本书由 陽、橙铯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下次来我家补习》 作者:吃爪爪 文案 谢岚一边写一边给他讲题:“会做了么?” 陈默在她耳边吹了口气:“本来就会做。” 陈默一直以为,最初他疯狂地追求谢岚,不过是中二病作祟,企图填补这看似空虚而荒诞的世界。 后来才明白,成长的过程,是我同你一起—— 绝不向这个世界低头。 本文又名:《治愈中二病的方式就是把他变成忠犬》 食用指南: 1. 男主只喜欢女主 女主只喜欢学习 2. 1v1 HE 每晚八点准时更新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主角:谢岚,陈默 ┃ 配角:吃瓜群众 ┃ 其它:校园 ==================== 1、第一章 ...      八月末的傍晚,暑气未消。   “平价超市”门前,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坐在小竹椅上乘凉。她烫着一头短卷发,黛眉红唇,面容姣好,手里一把蒲扇摇得路人频频注目。   过了一会,从晦暗的杂货店里走出一个穿蓝色校服的女孩。      女孩的校服洗得泛白,短裤下缘已经起了毛边。   “妈,我去同学家写作业。”谢岚提着一个条纹帆布袋子,她不怎么爱用书包。   “哎。哟,臭蚊子。”章爱萍拿蒲扇敲了敲自己洁白如玉的小腿,“早点回来啊。”   “嗯。”   谢岚头也不回地走了,单马尾随风扬起。      章爱萍看着女儿单薄的背影远去,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起身往店里头走。   “平价超市”后面有一间隔断房,那是她们母女这些年的栖身之地。还记得女儿小时候,嫌凳子矮,总是踮着脚,双手扒在超市的收银台上写作业……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她几乎每晚都要找理由出门,直到半夜才回来。   章爱萍知道,女儿长大了,自己有些事情入不得她的眼。      谢岚腿长,走路快。刚走到女人街路口的巴士站,179路公交车向她迎面驰来。   她招了招手,上车,仔细打量车壁上贴着的线路图。   女人街——秀山路——育新大厦——   ……   最后一站是,香樟山。      洛城不算大,可她日常生活的区域更小。   像香樟山这种富人别墅区,对她来说,陌生程度跟北京上海没什么分别。   她低头看了看表,六点十分,应该来得及。      说起来还要感谢班主任蔡老师,要不是她,这会儿谢岚应该在华星路的餐馆刷盘子,或者在女人街的某个服装店帮人看店。   蔡老师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开学第一周,替她介绍了一份好工作。      “班里有个新同学,刚从美国回来的,还不能适应国内的学习生活。他父亲托我们问问,有没有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愿意先进带后进,帮他补补课。”   “美国那边啊,基础教育还是差一些。我把你们初二的期末考试卷给他做,一样大的学生,一样的试卷,几乎门门不及格。”   “谢岚,你有信心能教好他么?”   “他叫陈默,家庭情况不错。只要你教得好,补课费会很可观的。”   “100块钱一小时,下次月考,每及格一门就再付500感谢费。”   “要不是陈总只要班里学生教,咱们老师就自己去啦。”      陈默父亲是洛城一家科技公司的老总,他坚信,战斗在第一线的尖子生才是最懂考试学习的。老师那都是纸上谈兵,拿着课本和答案硬掰,不见得有多大本事。   他们要是有本事,怎么还在洛城中学教书?      陈默深以为然,个屁。   只要自己不想学,找谁来教都没个卵用。      谢岚停在一幢英式别墅面前,手工打制的红砖,深灰色的斜顶塔楼,色彩凝重而古朴。   她按响了墙上的门铃,没多久出来个模样很精神的阿婆,手上拿着遥控器,轻轻一按,铁艺大门徐徐打开。   “我叫谢岚,是洛城一中初三1班的学生,蔡老师介绍我来给陈默补课的。”   阿婆看了看她的学生卡,点点头,引她进屋。      “太太,那个学生来了。”   谢岚换好鞋,跟她进去,一个敷着面膜的女人从沙发上起身。   女人皮肤白皙,身段窈窕,看上去非常年轻。   谢岚一度以为章爱萍算是同龄人中保养不错的了,这么一比,果然不如有钱人家的贵妇。      “小默的同学吧?”她浅浅一笑,面膜纸向上皱起。   “嗯……阿姨好。”谢岚不卑不亢。   “高材生呀。”陈太太掩着嘴轻笑,一边审视着她,一边把面膜纸抚平,“来,跟我上去吧,小默在房间里呢。”      “这边。”   谢岚随她踏上旋转楼梯,然后沿着走廊往右走到底,一扇浮雕木门虚掩着。   陈太太叩叩门:“小默,你爸爸给你找的家教来了。”   没人回应,但能听到里面音响声开得很大。   轰隆隆地——      “又在打游戏呢?”   砰——捶了一下键盘。   “我让她进来了啊。”陈太太示意谢岚,“进去吧。”      谢岚推开门:“陈默吗?我叫谢岚,是蔡老师安排来给你补习的。”   见他没有反应,谢岚又问:“我们七点钟开始,可以吗?”   “把门关上。”少年坐在椅子后面,一条腿翘在电脑桌上,左手捏着的拳头青筋凸起。    吵什么吵,又他妈输了。      谢岚产生如下想法:   一、这腿快翘上天了;   二、他没打算补习;   三、又一个败家子。   爱补不补,反正她按小时拿钱。      房间很大,分内外两部分。里间应该是陈默的卧室,外间是书房。书房里摆放着一张电脑桌,一张书桌,还有一套沙发茶几。   谢岚提着帆布袋往里走,她没有在书桌后面的沙发椅坐下,而是搬来一个高脚凳坐在旁边,接着取出自己的习题册。   又问了一声没反应后,她开始安静地埋头学习。      这边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那边电脑不断地冒出来语音“double kill”、“triple kill”!   一派和谐。      陈默赢了两盘,突然觉得乏味得很。   他起身从小冰箱里拿了一瓶可乐,咕噜咕噜灌了几口。   太甜。   他回到电脑面前,敲了几个字:“没意思,不玩了。”   那边回:“不会真的要补习吧陈大少?”      陈默猛然响起,原来房间里还有一个人,那个来给他补习的“尖子生”。   他侧过头一看,人真的坐在那里,还是个女生。   校服,马尾辫,写作业的时候两耳不闻窗外事,脑袋都快埋进书里了……   陈默的小学是在国内读的,他知道,这种造型就是尖子生标配。      他从书桌后面绕过去,不声不响地,目光落在那本做完的《数学综合训练手册》上——初三(1)班,谢岚。   工工整整的字迹,每个字的最后一笔都会格外加重。   “谢……风……”他喃喃念道,嗓音带着十五岁少年那种沙哑的磁性。      谢岚一惊,骤然抬头。   发顶撞上了他的下巴。   下巴又尖又硬……磕到人真疼……      “我叫谢岚。”   谢岚揉了揉发顶,微微皱眉扫了他一眼。   黑发漆眸,小麦色皮肤,白T恤,一边的唇角微微勾起。   这副歪着嘴笑的中二样子,有点像一个影视明星……她想了想,没想起来,大概自己平时关注得太少。      她低下头,拾起笔与尺,准备继续画她的电路图。   可是眼前一片阴影。   只因身后那个男孩太过高大,几乎挡去了大部分的光线。      他双手分叉在她身体两侧,撑在桌子上,低头问:“你不是来帮我补习的么?”   谢岚这次学乖了,不敢再贸然抬头。她很灵巧地从他胳膊下面钻出来,站直身体:“我问过你了,你没理我。”   谢岚不矮,一米六五。   但是站起来就到他肩膀上面一点。      陈默歪着脑袋看她。   两个人都有半分钟没说话。      他扯开椅子,一屁股坐下去,身体向后摊开,慵懒地靠在椅背上。   “来来来,那么现在可以开始补习了吗,谢老师?”   谢岚坐回高脚凳上面,挺直着腰背:“可以,从哪门课开始?”   听说你每门课都不及格。      陈默仰视着她,睫毛在灯光下根根分明。   “哪门都行,要不,就英语吧。”   “英语?”谢岚讶然,“你不是从美国回来的么?”   “是啊,我在那边上聋哑学校的。”陈默说得真像那么回事。      “……英语简单,不需要课本。”谢岚从帆布袋里搜出一本小红书,放到桌上,“大学四级词汇,背会了再说,每天100个单词,一个月检查成果。”   “背单词就行?”   谢岚认真地说:“先背会,这是基础,再做常用词组和语法考点总结,最后进行听力和作文突击训练,应付中考绰绰有余。”      陈默把书往她面前一推:“算了算了,数学吧。”   “老师发的习题册做了么?”   “没有。”   “教材看了么?”   “没有。”      考虑到时薪100,谢岚强压住心头的火气和不屑,耐心地拿出数学课本:“那我们先从教材开始吧,一步一步来。”   “……”陈默觉得自己碰到块难嚼的硬骨头。   事实上相比于某些科目而言,他的数学和英语都还凑合,卖蠢只是为了不想好好补课,不想留在洛城一中,更不想留在这个家……   “随便你。”他身子侧了过来。      谢岚翻开书本的第一页,笔尖从第一行开始划起,“二元一次方程……”   高脚凳实在有点高,她需要深深弯下腰才能够到桌上的书本。   乌黑的马尾垂在一边,与她莹白的皮肤相得益彰。      一个小时后。   “你累不累?”   “啊?”   “你累不累?”陈默又问了一遍。   谢岚以为他耐心有限,嫌自己讲得啰嗦枯燥,脱口道:“不累,你需要休息吗?”      老子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休息个屁。   陈默深深地看着她,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我是问你要不要休息。”   谢岚斜着扫了一眼,说:“不用了,谢谢。”   然后又勾着腰用手肘撑在书桌上边写边讲。      陈默看得都憋屈,他指指自己大腿,问:“要不你来我这坐?”   谢岚似乎误会了他的意思,有些生气地不想回应。      陈默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毫无预兆地起身,双手夹住她的肩膀,一把将她从高脚凳上提起来,塞到温软宽大的椅子里。   “这个凳子是我专用的,你不能坐。”   真是轻,跟拎小鸡似的。       2、第二章 ...      谢岚坐在软椅上,怔了片刻,两臂方才被他勒住的地方跟火烧一样,刺激着她某些不能触碰的敏感神经。   而那个少年,正满不在乎地看着她发笑。      两人陷入无声的对峙。      猝不及防地——   谢岚霍然站起来,将数学课本重重地砸在桌上,震得旁边的笔架一颤。   “不坐就不坐,你他妈能不能别动手动脚!”      “……”   这回轮到陈默呆立当场了。   洛城一中品学兼优的尖子生居然爆粗口……      “小默呀,没事吧?”陈太太敲了敲门,“周阿婆给你做了夜宵。”   没人说话。   “……小默?”   她的声音就像根火柴,呲啦一下,点燃了陈默这个人形炸|药桶。   “滚——”   他怒吼一声,大步走过去,咔哒扣上了门链。      “别管她。”陈默不耐地说。   没一会听到女人嗒嗒嗒的拖鞋声,走远了。   别人家的事情不好多问,但凭谢岚敏锐的直觉,那个叫陈太太的女人,并不是陈默的母亲。      谢岚像是见惯了这种大场面,泰然自若地收拾了下书桌,“你别锁,我马上要走了。”   “走什么走?”陈默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8点45,还差一刻钟,‘陈总’不是买的你两个小时么?”   “不是买,是请。”谢岚纠正他,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好,那我们再讲十五分钟。”      陈默瞥了一眼那个碍眼的高脚凳,烦躁地往旁边长沙发上一躺:“过来讲。”   谢岚没有拒绝,捧着书坐到他身边,保持距离,两条腿并拢得像个圆规。      十五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代入消元法和加减消元法本质上没有区别,都非常简单,开学头两周的内容就是这些。像这章习题册的最后一题,比较复杂,就只能用换元法,老师大概过段时间才会讲,你到时候不能理解再来问我。”      声音清晰悦耳,跟电台小姐姐似的,拿来讲数学题真是浪费。   陈默半撑着脑袋,挑眼看着沙发上端坐如钟的女生——   不生气的时候你以为她是朵单纯无害小白花;   等你不小心惹毛了她,才发现人家原来是朵霸王花。      “九点,我走了。”   “明天还来么?”      “嗯,蔡老师说,补到你第一次月考,看成绩再说。”谢岚回头,“对了,你之前没来过学校,我也不知道你各门课的情况。为了补课效率,你最好能写一份清单给我,哪些懂的,哪些不懂的,是不是还需要补以前的内容,都告诉我。”      “不用了,都不懂。”   “……”   “谢老师辛苦了,谢老师再见。”   “……”   陈默起身恭送。      谢岚走的时候,陈太太不在客厅,是周阿婆将她送到别墅区门口的。   别墅区的住户大多开车进出,九点多钟的香樟山,路灯下没有几个人影。   周阿婆说,陈默脾气不好,叫她多担待些。   谢岚点头,拿钱办事,这点契约精神她还是有的。      她回到“平价超市”门口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小店拉下了卷闸门,店里一片漆黑,谢岚自己有钥匙。   哗啦啦啦——   卷闸门开了一半,一个秃顶男人从隔断房里走出来,一边艰难地扣着牛皮带。      “哎,小萍啊,你姑娘回来了。”他笑眯眯地朝里面喊了一声。   谢岚弓着腰站在门口,胃里一阵翻腾恶心。   她先退出去,猛吸了两口新鲜空气,等那男人走远了之后,才回到店里。      空气粘腻而潮湿。   “妈。”路过章爱萍卧室的时候,谢岚打了声招呼,但并没有往里看。   她加快了脚步,闷着头绕进自己的房间,放下帆布袋,又取了一叠洗干净的衣服,准备去洗澡。      十几平米的隔断房,用废旧木板隔成了四个小区域:章爱萍的房间,谢岚的房间,厨房和浴室。所谓卧室,就是一张刚好摆下一张单人床的地方,连窗户都没有,跟个集装箱区别不大。   若不是谢岚坚持要独自住一个房间,这里本可以住得宽敞一些。   章爱萍明白她那点不舒服,换谁都不大舒服。      *      清晨第一缕阳光,谢岚拉开卷闸门。   她喜欢上学,学校里有草木芳香,有书卷气息,整个人都会变得开朗起来。   进校门后遇到第一张熟面孔。   “蔡老师好。”   蔡老师是个圆脸戴眼镜的中年女人,个子不高,笑起来是一张经典“呵呵”表情包。   “谢岚呀,昨天补课还顺利么?”   “挺好的,谢谢老师。”   “不用谢我。陈总那个儿子,你觉得怎么样啊?能跟上我们班进度么?”   “他……”      没等到她发表评论,就被截住了话。   “只要谢老师继续教我,分分钟考进前十。”   陈默骑着一辆喷得五彩斑斓的单车,刹停在她旁边。   谢岚:“……”      蔡老师推了推眼镜:“陈默,你刚来可能不知道,在校园里不可以骑车!要下车推行!”   “哦。”陈默甩了一下垮掉的单肩包,脚下一踩,一阵风似的绝尘而去。      她们走到教学楼门口,蔡老师要左转去校长办公室,谢岚一个人继续上楼,听到身边女生叽叽喳喳在议论:   “看到了么?那个就是易驰公司老总的儿子,刚从美国转学回来。”   “好帅……”    “当着蔡老妈子的面在学校里飙车,他老爸给学校捐了多少钱?”   “听说一栋楼……”   “废话,要不然能进一班?”      谢岚不认识她们,低着头快速爬楼。   学校为了让初三学生不受其他年级干扰,将他们的教室都安排在四楼。女生们经常抱怨,每天上上下下,小腿都粗了一圈。      秋老虎威力不小,等她爬到四楼的时候,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人家女生都用纸巾轻轻擦一擦,她就随手一抹,大步走进教室。   第一组,第一排,那是她的位子。   初三一班按月考名次排座位,管你斜视不斜视,相当不讲道理。      可是今天有点异常,谢岚发现自己的座位前面,多加了一套桌椅。   “谢岚,你终于来啦。”同桌林佳佳笑得神秘莫测。   “这是怎么回事?有老师来听课么?”      林佳佳是一班班长,住在学校附近,每天第一个到教室开门。   “没有,蔡老师说给新同学特地准备的——至尊宝座。”   “新同学?”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嗯,就那个美国转回来的。你不知道哇,当年一小的校霸,他爸妈都管不住才给塞到国外的,现在不知道怎么又给搞回来读书了。”林佳佳喝了一口瓶装牛奶,“至尊宝座,一中独此一家,顶着教室前门,正对楼梯口,风景此处独好。”      “干得漂亮。”谢岚不得不佩服老蔡的雄才伟略。   一中的教室前门上都设了一个小窗口,方便班主任随时来暗中观察,隐蔽性极佳。      第一组第一排就是首当其冲的位子……    对此,林佳佳也很无奈,偶尔跟后面的同学聊个两三句都会被神出鬼没的老蔡抓住,然后被请去办公室喝茶……   谢岚就没有这个顾虑,因为她上课从不会讲话。      几分钟后,同学们陆陆续续进入教室。   然而一节早读课过去,至尊宝座还是空的。   可谢岚明明在楼下看到陈默进校门了,难道这个座位不是他的?      事实上她想多了,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陈默。      下课铃声响起,老蔡便领着某人来了。   “耽误两分钟,都给我回到座位上去。”      凡是谁耽误了下课时间,那都是人民的公敌。   陈默就这样在一班同学们忿恨的眼神中闪亮登场。   白T牛仔短裤,头发横七竖八乱糟糟的,仿佛被十级大风摧残过。      帅还是帅的,已经有犯花痴的女生偷偷摸出手机了……      蔡老师隆重介绍:“这位是刚转来的新同学,陈默,大家欢迎。”   稀稀落落的掌声,只有后排一个男生怪叫一句,“欢迎!——”   一阵闷笑。      她转向陈默:“请新同学自我介绍一下。”   陈默比她高出了整整一个头。   老蔡仰着头,陈默低着头,二人四目对视,相顾无言,不少同学瞬间就笑场了。      老蔡教书多年,何时这般镇不住场子?但她有火气却发不出,早上校长千叮呤万嘱咐,学校建设还要靠他爹,这孩子千万不能得罪。   另外,学习成绩一定要帮他搞上去!   老蔡手痒痒的,俗话说严师出高徒,你不让我抽几鞭子,他怎么会好好学?   “陈默啊,你不介绍自己,怎么让同学们认识你呢?”她极力和颜悦色。      陈同学闲闲地靠在黑板上,原本目空一切的眼神,变得戏谑起来。   “老师,您都报了我大名了,我还怎么介绍?要不要nice to meet you?还是how are you fine thank you and you?”      这回连前排的学生都兜不住笑声了。   老蔡就这么气呼呼地摔门而出。   教室里掌声雷动。      陈默在喝彩声中迈步走向他的至尊宝座,将单肩包随手甩在椅子上,俯身向后:“谢老师,您好。”   谢岚恍若未闻,双手抄起一摞草稿纸,竖起来抖落整齐。   那草稿纸底下一张的背面写着一行大字:   【在学校不要提起补课的事情,谢谢。】      陈默看到,玩味地笑了。       3、第三章 ...      “陈大少!”   刚才那个怪叫的男孩子从教室后面三步并两步靠过来,抬手搭在陈默肩上:“今天这个出场,帅的一比!”   他叫马一川,整个年级出名的老油条。   家世好,长得讨喜,成绩又不错,平时乖戾一点,老师大多睁只眼闭只眼。   唯独更年期的蔡老妈子,他是不大敢得罪的。      陈默把他的手掰下来,“学着点,以后哥走了,继承哥的衣钵。”   马一川愣住,“不是转回来了么?你又要去哪儿?哎,我跟你说,咱们小学那几个兄弟还等着你归队呢。”   “能不能别这么幼稚。”陈默踹了他一脚。      旁边又围过来几个同学。   马一川向他们介绍:“认识吧,陈大少,一小那会儿就臭名远扬。”   又来一脚。   “认识认识,久闻大名,6班的吧。”周宸坐在谢岚左后方,凑过来套个近乎。      一班这些同学,大部分都是从洛城一小直升一中初中部。   不过谢岚不是,她以前读得是就近划片的三流小学。      “你认识谢岚?”林佳佳问。   她耳朵不背,明明听到了“谢老师”三个字。   陈默想到草稿纸上那行字,撇一撇嘴,“认识啊,我七舅姥爷家的姑娘。”      “……”谢岚低头给圆珠笔换芯。   马一川寻思了会儿,大笑:“那你不得叫谢岚姨妈?”   “我滚你个大姨妈!”    第三脚踹过去。       她忍不住抿着嘴偷笑。   肩膀微微一动,被陈默收在眼底。      铃声响起,其余人拖拖拉拉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谢老师,我吃饭去了啊。”   谢岚不理他。      马一川吃了一惊:“喂,你不上课的?”   这家伙以前没这么嚣张啊,还是被美帝那边自由的土壤给浇灌坏了?   陈默拍拍他的肩膀:“兄弟,学习的路还很长啊。”   然后扬长而去。      第一节语文课,陈默当着老师的面宣称出去吃早饭了。   第二节数学课,陈默吊儿郎当地回来,然后趴在桌上一睡不醒,直到第三节老蔡的英语课。   老蔡敲敲他的桌子,“醒醒,放学了。”      “啊?”陈默睁开迷迷蒙蒙的眼睛,“哦,那我走了。”   说完抄起单肩包就要出门。   老蔡来之不易的“幽默感”被他如此践踏,气得七窍生烟,一把给他拖回来:“上课!”      当她的耳垂开始发红的时候,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信号。   教室里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林佳佳:“起立!”   全班同学:“老——师——好——”   只有陈默无动于衷,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      于是这一整天,初三一班都在观看陈默同学的倾情演出——   他独自一人拉满了所有老师的仇恨值。      三四两节英语课连上,陈默第三节课一下课,就拖着书包提前走了。   老蔡打水回来一看“至尊宝座”空了,咬着后槽牙,没多说话。      下午,物理课,没来。   体育课倒是来了,不集合不站队不跑圈,一个人在篮球场上秀球技,引来了一堆女生围观。   化学课,把刚刚毕业不久的年轻女老师直接怼哭。      终于熬到最后一节课——老蔡雷打不动的周一班会。   今天的班会主题是“感恩”。   林佳佳作为班长读了一篇“感恩父母”的文章,学习委员黎珺则表示马上就到教师节了,大家要“感恩老师”。   这种鸡汤文,通篇无聊至极,听得人昏昏欲睡。      本来大家都指望着他继续秀存在感,陈默却出人意料地消停了。   老蔡自以为她一锅鸡汤灌晕了这臭小子,心里不免得意。      没想到快下课时,陈默突然举手。   他要发言。   一米八七的人唰地站起来,桌椅乱响。      五十一双眼睛齐齐盯着他。      “我要感恩谢老师,要不是谢老师,今天我就不来了。”   “考虑到没有蔡老师就没有谢老师,所以我也要感恩蔡老师。”   “没了。”      一众哗然,风中凌乱。   马一川:卧卧卧卧槽,你姨妈喂你吃了啥?   老蔡强自镇定地总结陈词:“既然知道感恩,就要付出行动。陈默,月考让我们看到你的进步。”   下课。      谢岚抓起帆布袋就冲出教室。   陈默大步追上她,“谢老师,晚上还来么?”   正值放学,好多同学都听到这一句,眼珠子掉了一地。      谢岚什么人?   小小年纪,荣获灭绝师太之美名。   暑假补课的时候,隔壁班有个男生想追她,试图学电视剧里壁咚,结果差点被她一脚给蹬废了。      由于谢岚来历不明,身世神秘,又听说她家住女人街……   那女人街又是什么地方?洛城扫黄打非必查之地。   一时传言四起:这个看似只会读书的乖乖女,家里其实混黑道的!   ——出淤泥而不染,血腥黑道中的一朵盛世白莲。      洛城大少 vs. 黑道白莲?   八卦心被勾起的女生们纷纷跟上,侧耳倾听。      谢岚气他口无遮拦,但是说好的事情,她不能单方面解约。就算真的不想再去给他补习,也得先跟蔡老师打声招呼。   “来不来啊?”看她半天不说话,陈默急了。      谢岚脚步越来越快。   “你再跟着我,我就不去了。”   “不是,你要是来的话,我直接载你一起,省了你跑来跑去。”他为此拒绝了司机的接送,还特地跟人要来一辆带后座的破单车。   “不用了,我要先回家。”      陈默惊讶地发觉,居然有个女孩子走路比他还快。   枉费他一米二的大长腿。   谢岚忽然停住,重复一遍:“你再跟着我,我就不去了。”   “……”   陈默对上她冷冰冰的眼神,相信她绝对没有在开玩笑。      谢岚甩掉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脚下生风地走出校门。   巴士站停着一辆230路公车,开往女人街。   公车上满满挤得都是人,汗臭味弥漫其中,熏得人脑壳疼。   这一天她过得很不舒服,回头想想,应该是座位前面突然多了一座小山。   闷气。      天色渐暗,谢岚走在女人街上,路边一家家发廊里亮起粉红色的灯。   玻璃橱窗内都拉着帘子,偶尔有一两个画着浓妆的女人撩起帘子往外看,然后又失望地拉回去。      跟这些发廊相比,“平价超市”实在是太不起眼了。木板做的招牌,连个灯箱都没有,店里面唯一一根日光灯上沾满了蚊虫的尸体。   章爱萍为了省电,一定要到入夜才肯开灯。她的说法是,开灯吸蚊子,能不开就不开,其实她自己就会坐在店门口亲自招蚊子。      不过今天,章爱萍没在那里等女儿放学。   门口围了好几个人。   谢岚隔着好远就听到店里面的喧闹声。   心下不好,又出事了……      “你们说她要不要脸啊,要不要脸啊,呜呜呜……”一个女人抽噎着。   她旁边站着个男人,个子不高,堆叠了几层肥肉的脖子上圈着一根金链子,活像谁家癞皮犬被放出来了。   男人手里握着擀面杖,指着章爱萍叨叨:“萍姐,大家都是街坊邻居,你说这样的事,闹出来谁脸上好看,啊?娇娇脾气好,好欺负,真的,我这个当哥哥的,看不下去,真的看不下去。这么多人在这,你自己看,要不要给个说法?”      章爱萍缩在柜台后面,扯着脖子喊了一句:“没那回事!”然后立刻缩回去。    女人骤然发飙,“死不要脸!勾引人家老公的臭婊|子!”   拿着擀面杖的男人把她扯回来,“你别急,有话好好说。”   他转向章爱萍,“萍姐,怎么说嘛?就你这店的生意,全靠我们女人街熟人罩着,今天搞出这种丑事,你还要不要做下去嘛?”      “你们想要什么说法?”清泠泠的少女嗓音。   大家的注意力被她吸引过去。   谢岚从外面走进来,帆布袋扔在收银台上,“直接说,多少钱?”      她妈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下套了。   在女人街做小生意,难免得找人罩着。可那人不一定罩得住,也不一定愿意罩,牛鬼蛇神甚多,谁也不知道明天又中了谁的套路。   章爱萍年轻的时候仗着有几分姿色,习惯了依赖男人的生活。丈夫去世后,她身无长物,性子又软弱得很,以至于这街上什么阿猫阿狗都想在她身上揩点油水。      男人审视着她,抖抖擀面杖,“萍姐这姑娘就是厉害,学习好,一点就透。”   他伸出左手,竖起五根短粗的手指,眼角眯出几条褶子。      谢岚从帆布袋里翻出一个钱包,拉开中间的拉链,点了五百块拍在收银台上。   “拿去,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妈了。”   男人眼里放出贪婪的神色,伸手想去抓那个钱包。      谢岚手一缩,手背上留下三道抓痕。   “说好五百就五百。”   男人从鼻腔里发出哼哼的怪音,“看不出来,小姑娘还怪有钱的。”   章爱萍欲言又止。      谢岚微微扬声:“街坊邻居都看着,讹多了也没意思。要不然我打个电话,警察再来扫一回,你们这趟就白干了。”   “萍姐,你这姑娘厉害,有出息。”男人收回那五百块,朝章爱萍比个大拇指,带着哭哭啼啼的女人走了。   门外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章爱萍转身从厨房里端出两碟菜,放到收银台上,转身又去端饭。   “吃饭吧,都凉了。”   “嗯。”谢岚喝了口水。   章爱萍一面就着咸菜下饭,一面打量她。   迟疑许久,还是忍不住问:“岚岚,你怎么那么多钱?”   方才她也看见,那钱包里还有一叠百元大钞。      那是陈太太昨天托周阿婆给的,两千块,十天的补习费。   谢岚沉默了一会儿,说:“打工攒的。妈,等攒够钱,我们搬走吧。”       4、第四章 ...      一碟咸菜炒肉末,吃到最后只剩肉末。   章爱萍拿筷子把肉末都扒拉进谢岚的碗里,“搬?往哪儿搬?去年才把你那死鬼老爸的赌债还完,手头上还剩几千周转的现钱,哦,还有这间破店,卖了大概能值个几万。这年头几万块能做什么呀?这街上还能靠熟人混口饭吃,出去的话,别说做生意,我看连个住的地方都找不到……”   谢岚:“我们可以先租房子住,而且我还能打工。”      “好好学习,打什么工?”章爱萍难得硬气地敲敲她的碗沿,很快又软了下来,“岚岚,都怪妈没本事,让你小小年纪吃这么多苦。你那点钱,咱家也指望不上,拿去买点吃的穿的,长胖一点,在同学们面前也好……”   一面说一面端着空盘子空碗去了后间,絮絮叨叨的话语渐渐被流水声冲淡。      谢岚看了眼收银台上的电子表,已经六点二十了。   “妈,我去同学家写作业了。”她朝里喊了一声。   “知道了!”章爱萍出来收拾剩下的碗筷,正瞧见女儿的背影,“今天,没什么事……早点回来。”   母女俩心照不宣。      谢岚出了门便一路小跑,赶到香樟山28号别墅的时候,还是比昨天晚了十分钟。   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又把手擦干净才去按门铃。      两扇厚重的木门开了条缝,周阿婆钻出半个身子。   一个中年男人的怒吼从门缝里逸出来:   “你要滚趁早给老子滚,滚回去找你妈!”   少年不甘示弱,誓要和他比比谁嗓门更大。   “你别提我妈!”   排山倒海,你来我往。      “……”   周阿婆来开了大门,低声告诉她:“陈总回来了。”   谢岚知道,陈总就是陈默的爸爸。   别墅里硝烟弥漫,她踌躇在门前,“我……要不要等一等?”      话刚问完,里面传来陈爸爸的声音:“谁啊?”   周阿婆回:“给小默补课的学生。”   “哦。”陈爸爸走出来,冲她招招手,“进来进来,在外面站着干什么?”      他跟陈默轮廓很像,高高瘦瘦的,下巴宽一些,头发短一些。戴着金丝边眼镜,笔挺的衬衫西裤,一看就像个高级精英人士。   “是……谢同学吧?陈默这混账东西不好教,难为你了。”   温和得如同春风细雨,让人完全看不出他就是刚才那个冲着儿子大吼大叫的父亲。      谢岚不好意思地走进来,陈默正好迈着两条长腿在上楼梯。   听到“谢同学”几个字,他回了一下头,说:“去上学也行,让我搬出去住。”   说完就走了。      谢岚也想跟着上去,却被陈爸爸拦下来。   他指着红棕色的真皮沙发,“谢同学,你先坐,我有话想问你。”   谢岚没有去沙发,就近坐在椅子上。   陈时屿在她对面坐下来,“陈默今天在学校表现怎么样?”      “他……还好。”谢岚觉得不应该背后打小报告。   “谢同学,你不用替他隐瞒,你们班主任已经都告诉我了。这小子给……惯得不像样子,就是欠揍!”陈时屿咬牙切齿。   知道了你还问?谢岚虽然同意关于陈默欠抽的说法,但她觉得,陈默今天在学校里的行为,充满着太过刻意的挑衅,明明是有意为之。   “叔叔,他可能不太想在一中念书。”      陈时屿抽出一根烟,金属外壳的打火机悬在半空,复又放下。   “故意捣乱,想回美国?”他眉峰挑起,白色香烟在他修长的手指中反复摩挲。   “小谢,他要是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你都来告诉我,我还不信就管不住这个臭小子。”      谢岚尴尬地笑笑。   陈太太端了盘水果过来,笑盈盈地,“你们父子俩一个犟脾气,别让人家小同学夹在里面难做人。”   谢岚不太喜欢她身上甜腻的香水味,站起来说:“叔叔阿姨,我先上楼了。”   “好,去吧。”   “水果端上去?”   “嗯。”谢岚不好拒绝。      这次她进入陈默房间的时候,他没在打游戏。那张电脑桌上面杂乱地堆放着一些类似电路板和风扇一样的东西,看上去陈默似乎把电脑的主机箱给拆了……   “你迟到了。”他坐在书桌后面,抱着手臂,斜看向她。   “嗯……家里有点事,对不起,我晚点再走。”   “陈总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谢岚发现,今天书桌后摆了两张椅子,高脚凳不见了。      “让我督促你好好学习。”她又说。   “行啊。”陈默把椅子替她抽出来,伸出两根手指,“你跟他说,两个条件,一,让我搬出去住,二,你继续给我补课。”   补课是自然的,她还得指着这个挣钱呢。但是搬出去……别人的家庭矛盾,她可做不了这个主。      谢岚搬出一摞课本和教辅书:“你自己去说。”   “他不会同意的,我妈也不同意。”陈默想,除非学校愿意开除他。   “你妈妈……在美国吗?”谢岚小声问。   “嗯。”   难怪一心想回去。      空调的温度很低,谢岚把书都拿到桌子上,然后用帆布袋盖住腿。   “我们先复习吧,今天上课的内容。”   她有一本砖头似的笔记本,书页里夹着“语文”“数学”等各科目的标签。   字迹密密麻麻,却很工整,而且每一行前面都画了个不同的符号,表示主次重点。      陈默看得瞠目结舌,“这是全年级第一的终极宝典么?”   身为初三年级远近闻名的考试机器,谢岚淡定地翻到语文的第三页。   “考点合集,单纯应付考试用的。”   “谢师太名不虚传。”他佩服得五体投桌。      头一偏,看到谢岚的右手。   手指纤长,细白的肌肤透着淡青色的血管,三道新鲜血痕与她素净的手背格格不入。   “谁干的?”   谢岚抬眸,“嗯?”      “你手上的伤。”   “哦,猫挠的。”   “哪只猫?你告诉我,我去把它爪子剁了炖汤。”   “……”   要不要戾气这么大。      谢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陈默很奇怪,这个女生总是淡淡的,像一杯温开水,没有气泡的那种。   她越是不假辞色,他就越来劲。   仿佛喝下这杯温开水,就能稀释他心中的焦躁与不安。      他在谢岚平静的声音中漫想,不知不觉已到了“下课”时分。   九点半。   两个小时过去,桌上那盘水果变得蔫搭搭的,还没有人动过。      “谢老师,这题我还没懂!”   “明天再讲吧,我得走了,再晚赶不上最后一班公交了。”她急匆匆地收拾书本,只留下了“谢氏终极宝典”,“这本笔记先给你,看懂了明天再还我。”   “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啊。”   “不用了。”      陈默才不管她用不用,拿了车钥匙就跟着她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的时候,周阿婆路过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真的不用送我,你回去吧。”   陈默自顾自地去开锁。   谢岚刚出陈家没几十步,就看见陈默骑车追了上来,冲着她笑。   “你让周阿婆送,不让我送。”他似乎很委屈。   谢岚直说:“因为昨天还不太熟路。”      她在前面步行,路灯投下的身影拉长又缩短。   陈默的单车追逐着树枝缝隙间的斑驳,有时会刻意缓一缓,等她的影子先过。      “香樟山死过人的你知不知道?”   “哪里不死人?”   “喂,你是不是女的啊?”   “……”   “看,老鼠!”   “……”      陈默服气了。      走出香樟山别墅区,才闻到属于人间的烟火味。   谢岚说:“我等公车,你回去吧。”   陈默一脚踩着踏板,一脚叉在地上,“我载你回去。”   “不用,谢谢。”拒绝得毫无余地。      她等公车,他也等着。   她上了车,他就骑车在后面追。   红色的“179路”牌号在前面引导着他,追过一个又一个十字路口。   陈默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他乐在其中。      谢岚坐在最后一排,每每到红绿灯或者下一站时,就能在窗外看到那个少年追上来,额发凌乱,眦着一口白牙跟她打招呼。   很无赖的样子,又突然莫名觉得好笑。   她压压手,示意他停下来,马路上这样很危险。   陈默视若无睹。      谢岚决定下一站先下车,郑重地告诉他不能在马路上追逐玩闹。   结果天有不测风云。   陈默的单车半路就爆了胎。      操。   他低声骂了句,眼看着“179路”渐行渐远,消失在洛城的浓浓夜色里。      陈默把单车丢到路边,叫了个出租车自己回家。   偌大的别墅安静得像个坟场。   他带着一身臭汗走进属于自己的“坟堆”,正准备去洗个澡,蓦然看到桌上那本“终极宝典”。      翻开扉页,上面是谢岚很特别的字迹——清秀工整,落笔有力。   跟她这个人一样,浑身都是矛盾体。      扉页上写了一行字:   “请给我平静,去接受我无法改变的;请给我勇气,去改变我能够改变的;请给我智慧,去分辨这两者。”——《尼布尔的祈祷文》       5、第五章 ...   经过周一那天的闹剧,陈大少风光归来的消息迅速传遍全校。   即使那些原先不是从洛城一小升上来的同学,也对这位传说级别的大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些人纷纷打听陈默过往的“英勇事迹”,以及,灭绝师太谢岚与他之间的关系。   英勇事迹什么的,人人都能唾沫横飞地说上一段两段。   但是谢岚,她本身就是一个谜。      “师太,你没事吧?”林佳佳小心翼翼地问。   她发觉最近谢岚每次课间操后,都要拉着自己一起飞快地跑回教室。而之前,谢岚一向是个独行侠,很少主动与人打交道,包括她这个同桌。   “你……在躲他?”林佳佳指指前面的“至尊宝座”。      谢岚愣了会儿神,抽出一张试卷来,摆到她面前:“没有,我有个题目不太会做,想抓紧时间问问你。”   “别逗了师太,三年你都没问过我一道题。”林佳佳把试卷推回去,压低声音道,“说真的,我也觉得陈默有点过分了,你知道整个一中现在都管他叫什么吗?”   谢岚试图从她脸上读出答案。   “陈舵主。”林佳佳一字一顿地说。      这是什么意思?   “《鹿鼎记》你看过么,就是韦小宝那个。”   谢岚努力回想,似乎在电视里听过一些片段。   “韦小宝有个师父叫陈近南,是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岚,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他们这里方言,n和l不分,听起来确实是一回事。      陈,近,岚。   亏他们想得出来……   “哦,还有个名头叫‘陈浩南’,但他们可能觉得古惑仔没有总舵主响亮。你知道,一小那帮人以前就把陈默当老大,现在舵主舵主叫得可欢呢。”   “……”谢岚不知道怎么评价这种二货行为。      “喂,你到底怎么招惹上这号人物啦?”   林佳佳头一回觉得自己离八卦漩涡中心如此之近。   她倒没有怀疑谢岚会对陈默有什么想法,毕竟以她这么多年对谢岚的了解……   谢师太的心中只有一件事——学习。      “我没招惹他,是蔡老师让我给他补习。”谢岚低着头,“你别告诉别人。”   “我天,老蔡怎么想的啊……”   “我是自愿的,有补课费。”   “谢岚,你缺钱么?初三学习这么紧张,你还给别人补习?”   “……”      无言了几秒,林佳佳也觉得自己这话问错了。   “补习就补习,他干嘛缠着你不放啊?难道看上你了?”   “呃……他也许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吧。”谢岚解释道,“他不想上学和补课。”   “是……么……”林佳佳深表怀疑。   “或者闲得无聊,拿我寻开心。”谢岚感觉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过去一周以来,陈默每天给谢岚准备“豪华早餐”,虽然谢岚一口也没吃。   上课没事往后靠一靠,堂而皇之抛个纸条过来。   放学骑着车等在校门口。   动不动当着全班同学面向谢岚“表明心迹”。   ……   假如只有陈舵主死缠烂打倒也没什么,他那些“小弟”们也开始跟着起瞎哄,早间操后一个个自告奋勇堵在楼梯口要给舵主夫人开道……      幸好谢岚定力非同一般。   这要是换做别的女生,只怕早就臣服在陈大少的淫威之下了。      林佳佳说:“其实陈默挺帅的,又有钱,与其反抗,不如享受一下对不对?话说我觊觎他送你的奶茶很久了,早上要排好长的队才能买得到呢,你不喝太浪费了。”   谢岚瞪她一眼。   “还有那个泡芙也不好买……”   谢岚碰碰她的胳膊肘,老蔡来了。   “还没打铃呢……”林佳佳小声抱怨。      老蔡气势汹汹地走到她们桌边,问:“陈默呢?早上来了没?”   林班长汇报:“来了,不过早操的时候好像没见到他。”      马一川正好从门口经过,投了个坏笑过来。   老蔡圆眼镜片一反光,逮住个机会,“马一川,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啊。”   肩膀一松,顿时蔫了。      目送着马一川壮烈赴难,林佳佳问:“你猜老蔡找他干嘛?”   “估计还是因为陈默吧……”   她感觉,不知是否出于对教师尊严的维护,老蔡这回是真的有点上心了。   然而就在他俩背影消失的一瞬,陈总舵主从楼梯口上来了。   怀里还抱着一大束花。   那是一捧新鲜的百合,目测有七八朵,中间插了一些勿忘我,用紫色的无纺布包裹起来。      虽然是花店最寻常不过的样式,这束花却吸引了一班所有人的注意力。   后排周宸的脖子都快扭断了。      陈默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走向谢岚。   谢岚有点想钻到桌子下面去。   她心里咯噔一下,老蔡看见了么?   看不看见都那么回事,谢岚一想,便觉问心无愧,反而坐得更直。      林佳佳饶有兴致地看着陈默,“舵主,这是干啥呢?”   “祝谢老师,教师节快乐。”   今天是9月10号。   他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教室一团哄笑。      几个女生在后面窃窃私语:   “毕竟舵主,当之无愧。”   “师太总是一副拽兮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为什么偏偏对陈大少这么有耐心?”   “换你也不舍得拒绝啊。”   “……放屁。”      谢岚忍无可忍,起身严肃地说:“陈默,请你适可而止。”   实在不行,她教完这个月就跟老蔡说不干了。   “哦——”他故意拉长了语调,把花塞到谢岚怀里,随后懒懒地从椅背上抄起书包,“没事了,下午再见。”   椅子在地面上划过一道刺耳的声音。      谢岚匆匆出去把花处理了,回来时才想起,下节就是老蔡的英语课。   自从老蔡去跟陈时屿谈了陈默在学校的表现后,陈默就再也不上她的课了。   唉,说不定老蔡比她还难熬。   想到这里,她也就释然了。      这天下午,背水一战的老蔡守在校门口,用身体拦下了陈默的单车。   “陈默,跟我去操场走走。”   这个中年女人浑身上下仿佛被超低气压笼罩,连陈默都感受到那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危险,他自己都搞不清原因,这一次收敛脾气乖乖下了车。   “马上要上课了……”他嘟囔着。   “你还在乎少上一节课吗?”   陈默挠挠头。      他总是喜欢故意把头发弄乱一点,像被风卷过的那种野草,老蔡打眼看着,对这种少年人的心思嗤之以鼻。   去操场要经过一条林荫道,两旁栽种了成片的翠柏,枝叶婆娑,遮住了热烈的阳光,树下清幽而凉爽。      “天气热,你把车停这,我们就在这里聊聊。”   陈默单手插兜,就近斜斜靠在一株树干上,眼睛漫不经心地望向远方的球场。   “没什么好聊的,你们开除我吧。”      “为什么要开除你?”   “不为什么,我不想读。”   他以脚跟为轴,脚尖在石砖上一遍一遍画着半圈,鞋底与沙石摩擦出簌簌的响声。      老蔡既然下决心来找他谈话,自然对他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做好了心理准备。   “读书是你想不想的事么?就像我,教书是我想不想的事么?陈默,我老实跟你讲,我还不想教你呢。”   陈默脚尖一停,愣住了。      “干嘛?校领导不在,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蔡超英,就是不想教你。”   “……………………”他没见过这么直白的老师。      “但有什么办法呢?校长把你放在我的班上,你就是我的学生,不管你是好是坏,我们做老师的,都不能轻言放弃任何一个学生。你们做学生的,也不能轻言放弃自己的前途。这是责任感,懂吗?任凭个人喜好和情绪来左右自己行为的人,蔡老师只能用两个字来评价——幼稚。”   陈默抿紧了唇,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不愧是一中名师,讲个大道理还要拐这么大的弯儿。      “你入学以来的表现,容蔡老师说句难听的话,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对,你就是那颗老鼠屎。”   “………………”   “你自甘堕落,想做老鼠屎,没人拦得住你。但是你影响到了别人,全班同学看着你违反校规班规却不受到处罚,他们会怎么想?陈默,你有一个好爸爸,但别人没有,他们都要凭借自己的努力才能在这个社会上立足……”   这句“好爸爸”刺激到了他的神经,陈默冷冷地开口:“我不稀罕。”      当年易驰老总陈时屿后宅失火,小三事件闹得沸沸扬扬,老蔡也是听说过一星半点的。   老蔡自己也有孩子,知道健全的家庭对孩子的成长有多重要。   更何况陈默如今还要跟着当年插足父母感情的女人一起生活,滋味想必不大好受。      她有点同情这个还在叛逆期的孩子,语气软了下来,“稀不稀罕都不能改变你们是父子的事实。蔡老师没资格对你们的家庭关系说三道四,只想对你说,不管怎么样,你都得对自己负责任。”      陈默想起谢氏宝典扉页上的那行字,闷着嗓子说:“我没对自己不负责任。”   “那就好。”老蔡见他神色有所松动,趁胜追击,“蔡老师还希望你也对其他同学负责任,只要你还在班上一天,就要遵守基本的纪律,不要起坏的带头作用。”   “……”陈默伸了个懒腰,又开始吊儿郎当地画圈圈。      “至少,不能扰乱别人的学习生活!”老蔡顿时又严厉了些,“你跟谢岚是怎么回事?”   “啊?”陈默抬起头。   “陈舵主?”   “…………那是他们喊的。”   “敢做不敢当?”   “没什么不敢当的,我就是感觉她挺好的……教得挺好。”      老蔡意味深长得看着他,“蔡老师倒不是担心你们两个有什么……谢岚我是知道的,意志品质极其坚定的好学生,所以当初陈总找我的时候,我才放心让她来给你补课。”   意志品质极其坚定……陈默憋着笑。   搞革命呢。      老蔡扶了扶眼镜,叹了口气,“老师这样安排,也是希望你能多向她学习。谢岚家境不好,平时半工半读,过得很不容易。一般同学到了初三,连自己学业都顾不过来,可她偏偏还能为家里分忧。”   “对于谢岚来说,读书就是她实现梦想的唯一出路,你可千万别耽误了她……”      后面的碎碎念陈默没听进去了,当天晚上,他回到家就去问周阿婆:   “陈总……我爸是怎么给谢岚付的钱?”   周阿婆云里雾里。   “就是给我补课那个同学,补课费怎么算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师太【冷漠脸】:泥怎么撒fufu的? 6、第六章 ...   那天谢岚去给他上课的时候,陈默正趴在书桌上睡觉。   听见响动,他从手臂间抬起头,额前一绺头发不听话地翘了起来。   “你来啦。”   他睡眼惺忪,拉来一把软椅,“坐。”   难得没有嬉皮笑脸也没有怒发冲冠。      谢岚一下午没看到他来上学,已经暗暗下定了决心。   ——她不能挣昧良心的钱。   陈默从来都没有认真听她讲课,她是清楚的。或许自己讲得不好,或许陈默压根就不想学,不管哪一种,她不应该再收这份补课费。      她站在书桌前,酝酿了会儿,向他摊牌:“等月考完,我就不来给你补课了。”   陈默愕然,“为什么?你生气了?”   “没有,初三升学压力比较大,我觉得有点累……”   “而且我水平有限,教得不好,到时候你成绩没有进步,你爸也会辞退我的。”   听起来理由很充分。      这人却完全不买账。   “他敢。”   “……”   谁是谁老子呢。      “谁说你教得不好了?”   陈默往椅背上一靠,谢岚才发现他手臂下原来压着一本书。   《世界历史(九年级上册)》。   崭新的。      “太他妈难背了,没有你寸步难行……卧槽看在我都会用成语的份上,快把谢氏宝典借我用一下。”   “…………”   “真的,只有谢老师您能拯救我了,考点合集拿来,我照着背。”      怎么一下午没见,这家伙洗心革面了?   谢岚将信将疑地把笔记递给他,翻到初三历史那一部分。   “月考之前的内容我都标出重点了,但想考高分光背这个还是不行的……”   “不用高分,及格就行。”陈默看了一眼,“先说好,我能考及格,就算进步是吧?有进步就说明你教得好,你要继续给我补习的。”      “……可能不行,现在学习太忙了。”   “没事啊,你可以跟我一起做作业,不会的我再问你,不耽误你学习。”   然后她还收钱,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陈默……”她决定实话实说。      “哎,你上次不是让我给你列个清单么,哪些学科要补的。我想了一下,大概就语文,历史,思品,还有化学吧。”   他又想了下,“化学才上两周,我应该自己看看书就跟得上来……那就前三科好了。”   谢岚难掩惊讶之色,“数学英语呢?还有物理不用么?”   在她看来,物理最难了。   陈默笑了笑,指着隔壁电脑桌上七零八落的电路板,“我小学就懂与非门了。”      “什么门?”   “与非门,嗯,准确地说,就是数字电路最基本的逻辑。我们现在物理课学的都是模拟电路,跟那个比简直小儿科……”   他神采飞扬,吹逼吹到一半,手机响了。   谢岚瞄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马勒戈壁”。      “陈大少,哦,舵主,跟你解释一下哈。”   “解释什么?”   “听说你下午被蔡老妈子带走了……她找你说什么了啊?”   “没说什么啊,还不就是那些。”   “我发誓,我什么都没说!”   “……”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真的,我马一川要是背叛兄弟就天打雷劈!”   “没什么事了。”      马一川舒了口气:“那就好,对了,上次给你的那个车修好了么?”   “修你MB,没空。”   陈默掐了电话。      他现在沉迷学习。   呵呵。      其实这些文科也没什么好补的,最多就划完重点讲完答题技巧,还得靠他自己死记硬背。   陈默显然不怎么擅长这个。   他坚持了半个小时不到,又昏昏欲睡。      谢岚看出了端倪:“我们休息会儿吧。”   叫别人休息,她自己又在草稿纸上演算什么题目。   陈默往桌上一伏。      “谢岚……”他侧过头。   “嗯?”   “我问你个事。”   “问。”   “你是不是讨厌我啊?”   “利益关系,没什么讨不讨厌的。”      真冷血。   陈默趴在桌子上,一边闷闷地笑着。   鼻尖是极淡的圆珠笔油味道。   这年头用圆珠笔的人也不多了。      她的写字姿势并不完美,头埋得很低,奇怪的是居然没有近视。   陈默相信她一定没有戴隐形眼镜。      “谢老师,你手机号多少?”   “我没有手机。”   “难怪……”   “嗯?”   她的眼睛真的很亮。      “难怪你没有近视,不都说小孩子眼睛都是玩手机电脑玩坏的么。”   尬不尬哦。   谢岚:“你休息好了我们就继续。”   啊……陈默暗嚎一声“师太”,又趴了回去。      谢岚以为陈默这股被大风刮来的劲头顶多维持三天。   结果证明,她错了。   后来一段时间,陈默每天都来上学,不迟到不早退。虽然大部分课都还在睡觉,但比起从前还是改善许多——      不会故意捣乱课堂纪律。   不会在学校让谢岚难堪。      谢岚与他也达成了一种默契:只要他好好学习,不再对她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她可以考虑下个月继续给他补课。   因此陈默收敛了不少,一时“陈舵主怒甩谢师太”的流言纷纷四起。      “陈大少就是图个乐子,谁会真的喜欢谢岚?长得还凑合吧,但除了考试什么都不会,太无聊了。”   “比我妈还无聊。”   “所以一个朋友也没有。”   “林佳佳跟她关系还不错吧……”   “三年坐一起,总要做个样子咯。上次佳佳过生日,也没喊她去啊。”   “也是。”      这些闲言碎语传到谢岚耳朵里,只当有人放了个屁。   臭是臭了些,可是无伤大雅。   有没有朋友很要紧么?   ……      也许会有一点孤独,谢岚不得不承认。   即使她一往无前地向着自己的目标奋斗,偶尔停下来望着身边三三两两的伙伴,心里还是多少有点羡慕的。   然而仅仅羡慕了一瞬,她就会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孤独又不可耻。      就在这种不咸不淡的情绪中,迎来了初三的第一次月考。   考试成绩下来那天,谢岚被老蔡叫进了办公室。   林佳佳用一种“你不会没考好吧”的眼神目送她离开。   谢岚也有些忐忑,感觉考得挺顺利啊,难道真的成绩退步了?      为了方便班主任随时查岗,初三年级办公室就被安排在这一层最东边。   老蔡当着她的面,拿出年级名次表,顺手往下翻。   谢岚心里一揪。   她一直都是头名,就算考得不好,至于要一路找到尾巴去么……      翻到第四页,老蔡才咣当锤了下桌子。   “379名。”   “老师……我……”   该不会是哪门课试卷丢了吧?或者忘了写名字?      “379名!”老蔡重复了一遍,用食指狂戳那一行表格,神情激动地抬起头,“谢岚,你是怎么做到的?!关键是每门课都及格了!才一个月不到的功夫,你就让他进步这么大!”   “…………”   谢岚低下头,在密密麻麻的分数栏里,看到了前面那两个字——陈默。   如释重负。      “我之前找他谈过一次,后来他态度是转变了不少。看来这个孩子还是聪明的,只要他肯学,初中这么简单的内容难不倒他,两周就追上来了。”   老蔡自说自话,频频点头。   “当然,你功不可没。”   “进步飞速啊,陈总看到这个成绩一定会很高兴的。老师叫你来,就是想告诉你,回去别忘了问陈总要奖金!”      谢岚无语。      “蔡老师……我考得怎么样?”   “你?一直不都是稳稳的第一么?还用问?”老蔡对着成绩表看了会儿,“唔,物理扣了6分,有点不应该的……不过已经很好了,总成绩又比第二名高出20分。”   谢岚放下心来,说:“我会继续努力的。”      她回到教室,脸上看不出来什么喜色。   林佳佳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啦?”   “没什么,老样子。”谢岚笑容很淡。   “那我呢?你看到我的成绩了么?”   “看到了,我们还是同桌。”   林佳佳拍拍胸口,“还好还好……”      这时窗户被敲了一下。   外面来了几个男生,谢岚一眼认出比别人高出一截的陈默,还有马一川,另外两个男生好像是外班的,她不怎么眼熟。      陈默隔着窗子勾了勾手指,用唇语跟她说:“出来。”   谢岚琢磨着,她要是不出去,陈默就该进门嚷嚷了。   未免事态扩大,她便听了一次话。      她一出来,那两个不认识的男生和马一川就摆出一脸意味深长的笑。   谢岚当作没看见,“干嘛?”   陈默问:“考得怎么样?“      问她还是问他?   谢岚统一回答:“还行。”   “那个……”陈默微微弓了下背,与她拉近距离,然后用很低沉的声音说,“月考完放两天假,你有什么计划……嗯,安排?”   谢岚想也没想,送他两个字:“看书。”   陈默崩溃,“不是,考都考完了,还看什么书啊!我们周六下午,想去庆祝一下,人少不热闹,你看……”   他回头,指着另外三个,“他们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学神。”      马一川摆手,“别,我天天见。”   火速卖队友。      另一个脸上青春痘爆表的男生笑弯了腰,“喂,舵主,你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啊?师太,他想约你出去……玩。”   陈默一巴掌从他头顶扇过去:“约你大爷!”   那男生对着窗户整理发型,用手指把头发一根根重新捻竖起来,一边笑嘻嘻道:“约我大爷可以啊,你别嫌他松就行。”   “操,恶不恶心!”   “哎哎哎,别弄我头发了!头可断,发型不可乱!”   “……”      陈默皱着眉转头看谢岚。   谢岚面无表情,“明天下午我有事,抱歉,不能和你们一起去了。”   “什么事啊。”   “不关你的事。”       7、第七章 ...   晚上陈时屿难得在家吃饭。   周阿婆张罗了一大桌子饭菜,连陈太太都亲自下厨炒了几个小菜。      “听你们班主任说了,这次考得很好,没有一门课挂红灯。”陈时屿舀了一碗鱼汤递给儿子,“进步不小,但仍有上升空间。”   陈太太笑一笑,“小默很优秀了,你别给他太大压力。”   陈时屿挑挑眉,“优秀?他老子读书的时候,从来不会掉出年级前三名。三百多名,离优秀还差得太远!”   “总要一步一步来嘛。来,吃菜。”陈太太对着陈默,往他碗里又夹了一筷子白灼芥蓝,“这个是我做的,手艺可能比不上周婶,尝尝看?”      陈默丝毫不领情,筷子往桌上一丢,“饱了。”   转身要上楼。   陈太太在背后喊他:“这一桌子菜,就是给你烧的,不多吃点呀?”   陈默理都不理。      “你温阿姨跟你说话呢!怎么这么没礼貌!”陈时屿提高了嗓门,火气蹭蹭上涨。   陈默驻足,问了另外一件事,“听说给我只要每及格一门,你们就要付给那个替我补课的同学500块钱?”   陈太太本名叫温妍,她笑着说:“是呀,7门课,3500块钱,阿姨都准备好了。只要你学习成绩进步,你爸爸不在乎这么点钱的。”   “谢谢。”陈默低低说了声。      “这还像点话。”陈时屿又舀了一碗鱼汤给温妍。   “对了,陈默。”   “嗯?”   “明天中午你朱叔叔要请你吃饭。”   “哦。”   “别总哦哦哦的,谁也不欠你的。跟外人吃饭不比在家里,注意点礼貌,别给我丢人!”   “哦。”      陈默心目中,朱叔叔不是外人,温妍才是。   朱盛是他爸陈时屿的合伙人,两人曾经是大学本科同学,后来陈时屿硕士转行学经济管理去了,朱盛则继续在生物医疗工程领域深造。   毕业后他们共同合作,一文一武,携手创立了易驰科技,经营医疗器械的开发与生产。朱盛本质上是个搞研究的技术骨干,并不大热衷于公司的管理方面,因此陈时屿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公司的董事长兼职CEO。      董事长么,日理万机,神龙见首不见尾。   陈默的成长过程中,陈时屿缺席居多。      倒是从事硬件开发工作的朱盛经常带着小陈默玩儿。   作为一个非著名学术狂魔,朱盛其实也不怎么擅长逗小孩子的那一套东西,所以他就把自己的兴趣爱好强加给了陈默。   没别的坏处,就是喜欢拆东西。   一开始拆点什么遥控飞机遥控汽车,后来开始拆电脑。   陈默的母亲崔念曾说,再这样下去,家里但凡“聪明”点儿的电器要被他俩给拆光了。      周六中午,朱盛在白港饭店招待陈时屿一家人。   “小默长这么高了!”朱盛长得白白胖胖,个子不高,笑起来憨态可掬,特别是他踮起脚才能摸到陈默脑袋的样子,尤其憨态可掬。   “二师叔好哇。”   “又不是小孩子了,还二师叔二师叔地乱叫。”   相比于朱盛,常年浸淫于商场的陈时屿身上明显多了一些成熟稳重的气质。      “没关系,老了也能叫。”   姓朱又长得胖的话,总免不了这些外号,朱盛不仅不介意,甚至乐在其中。   “二师兄”这个外号,还是他们的师妹崔念取的。   又瘦又高的陈时屿自然是“大师兄”了。      朱盛招呼他们坐下,然后从桌子底下搬出一只半人高的纸箱子。   “小默,看看这是什么?”   陈默凑过去看了下纸盒上的英文说明,几秒后,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Nao?!”      “我教你那些东西还没忘吧?”朱盛笑着问他。   “卧槽二师叔你真是太牛逼了!!!等等我先确认一下,不会是送给我的吧?”   “不然呢?我写点程序进去让它给我们上菜?”   陈默恨不得立即抱着朱二叔的圆脑袋上去啵一口。      Nao是当下学术领域运用最广泛的智能机器人,用户可以编写各种复杂的程序来教会它实现各种不同的指令,比如最简单的——上菜。   当然,作为最先进的可编程机器人,Nao的用途远远不止于上菜。   相对应的,它的价格自然也不菲。      陈时屿用餐巾擦了擦手,“这么贵重的东西,你给他玩不是暴殄天物。”   朱盛笑笑,伸出胖手指摇一摇,“大师兄,你儿子远比你想象的厉害啊。”   “他?光长个子不长脑子,不挂红灯就要放鞭炮庆祝了。”   “挂不挂科很重要么?当年上大学,比我们成绩好的也有,今天一个个都比你陈总更成功么?”朱盛点了根烟,递给陈时屿,“老陈,小默在这方面的天赋很高,我看以后一定能接你的班啊。”      陈默敛了笑,“我玩我的,和他没关系。”   陈时屿的面孔浮在白色的烟圈后面,有些扭曲。   一桌子尴尬了几秒。   温妍出来打圆场,“要我说,喜欢硬件编程什么的当然是好事,但是读书时候,还是全面发展最重要,是吧?小默,你爸爸就希望你好好读书,上个好大学,继不继承公司那是以后你的自由选择。”      陈默斜了她一眼,极轻地冷哼:“虚伪。”   陈时屿拍案而起,“你说什么呢!”   “别生气,别生气,小孩子嘛。”朱盛站起来,搂着陈时屿的肩膀把他摁回椅子上,“给我个面子,今天我请小默吃饭,别整得他不高兴。”   “无法无天。”陈时屿气得鼻孔冒烟。      “消消气。”温妍亲自给陈时屿的茶杯斟满,又去给陈默倒茶,“小默这回考了三百多名,大家都高兴嘛,别为这点小事发火。小默,你要是不喜欢温阿姨,阿姨这就走。”   陈默看都没看一眼她倒的茶,起身去洗手间泼了个冷水脸。   耳边回响着她话里特别咬重的“三百多名”,回来时问:   “那下回我要是考了两百多名,怎么说?”      这次月考,他每门课十分精准地卡在及格线上,控制得刚刚好——   就是为了给自己留有继续上升的空间。   政史什么的估计很难,物理数学提高个几十分却不在话下。   只要他不故意填错答案……      陈时屿冷笑,“进步一百名,这么大的口气?”   陈默微微躬着背,颊边的水珠一滴一滴往下流淌。   “我有两个条件……”   陈时屿:“读书是为你读还是为我读?”   ……   朱盛:“你先听小默说一下嘛。”      嘁。   陈时屿掸了下烟灰,“你说。”   “第一,如果我进步了一百名,我要求给补课老师涨奖金。”   ……这算什么奇葩要求?   温妍说:“这个不用你提,你爸爸也很满意那位给你补习的同学,还想请她吃饭呢。”      “吃饭就不用了,人家也没空,你们给她多发点工资就好。”   他顿了会儿,“第二,我要搬出去住。”   陈时屿压着火气,“为什么?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   “家里有我不想看到的人。”陈默毫不客气地扫向温妍。      静默了片刻,温妍终于受不住,泪水涌上眼眶,“你对阿姨真的这么大意见?阿姨哪里做得不对,你说出来,阿姨可以改……”   “你赶走了我妈。”   一句话,饭桌彻底僵了。      “你给我适可而止!!!”   陈时屿蓦地起身,怒不可遏,“你妈又不是她赶走的,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有什么资格对大人的事指手画脚!!你回来后,你阿姨忍你让你,够卑微了吧,你别他妈的不知好歹!”   陈默反唇相讥,“嗬,法院又没把我判给你,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衣领被人一把揪住。      温妍红着眼眶:“小默,不要这样跟你爸爸说话!”    “还有你……”陈默攥紧了拳头,烧红的目光游移在温妍脸上片刻,再挪回来,死死盯着他的父亲,牙关微微发抖,“你们两个……”   “陈默!”   朱盛喝止他接下来的话。      温妍将拭泪的纸巾很夸张地砸在桌上。   “好,我走!小默年纪还小,不能在外面住,我搬出去!”   “你少添乱!”陈时屿拦住她。   他手一松,陈默跑了。   等他想去追儿子,温妍又掩着面哭啼啼地去了包厢的洗手间。      朱盛给自己也点了根烟。   他不怎么抽烟,除非特别心烦意乱,或者,不知所措的时候。   而今两者俱齐。      一桌子没怎么动的饭菜,两个男人在吞云吐雾中酝酿着情绪。   “崔念现在还好吧?”   “在美国。”   “男孩子青春期,就这样的,你要忍一忍。当年我们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没他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小默这倔脾气像崔念。”朱盛倾身靠近他一点,“你们这个家庭情况,顺着他一些也好,别把父子关系搞得太紧张了。”   陈时屿翻了个白眼,“惯的,得治。”   “治,怎么治?小时候不管,你现在还打得过他吗?”   “……”陈时屿无言以对。   朱盛耸耸肩,“等会儿把他的Nao带回去吧。”      陈默出了白港饭店,外面下起了雨。   他坐着陈时屿的车来,没想过要带伞。      陈默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离他与朋友们约定出去玩的时间还早,可他又不想等在白港饭店——   他抬头望了望天。   雨不算大,带着秋的凉意悠悠。      陈默潇洒地迈步走进了雨里,准备去路边拦一辆车。   蓦地,他发现公交车站的一头,一抹熟悉的侧影。   她拎着一个购物纸袋,没有穿校服,而是套了一件比校服更肥大的白色外套。   外套下缘到了她的大腿中间,那不合时宜的尺码让她看起来更加单薄,茕茕孑立,几乎嵌在了这灰白的天色里。      陈默凝视着她,忘了淋着雨。   谢岚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陈默?”       8、第八章 ...      “没带伞么?”   公交车站人声嘈杂,汽笛鸣响,将她的声音淹没。      “什么?”   “你淋雨干什么?进来躲一下吧。”   “哦,忘了……”      这也能忘?      他是真的脑子突然放空了,方才那一瞬。      陈默撩了一把滴着水的额发,跃过一滩积水,两步跨到她身边。   水珠顺着他的眉心落下来,黑色连帽衫基本上完全湿透。      “入秋了,淋雨会生病的。”谢岚递来一张纸巾,“你要回家么?”   “嗯……不回。”   “那你去哪儿?”   陈默拿纸巾胡乱地揩了下眼睛鼻子上的水:“不知道。”      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不远的白港饭店。   高大气派,却又与眼前这个雨中少年格格不入。      “下午不是和马一川他们约了出去玩么?”   陈默想说“你还记得啊”,话到嘴边,又变成:“不去了。”   与此同时,他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过去。   【下午没我,你们玩。】      “你呢?你不是要看书?”他一边问,眼睛扫了下她手中那个“白港城”的购物袋。   谢岚微红了脸,“我没说啊,我只说有事。”   “你搞地下工作的哦?”他弯下腰,脸贴近她耳边,“反正我没有伞,要不你就让我……”   “车来了。”谢岚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了出去。   陈默二话不说,一起跟着上了车。      他没公交卡,搜了半天也搜不出零钱,还是谢岚替他投了两元钱解围。   “你跟着我干什么?”   “谁说我跟着你了,公车只许你一个人坐啊。”   “……不许没带钱的人坐。”      下雨天出行的人不多,谢岚找了个靠窗的位子,然后把湿漉漉的伞悬在车窗扣上,陈默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长腿无处安放。   水花敲打着玻璃车窗,淅淅沥沥的雨水一绺一绺流淌下来,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就连空气也是潮湿入骨。      “我要去看一个小朋友。”   “小朋友?你亲戚啊?”   “不是。”她声音轻得,似乎在对着玻璃上断断续续的水纹说话,“他叫彬彬,以前我和我妈在家门口捡的弃婴。养了半年,后来因为资格不符,办不了领养手续,而且我们家也……所以就送到福利院去了。”   女人街那种地方,出个弃婴也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新闻。只是那孩子恰巧不巧地丢在了她家店门口,便结下了一段缘。      “那行,我陪你一起去看他。”   “你去干什么?他又不认识你。”   陈默吸吸鼻子,“今天见一次不就认识了,我小孩缘很好的。不是我说,师太,你太高冷了,小孩子见到你不会害怕么?”   “……我哪里高冷了?”   陈默抱臂,好冷。      洛城儿童福利院是在一个废弃幼儿园基础上改建的,左右两排二层小楼房,正中留出一个空旷的大院子,院子一角堆放了一些生锈的儿童游戏器械。   因为在午睡时间,大院里见不到几个小孩。      谢岚在门卫室登记后,带着陈默一起进去。   她撑起伞,艰难地举过他的头顶,却被陈默轻飘飘地把伞接过来。      “彬彬跟别的孩子不大一样,你别吓着他。”   “哦。”   “你不问怎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谢岚说,“他不大喜欢和别的小朋友玩。”   “跟你一样?”   “……”      “小谢?”一位中年妇女抱着盆洗好的衣服,“又来看彬彬啦?”   屋檐下拉了几根晒衣绳,长长短短的小孩衣服搭在上面,像万国旗似的。   她正朝这边走过来,就被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冷不丁从后面撞了一下。   “王妈妈!”他回头嘿嘿笑了下。   “又是你!雨天地滑,你小心点儿,别又摔着了……”   “臭小飞,你站住——”另一个男孩大喊。   “哎呀——”小飞两手一举,拔腿又跑开了。      王春芬笑眯眯地看着谢岚说:“这么大的孩子就是皮,不好好睡午觉。”   “彬彬在里面吧?”   “在呢。”她挂着衣服,一面注意到了谢岚身后那个又高又瘦的男孩,“这位是?”   “我同学。”   “您好。”陈默居然有礼貌地向她问好。   “小同学长得真帅气。”王春芬由衷赞赏。   “……”谢岚也随她目光看了一眼陈默,是挺出众的。      雨下屋檐。   他的笑容,和他的棱角。   是属于少年人的温暖,与少年人的孤傲。      “你等一下,我带你们一起进去,他们午睡还没醒。”   “好。”谢岚点头。   “也就这会儿耳根清静点,等那帮小不点醒了,吵死个人……”   王春芬一个人念念叨叨,她知道谢岚话不多。      谢岚帮她一起晾衣服,看了眼墙边的陈默,“王老师,你们有没有可以给他穿的衣服?我同学淋了雨,怕要感冒。”   “不用,不用的。”陈默忙摆手。   王春芬甩甩手上的水渍,不由分说摸了一下他的帽衫,“啧啧,黑衣服看不出来,湿成这样!小伙子,别仗着自己年轻,就不拿身体当回事,这个天气,最容易得病!”   她打量了下陈默,又皱了眉,“不过你这个子……我们衣服你也穿不上呐……”      “那就算了,我没事。”   王春芬想了想,“要么我去问问院长,他一米七几,但是胖,码子大,可以试试看。”   谢岚:“麻烦王老师了。”   “客气什么,在这等着啊。”王春芬看着他俩笑了一下,撑把伞转身往对面去了。      过了几分钟,她回来,手里多了个黑色塑料袋。   “来,小伙子,去隔壁屋换一下。”   陈默靠在墙上,一脸不大情愿。   “嫌我们衣服不好看呀?”王春芬笑,“我儿子也这样,臭美,打死不穿他爸的衣服。”   “去换吧。”谢岚轻轻地说。   “……”   谢岚的目光清澈而平和,只一眼,他就投降了。   “……好吧。”      当他换完衣服重新出现在她们面前时,谢岚都禁不住笑了。   蓝黑格子的翻领上衣和西装裤都短了一截,Polo衫下缘紧挨着裤腰,一抬手就露出肚皮;肥大的西装裤上宽下短,活生生穿出了哈伦裤的效果。   陈默一手提着裤子,有种想从裤腰里面钻进去的冲动。   “腰太大了。”   王春芬哈哈大笑,“院长八个月的肚子,没事,我去给你找根绳子扎一下。”      陈默浑身别扭。   “是不是很丑?”   “不丑。”   谢岚莞尔,扯了扯自己身上肥成桶状的白色外套,“其实我也穿着王老师的衣服。”   “你干嘛穿她的?”   “也是有次下雨降温,王老师说这件她穿小了的,就送给我穿了。”      陈默扯着嘴角,“这衣服……尼玛比校服还夸张。”   “又没人看。”   “我不是人啊?”   “……”   “不过你穿什么都挺好看。”陈默甩甩头,“跟我一样,人长得帅,没办法。”   轻盈而短促的一笑。   明明又湿又冷的天气,那个瞬间似乎有阳光照了进来。   他仿佛听到了冰川融化的声音。      半个小时后,他们跟着王春芬去了幼儿班。   那些孩子刚睡完午觉,两个年轻的义工还在忙着给最后几个穿衣服,外面教室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追逐打闹,尖叫声震得陈默头皮发麻。   他深刻地怀疑自己的“小孩缘”是不是真的很好。      在一众嬉笑玩耍的幼童中,他很快注意到一个特别的存在。   那个孩子坐在角落里,面对着一台老旧的电脑,自己按下了主机上的开关按钮,然后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   谢岚向他走过去。      “彬彬。”   他没有反应。   “彬彬,我是谢岚姐姐。”   她碰了一下他的胳膊,小孩却猛地一缩,眼睛斜着看她,又很快避开,用小手指着屏幕上的Windows标志。   “开机了。”他说。      开机这个词还是谢岚教他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关于计算机的基本知识。   这些都是谢岚从微机课上学来的。   在她的印象里,彬彬只对电脑感兴趣。      “开始,程序,游戏,扫雷。”   彬彬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打开了扫雷这款小游戏。他一个字都不认识,但他记得谢岚教他时,鼠标划过的每一个地方。   “这个是窗口,点上面的X,窗口就会关闭。”   “再点这里,游戏就能开始。”   他像一个小老师,对着空气教学。      谢岚柔声说:“彬彬,姐姐给你买了玩具和衣服,我们待会儿再玩好不好?“   彬彬似乎没有听见,自顾自地说:“这里是地雷,要插一面小旗。”   “会玩扫雷啊,还是高级的,这么牛逼!”陈默包住他握着鼠标的手,往右边一移,“不用想,这个也是雷……”      骤然。   “啊——”   小孩顷刻间歇斯底里地尖叫,几乎穿透了陈默的耳膜。      王春芬急忙跑过来,抓起陈默的手臂。   “千万不能随便碰他的电脑,要命的喂。”   她又去安抚近乎发狂的小孩,“彬彬乖,继续玩,继续玩啊,哥哥只是来教你玩嘛,不发脾气,乱发脾气就不是好宝宝了……”   好一会儿,彬彬才平静下来,重新投入到“高级扫雷”中。   陈默瞠目结舌。      王春芬愁眉苦脸地对谢岚说:“上次有个心理医生来做义工,给彬彬做了个测试,说这孩子就是自闭症。听说这病不好治,我们这又请不起特教老师,只能由着他这样。现在还好,但过几年总得送他去上学,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谢岚:“我上网查了一下,洛城好像有个特教机构,可以进行康复训练。”   王春芬叹:“我们也问了,一个月6000块钱,富贵病哦……”      “我尽量攒点钱,年后让彬彬先去上几个月课试试。”   说着,谢岚眼角余光不经意扫了下彬彬身后的陈大少。   王春芬以为自己听错了,“哎哟,你中学生哪来的钱!你妈妈那个工作,手头也不宽裕的吧。”       她们说话的功夫,陈默却在认真观察彬彬玩扫雷。   一局结束,陈默靠过来问:   “他多大?”   “四岁。”   “四岁?简直一神童啊!”    9、第九章 ...      陈默用手势在空中比划。   “一般人扫雷是从一点展开,就像探路一样,从左往右,从上往下,逐个按数字和位置线索排雷。你教他的时候,是不是这样?”   “嗯。”   “但他是跳着点的。”陈默大言不惭地解释,“跟我一个思路。”   “什么思路?”   谢岚洗耳恭听“神童”思路。      “如果把无雷视为0,有雷视为1,雷区就是一群拆散的数字电路元件,我们的任务就是把他们一一接上线。这时候我们关注的是全局的逻辑门,一旦逻辑理清,就如同电路所有的连线都接上了,一上电就全部导通。”    “然后,喏,比如从他这个点输入一个信号,全图就亮了。别问我怎么一一接上线,你多拆坏点电路板就知道了。”      谢岚听得一脸懵逼。   又发觉他每次说起电路什么的,就像接通了导线,整个人都在发光。      “听不懂就对了。不是,我是说,彬彬的思路显然异于常人,他这个年纪,不可能懂得数字逻辑电路,所以不是神童是什么?”   “他应该只是玩得多了,凭经验吧……”   “这个不是经验能解释的,有的人玩一辈子也没这样的境界。”      谢岚干巴巴地说:“比如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谢岚撇撇嘴,她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天赋异禀那种人。      只见扫雷窗口正中的笑脸戴上了墨镜,彬彬又结束了一局,136秒。   对于四岁的孩子来说,的确是个奇迹。   而这更坚定了谢岚要送他去自闭症康复中心的信念。      彬彬机械式地点击“游戏”又要开始一局——   可是指针突然不听使唤了。   他一开始轻轻动了下鼠标,看没什么反应,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然后继续反复地来回晃动鼠标,动作越来越剧烈,表情也显得越来越烦躁。      谢岚按了下caps lock键,键盘右上角的指示灯没有亮。   “好像死机了。”   王春芬说:“这电脑最近总这样,开机没几分钟就熄火。”   她又去安抚彬彬,将他从电脑面前抱开,“过会儿重启就好了。以前附近小学淘汰的电脑,捐过来的,质量次得很,用了没两年就这德性。”   彬彬不肯离开电脑,激动地嗷嗷叫。      陈默弯腰看了下主机箱侧面,感慨道:“哇,这走线也太奇葩了吧,把散热和风扇全挡住了。”   他长按住启动键,将电脑强制关机。   “你们有没有螺丝刀,最好再来个小刷子。”   王春芬把彬彬交给谢岚,“我去拿。”      谢岚问:“你要干嘛?”   “清下灰,重新走个线。”   “你确定是这个问题么?”   “这台破机器除了XP系统什么都没装,除非硬件坏了,不太可能是别的原因。”陈默主机后面的各种线一一拆了,抱起机箱往外走,“先清个灰试试。”      他一站起来,彬彬发狂似的从谢岚手中挣扎出去,扑向他怀里的机箱。   “啊啊——”   “修一下,再还给你。”   彬彬拽着他的裤子死不放手。   幸好那裤腰用绳子扎紧了……陈默求助式地看着谢岚,怎么办?   谢岚无奈,“让他在一旁看着好了。”      陈默抱着机箱,谢岚抱着彬彬。他们来到室外,陈默很快打开了机箱盖,彬彬像个小监工一般站在一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陈默的操作。   陈默顺路就给他介绍:“这是内存条。”说着打开活扣,将内存条□□扫了扫灰,又重新插进去。   “集成显卡。”   “CPU风扇,下面是CPU,我们没硅脂,这个不能拆。”   “coms电池。”      一大一小两个男孩蹲在地上。   彬彬不再哭闹,神情专注的样子,完全不像个四岁的孩子。   “好了,灰清完了,我们走个背线……”      旁边的王春芬见了啧啧称赞,“你同学真不错呀。”   “嗯。”谢岚想到易驰科技公司,说,“他家是开……”   “修电脑的。”陈默很自然地接话。   王春芬了然,“哦,难怪……年轻人学一门本事就是好,比我儿子管用多了,他呀,只会玩游戏。”      陈默朝谢岚做了个鬼脸。   “快修电脑。”谢岚笑。      半个钟头后,机箱被抱回房间,电源线重新接上。   “这配置是该淘汰了,不过只用来扫雷的话,也没什么关系。”开机后,陈默打开扫雷程序,自己来了一局。   69秒。   “这盘运气不大好。”他一点儿也不谦虚。   倒是彬彬第一次容忍另一个人当着他的面占领他的电脑。   他们两个你一局我一局,玩得不亦乐乎。      准备离开福利院的时候,已经快五点了。   雨停了一阵子,天空还是阴沉沉的。   王春芬送谢岚和陈默去门口。   “下回来别再破费买东西啦,我们这也不缺什么,不过听那个心理医生说,自闭症儿童就是要什么……多陪伴。他跟这些孩子也玩不上来,多亏你们常来看他。”   陈默从善如流,“应该的。”   谢岚:“……”   王春芬笑得开心,“小谢啊,你这个同学跟彬彬真是投缘。”   送出大门,谢岚向她道别。   王春芬也挥挥手,“好好念书,下次有空再来。”      两个人一起坐了公交车回白港,谢岚要在这里转车回女人街。   陈默却不知该去往何处。   “陪我吃个饭吧。”   “我妈做了饭在等我……”   “打个电话给她。”陈默拿出手机,塞到她手上,“我陪你一下午,你就陪我吃顿饭,都不行么?”      说不出什么原因,谢岚想起中午时,在这个车站见到雨中的剪影……   她收回了习惯性的拒绝。   “好,不过我请客。”      陈默笑,“不是我的谢师宴么?”   “你自己考得好,又给我发了奖金,应该我请的。”谢岚打了个电话给章爱萍,然后抬头问他,“想吃什么?”   “随你。”   “白港这边我不熟。”   “我也不熟,边走边看吧。”      白港从前是个港口,后来水位下降河道变窄,这里鲜少再有船舶往来。政府将这里改造成滨江商业城,沿河建起大大小小的购物中心和酒吧饭店。   入夜后华灯初上,十里如画,堪称洛城一景。   两人并肩走在繁华的河畔,陈默有意无意靠近她一些,谢岚又不着痕迹地与他保持距离。      经过那些酒吧时,总有一两个热情似火的男人或者女人上来拉客。   “今天酒水打八折。”   “情侣可以参加抽奖免单。”   “消费满100送100!”      “你挑一个?”谢岚问。   “好学生也会去酒吧?而且他们不接待未成年人吧……我是说你,我一看就很成熟。”   他拽拽衣襟,中年男人必备之Polo衫和西装裤。   谢岚笑了,“试试就知道咯。”   人家做生意的,又不要培养社会主义接班人,为什么拒绝钞票?      “算了。我中午没怎么吃,找个吃得饱的地方吧。”   陈默还是觉得这种地方不适合她。   谢岚指指前方,“要不前面那个火锅店?”   “好像还行。”      火锅店人不多,两个人进来点了菜,不一会儿盘子上了一桌。   陈默还要了两瓶啤酒。   “你不是饿了么,怎么还喝酒?”   “庆祝一下。”陈默问,“你喝不喝?”   “不喝,听说酒精会影响记忆力。”   “哈哈,难怪我背书一秒忘。谢老师,你是不是一切为了考试服务?”   “……”      火锅底煮开了,翻滚着红色的油汤。   陈默举杯,“来,干一个。”   谢岚以茶代酒。   两个杯子轻轻一碰,陈默仰头一饮而尽。喝得太急,呛得咳了一声。      “你真的能喝酒?”谢岚皱眉。   “开玩笑!就我们班马一川那种货色,见过吧,不黑不吹,我能一挑四。”   可她怎么看都觉得陈默一点喝酒的经验都没有。      谢岚看着他大快朵颐。   “陈默,我有件事想问你。”   陈默嘴里包着牛肉丸,“唔?”   “你物理那么好,为什么也只考了及格分?”   他随便咬了两口,就把滚烫的牛肉丸吞下去,烫得直吸气。   “一下子考那么好,以后不是都没惊喜了?就像你,天天考年级第一,累不累的?”      累不累?谢岚问自己。   “累。”她坦言,“考第一和别的不一样。你考第九,下次考第十,没人觉得会怎么样,可以如果每次都第一,下次却考了第二,所有人都会觉得天塌了一样,包括我自己。”   她从没跟人说过这种奇特的体会。   “你考过第二?”   “上中学以来,好像还没有。”谢岚看向一边,“但我能想象那种状态。”   陈默又倒满了一杯酒,“……来,为了你一辈子考第一,再干一杯!”      怎么听起来有点讽刺……   谢岚端起茶杯,说:“你少喝点。”      “辣。”他呼呼吐着气。   “你怕辣?怎么不早说,就要个鸳鸯锅了。”   “没事,辣一辣,更健康。”说完还是一口气灌下去整杯啤酒。      “你中午在白港饭店吃的么?”   “嗯。”   “就你一个人?”   “没。”陈默往锅里倒了一盘莴笋,轻描淡写道,“我跟我爸吵架了。”   “你们不是一直在吵架?”   陈默哈哈大笑,谢岚也跟着一起笑。   笑完,他开了第二瓶酒。      “你跟你爸关系怎么样?”他问。   “我爸死了。”谢岚淡淡地说。   安静了几秒。   “……对不起。”   “没关系,活着也没什么好,他从来不管家里的。”   谢岚像是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   陈默低嗤,“我爸以前也不管……现在却要当着那个女人的面,装作很关心我的样子,对我和我妈说三道四。呵呵,凭什么?”   第二瓶他都懒得倒杯子里,直接拿起酒瓶吹。      汤底渐渐变得浑浊。   “凭他是你爸啊。你再不喜欢他,他也是你爸,就像家一样,再不高兴也是要回去的。”谢岚劝他,亦像是在劝自己。   “凭什么……”他喋喋不休地问。   谢岚伸手夺下他的酒瓶,“不能喝还要装。”   陈默透过火锅冒着的腾腾白雾看她。   如果谢岚能看得清,就会发现,陈默这时候的眼睛是澄澈而清明的。    10、第十章 ...   酒足饭饱,两个中学生从火锅店出来。   雨后的夜风凉得似是入了深秋。   尤其吃了火锅出了汗,风一吹,热气迅速散发,便更觉得冷。      陈默的袖子和裤腿都太短,鞋子还是湿的,没走几步路,就听到他打了两个喷嚏。这人还很有偶像包袱地压着喉咙打喷嚏,听起来有点像咳嗽。   谢岚递给他纸巾,“现在回去?”   “……嗯……鼻炎。”   “一会儿可能还得下雨。”   “你不是带了伞么?”   “那你怎么办?”   陈默想说,我俩不是一起的么?      一对对小情侣从他们身边经过,挽手搭腰,有说有笑,荷尔蒙在空气中肆意挥洒,看得陈默心里有头小怪兽一直蠢蠢欲动。   他想象了一下两人共撑一把伞走在江边的画面,手不自觉地从裤兜里拿了出来——      飞驰而来一辆摩托车,溅起路面的积水。   陈默跳了跳脚,回头咒骂了一句,人还在照常往前走,脚下不慎踩了半块砖头,一下没站稳……他脑中灵光一闪,干脆踉跄着摔到旁边的谢岚身上,顺路就去抓她的手……   谢岚比他反应更快,抬手隔着一层袖子扶稳他。   “看你这个样子,还是打辆车回去吧。”      …………      装醉也无济于事。   陈默叹。      “渴了,去买点水,在这等我一下。”   他小跑去马路对面的奶茶铺,没几分钟就回来了。   谢岚原先站的位置多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摇下车窗朝他喊:“小伙子,快点快点!”   弯腰透过玻璃一看,谢岚就在后座上,陈默脸一黑,拉开门坐进副驾驶的位子。      “去哪儿?”司机问。   谢岚:“先把他送回香樟山,然后再去女人街。”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哎哟姑娘,这不得绕个大圈……”   陈默扔了杯奶茶去后座,回头生硬地跟司机说:“先送她。”   “这才对嘛。”司机踩下了油门,“小姑娘外地来的?你要不是碰见我,随便哪个黑心点的师傅,这一趟就能要你200多。哎,出门在外,要查清楚路线再打车,小心被宰。”      谢岚将吸管插入杯口,配合笑了两声。      “你刚才说去哪儿?女人街?小姑娘你一个人,怎么住到那里去了?那个地方小旅馆是便宜,就是……不安全,嘿嘿,不安全。”   “香樟山就不错,有钱人的地盘啊。”   “刚吃的火锅吧,这味儿……”      两个人都在默默地低头喝奶茶。      二十分钟后,这辆出租车驶入女人街。   这里虽然房屋老旧了些,但和白港一样,夜晚也是灯红酒绿的。   可空气里却漂浮着酸臭腐败的气息,即使刚刚被雨水洗刷过一次。      “师傅,前面那个巷子口停一下。”   “好嘞。”      谢岚下了车,关上车门后还去敲敲驾驶座的窗。   “师傅,麻烦您把他送到香樟山28号。”   陈默有一脸不高兴,“你就这么看不起我?两瓶啤酒就让我找不着北了?”   “怕你乱跑。”   怕你不回家。   谢岚淡淡笑了下,让他顿时没了脾气。      司机笑着点点头,脚下一踩,发动机轰轰作响。   “这小姑娘是你……?”   “表姐,跟我妈一样。”陈默不耐烦地说。   “看着还是学生吧,你怎么自己住大别墅,叫表姐住这里哦……”   陈默看着那街边一排粉红色的发廊,和霓虹灯下衣着暴露的站街女……   五味杂陈。      现在快八点,章爱萍吃过了晚饭,还是照例坐在杂货店门口。   她扫了眼谢岚手上的奶茶,“打车回来的呀?”   “嗯。”   “和同学吃饭?”   “嗯。”   “男同学?”   谢岚想,以她妈的望远镜式的目力,应该看到陈默了。   “一起去福利院看彬彬的。”      章爱萍叹:“那个孩子也是可怜,八成附近哪个要死的小姐丢的,生了又不养,还往我们家门口丢,不知道我们自己都揭不开锅么……不过你也初三了,学习紧张,以后还是少去一些。”   “妈,我月考还是第一。”谢岚很少跟她提起成绩。   章爱萍一怔,转而道:“好好好,妈不管你。”   但她还是有些纠结刚才出租车上的那个男生,女儿性子早熟,可是才初三就早恋的话……   自己当年就是这样,小小年纪跟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成绩一落千丈,考不上学校,才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明天还出门么?”她忍不住问。   “不出了。”谢岚回。   “正好,明天早上我要去进货,你帮我看半天店啊。”   “好。”谢岚往里走,“妈,我去洗澡了。”   “嗯,去吧。”      章爱萍起身去里面拿钥匙,想着雨天本来就人少,趁早关门算了。   她刚拿了钥匙出来准备拉卷轴门,来了一个肤色黝黑的男人。      他理着寸头,上身字母T恤,下身深蓝色牛仔裤,脚穿大头皮鞋。   皮鞋上沾满了泥水,其中一只鞋脚跟还有点歪。   “萍姐,买包烟,三五的。”他拿出两张十元纸币,左眼边一道疤在日光灯下被毫无保留地揭开,“不用找了。”   章爱萍没听,从玻璃橱里取了一包烟,又打开抽屉拿了两枚硬币,扔他手上。   “十八就十八。”      “妈,没热水,我插电烧会儿。”谢岚从后间出来,正看到这个男人收下烟和钱。   他夹了根烟出来,然后将烟盒与钱包塞进裤兜,又掏出打火机点上。   章爱萍转身跟她说:“烧吧,一会儿我也得洗。”   “嗯。”谢岚又多看了一眼这个其貌不扬的刀疤男。      马路边停着一辆快要散架的三轮车。   男人咬着烟,一跛一跛地往外走,走到三轮车前时,回头大声道:“萍姐,明天早上我带你过去?那个新批发市场我熟。”   章爱萍婉拒,“我们小店进不了多少货,我也就去逛逛,用不着劳你跑一趟。”   “那行,明天我来接你。”   他像是听不懂人话,双手握住车把,一捏离合器。   突突突——   小三轮跑了个没影儿。      “汪浩,以前去老批发市场进货的时候认识的。”章爱萍跟女儿闲聊,“最近老来买烟,还说要带我去进货,一口一个萍姐萍姐的……”   “他比你小?”   “小五岁吧,才三十五。”   “哦,看着挺沧桑的……”   章爱萍笑了,“劳苦人的命呗,瘸了条腿,还得天天给外面酒吧夜总会送货,风里来雨里去的,三十多岁了也没个媳妇……”      第二天放晴,章爱萍一大清早就出门进货。   汪浩来晚了点,只有谢岚留在店里。   “萍姐去哪个市场了?老的还是新的?”天不热,他身上却带着汗味。   谢岚摇摇头。   “你是她姑娘吧?”   谢岚点头。   “听说学习特别好,萍姐好福气。”   汪浩又买了包烟,然后开着他的小三轮走了。      谢岚一边做题,一边应付零星几个顾客,时间过得并不怎么快。   尖子生也有偶尔无法沉迷学习的时候。   她洋洋洒洒写了满张草稿纸,在一堆纷繁杂乱的线条和字母中,眼前渐渐虚化成一个黑衣少年,背后是灰色的天幕,那些线条化为了雨丝将这幅黑白图涂抹得不那么清晰……      “老板,买瓶水。”   谢岚闻声抬眼,愣了一秒。   “你怎么来了?”   “不能来啊?”   陈默随手从货架上开了一瓶农夫山泉,咕噜噜灌了好几大口。   水顺着他嘴角流下来,顺着衣领淌进胸口,他也没管,笑着说:“有个重大消息要告诉你。”      看样子这少爷不打算付钱。      谢岚自掏腰包,丢了一元硬币进抽屉,又低头在稿纸上演算着什么……演算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   “喂,你不问的?”他拉了一下她的马尾辫。   “别碰。”谢岚夺回马尾辫所有权。一抬头,对上他发红的双眼,眼底布满血丝,人也颓了不少。    “你昨晚没睡好?”   陈默打了个哈欠,“睡得挺好,两个小时。”   “因为喝了酒么?”   “你真当我废物啊。”陈默不满地把矿泉水瓶砸在桌子上,“为了这事儿,我查了一晚上资料呢。”      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谢岚偏偏能沉得住气就不接他茬,陈默只好自己挖的坑自己填。      “……说来话长,你知道Nao么?”   脑?   “Nao就是一个可以写程序进去的类人机器人,能用来做很多事。嗯,昨天有个叔叔送了我一个……”   “然后昨晚我回去查了一下Nao的应用方向,发现国外有人在研究怎么将Nao运用到自闭症治疗上面。大概就是教会Nao一些简单的动作和语言,让它可以和自闭症患者交流,从而来改善那些小孩的社交障碍。”      谢岚撑着头,感觉像是在听天书,也深刻地意识到自己读的那些书都是废纸一坨。她努力跟上陈默的思路,“你是说,你可以让一个机器人来陪彬彬玩?”   “理论上是这样的……”陈默不无骄傲地点头,“我查了资料,有研究认为,自闭症儿童可能更容易与机器人之间建立交流关系。”   谢岚抓住了重点,“理论上……那实际上呢?”   “实际上是,这个好像有点难……”   谢岚眼神一黯。      “那个……谢老师,讲道理,我们才读初三,我要是会做这个,早上天了,还上什么学啊。我的水平,大概顶多能让那个机器人学会卖矿泉水就不错了。”    其实谢岚还是很佩服并且感激他的。   “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吗?”   陈默吹了一大通牛皮,到头来耸了耸肩膀,“没戏。”   前一秒兴致勃勃,后一秒当场认怂。   “……”那你说个锤子哦。      他不怀好意地看了眼外面停放的单车。   “所以今天来,是想带你去见一个高人,他说不定能帮得上忙。”       11、第十一章 ...   、   单车后座上绑了一块皮垫子,在日照下油亮油亮的,看着就觉得发烫。   谢岚眯起眼睛,“我也要去么?我不是很懂……”   “你懂彬彬就行。”陈默笑,“我懂Nao,完美搭档。”      好像是那么回事。      “去么?”   “……好吧。”   陈默肩膀松下来。      “不过现在不行,我在给我妈看店,得等她回来。下午吧,你看什么时候合适?”   “一点,我来接你?”   “去前面路口的车站?”   “也行。”      陈默见好就收,边点着头边在“平价超市”里晃了一圈。   这店里就三排货架,两排靠墙,一排在中间,光线晦暗,过道狭窄,充其量算得上一个小卖部,还是个不怎么地道的小卖部。   他本来想买点东西填肚子,找来找去也只有那种透明包装袋里的干面包,或者奥利粤饼干之类的食物。他揉了揉头发,还是没下得去手。      “这附近有饭店么?”   “有,往前走就是华星路,很多的。”   “那好,下午一点,车站见。”      这时外面响起了三轮车的突突声。   “岚岚,出来帮忙!”章爱萍喊她。   谢岚扔下笔,下意识地看着陈默。   他倒是不慌不忙,回收银台拿起那瓶喝了一半的农夫山泉,神色自若地向店外走去。车没锁,他把矿泉水瓶咬在嘴里,跨上车后再握回手中。   走之前还朝谢岚煞有介事地点了个头。      谢岚有些心虚地跟出来,章爱萍似乎什么都没看见,招呼她过来搬东西。   “新批发市场的货是便宜一些,估计刚开张,趁这波搞特价把人都拉过去。”她叫谢岚搬了个装卫生巾的箱子,“你就拿这个。”   汪浩一人抬了三箱矿泉水往里走。他腿脚不灵便,手臂却肌肉壮实,看上去不费吹灰之力,不一会儿又出来抬了两箱啤酒。   “以后你也别去批发市场了,要买什么告诉我,我给你捎过来就是。”      章爱萍笑笑,“那怎么好意思。”   汪浩往外一扬手,小臂绕了半个圈回来,大拇指朝向自己胸口,说:“这一条街的酒水都是我送的,有什么不好意思?”   章爱萍去里面拿了包烟给他。   “拿着。”   汪浩推辞,“早上来买了一包,一天一包,不多抽。”   “留着明天抽。”   “明天再来。”   他咧着嘴笑,故意墨迹了两分钟,也没见章爱萍要留他吃午饭的意思,便开着小三轮去送货了。      他走后,章爱萍忙着给货架上新,谢岚就自觉去里间做饭。   她炒了两个菜出来,依然是一荤一素,和两碗米饭一起摆放在收银台上。      12点半。   谢岚开口,“妈,下午我要出去一趟。”   章爱萍有些不悦,“昨天不是说不出门了么?”   “临时有点事。”谢岚说,“我会回来吃晚饭的。”   章爱萍想起昨晚和今天见到的那个男孩子,多少起了点疑心,但谢岚一直是个让人放心的孩子,何况她这个做母亲的并没什么底气来管教她。   “注意安全。”她只能说。   后来谢岚出门的时候,章爱萍又借着扔垃圾的机会,望着女儿的背影消失在女人街和华星路的转角……      那里往左一拐,就是公交车站。   陈默将那辆花枝招展的自行车停在路边花坛前,他人靠在车站广告牌一侧,低头玩着手机。      “你的车就锁这里么?”谢岚问。   陈默看了眼手机,12点59分。   “真准时。”他收起手机,回身一脚踢起自行车的支架,“走。”      “不坐车?”   “坐啊。”他努努嘴,“坐我的车。没多远,骑车过去更方便。”   呃……谢岚犹豫不决。   “哎,你不相信我车技还是怎么的?”   “……”      陈默把车推到非机动车道上,抬腿跨上去,不等她纠结个十万八万遍,直接用命令的语气说:“上来。”   不容置疑的。      虽然到了十月,正午一点的太阳还是厉害。   谢岚有些晕晕乎乎的,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人就上了他的车。   她双手不知应该放在哪里,陈默说了句“坐稳了”,脚下用力一蹬,车轮转动起来,谢岚也随之晃了一晃,向后仰去。      “叫你扶好呢——”陈默朗声大笑。   扶哪里?谢岚咬着牙不说话,急中生智,抓住了坐凳下面的铁架。   这家伙故意骑得忽快忽慢、左拐右拐,然而不论他怎么折腾,谢岚始终保持正襟危坐的姿势,别说抱着腰什么的,碰都不碰他一下。   陈默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心里窝着火,脚下踏板越踩越来劲,背上也开始冒汗。他一手将运动外套拉链解开,袖子撸到肘关节以上——   不顾绿灯最后两秒,强行冲过了马路。      谢岚手心捏出了汗。   “你慢点。”   陈默才不听,风将他解开的外套吹得鼓起来,像张起的帆,一下一下撩过谢岚的侧脸,夹带着少年清淡的气息。   谢岚拿手挡了一下。   “还有多远?”   “你猜。”   我猜个屁啊。   “再过两个红绿灯,转条街,拐进个巷子,出来,马路对面就是了。”   “……”   她把头转过去,望着自行车尾巴的方向。      十几分钟后,陈默带着她骑进了一个小区。   小区每隔二十米都设了减速带,车子过时不免一颠,人也跟着一颠,谢岚双手抓紧铁杠,直到车速渐缓,他一捏刹车,停在一栋楼前。   谢岚跳了下来,抬头看见楼梯口的墙上用红漆画了个“6”。   这个小区里都是老楼,五层高,没有门禁也没有电梯。两个人爬到三楼,陈默咚咚地捶响了左边那家的防盗门。      稍时,门开了。   “小默?!”朱盛吃惊不小。   昨天那顿饭不欢而散,他还有点阴影呢,结果罪魁祸首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进来进来。”他拿了双拖鞋过来,发现后面还有个小姑娘,“这位是?”   “我同学,年级第一的大佬。”   谢岚有掐他的冲动。   “哦,厉害厉害!”朱盛向她竖了个大拇指,又去鞋柜里翻拖鞋。   看来他们家一般没什么客人来。      虽然住在老楼里,这位“世外高人”的家里装修还是很精致的,典型的北欧简约风格,家具什么也不多,客厅里亮堂堂的。   朱盛倒了两杯水过来,又去翻箱倒柜搜刮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   “你阿姨买菜去了,一会应该会带点水果零食回来。晚上在我这吃饭不?”   “不了,我们是来跟二师叔请教学术问题的。”   朱盛笑了,“学术问题……说说看。”   陈默简单地描述了一下他们希望用Nao实现的功能。      朱盛听完咂了咂嘴,沉默了很久。   “你小子野心不小啊。”      谢岚向他解释,“陈默是想帮助福利院的一个自闭症小朋友。”   “有这份心是好的。”朱盛说,“但是,要考虑到能力和实际问题。”   谢岚微微低下了头。   陈默问:“你都做不了么?”   朱盛摇头,“做不了。这个不仅涉及到机器人编程,事实上这一部分我也许能帮到你们,但更多还要涉及到很多行为学和心理学的专业知识,甚至包括人机互动等等,不是一个两个门外汉或者初学者就能够实现的。”      陈默泄了气。   朱盛鼓励他,“据我所知,现在就有团队在研究开发这个项目,将来可能会出现专门针对自闭症儿童的康复训练机器人。你们好好读书,说不定以后也能参与这个方向的研究工作。”   “那得一万年以后了……”陈默挠了挠鼻尖。   看得出来,他想撤了。      朱盛问:“你们说的那个自闭症孩子,是个什么情况?”   谢岚将彬彬的症状告诉他,又补充道:“他对电脑特别感兴趣,陈默觉得他是个神童……我以前查过一些心理学的资料,好像自闭症儿童里有很小一部分人,在某些特殊领域会尤其擅长,不知道彬彬是不是属于这个情况。”   朱盛说:“你说的那种人确实存在。我建议你们劝福利院送他去康复中心接受特殊教育,尽早治疗,说不定将来咱们洛城会出现一个计算机天才呢。”   “……可是特教那边太贵了,福利院负担不起。”   “多少钱?”   “6000一个月。”   朱盛捶了下沙发垫,“哦哟,抢钱呐!”      陈默双唇紧闭,手指不经意地转着水杯,转了个几圈,低声道:“你们公司……那么有钱,就没想过回馈一下社会?搞搞公益什么的?”   朱盛失笑:“什么叫‘我们公司’,不是你老陈家的么?叫你爸去搞啊。话说易驰这些年做的公益也不少吧,这不才给一中捐了栋楼么?”   陈默轻哼了一下。      这时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   “哎,你阿姨回来了。”   门厅处一阵窸窸窣窣,有个女人大喊:“老朱,过来帮忙啊!”   朱盛起身,向两个孩子挥了下手,“来了来了,家里来客人了嘛。”   白菡也发现门口多了两双鞋。   “谁啊?”   “你儿子,还有他同学。”   白菡:“小默?”   朱盛笑,“你有几个儿子?”      他一面说着,一面提了四个塑料袋摇摇晃晃地进客厅。   “你白阿姨就是这样的,一周不买菜,买菜吃一周。”他把东西堆放在餐厅和客厅之间墙角,回头喊,“我放这儿啦!”   白菡换好鞋,提着两个袋子进来,抬头正看见站直的陈默。      “小默?长这么高!不认识了哎!”   “白阿姨。”陈默打了个招呼。   谢岚也站起来向她问好,她第一眼看见白菡,就觉得这个女人气质非同一般,满腹经纶那种,学校里的年轻女教师没有一个比得上的。   “小默同学。”朱盛介绍。   白菡点头微笑。      “昨天系里临时出了点事,所以就没和老朱一起去……”白菡将脱下来的风衣挂上衣架,转向陈默,“听说被你搅浑了?”   陈默:“……”   “可以理解。”她笑说,“不过下次换个场合,别这么不给你二师叔面子。”   白菡是崔念死党,向来也不怎么待见陈默他爹。   “哈哈哈……”陈默大笑。      朱盛尴尬地咳一嗓子,“小默啊,你那个事儿,找咱白教授,她有门路。”他又把彬彬的情况复述一遍。   白菡听后挺惊讶的,“那个康复中心这么黑?”   “白教授,你看怎么办吧。”朱盛给老婆倒了一杯水。   “这个呢,我虽然是心理学系的,但并不做临床这方面的研究。”白菡坐下来喝口水,话锋一转,“不过我们有同事做这个,听说还跟那个康复中心有合作关系,我可以帮你们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给个折扣价。”       12、第十二章 ...      洛城师范大学心理系的白教授一出马,自闭症康复中心那边很快就有回应了。   白菡把彬彬夸得神乎其神,康复中心答应免费收治这个孩子到年底,条件是福利院需要同意让康复中心和洛师大心理系对彬彬的个案进行研究。   谢岚问怎么研究的时候,脑补了一幅人体解剖图。   白菡说,这个放心,也就是观察和记录他的日常行为而已,最多做个MRI。   MRI又是什么……   谢岚没好意思再问,她长了这么大,从没有像这两天这样频繁地觉得自己是个白痴加文盲……那状态有点像老蔡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      她再三向朱白夫妇致谢,陈默不耐烦地催她快走。   当时暮色将至,外面起了大风。   陈默那辆小单车在风里晃悠晃悠着,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风太大。   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故意骑得很慢。      然而总慢不过西沉的落日。      天黑之前,他把谢岚送到了华星路的车站。   “明天,见。”   谢岚嗯了一声。      俗话说,好不过三天。   第二天陈默又没来上课。   老蔡还兴冲冲地准备在周一班会上表扬一番月考进步神速的陈同学。   结果被陈同学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旷课,不请假。   谢岚看着面前空着的“至尊宝座”,竟然有点不习惯了。      趁着课间休息的时候,她去了一趟校图书馆,打算借阅一些心理学相关书籍。   毕竟是初中部的图书馆,有的也只是一些科普类读物,谢岚抱着从入门级开始学习的想法,挑了几本看着像那么回事的带回家。   晚饭后照例去香樟山28号。   周阿婆给她开的门,别墅里比以往更冷清,让她一度以为陈默不在家。      周阿婆指指楼上,小声说:“在房里闷一天了。”   “又……”   谢岚第一反应是,陈默又跟他爸吵架了。   “叔叔和阿姨不在家么?”她换了个委婉的方式问。   “好像出差吧,昨天下午就走了。”   那奇了怪了,陈默跟谁闹脾气不去上学呢?   周阿婆与她有同样的担心,“你去看看,这孩子也不让别人进他房间。”   谢岚点头。      她上楼,推开房门。   门口茶几上放着一份没有动过的晚饭。   房间里静悄悄的,陈默抱膝坐在电脑椅上,似乎睡着了。   他没换衣服,就裹了一件浅灰色的睡袍,整个人蜷成一团,前胸贴着大腿,脸埋在两膝之间,凸显一个乱成鸟窝状的后脑勺。   即便是这样不太舒服的姿势,他看起来依然睡得有点沉。   谢岚犹豫是不是该叫醒他。      天冷了,又没冷到开暖气的时候,这样睡觉是很容易着凉的。   听呼吸声,好像已经着凉了……      她放下帆布袋时,手不小心碰到桌上的鼠标,电脑屏幕一亮。   只见桌面上打开了一个叫Choregraphe的软件,全英文的,还有一个脚本编辑器,上面写了很多行她看不懂的英文代码。   谢岚这才注意到,她脚边躺着一个半米高的机器人。   这大概就是陈默所说的Nao吧,她猜想。      这东西对他的诱惑力明显大于学校。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要去床上睡?”    陈默察觉到动静,缓缓抬起好似被粘住了的两片眼皮,眼前有点模糊,太阳穴疼得一跳一跳的。他用指关节揉了两下,感觉人清醒了一些,然后愣住。   “……谢岚?”   他忘记了谢岚还要来给他补课的事情。      谢岚?!   陈默猛地从椅子里站起来,起得太快,以致他眼前一黑,后脑勺冲上来一股热流随即令他感到一阵眩晕。他晃了晃脑袋,扶着桌子“稳当当地”坐下。   浑身骨头疼得跟散了架似的。   妈的。      淋雨,吹风,熬夜,劳累。   想作死谁都拦不住。      “几点了啊?”   陈默拧着眉心,嗓子哑得像几百年没开口说过一句话的人。   谢岚意识到不对,伸手撩开他快要遮住眼睛的额发。   略凉的手背触碰到滚烫的额头,她不能确定,又换手心摸了一下。      “生病怎么不请假?”   “喂,谢妈妈——”陈默拨开她的手。   “我带你去医院?”   “小事。”      他搓了下脸,起身歪歪扭扭地向卧室里走,“睡一觉就好了。”   谢岚在背后小声说:“体质这么差还要逞强。”   陈默回头,挑着眉。   嗯?   “谁体质差了?”   感觉不太对劲。   “你。”谢岚一脸嫌弃,“有本事别发烧啊。”      静了一静。   “发烧长个子,你不知道么?”陈默走回来,一步一步逼近她。      敢情你长这么高,都是发烧来的?   谢岚本想驳斥他的谬论,却发现他已经离自己太近了——   陈默张开双臂,像一只大鸟,将她笼罩在阴影里。谢岚向后退了一步,人靠在电脑桌边,脚下的机器人正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在看着他们。      陈默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按在桌沿上,身体向她慢慢倾斜。   近在咫尺——   那手腕上的力量极大,谢岚估摸着自己完全没有反抗的可能性,她想骂醒他,一抬眼正好看到他松了一些的睡袍领口,露出锁骨下青涩的线条,直抵胸膛……   耍流氓呢?!   谢岚闭上了眼睛,一脚蹬下去。   稳、准、狠。      “嗷——”陈默抱着脚鬼哭狼嚎地蹦跶。   谢岚趁机逃出来。   “卧槽师太你真有两把刷子,练过的吧。”他没穿鞋,而且谢岚这一脚确实没留什么情面,给他踩得醍醐灌顶,连天灵盖都清醒了。      谢师太背过身去,忍不住偷偷在笑。   她想起来感冒应该保持室内空气畅通,便走到窗前。甫一推开窗,冷风忽地灌进来,头顶的水晶吊灯叮叮咚咚响起来,她又把窗户合上一些,只留了一条缝。   “去医院吧。”她又劝了一次。   陈默一条腿蹦跶酸了,闷闷不乐地往椅子上一躺,“懒得出门。”   “那你睡着,我去给你买药。”   她拿了钱包,正准备出门,又回头,将茶几上那份已经凉了的晚饭一起带下楼。   陈默想叫住她,反应却有些迟钝。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她端着热好的饭菜回来了,手腕上挂着一个小塑料袋。   “陈默?”   房间里没人,浴室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他好像在洗澡。   不一会儿,水声停了,陈默裹着睡袍穿着拖鞋哒哒地出来,一手拿着干毛巾搓头发,一手扯着身上的睡袍带子,随便在腰间打了个结。   遇冷,他头发上还散着热气。      “怎么感冒还洗澡?”   “太丑了。”   生病了也不忘臭美。      “我跟周阿婆说了,她明天会来照顾你。”谢岚把晚饭和买来的两盒药放桌上,“退烧药一天两次,早晚各一粒,感冒药一天三次,每次两粒,饭后吃。”   陈默:“哦……”   谢妈妈:“热水和晚饭都在这里。”   陈默:“哦……”   谢妈妈:“明天我帮你跟蔡老师请假。还有你生病的话,补课就暂停两天,等你好了再说,补课费这两天就不算了,回头我跟叔叔说一下。”      陈默问:“为什么不算?”   谢岚反问:“为什么要算?”      “药费都是你出的,而且你也来了这么久……”陈默绞尽脑汁,“现在不都要素质教育么,谢老师您不能只看学习成绩,还得关心学生健康成长是吧……那个,不如明天晚上也过来?”   谢岚嘴角抽动了一下,又板着脸说:“管好你自己的事。”   “你能不能对病人温柔一点……”他坐回椅子上,将Nao拾起来抱在怀里,修长的手指滑过一个按钮,机器人胸前和头部的指示灯亮起。      “你好,人类。”   像个小孩子的声音,清脆,但冷漠。      “你看它多听话。”陈默嘴角微微挑起。   “我尝试了一下面部识别和基本的对话功能,感觉也不是很难,更复杂的不好说,就是针对自闭症儿童那方面的东西确实不懂。”      原来他还在研究这个……谢岚随口道:“我也想多了解一下心理学。”   话一出口,又觉得有点难堪。   他们两个,似乎都有一种“不自量力”的愚蠢。   明明能力在现实面前不值一提,却还抱着这种可笑的执念。后来想起来,这大概是十五六岁时特有的心态,总天真地以为全天下没有努力办不成的事情。   ——所谓不知天高地厚,字典里也没有认输两个字。      陈默长按了Nao胸前的按钮,机器人身上的蓝光又熄灭下去。   “那好啊,我就说我俩完美搭档。”   他抬起脸朝她咧嘴笑,他眼角是红的,带着一丝倦意,还有一点戏谑。      “你早点睡,别玩这个了。”      陈默长长地哦了一声,低头提着Nao的两只胳膊继续把玩。      谢岚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那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你来看我?”他声调提高了一些,却因为嗓子发炎,发出的音有些古怪。   谢岚答非所问,“记得吃药。”   门被轻轻带上。      陈默看着桌上的两盒药,心里起了个念头:不吃也许更好。       13、第十三章 ...      陈默的病只持续了一天。   他当时仅仅纠结了几分钟,还是觉得展现自己“体质好”比较重要。   于是老老实实吃了药,然后第二天就生龙活虎返回校园了。   为此谢岚还白白找老蔡请了个假。      十月中旬之后,一层秋雨一层凉,衣服越穿越厚,课业负担随之水涨船高。按照一中往年的教学进度,他们要在这一学期上完初三全年的内容,从而在春季学期可以留下充足的时间给学生准备中考复习。   老师谆谆教诲,家长耳提面命。随着期中考试的到来,好几个同学因压力过大被送进了医院一日游,逢人却说他们只是想偷懒回家休息一天。      谢师太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   十一月底,考试成绩公布,她以两分之差险胜,不出意料地继续蝉联榜首。   但风头却不及另一位大——   陈同学又进步了一百多名。      仅仅半学期,从门门不及格到全年级379名,再到这次的244名,陈默的事迹被当成了励志典型,在家长会前便广为传颂。   不止于此,易驰公司的陈总居然亲自来参加家长会,与大家交流了一番他的教子心得。      陈时屿说,除了自己的教育方针可取,他有两个人特别要感谢:   一个是从来没有放弃过儿子的班主任老蔡;   另一个是品学兼优、乐于助人的好同学谢岚。      谢岚给陈默补课的事情就这么被他暴露了……      那周末,陈时屿坚持要请这两位“功臣”吃饭,太子作陪。   为了防止旧案重演,温妍没有现身。      席上陈时屿与蔡超英就“管理企业与管理班级的共通之处”这一话题,进行了深入的阐述和交流,双方仍嫌不足,继而转入“家庭教育”的重要议题……   两个学生借口讨论作业,逃了。      “真他妈废话多。”陈默出来就骂,“从小到大,他从来没参加过家长会,这次是给他长脸了?还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   谢岚笑说:“其实我也是你爸找来的,你别总对他这么大怨气。”   “真的?”陈默满脸写着不信两个字。   “骗你干嘛?”谢岚把老蔡以前给她介绍工作时候的话告诉他,“你爸说战斗在一线的士兵往往比将军管用。”   陈默点点头,“哦,这倒是符合他的风格。”   他略想了一想,又讽刺道:“也符合我对他的认识。”      两人往外走,一推开饭店大门,顿时感觉到什么叫冰火两重天。   冷风一吹,脸上皮肤都紧绷起来。   谢岚把手揣进棉服口袋里,人也不觉缩了缩脖子。   陈默刚刚在暖烘烘的包厢里憋出了汗,这会儿倒是觉得挺酸爽的,举着胳膊伸了个懒腰,舒展开来,“走,遛一圈。”   “他们吃完饭找不到你怎么办?”   陈默往二楼亮着灯的包厢瞟一眼,嘁了一声:“没半个小时吹不完。”      这种高档餐厅追求一个区别于市井的疏离感,因此位置选得偏僻,外面街道两旁全是园林绿植,都没什么人。   陈默溜达几步,发现也挺无聊的。   连个卖饮料的小铺子都没有,只能喝两口西北风。   这种静得放个屁都能听见的地方,他与那个谁同行,走着走着就有点心猿意马。      “谢岚……”   “嗯?”   “……没事。”      踱步到饭店后面一条阴气很重的林荫小道。   四下无人。      “你这次又考第一……”   日哦,他居然开口谈考试,该不是被小鬼上身了?   “你……”   换个话题吧。      “……陈默。”谢岚抢在他前面,“跟你说件事。”   “啊。”他缓了缓,低头数着石砖格子走路。   “这个月结束,我想先暂停一下给你补课,我已经和蔡老师说过了……”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她的声音没以往那么坚定。      “不行。”   陈默盛气凌人地打断她,“我不同意。”      这轮得到你同不同意?我还没卖身给你们家吧?   谢岚耐着性子跟他解释:“还有一个多月就期末考了,这次期中我就觉得有点力不从心,几门课都考得不理想,所以想……”   “你都全年级第一了,还要怎么才理想?!”陈默显然不买这个帐。   “只比第二名多两分……我就觉得压力有点大,不太顾得过来。”      “我看你是过河拆桥吧。”陈默按捺不住脾气,“听说自打我爸去家长会吹了一通牛逼,班里不少同学家长想找你去给他们补习?还有人想叫你开个补习班?”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他们出的钱更多?”他停在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周围静得能听见风卷起落叶。   偶尔树林对面会有亮光一闪而过,应该是路过的车辆。      谢岚胸口蹿上一点火。   “跟这个没关系,今天我不给你补课,以后也不会给其他任何人补课。”   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说的?”他心里某个角落被点亮了。   完全抓不住重点。      谢岚没有意识到自己那句话让他小小的兴奋了一下。   “你成绩怎么来的,我们两个心里都清楚,跟我关系不大,基本上都靠你自己。你为什么还要拖着我每天晚上去给你补课呢?现在学习压力这么大,每天往返路上就要花两个小时……”   她诚恳地说:“我没你那么聪明,不能睡睡觉玩玩电脑想考几名就考几名。”      我没有资格像你那样任性。      “少考一分会死啊。”   “会死。”   无话可说。      “还有,这次的奖金我没有收。我跟陈叔叔说了,期中考试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和我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   关系可大了。   陈默让开被他堵住的路,谢岚也没有再往前走。   她能轻微地感觉到他的失落。      她扬起脸,眸色稍稍变得柔和。   “你有什么不会的,还可以来学校问我啊,前后桌,多方便。”   “……”气。   “考前我再帮你划重点?”   “……”还是气。   “等考完放假请你吃饭?”   “你说的。”瞬间变脸。      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要人哄。   谢岚低着头轻笑,马尾被人弹了一下。   痒痒的。      “原谅你这次,下不为例。”   陈默在她头顶轻轻淡淡地说,还有点发笑。      笑什么笑,谢岚不甘示弱,“我用得着你原谅?”   “你说呢?”   他俯身下来,与她在一条平行线上对视。   谢岚感觉身上在发热。   “我说个——”      嗡地一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谢岚双手塞兜里取暖,下巴朝那块发亮的地方抬了抬,“你有信息。”      “……”   真是破坏气氛,陈默极不情愿地掏出手机。   拇指在屏幕上划了一下。   手机屏的冷光映着他的脸,他一边眉毛挑起,轻轻吐了个“卧槽”,而后逐渐弯了弯眼角,像是动了什么歪心思。      “跟你说个笑话。”   “啊?”听上去谢岚也不怎么好奇,只是单纯不想让他冷场。   “马勒戈壁——”   怎么张口就骂人。   “就马一川,说他追到夏冰了,哈哈哈哈哈——”      “……”谢岚消化了一下,问,“夏冰是谁?”   “……”   陈默用一种看火星生物的眼光看她。   “校花你都不认识?!小学的时候她就是校花吧……他们评的。”   “哦……然后呢?”她没找到笑点。   陈默嗤笑,“马一川那个鸟样子能泡到夏冰,谁信呢?!”   谢岚不以为然,“马一川不是挺好的么,好像一直都是班里前十名吧。”      “师太,你眼里除了学习还有啥?”   谢岚摇摇头。   “……那家伙丑得一比,整个一大马猴。”   “我觉得还好啊……”   “有我一半帅?”   谢岚又摇摇头,想象了一下比大马猴帅一半是什么尊容。      陈默说回正事。   “马一川说他们商量圣诞节出去玩,你去不去?”   “去当电灯泡?”   “不是……好几个人,他说夏冰不肯晚上单独跟他出去玩,就叫我们几个兄弟一起。”   “好几个电灯泡?”谢岚一针见血。   “……过节嘛,大家一起聚一聚,你思想能不能纯洁一点。”      谢岚打了个嗝,到底谁不纯洁了……   想着也出来有快半个小时了,她开始往回走。   陈默后知后觉追上来。      “去不去,赏个脸?”   谢岚淡淡地瞥他一眼,“太早了,还有一个月呢。”   “我给你放了一个多月的假,你就赏我一晚上都不行?”   “……”   “这样,陪我一起去,考完那顿饭就免了。”   心痛得无法呼吸。      谢岚:“再说吧。”      “没有拒绝就是同意了?”   “……”      晚上回家,陈默迫不及待地拨了个电话给马勒戈壁同志。   “你个臭傻逼,是怎么把夏冰弄到手的?”   那边马一川对着话筒笑得直抽气。   “马勒戈壁你笑够了没?”陈默简直没脸承认他是来取经的。   “老子帅呀。”马一川快笑疯了。      陈默朝空气抡了一拳,又去卫生间照了下镜子。   自信满满。   心情才平复下来。      “喂,我问你,圣诞节,送女人什么东西比较好?”   马一川:“你还有女人了?呃……不会是师太吧?”   “你说呢。”陈默对着镜子孤芳自赏。   马一川:“这个夏冰比较懂吧,她追的我,找个机会你去问她。”      ………………   都他妈什么世道啊。       14、第十四章 ...   后来有节体育课,由于老师临时调课,一班和三班一起上。   正好夏冰就是三班的。   谢岚不认识她,不代表别人也不认识。   夏冰在的地方,永远少不了殷切的目光。连一起上个体育课,一班那些男生都跟过节一样躁动起来,列队时恨不得能一直保持“向右看齐”的姿势。      因临近期末,这是最后一周的体育课了,课上要完成本学期的期末测验。   其中最让女生怨声连天的项目就是800米。   一班的战况只能用惨烈形容——好几个跑了一半自暴自弃走完全程,还有两个直接被送进了医务室。   谢岚是她们那组第二个冲过终点线的,3分25秒,跑完后跟个没事人一样,独自沿着外跑道散步休息。      随后是男生的1000米。   她有意无意瞄了几眼。   陈默和马一川两个仗着腿长,吊儿郎当地边跑边说说笑笑,勉强跟得上第一集团。      最后一个弯道,不知道哪个班的女生站在那里给他们喊加油。   陈默冲谢岚的方向偏了下头,使出一个招牌笑容。   那些女生似乎更兴奋了。   “你不是有问题要请教夏冰么?”跑完,马一川问。   “啊对。”陈默跟着他往三班方向走。      三班正在测立定跳远。   夏冰戴着副耳机,就在离沙坑不远的地方听音乐。   马一川朝她打了个响指,夏冰报之以微笑,摘下一只耳机走过来。      肤白貌美,小小年纪已经气质出众。      “陈舵主什么时候对我们冰美人感兴趣了?”   三班一个男生过来揶揄。   “滚滚滚,老子跟夏冰认识的时候你还在尿裤子呢。”   陈默一只胳膊搭在马一川肩上,转向夏冰,笑道:“现在是不是应该尊称一声‘马夫人’了?”   “真难听。”   异口同声。      陈默晃晃马一川的肩膀,“哎,你们两个好上了,就不能拉兄弟一把?”   “拉,夏冰都说了,要把追我经验倾囊相授。”   “滚。”又异口同声。   三个人笑成一团。      阳光有些发白,风很轻。   陈默视将线转向身后,只见谢岚已经穿上了棉外套,背朝他们向看台走去。   “你们说圣诞节送她什么好?”   夏冰说:“一般呢,送人东西都要投其所好。可是我听说,师太……嗯,谢岚除了学习好像没什么别的爱好……你总不能送她一套中考复习资料吧?”   马一川接腔:“我跟她同学三年,从没见过她对学习之外的事情上过心。”   “道理是这个道理……”陈默承认。      马一川给了个建议。   “我看她总穿得像个中年妇女,要不送套衣服怎么样?”   陈默推了他一把,“人家天生丽质难自弃!什么中年妇女!”   “哟,语文成绩进步了啊,‘天生丽质难自弃’都会用了,师太教的?”   陈默又想去揍他,实在碍着夏冰的面子。      夏冰说:“衣服太夸张了,一般女生都不好意思收,我觉得送点体积小又有心意的东西比较好。”   “戒指?项链?”   “你们真俗……”夏冰皱皱鼻子,“不如送一套围巾手套吧?暖心。”   马一川贱兮兮地笑,“这个可以有,夏冰才给我织了一条,相当暖心。”      你们两个够了啊。      陈默:“……你俩傻逼不是叫老子织围巾吧?”   夏冰汗颜,“男生就不用了吧,买就好了。”   陈默想了想,“那行,我们约的是下周日晚上6点白港城?你们两个下午1点就给我到位,陪我挑一下礼物。”   夏冰:“……”   马一川:“我们下午约好了看电影……”   FNMDX。      12月24日。   下雪了。      雪花飘飘摇摇,在圣诞前夜,似银霜装裹了洛城的大街小巷。   冰雪越是洁白无暇,那些被车轮和鞋底肆意碾踏过的地方,便越显得污浊不堪。      章爱萍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时髦的姑娘。   也听说过平安夜这种洋节日。   好不容易过个节嘛,得干干净净的。她看不惯店门前污水横流,拿了把竹枝扫帚,赶在天黑之前将那些脏兮兮的雪水清扫到马路边上。      扫完雪水,已经快五点了。   冬日又加上降雪,天黑得很早。   谢岚开了灯,将做好的饭菜端到店里,喊母亲来吃饭。   别的不说,仅那一锅热腾腾的大白菜炖肉,足以在寒冷的冬夜吊起所有人的胃口了。      “这么早就吃饭呀。”章爱萍搬了个凳子过来坐下,冻僵的手放到酒精炉和热锅边沾了点热气,才觉得舒缓了些。   “嗯,晚上有点事要出去。”   章爱萍不再过问。      她们刚拿起筷子,店里面来了三个人。   为首的那个光头穿着一件带了毛领的褐色皮夹克,章爱萍认识他。准确地说,她认识了这人很多年了,甚至熟悉到一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味,她都会本能地产生畏惧感。      “天,天哥。”她怯生生地站起来。   谢岚也怔住了。   算一算,得有两年没见过这个人了。      “阿萍,小岚。”他称呼得很亲切,“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么样?”   身后有个黄毛点了根烟递上来,黄文天接来深深吸了一口,烟口的火星亮了一亮,他用拇指和食指夹着从嘴里取出,弹了一缕烟灰下来。   他走近,“晚上吃什么呢?这么香。”      炖锅还在咝咝冒着热气。      谢岚本来坐在收银台正后,章爱萍搬了凳子坐在侧面。见了黄文天走过来,她略微向女儿的方向倾斜了一点,手指不自觉松开,一只筷子落在地上。   清脆地一响。   她俯身弯腰去捡。   捡回来后,那筷子就搁在饭碗上,没有冲洗也没有擦拭。   “天哥……你没吃饭?我再去添双碗筷……”   她站起来要往里间走。      黄文天一抬胳膊拦住她的去路。   “开个玩笑,怎么好吃弟妹的饭?”他拍拍她的肩,叫她坐下,自己又在店里转了一圈,“生意怎么样?一年赚个万把块钱,不难吧?”   他随手从货架上抓起一瓶洗发水看了看。   “……没有那么多。”章爱萍低着头。   “跟我面前别说假话。”黄文天声音很淡。      “天哥,谢正龙欠你的钱,我们去年就还清了。他人也死这么多年了,你,你……我们一年挣不到几个钱,岚岚还在读书,你能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们母女一条生路?”章爱萍快要哭了出来。   谢岚握住她的手。      “阿萍,你还了十万。”他边抽烟边说,“不过天底下欠债还钱,没有只还本钱不还利息的道理。我黄文天就是看在你们孤儿寡母,两年前放过你们一次,但你也要体谅一下我的难处。”   他指着身边两个小弟。   “我也有一帮兄弟要养。年底了,大家都不容易。”   黄毛小弟应声点头,掐着腰,跃跃欲试。      章爱萍低声问:“你想要多少?”   黄文天阴沉地摇着一根手指,“不多,一万。混口饭吃而已,利率跟银行差不多,够意思了吧。”   “我,我们没那么多钱……”章爱萍声音都在发抖,想去开收银台的抽屉。   谢岚按住她的手,“妈,你别理他们。我查过《合同法》,欠条上如果之前没有约定利息,是不需要支付的。何况我们还清债务后,那张欠条早就被撕毁了,他们没有凭据再找我们要钱。”      “毕竟读过书的,跟老子讲法律?”黄文天失声大笑,侧身让开一条路,“来,你们现在就去区法院告老子,有种你他妈去啊!去啊!”   谢岚冷笑一声,起身就要走。      马尾辫被人揪住,狠狠地拖了回来。   谢岚一个趔趄,后背撞到收银台的桌角——   生疼。   还好冬天|衣服穿得多。      “岚岚——!!”   章爱萍扑上去圈住她往回拉,谢岚倔强地甩开她的手,自己站稳。   “妈,你今天让步,明天就还得让步,我们有多少钱可以给他们讹?”她怒视着黄文天,脸上因激动而涨红。      章爱萍望望女儿,又望望黄文天,陷入一种不知所措的状态。   她拿袖子抹了下眼角,柔弱不堪地看着对面三个人,“天哥,我姑娘的话你也听到了,我们是真拿不出这么多钱……”   黄文天心中一动,这老娘们还是风韵犹存呵。    “五千,不能更少。”   小弟戳下他的衣角,“天哥……”   黄文天瞪了他一眼。      章爱萍拉开抽屉,从最里面翻出几张百元钞票,当着他们的面数: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百块。”   还有一叠十块五块的,三张五十的。   “真就这么多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数钱,谢岚不动声色地从抽屉里拿出章爱萍的手机,按下了110三个数字。   她刚要按屏幕左下方的绿色通话按钮——   手机被人夺走了。   是三个人里一直不说话的那个矮子。   “天哥,她要报警。”   黄毛一愣,随即大吼:“操|你妈的——!”抬起一脚踹翻了中间那排货架。      稀里哗啦。   紧接着死一般的沉寂。   矮子去门口将卷闸门拉下来,只留了最下面一条缝。      谢岚垂眼看着收银台上面沸腾的炖肉,指甲嵌进了掌心里。   “没钱?吃肉?”黄毛阴恻恻地笑,一手端起炖锅,在她面前猛地砸下去——   滚烫的白菜和肉汤溅洒了一地,有一半泼在了她的左脚上,顺着脚踝流淌进鞋袜里,她吭也不吭一声,兀自盯着鞋背上那些煮烂的白菜叶发怔。      章爱萍哭着护在女儿身前,“她还小,不懂事……”   啪地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章爱萍鼻腔一热,有血流了下来。      黄文天还要再动手,却被谢岚陡然拿住手腕。   她是那样瘦小,根本是螳臂当车。   黄文天只要反手一握,就能给她那条细胳膊瞬间扭断。   但他却迟疑了。      “我不打小孩子,你让开。”   黄毛小弟上前一步。   “她明天还要上学。”黄文天意有所指。   黄毛明白过来。      黄文天丢下一小截烟蒂,用脚尖碾灭,然后抬起头,皮笑肉不笑。   “我一般也不打女人,除非她们不听话。”      酒精炉燃烧殆尽。       15、第十五章 ...      圣诞年年都有,以洛城的地理位置,一场雪也算不得稀罕。   不过下雪的圣诞夜却不常见。      作为本市最大的购物中心之一,白港城从下午开始就人满为患。   这年头洋节日更受欢迎。      商场进门的大厅摆放了一株足有两层楼高的圣诞树,上面缠绕着许多五颜六色的装饰品。孩子们围聚在树下,对着父母的镜头摆出各式各样的姿势和表情,咔嚓一声,手机记录下他们最童真可爱的时刻。   那些照片里,还多了一位不怎么和谐的红衣少年。      别人照相的时候,陈默一点没有避让的意思,就这么大喇喇地站在树边友情出演,眼睛死死盯着商场的大门,盯得发涨。   人呢都……      徐文超和韩宇先来了。   陈默的个头加上那件闪瞎眼的红风衣,杵人堆里分外扎眼。   “哎,就你一个?”   “马勒戈壁呢?”   “我怎么知道……”陈默心不在焉地回。   商场六点的钟声响起。      徐文超打了个电话给马一川,然后跟另外两个人汇报进度。   “他们说电影刚散场,马上就来。我们晚上吃什么啊?”   韩宇说:“别在白港城吃了吧,人太多,没位子,要不去河边找个地儿?”   “喂,舵主,你说呢?”他碰了下陈默。   陈默胳膊一缩,“啊?”   “你发什么呆呢?”   “哦……随便吧。”      韩宇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外面天寒地冻的,这人就穿了一件敞开的薄风衣,里面的灰色羊毛衫还是低领的,典型的要风度不要温度。   耍帅也要讲个基本法吧!      “舵主你这身……骚气上天了!”      陈默回过神,扯了下衣领,“帅么?”   “帅,帅得我都要弯了。”韩宇大笑。   徐文超装作要吐的样子干呕了几声。      过了五分钟左右,马一川和夏冰也乘电梯下来了。   夏冰一来就问:“谢岚呢?没来么?”   “还没。”   “打个电话问问?”   “她没手机。”   “那再等一等吧。”      等了十几分钟,人还没来。   韩宇拉着徐文超到一边说什么悄悄话。   马一川注意到陈默手上的白港城购物袋,“你自己挑的呢?”   “嗯。”陈默把购物袋里的东西拿出来给他看。   一条毛绒绒的浅灰色围巾,围巾两端缝了两只淡粉色兔子耳朵,那双手套也类似的,浅灰底,萌萌的粉色兔耳朵翻盖,没有多余缀饰。      “看不出来,堂堂陈舵主居然有一颗粉红少女心……”夏冰连连摇头感叹。   陈默把围巾手套叠好收回去,低着头问:“怎么了?不好看?”   “没没。”夏冰诚心说,“没有女生会拒绝这样的礼物的,说你眼光好。”   陈默笑了笑。   马一川很不合时宜地补了句:“不过谢岚也太无情了,不说别的,心疼我哥们……”      一句话,让陈默的坚守显得有些可笑。   他不是不明白,谢岚迟了半个小时还不来,大概就是不来了。      他低头看鞋尖。   “那个……我先回去了。你们玩好。”      马一川:“不先吃个饭么?”   陈默:“不了。”说完抬脚就走。   马一川:“哎,外面下雪呢。你穿这么少,会冻死的吧。”   陈默摆手,“没事,我打车走。”      徐文超和韩宇才反应过来。   “舵主走了?”   “嗯。”      夏冰低声问:“你猜他去哪儿?”   “唉。”马一川与她对上视线,“礼物都没扔,你说他还能去哪儿?”   真是一物降一物。      *      外面冰天雪地。   谢岚推开了一家药店的门,她拍了拍身上的雪,再进去。   “老板,买一支红霉素。”   她的嘴唇冻得发紫。   药店里的男人睨了她一眼,抬了抬眉,然后放下手里捂着的电热水袋,回头踮着脚在药品架子上找了一找,取出一个黄色小盒子。   “一块五。”      谢岚从他的目光中想到自己可能形象有些狼狈。   她付了钱,将红霉素软膏揣进口袋,在出门之前对着玻璃门重新扎了下头发。   由于没有梳子,她只用手简单拢了一下,所以两边掉下来不少碎发。   从药店出来,风一吹,那些碎发就在脸上挠痒,但因为太冷了,她的皮肤快要失去知觉,倒也不觉得怎样。甚至宁愿眼下风更大一些,气温更低一些才好,那样也许连寒冷都感觉不到了。      “小姑娘,还没找钱——”   药店老板追出来,手里举着一枚指黄亮亮的五毛钱硬币。   “谢谢老板。”她勉强笑着点点头。   “这么大雪,打把伞哦。”   “不要紧,我家就在这附近。”      谢岚跟药店老板说了声再见,走上十字路口的天桥。   行至天桥中段时,她停住了脚步。      金色车阵纵横交织,远处高楼大厦的灯光如同星罗密布,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华星路上熙熙攘攘,餐馆里的食客推杯换盏,她似乎听得到他们的高谈阔论,抑或呢喃细语,诉说着过去这一年的爱恨往事。   然而这样灯红酒绿的夜晚,于她而言却是无关己身的风景。   雪花渐渐糊住了眼睛,谢岚将自己从这风景里抽离出来,缓步走向城市里最阴暗的角落。      她本来没想直接回家。   可她走到平价超市门前十多米远时,却愣住了。      路边电线杆下面蹲着一个人,他的四肢蜷缩在一起,头埋在胸前。   乍一看,像个流浪汉。   听到脚步声,他侧过头。      “……”   “…………”      谢岚紧张地看了一下自家店,还好,卷闸门被严丝合缝地拉上了。   里头也看不见灯光。   可是那面泼着蓝色油漆的铁门却像着了魔一般在轻微抖动,她紧缩成一团的肺腑也跟着一同颤栗起来,背上冒出了冷汗。      只见陈默站起来,一下没站稳,扶了下电线杆。   他蹲得太久,都快冻僵了,膝盖小腿也有些发麻。   “你没什么要说的?”他看上去情绪很坏。      北风卷起他的风衣。   雪花打着旋飘落。   昏黄路灯下,他变成一道暗红的影子。   瘦削,单薄。      “你怎么来了?”她好像很冷,连牙关都在打颤。   “你还问我?”陈默冷笑,嗓门越来越大,“你答应我什么了?说鸽就鸽,招呼都不打一个?你把老子当成什么了?”   谢岚斟酌了会儿,垂下眼睫,“对不起,今天家里有点事……”   “你家店都关了,你还有什么事?!”      谢岚背靠着那道卷闸门,她似乎听到了什么响动,肩膀微不可见地一震。   就在这时,正巧对角一间酒吧的门开了,几个年轻人勾肩搭背地从里面出来,手上还拿着啤酒瓶子。他们赖在门口也不走,推推搡搡的,似乎在争论着什么事情,酒吧里震耳欲聋的音乐立刻迸发出来。   谢岚第一次觉得高分贝噪音其实很适合女人街这种地方。      趁着酒吧门还没关上,她走到陈默身边。   “陈默,我们换个地方说好不好?”   “你要去哪里?”   “我……我怕我妈听见,我们去街对面说。”   陈默回头看到对面那间又土又俗的酒吧,眉头微微挑起。但他没有拒绝,还是跟在谢岚后面过了马路。      那几个年轻人已经离开,酒吧的门又重新合上。   谢岚低着头,视线从他的鞋子开始,慢慢往上移动,到敞开的红色风衣,到线衫领口,到他收紧的下颌……   她要向后仰起脑袋,才能对上他的眼睛。   睫毛上沾了一片雪。      “你快回去吧,穿得太少了。”   谢岚好像突然失掉了所有的底气,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卷在寒风里听得不大真切。      静默了三秒。   “你再说一遍?!”   这一嗓子吼得她清醒不少,谢岚又恢复了不温不火的语气。   “你回去吧,又想生病么?”      “就说这些?”   “还要说什么?”      平静的外表下,陈默看不出来谢岚的反常。   谢岚也不允许别人看出她的脆弱。      他看着她冷冰冰的眼神,像看进了一颗心。   酒吧的门再度被推开,一位服务生扶着门框不让它合上,从里面陆陆续续走出来几个醉醺醺的酒徒,那个服务生用余光打量着马路边的少男少女。   音乐声再次汹涌入耳。      “回去吧。”她轻声说。   再说三遍都行。      陈默冷笑了一声。   风起。   “……谢岚,你到底有没有心?!”   他丢下了手中的纸袋,转过身大步而去。那身红色风衣在雪幕中恣意张扬,凌厉的衣角如同化作一柄沾了血的利刃——      她的左心房狠狠地揪了一下。      ……   谢岚弯腰拾起那个纸袋。   就着酒吧那点灯光,她看见纸袋里面装的是围巾和手套。她取出围巾的一端,发现那种浅灰色与陈默今天穿的毛衣是相似的,还有一对兔耳朵滑稽地耷拉着。   手指轻轻抚上去,触感柔软、温暖。   那一刻,她的目光几乎也是柔软的。      门又开了。   酒吧里的音乐突然换了一种风格。   一个女人正在用慵懒的嗓音唱着一首陌生的曲子:      没有将来,没有退路   无所谓温情或冷冽的命途   青春是一场豪赌      我用一无所有下注   才不会满盘皆输    16、第十六章 ...      期末考试持续两天半。   考场按照期中考试的成绩来排,谢岚被分在第一考场,陈默在第五考场,本来八竿子打不着一起去……事实考试那几天也确实碰不上面,而且两个人已经有半个月没说过话了。   自从圣诞那天起,陈默就没怎么来上过课。   偶尔来了,就见他闷头睡一天。   几次谢岚想劝劝他,陈默都没给过她这个机会。      而谢岚也过得不轻松。      第三天上午,考最后一门英语。   从九点考到十一点。   考完后,谢岚正在收拾文具,马一川过来敲敲她的椅背。   “你出来一下。”   谢岚莫名奇妙地看着他。   “这里说话不方便,你出来我再跟你讲。”   两名监考老师还在讲台上装订试卷,谢岚点点头,收拾好东西跟他去到走廊的一端。      四楼视野不错,能看到下面成群结队的学生正在手舞足蹈庆祝“解放”。   “什么事?”她问。   马一川看着她,“你真傻假傻啊?陈默没来考试你不知道?”   谢岚摇头。      “呵……”马一川轻笑,又换上一副正儿八经的表情,“你对他到底什么意思啊?你要是没意思,别吊着我兄弟好吧,这傻逼一根筋的。”   谢岚淡淡地哦了一声。   “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吧?”   谢岚面无表情,下一秒说:“我觉得我们现阶段的任务是学习,别的不应该多想。”   “卧槽,你蔡超英附体吧!”   马一川难以理解这种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谢岚抿唇不语。      “行,你们的事儿我管不着。不过陈默对你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有数,别占着茅坑不拉屎,你怎么想的最好去跟他解释清楚。”   这还有把兄弟比作茅坑的……谢岚转过身去,一时情绪复杂,一时又觉得好笑。      马一川反应过来,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下午我们来学校打球,晚上他就要走了,你看着办吧。”   谢岚愣住,侧头问:“去哪儿?”   马一川想当然地说:“还用问?当然回美国啊。”      谢岚的心跳漏了一拍。      下午两点半。   由于刚刚放假,学校里人很少,篮球场上只有两拨人在打球。   还隔着一座综合楼,就能听到零星几句嬉笑怒骂。      谢岚听出了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地穿过综合楼,绕过球场,在看台的一角坐下。   那看台中间还坐着几个女生。谢岚扫过去一眼,看到了夏冰。   夏冰似乎也看到了她,还朝她笑了一下。      就在那一眼的瞬间,夏冰的视线停留在她脚边的白港城购物袋上。   大小跟那天的一模一样。   谢岚也没有戴陈默送她的围巾和手套。   夏冰叹了口气,跟旁边几个女生说了一句话,然后起身往食堂的方向走。      寒假开始,食堂已经关门了,但小卖部还开着。   夏冰从窗口买了十瓶矿泉水,分了两个塑料袋装,一手提五瓶,走到球场边。   她本来想放在篮球架下就走的,结果被马一川看见,他立刻停止运球,转身抛给陈默,屁颠屁颠地凑过去了。   “重色轻友,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韩宇笑骂,自己也跟上去捞了一瓶。   “有种你别喝啊。”      其他人纷纷围上来。   球场上只留下了陈默一个人。   运球,纵跃,投篮,一道漂亮的抛物线,篮筐吱呀呀地摇晃。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进球干脆利落,看台边有女生疯狂鼓掌。      陈默自己又接住球,一二三四,再来一遍。   他只穿了件轻薄卫衣,袖子高高挽起,下身短裤,低帮运动鞋,一对修长结实的小腿屹立在寒风中……看上去跟周围的人似乎并不生活在同一个位面。      虽然今天阳光充沛,可气温毕竟已接近零度。   夏冰原地跺了跺脚,呵出一口白气,“真不怕冷啊。”   马一川讪笑,“装逼迟早遭雷劈。”   一记篮球向他飞来——   马一川转身一掌给打回去。   “你耳朵这么灵的啊。”   陈默没接他的话,又一个人玩起来了。      夏冰吸取了教训,朝看台角落努努嘴,用很低的声音说:“你看谁来了?”   马一川有点近视,眯着眼睛瞅了半天……   “呃……师、师太?”   “难道她良心发现了?”      夏冰:“你看她手上拿的什么,不会是来退东西的吧?”   待他看清后,唯有哀叹一声:“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韩宇和徐文超挤过来问:“哎,怎么回事?”   “老大受情伤了,别管别管。”   “难怪我觉着不对劲呢……”      马一川推开他们两个,拿了瓶水走到球场上,递给陈默。   “喝口水,歇会儿。”   陈默接过水,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两口。   冬天气温低,他刚运动完,满身大汗,冰水一进肚子里就觉得有点胃痉挛。   “喝慢点。”马一川发现他拧起的眉峰。      陈默点头,抹了把汗。   马一川看着他,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憋住。   他贴着陈默站,手横在两人中间,不着痕迹地指着谢岚的方向,“你看那是谁?”   陈默头一偏,整个人瞬间石化。      天。   去找她?   你他妈有没有出息?!   可是她都来了……   那你等她来找你啊。      好像是这么回事,陈默内心大战了几百个回合,决定先装作没看见。   可看见就是看见了,他总要表达一下态度。   陈默脑袋一发热,再度拧开矿泉水的瓶盖,将那大半瓶冰水从头上浇下——   操,是有点冷啊。      “……”马一川像被雷劈中了。   看台上一阵激动的尖叫。   那些一旁休息的几个男生同时把目光投向这边——      装逼就要装得彻底。   陈默晃晃湿漉漉的脑袋,强制住打哆嗦的身体。   “看什么看?!叫你们来陪老子打球的,是来把妹喝水的么?!”   他将捏扁的矿泉水瓶子往后一抛。   “再不来老子就走了!”      ……   …………   全被陈大舵主震慑住了。      “来来来。”   “老大,你够狠。”   “开搞开搞。”      谢岚默默看着球场上的人,全程一言不发。   她知道那瓶水是浇给她看的。   可她能说什么呢?   好像说什么都不大合适,何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终于玩累了。   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去。   陈默去场边拿衣服,他很慢地弯下腰,穿上长裤,又很慢地从外衣口袋里拿出手机,背朝着看台,手指在屏幕上无意义地翻来翻去。   “看什么呢?走吧。”徐文超一手抱着篮球来拉他。   却被韩宇拍了下后背,“我们走我们的。”   他们前面就是马一川和夏冰。   徐文超反应慢半拍,抠抠鼻子上的青春痘,“啊?晚上不一起吃饭么?”   韩宇懒再跟他多废话,手臂一揽,将他强行带离场地。      偌大的球场就剩陈默和谢岚两个人。   还有个女生依依不舍地在围栏外面张望,很快也被拉走。      总要有人先走出那一步。   陈默翻了半天手机通讯录,实在装不下去了。   所有的所有,在她来的那一刻已经宣告溃败。顾不上再矫情,他抓起外套就回身往看台走,一抬眼,正看见篮球架下面的人。   还是她先来了。   他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谢岚淡淡道:“你不把外套先穿上?”   “啊?”   “天这么冷,你又……出了汗,会感冒的。”   “哦。”   很冷么?可他怎么跟打了鸡血一样,浑身都在发热……   陈默还是听她的话披上了冲锋衣。      “你什么时候来的?”他拉上拉链,又扯开。   “两点半。”   “你来看我打球?”   谢岚没有否认,过了会说:“算是吧。”   陈默不满地撇撇嘴,“什么叫算是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看我打球很没面子么?那么多人都喜欢看我打球……”   他手往看台上一指,女生一个都不见了。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谢岚笑笑,阳光将她的头发染上了一层浅浅的亚麻色。   “我来是给你东西的。”   她提起那个牛皮纸袋。   陈默只看了一眼,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的!你不要就扔了,别想还给我!”      “嗯,是要还你。”谢岚静静地说。   她打开那个购物袋,从里面取出一本红色封皮的笔记本,大约有一公分厚。   “这是给你的,复习资料。”   陈默目光锁在笔记本上,大脑处于当机状态。      猝不及防一本谢氏宝典?这是什么套路?      “我不习惯欠别人的。”谢岚说,“你买的东西我收下了,也没想到什么可以还你,就整理了一份中考考点笔记。你好几门课其实都不比我差,我就不班门弄斧了,这里面是语文、历史和思品的考点合集,初一初二的内容也有,后面还附了我的记忆方法和考试心得。你要是参加中考的话,可能会有用,不参加……”    她顿了一秒。   “你就当我这业余老师送给学生的新年礼物吧,没来得及问你那么多,用不上可以丢一边当废纸……”      指尖一颤,笔记本被人夺过去。   翻开纸页,一张一张上面,都是谢岚清晰端正的圆珠笔字迹。   那些枯燥乏味的文字,似乎都变成了淡蓝色的音符,在横线本上低吟浅唱。   陈默陷入了恍惚。      “东西给你,我先回家了。”   她一转身,手忽然被人拉住。   刚要缩回来,他就跟触电似的松开。      手指触感冰凉。   可炙热和冰凉往往会产生相似的感觉。   都让人心尖发颤。      “你是不是写了很久?”   “还好。”   “我……寒假要回美国。”   “嗯。”   “过完年就回来。”   “嗯。”   “你别嗯啊嗯啊,倒是说句话啊。”   谢岚回眸笑了一下,“说什么?新年快乐?还是一帆风顺?”   “……”   怎么会有人笑起来这么好看?他呆住了。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谢岚眨了下眼。      球场上没有人,安安静静的,陈默很想上去给她一个临别拥抱。   他看了看手上的笔记本,还是忍住了这股冲动。   仿佛那是一个易碎的约定。       17、第十七章 ...      农历大年三十,女人街上的店铺都歇了业。   对于章爱萍和谢岚来说,这间不起眼的小卖部就是她们唯一的家。谢正龙死后,她们也不需要去走亲访友,逢年过节就在家里随便应付应付。      难得图个清静。   母女两个吃过午饭后,关上店门,围着电暖器,一个打毛线,一个看书。   以谢师太的战斗力,寒假作业她只用了不到一个礼拜就做完了。后来她又去市图书馆借了几本心理学方面的专业书籍,闲来无事就拿出来翻一翻。      她看了没一会,听见外面有人叫“萍姐”。   是那个跛子。      章爱萍放下棒针,去拉开卷闸门。   冷风嗖地灌进来。   汪浩怀里抱着两个纸箱子,站在门口,身后马路上还停着他那辆电动三轮车。   章爱萍手揣衣兜里,视线离不开那两个水果箱子。   “大过年的,这是干什么呢?”   汪浩笑,“给萍姐拜年。”   章爱萍招呼他,“外面冷,进来坐进来坐。”      “岚岚,给汪叔叔倒杯热水。”   谢岚放下书,取了个一次性纸杯,又去后间拿开水瓶。   “别麻烦了。”汪浩将纸箱放在收银台旁边的地上,“我就是来拜个年,马上就回去。”      谢岚冲杯热茶端到他面前,章爱萍又搬了把椅子过来。    “坐会儿再走,这么客气干嘛呢。”   “一箱苹果,一箱芦柑。”汪浩就势坐下,点了根烟,“公司发的,我一个人,又不大吃这些,想着给你们送过来,不然烂了怪可惜的。”   “公司?”章爱萍扬眉。   他一给人送货的,能有什么公司?      汪浩看向一边,“银河,你知道吧?就胡志扬名下那个夜总会,我现在在那做事。”他弹了下烟灰,“年纪大了,腿脚又不方便,不能总在外面漂,是时候找个地方安定下来了。”   他话中有话,章爱萍听得出来。   “就街头的那个银河?”   汪浩笑,“去过么?下回带你们去一次?”   章爱萍:“我都什么岁数了,去那种地方做什么?岚岚还小,也不能去的。”   汪浩说:“女人街这家是不怎么样,胡志扬在外面还开了几家好一些的,有机会带你们去看看,吃饭唱歌而已,没你想的那么恐怖。”   章爱萍笑笑,不置可否。      他站起来,“好了。年也拜完了,我该回去了。”   章爱萍:“岚岚,送一下汪叔叔。”   “嗯。”谢岚往外走。   汪浩摆摆手,“几步路,送什么。对了,你们晚上有什么安排么?”   “还能有什么安排,在家随便吃顿年夜饭呗。”      “那……”他滞了一滞,“不如来我家一起吃吧?我买了菜,地方也够宽敞。”   “这不大方便吧。”章爱萍说。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家里也没人,凑一起热闹点。”他转向谢岚,“跟你妈一起来我家过年,怎么样?”   谢岚看了一眼母亲。   章爱萍缓缓点了点头。      汪浩家就住在女人街后面的一条小巷里,一间平房,东西两个房间。   其中一间是厨房兼客厅。      那天晚上,年夜饭都是章爱萍做的。   汪浩说的没错,他家囤了不少蔬菜肉类,锅碗瓢盆俱备,但一看就知道这人从不揭锅开火。汪浩除了洗菜剁肉之外,也什么都不会。   章爱萍做了四个菜,一个汤,还手脚麻利地包了饺子。   这顿年夜饭吃得三个人心情都不错。      饭后他们就围聚在汪浩家的24寸电视前面,看春节联欢晚会。   汪浩开了一箱啤酒,边吃饺子边吹瓶子,顺路邀请章爱萍也喝一杯。      看到赵本山大爷出来的时候,章爱萍才意识到,快12点了。   “哎呀,这么晚了,我们得回去了。”   “行,我送你们回去。”   “别送了,才这么近。”   “越是过年,越是有那些回不了家的小混混,晚上出来捞一笔。”   汪浩坚持送她们离开。      可能因为他脸上的那道疤,汪浩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就有点凶狠。   章爱萍没再多言。      路上汪浩举着手机照明,鞭炮声不断,小巷头顶的一片天空,不时绽放出巨大的烟花,将漆黑的夜幕瞬间点亮。   等他们走到女人街,酒吧夜店都关了门,反而不那么喧嚣了。   整条街道沦于黯淡之中。      章爱萍正准备拿出钥匙开锁,低头一看,两手空空。   她猛拍下脑袋,“包忘拿了。”   汪浩说:“要么你们在这等着,我回去取了给你送过来。”   章爱萍问谢岚,“岚岚,你有带钥匙吧。”   谢岚点头。   “那你先开门进去,妈跟汪叔叔去拿包,一会儿就回来。”   “好。”      汪浩说:“要不我明天送过来也行。”   章爱萍说:“不用,没两步路,我跟你一起去拿吧。”   手提包里杂七杂八的私人物品甚多,她不放心过别人的手。      两人匆匆走回巷子里。   谢岚独自开了卷闸门,拉起一半高,人钻进去,先摸到墙边按下电灯开关。   店里一亮,她忽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      章爱萍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转身,看到卷闸门下面出现了一双白色运动鞋。   很大的尺码。   小腿修长,黑色羽绒服盖到膝下十公分的位置。   那明明是个男人。      她想起汪浩的话,心提到了嗓子眼,立马去抓卷闸门的拉手。   但她拉不下来,因为外面那个人似乎在使反方向的力。   力气还比她大。      僵持了一会儿。      “老板,来个打火机。”   低哑而略显稚嫩的嗓音。      谢岚手上一松,卷闸门被他拉起来——   “见到我是不是很惊喜?”陈默笑得春风荡漾。      谢岚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惊吓比较多。      “你……不是回美国了么?”   “回来了呀。”   “不是要去和你妈过年吗?”   陈默低头看着她,半晌后耸肩说:“她春节在纽约有个演出,我就提前回来了。”      “那你爸知道么?”   谢岚知道问了也白问,陈时屿要是知道,怎么会大年夜放陈默出来乱逛。   “关他屁事。”“回不了家的小混混”跨进门,左右望望,“谢老板,卖个打火机给我啊。”      “你要打火机干什么?”   抽烟?谢岚产生了疑惑,陈默的牙很白,她观察过他的手,指甲也很白,不像那种偷偷抽烟的中学生。   “等会儿你知道了。”他神秘兮兮地笑。      谢岚去里面货架上取了一个塑料打火机,递给他。   “我妈一会儿就回来了。”   “刚才那个是你妈?”   “嗯。”   “旁边那个男的呢?”   “一个叔叔。”      陈默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接过打火机。   这少爷买东西从不主动付账。      “还以为你们不回来了呢,那我就白跑一趟了。”     “……你来干什么的?”   他搓了下打火机上面的齿轮,喷口冒出淡黄色的火苗。   “十二点,你记得出来看。”      “看什么?”谢岚问。   “出来看,你就知道了。”他扯了扯嘴角。   “我不能出来。”谢岚说,“那时候我妈肯定回来了。”   陈默略加思索,让步说:“那你不拉门行吧。”   谢岚似乎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你还是早点回家吧……”   她一看这人又有炸毛的趋势,赶忙补一句,“你在这等了一晚上么?”      “也没,九点多才到的,过年搭不到车。”   “你行李呢?”   “在宾馆。”   谢岚皱眉,“你都没身份证,怎么住宾馆?”   “哎,谢老师,您查岗呢。警察都不管,你管这么多干嘛?”      谢岚明白了什么,沉着脸出门一看。   大约前方五十米的地方,有一家小旅馆的灯箱还亮着。      “你住那种地方?”她一脸怀疑。   陈默摸摸脑袋,嗯了一声,“其实还好,灯光比较暗,脏一点看不清。而且冬天,也不用洗澡的,随便睡一觉就好了。”   “不是这个问题……”谢岚脸上发烧。   幸亏夜色深。      “那是什么问题?”   话一出口,陈默想起那间小旅馆,夹在门缝里的小卡片。   什么“邂逅有缘人”,“激情一夜”,“忘不了”……   他扯着嘴角,又低头玩起打火机。   火苗一蹭一蹭的。   “放心,我不是那种人。”他闷着头低笑了一下。      “……………………”      你不是哪种人?   我又放哪门子的心?   谢岚后悔自己挑起这个话题。      鞭炮礼花声越来越响,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人们正在庆祝着新年的到来。   谢岚神经一跳一跳的,眼睛不时瞟着巷口。   “我妈快回来了,你快走吧。”   她下了逐客令。   陈默说:“我就在对面,你一定要等着看。”   说完人就横穿过马路了。      那边黑洞洞的,确实什么也看不见。   谢岚一回头,汪浩和章爱萍出现在巷口。      “岚岚,你怎么在外面站着?”   章爱萍加快了步伐,汪浩一拐一拐地跟上来。   “扔垃圾。”谢岚扯了个谎。   路边堆着好多垃圾袋,过年没人清理。      章爱萍没多想,她也喝了点啤酒,头晕晕的。这会儿拿了手提包,又麻烦汪浩跑了两次,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回头说:“小汪呀,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汪浩说:“客气什么,萍姐手艺这么好,是我有口福了,下次有机会再来。”   章爱萍笑一笑,“那我们进去了啊。”   谢岚也礼貌性地说了声“再见”,只见汪浩向她们点了点头,目光不经意地扫向马路对面……      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她总觉得汪浩看到了什么。      “岚岚,把门锁好。”章爱萍叮嘱道。   谢岚愣在原地,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还是开了口:      “妈,我想看会儿烟花再睡。”       18、第十八章 ...      零点的钟声敲响,整座城市陷入一场喧嚣的狂欢。   连天空都沸腾了。      某人精心策划的节目却没有如期而至——      身为地主家的傻儿子,陈大少不负众望地买了一堆哑炮,连续点了几个大的礼花都以熄火告终。他犹不甘心,又有点犯怵,站在十多米开外的地方,等了一会儿,那几个哑炮还是没动静……   他恼羞成怒地一脚踹开那几个废物。   又回望了一眼马路对面,小店还亮着灯。      “十二点,你记得出来看。”   话放出去了,这边完全不配合。   糗大了。      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傻二代蹲下去搜那个装烟花炮竹的纸箱子。   还剩一个易拉罐大小的微型礼花。   这破玩意儿,能顶什么用?逗三岁小孩的吧?八成是黑心老板过意不去,塞在箱子里面送给他的。      点吧?   不点吧?   那只小小的打火机在他的手指间转动……      “岚岚,别看太晚了,早点锁门睡觉。”章爱萍收拾完出来喊她。   谢岚回应,“好,马上。”      她回过头,隔着一条马路的对街,黑漆漆的一隅,闪烁出点点微光。   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她仿佛听见“呲拉”一声——   刹那间一捧火树银花。   犹如喷薄而出的璀璨星雨,绚烂至极。      那个少年松松散散地站在一旁,焰光勾勒出他的身形。   一半似火,一半荒凉。   一明一灭,皆是世间景象。      “新年快乐啊。”她在心里说。      *      爆竹声声辞旧岁。   一晚上睡得断断续续,几次醒来,都觉得天是不是快亮了。      每年的正月初一,谢岚都要去一趟儿童福利院探望彬彬。   今年也不例外。      她将前一天汪浩送来的水果挑了一些好的,装上满满一大袋,出门去坐公交车。   空气中残留着白茫茫的烟雾,硫磺硝粉的刺鼻味道钻入鼻腔。   刚走出去没几步,听见一声“谢老师新年好”。      陈默倚在墙边,发梢在晨光下微微泛红。   虽然一脸没睡好的样子,人倒是喜气洋洋,浑然不见昨晚点了N个哑炮的窘态。      “去拜年呢?”   “不是,去看彬彬。”谢岚早就料到他会守在这里。   “那正好,一起去啊。”他哈出一口白气,搓了搓手。   谢岚往他手里塞了一个苹果,“没吃早饭吧,洗好的,填填肚子。”   陈默正要感慨师恩深似海,就听见她说:“一起去也行,不过你晚上得回家,不能在那种地方住了。”   “……你管的真宽。”他咬了一口苹果,声音里带着调笑。      正值大年初一,公交车班次比较少,往常五分钟一班的车,今天等了十几分钟都不来。   他们坐在车站的长凳上。      “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家?”   趁着没人,谢岚试探性地问,“因为那个阿姨吗?”   “你别提她。”陈默脸一拉。   谢岚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好好的怎么喜欢多管闲事了,这是脑子抽筋了么?   “你根本不了解她。”   陈默平息了怒意,脸上带着讥讽,吐出一个字:“装。”      “不过她还不是最恶心那个。”陈默对着她,自己打开了话匣子,“我爸才是。他们两个,一个装,一个狠,那样的家,回去还有什么意思?”   谢岚不知该如何接话。   “而且过年特别烦,家里一大堆人来,个个都觉得是你的长辈,不对你评头论足一下都不能显得他们多吃了几袋盐。以前我妈在的时候,她总在这种时候叫我出去玩,别被那群人教蠢了……”      谢岚笑了下,问他:“你昨天说你妈妈要去演出,她是搞艺术的么?”   “嗯,她在乐团里吹长笛。”   “真好。”   “我妈她特开明。”      “不过阿姨应该也不会同意你夜不归宿的吧……”   “…………”怎么又给她绕进去了呢?      车来了。   陈默帮她提起水果,屁颠屁颠跟上了车。      他们在白港站又转了下一辆车,才到福利院,却被告知,彬彬不在这里。   “洛师大的一个教授把他领去家里过年啦,听说是帮彬彬联系到康复中心的那个人,又是研究心理学的,我们也放心。”   谢岚问:“是不是姓白?”   “对对,就是白教授。”      二人对视。   怎么办?      “你要去我二师叔家么?”   谢岚有点拿不准,“大过年的,上别人家,好像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的?”陈默悠悠晃了下手里的水果袋,“就当去拜年好了。”   “……那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   她垂眸,眼睛不知道看向哪里。      陈默好像明白了她的顾虑,他手插兜里,上身前探,直勾勾地盯着她。   谢岚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我来猜一猜,是不是因为……我们两个一起去他家里拜年,会给人感觉像两口子?”   “……”谢岚白他一眼,“傻逼。”   “哈哈哈哈——”   这是谢岚第二次对他说脏字,他怎么就觉得这么带劲呢。   他笑了好一阵,说:“你就当我是傻逼好了。”   “…………”   真是个大傻逼。      谢岚抿紧双唇,先行走出福利院大门。陈默跟在她身后,看着那截马尾左一摇右一摆,她白净的颈段若隐若现,搔得他心神微漾。   “喂,你怎么没戴我送你的围巾?”他突然问。   谢岚冷冷地反问:“为什么要戴?”   陈默逗她,“难不成你给它供起来了?”   谢岚低头,紧了紧棉服的领口,“……习惯了,想不起来戴。”      陈默想了会,“不行,下次出来,你一定要戴给我看。”   谢岚仰起脸,“你这么喜欢看,那你拿回去好了。”   陈默轻笑一声,“你别当老子好欺负啊——”   说着一只大掌覆在她头顶上,谢岚脖子一缩,下意识地弯曲了膝盖。陈默伸手就要去捞她——      “舵主??干啥呢?”   估计春晚小品看多了,还带着一股东北大碴子味儿。      一颗满脸痘痘的脑袋冒了出来。      “………………”   谢岚感觉头皮都紧了。      “卧槽,师、师太?”徐文超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想死啊?!!!!”   陈默开启咆哮教主功力,吼得他头发一根根全竖起来。      徐文超护住头部,往后跳了半步,惊悚成了个结巴。   “这、这么凶干什么哦,吓、吓到……师太了。”      “你他妈到这来干嘛?!!!”   “我、我奶奶住这附近啊……”   徐文超郁闷,这里也没写“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啊。   他又仿佛有点撞破奸|情的快感,凑上去问:“哎,你们两个……来这干嘛呢?”   谢岚刚要解释,陈默又吼了出来:“要你管!!!”      耳膜炸了啊喂。      “我就问一问,没别的意思……”   徐文超几欲遁走。      “你站住。”   “……”徐文超乖乖停下,向大佬低头,“舵主有何指示?”   陈默:“你回去别多嘴。”   徐文超极具表演力地蒙住眼睛,“我发誓,我什么都没看到。”   “操。”陈默忍不住骂,然后用膝盖顶了一下水果袋,“我们来慰问福利院儿童的。”      这理由,真他娘的新奇……      徐文超想笑又不敢笑,五官扭曲在一起,只听离他们不远的一栋楼上有人喊:“超超——”   “我奶奶叫我,先走了……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他忙不迭地跑了。      陈默回头看谢岚,她正在搓脸。   “冷啊?”   “……嗯。”两腮搓出了几丝红晕。   他双手夹了下她的脸,还好,不凉。   “走,去我二师叔家,坐公交太慢了,我们打个车去。”   恰好一辆出租车送人到这个小区门口,陈默上前拦了下来。   “上来。”他很绅士地替她拉开后车门。   “……”不等她再犹豫,谢岚就被他塞了进去。   脸上还在发烫……   过年出租车涨价,很贵的……      他们辗转到朱白夫妇家时,已近中午。   白菡来开的门。   一开门就听见朱盛在客厅里打电话。      “你不想买专利,不想做代理,只想仿制,但胶囊内镜这个东西里面技术门槛很高的,不像我们以前那些普通的胃镜肠镜,扒扒别人的板子就能上生产线。”   “我觉得我没把握做这个,既然是李建辉提出来的,你就去找他负责这个项目。”   “而且我认为从开发到临床实验,三年时间根本不够,更别说上市投产。你投资这么大,到时候一旦任何环节出了问题,我们这种公司……”      他越说越激动,整个一面红脖子粗。   白菡小声提醒他,“小默来了,等会儿说。”      朱盛一愣,吐了口气。   “你儿子来了,年后公司开会再说吧。”   “……”   “对,就是你儿子。”   他挂断电话,一屁股坐进沙发里,给沙发坐进去一个坑。   “步子迈得太大,不怕扯到蛋?”他皱着眉嘀咕,脑子里还嗡嗡响着电话里说的那件事。      陈默他们刚好换了鞋子从玄关进来,方才朱盛打电话的内容他也都听到了。   听上去像是在跟陈时屿争执公司的什么项目,而且还把他回国的消息给暴露了……      管他呢。      “二师叔,新年好啊。”陈默换上欠抽的笑容,“我们两个来给你拜年了。”   我们两个……谢岚背上发麻。   朱盛猛地回过神,“哦哦,小默!这位是……小谢,我没记错吧?哎呦,都来给二师叔拜年了,我去给你们泡茶。”   “不用了叔叔……”      他到厨房,白菡已经泡好两杯热茶放在灶台上。   朱盛眉头依然皱着,在她耳边道:“李建辉那个人,眼高手低,迟早要坏事。”   “你少说几句,小默还在这儿呢。”白菡瞪他,一边翻炒了几下锅里的菜,“大过年头一天,跟人争个什么劲,有什么话不能以后再说么。”   “是是是。”   “小姑娘肯定是来看彬彬的,这都十一点了,记得留两个孩子吃饭啊。”   “过年不方便吧……”      白菡接了杯凉水倒进锅里,盖上锅盖,侧身瞥过来。   “要拜年的人,这个点肯定在亲戚家了,谁还到处串门?”   朱盛恍然,“老婆大人放心,包在我身上。”       19、第十九章 ...      朱盛重返客厅, 向他们传达了白教授的旨意。   谢岚百般推辞,还是扛不住这对夫妇的盛情, 只好借陈默手机给章爱萍发了条短信:   【中午不回来了, 我和彬彬一起吃。】   嗯……并不算撒谎。      彼时彬彬正趴在书房地板上玩平板电脑, 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朱盛介绍:“我给他弄了个幼儿版的Scratch,这孩子玩得挺上心的。”   陈默向谢岚解释:“Scratch是一款针对小孩子的编程软件。”他转向朱盛, “二师叔你这是拿对付我那套对付他啊。”   朱盛笑,“他比你聪明。”   陈默切了一声。   没我帅。      朱盛弯下腰:“彬彬你看谁来了?”   彬彬抬起头,眼神飘忽了几秒, 奶声奶气地喊:“谢岚姐姐。”   朱盛讶然, “没见过他主动喊人, 你是第一个。”   不料彬彬又来一句:“哥哥。”   朱盛一脸震惊看着陈默,陈默笑得悠然自得。      看到没, 我帅。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一看是陈时屿打来的,陈默毫不犹豫就给掐了。   一次没完, 陈时屿接二连三地打。   陈默掐了又掐,最后干脆摁下关机键。       朱盛正和陈时屿呕着气, 于是装作没看见, 继续跟谢岚闲聊。   “听说这孩子是你和你母亲送去福利院的?”   “嗯。”谢岚感激地说,“因为这个病, 彬彬一直没法和福利院别的小朋友一起玩,还得多谢叔叔阿姨,让他能去康复中心接受免费治疗。”   朱盛笑叹, “还是咱们白教授神通广大。”   “又在编派我什么呢?”白菡正好进来,“开饭了,都过来吧。”      “走,见证一下五星级大厨的水准。”朱盛招呼他们去餐厅落坐。   谢岚看见他又回到书房,蹲在彬彬身边,短粗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滑了几下。过了一分钟左右,彬彬从地毯上爬起来,自言自语道:“到吃饭时间了。”   甩着小胳膊小腿儿走到餐桌边,白菡将他抱上儿童椅。   朱盛也跟过来,笑呵呵地问:“怎么样?我做的小程序还不错吧?”      厉害!谢岚暗暗赞叹。   彬彬这孩子一旦专心做某件事情,别人是一定不能打断他的,因此以前在福利院的时候,定点喂饭哄睡都是老师们的一大难题,就别说培养他自理能力了。      朱盛说:“其实也没什么,白教授告诉我这孩子喜欢跟机器交流,我就做了个小程序来提醒他吃饭时间。他比较喜欢有序的东西,其实他很有时间观念的。”   “对。”陈默说,“我也发现了,所以一直想用Nao来跟他玩,结果发现太难了……还是二师叔你会走捷径啊,一个破程序就能做好的事情。”   朱盛歉笑,“哪里哪里,简单的就是最好的。”      他们说话的功夫,彬彬正乖巧地自己拿餐具,一勺一勺地往小嘴里送饭。   他真的变好了许多。      饭毕,彬彬按照小程序的提示去午睡了。   白菡对他们说:“我也没想到,老朱和这孩子挺投缘的……”   她望了望朱盛,又郑重地看向谢岚。   “我和老朱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我们也真的很喜欢彬彬,所以我们打算跟福利院领养这个孩子……正好你今天来了,就想问问你和你母亲的意见。”      谢岚忙道:“阿姨快别这么说。”   “我和我妈当年只是碰巧捡到了他,并没有抚养过他几天,我们没有资格决定彬彬的将来。而且于情于理,彬彬能够被阿姨和叔叔收养,能在这么好的家庭环境里长大,对他来说应该是再好不过的事,我先代彬彬和福利院的老师谢谢阿姨和叔叔。”   她的声线平缓,一番话条理清晰,情感也恰到分寸。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谢岚有些腼腆,端起茶杯抿了几口。   白菡看她的眼神颇为欣赏。      朱盛嘴角上扬,“小默,你看看你同学,多懂事,你怎么跟人家差距这么大?”      ???   吃瓜群众陈默:怎么跟我扯上了?      “还有半年就要中考了吧?”朱盛问。   白菡拉拉他的衣角,“你让我们小默好好过个年不行?”   朱盛拂开她的手,“我又没跟他谈成绩,我就想问问,小默,当初你妈一定要你回来念初三,你死活不肯回来。现在读了一学期,还剩半年就要升学,你对自己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白菡去厨房洗碗。      “啊?能有什么打算?”陈默有点漫不经心。   朱盛:“比如,高中要不要回美国去念?”      谢岚眼皮抬了一下。      只听陈默理所当然地答:“不去啊,为什么要去?”   “现在不想回去了?”   “还好吧,就觉得这国内也不错。”   他若有似无地扫向谢岚。   可惜人家并不想跟他眼神交流。   “国内不错。”朱盛点点头,“那为什么过年都不回家?”   “……”   陈默一顿,怎么所有的对话都会中止在这个问题上?      险些一言不合又把气氛闹僵。   陈默平静下来说:“那又不是我家。二师叔,我要是高中继续在洛城读,肯定不回去的。”   朱盛:“你爸会同意么?”   陈默轻哼,“我管他呢。”   朱盛笑,“你大概还没有到可以对父母说‘不’的年纪。”      陈默沉吟片刻,“所以二师叔,我想求你个事儿。”   “跟我不用求。”朱盛笑。   “就是,我中考,如果能考进一中重点班的话,能不能你去说服陈……我爸,让他同意我在外面租房子住,反正我也不用他的钱。”   “嚯,这么大志气!”   “你不信我?”   朱盛伸出一只胖拳头,捶在他胸口,“我教出来的,我能不信?”      陈默笑着摇头,“二师叔你那是过去时了,我现在的老师,有且只有一个——”   他头一偏,看向谢岚。   “我们年级首席大神——人称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毫无人性灭绝师太……”   “咝——”   终于挨了师太一脚。   “学神光环笼罩着我,你还担心我考不上什么狗屁重点班?”      吹牛一时爽,上阵火葬场。      春节过后,迎接他们的就是紧锣密鼓的模拟考。   对于陈默来说,他似乎高估了自己的战斗力。   他的数学、英语、物理三门确实很好,但是另外几门偏文的科目充其量就是个刚过及格线水平,后腿拖得太厉害,以至于名次上升到全校五十名左右的时候便爬不上去了。   而考上高中部的重点班,按照历次中考成绩来看,至少需要年级前二十才会比较有把握。      为了紧追谢大神的步伐,最后一个月冲刺时,陈默拿出了前所未有的劲头来复习。   连老蔡都直呼他变了个人。      殊不知陈默的奋斗背后,有个人比他更辛苦。   ——谢老师一人肩上挑着两人的担子,不仅要自己备考,还得替陈默每天更新复习计划。   她把这当做了一种日常,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   就像她自己开玩笑说的,“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至于陈默能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就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六月二十三号下午,随着一声清脆的铃声,今年的中考宣告结束。   谢岚从考场出来,脸色就不大好看。   她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今年的物理题又难又偏。      有的考生一交卷就伏在桌上哭了。   谢岚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最后一个大题,她完全没有头绪,熬到交卷时只能胡乱写了个答案……      “师太师太,你最后一题做出来了么?”   她和本班的学习委员黎珺分在同一个考场。      “没有……”谢岚内心正在疯狂计算物理丢掉十分的后果。   “真的假的?”   “……真的。”   求你,别问了。   “不会吧……你都做不出来,这世上没人做得出来了!出卷老师有病么,出这种题,专门膈应人?”黎珺抱怨个不停。   结果过几秒,又来,“你真没做出来?”   谢岚微微眯起眼睛,黎珺如坠冰窟。      师太果然不能惹。      “其实没人做出来,这题就等于没出,大家一个起跑线,没关系的。”七班一个名列前茅的学生凑过来说,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安慰别人也安慰自己。   黎珺小声说:“她不一样,她是师太啊。”      考试三三两两走出教室,五点的太阳还很烈,谢岚伸手挡了一下光。   有人拉住了她的马尾。   校园里除了他,没人敢这么“造次”。      谢岚不用回头,直接先问他:“考得怎么样?”   她知道,物理题越难,兴许对他越有利。   “EZ。”陈默显得有些亢奋,“你呢?”   看来这世上还是有人能做得出来最后一题的。   落日在他们身上洒下一道余晖,谢岚目视远方,弯了弯唇,“我也还行。”   她有自信,即便没了这十分,重点班仍将是自己囊中之物。只要他也能考得上,她便算大功告成了。      半个多月后,中考成绩公布。   陈默确实如她所料,超常发挥了——本校23名,全市56名。   可这个成绩并不一定能进一中高中部的重点班。   如果说初中很多学校还有实力与洛城一中一较高下,他们的高中部则在洛城算得上一枝独秀,基本上全市最好的学生都会选择一中。   而重点班只招五十个人。      诚然,陈时屿走走后门,还是能给儿子塞进去的。   不过事情还没走到那一步。      接下来的一周,普通高中学校开始招生录取。   根据他们的统计,这一届考生中,全市前五十名中有七名同学选择了去外地读书。他们有的随父母迁去了北京上海,那里高考相对容易一些,还有四个被挖去了省城的一流名校。   所以陈同学顺理成章吊车尾进了重点班。      而谢岚也获得了被省城名校挖墙脚的殊荣——   因为她是本届洛城中考状元。    第20章 第二十章 不过谢岚没有去。 她选择留在洛城一中。 理由是那所省城名校的理科更重视奥赛, 而谢岚自认她不是搞竞赛那块料。 老蔡说:“不去也好,一中更适合你。是金子在哪儿都能发光, 咱们高中部又不是没出过省状元。” 那天初中部红旗飘飘, 写着中考状元大名的横幅拉在了教学楼前。 谢岚取完通知书后被团团围住。 摄像机, 闪光灯,还有拿着电视台话筒的记者。 “今年的中考, 洛城一中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绩。经过师生们的介绍, 我刚刚了解到, 站在我身边的这位,就是今年的全市中考状元,谢岚同学。” 状元被突如其来的阵仗吓得不轻。 “相信电视机前很多观众都对这位新科状元非常好奇。谢同学,可以抽出几分钟接受我们的采访吗?” 尽管已经毕业了, 谢岚依然穿着初中校服,脸色在强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她缄默不语,冷场了。 记者专业素养过硬, 马上打圆场,“又是一位女状元啊, 印证了那句巾帼不让须眉。不过呢,咱们女生可能比较害羞, 没有关系,我们先来访问另一位优秀学子,黎珺同学,他也取得了全市第四名的好成绩。” 黎珺站在记者身边,配合地向镜头示意。 记者问了几个问题, 他一一作答。 后来又问,“听说谢岚是你的同班同学,你们一直坐前后桌,那么可以谈谈你对对咱们这位新科状元的认识吗?” 记者拉着谢岚不让她走,他们都在听黎珺侃侃而谈。 “谢岚是一位特别勤奋努力的同学,而且成绩特别好,对于我们来说一直都是只能仰望的那种学神,也是很多同学奋斗的目标。” 他说到这里羞赧地笑了一下。 “不过她超神秘的,平时除了上课基本都见不着她,也不怎么跟我们这些同学来往,所以我对她其实了解也不多。”他点点头,看向记者,“嗯,就这么多,你还是问谢岚自己吧。” 记者对着镜头微笑,“看来是位神秘的女状元,可以请谢同学谈一谈你有什么特别的学习方法吗?” 周围有同学在起哄。 谢岚实在没办法,组织一下语言勉强开口:“就像黎珺说的,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学生,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学习,参加其他活动比较少。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学习方法,单纯死读书而已。” 记者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 人群中不知谁叫了一句:“骗人!她还在谈恋爱!” 记者同志眼前一亮。 状元早恋? 谢岚越发局促起来,突然听见有个女生喊她: “谢岚,你妈找你——” 她回头一看,是三班的大美女夏冰。 夏冰冲她狡黠地笑。 谢岚瞬间抱到一根救命稻草,她向夏冰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然后对那个女记者说:“抱歉,今天家里还有事,我要先回去了。” 说完甩开记者的手,钻进人群里溜之大吉。 夏冰跟上来,脸上带着鄙夷。 “那个黎珺你们班的?废话可真够多的。” 谢岚其实并不算认识她,只是从陈默那里听说过几次这位传奇校花。 她真挚地说:“谢谢你。” “别谢我,下次等陈舵主回来,让他请我们出去玩。” 不等她回应,夏冰袅袅地走向校门口停放的一辆车,“我先走啦,回见。” 陈默考完不久就回了美国。 谢岚想,他应该已经得到自己考取重点班的消息。 当天晚上,章爱萍接到一个电话。 是初中部校长打来的,说有个企业为了表彰鼓励优秀贫寒学子,特别为他们设立了专项奖学金。谢岚满足他们的所有条件,又是这届的状元,因此届时会有电视台来拍摄这个颁奖过程,并且将对学生和家长进行采访。 章爱萍忐忑,她文化程度不高,上电视说错了话怎么办? 校长说,就是可能让她谈一下教育方式,有什么说什么,不用担心得太多。 电视台来的那天,章爱萍仔仔细细化了个妆,换上一身自以为得体的衣裳—— 好久没穿的短袖衬衫,配上之前街角服装店老板娘向她极力推荐的包臀裙,最后还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一条彩色丝巾。 “岚岚,看看妈,像不像那个什么……都市白领?” 谢岚则按照电视台要求穿上那套蓝白校服。 一大早,电视台的人先到了。 他们建议先拍摄几个镜头。 第一条,谢状元在小卖部昏暗的光线里写作业。 谢岚照着做了。 接着拍谢岚与母亲相依为命生活的画面。 记者问章爱萍:“谢岚学习之余,平时还会在家里帮您做一些家务吧?” 章爱萍:“嗯……有时候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她就会帮忙看下店,或者偶尔做饭洗衣服,她都会的。不过小孩子学习紧张,一般也不要她做……” 记者中断她的废话,面对镜头说:“单亲家庭的孩子生活着实不易,谢岚父亲早逝,多年来家中由她的母亲章女士苦苦经营一个小卖部艰难为继。可是谢岚并没有哀怨命运的不公,也没有被生活的困境所打倒……” 励志主角听得一身鸡皮疙瘩。 他们提议,要么再拍个洗衣做饭的镜头吧。 章爱萍端直着身体说好。 摄像师想往小店的后间走,却被拦下来。 “我们都在外面洗的,里面太窄,不方便。”章爱萍引他们去店门口,靠近小巷的边上有个水泥砌的池子。 地上菜叶污水满地。 章爱萍清晨打扫卫生的时候漏了这里。 “我们衣服都洗好了。”谢岚说。 记者:“没关系,随便拿一件出来,做做样子就行。” 章爱萍去房间里找了一件干净衣服,和一个红色塑料盆。 “洗的时候擦下汗。”有人指点谢岚。 谢岚:“我没流汗。” “擦一下,做做样子。” 谢岚不情愿地配合他们拍完这个傻到没朋友的镜头。 记者又提出要拍她做饭。 这次谢岚有点捱不住火气了,“厨房很小,我们都进去站不下。” “那我们让摄像师傅进去拍一下环境。” “不拍了。”谢岚面色微沉,拿出说一不二的气势,“你不是要采访学习心得么?” “那个得等捐助人来了再说。” 捐助人?不是奖学金吗? 光线太强,谢岚低下头,阴影覆盖着她半张脸。 她觉得自己的生活不应该被这么一瓣一瓣剖开,赤|裸|裸地展现在别人面前。艰辛与否,冷暖自知,又何需他人怜悯? 谢岚不让他们进去,电视台的人不好对一个小姑娘用强,只能在门口苦苦相劝。 双方僵持不下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叼着根烟,“干什么呢?” 章爱萍向他靠了靠,“电视台的,来采访岚岚。” 谢岚仍然如临大敌状。 “小孩子不乐意就随便拍几下算了,别搞得这么麻烦。”汪浩扫视了一圈,“岚岚不容易,大热天的,我看你们也挺辛苦的,不如中午我来请顿饭?银河,胡老板开的。”说着摸了一下自己脸上的刀疤,斜飞入鬓,一截浓眉在疤口戛然而止。 他这半年跟胡志扬混得不错,在女人街上算是半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这一开口,气场不小,尤其小臂上张牙舞爪的青龙纹身,唬得那些电视台的人面面相觑。 道上的哥们? “那……温总还没来,我们去采访下周边的群众吧。” 不知谁提了一句,大家纷纷点头称好。 这时隔壁发廊的门被推开,走出一位穿着蕾丝吊带裙的女人。她看上去刚刚睡醒,眼睛都没大睁开,远远地朝马路边抛了个垃圾袋。她正要再伸个懒腰,突然发现了人群和摄像机,眉间一挤,要缩回去—— “哎,你等一等。”记者追上蕾丝小姐。 摄像师傅扛着器材一起跟着跑。 …… 汪浩掐灭了烟,“采访不就问几句话么,拍那么多有的没的干什么?拍电视剧啊?” “你先回去吧,别管了。”章爱萍朝摄像机那边挤眉弄眼。 汪浩体会了下,点点头。 自己这副尊容出现在电视里好像是不大合适。 “那有事找我。” 他前脚刚走,后脚又来了个熟人。 注定是热闹的一天。 “谢岚!” “蔡老师。”谢岚淡淡问好。 蔡超英环顾一圈,“他们这么早就来了?不是说十点开始么?” 章爱萍解释:“他们说要先拍一点什么生活镜头。” “胡来!”蔡超英叱道。 “我真不知道校长这个安排,一般来讲,这种活动都是去学校做的,谁吃饱了撑的跑到学生家里去搞这些?”她火冒三丈,“校长呢?” 电视台的人正在布置场地。 谢岚转头扫了眼嘉宾席上的名帖,“好像还没来。” “真是胡来。” 十点过了几分钟,一辆黑色宾利停在平价超市门口。 在贵宾到来之前,电视台的人已经在这段路上铺好了红毯。 他们又安排章爱萍母女俩迎在马路边。 资助个学生,场面铺排得这么大,弄得跟走秀似的,蔡超英脸色相当难看。 后车门先被打开,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率先下车,其中一个是初中部的校长。 他弯腰去开副驾驶的门。 两台摄像机同时对准了那扇门,只见一双白色高跟鞋率先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几秒后,一个女人从车上款款步下。 一袭小香风白色套裙,她年轻,美丽,从容。 却很面熟。 谢岚屏住了呼吸—— 陈太太? 温妍向她伸出一只手,“这位就是新科状元吧?” 谢岚脑子里像裹了层浆糊。她木木地嗯了一声,直到被章爱萍提醒,才想起去和陈太太握手…… 她手心里都是汗,黏黏糊糊的。 温妍只握了她的手指,同时瞅了一眼章爱萍,只觉十分好笑。一个小卖部的老板娘,活生生打扮成个餐厅服务员……还有脖子上缠着的那条五彩毛毛虫,究竟是什么玩意? 她像天鹅一样昂起头颅,与校长并肩走向红毯前面的嘉宾席。 来宾和媒体就位。 主持人:“下面欢迎易驰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副总经理——温妍女士,发表讲话。” “……易驰科技多年以来秉承着自主创新、追求卓越的宗旨,大力发展企业文化,并始终不忘践行企业的社会责任,着力于扶持和资助我市的中小学教育……” “这次我们特别设立了针对贫困学子的专项奖学金,用以资助那些学习成绩优异但家境贫寒的学生。贫困没有消磨他们的意志,逆境让他们更早懂得生活的不易,本届中考状元谢岚同学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例子……” 温妍对着新闻稿声情并茂地演讲。 接下来是校长一段极度冗长的致辞。 半个钟头里,电视台要求谢岚和章爱萍站在“主席台”右前方,聆听领导的谆谆教诲,体会他们的殷切期望。太阳十分毒辣,尽管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校长和温妍的身上,摄像师却不允许老蔡给她们打伞。 终于—— “下面有请易驰科技副总经理温妍女士向获奖学生颁发奖学金和奖品。” “状元小妹,来,举着这个牌子。” 一块印着5000元支票的硬纸板。 “状元妈妈,拿着这个。” 一个诺基亚的手机包装盒。 画面定格,《感恩的心》音乐响起,镜头转向她们。 相机快门声响个不停,光照得有些刺眼。 章爱萍尚且勉强笑一笑,谢岚却从始至终低垂着头,指甲在纸板上反复刮擦。 “接下来请获奖学子发表感言。” 她被推了出去。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 谢岚一时成为在场的焦点,所有人都在等着她发表获捐感言。 为什么不下雨呢?她晕头晕脑地在想,要是下雨了,他们就拍不成了吧。或者干脆不要这五千块了,她一点都不想接受别人的施舍……可是那样的话,一定会被人骂不知好歹…… 她碰得了硬钉子,却怕夹在海绵里的刺。 “岚岚,随便讲几句。” 汗黏在身上,很难受,谢岚攥紧拳头,“对不起,我不……” 她想说的话被淹没在巨大的噪音里。 “啪啪啪啪啪——” 凝固的热浪似乎被什么东西给炸开了。 循声望去,对面酒吧门口扬起了一阵浓浓的白烟。 两挂大红鞭炮同时在地上翻腾扭曲,如同银蛇狂舞。 人群乱了阵脚。 “哎哎哎,怎么有人在放鞭炮!” “捣乱么这是?!” “都等会儿,等会儿再拍。” 浓烟后面,有个靠在行李箱边的男孩子。他右手揣半只在兜里,一只脚斜叉着,身体微微倾向那侧,嘴角噙着不屑的笑。 那姿态神情仿佛在说—— 有趣吗? 你们觉得好玩吗? 老子来陪你们玩。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他们发现是个半大的小子在捣鬼。 个儿还贼高。 两挂鞭炮噼里啪啦几下就炸完了。 只见陈默拖着个行李箱, 大摇大摆地横穿马路过来。 “这么热闹,过年呢?” 他似乎天生带着一种黑洞式气场, 到哪儿都能吸走所有的目光。 陈默的视线却始终锁在温妍身上。他甚至都没有多看谢岚一眼, 径直走到温妍面前, 停下,近乎是面对面的距离, 朝她一勾手指头。 “嘿, 我又回来了。”声音很轻, 轻得就他们两个能听得到。 “小默……”温妍嗫嚅着。 陈默恢复了正常音量,“中午得安排顿大餐吧?美国东西真难吃……哦对了,你要不要也回去炒两个菜,记得你做饭还可以好像。” 阳光亮得晃眼, 他修长的手指蹭了下唇角,似在回味。 温妍的表情像吞了只苍蝇。 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也不高兴了。 “你什么人?市电视台拍摄,闲人让一让, 有什么话等颁奖典礼结束再说。” “我?”他笑着朝温妍抬抬下巴,“你问问她?”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看得温妍又燥又恶心,快要吐了出来。 “他……是陈总的儿子。”明明说一个事实, 她却像在说什么不堪的事情。 “哦——”不知道是哪个没眼色的,恍然大悟还要配一下音。 “你们在弄什么?颁奖典礼?”陈默抬头看了眼横幅,晃晃荡荡走了两步,“不是吧,就这破地方?” 他好像刚发现谢岚手中的大型“支票”。 “才五千块钱???有没有搞错, 我们堂堂易驰公司,资助个状元就这么点钱?还挑这种破地方颁奖?陈总呢?他自己怎么不来,叫个副总来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中考状元?” 温妍被他问得快要崩溃,额头和鼻翼涔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洇湿了精致的妆容。 她吸了口气,强压住翻江倒海般的胃,柔声道:“小默,别在这儿胡闹。等阿姨做完这个活动,就回去给你做饭。” 陈默冷笑,“那好,我等着你。” 他真就抱臂站在她旁边,直面各种镜头,满不在乎地勾起唇角。 几家纸媒此起彼伏地按下快门。 温妍忙制止他们,声音都在颤抖,“别拍了别拍了。” “干嘛不拍啊?”陈默斜眼看她,“易驰副总阵仗这么大,出行不得随时有记者媒体跟拍,才能体现您的高贵身份?要不这样……” 他指着几家纸媒的摄影师,笑得像个痞子。 “你们一会儿跟我回家去,拍一下易驰副总是怎么在家相夫教子的,估计比这个破颁奖典礼好看几百倍。” 记者们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个兴致高昂。 校长大概遭遇了他职业生涯中最尴尬的一天。 “那个……要不今天就这样算了吧,该走的程序都走得差不多了,大家都看到了易驰公司回馈社会、支持教育的一片诚心,我们谢岚同学也得到了应有的资助。不如,就到这里吧?” 他示意了一下电视台主持人。 主持人掂量了会儿,实在掂不清陈时屿的二奶和亲儿子哪个更不好惹。 “那今天的活动,到此为止。” 他宣布,回头,魂都差点飞了—— 温女士身子摇摇欲坠,一头栽向前方。 有个人也傻了。 * 救护车呼啸而去。 该散的都散了,该走的人也都走了。 平价超市门口又恢复了往日的萧条,只余一些彩纸碎渣,还有一地凌乱的红布和条幅,一张价值五千元的“支票”,一堆从对面酒吧借来的桌椅板凳。 章爱萍开始清理这些垃圾,老蔡也上来搭把手。 “老师你先跟他们回去吧,天气热,放着我来。”临近正午,她挥汗如雨,脖子上那根滑稽的丝巾不知何时变成了擦汗的手帕。 “没关系,这点热算什么,想当年我们学农的时候,这会儿正在干双抢……”她拿着一个大塑料袋,将那些废弃的横幅布条塞进去,用脚填实。 “扔了么?” “扔了。” “扔哪儿?” “就扔路边,有人收的。” 章爱萍扬声道:“岚岚,去给你们老师拿瓶冰水。” 老蔡刚想推辞,看见谢岚已经从店里出来,一手拿着瓶冰矿泉水,另一只手扯掉了身上挂着的红绶带。 她把水递给老蔡,自己走到路边丢了那根红底金字的绶带,又折回来,默默地搬上两把椅子往对面酒吧走。 老蔡把水丢一旁,也提了两个圆凳跟上她。 “谢岚,今天还好吧?” 谢岚朝她挤了个笑容。 “学校做法欠妥,这事儿我该跟你道歉。”老蔡说。 “蔡老师您别这么说,其实……没什么不好,是我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有点不太适应。” 谢岚放下椅子,推开酒吧的门,冷气沁入心肺。 酒吧白天除了几个服务生,没有一个客人。 她们把椅凳交还给其中一个人,老蔡拉着谢岚在附近一张小圆桌边坐下。 “来,老师有些话想跟你说。” 嗯? “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 怎么贸然说起这个……谢岚低下头。 “蔡老师教过很多学生,像你这样三年来从不让人操一点心的,没有。”老蔡发自肺腑地说,她停顿了一下,“但你还可以更优秀,谢岚。” 谢岚凝视着她,眼中因疑问而有了晶莹的神采。 “你马上就要步入高中阶段的学习,初中这些同学和老师,对于你来说,也许就是生命中的过客,你不曾把他们放在心上,他们对你的记忆可能也只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名次。可是你越长大越会发现,不管你再优秀,你的人生路上,不能只有你一个人。” 谢岚静静地听着。 老蔡语重心长,“说点实际的,你多参加一些学生活动,丰富自己的履历,锻炼人际交往能力,对你以后个人发展也会有好处。谢岚,路不能越走越窄,而且道路宽了,选择多了,你也会过得更快乐一些。” “蔡老师,我明白了。”她轻轻地说,“谢谢你。” “你们这届是我投入感情最多的一届,老师把你们就当自己孩子一样看待……”老蔡说着说着就有点感伤,她又想起那个永远不让人省心的孩子—— 陈默。 她抓起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个号码,拨过去。 “喂,李校长啊,那边怎么样了?没出什么大事吧?” “哦……” “好,好。” “嗯,我知道了。” “嗯,我懂。” 谢岚的心跟着这些无意义的字节一同上下起伏。 老蔡挂掉电话,说:“我得走了,唉,闹出了这么大的事。” “温阿姨她没事吧?”谢岚问。 老蔡突然想起来,“哦,你认得她的,你以前给陈默当家教呢。我怎么忘记这码事了……老了老了……这人也挺有意思,你们都认识,她倒是装的像和你头一次见面一样……” 她一面喋喋不休,一面从包里拿了把防晒伞出来。 “校长说还在检查,应该没什么大事,我要去看看才放心,顺便看看陈默在不在,我得跟他好好说道几句。” “在哪里?”谢岚抿抿嘴,“我说温阿姨。” 老蔡:“第二人民医院。” “我可以一起去么?” 老蔡转头看她,谢岚并没有什么顾忌地回视。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没有一丝杂质。 “我们打辆车走。”老蔡说。 她们赶去第二人民医院,老蔡又打了个电话给校长,才知道温妍已经醒过来了,正在病房里休息。 既然在休息,那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老蔡松了口气,带着谢岚去病房慰问两句,以示礼貌。 陈时屿也从公司赶来了,她们却没有看到陈默。 “那个混账东西,他敢来?!!”陈时屿怒气腾腾。 “病房里请保持安静。”有护士路过提醒。 陈时屿克制着嗓门,“他害得小温差点流产!” 温妍眼眶又一热,蓄了好久的泪顺着眼角流入鬓发。 老蔡嘴巴张了张,“哦哟,这么严重,之前知道怀了么?” 温妍抽泣,“都怪我大意了。” “才一个多月。”陈时屿心情烦躁,“我要是知道,也不会让她来做这个活动。” 校长息事宁人,“还好没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老蔡问:“那陈默现在在哪儿呢?我教过的学生,我去跟他谈一谈。” “鬼知道,他敢出现在我面前,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他声音不自觉又大了起来,病房里来检查的医生淡淡看了他一眼,陈时屿才意犹未尽地闭嘴。 然而余怒未消。 过了几秒,恨恨地嘟囔一句: “果然是从他妈肚子里出来的,一个臭德性。” “……” 在现任面前谈起前妻,在场的人都不知道怎么接话。 沉寂中,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他不也是您生的?” 谢岚不知道哪儿借来的胆气,冲口而出,像一记脆生生的巴掌,掴在了陈时屿脸上。然而发泄完她又有些后悔,她一向自诩冷静沉稳,怎么也变得跟那些中二少年一样容易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看得出来,陈时屿的一边唇角正在抽搐。 “对不起。” 不等他再度发作,她冲出了病房。 老蔡想拉住她,又犹豫了。 谢岚一离开病房区域,蓦然停住了脚步—— 她忘了来时的路。 向左还是向右? 她望着医院冷冰冰的走廊,到处都是铺天盖地的白,白得晃眼。医护人员行色匆匆,病人家属满面愁容,人来人往,她却觉得天旋地转,世界都静止了。 轱辘轱辘—— 一只黑色行李箱在地砖上拖行。 那个人影从转角处一闪而过。 她在心里喊了句陈默。 追了上去。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她追了上去。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紧闭的电梯门。 门上的数字从4开始往下跳, 3,2, 1—— 叮地一声, 停下。 没等到1, 谢岚掉头进了安全通道,顺着楼梯往下跑。然而等她气喘吁吁跑到一楼的时候, 那台电梯已经重新去了顶楼, 拖着行李箱的人也不知去向。 她笃定那个人是陈默, 于是又去医院门口等了会儿,仍然什么都没等到。 所以他应该走了。 可不回家的话,他还能去哪儿呢? 谢岚被晒得满头大汗,医院门卫室的大爷探半个头出来, 问:“小姑娘,找人呢?” 她茫然点头。 “哪个科室?或者哪个病房?” “他不是医生,也不是病人。” “……”大爷问, “你有他电话么?” “……没有。” “那你找谁?” “……不找谁。” 神经病吧—— 大爷想说,我们医院没有精神科。看在她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学生模样, 忍住了这口气。 烈日当空。 谢岚想回去找老蔡要陈默的手机号码,却不敢回那个病房。 试图找陈默的那些狐朋狗友, 可她一个都不知道怎么联系。 她耳边突然响起老蔡的话—— 路不能越走越窄,窄到只剩下她一个人。 太热了。 虽然是工作日,谢岚还是决定去朱盛家碰碰运气。 无人应门。 看来陈默也没有来过。 晚霞与霓虹灯一同染红了天,谢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章爱萍随口一问。 “我去医院了。”她有气无力的。 “哦,那个副总怎么样了?” “她没事。” “那就好……要不然出了什么事, 指不定会怪到我们头上。”章爱萍摇着扇子,“那个男孩子是你同学吗?” “嗯。” “也是够皮的……不过我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他……” 谢岚没敢再往下接。 如此闷热的天气,风扇完全不管用。 晚饭她随随便便吃了两口,吃完拿了本书,坐在巷口乘凉。 若有似无的风,有一搭没一搭地,吹不散她的不安。天色将暗,直到她再也看不清一个字—— 一抬眼,却看见对角不远处一个红底白字的灯箱亮起。 桃源宾馆。 她像得了某种天启的指示,起身将小板凳和书放回店里。 “妈,我出去一下。” 章爱萍刚洗完澡,正在里面换衣服。 “快八点了呀。” “同学喊我出去玩。”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那别玩太晚。” “嗯。” 谢岚冲进夜色里。 她推开那间小旅馆的门,一个漠然的声音说:“欢迎光临。” 旅馆的光线很暗,前台只有一个女人。 “小姐,请问……” “谁他妈是小姐?!” “…………” 前台的女人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几岁,方形脸,头发披肩,刻意描了个带峰的眉形,瞪眼的时候尚且有几分凌厉。 谢岚喘了口气,“我想问一下,这里有没有住进一个叫陈默的中学生。他很高,穿黑色T恤,还拖着一个黑色拉杆箱。” 方脸女人好奇地看着她:这年头中学生也来查房? “我们要保护客人隐私的。”她冷冷地说。 “他不满十六岁。” “那又怎么样?” 谢岚以为提醒得够到位了,没想人家非要她把话挑明。 “他没有身份证,你们宾馆入住不用登记身份证吗?” “我们这里没有未成年,小妹妹。”她轻笑。 谢岚:“那我只能问下警察叔叔了。”说着佯装去摸口袋。 “302。”她摔笔,“从你后面那个门进去,走楼梯。” 楼梯间十分逼仄,杂物胡乱堆放,空气中有股难闻的味道。 谢岚上到三楼,没走几步路就找到那个房间,用力敲门。 “陈默!” 没反应。 又敲了几下。 她没来由地笃定,陈默就在里面。 “我是谢岚!” 传来玻璃摔碎的声音。 过了会儿,她听见脚步声,门开了—— 她被一个猛力拽了进去。 门又被一脚踹合上。 房间里没有开灯。 那个少年环住她,整张背弯曲着,头垂向她的肩窝,半个身体压在她身上。 像抱住了一个宇宙。 “你怎么来了……”声音闷闷的。 强烈的酒气从她的耳边窜入衣领。 谢岚背上一麻,鼻子莫名发酸。 这次她没有推开他。 由他撒个娇好了,她默默地想。 半晌,陈默哑着嗓子说:“我不是故意的……” 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她僵直地站着,只能轻声安慰:“没事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又说了一遍。 胸腔之间的颤动,她似乎能感触到他的悔与恨,还有无路可去的彷徨。 “我知道。” “我不知道……”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陈默骤然歇斯底里,“我不是,我妈也不是……我们都不是故意的,为什么每次都这么巧!她很可怜么?凭什么装成那个无辜的样子?!” 他放开谢岚,转身要往里走。 谢岚握住他的手腕,“别动。” 陈默停下。 她摸到墙上的开关,摁了一下,亮起橘色的光。 那面墙因发霉而脱落了一些白漆,带着霉斑的墙皮外翻。房间里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有一张木制大床,和两个简易床头柜。 一地狼藉。 行李箱倒在一边。 十来个横七竖八的啤酒瓶,床上几个,门口几个。 床前还有一个摔碎了的,绿色的玻璃渣溅洒得满地都是。 “小心被割到了,你去床上坐着。” 房间闷得像个蒸笼,酒气与汗味交杂在一起,谢岚从床尾绕过去开窗。 她拉开窗帘的一瞬,陈默忽然问:“谢岚,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谢岚回头,只见他已经上了床,又开了一瓶酒,正在往嘴里灌。一切静下来的时候,她能清晰地听到那酒入喉时有节律的吞咽声。 “没有,今天我要谢谢你。”她说。 窗打开,酒气散了一些。 陈默笑,“你也讨厌那个女的吧?” 他喝得越多,脸色越苍白。 一张青涩的面孔逆光中沉沦,光影让他的轮廓看起来既坚硬、又脆弱。 谢岚弯腰把酒瓶子一个一个捡起来,放回床边的纸箱里,一边平淡地说:“我跟她反正也没什么交集。” “呵,我要像你一样就好了。”陈默垂着头。 “那你别喝酒了,小心考不上大学。” “我有你啊,怕什么。” 喝醉了又耍无赖。 “…………”谢岚不再搭理他。 “别生气,我说着玩玩的。” “想太多没意思。”他又说。 他爬到床边,俯身下来,学谢岚把喝完的空瓶放到纸箱里。结果没放准,箱子里的酒瓶稀里哗啦地全倒了,谢岚叹了口气,又去跟着收拾。 陈默看着她重复的动作,笑了会儿,觉得脑袋沉得不行,终于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轰然趴下去,双手垂在床边,如同溺水之人。 他是真的喝多了。 谢岚扶着他的肩膀,将他翻过来,往床中间拖了一点,又拿来一个枕头,给他垫在脖子下面。他比她高大得多,几个动作下来,谢岚出了一身汗,陈默的T恤也被不小心卷起来,露出腰腹一段。 他很瘦,腰线两边明显地窄进去,小腹却因为喝了太多啤酒而稍稍凸起,随着粗重的呼吸,一起,一伏,似在挣扎。 谢岚移开视线,扯来泛黄的床单一角,给他盖在肚皮上。 刚要走,手指被他倏地握住—— “你别走。” “……好,我不走。” 她勾着手在床边蹲下,陈默侧了个身,看向她,目光迷离。 “你不会离开我吧?” 谢岚没懂这个离开是什么意思,她总不能夜不归宿吧?不过她还是点了下头。 “你不离开我,我就一直跟你好。”他像个孩子一样低喃。 寂静的夜里,谢岚听得到自己不规则的心跳。 因为酒精的关系,他的眼神都变得迟缓。 “我妈以前也这么说,但搞不懂为什么,她现在一点都不爱理我,总把我往外面推,甚至叫我跟那个女的一起过。我每次回去找她,她都找理由出去,你说这是为什么?” 谢岚想了想,说:“我不知道,可能她比较忙,你想多了。” 陈默否认:“不是的,她以前不这样。” 是哪样? 他好久没再开口,似乎又睡过去了。 手却没松。 谢岚蹲得腿都麻了,刚想活络下,又听他沉闷的声音响起。 “以前她到外面演出,都会带着我。” “那年冬天我跟她去欧洲玩,为了赶回来过年,我妈改签了机票,提前三天回来。撞见那个女的在我家里,我妈气不过,跟她动了手,然后她就跟今天一模一样……” 他翻身过去。 “怪我们么?还不是怪她自己?” “不怪你。”谢岚轻声说,“你别想了,早点睡,今天还好,她没出什么事。” “我都听到了……”他把脑袋闷在枕头里,肩膀在轻微地抖动,“我还听到我爸说的那句话……他凭什么这么说,是他先错的!” “六年级那次,我跟他吵,他朝我肚子踢了一脚,我妈才下决心跟他离婚……我以为这辈子都不用见他了……” “你说好笑不好笑,结果我妈也不要我了……” “我就这么招人厌么……” 他喋喋不休。 谢岚以前听说,喝醉酒的人话多。 其实他们只是压抑了太多苦,平时说不出来,只好找个契机借着酒精释放。这种时候,他们往往对着空气也能滔滔不绝。 而她有幸成为了那片空气。 “没有,我喜欢你。” 你哪里讨厌。 困意袭来,陈默的呼吸声逐渐平稳。 他并没有听到这最后一句话。 谢岚轻轻抽出自己的手。 他又握了一握,却握空了,眉心轻微地皱起一个尖。 还好没有醒。 她关上灯,又将床头两瓶还没开盖的啤酒带走,悄悄离开了他。 屋子重陷黑暗。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热烈欢迎谢师太, 莅临指导本帮活动!” 马一川等在金碧辉煌的星烨KTV门口,殷勤的样子像个大号门童。 谢岚被他逗笑了。 马一川定睛打量她, 居然没穿校服呢, 难得难得。 距离上次陈默醉酒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那之后, 陈默一直住在朱盛家,谁也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自己说过的话么? 谢岚想, 不记得或许更好。 她却无法忘记, 他在夜里带着醉意的呢喃, 那些色彩灰暗的秘密,如同一剂毒|药,深深蚀入她的骨子里,成为她年少时最难抹去的记忆之一。 高一快要开学, 她答应参加一次他们的“末日狂欢”。 一进KTV,大厅的沙发上已经满满当当坐了六个人,谢岚认出夏冰, 剩下几个中,有两个还算眼熟, 另外三个人她完全不认识,其中还有一个女生。 人到齐了, 陈默简单介绍了几句。 “夏冰你见过,这个是韩大嘴,徐二麻子,陆……” “给点面子好不好,我女朋友在呢!”徐文超不满。 他身边的女生掩着嘴笑。 长相虽然及不上夏冰, 也称得上甜美可人。 “什么时候的事?”陈默皱眉,这年头女生都喜欢丑的? “我叫江曦,附中的。”她自我介绍,“马上就要和大家做同学了。” 徐文超调侃她,“谁跟你同学?咱们舵主那可是考上重点班的学霸!” “一个年级也是同学嘛。”江曦蹭了他一下。 角落一个男生唉声叹气,“你们一中美女数量又加一。” 江曦咯咯地笑。 马一川刚好走过来,话听得不全,就听到大嗓门的徐文超那两句。 他嚷嚷着,“什么学霸?师太坐镇,还有人敢自称学霸?” 夏冰说:“徐文超在拍舵主马屁呢。” 马一川哦了声,一手顺水推舟借花献佛玩得贼溜,“这我就不服了,我们夏大美女也是重点班学霸!” 一众人唰地看向夏冰。 江曦有种处处给人比下去的感觉,顿时不作声了。 谢岚也瞄了眼夏冰,上次取通知书的时候遇到她,她提都没提这事。 “房间开了,108。”马一川招呼大家,“走吧走吧,晚上黄金时间,可贵了,别浪费咱舵主的钱。” 韩宇:“舵主的钱?怎么感觉像你在请客?” 马一川面不改色,“一家人一家人。” 有些人面不改色是因为心理素质过硬,有些人纯粹是脸皮厚。 他们一边打打闹闹一边跟着服务员进去,陈默和谢岚走在最后面。 韩宇故意缓一缓,一脸坏笑,“舵主舵主,问你个问题,你到底是怎么找到这家店的?” “……咳咳。”陈默黑脸。 “你跟我讲在星华,我到处问人,尼玛洛城没有一家KTV叫星华的,搞我呢?” “…………”谢岚咬住了下唇才没笑出声。 半个小时前,陈默在出租车上跟司机争得面红耳赤,还是谢岚看了下他手机里的短信,才发现人家店名原来是“星烨”。 “什么什么?星华??”马一川大笑,“妈的怎么听起来这么像少年宫!” 一拳捶中他背心。 马一川即兴表演吐血三升。 又有不怕死的上来问:“舵主,你这水平,到底是怎么考上重点班的?” “师太,这是你教出来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啊。” “赶紧断绝师徒关系吧,丢人哈哈哈。” 谢岚微笑着说:“他第一次见我名字,管叫我谢风。” “???” “…………” “!!!!!!” #¥%&*@*#~*<?&%# “再笑?” “再笑!!!” 一番鸡飞狗跳,也就谢师太还能毫发无损。 绝世高手气质显露无疑。 KTV活动向来有个特点—— 谁也不愿意打头炮。 你推我让了几分钟,最后只有江曦扭扭捏捏说了句:“我来吧。” 她点了首王菲的《暧昧》。 粤语标准,技巧爆炸,在全方位立地环绕音效下,堪比半个原唱。 一首歌结束,叫好声不断,徐文超鼓掌鼓得尤其卖力,江曦甜甜笑着在他身边坐下,“嗓子没打开……” 万事开头难,有了江曦带头,剩下那些人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疯狂点歌。 没多会儿,歌单已经排到第五页去了。 陈默和谢岚坐在沙发的一角。 音乐声很大,他们互相说话都有些费劲,只能用唇语连蒙带猜。 “你不唱么?” “我不会。” “你没上过音乐课啊?” “上过。” “唱歌有什么不会的?” “国歌,算么?” “……” “哎,舵主,来一首啊。” 陈默摆摆手,专心和谢师太神交。 马一川抢了一支麦克风过来,“一起唱一起唱!” 不知道谁点的《唯一》,马一川脖子扯断了也没唱上去副歌部分,每次的“Baby~”都感觉他下一秒就要窒息了。 韩宇捂着耳朵往陈默身边挪,“夏冰怎么受得了这傻逼的?” 陈默让开他。 韩宇继续挪。 陈默继续让…… 没有位置了,他和谢岚紧紧贴在一起。 谢岚有点想站起来了。 陈默终于忍不住吼他,“你他妈得了痔疮啊,能不能好好坐着!” 韩宇委屈状,这不是给你俩创造空间么? 兄弟的心意你看不到么??? 陈默狠狠瞪他——你再闹她就跑了。 “我去上个厕所。”谢岚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点。 等她回来,座位又宽敞了些,韩宇挤到马一川夏冰那对旁边去了。 然后又被撵走。 “单身没人权,到处被人嫌。”韩宇搂着一个姓陆的单身狗黯然神伤。 几轮下来,人人都唱过一两首。 唯独陈默和谢岚这边还没开嗓。 其实陈默平时是会点歌的,只是谢岚不唱,他就干陪着。 吃点水果,喝点饮料,偶尔开玩笑点评几句。 谢岚不时笑一笑。 陈默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唱了一个多小时后,江曦的麦霸属性逐渐暴露无疑。 有时候连续三首歌都是她的。 虽然歌美人甜,水平高出一大截也没啥意思,就跟听CD似的,旁人插不进去嘴,闹不起来,听着听着就有些腻味了。 徐文超朝陈谢二人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江曦会意,她毕竟是个KTV老手。 林俊杰和阿Sa的《小酒窝》。 “这个你们会唱吧?” 当时这首歌新推出不久,满大街没日没夜地放,听得人耳朵都生了茧子。 她将两只麦克风递给陈默和谢岚。 “一起来玩嘛,到这儿来别光顾着聊天呀。” 陈默看了眼谢岚,询问的眼神。 谢岚生涩地点了下头,“我试试吧。” 掌声四起。 前奏已经过去,陈默接过麦克风,很自然地跟上节拍,“谁替我祈祷,替我烦恼,为我生气为我闹——” 略低沉,带点沙哑的磁性声线,很好听。 轮到谢岚。 “……预兆……缘分让我们……被吞没了……” 被吞没了。 她没有唱歌的经验,完全跟不上调,音准也不大对,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念经。 幸好很快进入副歌合唱的部分,陈默带着她一起唱。 “小酒窝长睫毛是你最美的记号, 我每天睡不着想念你的微笑, …… 有了你生命完整的刚好, …… …… 我永远爱你到老。” 陈默故意唱得很轻,这样才能勉强听到谢岚细细柔柔又不怎么着调的歌声。 “看不出来,师太唱歌的时候是个软妹啊。”马一川感慨。 夏冰笑,“你不觉得舵主更暖吗?” “他俩在一起没?” “我觉得像……” 第二段女生先唱,谢岚彻底找不着北了。 一句没跟上,那边江曦握着立麦开唱,涂了唇蜜的嘴唇几乎贴上去。 “然后孤单被吞没了,无聊变得有话聊,有变化了——” 悠扬婉转,像引导她的意思。 谢岚尴尬地放下话筒。 结果陈默也不唱了。 江曦独唱了两句,大概觉得气氛不太对劲,闭上嘴回到徐文超身边。 伴奏还在放着,陈默一个箭步冲上去,拿着手持麦克风继续: “我放慢了步调, 感觉像是喝醉了, 终于找到心有灵犀的美好, ……” 合唱变成了独唱。 陈默倒是没受什么影响,越唱越放得开,目光粘在了在谢岚身上。 谢岚低头喝水。 一曲唱罢,陈默去了趟卫生间。 马一川看到后跟上,本想挤进去,奈何慢了一步,被关在了门外。 韩宇:“真他妈恶心,嘘嘘都要凑一起。” 陈默上完厕所出来,马一川扭着头暗示他去外面说话。 “干嘛?”他沾着水的手指撸了把头发。 合上包厢门,马一川贱笑,“八卦一下,你和谢岚现在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 “……不是吧,都是兄弟,到这份上了,你瞒着我们就没意思了啊。” “真没什么关系,我倒是想……” “你没跟她表白?”马一川透过门上的玻璃往包厢里斜了一眼。 “没。”陈默靠在门边,“感觉还没到时候。” “……不是吧,你就这么怕她?” 会翻脸不认人的,说不定还会动用高等级武力。 “你懂个屁,这不叫怕,这叫等待机会,一击致命。老子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死鸭子嘴硬。 “……啧啧。”马一川摇摇头,“话说你刚才有没有注意到谢岚?” “嗯?” “根据哥的神级理论……哎哟——” 他抱着肚子,“根据我多年情场经验,刚才你唱歌的时候,谢岚的反应很不正常。” 陈默背挺直了些。 隔壁的门开了,“死了都要爱——” 脖子后面汗毛一竖。 又关上。 马一川接着发表他的高论:“你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一般会有两种状态。”他顿了一下,“一种是眼里只有那个人,比如吧,我在哪儿,夏冰都只看我……哎哟别打,你看谢岚的眼神也差不多……还有一种是,她可以看任何人,但就是从来不敢看你。” “不自然,很不自然,超级不自然!这还不说明她心里有鬼?”这人唾沫横飞,分析起来头头是道。 陈默仔细回味了刚才那个场景,唇角扯动了一下。 “操……你别骗老子。” 马一川勾着他的肩膀,“兄弟,信我,师太动了凡心。” 作者有话要说:  傻舵主,你学到了吗?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经过恋爱大湿马叫兽一番教育, 陈默回到包房后,暗中观察, 越看越觉得还真是那么回事。 江曦麦霸时刻, 谢岚会不时看她。 韩宇和陆非明恶搞耍宝, 谢岚也会盯着他们笑。 甚至夏冰和马一川眉来眼去地合唱,谢岚都不太避讳, 该笑笑, 该鼓掌鼓掌。看得出来, 她正慢慢融入这个氛围当中。 唯独陈默倾情献唱时,她全程低头喝水吃瓜。 这还不是心里有鬼? 马一川嘚瑟地飘来一个小眼神。 陈默心领神会。 兄弟,神啊。 一般一般,事成之后, 记得请我吃饭。 好说好说,吃啥你定。 陈默现在胸有成竹。 一旁无辜的谢岚完全不知道这俩人在对什么暗语。 他们唱了三个多小时,夏冰说:“我该回去了。” 此时已近十点, 有的女孩子家里管得严,确实不能在外面玩太久。 江曦:“还没唱够呢, 再玩一会儿?” 都快成你专场演唱会了,还没唱够? 夏冰说:“不了, 我爸刚打电话来催了。” “行。”人多不好办事,陈默也很急,“今天就到这吧,下次再聚。” 买单的大佬发话,没人再厚脸皮赖着。 一行人出了包厢, 陈默径直去大厅的前台付账。 谢岚暂时和夏冰马一川走在一起。 KTV里闹哄哄的,这些人都没注意到外面惊天动地的暴风雨。 陈默付完钱,转身,看到谢岚。 她五官精致平和,奶白色的肌肤被灯火染上一层柔光。 一张干净而没有修饰的脸,白衬衣,蓝布裙子…… 即便走在夏冰身边,都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独特气质。 等、等一下…… 裙子??!!! 她居然破天荒穿了裙子! 什么时候的事?自己怎么完全没注意到?! 他又想到马一川的话,莫非今天是个机会? “咳咳。”火眼金睛马叫兽站在他的面前。 “稳住啊,兄弟。” 陈默回过神来。 “操。” 整天调侃我,有完没完?泡到个夏冰了不起啊? 谢岚才是宇宙第一大boss好不?不信你试试? 算了,你没机会试。 这傻逼内心戏真多,马一川吹了个口哨回应。 不知谁喊了一句:“哎呀,好大的雨!” “天黑就开始下,一晚上没停。”前台的人说,“没带伞吧?” “没。” “没。” “带了。” 谢岚。 “师太果然与众不同。” 谢岚从帆布袋里掏出一把黑色折叠伞,“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台风。” “……” “…………” “………………” 听说只有中年妇女爱看天气预报。 洛城不在海边,一般台风刮到他们这里,威力大减,顶多一场暴雨,不会有什么破坏性的影响,因此政府也不会发布预警。 不过就算暴雨,也足够他们受的了。这要是出门,秒变落汤鸡。 前台服务员说:“我给你们叫几辆车吧。” “不过出租车只能停到马路边吧,这走出去就淋湿了呀。”江曦抱怨。 “那我们就没办法了……”服务员撇撇嘴。 马一川:“这隔壁好像有家便利店,师太你给伞借我用一下,我去买几把过来。”地方是他定的,他对这附近也熟。 谢岚递给他伞。 马一川数了数人头,“9个。” 数完跑进了大雨里。 回来时提着一袋子折叠伞。 “卖光了,只有4把,分一分吧。” 徐文超说:“我送江曦回去,一把伞就够了。” 江曦嘟着嘴,小声说:“这么大雨,一把伞怎么够?” “放心,淋不着你。” 江曦有点小情绪。 这时来了第一辆车。 “那你们分着,我先送夏冰回去。” “下回见。”夏冰挥挥手。 他撑开伞,搂着她往路边的出租车狂奔。 又来一辆车,徐文超带着闹别扭的江曦也走了。 看得出来,这种级别的大雨,两人共打一把伞的结局就是等于两个人都没打。 还剩下两把新伞。 另外两个男生说:“我们俩大男人,不用伞,就当洗个澡。” 陆非明说身上有手机,要了一把。 韩宇犹豫不决。 “要不就把伞给舵主吧?他太高了,两个人不好打。”有人建议。 陈默:“我没关系。” 韩宇琢磨了下,“那好,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他拿走最后一把新伞。 这样的话,陈默要和谢岚共用一把。 韩宇凑到陈默耳边,“老大,做兄弟的只能帮你到这啦。加油,别怂!” 一个个都是套路精。 他妈的。 外面亮光一闪,第三辆车来了。 “女士优先,舵主你先送师太回去吧,我们再等。” 陈默推门,撑开伞。 狂风裹夹着暴雨迎面扑来。 “你也有手机吧?”谢岚问。 “嗯。” “要不要放我包里?小心打湿了。” “好。” 三个臭皮匠在后面坏笑。 他们冲进倾盆大雨中。 陈默没有学马叫兽的动作,他将伞全举在了谢岚的头顶。 谢岚弓着腰,怀里紧紧抱着她的帆布袋,一手压着快要造反的裙角。 两个人一先一后上了车。 陈默已经从头到脚滴着水。 车门关上。 窗外大雨滂沱。 车内他们相视一笑。 谢岚的裙角也湿透了。 她整理了一下裙子,“真不该穿这个的。” 一侧首,看到陈默正在抹脸上的水渍。他的刘海濡湿,一绺一绺贴在前额上,不过他眉骨很高,那些沿额发流下来的雨水,基本会顺着眉骨和鼻梁分三路蜿蜒而下……倒不怎么遮住眼睛。 双眼从未有过的黑亮。 “去哪儿快说!” 司机是个女师傅。 两个人如梦初醒。 “嗯……” “女人街。”谢岚回答。 女师傅很剽悍,一脚油门下去,车子发飙一样冲出去。 瓢泼大雨砸落在车身上,任两片雨刷再怎么卖力工作,挡风玻璃上仍然一层朦胧的水膜,马路上的车与行人,都成了一个个模糊的影子。 这样的天气,生意想必一单接着一单,所以她开得很急。 踩油门,加速,急刹,循环不止,车内的人摇摇晃晃。 无意间扫了眼后视镜,她看见后座上的两个年轻人—— 男孩子握住了女孩子的手。 一秒,两秒…… 女孩子又轻轻抽了出去。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女师傅笑了笑,谁不是从这种年纪过来的呢? 车子转过几个弯。 谢岚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陈默的手机,递给他,“你一会儿还回朱叔叔家么?” 陈默嗯了一声。 “车能开到楼下,别把手机打湿了。” 这很重要么?陈默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再试一次,再试一次,要么直接开口吧?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哦。” 这儿环境不大好。 他接过手机,塞进牛仔裤兜里。 有点紧。 “对了,你手机号多少?”谢岚轻声问。 “你居然到现在连我手机号都不知道……”他有点郁闷。 “上次想找你,才发现的。” “你找我?”哦……他想起来,肯定是那个晚上。 他又重新拿出手机,在屏幕上按了一串号码,“喏,这个。” 谢岚凝视了会儿,点点头。 “你不拿笔记?” “不用。”谢岚手指点了下额头,“电话号码都用这里记,可以锻炼记忆力。” “……”什么人啊这是。 谢岚笑,“骗你的。” “……” “11个数字而已,想记自然能记得住。” 想记……陈默的手指又爬了过去。 一个猛烈的急刹—— 两人都往前一扑。 趁人之危,陈默迅速拉紧她的手。 司机再次踩油门,却发现发动机没响了。 “哎?怎么搞的?” 她再次尝试启动—— “别点火。”陈默说。 他往窗外看了眼,这一路段多处积水,而且车速太快…… “不会是进气口进水了吧?” 司机茫然摇头,“水不深啊。” “有积水的地方不能开太快……” 快过沙慢过水,这是开车常识,小学生都知道。 “是么……” 司机似是不信,毛头孩子还教她开车,她斜眼扫向后座,谢岚连忙把手抽开。 陈默继续劝,“你别点火就是,小心发动机再进水,这车就废了。” “那这车怎么办?” “车就扔这,明天叫个拖车来。” 话音未落,陈默的手机响了,不知啥时候他把铃声换成了《小酒窝》。 他看都没看就给挂断了。 司机努力控制住想踩油门的脚,“那你们先下车吧,这是秀山路吧,离女人街也不太远了,两条街。” 谢岚看看陈默。 陈默两手一摊,“没辙。” 谢岚说:“那你把手机再放我这。” “嗯。”他打开车门,先撑开伞。 手机又响了。 “你不接么?” “别管了,先走吧。”他在风雨里大声说。 谢岚把手机收进包里,再裹在怀中,钻出来躲进他的伞下。 陈默关上门。 女司机也老大不乐意地从车里出来了。 “真倒霉。”她嘀咕着,跑进雨里。 车流穿行,旅人匆匆,没哪个傻子会在大雨中驻足。 陈默一拍脑袋,“哎,忘了。” 谢岚看向他,“怎么了?”她以为他落下什么东西在车里。 陈默不停地揩脸上的雨水,“我们应该先叫车的。” “什么?”谢岚没听清。 他逆着风喊:“我们应该先叫车再出来的!” 现在风大雨大,电闪雷鸣,没法再打电话了。 谢岚指着路边,“那我们找个地方躲一下吧。” 那样的雨点打在身上一定很疼。 陈默个子高看得远,张望一番,能躲去哪儿? 秀山路也是一条老街,街道两旁都是居民区光秃秃的围墙。 “那边好像有个棚子!” 他们在淋漓大雨中跑进去。 这里看上去像是个社区临时服务点,搭了个两平米左右的凉棚。 就像一把大伞,对于这场暴风雨来说,不过是聊胜于无。 一方小小的世界。 谢岚背靠围墙,陈默用手中的雨伞和他自己,挡住肆虐而至的风雨。 雨点稀里哗啦地敲打在棚顶。 谢岚把手机递给他。 周围黑得吓人,手机屏幕一亮,如同点了盏灯,照亮了两个人朦朦胧胧的脸。 十几个未接电话。 陈默没管,拨通叫车服务。 响了很久的转接音乐。 “喂?” “我们在秀山路!” “对!就在路边,两个人,一个棚子下面!” 他嘶声力竭地打完叫车电话,看向谢岚的眼。 那里犹如一个漩涡,拉着他深陷进去。 他知道,时候到了。 谢岚。 他一手举着伞,另一手贴在她耳边撑住墙。 头发还在滴水。 她的裙角也在滴水。 谢岚。 谢岚。 你也在期待着我开口,是么? 风雨围绕着他们,又将他们拉近,一切都是这么顺理成章。 不知道在蠢什么,这种事还得别人来点拨。 他笑,“我真是个傻逼。” “怎么了?” 睫毛上沾着水珠,在颤动。 “没怎么,就是想问你,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做……” 《小酒窝》再次响起。 NMB啊。 他从没这么讨厌一首歌。 谢岚说:“接一下吧,打了好久了,说不定有急事。” “……” 接不接? 接吧。 她说的话,他习惯会听。 他把伞架在肩上,再次掏出手机,才注意到这十几通电话都是白菡打来的。 “喂,白阿姨。” “在外面。” “啊?”他表情突然变得凝重。 “好,我马上回来。” “怎么了?”谢岚问。 陈默脸色有些发白。 “没事。” 他低哑地说了句。 不会有事的。 突然,他那只撑在墙上的手松开,搭上她的后脑勺,将她往怀里一捞—— 牢牢按在胸前。 谢岚鼻梁磕到他坚硬的肋骨。 她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又陷在其中。 “等我回来。” 声音在她头顶,有些发涩。 事出突然,有些话还来不及说。 陈默将雨伞塞回她手中,走进漫天雨幕中,一步快过一步。 伞柄尚存余温。 这时离开学只剩下三天。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开学后, 日子过得很充实。 首当其冲便是一周残酷军训。一个个还没从晒成非洲人的悲痛中缓过来,又进入了紧张忙碌的学习阶段, 同时各种学生活动也在有序地开展。 从前谢岚对这些跟考试无关的事情是没兴趣的。她没有特长, 也不善于和别人打交道, 可考虑了老蔡那番话后,她还是硬着头皮竞选了班委。 不出所料, 顶着中考状元的名号, 谢岚成功当选为零班学习委员。 若说众多班干部头衔中, 哪一个差事最闲,绝大部分人都会提名学习委员。文艺委员要搞文艺,卫生委员要搞卫生,班长什么都得管, 连小组长都得收个作业…… 学习委员? 帮同学搞学习? 谁信呢。 谢岚放下她没写完的《高一零班学习委员工作计划》,起身准备要出门。 “师太!打水么?帮我也带一瓶吧!”上铺的叶宛欣探出半个脑袋。 经过初中部那些同学的宣传,她灭绝师太的外号早已响彻全年级。 “好。”谢岚点头, 一边找水票。 同宿舍的许安琪说:“欣欣,你也太懒了, 天天让人家谢岚给你打水。” 叶婉欣脸埋在手机后面,“每天加起来只有一小时不到, 不能浪费呀。” “你们哪来那么多话要说,不腻的?” “人不在一起了,心还在一起呀。”叶宛欣甜蜜地发糖。 许安琪打了个寒颤,“……肉麻死了。” “秀恩爱,死得快。”凉凉飘来一句, 是隔壁床的余欢。 “去死。” 许安琪:“不过说真的,我听说省师大附的女生都是恐龙,咱们欣欣还是品质有保障的。” “异地恋……不好说啊……”余欢翻着她心爱的言情小说,人生感慨良多。 谢岚找到水票。 “师太,我水票好像就在桌上。”叶宛欣抬起头。 谢岚嗯了一声,临出门前,还在听她们激烈地讨论异地恋究竟会不会死得很惨。 异地恋。 她怎么会想到这个…… 她想起那个说走就走、再也没有消息的男孩,想起大雨里仓促的告别怀抱。 他们之间,算么? 她一手提着两个热水瓶在排队,手机在掌心里握了很久。那是章爱萍的旧手机。 机械式地拨出一个号码。 她没有将这个号码存进通讯录。正如她当日所言,只要愿意,11个数字便可以镌刻在记忆中,一次一次反复地拨打,不过是加深这个印记。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还是这句话。 不算吧。 他从没有说过那些话。 自己也没有回应过什么。 人都没消息了,异什么地,恋什么恋。 ……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彻底明白为什么所有的老师家长都对早恋深恶痛绝。 心里时时刻刻牵挂着一个人,确实很难集中精神再去干别的…… “咝——” 打个水都会烫到手。 那天晚自习,她忍不住戳了下同桌。 说来也巧,她同桌就是夏冰。 天气还没有转凉,夏冰已经提前穿上了长袖。 她本来用手撑着头,感觉到谢岚的触碰后,她将手臂放下来。谢岚清楚地看到,她袖子里藏着一截白色耳机线,小小的耳机头被她握在手心里。 原来在偷偷听歌。 夏冰看了她一眼。 …… ………… 你倒是说话啊。 “你有陈默的消息么?” 她纠结了整整一节课才问出口,往常这个时候,一张英语试卷都做完了。 “我以为你能一直憋着不问。”夏冰抿着嘴笑。 谢岚低下了头,佯装在抽屉里找书。 “其实……” 她故意顿一顿,等谢岚的反应。 谢岚偏偏沉得住气。 “其实我也不知道。”夏冰轻声说。 讲台上值班的老师抬起头。 她们都在低头做题。 夏冰对着习题册说:“我听马一川的意思,他应该回美国去了。” “哦。”谢岚淡淡地应一句,那些烦乱的思绪像是瞬间被抽去了一般。 尘埃落定。 有那么一小片记忆插进来—— 过年那会儿,朱盛问陈默,高中去不去美国念。陈默斩钉截铁地回,不去。 还不是去了? “他没跟你说?” “没。” “好像走得挺急,到现在马一川也联系不上他。你知道……” 老师又扫向她们这块区域。 夏冰快速地翻页,制造出纸张翻动的哗哗声。 “他们以前经常在网上打游戏,即使去美国也没断过消息,除非他不想跟人联系。” 谢岚低低地说:“嗯。” “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没……” “他表白了吧,你没答应他么?陈默那么喜欢你,会不会是他生……” “夏冰。”老师沉声提醒。 夏冰转过头,笔在纸上随便画了个符。 大乌龟。 脖子真长。 “……除非他不想跟人联系。” 谢岚反复思考着夏冰的这句话。 想了大约一万种可能性…… 捱到周末,她决定去拜访一下朱盛和白菡夫妇。 这段路她已经很熟了,左拐右拐,小区不难找。 朱盛来开门,见是她,没有太惊讶。 “来看彬彬?” “嗯……”谢岚心虚地点下头,“叔叔好。” “那不巧了,彬彬在康复中心。你白阿姨不在家,我一人顾不来他,就把他先送到康复中心去住一阵子了,那边有专门老师照顾。” 谢岚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能留下来,再多问几句话。 “进来坐坐吧。”朱盛发出邀请。 谢岚舒出一口气。 屋子里凌乱了很多。 她坐在沙发上,喝水,沉默,继续喝水,或者看着水杯发呆。 朱盛问:“高中感觉怎么样?学习压力大吗?” 谢岚抹开额边掉落的碎发,“嗯,刚开学,都还好。”她终于找到个机会问,“朱叔叔,你知道陈默去哪儿了吗?” “哦对,他和你一个班,你看我都忘了……” “他没来上学。”谢岚接话。 朱盛笑得很勉强,“小默走得急,估计没来得及和你们说,他妈妈那边出了点事,你白阿姨知道后直接买了机票带他去美国了。” 半口水含在嘴里,没有下咽。 朱盛:“大概那边事情解决之后,他就会继续回来念书的。” “他妈妈……没事吧?”她小心地问。 朱盛紧锁着眉头不语。听他之前话的意思,白菡也还在美国没回来。 事情真有那么严重? 过了几秒。 “这事儿我们也不好说,小默自己的家庭问题。他爸爸和我是同学,他妈妈和白菡是同学,我们两家走得比较近,知道的也多一些,他们家庭情况太复杂了。” 话外之音是,私事不足为外人道。 “不过你放心,白菡还在那边帮忙,应该问题不太大。” 谢岚低声说:“那就好……” “小默有你这样的同学,真是幸运。听说他考上重点班,也是你一直在帮助他吧,大功臣啊。等他回来吧,再请你们吃顿饭,还有彬彬一起。” 谢岚笑一下,“谢谢叔叔,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写作业了。” 朱盛说好,送她到门口。 “对了,给你留个我的电话,下次要看彬彬,先打个电话来,免得白跑一趟。” 谢岚拿出手机记下号码。 “行,慢点走啊。” “叔叔再见。” 那天她回了家,心情说不上是松快一些,还是更沉重一些。 不过别人家事,她到底插不上手,自然操心也是无用的。 谢岚想通后,又全心投入到学习中。 不知不觉,一整个学期过去,陈默也没回来。 依旧音讯全无。 谢岚看着手机通讯录里朱盛的号码,犹豫要不要再打过去问。 问了又怕朱盛说,你是外人,有些事不能告诉你。 一次两次,那得多难堪。 * 腊月二十八,章爱萍和汪浩去民政局领了证。 他们都没什么亲友,因此也没大操大办,就在汪浩家里摆了两桌酒,来的都是汪浩公司里的朋友。 换作几年前,谢岚做梦也想不到她妈会跟一个瘸子再婚。 在她印象里,章爱萍也算外貌协会的。 例如她爸谢正龙这个人浑身臭毛病,唯独一点比别人出众一些,就是长得好。 可汪浩,说他其貌不扬那都算客气的。 简直凶神恶煞都不为过。 关键还是个残疾。 章爱萍也就这么随随便便嫁了。 外面张灯结彩,宾主尽欢。 她穿着简单的红呢子大衣,坐在床边,握着谢岚的手说:“人活到四十,发现没什么比好好过日子更重要。岚岚,以后至少我们有房子住了,不用再挤店里。而且汪浩跟了胡老板,也不会再有人敢来欺负我们了。” 谢岚目光落在她生满冻疮的手,“妈,反正平时我住校,周末回来的话,就还是住店里吧。汪叔叔这里也就两间房,不方便。” 章爱萍说:“他准备把另一间隔一半出来,改做你的房间呢。” “不用。”谢岚拒绝,“过两年我就读大学出去了,还是你们住着舒服要紧。” 章爱萍脸上泛着红光,丈夫有了,女儿也这么懂事,她总算没白熬这几年。 那天是他们的新婚之夜。 谢岚一个人回了平价超市,拉下卷闸门之前,她不自觉望了眼对面酒吧门口。 临近三十,酒吧已经关了门。 黑黢黢的,和去年一样,什么都看不到。 但是她习惯性地每天晚上睡觉前都去看一眼。 直到年后酒吧重新开门。 开学报名那天,她终于下决心再去问问朱盛。 电话打过去,却是关机。 怎么他也人间蒸发了? 挂了电话,手机一震,她收到一条短信。 发信人是夏冰。 打开。 【陈默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舵主回来,正式进入高中部分之【恋、爱、期】! 这个预告够明确了吧!!! 你们不要再担心我开虐啦!!!! 我是个好人!!!!!! 屁股一撅就被担心开虐我很难写的哇!!!!! 唉。 摸摸你们。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陈默回来了。” 这五个字像五只蚂蚁, 在她心头爬来爬去。 爬出一串手机号码。 谢岚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按上去,按到最后一个“0”时, 手机来电了。 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 她接通电话。 “喂?” 那边没人回应。 “喂??”谢岚又问了句。 再不说话她就挂了。 “是我。” 还是从前那个低沉的嗓音。 仅仅两个字, 她却听出了一丝疲惫。 “我换了个号码, 以前那个半年没交月租,废了。” 谢岚以前没有手机。人不能面对面说话的时候, 好多情绪都会在一而再再而三的思量中掩埋, 最终归于平淡。 一个哦字。 那边也沉寂了会儿。 谢岚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你说呢?”陈默轻笑。 谢岚想到夏冰的短信, 了然。 “有手机就是方便了啊。”陈默自接自话,“我今天想见你,行么?” “……”还是这么直白。 “喂,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没有。”谢岚说, “你今天不去学校报名么?” 陈默:“有人给我报吧,他们还有学籍的事要处理,我上学期没来嘛。” “那你要什么时候见?” “晚上吧, 六点。” 谢岚想了下,“好, 哪里?” “就你们那个车站。” “嗯。” “那,晚上见。”陈默挂了电话。 谢岚还没说好, 那边就传来忙音。 五点多天就黑了。 谢岚放下书本,出门前,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回到自己房间,摸黑从床下面拖出一个皮箱子,打开, 手在里面探了一下,没探到。于是又起身去开了灯,翻开上面几件衣物—— 她要的东西就安静地躺在里面。 同样的夜幕下,离她不到百米的地方已经有个人等在那里。 他背靠着车站广告灯箱,两只手插在裤兜里,身形微微有些佝偻,眼睛目视着斜下方发愣,似在冥想。 这站路下车的人不多,偶尔一两个,都会忍不住打量这个高大的少年。少年并不避讳,也会侧头看他们一眼,眼神中透着寒意,看得他们慌忙低下头,继续赶路。 陈默等了十多分钟,感觉有点无聊得发闷。 他看了下手机,时间还早。手机放回去的时候,指尖触到口袋里的东西,心中一动,缓缓迈开脚步。两分钟后,他从附近的报亭买到一个透明的打火机。 冷风在吹,他重新躲回灯箱后面,低着头,打火机在指尖转了个圈, 他玩打火机的动作看着很熟练,点烟却十分生涩。 火苗在寒风中晃了会儿,烟丝亮了。 他吸一口,被呛得轻咳一声。 第几次? 这半年多,好像两只手也数不过来了,被白菡抓到就不下五六次。 还是没太学会,却坚持要学大人的样子。 他吐出团蒙蒙的白烟,在呛人的气味中稍感慰藉。 蓦地,身边出现一道狭长的影子。 他手指一抖,烧了半截的烟卷落在地上,连忙用脚踩住。 谢岚静静地看着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才一学期,他几乎变了个样。 最大的变化是—— 瘦了。 陈默本来就很瘦,可是现在更瘦。不过这仅仅是一种纯粹的观感,因为正值冬天,他全身都在裹在一件黑色大衣里。裸|露在外的只有凹陷进去的脸颊,以及初显锋芒的五官轮廓。 如同暗夜中一具罩在斗篷中的骷髅。 呈现出某种骨相之美。 “你怎么来这么早?”陈默哑着嗓子。 他记忆里,谢岚一向是准时派,分秒必争。 “手机调快十分钟,忘了。” 有位老师说,这样就永远不会迟到。 谢岚脑子里回放着刚才那一幕——转瞬即逝的火星子,空气中淡淡的烟味还没有散去。 她不觉蹙起眉头。 陈默站直了身体,向她一步、两步、并三步,靠近。 “怎么了?见到我这副表情什么意思?不帅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才告诉你,陈默还是那个陈默。 有点玩世不恭,却不会让人觉得轻浮。 愣了片刻,谢岚眼前便被阴影完全笼罩。 他挡住了广告灯箱的光,将双手轻轻搭在谢岚肩上,身体与她只有一拳的距离。 下巴压在她的头顶,“我看看长高了没?” 极淡的烟草香从鼻尖滑过,她努力向上看,只看到一颗滚动的喉结。 这是成熟的标志么? 受不了了。 “没长高。” 谢岚推开他,同时生硬地回答了如此无聊的问题。 陈默手上倒也没有用力,反而自己主动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目光流连在她脸上,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眼底浓得像一团黑雾。 “哈。”陈默抬起胳膊,手指勾了下她脖子上的兔毛毛围巾。 “终于戴上了啊,我眼光真好。” 谢岚抠着手套上的线团。 “戴给我看的么?”他玩味地问。 你他妈有完没完! 什么都不解释,什么也不交代,光顾着在这调戏人了?!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一口恶气憋在胸口,眸光一闪,谢岚的视线移向灯箱后面地上捻灭的半截烟头。 “你抽烟?”她冷冷地问。 气场全开。 陈默后颈凉了一下,他伸手摸了摸,“嗯……偶尔。” 谢岚一言不发,面色阴沉。 “你不喜欢?”他莫名紧张起来,“你不喜欢我就不抽了,很少抽,没有瘾的。” 谢岚:“……” 害怕她生气,溃败只用了前后不到一秒。 “真的没有,刚才多等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冷……” “不信你去问那个报亭的人,打火机都是刚买的。” 他才不说,之前的打火机被机场安检没收了。 “那烟呢?” “……”忘了重点。 陈默装傻,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她围巾上的粉兔子。谢岚拍开他的手,犀利地追问:“烟也是刚买的么?” “不是。”坦白从宽。 谢岚深深吸了口气。 “你要管我么?”陈默突然问。 什么?她仰起头。 “你要管我么?”他又问一遍,神情在黑夜里不知道有多落寞,“你管我我就听,反正我现在没人管了。” 谢岚冷眼瞧他,“你贱得慌啊。” “对,我贱得慌。”他咬着牙点头。 说完倏然抓住谢岚的手臂,将她往自己身前一带。 谢岚小腿绷得直直的,才没有扑进他怀里。 他们彼此僵持着。 一辆公交车停靠在车站,下车的人投来探究的目光。 陈默垂眸只看着她,眼神深邃而坚毅。 “谢岚。” 须臾,他说:“有些话当时没来得及问你,可我要是问了,你就得答应。你答应了,以后就不许再变。永远都不许变,除非我死了。” 车子从他们身侧开走,开往下一站。 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这些荒诞的句子从四面八方钻入她每个毛孔里,震得她灵魂发麻。 他的神情让谢岚有些害怕,想掰开他的手。 又有一丝渴望听到他下面要说的话。 到底想说什么?到底要她说什么? “我……”她张了张嘴。 “那,你想好了么?”他极其认真地问。 我想好什么? 她头脑烧得发昏。 ……………… “算了,先不说这些。” 陈默先冷静下来,松开她的手臂。 谢岚又能呼吸了。 “今天来是要求你个事。”陈默说。 “嗯?” “开学后继续给我补习吧。” “……” “一学期没来上课呢,你别翻脸不认人啊。” “我没说……” “那就说定了。”陈默打断她,“下下周吧,等我找好房子,就来。” “你要在外面住了?” “嗯,肯定的。” “你爸同意了?” 要是从前,他一定会一脸不屑地说:“关他屁事。” 可这回他什么都没说。 大衣长袖下面,陈默攥紧了拳,指节绷得发白。 谢岚在想补课的事情,没发觉他汹涌而出的恨意,兀自说:“不过这个还要商量一下时间,现在晚上有自习,我又住校,不像以前时间那么自由了……后天开学,你回来上课么?” “暂时不行,一周以后吧,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陈默看向别处。 谢岚想到朱盛说陈默母亲在美国出了点事。 “你妈妈还好吧?”她问。 静了几秒。 陈默鼻子抽搐了下。 “我妈去世了。” …… 车流、行人,仿佛都停滞了。 广告灯箱在她脸上投射出斑斓的色彩。 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时候她那时候忧心忡忡的表情有多可笑。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陈默语气平淡地说。 “我都已经接受了。” “等我找好房子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别傻愣着了,答应你,以后不抽烟。” “喂,师太!说你呢!” 谢岚缓过神。 陈默已经骑上了车,没有再回头。 时间生长,抹去了枝桠。 不幸也是万幸,这世上还有一人,与她是同类。 她愿意与他一同成长,并许下承诺。 他不问,她不说。 可若答应了,那就是一辈子。 永远都不许变。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时隔半年多, 白菡回到家,对朱盛这段时间在家里的表现很不满。 一屋子狼藉, 连个下脚的地儿都快没了。 她只能先粗略地清理一遍, 一不小心踢到茶几旁边的垃圾桶, 两只果蝇钻出来,在她眼前嚣张地飞舞打转—— 垃圾桶里躺着几根发黑的烂香蕉皮, 也不知道多久之前扔的。 还好朱盛一个人在家里不做饭, 否则这屋子恐怕不能住人了。 “走之前不知道把垃圾倒了?!” “插座都不拔, 万一失火怎么办?!” “冰箱吃一半的外卖都不扔??” 朱盛默不作声打下手,任打任骂,大气不敢吭一声。 听到敲门声。 朱盛如释重负,“小默回来了。” 中午才回洛城, 他们下午便马不停蹄地开车去了趟公墓,回来时陈默与他俩分道扬镳,朱白夫妇没有过问他的去处。 “吃过饭了么?” “没。” “那正好, 等我收拾下厨房,一会儿下个面吧。家里被你二师叔弄得跟猪窝一样, 不打扫一下吃了会得病……” 陈默:“我来帮忙吧。” “不用,你去坐着。地方就这么大, 人多碍手碍脚。” 陈默没再跟她客气,在客厅沙发坐下。 朱盛趁机过来偷个懒。 “小默,还好吧?” 陈默双肘架在膝盖上,撑着头说:“没事。” “没事就好,看开一些, 你母亲煎熬了这么多年,也算解脱了。” “嗯。” “跟殡仪馆那边定的周三下葬,没有告别仪式,也不通知任何亲友……虽然是你母亲生前的遗愿,我还是想跟你确认一下,会不会太冷清了一点?” “没关系,按照她的意思来吧。” “那……”朱盛十分谨慎,“要不要通知你父亲?” “不。”他断然拒绝。 “那边律师给你们母亲办理遗产手续的话,应该不可避免会联系到你父亲,瞒是瞒不住的。” “我没想瞒。”陈默说,“他知不知道是他的事,我们没必要通知他。” 朱盛叹了口气,“你母亲坚持要魂归故里,你应该知道……” 片刻,陈默冷冷地吐出一句:“她是来报仇的。” “……” 他从喉间发出声音,“要看着那两个人下地狱。” 朱盛心惊,这孩子怎会这样想? “你太偏执了,小默。成人的世界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陈默起身走向客房,砰地一声,带上房门。 白菡问:“成人的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 朱盛目视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只觉黯然。 去年八月。 白菡接到一个电话,陈默的母亲崔念因长期患有重度抑郁症,在美国的家中割腕自杀了。幸亏被发现得早,及时送医抢救,才捡回来一条命。 枉她从事心理学研究多年,竟然从来没发觉自己最好的朋友正饱受抑郁症之苦。 崔念瞒得滴水不漏。 是了,她也是心理学专业出身,想瞒住症状并不难。 匆忙之下,白菡带着陈默赶回美国。 临行前,她还打电话去问了陈时屿,要不要一同去看望一下前妻。二人虽然夫妻缘分难再,至少还有个十几岁的孩子夹在中间。何况崔念这病,怎么都与陈时屿脱不了干系。 然而陈时屿犹豫一番后,以工作繁忙为由拒绝了她。 想着别人已经组建了新的家庭,白菡虽为闺蜜不值,到底咽下了这口气。 从鬼门关走一遭回来的崔念,依然活在抑郁症的阴影之下。虽然有了儿子和好友在身边陪伴,她还是只能依赖抗抑郁药物勉强度日。药物副作用大,她的精神状态也一直非常差。 为此陈默和白菡始终不敢回国。 崔念可能因为心理压力太大,去年年底再度服药自杀。 这次运气没有那么好,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 弥留之际,崔念提出要把骨灰运回国,并且还想再见一次陈时屿。 要不是她奄奄一息,白菡真想一巴掌打醒这个蠢女人。 遥想当年大学时,崔念学业好,家世好,人美,多才多艺,称得上师大一枝花。穷小子陈时屿对她一见钟情,费劲百般心思手段,终于打动佳人芳心,为此崔念还与家人闹不和,以至于婚后几乎不再与娘家来往。 不料陈时屿一朝功成名就,却还是犯了众多中年男人都会犯的错——出轨。白菡想不通,崔念为何始终放不下那个渣男,即便当年为了陈默与他离婚,她也是要求净身出户,没要陈时屿一分钱。 可如今呢?那个男人有哪怕一分钱良知么…… 白菡还是遵循她的意愿,打了个电话通知陈时屿。 陈时屿表示出震惊、痛心、不舍…… 一个小时后,他回拨电话给她。 “对不起,我去不了。” “为什么?” “小温这边有了身孕。你应该知道,她第一个孩子就是因为阿念没的……医生说很难再怀得上,怀得上也不一定保得住。这一次好不容易有了,她特别紧张,后来因为陈默那个小子又差点出事……阿念这样,我也很难过。但她不同意我离开,你理解一下,这个节骨眼上,我真不敢去……” “真是一个好丈夫。”白菡冷笑。 当时医院的走廊里很安静。 陈默听到了所有。 死者已矣,只是可怜了那个孩子…… * 开学后第二周。 班主任张一民带着陈默进了教室。 世事轮回,恍如昨日。 张一民是个发福谢顶的老男人,发量进化成地中海完全体,人称“海哥”。 “海哥”不像老蔡那么啰嗦,直接给陈默领到最后一排。 “这是你的座位,课表找学习委员要,其他什么不懂的去找班长。” 他回头指着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矮个男生,“谷志远,过来。” 谷志远从座位上起身,走到他们旁边。 “这是新来的同学,陈默。”他转向陈默,“这是班长,谷志远。” 谷志远伸出一只手,“你好。” 陈默一阵恶寒,领导接见人民群众? 在海哥的注目下,陈默没有和他握手。 嚯,够拽。 谷志远稍稍一怔,收回了手,“有什么事不要怕麻烦,尽管来问我,班里其他同学也很热心的。” 这官腔打的,你怎么不上天?小小班长忒委屈你了。 与他隔了一个座的男生也在偷偷笑。 “谢岚!”海哥又去喊学习委员。 “……”谢岚规规矩矩走过来。 “这是新同学,陈默。”一模一样的介绍词。 “海哥,他们认识!”不知谁喊了一句,谢岚一看,是以前初三一班的同学。 “哦,认识啊,那就更好了。”海哥说,“谢岚,抄一份课表给他。” 谢岚点头。 他继续道:“你一学期没来上课,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也可以找她……” 那位同学打断海哥,“谢岚初中就是陈默给补课的!” “……” “……” 两人谁也不对此发表评论。 海哥消化了一下,“原来如此。” 老男人的表情叫人捉摸不透。 “谷志远。” 一激灵差点喊“到”。 “你带陈默去教务处领下课本,包括上学期的,跟教务主任打过招呼了。” “好!” 海哥临走前望了一眼,陈默把干瘪瘪的书包扔在椅腿边,趴在桌上开始睡觉。 这真是来上学的?他也听说过这位陈大少在初中的光辉事迹…… 唉,又是一个刺头。 谷志远推下陈默的胳膊,“去取课本?” 他头从双臂之间抬起,眯着眼皮瞥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说:“烦请班长大人代劳。” 人民的公仆,请为人民服务。 谷志远说:“我一个人搬不动。” “那就别拿了。” 谢岚看不过去,“我和你一起去吧。” 谷志远连连点头,心想这位学习委员虽然平时拒人于千里之外,关键时刻还是友爱团结的。女生嘛,心地都软。 陈默瞄他们一眼,又睡了。 十多分钟后,谢岚和谷志远把课本放在陈默桌边。 谢岚回到座位上,夏冰问她:“你有没有觉得陈默变了?” 经历了那样的变故,哪能不变呢?谢岚承认:“是有点。” “我觉得他变帅了。”夏冰吃了口酸奶。 ??? 这是什么节奏? 事实上夏大美女的直觉确实比谢师太敏锐很多。 照说陈默以前女生缘也不错。 但绝对不是今日这个级别。 课间操,陈大帅比从教室遛到操场,再从操场返回教室。 短短二十分钟,几乎点燃了整个高中部的少女心。 炸了炸了。 帅哭。 除了消瘦,若真说他有什么变化,大概就是话少了,是以气质内敛许多。 而青春期少女似乎特别吃这款痞帅痞帅又颓废高冷的人设。 操场上,他脱个外套,系个鞋带,都能引起一阵骚动。 在她们眼中,陈默简直从头发根帅到了脚趾丫。 他越不鸟人的样子,她们就越来劲。 天降奇帅,整个年级讨论得热火朝天。 连陈默以前的好友——马一川、韩宇等人,一时间都成了抢手货。 甚至还有高二高三的学姐也强烈要求加入观摩学弟的流水大军…… “日哦,这种人怎么生出来的啊。” “喂喂,听说你初中跟他一个学校的,他有没有女朋友?” “没吧。” “那男朋友呢?” “……” “草泥马帅得人神共愤!!!天理难容!!!” 高一零班的门槛快被踏破了。 谢岚天生擅长隔绝一切外部信息,回教室后淡定地翻开下节课要用的教辅资料。 有人拍拍她的肩。 “师太师太。” 谢岚回头。 是室友许安琪。 “听说陈默是你……男朋友?”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加更) 许安琪是用近乎耳语的音量问的。 谢岚也轻轻回她两个字:“不是。” 铃声响了。 中断了许安琪的八卦之路。 她回自己座位的时候, 眼睛瞟向最后一排的陈默,他一动不动, 额头顶在课桌上, 似乎又在睡觉。 上课也睡, 下课也睡,晚上修仙去了么? 【南绪巷11号, 一栋201, 中午记得过来。】 陈默手腕撑在抽屉边缘, 发了条短信过去。 几秒后。 【好,等我吃完饭就来。】 过来一起吃……陈默打了几个字,又删掉了。 【那你早点来。】 【嗯,别发了, 好好上课。】 【你来给我上。】陈默笑得肩膀一颤。 一个粉笔头从讲台砸过来。 “上课别玩手机!” 神他妈准,练射击的吧。 中午放学后,谢岚先去食堂吃饭, 然后按照陈默给她的地址去找他租房的地方。 南绪巷11号是一个小区,隐蔽在一条有些年代感的小巷中, 离学校很近,她第一次边走边问找过去也只花了十多分钟。 此时家家户户都在烧饭, 油烟熏得人够呛。 两个老人坐在那栋旧式筒子楼前面的小院里晒太阳,谢岚经过他们,他们像认识她似的,还朝她笑了笑,谢岚突然也觉得阳光很灿烂, 向老人回以微笑。 她上楼,叩响了201的门。 “这么快!” 陈默开了门就往里走,没一会,出来提了两个垃圾袋。 谢岚闻到一股隔夜方便面的呛鼻子味道。 还有……臭袜子? 他住几天了? “走,陪我出去吃个饭。” “你还没吃饭呢?” “没,这不是你要来,先收拾了一下。” 要不然满地臭袜子多难看。 两室一厅的老房子,没什么家具和摆设,空荡到说话可以听见回声。 谢岚一边看着,敢情你收拾东西就是把脏袜子脏衣服全都扔了? 还真就全扔了。 几分钟后,他们出现在南绪巷口的一家面馆中。 靠窗而坐。陈默要了碗牛肉面,不放辣,抬头问她:“要不要再吃点?” “我饱了。” “饱了也再吃点,你太瘦了。”他回头喊,“老板,再来一份煎饺。” “我真的……” “马上!”老板高声应和。 “煎饺一份——” 谢岚拿了双一次性筷子,夹了一个到嘴里。味道对于她来说还算不错,她慢慢咀嚼着,视线停留在桌角边裂开的狭缝,那里积攒着成年累月的黑色油垢。 养尊处优的陈大少爷似乎并不在意。 但他胃口确实不怎么样。 一碗面只吃了一半,饺子也没怎么动,就听他起身喊:“老板,结账。” 以他的年龄和体型,就这丁点饭量,难怪会瘦成一道闪电。 谢岚面有忧色地往巷子里走。 陈默付完钱追上来,“喂,走错了。” “嗯?”她又不是路痴。 “先不回去。”陈默说。 不回去怎么补课?难道在马路上补? “陪我去买点东西。”陈默停顿了下,“关心学生健康成长,走。” 他不由分说地拉着谢岚进了一间大型社区超市。 “你要买什么?” “什么都得买。” 谢岚想到那个一览无余的空房子,“你什么都没从家里带出来么?” 片刻恍惚,陈默转身去取了个购物篮。 “我没回去过。”他若无其事地说。 一边随手从货架上抓袜子,他手大,一下抓起一排,看都不看直接扔进购物篮。 “你知道的,上次那个事……陈时屿大概觉得留我在家会弄死那个女的。”陈默讥讽地一笑,“所以我现在出来住,他不会有任何意见,宁愿我不在家吧……” “你别全拿那种,这个是棉的,价钱也差不多。试试哪个好穿,下次再买。” 谢岚给他换了几双袜子。 陈默漾开笑,袜子旁边就是内衣,他又顺手拿了几盒内裤。 谢岚下意识别过脸去,面向另一排货架。 她暗自估算了下,去年夏天温妍怀孕一个多月,十月怀胎,此时应该差不读正好临近预产期。 陈默拉她马尾,“你怎么不给我挑了?” “傻逼。”谢岚拔腿走开。 陈默被逗乐了,“哎,你站那干嘛。” 谢岚头一偏,气都不顺了—— 床上用品…… “是要买一套的,我现在睡床垫呢。”他一脸坏笑地凑过来,“这个我不懂,你挑。” 不就床单被套么,谁怕谁啊。 谢岚心里翻了个白眼,给他挑了一套深色的,“这个你别不洗就扔,太浪费了。” “那你给我洗?” 谢岚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开玩笑的,我周末去买个洗衣机。” 这家伙话挺多嘛。 怎么在学校凹出个生人勿近的人设? 陈默又去货架上狂撸了一通毛巾,沐浴露,洗发水,牙刷牙膏……然后画风一变,两个马克杯,两双拖鞋,两对抱枕…… 俗称安家式购物。 安家……还成双成对地买,谢岚面上一红。 “你别买那么多,我们拿不下。” 陈默依依不舍放下电饭煲…… 目测再不悬崖勒马,锅碗瓢盆都得一齐上阵了…… “那行,反正你每天中午都得来。” 谢岚正色,“我是来给你补课的,不是来给你当保姆的。” 陈默挠了挠鼻尖,“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怎么样,语文有进步吧?” “…………”傻逼。 一点多,他们提着大包小包开始往回走。 路上已经能看到背着书包上学的学生了。 “快点,要迟到了。” 谢岚哼哧哼哧。 “给我。” “嗯?” 他把谢岚提的东西全接了过去,跟他手上五六个塑料袋扎一起,打了个结。最后就留了两个抱枕给她,“走。” 谢岚懵在原地。 “干嘛,没见过天生神力啊?” “……”谢岚不吭声,不自觉地将胸前的抱枕微微往上抬了一下,遮住下半张脸。 “怎么了?” “高成哲。” “谁?” “我们班的……” 时间紧张,他们边走边说。 “哦。” “我想起来他好像也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跟他爸妈一起。” “那又怎样?” “……” “你怕被人看见?” 是心虚。 “怕什么,你不是来给我补课的么?” 呃……语塞。 “思想不纯洁。”陈默神情暧昧。 谢岚强行解释,“我住校么,不太好随便出来。” “那你别住了,我那还空着一间。” 滚。 机智如谢岚立刻岔开话题,转移矛盾。 “话说你认识高成哲么?” “跟我鸟关系。”他不屑一顾。 谢岚说:“他校篮球队的呢。” “哦,有老子帅?” “成绩也很好。” “哦,有老子帅?” “是真的很好,去年期末……我没考过他……” !!! 卧槽?? 陈默吃惊不小,“你不是‘从不失手谢师太’么?” “嗯……他很厉害,附中的,进校的时候就是全市第二,现在政史不纳入总分排名后,我就不怎么考得过他了……你知道,我物理不太好。” 他们到达南绪巷11号。 陈默把大包小裹扔在脚边,掏出钥匙开门,费力转了两下才打开锈迹斑斑的锁。 “物理不好……你知道你身边站的是谁么?” “…………”又来了。 “中考唯一一个物理满分,人称物理小王子——” 谢岚扑哧一声笑出来。 他欠兮兮地说:“看来只能由我这个小王子出马,来给你补课了。” “行啊。”她轻轻地笑。 “就这么说定了,你每天中午来,下次包你轻松碾压那个高又撑!” 谢岚帮他一起把买来的生活用品拎进屋,看了下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我先去上学了,你过会儿再走。” “你做贼心虚啊?” 终于被他一语道破。 万般无奈之下,谢岚只好摆出一张经久耐用的冰块脸,先走为上。 “喂,谢岚。” 陈默叫住她。 “嗯?”她停在门边。 “我发觉你变化很大欸。” 谢岚好奇地聆听。 他说:“我记得你以前说,不考第一就会死,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好像还比以前……更可爱了。” “认清现实了而已。”谢岚笑一笑,随便搬出个借口搪塞他。没考到第一她确实会难过一阵子,可她也时常会想起老蔡的话—— 将心放宽,将路走宽,人也会过得更快乐。 陈默看着她,半晌,目光微动,“哪有什么现实?你要向现实低头么?” 谢岚笑了笑,“不啊,我又没放弃努力。” 我们都不会放弃努力。 陈默笑,“有我在,你放心。” 高成哲算个屁。 谢岚回到学校,先去上了个厕所。出来正好遇到同宿舍的三个女生。 许安琪追着她问:“你中午上哪儿去了?” “我留在教室里看书。”谢岚准备了好久的谎话,说出来面不改色心不跳。 “你也太勤奋了吧!这才刚开学!” 叶宛欣说:“要不然人家怎么是师太呢?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每天跟个猪一样吃了睡睡了吃,你看看你那个腰,跟人家腿差不多粗……” “腰粗是吧?过来,让姐爽一下。”许安琪身体力行,教育她什么叫胖,什么叫壮。 两人闹成一团,叶宛欣连连告饶。 一旁余欢问:“你以后中午都不回来了吗?” “嗯,应该吧。” “要不要这么拼的?”余欢脸上明显写着怀疑。 谢岚不敢再接茬,径直往教室里走。 经过后门时,高成哲就靠在门边的墙上吹冷风,歪头瞥她,眼里意味不明。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高成哲人如其姓——高。个头高, 智商也挺高。 一米八多吧,智商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就全凭吹逼的人信口胡扯了, 反正谁也拿不出个权威认证的结果出来, 你说他智商二百八、赛过大冬瓜都行。 而且长得也不错, 浓眉大眼,五官挺周正, 在陈默没来之前, 他也算得上零班男生中的颜值扛把子——在一群豆芽菜、四眼鸡和小胖墩中鹤立鸡群。 此人最大的成就并非高一直接入选篮球校队, 而是上学期期末考试力压了传说中的不可战胜的灭绝师太。 文武双全,为此差点获封“东方不败”。 高成哲的胜利,让很多人老调重弹——女生上高中后就是后劲不足。 “今天天气挺好的。”他一条腿架在门框上,把谢岚堵在门口。 这是什么鬼英式开场白, 余欢说:“你让开一下,我们要进去。” 高成哲懒懒地放下脚。 余欢进去了。 谢岚却掉头就走。 你不让我从后门走,我不会从前门进?教室前后两个门是摆设么? 高成哲望着谢岚的背影, 唇角弯了弯。 她前脚进门,风靡全校的陈大帅转过走廊的拐弯处, 高成哲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靠在后门上等他。 “喂。”高成哲打招呼。 陈默目中无人地从他身边穿过。 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高成哲只好喊名字, “陈默。” 陈默:“你谁?” “我叫高成哲。” “…………”你他妈就是高成哲啊!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你要是敢作什么妖,别怪老子控制不住十余年的麒麟臂…… “听说你篮球打得不错。”高成哲还算友好。 “哦。” “有意愿加入校队么?” 校队你家开的?陈默哼一声,“没兴趣。” 高成哲说:“下周有选拔赛,队里挑选新队员, 我们几个主力都能说得上话。” 陈默一听火气更大了,老子要你挑? 他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上去,两条长腿一左一右叉开,身体向后一仰。 “你去不去?”见他不理不睬,高成哲又问。 “说了没兴趣。” “你不敢么?”高成哲的言语中明显有了挑衅的意思。 这时海哥刚好来教室找谷志远,班主任驾临,教室里瞬间安静不少。 陈默故意提高音量,“同学,高中阶段就好好学习,别闲得整那些有的没的。进校队又怎么样?你能打上全国第一么?能考清华北大么?不能就别瞎比折腾。” 全班鸦雀无声。 连阅人无数的海哥都怀疑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错乱。 孺子可教?还是吃错药?说好这是个刺头呢? 高成哲没想到节奏会被他带飞成这个样子,自己还被他当众怼了一通。很没面子,非常没面子,他蠕动了下嘴唇,语气甚酸,“不去就算了。” 气势泄了一半。 还有一半实力保留在学习成绩上,日后再战。 第一回合,陈舵主胜。 后来谢岚问陈默,你干嘛一开始就跟高成哲不对付啊,他又没惹你。 陈默一本正经地说:“我俩统一战线的,他是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幼稚。 谢岚忙碌了一天,晚上回到宿舍,感觉全身快散架了。她难得没有先去打水洗漱,而是直接往床上仰面一躺—— 好累啊。 六点起床,上课,午饭,购物,上课,晚自习……像个陀螺似的转个没完,一整天没合上过眼。她直直地盯着上铺的床板,眼前忽然重现今天在超市买家居用品的场景,不禁耳后发热…… “师太,今天不打水么?” 叶宛欣往下一探,发现谢师太目光呆滞,有种魂魄出窍的即视感。 “你没事吧,病了吗?” 谢岚怔了两秒才回过神,“哦,打水是么?我这就去。”她慌忙从床上坐起来,胡乱地在桌上翻找水票,找了半天没找着,才想起来水票昨天就用完了…… “我能借你水票用一下吗?中午……中午忘记买了,明天还你。” “随便用,两分钱,客气什么呀。”叶宛欣抱着薯片跟异地男友发短信,不时露出个傻笑。 谢岚说:“谢谢。” 然后拎着两个空水瓶出门,走了两步……不对啊,叶宛欣的水票没拿。 完了完了,这样下去,学习成绩肯定会退步。 她折回去,刚好遇上吃夜宵回来的许安琪和余欢。 许安琪向她勾勾手,“师太,过来。” 她嘴角还糊了一圈辣椒油,唇部有点肿。 谢岚放下热水瓶,“怎么了?” 许安琪一拍文具盒,“开——堂——” 余欢关上宿舍门。 那个…… “老实交代,你中午去哪儿了?”开门见山,毫不做作。 “在教室看书。” 文具盒猛地往桌上一掼,许大人一声娇喝:“本官在此,证据确凿,还不老实交代?!” 谢岚抬眉。 “你中午是不是偷偷去逛街了?” 啊? “嗯……” “和谁一起?!” “…………”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要怪我们没提醒你……”许大人看向余欢,“上刑具。” 余欢端出两盒麻辣烫,重辣的。 “哎,你们到底是什么节奏啊?我怎么看不懂……”叶宛欣一脸懵逼。 许大人摆摆手,“当好你的陪审团。” 叶宛欣:“哦……” 许大人正气凛然:“不要以为可以瞒得过你火眼金睛的安琪姐。” 余欢:“明明是我……” 许大人抬手打断她,继续审问谢师太,“说,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步步紧逼,环环相扣,谢岚喘不过气,“没……” 许大人似乎没听见这句辩解,挥舞着文具盒道:“那个野男人,到底是谁?!” 谢岚听得一愣一愣的,野男人都出来了…… “新来的那个陈大帅,是不是?”她突然声音放轻,宿舍静下来。 叶宛欣吓得手机都掉了。 “就说陈默是你男朋友,你还不承认!” ”……“ “我们宿舍搞定了新任校草,你却隐瞒不报,居心何在!” “……” 谢师太面对威逼利诱,始终不为所动。倒是主审官大人已经自嗨到掩面而泣,“尼玛帅得惨绝人寰啊,新娘为什么不是我……” “………………” 余欢在床边坐下,温温淡淡地说:“你就认了吧,有人看见了的。” 高成哲? “你放心,我们都给你圆过去了。今天高成哲来问我,你中午在不在宿舍,我跟他说,你一直都在,他就没再说什么了。”余欢捧起一本花花绿绿的少女杂志,封面写着《爱的箴言100句》。 谢岚心存感激,不知道该怎样跟她们解释。 她决定实话实说:“其实……其实我中午是和陈默在一起,不过我们不是那个关系,我是去帮他补课的。但他刚刚租房子,家里什么都没有,就叫我陪他去超市买点东西。不巧遇到高成哲,可能让他误会了……” “真的?” “不骗你们。” 谢岚这人说话声调很缓、很轻,却有一种力量,特别容易令别人信服——大概天生适合说谎。 “谢岚。”许安琪说,“你可不许瞒着我们,我今天早上问你,也是因为听你们一中原来班上的人说,你俩初中就在一起。他还有个外号叫陈舵主,都是因为你,是他追的你么……” 谢岚走到窗边,拉开帘子,望了一眼漆黑的操场。 回头云淡风轻地说:“我们俩没有谁追谁,而且还没到那一步。” 什么什么? 这个消息已经足够劲爆啦!!! 许安琪:“到哪一步了哪一步了!!” 谢岚:“……我也不知道。” 叶宛欣:“是他没表白么?” 谢岚迟疑,“算是吧。” 许安琪:“啊啊啊啊啊,为什么师太你谈恋爱都可以成绩这么好啊。” 余欢:“他为什么不表白?” 谢岚沉默不语。 他当时说的那些话犹在耳边。 十六七岁的年纪,一生的诺言,谁敢轻易许下? 那三个还沉浸在八卦的兴奋中。 许安琪:“我失恋了我失恋了……英语卷子拿过来抄一下,就原谅你了。” 叶宛欣:“每天都给我打水,我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余欢:“感情的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说清楚的……不过师太,你绝对不能先开口。书上都说,一段感情里,谁先主动,谁就先输了。” 宿舍楼下的迎春花开了。 春天开始回暖,夜色真好。 吃完麻辣烫,谢岚洗漱一番后躺回床上,准备背几个英语单词再入睡。 枕头下面一震,她拿出手机,发现好几条信息。 【东西我都买好了,明天开始补课吧。】 【那个高成哲真是个傻X。】 【你有我,随便吊打他。】 【不对,老子一只手都能吊打他,不用你出马。】 【睡了么?】 【晚安。】 她刚要关机,又飞来一条。 【你要是来我这住就好了,就不用中午这么赶时间。】 五秒后。 【当我没说。】 第30章 第三十章 光明二街小区。 朱盛下班回来, 气得把公文包往茶几上一丢。 “干不下去了。” 白菡原本窝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敲键盘,听他话抬起头, “怎么了?” “就那个胶囊内镜的项目, 去年启动的时候我就说问题很多, 他们不信,一定要做。好, 我退出, 全权交给李建辉, 你猜怎么着?” 白菡静静听他往下说。 “初代研发出了问题,第一批投入的资金全部用完,现在李建辉那孙子瞄着我手里的项目呢。我那都是公司的老底子,赚钱是不多, 可也不亏啊。再说公司当初给他投了多少钱,他李建辉自己把兜底掏空了,就去找老总哭穷, 要来割我们的肉,这算什么?” 白菡问:“陈时屿怎么说?” 她以前还尊称陈时屿为一声师兄, 自从崔念去世后,也就毫不客气地直呼大名了。 “他?”朱盛冷笑, “他但凡稍微有点脑子,我也不至于气成这样。” “他还是站在李建辉那边?” “你说呢,就觉着新项目利润大呗。老的胃镜肠镜国内市场竞争大,利润小,那些人现在胃口大着呢, 想要一步登天,呵呵。” 朱盛一面絮絮叨叨,一面脱掉了西装外套,扯开领带,嘴里犯着嘀咕,“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他平时都是穿休闲装去上班的,穿成这样,一定是公司有重要会议。 看来大Boss陈时屿已经做出决策了。 白菡将笔记本合起来放到腿上,从沙发上坐直身体。 她沉吟几许,说道:“我最近一直有个想法。” 朱盛坐到她身边。 “上次陪小默回美国那半年,我闲着没事联系了那边一些实验室,有几个和我目前的研究方向挺搭的,我跟他们聊过一些,彼此都有合作的意愿。毕业这么多年,一直在洛师大养老,我确实想出去充点电,做几年访问学者。” “而且彬彬这个情况,去美国的话,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他们那边有专门针对天才自闭症儿童的特殊教育,至少肯定比我们洛城的康复中心强。” 朱盛皱眉,“你的意思是……” “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白菡直截了当地问。 “你已经决定了?” “暂时还没有,但想法比较成熟了。” 朱盛知道,白菡是个行动力异常高的女人。一旦她权衡利弊后得出结论,做出决定并付诸行动不过是朝夕之间的事。 白菡说:“我之所以一直没有下定决心过去,是因为你的工作还在洛城。我们结婚时就说好,绝不会因为双方事业而分居两地,所以你要留在这里,我和彬彬就哪儿都不去。但如果你觉得易驰对于你来说不再是唯一必须的选择,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朱盛十指纠结在一起,沉声道:“你让我再想想。” “你还在想什么?为了陈时屿?” “唉……” 白菡轻笑一声,“你还当他睡上下铺的兄弟呢?今时今日,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跟在崔念屁股后面献殷勤的大师兄。薄情寡义,狂妄自大,我是真的真的非常非常讨厌他,见他一次就想打他一次。” “……”朱盛理解她的愤怒。 过了半个多月,他给妻子一个交代:“等我找到工作,我们就离开吧。” * 高一的生活很充实。 由于还没分科,课目繁多,但学业却不算繁重,升学压力离他们还远得很。大部分同学都在边学边玩中度过,陈默在谢老师的关怀下,也很快追上教学进度。 其实谢岚真心认为,陈默在理科方面的悟性很高,根本不需要她帮忙补课,反倒是陈默经常在物理数学的一些难题中给她以启发。 对此,某人将其称之为“教学相长”—— 他刚从海哥那里学来的词汇,活学活用,恰如其分。 端午节前几天,陈默收到来自朱盛的消息,他们一家不久之后将要迁去美帝。 临行前,朱盛邀请陈默去家里吃饭,还特别提醒他,要把谢岚也一并捎上。 毕竟他们迁走,就意味着彬彬也要离开了。 他们约在周日中午。 饭桌上,白菡向他们解释了迁居的原因,唯独没提朱盛和陈时屿在工作上的矛盾。 陈默问:“那你们走了,以后还回来么?” “看情况吧,暂时还没有在那边定居的打算。”朱盛看了眼正在埋头扒饭的小孩,“不过彬彬已经快六岁了,马上就要上小学,我们将来可能会更多考虑他的教育问题。” 彬彬端起碗大口喝汤,一些汤水从嘴角漏出来流到衣襟上,谢岚坐在他旁边,看到之后顺手抽出一张面巾纸替他擦干净。 “这意思就是不回来了?”陈默语气听上去不太好。 朱盛顾左右而言他,“小默,你现在还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住吗?” “不然呢。” 朱盛平心静气道:“虽然我能理解你的做法,不过我还是建议你跟你爸沟通一下,回去住比较好。毕竟你还在读高中,学业那么重,哪有时间照顾好自己呢?你看你,比以前还瘦。” “其实他一点不想我回去。”陈默冷冷地说。 “怎么说?” “他怕我害死那个女的。” “……你爸绝对不会这样想。”朱盛把筷子放下,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我接个电话。” 他走开。 白菡说:“你别理老朱,他总对他那个老同学还抱有幻想。你要是不想回去,就别回去了,跟那个姓温的住一起多憋屈,尤其她现在还给人生了个……”她顿了一下,“反正不管你怎么选,白阿姨都支持你。” “理解万岁。”陈默举杯。 白菡笑,“理解万岁,走一个。” 杯子清清脆脆一碰,冰柠汁下肚,那叫一个爽快。 他们停止说话的瞬间,朱盛的声音也随之飘来。 “大小事务,我已经全部跟李建辉交接完毕。我们这一块技术方面要求不高,我这种不思进取的人留在公司也只能混个养老饭吃吃。我会的,李建辉都会;李建辉要做的,我做不来。所以我走,没什么毛病。” “我没跟你赌气,也不是对李建辉有什么意见。确实是你们现在要做的项目,我帮不上忙,加上白菡这边要去美国访学,我得跟着一块儿去才放心。” “对,我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李建辉这个人能力是有,就是比较浮躁,有点急功近利。现在公司全力开发他的项目,小温也刚生孩子顾不上来,你千万得把好关,一定不能出任何问题。” “好,好……” 陈默一边听着,也听明白了几分。 并肩奋斗了二十余年的兄弟兼战友,终于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 他们吃完饭,又聊了一会儿天,朱盛提出要送两个孩子回去。 “不用送,我们自己打车回去。” 朱盛说:“打车不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朱盛引着陈默去玄关,“你看,我把什么给你带来了?” 一个半人高的纸箱子—— 陈默难抑惊喜,“Nao?” “知道你不肯回家,我前两天去替你把Nao拿回来了。另外我要走,这边还有一台电脑可以留给你,顶配的,扔了可惜。” 陈默和他来了个大大的拥抱,“二师叔,我会想你的。” “怎么感觉突然回到你还在读小学的时候。”朱盛笑时眼角眯出几条皱纹,岁月已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 他们像两个老朋友,互相捶打了一下对方的肩背。 另一边,谢岚蹲在彬彬旁边。 “以后要乖乖的,听爸爸妈妈的话。” 彬彬点点头。 “玩电脑不能玩太久,会对眼睛不好……” 陈默打趣,“你下句是不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谢岚横他一眼,“他还小呢。” 这么小的孩子,哪能真正懂得远行与别离的含义? 陈默笑着说:“你都说他小了,你跟个老太婆一样啰啰嗦嗦,他也记不住啊。更何况他这么拽,平时对谁都不理不睬,说不定过两天就忘记你了。” 谢岚:“……” “好了,走吧。”朱盛笑意盎然,搬起一个纸箱子。 白菡替他们打开门。 就在这时,彬彬突然举起两只手,面向谢岚,“抱。” …… ………… 所有人哑口无言。 谁说这孩子没感情的? 朱盛将他们送回南绪巷时,已经下午两点半。他帮陈默将机器人和电脑一起搬上楼之后,就与他们告别。 门关上,陈默说:“留我家写作业吧。” 谢岚腹诽,就是想我写完作业给你抄呗,说的那么好听。不过周日学校不开门,与平价超市比起来,陈默租的房子安安静静的,没人打扰,的确更适合学习。 她说:“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期末考了,你就好好读几天书吧。” 陈默不服,“我怎么没好好读书?” 事实胜于雄辩。 陈默打开一本习题册,笔在手上转了十分钟,一个字没动。整个人一副哈欠连天的样子,懒洋洋地转向谢岚,“我想睡觉了怎么办?” “……我给你冲杯咖啡。” 他们的书桌放置在客厅朝阳的地方,旁边竖了一台饮水机。 谢保姆拿着陈默的马克杯,往里倒了一袋速溶咖啡。热水冲进去,浓郁而苦涩的咖啡香迅速弥散开来。 “加点糖行不行……” “不行。”就给你喝苦的提神。 “嗷嗷嗷。”陈默哀怨脸,“困成一条狗……” 谢岚看了下手机时间,“两点半,学习两小时,到四点半我就走,你想怎么睡怎么睡。” “……”师太真的很严厉!!!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咣咣当当几声,似乎有人拉开了陈默家的铁质防盗门。 那防盗门形同虚设,白天都是不锁的,只锁上里面一扇木门。 咚咚、咚——那人又锤响了木门。 谢岚看向陈默,这地方没人知道,谁会来呢? 陈默揉着发红的眼睛,趴在桌上,“二师叔吧?肯定什么东西忘拿了。” 困成这个样字,怕不是晚上去做贼了。谢岚腿脚比他勤快得多,“那我去开门。” 她喊了一句:“来了。”几秒后拉开门。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外面。 双方都呆住了。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谢岚不安多过震惊。 陈时屿震惊大过于愤怒。 他们两个谁也说不出话。 “谁啊?不是二师叔么?” 陈默拿着杯子晃荡过来, 骤然,脸色惊变—— 上一秒还沉浸在令人困顿的暖阳中, 下一秒已是暴风疾雨。 他放下马克杯, 一把扯开谢岚, 抬脚就去踹门。陈时屿动作也不慢,侧身进来, 半个身子卡在门缝里。 陈默用脚往前顶, 甚至踹, 陈时屿就用肩背扛着,强行阻止木门合上。 年轻人一味进攻,中年人善于防守,力量伯仲之间。这还真是一对亲父子, 见面习惯于先来段暴力对抗。 “陈默,你让我先进去再说!”陈时屿咬牙切齿地坚持。 “滚!——”陈默嘶吼着继续踹门。 那扇老旧木门根本不堪一击,被踹了两分钟便摇摇欲坠。 惊天震响还惹来了邻居老太太, “哦哟,这是在干什么呢?我去告诉老张, 你们把门弄坏了要赔的哦。” 陈时屿:“坏了我赔。” 老太太啧啧两声,平日里陈默出出进进, 她见得不少。从长相上看,这人八成就是他爹。当爹的来教训孩子了吧……她摇摇头,不再理会这闲事。 陈时屿趁着陈默愣神的一秒功夫,闪身挤入屋内。 他反手带上大门,铁青着脸, 目光掠过谢岚。 “陈默,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谢岚识趣地说:“那我先回家了。” 陈默拎着她的胳膊把她拽回来,“你别走。” “……”谢岚还记得,她上次见陈时屿,因为一时情绪激动,当着很多人的面呛得他很没面子。如今再次碰到他,又是这种尴尬场合,她怎么好意思留在这里。 谢岚甩不开他的手,却听陈默用命令式的口吻说:“你先去房间里等一下。” 陈时屿表情复杂。 “好吧。”谢岚放弃加入这场战斗。 三个人在门前争来挤去,这破门大概活不过十分钟。 她去书桌上取走自己的习题册和文具,走前给了陈默一个眼神,劝他冷静一些,克制一些。 他毕竟是你血缘上的父亲。 她进了房间,陈时屿以为陈默已经同意自己进门,刚准备换鞋往里走,却被陈默堵在玄关,“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说完就滚。” 陈时屿用深呼吸来调节自己的情绪,他今天来,是求和之旅,不能又弄得不欢而散。儿子的脾气他太知道了,倔起来像崔念,狠起来像自己,唯有采取怀柔策略,将姿态尽可能地放低。 “你妈走了,你又还在念书,一个人漂在外面太辛苦,跟爸回家吧。” 他看起来非常温和友善,完全不受陈默的态度影响。 陈默冷冷一哼,“回哪个家?这就是我的家。” “这怎么算得上是家?”陈时屿环视四周,十多平米的客厅里只有一张长桌,两把椅子,连个沙发电视都没有,四壁空空,这也算得上家? “你跟我回家,我们绝对不会干涉你的自由,你依然想怎样就怎样。但是会有人照顾你生活起居,免去你的后顾之忧。你在外面吃得好吗?穿得暖吗?照顾得好自己吗?你看看你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 “我想怎样就怎样?”陈默挑衅地看他,“你确定?” 陈时屿被他这一眼看得心惊肉跳。 “那个女的肚子卸货了是吧,所以你不怕我再搞她了?” “你温阿姨给你生了个弟弟。”陈时屿内心反复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发作。 陈默看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地说:“你都有儿子了,你还缠着我干什么?陈时屿,我告诉你,你别想得太天真,我这个人没什么底线和原则,哪天心情不好,说不准又会对他们母子下手,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陈时屿气得热血上涌,额头青筋暴起。他本想提崔念当年害得温妍差点不能生育,想到逝者已矣,无论如何不能再在一个儿子面前说他已故母亲的不是了。 “小默,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他抬手按住快要炸开的太阳穴。 “是么?”陈默轻笑,“我现在非常后悔去年那次没有直接气死她拉倒。” 陈时屿忍无可忍,“我们不说这个了好吧,你回家,我保证你和小温母子俩也不会有太多交集。不管怎么说,我绝对不允许你一个人住外面!你才几岁,就跟人家女孩子同居胡来!” “放你妈的屁!” 陈默突然发狂,一怒之下抄起鞋柜上的马克杯,狠狠地往地上一砸—— 碎瓷片乱飞,褐色的液体泼洒了一地。 “你别他妈自己龌龊,就看谁都跟你一样脏!” 一门之内,谢岚握笔的手一抖。 这题的思路又中断了…… 一门之外,陈时屿脸上的肌肉克制不住地抽搐,他快要咬碎了自己的牙。 “我还是你父亲——!” 他浑身都气得发抖。 然而他越生气,陈默越来劲,他恨不得掏空自己所有能想到的恶语去跟眼前这个自称父亲的人叫嚣。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你不是那么龌龊,那么恶心,为什么连你最好的朋友都要离开你?!陈时屿,我就要看着你身边的人一个一个走,就留下那个姓温的,我看你们还能不能像今天一样快活!” 众叛亲离。 陈默的话,让他想到了这个词。 虽然眼前一切都看上去那么美好,他有了新的妻子,有了第二个孩子,公司的业务也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可他过去那些,已经都不在了。 既然无法挽回,又有什么办法呢? 陈时屿双手捂住了脸,缓缓道:“小默,你说得对,我有很多事做得不对。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母亲……” 不多时,他手伸进西裤兜里,拿出一张□□。 “你实在不愿意回去就算了。这张卡里有一点钱,你先拿着用,别亏待了自己。” 一声冷笑。 陈默接过他递来的那张金卡,无声地将其折断,丢在一滩黏稠发苦的水渍中间。 陈时屿看着那张扭曲的卡片,神色已有了疲态。 “你母亲百日那天,我去公墓祭奠了。其实这卡里的钱不是给你的,而是给你母亲的,当年她坚持净身出户,我就叫律师将她那部分财产存进这个账户。现在她走了,理应还给她的儿子。” “我已经对不起你母亲,不能再对不起她儿子。卡还可以再补办,你要就要,不要就先放我那存着,需要的时候再说。” “滚。”陈默还是这个字。 “那我走了,遇到困难记得回家。” 门打开,又重新关上。 陈默倚在墙边,脸上没什么表情。 听到一切归于安静,谢岚从房间里出来,看到一地狼藉,没说什么。她径自去书桌边拿来垃圾桶,将那些马克杯的碎片一一捡起来,丢进去。 她一边看似有条不紊地收拾着,心里却乱得很。 轻轻吸了口气。 没小心,手指头就给划了道口子。 鲜红的血液丝丝沁出。 陈默看到,“我去给你买创可贴。” “不用……” 他像没听见,径自拿了钱包出门。小区门口就有个小卖部。 “一盒创可贴。” “防水的还是普通的?” “随便……防水的吧。” “三块。” 付钱的时候,他看到柜台前面摆了一排香烟。 不是什么好烟,却把他看得喉咙有点发紧。 他犹豫了一瞬,接过创可贴和七块钱找零,走了。 出小卖部,抬头就能看见南绪巷11号1栋201的厨房窗户。 他蹲在小区门口往上看,边看边数着谢岚纤瘦的身影究竟从那扇窗内经过几次,直到他眼睛看得有点发涩。 她那么好,你究竟还在等什么。 当时他脑子里就这一个念头。 这个季节的风有些燥热,还时有时无。陈默蹲到脚麻了,才起身上楼。 打开门,客厅里没有人,地上的脏污和瓷片已经清理干净。往里走了两步,才看到他谢岚站在厨房的水池边上,正在清洗什么东西。 空气中还留有一丝咖啡的苦涩香味。 谢岚回头看了眼他,又低头去洗手里的抹布。 “说了不用去买创可贴的,多小一口子,冲一下就好了。” 水流冲刷着池底,她的声音夹在其中,听起来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轻轻淡淡的暖意,就像刚才那道风。 “这种小伤口,其实敞着会好的比较快……” 她的话一顿—— 一双手绕过她身前,那个少年从后面抱住她,将她完全包裹在自己的身体里。 谢岚感到后背烫得厉害。 她抬起头,窗外的那条小巷,穿着白色背心的老头正提着鸟笼哼着小曲慢吞吞地经过。对面一楼那户人家,一位阿姨从晾衣绳上扯下粉色床单,绳上的麻雀被她惊起,扑腾飞向一株枝繁叶茂的老槐树。 还有什么呢? 水龙头还没有关上。 他的手臂越圈越紧,声音沉沉贴在她的颊边,说: “谢岚,你知道我对你什么意思。”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谢岚, 你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意思。” 她手中的抹布落入池底。 久久,嗯了一声。 “那你想好了么?”他第二次这样问。 早在他第一次问出那刻, 或许就想好了吧。 酝酿了那么久的感情, 却始终不肯说出口, 不过为一个此生不渝的承诺。他们一直在等,等来细水流长, 却似乎丢掉了这个年纪最廉价也最可贵的东西——冲动。 他们都快忘了冲动是什么滋味。 “你不说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谢岚低头笑了, 她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余欢同学那些不着调的恋爱金句。其中一句, 感情中谁先主动,谁就输了。 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少女心思,她反过来问:“那你想好了么?” 陈默把头埋在她肩窝里,淡淡笑了一下, 声音低哑地说:“谢岚,你知道么,这件事, 我从来都没想过,感觉……感觉第一次见到你, 我就知道是一定要和你在一起的。上次的话,你还记得吧?我一直没再问你, 是因为怕你不答应,我就什么都没了……你要是想好了,我们就说定了。” 谢岚关掉水龙头,转过身抬头看他,眼底的笑意泛着水光。 一个不常笑的人, 笑时才格外动人。 她拉起他的左手,将掌心翻过来,用右手食指在浅浅的掌纹中缓缓写下一个字—— “好。” 一笔一划,足见真情。 他们互相拥在一起,等一个地久天长。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方才还是艳阳高照,这会儿乌云一来,便淅淅沥沥地下起雨。雨水洗刷着小巷,送来青草和着泥土的清香。 陈默头脑又困又沉,神思却很清明,这种感觉很奇特,就像灵魂出了窍,在他头顶上方审视着他的内心。 他松开谢岚,然后捉住她的手,带着她往房间里走。 谢岚静静地跟在他后面。 “陪我睡会儿。” 他往床上仰面一躺。 谢岚了解他,因此丝毫不会怀疑这话里会有别的什么意思。她点点头,安静地在床边躺下,一个靠内,一个靠外。他们彼此的手紧握着,放在两人胯骨之间,十指就像生出了根,纠缠在一起。 雨水疏疏落落。 谢岚望着天花板,听到耳边的呼吸声渐渐绵长,听他在入睡前低喃: “我什么都没有,只剩你一个了……” 这句话似乎有某种魔力,她的眼皮也越来越沉,终于阖上。 再次醒来时,房间内一片漆黑。 一弯上弦月挂在窗外。 陈默还在睡。 谢岚略有些慌乱地抽出手,冷静下来,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摸着黑去客厅书桌上找到自己的手机,打开一看,已经七点了。还有两条来自章爱萍的未读短信。 【晚上不回来吃饭么?】 【那我们先吃了,看到回个话,妈妈放心。】 谢岚连忙回复。 【在同学家吃了,马上回来。】 床板吱呀一响,陈默没穿拖鞋光着脚跟出来,“怎么了?” “晚上说好回去吃饭的,我睡过了。” “现在几点?” “七点。” “那还回去什么,跟我一起吃吧。” 两个人对话如常。 十分钟后,他们去了巷口那家老金面馆。 一人一碗牛肉面,陈默的那份不要香菜,谢岚的加了辣。 “你怎么总是在这吃?”谢岚低头用筷子卷面。 “就这家最近。” “经常在外面吃不好,你不知道,外面这些小饭店用的油都不太好那种……我妈在批发市场经常看到他们进货。” 陈默哦了一声,盯着她笑,“那你给我做?” 谢岚挑眉,又垂眸看着面碗,想了会儿认真地说:“现在不行,快期末考试了。等暑假吧,有空的话,我可以试试教会你自己做饭。” “谢老师真是十项全能啊。”陈默由衷赞叹。 谢岚唇角微弯,继续专心卷面。 “话说你晚上都在做什么?为什么白天总是很困的样子?” 陈默吃了两大口面,放下筷子,支着脑袋看了她会儿。 笑了笑,“想你啊。” “…………” 谢岚感觉面馆老板的眼光不时落在他们身上。 “以前没发现,你吃辣还会脸红。”他还在笑。 谢岚从桌底下盲踩他一脚,不用看都落脚准确无误。 “你别总是晚上熬夜白天睡觉,快考试了,你不是还扬言要考过高成哲么?”谢岚玩一手祸水东引、围魏救赵。 陈默立马开启嘲讽模式,“考赢这种菜鸡还用准备么?再说我只说我物理考赢他,总分是你的事,你别辜负陈老师的期望啊。” 高成哲真是好用啊好用。 “那你这样昼夜颠倒也是不好的。” 陈默笑,“现在就要管我了?” 谢岚白了他一眼。 “你管我,我都听。”他吃碗面擦了下嘴,“不过时效有限,容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要么你别住校了,来当面监督我。我那房子里还有一间空的,收拾出来给你住,怎么样?不收你房租的。” “不行。”谢岚毫不犹豫地拒绝。 “为什么?你不放心我?今天下午你还没看出来我是什么人?” “…………” 能别提了么…… “千古难得一遇的正经人。” “咳咳——”谢岚被辣油呛到了。 “喝口水,来。”他殷勤地献上谢岚的茶杯。 “……”谢岚含泪咽下几口茶。 “唉,算了算了。”那副轻松表情分明告诉她,他刚才压根也没正经说那话,就是想看她不淡定的样子,越看越惹人发笑。 谢岚直起腰,用很低却无比郑重的语气说:“陈默,我……我虽然现在答应你,和你在一起。但是这三年还是要以学习为重的,我也希望你能好好学习,将来我们能考上一所大学。日子还很长,不是吗?” 陈默:“……” 说变脸就变脸,化身灭绝师太只用了不到一秒钟。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他收敛神色说。 谢岚叹了口气。 “当初我说考上重点班,还不是说到做到?我对你说的哪句话做不到了?” 他握住她的手,谢岚紧张地一哆嗦,侧头瞥了眼面馆老板。 还好老板忙着在拉面。 面条一下一下重重地拍在不锈钢案面上,然后弹起,扬起一阵面粉灰,反复几次后渐渐被拉细拉长。拉面师傅犹嫌不够,再次将其对叠,手臂一甩,发力抻开…… 日光灯亮得晃眼,陈默笑看她,“吃完了吧?我去结个帐。” 等他回来,谢岚说:“我要回家了。” “……不能再陪我一会?” “今天出来太久了。” ……白睡了一下午,他想做的事还没来得及做呢。 陈默憋着口气,可怜巴巴地央求,“那个……过几天端午节放假,再陪我行么?” 谢岚脸一板,“考试只剩不到一个月,你不复习的么?” “就一天……” “不行。” “半天。” “不行。” “两个小时!陪我看场电影!” 约会必备项目。 “……到时候再说吧。” “不能再说,你这人一再说就没谱了。” “……”谢岚终于点头。 瞬间心满意足。 * 周五是端午节,周四下午上完课后学校开始放假。 下午一共四节课,上到第三节课的时候,绝大部分学生都已经神游天外去了——没几个还能静下心来认真听讲的,除了谢岚和谷志远那种奇葩中的战斗机。 零班物理老师老严很不满:作为重点班,这里汇聚了整个年级最优秀的学生,看看这一个个的都是什么学习态度!满脑子想着放假!!学习的主动性在哪里,嗯?! 因此下课之前,他突然放大招:“下课后把你们的《王后雄教材完全解读》全都交上来,放假期间,我会检查一遍,你们到底有没有自觉在做!” 教室一片鸡飞狗跳。 “我了个擦,不是吧……” “死了死了死了……” “老子就第一周打开过那玩意儿……” “我都用王后雄擦屁股了……” 有人举手,“老师,丢了怎么办?” “丢了期末就判你不及格!开学就告诉过你们,要同步做题。怎么?我没有检查你们就不做了?”老严吼一嗓子,“高成哲!” 物理课代表高成哲摇摇晃晃站起来。 “给你十分钟,全都收上来,送到我办公室。” “哦。” 老严一走,高衙内伙同各小组长雷厉风行地执行了他的命令。 百姓们义愤填膺,“你就不能拖一下?到时候放学了说没收齐,给老严糊弄过去。” 高衙内:“老严一定会说,‘那你把交上来的先给我,剩下的都不及格。’” “真狠,你他儿子吧,这么清楚。” “交上来吧,我敢打赌,老严不会看的。” “为什么?” “我刚才看见他下课后直接骑车走了,应该接儿子放学去了。” “……牛逼。” 高衙内抱着厚厚一摞《王后雄》去了物理组办公室。 铃声一响,教室恢复平静。谢岚弯下腰,准备从课桌抽屉里拿出下节课要用的课本和资料,忽然发现了亮起的手机屏幕。 最近陈默总给她发短信,她吓得震动也不敢开了,只能启用完全静音模式。 【你看到了吧?】 【看到什么?】 【电影票啊。】 【哪里?】 【就在王后雄里面。今天中午我教你做完那道题,就告诉你夹里面了,你没听到么?】 谢岚:“……” 【等等,你不会交上去了吧……】 内心日天日地日空气之后,谢岚艰难地回他四个字: 【下课再说。】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放学了。 除了值日生和卫生委员留下来大扫除, 其他同学都跟屁股点了炮仗一般冲向校门口,开始他们短短三天的端午节假期。 谢岚既不用值日也不是卫生委员。 但她留在教室里写作业, 平静的外表下, 谁都看不出来, 她已经忐忑了整整四十多分钟,一根弦快绷不住了…… 她一边做题, 一边不时看眼手机。 【办公室门锁了。】 完了。 【别急, 我想办法。你先别离开教室。】 “谢岚, 让一下。”值日生过来清扫她的桌子底下。 谢岚不太自然地笑笑,“我自己来吧。”她接过扫帚,将前后左右四个课桌下面全部清扫干净,然后将扫帚交还给人家。 “轮到今天值日真倒霉。”那个女生抱怨。 卫生委员叫王毅然, 他听到了之后说:“我还每天都要留下来呢。” “谁让你摊上这么个好差事!” “下学期再也不干这个了,真闹心,吃力不讨好。”王毅然转向谢岚, “师太,你不回家的么?都放假了, 还留学校写作业?” “嗯……还剩一点没做完,做完再回去。” “强。”王毅然一脸敬佩。 “王毅然你别划水呀, 我奶奶还做了大餐等我呢……”值日的女生苦着脸。 谢岚放下笔,“我来帮你们吧。”说着去教室后面拿洒水壶。 王毅然说:“你不是要做题么,做完了赶紧走。一会儿打扫完,我就要锁门了。” 谢岚就等着这一刻。 “没关系,要么你把教室钥匙给我吧, 下周一我来开门。” 王毅然琢磨了下,正好来个偷懒的机会,不要白不要。 “行。”他拿出一串钥匙,将教室那把从钥匙扣上卸下来,“周一记得提前十分钟来开门。” “好。” 谢岚拿到钥匙,心里还是不踏实。 办公室门都锁了,还有什么办法呢?她听到高成哲说老严第三节课下课就直接走了,那他这几天应该没机会检查他们的习题册,但保不准周一早上…… 手机又亮了一下。 【有办法了,老子真聪明。】 难不成他去把物理组的门给撬了?还是干脆打破办公室窗户翻进去拿?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扫完地,洒完水,再把桌椅摆放整齐。 “谢岚,我们走了啊。”王毅然和她打招呼,“记得把门窗都锁好。” 谢岚嗯了一声。 教室里终于空无一人。 她也不用再装着做题了,三两下将书本都收进帆布袋里,人到走廊上向两边巡视一圈,整个高一年级都没什么人了。 寂静无声,空气中还漂浮着扫除过后的尘埃。 陈默闲闲地向她走来。 T恤是皱的,不像以前总那么平整。 头发依然乱成一丛荒草。 “进去再说。” 感觉在做什么不得了的地下工作。 冒着下一秒就会被特务分子抓包的风险。 “你有什么办法?”谢岚关上后门。 陈默走到教室另一侧,打开窗,头伸出去向外探了一探,问:“现在几点?” “六点半。” “走,出去吃个饭。我把计划跟你说,回来天黑了才好办事。” 天黑好办事? “快点快点,电影八点的。这两张票还是我跟黄牛买来的,过节一早就抢空了。” “…………” 他们去校门口的快餐店吃了个石锅拌饭,谢岚总算听懂了陈默的计划。 首先,物理组办公室门窗都锁好了。 但是,只锁了靠走廊这一侧的窗户,靠教学楼外面那侧有一扇窗户是开着的—— 这就为他们的拯救电影票行动提供了前提条件之一。 前提条件之二,零班和物理组办公室都在二楼。而当初这座教学楼的设计师脑洞大开,他在二层和一层之间的位置修建了一圈半米宽的水泥槽。 据说用来种花——来自空中花园的创意。 虽然没人见过那里出现过哪怕一根狗尾巴草…… “你不能去。”谢岚当即否决这个提议,“太危险了,大不了就不看这场了,下回再说。” 陈默冲她咧着嘴笑,“你担心我?” “……不能去就是不能去。” “二楼摔不死人。而且那么宽一个槽,我是猪才会掉下去啊。” “还是不行……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所以要你给我放哨嘛。”陈默笑得风轻云淡。 看到没,地下工作者就要有这样的心理素质。 谢岚不得不承认,做贼还是挺刺激的。 半个小时后,夜幕降临,他们回到教室。此时全校放假,除了门卫室那一点光,整座校园都沉入黑暗之中。 两人借着手机的微光摸到窗户旁边。 陈默打开窗,翻出半个身子—— “你当心脚下。”她总觉得那个“空中花园”会随时倒塌。 陈默骑在窗台上,向她招招手,“过来。” 嗯?谢岚靠近两步,手里举着手机,又不敢举太高。 “再过来一点。” 他长臂一揽,将她勾过来,俯下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又凉又软。 心情好到插个翅膀就能飞进物理组了。 “等着。” 留下谢岚一人对着窗外怔怔地发呆。 不对不对,哪里不对…… 她回过神,陈默正贴着教学楼外侧的墙壁向前快速移动。若不是知道他脚下踩着那圈水泥槽,还以为这里爬了一只巨型壁虎…… 谢岚两手扒在窗台上,指甲抠进了窗台与墙壁之间的狭缝里。 灰土一寸寸地被她抠下来…… 最终,陈默消失在这一层的尽头。 那边就是物理组。 谢岚紧张得险些忘记了自己的任务是放哨。 她瞅了一眼门卫室,那边灯光白亮,隐约可见保安大哥的小电视也开着。 大约过了五分钟,陈默回来了。 又是爬窗又是翻墙,他出了不少的汗,身上也带着股发了霉的石灰味。 “没找到。” 什么? 难道已经被发现了…… “你再去你的抽屉和包里找一下,看看是不是落在哪里了?” 谢岚僵硬地点点头,搜寻一番后还是无果。 “这他妈去哪儿了?”陈默百思不得其解。 “找不到就算了吧……反正就是两张电影票,万一被老严看到了,我就说是给家里人买的,他应该不会多说什么。” “……不是这个问题。”他精心策划的约会项目怎么能说泡汤就泡汤? 谢岚在黑暗里看向他,轻轻地说:“走吧,我陪你散会儿步。” 散步倒也不是没机会……某人心又飘起来了。 两人清理完作案现场,将窗户和门都锁好,然后镇定自若地离开。 走到校门口时,被保安大哥发现。 “哎,你们两个哪个班的?怎么还不回家?” 人家只是循例问个话,陈默顿了半秒,“快跑。”说完拉起谢岚就蹿出去。 别……这是学校! 谢岚想扔掉他的手,无奈甩不开。 陈默肆无忌惮地大笑:“管他妈的,黑不隆冬谁看得见,先跑了再说!” “…………”看不见你还跑。 他带着她跑进一条小巷,弯下腰大口喘着粗气。 “你跑这么远干什么?”谢岚看上去比他镇定得多,她抽开手重新绑一下马尾辫,“人家根本没追过来。” “……”陈默双手撑在膝上,带着得逞的笑意侧首,看她放下头发,十指纤纤插在发间,一遍一遍地将散乱的发丝往脑后捋—— “我高兴。”他站直,扯开她的手,“说好陪我散步的。” “你等一下,我头发还没绑好……” “别绑了。”他乐得不行。 金毛狮子谢大侠送他一记眼刀。 “要么……我给你绑?” 他手一松,谢岚急忙三下五除二草草绑了个低马尾。两鬓松松散散的,落下几截碎发拂过脸颊。 陈默神色自如地欣赏她,“这样绑好像也挺好看的。” 他在她的耳边说话,吹着那些发丝挠在心坎上。 手再次被牵住,他带着她往巷子深处走。 走了不知道多远,一条小巷套着一条小巷,每一条似乎都长着相同的模样。 烟火气,水泥路,旧院墙。 偶尔有三五成群的人路过,谢岚总会扔掉他的手,然后陈默又会再次固执地牵起她。不知不觉走到了南绪巷11号,他就像没看到似的,继续拉着她在这些弯弯绕绕好似迷宫一般的巷子里乱逛。 逛了一圈又一圈,这是第几次路过这里了? 谢岚莫名想到一个词——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 她抿着嘴笑。 “谢岚。”陈默一脚踢起一粒圆石子,那石子骨碌骨碌滚了好远。 “嗯?” “你走累了吗?” “还好。” “要不要休息一下?” “也行。” 陈默一侧身,将她围在一户人家的院墙边。 单手撑在墙上,身体遮住了周围所有的光。 目光相撞,那眼底的意味无需言明。不用问,谢岚也猜到他想要做什么。 “试一下?”他哑声问。 她不觉手心冒出汗,却被他攥得死死的,只能用姿态回应默许。 早夏的夜没有一丝风,紫藤花初初绽放,如云的红,从斑驳的砖墙垂下。 万家灯火,照不亮一双人影。 在墙头一只虎纹猫咪的注视下,那个男孩等待了女孩很久,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她慢慢地闭上眼睛,用呼吸感受他每一丝温热的渗透。 唇终于贴合在一起,只轻轻一沾,又在转瞬之间分开。 谢岚抬起眼,无声地问他。 陈默浅笑。 “我有点舍不得。” 像一个神圣的仪式。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舍不得。 那三个字,在她沦入混沌的心口轻轻撞了下, 撞出一小片属于她自己的意志。 她觉得自己仍存有一丝清醒, 正是这种清醒, 又让她感到震颤。 陈默发觉她的变化, “你怎么在抖?你害怕么?” 谢岚迎上他炽烈的目光, 她的眼神亦是坚定无疑,光芒更甚。 “我们还要在一起很久。”但今天亦然值得珍惜。 清淡的眉眼,陈默却快要被那样一对眸子融化。 他伸手遮住她的眼, 颤声说:“好。” “好”字落音,他再度吻下来。 他的吻生涩, 然而柔软。没有技巧, 没有过多的侵略性,像每一个初尝情之滋味的少年, 仅仅两片唇之间的触碰辗转, 足以令他全身颤栗…… 不能再思考。 谢岚的大脑同样被彻底掏空, 剩下只是书本里那些日日夜夜看过千遍万遍的句子,无意识地闯入, 如同寺庙里那些和尚叽叽嗡嗡念出的经文一般—— 【力对物体所做的功,等于力的大小、位移的大小、力与位移夹角的余弦这三者的乘积……】 她的双手攀上他腰间,轻轻扯着他的T恤。 手心攥出了汗。 【做匀速圆周运动的物体, 在所受的合力突然消失或者不足以提供圆周运动所需的向心力的情况下,就做逐渐远离圆心的运动……】 覆住她双眼的那只手掌缓缓下滑,抚过她的脸颊,拇指扣住她的下颌。 她踮起脚配合他的动作。 【能量既不会消灭, 也不会创生,它只会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其他形式,或者转移……能量的总量保持不变……】 唇温。 温度在转移。 逐渐融合在一起…… 能量的总量保持不变。 一吻结束,两个人抱在一起,平复着呼吸。 等一行人走过去,陈默在她发顶轻声笑了下。 “你不是说要好好学习么?” 神思迷乱中,谢岚反射性地回道:“我怎么没好好学习了……” “是谁当初跟马一川说,‘现阶段的任务是学习,别的不能多想’?嗯?” “……”你哥们还真是铁,什么话都传达到位。 静了几分钟,陈默笑着看怀里的女孩,捏了下她的手心。 “你老实说,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什么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总之不是第一眼,那时候他在她眼里还是个浮夸浪荡的纨绔少爷。可后来,她居然不能自拔地被他吸引,怕他难过,想陪着他一起…… 谢岚将头完全抵入他的胸膛,没有回答。 “不说就算了。管它什么时候,反正你以后只能喜欢我。你自己说的,我们还要在一起很久,你也记得我说过的话。” “我记得。”谢岚轻声说。 怎么会不记得。 她用手指一点一点将他T恤上的褶皱抚平。 “对了,你要考什么学校?清华还是北大?” 谢岚觉得有点好笑,“这个由不得我选吧……” 陈默说:“以你那种牲口一样的成绩,考这俩没什么问题吧。再说你不选我还得选呢,你给我定个目标,我才好运功发力。” 谢岚抬起头,“听说清华和北大就隔一条街,很近的。” “隔一条街也不行。”他想当然地说,“最好住同一栋楼。” 噗。 哪有男女同宿的? 谢岚咬住嘴唇,缓了会儿。 “我查过,好像清华电子工程比较强,北大心理系比较好……” “你想读心理学?” “嗯。” “你还查电子工程?给我查的?” “……” 陈默大笑着揶揄她,“哈哈哈,就说你早看上我了。我这么帅,喜欢我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 “没关系,我们妇唱夫随,我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 被他噎得彻底说不出话来。 陈默却笑得停不住。 那天谢岚第一次体会什么叫依依不舍,十点多才磨磨蹭蹭地回家。 事实证明,谈个恋爱,要个毛线电影票。 不过后来那两张电影票倒是出现了。 期末考试前一天,高成哲来找谢岚。 他本来拿着自己的《王后雄》假装来问一道题目,打开中间页,里面赫然夹着两张电影票,寓意不言而喻。 “这个是你的么?”他垂首看着她的眼睛。 谢岚的眼里无波无澜,她思索片刻后承认,“是。你翻我作业?” “那天收作业时不小心掉下来的,你应该庆幸被我捡到。” “当时看到了为什么不还给我?” 高成哲笑,“你不谢我没上交给老严和海哥?” 谢岚冷冷回视他,“两张电影票而已,能说明什么?” “别当我什么都不知道……记得期末加油。”高成哲丢下一句话,带着他的习题册回到了后排自己的座位上,还有意无意地瞟了眼正在睡觉的陈默。 “他在搞什么?”高成哲离开后,夏冰摘下耳机,拿作业本扇了扇风。她留着及肩的半长发,又不肯扎起来,天热之后很容易捂汗。 “不知道。”谢岚收起那两张电影票。 “这票,陈默买的?” 她看到了。 谢岚:“……” 陈默那个家伙,到底四处跟人说了什么? “已经过期了,一个月之前的电影。”谢岚没否认。 夏冰哦了一声,“那怎么在高成哲手上?你俩没去看么?” 谢岚解释,“当时夹在习题册里忘记了,被他收走的时候捡到的吧。” 啧啧。 “你跟舵主看电影关他什么事儿啊,管天管地还管人拉屎放屁。”夏大美人为她抱不平,“不过过一个月才还给你……高成哲这个人吧,看着就挺阴险的,你别中他的招,我觉得他是想扰乱你的心神,影响你期末考发挥。” 神啊,这么心机的…… 夏冰又问:“这事儿陈默知道么?” 谢岚:“还不知道吧。” “下回你告诉他,他肯定得找几个人教训一顿那个姓高的,居然敢威胁你。” 谢岚被她唬得一惊,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高成哲的话并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千万别再打架滋事弄出什么幺蛾子。于是说:“他也没有威胁我吧,要是想威胁我,应该早就来找我了才对。而且现在都快过去一个月了,他拿着这个电影票都不能证明是我的。” 夏冰悠悠扇着风,“你说的也对……”她倏然眼前一亮,“还有一个可能性。” “嗯?” “高成哲他喜欢你。” “…………” “就是单纯想吸引你注意而已。”夏冰不屑地努了下嘴,“不过好蠢啊……这手段未免也太低级幼稚了点,只会招人厌,跟我们家马一川比差了至少一个陈大少。” ……这都什么跟什么。 夏冰指着自己的太阳穴,眉飞色舞地继续,“话说陈默在这方面虽然也有点傻,好在他一根筋,而且最关键的是,人长得帅又不花心。谢岚,你算捡到宝了……” 一根节骨分明的手指敲了敲她们的桌子。 “谁捡到宝了?” “……” “…………” 陈默穿衣风格最近又开始走骚气路线了—— 此骚气非彼骚气。 他竟然爱上了穿校服! 美其名曰,和谢岚情侣装。 这情侣装未免也太烂大街了吧! 可此人仗着男模身材,天生的衣服架子,偏偏就有本事能把丑出银河系的蓝白校服穿得人模狗样。 从此在学校里掀起了一阵校服热,各种花式校服穿法层出不穷。 陈超模倚在窗边,上衣松松垮垮地扎了一半在裤子里,怎么看怎么神清气爽。 他兜着笑,嘴里嚼着口香糖,随手翻了本谢岚的课本,书页哗哗翻动,晨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在他脸上掠过光斑。 “问你们呢,谁捡到宝了?” 谢岚:我去上厕所。 夏冰清清嗓子,“舵主,女朋友追到手了,不请客吃饭么?” “马一川跟你说的?” “同学这么多年,帮你的忙也不少,刚才还在跟谢岚吹你的好呢。这么大的事儿,你就告诉马一川一个,把我们全蒙在鼓里,没意思啊。” 陈默放下谢岚的课本,唇角扯起,笑咧咧地说:“这傻逼,嘴真大。还有夏冰,我发现你跟了马勒戈壁之后,说话语气跟他越来越像了……说吧,想吃什么?” “听说你自己租房子住?” “嗯。” “不如考完去你家玩吧,我们叫个外卖。” 陈默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想干嘛……” 夏冰头一歪,眼神晶亮。 “参观你和师太的爱巢。” “………………” “马一川把你带坏了……真的真的……你……MLGB……” 时代发展太快,老子都跟不上你们这节奏了。 “行不行啊?”夏冰眨着眼睛问,“给点诚意好不好。” 其实陈默内心是不愿意请他们去家里做客的,一来那房子里基本什么家具陈设都没有,去了看着寒酸;二来确实因为那个“家”只有谢岚去过,他以此为荣,每每想到这一点都觉得很甜很窝心—— 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 爱巢?好像倒也没错。 不过夏冰的建议倒是给他提供了另一个思路。 陈默的眼神一飘,扬了扬眉,悠哉悠哉地说道:“你们到我家来吃饭,肯定不能叫外卖,这太不给我面子了。” “那你要怎么办?请我们喝西北风?” 停滞了两秒,陈默回答她:“老子亲自下厨。” …………那跟喝西北风有甚区别? 夏冰:“你别搞我们哦。” 陈默一拍桌子,“老子亲自下厨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夏冰呵呵,“要不我带点泡面和薯片去?” “不用,你只用把这个消息告诉谢岚。” “记住,一定要强调是你们逼我的。” 陈默一抬胳膊,懒散地舒展开身体。 阳光真不错。 谁说他不会套路了?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加更,番外) 期末考之后一周出成绩,谢师太重新夺回第一宝座。 高成哲屈居第二。 物理小王子陈老师自认功不可没, 死缠烂打要求师太论功行赏。 “但我物理还是没考过高成哲……”谢岚垂丧得很。 “那不是, 他一个物理课代表, 回回测验被我碾压, 自信心受到严重打击, 从而影响到他整体发挥。对不对?军功章上是不是该有我的一半?” 这往脸上贴金的本事……谢岚无奈,“好吧,秉着赏罚分明的原则, 我暑假给你补语文怎么样?” “……跪了。” “你现在这样严重偏科是考不上清华北大的……” 陈默这次全年级第11名,但他语文满分150只考了91分。 “我半年没上课, 回来从50多名直接进步到11名, 不应该再来一个爱的奖励么?” 谢岚心想,你这还不是沾了政史不再计入总分的光…… “不说就是同意了。”陈默一把揽过她, 低头在她脸上飞快地啄了一口。 谢岚脸一烫, “!!公共场所你别……” 彼时他们正站在超市的两排货架之间挑选油盐酱醋。 多亏是工作日, 超市里的人不多。 “有什么关系。”陈默无所谓地说,“我亲我女朋友犯法吗?” “……” 犯规。 “在学校和你保持距离已经是我能忍受的最大限度了, 好不容易放假……” 他随便拿了一瓶醋扔进购物车,谢岚看了眼,又给那瓶拿出来。 “红烧用陈醋就好了。” “一样拿一瓶, 用不上就放着。”陈默将那瓶山西米醋再放回推车里。 “你平时不做饭,买这么多很浪费的。而且你现在不用你家里的钱,还在外面租一整套房子,钱都够用么?” 陈默愣一刻, 支支吾吾说:“我妈给我留了点钱……” 谢岚不知道“一点钱”是多少,依旧劝道:“你还得读那么多年书,钱总要省着点花。” 一声轻笑,陈默站她身后,下巴压在她肩上,“要不你给我管钱?” “……别找抽啊。” 陈默在她耳边闷着头笑。 谢岚不动声色地推开他一些,“赶快买,不然磨蹭到中午,我们就没饭吃了。” 陈默无辜脸,“我买的东西你又说不好。” “好好好,你随便买。”谢岚失笑,“你去拿两个锅吧,一个炒锅,一个炖锅,记得要带锅盖的那种,再买一个电饭煲。” 五分钟后,陈默回调料区找到她,心情舒畅地推了一大一小两个箱子过来。 谢岚看得目瞪口呆。 他指着小箱子,“电饭煲。”大箱子,“厨房六件套,靠谱吧。” 锅碗瓢盆瞬间齐全。 他们又去买了点菜,付款后一起回家。 两人一路闲聊。 谢岚:“听说这次期末考,谷志远的理化考得都不行,他想去读文科了。” “哦,班长大人啊,搞政治也许不错。” “其实我也觉得我适合文科……但我想读心理学,心理学是理科才能报考。” “理由不对。”陈默看着她不怀好意地笑。 “什么不对?” “你难道不是想留在零班和我一起吗?读文科就要分班出去了。”他理所当然。 “……你怎么脸皮那么厚。” “我说的是事实。”陈默抱着他的厨房六件套,手指头还勾了三四个袋子,“不知道是谁一早就查好哪个大学电子系强了……” 谢岚:…… 一失足成千古恨。 陈默笑笑,“反正我跟着你走。其实北大信科也还可以的,你负担不要太重。” 他走了几步又说:“而且北大男生比清华少,听说心理系都是基佬,我放心。” “………………” “最好没高成哲那种傻逼……” 谢岚一惊,这家伙知道电影票是高成哲拿走的了? 陈默兀自说:“你离那个高成哲远一点,他对你动机不纯。” 谢岚:“你瞎说什么?” 陈默哼了两声,“他跟我都坐最后一排,平时上课眼睛往哪儿瞟我还看不出来?看在他怂比一个、没敢行动的份上,先放过他,他要是敢纠缠你,我让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幸好夏冰没把电影票的事告诉他…… 他们到家后,先把各种厨具拆开清洗。 这就花了半个多小时,接着就是洗菜。谢岚买回来的食材够做三个菜,红烧排骨、西红柿炒蛋、凉拌苦瓜,一荤一素一凉菜。 陈默一听,“怎么才三个菜?我就算全学会了也做不出一顿大餐。” “你还想一口吞个胖子呢,能学会这三个就可以啦。”谢岚笑着给电水壶插上电,“到时候你实在做不出来一桌,我就来给你帮工呗。” “那不行,你做的菜怎么能给他们那些傻逼吃?” 占有欲不要太强。 谢岚不搭他的腔,将烧好的开水冲进装西红柿的大碗里。 “西红柿去皮就这样先拿开水烫一下,会好撕很多。如果还是撕不下来,再用勺子刮一刮。” 陈默一旁看着,“傻逼让他们带皮吃。” “……”谢岚又打了两个鸡蛋到碗里,再加上两小勺水搅匀,接着在锅里倒入油,开火。 “加水会让鸡蛋变嫩。一般先炒鸡蛋,想口感再软一点就多放些油,等油烧热再下锅。”她一边讲解一边翻炒鸡蛋。 她的嗓音清晰、柔和,就像从前讲数学题时一样,轻轻柔柔地,却能讲到人心里去。陈默站在她背后听着听着,视线从炒锅移到她身上…… “不要等鸡蛋完全凝固……” 腰被人圈住。 “你别捣乱,炒老了。” 那个人不听。 谢岚慌慌忙忙地关火,将七成熟的鸡蛋盛出来备用。 “你每天来给我做饭好不好?”陈默像条大金毛,扒在她脑后蹭了蹭。 谢岚温柔地笑道:“我是授人以渔,不是授人以鱼。你别把我当保姆啊。” “什么瘦人与鱼……你是瘦人,我是鱼,你吃了我都行……” 唉,这语文……再不补快上天了…… “好了,你自己炒西红柿吧。” 谢岚把锅铲交给他。 这下你该不能突然从背后搞袭击了吧。 “哦。”陈默松开手,接过劳动人民的锅铲,“怎么炒?” “油烧热,把葱花放进去先呛一下,然后倒西红柿进去,随便翻炒两下出水了就行。你再换中火,让它自己煮,煮烂了加半勺盐一勺糖,最后关火出锅前放鸡蛋炒匀。” 听上去难度堪比十级连环任务…… 陈默面露难色,“你不是说这是最简单的菜么?” “是简单呀。” “……考验我智商哦。” “你就当是做化学实验好了。” “你不记得我炸过烧杯?” “……” 不过听起来难,只要程序不出错,这道菜做起来确实很容易。 五分钟之后,在谢大厨的指导下,陈学徒的西红柿炒蛋出炉,色香味俱全,让人垂涎欲滴。 “妈的我简直是天才。”陈默尝了口酸甜软嫩的鸡蛋。 自信心爆棚的他提出要掌勺红烧排骨。 “我们午饭就靠你了。” 谢岚交代完,做好了中午没菜吃的准备,默默地去一边淘米煮饭。 这句话让陈默感受到肩上千钧重担,立刻打满鸡血。 焯水,放油,炒糖……油烟大起,他按照谢岚的指示按部就班地操作。 一切看上去井然有序。 谢岚按下电饭煲的开关后,便站他身边观摩。 翻炒一阵子后,陈大厨一股脑儿往里倒入各种调料。 他发觉谢岚的目光—— “我长得有这么帅么?要一直盯着看。再看要收费了啊。” “……你放错了。”谢岚一脸生无可恋状。 “什么错了?” “你放错调料了,刚才那个是醋,不是酱油。” “…………”陈默脑袋前探,鼻子一嗅,“卧槽?!那怎么办?” “当醋溜排骨吃吧。” 他的第一顿大餐,陈默克制住自己想要叫外卖的手。 半个小时候,饭菜上桌。 除了那俩热菜,谢岚还用陈默买来的米醋凉拌了一个苦瓜。 厨房太热,出了很多汗,陈默趁她做苦瓜的时候去浴室洗了个澡。 出来时碗筷都已经摆好。 他随便搓了几下还在滴水的头发,在谢岚旁边坐下,身上还带着股沐浴露和洗发水的清香。“你尝了没?味道怎么样?” “没有。”谢岚摇头,“等你先试毒。” 陈默咬了一口排骨……从此只盯着西红柿炒蛋里的鸡蛋吃。 “醋溜排骨”必然是无人问津了。 谢岚夹一块苦瓜到他碗里,“凉性的,夏天吃了好。” “苦。”他皱起眉头。 “夏天容易上火,你看你脸上都长痘痘了。” “是么?”陈默一向臭美,听了忙用手摸了摸谢岚指的位置。 当真有一个小小的凸起,按着还有点痛。 “哦,那是我最近雄性荷尔蒙分泌旺盛……” 谢岚低头吃西红柿。 “你真要我吃?” 陈默往她身边凑了凑,风扇吹着他湿漉漉的头发,有很细小的水滴飞溅到谢岚脸上。谢岚斜他一眼,“随便。” “你要我吃,我就吃。说了以后都听你的。” “那你吃吧,对身体好。”谢岚淡淡地说。 陈默身子倾向她,笑了笑,“但我有一个条件。” 谢岚就像看一个毛头孩子似的看他。 他夹了一大筷子苦瓜放进嘴里,仅仅嚼了一下便眉毛鼻子皱成一团。 “操!真他妈苦啊,怎么会有人类吃这种东西!” 只能硬生生囫囵吞下去。 “那个……太苦了,要亲亲才会好。” 话音未落,陈默猝不及防地将她往怀里一扯,低头吻上她的唇角。 是又酸又甜西红柿的味道。 不能更满足。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陈大厨学艺不到一周,马氏夫妇便领衔观光团到访。 一行来了四个老朋友, 马一川, 夏冰, 韩宇, 徐文超。 当时陈默和谢岚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 他们四个就在外面自己打牌闲扯。没过多久,传来敲门声,又来了个陆非明。 陆非明高中没有和他们一个学校, 是马一川通知他来的。 他进门后看了两圈牌,被马一川和夏冰两个人眉来眼去弄得很腻味, 便自找话题, “徐二麻子,你那个会唱歌的女朋友呢?” “分了。”徐文超抽出一张小王, 神色恹恹的。 陆非明愕然, “怎么分了?” 马一川拿肘子撞他, “问那么多干嘛,你要接徐文超的盘啊。” “不是……我就随口一问……”陆非明意识到自己在戳别人痛处, 不大好意思地摸摸脑袋。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徐文超甩了个炸出去,“不就是给人截胡了呗。江曦那人,我一早心里也是明白的, 我制不住她。而且马勒戈壁说得好,能给人抢走的,那就不是我女人。” 这人被绿倒是认得爽快。 韩宇笑,“毛都没长齐, 左一句女人右一句女人,你他妈跟舵主学的啊。” 徐文超:“舵主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好吧,恋爱学习两不误,女神学业双丰收。” 韩宇:“他不在这,你马屁等会儿再拍。” “我过了,你们继续。”夏冰出掉手上最后一张牌。 “哇靠,一声不吭就赢了,现在女的怎么一个比一个厉害。” 陆非明憋着笑,“马一川故意放牌。” “……” “重色轻友。” “毫无人性。” “晚上灌不死你。” 他们说说笑笑又玩了几局,话题被重新扯回到徐文超那顶绿帽子上。 “那人叫什么?”陆非明问。 “边杰。姓边的不多,我以前就认识这哥们,大我们一级,初中就是校篮球队的。”韩宇洗牌洗得啪啪响,动作十分熟练。 陆非明搓搓手,“敢抢我们超哥的女朋友,我下次找人做了他。” “你别胡来。”徐文超抬眼。 “怕什么,我又不是你们学校的。他有本事来恒育找我啊,一万个校警先教他做人的道理!”恒育是一所全封闭私立中学,平时闲人勿进,陆非明才有底气放这个话。 马一川哼哼,“要揍他也不用你动手,当我们一中这帮人废物么。” 厨房门开,陈默端着两盘菜出来。 “要揍谁?” “………………”几个人眼睛都直了。 马一川:“你这小花狗围裙哪买的?九十九分,少一分怕你骄傲。” “哦。”陈默低头看了眼,往身后厨房一指,“情侣装,那还有一条小花猫。” “……你的情侣装怎么都贼几把有个性。” 韩宇笑得快背过气去,“舵主现在俨然一副居家好男人的样子啊。” 夏冰眉尖一挑,幽幽地说:“早就说了,他要被师太吃得死死的。” 厨房里抽油烟机轰鸣,谢岚忙着做饭,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韩宇将扑克收好,另外几人把桌子收拾出来。 陈默刚放下两盘菜,马一川的手指便伸过来,被他一掌拍走。 “警告你们,开饭之前先别动手。” 他拉了把椅子坐下来,长腿搭在另一把椅子屁股上,“累死老子了,你们真会折腾人……话说你们刚才说要揍谁?我听了一半,还是校队的?”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徐文超,又看向马一川。 话是他放的,舵主问起来了,总得他来交代。 马一川简单明了地说:“也没什么,就是徐二麻子被校队一个叫边杰的欺负了,我们想给他出口气。” 陈默一听来了劲,双腿即刻放下来,腰板一直,“篮球队?好啊,我也有个不顺眼的人在里面,不如给他们一锅端了。” 马一川狂汗,“……校队十来个身高180体重160以上的肌□□子,你确定要一锅端?” 陈默掂量了下,“算了,我的私仇先放一边,先给徐二麻子这事儿办了。” 徐文超:“真没必要,那个女人不值得……” “兄弟之间,从来不说值不值得。有人敢欺负我们超哥,老大能放过他?”陆非明过来搭着陈默的肩,“是吧?” 陈默点头,“必须。” 说完他起身往厨房去,“行了,我进去做饭。这事儿回头商量,你们千万别在谢岚面前提。” “惧内。”马一川笑着送他俩字。 夏冰一瞪,他也不敢吭声了。 快到十二点,这顿饭才算做完。 大家围坐一圈,韩宇把他们搬来的啤酒一一拿上桌,除了两个女生之外,其他人的位子上面都放了两瓶。 “开搞开搞!” 香气四溢,马一川迫不及待先动筷子,他瞄准了一锅色浓味重的土豆炖牛腩。 “这个你做的?不存在吧。” “不信就别吃。” 谢岚微笑着证明,“今天基本都是陈默掌勺,就最后两个小菜是我炒的。” 马一川将信将疑,站起来先夹了一块牛肉,一口咬进去—— “尼玛。” 陈默满怀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屎里有毒。” “扯你妈淡!” 头差点被摁进锅里…… 没摁进去,是因为陈默还心疼那锅牛肉。 一群人笑得整张桌子都咣咣震动起来。 谢岚趁他们前仰后合的功夫,夹了块牛腩送进嘴里。 口感筋道,肉汁浓郁。 “味道挺好的啊。”她全程监工,没发现哪里出了问题。 韩宇说:“那不对,师太你肯定帮着舵主说话。”说着他也吃了一块,半晌—— “哦草,真的好吃,贼他妈好吃!” 表情看上去不像假的。 夏冰也来一筷子。 “是不错呀,马一川你真会演。舵主,他这么恶意怼你,你要怎么罚他?” 马一川搂着她的肩,“哎哎,你别卖我啊。” 陈默使劲给了他一拳头,然后将那锅土豆炖牛腩端到谢岚面前。 “你们不爱吃,我给谢岚吃。” “……” “…………” “………………” 单身三人组:你们慢慢吃,我选择吃狗粮可以么? 小花猫脸上发热。 徐文超率先开了一瓶啤酒,“孤独的人,喝寂寞的酒。” “哈哈哈哈——兄弟我陪你喝。”韩宇拿着开瓶器将箱子中的啤酒全部卸了盖儿,一瓶瓶摆上桌,“我搬了两箱来,够喝吧?” 一箱12瓶,两箱24瓶,在场一共五个男生,估摸着差不多。 陈默脱下小花狗围裙,淡淡地说:“我就喝一瓶,意思下。” “啥意思?”韩宇挑眉。 “喝多了影响记忆力。”陈默瞥了眼谢岚。 韩宇:“师太,这就没意思了啊……喝几瓶啤酒而已,你也管……” 谢岚笑着摇头,“我没管……” 韩宇把开瓶器扔一边,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那老大你什么意思?从良了啊?你以前不是天天号称要一人挑全桌么?没事醉得跟个傻逼一样,也没见你变蠢啊,还不是轻轻松松就考上重点班。” “从良怎么地?”陈默盯着他。 气氛有点僵。 谢岚想去解释,“我没有限制他喝,不过……” 然而没等她解释完,马一川便出来打圆场,“韩宇你这就不懂了,难怪注孤身。师太这是知道舵主酒量不行,护短呢。” 陆非明贱贱地笑,“谁短?你敢说老大短?” 马一川推一把他,“女生在呢,说话注意点。” 谢岚和夏冰显然都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唉。”韩宇叹气,“你们俩都是一样,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有异性,没人性。” 夏冰笑,“你TVB看多了吧。” “这样吧。”谢岚放下筷子站起来,对韩宇说,“你也拿一瓶给我,我陪大家一起喝,但是我们都不能喝多,你看可以吗?” 嗓音轻柔,却掷地有声。 一桌哑然。 陈默拉她,“你理那个傻逼干嘛?” “一瓶没事的。”谢岚笑着接过韩宇递来的酒瓶,仰头将她原来杯子里的雪碧喝完,然后斜放着倒入啤酒。她倒得又快又稳,淡黄色的酒液顺着杯壁迅速注满一玻璃杯,几乎没起什么泡沫。 “嫂子牛逼!是我看走眼了!”韩宇先干为敬。 谢岚也随后喝完。 “胆敢对师太不敬!罚三杯!罚三杯!”马一川他们开始起哄。 韩宇笑嘻嘻地灌完一整瓶不在话下,又开了第二瓶。 气氛重新热络起来。 毕竟都是青春期的小伙子,个个饭量大。陈大厨学的那几个菜很快被一扫而空,他们就只能就一盘无人问津的凉拌豆腐丝,对着酒瓶子胡吹。 当中数失恋的徐文超喝得最多,大概有七八瓶,喝着喝着就有点发酒疯的味道了,涨着通红的脸,开始举着酒瓶逐个到人身边劝酒。 “都是兄弟,给我个面子。” 就这么一句台词,吃遍天下。 敬到陈默身边,“知道你怕老婆不敢喝,我敬嫂子。” 说着转向谢岚。 谢岚笑了笑,指着空空的酒瓶说:“我那瓶喝完了。” “那再来一杯。”他给谢岚倒酒。 陈默伸手去拿谢岚的杯子,“我来。” “你不行——”徐文超按住他的手,“我要敬嫂子的。” “你别发酒疯啊,谢岚喝得够多了。” “不差这一杯,我看得出来,嫂子是个女中豪杰,真人不露相。” 徐文超去夺他手中的杯子,陈默硬要自己喝。两人相争不下,徐文超突然没站稳,人往前一栽,撞得饭桌猛地一晃,谢岚面前一个空酒瓶摇摇欲坠—— 眼看那个酒瓶就要摔到谢岚身上,陈默反应快,马上去扶了一下。 结果徐文超这货手上不稳,那杯酒全泼在谢岚身上。 陈默给了他脑袋一巴掌,“你他妈搞什么呢?!” “……”徐文超傻愣住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跌跌撞撞地扑向啤酒箱子,“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我自罚一箱!” “没事,我去洗一下好了。”谢岚抽了几张纸先随便揩了几下,走进洗手间。 夏冰看了说:“我去帮忙。” “怎么样?” 夏冰关上洗手间的门,谢岚正在拧上衣的水。那杯酒从她的肩膀泼下去,连带着湿了半条裤子。 “这身衣服不能穿了吧?” “嗯……”谢岚闻了下,浑身酒气。 夏冰出主意,“要不我去找陈默要件衣服来给你穿?他衣服大,你就当裙子先穿着。” 总不能光着身子在别人家洗衣服,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谢岚迟疑片刻,只能点头,“好吧。”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夏冰从洗手间出来,他们已经没在喝了—— 两箱啤酒告罄, 陆非明想点根烟, 被陈默一把夺去打火机, “别在我这抽。” 陆非明不满地嘟嘟囔囔, “学霸就是学霸……” 马一川:“我们也不抽啊。” 陆非明翘着二郎腿哼唧, “是是,你们一中校风严明。” 不在一个学校,就感觉哪里不一样了似的。 陈默转身去房间里, 没一会出来,抛给陆非明一包Belmont, “你要抽就出去抽。” 陆非明一晃神, 双手接过那烟看了下,对左右笑道:“看到没, 老大也不清白, 你们别藏着掖着了, 装给谁看呢?特别是你,马勒戈壁, 别当着冰美人在就认怂……” 马一川正要回嘴,陈默偏过头—— “舵主。”夏冰朝他勾勾手。 陈默回头,走到她身边, “怎么了?” “你有不穿的干净衣服吗?找一件出来给谢岚,她那身穿不了了。” 穿他的衣服?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哦,那你等一下。”陈默又钻进卧室。 他床头堆着几件常穿的T恤,那些显然算不上“干净”。陈默拎起来闻了闻, 嫌弃地丢至一旁。早知道要给谢岚穿,他昨晚就都给洗了……可是现在为时已晚,他苦思冥想,最终从衣柜里找到一件白底红边的篮球背心。 “就这个了,其他都没洗……”陈默捧着衣服出来。 夏冰皱眉,“太不讲究了点。” “我一会再去给她买件。” “你买?” “怎么?” 夏冰摆出一副“没什么没什么”的笑容,回头大声对众人说:“天都黑了,话说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马一川很快反应过来,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韩宇亦心领神会,醉醺醺的徐文超只会跟着傻笑。 就剩下陆非明。 “你不是要抽烟么?还不麻溜地滚?”韩宇推他肩。 “滚滚滚,这就滚。”陆非明嘿嘿两声。 “你们帮舵主收拾一下屋子,我马上来。”夏冰说推开洗手间的门,侧身挤进去。 “陈默说就这件了,你看看能凑合穿不?” “好,谢谢。”谢岚正低头在洗手池里冲头发,她的下半段马尾辫也被泼上了啤酒。 夏冰说:“要么你干脆冲个澡吧。” 谢岚直起腰,拧干发尾的水,一边顺着夏冰的目光看过去。清清冷冷的灯光下,一块深灰色浴帘遮住了淋浴间那部分。这是他洗澡的地方……念及此处,她便觉得有些不妥。 “不了,我随便擦一下就好。” “随你吧,那我们先走啦。”夏冰说。 “好,再见。” “拜拜。” 夏冰带上门。 谢岚忙脱掉上衣,就着清水搓了几下后拧干,又用这件半湿的衣服擦了擦身子,然后再穿上夏冰送来的那件篮球背心—— 长度快到她的膝盖,确实可以当裙子穿。 谢岚再三确认后,才弯腰脱下中裤,将上衣和裤子一起泡在水池里。一抬头,看见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半截濡湿的黑发披肩,还有那松松垮垮的袖口下面,露出的一截白色内衣…… 随着一道关门声,客厅里安静下来。这时,洗手间的门又被敲响。 谢岚立刻夹紧双臂。 “能进来么?”嗓音低沉,是陈默。 谢岚说:“进。” “我先出去送他们一下,钥匙留给你,有事打我电话。” “好。” 陈默看向镜子里的她,三分局促,三分羞赧,又有一种并不夺目的淡然美丽。 他轻轻一笑,“你这样没法回家吧,不如今晚就在我这睡?” 谢岚想也不想,“那怎么行?” 陈默撩了她一缕湿发,手感顺滑,还带着轻微的啤酒香。“逗你的,我这就出去给你买件衣服。” “……” “你喜欢什么样的?” “随便都行。” “你说随便的……” “……别闹。” 镜中人一嗔一笑,都真实得不像话。 陈默忍不住捏了下她的脸,“那我走了啊,等我回来。” 夏冰他们说在巷子里等。 他咚咚跑下楼梯,追上大部队。 “老大你速度够快的啊!”陆非明又开黄腔。 陈默心情好,懒得跟他计较。 “喂,舵主,兄弟们迫切想打听一件事,所以派我来采访一下——” “嗯?” 马一川嘴角带着蔫坏的笑,“你和师太进展到哪一步了?” 陈默:“……” 你们他妈能不能问点正经的? “牵牵小手?” “……” “抱过?” “……” “亲过?” “……” “睡了???” “……” 一想,好像是睡过。 “沃日!!!”陆非明大喇喇地一嚎,引来路边乘凉的大爷大妈纷纷侧目。 哪里来的一群二流子? “睡你MB啊!”陈默上去就踹了他两脚,“你们思想能不能纯洁点!下回再这样嘴里不干不净的,就别来我家了。” “盖着棉被纯聊天,我们懂,都懂……”陆非明笑够了,抱着腿忍痛继续调侃他。 “哈哈哈哈嚯——”尾音向上一挑,醉鬼徐文超倒在韩宇身上乐得像个智障。 陆非明蹲在地上点燃根烟,借着烟头那点光,自下往上盯着陈默多看了几秒—— 他的下巴至锁骨段,每一处经脉和骨头都生长得异常分明而坚硬,突兀之处仿佛要刺破那层麦色的皮肤。 “哎,你们说,老大是不是比以前瘦了很多?” 夏冰挽着马一川的胳膊,“你也发现了……你们不知道,这学期他回来,基本上每天上课都在睡觉,体育课也不见他打球了,感觉整个人都萎靡得不太正常。” 她补充道:“之前我以为是谢岚拒绝他,受了情伤,现在看来,两个人好得很。” “那四甚莫原因呢?”徐文超口齿不清地问。 “你懂我懂大家懂。”陆非明狂笑不止。 韩宇搭上陈默的肩,“年轻人不要放纵自己啊,悠着点。” “少他妈放屁。”陈默扯开他。 “快走快走。”马一川拖着夏冰,“这群人太脏了。” “夏冰你等一下。” 陈默追上去,暗示她去一边说话。 “这附近哪里服装店比较好的?就你们平时穿的那类……” 夏冰眉眼弯弯,“你要给师太买衣服啊?” “嗯……” “学校旁边没有什么好牌子的,你得往白港那边去,不过那边太远了……实在不行你就去乐果超市下面吧,好像有几家店还可以,不贵,但挺适合学生的。”她没说出最后一句评价——“符合直男审美”。 “行,谢了。” “二十四孝好男人。”夏冰望着他屁颠屁颠远去的背影,由衷感慨。 马一川酸溜溜的,“我不是么?” “是——个屁。” 一个多钟头后,陈默回到家,手上提着一个购物纸袋。 他还在楼下,就看到谢岚站在阳台上晾衣服,除了她自己一身衣裤,还有陈默那堆陈年累月的脏T恤也全都被她洗干净晾出来。 客厅的光照在她身后,映出一个纤瘦的轮廓。就在她抬手的瞬间,陈默看到她腋下白色的内衣,他第一反应是移开目光,然而又忍不住回望一眼,那时谢岚已经蹲下去取另一件衣服了。 他轻声笑了两下,径自上楼,敲门。 “来了。” 她拧开门,胳膊依旧紧紧夹着身体两侧。 看都看完了,还遮个什么劲,不过那款式也是绝了……陈默努力维持不笑,扬了扬手中的袋子,“试试看,大小不合适我再拿去换。” 谢岚虽见他目光闪烁,倒也没多想。 “我把你床上的衣服也一起洗了。” “嗯,看到了。我去晾,你去换衣服。” 表情这么诡异,谢岚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撇撇嘴,接过衣服进了房间。 那是一条连衣裙。 水蓝色的针织裙子,圆领收腰款,裙长过膝。领边和腰间镶了一圈很窄的白色蕾丝花边,胸前几粒米白包布纽扣,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颈后留了一条十公分左右的梭形镂空设计。 眼光也很老套嘛……还喜欢嘲笑她土掉渣…… 谢岚换上裙子,将半湿的长发松松绑在一边。 她试穿后觉得还挺合身,笑着走出来,一只手提着颈后的吊牌。 “帮我剪一下。” 门一开,陈默就站在外面。 他注视着她,傻了一样。 谢岚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算了,我自己找剪刀去。” 正要往厨房走,却被陈默堵在门口。 “我去拿。” 每次他说的话字数越少,谢岚就越会莫名听从。 她呆在原地,愣愣地等他取来剪刀,见他稍稍侧身让开来自客厅的光线,低头去剪自己背后的吊牌。 半天没动静。 “好了么?” “别动。” “你在绣花么……” “……” 极轻地咔嚓一声,剪刀合上,谢岚感到那根被他扯着的吊牌线断了。 “剪完了是吧——” “别动!” “我背后有虫子?……” 有风过窗而入,微微吹动着蓝色的裙摆,蹭到他的小腿前。 下一秒,她就被紧紧箍进怀里。 谢岚不知道,水蓝色衬得她颈后那一片雪白,到底有多诱|人…… 但她能觉察到陈默的呼吸不太正常了,这通常来说不是个好兆头。她正纠结应该是逃呢,还是逃呢—— 一片微凉的唇贴上了那处雪白。 仿佛带了极弱的电流,那股丝丝麻麻的触电感迅速传遍全身,谢岚被震得胸腔猛地收紧,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听到自己慌乱无措的心跳。 “你……” 甫一张口,她的声音颤得令自己面红耳赤。 陈默却似乎得了某种指示,居然鬼使神差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衣领后镂空的那一小块皮肤。舌尖是嫩滑沁凉的肌肤,卷起时带到周围略微粗糙的织物,那种触感,令他神魂颠倒,如同被蛊惑了一般。 他还想再试一次…… “我回家了!” 谢岚猛地挣脱他的怀抱,几乎是落荒而逃。 一直到她登上了公交车,方才那个充满色彩感的画面仍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她打开车窗,拼命地让晚风吹去她脸上的燥热。 越吹越热。 【对不起。】 他发来短信。 谢岚死死握着手机,连回都不敢回。 她隐约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就是个傻逼,你别生气了。】 好像又不是生气…… 那是什么? 她恐怕连自己都说不清。 谢岚浑浑噩噩地回到平价超市。章爱萍如旧坐在门口乘凉,视线落在她这身新裙子上,眼中既有欣赏又有讶异。 “新买的?” “嗯……和同学逛街买的。” “你穿着真好看。”章爱萍称赞道。 “是吗……” “你就该多买点衣服,十六七岁正是女孩子最漂亮的时候,该打扮就打扮,总穿校服和我的旧衣服像什么话!现在家里有你汪叔叔,咱们手头上也宽裕些了……” 谢岚低头回店里。 “对了!”章爱萍叫住她。 “还有事吗?”谢岚看似平静地问。 “明天汪浩说带我们一家去市里最大的那家银河吃饭。” “哦……” “高级场所呢,记得穿好看点。”章爱萍笑眯眯地摇着蒲扇,“我看今天这件就不错,晚上洗洗,明早能穿。”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银河最好的一家会所, 并不在洛城市内。 它藏身于市郊的一个河湾处,依山傍水而建,建筑外形古朴优雅, 以取天人合一之意境。然而当客人身临其境时, 方知其内部原来别有洞天,旖旎奢华程度令人咋舌。当中最惹眼的装饰,便是该会所的招牌——巨型Led天幕配合无数灿若繁星的水晶灯, 构造出一条璀璨银河悬于天际之中。 章爱萍来了, 才明白自己所谓的体面装束都是徒劳的。 看看那些摇曳生姿的年轻女郎,要么露背要么露沟, 要么包身裙开衩到大腿根,和她理解的“体面”似乎搭不上什么关系。 她远远低估了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 简直比女人街还女人街。 高档N个级别的女人街而已。 汪浩虽然是个瘸子, 到底这一年多跟着胡志扬锻炼出来些气势,尤其最近接管了女人街那家濒临倒闭的“银河”后, 经营得略有起色,甚得胡老板的欢心。 他一身西装革履穿得像模像样, 行走于高档会所如鱼得水,甚至遇到熟人还会被问候一句“浩哥”或是“汪总”。 与之相比,初来乍到的章爱萍则显得拘谨得多。 “刚才那位是S集团的千金, 刘小姐。”汪浩察觉妻子的局促, 揽着她的肩说, “他们这有些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生得好而已。” 章爱萍虽然知道汪浩这一年赚了不少钱, 但她平时并不过问汪浩的事业,也不管他的帐。他们依然住在那两间狭窄的小平房里,过着平平凡凡的小日子。因此她从来没意识到,汪浩已经在胡老板手下混得这么有面子。 突如其来的财富和地位,令她惊喜不已,却也有些隐隐不安。 以她那点阅历,并不能道出个所以然。她只是凭常识推测,一个身无长技的普通人,如果攀升得太快,一定付出了很多常人所不能付出的东西。 汪浩又去前台跟服务员问了几句话,正要走时,有人喊住了他。 “耗子。” 他脚步一顿,转身恭敬地点一点头,“胡总。” 原来这就是胡志扬。 约莫五六十岁的年纪,寸长的头发花白了一半,穿着一件连logo都找不到的老头衫和休闲短裤,要不是一双油光裎亮的尖头皮鞋,大多数人都会以为这是附近种菜的农民混进了银河会所。 汪浩向双方介绍,“这是我老婆、女儿。这是银河的胡总。” 身为驰骋洛城商界的大佬,胡志扬仍十分和气地伸出一只手,“幸会幸会。” 他的手背上有几道深色的疤痕,但除此之外皮肤很光滑,并没有什么皱纹,指甲也修剪得相当整齐,。 章爱萍对视上汪浩的眼,片刻后战战兢兢地与胡志扬握了手,“胡老板好。” 胡志扬扫了两眼这对母女,视线落在容色清冷的谢岚身上。“看不出来啊,耗子你年纪轻轻,居然有个这么大的漂亮女儿。” 汪浩笑道:“要不怎么都说我运气好呢。”他说完,才注意到胡志扬身边多了一位自己不认识的男人。那个男人文文弱弱的样子,戴副黑框眼镜,衬衫领带一丝不苟,看气质打扮也不像保镖。 胡志扬颔首微笑,“介绍一下,这位是易驰科技的副总,也是他们技术部门的负责人,李建辉先生。”他转向李建辉,“建辉,这位是我小兄弟,汪浩。” “汪先生幸会。”李建辉与汪浩握手。 易驰科技……李建辉……谢岚脑中一闪,她想起这个人:曾经两次听陈默的二师叔朱盛提起过他,似乎还与朱盛在公司的业务上有什么矛盾。 出于对朱盛的欣赏和先入为主,她对这个李建辉并没有什么好感。 汪浩明显感觉到妻女的不耐,于是也不墨迹,便开口道:“那个……胡总,我们还在后面订了餐位,就先过去了。待会儿我再来陪李总喝几杯?” “行,你去陪老婆孩子。”胡志扬同意。 出了大厅,绕过影壁,一座清幽典雅的中式古典园林映入眼前。园林中隐藏着大大小小的庭院和别墅。 在服务生的引导下,他们去了其中一间临水餐厅。 “怎么样?还不错吧?” 章爱萍正襟危坐,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好。 “这边中餐也挺不错的,西餐怕你们吃不惯……”汪浩摸摸下巴,笑了声,“其实我也吃不惯,跟胡老板来过几次,都是饿着肚子回去的。” 章爱萍看着华丽精致的菜单,被每道菜后面的数字吓得不轻。 “这一顿饭得很多钱吧?” 汪浩说:“也没多少,我们内部都是有优惠的。这行业利润高,价格那是摆给有钱人看的,你标低了他们还不爱来。” 他们正说着,谢岚感觉到手机在她裤兜里嗡嗡地响。 她拿出来看了眼,是陈默。 一天没找她,这快到晚上了,终于打电话过来。 她挂掉电话,回他短信。 【在跟我妈吃饭。】 没会儿手机又开始震动。 她干脆调成静音。 席间,章爱萍终于耐不住说出心中所惑。 “汪浩呀,这一年以来,我一直没问过你。你以前……我倒不是说以前有什么不好,你能混出来肯定是凭你的本事,我们一家人过日子,不求大富大贵,就是图个心安……” 汪浩笑笑,截断她的拐弯抹角,“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就是想问问,你是怎么跟上胡老板的?” 不仅入了他的眼,还混得风生水起。 汪浩拿红酒当饮料喝,服务生见杯底空了,又来给他倒上。 “说来话长,也都是个巧字。” 他指着自己的左腿,“因为这个。” 听上去有段波澜壮阔的故事。 谢岚暂时忘记了那只亮个没完的手机。 “我这条腿就是因为他废的,好些年了,不过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谁。就是有次做工时遇到他,路见不平了一把,算是……救过他一命吧。” 他说得风轻云淡。 “后来因为腿废了,我就从工地上退了出来,转行去给人送货。估计那时候胡老板去跟人打听,也没找到我,我也不是假清高,是真的不知道我救了一个大金|主的命。” “去年给女人街那家店送酒的时候,那家不是做得不行要关门了么?胡老板就带人去谈转手卖掉的事,我本来也不认得他,不过他却认出我来。再后来你们就知道了,我跟着他做了点事,他大概觉得我还行吧,索性带我混口饭吃。” 章爱萍和谢岚听得目瞪口呆。 这种奇遇,电视剧里才见过吧…… “干嘛?你们不信啊?”汪浩点了根烟,“要不你以为他为啥抬举我呢?胡老板有些生意是放不上台面,但也犯不着用我这种一没学历二没本事的人啊,就算那些要打要杀的活儿,我一个瘸子能做什么?” “嘘——别乱说。”章爱萍制止他。 “开个玩笑。就是告诉你们,我的钱你们放心用,别多想。” “哦。”章爱萍点了点头。 他们安心享受了会儿美食和音乐。 谢岚不时看眼手机。 汪浩都收在眼里,“谢岚啊,我这个做叔叔的,没什么文化,你也别嫌弃。” 谢岚立刻摇头,“不会。” “家里条件还可以,你多买点吃的穿的,就算我一点心意了。” 谢岚平时与他交流非常少,一年下来说过的话能用指头掰得清。对她来说,多一个汪浩这样的继父似乎并不会改变什么,要说唯一的好处,那就是让章爱萍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谢谢汪叔叔。” 她话音刚落,手机又亮了。 “岚岚,有人找你?是不是你同学?”章爱萍问。 “嗯……”谢岚站起来,“我出去接一下。” 她走到水边,抬头看见一道两米多高的人造瀑布,潺潺流水声淹没了餐厅那侧的交语。 她按下接听键。 “谢岚?” 她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陈默急惶惶地问:“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没。” “那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他听到水声,“你在洗澡?” “……洗澡怎么接电话……” “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我在外面吃饭,和我妈一起。” 陈默略微失望地哦了一声。 “你不气了吧?都怪我一时犯浑,下次绝对不会了。” “还有下次?” 谢岚想笑,但听声音却还是冷淡的。 因此陈默那边摸不清她的情绪。 “没有下次,我肯定是喝了他们的假酒,昏了头。” 谢岚绷不住笑意,“一瓶啤酒就昏头?” “也不是……”陈默有些懊恼,“可能没睡好吧,反正你相信我,我……” 他陷入词穷的困境。 总不能保证以后再也不碰她吧……这他可完全做不到。 但他听出来,谢岚似乎并没有在生气了。 那就好。 谢岚说:“那你告诉我,你每天晚上究竟都在做什么?为什么白天总犯困?” “没做什么……” “真的?” “要不你今晚自己来看?” “……” 得了便宜就卖乖。 陈默笑,“别管这个了,我就是这两天睡得不太好。明天我们去白港玩吧,算我赔罪。”他顿了一下,“就我们两个人。” “你暑假作业做完了么?” “…………” “那我看,只能去图书馆自习了。” “……你说的。” 自习就自习,凑一起还怕没机会么。 陈默扯着嘴角等她挂断电话,另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显示“PCB(印制电路板)中介”。 “是陈默吧?” “嗯。” “我的小祖宗哎,QQ和邮件找你都不回,手机也打不通。明天就deadline了啊,你板子画好了没?” 陈默抓了把头发,“哦……我刚睡醒。” 那人一听急了,“你睡到现在?我跟你说,这次厂家催好几天了,我都没敢和他们说你是高中生。枉我这么信任你,你不能关键时候给我掉链子啊。” 陈默心中冷笑,什么信任不信任?还不是图他报价低,这中介便试图铤而走险,看看能不能从中多捞点油水。 “掉不了链子,大体框架我都设计好了。但是反馈电路这块,还是精度不行,加上电路比较大,我担心压根就塞不进那小飞机里去。所以打算给它弄成四层板。就这屁大点事,相信我,一个晚上就给改好了。” 中介男跟他确认,“明天能发给我?” “没问题。” “你别出什么岔子啊。你知道的,晃点了这单,可就没下单了。” “哎哎,知道了。明天中午之前,一定发给你。” 他一面跟这人扯皮,一面给电脑开了机。 顺手拿起杯子去客厅里泡咖啡。 ——看来又是一个不眠夜。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谢岚虽然并没有太把去图书馆自习的事当真, 但她知道,陈默是会当真的。 “这个人一根筋……” 不止一次有人这么跟她说过。 所以当她一整天都没收到陈默的消息时,多少有点奇怪。 吃过晚饭, 她拨了个电话过去。能打通, 但没人接。 该不会又是陈时屿来找他了吧…… 别人的爸爸是亲人,对陈默来说,那是从头到脚的仇人。仇人见面, 分外眼红。谢岚了解陈默的脾气, 回回都要闹出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戏,然后他的情绪就会从极度的愤怒狂躁跌落至谷底。 谢岚放不下心, 半小时后还是出现在陈默家门口。 她敲门,无人应答。 又连喊了几声他名字, 依然没人应。 谢岚再打他电话。 这回,电话被掐断了。 过了没多久, 屋子里传来脚步声。 步调沉重、缓滞,轻一脚重一脚。 门开了, 只一秒,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人脸—— “五分钟!” 门又在她面前砰地关上。 陈默彻底从睡梦中清醒。 随即谢岚便听到浴室里哗哗的流水声…… 水声停了,陈默梳洗干净, 重新来开门。 “不小心睡过了, 我的错我的错。” 头发、脸、脖子、手臂……到处都挂着水珠没擦干, 反正先道歉再说。 “等我收拾一下,我们出去自习。”他声音干涩,走到饮水机边接了杯水, 抿了几口湿润一下快要冒烟的喉咙。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么?”谢岚问。 “啊?”陈默望望窗外,“七点?哦,晚上了?” 他可能还没理解手机上那个七点是什么意思。 “你几点睡的?” “九点?忘了。” “早上晚上?” “早上……我本来想睡两个小时就去找你吃午饭,然后去自习,结果一觉睡过了……” 谢岚的愠色写在脸上。 陈默却淡定得很,放下水杯后,长臂一伸,将她捞到自己身前,撒娇式地捏她的手,“我还以为你生气不理我了呢……” 谢岚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已经不想再追问他晚上究竟做什么去了。他要是敢说自己去做贼,谢岚估计自己会马上打个电话叫警察来抓他。 所以她不问。 “我要是真不理你呢?”她问这个。 “你不理我,我可以理你啊。”他笑嘻嘻地靠在她肩头耍赖,“反正我这么帅,你肯定熬不过三天的。不信你去大街上逛一圈,上哪儿还能找到我这么帅的人?你找不到,自然就只能回来找我了。” “……你真自恋。” 继续没脸没皮,“我说的是事实。你昨天和我生气,今天不还来找我了?” 谢岚总算明白了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好人不能当。 她甩开他的手。 陈默:“真生气啦?” 谢岚压着火气往厨房走,“你一天没吃饭吧?” “嗯……” 她打开冰箱一看,那天请客买来的菜基本都吃完了,只剩下一些辣椒大蒜之类的调味品,也不能单独拿出来做菜。她想了想,拿出两个鸡蛋。 “一整天没吃东西,再吃外面那些油腻的也不好。我给你熬点粥,再煎两个荷包蛋,你看能吃饱么?” “能。”又饿又困,但他却有一种餍足感。 长睫在他眼下扫出一片阴影,陈默打了个哈欠,刚才那个凉水澡的作用撑不过十分钟。 电饭煲熬粥需要半个小时左右,谢岚等到最后几分钟再开火煎蛋。 等她做完一切,屋里已经没了动静。 她端着粥去到陈默房间,发现这人又倒在床上睡着了。半条手臂和一条小腿耷拉在床边,腰和臀部不自然地扭曲着,感觉睡得并不舒服。 谢岚想将粥和煎蛋放在他床尾的电脑桌上,回头一看,那张桌子凌乱到无处下手。除了显示器和键盘,上面还杂乱地堆着好几本厚厚的书,压缩饼干,纸巾盒,咖啡杯,吃剩的泡面碗,甚至还有……遥控玩具模型? 小车小马小飞机…… 这口味也是够独特的。 谢岚把几本书摞在一起,才腾出一小块位置来放碗。 那些书没有一本是高中教材或者暑假作业,譬如《数字电路设计》,还有她连书名都看不明白的《nRF无线SOC单片机原理与高级应用》。 她心里有好多疑问,但陈默还睡着,她不忍心吵醒他。 一眼看见陈默的钥匙也放在桌上,她悄悄拿了钥匙先出门—— 去给他买点速冻食品存冰箱里。 等谢岚再回来,陈默已经醒来。 他给那碗粥喝了个底朝天,看来是真饿了。 “你怎么又回来了?”陈默对着显示器屏幕猛撸几下头发。他在头发还没干的时候就仰头睡,脑袋后面压平了一片,发型全无。 “吃饱了么?我再去给你煮点饺子。” “不用了……”他全神贯注地跟一绺不听话的额发作斗争。 谢岚静静看了会儿,轻声说:“你这么在意外表,那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个什么鬼样子?” 什么鬼样子? 黑漆漆的显示器屏幕照不出来。 谢岚一言不发拖着他去洗手间,开灯,让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好看一看。 深陷的眼眶,浓浓的黑眼圈,衣服皱得像块抹布,好久没剪的头发杂乱无章地东倒西歪,整个人瘦骨嶙峋,再配根拐杖一拄就可以去演丐帮长老了。 “你晚上在做什么?” “……” “不说?” 不说她走了。 陈默拽住她,表情难以言喻。 谢岚深深吸了口气。 他涩然开口,“就是……帮朋友做了点东西。” “做什么?玩具?” “你知道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 空气凝滞了。 他叹息。 “你关心我,我怎么会不明白?” 陈默手臂一紧,将谢岚的身体掰过来,双手搭在她肩上,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那双乌黑的眼里,映着他颓然的轮廓,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其实不是故意要瞒着你,因为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接了几个单子做,但那些单子也不是天天都有,有了就做,那段时间可能会熬夜,没有也就那样了……” 谢岚皱眉,“什么单子?” “PCB你知道么?就是印制电路板,我们用的电器里面基本上都会有。有些厂商他们规模比较小,就会把设计方面的工作外包。像最早易驰就是这样的,二师叔他们做不过来,就花钱找别人去画板子,我就是做这个。” “你在兼职?” “不算吧,就是挣点零花钱。” 谢岚觉得胸口堵得很难受。 陈默在她眼中一直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在他拒绝陈时屿那张卡之后,谢岚想过他可能会经济拮据一些,但没想到他竟然到了需要自己挣钱的地步。 陈默用大拇指缓缓抚过她的眉心,他的指腹有些粗糙。 “你别多想,我没那么穷。我妈留给我的钱是不多,但也足够我读几年书了……就是觉得不能坐吃山空吧,再说挣这个钱也挺容易的。” 谢岚明显不信。 容易还把人熬成这样? “你来看。” 陈默牵着她进房间。 “像这个遥控汽车,很简单的,我一个晚上就能画完,五百块。” “后来我就接了这个小马的单子,小马和汽车不一样,主要是运动模式不同,花几个小时改一下,又是几百。” “……”花钱不眨眼的陈大少爷何时要为几百块折腰了? “你觉得少?对方出价基本看人,像我这种高中生,他们能给这个价就不错了。” 他说得有多轻松,谢岚就有多难受。 “但这种民工单子毕竟少嘛,大部分还是要点技术含量的,我那点皮毛就不够用了,所以得现学现用。”陈默不好意思地承认,“你看我总熬夜,其实很多时间都花在学习上……” 谢岚的目光落在那摞书上。 “比如这次的飞机,因为要防止超过通信距离失控,就要在通信电路上加入距离锁定功能,需要设计反馈电路,所以多花了点时间。看着好像累一点,学会以后也就一晚上的事儿,这块板子值两千呢。” 他越说越抑不住兴奋,谢岚却堵得慌,她嘴唇抿成薄薄一条直线。 “陈默。” 他啊了一声。 “我要是劝你,你会听么?” “我早说过,你管我,我都听。” 谢岚收拾情绪,拉着他在床边坐下来。 坐下的一瞬间,他伸手撑了下腰。 “怎么了?” “没事,大概睡姿不好,腰有点疼。” 谢岚担忧地看他,真心劝道:“我要说的第一件事,就是不管你做什么,不能影响身体。你还这么年轻……” 陈默笑了一下,“谢妈妈,你这语气好像比我至少大二十岁。” 谢岚拍了下他的手,结果两只手被他一起反握住。 手掌很大,手心微暖。 “然后……除了寒暑假,平时最好就别接单子了。你不是还答应我要一起考北大吗?这样每天上课睡觉,你真以为你天才啊。” 陈默哼哼,“难道不是么……” 谢岚假装没听见,苦口婆心地说:“除此之外,如果你经济上有困难,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分担。房子可以换小的,衣服袜子不要脏了就扔掉,加上自己买菜做饭的话,花销也会少很多。没有大手大脚的生活,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这点不行。”陈默躺下,望着天花板,“我习惯了。而且钱是挣的,不是攒的。” 谢岚不动如山,“那好,我去帮别人补课挣钱。” 温柔一刀。 这一军将得,戳他心口上了。 “好好好,我都答应你。不过现在真的不缺钱,你别瞎操心……” 多说无益,谢岚抽出手,站起身要走。 “还有两周就开学了,明天早上我来找你写作业,你晚上早点休息。” 陈默轻轻摔了个枕头到她背上,眉梢眼角都是快要溢出来的笑意。 她越不苟言笑,他越能感受到那份真心的重量。 而他自己却恰恰相反。 “等一下,还有个问题要问你。”陈默神态轻松。 “嗯?” “我真没以前帅了?” “……” 谢岚扑哧一声,实在拿他没辙。 第40章 第四十章 由于高二重点班要与高三同步开学, 这个暑假只放了一个月不到。 重新回到校园时,零班已经少了四五个人。 例如很早就声称要去读文科的前任班长谷志远。 班长一职并没有空缺太久,开学仅两天, 海哥就主持了新一届的班干部选举。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高成哲同学顺利接过谷志远的大旗。 选票公布后, 高成哲从座位上站起来,信步到讲台前,简单地作了番就职演说。然后端着张宠辱不惊的脸, 在稀稀落落的掌声中回到最后一排, 目光扫过陈默。 陈默正一只手躲在课桌里发短信。 【选个傻X班长了不起啊,看他能的。】 他知道谢岚上课时不会回。 但他从不吝啬表达自我。 下课铃一响, 一群人围到高成哲旁边揶揄他。 “我也不想选的。” 这个年纪男孩子多多少少都带点叛逆,竞选班干部这种事总觉着太主旋律了, 不能体现那种酷酷的劲儿。可一旦选上吧,又不免有些得意。 高成哲坐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和那些人说:“海哥上次找我谈话, 说班里同学积极性都不高,叫我卖他个面子。” 陈默耳朵特别灵, 经过他们时直接笑出声。 高成哲一愣,佯装没听见,自顾自地说:“对了, 我要赶紧去找谢岚, 海哥叫我们下课去他办公室一趟。” 陈默:“……” 众望所归, 谢师太继任学习委员。 陈默趴在走廊的金属栏杆上,看着她和高成哲一起离开教室,心中那束小火苗蹭蹭地往上涨。 然而谢岚与他约法三章, 在学校绝对不能有任何“非正常关系”。加上最近正值暑期,连续多日高温天气,酷热指数爆表。陈默心疼谢岚,没再让她每天中午往返于学校和南绪巷之间。 于是这点火气憋在肚子里发泄不出来,他只好重返篮球场。 权当解闷。 傍晚,霞光漫天。 露天球场上还冒着蒸蒸热气。 陈默一个球接一个球地扔向篮筐。 某次砸得太用力,那球从篮板上反弹出来,弹了几下后落在韩宇脚边。 “热昏头了吧?这天气除了校队那些人,谁还打球啊,一不小心就得被送去校医院喝藿香正气水。”他递来一瓶冰红牛,“也就你,还把我叫到学校来。” 陈默拉开环扣,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巡视了一遍整个篮球场。 谢岚为了“避嫌”,是不会来看他的。 而最靠近看台那一块场地上,就是高成哲与那帮校队的壮汉。 看了就来气。 韩宇耸耸肩,“你看到了没?” 不仅看到了,还想去揍他。没事就仗着公差公事接近谢岚,他以前怎么不知道班干部有这么多活动?他要是知道,还能有高成哲什么事?至少占班级总人数一半的女生选票,一张也轮不到他姓高的吧? 韩宇发现他的眼神不对劲,“喂,你在看谁?” “没谁。”陈默摆着张臭脸。 “我说江曦呢。” “啊?” 韩宇指给他看。 “看到没?江曦,坐台阶边上的。” 一个穿嫩黄色连衣裙的小女生,体态娇小玲珑,长相……太远了,看不清。 “哦——就徐二麻子那个。”陈默恍然想起,“她那奸夫不是还在校队么?” 当初说要教训边杰,朋友间聚会随便吹个逼而已,吹过也就忘了,谁也不曾放在心上。但是要提起来,依旧还是会为自己哥们打抱不平的。 “就是边杰啊,穿6号队服的那个傻大粗。江曦又不是你们班的,这会还放假着呢,居然不怕热跑到学校来看他训练。” 陈默观察了两个来回,啧啧摇头,“空长一身肌肉|棒子,看技术也不咋地嘛,动作蠢得像头牛,就这样也能进校队?” 韩宇敏锐地捕捉到什么,“你是不是对校队有特别深的怨念……” “关我屁事。”陈默走开一边,随手往上抛了个球。 空心入篮。 “宝刀未老啊舵主。” 韩宇忍不住称赞。 “过会儿看我搞那个边杰,给徐二麻子报仇。” 韩宇直觉有好戏要上演,连忙发短信通知几个兄弟赶快来围观。由于高二普通班还没有开课,他那些兄弟一时半会都赶不过来,高三的学姐倒是来了一群。 校队训练完,陈默找过去。 跟他们队长说了几句话,没一会,那个队长叫边杰出来。 指着陈默,“他想跟你单挑。” “来不来?”陈默问,“我高二零班的。” 意思比他还低一年级,边杰自然受不了这种刺激。 “来!” 一对一,斗牛。 高成哲闻讯跑上前,一手抱着球,一手掐着腰。 “陈默,你要干嘛?” 陈默淡淡瞥了他一眼,“班长啊,要不你们两个,一起上?” “你……” 边杰推开他,“长得高点就会打球?这年头一个个小学弟都嚣张得不行,不教训一下看来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让开,我一个人就行。” 高成哲尴尬地退到一边,这个“小学弟”不知是否还包括他自己…… 陈默扫一圈,围观群众基本到齐,故意提高音量。 “既然你要一个人上,那我就让你一球。” “放你妈的屁!老子要你让?!”边杰血气上涌,扬起手臂,一副要打人的架势。 队长吴旻然拍拍他的肩,“冷静一点,阿杰。”又转向陈默,“定下规则吧,快上晚自习了,我们还得去吃饭,时间不多。就定五球,不算三分,可以么?” 这点小伎俩……陈默心里清楚得很。这傻大粗一看就是个平时打中锋位置的队员,不擅长远投,因此队长才定下三分两分都算一球的规则。 “行,规则你们说了算。” “二十秒进攻时间,以出手为准,不准抢篮板,没有三秒违例。”吴旻然简单宣布完规则,看向两个人,“OK?” 陈默满不在乎,边杰摩拳擦掌。 “那我来当裁判吧。” 吴旻然手举篮球站在发球点,除了两名选手,其他人退向场边。 场边围聚的人越来越多,球场似乎又重新炙热起来。 一声哨响。 陈默个儿高,率先抢到球。还没等边杰做出反应,他便运球到右侧45度角三分线外,起跳,抬手,压腕,动作如行云流水。 一记漂亮的远投,篮球应声入框。 第一球用三分开场,这个逼装得可谓十分到位。 别说那些慕名而来的“校草粉”,一时连校队的亲属都纷纷改旗易帜,开始为陈默摇旗呐喊—— 按规则陈默进球后,下一回合由边杰先拿球。 上一轮受辱,边杰憋着股火,试图从面子上挣回来。只见他持球后,面对陈默的防守,骚里骚气地秀起了胯|下左右运球…… 呃…… 观众倒抽一口冷气。 零点几秒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尖叫和大笑。 原来陈默趁着他胯|下运球的功夫,直接抢断成功,接着无视还在扎着马步的边大傻,一个轻松的三步上篮,比分变成2:0! 校队颜面尽失。 第三回合开场之前,吴旻然低头在边杰耳边说了几句话。 边杰听后点了点头。 经过吴队长提点,这局边杰的表现果然有所好转。在开场有了对陈默远投的防备后,边杰有意吸引他带球往内线进攻,然后凭借自己强壮的身体,在篮下做好防守。 这一球,陈默在严防下失误没进。 第四回合,边杰发球。他故技重施,不再耍花样,继续利用二人在身体素质上的差距,持球后不断向内线逼近。 作为校队的中锋,他的身体够壮实,背身单打技术也是过硬的。他只需用上身顶住陈默,内侧脚和外侧□□替发力往篮下挤。到位后,强行向前转身,跳步投篮—— 命中,他终于得到第一分。 比分改写为2:1。 边杰完成零的突破,校队众人缓了一口气。 Solo比赛进行得如火如荼,不少从食堂吃完饭出来的高三学生也加入围观行列。 “看,那个是不是高二的陈默?!” “好像……啊啊啊,真的是哎!他在跟校队的单挑?” “快去看快去看!” 经过两回合吃瘪,陈默终于将边杰应变后的战术特点摸得一清二楚。他笨重,然而力大势沉,要跟他正面硬刚必然讨不了好,不如继续像一开始那样,采取以快打慢、出其不意的策略,不再强行突入篮下直面他的防守,以求速战速决。 第五回合,陈默带球到罚球线附近后,急停中距离跳投,得分。 第六回合,在边杰试图用蛮力转身出手时,早已预知他投篮路线的陈默,飞身跳起来一掌盖下他的球。 吃了一记大帽的边同学顿时面如死灰。 身为校队中锋,在一对一单挑中被盖帽,大概可以成为他篮球生涯中最耻辱的一役。 调整状态后的陈默,一气呵成拿下最后两分。 篮球场一片沸腾,都在为这个男孩喝彩。 懂的人都懂,要不是吴队长那一句提点,只怕今天边杰要被学弟当众剃个光头。 陈默投完最后一个球,带着侵略性的目光,扫向场边目瞪口呆的高成哲。 【再惹谢岚,下一个就是你。】 一分钟之前。 “师太师太,那是你家舵主么?” 许安琪挽着谢岚的手臂,驻足在篮球场的铁网外面。 晚风带不走球场的燥热。 落日熔金。 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孩拔地而起,腰背挺成一条直线,微微后仰,被浸湿的衣衫贴在身上,勾勒出一具近乎完美的身体。 他的手腕弯成一个优雅的弧度,篮球从指尖飞出。 凌乱不羁的头发。 甚至发梢滴落的汗水。 关于他的一切,都在夕阳中留下一个干净的剪影。 那一幕是如此令人难以忘怀。 定格在她心间。 而谢岚确信,这世上不会有比他更好看的人了。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陈默让边杰丢尽了面子。 当然, 他自己也顺路出了把风头。 “帅到让学姐想复读。” ——此金句一出,迅速在高三年级广为流传。 那天晚自习下课间隙,高成哲来找他。 “来校队不?你今天表现得不错, 吴队想要收你。” 这口气……让陈默想起了从前的梗。 那回高成哲牛逼哄哄地跟他说:“我在校队是说得上话的。” 他这人记仇。 “是不是还要感谢你为我说了几句好话?”陈默揉了个纸团扔进角落的垃圾箱。 “你的表现有目共睹, 不需要我再举荐。话说你今天真是让边杰颜面扫地啊,他好歹也是校队主力中锋……你知道么,他都跟吴队说不大想打了。” 陈默淡淡哦了一声。 “不过他也就是说说而已。这人好面子, 估计一时咽不下这口气才跟队里傲娇的。”高成哲自说自话, “怎么样?今年校队选拔要等到运动会之后,我们算是提前破格招你呢。” 陈默站起来, 皮笑肉不笑瞧他,“那我应该说什么?荣幸之至?” “我们诚心邀请你, 你别阴阳怪气的好不好。”高成哲顿感不悦。 “说了一万次,没兴趣。我找你们那个姓边的, 就是单纯看他不爽……”陈默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靠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 脑袋稍稍侧向高成哲,轻声说,“你最好也离谢岚远点儿, 否则明天我找的就是你。” 教室里哄哄闹闹, 没人注意到这两个男孩的交锋。 高成哲脸一僵, “你跟谢岚什么关系?” “你说呢?” 你不是都看见过么? 虽然是个反问句式,喻意不言而明。 高成哲犹似不信,“你喜欢她?还是在追她?” 陈默踢了一脚前面的椅子, 嗤笑道:“感情是两个人的事,班长大人。” 说完他无视师太下达的“禁令”,迈着一双长腿走到谢岚桌边,俯下腰—— 从高成哲的角度看,陈默的嘴唇都快贴到她耳廓上了。 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谢岚低下头,将发丝捋到耳后。 旁边夏冰看着他俩笑得花枝乱颤。 陈默得意洋洋地回头,朝高成哲的方向牵了一下嘴角,神态轻佻。 看到没,名花有主了。 少打她的主意。 这一天陈默过得大为畅快,既替好兄弟出了口恶气,又成功向一只妄图吃天鹅肉的“癞□□”宣示主权。 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他第二节晚自习就一直在偷偷瞟高成哲。 这家伙明显被郁闷到了,一个小时都没给作业本翻页。 陈默乐得想给谢岚发短信,手机掏出来—— 哎哟,没电了。 他百无聊赖地熬到放学铃响。 捞起书包刚出门没几步,看见徐文超火急火燎地出现在楼梯口。 “你手机怎么打不通?”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怎么了?”陈默莫名其妙。 不时有同学路过,向他们投以好奇的目光。 “过来。”徐文超满脸是汗,拉着他去一边。 零班的人陆陆续续离开教室,由于普通班还没开课,走廊一角寂静无声。 “你今天找了边杰麻烦是吧。” “啊……嗯。” “阿明他发神经!”徐文超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将手机递到他面前,“你自己看!” 【风头不能让老大一个人占了,哥早就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今晚等着听哥的好消息。】 来自陆非明。 陈默拧眉。 “他要干什么?” “他说他找了几个道上的兄弟,要给边杰一点实质性的教训……” 实质性的教训,那就不是球场上让他难堪那么简单了。 “你想让阿明放过他?”陈默问。 “我……” 徐文超苦着脸说:“老大,当初我能跟你们坦白这个事,就想说我真的不是很在意了。他俩你情我愿的,你说我……唉,给个教训就算了,何必要赶尽杀绝?而且阿明认识的那些地痞流氓,下手不知道轻重的,听说恒育上学期还有个学生被打瞎了一只眼睛。我真不想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陈默眼睛一眯。 相比较于他这帮朋友,徐文超在他们中间身材偏矮小瘦弱一些,长相性格也有点娘娘的,因此总被人拿这个嘲笑。 但他明白,徐文超那不是软弱。 陈默懒洋洋靠在栏杆上,“那你找我干什么?你赶紧去高三给边杰通风报信啊。” “我去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你给阿明打电话了么?”他直起腰板,态度严肃了一些。 “打了,他一直觉得是我怂,不敢惹边杰,我现在说什么他都不肯听。” “我来打。” 他借徐文超的手机拨给陆非明。 那边陆非明一接电话就说:“超哥你尽管放心……” “阿明。” 陆非明听出陈默的声音,语气端正了一些。 “老大,听说你今天给那个边杰卵秀飞了啊。” “不说这个,你找人去做他了?” “是啊,盯他好几天了。所以你们可别说我动作比你慢,我一心为超哥,筹划很久了,今天正好是个机会,让他连吃两坨屎哈哈哈哈。” 陆非明笑个不停。 陈默打断他,“你听我说,现在打电话给那些人,叫他们立刻停手。” 陆非明愕然,“Excuse me?为,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马上停手。” 从小到大,他们这堆兄弟之间,陈默的话就是命令。 静了几秒,陆非明含含混混地说:“行,我给他们说一声……呵呵,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没一会他电话打回来。 “不好意思,那几个家伙做事的时候好像不带手机,打不通。” 他嘴里含着东西,语气里带着一丝并不怎么尽心的无可奈何。 “……” 陈默看徐文超的表情:要么就让那个傻逼挨一顿揍吧?别为他操心了。 徐文超进退两难,眉间拧出个川字,挤得他额头上几颗青春痘更显突兀。 拉倒拉倒……好人陪你做到底。 “喂,阿明。你刚刚说你的人一直在盯边杰,应该早就选好地点了吧。他们在哪儿动手?” 陆非明:“……” 陈默等他的答案。 “……边杰家不远有个废弃的工地,他最近经常和马子在那约会。” “他家在哪儿?” “这我怎么知道?那些人就说办完事拍照给我看,我又不用去的。” 陈默还没再追问,黑暗中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 “我知道边杰家地址。” 高成哲。 陈默掐断电话。 “你没走?” “你们要对边杰做什么?”高班长紧紧看着他俩,呼吸急促。 “你有边杰电话么?” “有。”高成哲在手机通讯录找到边杰的号码。 “现在打电话给他,告诉他,直接打车回家,路上有危险。” 高成哲听出事态严重,并没有与他多加争论,当即拨出号码。 等了一分钟,无人接听。 “他家在哪儿?” “春江路76号,望江小区。”高成哲读着通讯录上的名片。 “徐文超,用你手机查一下附近的废弃工地,我们先打车过去。” 说完大步流星地走开,高成哲匆匆跟上。 “我也去。” 陈默没搭理他。 几分钟后,他们坐上前往春江路的出租车。 高成哲主动上了车。 以防他们赶不及,陈默思来想去,决定利用一下这位品学兼优的班长大人。 “你报个警,别报110,报火警……不对,还是120吧。” 会响警报的就行。但110万一抓到了人,很可能会给陆非明带来麻烦。 这人讨厌是讨厌了点,总不能让他进局子。 “说什么?”高成哲问。 “就说有人在那个工地受伤了。” 如果他们去晚了,边杰已经挨上一顿胖揍,也好及时送医治疗。 “好的。”高成哲有种要成为陈默小跟班的趋势。 春江路离学校并不太远。 他们到的时候,120急救车还没来。 但隔着一堵围墙,陈默已经听到工地深处隐隐约约的哭声了。 是个女孩子。 徐文超脸色煞白,“江……江曦也在里面!” 妈的。 这陆非明果然会办事,奸夫淫|妇一并办完。 连个余地都不留。 工地里是一座烂尾楼。整栋楼已经封顶盖完,外墙还未粉刷,也没有安装门窗。因此楼里格外空旷,每一处声音都能听得非常清晰。 譬如某个位置刚刚应该发生了一次局部打斗。 在这栋楼的二层,除了边杰和江曦,还有三个男人正在向他们步步逼近。 “我跟你们无仇无怨……我……我都不认识你们!”边杰拉着哭兮兮的江曦往后退。 退无可退之处,他绝望地猛喊一嗓子:“我爸是公安局的!” 江曦的手腕被他抓得生疼。 “怪不得,有两下子啊。”其中一个小流氓揉了揉胸口。 “这身板是可以……看来我们得来点狠的了,肉搏好像有点吃亏?” 借着楼外的路灯,银光一闪,他掏出一把匕首。 边杰一见那明晃晃的刀子,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险些尿了裤子。他死死地抓着江曦壮胆,都快将她的手腕给捏断了。 “疼——”江曦哽咽着轻呼。 她一声娇滴滴的喊疼,令边杰骤然醒悟。他做了个深呼吸,心一横,毫无预兆地放开江曦的手,转身拔腿便往窗台方向跑。双手一撑,正要翻窗时,被人将颈后衣领一揪,强行拖拽下来—— 边杰一只脚站不稳,仰面摔倒在地。 地面到处都是沙石和碎砖,这后脑勺猛磕一下,摔得他眼冒金星,几乎想吐。 “小子,够可以啊,丢下马子就跑。” 江曦哭得更大声了。 一名身穿条纹衫的小流氓晃悠悠走向她。别人都穿纯色衣服,一眼看过去黑黢黢的分不出来,就他那身神似斑马的条纹衫在夜里特别显眼。 斑马哥色眯眯地抬起她的下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是这个道理吗?小妹妹。” 江曦羞愤至极,低头就要去咬他的手,却被他轻松捏紧下颌。他再多用一分力,应该可以将这个少女脆弱的下颌骨捏得粉碎。 “唔唔唔——” 江曦的呜咽声愈发勾起了斑马哥的兴致,他另一只手摸向她的衣领处,向前一顶,将她压在一根承重柱上。 他看向瘫倒在地的边杰,“喂,你马子在我手上,你不表示一下?” 边杰挣扎着坐起来,看了眼离他不足十公分的匕首,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真他妈怂比一个!” 三个流氓大笑起来。 持刀那人想出个更有趣的点子逗他玩,他靠近窗边往下一探。 “这里二楼,来,我现在不抓你了,你自己往下跳。跳给我们看!” 边杰当时只是冲动逃生才想到跳窗,可要让他身临其境,他又被这几米的高度给吓得不敢动弹。 跳呢? 还是不跳呢? 跳下去摔断腿了也跑不掉啊…… “哈哈哈哈哈——” “明哥怎么跟这种废物杠上了?” “看到没?小妹妹,你男朋友是条怂狗,不如跟了我们吧。”斑马哥舔了舔嘴角,右手摸向江曦柔腻滑嫩的胸前…… “放开她!!” 徐文超不声不响地率先登上二楼,猛地向前一蹿,抄着条锈铁棍朝他扑过去。 斑马哥猝不及防地被他撞倒在地,稍一回神,便从牛仔裤里摸出一把弹簧水果刀。 “小心——”高成哲跟上来一把拽开徐文超。 两个人借着柱子躲过一击。 陈默趁其不备从后方夺下斑马哥的水果刀。 他们三个一来,敌我双方人数比例即刻发生翻转。 “你们明哥有没有告诉过你,他老大是谁?”陈默提着刀柄,刀尖向下,没有进攻姿态,然而正是这种不把谁放在眼里的状态令几个流氓犯了怵。 一时双方陷入对峙。 涕泪横流的边大傻看到了救星。 “学、学弟——” “…………” 你大爷啊! 陈默暗暗将这蠢货的祖宗问候了个遍。 亏他好一顿装腔作势,被这人一开口泄了底。 “我还以为哪条道上的,你他妈几个学生娃也敢来唬老子……” 持匕首的那位反应很快。 幸好陈默不是个傻的,他头一偏,跟徐文超对上眼神。 “打电话给阿明,叫他自己来说。” 徐文超看上去似乎被刀子给吓懵了。 “快打啊!” 他哆哆嗦嗦地开免提,摁下通话键……响了很久,没接通。 匕首男表现出不耐烦,“小朋友,我们拿钱办事,既然你找不到明哥,那我们就只能按之前的约定办了。” “再打。”陈默沉声命令道,他只想拖延时间,拖一时是一时。 徐文超硬着头皮继续拨号。 这次,彩铃音乐只播了个前奏,就听到楼下一阵刺耳的鸣笛。 “呜啊——呜啊——呜啊——” “警察来了,快跑!!” 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三个小流氓火速跳窗鼠窜。 高成哲:“……” 陈默这招还真管用啊。 这群地痞流氓居然笨到连警笛和急救都分不清…… 陈默若无其事地收起斑马哥的水果刀。 “别愣着了,你打的120,自己去处理吧。” “…………” 尼玛,这套路。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那天120急救的出车费80元, 最后并不是冤大头高成哲掏的。 因为边杰坚持称他摔得脑震荡,于是上了救护车被送去医院拍片子检查。 江曦没有跟着他一起去。 事情过去很久,他们得到一个迟来的消息—— 江曦和边杰分手了。 那时距离全校正式开学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 从未有人提起过当日工地里发生的故事, 自然也无人知道他们分手的真正原因。 九月中旬某个课间操结束后, 陈默沿着走廊漫步回教室。路过高二年级组班主任办公室时,被“海哥”张一民突然锁定目标。 海哥拉开办公室的窗子,“陈默, 你进来一下。” 他办公桌边围了好几个学生, 陈默看到,有谢岚, 还有高成哲。 难怪早操时没看见她…… 他把任何时候见不到谢岚的黑锅都扣在高成哲头上。 谢岚与他对视了一秒,很快移开目光。 海哥说:“你们先去外面等一会, 我跟陈默先说点事情。” “好。” 班委们暂时离开,但他们并没有走远, 五个人呈一个奥运五环的形状围聚在一起,高成哲和其中一人靠在办公室窗外的栏杆上, 另外三个包括谢岚都背对着陈默,低声低语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 从陈默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高成哲一直在笑, 还不时对着谢岚叽里咕噜说一大串, 眉毛快翘到天上去了…… 看来上次的警告作用不大。 “……陈默, 你听到了么?” “啊?”陈默被海哥喊回了魂,“哦,听到了。” “你觉得怎么样?有信心吗?” “差不多吧……” “有信心就好, 但愿你能成为我们一中第一人,哈哈哈——”海哥很高兴,随手在桌上拿起一个小册子,从中撕去一页纸,写下一串电话号码和一个名字,“这是平教授的联系方式,你收好。” 窗外。 “艹你妈,谁跑谁是狗——” “艹你奶奶!” 课间走廊上有男生追逐打闹本是常事。 只见一学生疯狂地从另一头往这个方向跑,他一面跑还一面回头大声嘲讽,完全没看见走廊上站着的人。 眼看就要撞上,高成哲伸手捞了一把谢岚。 谢岚往前踉跄了一步,险些倒进他怀里…… 陈默怒火中烧,指节捏得嘎嘎响。 “还有问题吗?” “啊……没有。” “你在看什么?”海哥向窗外扫了一眼,天蓝云白,刚才骂脏话的男生也不见了。 “这届有几个学生也太不像话了,居然敢在教师办公室门口打闹。”他抠抠耳朵,像在抠走一些不和谐的声音,“那你要好好准备,有什么困难再找我。” “知道了。” “嗯,你去把班委喊进来。” 喊个屁。 陈默带着要杀人的眼神出门。 一句话没说。 此处有危险,高成哲感觉到他周身蔓延的一丝寒意。 “那个……我们快进去吧。” 几个班委重新进入办公室。 海哥说:“运动会的事我刚才基本都交代完了,你们班委要以身作则,积极参与。彭晓龙,这周末之前各项目的参与名单交给我。” 彭晓龙是体育委员,他点点头,“好的。” “高成哲,还有一件事你要安排一下。”海哥拿出一张表格,“今年运动会,学校强调要培养学生自主管理的意识和能力,所以每个班都要派出一名监察员,协助学校老师维护比赛期间的秩序。因为这个监察员的工作是全天的,所以他最好没有项目在身,你看看在班里挑一个。” “没问题。”高成哲收下表。 海哥叮嘱道:“找个做事比较有分寸的,千万别弄出个刺头来。” 每年一到运动会,男孩子们与生俱来的野性便被释放出来,加上竞技的氛围,那一个个枪子弹药说炸就炸,屁大点纠纷一旦处理不好就很可能引发群架。 “全天都要在……谁去呢?” 高成哲从办公室出来,愁眉不展。 对体育有兴趣的肯定都报了项目,没兴趣那些人连学校都不愿意来,更别说让他们干维持秩序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我有项目。” “我也有。” “我要去广播台。” …… “我去吧。” 谢岚主动提出。 “你?”高成哲没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记得你长跑挺好的啊,今年不报了么?”彭晓龙问。 谢岚斟酌着措辞,“嗯……运动会那个时间,我可能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彭晓龙没绕过来弯,追着她问。 结果被旁边的文艺委员跺了一脚,“你问那么多干嘛?” “哦……哦哦。”高二男生还是有点常识的,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坏笑。 高成哲拿出那张表,揉着后脑勺说:“那你填一下表,我交给海哥。” “好。” 填表时,高成哲在她桌边等着。 他们交头接耳,有说有笑。 陈默远远地坐在教室后方,越看越想冲上去揍人。他面色沉郁地等了一会,克制了自己的拳头,到底没克制住那双腿。 趁着还没上课,他堂而皇之地走到谢岚身边,当着高成哲的面,故意问道:“中午去我家么?” 谢岚如遭雷击,差点没给那张表捅出个窟窿。 陈默嘴角扯了一下。 他没站上讲台问,就算遵守诺言了。 高成哲怔然片刻,很快识趣地撤退,“一会上课了,你填完再给我。” “好。”她都不敢抬起头。 目标达成,没等谢岚发作,陈默闲庭信步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凭什么别的男生都可以找她说话,就他不能? 陈默怎么想怎么不爽,捱到第四节体育课时,一心只想把憋了很久的火气撒出来。排队列时,他就站在高成哲身边,朝篮球场的方向一扬下巴,“单挑么?” 不料日理万机的高大班长直接拒绝了他。 “不行,今天要给运动会选人。有几个项目报名的人多了,得看一下他们成绩,给他们匀到别的项目上去。” “……”一盆冷水浇上头。 高成哲想起来,“你不是能跑能跳么,怎么不报项目?” “傻逼才报。” 陈默摆出一副无所谓的面孔,其实肺都快气炸了。 一回头,正看见谢岚独自往中央看台下方走。 他三两步追上去。 “你跟我过来。”不由分说拉着她去一边。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干什么?!”谢岚甩开他的手,紧张地环视四周,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自己。 “你要上哪儿去?” “器材室,帮他们借一个铅球和垫子……” “他们?高成哲?”陈默气得声音都变了。 “啊?”谢岚没懂他在发什么神经。 人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就会很容易丧失理智。 “我跟你说过什么?高成哲对你别有用心,叫你离他远点儿呢。” “你今天没吃药?”饶是谢岚好脾性也受不了,“我跟高成哲怎么了?正常同学之间说几句话都有问题?” “你过来。”他连拽带抱地将谢岚揽到一边。 谢岚偏不。 两个人在器材室门口拉拉扯扯,这一幕引来不少同学好奇的目光。 谢岚禁不住恼了,朝他低声一吼:“陈默!你放开!” 陈默被她吼得下意识松开手,谢岚逃也似的跑进看台下的器材室。 他也跟在后面钻进去,反手摔上门。 嗵地一声。 空无一人的器材室沉入黑暗,只有靠近天花板的通风窗口照进几束阳光,透着光,能看见空气中漂浮着颗粒状的粉尘。 鼻腔里充斥着铁锈与塑胶混杂在在一起味道。 后来陈默回想,这段时间他一定是昏了头。 谢岚还没来得及开骂,就被他推到墙上,低头强吻住她的唇。 墙是阴冷的,她胸前贴着的人却是火热的。 她夹在冷热之间,拼命地想逃脱。 “呜——” 这回谢岚用拳头捶他,用脚踢他都无济于事。 尘霾里,这是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吻。 理智被吞噬,欲望被点燃。陈默躲都不带躲,只管勾住她的脖颈,全心全意在她的唇上恣意纠缠噬咬,一点点反复深入。他犹嫌不足,甚至想撬开她紧闭的双唇…… 谢岚清楚地听到牙齿磕碰的声音。 她太想张口骂人,却被他得了逞,终于成功将舌头顶了进来—— 唇齿交缠,舌尖卷着他滚烫的气息。 谢岚也不觉浑身软了下来…… 他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陈默察觉到她的屈从,或者说,是无奈。 他停止了进攻。 被她拳打脚踢的地方,感官开始工作起来,疼痛沿着中枢神经传入脑中,使他逐渐清醒。 谢岚对他怎么样,他比谁都清楚。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她。 但偶尔被情绪挑拨,他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冷静自持的。他发现自己时不时会冒出一些可怕的想法,譬如像今天这样,就是想仗着她的喜欢,为所欲为,有什么不可以吗? 就像个护食的幼崽,谁还没个任性的时候。 “我后悔了。”他眼里闪着幽暗的光。 谢岚咬着唇,轻轻地喘气,不想跟他说话。 “天气没那么热了,从明天开始,你中午还来我家吧。” 谢岚抬眼,“你都不需要我补课了,还要我去你家干什么?” “我需要你。”重音放在“你”上。 他低头抱住她,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肩胛骨上,再往旁边挪几寸,就是上次让他魂牵梦萦的那一片细嫩。 可这次,他忍住了。 “中午跟我回去好不好?”他用央求的姿态。 “不好。”谢岚在他怀里容色坚冷,“你违反了我们的约定。” “约定?呵……”陈默短促地笑了一声,抬起头,居高临下地注视她,“我一周只能有一天跟你单独在一起,然后在学校不仅要装作路人,还要看着那个高成哲有事没事找你。你跟我说约定,你考虑过我的心情吗?到底谁才是你男朋友?” “你吃醋?”谢岚向来一针见血。 “……谁吃那种傻逼的醋。” “那你为什么——”发神经。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陈默捧着她的脸又亲上去,没两下便被谢岚挣脱开来。 他捉住她的手,嘶哑地说:“喜欢你,想天天见到你,想天天跟你说话的人是我,有问题么?” “…………” 他不加任何掩饰的表达方式,令她神志短暂地陷入恍惚。 陈默趁胜追击,“中午去不去我家?” “不去。”谢岚能感受到他的危险。 “你刚刚踢疼我不用补偿?” 那你还咬疼我了呢,谢岚心说。 陈默见她没吭声,又换个提议,“要么等运动会吧,跟我出去玩。” “……也不行,我刚答应他们去做监察员,要每天都在。” “什么员?” 谢岚把监察员的职责说给他听。 陈默无语。 须臾,在她耳边吹了口气,“那我想你了怎么办?” 他的嗓音沙哑而富有磁性,仿佛能随着耳垂里的毛细血管深入到她全身每个细胞。谢岚被他彻底磨软了性子,松口道:“等国庆吧。” “还要等那么久……” “你为什么不参加运动会?” “呵……那种小屁孩才喜欢凑的热闹……” 咚咚咚—— 器材室的门被敲响。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谢岚, 你在里面吗?” 是个和她不怎么熟的女生,叫袁菁菁。 ……怎么办? 谢岚紧张得连脚趾头都抠紧了…… 她灵光一现,给陈默拉到门后面。 “贴好墙。”她用眼神示警。 借着暗沉的光线, 她看到陈默笑得脸部抽筋。 【千万别出声。】 谢岚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 整理好表情,拉开铁门。 阳关很刺眼。 她下意识遮住眼睛,顺便挡了一下红得不正常的脸。 袁菁菁往里瞅了一眼, 阴暗的器材室, 除了谢岚之外,一个人没有。 “……你在里面干什么?” 谢岚抵在门边, “没什么,风被门刮上了……不对, 门被风刮上了。” 语无伦次。 袁菁菁奇怪地看着她,“班长和体委等着呢, 让我催你快点过去。” “好,我马上。” “那我先过去啦, 你赶快来。” “嗯。” 袁菁菁前脚刚走,谢岚就听见陈默在门后悠然地说:“下回体育课,我们还来这里吧, 好像挺刺激的。” “…………” 真想一铁门撞他脑壳上。 * 两周后, 运动会如期而至。 那些口口声声说对运动会没什么兴趣的学生, 一到了田径场上,见到你争我夺、激情四起的场面,情绪被调动起来, 很快加入加油助威的队伍。 气氛一热烈,难免起些摩擦。 谢岚戴着学生监察员的大红袖标,一天东奔西跑下来,活动量不亚于参加3000米的运动员,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 她算是发现了,什么“学生监察员”,不过是把老师们的工作给解放了而已。 那些以往需要全天候在跑道旁维持秩序的老师,现在全都躲在帐篷下面乘凉休息。大墨镜戴着,小雪糕吃着,没事再对赛场上的运动员指点一番江山,只等监察员把闹矛盾的各方领过来,他们再拍板定案。 小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三班的女生监察员是谢岚初中同班同学。 她忿忿不平抱怨,“真会享受啊,也不说匀我们两支冰棍。” 谢岚恰逢姨妈期,已经累到无力抱怨了。 五班那位娘娘腔男生接话,“你还不错啦,至少你们班没啥事。今天男子200米预赛的时候,九班有个人在跑道上拍照,影响到我们班的同学,差点打起来。我给事情报上去,因为担心老师质疑我立场,又不敢多说九班坏话。回头还被我们班的骂,说我不帮自己人……真他妈里外不是人。” 谢岚心想,幸好零班的同学情绪比较稳定。 赢了,欢呼一下;输了,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在他们班完美诠释。 零班没有体育特长生。但第一天结束时,她听班上同学说,他们班成绩并不差。几个长跑项目都拿了好名次,田赛上还有两个铜牌,班级总分暂列第四。 这其实还挺符合大家的预期,好学生一般毅力比较强,像他们这种业余水准的运动会,长跑就拼个谁更不要命。 这样不上不下的班级名次,也不大容易跟别人起冲突。 据说今天打架闹事最多的就是九班、七班和二班,他们正好位居总分榜上的一、二、三名,分数互相之间都咬得很紧。 与世无争的零班本以为能够愉快地结束这个运动会。 直到第二天下午最后一场比赛—— 男子4X100米接力。 高成哲率领零班男生以预赛第三名的成绩进入到决赛。 与此同时,夺冠大热门九班却因为失误掉棒而失去了决赛资格。 决赛开始之前,各班接力队派代表去检录。 检录处设在主席台下方,旁边不远就是观众看台的通道。 当时谢岚正坐在塑胶跑道的一个角落里休息,突然感觉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一看,一条来自陈默的未读信息。 【你猜我在哪儿。】 无聊。 【不猜。】 谢岚凝神回想,似乎这两天都没在学校见过陈默。 半分钟后。 【你抬头,往右边看。】 右边……她的右边是一片人山人海的观众区,再往右,就是主席台。她的目光渐渐下移,聚焦于主席台下方的检录处—— 陈默倚在检录处的长桌一角,朝她笑得阳光灿烂。 这脸也是够大的。 检录处的老师不时斜眼看他。 谢岚收起手机,向他走过去。 最后一个项目了,总不会再出什么事。 但她似乎总有什么不好的预感,一边往那边走,一边时不时地望向正在检录处排队的运动员。检录处只剩下一名老师,由于参加接力的运动员太多,每班只需派一个代表即可,为何检录处前聚集了这么多人? “你在看什么?”陈默侧身一瞥,笑容僵在脸上。 高成哲。 “没什么,我们班接力队在检录。”谢岚轻描淡写。 陈默站直,屁股离开检录处的桌子。 “我们回去吧,晚上跟我一起吃饭。” 谢岚指着手臂上的红袖标,“再等会儿,还没结束呢。” 陈默不耐烦地说:“太阳都快下山了,比什么比。” “哪有这么夸张,还有一个项目,善始善终嘛。”谢岚微微一笑。 陈默不满归不满,也拿她没办法,他握着手机,正要再说什么…… 突然听到高成哲一声惨叫。 只见他哐啷坐倒在地,右手抱着脚,面容极度扭曲痛苦。可即便在这种状态下,他的左手依然死死抓着旁边一男生的衣角。 那位穿着荧光绿运动短袖的男生忙举起双手,“我不是故意的!” 欲盖弥彰。 “怎么了?”“怎么了?” 好多人围过去,检录处的老师也立刻起身,看着他的脚,“到底怎么回事?!” 高成哲额头冒出了冷汗,忍着剧痛说:“他穿钉鞋踩到我的脚趾。” 一众哗然。 检录处老师扫视左右,随手指了个红袖标:“这位女同学,你去把医务室的人叫过来!”又质问高成哲身边的男生:“你是哪个班的?!” “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问你是哪个班的!” “七、七班。” 老师用手指在检录名单上划了一遍,“你们班都检录过了,你在这干嘛?你号码簿呢?” “我不知道啊,谁来检录的?” 一个潦草的签名,老师读了半天,“周济?” 钉鞋男一脸无辜地说:“我不知道他来过了。老师,我真不是故意的,我陪他去医务室。” 谢岚已经带着校医过来了。 两个男生还抬了一副担架跟在后面。 这时零班的同学也闻讯从看台下来,他们围在高成哲旁边,又是震惊又是慌乱。 “严重吗……怎么会这样……” 他们将高成哲扶上担架,校医让他先拖掉鞋子检查一下。跑鞋脱下来一看,隔着一层白色棉袜,右脚小拇指附近已是一片殷红。 高成哲疼得直闷哼。 “哎哟,踩得这么狠……”校医皱眉,“这该是多长的钉子啊。” 零班人脑筋转得快,当即有人提出,“塑胶跑道上根本不能穿长钉鞋,你他妈就是故意的!”说话的人叫刘毅,平时和高成哲关系很好,他一把揪起钉鞋男的领空,怒喝道:“说!你是不是故意踩的他?!” 他比钉鞋男矮半个头,气势却完全不输。 钉鞋男筛糠似的摇头。 “我……我踩他干什么?我们班总分第二名,你们班才第四,你们班就算接力拿第一,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刘毅目眦欲裂,“还说不是成心的?!九班掉棒没进决赛,预赛你们第四,你们班只要接力进前三随便拿个分数就能成第一了,所以就想害我们班!” 好多人在唏嘘。 “你们别胡说!”七班也来了帮手。 刘毅撸起袖子,大有要打一架的趋势。 “先别说这个,先别说这个……”零班接力队的另一名队员说,“马上就要比赛了,班长受伤,我们怎么跑?” “没事,我还能跑。” 高成哲强撑着要从担架上站起来,又被刘毅摁回去。 “你脚还要不要了?!” “那怎么办……” 零班能凑出四个短跑凑合的男生已属难得,随便找个人替换跑得最快的高成哲,无疑等于放弃比赛。 众人束手无措时,不知谁提了一句,“陈默不是篮球打得很好么,肯定是运动健将吧,他能不能跑?” 陈默:“……” 你们怎么发现我的? “对啊,默哥你来吧。”体委彭晓龙举双手赞成。 “就只有你了。” “班长跑第三棒,第二个弯道。就他和彭晓龙会跑弯道,你能跑吗?” “哎呀,这个时候还挑什么呀,能上场就行。” 陈默为难地摆摆手,“我不会接力。” 而且他并不想参加运动会,更不想代替高成哲参加。 “没事,我们相信你!” “你篮球打得那么好!” …… 在零班同学的殷切请求下,他难以招架,看向谢岚。 谢岚亦朝他投以一个肯定的眼神—— 就靠你啦。 陈默咬咬牙,“好吧。” 就为了她跑一次。 他将外套脱掉,交到谢岚手中,在靠近她的一刻,低声说:“那你要看我。”随后跟着接力队员一起奔赴跑道热身。 谢岚是学生监察员,可以随时进入内场。她站在跑道内侧边缘,眺望着陈默独自走向第三棒的起始点。 他就位后,朝她举了下手。 虽然相距半个足球场,什么都看不清,谢岚却能想象他这时脸上的神情。 ——跃跃欲试,又不屑一顾。 “是你们逼我跑的。” 对,就是那副欠揍的样子。 发令枪响。 看台上沸腾起来。 第一棒的队员如离弦之箭般出发,弯道过后,依次顺利交棒…… “谢岚 !” 有人喊她。 是三班的女生监察员。 “应老师喊你过去。” 应老师是学校的教导主任,同是也他们这两天的顶头上司,负责处理赛场内外的大小纠纷。 “什么事?” “好像他们怀疑七班那个人故意穿钉鞋踩你们班长,应老师听检录处的人说你当时在场,要问问你情况。” “好。”谢岚确实看见,当时那个钉鞋男就在高成哲身边蹭来蹭去,头一直低着,很可能在伺机下脚。 三班女生拉着她走,谢岚又回头看了一眼赛道,陈默刚接上棒。他跑得很快,虽然第五道稍偏外道,但并没有和位于第四跑道的领头羊距离拉远。 然而最后一个弯道内侧,搭建了一顶给裁判员休息的帐篷。 从谢岚站的位置看,那顶红色帐篷刚好遮挡住他们交接棒时的情形。 想着陈默已经跑完,谢岚没有继续看完这场比赛。她跟着三班监察员一起去见应老师,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如实汇报。 应老师听完后说:“你放心,如果证实他们恶意伤人的话,高二七班这个行为也太恶劣了,学校一定会秉公处理的。” 谢岚点点头,肩膀忽然一热,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搭上。 是他。 面前还坐着学校的教导主任。 她的心一下子收紧,只想让陈默赶紧把手拿开。 陈默却稍一用力,将她带往另一边。 谢岚不敢多作挣扎,唯有顺着他走。 又是一声枪响,高三男子组的比赛开始了。 压轴大戏开演,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走。 陈默终于停下脚步,俯视着她。 他刚刚跑完接力,刘海凌乱地盖住眉眼,面色泛红,气息也尚未匀称下来。咫尺之间,谢岚能闻到他身上不同于寻常时的味道。 树荫下,风卷着一丝凉意袭来。谢岚将外套递给他,“穿上吧,小心着凉。” 他拂开她的手,直问:“我跑得怎么样?” 谢岚直觉他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原因。她坦荡荡地回答:“跑得挺快的啊。”她都没有问班级名次,因为那并不重要。 陈默笑了。 “真的?你看了?” 谢岚不懂他为何反复这样问,她笃定地说:“我看了啊,是挺快的。” 陈默笑得更厉害,半晌,他淡淡地说:“那你知不知道,我交给第四棒的时候,掉棒了。” 什么? 掉棒? …… “你不是看了么?” 谢岚:“你们过弯道的时候……” 他截断她的话,“你不是喜欢看人比赛么?我比给你看,你又不看。” 谢岚不想听他无理取闹,可她仍在试图解释,“当时裁判的帐篷挡住了你们交接棒的地方,我又被应老师叫来问话,他想知道高成哲受伤前,那个穿钉鞋男生是不是有什么异常表现。” “哦……原来如此。”似乎胃里掉进一块石头,他再也笑不出来。 谢岚仰起头,视线撞上他发红的眼角。四目相对,看得她脑子里一嗡—— 目光是尖锐和冰冷的。 或许出于过分的自责,或许仅仅是无端的愤怒。 但那不是她认识的陈默…… 看台上传来欢呼声,比赛全部结束了。 陈默抓起他的外套,随手扔在地上,轻声对她说: “谢岚,感觉你不是我一个人的了。”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那天, 陈默扔下那句话之后就走了。 运动会之后就是国庆节。 一直到七天假期结束,陈默再也没有主动来找过谢岚。 这七天中,谢岚有六天都在家里看书, 还有一天跟着章爱萍和汪浩去市郊爬山。 这座平平无奇的山开发成旅游景点之后, 回音谷成为他们宣传的噱头。那是一个漫山红叶的山谷,时时能听见游客对着山间大喊,或示爱, 或发泄, 以求自己的声音能够滑稽地在山谷里回荡。 不论他们喊些什么,传到谢岚耳中, 却反复地回响着陈默说过的两句话。 “我只有你一个人了。” “谢岚,感觉你不是我一个人的了。” 他那脆弱的安全感会让她心疼。 可她问心无愧, 骄傲又使她难以先低头。 冷战就这样持续了一个国庆假期。 又下雨了。 节后第一天上午,陈默没有来上课。 奇怪的是, 海哥看见空空的座位,问都没问一句。 谢岚想拿手机, 却想起手机被她宿舍里充电。她是故意的,这样就不会随时都想看手机,看陈默有没有找她。 多么矛盾。 午饭后, 她和许安琪回到宿舍, 刚开门, 就听到叶宛欣的抽泣声。 “我不是为他伤心,我是为了我自己……其实他去省城这一年,我们关系早就慢慢淡了, 但不甘心啊,以前说过要在一起的话,都是说着玩儿的么?” 她继续闷在枕头里哭。 余欢回头向两个室友解释,“宛欣和男朋友分手了。” 许安琪张了张嘴,好半天没说出话。 一时冷场。 谢岚默默地从书桌脚下的袋子里拿出一盒月饼。 “我妈让带的,昨晚忘了拿出来,你们看看好不好吃。” 这盒冰皮月饼是汪浩带回家的,单从礼盒外观看便知其价格不菲。打开后一盒只有六个,口味各不相同。 “我要蔓越莓!”许安琪先捧个场,活跃下气氛。 余欢有选择困难症,纠结了一分钟后,挑走了抹茶味的。 “宛欣,你要哪个?”谢岚将盒子递到上铺。她知道,叶宛欣最爱吃甜食,一定禁受不住这个诱惑。 果不其然,叶宛欣将脸在枕头里蹭了一下,然后抱着枕头坐起来。“我要……紫薯的。” 谢岚笑了笑,自己从剩下三个里随便拿了一个。 她食不知味,吃什么也都差不多。 “好吃哎……”叶宛欣吧唧吧唧嘴。 “世界这么美好,别为一个臭男人败坏心情啦。”许安琪说。 余欢又搬出她的恋爱笔记本,“书上说离开一段恋情,是因为还有一个更好的人在前方等你。” “如果不好,你姐我打爆他的狗头!”许安琪补充道。 叶宛欣破涕为笑。 为了陪叶宛欣度过失恋期,这一天,几个室友想方设法逗她开心。 晚饭时,许安琪提出:“听说今天校队测试新人,我们去看吧!校队向来都是我们一中优质帅哥集中地,宛欣你需要去开发开发新资源。” “好呀。”叶宛欣当即答应。 “你们俩呢?”许安琪问。 余欢:“我也去吧,找点写作灵感。”她最近在偷偷写小说。 “师太?” 谢岚在看手机。 “你去不去?” “去哪里?” “校篮球队新老对抗赛。” …… 谢岚一时怔忪,想到那天篮球场上他矫健的身姿,还会有人比他打得更好吗? “你怎么一天都心不在焉?”许安琪哦了一声,“今天陈默没来学校,他生病了吗?” 谢岚摇头,她不知道。陈默没有找过她。 许安琪:“没事就一起去吧,班长还在呢。” 谢岚听到高成哲,顿时更不想去了。 “去吧去吧。” “就当陪我走出失恋阴影嘛。” “不去晚上大刑伺候!” …… 谢岚几乎是被她们绑到篮球场去的。 当时对抗赛还没开始,场边已经坐满了观众—— 大部分都是来花痴的女生。 “我听一个学长说,今年这批新人实力很强呢,不知道和老队员比哪个更厉害。” “能看到吴队长就行!我超喜欢他!” “高二的高成哲据说也不错,好像还是学霸。” “我们班也有个帅哥入选了,他们是不是凭脸选人的?” “有可能……哈哈哈哈。” “来了来了!” 身穿蓝黑色球衣的老队员率先入场,不过队长吴旻然作为本场比赛的裁判,并不在其列。跟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就是这届新选出来的五名队员—— “啊啊啊啊啊啊——” 旁边一个女生突然尖叫,差点给她们叫得耳膜穿孔。 “有病啊!” “校、校、校草大人!”那个女生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靠?”许安琪吃了一惊,推推身边的人,“师太,你老公!” 他穿着白色球衣,走在最后一个,影子长长地拉向一旁的篮球架。 谢岚其实比她们都更早发现陈默的存在。 于她而言,他在哪里,都是一道光。 许安琪:“奶奶的,好帅啊……” “丢不丢人,擦擦你的口水。”余欢嫌弃地看她。 “有什么可丢人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好好看看,这群女的,哪一个比我强?”她一偏头,“……欸?师太,你别拆我台啊,表现激动一点好不好。” 谢岚淡淡笑一笑。 叶宛欣说:“师太是人家正牌女友,天天看得见摸得着,和你这种饥渴女怎么一样?”许安琪掐她一把。 余欢注意附近有个女生朝她们这边看过来。 “嘘,你们小声点,这个秘密只有我们宿舍内部知道。” 几分钟后,比赛开始。 双方各派出边杰和陈默在中圈跳球。 新人队率先拿到球权,组织进攻。 10号队员拿球后,原地拍打几下,先巡视一遍对方队员的防守位置,然后突然加速,在两名防守队员之间的夹缝中穿过,将球传给悄然绕到底线附近的陈默。 就在对方还在愣神时,陈默果断出手。 3:0,依然是三分球开局! 这个战术是他们开打之前就商量好了的,为的就是打一个出其不意。 虽然开局顺利,但老队员在校队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毕竟不是吃素的。青涩的新人队员尚未磨合,在他们的各种交叉跑位和团队战术面前显得力不从心,完全凭借着陈默和那名10号队员的个人能力,将比分紧紧咬住。 比赛一度陷入胶着,□□味也越来越浓。 眼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来,新人队的陈默一对一专门防守高成哲。而老人队的边杰跟磕了药似的,一个中锋全场贴身陪陈默逛街,动作还极其粗暴。 这三角关系……他们怎么看不懂呢…… “边杰犯规啦!”观众里有人喊。 吴旻然随即吹哨。 打手犯规,陈默罚球。 两罚全中。 这还不算完,边杰竟然在一次陈默并没有持球的情况下恶意推他。 由于场上只有吴旻然一名裁判,他的目光始终追随者篮球,并没有看到这一幕。 但这些镜头都被全程关注陈默的女生捕捉。 “卧槽,校队打球都这么脏的么!” “好脏。” “对新人下黑手,要不要脸的?” “心疼我默哥。” 在一阵叽叽喳喳声中,谢岚不自觉抓紧了许安琪的手。 许安琪:“……” 担心你就说出来啊,也是闷骚。 随着新人队一记压哨球命中,上半场19:19,双方打成了个平手。 平局的结果在大家眼中,就是新人的胜利。 “默哥太帅了。” “老人打得也还可以吧,就那个6号真是脏得可以。” 大家都在热烈地讨论赛况,双方队员早已到一边休息。 老队员那边。 “小哲你脚伤还好吧。” 他这场明显不在状态。 高成哲:“没事,小case。” “阿杰,你手脚放干净点。我们知道那个小子上次让你下不来台,有仇你以后再报,今天这么多人来看,别丢校队的脸。” 边杰蹲在地上一言不发。 与之相比,新队员这边就热闹多了。 一大群女生围上来递水递毛巾,而且基本全是冲着陈默去的。 其中有个穿裙子的女生谢岚看着很眼熟。 江曦? 江曦殷勤地献上一瓶依云。 陈默并没有搭理她,而是喝了马一川递过来的能量饮料。受挫后的江曦闷闷不乐地回到看台边坐下,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陈默。 她的女生朋友提醒她,“曦曦,你这样好像有点过分哎,你ex还在场上呢。” “我跟他没关系。”江曦冷冷地说。 她喜欢陈默? 谢岚记忆里,她还是徐文超的前女友。 许安琪说:“师太,你不会觉得压力很大吗?你家舵主也太招女孩子喜欢了。” “她怎么会压力大?压力大的是陈默吧。” 冷冷飘来一句,她们转首,原来夏冰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 夏冰自顾自发了条短信。 这条短信发后不久,人群忽然一阵骚动。 “他他他他他他在看我们这里!!!” “他在看谁?” 谢岚抬眸,暮色里,视线与他遥遥相接。 起初两个人都没什么表情,但过了几秒,陈默向她歪着头笑了一下。 还是他先。 【你看到了吗?我只想比给你看。】 那个笑容穿过人潮,被晚风带到她身边,轻轻吹过她的脸颊。 柔软到了极致。 【我看到了。】 谢岚也弯了下唇角。 他们相顾无言,却像说了好多话。 把这些天都没有说的话,一下子全都说出来了。 也许,根本什么都不用说。 “妈呀,校草好像在对我笑。” “放屁,明明是对我笑!” “老娘血槽已空……需要抢救……” …… 那些女生说了什么,谢岚一个字都听不见。 至少这一刻,他眼里只有她,她眼里也只有他。 响了一声惊雷。 吴旻然来找陈默,“快打吧,可能要下雨,晚上还有自习。” 不算暂停和罚球时间,对抗赛上下半场各十分钟。 两队队员重新上场,下半场开始。 得到队长警告的边杰并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他仅仅用了三分钟,便将全队的四次犯规用完,之后每一次肢体触碰的犯规都会被判罚球。 他极具侵犯性的防守给新人队的进攻带来很大的困扰,几次恶意小动作裁判没有吹之后,新人队员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 吴旻然发现势头不对,担心这些年轻气盛的队员控制不住情绪,于是将哨子吹得更紧了些。但如此这般判罚,比赛也随之变得非常难看—— 篮球对抗赛成为了罚球对抗赛。 你罚两个,我罚两个,互相比一比罚球命中率。 吴旻然想不通,这两拨人之间到底有多大仇多大怨…… 下半场进行到第八分钟时,陈默成功盖帽边杰,看台上尖叫声震耳欲聋。再次受到奇耻大辱的边杰往场边看了一眼,江曦也在兴奋地为陈默呐喊…… 他怒不可遏地朝地上吐了口痰,转身追到对面半场。 当时陈默正持球往内线突进,边杰气势汹汹地冲上去拦住他的去路。陈默却虚晃一枪,让边杰以为他要传球,然后骤然向右侧移一步,起跳投篮。 这一举动让边杰彻底失去理智,他横起一肘,在陈默腾空的瞬间狠狠击向他的后腰—— 嘭。 毫无防备的陈默重重摔在地上,几秒没有动弹。 人群在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一阵惊呼。 场上的队员和裁判也都惊呆了。 “别装了。” 边杰蹲下,用手拍了拍他的头。 “滚开!——” 谢岚不顾一切从看台俯冲下来,猛地推开他,扑向倒在地上的少年。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就在谢岚抱住陈默的那一刻, 陈默扶了一下她的手。 不知手心里是汗还是什么,她的手冰凉。他看见人潮在向他们涌近,一双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们, 一张张嘴在指指点点说些什么, 可谢岚清滢的目光中,只有他自己。 他觉得值了。 再摔一千次一万次都值了。 他不想再浪费一分一秒。 “你还好吗?”谢岚拨开他被汗水黏在额前的发丝。 左眼角有一道擦伤的血痕,他疼得咝了一声, “没事。”然后借着谢岚的手, 利用自己双臂的力量缓缓撑坐起来。想再站立,却发现左脚似乎扭伤了。 “你别动, 我、我叫救护车……”下午放学之后,校医务室已经关门下班。谢岚忍住情绪, 拿出手机想去拨打120。 陈默按住她的手,“真没事, 我缓会儿就好了。” “我就说他装的吧?来个女的就马上生龙活虎。” 边杰鼻孔向天讥讽道,话音刚落, 便迎面吃了一发重拳。 剧痛中他鼻子一酸,一股腥湿的液体流了下来。 边杰随手抹了一把,“艹你妈——” 又来一拳, 打在他下巴上。牙关一合, 好像有什么碎了的声音。 边杰捂着嘴说不出来话。 第一拳是韩宇打的, 第二拳是徐文超打的。 校队自知理亏,没一个人愿意与边杰站在同一阵线上。 马一川等人还要再上,却被吴旻然横臂拦住。 眼看边杰要被围殴—— “都冷静点!”吴旻然厉声劝道, “在学校打架伤人,你们知道后果有多严重!” 这话对陈默的朋友们说,也是对边杰说。 “老子就算被开除也要干死这个狗东西!”徐文超怒目切齿地咆哮着,面部表情从所未有的狰狞,要不是两个男生从后面抱住他,他八成会冲上去咬人。 边杰畏惧地往吴队长身后缩。 韩宇在徐文超身边阴恻恻地说:“在学校打架伤人不行,我们可以找阿明啊。上回阿明付了钱,什么都没办成,多可惜。” “还愣着干什么?!去找老师!”吴旻然大吼。 两个校队的男生撒丫子往办公楼的方向跑。 高成哲从自己的书包里取来一瓶云南白药气雾剂,走到陈默身边蹲下,简单查看完他的伤势后说:“脚踝可能扭伤了,先喷一下,看看能不能好点,不行的话就得叫车了。” “……”谢岚忐忑,不知该不该用他的药。 要不是因为陈默屡次没来由地吃飞醋,他根本就不会跟校队打什么对抗赛,今天也不会弄成这样。 陈默没吭声,自己接过高成哲的气雾剂晃了晃,朝脚踝喷了两下。 消肿没看出来,止痛的效果不错。 他紧着眉头站起来,“谢岚,我们走。” 他们两只手还握在一起。 “你能走么?”谢岚问。 “你当我豆腐做的么?”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你衣服在哪儿?” 陈默随手一指。 谢岚抽出自己的手,说:“那你等我一下。” 她跑向篮球架下面,拾起他的外套,又去跟看台边跟室友说了几句话。折返回来时,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她突然觉得,就这样昭告天下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们先去医院吧。”谢岚将外套给他披上。 陈默的左脚和腰部依然很痛,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谢岚扶着他,让他半边身子的重量微微靠向自己。从他们身后看过去,就是这两人依偎在一起,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球场。 一地心碎的声音。 “谢岚,你怕不怕?”陈默问。 “怕什么?” 他看到隔壁班的班主任从他们身边经过。 “你不是最怕让别人发现我们关系么?” “有吗?”谢岚望向乌云密布的天际。她难得冲动一回,情绪又很快恢复到以前不温不火的样子,“我只是怕惹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麻烦来了,也没什么可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能怎么样?” 陈默靠在她柔弱而安稳的肩膀,忽然感觉自己肩上也多了一些重量。他说:“没事的,有我在,不会怎么样。” 在谢岚的坚持下,他们打了一辆车去附近的医院。 去的时候已经七点了,只能挂急诊排队。候诊室病人不少,有简单头疼脑热的,也有躺担架上哀嚎不断的。陈默看了会儿说:“你看,跟他们比,我这压根没毛病。” “不行,必须让医生检查一下。”那会儿他摔在地上一动不动,谢岚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 等了大约半个多小时,急诊科医生唤他们进去。 谢岚将情况复述一遍。 当时边杰撞的是他右侧后腰,陈默飞出去后,左侧身体落地,左前臂、手肘和左腿膝盖都留下了挫伤,左脚踝轻度扭伤,腰间有部分皮下出血,血肿看上去不太严重。 “没什么事,小问题。”医生快速检查完,随后大笔一扬,开了一些内服外敷的药,又叮嘱他们如何使用。 “不用拍片子吗?” 医生抬眼看了谢岚一秒,“想拍片子也可以,你想做还能做MRI呢。不过他这个脚伤,我见得多了,确实问题不大,养几天就能好。我给你们省钱,你们怎么还不领情。” “我女朋友关心我,不行啊?”陈默揽着谢岚就走。 留下啼笑皆非的医生摇摇头,“这年头中学生……哎呀呀……下一个!” 陈默从医院取完药出来时,刻意踢了一下右脚,“我说屁事没有吧?” 谢岚皱眉,“你悠着点。” “快找个地方吃饭,我要饿死了。” 谢岚才想起来,他晚上没吃饭就去打球。 空气越来越闷,已有零星雨点落下来。 谢岚说:“快下雨了,而且你受了外伤,不能随便吃东西,我回去煮饺子给你吃?” 陈默听了之后好久没说话,开口时问:“你多久没去我家了?” “……”也没多久,十来天吧。 他却像隔了一个世纪似的。 “其实那天找你……”话说了一半,他打住了,想着回去再说。 还不到时候。 他们打车回去,到家时已快九点。刚进楼道口,大雨倾盆而至。 那栋老楼是声控灯,陈默不方便跺脚,低声吼了一嗓子,昏黄的灯光亮起。他们上到二楼,陈默从衣兜里拿出黄铜钥匙,插进孔里,转了两下。 门开了。 味道不太好闻。 这就是谢岚十多天没来的后果。 谢岚去把逆风那面的窗户打开。 大雨冲刷过后,落叶和泥土的清香很快弥漫进屋内。 陈默笑,“你来了就是不一样。” 谢岚没理他,径自去厨房煮饺子。 他今天打完球一身臭汗,又摔了一跤,身上又是血又是灰土。刚才在外面时还不觉得,此刻回了家,才发觉自己狼狈不堪。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站在冰箱前的谢岚…… 还有一件事没有做。 他回到房间,将一样东西从电脑桌搬到餐桌的椅子上。 嗯…… 好像还不足够醒目。 他又把那样东西干脆放到餐桌上。 再打开电源。 “你好,人类。” 谢岚听到响动,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玩起朱盛送他的机器人来了? 终于成功吸引到她注意力,陈默暗笑两下,去厨房跟她说:“我先去洗个澡。” “好。” 谢岚用筷子轻轻地搅动锅里的速冻水饺,搅开了之后,盖上锅盖,开始煮。煮到第一锅水沸腾,她再加了碗凉水继续煮。如此反复几次之后,一大锅热腾腾的饺子煮好了—— 陈默怎么还没洗完? 他以前洗澡都不会超过十分钟。 煮这锅饺子就远远不止了。 难道因为受伤不方便? 谢岚将饺子盛出来,又拿小碗弄了点酱油和醋,一一摆到桌上。 她听到浴室里虽然有水声,但水声很小。 或者因为今天供水不足? 谢岚不好意思问,只能坐在餐桌边等他。 她一眼看到那个坐在桌上的Nao。 小机器人瞪着两只无辜的大眼睛平视前方,胸前还亮着灯,说明陈默没有关电源。 她下意识地想靠近它,刚进入它的视野范围—— “你好,妈妈。” “……”谢岚屁股一滑,差点没从椅子上栽下去。 Nao:“妈妈不见了。” 谁不见了? 谢岚毛骨悚然地看了下椅子背后…… 没人啊,于是她开始怀疑,这句妈妈是在喊自己…… 本着验证求实的态度,她再度坐直身体,将Nao放到她正前方端坐好。 “你好,妈妈。” “……”她接近风中凌乱状态。虽然初三那会就听说这个Nao可以与人类互动交流,但真听它喊“妈妈”,还是有点接受不能。 “妈妈,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说啥咧。 “你还在生我爸爸的气对不对?” “……”她就算智商不过百,也猜到小机器人的爸爸是谁了…… Nao接着说:“我爸爸是个混蛋,他总是惹妈妈生气。” 噗。 这么一句话,从冷冰冰的机器语音里一字一字说出来,说不出的逗。 她被Nao所吸引,完全没注意到,洗手间的门悄咪咪地开了一条缝。 谢岚憋着笑问:“你爸爸怎么混蛋了?” Nao:“他太喜欢妈妈了,怕妈妈不要他。” 谢岚:“……” Nao:“妈妈,你为什么不说话?” 谢岚:“…………” Nao:“妈妈,你为什么不说话?” 谢岚大概明白这个机器人的工作模式了,她如果再一个字不吭,机器人就会永无止境地问下去。她只好随便说了一句:“你很可爱。” Nao:“因为我是爸爸和妈妈生的呀。” “……”看来不能随便触动机关。 Nao:“妈妈,你为什么不说话?” 谢岚彻底崩溃,“你爸爸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Nao:“我爸爸让我来给妈妈道歉。他说都是他不对,他小心眼,乱发脾气,是个大混蛋。但他喜欢妈妈,很喜欢,特别特别喜欢,求妈妈原谅他。妈妈,你能原谅他吗?” “……”谢岚现在好怕再触发下一轮奇怪的对话。 “妈妈,你能原谅他吗?” “妈妈,你能原谅他吗?” …… …… 无限反复模式再度开启。 洗手间的门被拉开,白雾状的水汽一下子弥散开来。 陈默从里面走出来。 他换了一件干净灰色浴袍,松松软软地穿在身上,显得他很瘦,但并不单薄。仿佛受到了上天的眷顾,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线条都如同被精心雕琢过一般,宽窄得当,简单利落,又不乏青葱少年的气息。 风声雨声在外面。 Nao还在喋喋不休。 陈默不怎么利索地走过来,仗着身高腿长坐上她面前的餐桌一角,双手撑着桌沿,身体一点点向她倾斜。 “谢岚,你原谅我了吗?”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谢岚不是个傻子。 她虽然不懂编程也不懂机器人, 但她知道,机器人说的那些话,都是陈默早已编写好的, 不过是此刻借它的嘴说出来而已。 那么别别扭扭的道歉方式, 却让她释然了很多,也反思自己很多。 这段冷战时间里,她不也是放不下身段, 一心等他先主动让步吗?她总觉得自己问心无愧, 认为自己没有做错,其实恋爱中两个互相揣摩对方心迹的人, 孰是孰非谁又能说得清?又谈何原谅? “陈默,我不用原谅你。” “什么意思?”他没懂。 谢岚本来就比他矮不少, 现在还一个坐椅子上,一个坐桌上, 她只能平视他腰间的浴袍带子。那个结打得不怎么扎实,似乎下一秒就会散开。 她克制住自己要帮他把腰带系牢的冲动, 低头看自己交握在桌子下面的双手,“我没有生你气,你也不要生我的气。我们以后有话就说开, 不要再较劲了, 这样不好……” 她被扯进他怀里。 准确地说, 是腿上。 这个位置让她很尴尬,想挣扎,却被他按住脑袋。 “都是我不好。你没有不好, 哪里都没有,我怎么会生你的气?”陈默在她头顶沉沉地叹息,“这一周我都在想怎么跟你道歉,就怕你不接受。你知道,我胆子小,特别怕听到我不愿意听到的东西。所以就像个缩头乌龟,总想要一个龟壳来保护自己,总想让你也心甘情愿地走进我的保护壳,不能有任何拒绝我的可能性。” 我不会拒绝你啊,傻瓜。 谢岚闭上眼睛,尽力不去看他两腿之间的画面。 陈默苦笑一声,“我总说你怕这怕那,其实我才是最怕的那个……” Nao还在没玩没了地念叨。 谢岚说:“你把机器人关掉吧。” 趁着陈默伸手去按电源键的瞬间,摆脱禁锢的她站直身体,双手搭上他的脖子,在他嘴角印上极轻淡的一吻。 “你别怕。”她抬头微笑。 她的嘴唇很软,带了初秋的湿意。 陈默手指停在Nao的胸前,一股热血霎时冲上头顶,三魂七魄不知去向。过了好半天,他才收回一缕魂魄,结果又让那缕魂魄给心脏撞得四处乱飞,简直要冲破胸口跳出来一般。 谢岚预感不妙,“你早点休息吧,我回学校了。” 一盆冷水浇下,又将他拉回现实。 “几、几点了?” 谢岚看了下手机,“啊,十点……” 校门都关了。 陈默:“而且我家没有伞。” 外面瓢泼大雨。 “在我这睡吧。” 没有别的选择。 陈默双脚着地,歪着头看她,亲了我还想跑? “……” 这下轮到谢岚慌了。 他一站起来,就比她高大很多,平白生出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来。 “不走了吧?” “可是……” “没有可是,除非你不怕淋雨并且会翻墙,我听说咱们高中晚上放狗巡逻的。” “……”真的假的。 “我跟狗比哪个更可怕?” 还有这么类比的? 谢岚特别想说“你”,就被他搂住腰向前一带,一头扎进他胸膛里。 满满沐浴露的香气。 “你刚刚亲我了,我还你一个。” 他轻笑,继而手臂一松,俯身亲上去。 她亲他一秒,他还她好几分钟。 完全不公平的交易。 …… 交易完他还幸灾乐祸地问:“不回学校了?” 谢岚哭笑不得。 心一软就容易出事,每次她和陈默相处都能得出这个教训,可她偏偏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陈默又想吻她,被她推拒开。 “饺子都要糊了,快去吃!”一边说,一边人在往门口走。 “你去哪儿?” “洗澡。” 过了一分钟,谢岚从洗手间出来,陈默正在乐颠乐颠地吃饺子。 “我上次留你家那套衣服在哪儿?” “呃……”陈默想到什么,“我给你拿。” 他丢下碗筷,没会儿从房间的衣橱里找出她的衣服,又将一个小盒子揣进浴袍的大口袋里。 谢岚没等他再作妖,直接拿了衣服去洗澡。 等她洗完澡出来,陈默已经消灭完所有的饺子,还破天荒地洗了碗。 谢岚将换洗的衣物简单揉搓了几下,挂在封闭阳台里。由于留陈默家那套是夏天的衣裤,她就当贴身衣物穿在里面,外面的长袖长裤并没有换。 陈默扫她一眼,“没换?” “换了。” “换哪儿了?”他瞅近了看。 “适可而止啊。”谢岚警告他。 陈默讪讪收回目光。 谢岚晾好衣服,“吃药了吗?还有外用的药。” “我不会弄啊,医生的话都是说给你听的。” “……那你先吃药,这两个药片都是早晚各一次,一次两粒的。还有你的脚和腰,都需要今天先冷敷,明天之后再热敷,每次15到20分钟。” 陈默笑,“你怎么记性这么好?” 谢岚接了一杯水,递给他,“吃药。” 陈默把药片扔嘴里,一口吞了。 “腰要怎么敷?”他问。 “……”谢岚想了想,他确实没办法敷自己的后腰,好人做到底,“我来吧。” 片刻之后,陈默趴在他自己的床上。 四肢摊开,丝质的浴袍褪到腰间,麦色的背部肌肉略有些发紧,肩胛骨也稍稍突起,衬得中间一条笔直的脊椎线向内凹陷,线条流畅,与他的宽肩窄腰共同构成一幅规整的几何体形状……唯有右腰位置有一小块红肿,与这幅诱|人的美背图格格不入。 谢岚端了盆冷水进来,只看了一眼便匆匆移开视线。 “你能穿好衣服么……” 陈默撑着胳膊回头,一本正经地说:“穿上你还怎么敷?嗯……要么我给上身穿好,然后把下面半截掀起来?” “……” “你选一个吧,上面还是下面?” “…………” 我选择死亡。 谢岚烧得耳根发烫,蹲下身去浸湿毛巾。她取了两块毛巾,一块敷腰,一块敷脚踝,两边同时进行,这样会比较快。 “明天我不在,你自己记得要用热水敷,腰要是不方便,就买个热水袋捂一下。” “明天你也来嘛……” “……今天是特殊情况。” “什么特殊情况?” “大家都看到你受伤了。” “明天也没好啊……” 谢岚每隔一两分钟给他换一次毛巾,又在间隙期,给他胳膊肘和膝盖上的伤口抹药水。在此期间,她不再主动多说一句话。 “谢岚。”陈默自己找话说,“其实那天运动会,我找你是因为有个东西要给你。” “你别乱动,小心药水沾到床单上去了。” 陈默说:“你摸摸我浴袍的口袋。” 谢岚才不上当。 “你摸摸看,骗你是小狗。” 陈默趴在床上弹了一下,床咯吱一响,将那个原本压在他身下的口袋弹到一边。 口袋里鼓鼓囊囊的,确实装着一个成人手掌大小的东西。 她到底有些好奇心。 伸手摸出来,是一个淡蓝色的小盒子。 “打开看看。” 一条银色的项链,很细,吊坠是一把迷你心形钥匙。 谢岚不认识什么奢侈品牌子,但她猜得出个大概—— 这条项链一定不便宜。 盒子里还有一张小卡片。 【谢岚,生日快乐。】 “9月30号是你自己生日,你都不记得?” 谢岚从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又怎能想到他会记得? “还没完呢,下面还有。”陈默翻身坐起来,“下面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谢岚本已觉得这个礼物过于贵重了,她实在没有勇气再接受更贵重的东西。 陈默见她没反应,替她翻开盒子里的夹层。 下面躺着一把最普通的黄铜钥匙。 就是他们家这把。 “给你配的钥匙,我们家的。” 他手脚并用爬到谢岚身后,将头压在她的肩窝里。谢岚原本坐在床沿,被他鼻息这么一烧,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却被他箍住腰。 “等我挣够钱,就把这个房子买下来,好不好?” “……你要一辈子住在洛城吗?” “就当我们老家啊。”陈默想当然地说,“以后还能带孩子回这里,告诉他,这就是你爸爸妈妈当年住过的地方!” “不要脸。”谢岚掰他的手。 陈默用手指夹起那条项链,小心翼翼地给她戴上。 “接受我家钥匙,以后就是我的人了。一把钥匙配一把锁,我也是你的人。” 低哑的嗓音在她耳边挠痒。 谢岚红着脸别过头去。 陈默哎哟一声。 “怎么了?” “你别动来动去,扭到腰了。” “……” 谢岚一回头,陈默笑得蔫坏。 又被骗了。 “你把衣服穿好!” 内、内裤的边都露出来了…… 陈默把浴袍往身上一拉,腰带也懒得系,直接给她拽回床上。 “睡觉。”他关上灯,爬到床头大喇喇一躺。 屋里一片黑暗,谢岚全身血液处于凝固状态。 陈默看她不肯躺下,“我们不是第一天就睡过么?你还不放心我?” “……”当初还没发现他的本质。 “我们家没沙发啊,你还可以选择睡餐桌、书桌、电脑桌……” “……”听上去还不错。 “快睡,明天还要上学呢。” 谢岚:“我去睡地板吧……” 陈默一骨碌爬起来,“那我陪你一起睡地板。” 我投降,行不行。 折腾了十来分钟,最后还是谢岚认输。 设定好闹钟后,她躺在柔软光滑的床单上,紧闭双眼,一动也不敢动。虽然陈默并没有越过她规定的三八线,但她后脑勺上似乎长了双眼睛,总觉得身后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蠢蠢欲动…… 两个人都睡不着。 夜深了,雨还在下。 一床薄被盖在两个人身上,有点凉。 庞然大物终于欺身而至,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 谢岚刚想挪一挪—— “你别动,我腰疼。” “……” 那天晚上,谢岚睡得迷迷糊糊,恍惚间听到浴室里时断时续的水声。 后来还做了个梦。 梦中正直伟大英明无双的海哥脚踩风火轮,教导处主任应老师手持狼牙大棒,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校门口,等她入瓮。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洛城一中向来以刚柔并济的教育方式闻名。 遇到学生早恋这种棘手问题, 一中的宗旨是——教育为主、监管为辅,不能让叛逆期的青少年产生抵抗情绪,在此基础上再引导他们规划合理的人生道路。 “你越压制, 他们越反抗。这都什么年代了, 咱们要讲究个方式方法,不能用老一套的古董思维硬着来。”教导处主任应学勤如是说。 高二零班班主任张一民连连点头,“那这次的事要怎么处理?” 应学勤说:“这两个学生都是年纪里数一数二的那种吧, 既然没影响到学习, 也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我看就不用太小题大做, 挨个叫过来教育一下,让他们写个保证书就好了。” 既然校方决定宽大处理, 张一民也算卸下一口气,“那我一会儿就先找两个学生谈谈话, 不过陈默这两天在准备竞赛,我允许他可以暂时不用来学校上课。” 应学勤喝一口茶, 又问:“他们家长你联系了吗?” 刚不是说不用小题大做么,这还得联系家长?张一民眉头皱起。 应学勤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磕,“当然要联系家长!尤其那个陈默, 在学校被人打伤, 不给家长一个交代怎么行?他家背景你也是知道的, 我们不先放低姿态,回头人家父亲找来兴师问罪,谁来担责?” 张一民理解学校工作的难处, 说:“那我马上打电话联系双方家长。对了,那个打人的学生呢?处理结果出来了吗?” 应学勤翻了一下文件资料,“临江区派出所副所长的儿子吧,恶意伤人,按校规严肃处理,这没得说,学校对这种人从不手软。” “那就好……”张一民喃喃着,至少能给陈默父亲一个交代。他教了一辈子书,潜心于教学工作,最怕和这种达官贵人打交道。 应学勤白一眼他,“算了,你把两个学生家长的联系方式给我,我来跟他们谈。你就跟学生好好聊聊,小孩子谈个恋爱不是不可以,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影响多坏!” “是是是……” 张一民回到自己办公室,刚好铃声响了。今天第一节课就是他的数学课,他整理好课本和资料,快速往班上走。 一进门,高成哲喊:“起立。” 在一片蚊子哼哼式的“老师好”中,他看见了谢岚逃避的眼神。 平时这么老实本分的女孩子,居然也早恋……张一民暗叹一声,抬头望向最后一排—— 陈默也在。 正好了。 下课铃一响,他忘记了应学勤“挨个教育”的嘱托,把两个学生一起叫到办公室“喝茶”。 当时办公室还有别的老师在,张一民轻声关切道:“陈默,你伤得怎么样?去医院了吗?” “去了,没事。”陈默干巴巴地说。 张一民嗯了一声,“你们两个都是聪明的孩子,什么问题应该都知道吧,不用我多说。” 谢岚犹豫该怎样回答,陈默说:“知道。” “没什么想说的?” 陈默:“没有,你们都看到了。” “你这个态度就有问题。”张一民看向谢岚,“谢岚,你呢?你觉得这样做,对吗?学校是什么地方,容得下你们这样秀秀秀……胡来吗?!而且你们都是全年级最优秀的学生,是其他同学的榜样,你们的一言一行都会成为他们的学习目标。现在满校园都知道你们在谈恋爱,让别的同学怎么看你们?” 谢岚:“……老师,我错了。但当时陈默被人打伤,我没有想太多。” 意思是秀恩爱是我不对,但早恋,既成事实,您看着办吧。 张一民酝酿半刻,“你说的我也能理解……但是,其他同学有样学样……”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陈默说:“有样学样是好事啊,我能有今天的成绩,全靠谢岚帮我。我们这种积极向上的恋爱关系一公开,不是同学们的励志典范吗?” 他声音有点大,路过的一位年轻女老师听见,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张一民被他噎得半天说不出话。他总算见识了男女混合双打的威力,只后悔没听应学勤的话,把两个学生分开教育。 “学校这次很重视你们这个事情。”张一民秒变严肃脸。 陈默:“哦。” “你们两个,不能再有下次!” 陈默和谢岚都在体会,什么是下次…… 他们各自理解的“下次”似乎都不一样。 “听到了吗?!”张一民提一嗓子。 谢岚:“听到了。” 陈默:“哦。” 张一民用笔猛戳了几下办公桌,“绝对不能再在学校发生类似昨天的事!这不是和你们说着玩儿的!学校已经联系你们家长了!” “……” “…………” 陈默脸一沉,“我没有家长,你们联系的谁?” “入学名单上监护人填的是谁就是谁。”张一民也不跟他们客气了,“回去一人一篇保证书,深刻反思自己行为,保证下次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字数要求……一千!” 怕字数规定太多影响他们学习。 张一民就是这么一个容易心软的人。 一听处理结果仅仅是两篇一千字的保证书,陈默吃软不吃硬,立刻收起浑身的刺,恭敬地领罚:“我们绝对不会在学校谈恋爱了!” “……”谢岚感觉接什么话好像都不太对。 “谢岚,你先回去。”张一民遣走她,单独留下陈默。 难道他还有特别待遇? 谢岚走后,张一民问:“你的竞赛准备得怎么样了?平教授联系了吗?” 原来这事。上个月张一民找他,建议他参加全国青少年信息学奥林匹克竞赛,但是洛城一中没有这方面的辅导能力,所以有人帮他联系了洛师大的平教授。这位教授曾经在省师大附中专业辅导竞赛多年,经验很丰富。 陈默猜测,这些十之八|九都是朱盛操的心。除了朱盛,也没别人知道他在计算机方面的特长,更不会替他联系什么洛师大的教授。 陈默说:“联系了。我之前爱好多在电子电路上,编程基础比较弱。平教授听说后,给我上了几次课,又让我自己看书复习,这个月的初赛主要是基础理论部分的考试。” “嗯,有把握吗?” “不好说。”陈默如实回答。他以为,这种死记硬背为主的初赛,换谢岚来也许更容易通过。 “你好好复习。上次跟你说过,如果时间不够的话,可以暂时不用来上课。课本上的内容补起来都很快,到时候我会联系其他任课教师帮助你的。” “不用,谢岚……”他收回后半句话。 张一民当做没听见,“下周末就要考了吧,等你的好消息。” “嗯,那我先走了。” “记得保证书,这个不能免。” “……” 那天下午,陈时屿推掉了公司的会议,急匆匆赶来学校。 学校因为儿子的事找他,这是好一阵子没有过的事了。 应主任在会议室接待他。 热茶,瓜子,水果,一应俱全,简直像开表彰大会。 陈时屿放下公文包,让司机等在门口,进门就问:“我儿子出了什么事吗?” 陈默从小就不安分,因此陈时屿一听说学校找他,第一反应就是儿子又惹是生非。 应学勤打量这位易驰科技的老总,西装革履,一丝不苟,但金丝边眼镜藏不住那浓浓的黑眼圈,两鬓新生出的发根多半染霜,整个人看上去憔悴得像个小老头,并没有预想中四五十岁成功人士那种意气风发之感。看来大公司的老总风光归风光,压力还是不小的…… “陈总好,喝口水,我们坐下来说。”应学勤给他拉出椅子。 陈时屿依言就坐。 “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打伤您儿子那位高三学生,我们已经严肃处理了。校方暂时决定,给他记大过处分,并且记入档案,您看是不是……” “什么?打伤我儿子?!!”陈时屿猛一拍桌子。 应学勤心里咯噔一下,这当爹的还不知道呢? 陈时屿瞬时炸了锅,“他凭什么打我儿子?陈默呢?他现在在哪儿?伤得怎么样?!” 应学勤忙安抚他,“陈总您先别急,出了这种事,学校表示万分的抱歉。陈默昨天去过医院了,据说没什么大碍。都是十七八岁的男生嘛,打球的时候情绪一时激动,手脚难免不干净……但我们学校对这种学生,从来不姑息!都是往狠了惩治的!” 陈时屿一挑眉,“据说?据说就行?你们派老师跟我儿子一起医院检查了吗?万一留下什么问题,你们谁负责任?” 应学勤不大高兴了,“您儿子伤得如何,您回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有没有大碍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如果事态严重,学校还可以酌情加重对那位打人学生的处罚。” 陈时屿一听丧了气,他上哪里看儿子?如果这时候去教室找陈默,估计会即刻在教室上演一场父子大战。 应学勤见他不说话,决定反客为主,继续声明学校的立场。 “今天找陈总来,除了向您表示歉意以外,还有一件事要通知您。就是陈默在学校公然早恋,不知您作为家长,是否有所察觉?” 陈时屿想起上次在租屋看见谢岚。但儿子毕竟和女儿不同,男孩子在这事儿上总是吃不了亏,陈时屿也没太放在心上,却对学校的态度有所不满。“你们管理不好学生,反倒来质问家长?” 应学勤耐着性子说:“我们不是这个意思。青春期的孩子,需要学校和家庭共同合作,帮助他们健康成长……” 陈时屿不吃这一套,“我不管这么多!如果你们教不好我儿子,我就马上给他转学,找一个更好的学校!” 应学勤冷笑,“陈总,咱们有问题就解决问题,不要意气用事。如果家庭方面出了问题,您儿子能选择换一个家庭吗?” 这场谈话不欢而散。 下午四五点时,汪浩带着章爱萍也赶到学校。 谢岚上学多年,从没有出过任何问题,除了家长会,章爱萍这还是头一次被学校“传讯”。 被陈时屿气得七窍生烟的应学勤等在教导处,没留给她什么好脸色。 章爱萍从教导处出来之后,一直闷闷不乐。 汪浩劝慰她,“谈个恋爱算什么?学校就是喜欢在家长面前逞威风,拿着鸡毛当令箭,你别往心里去。” 章爱萍愁眉不展,“我当年就是受这个影响,不好好读书,耽误了一辈子。岚岚从小就特别乖,她怎么会……怎么会……” 汪浩说:“谢岚我看着吧,稳重,有主意着呢,不会出什么岔子的。何况都十六七岁了,还能算早恋?放古代早该嫁人了,我们公司有些十六七的小姑娘,男朋友换了一茬又一茬,有的孩子都生了……” 章爱萍:“……” 晚饭大概是吃不下了。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早恋这种事, 管或不管,都是个难题。章爱萍踌躇了一晚上,等到女儿下自习课的时间, 才给她打了一通电话。 “喂, 妈。”谢岚按下接听键,侧头看了眼陈默,示意他不要出声。 夜深人静, 黑黢黢的小树林里, 只有他们两个,手牵着手, 脚踩着软软的泥土和落叶。透过枝桠的缝隙,隐约可见外面宿舍楼的灯光。 “岚岚?下课了吧?回宿舍了吗?”章爱萍问。 “嗯, 回了。”她撒谎时只敢看脚尖。 “在干什么呢?” “……看书。” 陈默故意挠了下她的手掌心。 谢岚神经反射式地一缩。 章爱萍说:“学习不要太辛苦啦,多吃点好的, 多休息。” 谢岚:“知道了。” 那边静了一静,又问:“什么时候回家呀?今天去菜市场买了两条鱼, 就想到你最爱吃鱼,早点回来,妈妈做给你吃。” 谢岚无语, “妈, 我才来学校两天呢。等周末放假, 鱼都要坏了吧,你们自己先吃。” “哦对……”章爱萍懊恼地拍了下自己大腿,“那这周末回来的吧?” 谢岚:“回的。” “好, 你上完课早点回来,妈妈有话要跟你讲。” ……看来学校已经通知到位了,谢岚心虚地嗯了一声。 “那我挂电话了啊,早点睡觉,别熬太晚。” 电话挂断。陈默一手搭在她肩头,一手去抓她的手机。 “我丈母娘打来的?” 谢岚抢回手机,看到上面的时间显示是9点40分,然后将其收进外套口袋,一面说:“你再不走,学校就要锁大门啦。” “我可以翻墙。” “你昨天不是还说有狗么?” 陈默嘚瑟地表示:“狗没我厉害啊。” 他靠在一棵树边,双手撑在她肩上,低垂着眉睫看她,看着看着,笑意渐深,伸手去拨她的额边的碎发,“你妈是不是知道我们的事了?” “嗯……” “没关系,周末我陪你回家,顺路拜见一下丈母娘。” “……你别胡来。”谢岚认真地说,“我妈不是那种……很严厉的家长,她一直都不太管我的,只要我学习成绩好,她应该不会多说什么,最多提醒我几句。” 陈默被她逗得一乐,“看你紧张的,我随便说说你就当真,现在还不是去你家的时候。你想啊,你妈一问,这男孩子成绩怎么样啊?年级十几名?还不如她家女儿,肯定就瞧不上我了。” 谢岚抿唇而笑。 “还有啊,这周末其实我也没空。” “嗯?” “下周就要初赛了,这周六日都约了洛师大的平教授给我上课。” “信息学奥赛吗?”谢岚也是今天才听他提起。之前他一直在偷偷复习,她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初赛很烦,要背的东西好多。”陈默搓了搓脚下,树叶被他鞋底摩擦地窸窸窣窣作响,他似有不甘地说,“要是上机考试,我根本不虚的。” 昨夜的雨让这小树林的泥土变得松软潮湿,他这么踢几下,鞋面上也沾了些许露水,深深浅浅地映着在林间泻下的几缕月光。 谢岚握住他的手,“我相信你,一定没问题的。” 陈默笑,“给我亲一下,百分之百没问题。”说着就要去勾她的下巴。 小树林外有两个女生经过,谢岚吓得不轻,下意识想往陈默身后躲,又被他揽回怀里,低头要去亲她。 谢岚抵在他胸口,轻声说:“有人啊,你烦不烦啊。” 大约隔了三秒。 陈默抱着她笑得发颤。 “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干嘛。” “再说一遍。” “不说。” 要不是他们在做贼,陈默一定会仰天长笑。 “你刚才居然在跟我撒娇……哈哈哈哈哈——” 谢岚双手环着他的腰,脸燥得通红,忍不住捶他。 “别捶腰,疼。” 谢岚抽一口气。 陈默继续笑,“你怎么这么好骗。” “……”谢岚想咬死他,“你今天还跟海哥说,保证绝对不在学校谈恋爱。” “可不是,但来都来了,保证书还没交上去呢,先谈会儿再说。” 他堵住谢岚的唇。 十月下旬,信息学奥林匹克竞赛省内比赛的初试成绩出炉,陈默以全省前20%的成绩顺利进入十一月的上机复试。 然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竞赛同高考一样,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而且选择条道路的人,往往并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当普通高中生都在学校上课考试时,他们每天也在昏天黑地地刷书刷题,只不过刷的都是大学的内容,高中的学业基本会荒废很多。 经常有人劝竞赛生,如果发现自己没有那方面的天分,就最好尽早悬崖勒马。否则到时候竞赛出不来成绩,还会耽误正常高考。 好在陈默尚且顺利。 十二月省内复试出结果,陈默获得一等奖,将参加次年的省队选拔。 高二下学期时,陈默以A类分数通过省选,成为省队五人之一。自此为了准备暑期的全国信息学奥林匹克竞赛,有小半年时间他都很少回学校上课了。 不过因为平教授的关系,他还能留在洛城接受培训。 谢岚每到周末都会去看他。 他起步晚,但学得快,动力又足。 平教授直言一定能出好成绩。 果不其然,在这届的全国比赛中,本省五人拿到了两枚金牌,两枚银牌,一枚铜牌。陈默就是金牌之一,成功入选国家集训队。 国家集训队一共60人,会在当年举行冬令营统一培训考核,从中选出12人成为国家队候选队员,以备来年的世界信息学奥林匹克竞赛。 高三那个寒假,陈默随队去了冬令营。 不久传来好消息,国家集训队成员可自由选择保送北大或者清华。 【我选北大了。】 谢岚收到他发来的短消息,会心一笑。 还有半年就是高考。 【我也会努力的,向你看齐。】 陈默回洛城那天,年味已浓,纷纷扬扬飘起了小雪。 雪细如盐,落到地面便化了,只在屋顶房檐处,洒上薄薄一层盐霜。到晚间时,雪已不再落,天气却愈加寒冷。 谢岚穿裹成个粽子,准备出门。 章爱萍随口一问:“腊月二十九了,晚上还出去吗?” “嗯……” 没等谢岚回答,汪浩笑嘻嘻地掀帘子进来,“肯定去见男朋友,是吧?” 他们刚吃完饭回到店里,据说汪浩晚上还要去公司一趟。 章爱萍横他一眼。 谢岚不说话,代表默认了。 陈默和她的关系,早已不是秘密。 谢岚不仅没有受到恋爱影响,成绩还稳中有升,章爱萍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有什么事明天再去嘛,过年晚上车少,多不方便。”章爱萍说。 汪浩站在门口跺了跺脚,“看你说的,明天大年三十,更不方便。” “哦,也是,差点忘了。” “岚岚,你要去哪,待会儿我送你?”他叼着一支笔,拿了一块抹布和一副春联往卷闸门边走,“趁天没全黑,给这个贴上,再晚就看不清了。” 谢岚犹豫不决,章爱萍说:“那就让你汪叔叔送一下,回来也打个电话给他。” “好……” 雪天地滑,汪浩腿脚又不方便,章爱萍帮他扶着凳子。 他给卷闸门擦过一遍后,将对联举高比上,眦着牙问:“看看,齐不齐?” 谢岚倒退三步,“左边歪了一点。” 汪浩又调整了一下,“现在呢?” “再往上一公分左右。” 汪浩回头再看她。 谢岚:“好了。” 汪浩用笔画下几个记号,然后丢给章爱萍。 谢岚去取透明胶布,撕出一截剪断递给他。 汪浩一面贴春联,一面说:“你那个姓陈的男同学,今年家里也不好过吧。” 谢岚闻言一顿,“啊?” “我几次在银河看到他父亲,好像都颓得很,听说易驰公司出了点问题。”汪浩自顾自地说,“具体什么问题我是不懂,不过嘛,隔三差五来找胡老板的人,一般都没什么好事。” 谢岚又剪了段胶带递上,“我不知道,他一个人住的,家里也好久没联系了。” 章爱萍十分惊讶,“一个人住?” 谢岚简单地说:“他爸和他妈离婚了,后来他妈去世了,他爸也娶了别人。他不愿意跟他爸一起住,所以就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 “这么可怜……”章爱萍不甚唏嘘。 汪浩说:“他们家那点破事我也听过,那个二奶,我还在银河见过呢,刚生完孩子就到处应酬,是个女强人啊。你们不也见过,就是岚岚中考那会儿,来我们家做活动那个。那女人一看就是个事儿精,小孩子跟她处不来也算正常。再给我一截——” 谢岚递上去。 章爱萍说:“那你……那个男同学,过年也不回家么?” “不回。”谢岚哈了口气,暖暖手,继续撕胶带,“过年叫不到外卖,所以晚上我去给他做点饭,明天他热热就能吃。” 章爱萍一时不知该感慨男同学身世太悲催,还是自家女儿太贤惠…… 汪浩嘿嘿一笑,“要么你今晚也别去了,叫他明天来我们家过年吧,多一个人,凑个热闹。” “……”谢岚瀑布汗。 章爱萍直摇头,“这不好吧……再说,人家男孩子也不一定愿意呀。” 汪浩贴好春联,扶着章爱萍的肩膀单脚跳下来,怂恿道:“过个年而已,有什么关系?岚岚,不如你问问他,愿不愿意来?愿意的话,明天叔叔亲自去接他。” 恰在这时,谢岚的手机响了。 汪浩和章爱萍一齐看她。 谢岚走到店里接电话。 “喂。” “怎么半天不接?” “我妈和叔叔在。” “你什么时候来?” “可能来不了了……” “为什么?” “因为……他们想你明天来我们家过年。” 过了几秒。 保送生一口答应,“好啊。”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第二天陈默没让汪浩去接。 才下午两点多, 他就自己骑着车悠哉悠哉地来找她,车把上还挂着两个大红色的礼盒,一看就像个拜年的架势。 当时谢岚等在平价超市门口。 见他到了, 才将小店的卷闸门拉下, 锁好。 “你怎么还带东西来了?”谢岚蹙眉。若说单纯吃个饭还没什么,见父母带礼物上门,怎么看都觉得哪里不对味儿。 “第一次见丈母娘, 礼数不能差。” “算我求你了, 你见了我妈可千万别胡说……” 陈默把单车停在小卖部门口,原地跳了两下暖和暖和身子, “今天好冷。” “昨天下雪了啊。”谢岚打量他,别人棉衣棉裤都嫌不够的季节, 他就穿了薄薄一件黑色风衣,还敞着穿, 难怪冻成一个傻逼。“你也穿太少了,会冻感冒的。“ 他们走进窄窄的小巷里, 陈默一看,左右无人,立刻牵起她的手, “感冒算什么, 在你面前, 死了也要帅。” “……”他的手心倒是暖的。 “噼啪——” 脚边什么东西猛地炸响,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等反应过来,地上只剩丝丝青烟。 抬眼一看, 前方有户人家门前,站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半个身子藏在门后面,正在朝他们坏笑。他手里攥着一个火柴盒大小的纸盒子,拿起来晃了晃,顺手用袖子抹了下鼻涕。 过年时经常有这种调皮捣蛋的小孩子,蹲在角落里,朝过路人脚下丢擦炮。你越一惊一乍,他们越起劲。 陈默走到他面前,“你这么玩没意思。” 小男孩愣住。 昨日的雪化了,雪水沿着檐角淅沥沥地滴落下来。陈默用脚指着男孩身前一滩积水,“你往这里扔,能吓得这个小姐姐晚上睡不着觉。” 谢岚轻咳一声。 陈默拉上她就走。 小男孩疑惑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走远,终于按捺不住,擦了一发扔进那滩水里。 “嘭——” 一声闷响。 泥水溅了他一身。 过年刚换的新衣毁于一旦。 小男孩“哇”地一下哭出来。 谢岚无奈地摇头,“你害他干什么。” 陈默止不住笑,“我也就试一试,没想到效果还不错……” 他们进门的时候,汪浩正在院子里杀鱼,水池边放着两个塑料盆,一个盆里两条刚被开肠破肚的大鲤鱼,朱尾还在一摆一摆,另一个盆里都是些血糊糊的鱼鳞、鱼泡和肠子,腥味浓重。 陈默皱了皱鼻子。 汪浩听见脚步声,回头冲他们一笑,“这么早就来了啊。”他打开水龙头,给双手冲洗干净,端起那个装鱼的盆,“走,进屋去,外面冷。” 他撩开帘子先进去,高声喊:“小萍,岚岚同学来了。” 厨房充斥着青黑色的油烟,章爱萍探出半个头,看到陈默后,又拿围裙擦了下眼睛。“岚岚,带同学去沙发上坐着玩会儿,饭才刚开始做呢。” 汪浩放下鱼,泡了杯茶给他,“地方小,将就着点,明年就换大房子了。” “谢谢叔叔。”陈默将礼盒靠在沙发边,有礼貌地双手接过茶杯。他进门后还没喊过谢岚的母亲和继父,主要是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喊,当初底气十足地来,真进了她家门,到底有些不好意思。 汪浩安顿好客人,继而到厨房去找章爱萍。 “怎么样,女婿看着一表人才啊。” 章爱萍戳他一肘子,“才多大,别说那么远去。” 汪浩说:“我去公司一趟,晚上餐饮部还有几桌年夜饭要做,大概四点多能回来。” 章爱萍说好。 等汪浩走后,她不时往客厅瞄几眼,两个孩子都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各自捧个手机,不知道在玩什么。 章爱萍出来暖暖场,“谢岚,你招待同学吃水果看电视啊,别就顾自己玩。” 谢岚:“……” 他俩不敢说话,虽然面对面,一直靠聊天软件交流。 【我怎么称呼岳母,阿姨?伯母?妈?】 谢岚看到“妈”差点喷茶。 【阿姨。】 陈默站起来,乖巧十足地问:“阿姨,有没有我能帮忙的?” 谢岚:“……” “不用不用,哪还用得着你帮忙,你喝茶,看电视。”章爱萍看向谢岚,“岚岚,你去看看池子里是不是还有一捆青菜没洗,刚叫你汪叔叔洗的,我怕他忘记了。” 谢岚“好”字还没出口,陈默抢先道:“我来。” 殷勤得像匹小马驹。 …… 谢岚不放心,跟出去瞧了眼,陈默正弯腰蹲在水池边疯狂搓手。 “妈的这水冻得人骨头疼。” “冬天水管里的水就是这样,要不是用麻绳给水管包起来,还会结冻放不出水呢,又不是热水器烧过的那种。” “好冷好冷好冷……”陈默一边哀嚎着,一边用小指去捻菜叶。 谢岚:“你衣服穿得太少了,进去歇着吧,我来洗。” “不行,把你手冻坏了怎么办。”他将水龙头拧到最大档,借着水流去冲刷篮子里的青菜,“机智。” “你这样洗不干净的,要一片片掰开来洗……” “没关系,多冲几次就好了。” 谢岚蹲在他旁边,听着水声哗哗。 陈默把手塞她怀里,“给我捂捂。” 谢岚躲开,“我妈在里面呢……” “她看不见。”窗台高过他们的头顶,陈默促狭心起,人凑到她身边,迅速地扳过她的脑袋,低头在她唇上碰了一下。 谢岚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激得浑身一凛,连忙站起来闪到水池另一边。陈默笑了笑,将两掌合拢,包在嘴边呵了口气。 谢岚看见他冻得发红的指关节,“你也别洗了,快进去吧。” 陈默嗯了一声,关掉水龙头,正要站起身—— 他眉头一拧,撑了下腰。 “闪着腰了?” “没、没事。” 他原地站了半分钟,才提步进屋。 谢岚冲了个热水袋地给他,“下次别穿这么少了,会冻坏的。” “……嗯。” 等汪浩回来,饭菜做好了大半。 桌上用酒精炉热着两个砂锅,热气夹带着肉香从锅盖边缘的缝隙里腾腾地溢出。 章爱萍端着一大盘红烧鲤鱼出来,“你们先趁热吃吧,还有两个小菜。” 汪浩:“年夜饭嘛,当然一起。”他从电视机柜子下面拿出几瓶啤酒,“谢岚,你同学能来点酒么?” “他……”谢岚正在摆放碗筷。 “可以喝一点。”陈默主动请缨。 “好!”汪浩高兴地说,“男孩子不会喝酒像什么话!” 酒逢知己,汪浩拉着陈默先坐下聊聊天。 起初还聊点学校生活的正常话题,聊着聊着就成了,“我们家岚岚又漂亮,读书又好,在学校里是不是很多人追?” “……”陈默想了会儿,“都被我赶走了。” 汪浩大笑,“有出息!” 母女俩还在厨房忙活,不明白这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的两人因何笑得这么开心。 “你什么时候追上她的?” “高一吧。” “别骗我。” “真的。” 汪浩:“我还没跟岚岚她妈结婚那会儿……大概三年前?你们还没上高中吧,那年也是三十,我就在她们店外见过你。” 陈默仔细回想那年除夕夜,好像是见过这个男人。“那时候还没追上呢。”他闷笑。 “看不出来啊,追好几年?” “功夫不负有心人。” “有出息有出息。” “洗手吃饭!”章爱萍端出最后两盘菜,中止了他们的对话。 席间汪浩还在忙着多角度全方位打听。 “期末岚岚又考第一吧,你考得怎么样?” 谢岚瞥了眼陈默,一时没注意,两双筷子夹到同一个虾仁,她赶紧松开筷子,陈默笑着将虾仁夹进她碗里。 谢岚低着头,“陈默不用期末考试,他已经保送北大了。” “保送?”章爱萍不觉提高了音量,又清咳两下掩饰尴尬。 “嗯,他是竞赛保送生。” “厉害!”汪浩不由赞叹。 章爱萍的语气里也平添了几分欣喜,“那你是我们岚岚学习的榜样了。” 陈默竭力克制嘚瑟的情绪在脸上表露出来,谦虚地说:“运气好而已。” 桌子底下,谢岚踩他一脚。 【装逼要有限度啊。】 陈默发回一条短信。 【必要的表现,都是为了给丈母娘留个好印象。】 他说得对,章爱萍一开始还怀疑这男孩只是长得好,担心他是个花架子。这一听说他学习成绩也好,顿时笑靥如花,开始主动给陈默夹菜。 “吃鱼。” “尝尝这个豆腐。” “喝点汤,熬了一天呢。” “多吃点。” …… 【丈母娘好像对我很满意,怎么办?】 年夜饭吃到快七点,又围着电暖炉吐槽吐槽春晚,不知不觉九点多了。 汪浩:“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谢谢叔叔,我骑车过来的。” “冬天骑车不冷么,穿这么少。” “不冷。”强行不冷。 “那好。” 毕竟还是高中生,汪浩和章爱萍也没多做挽留,就让谢岚送他一程。 小巷很短,女人街也冷冷清清。陈默握着她的手,在街上绕了两圈。 十指相扣,感觉这条路走也走不完。 陈默心念一动,“明年……” “明年怎么了?” “明年就毕业了。” “嗯……” “谢岚。”他手臂一拉,将她抱入怀里。 他的风衣触感又硬又凉,陈默稍微拉开一些,让她的脸贴在里层的线衫上。隔得太近,谢岚能听到他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声。 那么真实。 陈默紧紧攥着她的手,“还有半年,就算长大了吧。” 长大了会有什么。 他们抬头,天际炸开一朵烟花。 有属于我们最好的明天。 * 这个新年过得异常短暂。 高三年纪初七就开学了,紧接着便是百日誓师大会,一次又一次的模拟考接踵而至。陈默虽然不用高考,也一直在谢岚身边陪她备战百日。 按照计划,他本来要在五月份去北京参加国家队的选拔—— 从12名候选队员中选定4人参加最后的国际奥林匹克竞赛。 而四月底时,一个重磅消息在洛城的大街小巷疯传开来。 市人民检察院经审查决定,依法对易驰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兼法人代表陈时屿涉嫌行贿罪立案侦查,并采取强制措施。 易驰科技高层管理温妍、李建辉等人需协助调查,在案件侦查结束之前,均不得离境。 第50章 第五十章 虽然案件尚在侦查阶段, “疑似真相”却在网民的各种“曝光帖”中渐渐浮出水面。 坊间传闻,易驰公司此番遭遇司法机关立案审查,源于其生产的一款螺纹旋进式胶囊内窥镜。该内窥镜由2.4G无线控制, 外形如同普通胶囊, 可通过口服入体,能在两小时完成全消化系统扫描,并且通过排便排出体外。 该项目研发长达近四年, 前期动物实验未发现任何问题, 临床实验三次也比较顺利。然而去年在医院第一次试点时却发生意外。 那次临床试点时,胶囊镜体不受控制导致志愿患者胃壁轻微破损, 经检查怀疑是电机故障。陈时屿当时认为,这仅仅是一个意外, 对项目本身并没有做过多调整,而是坚持原有的设计方案不变。 然而数月后, 又发生了一起镜体不受控制的事故。该起事故中,镜体未按计划路线行进, 误入阑尾,而患者恰好患有阑尾炎,最后导致患者阑尾穿孔, 病人在后续抢救中不幸腹腔感染死亡。 即便发生在临床试验阶段, 这也是一起相当严重的医疗事故。为了保证该项目继续运营并早日投产, 陈时屿决定向该医院领导行贿并与患者家属私了,欲将这期事故瞒下不报。又在今年上市投产之前,无视产品设计缺陷, 再度向负责监管医疗器械生产质量的相关国家工作人员行贿。 不巧这位官员年初因受贿案被调查,易驰公司总裁陈时屿的个人账务也牵涉其中,从而将这起行贿案整个牵扯出来。 一时间网络上舆情汹涌,各大论坛的爆料层出不穷。 甚至还有人挖出了陈时屿当年后宅失火的那段丑闻往事…… 鼠标轻轻点击屏幕右上角,陈默关掉了那个论坛的页面。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长串数字,是个越洋电话。 朱盛。 那边问候了两句,随后说:“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事,我还得再找一找。” 陈默:“好,谢谢二师叔。” 朱盛:“那你不会去今年在意大利的IOI了吧?” 陈默:“嗯,不去了。” 朱盛:“照顾好自己。” 陈默:“好。” 他挂掉电话,随手从椅子上拾起外套,准备出门。 临出门前,他扫了眼放在饮水机顶部的一板药片。那板药片已经吃掉一半,他迟疑稍许,还是再吃了一粒,然后开门、下楼—— 他在小区门口遇到了谢岚。 五一假期第一天。 “你怎么来了?”陈默有些意外。 距离高考只剩不到四十天了。 谢岚自然也听到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所以不放心来看看他。 “有两个题目思路不太清晰,想来问下你。”她见他神态轻松,似乎没有被陈时屿的事所困扰,稍稍舒了口气,“你要出门吗?” “嗯……上大学要办户口迁出,我要回那个人的家,拿一下户口本。你知道,我妈移民之后,我在国内的户籍就一直挂在那边……” 陈默一口气说了好多,谢岚轻声问:“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吗?” “好。” 她明白他终究想回去看看,他也懂得她今天因何而来。 可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不会点破。 香樟山28号。 今天阳光很充足,暖洋洋的,照在身上没一会人便昏昏欲睡,好在陈家门前有两株香樟树。 陈默站在树荫下,本来要掏钥匙,想一想还是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一如既往是周阿婆。 一头银发,背形微微有些佝偻。 “小默?!” 周阿婆拿着遥控器,匆匆向他走来,一面回头瞻顾,似乎在顾着什么东西,“好几年没见你回来了!听你爸爸说,你就在本地念书,怎么也不回家来看看?” 陈默随她进去,淡淡地说:“学习比较忙。” 周阿婆眼力记性都好,三年不见依然能认得谢岚。“你们还是同学呀?” “嗯。” “真好。” 周阿婆换鞋进门,迎面扑上来一个胖墩墩的小男孩,搂住她的脖子左摇右晃,“阿婆阿婆,小车车坏了。” “坏了就换一个玩。”周阿婆忙着招待久违的大少爷,随口敷衍他。 “没有小车车了……”小男孩耍赖式地往地板上一坐,哇哇大哭起来。 周阿婆一把将他抱起来,“等你妈妈回来,让她再给你买。” “不要不要——”他小手乱拍,周阿婆应接不暇。 “霄霄乖,别闹。你哥哥回来了,阿婆要跟他说说话。” “哥哥?”陈霄抹了把眼泪,犹疑地望向陈默。 “对呀,这是你哥哥,喊哥哥。” 陈霄不乐意。 这是温妍的儿子。 才两岁。 陈默:“阿婆,我是来拿户口本办迁移证的,您知道放在哪里吗?” 周阿婆将哭闹不止的陈霄放到幼儿餐椅上,“书房那个铁盒子里吧……我去给你找。”她虽年迈,腿脚却很利索,没多时便下楼来,手上多了一本紫红色的居民户口簿,“是这个吧?” 陈默接过户口本,说了声谢谢,正准备要走。 “小默你等等。”周阿婆喊住他。 陈默驻足。 周阿婆左瞅着谢岚,右瞅着未经事的小陈霄,最后才压低声音说:“你爸爸和公司出事,你都知道了吗?” 陈默点了个头。 “唉,阿婆也不懂这里面的门道。不过你爸爸这一年多来,吃了不少苦,人也瘦了一大圈。但他从来没忘记你,常在家里看见霄霄就提起你,说你聪明……” 陈默说:“他和我没关系。” “小孩子别说这样的气话!”周阿婆嗔怪了他一句,又觉得自己说这种话不太合适,转而叹口气道,“父子之间哪有隔夜的仇?再说他都这样了,往年那些事,你就原谅他吧。” 陈默垂首不语。 自作自受那些话,他到底对父亲说不出口。 周阿婆往他手里塞了张卡,“你爸爸被抓走之前一天,偷偷留给我的,叫我转交给你,连小温都不知道……” 她话未完,卡片便被放回桌上。 “我不要他的钱。” “小默,你……” 周阿婆还要再坚持,只听车库门响—— 温妍回来了。 “阿婆,我先走了。” 陈默大步迈出门,谢岚已等候在门口。 周阿婆在他们身后垂泪,“小默,他一直惦记着你呐。” 离开香樟山,陈默和谢岚打车回南绪巷。 一路上他都缄口不言。 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拿出母亲的遗照,才幽幽地问出:“妈,那个人遭到报应了,为什么我却开心不起来?” 照片里的崔念笑得温柔似水,却不会回答他。 陈默自言自语,“我猜,应该是因为那个姓温的还在逍遥,对不对?妈,她不会有好日子过的,她一定会下地狱。” 母亲的死,是他多年以来最幽深晦暗的执念。 怎能说放下就放下。 一个温柔声音响起。 “别想那么多,陈默,我们都不是审判者。” 他恍惚以为崔念在对他说话,直到他感受到掌心的柔软。他的手指不觉蜷缩起来,试图保留住她的温度,谢岚依偎在他身边,将另一只手也覆上他的手背。 掌心传来她的脉搏,让他情绪平复了许多。陈默用左手摸了摸她的脸,她皮肤细腻,他指尖有茧,却是如此完美地贴合在一起。 谢岚靠在他肩上,“你还教不教我了?” “教啊。”陈默笑,“我都不去国家队选拔了,就留在洛城陪你到高考。” 谢岚抬起头,神情略有些讶异。 “为什么不去?” “陪你啊。” “我不需要你陪。” “刚不是还让我教你吗?” “……那是……” “是什么?” 谢岚眼帘低垂,像个小猫似的,在他的锁骨处蹭了一下。 陈默戳穿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找个理由来看我?” “……自恋。” 他又搂紧她几分,“你不承认想我就算了,反正我想留下来陪你。竞赛对我来说,能保送就算完成任务了,我的兴趣也不在那个上面。至于代表国家争取荣誉……哈哈,不是我吹,以我们中国队的实力,集训队随便派出去四个,都是金牌。” “有那么厉害吗……” “真有那么厉害。再说一旦不小心丢了金牌,我了个草,惨得不行,听说得银牌回来的都几年抬不起头。以防万一失手,我还是别去了。” 谢岚当然不信这种扯淡的理由。 她也没再问。 她过于贪恋他的怀抱。 以至于有些纵容他和自己。 陈默:“对了,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嗯?” “马一川打算出国了。” 谢岚“啊”了一声,“为什么?” “他成绩在国内只能上个普通一本,他家里人大概觉得不够吧。半年前就在给他准备SAT和雅思了,去国外可以花钱读个更好的大学。” “哦……那夏冰怎么办?” 陈默说:“我看夏冰反应好像还行,就算在国内,他俩也不能保证考进同一所学校啊。哪像我们,神雕侠侣,绝迹江湖。” “……” “夏冰和马一川约好,四年本科毕业后,如果还想在一起,就立刻领证。” “四年后……” “四年后,我们也可以领证了。” 一丝红晕爬上她白玉般的脸庞。 陈默忍不住低头吻了吻。 “我们国家这个婚姻制度太有问题了,男人22周岁才能结婚。完全不考虑实际需求,惨无人道。” 谢岚忍俊不禁,“不然你想几岁?” 陈默低低地在她耳边说:“我想下个月。” 六月很快到来。 连下了一周小雨。高考那几日,天刚放晴,气温舒适宜人。 今年的出题人格外厚道,数学和理综试卷都不难,几乎每一门结束,考生们都是喜笑颜开地迎接下一场考试。 十二年寒窗苦读,胜利就在不远方。 考完最后一门,谢岚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出学校。 有个人在校门前的一棵树下等着她。 她笑容自信。 他亦无需多问。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当时负责胶囊内窥镜项目的主管李建辉本应配合调查,可他却在严密监控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久之后,案件侦办小组试图联系易驰公司的副总经理温妍, 结果发现陈时屿的这位妻子也随之失联。 若不是这二人也涉案其中, 又何必“畏罪潜逃”? 街头巷尾传得玄玄乎乎,都说陈时屿这回赔了夫人又折兵,被温李二人掏空公司资产后再施计陷害, 惹来一场牢狱之灾。 对街服装店的张姐来买卫生巾的时候, 和章爱萍聊起这桩轶闻。 “依我看,八成他老婆和那个男人有一腿!” 章爱萍过了遍脑子, “那他也太惨了……” 张姐意犹未尽,“听说两个人都逃到国外去了呢!这要是抓不住, 罪名可不都得那老总一个人担着了。你说这女人心狠不狠,吃里扒外, 还害得自家老公破产坐牢。” 章爱萍只会应承她的话,“是够狠的。” “所以说呀, 有钱老男人都得擦亮擦亮眼睛,那些年轻漂亮的女人凭什么跟你呀?还不就图个钱,钱到手了, 回头一脚就给你蹬了……” 张姐正聊得兴高采烈, 抬头一见, 谢岚从里间走出来。 “哎呀呀,大才女啊。”她笑得更欢畅,“长得又漂亮, 学习又好,小萍你积了几辈子的福气,生出这么好一个女儿?” 谢岚:“张阿姨好。” 张姐揽过她,“考上状元还是这么懂礼貌,真不容易。还记得你念初中的时候,经常来帮我看店,一边写作业,那时候就看得出来,你以后肯定会有大出息。” 谢岚不无尴尬地笑笑。 张姐:“我老公说,明儿个就给我家那店门上贴个条——状元自习室。” 章爱萍看女儿的眼神里充满着骄傲。 “妈,我出去了,晚上班里毕业聚餐。” 章爱萍说好,“要你叔叔接送吗?” 谢岚说不用。 章爱萍往外瞄了一眼,那个男孩子已经骑着车在外面等她。 章爱萍一笑,“那早点回来。” 谢岚:“嗯。” “哟,男朋友?”张姐惊讶之余,又眯着眼打量陈默,“这男孩长得真帅气,高中就谈了?” 章爱萍矢口否认,“没,以前就是同学。” “才好上的?” “……” 谢岚穿了陈默送她的那条水蓝色裙子,皮肤在阳光下白得透明。 陈默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了会儿,下巴朝单车后座扬了扬,“上来。” “我们不坐车去?那么远。” 陈默说:“还早呢,慢慢骑过去,就当郊游。” 谢岚看了下时间,才两点,是挺早的。 她上了车。“带着我骑过去不会累吗?” “你那么瘦。” 风吹来他身上干净清新的味道,她一手攥着他腰间的T恤,一手紧紧压着裙摆,时间久了,不由轻轻倚靠在他背上。 “要抱就抱好,别把我衣服扯坏了啊。”他打趣她。 谢岚看着天上大朵大朵的白云如絮,看久了,便觉得自己也身在那云端之上,飘飘荡荡,心情越发惬意轻松,不知不觉忘记了路人的目光。 她手指也逐渐松开他的T恤,向前环绕住他的腰,就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那样,无时无刻都想紧密地贴在一起。 他们渐渐驶离城区。 这次零班的毕业聚餐在银河会所举办。 说起来还是托了谢岚的福。 胡志扬听说汪浩的继女荣登洛城高考状元,金口一开,送给他们班一份大礼—— 高三零班可选择全市任意一家银河举办毕业晚宴,所有消费一概免单,均由胡老板自掏腰包解决。 零班同学一听高兴坏了。 傻子都会选郊区最好的那家会所。远是远了点,但是值啊。 海哥表示,他活了大半辈子都没去过这么高级的地方。 陈默和谢岚三点多就到了。 由于时间还早,他们把单车停在会所外面,沿着河畔欣赏风景。 陈默笑道:“我记得初三刚转回来的时候,就听说你家里是开黑帮的,没想到你现在真成黑道千金啦。” 谁不知道银河的胡志扬靠什么起家。 谢岚抿唇而笑,“……那时候你还是洛城大少呢。” “你还记得啊,我那时真以为你除了读书什么都不关心。”他顿了一下,“事实上是……” “是什么?” “还关心我。” “……” “你居然在期末考试那两周,给我写出整整一本谢氏宝典。那时候我就确信,有朝一日,我一定能追得到你。” 昨日一恍而逝,依稀仍在眼前。 或许有老天爷的安排,他们都在彼此最脆弱无助的时候,遇见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他们际遇不同,却灵魂相契,互相温暖着对方,从懵懵懂懂的年纪携手至今,似乎一切困难都走了过来。 他们还将一步一个脚印继续走下去。 走进一片小竹林。 陈默吻了她。 风幽幽地吹荡,竹叶沙沙地响。 他们吻得缠绵而悠长,浑然沉醉,呼吸已然难解难分。一双手顺着她的腰肢向上轻揉摩挲,摸到她内衣的扣子,他手指停顿了两三秒,又继续往上,直至那条裙子在颈后的梭形镂空…… 指腹轻轻一触,他便情难自抑,低头去吻她的耳垂,一路流连至颈后…… 谢岚也有所反应。 这次她没有在颤离中逃离,然而陈默率先停战。 他的身体烫得像一块烧灼的铁板。 她还一知半解。 陈默满脑子告诫自己“这里不行”“还不是时候”“她还没准备好”……用了好久才缓过来,他心有不甘,又想去试探她到底懂多少。 “你热吗?” 谢岚平复着错乱的气息,“……有点。” 有点……陈默热血冲脑,故意用下身贴了贴她,“我想去河里游泳怎么办。” 夏□□服穿得薄,他以为她能感觉得到。 谢岚仰起头,“太热了是么?我有湿巾,你要擦一下么?” “……”陈默按了按太阳穴。 懂还是不懂呢。 费解。 他们从竹林出来时,日暮西沉。 陈默问她:“你以后要多穿点好看的衣服。” 谢岚开玩笑地说:“嫌我带出去丢人吗?” “不是……你这平时随便穿,突然换这身……”他受不了。 “这身怎么了?不是你买的?” “那我再给你买几件。” “不要,我觉得穿朴素点挺好的。” “……你需要重新定义一下朴素。”陈默本来以为这条针织蓝裙子已经朴素得不能再朴素了,结果往她身上一穿,他两次都差点犯错。 她又暂时没这方面心思,以后日子还怎么过? 来日任重而道远啊! “谢岚!” “陈默!” 前脚走到银河门口,几个同学来跟他们打招呼。 “我还以为来得太晚呢,你们也才刚到啊。”叶宛欣和另外两个女生一起。 呃……点头,谢岚假装在看风景。 叶宛欣对陈默说:“大帅比,你可小心点啊。三年没请过我们宿舍吃饭,亏我们给你们保守了那么久的秘密,安琪说晚上要放倒你!” 陈默:“好说,吃什么你们定。” 叶宛欣:“我听夏冰说,你厨艺很好呢。” “……” “我们都要吃一代校草亲自做的饭!” “我也要!” 陈默和谢岚被她们叽叽喳喳围着推进了宴会厅。 一大半同学都到了,陆陆续续地在就位。 “宛欣,来这边坐!”许安琪坐在主席台前一桌,向他们挥挥手。 高成哲正在台上忙着布置什么东西。 “晚上有节目呀。” “不会是高衙内唱歌吧,记得那年元旦晚会,他刷新了我对唱歌这件事的认识……” “有可能是海哥献歌一首。” “……海哥成名作我记忆犹深,‘我还是一无所有——’”许安琪模仿能力一流,惹来众多同学笑得将饭桌捶得咚咚响。 六点时,毕业晚宴正式开始。 在一段悠扬宛转的纯音乐中,大屏幕上开始滚动播放一张张照片,从黑白到彩色,述说着时间的流逝,记录下零班同学这三年以来的每个瞬间。 开学,选班委,运动会,元旦晚会,百日誓师…… 不少同学,看着看着眼眶就湿了。 短短三年,春去秋来。不论是快乐,是辛酸,是收货,还是遗憾,他们都走过了人生中最值得纪念的一段旅程。从此各奔东西,各尽天涯。 班主任海哥致辞说:“愿你们归来时,仍是少年。” 掌声雷动。 此时张震岳的《再见》伴奏响起,高成哲不负众望,拿着话筒在台上开唱了。 “我怕我没有机会,跟你说一声再见,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 一开口还有人嘲笑他五音不全的公鸭嗓,在几个男生高声带唱之后,在场的同学一个接一个地加入到合唱中来。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 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 这些日子在我心中, 永远都不会抹去。 我不能答应你, 我是否会再回来, 不回头, 不回头地走下去。” 一曲终了,很多人泣不成声。 他们将情绪转化为酒量,一时劝酒声迭起,各种撒泼耍赖的奇葩劝酒方式层出不穷。谢岚也被他们撺掇着要跟陈默喝交杯酒。 “我们零班的金童玉女——” 连老师那桌都鼓掌起哄。 陈默面露难色,“我最近在吃药,只能喝饮料。” “师太,你不管管他!太不够意思啦!” “饮料像什么话!喝酒喝酒!” 陈默:“真的不能喝……” 谢岚笑着说:“我代陈默喝那杯,可以吗?”说完她两小杯白酒一起下肚。 “哇!师太你居然还藏有这手!” 海哥说:“我一早就说,你们别看谢岚平时不爱说话,其实是个女中豪杰!你们这些男生,都不一定比得过她。” 他们笑完闹完,又瞄准下一个目标。 谢岚悄悄问陈默:“你在吃什么药?” “晚上回去和你说。”他拍拍她的手,叫她放心。 晚宴快结束的时候,胡志扬亲自来简单致了个辞,汪浩跟在他身边。 那时现场已经醉倒一片了,没几个人在听这位大老板究竟说了些什么。 他们也不关心。 无忧无虑的年代,什么洛城巨鳄,商界大佬,在他们眼中顶多是个肯为自己掏腰包的慈善家。 不过胡老板说的最后一句话他们倒是听清了。 “今天晚上各位在银河的一切娱乐活动消费都可以免单。” “胡老板威武——”欢呼声几乎掀翻屋顶。 陈默和谢岚跟老师打过招呼之后先行离开。 遇到高成哲一同从宴会厅出来。 谢岚说:“我去下卫生间。” 趁着等谢岚的功夫,陈默调侃他,“班长大人也不留下来玩?” 高成哲:“我偷开我爸车来的,我爸叫我马上把车开回去还给他,我一会再来。” “可以啊,无证驾驶。” “……我练了两周车了,郊区反正没什么人。” “你没喝酒?” “没喝,我酒精过敏。” “这个理由很强。” “没骗你们……”高成哲撇撇嘴,“陈默,你是不是一直都对我有意见?” “……还好吧。” “其实……” 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 陈默等他下文。 高成哲做了个深呼吸,“其实我以前是对谢岚有过好感,你别告诉她。不过单纯就是好感而已,我答应过我爸妈,不会在高中阶段谈恋爱的。” “哦。” “谢岚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子,可我从没想过要和你抢她。” “你也抢不走。” 高成哲哈哈笑了两声,“你也很牛逼,我真心觉着,你和谢岚天生一对。不管怎么样,祝福你们。” “谢谢。”陈默抬眼,看向从卫生间出来的谢岚。 在她身后,一名装束奇特的中年妇女引起了他的注意。 明明到了夏季,她却长袖长裤裹得严严实实,头戴丝巾,黑超遮面,右肩上还背着一个很大的LV包,包里似乎装了沉甸甸的东西。 那名中年妇女走得很快,一眨眼便行至大厅门口。虽然认不出长相,那走路的姿态却让陈默感觉有点眼熟。 温妍?   ☆、第五十二章      半个多月之前,也就是六月中旬的时候。   李建辉失踪数日。   案件侦办人员曾经试图通过温妍联系李建辉, 可温妍也突然人间蒸发。   不过当时他们都还在洛城。   就在李建辉失联后不久, 温妍通过私人方式找到了他。李建辉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手机号, 知道的人很少, 胡志扬算一个, 温妍算一个。   温妍后来回想, 这人应该很早就给自己找好了退路。   她打通了李建辉的电话。   李建辉在反复确认她没有跟案件侦查小组合作后,约她在胡老板的银河见面。   他藏身于银河会所的一间别墅中, 温妍见到他时, 他正蜷在沙发上抽烟, 一根接一根。门窗都锁着, 整个房间被他熏得烟雾缭绕, 令人睁不开眼。   “你要跑?”温妍开门见山,劈头盖脸就问。   李建辉抽着烟, 半晌没回她。直到那根烟抽完, 他把烟头捻灭在烟灰缸里,才扶着沙发坐起来, 抬头看了一眼她,“你以为呢?”   烟灰缸里十几个烟屁股, 温妍厌恶地捂着鼻子, “陈时屿供出你了?你干嘛急着要跑?”   李建辉笑了笑, “温总,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呢?”   虽然调查组目前只专注于行贿受贿案,并没有对李建辉采取人身限制措施, 但李毕竟是这个项目的直接负责人。项目出了问题,他能逃得了责任?   最重要的是,陈时屿今天一人担下所有罪责,不代表他明天不会反悔。   李建辉目视温妍,重新点了根烟,“你觉得你为什么还没被抓进去?”   “……交易都是通过陈时屿的账户进行的,关我什么事。”温妍不敢看他。   李建辉轻笑,站起来去柜子里拿来两只高脚杯,茶几上放着一瓶喝过一半的红酒。他一手夹着烟,用牙咬开瓶塞,倒了半杯递给温妍,又倒半杯给自己。   “我们俩之间,就明人不说暗话。陈时屿两次行贿,背后是谁唆使的,你比我清楚。他今天锒铛入狱,没有你温夫人的功劳?”   温妍一听,顿时急了眼,“李建辉你别过河拆桥,这时候就把责任都往我身上推!要知道你才是项目负责人!从一开始那个内窥镜出问题,你明明知道医院的电磁环境可能会产生干扰,但你就是侥幸不肯改。陈时屿不懂技术方面的问题,你欺上瞒下,不肯告诉他。呵呵,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么?”   她呷了口红酒润润嗓子,“你一早就想靠这个项目拼命捞钱,公司几乎把老本都掏出来供你开发,你倒好,把钱花得一干二净,后期出问题时又拿不出钱来,一心就想瞒天过海,叫我怂恿陈时屿去行贿。你现在想抽身?没那么简单!”   “温总,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我捞来的钱,没少分你。”李建辉靠在沙发上,双手摊开,脸望着天花板,“再说,抽不了身。我这不是打算卷铺盖走人了么?”   “警察到处在抓你,你怎么走?”   “胡老板在办。”   “手眼通天的胡老板,有你的……”温妍的高跟鞋在地板上踩得咯吱咯吱响,“李建辉,你去年就搭上他了吧?难道你那时候就料到会有今天?”   李建辉弹了弹烟灰,无视她的焦虑,“防范于未然嘛。”   输了,全输了。   温妍停下踱步,一口饮完杯中剩下的红酒。酒气反冲上来,令她感到一阵恶心反胃,她哑着嗓子说:“你想走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   李建辉:“你跟我谈条件?”   凭什么?   温妍冷笑,“你做的那些事,我全都知道。你不答应我的条件,我这就去揭发你!”   李建辉实在不想当面骂她蠢,他自诩是个涵养不错的人,指着一个女人的鼻子贬低她未免有失绅士风度。   “温总啊,我都要走了,你揭发谁去?”   温妍一哼,“胡志扬不是还在给你办手续么?你要是能走,不早就走了?会等到现在还跟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这里抽闷烟?”   李建辉但笑不语。   温妍又道:“还有,警察过阵子找不到你,就会以为你已经出境了,你想趁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再跑吧?只要我放出风声去,说你还在洛城,跟胡老板在一起,你猜警察有没有本事找得到你?”   李建辉禁不住为她鼓掌,“说吧,你要我答应你什么条件?”   “带我和陈霄走。”   场面一时僵持,李建辉脸色越来越阴沉。   温妍有些害怕,她不知道这样威胁他有没有用,她只能姑且一试。   “胡老板能送走你,就不能再送走我和霄霄?”她语气软了下来。   李建辉吸了口烟,眼中暗含讥讽,“我挺为陈总不值的。”   温妍:“什么意思?”   “在陈总看来,行贿案和我没半毛钱关系。你就不同了,你在他枕边吹了什么风,他一清二楚。但他至今没有供出你,你猜为什么?”   温妍说不出话。她或许猜得到,可她不能说服自己相信。   李建辉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猜陈总不是为你,也是为了你们那个小儿子吧。他这顿牢饭是免不了了,不想也把你这个刚做母亲的人拉下水。”他身体微微向前倾,盯着她的眼睛,“你知道,如果他可以证明行贿是在你、或者我的教唆下所为,辩护律师说不定可以为他争取减刑。”   温妍移开目光。   “你放心,他不会出卖你的,你不用逃。”李建辉嗤笑。   温妍沉默了好一阵子,她在思考,在纠结,在衡量所有可能的后果,最终她决定:“你有办法的话,还是带我和霄霄出国吧……实在不好办,就把霄霄带出国,我可以留下来。”   “当了母亲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你能答应么?”   李建辉抬抬下巴,意味深长地摸了下胡茬,“应该问题不大。但是,鉴于你刚才威胁我……”他打了个电话给胡志扬,简单地描述了一下温妍的要求,然后挂断电话。“鉴于你刚才敢威胁我,胡老板担心放你回去后,你这个女人会哪天头脑一发热就……嗯,你明白了么?”   温妍因恐惧而紧紧抓着手提包带子。   李建辉掐灭第二支烟,“你就在银河住十几天吧,包和手机留我这里,需要什么东西我找人去买。等手续办完,证件都准备好,我们就出发。”    “那霄霄怎么办?”温妍牙关都在发抖。   李建辉不冷不淡地说:“到时候我通知你时间地点,胡老板会给你一辆车,你开车过去。霄霄我去接。”   *   那个女人是温妍。   陈默几乎一眼就能确定。   他没有思索,迈步跟上去。   高成哲和谢岚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跟在他后面出了会所大厅,高成哲见他站在会所门口的台阶上,双目急遽地在黑暗中搜索刚才那个女人。   “那个人是谁?”   陈默没有回答。   “她在那里!”高成哲指了一个方向。   只见车灯一闪,温妍上了那辆车的驾驶座。   陈默追了几步,温妍已经发动了引擎。   他目视车牌,不回头地问:“高成哲,你的车能借我用一下么?”   高成哲受到了惊吓,“你……你要干嘛……你要追车?我技术不行的啊,也没驾照,有的路不敢去……”   “我开。”   “……你行么?”   “快!”   高成哲喏喏地说:“好好,车就在这边。”他掏出钥匙,按下解锁键,附近一辆白色的车立刻闪了闪灯。   陈默刚要去开车门,手腕被一只凉凉的小手拉住。   谢岚没有问什么,只是凝视着他。   “是那个姓温的女人,不能让她跑了。”陈默回握她的手,他的手掌温厚而有力,“你就在这等着,我一会带你回去。”   高成哲已经上了副驾。   陈默松开谢岚,钻进驾驶室。   “你怎么也上来了?”他问。   高成哲拧着眉头,“哥,这是我爸的车,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开……”   温妍已经开上马路,驶出一段距离。   陈默踩油门提速追上。他紧盯着黑漆漆的路面,直到温妍那辆车的车牌再度进入视野后——   他放慢车速,稳稳地尾随其后。   两车相距始终不超过五十米。   高成哲感慨,“你真能开啊,我以为你吹牛的。”   “我刚考的驾照。”   “这么牛逼,什么时候考的啊?”   “保送之后就考了,上个月刚拿到手。”陈默紧紧握着方向盘,“你打个电话报警。”   “啊?”高成哲暗自想,上次你使唤我打120,害我差点掏出车费,这次又来?   “报警,110。”陈默沉声。   高成哲冷汗涟涟,“哥,你还没跟我说这女的是谁……”   “温妍,潜逃的嫌疑犯。”   “……”   高成哲感觉自己被坑了,但他还是拨通了报警电话。   值班民警问他们所在位置。   沿路树木飞快地向后一扫而过,高成哲努力看清前方的路牌,“洛云山风景区,车牌号L……”   “云登西路,目前那辆车正在往高速公路入口处行驶……”陈默一顿,打断自己,“不对,也有可能在下个路口转省道。高成哲,你开着手机,随时汇报地点。”   “好。”高成哲手心都捏出了汗,脑子里全是高速追凶的电影画面,激动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而此时温妍从后视镜中发现疑似有人追踪,立刻猛踩油门,将车速提到100多码。果然,后面那辆车也加速追了上来。   她心慌意乱,试图再开快些。   高成哲:“那女的好像发现你了。”   陈默语气平淡,“没关系,跟上就行。”他又补充一句,“系好安全带。”   两车一前一后,疾速飞驰。   意识到怎么也甩不掉后面的人,温妍急得甚至连交通灯也不管了……   “告诉警察,再过一个路口,前方就是高速公路入口——”   话音未落,一道强光射来,只听一声巨响。陈默一个急停刹车,猛打方向盘。车子向左急转,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里的两个人也随着惯性猝然向右前方撞去,又在安全带的作用下弹回来。   “我靠,好险……”惊魂甫定,高成哲揉揉撞上右侧车门后生疼的肩膀,有种劫后余生之感。“你反应真快,吓死我了……”   他侧头,看见陈默一动不动靠在驾驶座上,双手仍握着方向盘,目光空洞地盯着前方的路口——   温妍的车侧翻在边,已经被撞成了一堆废铜烂铁。   肇事车辆不见踪影。   高成哲第一次如此濒临死亡,背上凉意陡升。   “撞这么狠,这女的不会没命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前方有虐。   不长,三章左右,之后会好,直到走向……emmm,生命的大和谐。   *   一路走来,不知不觉甜甜蜜蜜了好几十章。虽然我在17章作话里说过这文是正剧向,故事情节会有波折,但大家好像都不太记得了@@   身为亲妈,我跟你们一样心疼主角,也担心你们离我而去。可我不想写一个为甜而甜、没头没尾、没因没果的故事,所以我还会继续按照原有的情节铺垫写下去。   *   怕被虐到的小仙女:   ——建议略过这三章不要看,或者可以选择这里作为结局(主角相爱,坏人得到报应)。   三章后你们还愿意回来的话,留言会有大红包安慰。   *   金刚心小仙女:   ——感谢你们一颗强大的心脏陪伴我,我答应过大家没有误会分手梗,会说到做到。但情节确实有那么点……虐,请务必慎重!   三章后如果你们还在,同样有大红包以表 感谢。   *   总之,红包的金额会保证虐的这一段你们可以免费阅读^_^   ☆、第五十三章      高成哲说完那句话,警笛声大作。   他以为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 接下来就是一群警察会围着围着问东问西, 然后他需要告诉父亲由于遇到一起重大交通事故, 暂时不能把车送回去……   有个女嫌疑犯在出逃途中遭遇横祸。   高成哲既兴奋又有点发慌, 他正要找个人倾诉这种矛盾的感觉, “陈默……”   “陈默?”   陈默毫无动静, 他双目紧闭靠在椅背上,面色苍白如纸。   高成哲碰了碰他。   依然没有反应。   “你不会被吓傻了吧。”高成哲笑着推了下他的脑袋。   陈默的头顺势垂向另一边。   高成哲脑中一轰, 只觉天旋地转。   怎么会……   刚才急刹那一下, 顶多就是撞出点淤青。他高成哲肩膀狠狠撞在车门上, 揉一揉也就过去了, 他怎么会……   高成哲方寸大乱, 有那么几十秒完全失去了自主意识。   等警察来敲车门,他才回过神来, 手指颤颤巍巍地拨通了120急救电话。   “这边还有个伤员!受伤情况不清楚!”穿着荧光背心的交警大声通知他的同事。   车门大开, 高成哲坐在车里,深呼吸, 再深呼吸。没事的,没事的, 陈默一定不会有事的。夜晚的风灌入他的肺, 他逼迫自己清醒一些, 然而一旦清醒,满脑子都在想一个人——   谢岚。   她还等在银河会所,他要怎么跟人交代?   他当时就想, 要是自己也被撞个昏迷不醒就好了。   高成哲浑浑噩噩地随救护车去往医院,眼看着陈默被推进抢救室,护士来问:“病人家属在吗?”他才如梦初醒,先在手术单上签了字,再给谢岚发了条短信。   【陈默受了点伤,现正在第一人民医院接受治疗。你别担心,应该没什么事。】   接受治疗,他以为这样会听起来不太严重,能够稍稍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谢岚接到通知后,不到半小时赶到医院。   走廊里很安静,她盯着抢救室门上那盏“手术中”的红色灯牌,眼前一阵发晕。她扶着墙定了定神,目光落在角落里的高成哲,无声地质问着他:“你不是说没事吗?为什么需要抢救?”   高成哲蹲在地上,头埋在两膝之间,双手抱着后脑勺,心绪绞成一团乱麻。   我他妈也想知道陈默究竟怎么回事!   明明前一秒还好好的,连一滴血都没见,怎么人就要抢救呢?!   他们一直等到后半夜。   手术结束,医生出来问,“病人家属在吗?”   抢救室外只有两个年轻学生,熬了大半夜,他们连椅子也不坐,一个靠墙站,一个蹲地上,也不觉得累。   谢岚上前说:“我是。”   医生眼神微眯,“你是病人妹妹?”   “女朋友。”谢岚言简意赅,“他爸妈都不在。”   医生哦了声,“病人腰椎血管瘤破裂,出现休克症状。经抢救,现在已经基本脱离生命危险,需要转ICU进一步观察和治疗,费用方面没有问题吧?”   “没问题。”谢岚松了一口气,钱的事都可以解决,人没问题就好。   “不过……”那个医生语气一转,“病人因血管瘤破裂引起出血,导致脊髓功能受损。虽然具体神经损伤程度还无法下定论,需要之后再做检查鉴定,但我们几乎可以确定,患者的下肢功能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甚至很可能会造成下半身截瘫。神经系统损伤后的恢复也比较困难,请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凌晨的走廊上冷气不减,医院如同一个大冰窖,冷得让人无处藏身。   高成哲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你说什么?!”   谢岚双手抱在胸前,依靠墙壁才能支撑着身体不向下滑去。她嘴唇发白,面无波澜地对医生说:“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医生一怔,他没见过如斯镇定的病患家属,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一种可能性是她完全没把男朋友放在心上;还有一种可能性——这个女孩有着承担一切的勇气。   他向谢岚点点头,“病人这时候最需要亲友的安慰和支持,但他刚做完手术还需要休息,你们暂时不能进去看他。”做了一夜的手术,他容色疲倦,说完便匆匆转身离去。   医生的宣判让高成哲无法接受。他自责到情绪崩溃,不断地用拳头去捶打冷冰冰的墙壁,捶红了关节,哭哑了嗓子,眼泪鼻涕一齐往下淌。   “都是我的错,弄成这样,全都是我的错!我到底为什么要借车给他!如果当时我……”   “跟你没关系。”谢岚说。   “对不起,谢岚,对不起……你骂我吧,道歉还有什么用!我他妈就是个傻逼!”   “不用道歉。”谢岚耳中嗡鸣,望向手术室的门,“你也别哭了。医生只是说有可能性,又没说一定会怎样。再说就算……就算……”   她没办法再自欺欺人。   就算怎样。   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   还能怎样?   她就算能接受,陈默呢?   那样一个骄傲的人。   陈默从抢救室出来之后,被送到ICU。ICU禁止陪护,但可以在规定时间探视。   可陈默醒来后,他将所有人拒之于千里之外,包括谢岚。   其实这几天来医院的人很多。   有零班的同学和老师,有陈默的朋友,他们送来鲜花和祝福。章爱萍和汪浩也来了几次,汪浩说需要钱尽管开口,谢岚也没跟他客气。她还见到了周阿婆,周阿婆坚持要她收下陈时屿留给陈默的那张银|行卡,谢岚说会暂时替陈默保管。   就在陈默转到普通病房那天傍晚,他同意了谢岚的探视。   去之前,谢岚回家洗了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白色短袖上衣,灰色亚麻质地的半身裙,她又特意扎了个低马尾,看起来淡雅又素净。   她来到医院时,外面晚霞如血,窗帘被印成了橘色,冷冷清清的病房也因此被染上一层朦胧的暖色调。   当时他就躺在那张冰凉的床上,微闭着双眼,虚弱万分,似乎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从陈默入院以来,谢岚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可见他第一眼,她还是没忍住。   太疼了。   把心都一瓣瓣撕开那么疼。   她靠近病床的一瞬间,一滴泪落在他的手背上。   像公主唤醒了王子。   陈默醒了。   他侧头看她,疲态难掩。等了好几天才敢见她,只因为他需要时间让自己先学会接受,学会将一颗同样被击垮碾碎的心硬生生揉回原状,才能安慰她。   “别哭。”他笑着抬起手,抹去她眼角的泪。   谢岚捂住嘴。   “你看,至少手还是好的。”陈默打了个轻得不能再轻的响指,缓缓拉下她那只捂在脸上的手。   谢岚别过头去,泪水又不争气地滑落。   “对不起。”陈默低哑地说,“我认识你这么久,从没见过你哭,都怪我不好。”   谢岚彻底支撑不住蹲下,脸埋在他小腿边的被子里。她的左手被他紧紧握着,右手拼了命地抓着被子,仿佛不让自己坠落下去。他一句“对不起”,将她这些天所有的痛苦都被释放出来,眼泪便如决堤一般,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竭尽全力不哭出声。   他静静地等她哭完。   那眼泪浸湿了薄被,他的腿却感觉不到。   可他的心就像被她那只手抓住,再次被揉烂了。   “谢岚。”等她哭到倦了,陈默开口,“你听我说。”   谢岚伏在他手边微微颤抖。   “我腰椎上血管瘤,半年之前就查出来了。这不是什么很严重的病,只要不压迫到神经,甚至可以保守治疗不用做手术。但我经常腰疼你也知道,而且后来有加重的趋势,所以医生建议尽早手术。因为是椎管内海绵状血管瘤,手术风险不小,为了保险起见,我在四月份的时候,咨询过二师叔。他希望我去美国做,也方便照顾我,一两个月能恢复好回来上大学。”   为了不牵动伤口,他声音轻缓,但并不让人觉得有气无力。   “如果没有那个意外,我应该已经在美国接受手术了。”陈默抚了抚着她顺滑的马尾,就像在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玩笑,“但天有不测风云嘛,我当时一心想抓住那个女人,也没想到这血管瘤脆得跟纸一样,刹个车就破裂了。还是太大意了,害你担心,没事的,别难过了,没事的。”   谢岚闷闷地说,“温妍死了。”   “哦,我猜到了。”   “李建辉也被逮捕归案,听汪叔叔说,他想把责任都推到温妍身上,你爸爸可能会因此减刑。”   陈默:“嗯。”   天色在黑与白的交界,他转过头,望着窗外的云霞。   霞光被窗帘遮了大半。   谢岚起身去拉开窗帘,余晖薄薄一层洒在床单和被子上。   那种柔和的金黄色光线,让她回想起过去很多画面。   曾经他骑车带她故意扭来扭去;   曾经他在篮球场的中央,拔地而起时那个剪影;   曾经他们在夕阳中接吻。   都是这种颜色。   时光仿佛回转,又随着夜的到来一幕幕散去。   她渐渐平静下来,走向床头,俯身贴在他颈窝边。   “那你怎么办?”   “二师叔那边不是已经找好医院了么,我这就打算顺路转过去。脊髓损伤吧……”他尽量说得轻松一点,“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又不是完全没得治,也有很多截瘫病人重新站起来的案例啊。我打电话问过二师叔,他说过几天来接我,别错过治疗黄金期。”   “真能治得好?”谢岚强迫自己去相信他。   陈默笑着说:“本来也许挺难,你亲一下就问题不大。”   “……”   谢岚破涕为笑,亲了亲他长出胡茬的下颌。   陈默闭着眼睛,轻声说:“我会站着回来找你。”   “不管你是什么样,我都等你。”谢岚嘴唇贴着他颈部的皮肤,语气平淡而坚定。   “好……”   安静许久,陈默用那条没有在输液的手臂抱住她。   他们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一刻的安宁。   黑夜来临,他沉入深渊,但是有她陪在身边,一同去追逐那遥不可及的天光。   那里是一个易碎的幻境,似乎仅凭想象就能得到满足。   “我是不是很自私?万一治不好……”   “治不好也没关系,我不在意。”   “可我……”   谢岚抚摸着他的脸,亲吻他的唇角,“你只记得,一定要回来。”   陈默突然觉得,这个吻,和以前不同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怕,我就算开启科幻模式,也会把舵主完好无损地还给师太。 相信现代医学和奇迹。   ☆、第五十四章      七月底的一天,朱盛回到洛城。   由于赴美就医需要办不少手续, 加上陈默还在术后恢复期, 他特意多等了一些时日再请假回国。到洛城第一人民医院后, 他又马不停蹄地先去见了陈默的主治医师。   “情况似乎没有那么糟糕, 脊髓休克期结束后, 他的感觉平面下移, 双下肢肌群肌力都有所恢复。虽然离实现正常运动功能还很遥远,但至少说明没有出现完全性损伤, 这是一个好消息。”   朱盛又提到美国那边医院的治疗方案。   医生说:“你转发的邮件我已经看过, 这家医院在治疗严重脊髓损伤方面非常有名。神经干细胞移植, 再配合他们的硬膜外刺激治疗和系统的康复训练, 相信能够帮助病人的神经功能获得改善。”   医生的话十分严谨, 既不说没得救,也不说能治愈。朱盛为求个安心, 问来问去就没个准话。他从办公室出来, 悬着一颗心走到住院部。   一进病房就听到一声熟悉的“二师叔”。   一个月过去,陈默恢复得不错, 一套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穿在身上,看上去依然帅气精神。   朱盛笑, “毕竟十八岁啊, 伤筋动骨一百天, 你这才几天,就生龙活虎了。”   陈默咧着嘴,私心里觉着全世界应该不存在他这种“生龙”或“活虎”。   谢岚放下水果刀, 将他的病床角度摇高一些,又给他腰下垫了一个软枕。   “朱叔叔好。”她落落大方地打了个招呼。   朱盛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片刻,欣然道:“小默幸好有你在身边啊。”   谢岚笑了笑,低下头继续削苹果。   朱盛在病床前坐下,“怎么样?最近,感觉如何?”   “就这样吧。”他看着自己的两条腿,完全失去自主运动能力,仅能在外部刺激下产生轻微的肌肉收缩。即便是这样,也让检查的医生惊喜不已。   “我听你的主治医师说,你的情况不算坏,将来还是很有希望重新站起来的。”   “嗯……”陈默盯着谢岚手中的苹果发呆,她削得不算熟练,但很有美感,一圈一圈的苹果皮落下来,中间不会断。他想到了时间。   朱盛说:“不要灰心,年轻人,一切皆有可能。”   谢岚削完两个苹果,将一个完整的递给朱盛,又拿起另一个切成小片,用小碗装着端到陈默面前。   陈默看了一眼,没动手。   谢岚笑着喂他。   朱盛摇摇头,“小默,你到了美国可没这待遇。我和你白阿姨绝对没有这份耐心。”   苹果又脆又甜,陈默嚼得可来劲。“要么我不跟你去美国了吧?”   朱盛张了张嘴。   陈默得意洋洋地撩谢岚一眼,正儿八经地说:“我准备找人在网上发布一篇新闻,文章标题都想好了,‘北大美女学霸:背着男友上大学’。”   朱盛:“……”   谢岚手一抖,差点没拿住碗。   陈默耍起无赖不分场合,低头就去含住一片苹果。   谢岚脸成了一朵火烧云。   朱盛知道他在开玩笑,“你能调整好心态,我们也就放心了。”   陈默看着谢岚,“谁让我身残志坚呢。”   朱盛这次回国时间赶得紧,匆匆来,匆匆去,机票订在次日早上十点。   因为陈默的身体转机不便,洛城又没有直飞的航线,他们还得从上海浦东走。这样算起来,大约天刚亮就得从洛城出发。   他们只剩下一晚的相处时间。   谢岚回家洗漱后再来医院,打算在病房里陪他最后一夜。   当时护工刚离开,陈默正平躺在床上,仰望着纯白的天花板思绪繁杂……   听到脚步声,“你怎么回来了?”   谢岚目光与他相撞,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明天你们出发太早,我怕没车赶过来,所以晚上就住这里好了。”   陈默挑眉,“不能说实话?”   “……”谢岚淡淡瞥他一眼,“你想听什么?”   “想听你说舍不得我。”   谢岚笑,“你就当这么回事好了。”   陈默心中一暖,双手撑住床,他想挪个地儿给谢岚睡,但腰上还戴着护具,腰以下又丝毫使不上力。   “你别乱动。”谢岚按下他。   她从墙边搬来一把陪床椅,将其紧挨着病床边摊开,又铺上自己带来的小毯子。   “我晚上睡这里。”   陈默嘟囔,“你来过夜,又不跟我睡一张床,还有什么意思?”   “那我回去了……”   “别。”陈默拉住她。   谢岚回头,他又笑嘻嘻的。   “十点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她在他身边躺下。   陈默嗯了一声。   陪床椅有些硬,她翻了个身,侧着头看他,“关灯?”   “我再看一会儿。”陈默说。   她披散着头发,乌黑柔软的发丝绕到胸前,衬得肌肤白腻如脂。唇永远是浅浅的红,鼻梁有个小小的弧度,双眼皮的褶皱也不深不浅、恰到好处。他最喜欢她的眼睛,每每看他的时候,目光总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他想将她全身的每一寸都印刻在脑中。   又唯恐遗忘了哪里。   陈默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然后说:“关吧。”   谢岚摁下电灯开关。   只剩下惨白的月光笼罩着病房。   十指交握,呼吸也无声。   窗外的风吹着树叶窸窸窣窣地响。黑暗中,陈默看得眼酸了,也没有合眼。   怕闭上眼睛,再一醒来,明天就要远行。   闹钟定在五点。   谢岚四点半就醒了,她轻轻一动手指头,陈默立刻有反应。   “你醒了?”她问。   他压根没睡。   谢岚看了眼手机,说:“还能再睡半个小时。”   “你困吗?”   “不困。”   “那你来我这。”   谢岚从陪床椅下来,安安静静地半躺在他枕边。   夜还深,万籁俱寂。陈默握着她的手,低声问:“你打算等我几年?”   谢岚说:“不知道。”   有几年,是几年。   陈默:“如果一直不好呢。”   谢岚:“我说过我不在意。”   陈默:“可是我在意……”   谢岚想了一会,“那你为了我,也要回来。除非你只在意你自己。”   陈默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谢岚撑起身体在他上方,半垂着眸,目光涌动。   “如果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她低下头,轻轻贴着他的唇,再抬起的一刹那,她看到他眼里的火。   陈默掌着她的后脑勺,手指插入她发间,将她压向自己。   一点一点加重这个吻。   东方升起鱼肚白,天已蒙蒙亮。   他们亲吻着,跃过黑夜,初见黎明。   手机闹钟响了。   谢岚伸手去关,又被他捞回来。   他像亲上了瘾,死都不肯放开她,只想一遍遍地继续尝试。   谢岚趁着喘气的机会说:“朱叔叔一会要来找你了。”   陈默贴在她唇边,顿住两秒,骤然一用力,咬住她的下唇。   留下一个血的印记。   只有他清楚,这个吻里没有情|欲的成分。   他终于缴械投降。   眼中的一团火熄灭了,比之前的黑夜还要深邃。   在出事后整整一个月,他经历过最痛苦最黑暗的时期,却第一次感到恐慌。   对于无力的恐慌。   “疼么?”他问。   谢岚抿着血口子,“不疼。”   他冲她扯了扯嘴角,转过头,笑容转瞬即逝。   *   “谢岚,你怎么这个时候才考GRE?终于决定出国啦?”隔壁宿舍的同学来串门,一眼看到桌上厚厚的红宝书和各种作文资料。   GRE是美国研究生入学考试,本科生如果打算出国,一般大二大三的时候就会开始准备。而这时已到了谢岚大四之前的暑假。   “是啊。”谢岚正在整理分析性写作的要点,暑假宿舍只剩她一个,正好落得个清静,“赶十月的考试,还来得及吧。”   “来是来得及,就有点赶,有些学校申请结束时间很早的。”那位同学说。   “我知道。”她想申请的几所都在十二月到一月截止,应该能赶得上。   “你不是一直说不出国吗?我还说呢,你绩点那么恐怖,又混上实验室两篇论文挂名,不出国多浪费。”   谢岚笑笑。   此一时,彼一时。   陈默去美国以后,刚开始两年,一直与她保持着稳定的联系。   但是出于这样或那样的理由,他却从来不肯回国见她。   逢年过节时,谢岚也在祝福之余问过朱盛,陈默的身体情况究竟如何。   朱盛每次都回答得含含糊糊。   “恢复得很好。”   “基本可以照顾自己的生活了。”   “医生说完全康复的希望很大。”   如此云云。   然而最近一年,陈默在社交软件上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她发一条信息过去,有时他隔两三个月才会回复。   谢岚看着黯淡的头像,想过很多种可能性。   其中最有可能的一种是,陈默的康复情况不佳。   谢岚专业是心理学,研究方向是认知神经科学,她知道中枢神经系统的损伤几乎是不可逆转的,当初陈默说要站着回来,她只当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她也明白他的自尊和骄傲。   既然他不回来,她就去找他。   这半年,她全身心扑在博士项目的申请上。她没什么远大的学术追求,只管把陈默就医所在州的大学不论好坏申请了个遍。   年底回家,章爱萍听说她要出国,心里跟明镜似的。   “你还是要去找那个男孩子呀?”   谢岚默认。   “多好一个男孩子,可惜了,可惜了……”她年年都是这句话。   章爱萍自知劝不了女儿,只能暗地里叹息。   她找了个瘸子,女儿却死心塌地要跟一个瘫子跑。   命更苦。   年后谢岚收到三个offer,对方为她提供博士期间的全额奖学金。衡量一番之后,她选择了其中一所大学。   去美国之前,朱盛主动联系她,说这所学校恰好在他住的城市附近,他会来接机,然后送她过去。   谢岚说好。   飞机在N市降落。   距离那所大学所在的D镇还有三个小时的车程。   谢岚到的时候正值中午,朱盛邀请她先去家里吃个饭,下午再动身去D镇。   在朱盛家,谢岚见到久违的白菡和彬彬。   白菡外貌没怎么变,岁月让她更见风致。而彬彬长高了很多,已经是个十二岁的大男孩了。七年多未见,他竟还能认得她。   “谢岚姐姐。”彬彬刚进入变声期,嗓音有些沙哑,还带着些许童音。   白菡笑对谢岚说:“时间过得真快,他快跟你差不多高了。”   彬彬话还是不多,笑起来也略腼腆。   他抱着笔记本窝在沙发上,一时沉入自己的世界里。   朱盛招待她喝茶。   谢岚又提起那个她问过好多次的问题。   “陈默最近还好吗?”   白菡正要说话,朱盛抢在她前面开口。   他揉揉鼻子,“唉,谢岚啊,其实一直没敢跟你说。”   谢岚神色如常,“朱叔叔,你尽管说,我都能接受。”   朱盛长叹一口气,“陈默目前的状况很不理想,所以他不太愿意见你。这个孩子嘴上不说,心里最要强,我们也劝不动,你就再等一等他……”   白菡性子向来耿直,简直听不下去这通鬼话,拉着他去厨房。   “你骗人家小姑娘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很多小仙女都还在,好感动QAQ。 一切都会好的。 PS.文中专业性错误欢迎大家指正,作者才疏学浅,很多相关知识都靠搜索和咨询朋友得来的,有错误在所难免,小仙女们指出来我会马上修改。   ☆、第五十五章      朱盛拉上门,“不然怎么说?告诉她小默活蹦乱跳的, 就是不肯见她?”   白菡不解, “小默到底为什么……”   朱盛摆摆手, “唉, 你别管。”   白菡:“你知道?”   烤箱预热完毕, 发出嘀嘀声。朱盛将烤盘放进去, 说:“这事儿你也别问了,两个孩子熬过来都不容易, 我们尊重小默的决定吧。等他自己想明白那天, 让他自己去跟小姑娘说清楚。”   “什么事不能告诉我?”   “……唉。”   白菡觉得自己得被这两个男人气掉半条命。   那天吃完午饭, 朱盛开车送谢岚去D镇。   从热闹繁华的N市, 一路向北经过风景秀美的乡村, 坦荡无际的旷野,人烟逐渐稀疏。谢岚一边欣赏沿路风景, 一边听朱盛面面俱到地向她介绍这边的衣食住行。   朱盛说:“你们学校地理位置是偏远了点, 但小镇也有小镇的好处。特别D镇,那绝对是世外桃源啊, 再过一两个月,你们那漫山红叶, 美得不行。”   谢岚问:“陈默来过么?”   “他啊……”朱盛支支吾吾, 马上转移话题, “哦对,你找好房子了吗?去了住哪儿?”   “没有,学校公寓申请还在排队中。我先找了个教会的华人家庭暂住一周, 再看看能不能排上公寓或者租到外面的房子。”   朱盛说:“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还是住学校公寓安全一点。D镇犯罪率不算高,不过也谈不上绝对安全,晚上没车的话最好别出门。”   来之前师兄师姐都这么说。   但这所大学的研究生宿舍名额一向紧张,申请不到很正常。   就在谢岚快要放弃的时候,她收到一封电子邮件。   一名自称孔晓玥的中国女孩向她发来邀请,问她愿不愿意合租学校的两室公寓。   “本来申请一室的公寓,他们没有名额了,就给我调配到两室。一个月租金880刀,两人平摊,你愿意来合住吗?”   有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   谢岚迫不及待地约她在学校餐厅见面。   孔晓玥是个性格很活泼的女生,介绍起自己滔滔不绝。“我商学院研一的,本科就在这边读,今年是第五年啦,D镇附近就没有我不熟的地方,远到……近到……”她批判了一通学校餐厅的垃圾食物后,忽然露出神秘的笑容,“你没车是吧?”   谢岚:“还没买,准备等第二年再说。”   孔晓玥嘿嘿一笑,“你不是擅长厨艺么,我们做个交易好不好?你给我当厨师,要求不多,每天管一顿饭就行。我给你当私人司机,不分早晚,任你使唤。你知道,D镇这地方,没车寸步难行,尤其到了冬天……”   谢岚意识到一个问题,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做饭?”   “你帖子里说的啊。”   “什么帖子?”   “不是你自己在论坛回的么?我发的帖子下面……”孔晓玥拿出手机,翻给她看,“喏,就这个,不是你回的?”   【心理系PhD新生求合租。女,无车,会做饭,邮箱联系。】   谢岚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眼花,难道她有梦游症?   “……可能是我朋友回的吧。”   孔晓玥扒一叉子披萨,“你这朋友可真到位,还帮你蹲合租贴。”   谢岚哪有什么朋友。   除了实验室老板,在美国她数来数去也就认识朱白一家。   朱盛每隔一两个月就会邀请她去N市小聚。D镇地处偏僻,平时网购居多,因此每次谢岚来了N市,白菡还会贴心地带她去购物。   有次谢岚提起过这件事。   朱盛愣了一下,说:“是啊,我没事喜欢逛论坛,刚好看到那个帖子,就帮你回了一个。”   白菡笑盈盈道:“跟我们不要客气,有困难尽管开口。”   谢岚回想来美国这半年多,似乎没遇到过什么困难。   她在学习和科研上一直很自律,老板人也nice,对她很满意;朱白一家对她无微不至;还有个性格好易相处的室友兼私人司机……   日子过得太舒坦,偶尔也会忘了那个杳无音讯的人。   可生活就像在跟她开玩笑,总在她以为快要忘记的时候,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   比如在学校偶尔遇到疑似陈默的人。   又比如,春假之前,谢岚生了场病。   谢岚很少生病。   而且这病来的也怪。   起初她就是喉咙痛,后来开始发低烧。美国看病预约时间长,类似这种小病小痛,留学生一般习惯自行解决。毕竟等熬到医生见你时,可能病已经自个儿好了。   谢岚没当回事,随便吃了点从国内带来的阿莫西林抗着,结果低烧持续不退,一个多礼拜没见好。   直到白菡打电话来约她春假出去玩,谢岚只能以学习太忙推辞。   白菡心细,听出她嗓音不对劲,“你是不是生病啦?不要紧吧?”   “没关系的,小感冒而已。”   白菡说:“照顾好自己啊,该看医生就去看医生,不要嫌麻烦。”   一旁孔晓玥听她哑着嗓子打完电话,强行给她预约了校医务室的医生。   “四天之后。”孔晓玥对着日历,“正好春假前一天,我送你去看病。放假就要和小伙伴出去浪了,等春假结束我再回来。”   谢岚提醒她,“看新闻里的气象预报说,这周末会有暴风雪,你们还出去玩么?”   孔晓玥不以为意,“暴风雪也是旅途的一部分,再说哪年没暴风雪?这鬼地方一年里得有半年都在下雪,不出去活动活动都快闷成僵尸了。你不跟我们一起出门透透气?”   谢岚说:“我实验数据还没处理完。”   博士和研究生不同,假期都不是自己的。   孔晓玥同情地看着她,“苦逼的女博士。”   她把谢岚的预约时间记在备忘录上,“周五下午两点四十五,别忘了。等看完病,我们再一起去超市。我要买点路上吃的干粮,我一周都不在家,你也得多囤点货吧。”   谢岚感激地说:“好,麻烦你了。”   “跟我客气什么。”   D镇的超市都开得很远,离学校最近的一家也有二十分钟车程。   要是没有孔晓玥,谢岚就只能步行去学校餐厅解决温饱问题。   她们那天先去了校医务室。   量体温,抽血,查看口腔……医生看完初步检验报告后,给谢岚开了退烧药和止痛药,然后让她三天后来复诊。   孔晓玥出来后开启疯狂吐槽模式,“咱这医生就是耿直得要命,对症下药,毫不做作。发烧?给你开退烧药。嗓子痛?给你开止痛药。除非你横着进去,否则他们绝对不会给你认真检查。”   谢岚微微笑,“其实这几天快好了……”她话突然顿住,目光落在停车场某个方向。   “你看见谁?”孔晓玥问。   那个身影一闪而逝。   但,那不可能是他……   发烧容易产生幻觉,一定是这样。   “没,我认错人了。”   孔晓玥眯起眼睛,“我看你病得不轻。”   “……”谢岚按了按眉心。   上车后,她回想着那个背影,心绪不宁。   为了验证这不可能之中的一丝可能性,她拿起手机给彬彬发了条短信。   【彬彬,帮我查个事情。】   *   东方人喜欢未雨绸缪。   由于暴风雪将要来临,这家亚洲超市几乎被抢购一空。   孔晓玥和谢岚没什么可挑的,看见能吃的东西就往购物车里扔。   不知不觉,也买了几大袋出来。   当时天已全黑,赶上大风降温天气,冷风猛得一吹,人不觉打了个哆嗦。   “真他妈的冷,国内都春暖花开了。”孔晓玥发动引擎,打开车内的暖气。   谢岚问:“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孔晓玥:“早上6点,怕赶上雪太大,高速封路。”   “如果被困在高速上会怎样?”   孔晓玥笑着说:“我大三那年,有次被大雪困在路上5个小时等救援。最要命的不是冷,是尿急,一车男男女女,谁都不好意思下车解决……”   谢岚望着窗外笑。   “你别笑,我们这很正常的。所以出门之前要把油先加满,保证足够开暖气。”   一面说着,孔晓玥把车开进加油站。   调整位置的时候,她瞄了眼后视镜。   “谢岚。”   “嗯?”   “你看看后面那辆黑色SUV,是不是在跟着我们?”   她刚说完,那辆车拐个弯不见了。   谢岚说:“不是吧。”   孔晓玥摇头,“从医院出来之后,就感觉那辆车一直跟在我们后面。”   谢岚:“我们中途还去买了东西呢。”   孔晓玥:“是啊,所以更可疑。”   谢岚:“你别疑神疑鬼啦,这种车满大街都有吧。”   “你说的也对。”   孔晓玥刷完卡,开车走人。   没一会儿,“快看快看,好像还在……”   “哪里?”一脸茫然。   “他跟得特别远,哎哎,车牌和人都看不清。”   谢岚被她弄得也神经紧张起来。   学校公寓是一片联排别墅,道路七横八竖,孔晓玥故意开着车在里面兜来兜去,几个圈兜下来,后面那辆SUV又不见踪影。   “甩掉了吧?”孔晓玥呼出口气,“跟老娘比车技,死变态!”   她们拿上买回来的东西,飞奔回公寓。   一进屋,谢岚便钻进厨房做饭。   “你病还没好,要不我来吧?”孔晓玥脱掉大衣,抡起袖子。   谢岚瞅了她一眼,先给米倒进电饭锅里。   “……吃你做的饭,就更好不了了。”   孔晓玥提着一根大葱乱舞,“我有那么恐怖嘛!!!”   谢岚笑了一下,坚定不疑地说:“有。”   “嗷嗷嗷——”孔晓玥给无辜的大葱拧成个结,犹不能泄愤,走到谢岚身后,要去用另一根大葱“勒死”毒舌者……   “哎。”孔晓玥身体一僵,不再玩弄大葱。   谢岚正在切菜,头也没回地问:“又怎么了?”   “你看外面……”   谢岚停下刀,外面静谧安宁,橘黄色的路灯下整齐地停着一排车。   她没看出什么异常。   孔晓玥心惊胆战,“刚才那跟踪我们的那辆SUV……”   谢岚观察那些黑乎乎的车,看不出个甚区别。   “你仔细看,那车里有人,很明显的。谁大冬天回来没事在车里呆着啊。”   谢岚定睛一看——   确实,她们窗下不远停着一辆黑色SUV。驾驶座上有个男人,戴着鸭舌帽,车内又暗,因此看不出相貌。   “完了完了……”孔晓玥拉着她离开窗户,“快回头,别让他发现我们注意到他了。”   她不说还没事,她一神神叨叨,谢岚也有些犯怵了。   孔晓玥抱着手机查了一会。   “尼玛……”   “……”   “我们可能遇上Stalker了。”   “……”   “学校论坛里有人说,最近D镇有个变态跟踪狂,目前就在我们这一带活动。”   大风刮得窗户振响。   孔晓玥被自己吓得脊背发凉。   谢岚将切好的豆腐倒入锅里,淡定地安慰她,“就算真的是变态跟踪狂,我们把门窗锁好,他应该也进不来。”   孔晓玥:“我明天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呀……”   “我就蹲家里不出门呗。”   “总要出去的吧……”   “别操心啦,先吃饱这顿再说。”谢岚起了另一个锅炒肉末。   孔晓玥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往外瞟。   谢岚嫌她在厨房碍事,“一边玩去,二十分钟之后来吃饭。”   孔晓玥悻悻离开。   一刻钟过后,两个菜都在锅里煮着,谢岚腾出手去拿手机。   彬彬回她消息了。   【几次IP都在D镇。】   谢岚心如擂鼓,她立刻想到了什么,转头向窗外看去——   “谢岚,不要怕!”   孔晓玥大喊一声,甩开膀子冲进厨房。   “死变态还不走,老娘已经报警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重逢啦:P   ☆、第五十六章      谢岚看着张牙舞爪的孔晓玥,又望望窗外, 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什么时候报的警?”   孔晓玥还沉浸在兴奋中, “就刚刚啊, 两分钟之前吧。你放心, 我们学校出警那叫一个快, 五分钟以内必到!”   谢岚关掉煤气灶, 拔足而出。   “喂,你上哪儿去!”孔晓玥喊她。   门一开, 刺骨寒风倒灌。   毛孔瞬间紧锁, 谢岚打了个冷战, 孔晓玥拿着她的大衣追上来。   “你还病着呢, 要去手刃跟踪狂么?”   谢岚披上大衣, 弯腰换鞋,“他可能是我男友。”   “……啥?”孔晓玥瞪大眼睛。   “他是我男友。”   谢岚都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如此笃定。   她根本什么都没看清。   但从下午停车场那个背影, 她就似乎冥冥中得到一种感应。   一定是他。   【几次IP都在D镇。】   原来他一直都在。   谢岚浑身发热, 完全感觉不到寒冷的存在,砰砰直跳的心就像个发动机, 给她注入源源不断的能量——   几十米距离,她向着他奔跑。   大衣没来得及扣上, 长长的衣摆被风掀得上下翻飞。   她目的太明显。   车启动了。   心猛地一沉。   “陈默, 是不是你?!”   轮胎与地面摩擦出沙沙声, 那辆SUV从停车位中缓缓退出来,转弯,上路——   一辆警车呼啸而至。   车顶的红蓝灯闪烁不停, 下来两个警察,右手摸着腰间的枪柄分别从两侧向黑色SUV逼近。   “Stop!”   “Freeze!”   他们高声警示。   黑色SUV靠边停住。   年轻的车主拉手刹,摇下车窗,将双手平放在方向盘上。   光线很暗,帽檐遮住了他半张脸,但那毫无疑问就是陈默。   他穿着纯黑色冲锋衣,下颌轮廓硬朗许多,如同被经年的风刀霜剑雕刻过一般,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变得冷峻而凛冽。   他一言不发,等着警察先开口询问。   谢岚以前没见识过美帝警察的执法模式,霎时被这见面二话不说先掏|枪的架势给震慑住了。她做了个深呼吸,强自镇定住发软的双腿,用英文向两个警察解释,“对不起,警察先生。我想可能是误会了,他不是跟踪者,他是我男友。”   年轻的拉丁裔警察扫了她一眼,依然将手扶在枪柄上,死死盯着陈默。   陈默却听到“男友”二字,抬头看向谢岚。   两道视线相遇,火花一触即发。暧昧在空气中流动缠绵,每一点一滴都表露出,这分明是久别的恋人重逢。   白人警察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是报警的人?”   孔晓玥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她也没穿好衣服,冻得瑟瑟发抖。   “是我,是我。警察先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位男士是我室友的男友,看他开车跟在我们后面就以为是跟踪者。抱歉对你们造成了困扰,这完全是个误会。”   两个警察低头商量了几句。白人警察指着两个女生说:“你们过来。”   拉丁裔警察继续向陈默讯问。   “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拦你?”   “不知道。”   “你被举报非法跟踪这两位女士。”   “……”   另一边,谢岚和孔晓玥在回答白人大叔的问题。   “我必须要向你们确认,你们有没有受到过这位男士的威胁?”   谢岚:“没有。”   孔晓玥:“没有。”   白人警察在表单上记录。   “如果再次发生被跟踪的情况,你们可以向地方法官申请保护令。保护令期间,此人不得接近你们,否则将被警告或者逮捕,明白了吗?”   孔晓玥尴尬地点点头。   谢岚问:“警察先生,他现在不会有麻烦是吗?”   白人警察笑笑,转身去找他的哥们,两人又叽叽噜噜了会儿。   等警车终于离开后,孔晓玥长出口气,“谢岚,你这男朋友也太搞了吧,不能好好见面么?居然玩跟踪play,吓死宝宝了……”   谢岚和陈默对视着,周围那么安静。   五年未见,情绪像海水一样泛滥起来,直将人淹没。   谁都不懂该怎么开口。   她想过无数种重逢画面,却没料到是今天这混乱的一幕——   险些让他被警察抓走。   他能开车,至少说明下肢功能已经基本恢复。   既已痊愈,为什么不来见她?   如果不想见她,为什么又要跟在她身边?   既见了她,为什么又要跑?   ……   没关系。   都没关系。   谢岚说服自己。   她不问原因,只要将来。   陈默紧抿着唇,低头搭上手刹。   “晚上别走了。”谢岚轻声说。   他顿住。   谢岚站在车窗外,狂风卷着她的发尾飞扬,她的眼底却无风无浪。陈默听得出来她的语气,虽然不重,但决不是在和他商量。   她永远都是他们之间的主宰者。   陈默犹豫一瞬,拔下车钥匙,又从后座扯了个旅行包,开门走出来。   谢岚笑了笑,牵起他的手。   一只手很冷,一只手滚烫。多少年没有握在一起,他的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试图拒绝,身体却不听使唤,跟着她走到孔晓玥面前。   谢岚面带微笑,“介绍一下,这是我男友,陈默。这是我室友,孔晓玥,今天就是她报警要抓你。”   陈默低着头,无奈得扯了扯嘴角。   “嗨呀,都是误会!误会!”孔晓玥跺跺脚,“快进去吧,冷死人了。”   陈默握紧谢岚的手,又帮她把大衣领合上。   一个体贴入微的动作,让孔晓玥羡慕不已。   他们回到暖烘烘的屋里。   谢岚去厨房将两个菜重新热一热,又烤了几片面包。   孔晓玥没事做,就在上下左右全方位观察陈默,很快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脱掉外衣和鸭舌帽后的陈默,帅气逼人。他呆坐在沙发上,不说话,也没有表情。   孔晓玥看着他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暗自腹诽:这货真是谢岚男友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被绑来的压寨相公呢。   压寨相公沉默地吃完一碗饭,菜吃得很少。   吃完后他主动去洗碗。   孔晓玥逮住个机会悄悄问谢岚,“你怎么从来没说过你有男朋友?”   谢岚说:“异地嘛,有和没有差不多。”她去房间里拿了睡衣睡裤,准备去浴室冲澡。   孔晓玥倚在她房门上,“难怪春假憋屋里哪都不去,早计划好了和男朋友过啊。”   谢岚笑,“我也不知道他会来。”   “长得真帅。”孔晓玥小声说,“不过我觉得他有点怪。”   谢岚扬眉。   “见面就见面,他干嘛偷偷摸摸跟了你一天?”   谢岚也道不出个所以然。   “哦,我知道了。”孔晓玥自问自答,“难道想给你一个惊喜?看不出来啊,跟个闷葫芦似的,还这么浪漫。”   “……”   孔晓玥看着她手里的奶奶款碎花睡衣,“姐,你们这好不容易见一面,要不要穿……正常点?我那有一件新的Le Perla,蕾丝小吊带,香槟色,性感而不失清纯,高档而不显奢侈。七五折给你,要不要?”   谢岚揶揄她,“你这推销口才,怎么不去做代购?”   孔晓玥拽着她的胳膊,“我就是在做代购呀……”   谢岚拿这小姑娘没办法。她笑着摇摇头,径自去洗澡。   洗完出来之后,陈默还坐在沙发上,谢岚问:“你带换洗衣服了么?”   陈默指了指那个旅行包。   “那等我室友洗完,你再洗。”   “嗯。”   “牙刷和毛巾在这里,都是新的。”   “好。”   谢岚嘱咐完,先进房间躺下了。   她本来就低烧未愈,晚上又出去吹了半个小时零下二十度的冷风,这会儿头昏昏沉沉,沾上枕头便有些神志不清。   她想把他看明白。   可她实在无力思考……   还有什么比他完完好好地站在她面前,更值得她高兴呢?   来日方长,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她眼皮越来越沉。   陈默洗完澡时,房间里亮着盏灯,谢岚已入眠。   一张单人床,她蜷着腿,贴着墙壁而睡,留下足够的空间给他。枕头也留给他,自己睡的是沙发上的抱枕。一床薄羽绒被,她也只盖了一角。   陈默轻轻坐上床头,而后无声无息地躺下。   床单和被子都是白底绿格子纹,很干净,闻上去有淡淡的洗衣液香味。   屋里暖气虽然足,但她毕竟还在病中,陈默拉起被角,给她从头到脚完整地盖好。   谢岚觉察到他的动作,转醒过来。   因为发烧,她双颊有些泛红,眼里也蒙着一层水汽。   她感觉得到,他原本是要走的。   是自己强行留他在这里。   “陈默……”她迷迷糊糊地喊他。    由于扁桃体发炎没好,她又一觉醒来,声音也是沙哑的,听在陈默的耳中,却觉得万分诱惑。   可今时不同往日,陈默克制住那些想法,只摸了摸她的额头,“还烫,吃药了吗?”   谢岚压了压下巴。   陈默:“那我关灯了?”   谢岚说好。   灯熄灭了。   谢岚翻了个身,面向墙壁。   她故意把小腿和额头贴在墙上,冰凉凉的很舒服。   “陈默。”   “嗯。”   “这些年你过得好么?”   “好……你呢?”   “也还不错。”   就像两个老朋友久别之后的寒暄。   寒暄过后再无下文。   没过多久,谢岚又沉沉睡去。她再次翻身面对着他。   浅浅的呼吸声在耳边,陈默恍然回到了高三毕业时那个夏天,他们分别前的晚上。他在黑暗中凝望着她的轮廓,怎么也看不够。   简直入了迷。   他本不应该再出现,更不应该留下来。   可他偏偏就是这么自私,贪心,没原则……   他反反复复告诫过自己的事情,却在见到她的一刻彻底失控。   陈默忍不住伸出手,想去触碰她。   手指停留在她唇边。   不敢再多动一寸。   谢岚闷闷地“嗯”了一声,陈默过电似的收回手。   她腰臀一拱,忽然没预兆地靠过来,一头扎进他怀里。   他皮肤是凉的,身体里却是暖的。发烧的人恰恰相反,因此才会格外贪恋这种感觉。   令人贪恋的不仅是温度,他的胸膛也比以前更加宽阔紧实,像一座小山,将她包围。   “别走……”她似在梦中细语呢喃。   陈默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回抱住她。   早知道见到她自制力为零,又何必……   罢了,放纵这一回。   就当给以后留个念想。 作者有话要说:   陈默别扭的原因后文会揭晓,小仙女们可以展开脑洞猜一猜。 反正他意志不坚定没得跑了。 本章有大红包。 ☆、第五十七章   那一晚, 大雪纷飞而至,后半夜谢岚睡得很沉。   等她醒来时,屋子里只剩她一个人。昨晚发生的事, 模模糊糊地从脑海里掠过, 就像做了场梦,醒来人去楼空。   谢岚将长发捋到脑后, 拉开深色的窗帘。   外面已然如银似幻,风裹着雪花在空中乱舞, 卷起地上的雪沫横飞。门前小道上停着的车辆, 被大雪埋在下面, 从二楼看过去就像一个个白色的豆腐块。   漫天飞雪中,有个穿黑衣黑裤的男人,正抄着一把雪铲将他的车从积雪中挖出来。他动作不快但很协调, 每一铲下去都结结实实地,再一掀铲子,碎雪被他高高抛起,又扬扬洒洒地落在一旁。   没过多久, 后车门附近被他基本清理干净。   她看得出了神,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是室友孔晓玥。   【起床了吗?早上多亏你男友帮我铲雪呢,差点迟到。我们现在刚出发一个小时, 就被困在XX号公路上了,不过还挺不错的,男神坐我的车哈哈哈,这回他可算插翅难飞了, 请叫我计划通!祝你们也假期愉快哦!】   谢岚回了个笑脸给她,然后咚咚跑下楼。   门一打开,风雪扑面而来,谢岚紧了紧身上的小开衫。   陈默注意到了她,向她挥挥雪铲,示意她回去。   谢岚想到好多年前,也是一个下雪的日子,他将她丢在雪地里,头也不回地走了。那时候还年少,心情写在脸上,不需要什么解释,今天生个气,明天又和好了。不像现在,两个人都蒙着一层心事,表面上平静如水,实则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要离开……   谢岚怔怔地伫立在门前。   陈默拉开车门,将雪铲丢到后车厢里去,而后弯腰从副驾驶座下面拿了一个包,沿着去时踩出的脚印向她走来。   “怎么不穿好衣服就跑出来?”陈默一抬手,又放下去。他身上盖了一层厚厚的鹅毛雪,连睫毛都白了。   “差点忘了……”他笑着取下鸭舌帽,往衣服和脸上使劲拍了拍,再脱掉沾了冰雪的手套,“快进去,别冻着了。”   谢岚一侧身,他进屋关上门。   严寒被阻隔在一门之外。   谢岚嘴唇没什么血色,她捏着手机,靠在墙边。   “我是来告诉你,孔晓玥说大雪封路了,你现在上路恐怕不行。”   陈默眉峰微挑,“谁说我要走了?”   “……你不是在挖车么?”   “笔记本忘车上了。”他提着电脑包在她眼前晃了晃,“就当早锻炼,趁雪不太厚先挖出来,要不然再等一段时间,就得挖到天荒地老了。”   谢岚暗骂自己急昏了头。   “我今天不走。”陈默脱掉半湿的外套,挂在门后,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窄窄的玄关处,他离她只有半步的距离,谢岚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热气。他铲了一早上的雪,一踏进暖烘烘的屋子便开始浑身发热,薄薄的汗味,很好闻。   谢岚点点头,嗓子一痒,咳了一声。   陈默摸着她的额头,脸色沉了沉。   “回床上去躺着,我给你弄点东西吃。你想吃什么?”   谢岚没反应过来。   泡面达人居然问她想吃什么……?   只好来个通用回答,“随便。”   “厨房的东西我都能用吗?”   “最靠近窗户那个橱柜里的餐具是孔晓玥的,其他都可以用。”   “好,你再睡会儿。”   他转身进厨房。   留下谢岚立在原地,脑子里一团浆糊。   怎么一晚上过去人就变了个样?   昨天还冷冷淡淡、不情不愿,今天就柔情似水。   她去卫生间洗了个脸,也没想明白。   半个小时之后,陈默喊她去吃饭。   餐桌上,一份芝士火腿鸡蛋卷,一份烤吐司,两根烤香肠,两杯热牛奶。   “吃吧。”他把鸡蛋卷推她面前,“你吃这个。”他自己啃干巴巴的吐司。   谢岚没动。   “没胃口?先喝点牛奶暖暖胃。”   牛奶也推她面前。   “你……”谢岚拿牛奶的时候,碰到他的手背。   他不动声色地缩回去,“吃吧,一会冷了。”   谢岚夹起切成小块的鸡蛋卷,蛋皮外层被煎得金黄焦脆,内层又在芝士的浸润下滑嫩无比,包裹着鲜香的火腿,一口咬下去,舌齿间全是满足感。   再一杯热牛奶下肚,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平时她早上出门急,随便扔两片吐司进面包机里热一热就吃,牛奶也是从冰箱拿出来就喝,哪有这么多讲究?她以前认为,陈默也不是那种讲究的人,否则不会高中那几年生活不能自理,如果她不去给他做饭,他就靠泡面饼干过日子。   如今倒是变了。   不仅能照顾好自己,照顾起别人来也得心应手。   一顿早饭结束,雪越下越大,北风萧肃,时不时能听到树枝被积雪压断的声音。   屋子里很安静,一人抱着一个笔记本,都不大说话。   谢岚在处理这两周的实验数据。   陈默似乎也在专心做事。   他越专注,她反倒有点心不在焉。   “你怎么来D镇了?”谢岚没话找话。   “哦……公司派我来的。”   “你工作了?”   “嗯,H公司,你听过么?”   “没。”   “他们也是做医疗仪器的。”陈默敲着键盘,“在医院康复治疗那两年,我用过好几种针对截瘫患者的康复训练机器人,后来有了点心得,就给H投了个简历。”   “心得?”   陈默抬起头,“你知道截瘫患者重新站起来的案例不多,那家公司好像因为这个还挺喜欢我的,想把我当成一个活广告吧。加上我根据自身作为病人的体验,对他们的系统提出一些改进意见,他们可能觉得还凑合?就破格录了我。”   “他们在D镇有分部?”   “那倒不是。公司在N市,只是我们那个项目和D大的一个实验室长期合作,所以隔一段时间会派我过来工作,顺路系统性地学习一下。”   谢岚为他高兴,又略略有些失望。   之前还以为他是专程来看自己的……   陈默扣上笔记本,“饿了吧,我去做午饭。”   “……”   这么自觉。   午饭是虾仁炒饭,香煎小羊排,木耳西兰花,再加一锅浓郁的奶油蘑菇汤。   陈大厨捯饬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成品的效果还是相当有卖相的。   谢岚胃口大开,这顿吃了不少。   陈大厨满意地说:“这样才对,吃得多,好得快。”   谢岚吃完去午睡。   他继续工作。   睡到一半,她被冻醒了。   她们家暖气始终设置在70多华氏度,从来穿着单衣满屋转。被活生生冻醒,这还是头一回。谢岚动了一下,感觉身上盖的也比平时严实——   昨天穿的大衣盖在她身上。   “醒了?”陈默穿着他的冲锋衣,坐到她身边,递上一杯热水。   “嗯……暖气坏了么?”   “不是坏了,是停了。”   “啊?”   “你刚睡没多久,就断水断电断暖气了。”   “……”   “冷么?”   “还好。”   谢岚抿了口水润润嗓子,才注意到,房间门已经关上。   他们两人躲在一个相对狭小的空间里,还能勉强维持一段时间的室温,客厅里可能会更冷。   谢岚穿拖鞋下床,“我还有一床被子,你也盖着。”   陈默说:“不用,我现在还不冷。”   谢岚没管他,将被子从衣柜最上层抽出来。   她用手指夹了一夹,“好像太薄了……平时暖气温度高,我没买过厚被子。”   陈默笑,“真的不急,一般要等雪停后才能派人修复供电供暖设施。气象预报说,这场雪会持续到明天凌晨,所以我们至少还得在没有水电暖的情况下熬整整一天,能抗先抗会儿。”   停电停暖一整天……   谢岚抱着被子在思考这个严峻的问题。   陈默说:“你不一样,你还在发烧,赶快把厚衣服都穿上。”   穿上了,还是冷。   被资本主义常年如夏的暖气给惯坏了。   谢岚裹着被子缩成一团处理数据。   一个下午过去,笔记本的电已快耗尽。   幸好天然气没断,陈默做好了晚饭,端进屋里吃。   房间里只有笔记本屏幕的光亮,他还从兜里掏出一盒圆蜡烛和一盒火柴。   “哪来的蜡烛?”   “车里有个应急工具箱,不知道谁放进去的,没想到居然派上用场了。”   他点燃火柴的一瞬间,微微泛黄的暖光,谢岚不合时宜地想到卖火柴的小女孩。等蜡烛和火柴用完,漫漫寒冬长夜该如何度过?   因为停水,没法洗菜煮饭,晚饭吃得比较简单。   只能把中午吃剩的热一下,再煎了两个鸡蛋卷,虽然简单,却有种烛光晚餐的即视感。谢岚抬头看他,轮廓分明的脸也柔和了许多,不禁失笑。   “你笑什么?”   “没……”谢岚低头喝汤,眼睫轻轻颤动。   陈默点了一下她的鼻尖。   两人都愣住一秒。   他们多久没有过这样亲昵的举动。   谢岚为了化解尴尬,称赞了一番他的厨艺。   陈默不敢居功,“都是你教得好啊。”   谢岚笑,“我又没教你做这些,而且你早忘了吧。”   “你教的我怎么会忘?”陈默脱口而出,又觉不妥,换了随意的口气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我也算没辱没师门吧?”   睡觉,工作,一日三餐。   仿佛回到了以前的时光。   说起来还得感谢这场该死的暴风雪。   饭后,谢岚蜷成一团窝在床上。   笔记本没电了,她只好用睡眠对抗寒冷。混混沌沌中,她自己没意识到吸过几次鼻子,又咳了几声。陈默见状脱下冲锋衣,钻进被子里,用身体的热度将她裹住。   两人睡了一会,毕竟时间太早,也不太睡得着。   “几点了?”   “不知道。”   谢岚撑起半个身子,掀开床头的窗帘。   对面有家亮着灯,门口还有小孩子在雪地里玩耍。   “他们怎么有电?”   “应该家里有发电机,美东这种大雪并不罕见,很多人家里都会自备发电机。”陈默一边解释,一边拉起双层被子给两人围成个粽子。   房间里静悄悄的,谢岚望着窗外,“我还是生活经验不足,什么都没准备。”   陈默在大粽子里拥着她,“刚来都是这样。我第一次来时,曾经见识过两米深的积雪,中间被铲雪车挖出一条道,人走在里面跟迷宫似的。当时还很兴奋,没想到回到住的地方,居然叫我们去捡柴。”   谢岚轻轻一笑,听他绘声绘色地讲故事。   “真的啊,你们这联排别墅里没有壁炉。我住的那个地方有壁炉,停电之后烧柴,熏得一屋子烟,呛得我一晚上没睡着觉。我当时就觉着,这他妈是美帝?这是原始社会吧!”   谢岚笑出声来,说:“那时候你多大?”   “小学六年级,十二岁?时间过得好快……”   谢岚低低地重复,“时间过得好快……我们今年,都二十三了吧。”   二十二领证,他以前说过。   可他再也不提。   她的笑容渐渐淡去。   外面大雪不知疲倦地下着,孩子们在一辆SUV的车前盖上堆了个雪人,还没来得及合影,就被他们的母亲给拎回屋了。   陈默拉上窗帘,“我们也睡吧。”   “好。”谢岚转头那一刻,唇不经意扫过他的脸颊。   陈默呼吸一窒。黑暗中,他们的身体贴在一起,谢岚感到他全身都紧张起来。   “你怎么了?”   “没事……”陈默慌慌张张松开她,“你躺好,我去烧点热水,你吃完药再睡。”   谢岚平静地躺下,回想一天一夜以来与他相处的一些细节,他似乎很抗拒与她的肌肤之亲。她甚至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奶奶款睡衣将全身上下裹得密不透风,他才肯在晚上抱她,要是穿上孔晓玥向她推销的那件吊带裙呢……   他会不会对自己敬而远之?   她翻了会手机,等他端来水时,说:“马一川和夏冰要结婚了,你知道吗?”   “知道,他们也通知我了。”   “你会去吗?”谢岚就着热水吃药。   “嗯,马一川叫我给他当伴郎。”他接过水杯放在床头,挨着床沿躺下。他看着她蜷缩的身体,迟疑了半刻,仍旧靠过去抱着她入睡。   “这样她能暖和点。”他说服自己。   有彼此的怀抱,这个夜晚好像也不那么寒冷。   翌日清晨,他们被一缕阳光唤醒。   暴风雪停止了肆掠。   到了下午,水电暖都恢复供应,日子好过起来。不过由于通往N市的道路第三天才彻底疏通,陈默被困在这里整整三天三夜,其间还送了谢岚去校医务室复诊。   医生检查后,说她体温已经正常了,血检也没什么问题。   陈默放下心来才收拾行李驾车离开。   走的时候,他都不敢看她。   怕再多看一眼,他刚刚筑起的心墙便会顷刻土崩瓦解。   那天晚上,他看她病了,又有室友在旁边,不忍心当场丢下她。   与她同床共枕时,他才发现自己所谓的决心不过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纸。   她随随便便就给捅破了。   他当时劝说自己,既然决定留下来,那就好好照顾她几天,也算满足自己的一点私心。等她病好了,再挑个时机把话说开。   结果真到谢岚退烧那天,他又狠不下来心。   这次的理由是,她久病初愈,不能受到刺激。   下次吧,下次再说。   陈默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高中毕业那个月他瘫痪在床,万念俱灰。全是因为她,才撑到现在。   康复之路有多艰难,吃了多少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不管怎么苦,他都没动摇过分毫。   他甚至想过真要是这双腿从此废了,爬都要爬回她身边。   靠着轮椅,靠着各种辅助仪器,只要能够生活自理,也没什么过不下去的。   可现在这个情况,还要跟她在一起,不是耽误她一辈子么。   那些话,他说不出口。   他原想减少与谢岚的联系,好让谢岚渐渐把他忘了。   如今看来,该说的话总得要说。   不如就等下次见面吧。   *   马一川和夏冰的婚礼定在5月21日。   他们还在要在5月20日办一个盛大的单身party。   博士生没有寒暑假,谢岚请了十天年假,顺便回洛城看望家人。   回国的航班要从N市出发。   走之前她特地去找了朱盛,想问清楚陈默的情况。   不出她所料,朱盛依然东扯一句,西拉一句,支吾其词就是不肯说出真相。   谢岚直截了当地将自己的猜想告诉朱盛:“我怀疑他可能患有轻度的PTSD。”   “创伤后应激障碍?我听白菡说过这个病,不是,他是……”朱盛眼神飘忽不定,话哽在喉咙口,说与不说他都异常难受。   谢岚脸色凝重,她认为有必要向朱盛澄明这件事的严重性。   “陈默所表现出来的症状不一定出于生理机能的损伤,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朱叔叔,你必须告诉我实情,我们才能帮到他。”    ☆、第五十八章   那年陈默十八岁, 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一场意外让他卧床不起。   面对很可能终身瘫痪的现实,他很长一段时间不敢见任何人, 甚至想过, 与其这样窝囊地活着,不如死了算了。   但他还有谢岚。   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都要负责任,即便机会渺茫。   那一天, 陈默在病房见了她。   他装作很坚强, 谢岚比他想象中更加坚强。谢岚主动吻了他的唇角, 她没有放弃他,并且说:“你一定要回来。”   那个吻,他还记得。   就像深渊里的一束光。   当时他下身知觉全无, 医生说这只是脊髓休克期的短暂现象,他接受了这个说法。一个月之后,脊髓休克期结束,他开始逐渐恢复部分知觉。   分别前的晚上, 谢岚与他吻别。从蜻蜓点水到唇舌交缠,他们吻了那么久,无论他如何变着花样激烈地尝试, 下面那个物体却不再会收到任何刺激。   他以前碰一碰她,都会起反应,亲吻的时候更是会血脉贲张。   那次他是彻底慌了。   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将他包围。   他第一次对渺茫的未来充满了恐惧。   医生告诉他,腰椎部位的神经功能受到损害, 这都是很正常的,将来有可能恢复。   后来去美国接受治疗,可能是运气不错,也可能是强大的信念使然,康复进度比预期顺利很多。不到两年时间,陈默已经能够实现自主行走。   但他发现并不是所有功能都能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不论他使用助勃器,还是看色|情电影和书籍,甚至想象和谢岚欢|好的画面,皆无济于事。   他越恐慌,越紧张,越不行。   以至于到后来,他不敢再面对任何肢体亲密接触的画面。   他去问医生,医生说当初血管瘤破裂压迫到腰椎部位神经,性|功能障碍几乎是必然的。但是从拍的片子来看,压迫已经基本解除,他的双下肢运动功能也已正常,如果性|功能仍然不能恢复,有可能是因为神经系统的某部分已经受到永久性的损伤。   ……   医生不知道,陈默是心病居多。   而陈默绝望地想,他不能再逃避这个问题了。   一定要和她说清楚。   *   马一川和夏冰的婚礼地点选择在南国的一家海边度假酒店。   婚礼前夜,他们还要在酒店的别墅花园举办一场单身酒会。   来宾都是新娘新郎多年以来的同学和朋友。   谢岚也在受邀名单之中。   可她认识的人实在不多。   玫瑰盛开的别墅花园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看得她眼花缭乱。   她在司仪的引导下先去签到台见新人。   “谢岚,你怎么一个人?”夏冰问。   今晚的她可真美,一字肩的藕粉色蕾丝鱼尾礼服完美地展现了她的身材。她还像中学时期那样留着齐肩短发,但发尾烫了点卷,让她看起来更加妩媚动人。她在耳边戴了一朵艳丽的扶桑花,衬得她人比花娇,谢岚觉得,只有真正的美人才能戴出艳而不俗的效果。   马一川在她身边,一身白色西装,就像名守护女神的骑士。   谢岚故作不知,笑了笑说:“不然还有谁?”   “舵主啊,他早来了。”马一川四处张望,指了个方向,“喏,他在那边呢。”   谢岚看过去,那张长桌围坐了很多人。他坐在角落,逆着光,看不清脸。   夏冰说:“那边都是我们高中和初中同学,你应该认识一些人。”   “好。”谢岚签完自己的名字,向他俩表示祝贺后去往席间。   走到视线不能回避的距离,陈默终于抬头看她。   他穿着一件白衬衫,还打了领带,头发也精心梳理过。谢岚没见过他穿衣打扮如此正式,一时有点挪不开眼。   陈默也说不出话。   他身边还有一个空座,但他不开口,她也不知道怎么过去。   两人直愣愣地互相对视,僵持了几秒——   “师太!”肩膀被人一拍,谢岚回头,是许安琪。   许安琪高中和夏冰虽然同班同学,关系却算不上熟,但巧的是她俩后来上了同一所大学。   “好多年没见啊,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学霸气质一点都没变!”许安琪打量着谢岚,长直发披肩,一身米白色缎面A字型连衣裙,黑色粗跟高跟鞋……内心偷偷感慨,这美女学霸参加婚礼,居然也能穿成新闻联播主持人,不过没穿校服已经是巨大进步了。   谢岚没注意她的眼神,笑着问:“听说你就在这边工作?”   “是啊,我挺喜欢海边的,毕业之后就决定留这工作了。你去美国读博了是吗?”   “嗯。”   “那陈默呢?他现在怎么样?你们俩还在一起吗?”   “……”谢岚看向角落里那个男人。   陈默回视她。   许安琪眼珠子快掉出来了,“我靠!我靠!!我靠!!!”她冷静了一下,“不好意思,师太,我一看到儿时偶像就有点控制不住……”   谢岚被她逗得一乐。   许安琪忽然踮起脚,想看清陈默下身,究竟有没有坐着轮椅……   谢岚告诉她:“他已经康复了。”   许安琪:“那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现在还没定。”   有大学同学来找许安琪,她临走前说:“早点结婚啊,还等着喝你们喜酒呢。”   谢岚笑着点点头,很自然地在陈默身边坐下。   陈默紧张起来。   谢岚这才看见,这张桌子上还坐着徐文超韩宇那些人。宴席一开,他们一个个排着队来喊她“嫂子”,向她敬酒,都被陈默挡了回去。   两个人坐在角落。   “你最近工作还忙吗?”   “还好。”   “还来过D镇吗?”   “没有。”   她问一句,他生生答一句。   她喝一口酒,他也喝。   饭吃到一半,陈默攥着餐巾说:“谢岚,一会我有话要跟你说。”   “好。”谢岚欣然同意。   酒会除了吃吃喝喝,还准备了游戏活动。   由于邀请的都是未婚男女,为了活络气氛,他们要求必须一男一女结对参与游戏。有男伴或者女伴的可以自行组队,没有组队的也可以由新郎亲自抽签决定。   单身男大呼过瘾。   韩宇第一个冲到马一川面前,“兄弟,给我留个胸大的啊。”   夏冰忙着给大家派发任务卡。   马一川注意到角落里那对默默无言的男女,“他俩不组队?”   夏冰轻声说:“你没看出来他俩有问题吗?”   “不会吧?”   “迟钝。”   韩宇说:“我也觉得……陈默跟以前比变了好多……”   夏冰给他一张粉色任务卡,“去,给他俩送去。”   韩宇比了个C的手势:“记得给哥安排好啊。”   夏冰白他一眼。   陈默和谢岚收到任务卡。   【寻宝游戏:每一关完成后拍照留证,并向指定NPC索取通关爱心贴和下一关任务卡,集齐四关爱心贴后可向新郎新娘领取大礼包一份。】   陈默翘着腿,一副去你二大爷的表情,“肯定是马一川出的馊主意,他最喜欢这种无聊透顶的游戏。”   谢岚打开任务卡,笑了笑说:“我觉得挺有趣的啊。”   【第一关:女生找到在场最帅的男生合照;男生找到在场最美的女生合照。】   “好蠢……”陈默看向草坪中间,作为新郎和新娘,马一川和夏冰身边围了一群人排队等合照。他刚要吐槽马一川那点不要脸的小心机,来了两个姑娘找他——   “帅哥,求合照!”   “……”   谢岚主动让开。   陈默脸一黑。   姑娘们的搭档给她们拍完照片,蹦蹦哒哒地去找下一个目标了。   谢岚问:“我们找谁?”   “别让马一川那种贱人得逞。”陈默唇角一撇,“我俩合照一张就行了。”   最帅的男生和最美的女生合照。   没毛病。   谢岚无语,“我没你那么厚脸皮……”   陈默二话不说拉着她先来张自拍,“我说是就是。”   他们找到第一关NPC,收到爱心贴和第二关任务卡。   【第二关:女生从一个男生处获得避|孕|套;男生从一个女生处获得卫生巾。】   “……”   “…………”   CNMB。   陈默直接去找韩宇。   “拿来。”   韩宇装傻,“什么啊?”   陈默用中指关节捅了下他鼓起一角的裤兜。   “……你戴透视镜的啊。”韩宇掏了半天,掏出一片给他,“不要告诉别人我有啊,晚上还要用的呢。”   “你他妈用得着一盒?”   “……没见过厉害的啊。”   陈默黯然。   拿到避|孕|套还不算,最恶心的是还得女生与这傻逼合照留证。   陈默把套|套塞到谢岚手中,“我等会给你P掉。”   随手拍了张敷衍。   谢岚又硬着头皮去找女同学要卫生巾。   幸好许安琪有。   于是生成一张许安琪和她男神手持卫生巾的经典合影。   许安琪激动得当场快晕厥过去……   他们奔向第三关NPC。   【第三关:女生在泳池边摆美人鱼pose;男生在泳池边摆小狼狗pose。】   陈默:“老子不玩了。”   谢岚怂恿他,“看看大礼包是什么嘛。”   “马勒戈壁那种人的大礼包,会是什么好东西?”   “都过两关了是吧……”   他双手插西装裤兜里,不情不愿地走向花园另一侧的泳池。   第二关卡住了很多人,泳池边人还不多。   陈默酝酿了一分钟,没弄明白小狼狗应该是什么体位。   时间拖得越久,人就越多。   谢岚说:“我先来吧。”   她自告奋勇站到泳池边,冲陈默笑了笑。正要弯腰蹲下,鞋跟一下子没踩稳,身体往后一仰,便跌落池中。落水之前,她划了一圈手臂,稍微稳了稳重心,不至于姿势太过不雅……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谢岚!”陈默连忙去捞她。   泳池水很浅,只到她腰间。谢岚第一反应是按下飘起的裙摆,然后站直身体,顺着他手臂的力量爬上岸边,陈默半抱着她,检查她手肘和膝盖有没有磕伤,“摔到哪里了没?”   她裙子胸部以下几乎全湿了,头发也湿了大半截。   “没有。”谢岚倒在他臂弯里,眼里闪着星光。   这时好多人围上来。   马一川和夏冰也匆匆赶来,夏冰手上还拿着一条大披肩,“给谢岚披上,小心着凉。”   马一川对陈默说:“你先送她回去吧。”   谢岚展颜一笑,“我回去换身衣服再来玩……”   没等她表态完,陈默用披肩给她包好,直接打横抱起来往花园外走。   围观群众瓜子掉了一地。   陈默没好气,“傻逼游戏,还玩个屁。”   谢岚双手环在他脖子后面,提着自己的鞋和包,“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啊。”   陈默看了怀里的人一眼,严重怀疑她今天是不是喝了假酒。   铺着白色石子的小径通往他们住的别墅,小径两旁种着两排枝叶繁茂的棕榈树,树下花红草盛,夜来海风一吹,清香披拂。   谢岚说:“我没事,可以自己下来走。”   陈默不理她。   谢岚抵在他温暖的胸前,笑意渐深。   “你住哪栋?”   “A19-03。”   “就在前面吧。”   “嗯,你怎么知道?”   “我也住那栋……”   马一川他们安排的。   进了别墅,谢岚说:“你先送我回我的房间换衣服。”   “……你真要出去?”   “游戏还没结束呢。”   怕不是假酒喝了一斤。   “那个大礼包,我明天找马一川要一个来给你就是。”   “和自己赢的怎么一样?”   “……”陈默实在拿她没辙。   谢岚从包里摸出房卡,刷卡进门。   陈默终于放下她。   谢岚光脚踩在地毯上,将门卡放进墙壁上的插槽,灯光一亮。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熏香味,中央一张圆形大床,搭配白色薄纱床幔,看起来浪漫又温馨。她指着落地窗的沙发椅说:“你先坐一下,我换好衣服就出来。”   她的行李箱就放在床边。   今天傍晚刚到酒店,也没来得及收拾,衣物都在行李箱里面。谢岚将披肩放到一边,半勾着腰身找她要换的衣服。   洇湿的缎面裙包裹着她圆润小巧的臀部,裙摆之下便是两截匀称光洁的小腿和纤细的脚踝。   陈默看得口干舌燥,别开眼去,望了望窗外的海。   比天幕还要黑。   谢岚拿好衣服进了卫生间。   五分钟后,门开了一条缝。   “陈默,能帮我拉一下拉链吗?好像长胖了,这裙子快穿不上了。”   “……”没回应。   谢岚干脆自己走了出来。   一出门,就看到他站在卫生间门口。   他低头看她,眼神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是他买的那条水蓝色针织裙……   这么多年了,还和新的一样。   谢岚转过身去,左手捏紧后背的两片衣料,右手提着拉链头,拉链头恰到好处地停在她内衣上方的位置。   陈默接过拉链头。   谢岚空出手来,将濡湿的长发挽向一边。   一条雪白的脊背线向下延伸。   脖子后面还凝着水珠。   这幅画面,像极了那个夏天的晚上……   所有关于这条裙子的记忆喷涌入血液中,流淌,循环。   他觉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是不是长胖了?以前随便穿的……”   “没胖。”陈默低哑地说。   她腰肢不盈一握,只是胸部比以前丰满了不少。   陈默帮她捏住衣领,右手拿捏着拉链,却没有动。   “拉不上去吗?”   “等等……”他的声音比海水还沉。   沉溺。   继续沉溺。   沉入深不见底的海。   他低下头,将灼热的唇烙在她的颈后,手指沿着脊背线往下滑弄,抚摸每一寸细腻光滑的肌肤……   休眠已久的物体倏然间醒来。   他细细地亲吻,拉链已被他褪到腰间。   整片背部都裸|露在他面前。   美不胜收。   他闭上眼,从后面抱住她,身体向前一顶贴上去。   小腹与她的腰窝严丝合缝。   “你感觉到了么?”   “……”   谢岚承认,她今晚故意落水,故意换这身衣服,故意让他帮自己穿……   她想用以前他最喜欢的方式,用他们最放松的相处状态,去唤回他所有美好的记忆。她想让他知道,这一切并不可怕,也无需逃避,他们还能跟以前一样亲密。   但她低估了一个男人的本能。   在唤醒一只沉睡已久的野兽后,她有些慌了。    ☆、第五十九章   谢岚面对着死白死白的墙壁, 生生体验了一回什么叫百爪挠心。   要不要跟他坦白,她今天这样做只是想治好他的心病?   可治好不就是为了……   但这种事怎么能由女人来挑起?!   如果坦白的话,会不会让他很受挫?很没有男性尊严?会不会下一秒又……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陈默扯开领带, 将她转过来。   “你在想什么?”   “……”   他似笑非笑地垂眼看她, 喉结缓缓滚动,说不出的性感。   谢岚却不为所动, 双手别到背后,把衣服拢了拢, 倒退一步, 直抵着墙。   她背部衣服全开, 皮肤贴在冰凉的墙上,意识堪堪找回来几分。   在陈默眼里,她这慌乱无措的状态, 与多年前如出一辙。   他笑,“你是不是也觉得今晚似曾相识?”   谢岚咬唇点头。   她一手设计的,当然似曾相识。   见她羞赧的样子,比起当年更添韵致, 陈默体内如火燎原,叫嚣着欲喷薄而出。他俯身去寻她的唇,却被谢岚稍稍用力推开。   “你能不能先听我说几句话?”   冷水无情浇下来, 他动作一滞,低嗯了一声。   谢岚看着他的眼,轻轻地说:“从今天开始,过去的事情就全都过去了。以后的路还很长, 我们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我不是每次都能这样意志坚定,都能义无反顾地相信你,相信我自己。如果哪一天,你不见了,我动摇了,我们可能就没有以后了,你记住了吗?”   她的话像一声闷雷,震在他心口。他用手撑着墙,回想起自己逃避的这几年,越想越觉得自己真他妈不是个男人。想当然地用苦难麻痹自我,还觉得自己很伟大,现在又有什么资格说回来就回来?   “……你说的,我都记得。”他的心一点点沉下。   “陈默,你要是再敢丢下我,我绝对不会再找你。”   “我要是再跑,你就让我死在外面。”陈默淡淡道,一面将双手绕过她肩膀,想帮她把裙子重新穿好,“我不值得——”   他的手臂被捉下来,同一时刻,嘴也被堵住。   谢岚踮起脚尖,咬住了他的唇。   “还你一个。”她眉睫上扬,瞳仁黑得发亮。   像个黑洞,能把他完完全全地吸进去。   惊涛骇浪,大起大落。   陈默错愕了零点几秒后,他再顾不得其他,手掌在她纤腰上一用力,将她往怀里一带,热烈地回吻过去。   他不再隐忍,想把她揉进骨子里,吸吮着,舔舐着,从双唇亲到耳根,亲到她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死死抱住他的腰身,才能勉力维持住自己的身体不会瘫软下去。   蓦地,她胸前一松。   内衣扣被解开了……   指尖顺着蝴蝶骨摩挲辗转到她腋下,丰盈近在咫尺。   他终于忍耐不住,颤声问:“我……能不能……”   谢岚深深地吸气,呼气,再吸气……她的身体也在极度渴望中发生着妙不可言的变化。在最后一丝神志的引导下,她突然生出种视死如归的情绪,抬起微微哆嗦的双手,搭在他胸前,食指摸到他衬衫衣领的第一颗扣子。   一颗,两颗……   她的大胆让他肆无忌惮地放开。   陈默只用两根手指就勾住她的肩带和连衣裙往下拉,跃过胯骨那最后一道脆弱的防线,她上身所有的遮蔽物,连同内|裤一起垂落。   浅蓝色的裙子仿佛一滩池水,倾泻在地板上。   她是出水的美人,未着寸缕。   而他已目眩神迷,将她腾空抱起,放到床上。   悠悠晃晃的白色纱幔里,他们的躯体与灵魂彻底融为一体。   *   结束后他们相拥在床上躺了一段时间。   两个人赤条条地抱在一起,肌肤紧密相贴,分不清体|液汗液都是谁的。   快睡着的时候,谢岚又觉得身上和头发都黏黏的,这样睡不好。虽然累得不想动弹,她还是提出要去洗澡,陈默逗她,“一起洗?”   谢岚掐了他一把。   胸前肌肉太硬,没掐动。   陈默闷笑一声,问:“要开灯吗?”   刚才她坚持关灯办事,陈默也没什么意见,一切都顺着她的心意来。   “……不开。”没穿衣服呢,不开灯还能掩耳盗铃,开了灯还怎么见人。   谢岚跨过他的身体,翻身下床,一脚踩到行李箱……   陈默趴在床沿早有准备,直接给她抱起来,往浴室里走。   “说了要开灯,你不听。”   浴室也是一片漆黑。   “这里也不开?”   “你先出去……”   “那你小心别滑倒。”   陈默带上门。   谢岚才摸到墙上的开关。   灯光亮起,她适应了好久。重新睁开眼时,她看到镜子里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脸上烫得发烧……刚才陈默在她身上大战三百回合的场面一度重回脑海。   有什么好看的,她很有冲动再把灯关掉。   发了会儿呆,门被敲响,“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   “你在做什么?”   “……找东西。”   “找什么,我帮你找。”   说完,他推门进来。   两人赤|裸相对,谢岚下意识地捂住胸前。   陈默看了一眼,笑意压不下去,又怕她脸皮薄真的生气,连忙随口找个理由。   “你怎么还没洗?我以为……”   谢岚背着身子走向浴缸,“你先出去。”   直到听见门被关上,谢岚以为他走了,松了口气,打开龙头放水。   水流声和热气让她逐渐放松下来,她抬足踏入浴缸,躺下来。浸泡在热水中,快要散架的四肢百骸又重新恢复了些元气,她舒服到简直不想再动了……   但谢岚还算是个有自制力的人,她泡了十来分钟,又站起来,将浴帘拉上,转而用花洒放水冲洗身体和头发。   洗完后她拉开帘子——   陈默正光着身子站在浴帘后面,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要不是谢岚定力强,她差点要上演午夜惊魂。   以前不知在哪儿看过,据说男人事后都很懒,这人怎么精力无极限?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没出去啊。”   “……”   陈默像个澡堂童子似的献上浴袍,“请谢博士穿衣。”   “你能不能……”她捂哪儿都不是。   陈默痞笑着说:“我都看完了,你还遮遮掩掩干什么。”   “你先出去。”   陈默可怜巴巴地,“我一个人在外面,看不到你难受。”   “……”   似乎女人初尝情|事之后就会格外敏感,谢岚忽然鼻子发酸。   他几分钟不见就难受,而她整整五年都一个人度过。   白茫茫的水雾里,陈默发现她眼角微红,顿时慌了神,“你怎么了?”   谢岚用浴袍裹好自己,跨出浴缸。   “是不是晚上弄疼你了?”   “……不疼。”   哪有那五年疼。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弄疼你,下次我会注意……”   之前一次意犹未尽,他方才确实心生邪念,所以悄悄猫在浴室里想逗一逗她,顺便瞅个机会再来一次,可一见她不舒服的样子,便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没怪你。”谢岚取了一条毛巾擦头发。   擦到一半,陈默给她抱出浴室,横放在沙发躺椅上。   “擦不干的,你先睡会儿,等我洗完澡给你吹。”   她很想说,她有手有脚,不用这样抱来抱去。   但陈默以此为乐。   水声再次响起时,谢岚起身拉起厚重的窗帘,打开了落地窗。   一轮明月悬在海面上,白月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房间,棕榈树的影子在她眼前摇晃,静谧的夜里,她能听到海浪一阵一阵地拍打着礁石,又轻又凉的海风吹动白色的纱幔,她的心也跟着慢慢平静下来。   等他洗完澡,谢岚再把落地窗关好。她喜欢这样的月色,于是只放下一半的窗帘,另一半拉上了纱,棕榈树的影子也模糊起来。   吹风机的暖风取代了海风,她静静地感受他带来的温柔。   陈默的五指在她软而柔顺的长发里穿行,他并不怎么会给人吹头发,但他动作很轻,担心一个不留神便弄疼了她。有时牵扯到一两根发丝,他就会停下来问,谢岚从不说疼。   两个人都太过小心翼翼,生怕哪里伤害到对方。   这也算是他们这五年留下的后遗症。   需要时间去治愈。   吹完头发后,陈默收起吹风机,然后抱她上床。   他靠在她肩窝边,贪婪地嗅着她的体香,带着余热的软发扫过他脸上,勾得人心里痒得不行,没一会下面又开始发胀。这还怎么睡得着……他听了听身边人的呼吸,好像也没睡着。   他蹭了蹭她的小腿。   “你睡了吗?”   “还没。”   心念一动,他支起身体,扒开她肩上的浴袍,轻轻去舔她的锁骨。   谢岚被他舔得一阵酥麻。   她无意识地嘤嘤一哼,陈默那点星星之火又要燎原。他呼吸渐粗,干脆也扯开了自己的浴袍,动作不觉大了起来。   手指捏上她那处柔嫩时,他猛然想起,刚还下决心说今晚不能再弄疼她的,险些又没忍住。他一手攥紧床单泄力,一手揽着她,竭力克制住欲|望再度吞噬自己。   谢岚的鼻梁贴在他胸前,气息迷乱。   陈默像个犯了错的小孩,深刻反省自己,“我以前有很多做的不好的地方,你不要包容我。我是个混蛋我知道,但你不要委屈了自己。你说什么,我都会听,都会改好。”   “我没有委屈自己。”她柔声说。   良久,她又问:“我说的话你都听吗?”   “嗯。”   安静了数秒,谢岚说:“那我们结婚吧。”   “什么?”他震惊得无以复加,紧接着撑坐起来,被扯开的浴袍滑落至底。   迎着朦胧的月光,谢岚看到他胸膛一起一伏,她倚靠过去,环住他的腰,指腹正好停在他当年的手术伤口处。那是一条细长的伤疤,她摸了一下,有点凸起,软软的,像一条丑陋的毛毛虫。   这样一个无法磨灭的痛苦印记,属于陈默,也属于谢岚。   她希望可以用爱去洗礼。   许久没有得到回答,谢岚贴着他的胸口问:“行吗?”   他将她紧紧地压向自己,头埋在她肩后,身体止不住地颤栗。   “谢岚,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黑暗里,一滴温热沿着她的脊背滑落。    ☆、第六十章      次日他们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才七点不到, 陈默的手机就被人狂轰滥炸。他回国后在机场买了个临时手机号,这号码目前就马一川知道,是以他从睡梦中接起电话, 看都不看就开骂:   “马勒戈壁——”   马一川:“昨天单身狂欢夜, 你人呢?”   陈默看着静静躺在他身边的谢岚,“过你妹的单身夜。”   谢岚笑了。   他也觉得略好笑, 拇指抚过她弯弯的眉眼。   马一川说:“兄弟找你有急事啊。”   “什么事?”   马一川解释一通。   陈默哦了声,“我问问看。”   挂断电话, 他告诉谢岚:“马一川说昨晚他们有个伴娘玩得太疯, 喝多了现在起不来, 据说那伴娘身材跟你差不多,礼服都已经定制好了,问你能不能去帮忙凑个数?”   说到身材问题, 他咽了咽嗓子。他老婆身材不知道有多好,这随便来个女的就说身材和她差不多……凭什么……还是谢岚平时穿得太保守,不显,不过这样也好……   谢岚被他直勾勾看着, 下意识往被子缩了缩。   “你不想去?”   “没,我怕没什么经验……”谢岚去床头捞自己的手机,打开一看, 微信里也有几条留言,“夏冰也找我了。”   陈默问:“那你去么?”   “去。”谢岚盯着手机,斩钉截铁地说。   陈默觉得她表情有点怪,凑过去一看——   【你要是昨晚和舵主过得太high, 今天身体吃不消的话,就算了。】   这道行,不愧从小跟着马一川混。   陈默忍俊不禁,揉了揉她的头发,“吃得消吗?”   谢岚脸唰地通红,一骨碌翻下床,“你不是也要当伴郎么,还不去收拾收拾?”   陈默:“嗯,昨天那衣服是不行了,扣子都被你扯掉两个。”   卫生间门哐啷关上。   陈默大笑着说:“我回去换套衣服,待会儿送你过去。”   他就住这栋别墅的二楼,洗漱,换衣,不到二十分钟就回到谢岚的房间。   谢岚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她平时不化妆,在早晨出门速度这一点上向来不逊色于男人。   陈默把她送到夏冰住的别墅。   “我去马一川那边了,估计婚礼开始才能再见到你。”他依依不舍。   “……嗯。”   陈默贴在她耳边,“没什么话要跟我说的么?”   “……快走吧。”好多人看着呢,注意点影响。   陈默扯了扯嘴角,目送她进去,背后响起一个贱贱的声音。   “一晚上还没够啊?”   马一川。   陈默毫不客气送他俩字:“傻逼。”   新郎官意气风发,“昨天那么早就看你俩双宿□□了,我都不好意思打扰你们。怎么样,还行不行啊?”   “滚。”   “话先说在前头,今天任务重大,你要是不行趁早说。”   果然跟夏冰一个路子。   马一川的伴郎确实不好当。   他们的婚礼在酒店的私人沙滩举办。   上午11点半时,蜿蜒雪白的沙滩上,来宾云集。座椅、路引、花门点缀着粉白相间的花朵和纱幔,现场布置得宛如花海,就是不见一对新人。   众人翘首以盼,只见在海与天的边际,隐隐有一个白点。   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哇,来了!”   新郎团乘着一艘白帆船出现在海面上,顺着风向岸边驶来。   阳光洒在湛蓝的海面上,微风推着波浪层层涌动,就在众人被目光全部被帆船吸引走时,另一侧,一袭纯白色曳地鱼尾裙的新娘在她父亲的牵引下,手捧花束,从一方礁石后缓缓走出。   海滩上的提琴手奏出一段悠扬的旋律。   司仪在音乐声中向来宾介绍,此乃海洋王子和人鱼公主的爱情之旅。   在来宾听不到的地方——   帆船上,马一川快被他的损友伴郎团吐槽成一条狗。   韩宇:“尼玛就你还海洋王子,皮皮虾都不服。”   马一川:“就问你帅不帅?”   徐文超:“不行,我真要吐了……”   马一川:“今天我结婚,能不能给个面子?”   徐文超:“我晕船……”   陈默:“我觉得我出现在这艘船上本身就是个错误。”   ……   仪式浪漫是浪漫。   不过被马一川这个海洋王子演绎得不咋地,他下了帆船就有点找不着北,后来还连续踩了N次夏冰的裙摆,夏冰父亲脸色都青了。   马一川后来看录像,他认为自己当天失态,一定是那对狗男女的错。他的伴郎之一,隔着他和夏冰,稳定向伴娘方向输送电流,难怪当天他的脑磁场出现异常波动。   说起来还是他们的伴娘礼服做得好。   谢岚穿上那身粉紫色抹胸薄纱裙,再化个妆吹个发型,惊艳了一票老同学。   陈默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眼神如影随形,比阳光还灼烈。   婚礼仪式后他们在酒店宴会厅用餐。   下午回别墅休息,晚上又在沙滩上办篝火晚会。   第二天才各自散去。   原本谢岚没打算参加篝火晚会,便将机票订在婚礼结束当天。陈默二话不说给她改到和自己同一个航班,于是谢岚又留在度假别墅多住了一晚。   飞机是早上九点的,还没起飞时,谢岚接了个电话。柔暖的日光从机舱窗口照进来,显得她面色很好,皮肤像婴儿一般细腻白嫩。她一边打电话,一边转头看他,笑得明媚动人。   “你妈催你回去?”   “嗯。本来昨晚就应该到家的,我说改到今天,她又怕我在外面玩不想回去。”谢岚话音一转,“你中午去我家吃饭吗?”   “你不介意就行。”   “主要我妈一直以为你……让她看看你,她也好放心。”   “知道。”   谢岚垂下眼角,“其实我妈不是那种人,她就是……”   “我都知道,你别多想。等她见了我,自然会同意。”   陈默说着把她揽过来,谢岚靠在他肩头笑,“你就这么有自信?”   “我十八岁就见过丈母娘了啊。”   谢岚:“……”   起飞后,他拉下遮光板,拢了拢怀里的人,给她盖上小毯子。   “昨天累了吧,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谢岚轻轻点头,舒服地小憩一场。   醒来时已抵达洛城。   他们打了辆车回去。   几年里,洛城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尤其女人街。在一系列打|黑行动后,胡志扬逃去了国外,他的银河系也已基本垮台。   女人街原来是胡志扬早期发家的地方,因此这么多年来一直是个三不管的灰色地带,这次胡志扬一倒,女人街的整改也随之而来。   现在这条街道上的小发廊小旅馆通通不见了,政府有意将女人街和周边的华星路打造成一个餐饮中心区域,故而街边饭店一家接一家,开得热火朝天。   汪浩因为身家清白,在胡志扬事件后没受太大影响,就拿攒的钱在女人街上开了一家饭店。他盘了原先平价超市旁边的两间店面,又将那三间店面的二楼也一并租下来,一番装修后正式开张。   章爱萍厨艺拿得出手,汪浩又有点经商头脑,小餐馆开了不到一年,生意红红火火。   虽然是工作日中午,依然宾客如潮。   陈默从出租车下来,拖着两个行李箱,抬头看了一眼。   “状元龙虾馆?”   “……”选店名的时候,她反对无效。   “生意不错啊。”   “最近国内很流行吃小龙虾嘛,汪叔叔就说跟个风……”   她正说着,汪浩一跛一跛地从里面出来,“回来了啊,小陈也在,快进来快进来,给你们留了个包厢。”   谢岚向他问好,又问:“我妈呢?”   “有桌客人指定要吃她做的红烧肉,等她做完就过来。”汪浩把他们带到一个包厢,“你们先坐,饭菜马上来,我去叫小萍。”   小饭店装修比较简单,胜在干净卫生。   陈默环视四周,谢岚倒了杯水递给他。   “你觉不觉得,你继父对你特别客气?”   谢岚笑,“他本来就对我挺客气,不过现在我妈也跟他差不多了。自从出去读大学后,回来得少,每次都感觉自己成了这个家里的客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怕我哪里不满意。”   陈默举目无亲,倒是没有这种感受。   谢岚看到他眼底飘过一丝黯然,刚想去握他的手,门被推开——   手飞速往回一缩。   “这么快,我还想着你们从机场回来至少得到12点呢,准备亲自给你们下厨。”章爱萍笑吟吟地进来,看见陈默,视线忍不住朝他腿上落……   陈默站起来,“阿姨好。”   章爱萍一愣,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呀,都好了呀。真好,岚岚一直惦记着你,当初说什么也要赶到美国去,可给我们操坏了心。”   “妈……”谢岚尴尬。   章爱萍看着陈默,稍微正了正色,“当父母的,你能理解吧。”   “我理解。”陈默说,“我已经完全康复了,你们放心。”   汪浩端着两盘子菜推门而入,“放不放心都是那么回事,谢岚这孩子,她坚持的事情,她妈根本从来说不上话。”   章爱萍横他一眼,小声说:“别拆我台啊。”   汪浩只管笑。   陈默牵起谢岚的手,无比郑重地说:“阿姨,我跟谢岚已经准备结婚了。请您同意将她交给我,我会爱她护她一辈子。”   谢岚眼里一热,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干脆。   章爱萍也一副完全没有准备好的样子,她搓了搓手,“你们……都决定了是吗……”   汪浩附和,“对,你们决定了,小萍就只有同意的份。”   章爱萍扯他衣角。   汪浩说:“好不容易回趟家,一家人团团圆圆吃个饭,墨迹啥呢?你趁早同意了,他俩也好安心吃饭。”   章爱萍:“……”   汪浩招呼他们坐下,“饿坏了吧,先吃!尝尝我们店的小龙虾,蒜蓉和香辣两个口味的!”   陈默没得到丈母娘的首肯一动不敢动,章爱萍终于低头承认,“小陈啊,你汪叔叔说的也对。岚岚从小懂事又聪明,我没有不放心的,她能看上你,那一定没错。这事儿你们做主就行了。”   汪浩大笑,“这就对了嘛。你可别一个劲说谢岚看上小陈,你难道看不上?当初是谁总在家里说这个男孩子不错不错不错,岚岚眼光好,念叨得我耳朵都长茧了。”   “……”章爱萍被他卖得渣都不剩。   汪浩开瓶啤酒放陈默面前,“这就叫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这回连脸皮厚如城墙的陈默也不好意思了。   这顿饭吃完,陈默送谢岚回家休息。   汪浩和章爱萍在女人街后面的小区买了一套商品房,三室两厅,还算宽敞。   谢岚问:“你回来住哪儿?”   “……就随便住呗。”陈默含糊其辞。   “你要是不方便,我让他们在书房给你铺张床。”   在你家睡才是真的不方便……陈默想都不想立马拒绝,“不用,那个……我下午还有点事,就先走了。晚上带你去个好地方,不过可能会晚一点。”   “去哪儿?”   他神神秘秘地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六十一章(完结)   晚上九点多陈默才来消息。   【我在楼下。】   谢岚攥着手机要出门, 章爱萍刚回家没多久,问她:“这么晚还出去吗?”   “嗯。”   “回来睡么?”   “……”   汪浩递了个眼神给她,“不回家就打声招呼。”   “好。”   陈默在楼下等她, 手里提着好几个购物纸袋。   “去哪儿?”谢岚问。   “到了你就知道。”他还在故弄玄虚。   直到出租车行驶到一半, 谢岚终于发现这是去一中的路。   “去学校么?”   “去学校干什么?上晚自习么?”   “……我以为你买了这么多东西,去看老师。”   陈默无语。   老师绝对不会想要他买的东西。   谢岚不再问, 因为她已隐约猜到答案。   车子在南绪巷11号停下。   证实了她的猜测。   “这房子没租出去?”   “当然没。”   陈默付过打车钱后,牵着她的手进小区。老楼的楼道内湿气很重, 墙脚蔓延着霉斑, 与视线平齐的地方都被各种密密麻麻的小广告占据了地盘。   “你又租了?”   “没。”   陈默停在201室门口, 摸了会钥匙。声控灯灭了,他一跺脚,“我买下来了。”   晕黄的光线照着谢岚惊诧万分的脸。   “你……今天买的?”   他将钥匙插入门锁, “你猜。”   谢岚看他开锁费劲的样子,有点怀疑这把生锈的门锁从来没换过。   “还是你早就买了?”   “嗯……大概两三年前?我能走路的时候就回来买了。”陈默推开门,“不过他们那几年又租给了别人,所以我只好给房子重新装修了下, 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他按了门边的开关,客厅亮堂起来。   比较现代简约的装修风格,谢岚觉得类似朱盛家那种。   陈默领着她逛了一圈, “那时候没想过你会再来,我又大部分时间在美国,也没花心思好好装修,你先凑合住一下吧, 以后我们再好好弄一弄。”   谢岚微微皱眉,“你既然常年在美国,为什么要回洛城买房?”   “以前说过的啊,这是我们老家。我当时想留作个纪念,想你的时候就回来看看……”陈默拉她坐在床边,“其实没住过几天,我下午收拾了会才能住人。”   谢岚手指划过那床单,床单平整,还带着横竖交叉的褶印,一看就是全新的。她眼前浮起氤氲雾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陈默揽她入怀,“怎么样?晚上留这睡?”   谢岚窝在他怀里,情肠百转,哪还想走?   陈默低头吻了吻她的耳垂。   她那里极其敏感,一碰就会哆嗦一下,谢岚定了定心神,说:“但我空着手出来的,没带换洗衣服……”   “这还用你操心?我都给你准备好了。”陈默用脚将几个纸袋勾过来,打开第一个纸袋,里面是一条无袖碎花棉布连衣裙。   又是纯情少女风……看来陈默确实特别钟爱这一款。   谢岚刚想笑,看到第二个袋子里的东西就笑不出来了。   一套蕾丝内衣……   陈默:“你要试试吗?我手感不一定准……”   谢岚红着脸看了下型号,立刻跟烫手似的丢回去,“能穿。”   还有第三个袋子。   纸袋里还有个盒子,陈默帮她打开。   一条淡紫色真丝睡裙。   “昨天看你穿这个颜色好看,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款式。”   睡裙整整齐齐叠在盒子里,谢岚伸手捻了捻,质感丝滑如水一般,她将裙子整条取出时,才头皮一炸——   后背全开,前胸大V领配上镂空蕾丝。   这这这这这这……什么破款式!   基本等于没穿嘛!   “就在家里穿。”看着谢岚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他憋笑憋出内伤。   什么叫循序渐进,出其不意。   打得她措手不及。   ”……“谢岚凭借多年深厚的内功修养,强压住体内两道来回冲撞的真气。又想,怎么也不能被他这么玩弄于鼓掌之间,到底要拿出点灭绝师太的气场来。   她一把抓过睡裙,面无表情道:“我去洗澡。”   穿就穿,谁怕谁。   ……   在两大高手的围剿之下,这条睡裙没活过一个小时。   “很贵吧,多少钱买的?”谢岚心疼地看着被撕烂的裙子……   “下次再买。”享受一顿饕餮盛宴后,陈默觉得这钱花得特别值。   “……下次买个结实点的吧。”   陈默一听乐了,颇有意味地捏了捏她的耳垂,“那得是航天服材料。”   “……”   “去洗澡吗?”   谢岚累得不想动。   “我抱你去洗。”   战况激烈成那样,再害羞就是矫情了,谢岚任由他抱进了浴室。   结果一个没小心,又在浴室里来了一次。   陈默将她放回床上的时候,她已经软成了一滩水。   看着更勾人。   他倒没再折腾她,只问她会不会太累。   谢岚嗯嗯啊啊地说:“还好……”   陈默是听出来了,他得收敛点。   谢岚摸着他腰上的伤疤,“你不会累吗?”   “不累。我不能动的那两年,每天都在练上肢力量,后来能下地之后,改练下肢,你摸摸看,是不是比以前强壮很多?”   谢岚摸了摸,确实练出一身肌肉。但因为他体型修长匀称,平时并看不出来。   她心生怜惜,“康复训练的时候很苦吧。”   “不苦。”陈默淡淡揭过,“那时候一想到你,每天都有花不完的力气,饭比别人吃得多,训练也比别人更卖力。现在看来好像因祸得福了,你说是不是?”   谢岚抿嘴一笑。   陈默亲了下她的额头,“等回美国,我就在D镇工作了,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实验室,老板派我过去做technician,就当学习吧。你要不要搬出来和我一起住?”   “那得跟孔晓玥说一声。”谢岚想了想,“孔晓玥那个帖子,是不是你回复的?”   “什么帖子?”   “租房的。”   “……嗯。”   微笑从她的眼角漾开,“我就知道,你一直都在。”   陈默说:“其实我去看过你几次,不过没告诉你。”   谢岚闭着眼,握着他的手掌放在自己胸前,“我都能感觉到。”   那样让男人动欲的地方,他的手抚摸上去,却是虔诚的。   “谢岚,你真的要嫁给我?”   她轻轻一笑,“不然呢。”   “我……我什么都没准备,觉得委屈了你。”   谢岚又捉着他的手指往上移,“这条项链不是你送的吗?”   那条T家的心形钥匙项链。   谢岚说:“锁也没换,房子也有了,我们还需要什么吗?”   陈默反身压住她,右手在枕头下一探,摸出枚戒指。漆黑不见五指的夜里,他准确无误地将戒指戴在她左手无名指上。   尺寸刚刚好。   “临时买的,你可能不喜欢……”   “我喜欢。”   谢岚搂住他的脖子,温软的嘴唇贴上。   像是一个邀请,而他压抑了太久,似乎急于证明自己。   一次比一次激烈。   折腾了一整宿,第二天醒来已是日正天中。   他们收拾了一下,回到谢岚家中去拿户口本,决定下午就去把证给领了。   当天民政局排队的人很多,体检、拍照、盖戳,磨磨蹭蹭排到他们时,谢岚腰一软,有些站不大住了——   昨晚太累。   陈默让她靠自己身上休息,她不肯,嫌人多被一双双眼睛盯着。   其实来领证的小情侣,比他们腻歪的多得是。   拿了小红本出民政局,看着照片上两个人甜甜蜜蜜的笑容,又解乏了些。   谢岚指着他的头像说,“你笑得好傻。”   陈默:“我怕照相大姐看我太帅,心神荡漾,手一抖给我们拍糊了。”   谢岚:“脸皮真厚。”   “你第一天知道啊,不过我实话实说……”民政局离白港不远,他们沿河边走了两步,陈默提议,“你累了吧,我们晚上就在白港找个地方吃饭?”   “好。”   他们路过一家老剧院。   剧院门口停着一辆老式中巴车,十来个孩子在两个老师的带领下排着队从剧院蹦蹦跳跳地出来,快上车时,两个男孩突然大打出手,其中个子矮点的男孩被推倒在地,顿时嚎啕大哭。   年长的老师忙上前去抱他起来。   另一个老师还在指挥安排其他孩子继续上车。   谢岚认出那个年长者,“王老师?”   洛城儿童福利院的王春芬。   王春芬显然不大认得她了。   她一边安抚那个小男孩,一边紧着眉头回忆,“你是……你是……”她努力从以前福利院的孩子里寻找这张半生半熟的面孔。   “我是谢岚,彬彬的姐姐。”   王春芬一拍脑袋,“哦对!小谢!好多年没见过你啦,真是长成大姑娘了,我都没认出来,最近还好吧?在哪儿工作?”   谢岚说:“我还在读书。”   “真好啊,会读书的孩子就是好。”王春芬指着身边的小男孩说,“霄霄,要向这个姐姐学习,好好念书,上大学,不要总跟人打架,知道了吗?”   小男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点点头。   王春芬说:“这帮孩子六一儿童节要来表演节目呢,先带他们来彩排。现在的孩子,越来越难带,一个个都皮得不行。特别是刚才那个郭瑞,还有这个陈霄,一天不上房揭瓦就皮痒。”   陈默一怔。   年轻的老师将灰扑扑的小陈霄抱上车。   谢岚也想起这个名字,她问:“陈霄……他是孤儿吗?”   “也不算。不过这孩子可怜呐,金银窝里生的,结果妈死了,爸坐牢了,两岁就没了家。你说从小就没享过福的也就罢了,这种一下天一下地的,小孩子真受苦。”   谢岚看着陈默。   王春芬说:“我们回福利院啦,下次有空去看看,福利院大变样了呢。”   “好的,王老师再见。”   中巴车开走,扬起一阵尾烟。   两个人走了一会儿,陈默说:“我昨天下午去了趟监狱。”   “看你爸爸?”   “嗯。他减了两次刑,还有半年多。等他出来后,就可以把那个孩子接回家了吧。”   谢岚点头,“福利院照顾得再好,也比不上亲生父母。”   亲生父母,这个词在陈默心里,一度是拒绝的。但年岁长了,血缘上的一些东西,终究割舍不下,就像他当年去追逃逸的温妍,说不上是因为仇恨,还是为了要证明某些事情给父亲看。   谢岚问:“你爸爸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一般吧,还过得去。”   “不如我们明年再办婚礼,等一家人聚齐,你觉得可以吗?反正今年我也没剩几天年假了,办起来可能会太仓促。”   “……好,都听你的。”   白港的风鼓动着她的长发,在他心间泛起涟漪。   他握紧她的手。   流年转换,过去的是是非非,早已被时间冲淡。   他们路过白港饭店,陈默驻足多看了一眼,缓缓地说:“记得有次和我爸吵架跑出来,就在这个车站遇到你,你说那时候……“   谢岚抬头看他,“那时怎样?”   那时她像一弯清冷的孤月,他是一方长了刺的顽石。潮水涨了又落,风雪去了又归,顽石被一点点磨平,再抬头时,月依然如故。   何其有幸,他们能够相遇,在青春的岁月里为彼此救赎,温暖一生。   一如十六岁时许下的誓言。   答应了,就是一辈子。 本书由 陽、橙铯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