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洛、染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同名网站众多,请记住本站唯一网址www.jjxsw(久久小说网五字的首写字母).com 方便下次访问! =============== 《绿腰》 作者:小红杏 PS:2017.09.21补全缺章:18、26 文案   陆嘉禾觉得,这世界上能让他认输的只有两样东西:   第一,宋茵哭了   第二,宋茵说不要   去那巅峰的舞台上跳跃,你的身姿尽态极妍。   细腰美人×痴汉魔王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情有独钟 励志人生 天之骄子 主角:宋茵,陆嘉禾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chapter 01   崇文大学,中央礼堂。   3分50秒的独舞终于结束,漫长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鼓乐声渐弱,宋茵在最后一盏灼烁的灯光独照中,将动作定格。   她踮脚后踢,修长的白颈仰至贴近小腿,轻盈的腰肢成反弓状,充满了张力。飞舞的水袖如雪萦风,在低回出破浪而出水,佩饰摇动,衣襟飘起,下一秒便似要乘风而去。   绿腰舞的轻盈与神韵具达,已渐臻化境。   这是指导老师给宋茵的评价。   也就是凭着这支舞,她拿下了三年一届的流萤杯青年组金奖,力压众位高年级的学姐,一举进入学校的青年舞蹈团。   真正的美不存在门槛,礼堂里近两千多观众大多是外行,但只待音乐结束,台下的掌声便犹潮水涌动而来。   掌声热烈,可惜宋茵听得不大真切。   此刻,她的心脏连着胸腔,一声一声,剧烈地跳动着,将外界的声响隔绝了。   脚腕处传来的痛感疼得人头晕目眩,浑身发胀。   汗水从腰窝处滚落的黏腻感更是让她的不适抵达了极致,仅凭意志力在强自支撑。   按照彩排流程,在众人的掌声中站定,她最后身姿优雅朝观众席行了一礼,从暗下的灯光中匆匆退场。   这仅是一次普通的表演,宋茵踏上过的舞台成百上千,若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那应该就特别在,这是崇文大学的中央大礼堂。   举国最高学府,莘莘学子的梦想圣地。   而今晚,是崇文建筑学院的建院周年庆典。   两所大学毗邻,京州舞蹈学院的青年舞蹈团应邀参加晚会,这也是宋茵跟随舞团在外的第一次演出。   为了准备之前的大赛,这支绿腰舞从编舞到排练,足足花了宋茵大半年时间。   她甚至记住了音乐的每一个鼓点,仅凭身体的条件反射,便能轻车驾熟地将舞曲中任何动作完美重现。   她无论如何没想到,就是这样一场毫无压力可言,纯然享受的表演,她居然还能把脚腕的旧伤给跳复发了。   真是见鬼了…   才下台,宋茵皱眉扶着墙面,往后台通道走了几步,行动间,发际的汗水已经扑簌簌往下落。   她龇着牙,轻提了提腿,想看看伤处,那脚腕处却跟扎了钢针似的,才动,痛感便沿着四肢百骸钻进心窝里。   差点儿没站稳。   宋茵不怕疼,舞蹈生大概是这世上最有疼痛耐受力的群体之一。   有时就为了一点点腰功腿功的进步,疼得撕心裂肺也得咬牙坚持。   摔伤、扭伤她早已经习惯了,她只怕自己有一天不能站上舞台。   宋茵的右脚腕韧带损伤有一两年了。   宋母是最关心这些的,刚发现她脚腕受伤时,火急火燎带她连看了几个专家。   可医院治疗得再好,耐不住她当时的练习强度大,到底留下了病根,偶尔发作一次,隐隐地疼,并不剧烈,这回,大概是最严重的一次了。   稍一动,连膝盖的韧带都开始钻心地疼起来。   宋茵扶墙蹲下,扯了盘发的簪子,头皮好歹放松了些,隐约听见前台主持人报幕的声音,群舞演员们进入通道候场,从她眼前鱼贯而过。   最末了,跟了位着正装的男同学,大约是崇文学生会的,在负责后台秩序。   “同学,请等一下!”   宋茵抬头瞧见,赶紧抓住机会唤人。   通道里光线昏暗,男生戴了眼镜儿,闻声回头,辨了又辨。   束胸鹅黄纱罗长裙,天青色广袖外衫,黑色长直发披散在肩头,眼睛水光盈盈。   好半晌,他才确认,这真的是刚从前台下来那位,隔壁学院大名鼎鼎的细腰美人。   他又左右瞧了瞧,轻声开口,言语间不大肯定,“同学,你…在和我说话?”   “是…”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男生大着胆子,稍微往前走了两步,走近才发现,女生额头的鬓发隐隐被汗水打湿,即使有舞台妆覆盖,面色还是白得吓人。   男生恍然,忙跟着蹲下来,“是哪里不舒服吗?”   “韧带扭伤了,脚腕动不了,”宋茵忍着疼,扶墙缓缓站直,轻轻朝他笑了笑,“能麻烦您扶我走到后台吗?”   “这好说,”男生连摆手,心跳得有点儿快,赶紧跟着起身,“举手之劳,不麻烦的。”他掌心捏紧袖口,把右手臂递到宋茵面前,任她扶稳。   宋茵笑起来极好看,是那种叫人移不开眼睛的漂亮。此刻,那笑容里少了舞台之上遥不可及的距离感,多了几分奇妙的亲和力。   杏眼,琼鼻,巴掌脸…   说不出哪里更好看,就只感觉心被融化了。   有了借力处,宋茵走得比刚才稍微轻松了一些,虽然还是疼得要命,但咬紧牙关,她好歹把到后台的这二十来米走完了。   后台化妆间灯光炽亮,近百平米挤了太多人,有的还在上妆,有的等着换演出服…   宋茵就在门口朝男生道了谢,一瘸一拐蹦跶着往里挪。      “宋茵!”   带队的助理老师最先瞧见她,惊呼一声,“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宋茵挪得满头大汗,精疲力尽点了下头。   “脚腕扭了。”   瞧着她唇色苍白,说话也有气无力,徐淑贞有点急了,“先坐下,腿搭过来,我看看。”   这还是她头一次单独带队,宋茵是上头开会讨论要下功夫培养的,受伤了怎么成。   宋茵任她扶着坐下,掀开裙摆,解开裤腿。   伤处暴露在众人视线里的时候,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那脚腕处俨然肿起拳头大小的一块,遍布淤青和血痕,分外可怖。   宋茵本身皮肤白,脚踝也纤细,此刻和没受伤的左脚对比来看,更是触目惊心。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复杂起来。   这扭伤,想都知道有多疼,宋茵不知道是怎么坚持着下台的,也不知道伤没伤到骨头…   徐淑贞的眉自皱起就再没松开,一边吩咐人去找冰袋,一边把宋茵的腿垫高。   “怎么伤得这么重?”   “是我失误了,大跳没落稳…”   “大跳?”徐淑贞的眼睛猛地瞪大了,“那时候就扭伤了?”   宋茵低头没应声。   大跳之后紧接着一连串高强度的复杂动作,宋茵坚持着跳完,台下硬是没人看出端倪来。   也难怪现在那么严重了。   “宋茵,”徐淑贞叹出一口气,把冰袋轻轻敷上她的脚踝,“舞蹈演员的职业生涯本来就短暂,你要是还想多跳几年, 就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吧。”   她在舞蹈团里呆了那么多年,见多了因为伤病早早结束舞蹈生涯的学生,宋茵年轻乖巧,又自律上进,最难得的是有这样的天赋,她实在不愿见她因为这些被耽搁。   冰袋一敷上来,宋茵痛得想要后滚翻,但面上还是乖巧点了头,“恩。”   “谢谢徐老师。”她补充。   化妆间里人太多,即使开了中央空调,也还是闷得要命。宋茵的演出服内衫湿透了,又痛又热,她喘不过气来,心下都是燥意。   这伤,还不知道得养多久。舞蹈生从来没有寒暑假,几天不练,退步多少,只有自己清楚。   “这样也不是办法,得到医院拍个片…”连换两个冰袋丝毫不见起色,徐淑贞干脆扔了毛巾起身。   出门不多时,回来身后便跟了位女老师,慈眉善目,三十来岁,大概是崇文负责会场的。   徐淑贞与她简单商量了两句,抬头叮嘱,“宋茵,这位老师帮忙送你到医院,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你到了就会有人安排。”   “好。”宋茵乖巧点了头。   “演出一结束,我马上就过来看你。”大概是觉得过意不去,徐淑贞安抚似的补充一句。   团里还有两个节目没登台,按照节目单安排的顺序,少说也还有一个小时,她是领队,演出结束之前肯定脱不了身,只好让宋茵一个人去医院了。   “对了,”她忽地又想起来,“要不你先给家里打个电话吧,让家里人来照顾一下…”   宋茵闻言,摇头便拒绝了。   不要。   让宋母瞧见了她的脚伤成这样,今晚大概要急得睡不着了。   “时间太晚,她们这会儿大概都睡了。”   宋茵撑着椅子扶手勉强站起来,唇角抿起零星笑容,“老师你忙吧,我一个人可以的,不用替我操心了。”      宋茵的霉运还没结束。   她咬着牙好不容易又蹦到停车场,女老师的小POLO却不知哪里出了故障,拧了十来分钟钥匙,愣是没打着火。   “奇怪了…早上还好好的。”   女司机平日里哪里遇到这种情况,她按亮车内的顶灯,埋头捣鼓了半晌,面上露出几分急色。   天太热,她的额头发根都渗出水迹来。   “老师,我自己坐校巴出去吧…”宋茵提议。   她自己也热得不行,虽然是陌生人,但瞧着这老师一头汗,心里也不忍。   医院离学校并不远,出了南门也就几分钟车程。偏偏外头的车进不来,光步行到校门口就要大半个小时。   “你脚上有伤,坐校巴不方便。”   老师摇摇头,拔下车钥匙,还要再说什么,便听停车场入口处远远有声音传来。   来人了。   停车场入口有灯光,隐隐绰绰能瞧清是几道高大的身影,他们交谈着越走越近。   伴随着年轻男声的哄笑,近处的声控灯也亮起来。   老师面上露出喜色。   “是足球队,我记得他们宿舍楼离南门不远,问问看,能不能让你搭个顺风车!”   宋茵还没来得及出声,那老师已经率先下车,开口便唤住了一行人。   老师还在和他们商量,停车场的声控灯太暗,坐在车上看得模糊,宋茵定睛,也只瞧清了他们中间个子最挺拔那个。   他看起来和其他人不大一样。   黑发剃得极短极利落,深色连帽衫,双手插兜,闻言时,眼神漫不经心朝这边扫过来。   隔得远,宋茵却偏偏瞧清楚了那眼睛,深邃散漫,漆黑中带着几分锐利。 第2章 chapter 02   建筑院是崇文大学历史底蕴最深的院系之一,周年庆典自然格外隆重。   校内早早有传闻,说晚会请了隔壁舞院的青年舞蹈团出场。京州舞院的舞蹈团,想也知道,放眼望去就是清一水儿的长腿细腰,对校队一群单身汉来说,诱惑力简直不要太强,   可惜中央礼堂位子有限,庆典晚会只对建筑院内部开放。   校队里绝大多数人是体育专业,数来数去,就陆嘉禾一根建筑系的独苗苗,大伙儿为了蹭他的入场券,还特地来中央礼堂附近的子衿田径场陪他踢了一整下午球。   陆嘉禾是个清心寡欲,他的兴趣就不在这一块儿上,众人都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一整天苦苦央求,又是割地又是赔款,才让他答应了晚上来看周年庆典。   谁知道台上那么多漂亮妹子,硬是半点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陆嘉禾从入场坐下,便伸直了长腿,仰头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坐不到俩小时,他便皱起眉,不耐烦再等了。   “陆哥,节目不好看吗…”   这会儿在演的是个音乐剧,他们的座位靠近前排,周边的人都看得挺认真。   陆嘉禾按亮屏幕看了一眼时间,把手机放回外套口袋,抽空瞄了一眼舞台,最后吝啬地挤几个字评价。   “音乐还行,人丑。”   丑吗?   柯裕森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视线移回台上,越看越觉得,那妹子分明挺漂亮,大眼睛小嘴巴,连他这个外系的人都知道,那是公认的建筑院之花。   “陆哥,你以后是要娶个仙女吧…”   “那倒不用,我喜欢就行。”陆嘉禾答完,又淡淡看一眼台上,挑眉,说出下半句。   “不过我喜欢的,不会这么丑。”   浪费了一整晚,陆嘉禾的耐性也差不多耗光了,他收回腿直起腰身,偏头礼貌邀请。   “我困了,你们回去吗?”   得嘞。   大爷困了要睡觉了,甭管节目多好看,谁敢坐着不走?   众人清楚,陆嘉禾常熬夜画图,又要坚持训练,这会儿浪费睡眠时间,屈尊降贵地陪他们坐两个多小时,大概已经到极限了。   只是可惜了,小半个晚上,连舞院妹子们的长腿芭蕾都没能看上。   一行人说着话,刚下到停车场,又和足球社组织部的老师碰了个正着。   “霍老师…”   前头几个心虚的率先打了招呼,声音有点讪讪的,这个点出现在建筑院的会场外,明眼人都知道他们是干嘛来了。   不会跟教练说吧……   不知道好好训练,整天就想着看妹子…   还是柯裕森反应快,这小子天生就一副讨长辈喜欢的白净脸,张口套近乎,“霍老师,这么巧啊,您也来看晚会?”   “恩,巧,不过我不是过来看晚会的,”她笑道,“领导派我在后台帮忙。”   “其实我们也不是特意来看晚会的,下午在子衿田径场踢球,听说陆哥他们建筑院有晚会,就顺路过来凑凑热闹。”   柯裕森稍稍踮脚,虚虚半搭上陆嘉禾的肩。   “对吧,陆哥?”   陆嘉禾抬手拍掉,对老师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霍老师一眼看穿大家的意图,先朝陆嘉禾点点头,这才对众人道,“别担心,我又不是爱告状的,就是有点事儿可能需要你们帮忙…”   “什么事儿?老师您说。”   “对,愿效犬马之劳!”   ……   说了开不告状,没有恐怖的加练压力,大块头们的声音比刚才都大了一截。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现在是要回南苑吧?”   “恩,回去睡觉!”   “是这样,我车打不着火,上头还坐着个京舞的姑娘,脚扭伤了,走不了,已经联系好南门口那医院了,你们谁的车坐起来舒服,就帮我把她送到那就行儿。”   这话音一落,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悄悄看了陆嘉禾一眼。   有人咽下口水,低低出声道,“老师,我们骑的都是学校的公共自行车,就一座…”   “都骑自行车?”她怀疑地环视一周,“陆嘉禾呢?”   这话一出,众人大气也不敢放,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霍老师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陆嘉禾骑的车确实有俩座,可那台酷到不行的艾普瑞利亚,陆嘉禾从来不让人碰,他对自己喜欢的东西,爱护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上次队里聚餐,那台重机在店外放了一小会儿,出来时,恰好有个妹子屁股搭在上头拍照,陆嘉禾当即沉了脸,当着许多人的面,直接让保安把那妹子拎起来扔出去了。   没错,是、扔、出、去。   那妹子羞愤难当,当场就哭到崩溃。陆嘉禾愣是眼睛也不眨地叫来4S店把重机拖走了,他的词典里好像就从来没有怜香惜玉这四个字。   车子在4S店放了两天,陆嘉禾亲自盯着工作人员清洗了好几遍,最后才取回来。   大家玩得好,队里也偶尔会有人和陆嘉禾开玩笑,可众人都清楚得很,陆嘉禾的底线在哪里,什么玩笑能开,什么玩笑不能开。   陆嘉禾和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触怒他,对任何人而言都没有好处。   陆嘉禾站在中间,仿佛没感受到众人投来的视线,目光扫过远处的小POLO,仍旧双手插兜,神情淡淡。   “我的车也载不了。”   霍老师还要再说,柯裕森连忙截住话头,打断她,“老师,陆嘉禾的车只载他女朋友的…”   那重机的座位不大,陆嘉禾这么高的个头这么长的腿,一男一女挨得紧,肯定不好坐。   霍老师自然知道柯裕森指的是什么,可一来宋茵的腿伤确实扭得严重,二来错过了这帮学生,还不知道得等多久才能到医院去。她擦了擦额头热出的汗,还是又开口了。   “那女孩儿就是今晚跳古典舞那个,她的腿伤得确实挺严重,动都动不了,不然我也不会找你们帮忙……”   柯裕森心底暗叹一声,跳古典舞的也没用,跳得再好,长得再漂亮,陆哥也不会改变主意,因为他闭着眼睛养神,压根儿就没看!   说话间,宋茵从副驾驶上蹦跶了下来。   “老师,让他们先走吧,我这会儿自己上去坐校巴。”她远远朝女老师喊了一句。   宋茵的脾气打小便是这样,不愿给人添麻烦,也看不得人为了她为难。   她是听不清那边在说什么,可瞧着两方的表情,也猜出了个大概。   宋茵说话咬字很准,宛转悠扬,半点儿不带口音,不急不缓娓娓道来。声音不高,甚至有些轻,听起来却仿佛夏日里的一股清泉,冰凉清晰,入耳便让人觉得爽快舒服。   众人的视线移来。   宋茵站的地方有点儿背光,但并不影响众人瞧清楚她的样子。   台上始终距离太远,浓重的舞台妆掩盖了她原本的面貌,这会儿被湿巾擦掉妆容后,整个人都是清爽灵动的。   皮肤是象牙色的雪白,巴掌脸,春山含翠柳叶眉,俏丽清纯的大杏子眼,眸光秋水无尘,蔷薇色的唇瓣粉嫩。   她换下了厚重的天青色演出服,黑色长直发柔顺披散着。只穿了简单的宽松白T恤,衣摆别进高腰短裤,一截蛮腰细得好似伸手就能揽住,白生生的腿也露出来,笔直修长,均匀好看。   老天爷就是这样偏心的,偏要把所有最好的给同一个人,她就那样俏生生地立在那,叫人半点移不开眼睛。   对一群外行人来说,此刻的宋茵的好看,比在台上更要来得震撼。   忽略掉她脚腕上缠的那一堆绷带,简直就是掉下凡尘的小仙女。   柯裕森心里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个念头来…能长成这样,就算是陆哥,也吐不出“丑”这个字眼了吧。   宋茵看起来柔弱纤细的,神情语气却是坚定的。   霍老师欲言又止,瞧着她坚持,眼下也只能同意了,顾不上再和大家商量,小跑着过来扶宋茵。   宋茵拿好自己的东西,把头发顺到耳后,扶稳老师的手,唇角微挑,翘起个好看的笑容来。   “谢谢老师。”   她遇到过的舞蹈老师们就没有这样温柔的,摔跤了是因为你练习不够刻苦,没有掌握动作要领,脚扭了是因为分心,怪自己没用,站不起来赶紧爬一边去,别挡着大家练习。   宋茵一蹦一跳又走了几步,额头上又开始渗出汗珠时,忽地有声音从身后传来。   “现在十点过两分,两分钟前,最后一班校车停运了。”   那声音带着点儿冷漠散漫,缓缓地传入耳中。   宋茵愣住片刻,猛地回头去看。   足球队的一行人都还站在原地,她不大清楚是谁说了这句话,但目光下意识落在了中间个子最挺拔的人身上。   他刚刚的眼神就是这样淡淡的,懒散的,这声音听起来比较契合他的气质。   “这么快,就过十点了?”女老师半信半疑按亮手机看时间,果然,屏幕上显示已经过了两分。   “要命…一小会,怎么就这么快过去了…”她嘀咕着把手机塞回外套,转身又开口。   “陆嘉禾,南门出去就这么一小段路,你今晚把宋茵送到医院,我肯定记住你帮的这个忙…”   霍老师话音落下,陆嘉禾懒洋洋掀起眼帘看过来,眼神漆黑,目光浅淡平静,落在两人身上。   这一次,他终于从裤兜里伸出手来,机车钥匙在左手食指甩了一圈,最后落回掌中。   薄唇轻启,轻声吐出两个字来。   “好啊。” 第3章 chapter 03   空气中流动的都是燥意。   宋茵被扶着在男生后面坐稳,脚腕传来痛感,她倒吸了一口气,浑身绷得有点儿紧。   男生腿长,机车座位留给她的空间很小,想要拉开距离很难,车一开多半得紧挨着,宋茵不安地动了动,腿没有着力点,只能尽力把上身往后靠。   除了舞伴,她还是头一次和异性隔得这么近,但他又和她接触过的舞伴都不太一样。   也许是因为他的个子太大,也许是因为他的气息太具侵略性,宋茵说不上哪不对,反正此刻无法像平时跳舞一样心无旁骛,很不习惯。   摩托车两侧没有扶手,她需要紧紧扣住座位边缘,才能保证自己不掉下去。   宋茵好不容易坐稳了,陆嘉禾却没有立即动身。   他单脚撑地,慢条斯理将钥匙插·进机车打火,伴随着低低一声嗡鸣,才抬手,从车前取下头盔。   没往头上戴,而是折手朝后递给她。   宋茵有一瞬间发愣,十指下意识松开座位边缘,但没有去接。   “你不戴吗?”她抬眸望他。   男生的头微偏,额头饱满,鼻梁很挺,举着头盔撇了一眼后视镜,抿着的薄唇动了动。   “怕你掉下去。”   声音有点儿淡淡的,低沉的声线听起来很有味道,尾音慵懒又散漫。   怕她掉下去,所以头盔给她戴,这是被取笑了吗…   宋茵的屁股搭在了座位边缘,为了保持稳固,她的手指都扣得有点儿发疼。   瞧着两人中间隔开那泾渭分明的一条线,她的耳朵发热,有丝窘迫,半晌才抬手接过头盔,把头发理到一边,套上,低头笨拙地系扣。   霍老师终于完成任务,满意地交代几句后便回会场去了,余下一旁校队的众人们惊掉一地的眼珠子。   “那是咱们陆哥?不是被人附身了吧…”有人手肘悄悄拐了柯裕森一下,低声不确定询道,“刚刚不是才说了他的车不载了人…”   “难不成真看上这姑娘了?”   陆哥什么脾气他们还是清楚的,不乐意就是不乐意,只要他不想,今晚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奈何不了他。   可姑娘下车后短短几分钟,他不仅主动出声提醒了校巴停运的事儿,还改了主意载人去医院,现在居然连头盔都借给人家戴了。   这姑娘确实惊艳到让人看直眼,别人变卦他都能理解,可换做陆嘉禾做出这样的事,偏就让人不敢相信。   好看的姑娘少吗?   不少。   陆嘉禾这样人酷腿长的贵公子才是社会的稀缺资源,长得帅,校队前锋…光环耀眼到崇文没人可以忽视他的存在。   他身边从来不缺前仆后继的漂亮姑娘,单说崇文,大一每年新进迷上他的小学妹们就好像春天里一茬一茬新长的韭菜,割到手软也割不完。   可陆嘉禾正眼看过谁呢?   他的世界里压根儿就没有给女朋友预留过位置,身边这帮兄弟才算还有多和他说上几句话的殊荣。   现在…   这个姑娘就要成为例外了吗?   柯裕森扶着车摇摇头,低声与大家议论,“应该不是吧,刚刚独舞他也闭着眼睛看都没看,就这么一眼,咱们陆哥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应该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昏黄的灯光下,黑色重机和夜色融为一体,陆嘉禾的黑发短得精神利落,眉眼深邃英俊,下巴的轮廓精致硬朗,微微挑着,长腿半撑着地,神情淡淡,酷得要命。   众人停了议论,对这猜测深以为然。   目送陆嘉禾离开时,大家三三两两同他打了招呼道别,人群中有人冷不丁扬声开了句玩笑。   “陆哥,在学校要注意安全,多开慢点儿。”   调子拉得很长,调侃意味十足。   陆嘉禾停下回头,淡淡扫了他一眼。   那人收起嬉皮笑脸,赶紧捂上嘴巴,划个拉链示意。   原来他姓陆…   宋茵从众人的声音中捕捉到这个姓氏。   崇文、建筑系、足球队、姓陆…   几个关键字合起来,有点耳熟。宋茵偏头回想,隐约有了印象,好像是听班里女生们叽叽喳喳议论时提起过……   当时她们说了些什么?   回忆了一刻,却什么也没抓住,她干脆抛开不想了。      昏黄的路灯下偶有小飞虫绕着打旋,远处的灯光被掩在高大的树荫里,隐隐能听见几声夏蝉的鸣叫传来。   大约因为在校内,男生的车开得并不快。   夜风从身畔划过,宋茵终于感受到些许凉意,头盔下的长发都随风轻轻荡起来。   崇文就在舞院隔壁,学校很大,许多名建筑和景点都对外界游客开放,可这么丁点儿距离,念了两年舞院,宋茵愣是没抽出时间到崇文好好参观过一次。   看着两侧飞逝而过的建筑,她忍不住有些出神。   宋茵年纪很小开始学舞蹈,练舞占据了她大部分时间,学习只能往后推,她心里其实挺羡慕崇文这些能把书念好的人。   车就在这时候过减速带了。   车身猝不及防震了一下,两人的距离瞬间跌近,近到她无法忽视那近在咫尺的背脊传来的热度。   宋茵赶紧抓紧座位边缘,上身悄悄又往后提了一点,没等她挪完,第二道减速带又来了。   这次,宋茵整个人直接前倾,一头撞到了他的背脊上。   硬!   宋茵眼睛瞬间沁出水迹,倒吸一口气,只觉得鼻梁几乎都要整个儿断掉了。   宋茵抬手揉着鼻子,觉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   “对不起。”   是她自己撞上去的,最后还是得老老实实道一句歉。   “恩——”   陆嘉禾的唇角翘出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懒洋洋应了一声,余光瞄了后视镜,一眼看到了宋茵眼睛里晶亮的水光。   “疼?”   疼得要命。   宋茵摇摇头,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在骑车,看不见。   “不疼。”她又答一句。   陆嘉禾敛起了笑意,放慢速度,淡淡提示。   “你可以抓住我的衣角。”   那深色的连帽衫从料子到纹理,看起来就很贵,宋茵有点怕把它抓变形了,继续摇摇头。   从她的角度看去,他的皮肤很光滑,连帽衫勾勒出宽肩和细腰,几乎能想象到那轻薄的衣料下覆盖均匀的肌肉。   “不用了,谢谢。”她轻声拒绝,十指扣住座位边缘,又补充道,“我会抓紧一点的。”   男生这次抿着唇,直到医院门口,没再说话。      徐老师认识的护士果然已经在医院门口等候,待到陆嘉禾停稳,宋茵一手撑稳,迫不及待就要下车。   男生递手扶了她一把。   “是宋茵吗?”护士远远扬声问了一句。   “我是。”宋茵连应。   护士见没认错,满意地点点头。   虽然未曾见过面,但京舞的舞蹈生们在人群中还是很有辨识度的。   宋茵身体玲珑纤细,天鹅颈白皙修长,就算穿着朴素的白T恤也掩不了气质中带着的优雅娴静,脚上又裹了绷带,看一眼几乎便确认了。   “还担心你行动不方便推着轮椅来了,”护士的目光移到她身后,唇角带出笑意,“男朋友来了更好,背着走得快些。”   “还是坐轮椅吧,”宋茵摆手解释,“您误会了,我们不认识,他就是帮老师忙才送我到这。”   说罢,她回头,对男生郑重道了声谢,低头解下巴的头盔系扣。   她没怎么戴过这些,越解越觉得复杂,头盔里有点闷,都要重新热出汗来。   “我来吧,”陆嘉禾的声音缓缓传来,唇齿间滚了几道,最后吐出两个字,“宋茵。”   带着几分不似初识的亲昵,懒懒的,有点慢,低沉,却极好听。   宋茵还是头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人用这样的声音念出来,耳朵都烫了,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男生也跟着迈开长腿,只是一步,便到了她跟前。   宋茵一直对自己的身高挺满意,可这一次,男生居高临下站定在她面前,宋茵居然只到他的胸膛。   “把手松开。”   宋茵下意识把系扣抓得更紧了。   “我自己来吧。”   他这次不再多言,双手直接抬起往宋茵的下巴去。   宋茵这才赶紧放手。   男生满意地倾身低头,扶上系扣,唇角荡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的指尖偶尔碰到宋茵的下巴,那儿的皮肤薄而敏感,有些烫。   宋茵不自在地抬头,整个晚上第一次看清楚了他的脸。   天庭饱满,鼻梁高挺,薄唇,桃花眼狭长深邃,双眼皮的褶皱漂亮得惊人,长睫下垂,眼神漆黑,医院大厅外的路灯下,有光,好似在发亮。   头盔的扣子清脆响了一声弹开,男生的手帮她脱下来的瞬间,夜色里新鲜的空气瞬间争先恐后涌进鼻腔和每一个毛孔。   清爽,舒服。   他收回头盔,夹在左手身侧之间,宋茵甚至还有空注意到那帅气的头盔上有个AGV的LOGO。   他顺着她的目光收回视线,掀起长睫,漆黑的眼睛与她对视了几秒。   “陆嘉禾。”   他毫无预兆忽地开口了,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了一句。   名字?   没等宋茵反应,便直起了身来。   他转身,利落抬腿跨上来时的黑色摩托,一只腿半撑着地,远远往回看,些许笑容在他唇角悠悠荡开。   一瞬间,静谧的夜仿佛开出了花来。   伴随着嗡鸣,他和他的车飞快消失在暮色里。   风带着凉意从耳边疾驰而过,拂起几丝乱发挠在宋茵脸上,有点痒。   不知道头发有没有被头盔压瘪。   她脑中不知怎地一直回荡着这个念头。 第4章 chapter 04   宋茵行动不方便,宋父出门买菜前,特地给她开了电视机。   切了几个频道,电视上不知怎地又开始重播《排球女将》。   那是宋茵小时候一度最喜欢的电视剧,放下遥控,她开始认真听宋母的数落。   “…好在没有骨折骨裂,不然要是留下什么后遗症,你一辈子就完了。”宋母把剥好的橘子递到她手里,抬头瞪了她一眼。   “这不是意外吗…”宋茵低头含了一瓣,声音含混,“我下次会注意的。”   “哪次不这么说?”宋母越说越气,把水果刀扔回盘子里,“你说说,妈妈带你看了多少家医院,又是针灸又是按摩,不就指望把这伤除了根,你倒好了,刚有点效果,又扭伤了。”   宋茵赶紧递上一半橘子,试图抚平她的怒气。   “不想吃。”宋母气呼呼挥开。   宋茵垂眸,含在嘴巴里的橘子很酸,舌尖抵到上颚,余味带点涩。   她不是不注意,她当然想好好养伤,可天底下的事哪里能处处尽如人愿?   大跳刚落稳时,她的脚虽然惯性扭了一下,却并没有那么严重,放在平日练习,停下来冰敷几分钟,按摩擦药养一会也就是了,可那是在台上,她不能停。   宋茵是越过一众前辈们入选进的青年舞团。她年纪小,资历浅,只能比别人更勤奋更努力。   更何况,这次崇文演出本就是团里领导钦点她的名字,实习期还没结束,她若是跳砸了,合同指不定就签不上了。   宋茵的黑发凌乱地扎了个丸子在脑后,眼睫安静地半掩,头微低,唇色发白抿着,藏不住的低落。   到底是亲生的女儿,哪能不心疼。   宋母张了张口,心中酸涩,也不忍再说,匆匆忙转身擦掉眼角渗出的一点水迹,迈进厨房。   “妈妈去给你盛汤。”   电视里正播到小鹿纯子脚跟腱受伤,深夜做噩梦,她神情惊恐,被宣告再也不能打排球的那一段。   “趁热喝。”宋母递来小碗。   宋茵从电视上移开视线。   宋母炖的是牛骨汤,熬得很浓,补钙。   “小心别烫着。”   碗沿有些烫,还冒着热气,汤里零星飘着几颗枸杞和红枣。   宋茵不爱吃这些腥味重的东西,硬着头皮吃药一样一勺一勺咽下去。   宋母抬着空碗回厨房时,忽地听见宋茵在背后轻飘飘问了一句。   “妈妈…”   “如果我真的不能再跳舞,会怎么样?”   宋母瞬间回头。   “别说这些丧气话。”   见女儿垂着头不开口,宋母叹一口气,放下碗坐到一边,语重心长劝她。   “从小哪个舞蹈老师不夸你有天赋,咱们一家子搬来京州,还不就希望你出人头地?”   “茵茵,脚扭伤了还能看,就这样想着不跳了,你练了那么多年,流了这么些汗,你甘心吗?”   正说着,门锁转了两圈,宋父买菜回来了。   宋父个子纤瘦挺拔,戴副金边眼睛,即便手里拎着菜篮子,也一点儿不影响他风度翩翩的白面书生形象。   一进门,瞧见母女俩间的气氛,轻声笑起来,“说什么呢,这么严肃?”   “都不知道你整天有什么好乐的,做饭去!”宋母别他一眼。   “好好好…”宋父嘴里应着,却没急着动,先从菜篮子里抽出一根冰糖葫芦,笑盈盈递给宋茵。   “回来的路上看到有人卖,咱们女儿不是最爱吃这个。”   宋茵接过,握紧在手里,面上终于有了些笑意。   “谢谢爸爸。”   “宋行知!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明知道这些糖分高的东西吃了长脂肪!你是不是就想让茵茵伤养好之后吃成个大胖子!”   “就吃一次,胖不了…”宋父回着,赶紧拎着菜篮子闪进厨房。   “今天给咱们茵茵做她最爱吃的宫保鸡丁!”他扬声来了最后一句。      家里住了几天,宋母开始催着回学校了。   天天按摩针灸吃药,扭伤处其实已经消肿了,只是行动起来还不大方便,想要练习更是不可能。   家里有个小房间,是安上了镜子铺了软垫专门给宋茵跳舞的。   宋茵靠着镜子坐了一清早,说不清为什么心里有些害怕回学校去。   家里的格局是三室一厅一厨一卫,因为地段好,在三环附近,买房时候不仅卖掉了老家的旧宅,还几乎搭上了宋父宋母大半辈子的积蓄。   宋父的一大堆书又是塞床下,又是放衣柜,才让出原本的书房,给宋茵改做了练习室。   他们的付出远不止这些。   宋父从前在江州是正儿八经的大学教授,辞掉工作陪着来了京州,如今呆在一家辅导机构做辅导老师,一腔学问满腹经纶只能用来指导高中生写议论文。   宋母换了家新的会计师事务所供职,工资待遇不到在江州的三分之二,加班熬夜不说,事务所大,她能力强,老有人爱使小绊子,工作总不顺心。   宋茵心里都一清二楚,她是独生女,这个家的未来,都放在她肩上。   她不能没有出息。   十六楼的光线很好,宋茵睁开眼睛,迎光朝窗边看去。   宋父在那搭了张桌子,陈列着她历年拿到的奖杯。从五岁起,按时间顺序摆放好。桌子小,已经快要挤不下了。   在最前头放着的那一座,是她新拿下的流萤杯金奖。   阳光带着暖意打到那舞姿优美的小金人上,金光折射到屋里,又借着镜子,充斥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宋茵扶着地面,缓缓站起来,唰一声拉上了窗帘。   “茵茵,”宋父在客厅唤她一声,“快出来,你的小朋友来了。”      来人是晋薇,宋茵室友,她的闺蜜。   晋薇个头比宋茵还要稍高一些,很高挑,四肢纤瘦,五官明丽干净,桃花眼,鼻梁挺直,也是个美人。   几天不见,她的黑直发剪到了及肩,和宋茵差不多的长度,两人站在一处活像对姐妹花。   在家里闷了几天,再见到好友,宋茵鼻子都有点酸了。   “大薇…”   晋薇赶紧抱抱她,宋茵才把泪眼忍了下去。   “今天没课,刚好来接你回学校。”晋薇拍拍她的脑袋。   正说着,宋母拿了卧室收好的背包出来。   “我就简单收了几瓶洗脸擦脸的,多保养,衣服学校应该还有,下星期妈妈来接你,把脏衣服都收回来…”   宋母边走边说,抬头便见坐在客厅里的晋薇。   愣了一刻,笑起来,“薇薇来啦。”   “阿姨。”晋薇站起来打招呼。   “哪用这么客气,”宋父端着切好的水果放到茶几,“你跟茵茵这么好,来这就当自己家一样。”   宋茵心里有事,水果到底没吃。   宋父背着她,一直把她们送到小区外。   宋茵才跳到地面,又听宋父气喘吁吁道,“包有点重,茵茵脚又不方便,不如我直接把你们送到学校去好了。”   “不用送,叔叔,打个车不碍事的。”   晋薇才拒绝,恰巧便有出租车在面前停稳。   她把黑白格衬衫在腰前打个结,一手拎着包,纤细的手臂轻松便把宋茵抱起来放进后座里。   小姑娘力气还挺大…   宋父有点被震到了,擦擦头上的汗,好歹放下了心。   “那谢谢你了,薇薇。”   “这点小事,不用的。”      车越开越远,宋父还站在原地目送她们离开,宋茵收回脑袋,精神有些恹恹的。   “脚还疼吗?”   “不大疼了,”宋茵摇头,“就是踩着地还有点儿。”   “我看看。”   晋薇抬起她的脚腕,拆开绷带仔细看了看,又重新缠上,“我家里有个认识的德国骨科医生,给许多运动员动过修复手术,改天介绍给你过去看看,说不定能有办法。”   宋茵回神,点头。   出租车里又闷又热,开了窗空气又差,晋薇气管不大好,咳了两声,宋茵摇上窗子,递给她一张湿巾擦汗。   晋薇家里条件不一般,父亲是企业家,母亲是知名音乐教授。平日进出随时有司机接送,今天为了陪她受罪了。   宋茵心里有些闷,坐不住,干脆抱着一盒湿巾躺下来,枕在晋薇腿上。   父母都不在,她才问出口来。   “大薇。”   “嗯?”   “爱莲说还在排吗?”   晋薇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和她预想的一样,可一颗发沉的心还是瞬间掉进了谷底。   爱莲说是京州组织峰会开场表演的舞蹈之一,也是这次京州舞院唯一被挑中的曲目。这么重要的舞,她知道,学校不可能停下进度等着她。   “新换的领舞是郁静琪吗?”   “不是。”晋薇摇头,缓缓道,“是我。”   “还好…”   宋茵心下松了一口气,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   如果是晋薇顶替了她的位子,似乎也没有那么难受。      回到宿舍正是午休时间,一进门,汤晓君抱着电脑坐在宋茵的位子上吃零食,面前桌子上吐了一堆瓜子皮,对床的卢佳思躺着敷面膜。   寝室是四人间,只有晋薇和宋茵的关系相较亲近。   汤晓君瞧着宋茵回来还挺惊讶。   “茵茵,伤养好了?”汤晓君余光最先发现宋茵进门。   瞄到后面跟着的晋薇,她赶紧把桌子上一堆瓜子皮扫进了垃圾桶,抱着电脑站起身来。   “恩,好的差不多了。”   “我听她们说伤得还挺严重的,领舞都换了,我还以为…”   汤晓君的性子大大咧咧,说话有时候不爱经脑子,若不是路上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宋茵说不得还要心塞一阵子。   卢佳思闻见声音,撕掉面膜从上床蚊帐里探出身,“茵茵,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在家里也闷。”   宋茵抽出两张湿巾,桌子干干净净擦了一遍,将宋母收拾的瓶瓶罐罐整齐摆在书桌格子里,又打开一次性塑料盒,把宋父切好的水果拿出来。   天热,水果是冰镇的,还带着凉意,吃起来很舒服。   宋父买的冰糖葫芦跟水果盒子放在一起,带着凉意,半点没化。   宋茵小心把冰糖葫芦插·进细口杯里,看着心情舒畅,这才转身把水果分给大家。   “我就不要了,今早吃了块蛋糕还没消化…”卢佳思摆摆手,探回蚊帐。   汤晓君坐回下床往上翻了个白眼,干脆一整盒接过来。   她最看不惯卢佳思这一点,节食还偏不肯承认,今天吃了鸡翅明天吃了蛋糕,生怕别人比她瘦。   “还好你回来了,茵茵,”汤晓君边吃,边囫囵道,“气死人了,最近莫老师总夸郁静琪,还让她做示范…”   宋茵和郁静琪是班上被专业课老师最频繁提到的两个名字。   宋茵天赋最高,底子扎实,肯下功夫,是现如今古典舞系本科生里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郁静琪则是艺术世家出生,学校里好几个领导都曾经是她爷爷的学生,老师们多半认识她,在同学间也拥趸者众多。   人缘好,但偏偏和宋茵不对付。   “茵茵,你睡我的床,我帮你把东西搬下来。”晋薇出声打断。   宋茵正好不想听,乖巧地应一声,一瘸一拐跳到床边接东西。   宋茵其实鲜少会跟人结什么仇怨。她的性子遗传了宋父的温柔和煦,待人宽和,从不跟人争吵脸红,不说所有人都喜欢她,至少除去学业方面的竞争,是没有多少人对她有恶感的。   晋薇又和所有人都不太一样。她半路出家学舞蹈,柔韧强天赋高。   可她对舞蹈的感情远不如其他人来得深刻,同学们抢破头的上升名额,专业老师的爱重,对她来说全都可有可无。云淡风轻,仿佛随时能抽身放弃。   老师们最不喜欢她这性子,偏偏她学什么都快。   “枕头就不换了。”晋薇递过被子,冲她眨眨眼。   宋茵的枕头有股奶香味,靠着比较好睡。      每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一种辜负。   宋茵恢复作息,重新换上黑色练功服,扎紧马尾洗脸。   摸着黑,牛奶味的洗面奶很好闻。   她动作很轻,只有上床的晋薇稍微听到了些声响,爬起床跟着下来。   “不睡了吗?”   “陪你去。”   宋茵走路不方便。   晋薇的答案很短,对着镜子从额前把长发往后撩起来扎上,开始刷牙。   “你真好。”宋茵美滋滋帮她接了漱口水。   外头的天才蒙蒙亮,田径场上隐约看见有几人在跑步。   早上的空气最好,宋茵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一向起得早,练功房里大概还没几个人,这样想着,抵达练功房时却吃了一惊。   平日里和郁静琪要好的几人齐齐坐在一排压腿,脑袋凑一起,主角俨然在最中,横举着手机在看什么。   听见宋茵和晋薇换鞋的声响,目光移过来一瞬,又重新回到手机上。   时隔几天回来练早功,宋茵只能先开开软度压压腿,谁知那边悉悉邃邃的声音一直闹个不停。   宋茵渐渐听出个大概。   她们在看的是崇文和国外知名大学的足球队友谊赛,因为比赛有时差,特地起了个大早聚到练功房。   宋茵只觉得有些稀奇,平时也不见她们多关注足球,今天居然能齐齐起这么早看球赛…   有什么好看的?   宋茵移开视线下腰,额头紧紧贴上压平的右腿,又听一声惊呼传来。   “倒钩!陆嘉禾好帅!” 第5章 chapter 05   4:0。   出国两星期,崇文队凯旋而归。他们不仅踢败了欧洲大学的传统强队,战绩也振奋人心。   在异国的酒店短暂休息一夜,飞机上又倒了五六个小时时差,下机坐上返校的大巴时,校队的大块头们已经重新生龙活虎了。   从机场回崇文的高架堵车,走走停停,空调车里有些闷。柯裕森百无聊赖地打了会儿游戏,抬头时,却见侧排的陆嘉禾还在拿着手机看。   他们的大功臣还穿着下机时的黑白色棒球外套,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下巴线条硬朗利落。   他戴着耳机,盯了屏幕半晌没动,样子挺专心。   所以陆哥到底在瞧什么?   隔着过道,陆嘉禾身边没坐人,柯裕森实在忍不住好奇,决定悄悄把头探过去看看。   校队的成员们多半是特招,陆嘉禾却是这一群肌肉发达的家伙中难得的文化人。   学建筑的好像都事儿挺多挺忙。平日和他们一起时,除了学业和踢球训练,陆嘉禾的时间多半在睡觉和闭目养神,难得见他举个手机看。   肯定不是玩儿,最近没什么新出的游戏。柯裕森笃定。   陆嘉禾通关游戏的速度快得惊人。   大概学建筑的都智商高,大局观强,加上踢足球变态的敏捷和反应能力,三两下挑战到金字塔顶端之后,一个游戏失去了难度,陆嘉禾便干脆利落地卸载,再不碰第二次。   柯裕森轻手轻脚靠近,还没来得及把上身凑跟前,一直低头的陆嘉禾却仿佛帽檐外长了眼睛,直接锁屏收起了手机。   “你很闲?”   他抬头,桃花眼淡淡看过来。   “没有没有……”柯裕森连连摆手,顺势在他身边坐下,“这不是堵车,我怕陆哥你一个人坐这边太无聊,过来唠嗑两句吗……”   “我不无聊。”陆嘉禾往后靠上椅子,长腿半敞,便占据了整排座位的间隔,逐客意味十足。   “忙什么呢?”柯裕森好似没听懂,嬉皮笑脸赖着不动。   肯定有事……他肯定。   那屏幕上锁之前,他隐约看见了一个女人的衣角。   宿舍集体观摩教育片,声音外放时,陆哥都能在一边用雪孚板搭建筑模型,目不斜视,今天这么神神秘秘地,难不成是有私藏?   “陆哥,”柯裕森想通后,语重心长拍拍他的肩,“好东西可要和大家分享……”   “滚远点。”   陆嘉禾警告,哪里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拎着袖口把那爪子甩到一边,拍了拍外套。   掸灰。   柯裕森早已经习惯大哥的不假辞色,又贫了几句,直到陆嘉禾不耐烦抬腿重重踹他一脚,柯裕森才算乖乖回到座位上。   柯裕森转头和后头的人聊了好一会儿,回头时,又对着陆嘉禾说了句什么。   陆嘉禾摘下耳机,看他。   “陆哥,明天周末,焕南路球场,去不去?”   焕南路是舞院后门一条街,有个免费公共球场,附近都是大学,去踢的人还不少,轻松便能组出十一人对阵。   尽管技术参差不齐,但陌生的战术和踢法对众人来说总有几分新鲜感,好过学校虐腻了的崇文二队三队,哦,还有附中青训队那群毛没长齐的小家伙们。   公共球场,不如崇文财大气粗,平整度和草皮维护自然也没法比,大家爱去那儿踢球,还有一个彼此都心照不宣的理由。   球场就挨着舞院的后门。   焕南路一整条街的颜值高得吓人,都是京舞的女生出来逛街吃饭买衣服。   男人在球场上冲锋陷阵的英姿,最渴望吸引到美人的视线停留,要是再搭配加油和尖叫,那简直就是强心针,打了鸡血一样满场跑,摔到腰疼也必须若无其事站起来,撩一把头发继续追球。   柯裕森礼貌地邀请一下,并没有指望大佬会答应。毕竟陆哥平日虽然跟大家混在一起,诸多将就,但大少爷有的毛病是根深蒂固的,比如……挑剔。   他嫌弃焕南路的草皮太硬,场边的尖叫太聒噪,开学踢过两次便再不肯去了。   他的迷妹已经够多了,围起来可绕崇文几周,不需要学他们孔雀开屏。   “几点。”   “陆哥您也去?”柯裕森有点震惊,“真去啊?”   “不去我问你?”陆嘉禾不耐地摘开鸭舌帽,抬眸看来,强调。   “几点。”   “下午饭后,五点左右,”柯裕森下意识飞快答了一句,又狗腿地补充,“那时候太阳快下山,比较凉快。”   说完,他有点恨自己嘴欠。   为什么要多嘴问呢?   再回头,身后的队友们也是一片哀鸿遍野。   陆哥去了,哪里还有他们什么威风……   整场的视线估计都集中在一处了,可怜他们这些配角,还得大热天里陪跑。   陆嘉禾懒得理他们心里这些弯弯绕,戴上耳机重新按下播放键。   手机屏幕里的视频年代有些久了,那是小蓓蕾舞蹈大赛的决赛录像,画质不大清晰,但也费了他一番功夫才从网上某个角落翻找出来,下载存好。   真可爱。   陆嘉禾的唇角没忍住有点翘。   五岁的小姑娘头发上别着两片洁白的羽毛,脸蛋还带着婴儿肥,光洁莹润,唇红齿白,颈部纤细漂亮。穿着白纱裙,紧身袜,踮着脚尖,肢体柔软地舒展开来。   她在跳天鹅湖。   陆嘉禾虽然踢足球,却有个当音乐家的生母,父亲学建筑,也称得上半个艺术大师,他从生下来便遗传了一身的艺术细胞。   倒从未刻意学过什么,可陆嘉禾这些领域的造诣,确确实实能把同龄人甩开一截。他最擅长的,便是鉴赏。   忍着没拉进度条,看了三十三分钟到现在,数她年纪最小,跳得最好看。   舞蹈结束,她踮脚小跃,细腕悬空交叉,倒真像只飞起来的小天鹅。   陆嘉禾的指尖在屏幕点了两下,暂停截图,点进设置开始重置桌面。      宋茵返校的两天里过得不大舒心。   除了拉拉韧带,开开软度,做几组简单的动作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   “宋茵,你先坐那边休息一会儿,这个动作需要用到脚腕发力。”   专业课的莫老师示范前想起什么,转身先叮嘱道。   学舞蹈的人最经得住时间考验,莫老师年近四十,头发盘在脑后,黑色练功服,身姿优雅,体态纤长。最有气质,却也是众位老师当众最严厉的那个。   她皮肤保养很好,光滑细嫩,只是鼻子左右下方两道浅浅的法令纹到底藏不住,可见其铁面。授课风格也是严刑峻制,一言不合声色俱厉,一群二十来岁的大姑娘,都常常被骂到忍不住眼泪。   宋茵目前还是老师心中的爱徒,语气相较其她人算是软和的。   她微微颔首道谢,然后抬头,挺直脊背,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到一边。   宋茵没坐,立正一般站在把杆前,看着大家学。   伤处已经好得差不多,至少看不出淤痕,恢复的已经算快的。   宋茵步子轻,走路看起来和正常人已经没什么区别,只是脚腕处不能发力,一使劲儿就酸疼,练习强度大了,关节还会咔咔响。   那声音,让她这样有耐性的人也觉得烦躁至极。   老师教了前半节课,后半段自由练习,抱臂一人盯了一会儿,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招手唤来郁静琪。   “郁静琪,你帮我盯着点,学不会的也多给示范几遍,我明天上课会抽查。”   莫老师上课前已经提过,下半堂课要去院里开会。   郁静琪点头应下。   老师一走,教室很快便嗡嗡吵闹起来。   郁静琪只站在最前头给众人示范一次,下来便回到了自己的小圈子,几人一边练动作一边兴奋地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   大家都在自己练习,宋茵在角落压够了腿,见四下没人注意,有些心痒。   拉伸几次腰部,她对着镜子复制起刚刚老师教过的动作。   她腰细腿长,协调性很好,镜子里做出的动作挺好看,然而重复两次,宋茵却轻轻蹙起眉头。   这组动作需要爆发力,没有力量,怎么都缺少韵味。和老师教的根本不一样。   宋茵又试了一次,这一次起跳时倒是抓住了一点感觉,然而她顾忌着脚腕的伤,跃到半空,动作戈然而止。   畏手畏脚,丑的要命。   宋茵心底生出几分躁意,不想再看镜子,干脆别开眼睛。   转过身,却看见不远处的郁静琪一行人正瞧着她哄笑。   这动静实在有点儿大,一个班就三十人来人,整个教室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   待到宋茵站直身体认真回视时,几人又纷纷错开视线,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   舞蹈教室闷得有点喘不过气。   宋茵转身对着镜子重新开始练习,目光落身后,却发现,刚刚那行人中,又有人模仿起了她的动作。   半跃到空中,动作戛然而止,然后绷着脚尖掉下来。   宋茵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扶着把杆,缓缓转身,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   “有意思吗?”   宋茵与人为善,公认的好性子,从不跟人红过脸,这好像是大家第一次听她说出这样带着脾气的话。   她逐一将那些人看了一遍,有人的目光在触及她的视线时,很快低了下去。   宋茵可以一一叫上来她们的名字,却不记得自己曾经得罪过她们。   大学不在一个寝室,除了专业课,大家基本上没什么交集。她还隐隐记得自己刚开学不久时,甚至和其中的两人一起结伴上过课,帮她们带过开水。   只因为郁静琪和她不对付,她们便做出这样落井下石,揭人伤口的事情。   有意思吗?   她们都没有料到宋茵会突然开口这样问。   毕竟宋茵平日里大多时候都安安静静走在晋薇身侧,温和、好脾气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我们干什么了?什么有意思没意思的?”有人拒不承认。   宋茵不肯示弱,她挺直了脊背,眼神眨也不眨地偏头去看说话的人。   她的眼睛大,眸子漆黑冷静。   众目睽睽,女生感觉到一种被看透的不安,有些恼羞成怒了,“看什么看!”   宋茵平日里还算人缘好,许多人有心想站出来帮她说两句,然而目光触及女生身后抱臂观望的郁静琪,又都忍住了。   算了。   郁静琪和老师关系亲近,现在出了头,以后轻轻松松便能给她们小鞋穿。   这个练功房场地大,她们班只占了一小块。   晋薇从洗手间回来,找准宋茵的方向,换完鞋正准备过去,却顺着她的视线,恰好看清楚了整件事的全过程。   她瞧着中间的一行人,拨开人群一步步走近,待到女生最后一句话音落下时,恰巧站在了她面前。   “你叫荆意?”   晋薇个子高,居高临下缓缓念出女生的名字。   有什么比存在感低到同班三年还有人叫错她的名字更难堪?   班里就三十来人,老师平日里上课常一对一教学给大家展示,而晋薇,却连她的名字都记不住。   人群中有人噗嗤一声笑出来,出声提醒,“薇薇,你叫错啦,是荆雨。”   与同伴相较而言,荆雨长相不拔尖,身材也平庸,放在其他地方怎么也算个中上等的美女,然而在美人云集的京舞,实在不起眼至极。也就是和郁静琪玩到一起之后,她才又多认识了几个熟悉的人。   被人提醒,晋薇才反应过来般轻笑,“哦……这样啊……”   她轻嗤一笑,“本来我记性挺好的,但好像平时没怎么见过你。”   “记错啦,实在对不住。”   荆雨身材长相没有过人的优势,也许她明白这一点,拼命在其他方面补足,比班里大部分人都要刻苦,从未缺过一节专业课,然而晋薇却说没怎么见过她。   这是变着法子在讽刺她没有存在感,她算哪根葱!   荆雨的脸瞬间涨红了,几乎快烧起来。   打狗还要看主人。   郁静琪这时候终于不再看戏了,松开抱着的手,从后面走上前来。   她站定,目光与晋薇对峙,皱眉,声音很呛人。   “你什么意思?”   “你说我什么意思?”   晋薇好整以暇抱起手。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有人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   郁静琪虽然盛气凌人,但不触及自己的利益,就算瞧不惯,她们只装作没看见。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便是。   另有一部分,却悄悄站到晋薇身后。   晋薇家里也不是吃素的,她们和宋茵关系好,又看不惯郁静琪,乐得站过来。   “茵茵,你没事吧?”汤晓君站在背后,悄悄问了宋茵一句。   宋茵摇头。   两边人正僵持着,下课的铃声传来。   这是下午的最后一堂课。   “吃饭吃饭,大家别吵了。”有人出来打圆场。   “大薇,”宋茵就在这时候拉了拉晋薇袖子,压低声音,“算了。”   她其实没有被激怒,也没有大家想象中那样受伤在意。   她只觉得很无聊很可笑。   这些事情,搞小动作的人远比她累。   她和郁静琪同样无冤无仇,只是京舞的每样资源都有限,站在一个高度,她自然视宋茵为头号敌手。   因为她有威胁力,所以处处针对。   这种针对在宋茵被选拔进入青年舞团之后越发明显。   宋茵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把脚腕快些养好,用成绩狠狠反击。   正主发了话,晋薇也不恋战,走了两步,站到宋茵身边,回头最后扔下一句。   “别再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有本事冲着我来。”      宋茵扶着晋薇出了大楼。   晋薇痛经一整天,险些站不稳,刚在洗手间里坐了半节课,出来还强忍着疼给她撑腰报仇。   太阳的余晖透过大道两旁的香樟树撒到地面,隐隐绰绰拉长了两人的影子。   “大薇,你下次睡前别喝冰水了,宿舍热的话我帮你扇扇子。”   晋薇扯开束着头发的皮筋,重新扎上低马尾。   “你身上冰,跑来跟我睡不是更凉快?”   宋茵从小一跟别人睡就合不上眼睛……   正犹豫怎么说,晋薇抬手拍了一下她的脑瓜子。   “行了,就扶我到这。”晋薇站定催促,“快回去吃饭。”   晋薇家里的车已经在焕南路街口的临时车位等待。   她们家离学校不远,宿舍没空调,身体不舒服,晋薇决定回家睡两晚。   宋茵目送车子走远了,才转身沿着树荫,缓缓往回走。   正是放学时间,焕南路热闹极了。一整条小吃街的香味混杂在一起。   可惜宋茵只要一想到她整天没怎么动,便一点食欲也没有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天气太热,还是决定先回宿舍洗个澡,浑身黏腻的感觉实在难忍。   京舞后门不远处便是公共足球场,除去阴雨天气,常年热闹至极,到这一段便没有了大树遮阳,余晖亮得有些刺眼睛。   宋茵双手抬起挡住一些光线,正准备疾步走完这一段,下一秒,却听球场里传来惊呼。   什么?   宋茵疑惑抬头,一颗足球远远被踢过来。   又高又快,越来越近。   足球场边缘有挂起的防护网,可那铁网上沿被经年的风雨侵蚀,早已经发脆。那足球也不知携带着多大的力量,竟一点没被卸去力道,直奔宋茵的面门而来!   “躲开!”   人群中有人大声提醒她。   宋茵全然没有想到足球能突破铁网,只来得及把额头上方的双手挪下来捂住面门,脑袋偏开了半寸。   怎么也得护住脸。   这是宋茵脑海里最后的念头。   下一瞬,足球狠狠砸上了她的后脑,剧痛袭来!   好疼……   宋茵倒吸一口气,脑袋整个在晕眩,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生平第一次被球类砸中脑袋,居然是她从不关注的足球。   简直飞来横祸……   她倒跌了两步,摇摇欲坠,学舞蹈的平衡好,摇摇晃晃撑了几圈,愣是没跌,终于在倒下前被人接住了!   抱她的人力气还停稳,搂着半点没晃。   眼睛很花,宋茵摇摇脑袋,想先看清楚眼前的人。   “宋茵,别摇。”   这声音有点耳熟。   宋茵皱眉,视线终于渐渐清晰起来。   最先撞入眼帘的,是一双漆黑的眼。   眼窝深邃,双眼皮的褶皱很深,眼尾上挑,状似桃花。   他皱着眉,唇角抿着,像是在强忍什么怒气,有点吓人。   “晕不晕?”   “恩。”   “恶心吗?”   “不。”   “一会儿带你去医院。”   人群围上来。   他见宋茵站稳了,才将她拜托到一旁的女生手中。   陆嘉禾穿着崇文夏季白色无袖球服。   崇文十号。   就算没有这件球服,凭着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在场也恐怕没有人认不出他。   “帮我扶一下。”   接住宋茵的是个场边观战的妹子,有点矮,她忙不迭地扶稳宋茵,心跳飞快,激动地就差开始尖叫,脚颠了两下没跳起来。   陆嘉禾皱着眉走出两步,不放心,又重新折返。   “对不起。”   他将宋茵从妹子手里接过来,重新递进另一侧一个高高胖胖的女生手中。   他怕这个矮地精蹦起来扶不稳宋茵,让她的脑袋受到二次伤害。   陆嘉禾捡了球,重新往回走。      “刚刚踢球砸你的就是那个!”   高胖的妹子远远指了另一队红色球衣为首的7号给宋茵看。   比赛停滞,他们一整队人站在球门附近。   “他们动作大,老犯规还输不起,发脾气想把足球踢出场,居然砸到了你身上……”   高胖的妹子身上软软的,宋茵顺着她的手指,晕叨叨抬头朝场内望过去。   红白两队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   陆嘉禾带着球回到了场上。   他从铁网的角门进,小跑几步出了禁区,最后站定。   没人看清他怎么出脚,等反应过来时,那球已经越过中线,携带着万钧的力量,直奔对方的球门而去。   砰!   球网泛起一阵涟漪。   众人心中震了震!   所有人都看清楚了,球不是先进的球门,而是先擦撞在了对方7号的后脑勺。   和宋茵一模一样的位置。   那7号直接被带得扶着球门仰摔下去。 第6章 chapter 06   这球进的漂亮!   有人忙不迭把崇文的记分牌个位归零,翻过十位。   场边的观众们更是看得热血沸腾!   男生鼓掌为射门的速度和力量,而女生们的尖叫只在乎——陆嘉禾进球了!   对方7号恼羞成怒挥开扶他起身的队友,怒气冲冲站稳就要上前找麻烦。   可惜没走出几步便被崇文的队员截住了。   几个大个子轻轻松松组成的人墙卡得他动弹不得。   陆嘉禾多看他们一眼的欲望也无,转身拉下搭在门柱上的外套,回到场外。   可宋茵却已经走了。   “她说要回去洗澡……”女生偷偷看了一眼男生的神情,声音不受控地越来越低。   男生好看的紧眉头皱着,脸色黑得吓人。   女生打了个寒颤,虽然很想,可她又不能拦着人家。   “对不起……”      宋茵往回走,越走越热,回到寝室时身上整件T恤都是汗。再在球场边上多站一会,她可能没被球砸晕,先中暑晕了。   整间寝室里只有卢佳思在,站插座口吹她刚洗的头发,汤晓君大概吃饭去了。   见宋茵进来,卢佳思偏头看她一眼,“茵茵,怎么没去吃饭?”   “天热吃不下,今天不去食堂挤了。”   宋茵进门便放下手机,直奔桌边拧开那600ml玻璃杯杯盖,一口气灌了大半瓶,暑气才算消退了些。   球是擦着她的后脑撞过去的,当时很疼,但缓过那一阵便好了很多,虽然还有点钝钝的晕眩,但并不影响她做其他事情。   搭上毛巾拿了套干净的衣服,宋茵进了洗澡间。   “请问宋茵在这间寝室吗?”   410的门没关,有人敲了敲门,探身询道,语速有点快,藏不住的激动。   “什么?”卢佳思没听清,关了吹风机回头。   女生很眼熟,但卢佳思确定自己不认识她。   舞院每年进来的学生少,她们这一届更是才招了三百人不到。尽管不同系不同班,没有过交集,但学校宿舍碰见得多了,或多或少会有几分印象。   “请问宋茵在吗?”女生又问了一遍。   找宋茵的。   卢佳思又看她两眼,有点奇怪宋茵什么时候认识的她。   “她在里面洗澡,有什么事儿吗?”   这句话不知道戳到了女生的哪个点,她的神情立刻兴奋起来,“陆嘉禾在宿舍楼下等她,他托我传个话,让宋茵下去!”   “谁?”卢佳思觉得自己没听清。   “陆嘉禾。”   “哪个陆嘉禾?”卢佳思的眉头皱起来,她们学院男生少,好像没有叫陆嘉禾的吧?   “隔壁崇文那个。”   卢佳思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她放下吹风机愣了两秒,当当就跑到里面洗手间敲门。   “宋茵宋茵!你快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   宋茵关了水,长发上的泡沫还没冲干净。   “陆嘉禾在楼下等你!”   啪嗒。   宋茵受到惊吓,脚一滑,差点没站稳,头上的泡沫又流进眼睛里,她险险才扶住洗漱台边缘。   他来找她干嘛?   “宋茵,你俩和陆嘉禾在谈恋爱?”卢佳思压不住好奇心开始问起来。   “你什么时候认识的他?瞒得也太紧了吧,连我们都不知道……”   宋茵打开水冲头发,“没有,我们不熟的……”   “怎么可能,他都到宿舍楼下等你了!”卢佳思才不相信。   宋茵的样貌在京舞算拔尖的,追她的男生还挺多,偏偏宋茵避之不及,一副没开窍的样子。卢佳思还以为毕业前都见不到她谈恋爱了。万万没想到,宋茵的交际圈看起来不大,居然不声不响地和陆嘉禾认识了!   洗手间里又传来哗哗的水声,卢佳思不好再问,转头往阳台上看下去。   看了个轮廓,卢佳思便倒吸了一口气。   果然是陆嘉禾!   她虽然没见过陆嘉禾本人,但学校论坛里的照片和视频看了不少。那身球衣她还是认识的。   别说她,整个舞院,大概也没人不知道。   崇文足球校队主力,名冠京州每所大学的风云人物。但凡陆嘉禾出场的球赛,上座率必然暴涨。   此刻,他就站在楼下,右手抱着头盔,懒洋洋靠在摩托车一侧,肩宽腿长,帅气逼人。   也许是注意到视线,他缓缓抬头看上来,扫过一眼,又很快低下去。   目光没有停留。   卢佳思的脸却红了,转头又砰砰砰开始敲洗手间,“茵茵!你快点啊。”   宋茵被催了好几遍,只能匆匆冲了水,换上干净的衣物。   她洗澡前拿衣服换时,就没想过今晚还会出宿舍门去。因此,宽松的湖蓝色纱裙胸前开着V领,有些松垮,但算不上露,因为——   宋茵把视线从自己微有起伏的胸口移开。   因为她贫乳。   出了洗手间,宋茵擦干净脚上的水汽,给脚腕喷了些药,然后才坐在床边开始穿袜子。   “茵茵,我忽然发现,原来咱们宿舍,你才最厉害。”卢佳思认真羡慕道。   “怎么了?”宋茵茫然抬头。   “连陆嘉禾这种款的,你都能调·教得那么妥帖,让他老老实实等在楼下等你洗澡。”   “我真的和他不熟,”宋茵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张了张口。   “他来这,我也觉得莫名其妙。”   双脚套进白球鞋,拉好后跟,又到阳台朝下看确认了一次,眉头皱起来。   怎么还没走……      宋茵磨磨蹭蹭到楼下时,陆嘉禾已经快把大半幢女生宿舍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宋茵。”   瞧着她站得有些远,陆嘉禾的眉梢轻轻挑起来,放下头盔,缓缓从摩托上起身。   “过来。”   他这样道。   像是命令的口吻,宋茵不大喜欢。   “有事吗?”宋茵回头看了一眼趴在阳台上观看的女生们,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早知道她就不磨蹭了……   “我说过带你去医院,过来。”   原来是为这个……   陆嘉禾怕她留下什么后遗症吗?   “不用的,”宋茵摆摆手拒绝,往后退了两步,“我已经没什么事,不用去医院了。”   “我没有耐性的,要我过来扛你走?”陆嘉禾的眉毛又挑起来。   他高大的个子很有压迫感。   宋茵只能又定住脚,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解释。   “不是你把球踢到我头上,不是你的责任,不用管我的。”   “是我的责任。”陆嘉禾说得一本正经,“我激怒了他,他才把球踢到你的头上。”   怪他球进的太多?   宋茵傻了眼,她家教严,从小没和异性有过多的接触,还是头一次遇到陆嘉禾这类型的男生,有些应付不过来。   宿舍楼里诸多探寻的目光如芒在背,宋茵只想赶快回宿舍去。   “我真的没事了,你看,”她晃了两下脑袋证明,然后道,“我要回宿舍了,你也快回去吧。”   “还是谢谢你。”   她最后小声补充一句,说话时往后退了两步,语落,转身快步往回走。   逞强晃了两下,其实还是有点晕的。   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糖上。   “方向错了。”身后有声音提醒。   女生宿舍的两扇玻璃门只开了一道,宋茵回神才发现自己的方向是门半掩着的那一边,若无其事偏回来一些,继续朝前走。   “宋茵。”   这声音比刚才还近。   宋茵惊恐地回头,发现他居然跟过来了。   “我真的没事了,你快回去吧——”   宋茵加快脚步,几乎小跑着登上台阶。   “小心——”   那声音已经到了身后。   宋茵余光里瞥见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心中一乱,往左边闪了一下,加快速度往上跨。   没看清台阶的长度,这一次,宋茵的脚尖没踩稳。   咔擦。   刚恢复的脚腕又扭了。   跌倒的那一瞬间,陆嘉禾单手将她接在了怀里,皱起眉来。   “崴了?”   陆嘉禾是踢足球的,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那么怕我?”   宋茵沉浸在脚腕重新扭伤的事实里,有些回不了神。   “这次也是我的责任,”他将宋茵抱起来,“我会负责到底的。”   “不用你负责,我不想去!”宋茵又急又气。   陆嘉禾没搭理她,他腿长,两步便下完她跑了半天的台阶。   走出几步,正巧两个女生迎面走过来。京舞的男生多半偏瘦,显少能见到陆嘉禾这样类型的男生,身形挺拔而坚韧,紧实的肌肉均匀覆盖在露出的四肢。   帅极了,可惜手里还抱着个女朋友,两人姿势亲昵。   两个女生眼神一直没忍住往那边飘,其中一个隐隐认出人来,低低惊呼一声,“是陆嘉禾……”   “他女朋友居然是咱们学校的!”   “等一下……”   汤晓君瞧着那湖蓝色的裙子的一角,觉得很眼熟,再看那纤瘦的身形……脚步越来越慢。   正巧女生挣扎着要从他怀里下来,这一次,汤晓君终于看清了女生的侧脸。   轮廓柔和,白皙精致。   漂亮的杏眼里满是不情愿。   “茵茵!”她惊呼一声。   “晓君。”   宋茵回头,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姿势,彻底绝望了。   她被像抱小孩儿一样抱在男人的怀里,力量悬殊太大,他抱得稳极了,根本挣不开。   她几乎把自己生平学过所有骂人的词汇都用了一遍,他却依旧不肯放她下来。   可加上现在,她们分明才见第三次。   “茵茵你交男朋友了!”汤晓君的表情惊诧,不敢置信。   “不是的,我不认……”宋茵赶紧摆手,一边又开始挣扎想要跳下来。   “抱歉。”陆嘉禾的声音淡淡,低沉中带着说不出来的散漫,立刻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可以吗?”   是宋茵的朋友,陆嘉禾忍下来,用他全部的耐性询问道。   “可以可以的!”汤晓君受宠若惊,忙不迭地点头,“你们随意。”   陆嘉禾走出几步,忽地又听女生扬声追问。   “茵茵,今晚要给你留门吗?”   舞蹈专业的女生最注重身材管理和脸蛋保养。早上要早起练早功,为了美容觉,她们宿舍都睡得很早,一般等不到十一点熄灯便睡熟了。   宋茵穿着条那裙子,不像带了钥匙的样子。   “要!”   这次宋茵终于抓紧机会解释,“我去完医院就回来——”   没来得及再说什么,陆嘉禾已经走到他的车跟前。   他就着手,要把宋茵塞到机车后座上。   “不要!”   宋茵惊呼拒绝,抓紧裙摆,“我穿了裙子。”   陆嘉禾的视线移过来。   宋茵的裙子宽松,却发衬得她纤瘦柔弱,挣扎了半天,衣裙的领子往下滑,露出了胸前的肌肤,光滑白皙,像块嫩豆腐。   那锁骨窝深浅适度,线条清晰平直,双肩小巧圆润,精致得要命。   “我自己下来坐……”宋茵小心地讨价还价。   陆嘉禾的喉结不易察觉地动了动,同意了。   宋茵心里悄悄松一口气,顺着他的小臂,滑到地面站稳。   感受一下活动的脚腕,虽然有些疼,但并不剧烈,陆嘉禾扶的及时,养两天应该能恢复。   宋茵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一半,整理好裙摆,认命地爬上这台黑色的大家伙。   “戴上。”   陆嘉禾往后递过头盔。   一回生,二回熟。   这次,宋茵没费多大力气摸索,便成功把扣子系上了。   尽管热,但这个头盔至少给了宋茵一点安全感。只要她埋着头,便没人能瞧见她的脸了。   宋茵是学校青年舞蹈团有史以来,第一次选中尚未毕业的本科生,尽管还没签下合同,但谁都知道宋茵进舞团是十拿九稳。   这是一堆优秀毕业生抢破头也没抢到的待遇,也因此,宋茵在学校的知名度还挺高。   已经看见的她没办法消除人家记忆,但知道的人能少一个是一个。   好在舞院就巴掌大一点儿,车子很快出了焕南路,拐入大道上。   陆嘉禾的车这次开得比上次快。   道路两边旁的树影飞逝而过,这速度瞧得宋茵有点怕,顾不得再去整理裙摆,双手紧紧攥住他球衣一角。   “慢点儿!”   风声太大,夹杂着重机的嗡鸣,陆嘉禾好像没听清楚。   她又开头盔上的护目镜,强调了一遍。   “你开慢点!”   陆嘉禾拐弯进入岔道,速度不减,宋茵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腰。   有点痒。   陆嘉禾的唇角微翘起一点,散漫的神情中多了几丝满足。   其实他开得并不算快,至少在限速范围内。只是宋茵平日里大概没坐过这样自由的交通工具,被吓坏了。   拐弯之后便是下坡,隔着头盔她也能清晰的听到两遍疾驰而过的风声,宋茵吓得差点儿尖叫起来,合上眼睛,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勒住他的腰。   “陆嘉禾,你停下!”   真好听。   宋茵的声音悠扬婉转,咬字速度不急不缓,即使气急败坏,也还是动人得要命。   “再叫一遍。”   宋茵不知道他抽什么疯,但只要能停下来,什么都是好的,她闭着眼睛又叫了一遍。   “陆嘉禾!”   陆嘉禾果然依言刹车停下来。   宋茵没料到车停得这样急,她来不及反应,瞬间前倾,前胸狠狠撞上了他的后背。   软。   这是陆嘉禾大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他的世界里好像从来没有过这些软绵绵的体验。模型、沙袋、训练场,还有他那帮兄弟,无一不是硬邦邦的东西。   宋茵却疼得眼泪快掉下来了,天知道,她洗澡前只随便拿了件带着软垫的棉质背心。   她平胸,但也不是没有。   缓了一会儿,陆嘉禾拔掉钥匙,利落地翻身下车,“我抱你下来。”   宋茵回神,抬头才发现,医院已经到了。   却不是学校附近那所公立医院。   红砖白墙,这是私人一家医院。   宋母曾经咬牙带着宋茵来这看过脚腕的扭伤,医生很大牌,收费也贵得要命,可那些进口药疗效确实很明显,稍微有些好转之后,宋茵便停药了。   “怎么来这?”   她收回视线,边问着,扶着座位,自己爬下了车。 第7章 chapter 07   “有熟悉的医生。”陆嘉禾简单答了她,探身过来。   这次,宋茵没有等他伸手,特意提防地走远些,慢慢解起了下巴的头盔系扣。   宋茵的头发出门前还滴着水,吹了这一会风,居然都干了,她干脆解下手上的皮筋,五指成梳扎个马尾。   太阳落下的最后一缕余晖打在她的面颊,夕阳映在她漆黑漂亮的眼睛里。   额角的乱发与马尾在被风拂起,刮过脸颊,宽松的湖蓝色裙子在风中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裙摆也扑簌簌摆动。   “走吧。”   她站到陆嘉禾跟前。   这次看病的流程却和宋茵上次来不大一样,似乎是有了预约,两人直接被漂亮的护士小姐带到了医生的房间内。   怎么会是预约呢……   陆嘉禾总不可能提前知道她会被球砸中吧?   宋茵摇摇头,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   两个小时,陆嘉禾陪着她看完神经外科又看骨科。   被足球砸到的脑袋只是轻微脑震荡,只需要多休息,宋茵倒是察觉帮她看脚腕的德国医生皱起了眉。宋茵的手机上有受伤后几次拍过的片子,医生一一看完,神情隐隐有些凝重。   “他在说什么?”   宋茵回头看身后的陆嘉禾。   这留胡子的医生据说还是崇文大学重金聘请的足球队队医,医生的中文不大标准,宋茵认真辨认了半晌没听懂。   足球队都在他这儿看伤,老熟人,陆嘉禾应该是能懂的。   陆嘉禾却并不答她,先蹲下身来,抓住宋茵的小腿帮她脱白球鞋。   “我自己来!”宋茵浑身不自在,挣扎着想抽出自己的腿。   陆嘉禾的手掌很宽,被握住的地方有点麻。   “别动。”   陆嘉禾皱眉不耐,这下,连着短袜也扔到一边。   “医生让你脱鞋。”   宋茵脸都红了,气的。   除了亲妈,还没有谁对她做过这样亲密的动作。   得寸进尺。   轻挑。   随便。   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宋茵一向好脾气都忍不住生气了,“你告诉我,我可以自己脱……”   “好。”陆嘉禾脱完便站起身,懒懒答了她一句,拉过一边的椅子坐下。   宋茵的脚丫像她人一样柔白细嫩,脚掌很瘦,每个指头都玲珑可爱,此刻却生气地绷起来。   陆嘉禾的神情慵懒散漫,宋茵只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轻飘飘没有着力点。   气死了。   说话间,医生已经蹲下来查看她的患处,拧着腕关节转了两下。   关节处传来咔咔的声音。   刚刚扭过还没消肿,宋茵吃痛地倒吸一口气。   到这,医生便停手了,招手叫来护士给宋茵冰敷缠绷带。   现在为止得到的信息,已经足够一个经验丰富的骨科医生做出正确的判断。   宋茵这场病看得是云里雾里,因为她全程没听懂医生说了些什么。   哦,还是有的。   Lu、Lu、Lu……整个过程他一直在叫陆嘉禾,只跟他说话。   偏偏宋茵再问陆嘉禾时候,他告诉她的,只是一些寻常的东西,就和以往看过的医生说的一样。   踝关节习惯扭伤,韧带稍微松弛,多休息,多调养。   真的吗?   走到走廊尽头,踏进大厅,宋茵想起刚才医生凝重的神色,还是觉得有些疑惑。   “吃饭了吗?”   陆嘉禾手里拎着医生开的药,放慢步子,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   宋茵现在严禁他靠近自己,一瘸一拐扶着墙走。   有护士匆匆路过,奇怪看了两人一眼,只以为两人是对闹别扭的情侣。   “吃饭了吗?”   陆嘉禾又问了一遍。   “我不饿。”   又恢复一瘸一拐的状态,宋茵的情绪有些低落,她摇摇头,直到踏出医院,才转回身来。   医院外头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正厅门口一盏路灯灯光明炙,将路面照得通亮。空气还有些闷,但热度已经褪去了,宋茵只穿了条裙子,被夜风一吹,光裸在外的四肢有些发冷。   “把单据都给我吧,我把钱给你,”宋茵轻声跟他说话,晃了晃手机,“今天谢谢你了。”   严格说起来,她今天被球砸到,其实不关陆嘉禾的事,脚腕上也是惯伤,怪她自己跑得急,宋茵没有迁怒于人的习惯,也不爱欠人情。   这便是要和他在这分开,自己回去了。   陆嘉禾不知怎地,挑了挑眉,依言递过一沓单子。   宋茵蹦到路边的花坛坐下来,低头开始加单据上的数字。   果然贵得要命……   宋茵一边加,心都开始流血,只想抱着那单子哭一会。   一个月的生活费没了……   “我没有这么多现金……”宋茵悄悄咬住下唇,抬头道,“转给你好吗?”   路灯下,她仰头看着他。   杏眼里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可怜。   开领的裙子,更加衬出那颈部纤细白嫩。   迷得人眼睛有些花。   “好啊。”   陆嘉禾唇角翘起来应了,学着她,摊开长腿,在花坛边上坐下来。   宋家在京州买房之后经济比任何时候都要拮据,用钱处处往下扣,却从未扣过宋茵的零花钱。宋母坚持富养女儿的理念,每次上学前都要再塞给宋茵一些,生怕她的钱不够花。   事实上,宋茵没有那么多用钱的地方。   但今晚,她却第一次庆幸起了宋父宋母给零花钱宽裕,让她不至于还不起账单上的那个数字。   对着陆嘉禾的手机扫码转好。   听着对方手机传来叮铃到账的声音,宋茵才关掉微信界面,准备收起手机的当儿,她的屏幕又叮铃一声重新亮起来。   Lu请求加你为好友。   Lu?   宋茵猛地抬头朝对面望去。   正看见那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将她微信号里的手机号码输入通讯簿去。   “加我干嘛?”   “忘了说,”陆嘉禾探身,从宋茵手里的一堆单据中抽出绿色那一张,“这张报了医疗险,我把钱给你退回来。”   他的眼睛漆黑,眉宇间都是正经和认真。   是吗?   宋茵又一次咬紧下唇,有点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绿色单据上的数字是五百一十八,小数点儿后边还跟了两位,陆嘉禾凑个整,转了五百二十块。   手机紧接着叮叮两声传来到账,宋茵看了一眼那数字,马上移开了眼睛,关掉手机。   这数字实在是……看一眼就让人觉得羞耻啊。   扶着花坛边缘站起来,宋茵拍拍手上的灰,朝他告别。   “不麻烦你送我了,我打个车回去。”   医院里毕竟处理得更专业些,脚腕处冰敷后,缠上绷带,扭伤已经好了许多,宋茵走起来并不像开始一般费力了。   宋茵没有回头看,走路的速度比平日还要快一些,她一心想要和陆嘉禾分道扬镳,又惦记着脚上的伤,走到医院路口打车的地方时,后知后觉发现陆嘉禾的车已经停在那了。   他的长腿踩在柏油路上,半撑着地面,黑发黑眸,眉眼清俊幽深,偏头懒洋洋看着她,远远将头盔扔过来。   “上车。”      宋茵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怎么就跟着陆嘉禾坐到了大排档里。十来分钟前,她分明才下定决心要赶紧回宿舍去睡觉。   大排档就在崇文南门和舞院前门对面的街道上,宋茵跟着同学来过几次,并不陌生。附近都是大学,这家店量足加上口味不错,学生们都爱来。   夜晚才刚刚开始,店内已经坐满了人,拥挤,还有些吵。   陆嘉禾从桌面上抽了几张纸,帮她擦干净了凳子,才示意她坐下来。   宋茵抬了抬眸,不懂他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她刚刚不是才坐过花台吗?   医院的花台还不见得有人家的凳子干净……   事实上,陆嘉禾也觉得自己有些多此一举。成天和一堆硬汉混在一起,这算是他难得的绅士风度了。   陆嘉禾个子高,一进店便隐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这算是崇文的地盘,很快便有人认出他来。   显少看见陆嘉禾身边出现女生,校队的那一群大个子也不在……   这在是约会吗?   店内安静了一瞬。   陆嘉禾到台前去点单,众人的视线抓紧时间飘过来,落在宋茵身上。   宋茵的神经挺敏感,察觉便抬头回视,大家的视线又立马缩了回去,做若无其事状。   陆嘉禾的女朋友真漂亮……   众人不约而同想道。   女生穿着湖蓝色长裙,坐姿挺拔,纤直好看。即使坐在喧嚷嘈杂的大排档里,也掩不住那满身的气质,一看就是舞院出来的。   京州舞院,作为附近一片上方圆几里内唯一一所艺术院校,夹在全国综合排名前几的重点大学当中,地位有些特殊。   舞院的学生不仅身材好,长相也顶个儿漂亮。找个舞院的女友,算得上这些工科男的终极梦想了。   陆嘉禾这一位女朋友,看上去就知道是舞院金字塔顶端的那种类型。   人生真是没有半点逆转的惊喜啊。   没意思。   有人心中长长叹了一声,放下了筷子,有点吃不下去了。      舞院的老师们时常耳提面命,身上每寸多余的肉,都是对生活的妥协的标志。   宋茵已经坚持了大半年过午不食,没想到却在今晚破功了。   宋茵的体重两年在90斤这数字上没动过。她的身材已经算是瘦削,就是踩上老师的体重秤也不会有超标的危险。但这个专业对形体的要求永远只有更苛刻,身形纤细,跳起舞来总要好看些。   白天专业课没怎么练习,下午倒是走来走去消耗了不少体力。这会儿前胸贴后背,她今晚是真饿了。   待到老板娘端上瘦肉粥时,宋茵心中几乎要被罪恶感淹没了。   淀粉。   脂肪囤积。   她一边鄙弃着自己的行为,一边接过了陆嘉禾手中的勺子。   刚刚吹冷抿了一口,电话铃声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糟了……   宋茵持着勺子的手僵持在半空。   忘了已经到宋母晚上和她通电话的时间。   大排档里很吵,宋茵只能放下勺子从座位起身,匆匆往外面去接。   “宋茵。”   陆嘉禾跟着起来,在身后唤了她一声,宋茵心里着急,自然没有听见。   整条街晚上都是热闹的,宋茵一直走到远处相较安静的地方,才路灯下回拨了宋母的号码。   “妈妈。”   宋茵心跳得有点儿快,另一只手捂着话筒,生怕宋母听出端倪来。   “茵茵,怎么这么久才接啊?”   “刚刚在洗澡,没听到。”   宋母点头,又接着问,“今天伤处好些了吗?踮脚还疼不疼?”   早上是不怎么疼了,现在……   宋茵瞧着脚腕上重新缠起来的绷带,舌尖抵到上颚,缓缓蹲了下来,她说不出实话。   “不疼了,妈妈。”   “那就好。”宋母终于欣慰地点头,叮嘱,“要多注意休息。”   “多喝水消肿。”   “恩。”   “好了,妈妈挂了,你也早点去睡吧。”   “好的,晚安,妈妈。”宋茵乖巧地应了。   直到挂了电话,她心中才松下一口气。   要是妈妈知道了她这个点居然在和一个认识没两天的男生在外头吃宵夜,还不知道要怎么生气。   最近好像诸事都不顺。   宋茵扶着路灯缓缓站起来,沉默着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抬起受伤的脚腕发泄般往路灯下轻轻踢了一脚,才转身往回走。   走了两步,抬起头发现,陆嘉禾不知什么时候跟出来了。   就站在不远处的另一盏路灯下,他身形高大,影子被拉得很长。   昏黄的光晕里,他的五官清隽硬朗,眼神漆黑,静静看着她。 第8章 chapter 08   宋茵回到宿舍,汤晓君和卢佳思都还没睡,两人今晚难得地兴奋,九点半还看最近大火的青春剧,才听见门开,便齐刷刷看了过来。   “茵茵,这么早就回来了?”   “难怪下午说不去食堂挤呢,原来是要和他去吃饭呀……”卢佳思拉长尾音笑她。   宋茵把打包的瘦肉粥放上书桌,心里有点无奈,身上疲惫得不行,但还是又认真解释,“你们误会了。”   “放学那会我去后门送大薇,路过球场被他们的球砸中了,怕出什么事,他才带我去医院检查下,我们真的没有那么熟……”   “我还看他抱你了啊……”   “因为脚又扭了。”   汤晓君的目光移到宋茵脚腕重新高高裹起来的绷带上,似信非信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毕竟陆嘉禾是那种完美无缺的校园男神,大家虽然都肖想他,却又实在想不出什么人能配得上他。   “才好又扭了呀……严重吗?”她也觉得宋茵有点儿背。   “之前有些肿,现在好点了。”宋茵答着,把马尾绕起来去洗漱。   汤晓君又偏头跟身侧的卢佳思道,“佳思,看来咱俩有空也该去足球场多转转,说不定就被个长得帅的砸中了呢……”   “得了,你自己去吧,得转多久才能遇到个陆嘉禾这样的。”   “我还想着要宋茵这事儿是真的,郁静琪指不定气得把牙都咬碎了呢,诶……”   郁静琪自己喜欢,还把她那拨跟班都改造成为陆嘉禾的脑残粉。听说两人高中起就是崇文附中的校友,只是一个艺术特长班,一个竞赛班,隔得天远地远,陆嘉禾大概连她是谁都没什么印象。   汤晓君觉得可惜极了。   两人各怀心思,都觉得没了看见电视剧的兴致,干脆收起手机来。卢佳思爬上床敷面膜,汤晓君看见桌上打包回来的瘦肉粥,扬声问一句,“茵茵,你这瘦肉粥还吃不吃呀?”   她记得宋茵晚上禁食的。   果然,宋茵拿开牙刷口齿含糊应她,“我还没怎么动,你吃吧。”   汤晓君谢了一声,美滋滋打开了外卖盒。   卢佳思刚撕开面膜没来得及贴,瞧着她那没出息的样子撇了撇嘴。难得见宋茵带夜宵回来,她觉得有些奇怪。   那粥宋茵确实没动,她就抿了最初一口。   所以陆嘉禾送她回来前,还把她点的瘦肉粥也打包了。   车一直送到楼下,宋茵也顾不得脚腕疼了,加快速度头也不回地进了宿舍楼,生怕再有人看见。   “茵茵,你在咱学校前门路口买的呀?”汤晓君一口尝出来。   “恩。”   “好久没吃了,真好吃……”   若是她知道那是陆嘉禾付的钱,说不定吃得更开心。   餐盒打开之后,香味飘满了整间宿舍。   宋茵才刷完牙又饿了,只能解了皮筋松开头发,捂着肚子趴上床。      “诶,陆哥?你回来啦,我还以为你今晚要在外头住了。”柯裕森搭着毛巾洗漱刚出来。   陆嘉禾校外的公寓就在二环附近,离崇文不远,宿舍吵,熄灯早,没办法专注地做模型画图纸,他平日里都是两边住。   今晚这个时候不见人影,他还以为人不会来了。   郑泽和廖春儿赤着膀子坐在下铺打双人扑克牌,闻声回头热情地招呼了他一声。   “陆哥,来一把?”   “没意思。”陆嘉禾兴致缺缺,余光也懒得扫上一眼,车钥匙扔桌上便开始脱球服。   陆嘉禾的球衣是日抛型,当天就得洗干净。好在历届校队都有单独的楼层住,大功率电器管得并不严,也托他的福,整个宿舍都有了全自动洗衣机用。   球衣塞进了洗衣机,澡间里很快传来水声。   “陆哥今天有点怪。”廖春儿扔下扑克探了探头,下结论道。   “哪里怪了?”   “平时踢了球就陆哥澡洗的最勤快,咱们今天下午就散的场,他现在才穿着一身脏球衣回来——”   廖春儿是个五大三粗的东北壮汉,也不知道爹妈怎么想的,给取了这么个跟外表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名字,刚进崇文踢球时,每次出现在崇文比赛的大名单里,都要引得人们哄笑。   长者赐,不可辞,廖春儿虽然不喜欢这秀气的名字,倒也没想过改。作为崇文的第一门将,他的细节观察力是公认的出众。   “嘿,春儿,厉害呀!”柯裕森捶了一拳他的胸立刻被弹回来,他低低倒吸一口气,装着若无其事跟着道,“我也刚想说,觉得陆哥有情况。”   “我偷瞄看他这两天老换手机桌面,都是个小姑娘来着,什么红裙子白丝袜,白裙子白丝袜的配搭……也没听说过她有妹妹,咱陆哥是不是有恋,童,癖呀……”   “你说段子呢吧?”郑泽轻嗤。   “靠,谁有心情跟你说段子,陆哥从前的桌面都是系统自带的蓝白天,你就不觉得反常吗?”   “是有一点,拿手机的频率也高了。”春儿补充。   “对对对!我上次见他看视频来着,我打赌,那表情绝不是看球赛。”   “真的?”看两人说得像模像样,郑泽眉毛挑起,放下扑克牌,还真有点信了。   “蒙你我有什么好处,你自己去看看不就成了。”   倘若有对漂亮女生免疫力的打分,在众人眼中,陆嘉禾的分数一定是十分,这对零分的他们来说几乎是不可思议。   有刚进校队时还有个前辈当面开玩笑,问陆哥是不是喜欢男的,最后被他脚上飞起一球砸懵了。   陆哥要是火气上来,准头简直惊人,踢哪打哪。今天焕南路上不就踢了个世界波,这么帅,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录下来。可惜了,不是在什么正式赛事上……   终究压不住好奇心,三个大个子齐齐围住了那进门处的桌子,陆嘉禾的钥匙和手机俨然静置在桌面上方。   “咱们这样看陆哥隐私不大好吧……”春儿咽了咽口水。   “就看个桌面,这个问题已经困扰我好几天了……”   有根手指颤巍巍伸出来按下屏幕下端的圆键。   手机亮了。   下一秒,三人视线相汇,眼睛里只写了一个字,操!   他妈居然要密码!   “你们在看什么?”   声音传来的瞬间,又有人咽了咽口水。   回头,陆嘉禾不知什么时候洗完了澡,站在阳台门口。   刚洗过的头发还没擦,黑发湿漉漉下垂,眼神散漫幽深,偏头正看着他们。   柯裕森没忍住腿软了一下。   睡前又做了两百个俯卧撑,柯裕森以扶着腰爬回上床为代价,提前得知了一件事情。   陆哥的初恋情人,将会是一个会跳舞的女孩子。   不是恋,童,癖也不是GAY。   诶。   他躺在床上叹了一口气。   再过不久,该到崇文女生们心碎的季节了。      宋茵的肚子紧贴在床板上睡。半梦半醒间,她忽地听着枕头边上的手机响了一声。   没到熄灯时间,但宿舍里已经关灯都睡下了。   因为饿,宋茵睡得并不安稳,掀开眼皮,偏头,抬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睡意却瞬间全没了。 第9章 chapter 09   来自Lu的视频信息。   陆嘉禾为什么给她发消息?   宿舍里很安静,只余室友入睡均匀的呼吸,棉质的睡裙贴在身上又闷又热。   宋茵凝眉想了三十秒,干脆掀开被子坐起来,打开微信看。   陆嘉禾的头像是个外国球员,黑白条纹球衣的十号,她一向不关注足球,也不怎么熟悉这些。   指尖在消息栏犹豫了两秒钟才点进去。   出乎意料的,视频封面居然是消消乐。宋茵点开看了一段,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是她正在通关的六百九十九级的通关攻略。   宋茵忽地想起什么,急忙切出视频去看朋友圈。   果然,她的最近发的一条状态还停留在两天前。   “第四天,精力值用光好多次,六百九十九关还是没过。”最后配了一个哭唧唧的白熊脸。   宋父喜欢玩这些可爱的益智小游戏,消消乐刚出来时,还帮宋茵手机上也下载了一个。   那时宋茵才大一,第一次扭伤了脚在住院,跟不上同学们的进度,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偏偏躺在床上还不能做其他事情,宋父便每天陪着她玩一会儿游戏,这一玩,就坚持了近两年。   和京舞许多学生不一样,宋茵的社交圈很小,也没有那些五花八门的娱乐方式。偶尔和同学逛街,跳舞休息时候玩下小游戏,就是她生活里全部的消遣。   她发这条朋友圈的目的,原本是想给宋父看看,叫他把精力值送给她玩儿的。因为自从宋父的等级被宋茵反超后,便再也不愿意给她送精力瓶了。   游戏越往后越难,况且老是停在一个关卡,也实在让人觉得心里挫败。   宋茵不是没有上网搜索过通关攻略,可这是系统最新升级的关卡,攻略都还没来得及出。   视频里的步骤看起来利落又简单。   宋茵就见一根好看的手指在IPAD上晃来晃去,赏心悦目,不到一分钟,便弹跳出了通关成功的界面,完美的三颗星。   看第一遍时候,宋茵只顾着看手和走神了,直至第三次,她才算记下了视频里通关的二十二个步骤。   打开游戏的APP,照着陆嘉禾的方式,果然毫无滞塞便做到最后。   下一秒,三颗星的页面弹了出来。   整整卡了宋茵一个星期的难题,就这样轻易地解决了,她的眼睛里都带上了笑意,指尖切换到好友排行榜。   京州是生活节奏快极了的国际大都市,更新换代的速度也很快。   这款小游戏刚出来时也曾经在朋友圈里火过一阵子,热度过后,便没有人再玩了。   通天的藤蔓上,许多人的进度就这样停在了两三百级附近。事实上,宋茵的头像挂在藤蔓最上方已经孤独求败很久了。   然而这一次……   看清楚排行,宋茵的笑容凝在了唇畔。   她的小白熊头像身侧多了个外国球星,两个微信头像挤在一起,相偎相依挂在同一颗果子下方。   宋茵的心情有点复杂。   如果通关视频是宋父发来的,她肯定开开心心发个跪拜的表情包感谢父上……   犹豫片刻,她在对话框里打上了两个字。   谢谢。   瞧着信息发出去,宋茵打了个哈欠,突然来了倦意,躺回床上盖了被子,很快便睡着了。      赛季将至,教练又开始给大家上发条。   柯裕森气喘吁吁,弯腰拄膝,才在陆嘉禾身侧站定。   他就不应该跟在陆哥后头跑,好久没觉得一万米长得想让人去死一死了……   柯裕森掀起球衣,擦干净眼周的汗才有空抬起腕表来看,比平时整整快了三分钟。   而陆哥已经跑完坐在这儿玩了两局消消乐了,还是借他的账号玩。   人比人果然要气死人。   柯裕森想着,偏头又愤愤看他一眼。   陆嘉禾的长腿搭在下一级看台,还有些伸展不开,黑发湿漉漉的,眉宇间是惯有的几分淡漠散漫,薄唇抿着,视线只集中在手机屏幕上。   不知怎地,他觉得,陆哥今天好像兴致不高。   首先,玩开心消消乐就是反常的。   陆哥从来不玩儿已经通关卸载的游戏,即使这个游戏后来又更新过关卡。   待到气息平复些,柯裕森才跟着坐下来,刚要开口说话——   “坐远些,热。”   陆嘉禾的声音不耐。   好吧,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确实挺热。   柯裕森依言坐到了两米远的地方,远远扬声喊过来,“嘿,陆哥,我猜,是不是你追那妹子不待见你啊?”   柯裕森嗓门大,他一喊,几乎把半个球队的目光的吸引过来。   陆嘉禾抬头,眼神冷冷看过来,声音轻慢。   “我说,你是不是皮痒?”   柯裕森缩了缩,屁股赶紧又往旁边挪了一段。   到底还是有人听清了,柯裕森这料可是大新闻。   “陆哥有喜欢的妹子了?”有人惊疑。   “开玩笑的吧,怎么可能有妹子不待见陆哥?那妹子是谁?”   “操,是那天停车场那个吧?我当时就看咱陆哥眼神不对!”   ……   众人还在七嘴八舌议论着,陆嘉禾忽地想起了昨晚声再也没有下文的谢谢。   事实上,他还从未那样辗转反侧地等待过一个人的回复。   他仰头将整瓶水一饮而尽,拧上瓶盖,扔到半空,重重踢了一脚。   弧线擦着众人头顶飞过,命中垃圾桶。   那厚重的塑料桶在众人的目光中颤了两下,发出一声闷响。   所有人瞬间噤声。   “教练,我看大家休息得差不多了,再来几组折返跑。”陆嘉禾扬声,率先朝看台下面走去。   “不错,”教练点点头,这建议他不能再满意了。   “所有人下来集合。”   ……   “茵茵,东西都带上了吗?”宋母从厨房探身,“外婆托人从江州带过来给你的药酒,可别忘了拿啊。”   “知道了。”   宋茵依言,又从抽屉翻出药酒瓶子,一起塞进背包。   这些东西用得慢,其实她堆在宿舍的药和药酒,多到柜子几乎都快塞不下了。   “再喝碗汤,你爸起大早去菜市场买来熬上的。”宋母端着小碗进来。   以形补形,宋茵每周回家都是喝不完的补药。   “爸爸还没下课吗?”她接碗问了一句。   “这个点儿,在路上呢。”宋母皱眉看表,“别惦记了,你爸饿不着的。”   “妈妈。”   “嗯?”   “还是给爸爸买辆车吧,他上下班方便些……” 宋茵小心提起。   补习学校没有周末,离家还挺远,宋父每天往返得四十多分钟,换乘两样交通工具,常常到家时候饭菜都凉了。   宋母没接话,叹了一口气,“快吃吧,吃完回学校。”   买一辆车是不难,可在京州,车位车险日常保养维修,哪样不用钱。   宋茵递回碗时才发现,宋母的鬓角好像隐隐白了两根。   宋母年轻时候是小镇上出名的美人,和宋父是同学,两人毕业就结婚。小学时候开家长会,宋茵的家长从来都是最年轻的,那时候她骄傲得不得了。而现在,妈妈都老了。   宋茵忽地伸手抱住了宋母的腰。   “怎么了?”宋母还吓一跳。   “妈妈,”宋茵依偎在她怀里,闷闷道,“你和爸爸不要再那么辛苦了,我花不掉那么多钱的。”   “笨丫头,家里不缺你花掉的那点钱,”宋母拍拍她的发心,“你好好跳舞,有个好前途,你爸爸和我就心满意足了。”   出门时,宋母一直陪她走到小区外的公交车站才折返,宋茵瞧着人走远了,抬起又酸又麻的脚腕,忍着疼活动了两下。   刚坐上公交车,晋薇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茵茵,你回学校了吗?”      天很热,宋茵站起来,把位子让给刚上车的奶奶,拿着背包,提前一站从后门下了。   晋薇还在家,打电话让她顺路过去一趟。   晋薇妈妈是崇文的音乐教授,学校给她拨了一幢住宅区的花园式小洋楼。那片教师住宅区离舞院不远,宋茵去过几次。   有时还碰上晋薇的妈妈在家,那是个美丽优雅,待人温和的女人。   进入住宅区的道路两旁栽满了高大的白玉兰,大片的枝叶茂密生长着,绿意融融,遮住了正当空的太阳,清爽又凉快,空气中隐约飘散着花儿香气,有一处池塘在远处,还远远能看见池塘中心白色的塔尖。   宋茵顺着路拐了几个弯,终于到达目的地时,却发现晋薇家院子里停了一台车。   黑色的机车泛着低调的光泽。   很眼熟,让宋茵轻而易举便觉得胸前又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撞了一般疼起来。 第10章 chapter 10   “茵茵,愣着干嘛?”晋薇已经在院门口等了许久,冲她招手,“快进来呀!”   宋茵回神,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道,跟晋薇进门。   走了几步,视线又落到那台车上,她没忍住问了一句。   “大薇,你们家有客人?”   “没有啊,”晋薇疑道,“怎么这样问?”   “我前几次来没见过这车……”   晋薇顺着她的视线看到院子里,面上神情立刻复杂起来。几番犹豫,她勉强挤出句回答,“我哥的。”   晋薇这么说,宋茵心下便明了几分。   晋薇从前提过一次,她的妈妈是再婚,前头生了一个儿子,比她大上两岁。晋薇和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关系并不亲近,也显少往来。因此,她从不在人前提起。   晋薇走得有些快,回头见宋茵还落在后面,只得又停下脚步,补充一句,“今天我妈生日他才过来一趟,估计饭都不会留下来吃,一会就走了。你就跟平常一样,不用拘束。”   “你妈妈今天生日?”宋茵抓住她话里的重点。   “对啊。”   “大薇,你怎么不早说?”她停下来,有些急了,“我又没准备礼物……”   “知道你脸皮薄——”晋薇搂过她的肩,带着她走,“哪里有这么隆重,就简单吃个便饭,吃完咱俩一块回学校。嗯?”   “可我在家里都已经吃过了……”   “今天钟点工都没来,是我和妈妈亲自下厨房做的,吃一口都行,就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她还要再说什么,人已经被晋薇带进门,在玄关处摆好了她的拖鞋。   宋茵无法,只得弯腰低头换上,将自己的白鞋顺手放进鞋柜。   柜子最左侧还放着双系带的黑色机车鞋,那鞋子很酷、很大。   两双鞋紧挨在一起,衬得宋茵的白球鞋像小学生的码子,对比实在太鲜明。她想了想,还是又将自己的鞋往下挪了一层。   “茵茵到了?”客厅有女声轻询。   紧接着又传来柔声的招呼,“茵茵,快来先吃水果。”   饭菜还没开始摆,茶几上都是切好的水果和零食。   宋茵两手空空被晋薇骗来蹭饭,面上羞愧得不行,进到客厅,声音比平日都小了些。   “阿姨,生日快乐。”   女孩的粉腮微微泛红,仿佛夏日里新生的蔷薇,娇艳欲滴。黑色的辫子安静垂在身后,腰肢纤细,小腿笔直,款式简单朴素的白裙子,她穿起来却比旁人都要好看些。   上了年纪就偏爱这些长得好,乖巧听话的女孩儿。   “好,阿姨谢谢你了。”易音温柔应了一声,冲宋茵笑笑,又给她戳了块西瓜,这才转身回到厨房给女儿帮忙。   客厅开了电视,就宋茵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左顾右盼一会儿,始终觉得不大自在。   正巧晋薇端盘子出来摆菜,瞧出她坐不住,便笑起来,“咱俩上次托人从国外带的舞鞋到了,就在我房间。去试试?”   “这么快?”宋茵面上带了几分意外。   “我摆在挨着床边的柜子上,你先去试试,这儿好了我再叫你吃饭。”   宋茵脚腕受伤,一直想找到双更舒适的舞鞋,这次是量了尺寸订做的,不知道穿起来会有什么不一样。   “快去吧!”见她还没动,晋薇又催促。   晋薇的房间宋茵去过几次,因此并不陌生,她沿着木质楼梯拾级上楼时,才隐约听见二楼的琴房里有叮叮咚咚的琴音传来。   安详又宁静,旋律抒情又饱满。   也许是晋薇的哥哥。   宋茵脚上犹豫片刻,她刚才不知道二楼有人,琴房的隔音太好,在客厅坐了半天,愣是一点儿声也没听到。   宋茵没有学过钢琴,只是听那旋律莫名感觉熟悉,听着便让人想要踮脚,身体都轻盈起来。她站在原地辨认了半晌,才发现那是大一时候她曾经跳过的曲子。   《爱之梦》。   京舞的钢琴老师在练功房的一角,弹着给她们练过一次又一次。最后这支舞在学校的元旦晚会那天晚上演出了。   宋茵是外行,但她隐约觉得那曲子比钢琴老师弹得还要好听些。   晋薇的哥哥是音乐系?   “茵茵,鞋找到了吗?”楼下传来声音。   宋茵摇摇头,声音微扬应了一句,快步踏完楼梯,赶紧进房间找鞋。   跳跃在琴键上的指尖停滞,乐声戛然而止。   弹这曲子还会出现错觉?   陆嘉禾就隐约觉得,这一秒,他好像听到了宋茵的声音。      宋茵拎着舞鞋袋下楼时,转过拐角,忽地发现客厅玄关处站了个人。   那人左手抱着头盔,背对她,身影高大而挺拔。   “六一,吃过饭再走吧。”晋薇的妈妈跟在身后挽留。   宋茵还是第一次看那美丽优雅的女人紧张的样子,声音中都带上了小心翼翼。   “不了。”那声音矜持又散漫,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我还有事。”   “六一,”眼看他推门就要走,易音忙又将他唤住。   “谢谢你的礼物,妈妈很喜欢。”   “不必,”那是声音顿了顿,平淡中隐约含了几分不耐,“我只是替人跑一趟。”   易音的神色明显黯淡下来,但还是又接着开口,“这台钢琴你要是喜欢,妈妈今天就叫人搬到你公寓那边去吧……”   陆嘉禾想也不想,开口便要拒绝,忽地听身后又传来声音。   “茵茵,干嘛站那?快洗手来吃饭了。”   晋薇端菜正出厨房,见宋茵站在楼梯拐角不动,忙出声催促。   茵茵?   原本推门的手顿住了。   陆嘉禾缓缓回头,往楼梯间看一眼,忽地又收回了迈出的脚步。   “好啊。”他这样应着。   没料到儿子居然会松口,易音面上的惊喜几乎快要溢出来了,“好,妈妈这就给琴行那边打电话……”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机拨号,眼角都带上了湿润。   电话另一端暂时没接通,稍微有了丁点儿信心,她又开始挽留。   “六一,吃过饭再走吧,妈妈今天做了许多你喜欢的菜……”   陆嘉禾的唇角动了动,转身,终于答应。   “好。”      就算是院子里看到那台车的时候,宋茵也万万没想过,偌大的京州,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情。   陆嘉禾居然是好友同母异父的哥哥,晋薇此前从未提过。   她把鞋袋和自己的背包放在一起,慢腾腾洗干净手。   晋薇的爸爸有事在忙,方形的餐桌两侧只摆了四个椅子,陆嘉禾正坐在她对面。   宋茵端着碗,总觉得身上落了道若有若无的视线。   一抬头,正撞进了陆嘉禾的眼睛里。   他却没有半点被人抓住的心虚,甚至挑眉冲她扬了扬唇角,眉宇间是肆无忌惮的张扬。   宋茵心下紧张,余光瞄到饭桌上其他人,发现没人注意到她,心下才松了一口气,狠狠瞪了他一眼。   女孩儿的杏眼大而圆,黑白分明,双眼皮的褶皱薄的几近透明,欣长的睫毛上翘,紧张时瞪起人来,只教人觉得心猿不定,意马四驰。   陆嘉禾的筷子差点儿没拿稳。   “茵茵,别拘束,”易音偏过头关怀地与她说话,用公筷给她夹了只虾球,“你尝尝,这是薇薇做的。”   宋茵脸皮薄,最难拒绝长辈的好意,只能递碗接过,道了句谢。   “谢谢阿姨。”   晋薇这边倒好了饮料,正要开口,便听陆嘉禾的声音淡淡传来。   “她脚腕有伤,不能吃海鲜。”   还未来得及震惊,又听陆嘉禾偏头放缓声音冲宋茵道,“别吃了,伤口会肿,夹出来。”   这是陆嘉禾吗?   晋薇的动作愣了片刻,觉得有些回不了神。   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在她心中的形象从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魔王。   还在晋薇少不更事,羡慕别人家哥哥的时候,曾经想要好好和他相处,可不管怎么放软姿态讨好,陆嘉禾从未对她这个妹妹假以过颜色,易音这个妈妈当得更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有时候晋薇甚至怀疑,若不是陆叔叔坚持,陆嘉禾恐怕早便不和这边往来了。   “六一,你和茵茵认识?”易音从震惊中回神,视线在两人间徘徊了几秒。 第11章 chapter 11   直到看着宋茵把虾球夹进一边的碟子里,陆嘉禾才收回视线,淡淡回了一句。   “认识。”   “茵茵!”晋薇震惊地放下饮料瓶,侧身去看好友,“你们什么时候认识了?”   她才是真的不敢置信。   宋茵每天和她呆在一块儿,宋茵喜欢什么,宋茵讨厌什么,只要她的事情晋薇全部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可这一次,她甚至不知道这两个生活毫无交集点的人,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她的力道无意识比平日重了些,玻璃杯里的橙汁都晃出到桌面。   大薇不高兴了……   宋茵立刻看出来。晋薇就是这样的脾气,她对喜欢的人毫无保留,对讨厌的人却从不假以辞色。她大概以为自己的朋友和她哥哥站一处去了……   宋茵张了张口,犹豫着要从哪儿解释,却见陆嘉禾漫不经心放下了筷子,抬头,冲着晋薇眉峰微挑。   “你这是对着谁发脾气?”   他的眼睛集中看向一个人的时候,漆黑而锐利,一个照面,便叫人落了下风。   小时候吃亏的经历太多,阴影太重,晋薇不敢跟他正面杠上。   “我能发什么脾气?”她硬邦邦回一句,偏头对宋茵道:“茵茵,快吃饭,时间不早了,吃完咱们就回学校。”   “晋薇,”易音难得皱起了眉,“你哥哥好不容易来一趟,你怎么能这个态度?”   易音发话,到底是亲妈的生日,晋薇不想把气氛搞得太僵。   她重新倒了杯鲜榨橙汁推到宋茵跟前,头也不抬回道,“我本来就是这个态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易音气结,却偏拿女儿没办法,只能小心维持着饭桌上的气氛,一会儿给宋茵递汤,一会儿给陆嘉禾夹菜。   陆嘉禾难得能平静与她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饭,即使言语间还是冷淡,也足以让易音受宠若惊。她这个儿子的性子最是散漫桀骜,难得却是小辈里头一份的聪明、出息。   碗里的菜几乎堆成小山,换算成卡路里,宋茵忽然有点儿后悔今天答应晋薇了。   不仅撞见了陆嘉禾,还就这样挤入了别人的家庭饭局,既尴尬又不自在……   宋茵的左手悄悄伸到桌下揉了揉肚子,有点儿疼。   早前在家吃过一顿午饭,已经有了饱腹感,本就是拗不过好友才坐下来做做样子,谁知道碗都被夹满了。   小楼的客厅与餐厅连在一处,室内开了立式中央空调,温度调得有些低。   初进来还觉得舒适,这会儿凉气却吹得宋茵四肢冰凉,她只穿了条单薄的白裙子,内热外冷,腹部越发疼起来。   想着快些吃完回学校,宋茵只能机械地动着筷子。   “别吃了。”   陆嘉禾忽地开口。   他出声的瞬间,桌上的注意力又被吸引过来。   “怎么了?”易音忙问。   “别夹了,没看到她已经吃不下了吗?”陆嘉禾冲她皱眉,偏回头伸手抽走宋茵手中的筷子。   完全没料到陆嘉禾会突然动作,宋茵持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待反应过来,掌心已经空了。   “茵茵吃饱了?”   宋茵心里气得要命,抬头却还是只能乖巧地扬出笑意来回晋薇的妈妈,“恩,刚刚饱了。”   “阿姨不知道,还一直给你夹菜,对不起呀……”她只以为小姑娘说饱了是客套话,却没想是真的吃不下了。想到这,她又忙道,“快别吃了,撑了就不好了。”   宋茵终于能放下小碗来。   “没关系的阿姨。”她笑起来摇摇头,心下却终于松了一口气。   易音仍旧笑着,心里却是实实在在地吃了一惊。   在崇文,陆嘉禾对喜欢他女生的态度是出了名的冷淡,崇文那么多优秀漂亮的女孩子,他一个看不上,今天却一而再开口和薇薇的朋友说话,言语间亲昵又熟稔。   所以,儿子今天一反常态肯留下来吃饭……   易音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她和儿子关系生疏已久,不好多问些什么,直待到几个孩子吃完,收拾碗筷进厨房,才扬声唤了女儿。   “薇薇,过来一下。”   碗筷不多,一会儿还会有钟点工过来清扫,总之,肯定不是要她帮忙。晋薇不大情愿留下两人独自相处,她磨磨蹭蹭站起来,厨房却又传出催促。   “来了。”   厨房里,洗碗池在哗哗放着水,易音就站在橱柜边上,她回过头来张口欲言,想了许久,最终却什么也没问,只轻声叮嘱女儿,“薇薇,以后常带茵茵来咱们家玩儿。”      “很疼吗?”陆嘉禾起身倒了杯水,瞧着宋茵光洁的额头都隐隐渗出汗来。   宋茵搭着沙发边缘坐,隐隐弯着腰,掌心交叉叠在小腹,没有出声。   她不想和陆嘉禾说话。   宋茵没见过自己不高兴的样子。   浓密的眼睫微垂,就是不看人。粉嫩的唇瓣抿得像是一条线,粉腮微鼓,像牛奶凝脂般的肌肤里染上了胭脂。   陆嘉禾也不恼,唇角翘了翘,把冒着热气的玻璃杯放到宋茵面前的茶几上,往后退,敞开长腿,在宋茵左侧的沙发上坐下来。   家教使然,宋茵瞧着那水汽氤氲的杯子,掩住声音里的不情不愿,礼貌低低道了声谢谢。   “宋茵。”   他忽地懒洋洋开口唤她,名字在唇齿间转过两道,声音低沉慵懒,格外好听。   “学会拒绝有时候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指的是拒绝易音给她夹的菜的事,宋茵知道,但他提到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每次都拒绝他,也没见少了麻烦。   宋茵的脚无意识在踮在地面撑起,又放下,落地时,脚尖移向了另一个方向,身子也隐隐朝那边侧去。   这便是不愿意和他说话了。   陆嘉禾不知怎么有点想笑。   真可爱。   他干脆起身,又换了右侧的沙发坐下来。   “七百一十九级的通关攻略,要吗?”   他说到这,宋茵终于抬起了头,目光落在他的指尖上。   “视频是你自己录的?”   “是我。”陆嘉禾挑眉,钥匙在指尖转了一圈。   “你都会,为什么不接着往前通关?”宋茵皱眉。从上次六百九十九级之后,陆嘉禾就一直和她挂在同一颗果子上,她升一级,他便走一步。   宋茵每次通关的喜悦都被旁边碍眼的头像浇灭了。 第12章 chapter 12   当然是在等你。   不过这一句,照顾着宋茵的脸皮太薄,陆嘉禾没往外说。   继上次六百九十九关之后,宋茵的头像第二次卡了两天还没过,他当然也等了两天。   事实上,像消消乐这类小游戏,只需要一点点计算能力,掌握了技巧,玩儿起来几乎毫无难度,只要时间充裕,陆嘉禾能够一口气玩儿到目前最新的关卡去。   不过谁让他就喜欢跟在宋茵的头像旁边呢。   “我喜欢慢慢通关。”他懒洋洋往后靠上沙发。   “那我不要了,”宋茵才不领情,她脚尖动了两下,身子又隐隐扭朝另一侧。   “我也喜欢慢慢玩。”   宋茵话才落,晋薇正从厨房出来。瞧着两人的距离,眉心微不可查拧了拧。   “茵茵,咱们回学校了。”   宋茵等这一刻好久了,迫不及待背好包,才抓稳鞋袋站起来,晋薇便快步走近,挽住了她的臂弯。   出门时,晋薇又回头,眉毛示威般朝陆嘉禾挑了挑。   门砰一声被合上。   陆嘉禾这才拿过茶几上的头盔,缓缓站起来。   又俯身,端起茶几上那杯渐渐失去热度,宋茵至始至终没动过的白开水,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扬了扬眉。   不怎么甜。   “六一!”易音追出厨房,“不多坐会儿了吗?”   “不坐了。”   他没有回头,声音依旧散漫冷淡,左手抱头盔,掀开长腿,几步便出了门。      正临雨季,阴雨一连绵延好几天,雨花淅沥沥在地面绽开,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味道,带点儿腥。   宋茵的白鞋踩过水洼,飞快被溅上水渍,顾不上这些,她一手撑着伞,一手拎着舞鞋,飞快往舞院南边的清研楼跑。   好在舞院就巴掌大一小块儿,十来分钟时间,宋茵终于从宿舍赶到这栋老教学楼。   京州舞院建院早,历史悠久,南边一带云集了舞院最古老的建筑。这些年即使不断翻新、内部装修,仍然掩不住老旧。   外墙褪色的白瓷砖,楼后的矮墙长满的爬山虎,夹缝中隐约可见青苔,整幢楼只有干净明亮的窗子,能看出一点儿翻新的痕迹。这便是每年大一新生上课的地方,宋茵大一时候,也曾在这幢楼里跳了一整年。   空气中弥漫着湿气,进楼处都是踩脏的白瓷砖。宋茵收了伞,还是小心翼翼在铺好脚垫的地方把脚底的污水擦干净,才拎着舞鞋继续往楼上教室走。   莫老师临时接到任务要出差,要出去几天,她手里一共就带了两个班,其中大一的这堂课,时间段太好,系里的老师们都腾不出时间,便叫了宋茵来帮忙带。   宋茵的脚伤这两天才算好得差不多,走起路来不咔咔响,用脚腕发力的动作也都能承受了。她这两天兴奋得不行,每天五点就起床练早功。   午休睡得半梦半醒,忽地想起来今天还要给学妹们上课,急匆匆翻身起床便跑过来,终于在上课铃声响前抵达教室。   教室里闹哄哄地,直到宋茵推门,才一瞬间静下来。   宋茵是个难得的美人坯子。   眉目干净精致,肌肤白净,细眉根根分明。   即使她不说话,安安静静隐匿在人群中间,也没有人能够忽视她的存在。   她微微点头笑着,算是朝众人打过招呼,脱了外套搭在把杆上,弯腰开始换鞋。   宋茵不是第一次替老师代课了,其实大一要教的东西对她来说并不难。宋茵的基本功是老师们公认的扎实,不然也不可能放手把课堂交给她。但她心里还是有点儿不可避免地紧张。   舞台上只需要全心全意投入,用肢体去倾诉一切,而代课却需要口齿清晰地把她想的东西表达出来,宋茵话少,她其实没有那么擅长与人交流。   把换下的白鞋整齐摆在众人的鞋间,她转身回头,声音里带了几分不好意思。   “大家都来的很早啊,是我来晚了。”   开软度压腿的学妹们三三两两地站齐,终于有人笑起来陆续同她打招呼行礼。   “学姐好……”   “学姐好!”   ……   莫老师的授课风格最严厉,动作稍有不到位,便是狂风骤雨般的批评,可宋茵年纪和她们差不多大,看起来就温和又可亲。两相对比,宋茵很容易便收到了大家的善意和欢迎。   “我姓宋,宋茵,大家叫我的名字就是了。”   宋茵抛开大脑里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挺直脊背在大家面前站定,面上倒是没露怯色,语气温和舒缓,简单地讲了几句两堂古典舞基训课要学的内容。   动作分解教完,便是一组一组跟着音乐一一进行指导练习。   宋茵朝角落里的钢琴老师打过招呼,音乐响起来,她背过身,指导起教室一侧扶着把杆练习的女生们。   有了钢琴声掩盖,另一侧休息的女生大着胆子悉悉邃邃低声议论起来。   “给咱们代课的是居然宋茵学姐诶。”   “真人好漂亮,我刚才离很近都没看出她脸上有粉底……”   “对对对,”有声音附和,“睫毛长鼻子翘,而且是真的一点底妆没化。”   “莫老师有次上课时候不是提过吗,说这几届最喜欢的学生就是她了……”   ……   长得漂亮的人总是有些骄傲的,这种骄傲在京舞的白天鹅们身上更甚,让她们很难去真心地认同一个同龄人。   不过宋茵和她们不同。   她出名早,且成长得很快,差不多的年纪,宋茵已经拿到过流萤杯金奖,得到了行业内大师们的认可,甚至还得到了青年舞团的直达入场券。   要知道,京舞的青年舞团不单单在国内享有盛誉,也是国际主流舞蹈届的一支劲旅,常常能出国交流表演访问。   舞蹈专业对天赋平庸的人是一个不大友好的专业,而这种感悟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越来越深刻,她们现在,已经能够隐约感受天赋限制带来的壁垒。   这种壁垒,从老师的态度中也偶能窥之一二。   历届毕业的学姐们,有的当了老师,有的进了其他圈子……只有一部分能够入团当上舞蹈演员。而在那一部分人里,有人终其一生也只能跳到独舞或领舞的位子上。   一样的努力,跳不了就是跳不了,天赋决定一切。   在她们看来,不出意外,宋茵人生的轨迹已经注定与她们全然不同了。   距离太远,她们生不出浅薄的嫉妒,要说有,那更多的应该是羡慕。   “后背给力,身体往上穿,腿要绷起来……”   宋茵的指导也和她人一样,温声细语,教人舒服,直到有铃声响了,她才拍了拍手,示意大家休息。   学妹们三三两两席地坐下喝水喘息,有拨人围坐,拿着手机招呼她。   “宋茵学姐!要看演出吗?”   演出?   宋茵的脑海中过了一道,意识到她们说的应该是《爱莲说》。京州组织峰会就在今晚开幕了,晋薇和郁静琪在之前已经停课好几天去参加彩排。这样高规格的演出,她们会关注也正常。   宋茵的脚掌粘在原地,犹豫了好久,才在女孩儿们期待的目光中随她们坐下来,一起看演出。   领舞是晋薇。   手机播放的是高清版本。摄像头给了晋薇很多镜头,她也成功将每个动作都处理到位了。   曲裾翻飞,身段曲折,腰肢轻盈。   宋茵在这一届的光芒太盛,很多时候,其他人的光辉都被她所掩盖,所以,这也是宋茵第一次看到晋薇跳领舞。   一模一样的动作,她也曾经排练过,晋薇跳的,不见得比她差多少。   这世界上永远不缺乏好的舞蹈演员,也没有什么是缺了宋茵不行的。   喧嚷的练功房内,宋茵忽然意识到这一点,胸腔跳得有些重。   “这舞排的好,领舞跳的也好。”不知是谁赞了一声,像是打开了众人的话夹子。   “领舞真的跳挺好的,人也漂亮……”   “但好像没怎么见过她,不知道是哪级的……”   “晋薇,”宋茵忽地出声。   什么?   众人的疑惑的目光传来。   “她叫晋薇,” 宋茵微微笑了笑,“和我一届。”   “学姐您认识她?”有人好奇道。   “恩。”宋茵点头,微微笑了笑,“我们是朋友。”   宋茵学姐的朋友果然也好厉害……   众人心中暗暗想着,不知是谁出声问了一句,“编导当时是面向全校选拔的,学姐你怎么没跳呢……不应该啊?”   宋茵摇摇头,“前段时间脚腕伤了,没办法跳。”   半点没提她曾经跳上领舞又因为脚腕受伤被换下的波折,宋茵不习惯用其他的东西去获取同情与称赞。   她现在也不能肯定,假如当初晋薇好好准备,用全力同她一起参加选拔,被选中的跳领舞的,不知道还会不会是自己。      直到基训课结束,雨也没停,依旧如烟如雾飘洒着,教室里的学妹陆续走了。   有人换好了鞋,疾跑着出门,“学姐再见!”   宋茵微微笑着点了头,也道了声再见。   最后一个人离开,偌大的教室空荡下来。   上了一下午课,其实没有浪费宋茵多少体力,只是说多了话,嗓子有些哑。   她坐下来开始换鞋。   穿鞋前,她又好好按摩了一遍脚腕。跳得并不累,但因为是示范教学,宋茵跳得很认真,力求每个动作都完美,所以关节有些酸。   这是她的饭碗,不能再出任何差池了。   双脚套进球鞋,拉上后跟,宋茵起身,在练功服外穿上卫衣。   白鞋之前踩到溅起的水渍已经干了,好在舞院的路面平整干净,只隐隐有些泛黄的痕迹,并不打眼。   宋茵锁好练功房,到了走廊才发现,她来时把伞挂在走廊窗台,而现在,不知被谁带走了!   这个月第三把了……   宋茵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从南边回到宿舍要十几分钟,难不成要等雨停了再回去?   老旧的楼里光线幽暗,空气阴冷潮湿,走光了学生,气氛安静得有些吓人。   她探头从走廊的窗户往外看,雨势和来时差不多大,并不见有停下来的意思。楼下的树荫里落了许多枯枝败叶,地面的雨洼连成了涓涓的水流,只会越来越难走。   晋薇不在,宋茵不大想麻烦别人走这么远的路来给自己送伞。   从这儿两三分钟能跑到校外焕南街上的超市去,买把伞,吃了饭,然后回宿舍洗澡。   宋茵很快下了决定,当当当下到一楼。   她绾好头发,戴上卫衣帽子,头也不回冲进雨幕。      宋茵跑得比平时快,一口气冲进超市时,身上的衣服还没全湿。   卫衣是薄款,淋到最多的帽子边缘雨水滴答答往下落,鬓角的头发也湿了几根。   宋茵低头在进超市前的脚垫上专心蹭掉水迹。这是这次怎么也蹭不干净,因为鞋子差不多都湿透了。   “姑娘,别擦了,踩脏也没关系!”收银台后的老板招呼她。   宋茵脸一红,这才进门,径直往放伞的地方。   货架上空荡荡地。   宋茵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身子探出货架,不死心地问了一句,“老板,还有伞吗?”   “哦,伞啊,”老板抱歉地抬头,“伞没有啦,明天才到。”   “不然你在这儿避会儿雨好啦,老婆去接儿子放学了,等她回来,叫她把伞借给你。”   舞院的学生们从走路的姿势到气质,都与旁人不同,宋茵看起来年纪小,又乖巧,生意人眼睛毒,并不担心有借无还。   只好跑回去了。   宋茵失望低了低头,正要开口拒绝,却忽地听身后有声音传来。   “不必了。”   陆嘉禾?   宋茵猛地回头,果然见那高大挺拔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立在了超市外的雨棚下。      “菜才刚上来,不趁热吃,咱陆哥到底看见什么了?这么忙就跑过去……”有人低声嘀咕。   “嘘嘘嘘!你闭嘴别说话!”柯裕森探回头吼了一句,指指窗外示意,“专心看,那是陆哥的妹子!”   “真的?”几人眼睛都瞪大,齐齐趴到餐厅的落地窗前,急问“哪个?”   “什么大美人能把陆哥的芳心都捕获了……”   可惜宋茵还站在超市里,身子隐隐被陆嘉禾挡了个严实,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猜出两人在说话。   “快让开啊……”   几人好奇心大作,火热的目光几乎要把陆嘉禾的背脊烧穿个洞来,偏偏陆嘉禾感应不到,半点没反应。 第13章 chapter 13   当认识了一个人之后,就好像哪里都有了他的存在。   宋茵没料到居然又在这碰见了陆嘉禾,他收起伞,站定在离她两米远的雨棚下,个子高而挺拔,短发利落,眉眼漆黑。蓝色卫衣,白色跑鞋。   也许因为他的伞大,浑身都是干爽的。   宋茵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她下意识低头看自己。   浅蓝卫衣,白鞋。   忽略掉被雨水打湿而变深的颜色,好像在穿情侣装?   “男朋友来接的话更好啦,快点回去,别感冒,”收银台后的老板笑起来,“伞明天就到货了。”   宋茵卫衣上的帽子湿淋淋搭在后背,有些凉,黏腻。她偏头,下意识要开口认真对老板解释,陆嘉禾却先唤了她一声。   “宋茵,过来。”   他的声线好像永远是这样低沉散漫的,夹着一丝说不出的磁性。   宋茵认识的男生不多,除了同学就是舞伴。没有人把她的名字叫出过这样的感觉,字正腔圆,却又慢条斯理。像是从前宋茵凌晨起床练早功,听广播时候电台DJ那样的,叫人怦然心动的声音。   宋茵没动,只走神了一秒,偏回头看他,“你怎么在这儿?”   他身后的雨棚边缘有雨水连成片滴落,稀里哗啦在地面绽开,朦胧的水幕将整个世界包裹起来,连身后的景物也看得不大真切。   “出来吃饭。”陆嘉禾短短答了一句,唇角微扬了扬。   宋茵还是不动,他干脆迈开腿,走进了超市,两步便到了她跟前。   “怎么淋成这样?”   听起来像是他们很熟的样子。   宋茵悄悄咬了咬下唇,不动声色往后挪了小半步,拉开一点点距离。   “我的伞被人拿走了。”   阴天,超市开了日光灯。   宋茵不知道,她被雨打湿的样子,像只可怜的小兔子。   被打湿的头发凌乱地落下几根,连纤长的睫毛也挂上水迹,不似平常一般翘,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眼尾天然的红晕微染,日光灯下,唇色显得有些苍白。   “冷吗?”他放轻声音。   “不冷。”宋茵摇头。   她大概从小没怎么说过谎,一提到“冷”这个字眼,身体便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陆嘉禾扫了她一眼,再抬头,越过宋茵朝收银台里问了一句。   “雨鞋有吗?”   “这个有的,”老板连连点了两下头,“生活用品区最后一排。”   宋茵拿不准他的雨鞋要买给谁,还没来得及说话,陆嘉禾已经朝里边去了。   再出来,手上多了双套着透明袋的黄色短靴。   码子不大,不像是他自己穿。   宋茵想问,又怕显得自己自作多情,犹豫了几秒,还是抢在他付款前开口了。   “是买给我的?”   声音有点儿小,带着不确定。   陆嘉禾懒洋洋翘了翘唇角,把钱递出去,这才短短应了她一声。   “是啊。”   “那我不要,”宋茵快步走到他身边,有点急,“我马上就回宿舍了。”   “你的鞋湿了。”   说话间,他已经把找回的钱放进口袋里,把雨鞋拆开透明袋放在她面前,搭了一双短棉袜。   雨鞋是Duck鸭的黄色,鞋面上画着双乌黑的大眼睛,立体的橘黄色小鸭嘴上翘,极可爱。   见宋茵还是站着不动,陆嘉禾偏了偏头,开了口,“跳舞和踢足球不是一样么?”   什么?   宋茵的眼神疑惑。   他又回头冲老板要来个小凳子放在她面前,淡淡继续道。   “脚腕怎么都是身上最值得爱护的地方。”   宋茵从来就没遇到过这样的男生,有些傻眼。   从清研楼一路跑过来,她的脚最开始还有些湿淋淋不舒服的触感,现在鞋子湿透后,像是浸泡在水里,已经麻木了。   陆嘉禾说得对,她知道,很多舞蹈演员老去之后,一堆职业病也随之而来,包括风湿。宋茵现在阴雨天前就能隐隐感受到脚上的关节处发冷。   犹豫许久,她终于在凳子上坐下来,掏出手机。   “多少钱,我转给你。”   “五十二。”这声音重新懒洋洋起来。   宋茵偏头,见超市老板没出声,这才信了,低头,指尖在转账栏里点了两下。   对面传来到账的叮声。   两人微信的聊天界面里又多了一条转账信息。   把手机放回口袋,宋茵又拆开白色的短棉袜,到底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换鞋,她停了片刻,还是没开始脱。   陆嘉禾却忽地递过伞柄,将他的大伞交到宋茵手里。   “拿着,我很快就回来。”      陆嘉禾一走,宋茵用最快的速度换了雨鞋,湿袜子放鞋里,一起塞进装雨鞋的袋子,又问老板买了个环保袋套在外头。   鞋底上有一层绒绒的鞋垫,干净,清爽。才穿上便有了微微的暖意。   宋茵倒是挺想这样穿着跑回去,可偏偏陆嘉禾临走时把伞塞到了她手。就这样走了,显得她很没心没肺。   伞尖处滴着水,一滴一滴落在超市地板的白瓷砖上,怕弄脏了人家的地板,她只得往外挪了几步,站到雨棚下,在陆嘉禾刚刚站过的位子等着。   而这时,餐馆里的众人在落地窗前憋了半天劲儿,终于看清楚了女生的长相。   个子纤瘦,腰细腿长。隔着雨幕,只能隐约看清她的皮肤白皙,眼睛很大。   “哟呵,还真是那天停车场里的妹子!”柯裕森辨认出来,一掌拍在椅背上,“我说那天就看陆哥的眼神都不对了!”   “当时不知道谁说……陆哥不是那么肤浅的人。”背后有人悠悠提醒一句。   柯裕森语塞片刻,又理直气壮道,“当时不都附和我了?”   谁又能想到禁欲系陆嘉禾,会真喜欢上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孩儿呢?   毕竟在众人眼里,陆嘉禾这样在追捧与爱慕中长大的天之骄子,哪里可能有他追着别人跑的时候。   “不过还真让你小子说中了一条,”郑泽笑嘻嘻搂住柯裕森的肩,“陆哥的艾普瑞利亚可不是只有他老婆能坐,哈哈哈……”   “话又说回来,这姑娘是真好看,也难怪陆哥喜欢。”   就算不能细致地看清五官,那通身的气质也实在叫人觉得惊艳,到底学舞蹈出身,和一般的妹子们就是不一样。   众人的视线又重新专注聚回雨棚下的宋茵身上,一时深以为然。   “在看什么?”   老板娘掀开帘子,瞧着落地窗前趴满的一群大个子,心里奇怪。   这声音突如其来,众人只以为是陆嘉禾去而复返,腿齐齐一软,回头时才松下一口气。   赶紧回到各自的座位齐齐坐稳。   还好还好。   大少爷脾气大,拳头硬,要是被发现他们这样盯着自己的妹子看,说不得要怎么揍人呢。   最后一道菜端上桌,老板娘的视线好奇朝落地窗往外探,却只在对面超市的雨棚下发现了道人影。   “你们就是在看那姑娘呀?”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和了然。   众人被她说得老脸一红。   “那姑娘我认识……” 第14章 chapter 14   “您认识?”   老板娘这一说,众人好奇心几乎要炸裂,都来了劲儿。   “阿姨,您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呀?”   “是京舞哪个系的?”   一群大个儿踢完了球常来吃饭,人熟了,知道是崇文的学生,老板娘倒也不怕告诉他们。   “她叫宋茵,我听说在京舞名气挺大,你们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怀着私心,老板娘又笑盈盈补充一句,“她和同学常来我们家吃饭,打包的剩饭剩菜,就喂给附近流浪的小猫小狗啊什么的。”   焕南路上许多家餐馆,数这家淮扬菜离京舞最近,学生价,味道也挺好,宋茵常来是极有可能的。   听到这儿,郑泽惋惜地叹了口气,“咱们也常来,从前怎么就从来没遇一块儿过呢?”   “不过小嫂子这名字还挺好听……”   ……   “诶,陆哥拿了伞出去,怎么还淋雨……”一直坐在窗边的廖春儿,忽地瞧着窗外说了一句。   众人眼睛里的八卦之火重新燃起,视线又不约而同看向了窗外。      乌云正当空聚着,天色都比平时暗,这雨一时间也停不了了。   焕南路上偶有学生撑着伞行色匆匆走过。   雨花在脚边绽开,有水迹飞溅在宋茵的手背,陆嘉禾的大伞沉甸甸的。   她低头叹了一口气,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好想跑回去洗个热水澡……   不然把伞给便利店的老板好了,等陆嘉禾回来再转交给他?   刚打定主意要动,视线里那双白色跑鞋重新在她面前站定。   视线上移,陆嘉禾身上的卫衣这会儿淋得和她一样湿了,他没戴帽子,黑发湿漉漉地散着,眼睛里好像也落了水,亮得惊人。   “拿着。”   他递过来一个透明塑料袋。   宋茵隔着袋子,隐隐能辨出大的那盒是感冒冲剂,其他的小瓶子看不大清楚。   “你去药店了?”宋茵没抬手接,皱眉不解,“你为什么不带着伞去?”   最近的药店离超市最少有四五百米远。   “麻烦。”   要打着伞去,宋茵哪里还有可能乖乖在这儿等他?   陆嘉禾懒洋洋答了一句,左手擦掉发梢垂落的水迹,拎着袋子的手在她面前没动。   宋茵觉得自己有点摸着他的性子了。   陆嘉禾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不容人拒绝的,大概也没人能拒绝得了他。   “谁要你的药。”   宋茵有点气了,直接把伞柄挂回他递过来的手上,越过他就走。   偏不惯他的坏脾气。   然而还未来得及错身的下一秒,便被人抓住了手腕。   他的掌心滚烫温热,触电一般,她下意识甩开。   宋茵的骨架小,手腕很细,陆嘉禾的掌心圈在中间并没有用力,她挣扎了两下,却怎么也甩不动。   宋茵急了,伸手去推,“你干嘛,你放开啊!”   “你要淋着雨回去?”陆嘉禾当然不肯松。   “我才不要你的东西!”   “那我也不放。”   “你这个大流氓、大混蛋。”宋茵的脸颊都红了,把手腕抬到跟前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去掰。   然而那手指看起来白皙修长,没怎么用力,宋茵却掰得满头大汗也没挣开。   身侧有人收了伞进超市,目光好奇地在两人身上滚了一圈,察觉陆嘉禾的视线落到身上时,又飞快移开了。   “你再不放我要喊人了!”察觉被人看到,宋茵羞得气急。   “好啊。”陆嘉禾唇角弯了弯。   他知道她的脸皮薄。   果然,宋茵回头看了看超市,张口半天没吐出一个音节来。   老板正坐在收银台后,饶有兴趣地看着小两口闹别扭。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   宋茵转回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偏过头便不再跟他说话,又开始去一个个掰自己手腕上的指头。   发起狠来也是软绵绵的。   “我也想知道……”陆嘉禾的声音弱下来。   知道什么?   宋茵的脑袋悄悄往回移了一些,这一来,目光却又撞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的唇角挑了挑,漆黑的眼睛中全是笑意。   “想知道——”   “你为什么这么可爱!”   “陆嘉禾!”   宋茵差点儿气得跺脚!   “你再不松开我咬人了!”   她身上的气息就近在鼻间,没有淋了雨的腥味,而是淡淡的牛奶香,又有些像晒过太阳的枕头,那味道很干净。   气冲冲叫他的名字也好听极了,白皙的面颊上晕开的红色,让人很想咬一口。   陆嘉禾的喉结动了动。   “你咬吧。”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连这都威胁不到他,宋茵没办法了……当然也不可能真地下口。她从小到大还真没做过这样有辱斯文的事情。   僵持半天,她也没了力气。   呼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心平气和地谈判。   “那你想怎么样?”   宋茵的话还未落,挣扎了半天的手腕忽然就被轻而易举地松开了。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又被陆嘉禾带进怀里,惯性甩着转了个圈。   这是宋茵第一次和爸爸以外的男性拥抱。   她的双手一起被束缚在陆嘉禾怀里,定定盯着自己的鼻尖,不可置信她就这样被晋薇的哥哥抱了个满怀。   这个距离,她能清晰地听得到陆嘉禾的心跳。   鼻息间全是男性荷尔蒙的味道,淡淡的清新,又混合了些卫衣上冷冽的洗衣液香气。   这件衣服昨晚洗过。   她的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只蹦出这个念头。   马路上有车飞驰而过,带起大片的泥水飞溅。   有几滴溅到宋茵的小黄鸭雨鞋的鞋面上,大部分,落满了陆嘉禾的卫衣。   陆嘉禾的脸黑下来,眉毛皱起,像是在强忍着。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宋茵轻轻推了他一下,这次,很顺利便把陆嘉禾推开了。   泥水飞快地融进他的棉质卫衣,后脑的短发也滴滴往下落着东西,落进了帽檐里。   那衣服很贵,宋茵刚刚碰到过,料子柔软像是海岛棉,和宋茵街边服装店里买的完全不能比。   虽然他是在帮她,可不知道为什么……   她看着陆嘉禾震惊在原地的样子,就是好想笑……   “你还好吗?”   宋茵极力才忍住唇齿间会显得她幸灾乐祸的笑意,小声礼貌问了他一句。      餐厅里一阵狼嚎。   “我操·我操,咱们陆哥这是拼了!”柯裕森从凳子上蹦下来。   “我上次烟灰不小心弹到他衣服上,当场脱下来扔给我洗来着……”   “现在内心该要爆炸了吧……” 第15章 chapter 15   “你站这等我。”   陆嘉禾浓密的眉头皱起, 飞快叮嘱宋茵一句, 长腿往前迈了两步,又不放心地转过头来看一眼,再次强调。   “站着别动。”   瞧见宋茵这次终于乖乖点了头, 他这才迈开步子跑到超市外的自来水管前,俯身拧了两下,没见出水。   发梢传来泥水的黏腻,浑身上下都是腥味和冰凉又糟糕的触感。   过去的二十几年里顺风顺水, 陆嘉禾还是头一次这样狼狈。   在他喜欢的女孩面前。   “见鬼。”   他低低骂了一句, 心里烦躁得要命, 直起身来, 终于没忍住踢了一脚自来水管泄愤。   砰!   白色跑鞋的鞋尖处又踢上了个泥印。   宋茵终于没忍住低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又在陆嘉禾回头之前收敛了笑意,越过他进了超市。   宋茵算是看出来了, 陆嘉禾这样浑身泛着贵气的大佬, 约摸从来不知道在这世界上,户外水龙头还有钥匙这一回事。   宋茵从超市再出来,径直走到水龙头跟前, 纤长白皙的指尖插上钥匙拧了两圈, 自来水便哗啦啦流出来。   “洗吧。”   宋茵的唇角翘了一点,心情带点儿轻快。   陆嘉禾却不高兴了。   紧抿着唇, 俯下身去开始冲头发。   他的个子太大,水龙头的位置却只比他的膝盖要高一点点, 他敞开长腿蹲在水龙头下, 曲着腰, 宋茵看着都觉得憋得难受。   “洗发膏要吗?”   宋茵拿着伞,又拎着装鞋和药的两个袋子,蹲在超市的台阶上,唇角扬着问他。   “要。”   小袋装的洗发膏递过来。   陆嘉禾擦了擦眼睛接过,接着开始洗。   水开得很大,白色的泡沫顺着雨棚外的沟渠往外流,陆嘉禾却仿佛半点不怕冷,非要洗得干干净净了才肯罢休。   直到陆嘉禾洗完直起身来,宋茵才从台阶上递过新买的毛巾。   毛巾是软绵绵的粉红色,陆嘉禾接过,胡乱在发间揉了几下便从头顶拿下来。   他的黑发修得很短,即使是凌乱的,也带着一股骄傲不羁和率性散漫,五官被衬得越发深刻精致。   有一种,在拍杂志大片的既视感。   这一瞬间,宋茵终于隐隐能理解,舞院为什么有那么多女生是他的脑残粉了。   不过那也不关她的事。   宋茵把伞放到一边,从台阶上站起来,高着两级台阶,才隐隐能与他平视。   “药我拿回去了,谢谢,”她晃了晃右手的袋子,冲他笑了一下,“再见。”   她选毛巾时候特地挑了最贵的,和他买的药交换,这就算还清了。   陆嘉禾的眼睛还没擦干净,只听见宋茵和他说了再见,人影晃动一下便要离开,他的身体远比思维反应更快地下手去抓她。   这次宋茵早有准备,飞快地闪开手腕,他只来得及碰到她的衣角。   作为崇文敏捷最高的大前锋,如果就这样简单地被宋茵过人,那可真是奇耻大辱了。   即使陆嘉禾只模模糊糊看得清人影,但只是一个跨步横截,宋茵又重新被拦在雨檐下。   他飞快地掀起干净的卫衣前摆,擦干净眼睛,漆黑的眼睛直视宋茵。   他的眼睛好像也被水洗过了。   干净得发亮。   “你就这样走了?”   “不然呢?”宋茵悄悄往后退了几步,站到高处的台阶上,居高临下,以免气势太弱。   “笑话完我之后,你就这样走了?”陆嘉禾的眉梢都挑起来,压迫力不减。   宋茵觉得自己没笑出声,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如果不帮她,陆嘉禾完全可以躲开,他是为了保护她才被泥水溅一身,这样笑话别人,确实是自己理亏。她又强忍住笑意才礼貌地开口,“那你还想怎么样?”   “吃饭了吗?”   陆嘉禾没答,反问了个不相干的话题。   宋茵迟疑片刻,很快点头。   “吃过了。”   “撒谎都不会。”陆嘉禾最后甩了两下头发,水珠便掉得差不多了。他把毛巾挂到水龙头上,直接拆穿了她。   “我还想去吃饭。”   “就……这样去吃吗?”宋茵上下扫他一眼,小声提醒,“饭就不要吃了,你先回去洗澡吧。”   陆嘉禾低头,眼神重新充满了厌恶,伸手嫌弃地扯了那卫衣两下,动手掀起衣服下摆就开始脱。   “你做什么!”   宋茵被他的动作吓得一条,赶紧又往台阶后退了两步。   动作间,紧实平滑的腰线露出一段,肌肉覆盖。才扫过一眼,她便飞快地偏过头去,移开视线。   六块。   卫衣掀起时露到的地方。   陆嘉禾皱着眉费了一番力气,才在超市外摆着的户外桌椅间找到了垃圾桶,掀开盖子,正要往里扔,目光忽地看见了一边巴不得捂上眼睛的宋茵。   突然心情大好,重新放下桶盖,径直回到她身边。   “衣服——”   什么?   宋茵闻声回头,发现原来陆嘉禾里面还穿了件白色Polo衫。   锁骨处两颗扣懒懒地松着。   收回视线,她怀里又被塞了件卫衣。   蓝色卫衣将有泥渍的背面折了进去,露出来的地方都还挺干净。   “洗好我来找你拿。”   他捡起地上的伞,又接过宋茵右手拎着的袋子,瞧她专心抱着他的衣服,唇角这才缓缓翘起来补充。   “要手洗。”   谁要帮你洗衣服!   宋茵气冲冲把衣服扔回陆嘉禾怀里。   陆嘉禾得逞般扬眉笑了,“不洗就算了,我们去吃饭。”   “那我还是选洗衣服。”   宋茵思考了片刻,飞快抬手拿回衣服,连着她的袋子一同从陆嘉禾手上接过来。      陆嘉禾是淋着雨又回到餐厅的。   桌上的饭菜都还没动,有些凉了。   陆哥的伞给了小嫂子,纠缠半天也没能把人家骗过来吃饭。   众人在落地窗内看得清清楚楚。   陆嘉禾一进门,头发还湿漉漉地落着水,两手插、在裤兜,腕间搭了块粉红色毛巾,也不见他拿起来擦。眉宇间隐约携着躁气,空气中的温度都陡然降了几分。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有人桌下悄悄掐灭抽了一半的烟头。   陆嘉禾几时这样耐着性子去哄过一个女孩子,至少他们这一行人从来没见过。   去年有朵文学院的小花路上拦了陆哥表白,那妹子不仅人长得好,浑身还一股书香气,看着就温柔娴静,知书达理。   身边一堆人起哄,没成想,人家的话才起了个头他都不耐烦浪费时间听下去,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头也没抬说了声抱歉,绕开她进了食堂。   小花在后头哭得昏天黑地,陆嘉禾头也没回,视若无睹。   在从前,再优质的妹子还没一块红烧牛肉重要。   现在好不容易开窍了,偏那女孩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一次次把陆哥的手挥开,众人在这边儿瞧得胆战心惊,一个个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而陆哥居然忍下来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有人要是来跟他们这么说陆哥今天做的这些事,他们能把门牙笑掉了。   这不是说笑话吗?   诶。   一物降一物。   这样含着金汤匙出身,样貌与智慧并重,从来无往不利的天之骄子,居然也有情场失意的一天。   不过,有生之年有幸能看到大魔王初入情场的挫败,他们也算值了。   柯裕森用纸巾擦了几下身侧的椅子,轻手轻脚帮他拉出来。   “陆哥,您坐。”   陆嘉禾瞥了他一眼,好歹坐下了。   “吃吧。”   陆嘉禾折起毛巾放进裤袋,抬头淡淡看了众人一眼。   “别都盯着我。”   几道悄悄瞄过来的视线瞬间齐刷刷收了回去。   陆哥今天好像格外沉得住气。   知道他们在这边看了整场也没要揍人的意思。   有人没沉住气劝起来,“陆哥,追不上就换个呗,漂亮的妹子那么多。”   陆嘉禾的浓密的睫毛安静下垂,慢条斯理掰着筷子,唇形半抿,看不出情绪。   瞧他没出气,众人纷纷附和起来,“对嘛,妹子没看上是人家没眼光,以陆哥的条件……”   话才开口,柯裕森便一个劲儿给几人使眼色,偏偏无人意会。   陆嘉禾的筷子终于整齐掰开了,他掀起眼帘,环桌扫了一圈,懒洋洋道了一句。   “我最近是不是太好说话了?”   虎躯一颤。   说话的几人纷纷低下头去扒饭。   宋茵是饿着回学校的。   陆嘉禾放下筷子,也没了吃饭的兴致。他拄着下巴,偏头瞧了一会儿外面阴沉沉的雨,估摸着整晚不会停了。   “晚上的训练就改在体育馆吧。”      宋茵悄悄推门进了宿舍,却没想汤晓君和卢佳思难得不看电视不敷面膜,齐齐在地上铺了瑜伽垫,一边练功一边聊天。   “茵茵,吃过饭了?打你手机都打不通,”汤晓君回头看她一眼,“还想着拜托你带饭呢。”   “上课时候开静音忘了关。”宋茵强作镇定地笑了笑,把怀里的衣服揉做一团,又抱紧了些。   “嘿,茵茵,这小鸭嘴雨鞋还挺可爱的,刚买的?”   宋茵扔下其他东西,一边压下紧张答她,一边抱衣服加快步了进了阳台,“我的鞋湿了,就在南门超市那儿买的。”   她抽出自己的盆,把衣服扔进去,倒洗衣液,拧开水龙头放水,动作一气呵成。   隔着阳台玻璃见没人注意她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宋茵的洗衣液是西柚味,淡淡的暖香,并不浓烈,沁人心脾。   给他洗真是浪费了。   宋茵关掉水龙头,才叹了口气,又听室内有声音传来。   “茵茵,你这伞哪来的?好大?”   不像是宋茵的风格,虽然是纯黑色,但看起来质感不错。汤晓君好奇地拿起来看了一眼。   砰!   高强度的玻璃纤维伞带着水迹在室内撑开。   卢佳思的眼睛最毒,一眼认出来,“这是德国伞吧,就是那个什么牌子……”   宋茵站在阳台才松下的那口气又重新提起来。   “我的伞下课时候被人拿走了,那是别人借的。”   宋茵急促地出声打断。   “谁啊?”   “陌生人。”她含糊撒了个谎,在卢佳思狐疑的目光中转过身。   愤愤用力搓了一阵衣服上的泥点。   大薇讨厌他果然不是没道理,认识他之后就总在对大家撒谎。   衣服洗好了又该晒哪?   又不能带回家……   要是大薇见过陆嘉禾这衣服,又要怎么解释?   宋茵头都疼了,想来想去,只得又加班把柜子里一堆干净的衣服洗了,一件件挂起来,让陆嘉禾那件藏在最中间。   陆嘉禾都不知道怎么生得那么高的个子,衣服大极了,和宋茵的裙子差不多长,好在色调和宋茵的大多数衣服是相近的,总算没有那么打眼了。   回到室内,她疲惫地往床上一趴。   腰肢紧贴在床板上,饥肠辘辘。   好饿……   宋茵翻个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最上方果然是两个汤晓君的未接来电。   手指往下划。   她又瞧见了两条来自LU的未读消息。 第16章 chapter 16   宋茵一想到刚刚洗完的两大盆衣服, 就不大想看陆嘉禾发来的消息了。   偏偏那球星右上角的红标在一整页已读消息中实在碍眼,她有些轻微的强迫症,翻过手机躺了两分钟,还是又按亮手机把消息看了一遍。   两条消息, 一张图片, 还有一句话。   图片拍的大概是崇文男寝挂毛巾的地方。   宋茵超市里随手拿的粉色毛巾俨然排列在一群黑灰蓝洗脸帕的最左侧。   “毛巾也很软, 我很喜欢。”   宋茵一眼扫过, 面颊都被气红了。   她的毛巾又不是特意送给他的, 只是为了还他买药的钱。   轻浮、幼稚!   她的指尖飞速移除了聊天界面, 深吸一口气, 平静下来。   想惹她生气,她就偏不理他。   就当做没看见。   “茵茵,周末聚餐, 去不去!”   汤晓君一直在和卢佳思讨论,忽地翻个身从瑜伽垫上爬起来抬头问宋茵。   宋茵看着屏幕,没怎么听清, 回神才匆匆忙忙关掉微信。   “恩?”   汤晓君又重复一遍,“聚餐, 你要是去,大薇肯定也就去了,佳思男朋友说要请咱们吃饭呢。”   “可佳思男朋友不是上个月才请过吗……”宋茵犹豫。   她们这些舞蹈生每天的日程都很满, 周末好不容易能休息, 逛街都不常去, 大部分时间躺在宿舍睡觉了, 交男朋友更是个累人的活。也因此,大学三年,卢佳思是全寝室唯一交过男朋友的人。   第一任是附近学校的理工男,上学期分手了,现在这位刚交往两个月,本院的编导系才子。   单论外貌长相,编导系差从前那位理工男实在太多,卢佳思其实有些瞧不上他,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同意和他交往。   男方大概也有所感应,所以拼命讨好她们这些室友。   “咱们又吃不掉多少。再说,佳思都不心疼,你怕什么呀,”汤晓君卷起瑜伽垫,在宋茵身边坐下,“刚才看什么哪?脸这么红?”   她好奇地偏头,可惜宋茵的手机屏幕已经重新恢复到桌面。   “茵茵——去吧去吧,啊?”汤晓君移回话题,抱着她的手摇晃两下,“就当给大薇庆祝好了。”   宋茵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眉头轻蹙想了一会儿,找出个折衷的办法,小声道,“不然AA吧,总让佳思男朋友你请客,我也不好意思去。”   “也行,”卢佳思也收了瑜伽垫,“我本来就说咱们宿舍内部聚餐,他非要来请客。”      聚餐订在周日上午。   宋茵先回了趟家,星期天才起个大早回学校。   这天没下雨,还出了些太阳,是连续两星期难得的好天气。   舞院的柏油路面的积水被太阳蒸干,缓缓褪掉湿意。降雨掉下的枯枝落叶已经清扫干净,绿树成荫,被雨水洗过的叶片越发苍翠欲滴。   宋茵下了车便放心把伞塞回书包,沿着人行道回宿舍,脚步比平时还要轻慢。   空气中隐有青草的香气传来,清新干净,一扫夏天的燥热,叫人心情轻快。   “宋茵!”   身后传来一声唤,宋茵诧异回头。   是学校舞蹈团的团助徐老师,开着车缓缓跟在她身后。   “徐老师,”宋茵赶紧停下脚步,“老师有事儿吗?”   自上次在崇文建筑院表演受伤之后,徐淑贞便帮宋茵请了假养伤,宋茵已经快一个月没到舞蹈团训练了。她倒是想提前回去,又怕回去了跟不上大家高强度的练习,腿伤再犯,让团里的领导们失望。   毕竟当时宋茵是被领导们一致通过,破格选拔进入团里的。   在身上承担的期望越来越多之后,她做每件事情都只能慎之又慎。   “先上车。”   宋茵小跑到右侧,脱下背包放在怀里,开门上车。   “已经痊愈了吗?”   徐淑贞瞧着宋茵走路很轻盈,大概已经没什么障碍了。   “恩,”宋茵乖巧地点头,“好的差不多了。”   “还好给你请了长假,”徐淑贞叹口气,“这些伤就是要靠养的,不能强撑着,稍不注意职业生涯就结束了。”   宋茵一字一句认真听着。   “要回宿舍?”徐淑贞余光扫了眼宋茵怀里抱着的背包。   瞧着宋茵点了头,便放慢车速,打了灯缓缓右拐,朝着往宿舍楼去的方向。   “老师,就一小段路,不用送的。”她赶紧出声。   “没事儿,我有空,正好还有件事想跟你说。”   徐淑贞缓缓倒进宿舍楼下的车位,摘了档,熄火。   有话要说……   这气氛让宋茵心头莫名紧张起来。   “宋茵,你该知道,咱们团的竞争很强。”   宋茵的指尖悄悄拧在了一起,手心都是冷汗。   她安安静静的点了头。   “我知道。”   在京州青年舞团这样国内的顶尖的团里,考核永远不能避免。如果没有出这些意外,宋茵应该是在这次考核中正式成为舞团一员的。   考试结束,优胜略汰,根据相关表现和考核成绩,通过的人能够一级级爬上去,年纪到了或被伤病所负累的人,就只能黯然离开。   平日宋茵在教室的排练强度,跟在舞团根本没办法比。新一年的考核季又该来临,三天不练都能看出差别,而宋茵已经松懈了近一个月,考核的曲目,她现在压根来不及准备。   “先别紧张。”   徐淑贞拍拍她的肩,“上面商量了一下,你扭伤也算公伤,要赶上这次考核估计难了,先推到下一次。”   “其他人,不会有意见吗……”宋茵紧张小声问了一句。   对这些实习团员来说,相同的时间准备,每个人只有一次考核机会,她这样搞特殊,其他人心里有意见是肯定的。   就是老团员们,知道了领导为新人开绿灯,也难免会觉得不公愤懑。   “所以我想了一下,你伤好的事也瞒不住,团里要有别人问,你就说考核推迟是因为领导有其他安排。”   她说着,从手套箱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对着手机记下个号码,撕给她。   “上次送你去医院的霍老师,你还记得吧?”   宋茵懵懂地点点头。   “这是她的号码,这两天你和她联系一下。”   宋茵疑惑地接过纸片,“霍老师……”   “她是崇文足球社组织部的老师,崇文邀请团里参加个活动,本来说派个现代舞演员过去,不过最近要考核,大家都不愿意浪费时间,这个差事就交给你好了。”   “什么差事?”   徐淑贞突然笑起来,“给崇文新选拔上来的足球啦啦队做两周集训。”   “你都能给师妹代课,当个啦啦队的指导老师也不在话下吧?”   “全国联赛就要开始了,你带出来的啦啦队要是拿到个什么奖项,团里也就没话说了,谁让她们都不愿意浪费时间去呢?”   宋茵迟疑了一秒钟,将纸片方方正正折起来放进短外套里。   “谢谢徐老师。”   宋茵看着她,轻轻道了一句,眼睛里的光亮认真而郑重。   她知道自己的情况。   能跳的舞蹈演员实在太多了,团里并不是非她不可,这次的事情,若是没有人在其中擀旋,事情不可能这样顺利。徐老师不仅帮了她,还替她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徐淑贞闻言,笑容怔了怔,轻轻摇了摇头“你不用谢我的,宋茵。”   “天赋大于一切,你以后会明白的。”   “只要你能一直在团里跳下去,总有一天会成为首席,若是再有些气运,你的成就将让所有人瞩目。”   宋茵下了车,目送着那辆银色的小轿车开远了,才转身缓缓往宿舍楼里走。   刚才接过纸片的时候,徐老师手链下面有道狰狞的疤。   珠子没遮住,看起来伤口很深,缝过针。   她忽地想起了从前在团里排练,不知是听谁说起的几句话。   “团助从前跳芭蕾的,听说特有天赋,后来脚上受了伤,修复手术也失败了,过来好几年才回团里做了助理……”   宋茵走快几步,将手插·进口袋里,握紧了纸条,强迫自己的心情轻快些。      聚餐的地方在一家海鲜自助餐厅,与焕南路隔着一条街,档次不错。   宋茵有记忆以来就没进过自助餐厅,作为小鸟胃的舞蹈生们,她们吃算人头的自助餐其实根本不划算。   直到约定时间碰了头,她才算明白了地址定在海鲜餐厅的用意。   卢佳思的编导系男友还带了几个好友过来,男生们和女生在订好的位子面对面坐下,比起聚餐,更像是一场联谊。   晋薇的神情当即便不大好看了,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茵茵,”汤晓君悄悄戳了她一下,附到耳边道,“你让大薇给个面子呗,别黑脸了,就当是帮我相看个男朋友,人家都大三了还是只单身狗……”   原来是商量好的……   宋茵这才反应过来,拉上自己和晋薇估计是怕人少尴尬。   “你早点说呀,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宋茵也小声回她,“我真以为是庆祝,把大薇也叫来了……”   “早说你们肯定不来了……”   佳思的男友叫付伦,是个京州本地的小开,才华不错,就是长相有些欠缺,平心而论,他大概把自己朋友圈里质量最好的一拨都拖来了,刚见面时,男生们也都是一副强忍着不情愿的样子。   可见,付伦其实对卢佳思挺用心的。 第17章 chapter 17   “大家都一个学校, 不用这么拘束……”付伦站起来给大家倒饮料,一边努力打着圆场,活跃气氛。   到底是一个寝室,许多话当着别人的面也不便多说, 宋茵想了想,悄悄扯了下晋薇的衣袖。   晋薇回头看了她一眼,往椅背上靠了靠, 抱起手来, 冷气好歹收敛了一些。   汤晓君平日里话就多,提起两方熟悉的话题,你来我往几句之后, 桌上的气氛终于好转几分。   餐厅的菜色很丰富,可惜在场没人把心情放在吃东西上,连汤晓君夹菜都小口小口矜持起来, 大概和对桌的男生看对了眼睛,偶尔听到什么, 捂着嘴巴,笑得花枝乱颤。   宋茵尤其不擅长这些社交场合, 从坐下来开始便成了一朵安安静静陪衬的壁花。晋薇也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没吃多少就拿出手机开始玩, 偶尔看到有趣的消息探身过来跟宋茵压低声音聊两句。   吃饱一会儿, 宋茵便觉得坐不住了, 正好卢佳思要去拿水果和甜点, 她赶紧把任务揽下来。   “我去拿吧, 佳思。”   正好转一圈透透气。   “我帮你。”   宋茵话音才落,对面的男生忽地出声,跟着站起来。   男生皮肤白皙,五官英俊,是时下最受欢迎的小鲜肉类型,瘦高个,看得出来也是学舞蹈的,坐下来交换名字之后便没怎么说话,直到现在才出声。   “不用的,……”宋茵一时间记不起他的名字,只得微笑起来缓解尴尬,“一个人要多跑好几趟。”男生也微微对她笑了一下,小虎牙露了出来,嘴角还隐隐有两个小梨涡。   宋茵不知怎地觉得有些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晋薇若有所感,抬头瞧一眼,放下手机,挑了下巴,“一起去?”   宋茵计划的一个人透气,就这样变成了三人行。   男生比宋茵还小一岁,是她同系的学弟,走在路上又搭了几句话,宋茵这次才算彻底记住了他。   男生长得很帅,性子却很安静,这一点和宋茵差不多。   “学姐是江州人吧?”   宋茵正往盘子里放西瓜,闻言偏头,诧异地笑了笑,“对啊,我是江州人,说话就能听出来吗?”   许多人夸过宋茵普通话说得好,不带口音,咬字清晰。到京州上学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一下认出她是江州口音的。   “没有没有,”男生连摇头,“我也是江州人,听着就觉得很亲切。”   “我们是同乡啊……”宋茵想了一下,端起餐盘的瞬间,好似抓住了些什么,偏头轻声多问了一句。   “你在哪学的跳舞?”   “学姐想起来了吗?”男生的眼睛亮得有些惊人,“我也是江州市立舞蹈学校的。”   男生这么一说,宋茵回忆一刻,便完全记起来了。   男生叫程格周,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小梨涡,老师就叫他格周。有次两个班混在大教室上课,老师还叫过他上前和宋茵一起跳双人舞示范。   男生发育晚,宋茵只记得他当时和自己差不多高,眉眼青涩,模样很可爱。   那时候他把宋茵托举起来还有些吃力,现在却已经这样高了,白色短袖下,小臂上有薄薄一层肌肉。   “格周。”   宋茵还是头一回在京舞遇到昔日的校友,唇角翘起来问他,“我没有记错吧?”   “没有。”   男生摇摇头,面上的神情开心极了,他接过宋茵手中的盘子,“我都没想到学姐居然还记得我。”   “你长高很多,”宋茵有点不好意思,“长相也变化了一点,我就一时没认出来。”   “宋茵学姐还是这么漂亮。”   宋茵还要再说什么,晋薇在不远处拿甜点的地方远远唤了她一声。   “茵茵,过来。”   晋薇在甜筒机前接冰淇淋,手里已经拿了两个,递了一个给宋茵。   晋薇对这些高热量的东西一向不怎么忌口,要待到称体重前才狂饿两天瘦下来。   粉红色的甜筒散发着奶油和草莓的香气,极富诱惑。   宋茵对甜食是最没抵抗力的,可她现在已经五分饱了,犹豫了片刻,还是艰难地从嘴边放下来。   “想吃就吃,就一个,”晋薇皱眉,“要是因为学舞蹈,什么兴趣爱好都舍弃了,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宋茵摇摇头,侧身靠上柜台,揉了揉肚子。   她今天穿了条束腰的裙子。   宋茵在青春期抽条之后,许多漂亮衣服就很难在商场里买到合适的码子了。她个子高,胸小,腰身也细。小码太短,大码又宽松,穿起来空荡荡的。   小姑娘谁不喜欢穿漂亮些,在商场试衣服遇过冷脸之后,宋母便买了台缝纫机,跟宋茵的外婆学了改衣服。再逛商店,遇见好看的衣服裙子就买,回来自己改成合适的尺寸。   这条裙子也是改过腰身的,再多吃一点,小腹鼓起来就不好看了。   和同龄人不大一样,宋茵的自制力很强。过了青春期之后,她便极少再敞开肚皮去吃什么东西。不需要老师苦口婆心劝阻约束,不需要旁人监督,上秤胖了,她会自觉勒着腰带跑步减回来。   梦想于所有人而言都还是一个懵懂模糊的概念的时候,她已经感受到了来自梦想的压力。   粉色的甜筒拿在手里就要化开,宋茵换了只手拿,抬头正见程格周拿好了东西,两手端着盘子过来。   “给我吧,师姐,我喜欢这个。”   “快化了……”宋茵皱了皱眉,“我帮你重新接一个吧。”   “没关系的,别浪费,”程格周微笑,浅浅的梨涡又隐隐露出来,“我喜欢草莓味。”   宋茵从他右手里接过盘子,这才将甜筒递过去。      整个崇文校区附近就一家海鲜自助餐厅,足球队的大个子们想要放开肚子吃一次,除了食堂,自助餐简直是不二之选。   “春儿,二森,”郑泽捅了捅廖春儿,又给对面的柯裕森递了个眼神,“你看甜筒机那儿站的是谁?不是我认错了吧?”   足球队一行人齐齐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过去,然后筷子齐齐放了下来。   女孩穿着掐腰的嫩青色纱裙,颈部纤长,腰肢极细,隔着个柜台,亭亭站着,从背面看,像极了小天鹅。   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气质,即使不看脸,在人群中认出她来也毫不费力。   “是咱们小嫂子……”柯裕森下了结论。   宋茵对面还站着个瘦高的小白脸,两人站得很近,看清五官后,小白脸在众人心中的威胁指数唰唰唰往上涨到了顶端。   “这下惨了……”   “我跟你们说,现在的女生就喜欢这样的小白脸。”郑泽分析。   “……说不定人家都已经是男女朋友了,咱们陆哥可怎么办。”   柯裕森愁得饭都吃不下了。   廖春儿沉吟了一下,“也别这么肯定,也许人家就是普通同学出来吃饭呢。”   甜筒机后站着的晋薇被他们不约而同无视了。   “我还看到小天鹅给那小白脸递甜筒来着……”郑泽补充一句,又愤愤道,“你说现在的女孩子怎么这么没眼光呢,陆哥这样的她都看不上,喜欢个娘里娘气的白斩鸡?”   “人家也没你说的这么差吧,”有人应了他一句,“现在电视机上不都是这种花美男吃得开吗。”   “不然咱们给陆哥打个电话?”讨论中有人提议。   这话一出,餐桌上便安静下来。   临近赛季,足球队每天除了常规训练之外还有加训,反正他们是体育系,训练结束了想怎么休息怎么休息。陆嘉禾却和他们不一样,白天训练,晚上看书、搭模型、画图。   别人只道陆哥精力充沛,只有寝室里柯裕森这几个玩得好的才隐约猜到一些,陆哥的父亲,好像就是那位出现在教科书上的建筑界大牛。   有着这样的家世和这样的父亲,在许多人看来,陆嘉禾其实不应该出现在足球场上。至少不应该浪费自己的时间和天赋,陪着一群四肢发达的大块头在球场上挥洒汗水。   正因如此,尽管崇文给校队的课业开了绿灯,陆嘉禾却还是必须兼顾,不止兼顾,还要远远把旁人甩到身后才行。   “电话别打了吧,亲眼看见和咱们回去转述,冲击力是不一样的……”柯裕森犹豫。   “你傻呀,这种事长痛不如短痛,陷得越深才越难拔。出来呢。”   “说得好像你谈过恋爱一样。”柯裕森直接戳穿他。   郑泽顿时鼓起了眼睛。      从寝室出来,只不过十来分钟,陆嘉禾便踏进了餐厅大门。   陆嘉禾个子高大,穿了黑色连帽卫衣,抱着头盔进门时,发梢还是湿的,外头没下雨,唯一的解释是他洗完澡便立刻赶来了。   他眉眼漆黑,薄唇抿着,压迫感几乎要溢出来。   餐厅入口处的服务员退了一步,吓得把欢迎光临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陆哥!这!”   才进门便有人伸手朝陆嘉禾打了招呼,陆嘉禾却好似没看见一般,抱着头盔径直往最里处那桌走。   直到缓缓站定在宋茵跟前。   长排的方形桌,陆嘉禾拉了个凳子放在桌子尽头。   “请问——”   他懒洋洋在一侧放下头盔,朝着众人挑起唇角带出些许敷衍的笑意。   “这里有人吗?” 第18章 chapter 18   陆嘉禾!   众人一时都被震住了,面面相觑回不了神。   崇文前锋陆嘉禾, 他的名字在座的人多半认识, 可当这样传说级的人物站到大家面前的时候,还是少了几分真实感。   黑色的AGV全盔已经在餐桌上放下, 这架势根本就不容忍拒绝。   “没, 没有人的。”   汤晓君好不容易抑住激动, 脸都烧得有些发红,赶紧摇头。想起上次看见的画面, 视线便下意识朝宋茵飘去。   晋薇的声音就在这时候传来, “说有人你就不坐了?”   声音里带着挑衅。   大薇居然也认识陆嘉禾!   汤晓君闻声只觉得信息量太大, 自己快要消化不了了。   男人好似没听见晋薇的嘲讽,自顾自伸开长腿, 坐了下来。   付伦倒是观看过几场崇文的球赛,但这样近距离地接触陆嘉禾还是第一次。他没听佳思提过,但瞧着410的女生们好像都认识他,便很有绅士风度地率先伸手打了个招呼。   “你好, 我是付伦。”   陆嘉禾从接完电话到现在心情就不大好,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视线在付伦面上停留一刻,矜持地微微颔了首,沉声回了一句。   “陆嘉禾。”   这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付伦是京州市本地小开,长袖善舞, 为人很有几分眼色。   他没恼, 笑着收回了手, 视线触及不远处的另一桌人,又道,“我看过你们踢的比赛,好几场,崇文校队的实力名不虚传。”   “是吗?”他动了动坐姿,没有推谦,视线偏向了女生那一侧,“真巧。”   他的神情看起来挺有礼貌,懒洋洋的声音听起来却颇有几分敷衍,左手搭上大理石桌面,修长的指尖不规则地敲了两下。   众人都摸不清陆嘉禾的来意,还是卢佳思先提议道,“我叫服务生添双碗筷吧。”   “不必了,”他抬手拒绝,“我就是看到喜欢的人,过来坐会儿。”   这一句是轻飘飘抛出来的。   卢佳思张口还要再说话,忽地反应过来了陆嘉禾说的是什么……   看到喜欢的人,过来坐会儿。   喜欢的人!   陆嘉禾喜欢的人在这儿!   女生眼中闪过震惊,视线扫了一圈,最后定在了先时出声嘲讽的晋薇身上。   晋薇抱着手,就坐在离陆嘉禾最近的桌角,眉宇间已经蕴起隐忍的怒意。   全寝室就晋薇一个是京州本地人,家世又好,说她和陆嘉禾认识,倒是极有可能。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陆嘉禾的目光直接越过晋薇,落在了桌子正中的宋茵身上,缓缓开了口。   “所以你们这是聚餐?还是联谊?”   “嗯?”   他的声线散漫低沉,尾音勾起,语落,还偏头露出白亮的牙齿笑了一下,莫名叫人觉得心中带上几分森然。   这话好似是冲着宋茵问的,谁也没多嘴代她回答。   陆嘉禾的眼睛漆黑深邃,就这样直直望进她眼底,瞧得人莫名心慌意乱。   可她做了什么,和他有什么关系?   宋茵的杏眼眨了两下,心下也有些恼了。   樱红的唇瓣紧抿着,假装没看见,也不答话。   大薇是他妹妹,这个喜欢的人,指的应该只有她。可陆嘉禾才认识她多久,这点浅薄的了解,难道真的足够喜欢上一个人了吗?   宋茵不相信。   那天从晋家的小楼出来,她费了一番唇舌好不容易和大薇解释清楚,这下好,又洗不清了。   他大概觉得捉弄人很有意思吧。   宋茵不喜欢成为别人的谈资,她想要的瞩目是站上舞台上那一刻,而不是总陷在这些暧昧的粉色传闻里。   两个女生还愣在陆嘉禾亲口承认自己喜欢宋茵的消息里回不了神,气氛一时有些沉,付伦一反应,哪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也难怪陆嘉禾这样气势汹汹过来了。   他想着,又笑着开口打了圆场,“就是普通的聚餐,是我说请佳思的室友聚一聚,吃个饭。”   “聚餐啊……”   陆嘉禾这才靠向椅背,声音放柔了一些。   “茵茵,你吃饱了吗?”   茵茵……   这么亲热。   众人又被惊了一下。   宋茵差点没坐稳。   这次点名道姓,她再不开口不行了,想了片刻,才拧着眉偏回头,对他认真道。   “陆嘉禾,你别这么叫我的名字。”   “好,”陆嘉禾从善如流,又重新问了一遍,“你吃饱了吗?” 宋茵的碗筷早已经放下了,食物残骸也规规整整放齐在碟子里,明显已经吃完了。 他明显也只是礼貌地问询一下,不待她回答,又朝众人扔出下一句。 “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宋茵说,介意我把她先借走吗?” 摸不清两人的关系,有人笑起来应声,“你们随意就好,我们没关系的。” 众人的视线这一刻都朝宋茵看来,她只觉得椅子发烫,有点儿定不住了。 “不能在这儿说吗?” 宋茵说话的声音一向温婉舒缓,即使拧着眉,面色不大好看,声音里还是带着几分柔气。 “可我只想对你一个人说。”陆嘉禾眨了眨眼睛,“要在这儿?” 想了一下陆嘉禾的性子,猜测了一下他会说出什么,宋茵莫名觉得多了几分忐忑,指尖无意识扯了扯搭在膝盖上的裙摆,偏头去看好友。 晋薇的怒气值果然已经到达了临界点,气急反笑,“你说啊。” 陆嘉禾扬了扬眉便要开口,宋茵赶紧打断他。 “等一下!” 太阳西斜,余晖带着些许热度散落在大地上,夹着一丝风。难得的好天气,正到饭点,海鲜餐厅离崇文近,整条街都热闹极了,宋茵气冲冲走出好长一段,直到十字路口的红灯前才站定停下来。 她觉得自己走得很快,没想到转身时,陆嘉禾还是近在跟前。 太阳的余晖泛点红,将他硬朗的五官柔化了一些,在路上走了一会儿,他的发梢已经干了。手插在裤兜里,低头看她。 宋茵呼出一口气,平静下来开口。 “衣服洗好了,伞也在宿舍,现在就……” 她的话到嗓子里还没说完,便被几声急促冲来的电动车鸣笛打断了。 宋茵站在人行道上,附近一段公路修的是单行道,禁左转、禁掉头,常有自行车电动车为了抄近路从人行道逆行。 那电动车后沉甸甸载着什么,又是下坡,大概刹不住了,不过一眨眼,便直直冲到了她跟前。 “躲开。”陆嘉禾皱眉。 运动员的反应能力不是盖的,宋茵都没来得及偏头看,他已经从兜里伸出手来,飞快把宋茵揽到一边,另一边左手紧紧抵住了往下冲的电动车车头。 电动车里载着东西,又在下坡,这么快的速度,连刹车都拧不住,也不知道男人到底花了多大力气才能单手停住自己的车。 车主吓得瞪圆了眼睛,公路上的车流移动得飞快,想也知道他的电动车冲出去是什么下场。险里逃生,惊魂未定地回过神,赶紧跳下车来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宋茵又一次被揽进陆嘉禾怀里,和上回不同的是,他这次的力道大极了,胸膛硬得像块铁,扑面撞上,隔着薄薄一层卫衣,撞得宋茵的鼻梁骨生疼。 她揉着鼻尖从他怀里退出两步,开车的男人已经快要把腰弯到地面了,不停地道着歉。他忙着送东西抄了逆行抄了近道,谁知这电动车破得连刹车都不灵,差点就出了大事。 陆嘉禾皱着眉,他个子大,沉下脸来不说话时,压迫感极强。 男人更是头也不敢抬了。 开玩笑,他刚刚差点撞上了人家的女朋友,一个能够单手停住这么重电动车的年轻人,要是气起来想打人,单手就能把他拎起来甩出去……陆嘉禾自然不是什么好性子,顾忌着刚才餐厅里发生的不愉快,他不想吓到宋茵,尽力扼制才忍着没在她面前发脾气。 “你是不想要命,还是想要别人命?” 声音里全然没了平日的散漫,冷得逼人,眉眼漆黑锐利。 陆嘉禾像是生气了。 宋茵意识到。 他在她面前总是嬉皮笑脸的,还是头一次看他这么吓人的样子。 “不敢不敢,我也没料到这条道的坡这么陡,怎么刹都刹不住……”男人连连摇头,鞠躬摆手,“对不起对不起……” 男人的外套上背后有个外卖平台的LOGO,是家小公司,不怎么眼熟,电动车后载了个大箱子,附近都是饭店,他大约是刚取了货,赶着去送外卖。 男人的鬓角有几分白,已经上了年纪。 宋茵瞧他吓得腰都直不起来,想了想,指尖动了动,拽了下陆嘉禾的袖子。 陆嘉禾低头。 宋茵的眼睛会说话,欲语还休,专注看人时,一眼便能看出她在想些什么。双眼皮的褶皱极漂亮,不笑时也有淡淡的卧蚕。 有风拂过,带着些凉意,她挽起的黑发散落下几根在耳畔,拂过她娇小的面颊。 女人就是心软。 陆嘉禾转回头,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19章 chapter 19   逆行、超速。   不论是哪一样, 宋茵刚刚差点就被电动车撞到马路上去, 身后就是密集的移动的车流, 倘若他没能把车拦住,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可宋茵这样看着他,叫人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了。   “你用不着对我道歉, ”他垂手,松开那车头,声音冷淡, “危险的人不是我。”   男人又连忙转朝宋茵的方向。   宋茵摇头摆手, “算了。”   想了想,她又轻声补充一句, “你下次不要这样了, 很危险。”   男人连声应是。   陆嘉禾大概是闷了一口气,心里想着什么, 过了十字路口之后,他的步子有些快。   走的是送宋茵回舞院的路线, 等他回头时,宋茵已经落在后面一段了。   她走路总是挺直腰肢, 步履轻盈。目光撞见他回头,神情还有些不解。   她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好像出了一拳却轻飘飘打在了棉花上。   陆嘉禾心里憋着千万股情绪,偏偏最后也只得又叹了一口气, 转回身, 大步迈开, 重新回到宋茵身边, 和她走在一排。   “宋茵。”   他把手臂递到她面前。   “什么?”她疑惑抬头看他。   “我受伤了。”   这声音又低又沉,宋茵莫名地听出几分委屈,定睛看去。   虽然是个大男生,但陆嘉禾的皮肤比宋茵见过的许多舞院女生都还要好,干净平滑,泛着那种晒过太阳的健康光泽,偏白。   这一点遗传了晋薇的妈妈。   大概是刚才拦车撞的,他手肘以下的小臂都有些淤青,发肿,不知刮到了哪,手腕那还有两道擦痕。   宋茵又抬眸,陆嘉禾只把手放在她面前,眼睛却并不看,直直望向了远处。   “谢谢。”   宋茵,想了想,小声说了一句。他又帮了她一次,确实该要道谢。   又走出几步,陆嘉禾还是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偏头看回来,却正好撞进了宋茵的眼睛里。   宋茵的唇角不自觉地翘起来一点,开口道,“转过这条街才有药店,你再忍一下。”   陆嘉禾的心情这才好了一些,收回手,重新插回裤兜。      陆嘉禾的伤口看上去只有两道血痕,伤口却比想象要深一些,宋茵用棉签蘸酒精给他清洗了伤口。   想着应该会很疼,陆嘉禾却眉头也没皱,只是小臂上的肌肉绷紧了些。   他的恢复力很强,酒精干了没一会,便隐隐结上了血痂。   宋茵买的创口贴派不上用场,只好放回袋子里,垂眸时,忽地发现陆嘉禾手肘内侧有道疤痕。   那疤痕比其他地方的肤色要白上一截,很长也很宽,遍布着两排圆形的针眼,缝过针,年代应该有些久了,远远看上去并不显眼。   宋茵只看了两秒,便移开了眼睛,把酒精拧上瓶盖,从花坛边上起身,连同袋子一块儿递给他。   “剩下的你自己拿回去擦。”   “等一下。”他忽地开口。   宋茵愣住,低头,陆嘉禾仍坐在花台边上,没接袋子,而是伸手往她的裙子去。   她的耳朵唰一下红了,急急闪了一下避开,差点没站稳,“你做什么?”   “有虫子。”   陆嘉禾一本正经答她,隔着纸巾,从她的纱裙裙摆上拿下了一条绿色的毛毛虫。   大概是刚刚坐下时从花台里爬上来的。   扔掉之前,还得意得在她眼前晃了一圈。   宋茵下意识退了两步,他才满意地把小虫扔回了花坛里。   手心的纸巾嫌弃地揉做一团,往空中一抛,内脚背踢起,纸团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直直落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宋茵心底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忽然发现,陆嘉禾真的很像她在江州的那个小侄儿,舅舅家今年刚满六岁的熊孩子。   陆嘉禾听不到她心底的笑意,拎着装药的袋子从花台上站起来,迈开长腿到她身边,倒着走,专注看她的眼睛。   “通关视频,真的不要?”   宋茵的头像至今还挂在七百二十二级那颗果子上,她这段时间又是加训,又是代课,好几天没打开过游戏了。   “不要。”   有风掠过她光洁的面颊,落下的头发被轻轻拂起,带着丝丝凉意,太阳又往下落了些。   “我录好很久了。”陆嘉禾偏头,眼睛一眨不眨看她。   他的眼睛漆黑而深邃,双眼皮的褶皱很深,鼻梁也挺,仔细看,眉中还有颗小痣,好看的唇形微微翘着,心情很不错。   他身后有行人路过,探寻的目光悄悄飘过来,俊男美女的组合,总要让人多几分关注。   宋茵四下看了一眼,小声道,“陆嘉禾,你好好走路。”   “要不要?”   又有人迎面看过来,宋茵的脸都要羞红了,“要,你快转过来好好走。”   透明的药袋拎在陆嘉禾指尖快活地转了个圈,他露出牙齿轻轻笑起来,抽出手机,看着图册里的视频发送成功之后,终于转过身,规规矩矩走在了她身侧。      从餐厅到舞院仅有十来分钟脚程,宋茵一口气跑回四楼的寝室,不出预料,众人都还没回。   宋茵开门,寝室里静悄悄的。   她下意识瞄了一眼晋薇的上床。   大薇一定要生气了。   可那时的情况,她不得不跟着陆嘉禾出来,若是让他当着大家的面胡乱说了什么,对大薇她还能解释,对着同其他人,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宋茵叹了一口气,想着,还是加快动作从阳台收了晒干的卫衣折好,塞进纸袋,又从床下抽出伞来,关了门,重新往楼下跑。   陆嘉禾被宋茵勒令站在了离女生宿舍稍远的小花园,吸取上次的教训,宋茵实在怕极了被人看见。   卫衣、雨伞。   她依次递到陆嘉禾手里。   “谢谢。”她又谢一声。   陆嘉禾虽然性子霸道,还有点讨厌,但他帮过她好几次是事实。   他张口欲要说话,宋茵却接着往下道,“但是以后能不能不要再做这些让人误会的事情了? ”   微风吹过,小花园的树叶落下来几片,齐腰的灌木丛发出沙沙轻响。   陆嘉禾的眉头皱起,又缓缓松开了,他面上重新挂起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笑意。   “什么让人误会的事?”他的眉峰轻挑,飞快地倾下身,在她的脸颊啄了一下。   “这样?”   “还是这样?”   宋茵的眼睛震惊地瞪圆,偏头怒瞪,鼻尖擦过鼻尖,她的唇瓣正正撞上了陆嘉禾的唇角。 第20章 chapter 20   陆嘉禾又步行回到餐厅的地下车场骑车, 进宿舍时, 众人都已经先到了。   “陆哥, 手怎么了?”廖春儿眼尖。   陆嘉禾的黑色卫衣袖子堆在手肘上方,左手小臂整块淤青还有刮擦。   联赛在即,陆嘉禾可是全队的大宝贝, 用教练的话说,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能受损。   “没事。”   陆嘉禾心不在焉应了句,脱下卫衣扔进洗衣机, 换了件新T恤。   “真没事儿吧?”郑泽跟着问了一句。   上次踢球, 陆哥膝盖上擦了个碗口大的疤都没见他专门买药来擦,这会儿却拎着酒精棉花进门。陆嘉禾皮肤比队里所有人都白, 淤青一大块, 看起来还是挺吓人的。   “要不要照个片子什么的?”   “小伤。”陆嘉禾摇头。   他手臂上的伤口其实一点不疼,反而是宋茵怒极轻乎乎踢的那一下, 连鞋印都没留下,小腿到现在还有感觉。   踢完她就转身跑了。   柯裕森才吃完自助餐, 又捧了块西瓜,瞅到陆嘉禾放下的车钥匙旁还摆着的雨伞衣服, 哟嘿笑了一声,“陆哥,还是你厉害, 一出手就把小嫂子拐出去了。”   “你是没看见, 你们一走, 小白脸那叫一个坐立不安, 我分析,他肯定对咱嫂子有企图。”   陆嘉禾脑子里过了一遍坐在宋茵对面的那张脸,转回身时,柯裕森已经捧着西瓜近到跟前,越说越来劲。   陆嘉禾的眉头瞬间嫌弃地皱起来。   “去外面吃。”   “请让我分析完……”   “外面吃!”   “我不。”柯裕森干脆腾出一只手拽住他上床的楼梯,正要再说什么,粘黏的西瓜汁落了两滴下来,在陆嘉禾的鞋面上晕染开。   柯裕森缓缓抬起头,举手,“陆哥……我错了,我错了……”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话音没落,便被陆嘉禾拎到了宿舍阳台的垃圾桶跟前。   一到夏天,隔壁宿舍的臭衣服臭袜子常有味道飘过来。比起来,他们宿舍实在干净到令人发指,文明宿舍的流动红旗自大一来就没换过地儿。   柯裕森一堆癖好和纯爷们的卫生习惯,到现在改得就剩一个,在宿舍吃西瓜,偏偏宿舍楼层不算高,汁水常能引来一堆小飞虫,老是对着垃圾桶啃又实在没食欲。   柯裕森蹲着扔了瓜皮,拍拍黏腻的掌心,偏头往回看,陆嘉禾还站在阳台上,背对他吹风。   没在画图纸,没去洗澡,滴了西瓜汁的跑鞋也没有马上脱下来洗掉。   有点不寻常。   事实上,直到现在,陆嘉禾的心跳还没有现在还没有平复下来。   亲上宋茵唇角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跳快得就像是踢完全场又跑了一万米。血管扩张,肾上腺素一瞬间全涌上来,像是踩在云端。   他从未有过那样,想要亲近一个人,触碰她,侵占她整个世界的感觉。   画图纸和踢球都需要毅力与耐性,陆嘉禾虽然脾气不好,却并不是个没有自制力的人,他做许多事情可以循序渐进,可遇到宋茵的时候,却总不受控地做出一些与理智背道而驰的举动。   比如刚才,鬼使神差地吻了上去。   像棉花糖。   又软又甜。   天色完全黯淡下来,路灯下有树影沙沙摇晃,阴雨渐渐聚集笼罩,远方传来几声闷雷,雨又要开始了。   陆嘉禾的手机界面停留在微信的聊天界面上,除了寥寥的几条转账信息,就是他发的通关视频。   “别生气了。”   他的指尖在对话框里飞快打出几个字,又一一删掉。   “我下次会经过同意再吻的。”   她会更气的……删掉删掉。   “做我女朋友吧——”   天边划过一道闪电,雷声由远及近,碾转一整晚,陆嘉禾在暴雨落地之前将信息发了出去。      410。   宋茵穿睡裙站在洗漱池边洗衣服。   汤晓君自餐厅回来,已经激动了大半个晚上。   “诶,茵茵,你掐我一下。”   宋茵瞥了她一眼,没动。   她眼睛冒着星星,又自顾自说起来,“我居然没在做梦,陆嘉禾说他喜欢你诶,而且是真的陆嘉禾……”   她明明在刷牙,吐着泡沫,说话却半点不含糊,“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冲击力太大了,真的帅到爆炸,连抱个头盔都这么帅……”   卢佳思擦着头发从洗澡间出来,插入谈话,“茵茵,你要是早点跟我们说了,我今天还费心介绍什么嘛,有陆嘉禾这样的男朋友,其他人哪里还入得了眼睛,是吧?”   “不过今天一桌男生,他肯定是吃醋了才过来的……哈哈哈。”   “你们别乱说了……他不是我男朋友。”宋茵赶紧截住话头。   她的脸从刚刚直烫到现在,因为一直在光线昏暗的阳台上洗衣服才没被两人发现。   一整晚,她只要一想到那个吻居然是自己主动转过脸吻上的,就恨不得躺下来往墙上撞两下!   又羞又气。   那还是她的初吻!   宋茵从前上的市立舞蹈学校在市中心学区,舞蹈学校的女生们漂亮,常有外校男生一放学就到校门口等女朋友。她偶尔也被人拦过几次,送巧克力和玫瑰花。   只是宋茵一向穷于应付这种场面,男生们越穷追猛打,她退得越快,礼物到最后都没要,硬塞就躲,总之不收,收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拿回家。   宋茵的性子温和,很慢热,交际圈又窄,认识的不是女孩子就是舞伴,男生要是跟她告白,多半还没熟悉就被她拒绝疏远了。   青春期时也有过一两次,她像普通的少女一样,幻想另一半是什么样子。   想了很久,她觉得,那一定是个,认真的,安静的,与她心灵契合的人。   反正绝对不是陆嘉禾这样凶猛霸道的类型。   “茵茵你是不是还没答应他,”汤晓君打开水龙头冲了牙刷,“哈哈哈,我跟你说,一定要多享受一下这段被追的过程,时机差不多了再答应……”   “不行不行,我真的好想现在就看到你们在一起,郁静琪会被气疯的吧。哈哈哈……”   宋茵手一滑,拧干的衣服重新掉回了盆里。   “真的别说了……”   她把衣服重新从盆里捞出来,这次随便拧了挂上衣架。招架不住两人,匆匆进了室内。   晋薇正坐在床头开着台灯安静地看书,她的眼型深邃,鼻梁挺翘,遗传了她的妈妈,侧面看上去,和陆嘉禾还有几分像。   从回到宿舍之后,她整晚都没怎么说话。   刚洗过衣服,手脚都有些冰,宋茵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上床,钻进被子,朝着上床道。   “大薇。”   “恩。”   “我和你哥哥才认识没几天,都不熟,他肯定在恶作剧。”   大薇和他哥哥不对付,她不想让自己的朋友误会。   这一次,晋薇怔了半晌才应了句。   “我知道,我不会生你的气。”   宋茵还不知道,她是特别的。   温柔又干净,像块水晶。   大少爷从来不屑隐藏他的喜恶,若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他怎么可能会花这么多心思招惹。   宋茵没料,刚刚信誓旦旦说完爬上床,一解锁手机,便在信息栏看到了陆嘉禾发来的消息。   “做我女朋友吧——”   一个字一个字理解了一遍。   她指尖一抖,手机滑落,正正砸上了鼻梁骨。   “唔……”   宋茵吃痛地闷哼一声。   室内安静,晋薇闻见,赶紧探头看她,“怎么了?”   “手机砸鼻梁上了……”   宋茵捂着鼻尖,汪着眼泪开始往对话框里打字。   ——我们不熟。   点击发送之后,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你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对方的消息瞬间发送回来,一条接着一条。   ——是什么给了你我在开玩笑的错觉?   ——做我女朋友。   ——恩?   他懒洋洋的尾音仿佛就在耳畔,唇角挑起的笑意散漫轻佻。   宋茵傻了眼,脑子里瞬间又闪过下午被亲的情景,抬起手来狠狠擦了两下脸颊和唇角,指尖恶狠狠地一字一句打上回复。   ——对不起。   ——我不要。      这还是宋茵第一次来到崇文的体育馆。   又宽又大,远处篮球场有球拍在地面的声音在整间场馆回荡。   陌生的地方,不可免的紧张。   好在总算还有个认识的人。   徐老师把练习厅的钥匙递到宋茵手里,边交代,“雨天就在体育馆练习,晴天还是把大家带到球场去看看排练效果。”   “知道了。”宋茵抿唇笑着回道。   徐老师揽了下她的肩,轻笑道,“联赛快到了,时间上肯定有些紧张,霍老师跟我说派个有经验的过来,我都没想到会是你,还这么年轻。”   “这下好了,姑娘们都和你差不多大,休息时间应该很聊得来。”   啦啦队都是从各个院系挑出来,有些舞蹈底子,拔尖漂亮的女生,一共两支队,每支队伍有十八人。   宋茵移过眼睛往台下看。   女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站着,扎着马尾,个个青春靓丽,朝气蓬勃。   宋茵瞧着她们,也有人正巧朝台上看来。 第21章 chapter 21   “不是吧, 给咱们集训的老师看起来怎么比咱们还小?”女生中传来细碎的议论。   “听说是京舞的青年团的,不可能比咱们小吧……说不定人家显嫩, 不过漂亮倒是真的。”   宋茵正站台上偏头同组织部的霍老师说话, 马尾绕起来挽在脑后, 侧脸的线条柔又精致。极瘦,穿了件宽松的军绿色 风衣,黑裤子, 一双长腿笔直。   “好像有点儿眼熟,俊婷, 是不是你们建筑院上次周年庆典跳独舞的那个?”有女生认出来。   何俊婷收回目光,回头,马尾在空中摆出道弧线, 抻腿下腰, “是吧,那天化了舞台妆, 我没看清。”   “在后台也没见着?”女生饶有兴趣地八卦起来,掏出手机,“咱们学校不是还有人拿了那天内部演出的照片到论坛发帖问吗,找出来回复他,女神现在是咱们啦啦队的集训老师, 哈哈。”   “你一天哪来这么多时间看论坛上那些东西。”何俊婷直起身来。   女生无趣地嘟了嘴,点两下屏幕, 重新把手机塞回口袋, “我要是像俊婷你一样有这么多男生追, 我也没时间啊。”   霍老师将大家召集,简单介绍几句,交代过后,便把人都交给了宋茵,出了体育馆。   木质地板哒哒响过,女生们分四排站定,都笑着先朝宋茵打过招呼。   “宋茵老师好……”   宋茵一向挺羡慕崇文这些能把书读好的同学,被齐齐叫了老师好,还有些不习惯,耳朵微红,只是面上还得做出平静的样子,镇定地应了大家一声。   她话少,讲几句便开始切入正题。   球队之前也有固定练习的队形和曲子,CUFL联赛在即,宋茵要做的是根据大家的基础、水平制定出特训方案,再排出几段新鲜的来。   当然,能别出心裁,让人眼前一亮,拿到名次是最好的。   宋茵中学时在决定将古典舞作为专业之前,也曾专攻过两年体育舞蹈,京舞选修的编排课,一直是系里的最高分,这也是徐老师能放心让她来的原因。   打开音响,宋茵站在原地,把女生们从前常排的几首曲子都放过一遍,专心看着大家跳。   动感的旋律里,远处的拍篮球的声音也渐渐停下,一偏头,几个打球的男生都在观众台坐下来,看上去在喝水休息,视线却直往这边瞄过来。   宋茵失笑。   正好一段音乐完了,她关掉音响,拍拍手示意大家先休息,自己跑到一边,在本子上开始记录。   宋茵不习惯打无准备之战,在来崇文之前,她就已经研究了好几晚上的队形和音乐。电话里听霍老师说队员们都有些底子,宋茵也没给舞蹈专业之外的学生上过课,想当然的就把情况预估好了些,现在看来,一开始定好的方案还需要再来些调整。   好在啦啦操本身就是一种门槛低,普及性强的舞蹈,女孩们之间的默契挺好,突击一下,另辟蹊径,说不定也能成功。   “老师,”有女生小跑过来给她递了瓶矿泉水,马尾在身后一晃一晃,圆脸,笑起来特别可爱,“给你水。”   宋茵包里装了杯子,但还是接受了女生的好意,“谢谢。”   “我们跳的还行吗?”女生额头还渗着汗珠,搭在肩上的白毛巾随便擦了擦,在她身边坐下。   “挺好的。”   “真的?”女生眼睛发亮,立刻高兴起来。   “恩。”   宋茵的声音温婉又柔软,很有让人信服的亲和力。   早听说京舞的青年舞团平均年龄只有三十往上的,可宋茵看起来这么小,看着宋茵光洁紧致的侧脸,她实在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忽地问了一句。   “老师,你多大呀?”   话出口,她才觉得自己实在是冒昧,哪有直接问老师年龄的……   宋茵写字的笔一顿,眼睛眨了眨,把问题又抛回来,“你呢?”   “我上大三,二十一。”   “真巧,我也是。”宋茵抬头抿唇冲她笑了笑。   女生拧瓶盖的手顿住,差点傻了眼。   这次休息结束,宋茵脱掉了长外套,顺手搭在看台护栏上。   宋茵平日穿黑色练功服的时间比较多,但考虑到崇文提供的场地不在练功房,啦啦操也该是阳光活泼、青春时尚的,她早上便特意挑了件奶茶色的贴身V领T恤,方便示范动作。   没了外套的遮掩,曲线便一览无余了,宋茵俯身去开音响。   “腰好细……”   “还有马甲线……京舞的女生是不是都这样啊?”      “答得不错,请坐。”教授笑眯眯扶着眼镜给教材翻了页。   整堂课不到四十分钟,陆嘉禾已经第三次被点名起来回答问题了。   教授不常夸人,陆嘉禾列外。   把粉笔头扔进盒子,他行过一礼,依言下了讲台。   台下或钦羡、或不屑的复杂视线,让陆嘉禾多多少有些不耐烦。   针管笔卡进书缝,桌面上摊开的课本是《建筑构造》下册,页面整齐干净,没有笔记。   事实上,无论是这本教材,还是这门学科的所有参考书目,拜他父亲所赐,陆嘉禾早已在许多年前便记得滚瓜烂熟。崇文一向给校队的出勤开绿灯,之所以还坐在这里,大概是为了查缺补漏。   陆嘉禾自信,但从不自负,崇文的教授们讲课,或多或少会有其独到的地方。   一百来人的阶梯教室坐得满满当当,空气中都是流动的热气与燥意。   阶梯教室的连排桌椅在设计时大概根本没有考虑过人体工学,长腿曲着放在桌下伸展不开,烦得要命。   桌面的手机无声亮了一下。   陆嘉禾松了松领口,扯开卫衣系带,漫不经心瞟了一眼。   新进短信从信息栏一闪而过。   “陆哥,紫荆体育馆,小嫂子,速来。”   发信人是柯裕森。   陆嘉禾才解锁,紧接着又进来两张照片。   照片是远远拍的,并不清晰,但不影响陆嘉禾一眼认出来。   阳光从体育馆高处的玻璃穿透,宋茵站在光线里,靠在墙面上喝水。   她身形纤细高挑,腰身纤细,仰头时,白皙纤细的脖颈性感得要命。   陆嘉禾冷静看了三十秒,忽地觉得喉咙发热。   用右手合上书,左手开始给柯裕森回复。   ——把照片从你的聊天记录和图库删掉,立刻。 第22章 chapter 22   宋茵脾气温柔和煦, 女孩儿们摸着了她的性子,休息时间就喜欢来找她说话。宋茵话不多,就安静听别人说, 偶尔出声应上一句,不过一上午, 队里的面孔她便熟悉了大半。   啦啦操队员们都不是舞蹈专业的, 体力自然也不能跟舞蹈生相比,宋茵怕大家累着, 跳一会就让她们放松一会儿,即使这样,宋茵觉得才热身的功夫,还是有人跳不动了。   她抬手看了看腕表,离放学时间也就还剩两三分钟,干脆关了音乐, 示意大家先去吃饭。   临近饭点, 啦啦队人一走, 体育馆瞬时空了大半。   “老师!”   宋茵正穿外套,闻言,回过头。   “紫荆这边的食堂味道超棒的, 要不要一起去?”几个女生正要走,见宋茵落了单,便盛情邀请。   正待开口时, 小腹又隐隐传来胀痛, 宋茵犹豫片刻, 抬头,谢过后婉拒了几人的好意。   目送着她们出了体育馆大门,宋茵扣好外套上的排扣,脚步虚浮退了两步,背靠看台蹲下来。   日子果然又不准,还好她早上隐约有些预感,出门时带了保温杯。   宋茵缓了口气,撑墙站起来,喝掉杯子里最后一口热水。   她中学第一次来大姨妈时候,痛得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天,可即使如此,舞还是要练的,只能循序渐进地适应,后来逐渐在经期加大运动负荷之后,好像也没有一开始那么严重的反应了。   跳了一上午,但运动强度还没有平时的一半,虽然有些钝痛,但还在可承受的范围内。   吃饭时间加上午休,一共是两个半小时,霍老师倒是给了她一张崇文的饭卡,可一想到还要站着排队,宋茵便没了食欲。   出了体育馆,沿路找超市。   外头的雨刚停,天空中的乌云未散,黑压压一片,地面潮湿,鞋尖偶尔踩过水洼,溅起水迹。   刮大风,道路两侧花坛里的灌木丛被吹得哗哗作响,路上偶有学生匆匆走过。   宋茵紧了紧风衣,抱起手来,肚子上好歹有了些许热度。   崇文的校园大,宋茵又走得慢,她才算在岔路口处发现了一家,在饭点上,超市里没有几个人。   谢天谢地。   宋茵心里呼了一声,在脚垫上蹭干鞋子的水汽,快步走进超市,一口气直奔摆卫生棉的货架。没想到拿完出来,却猝不及防在收银台结账处看见个身影。   白色连帽衫,外头套了件军绿色夹克,个子高大挺拔。   那人把卡递进收银台,似是感觉到视线,忽地抬头,冲宋茵的方向看过来。   熟人。   她心一跳快,硬生生止住脚步,扭身闪进一旁的货架。   “宋茵。”   有声音含着笑意唤她。   见鬼见鬼,被看见了。   宋茵闭眼扶额。   心下懊恼万分,崇文这么大,居然跟他进了同一家超市,别的也倒罢,偏还在买这个时候遇见。   “宋茵。”   陆嘉禾颇有耐心地又唤了她一声。   “等下一起结。”陆嘉禾回头同收银台打过招呼,迈开腿往宋茵藏身的货架走了几步。   过来了。   啊……   怎么办怎么办。   宋茵面皮薄,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心下跳得越快,耳朵都开始泛红,下意识把手背起来藏在身后。   好在隔着货架的拐角,陆嘉禾没再往前走。   “你在躲我?”   他的声音一向低沉散漫,这一刻,宋茵莫名其妙地听出了几分委屈和可怜。   同排货架,穿着超市工作制服的女人闻声疑惑朝宋茵看过来。   这下,她不能装作没听见了。   “我干嘛要躲你。”   回了这一句,宋茵顺手从货架抓了桶饼干作掩护,心下一横,硬着头皮从货架后头出来。   没有抬头看陆嘉禾,她径直往收银台的方向去。   只是女性正常的生理现象,没什么好尴尬的。   宋茵在心底一遍一遍想着,可当收银员把饼干拨到一边,拿起下面那一袋扫码时,她的脸颊还是唰一下红到了耳朵根,只能紧紧盯住收银员的动作,心里祈祷着她动作能快些。   大概因为包装袋上有皱褶,一连扫好几次,硬是没能录入系统,收银员只得对着条纹码的数字,按键依次输入。   作为崇文大前锋,陆嘉禾的视力远比常人厉害许多,更何况收银员这样拿起来输入,再看不见,那就真是眼瞎了。   淡黄色包装外壳清晰地印了个带翅膀的小面包,一侧还有一行字。   活力贴身,肆意动作!   宋茵背对他,脚尖不自然的摩擦着地板,有几缕发丝别在耳后,平日白净的耳垂此刻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电光火石间,陆嘉禾终于明白了宋茵的反常。   “同学,十六块五,加上刚才的五十一块五,找您三十二。”   “诶……”   宋茵还来不及反应,收银员已经数好钱,越过她,直接递给了后头的陆嘉禾,还贴心地附赠了个黑色塑料袋。   好看的人见过不少,但这样高颜值的情侣,收银的妹子还是第一次见,难得男方还陪着女朋友来买卫生棉,简直苏爆了好吗。   她手脚麻利将东西都装好,一人一个袋子递过来,笑着又添一句,“同学,我们超市有个购物满五十,一元换购三明治的活动,新鲜的三明治,要不要尝尝?”   宋茵接过黑袋子,急着想要把钱还了陆嘉禾,离开这个令人尴尬的环境。买满五十的不是她,便没作答,侧开身让到一边。   陆嘉禾脚步一顿,偏头看宋茵一眼,从刚刚找回的零钱里抽出一张,放上收银台。   “要。”      进个超市的功夫,外头的雨又下起来。   淅淅沥沥溅到超市台阶的边缘。   早上出门时明明还出了太阳,宋茵心底叹了口气,庆幸自己带了伞。   地面潮湿的冷气仿佛透过鞋底爬了上来,她把黑袋子塞进背包里,拿出伞,打算等雨小一些再走,身侧的陆嘉禾却忽地把三明治递过来。   “干嘛给我?”宋茵小声问他,有些疑惑。   “不是没吃饭吗?”   “你怎么知道?”   紫荆食堂和这边的超市完全在两个方向,离放学才半个多小时,宋茵看起来不大舒服,不可能吃了饭再来超市买东西……这么一长串的推理他当然不想说,干脆直接把三明治塞进了她怀里。   “猜的。”   她想了想,没再塞回去。   “谢谢。”   宋茵小声认真道了一句。   外头的风一吹,她的面颊褪去红晕,显得有些苍白,几缕落下来的黑发拂过脸颊,唇色也淡了几分。   宋茵背好包,左手拿着折叠伞,隐隐覆在小腹前,右手拿了手机,拇指在屏幕点着什么。   不过一分钟,陆嘉禾外套里的手机便传来震动。   不用打开,他也明白那是宋茵的转账信息。   手插进裤兜,陆嘉禾抿起唇角望着远处,忽地觉得心中无端升起几分烦躁来。   想帮她背包。   想给她撑伞。   想拖着她休息,让她好受些。   统统不可以。   无所顾忌,从心所欲的陆嘉禾,在她面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怕她皱眉,怕她生气,怕她把他推得更远。   就是这样。   明明并肩站得很近,距离却似乎和认识之初没什么区别。   他从未这样迫切地想要靠近一个人,可是越努力,效果偏偏适得其反。   他只能这样站着。   瞧着落下来的雨滴小了些,宋茵抽掉伞套,撑开伞,回头问了一句。   “你没带伞吗?”   陆嘉禾摇头。   他手上除了个超市的袋子,什么也没拿,自然是没带的。   宋茵认真想了想,又问一句,“你要去哪?”   “礼堂。”   陆嘉禾拼命压住心下涌动的情绪,不动声色开口。   “礼堂……”她皱眉想了一下,确认道,“是紫荆体育馆对面的中央礼堂吗?”   陆嘉禾点头。   宋茵扬了扬伞,“那和我顺路,就当谢谢你的三明治了。”      宋茵的伞不大,是浅浅的天蓝色,陆嘉禾个子高,便由他撑着。   水迹噼里啪啦落到半透明的伞面上,绽开成雨花。   宋茵低着头走路,专心避开地面的小水洼。   她离得有些远了,陆嘉禾又不动声色地把伞倾斜一些。   崇文是座历史悠远的综合性大学,紫荆院区的建筑群中西合璧,古朴典雅。   途径广场,正中央的花坛里有株万年青。枝干四通发达,深绿色的叶子被雨水洗刷干净,绿的发亮,肥硕的叶片重重叠叠,像把撑开的大伞。   “你们学校真漂亮。”宋茵真诚地赞了一句。   她上次来就有这样的感慨。   宋茵的学校人不多,巴掌大一块,京州中心学区的地价又寸土寸金,京州舞院从建院到现在,从未扩建过,只有不停地翻新。无论是建筑还是绿化,都不能和崇文相比的。   “恩。”   陆嘉禾懒洋洋答了,又在心底补充一句。   你也是。   来回一个多小时,宋茵重新回到体育馆。   她站在台阶上收伞时才发现,陆嘉禾军绿色的外套右侧颜色明显深了些,都被淋湿了。 第23章 chapter 23   宋茵本来一片好意, 没想到伞小,连累人家的衣服被淋湿了。   她自己身上的风衣倒是干净,只有边角上溅了些零星飘来的雨迹。   宋茵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了。   从体育馆过去礼堂还有一段路,想了想, 她把伞递给他。   “你撑着过去吧,我下午一直在体育馆,雨停了送过来还我就行。”   语毕, 她抿唇又补充一句,“谢谢你给我撑伞。”   宋茵亭亭站在台阶上,军绿色的风衣系带在腰侧打了个结, 很瘦。   递过来的手袖口被微微带起,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 极白, 微微泛着发冷的青。   她的双眼皮褶皱几近透明,长睫根根分明上翘, 美丽的杏眼永远清莹秀澈,恍若泉水在流动,认真又纯净。   她身后便是朦胧的雨雾,从云层飘洒到下来, 又在体育馆前的青色的地砖上绽开。   像是在天地间织起了一张网, 连同他的心脏也被覆盖。   然后缓缓收紧起来, 隐约有些景象依稀同记忆中重合起来。   心跳好像又快了一些。   宋茵的天性里就带着些柔软的东西, 她善良, 总不设防, 总心软,总学不会视而不见。   陆嘉禾的发梢滴着水,眼睛漆黑,冲她笑了笑,眉目间的漫不经心消散,宋茵竟看出几分认真来。   “谢不是该我说吗?”他抬手推回伞,“我跑着去就行。”   声线低沉入耳,多了几分磁性。   “外面冷,你进去吧。”   见宋茵没动,他干脆翻起连帽衫的帽子戴上,长腿迈开,一头扎进了雨幕中。   宋茵心软的样子太好看,他怕再呆一会,会抑制不住想要亲吻她脸颊的冲动,惹她生气。      “王炸!哈哈哈。”   柯裕森得意洋洋甩出牌,回头正巧见陆嘉禾浑身湿淋淋推门进来。   “陆哥,怎么去了这么久,咱宿舍跑着到超市不就五分钟的事儿吗?”   “以你的速度不应该呀,还浑身都给淋湿了?跟跑个一万米似的。”   “堵上。”   陆嘉禾把超市买来的啤酒系个结扔过去,转身开始脱湿淋淋的外套。   “谢主隆恩!”   柯裕森接个满怀,配合地往嘴上划了个拉链,转身往那两人脸上每人贴了张白条。   “二森,你个马屁精!”郑泽不满地把把白条往鼻子上吹了吹,踹了一脚他的凳子,“说!你是怎么骗到陆哥,使唤他去帮你买啤酒的!”   “当然是——因为爱情。”   柯裕森唇角翘起来洗牌,察觉陆嘉禾的视线移过来,立马为表清白的举起两根手指头。   “陆哥,我可全删了啊,不信你检查我手机。”   陆嘉禾收回视线,连同里面的卫衣一同脱下来。   “删什么呢,神神秘秘……”郑泽嘀咕一声,低头看柯裕森发来的牌。   就没有大的!   又探头瞄了一眼廖春儿的。   “二森,我说你是不是出千呢?”   “玩儿不起滚边去,你才出千呢,人家这是红手。”   “陆哥,组织需要你,快过来杀杀这小子锐气!”郑泽呼救。   “洗完澡再说。”   陆嘉禾肩上搭了块粉红色毛巾,已经准备进洗澡间。   柯裕森嘿嘿一乐,理好的牌合成一沓抓在手心,解开环保袋拿啤酒。   忽地瞅见了个黄色包装袋。   “哟呵,还多给我带了个小零食呢。”柯裕森头一次觉得受宠若惊,伸手便拿,入手软绵绵地抓出来,眼睛便瞪圆了。   “我操我操……什么东西,陆哥还有这癖好呢……”   一旁的两人凑过来看。   “噗嗤。”郑泽的表情没崩住,差点把嘴笑裂了。   一群大男人,平日里经过女性用品的货架都恨不得绕着走,生怕被人当变态,除了电视上,哪里仔细见过这东西,颇有几分好奇。   “活力贴身,肆意动作!”柯裕森一字一句照着念出来。   “哈哈哈哈哈。”   郑泽实在没忍住翻上床开始打滚。   “是收银员收错了吧……”廖春儿也没忍住笑,好不容易想出个靠谱的解释。   洗澡间里已经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这边休息时间,宋茵找遍了背包,从里到外。饼干、水杯、雨伞、三明治……都恨不得把包倒过来了,硬是没翻到之前在超市买的东西。   黑色塑料袋打个旋无力地飘进垃圾桶。   宋茵穿的白球鞋,脚底入了寒气,四肢冰凉,下腹饱坠,钝钝的痛感传来。   身下又是一股热流涌出。   早上的护垫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宋茵老师,你没事吧?”   有女生瞧她面色苍白,额间渗汗,便多嘴问了一句。   “没事。”   宋茵勉强挤出个笑意,冲她摇头。   不安地站起来扶着看台边上的围栏走了两步,又掀起风衣下摆,并腿在看台边上坐下。   超市那么远,外面又下着雨,现在去重买也来不及。   怎么就不见了呢……   宋茵心里也要开始下雨了,她大概和崇文八字不合,每次来都发生不好的事……   掉哪了掉哪了掉哪了……   宋茵甩头,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扔在脑后,闭眼回忆。   偏偏人越慌就好像就越想不起来。   她明明记得自己一出超市就把黑口袋塞进了背包,在超市里面就顾着尴尬了,哪里记得……等等。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宋茵脑海中忽地有了些印象。   装袋的时候,收银员在和她们说话,卖三明治,会是那个时候装错了吗?   宋茵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可能性大一些。   然而她从包里掏出手机之后,指尖却又犹豫起来。   即使收银员装错了又能怎么办?   叫陆嘉禾给她送过来?   宋茵脸皮薄,光是想想就已经觉得羞耻度爆表了。   微信聊天界面停在中午转账的十七块五那一条,陆嘉禾还没收。   她弯腰隐隐抱着肚子,叹了口气,关掉输入框,切回桌面,下一秒,视线里出现了双熟悉的跑鞋。   陆嘉禾!   她震惊地抬头一看,果然是他。   “你怎么来了。”   宋茵左右扫了一遍,仰头压低声音急促问道。   他大概已经回过宿舍,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仍然是军绿色同款式的外套,只是细节上和刚刚那件淋湿了的有些细微的区别,五官镌刻般硬朗俊美,眼睛漆黑深邃。   他摸了下她的发心,懒洋洋笑起来。   “怕你着急。”   他伸手牵过宋茵的手腕,往排练室外的长廊走。   “跟我来。”   身后有窃窃私语传来,伴随着倒吸气的声音。   他的掌心带着温暖的热度,覆在宋茵冰凉的手腕竟有些烫,烫得人心里缓缓安定。方才的紧张慌乱好像都化作了尘土,湮灭在这一刻的空气当中。   也许是因为卫生棉找回来了。   宋茵这样想着,身下又涌出热流。她头一次没有挣扎,先唤他。   “大家都看着,我自己走吧。”   陆嘉禾依言放开。   宋茵加快脚步跟在他身侧,出了排练室。   卫生棉是五片装的小袋,陆嘉禾装在夹克的口袋绰绰有余。   出门,正巧碰到长廊尽头有两人说着话并肩过来。   “陆嘉禾?今天足球队不是取消训练了,还在体育馆,怎么,你小子练不够呀?”其中一人笑着开口。   说话的是足球部的老师,陆嘉禾颔首打了声招呼。   走得近了,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站了个女生,跟陆嘉禾一比,个子实在算得上娇小,眼睛很大,生得漂亮。   “哦,女朋友……”   老师一副意会的表情,便没再多说什么。   “行了,老师就不当恶人打扰你们了。”   两人走远了,还隐隐有声音传来。   “小两口还挺会玩儿,到体育馆约会,哈哈哈……”   宋茵面皮薄,陆嘉禾知道,待到人走远了,才从夹克衫里掏出东西递给她。   没有套个口袋,卫生棉黄色的包装袋就这样赤裸裸回到她眼前。   宋茵的耳朵又烧了起来。      “天哪,我没看错吧,刚刚牵着老师出去的人是陆嘉禾?”   “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觉得自己眼花……可我听说陆嘉禾不是从来不交女朋友的吗?”   “什么不交女朋友,人家是没遇到喜欢的好吧,只要不是弯的,就是怪人长的还不够漂亮,身材不够好,不够让他心动……”女生忆起宋茵那一截细腰,砸了砸嘴,她一个女生都觉得受不了诱惑。   人群熙熙邃邃开始议论,忽地被人出声打断。   “怎么就下结论是女朋友了,就牵了下手腕,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跟着乱猜有什么意思?”   说话那人站起来,声音中带了些许愠怒,扎着马尾,明艳精致的脸蛋上写满不悦。   人群中顿时安静下来。   众人都认得,那是建筑院何俊婷,一队的领舞。   “俊婷说的也对,依陆嘉禾在咱们学校的名气,怎么可能半点风声都没听见,忽地冒出来个女朋友。”   ……   她身边有人跟着附和几声,打过圆场,气氛总算不再如一开始僵持。   “俊婷,上厕所,去不去?”   有人亲热过来挽了何俊婷的手。 第24章 chapter 24   陆嘉禾人熟,找体育馆管理办公室的老师借了个玻璃杯, 灌了大瓶热水, 回到走廊时,宋茵还在厕所没出来。   抬表看时间, 刚过去三分钟。   他体热, 瓶子意外地烫, 右手换了左手拿。想起宋茵进去时候面色惨白、脚步虚浮的样子,陆嘉禾往墙上一靠, 心里说不上来有些燥。   他是不清楚女孩子这时候到底有多疼, 所有这方面的知识仅源于初中时候的生理课。可陆嘉禾记得,上一次,宋茵的脚腕扭伤,淤血肿成馒头,也没有那么差的脸色, 今天却好像连说话都是艰难极了。   “宋茵?”   他走了两步, 没忍住朝对面的洗手间轻轻唤了一声。   事实上,宋茵在洗手间里有点儿站不起来。   洗手间的温度比排练室低得多,空气中都是潮湿的寒意,她觉得自己大概犯风湿了。就进来一会儿的功夫,寒气仿佛顺着脚板、小腿爬进了五脏六腑。   她来大姨妈许多年没有这样疼过了,双腿抖得不行,腰也酸, 头上一直在渗冷汗, 小腹绞痛直至痉挛。   宋茵想来想去, 会这么疼,大概是因为昨晚在寝室洗的那半个冷水澡。   京州的天气一连阴了好几天,京舞的寝室楼老化,热水也有限,她昨晚刚抹上洗发膏,热水便没了,满头的泡沫,只能咬着牙关打着冷颤才把洗发水冲干净。   这才第二天,报应就来了。   诶……   陆嘉禾唤了好几声,宋茵倒是想出声让他别叫了,努力半晌,嗓子没能发出明晰的音节来,声音小到她自己都听不见。   洗手间里除了宋茵没有其他人,唤也唤不答应,陆嘉禾急得想踹门时,走廊拐角处终于传来女生说话的声音。   何俊婷后悔出来上厕所了。   才转过拐角,她便被自己刚刚说完的一番话打了脸。   陆嘉禾站在洗手间外,偏头看过来。   何俊婷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在扫过自己时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最后伸手拦住了她身侧的女生。   “嗨,麻烦帮个忙。”   在校队以高冷著称的陆嘉禾居然还有请自己帮忙的一天,女生哪有拒绝的道理,两眼发光激动地点了头。   万万没想到,陆嘉禾的请求,居然是让她帮忙看一下洗手间里身体不舒服的女朋友。   “是宋茵老师吗?”女生眼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起来。   陆嘉禾耐着性子点了头。   “好说好说。”女生连连点头,又疑惑道,“原来老师身体不舒服啊……早上还带着我们跳了整早呢,难怪一整天脸色都发白。”   这次陆嘉禾握紧了热水瓶,抿唇没再说什么。      有学生看着,宋茵纵使腿软,也还是咬紧牙关走了几步,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些,挪到洗手池探身冲洗。   水龙头里冰凉的水流又让她没忍住打了个颤。   关水抬头,镜子里的她几缕碎发垂在耳畔,面色苍白得吓人,唇瓣有些干裂。   “老师。”最左侧的女生在烘手,她忽地转回头,出声问了一句。   “我有个问题很好奇。”   宋茵疑惑望去。   女生的眼睛微挑,五官明艳,生得漂亮。   何俊婷。   宋茵记起了这个名字。   “您怎么追上陆嘉禾的?”   宋茵的眉头微微皱起来,不明白女生为什么这样问。她站得有些艰难,用尽力气才直起身子,偏头,挤出几个音节问她。   “我为什么要追?”   ……   宋茵没烘手,径直出了洗手间,指尖还带着冰凉的水迹。她快站不住了,才出门便一个踉跄。   陆嘉禾眼疾手快迈开腿扶稳她。   宋茵的皮肤很薄,手背青绿色的静脉都清晰可见,入手凉得像握了块冰。   热水瓶太烫手,陆嘉禾干脆把外套脱下来裹上一圈,塞进她怀里。   宋茵走了两步才意识到抱在怀里的是什么,源源不断的暖意隔着外套抵在肚子上,宋茵活动了下僵硬的手腕,偏头认真朝他道了声谢谢。   大概身上没力气,她的声音很低,像是小猫低低的叫唤,格外可怜。   放在从前,打死宋茵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还会抱着男生的外套取暖。   人的羞耻感是会下降的。   明明之前在超市买卫生棉时候,她还觉得丢人得不得了,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刚才在经历陆嘉禾从夹克口袋亲自掏出来递到她手上之后,如今再抱着他的外套,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宋茵觉得自己大概是因为小腹抽搐痉挛疼得思维混乱,所以干脆开始破罐子破摔。   “别上课了,嗯?”   陆嘉禾控制着步子,跟在她身后,放柔声音问她。   宋茵摇摇头,艰难抬起表来看了一眼。   距离下午的课程结束还有好长时间。   联赛就剩两个星期,每天的时间都很珍贵。徐老师帮了她这么多,她不能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叫领导们失望。   宋茵的性子便是这样,答应了过别人的事情,竭力也要做到。即使不能领着跳,她还可以放音乐看大家排,指导动作。   上一天课就要有一天课的价值,只要能进步,哪怕一点都是好的。   ……   排练室里人多,踏进来,温度好歹高了一些。   陆嘉禾才跟着进门,原本喧嚷的空间便安静下来几分。   啦啦队本来就是为足球校队而服务,在场就没有姑娘不认识陆嘉禾,都见过他在绿茵坪上奔跑进球的样子,见到真人就下意识想要欢呼尖叫。   在众人的视线集中过来之前,宋茵把外套悄悄塞回了他手里。   “好些了?”他低声轻询。   “恩。”   宋茵点头,唇角动了一下。   陆嘉禾没听清,倾下身来,耳朵附到她唇畔。   “说什么?”   人群中顿时有惊呼炸开来。   这距离太近,他浓密的长睫垂着,英俊的侧脸就这样猝不及防出现在宋茵眼前。   陆嘉禾的性子或许专横霸道,但长相确实无可挑剔。   天庭饱满,鼻梁英挺,眼睛带着几分混血般的深邃,连天生的眉毛都像是修过形状一般整齐浓密。   宋茵不是颜控,但心跳还是被吓快了几分,呼了一口气,平静下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大一些,好让他听见。   “别离我这么近……”她往后挪了一点,才接着道,“还有一下午,你先回去吧。”   陆嘉禾听完直起身,眉梢微挑,“你确定这样的音量上课她们能听得到?”   宋茵哑言。   “你要说什么,我帮你。”   他把热水瓶重新塞回宋茵怀里,扶她到第一排看台边上坐下。   “先集合吗?”   ……   这天下午的集训还没结束,崇文的校内论坛便炸开了锅。   #莉莉安#:给大家说个听起来很不可思议的事情,楼主足球啦啦队,坐标紫荆体育馆,陆嘉禾现在帮他女朋友,技术指导我们抛接动作和叠罗汉!   #穿条纹的水手#:标题党,LZ说的肯定不是我知道那个陆嘉禾。   #火腿炒饭不加蛋#:哼,这么大的雨,还想骗我去体育馆!   寥寥几条回复,都是清一水的质疑声,楼主干脆直接上了张偷拍。   图片中的男人正蹲下来,偏头与坐在看台的女生说话。隔着照片都能感受到那脉脉温情。偷拍的像素模糊,且男人只露了张侧脸,但没人能昧着良心说那不是陆嘉禾。   他的长相在崇文辨识度极高。   #莉莉安#:欢迎围观,骗人是小狗!   照片一发出来,帖子的回复彻底开始了几何倍增长。   #球赐死#:女生是咱们学校的?哪个院那个系,楼主说清楚别装死好吗?   #给我两耳光#:我现在冒雨赶过去还看不看得到?   ……   这是校队风云人物,迷妹围起来可绕崇文两圈的陆嘉禾,大学生涯第一个绯闻对象!   即便不是真的女朋友,这新闻也足够众人讨论一阵子了。      宋茵不是崇文的学生,也几乎不上论坛,自然是不清楚这些。玻璃瓶已经渐渐失去热度,只有陆嘉禾的夹克上还带了些余温。   带着些浅淡清新的味道,和宋茵喜欢的那瓶洗衣液有些相似。   天阴,体育馆里早早开了灯,木质地板反射出光泽。   远处传来篮球落地的声音。   陆嘉禾冲站好队的众人宣布解散之后,转身看她。   他眉宇间带着些天生的骄傲与矜贵,眼睛漆黑,微挑的唇角让宋茵看出几分得意洋洋来,像小孩子在邀功。   他朝她走来。   宋茵不安地攥了下外套,很快又松开。   他腿长,迈得很快,几步便走到她面前。   “走吧。”他头微微偏了一下,掌心朝宋茵递过来。   “送你回去。”   宋茵没有把手给他,而是将外套放进了他手里。   “谢谢。”   她先是开口道了一声,又认真想了想,缓缓撑着地面站起来。   她站在高一级的看台上,恰好能与他平视。   “陆嘉禾。”   “嗯。”   意识到她也许将要说出什么,他的笑意也渐收敛,神情认真起来。   “你……是不是在追我?” 第25章 chapter 25   周末难得出了太阳, 庭院里的景观树上叽喳落了几只鸟雀, 跳来跳去。   “上次跟你提的事情, 考虑清楚了吗?”   男人的头发一丝不苟向后梳起, 五官的线条天生带着几分冷硬,抬头注视他,声调缓慢。   早餐盘子里摆了煎鸡蛋和芝士火腿片, 切开的生菜和零星几粒小番茄浇上沙拉酱。   仅是看着,便叫人没了胃口。   陆嘉禾桌下的长腿敞开,漫不经心往身后的红木椅子上一靠。   “什么事?”   陆进皱眉, 放下刀叉。   “假期到设计院实习,你现在最缺经验和资历,多学对你有好处。”   “假期有集训和比赛。”   陆嘉禾耐着性子把菜拨到一边,切开吃掉鸡蛋。   “六一, 你该知道你已经过了抱着球到场上想踢就踢的年纪,它不可能成为你的职业,你也不可能踢一辈子。”男人的眉峰紧紧皱起来,“孰轻孰重,你应该清楚。”   “是, ”陆嘉禾彻底放弃了对生菜和小番茄妥协, 放下了刀叉, “比您清楚。”   “我饱了。”抓过餐巾擦拭干净嘴角, “您慢用。”   他彻底站起来, 斜背上包, 戴上卫衣的帽子, 长腿一跨,几步便消失在餐厅,往门外去了。      宋茵睡前喝了两大碗红糖水,热水袋抱在怀里睡了整夜,一觉醒来还出了满头汗。   好在身上总算松泛了些。   时间已经快到十点了,她边系着外套的扣子,掀开窗帘,阳光照进来。   十六楼下隐约能看到周末的小孩在花园里玩闹,难得的大晴天。   宋茵极少睡懒觉,宋母大概也是昨晚见她不舒服,早上才没叫醒她。   她的房间带了独立卫浴,刷牙时候,忽地听见客厅里隐约传来几人说话的声音。   宋茵愣了一下。   她们家在京州没什么亲戚,若说是同事,也不可能这么早来家里的。   含了口水吐干净泡沫,宋茵随便擦了把脸便出卧室。   宋父在厨房煮面条。   客厅茶几上放了两杯茶水,还冒着氤氲的热气。   “舅舅,舅妈。”   宋茵看清沙发上坐的人,惊诧地唤一声,神情颇有些意外。   从江州到京州,坐快船也要三个半小时,这个点到,那肯定是凌晨就起来的,不知道是什么事。   “茵茵。”舅妈笑着唤了她一声,“你妈妈说你身体不舒服,好点了没?”   “好多了。”   睡到这个点,脸上洗过的水迹都还没干,她脸上微红。   目光触及舅妈怀里撅着屁股睡觉的小胖子,宋茵的眼皮没忍住跳了下。   舅妈拍了下他的腿,“起来叫叫你姐姐。”   小正太睡眼惺忪抬了下头,撇嘴不情愿叫了一声,重新一头扎回了妈妈怀里。   “诶,你这孩子,还睡!”   眼看那掌又要拍下去,宋茵赶紧出声拦住了,“舅妈,小孩儿贪睡,让童童多睡会吧。”   睡着了好。   宋茵这个小表弟刚上一年级,五官精致可爱,带些婴儿肥,看起来人畜无害却杀伤力巨大。   从前在江州时宋茵养过一只小斑点狗,有天放学回家,大人没注意看,小狗被小表弟用水彩笔整只画成了彩色,那时候他才两岁。   宋茵有些轻微的强迫症,东西一定要放得整整齐齐,而小表弟来了每次都要帮她治一治这毛病。   倒不是大人不管教,小魔星天性顽劣,每次被罚的眼泪汪汪讨饶,下一次还是会故技重施,上了学之后才算是好了些。   吃过早点,宋母把她叫到一边,“茵茵,你今天帮忙带下童童,不用走得太远,在附近玩一玩就行。”   “有什么事儿吗?”宋茵也压低声音。   她性子软,在小孩子心中没什么威严,有些怕自己管不住,但没有重要的事,宋母一向不会这样叮嘱她。   果然,宋母叹了口气,“做试管,现在二胎开放了,你舅妈念叨着想再要个小的。”   江州的医疗条件不能和京州比,所以才大老远跑过来。   “妈妈你要陪着去?”   “不去能怎么办,他们人生地不熟的。”宋母低头摸出钱包,数出一半递到她手里,“午饭就在外头吃,你爸爸单位忙,回不来。”   宋茵忙摆手,“我还有,妈妈。”   钱被硬塞到了宋茵手里。   “遇上好看的衣服就自己买了,妈妈现在都没时间陪你逛街。”她叹一声,或许是老家来人让她有了几分感慨感慨,便絮絮叨叨多说了几句。   “你外婆也老念叨你,等你假期咱们得抽出时间好好回去一趟……”   瞧着宋母就要转过走廊拐角,宋茵忽地出声唤住了她。   “妈。”   “什么?”宋母回头,眼神疑惑。   搬回江州吧。   她想这么说,开口时忽地却又没了勇气。   算了。   她唇角动了动,轻轻朝妈妈笑了一下。   “没事。”   ……   宋茵回卧室扎了个马尾,把雪纺上衣扎进铅笔裤里,再出来时,大人们已经走了。   小表弟趴在电视柜上,看宋父养在鱼缸里游来游去的小金鱼。   宋茵在玄关换鞋,叫了好几声他也没应。   宋茵又招呼,“童童我们走了,姐姐带你出去玩儿。”   听到“玩”字,总算回了头,兴致却不怎么高。   “姐姐。”他走近几步,穿着背带短裤,水汪汪的杏眼显得有些忧郁。   “是不是因为我不听话,我爸爸妈妈才想再生个小宝宝。”   “怎么会?”   宋茵愣了片刻,下意识反驳,她没有哄孩子的经验,想了半天没接出下文。   还没来得及惊诧小孩儿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童童却只当她默认了,背在身后的小拳头都悄悄握紧起来。   等宋茵回神,小孩已经率先朝前跑到了楼梯间,她只得匆匆锁了门跟上去。   小区外有直达游乐场的公交,不过十来站路程。   宋茵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因此打定了主意,在游乐场玩一上午,吃过饭就回家。   果然,生平第一次,宋茵觉的带小孩比跳舞累得太多。   半大年纪的孩子大概是最爱唱反调的时候。   宋茵带他玩旋转木马,他偏要坐过山车,叫他慢些走,他偏跑起来,排了好长的队才帮他买到的冰淇淋,出来小表弟却又一口不想吃了。   大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两圈,无辜地看着她,偏还没办法发脾气。   太阳升到正当空,宋茵戴了顶棒球帽,还是被晒得脸上发烫。   “慢点儿。”她又喊一声。   童童不听,也不让人牵,一个劲儿往人群里钻。   生怕把人带丢了,宋茵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亦步亦趋跟着,紧张一上午,她只觉得昨天那种腰酸背疼的感觉又重新回来了,走长了路,连小腹也开始钝钝地发沉。   终于,出了游乐园,他像是走累了一般,在广场前的长椅上坐下来休息,看广场大屏的卡通宣传片。   宋茵心下松了一口气,差点没蹲下来。   排了半天队买来的冰淇淋一口没吃,拿在在手心快要化开,扔掉,又不舍得。   白色的奶油滴在手上之前,滴在手上之前,宋茵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冰凉甜蜜的感觉瞬间在味蕾里绽开。   她许多年没尝过这味道了。   诶……   宋茵莫名有些感伤,她捏着甜筒转了一圈,走两步正准备扔进垃圾桶时,身后却有人自她掌心夺了过去。   没抬头,视线里便映入了那双大长腿,白跑鞋。   陆嘉禾!   宋茵回头,扑了个空。   陆嘉禾已经撑着椅背轻松翻过来,坐在她另一侧。   他穿了宽松的白色连帽衫,斜斜背着包,像是路过。   “怎么在哪儿都能遇见你。”宋茵把被风吹起的裙摆往下压了压,奇怪道。   “质地相同的灵魂总是能在人群中发现彼此。”陆嘉禾眉梢微扬,一本正经胡诌。   事实上他打算去市立图书馆的,路上堵车,正好瞧见了宋茵追着个小孩儿跑。花了十分钟停车,好在沿路找回来时她还在。   不能更开心了。   他放松往后一靠,早饭没吃饱也不能阻挡此刻的好心情。   陆嘉禾的个子太大,手往椅背上一搭,看上去就像被他揽在了怀里。   好在小表弟专心盯着广场大屏,没往她的方向瞧,宋茵赶紧动了动,刚往长椅边缘挪一些,便瞧见陆嘉禾翘起腿来,把甜筒送进了嘴里。   “那是我吃过的。”宋茵压低声音惊呼,伸手去拿。   宋茵生气的时候,面颊微红,杏眼圆睁,可爱得紧。   陆嘉禾躲开,三下五除二连着脆皮的蛋卷一起咽了下去,冲她眨眨眼睛,无辜道,“我饿。”   “还要我可以买个新的还给你?”   他耍赖的这模样有些熟悉,宋茵一时想不起来像谁。   目光又移到对面专心看动画片的小孩儿身上,才终于恍悟。   宋茵现在都懒得跟他生气了,甚至有些想笑。   树荫下的长椅就这一条,她又往椅子边缘挪动了一些,眼睛看着广场大屏播放的动画片,心里有些乱。   陆嘉禾该不会把昨天的事情忘了吧……   她已经说得这样清楚,他难道还是没听明白?   又一阵风吹来,空气里带了些清新草木的味道和爆米花香气。   宋茵按住裙摆,忽地瞧见远处有大片氢气球往空中飞起来。   风朗气清,天高云淡。   五颜六色的气球缀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中格外好看,大概是卖气球的爷爷手滑了。   宋茵这样想着,马尾刮得她的脖颈有些痒。   她抬手挥开头发时,才发现陆嘉禾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了个大本子,睫毛微垂,在长椅另一侧哗哗写着什么。   下一秒,他再抬眸,正对上了她的目光。 第26章 chapter 26 “干嘛看着我。”宋茵不自在别过头。 他的眼睛漆黑, 目光带着热度, 实在灼人。 “你好看。”陆嘉禾懒洋洋放下腿, 收了本子,又朝她的方向移了一点。 宋茵只能再往边上挪, 她没注意看,这次一动, 差点从椅子边缘掉下去,还是陆嘉禾眼疾手快, 一把将她揽了回来。 “笨不笨?”他挑眉冲她笑起来, 牙齿晃人眼睛。 还不都怪你。 宋茵心里默默想着,把他的手挥开。 “你别往这边挪。” “好啊, ”陆嘉禾抱起手, 爽快答应,“我不动, 你坐过来,那边多晒。” 没脸没皮。 宋茵又往他身上贴了个标签, 都懒得说话了,目光移到对面不再看他。 恰巧广场大屏的动画预告片这会儿终于播完,小表弟从长椅上跳下来, 宋茵赶紧起身去追, 走出几步才发觉陆嘉禾也跟上来了。 “姐姐,这大块头谁呀?” 童童终于察觉同行多了一个人,好看的眉头皱起来,一脸不高兴。 他现在极度讨厌在别人眼中失去关注度。明明说好了带他一个人出来玩, 怎么现在又多出来一个? “嘿,小屁孩儿,大块头叫谁?”陆嘉禾抱起手来,挑眉看着他。 他的神情漫不经心,眼睛却带着几分杀气。 他从小是个刺儿头,大概是嗅到了同类的气息,童童往宋茵身后瑟缩了一下,又探出头大着胆子朝他做了个鬼脸,“就是说你,大块头。” “童童,”孩子凑近了,宋茵一整天第一次摸到了他的手,“这样给别人取外号很没有礼貌……” “我知道,反正你们都觉得我是坏孩子就是了,我才不在乎呢,”不待宋茵语落,小正太气呼呼甩开她。 “我就喜欢给人取外号,我偏不道歉。” 宋茵都不知道小孩儿哪来这么大力气,一时不防,居然被他甩开了,踉跄着退了两步,还是陆嘉禾从后头扶稳了她。 瞧着宋茵没事,他才把单肩包斜斜往后一背,慢条斯理朝前走了半步,开始卷卫衣袖子。 “你要做什么?”童童眼睛瞪圆,如临大敌。 “巧了,”陆嘉禾扬起唇角漫不经心地笑笑。 “我就喜欢打小孩儿,我也不喜欢道歉。” 他出拳很快,宋茵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陆嘉禾便在她眼皮子底下将拳头挥到了小孩儿鼻尖。 那拳头仿佛携带着风声而来,童童下意识闭紧眼睛,只感觉风拍在自己的脸上,半天没感受到预料中的痛感。 半晌,他缓缓睁开眼睛,大眼珠子凑在一块儿盯着只差自己鼻尖不到一毫米的拳头,整个人呆若木鸡。 “怕不怕?” 小孩儿没答应,紧抓着裤缝线的小拳头暴露了他的情绪。 他能感觉到陆嘉禾不像在吓唬自己,那气息太具侵略和攻击性,这个大块头可能真的会打人。 他的拳头那么硬,说不定都不用力气就能一拳把他打趴。 瞧人吓到了,陆嘉禾的拳头随即松成掌,重新笑起来,轻轻拍了两下他的头顶。 “听话我就不打你,嗯?”尾音用鼻腔轻询。 瞧着小孩僵着不说话,陆嘉禾也不催促,放下卫衣的袖子,拧了拧脖颈,松松身上筋骨,十指被按得咔咔作响。 童童终于怕了,他又低又急促地应一声,小跑着躲到了宋茵身后。 “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知道了。”他飞快说完,声音比刚刚大了一些。 “现在知道往姐姐后面躲了,刚才不是还把她甩开?”陆嘉禾抱起手,挑起眉毛,“你有没有点男子汉气概?” “可我还小,不是男子汉。” 童童弱弱地应一句,越发抱紧了宋茵的腿,浑身动也不敢动,脸颊贴在宋茵腰上偷偷露出一只眼睛看他。 “行了,听话我就不打你。” 陆嘉禾朝他招招手,“站过来,先跟你姐姐道歉。” 小正太仰起头来可怜巴巴望着宋茵,祈盼着她能开口说些什么。 宋茵犹豫了片刻,没出声。 陆嘉禾整好以暇抱着手在对面看他,耗不下去,他终于松开了宋茵的腿,慢吞吞往那边挪了一点。 “对不起。” “就没了?”陆嘉禾抱着手挑眉,“不是跟我道歉,是跟你姐姐,你刚刚差点把她推倒了,只敢对女人动手的男人能有什么出息?” 小正太吹了吹鼻子,眼泪汪汪终于对着宋茵开口。 “对不起姐姐,我以后不推你了,我会听话的。” 宋茵递了张面巾帮他把鼻涕眼泪擦干,陆嘉禾这么一教训,小正太果然听话了许多,牵在手里虽然还是东张西望,但总算不会四处乱跑了。 “谢谢。”宋茵压低声音悄悄对他道一声。 宋茵对他说过许多次谢谢,这一次,陆嘉禾终于顺着杆子往上爬,“怎么谢?” 宋茵意外地停下脚步,陆嘉禾插兜站在原地,偏头看她,眼中含笑,重复一遍。 “怎么谢?嗯?” 他好像不怕热,也不怕晒。正午的太阳很大,他面上不带半点红晕,也没见出汗。 笑开来带着几分痞气。 宋茵莫名紧张起来,正要开口说什么,手上忽地被摇了两下。 “姐姐,马路中间那个是只小狗吗?”童童指着马路中间,“它怎么不动呀?” 宋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瞧见了白绒绒一团什么东西趴在路中心。 陆嘉禾视力好,一眼便看清楚了,“是小狗。” 游乐园广场出来便是整个区的交通枢纽,立交桥下便是四通八达的环岛,车流不息,速度都不慢,那小狗也不知道是怎么跑到了车流中间去。 “是不是被压到了?”童童追问。 “它在动,只是被困住了。” 陆嘉禾答着他,一瞬间忽地想起了什么,立刻偏头去看宋茵。 宋茵初一那年,同学家的大狗狗生了一窝小斑点狗,养不完,送了一只给她。 刚抱回家时候小小的一团,宋母初时还不同意,她们工作忙,也没时间照顾。后来见宋茵吃饭睡觉都舍不得放开,恨不得把它捧在手心,才答应让小狗留下来。 宋茵是独生女,小时候她曾经羡慕极了别人家的哥哥姐姐,偏她连表兄妹都没一个,没人带她玩,每天除了练舞蹈就是写作业,她是打心眼里亲近小斑点狗,像是对待自己的朋友。 宋茵后来再也没有养过宠物,在她的斑点狗出了车祸之后。 路上遇到可怜的流浪猫流浪狗还是会喂,只是不会带回去。她大概是个长情的人,对什么付出了感情之后,便没办法忍受这段感情只是生命旅程中的一部分。 车速很急,那狗狗一会儿跑前一会跑后,偏偏被困出不来,它身形小,随时可能被司机忽视卷到到车轮底下。 宋茵心下情绪翻涌,眼睛发热,鼻子也莫名酸涩起来,她匆匆忙忙把小正太的手递到陆嘉禾掌心。 “帮我看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刚抬腿要走,就被陆嘉禾拉住手腕一把带回原地,他皱眉看了她一眼。 “别开玩笑了,你自己看着,我去。” 他把小正太扔回她怀里,宋茵还没反应过来的功夫便已经翻过护栏,站在了环岛边缘,看车流少些后小心翼翼朝中间接近。 终于,在此起彼伏的喇叭声里,陆嘉禾单手抱着小狗回来了。 他的双腿欣长,轻松便翻过栏杆,几步迈到她面前。 比想象中还要小一些,是只小奶狗,还只会呜呜叫,刚会走路,通体雪白,毛绒绒的,像只棉拖鞋。 不知道是从哪辆车里掉出来到了马路上。 宋茵小心翼翼地接过,它缩成一团在怀里瑟瑟发抖,叫人心都化了。 抬头时,宋茵才发现陆嘉禾的面色有些难看。 他的卫衣上沾了一堆白色狗毛,卫衣又是黑色,看起来便格外显眼。宋茵忽地想起来,上次被污水泼了一身,他好像也是这样一副要杀人的脸。 有些想笑,又生怕他把衣服扔给自己洗,宋茵瞧着他的脸,小心翼翼帮他掸了两下袖子上的毛,轻轻朝他说了一句。 “谢谢你,陆嘉禾。” 毛是没拍掉多少,但陆嘉禾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点,他接着刚才的话头往下提。 “怎么谢?” 宋茵这次考虑了许久,才试探道,“不然……我请你吃饭?” 一连换了几家,附近的餐厅就没有让带宠物进的,宋茵一只手抱着小狗,一只手牵着小表弟,走出好长一段,正午的太阳辣,即使陆嘉禾走在前头挡着光线,宋茵还是被晒得脸颊发红,棒球帽下的额角都渗了些汗。 陆嘉禾脚步停下来,不肯再走了。 “怎么了?”宋茵跟上前几步,抬头看了看餐厅招牌,低声道,“你要吃这个?” 门口站了服务生,明显不可能让他们把宠物带进去。 “给我。” 宋茵眼神呆滞地瞧着陆嘉禾把小白接过去,塞进了裤兜,口袋的长度,刚好够小狗露出一个脑袋。 他刚才不是还对狗毛一脸嫌弃吗……大概是密封的裤袋让它有了足够的安全感,小狗呜呜叫了两声,便顺从地趴下来,爪子搭在口袋边缘,隐约能看到两只耳朵,这下除了鼓胀,就不怎么显眼了。 “过来。” 陆嘉禾挑眉冲她招招手,宋茵脚步迟疑着没动,他干脆迈开腿过来挽住她的手。 这样一来,倒像是外出就餐的一家三口,小狗的脑袋被宋茵的身形遮住,就能完美地裹挟进入餐厅。 隔着外套,宋茵就能感受的陆嘉禾小臂上的体温,比她高一些,热度让人心里紧张又发慌。 宋茵不适合做坏事,她打小脸皮薄,从服务生面前经过时,耳朵微红,心跳得飞快,就怕忽地被人拦下,让她把狗狗抱出去。 餐厅里开了空调,进门之后温度骤然下降,小狗大概感觉不适,低低呜一声,瞧见服务生疑惑的神情,宋茵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脸更红了,走起路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生怕别人看不出异样来。 陆嘉禾余光瞥见,唇角微微翘起来,镇定自若抽出手搭上她的肩膀,低头附到她耳边沉声说话。 “放松些,别怕。” 他的吐字带着热气,又酥又麻,痒痒的,宋茵的身体差点抖了下,稀里糊涂被带着往前。 留下门口两个服务生眼睛发亮。 “像不像在拍偶像剧?男的超帅,女的也好漂亮,连儿子都这么可爱……” “最重要的是看起来还这么年轻,我跟你说,我昨晚刚好在看那个《痞气总裁:娇妻你别带球跑》,今天瞬间找到了原型……” 宋茵刚把小狗狗放在椅子上藏好,便有服务生拿来了菜单,陆嘉禾直接递到了她手里。 “你点。” 不是说请他吃饭?宋茵茫然接过菜单,翻了两页才想起来,轻声询问,“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宋茵这会儿摘了棒球帽,灯光下,发梢调皮地落下几缕垂在耳畔,杏眼里的目光温和,莹白的皮肤像是他母亲珍藏的那支羊脂玉手镯,小巧的鼻头微翘,唇形好看得叫人想咬上一口。 这是他们第二次坐在一起吃饭。 这样安静平和的。 像是已经进行过很多次一样,叫人身心都迷醉起来,飞扬得叫人想拿许多许多的东西来交换延长这一刻。 陆嘉禾的叉子在指尖上转了一圈,漆黑的眼睛看着她:“想吃什么都可以吗?” 宋茵想了一刻,眨了眨眼睛。低头看菜单点起来,再不问他的意见。 陆嘉禾失笑。 整顿饭,宋茵全程在照顾桌下藏着的小奶狗。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耐性,小块小块把少油盐的蔬菜切开,放在餐巾纸上递到桌下投喂。 偶尔往小胖子盘子里加一两勺菜。 “要肉,我不要这个!” 看着盘子里的绿色蔬菜,小正太的眉头都皱成了毛毛虫。 宋茵愣了下,劝道,“挑食不好。” 小孩儿的叉子重重往桌上一扔,“那我不吃了!” 说着,他一边从凳子上滑下来,刚跑出两步,便被陆嘉禾拎着后背的衣领坐回了位子上。 “不吃也行,你先坐好。” 他皱起眉头的样子像动画片里的大反派,又记起刚才鼻尖的拳头,小正太的脖子瑟缩了一下,乖乖坐回凳子上。 陆嘉禾抬手,招呼服务生过来,把菜单递到小正太手里。 “你喜欢吃什么?” 他唇角微扬,亲切地询问。 宋茵正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童童眼睛发亮,翻开菜单,一项一项报起来,“我喜欢海鲜焗饭!” 它的小胖手指在菠萝咕噜鱼的图片上,“还有这个什么鱼……” 宋茵急了,点满桌,她请不请得起不说,三个人也吃不完。 抬头去看陆嘉禾,他却只挑眉示意她稍安勿躁,让服务生把小胖子点的菜都录起来。 “芝士虾球。” “香……鱼片。”香煎鲽鱼片。 …… 宋茵还来不及心疼自己的荷包,菜便陆续端上来了。 小胖子呼了一声,迫不及待拿上叉子伸手去够,却被陆嘉禾挡了回来。 “你刚才说过不吃了,男子汉要说话算话。” 小正太圆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傻了眼。 “可这是我点的呀。”他小声辩驳。 “是吗?”陆嘉禾慢条斯理戳了块鱼片入口,“可你说过不吃了。” “不能吃,那我还坐在这里干嘛!”小正太又一次气呼呼甩了叉子。 陆嘉禾的目光淡淡扫过来,只是一眼,那种危险的感觉又重新浮上心头,他往后缩了缩,没等陆嘉禾开口,弱弱地伸手把叉子捡回面前摆好。 神情委屈,却一声也不敢发。 宋茵目瞪口呆。 她不是没见过这小霸王在家里发脾气,浑得像头小牛,谁也哄不住,最后多半是舅舅一顿收拾,大动肝火才能让他听话一会儿。 现在却像只斗败的小公鸡,一个眼神就能把他唬得一愣一愣的。 想到今早自己在他屁股后头跟了一清早,宋茵不知怎地有点想笑,又坐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先把碗里的菜吃完,再吃肉。” 小正太听到赦免般,立刻抬头去看对面的陆嘉禾。 陆嘉禾无奈地挑挑眉,面上一副慈母多败儿的神情,叹一口气放下了手上的餐具,没拆她的台。 沉声散漫道,“你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喽。” …… “六号桌已经结过了。” “会不会是弄错了?”宋茵转身又确认了一遍桌号,拿着钱包有些诧异,“我确实没结过账 。” 陆嘉禾也一直在位子上没起过身。 柜台的服务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温声解释,“六号桌那位先生是我们餐厅的会员,刚刚点菜时候已经签单确认过了。” 说到这,宋茵哪里还不明白,陆嘉禾是这家店的常客,他打定了主意进来时候,就没想过让自己付账。 她拿着钱包在原地站了半晌,觉得心情颇有些复杂。 宋茵从小扎在女多男少的艺术学校,即便是在众人骚动的青春期,也未遇到过能让她怦然心动的男生。 她不能理解、甚至不能相信,这世界上真的存在电光火石间产生的爱情。倘若真的有,在完全不了解彼此只看表象的情况下,这喜欢岂不是太过浅薄了些。 收起思绪再转身,宋茵被吓了一跳。 一眨眼的功夫,刚刚还坐在椅子上吃东西的小正太不见了踪影。 她匆匆忙往回跑,左右看了一圈,着急道,“童童呢?” 陆嘉禾抱起手来,眨眨眼睛,“溜了。” “溜了?” “他大概已经筹谋一整天了吧,刚刚装了把吃剩的芝士虾球装在口袋里,趁我低头跑了。” 这小子那套都是他小时候玩剩下的。 宋茵早上出门时就隐隐有预感这个弟弟今天要搞事情,果然防了一整天,还是让他捉住了机会。 宋茵本来急得不行,瞧着陆嘉禾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才尽力说服自己镇定下来。 “你知道他去哪了?” “没走远,现在应该还藏在洗手间。” 宋茵转身就往洗手间走,陆嘉禾悠悠提醒,“洗手间没有窗户,放心,我看着他进去的。” “他喜欢让他多呆会儿。” …… 宋茵急得坐不住,小正太口袋里的虾球还没吃完,便被陆嘉禾一脚踹开隔间,拎了回来。 知道吃完饭就该回家去,他紧紧抱住餐桌的桌腿,干嚎几声,就是不肯放。 “我不回去!反正爸爸妈妈都要有新的小宝宝了,他们才不担心我去哪里呢!” “你怎么会这么想?”宋茵哭笑不得。 “姐姐你别骗我了,我都偷偷听妈妈她们说了。” “我只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又不听话,你们就别管我了。”说到这句,小正太的眼泪都被自己感动得掉出来,他伸手抹了两下,继续抱住桌脚。 陆嘉禾这次却没再用拳头吓他,他若有所思在原地站了许久,蹲下身,把小孩的肩膀揽过来,附在他耳边,耐着性子说了什么。 重新站起来时,小孩竟乖乖回来牵了宋茵的手。 “姐姐,我们回去吧。” 宋茵一点儿没想到,陆嘉禾看起来这么没耐性,哄孩子居然还有一套。她倒是想问问陆嘉禾说了些什么,又顾忌着小孩儿还在,只能忍下好奇心。 一回生二回熟,小狗吃饱了肚子便睡着了,仍旧被放在陆嘉禾的裤袋里,裹挟出了餐厅。 站在公交车站等车,从陆嘉禾手中接过睡熟的小动物,宋茵有些犯难。 这么大的小奶狗,才刚能走稳路,若是不管它,找不着吃的,它肯定活不下去。可学校又明令禁止在宿舍养宠物,要是带回家,现在的宋父宋母远比在江州时候忙得多,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哪里来的时间帮她照顾小狗狗? 宋茵的指尖帮它顺了顺毛,忽地听陆嘉禾开口了。 “不然我来养吧,它是我抱回来的。” 宋茵抬头,眼神狐疑,陆嘉禾的洁癖她见识过,连衣服上沾了些毛都受不了,怎么能养得下去。 “你养过吗?” “没有。” 陆嘉禾敞开长腿,摊手枕在头上,往身后的椅子一靠,坦然承认了。 “那还是算了。”宋茵失望转回身。 “我想做,有什么做不好的,”陆嘉禾挑眉,“给它取个名字,大不了养不好你再抱回去。” 等了许久不见车,小狗脑袋搭在她的小臂上又睡着了。 宋茵认真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考虑起了陆嘉禾的提议,迟疑许久,试着开口。 “那你先把它带回家,养不习惯的话,就交给我。” “行,名字呢?” 取名字该是件神圣的事情,宋茵有些选择困难,犹豫了好一会儿,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出来。 “有这么难?”陆嘉禾好笑。 “拖鞋,叫它拖鞋。” 这一次,陆嘉禾还没出声,一边的童童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赤裸裸表达了对她取名能力的嘲讽。 第27章 chapter 27   “茵茵, 你那个啦啦操教的怎么样了?”   卢佳思把腿往杆上一搭,凑到她身边,杵着下巴促狭地冲她挤挤眼睛, “和陆嘉禾朝夕相处的感觉怎么样呀?”   “还行, 她们进步还挺快的。”   宋茵放下腿, 选择性忽视了第二个问题,走到一边活动下四肢, 连续翻了几个鱼跃前桥。   知道问不出什么来,卢佳思恹恹叹了口气,收回腿往地上一坐, “真羡慕你,两个星期都不用上课,你不知道, 莫老师最近可能更年期到了, 整天训人,一上课我大气都不敢出, 生怕她的视线落在我身上……”   “你在肯定不会这样, 莫老师看见你说不定心情都会好一点。”   “那咱们换换?”宋茵直起腰来笑她。   卢佳思噎了下,挥挥手,“那还是算了, 我又不像你可以随时跟上进度,我期末考都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最近天天在练功厅呆到十点……”   宋茵的笑容稍轻了些。   又在原地翻倒腿前桥, 腿落地, 掌心落地,起身,落地,起身……   头脑转得有些混沌,腰腹酸疼,汗水一滴滴往软垫上掉。   起腰快,下腰也快,摆腿利落。   卢佳思艳羡地看着宋茵的速度。她胆子小,明明会,但往下翻的时候是还会忍不住发憷。宋茵腹背的肌肉很紧,做起来看着轻松极了。   “头不晕吗?”   “晕。”   “都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要过期末考那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儿,跳了一整天啦啦操,晚上还来练。”   排练厅很大,灯开得亮极了。   京舞的期末专业考试一向严格,时间已经将近九点半,大厅里还有三三两两为准备期末考练习的同学。   脑部在充血,吊带背心也已经湿透了,但其实宋茵的思维很清明。   白天在啦啦队那点运动量,对一个从小学舞蹈的人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如果她真的从崇文回来就往床上一躺,必定是睡不安稳的。   即使经得到再多的赞美与肯定,宋茵也从来不敢相信自己真有这么厉害,不用付出也能得到一切。天赋本就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那些流着汗与泪在舞蹈教室里渡过的日日夜夜却是真切存在的。   “对了,茵茵,那事儿你听说了吗?”   “什么?”   宋茵从地上站起来,拍拍手,视线还有些模糊。   她擦了擦掉到眼睛里的汗,便听卢佳思道,“咱们学校今年不是要重拍招生宣传记录片吗,我听说莫老师的意思是想推你做女一号,后来和系里的领导商量之后,莫名其妙又加上了郁静琪的名字,现在成双女主了。”   古典舞是京州舞蹈学院的王牌专业,规模最大也最具权威性,女主角自然最有可能出自古典舞系。   宋茵轻轻摇了摇头,“莫老师没跟我提过。”   “不是吧,你自己的事儿怎么一点也不关心,系里都传遍了好吗?”   “名单没公布,大家怎么会知道?”宋茵奇怪,蹲身拉过软垫,退后几步准备助跑。   “有人到系里办公室送资料,碰见领导议论听了一耳朵,然后就传出来了。”卢佳思说到着,撑了地面站起来,苦口婆心道,“茵茵,你可上点儿心吧,小心最后连女主角之一都被挤下来。”   “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上心也改变不了什么,随它去吧。”   宋茵心不在焉答着她,已经开始甩臂起跳,团身,以腰腹为中心翻转,抬头,摆腿落地。   一个完美的空翻。   宋茵的性子好,不爱争也不爱抢,作为朋友,这样的性子是很好,可有时候又连她都忍不住替她抱不平。   宋茵不是没实力,可就是太乖了,永远只知道闷着头努力,许多明摆着该落到她头上的机会都被人抢了去。   就说刚进大学那会儿,学校大多数人只知道郁静琪而不知宋茵,因为出风头的机会永远永远轮不上她,如果不是后来宋茵争气拿下流萤杯金奖,成为众所周知的古典舞系第一人,可能到现在还得不到重视。   谁不知道宣传记录片的主角意味着什么。   京舞的上一版宣传记录片还是十年前拍摄的,当年的女主角现在早已经是国内声誉显赫的舞蹈艺术家。能成为宣传片女主角,自然得气质最好,身段最佳,水平需得撑起整个京州舞蹈学院的名头来。   这片子不知道要传放多少年,范围不仅仅再是舞院之内,而是整个的舞蹈圈子,会被多少人看到,又会得到多少摸不着的机会。   舞蹈演员是一个吃青春饭的行业,艺术黄金期普遍不长,如果不趁着年轻登上更大的舞台,待到年纪长了,成名的机会会越来越渺茫,只能选择改行。   卢佳思摇摇头,还要说什么,抬头忽地冲宋茵低低喃了一句。   “茵茵,你不找麻烦,麻烦还来找你呢。”   “什么?”   宋茵站稳,顺着她的视线转身。刚做完空翻,头还有些充血,视线里只见排练厅炽亮的光线。眨了两下,才瞧见了直直冲她来的郁静琪。   穿着外套,头发是柔顺下垂的大波浪,或许在理发店吹过,反正肯定不是来练功的。   只是一呼吸的时间,她便走到跟前。   “宋茵。”   她眉头皱起眼含愠怒,叫了她的名字。   郁静琪心高气傲,同班几年,这大概是她头一次主动找宋茵说话。   “陆嘉禾是你男朋友?”   “什么?”   宋茵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大事,没想到开口却提了陆嘉禾,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嘉禾是不是你男朋友?”   宋茵看着她的眼睛,皱眉,吐出两个。   “不是。”   “那这张照片你怎么解释?”   她踢开隔在两人中间的软垫,一抬手,手机屏幕便映入宋茵眼中。   图片内容是在崇文的体育馆,宋茵来大姨妈那天,陆嘉禾蹲着跟她说话。   周末之后宋茵一直带着大家在室内排练厅练习,足球队在田径场训练,根本没什么时间见面。可即使性子再好,这样咄咄逼人的口气也实在恼人。   宋茵挺直了腰,对上她的目光坦然。   “我凭什么要对你解释?”   “京舞哪条规定说了不准恋爱?”   “你!”郁静琪的拳头握紧,咬牙半天才云淡风轻扔出一句来。   “也对,就只是一张照片,”她退了两步,眼神轻蔑,上下扫她一眼,“陆嘉禾怎么可能看上你这样的。”   说罢,她转身便离开排练厅。   大波浪在她腰后摇曳。   宋茵长相拔尖,在学校名列前茅,郁静琪指的“你这样的”,只有可能在讥讽她的家庭普通。   京舞的学生不多,集学校众多资源来培养拔尖的学生,学费自然不会便宜到哪里去。再者,家里有些底蕴和背景的,也更容易跑来学这些专业。   也因此,京舞的学生除了漂亮,家世普遍挺好。宋茵家里的条件也不算差,但宋父宋母为了她的学业搬到京州来,她体恤爸妈,衣服化妆品首饰,总是能省则省,在郁静琪和她那帮小跟班眼中,自然就是穷酸了。   “我还以为她要说宣传片的事儿呢,”卢佳思悄悄瞥了宋茵一眼,劝道,“你别放心上啊茵茵。”   “陆嘉禾还就真喜欢你这样的,那天在海鲜餐厅还就真应该让她看看,脸不得疼死……”   “佳思,别说了。”宋茵摇头,示意她众人都在看。   刚才郁静琪和宋茵的声音都不大,但奈何两人都还挺出名,才聚到一块便吸引来了一票目光。   卢佳思这才不情愿地闭了嘴。   这一打岔,练习也没办法继续下去了,宋茵干脆换衣服换鞋,回宿舍洗澡。   走廊是声控灯,舞蹈生的脚步轻,黑漆漆摸着下楼梯,卢佳思才有忍不住道,“茵茵,有时候我真挺佩服你涵养的,你就一点儿也不生气吗?”   她指的不单是今晚的找茬。   金字塔顶尖的任何资源都有限,两人几乎从大一时候开始便隐隐开始拉锯对峙,任何人换到宋茵的位子,可能早就和郁静琪吵翻了。   宋茵沉默没答话。   她家里虽然不见得有多大背景,可宋父把她教育得很好。   静心,释怀,宽容,忍让。   她永远不会因为别人的轻鄙而看低自己的家庭,也绝不会看轻自己。如果郁静琪确实跳得好,把她比了下去,她其实不会生气,只会更努力,她的挑衅某种意义上也是宋茵更上一步的动力。   虽然这种动力确实让人有点窝火。   外套里的手机叮声亮起来。   宋茵才拿出手机,便看到引发争端的罪魁祸首发来的信息。   “今天带拖鞋驱了虫。”   下面附了张小白狗的萌照。   “是不是像你一样可爱?”   宋茵本来指尖都触到键盘开始打字,想起刚才的事,忽地又不想回了,她重新把手机放回口袋。   “谁呀?”   卢佳思好奇。   宋茵歪头想了想。   “我爸爸。”   她答着,摸栏杆下楼梯,转过拐角,声控灯忽地亮起来。   突如其来的光明让人一惊,宋茵下意识眨眼睛,脚下便踩空了。   她还没来得及惊呼,下一秒便被人扶住了手肘。   宋茵的眼睛渐渐适应光线,这才看清眼前的男生。   他大概也刚从楼梯间出来,个子挺拔,皮肤白皙,眉眼清秀,笑起来,便隐隐露出两个酒窝。   瞧着宋茵站稳了,他才缓缓松开她的手。   “学姐呀,好巧。”   “是格周啊,”宋茵也回他笑意,“你也到这么晚。”   “恩,”他摸了摸头,看上去有些害羞,“都要期末,不努力不行。”   宋茵隐隐记得程格周从前在市立舞蹈学校的成绩挺好的,不然老师也不可能让低年级的他来组合跟她示范双人舞。   为人谦和又肯努力。   宋茵又朝他笑了笑。   “原来你们认识了啊……”卢佳思有些诧异,上次聚餐都没看两人怎么说话呢。   “我和学姐都是江州人,从前是同一个学校的。”   灯光下,男孩儿解释,唇畔有两个若隐若现的小梨涡,看起来心情不错。 第28章 chapter 28   上一次宋茵半途被陆嘉禾带走了, 话也没来得及多说。舞院的男寝和女寝相隔不远,三人结伴回宿舍楼,起了个头便聊到从前舞蹈学校的事, 一番叙旧, 人倒是熟了不少。   程格周看起来是那种外向开朗的小鲜肉, 接触起来性子却带了几分腼腆,卢佳思逗了她几句, 脸便红起来。   幽静的校园窄道落了些叶子,有虫鸣此起彼伏,昏黄的路灯下, 程格周的五官清秀柔和,看起来格外干净帅气。   也就六七分钟的路程,一直走到岔路口, 该要分手时, 程格周才鼓起勇气般,朝宋茵要了微信号。   宋茵想了想, 顿住脚步, 把号码念给了他。   “诶诶诶,只要你宋学姐的?”卢佳思佯装不悦,程格周赶紧抱歉, 把两人一起加上。   走远了,卢佳思才控诉道, “茵茵, 小鲜肉是你校友, 这事儿你都没跟我们提过呢……”   “那天聚餐没来得及呀。”   宋茵走得有些热,干脆松开了外套的排扣。   确实是,卢佳思也想起来,宋茵那天根本没来得及多说话,直接被陆嘉禾牵着带走了。   “我发现茵茵你这段时间桃花挺旺呀,还都是优质男,连陆嘉禾这样的神级绩优股都被你拿下了。”   宋茵叹一口气,没再白费力气开口解释。   卢佳思戳开路过超市程格周请客买的低脂酸奶,抿了一口,又道,“我猜这小鲜肉你对有意思,他刚刚一和你对视就脸红来着。”   “佳思,你别瞎猜了。”宋茵摇摇头,“就不许人家天生爱脸红呢。”   说罢又推着她走了两步,“快回去洗澡吧。”   卢佳思也摇头叹一口气,“今晚就应该把晓君叫上的,她就是太懒不肯来,程格周请的脱脂酸奶可是她最爱喝的牌子。”   卢佳思还有话怕宋茵生气没说。   陆嘉禾的家世怎么样她不知道,程格周的她可听付伦提起过。   这个看似安静腼腆的小鲜肉实则是个低调的二代,宋茵要是成了他女朋友,哪里还需要担心斗不过郁静琪。   诶。   可陆嘉禾也是真帅。      宋茵洗完澡出了洗手间,汤晓君正对镜子拍着乳液,偏头提醒她,“茵茵,有人给你打电话吧?你手机老震动呢。”   擦着头发从枕下摸出手机,便看见了陆嘉禾接连发过来的消息,隔几分钟一条。   ——睡了吗?   ——身上都是狗毛,睡不着。   ——宋茵,它又爬我的脚。   字里行间都带着委屈。   最后一张图片,陆嘉禾把那只白拖鞋拎下床,放在地毯上,同他的拖鞋摆在一处。   小狗的身子还没他的拖鞋三分之二大,看起来格外滑稽。   宋茵没忍住扬了扬唇角。   “笑什么呢?”汤晓君偏头。   察觉大家都看过来,宋茵赶紧收敛笑意摆摆手。   上床开壁灯写字的晋薇忽地顿了顿,盯着下床沉默了一会儿,停笔关了灯。   宋茵把毛巾挂好,先是通过了程格周的好友申请,这才点开陆嘉禾的对话框开始回复。   ——你放点儿吃的在它窝边好了,以后训练它回自己窝里睡觉。   再关掉聊天界面,列表里多出来一条来自程格周的信息。   ——晚安。   宋茵会认真地给好友列表里每一个朋友回复。这次打开键盘,耳边不知怎地响起了卢佳思那句“他一和你对视就脸红”,想了想,还是关掉了键盘。   以防万一。      这边的陆嘉禾开了台灯,翻身拎起被子抖了半天狗毛,余光又瞥见那只小家伙抱着他的拖鞋舔咬,后背一时竖起了寒毛。   疲惫叹了口气,下床,一只手托起它,放回窝。   往碗里倒了些幼犬狗粮,又怕太硬它不爱吃,倒水冲了些奶粉泡软,估摸着温度合适了,才往它面前一摆。   小家伙蹬着八字腿,埋头哼哧哼哧地舔起来。   带着些许腥气的乳汁溅到了脚背,陆嘉禾下意识嫌恶地退了两步,又徒劳地往床边一靠,盘腿坐下,揉了两下乱糟糟的黑发,自嘲地嗤笑一声。   那么多年的毛病,短短几天便被这只拖鞋治的没辙了。   人生有时候真奇妙。   陆嘉禾小时候一点不喜欢动物。   陆进和易音早早离了婚,一个奔波世界各地忙于工作,一个醉心音乐,不问俗事。陆嘉禾自小不受大人拘束和管制,桀骜野蛮地独自生长。大概是八岁或者更早之前,他发烧到肺炎,在病房里整整住了两个星期那次,也是自己打了电话叫来司机去医院。   他不喜欢这些象征着弱小和麻烦的东西。   是什么时候改变了呢?   陆嘉禾往床上一倒,看着天花板上台灯微晕的光线,神魂混沌,思绪恍惚。   他隐约又记起了那一天。   狭隘逼仄的空间里,他周身落满了碎裂的挡风玻璃,五脏六腑像是撞碎一般,整个世界被消音,力量在血管里缓慢流失,他有无数声呼唤抑在喉咙里吐不出。   有人抓住他的手,将他从汽车后座的车窗里带出来。   那天下着雨,很大,水花在身侧溅开,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平躺在地面上,救护车来之前,谁也不敢将他随意移动。身侧是至亲的血混着雨水从两侧汨汨流进城市的地下排水管道,地面冰凉。   视线里出现了一把透蓝色的伞,隔绝了劈开天际的闪电。   女孩的下巴滴着水迹,秀丽的鼻尖也是湿润的。她一直在给他撑伞,也一直在哭。哭到她的手擦不干,落了两滴在他眼睛里。   她的斑点狗也死在那场连环车祸,还卡在两张车的缝隙间。   他听不见她的抽泣,却记住了那张脸。   直到救护车的声音撞进耳朵,他听到有男人喊了一声。   “茵茵,走了。”   伞柄落在身侧,女孩留给他的东西。   那年陆嘉禾高二,休学整整半年养病,再回到绿茵坪,他无比珍惜能重新奔跑的机会。   而他的姥爷姥姥没有那么幸运,他们的灵魂永远栖息在了从家通往江州机场的那条高速公路,去听易音演奏会的半途上。      天空一碧如洗,炽热的阳光洒在田径场每一个角落,橘红的跑道有夏天特有的胶皮气息,边缘的树丛里传来三两声夏虫鸣叫。   绿茵场上有人穿着纯白的球服,三三两两对列训练传球,大部分人在边缘练习折返跑。   这是宋茵第一次带大家到球场上来熟悉场地列队。   之前几天一直下雨,只能在体育馆,雨停之后又太热,炽热的光线能把人晒得脱层皮。啦啦队都是细皮嫩肉的姑娘,宋茵本想着在室内多练几天,不想他们宁愿被晒也要到室外活动。   宋茵远眺了场上一眼,压低棒球帽檐,转回身朝众人道,“这边会不会人太多?我们可以换块田径场。”   人群中有人发声,“老师,最近的田径场还要走二十来分钟,也不知道那边的人会不会更多……”   “老师……这个点运动场都很紧俏的……”   宋茵至今没摸清楚崇文的地图,一听还要走二十来分钟还不一定有空位,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她又回头看,绿茵坪上倒是还有空置的地方,可怕队员们被球砸,宋茵想了想,开口道,“那我们只能在跑道上排练了哦。”   橘色跑道的温度会比绿茵场上高很多。   这么热的天气,大家都穿着短袖短裙,她还以为会有人有异议,没想到众人直接没考虑便听话地接受了安排。   人群中还有人低低欢呼了一声。   “耶!”   她们在兴奋什么?   宋茵茫然地四下看了一圈,远远便瞧见了球门处的陆嘉禾。   他穿着崇文十号白色球衣,个子高大而挺拔,五官硬朗俊美,他跑到终点之后,站稳了便转身给后来的人掐秒表。   也许是因为他太高大,也许因为他白皙的肤色太显眼,宋茵一下便在人群中将他认出来。   原来是校队在这儿训练啊……宋茵这才反应过来,唇边便带上了些笑意。   她这两天总听别人提起,大概清楚了足球校队在崇文的地位。足球称得上崇文最热门的项目,足球校队更是校内明星球队。   啦啦队本来就是选拔出为足球队服务的,说不定就有姑娘是因为暗恋的人在球队,才参加了啦啦队的选拔,她们这会儿们想跟球队在一块儿训练也不奇怪。   宋茵乐得成人之美。   果然,拿了花球列队之后,今天的姑娘们跳得格外亢奋,来自内心的表现欲让大家远比平日在体育馆一次次反复排练效果好得多。   啦啦操需要的本就是青春活泼和动力激情,直到这一刻,在动感的音乐声里,她们才算隐约达到了宋茵心中的标准。   漂亮的妹子,白花花的细腰和清一色的大长腿,远处有人起哄吹了声长哨。   姑娘们目不斜视继续认真跳。   宋茵的唇角隐隐抿起来。   有人跑到终点,擦着汗,推了下陆嘉禾的手肘,提醒他,“喂!陆哥,快看,那是不是你家的小天鹅?” 第29章 chapter 29   陆嘉禾抬头望去,正巧宋茵让大家到看台休息, 她就在微荫的地方坐下来, 拧瓶盖喝水, 腿上摊开个笔记本在看什么。   她穿了白蓝色的运动上衣和短裤,那秀腿纤细笔直,水润均匀, 漂亮到晃人眼睛。   陆嘉禾的喉结动了动,仰头也灌一口水,回头时, 眉头皱了起来。   “往哪看呢?”   男生赶紧偏头举手, 边小跑离他远些, 嬉皮笑道,“没忍住, 我错了陆哥。”      塑胶跑道的平均温度比旁边高出来一大截,宋茵站着看大家跳了一会儿都觉得热得不行, 地面蒸起的热气让人脑袋发晕。跳完几段,她便关了音乐让大家上看台休息。   摘了棒球帽, 她喝掉水杯里最后一口水, 还是觉得嗓子干渴得厉害。   宋茵打小怕晒, 一站在太阳底下体力就打折, 尤其在夏天, 京州的天气比江州热得多, 宋茵上了三年大学还是没能适应过来。她是老师, 还需得以身作则, 不能打伞,不能往凉快的地方站。   好在本子上的教学进度也完成的差不多了,离集训结束还有两天,她就能离开崇文回京舞的舞蹈教室了。宋茵抿了抿干燥的唇瓣,准备翻页,眼前便出现了瓶矿泉水。   淡蓝色的瓶身上笼罩着薄薄一层冰凉的水雾,持水瓶的手指节白皙修长。   宋茵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她合上本子往四下一看,果然又有女生的视线悄悄集中了过来。   宋茵想起上次郁静琪拿到她面前的照片,心里有点儿慌,担心又被人偷拍,压低声音道,“你就不能找个其他地方坐吗?”   “嗯?”陆嘉禾没听清的样子,偏头凑近,“说什么?”   他的短发黑极了,有汗珠顺着颈部紧实的线条往下滴,吐字带着热气,擦过宋茵的耳廓。   宋茵抬手,掌心推了一下他的头,离自己远些,才感觉脸上的热度散了一些。   “你坐远点儿,我热。”   “不,你旁边凉快。”   陆嘉禾坐在她斜后排的椅子,长腿摊开,前倾搭在她身侧的椅背,又晃了下手里的水。   “不渴。”   陆嘉禾没再说话,直接把水贴在了宋茵穿着短袖裸露在外的手臂上。   冰凉舒适的触感沁入心脾。   宋茵的皮肤嫩,不耐晒,脸上还带着帽子,四肢可就没那么幸运了。近了看晒得发红,宋茵之前忍着一声没吭,其实还是有些痒,回去大概该脱皮了。尤其是短裤坐下来又短了些,露出一截没晒到的地方,对比鲜明。   冷敷肯定舒服点儿。   前两排连着坐了几个漂亮女生,伸长了脖子往后靠,试图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在大家的脑袋转过来之前,宋茵赶紧接过了他手里的水。   瓶身上有水雾,宋茵用力拧了两下,手滑没拧开。   耳畔传来低低一声笑,“拿稳了。”   宋茵下意识双手抓稳瓶身,陆嘉禾探过来一只手,拇指和食指轻轻一动,蓝瓶盖就滑入了他掌心。   “喏。”   他的眼睛深邃漆黑,睫毛掩去眸中的笑意,松垮的白球服隐约露出笔直的锁骨线条。   宋茵从他掌心捡起瓶盖,便听看台下有人喊了一声。   “陆哥,踢一场?”邀他的人是预备队队长。   陆嘉禾难得摊开腿坐着不想动,被人一唤,他下意识想开口拒绝,转念一想,却又抬手应了。   “等着。”   他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起身朝台下跑了去。   陆嘉禾腿长,三两步越级跨下台阶,便出现在绿茵场上。   预备队是崇文足球的第二梯队,这地方平常是他们预备队的场。   正午的日头稍稍往西偏了些,那边看台下的跑道便多出了一块阴凉,地盘不大,刚好够预备队二十来人做脚下训练。   “小场,我们这边就出四个人,赢了那块儿地给我。”   陆嘉禾指指那块儿地,脚背颠了两下球,踢到裁判脚下。   “哟,咱们陆哥还怕晒呢,”对方笑起来,看着他露在外白皙的皮肤,一脸揶揄,“行,输了可别说我们占便宜。”   “呵。”   陆嘉禾漆黑的眼睛似笑非笑看他,未出口的话不言而喻。   他抓了抓脑袋,讪讪地收了笑意,觉得有点怯了。   这个变态,不会四个人也踢出什么花来吧……看台上还有那么多妹子在看,等着他一展雄风呢。   多三个人还踢输了,他岂不是脸丢大发了?   陆嘉禾转身叫人的当儿,他又开口,“不然让啦啦队先上来跳一场咱们再开踢?”   有人从后面用膝盖狠踹了他屁股一脚。   “没出息。”      身边的队员们拿着花球恨不得跳起来,欢呼与哨声齐响。   宋茵没怎么看过球赛,她茫然看了一会儿,也没看懂一群人追着球跑来跑去是什么意思。   “陆嘉禾触球了!”   一声惊呼,尖叫声更甚。   众人这样激动,宋茵坐在其间有点儿格格不入。   她只能又拄着下巴认真看了会儿,坐得远,宋茵其实看不清众人的脸,可陆嘉禾一上绿茵坪便是个天生的发光体,任何人也能轻易将他一眼找出来。   “老师,你怎么还在这看呢,去坐前排啊!”有个稍熟一些的妹子过来牵了她的手肘,带着她往下走,“女朋友得坐前排,哈哈。”   被妹子主动牵了,宋茵没好意思挣脱,走了两步才问道,“什么女朋友?”   “嘿嘿,”女生轻轻笑起来,“老师,这事儿瞒不住的,我们都知道啦。”   “知道什么?”宋茵摸不着头脑。   女生低头找了两分钟,把手机递过来给她看。   “喏,就是这个。”   “新闻部长和陆神是好哥们,从前论坛上一飘起关于他的帖子,一般很快就被版主删掉了,现在这个贴火了这么久都没见动作,陆神这就是默认了。”   宋茵还是第一次看见崇文的论坛,瞧着手机里的帖子有些回不了神,看日期,这帖子就是上个星期,她大姨妈来的当天发出来的。不仅被版主加了精,前头还带了个小HOT的标志,飘红在首页。   宋茵一直对能念好书的崇文人极佩服羡慕,可没想到原来崇文的学生比她们学校还八卦。   京舞的学生每天忙着练功,恋爱都来不及谈,更别说上网八卦,学校论坛都长草了,从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她才想着得让陆嘉禾叫人删掉,女生盯着球场,接过手机又开口了。   “老师,你现在在咱们学校也算个名人了。”   “什么?”   “你不知道,从陆神入崇文到现在,有多少女生前仆后继栽倒在他的白球裤下,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   “其实……”宋茵试图开口解释。   “京舞的女生果然都是男神终结者,上上届的校草也是……男神是社会的共同资源,为了避免这种现象发生,我觉得崇文的校领导是时候考虑下了,新校区选址得离京舞远一点。”   宋茵倒是想告诉她,男神还是你们的。可她发现女生根本不需要她的解释,她只是目不转睛盯着球场,发泄紧张般自言自语两句。   宋茵无奈,也只得盯着场上认真看。   她是不懂规则,但距离近些,倒是看出了门道。   陆嘉禾身材虽然挺拔高大,却总是游刃有余地带球穿梭在对方几个球员的围守当中。   身边跟着几个拖油瓶,陆嘉禾干脆一脚长传把球切给柯裕森,奈何这小子跑起来心不在焉,三两下便丢了。   陆嘉禾叹口气,往回跑接着抢。   “不要脸,”女生义愤填膺地握起了拳头,“派几个小跟班紧盯着算什么本事,缩手缩脚怎么踢嘛。”   “球场上本来就是这样啊,都靠战术,守住了陆嘉禾起码可以保证他们不进球。”身后有女生接了一句。   宋茵好奇回头,女生冲她露出牙齿甜甜地笑了下,目光就要移回来时,忽地听震耳欲聋的尖叫爆发起来。   “啊啊啊啊!陆嘉禾!”   有女生甚至站上凳子开始挥舞花球。   宋茵再看向场上,正巧瞧见那粒球擦着守门员的指尖飞旋着撞进球门,身后的白网荡起阵阵涟漪来。   欢呼声中,女生察觉身边安静,奇怪地偏头一看,宋茵还好好坐在椅子上。   原来陆嘉禾就喜欢这类型的吗……   “老师……”女生拿着花球擦擦凳子讪讪坐下来,“你真的好淡定。”   “其实……我看不懂球赛。”宋茵承认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江州的足球氛围没有京州好,大部分人更喜欢篮球赛,她看舞蹈比赛比较多。   “什么?”女生不敢置信,“真看不懂?”   “恩。”   “天哪……”   女生咬着下唇痛苦地摇摇头,没说出来。   陆嘉禾刚才连闪过三人,连守门员都接不住的大力抽射,球速至少上百了……女朋友不懂球,这真是对一个足球远动员最大的惩罚……   这不意味着他所有光芒四射的时刻,她都没办法体会其中魅力吗?   “不踢了不踢了,”男生气哼哼地踹了球一脚,“场让给你。”   再让陆嘉禾踢穿一次他的球门,今天在妹子们面前脸就丢尽了。   正合陆嘉禾心意。   “行,”他唇角挑起来轻轻一笑,转身朝场边跑,手举起来背对他挥了两下,“谢了啊。”   “我操,他不是要把场让给人家妹子刷好感吧?我早怎么没想到呢……” 第30章 chapter 30   陆嘉禾朝她小跑过来。   纯白的球衣因刚才半个多小时的运动而微湿, 黑发湿漉漉地随着跑动而晃动, 叛逆的眉毛扬起, 瞳孔漆黑明亮, 染上笑意,像是夜空中皎洁的上弦月,有几分散漫肆意,张扬,却又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身后的日头很大,高大挺拔的轮廓边缘微晕, 炫目得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女生们尖叫起来, 可他的视线自始至终没有移动方向。   宋茵坐第一排, 他个儿高, 便在看台下站定看她, 眼角眉梢全是飞扬的。   他瞳孔的颜色不似许多人的浅棕, 而是浓重的墨色, 浓重漆黑, 泛着光亮。   在那当中,宋茵只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这一瞬间, 她忽地想起了宿舍夜谈时女生们说过的玩笑话。   喜欢看男生挥汗如雨、酣畅淋漓在球场上跑动, 因为那时候他们的专注执着充满了魅力, 他能执着于他的体育爱好, 也一定可以执着于他爱的那个女孩儿。   宋茵当时只过耳听了一遍, 毫无感触, 可这一刻,她莫名其妙察觉到了自己脸颊发热。   怦。   怦。   急促而慌乱的。   全场都沸腾,一定是被感染的。宋茵不安地动了动脚尖,便听陆嘉禾说话的声音。   他告诉她,一会儿训练去西边那块荫凉的地方。   “那儿不是已经有人了……”宋茵疑惑地抬头望过去,却发现那场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了出来。   “我赢来的。”他下巴微挑,骄傲得意。   所以刚刚这场球是为了赢人家地盘踢的?宋茵的杏眼瞪大,一时没反应过来,陆嘉禾已经朝她伸出了手。   “奖励。”   像是……回江州老家过年时候,外婆家小区里那些个要糖吃的小孩儿。   宋茵忍俊,一低头,手里却只拿着半瓶水。   后排的女孩儿瞧着两人动作,还以为陆嘉禾要喝水,赶紧递下来一瓶新的。陆嘉禾却摇摇头,没接,就冲着宋茵笑,抬着的手没动。   傻不傻。   宋茵笑起来,接过女孩儿手里的水扔给他,转头又冲身后的女孩儿道了声谢谢。   “不用。”女孩摆手。   宋茵转头打算移回视线,却不知怎地觉得背后有些热,抬头,正见后排角落里坐着的另一个女生在看她,眼神幽深复杂。   是上次在洗手间问她怎么追上陆嘉禾的那个女孩儿。   大概被当做情敌,被人讨厌了。   这家伙还真是会给她找麻烦……   宋茵叹口气。      球场上又热又累,跳了一下午,瞧着进展不错,宋茵便提前在四点钟结束了训练,放众人去吃饭。   回到学校时还不到五点,清清爽爽洗了个澡,便听晋薇推宿舍门回来。   “茵茵,怎么晒成这样了?”晋薇皱眉看她。   “下午在室外排练呢,今天日头有点儿大。”   “对,莫老师让你去系里一趟,她没打通你电话就打来我这了。”   “说是什么事儿了吗?”宋茵头发还没干,把换下来的衣服扔盆里,赶紧穿袜子换鞋。   系部五点整准时下班,去晚了说不定还见不到人。   “倒是没说,不过我估计就宣传片那事儿。”晋薇把饭往她桌上一摆,“要我陪你去吗?”   宋茵想了一下,摇摇头,她心里有点儿忐忑,虽然想找个伴一起,但外头天怪热的。   “那早点儿回来,饭我帮你买好了。”      宋茵又顶着太阳匆匆往行政楼跑,柏油路两边都是此起彼伏的蝉鸣声,闷得喘不过气,她尽量往树荫下躲,等到行政楼时,还是出了一身汗。   头发还没干,她就着一楼大厅的镜子,用手上的头绳扎了个马尾绕起来,理干净鬓角,这才三步并两步跨上台阶。   系部的办公室在四楼,系里有活动时,叫她来过几次,并不陌生。   转过拐角,走廊那边有人迎面而来,大概是从另一侧楼梯上来的。   郁静琪。   宋茵怔了怔,还真让晋薇猜对了……   她手里拿了把折好的遮阳伞,精致的连衣裙,面上的妆容半点儿没花,琼鼻红唇,大概一路悠悠走过来的。   相比之下,宋茵素面朝天,只穿了运动衣和短裤,着实狼狈了些。   才对上她的目光,郁静琪的唇角便泛起零星意味深长的笑意。   宋茵来不及多想,已经到了门口,抬手轻扣了两下门。   出乎预料的是,办公室里除了莫老师和系部的几个领导,椭圆的桌子前方还坐着个平日里没见过的老者,瞧着领导们对他挺恭敬。   “宋茵,过来坐。”莫老师抬手招呼她。   宋茵平日里上多了莫老师的课,对她的情绪多少敏感些。老师眉头微锁,神情有些不对劲儿,带着几分不愉。这不愉并不是冲她,却不知道打哪儿来。   宋茵深吸一口气,朝领导们行礼打过招呼,在莫老师身侧坐下。   郁静琪后脚紧跟着进门。   那边说着话,莫老师压低声音,“怎么电话也打不通?想跟你交代两句都来不及。”   “我……”   未等宋茵开口,莫老师便抬手压下来,叮嘱道,“好了,一会儿听见什么都别随随便便答应,好好想想,不成就回去考虑。”   宋茵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抬头时,便看见郁静琪在老者附近落座了。   “老师,喝水。”   系里副主任亲自倒了杯水在老人面前,那人抿唇微微点了点头言谢。   “老师不嫌弃办公室的茶水简陋就是了。”   宋茵面前也被人摆上一杯茶。   她微起身致谢。   副主任在圆桌尽头坐下来,清咳一声,十指交叉放在桌面。   “今天把两位同学叫过来,要谈哪件事,你们心里肯定都有底了。”   “咱们学校上一次拍宣传记录片还是在十年前,这一次的拍摄意义非常,是个非常难得的机会……”   他又说了一番官话后,才开始进入正题。   “你们是系里的老师们讨论后精挑细选出来。老师当然想给大家都提供这个机会,但现在的情况是这样……”他为难地皱起眉。   宋茵神色没变,指节却泛白,紧张抓紧了衣摆。   “我之前把两位同学都报上去了,但院里通知每个系只能出一个名额,你们同样优秀,这件事实在难以取舍,所以……”   宋茵盯着他微张的唇口,等待最后的那句话。   “所有,老师决定把选择权交给你们自己。”   “机会都是轮着来,这次愿意主动放弃名额的同学,老师这儿还有一个留校名额,你们也都大三了,院里竞争激烈,片子的女主角还不一定入选,但老师这,倒是能先把留校协议签了,一毕业就拿合同。”   宋茵一听这话,哪里还不明白。   她性子宽厚温和,待人诚恳,却并不傻。   京舞应届留校的学生薪酬高,待遇丰厚,对其他人来说是很难得,但以郁静琪的家世和她在学校的成绩,她要想留校,是最简单不过的事。   主任的话是冲着她来的。   他在告诉她,宣传片不一定能选中她,但只要放弃这次机会,她就能签下留校协议。   宋茵天赋好,底子牢,在老师当中评价很高,家世普通也不是什么秘密。京舞年年有名额给成绩好的学生与国外著名的舞院互换出国交流学习,每次问到宋茵,她总不报名,最大的原因就是那笔高昂的费用。   人行走在世间总要受到一些事情的牵绊和桎梏。   宋茵当然能够拒绝领导,任谁都知道,宣传片是个更好的机会。   可郁静琪的爷爷都坐在这儿了,主任甚至抛出留校合同诱惑她,对方的决心可想而知。   他们让她自己选择。   但宋茵若是按照所想的张口,便算是得罪了系里的高层领导,除非前途她不要了,否则以后还得处处受制。   待到系主任说完,其他几人也纷纷插进来隐晦说了几句,目的也无非是想让她同意主任的方案。   会议桌是深棕色的实木,面前的茶水冒着氤氲的热气。   宋茵唇焦舌燥,喉咙干涸。   她想端起茶水抿一口缓解些许紧张,可浑身却好像被定住一般,半点动不了。   宋茵觉得人生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清楚地察觉自己的无力与渺小。   在排练厅背心拧出水来的时候没有,在年复一年压腿劈叉开软度的时候没有,在脚腕肿起来闭着眼喝中药的时候没有,她只在这一刻察觉到了。   宋茵才二十岁冒了个尖,她们家没有大富大贵,可也是被父母亲人捧在手心养大的。在从前,她的人生没有比练舞更辛苦的事情。   而现在,她的肩膀被几乎化作实质的压迫感坠得直不起身来,所有的重量都在无形中压着她低头去。   宋茵清楚,这一秒,办公室里每一个人都在等待听到预想中的答案。   莫老师突然从桌下覆过手来,盖在她的手背。   她的掌心带着一丝汗渍的冰凉。   原来进门时老师对她说的一番话就是这个意思,莫老师不想让她失去这次机会。   宋茵把那话在耳边反反复复过了几遍,抛空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像是做下决定般,她终于直起腰身来,抬头朝另一端看去。   视线掠过郁静琪面上的轻蔑的笑意,定在主任的眼睛上。   “老师,能不能让我考虑几天。”   “嗯……”主任微微皱了眉,“院里催的时间紧,老师最多只能帮你们争取两天,可以吗?”   宋茵微微行了一礼。      410的灯熄得早,宋茵洗漱完,爬上床,拉了帘子,开了台灯,从枕头下抽出协议来。   那是离开系部办公室时主任递给她的。   一份签过字,盖了章,只等她同意的协议。   椭圆会议桌座位最前端,老人意味深长话犹言在耳。   “有的东西不一定要选最好的,一定要选最适合自己的。”   那个人是郁静琪爷爷,主任才开口唤他老师的时候,宋茵便猜到了。   条条框框,宋茵逐字逐行往下看,果然像历届师姐们说的那样待遇优厚。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到晋薇已经下床来。   “茵茵?” 第31章 chapter 31   宋茵匆忙合上协议, 晋薇已经在床边坐下, 递过来一支绿管的芦荟胶。   “明天还得接着晒?”   “我明早穿长袖长裤捂严实再去,”宋茵接过来, 翘起唇角冲她笑了笑, “谢谢你, 大薇。”   “你跟我说什么谢,”晋薇看她一眼,干脆又把芦荟胶拿回来帮她一起涂,“找个凉快的地方站,这么热的天, 别傻乎乎中暑了。”   胶体覆在皮肤上,带来一丝凉意, 冰冰的, 镇住了痒, 极舒服。   借着台灯的光线, 把晒红的地方都擦了一遍, 晋薇像是不经意地问起来,“今天老师跟你说什么了?”   才闻言,宋茵身上便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晋薇哪里察觉不到,她皱着眉停下动作。   下午从行政楼回来之后,宋茵虽然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她瞒得了其他人, 却瞒不住晋薇。   “名额给郁静琪了?”   对面床上传来些翻身的细碎声响, 大家都还没睡。   宋茵等着声音停了, 才冲她摇摇头。   “没有。”   声音压得很低,只一句便打住了。宋茵不愿总向朋友倒苦水,很多事情说出来也无济于事,麻烦,还让朋友跟着一起心烦。   可晋薇才没那么好糊弄,她的目光移向宋茵小腿侧的几页A4纸,微暗的台灯下,隐隐瞧见了协议封面的几个字,柳眉便皱起来,“那是什么?”      宋茵碾转想了大半夜,直到听闻宿舍外头的树梢上传来几声鸟鸣,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感觉只睡了一会儿,再醒来时已经七点整,外头的天大亮了。   外头传来水声,晋薇和汤晓君在洗漱,卢佳思在床头穿衣服,准备去练早功。她瞧着宋茵醒了,赶紧三下两下叠好被子凑过来问她,“茵茵,那宣传片应该不会真让郁静琪当女主角儿吧?”   没待宋茵回答,她又撇嘴道,“八字没一撇,我瞧她的那两个小跟班在班级群里就要得意疯了。”   宋茵低头系着雪纺衫领口的带子,张了张口,半晌不知道该接什么。   虽然上次在练功房还提醒宋茵当心,可卢佳思心里是这么觉得的:谁都可能被被筛下来,宋茵不会。   论形象,古典舞系挑不出比她更拔尖的,论专业能力,宋茵早早拿到了流萤杯金奖,每年大小考核都是最优,论人气,她几乎称得上近两年大票入学新生的励志偶像。   众目睽睽,选角就算想暗箱操作,也得先掂量一下民意和群众的眼睛。双女主情有可原,若是直接把宋茵踢出来,大家肯定得有议论。卢佳思猜领导不会这么做,可宋茵半晌没答话,又让她不禁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   想来想去,卢佳思心里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来,张大嘴巴,“茵茵你不是吧,你把名额让给她了?”   当事人主动让出来,只有这种办法能堵住悠悠众口。   宋茵这次摇了摇头,提醒她,“佳思,快去洗漱吧,一会儿你们该迟到了。”   瞧着宋茵不想答,卢佳思也就没追问了,毕竟说来说去是宋茵自己的事情,恰巧汤晓君洗漱完拿了块毛巾擦着脸走到门口,听清卢佳思的话,差点没炸开,正要开口,卢佳思抬头朝她使了个眼色,只得闷闷地闭了嘴,想来想去才出口安慰道,“茵茵,你也不用生气。”   “郁静琪不是就喜欢陆嘉禾吗,你要是答应了陆嘉禾,准能气死她。”   “别乱说了,晓君。”宋茵下床穿鞋。      宋茵帮崇文啦啦队集训期间不用上早课,她背好包,犹豫了几秒,把协议塞进了文件袋,放在衣柜底层,锁门,朝崇文出发。   下楼时,还接了个宋母日常打来问候的电话。   宋茵抛开杂念一一应着妈妈的话,绝口不提困扰了她一夜的事情。   睡眠时间太短,她的心音跳得有些急促。像是一团郁气闷堵在胸口。爸爸从小教她心平气和,宋茵一直学得很好,可是这一次,内心的波澜起伏却怎么也难以平静。   她深吸了两口气,戴上耳机,一口气跑完了从宿舍楼到崇文食堂两千多米的路程。   紫荆食堂离体育馆远些,离今天集合训练的球场却很近,近两个星期,宋茵还是第一次踏进这吃早餐。   正是早餐时段,京舞人少,几乎从不会有这样拥挤的时候,偌大的空间里喧嚷混着各种早餐的味道。   宋茵拿着霍老师给的卡,排队在一楼简单买了杯无糖豆浆和鸡蛋,出了人群正想找个位子坐下来,有人迎面走来,狠狠撞了她一下。   豆浆是纸杯装,一撞,杯盖变了形,满满一杯全朝宋茵怀里泼过来。   宋茵是舞蹈生,身体灵活,反应敏捷,本完全来得及躲开,然而四下都是紧挨着的人,自己躲开了,手里那杯滚烫的豆浆就势必要泼到别人身上。   她最终微微闪一下便顿住了,淡黄色的豆浆叙述浸染在雪纺衫,滚烫的热度紧贴着皮肤,宋茵被烫得倒吸了口气。   “啊,老师……”   那五官明艳的女生惊诧地捂住嘴,“对不起,脚滑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   宋茵垂眸,身上雪纺薄薄的衣料因浸满水迹而紧贴上皮肤,变成了透明色,黏腻的触感从胸前传来。她拎着衣角,把胸前的布料从皮肤上掀开。   宋茵对这个女孩儿不算陌生了。   何俊婷,陆嘉禾的桃花债。   很多无关紧要的事情,宋茵知道,却从来不放在心上扰乱自己。   比如,女生在卫生间里那个突兀的问题,时常似有似无窥探的眼神,还有排练时候的故意捣乱。   可是今天,她的心情真的很糟糕。   她知道何俊婷是故意的。   衬衫往地面滴滴答答落着豆浆,四下的人移来视线,低声议论。   宋茵握着泼出大半的纸杯,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注视着她的眼睛。   “然后呢?”   宋茵的声音如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比往日还要平静些,没有羞恼,没有窘迫,甚至连一丝气急败坏也无,仿佛她真的只是在征询她的意见,后续该要怎么处理。   宋茵知道何俊婷只是想看到自己在大庭广众下出丑的样子罢了,风度全失才能如了她的意。   何俊婷试图穿透宋茵的眼神故作镇定的证据,然而却失败了。她有一瞬间摸不着底的慌乱,随即扯开嘴角又笑起来,“老师,我重新买杯豆浆还给你吧?”   “我现在没有喝豆浆的心情,”宋茵摇头,指指身上,“我还要上课,你知道的,再回京舞换衣服也来不及了……”   她话音没落,有什么东西从一侧扔过来,宋茵下意识闪远,何俊婷却没反应过来,被水泼了个满怀。   和宋茵一模一样的位置,水迅速融入衣料里,粉色的内衣隐约透出来,水迹滴滴答答往下落,样子比她还要狼狈些。   宋茵有些傻眼,她正想叫何俊婷把干净的衣服换给她。   身上落了件宽松的军绿色夹克,捂得严严实实,宋茵这次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了。陆嘉禾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臂弯里还夹着个足球。   他先是弯腰接过宋茵手中该要扔掉的纸杯,又把一袋湿巾塞进了她的手心里,揽住了她的肩。   何俊婷反应了几秒钟,盯着陆嘉禾,面上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你泼我?”   “对不起,手滑了一下,我也不是故意的。”陆嘉禾拿着捏皱的纸杯,无辜地摊了下手。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女生倔强地盯着他,快要哭出来。   陆嘉禾一向是慵懒散漫的,他挑起唇角轻讽,漫不经心吐出了三个字。   “你信吗?”   陆嘉禾个子高,又是个熟脸,一出现在人群中便是焦点,附近的视线迅速被吸引过来。   女生狼狈的样子被所有人看了个正着。   拥着宋茵走出人群之前,他又回头,低低朝女生警告一句。   “我烦请你记住,再有下次,就不是一杯水这么简单了。”      “好歹是他的后援团队长,建筑院之花,同系小师妹诶,陆哥这么做是不是太没风度了点儿。”柯裕森看得不忍,偏过头到一侧,跟身边的郑泽咬耳朵。   “你懂什么,”郑泽撇嘴,“这种女人最表里不一了。”   “你哪里就看出来表里不一了?”柯裕森不服气地用手肘撞他,“她不是已经道歉了吗,小嫂子不也没生气来着。”   “说你猪脑袋你还真别不信,”郑泽连给了他脑袋两下还击,“不说别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别人不撞,偏就撞到陆哥喜欢的人身上去了。”   郑泽抱起手来,朝人群中的何俊婷努嘴,“看起来漂亮吧?无辜吧?我跟你说,二森,碰见这种长得漂亮的事儿精,以你的智商最好有多远离多远。”   “去年我和陆哥去图书馆,刚好碰见这姑娘吹牛,要三个月拿下咱陆哥,跟她朋友讲了一堆把男人拿捏在手心的技巧。”   “我操……”柯裕森被震住了,重新认认真真打量了那女生,“后来呢?”   “陆哥从书架后面走出来终止了她的幻想。”   说话间,宋茵已经从人群中出来,挥掉肩膀上陆嘉禾的手。   她没像往常一般说谢谢,从头到尾一个字也没开过口,一个人埋着头往食堂外走。   陆嘉禾亦步亦趋追上。   “宋茵。”   宋茵没应他。   “茵茵。”   还是没回应,陆嘉禾心里有点儿慌。   两人站在外围,柯裕森瞧着宋茵出来,赶紧上前打了招呼。   宋茵被贸然跳出来的两个大个子吓了一跳,止住脚步,紧了紧夹克露出的缝隙挡在胸前。   “小嫂子你好,我是柯裕森,陆哥的室友兼队友,初次见面……”   二森果然是猪脑子!   这明显两口子闹别扭的时候,他居然横插一脚!   郑泽惨不忍睹闭上眼睛,事情已经发生,只得扯了柯裕森一下,把他拽到后头,努力挤出一个带着善意,亲和力十足的微笑。   “你好,我是郑泽,也是陆哥的朋友。”   宋茵反应过来,她心里生气,可对着陌生人,也只能微微颔首算做回应,这是起码的礼貌。   打过招呼,又径直往食堂外去。   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她得在食堂附近的卫生间,把自己身上清理干净宋茵真的生气了,陆嘉禾意识到。   不和他说话,也不理他。   那种感觉,像是在球场上滑出去摔倒时候,被擦出的大片血丝,伤在心口上,流出的血液混着泥土和草屑,抽痛。   像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一下回到了原点,闷得人喘不过气。   陆嘉禾伸手去拉她的手腕,却又在指尖触及的下一秒,马上被甩开。   再碰,再甩。   陆嘉禾锲而不舍紧跟她,宋茵却猛地回头转身,伸手掌抵住他,将他钉在原地,仰头愤道。“陆嘉禾,你是不是要跟着我进女厕所?”   有女生从宋茵身后的门里出来,边往外走,边捂嘴偷笑,投来怪异的目光。   陆嘉禾恍然,摸了摸鼻子,退后几步。   “我在这儿等你。” 第32章 chapter 32   好在裤子没粘上豆浆, 只泼到了胸前的一块儿, 雪纺的质地好清洗,宋茵硬着头皮把前面整块打湿洗干净,直到再也拧不出水来时在住了手,又抽出湿巾把沾到豆浆的皮肤反复擦了几遍, 擦到泛红,黏腻的触感尤在。   关掉水, 宋茵扶着洗手池边缘,叹了口气,心情郁躁。   洗手间微暗的光线里, 她看到了自己眼下淡淡的青色, 无精打采, 像一只霜打的茄子。   夏天热, 衣服干得快,倒是不必再回京舞去换, 但在雪纺被打湿时几乎是半透明的,隐隐透出内衣的颜色, 宋茵只能选择继续裹着陆嘉禾的夹克。   出了门,陆嘉禾果然还站在原地。   他靠在墙上,插兜低着头, 宋茵的角度望去,只能瞧见他的侧脸, 短发是浓重的黑色, 挺拔的鼻梁, 微抿的唇形。他听见脚步,抬起头来。   宋茵走了几步停下,在他面前站定。   陆嘉禾面上肉眼可见地一喜,眼睛黑得发亮,目光灼灼注视她,从墙上直起身来。   “好了吗?”   “恩。”宋茵头微低,几缕散落的头发拂过耳侧。   “外套我会洗干净,比赛前还给你。”   她说到这顿了顿,神情极认真,平铺直叙接着道,“然后就到那天为止吧,陆嘉禾,我们以后都不要再有什么交集了。”   陆嘉禾的喜色就这样顿在了脸上。   “谢谢你的外套。”她最后道过这一声,低头不再看他,盯着白鞋的脚尖,疾步从他身边走过。   一步。   两步。   宋茵其实并不像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她的心脏因为昨晚的失眠而跳得急促,刚刚在卫生间洗衣服时候,脑子里也全是乱糟糟一片,走马观花般闪过纷乱的画面。   一会儿是昨天那份封口费一样的留校协议,一会儿又是系部办公室里郁静琪轻屑的眼神,最后是那杯浸透衣服覆在肌肤上滚烫的豆浆……   所有的触感和压迫都还犹同实质一般残留在五感里,宋茵无时无刻不想摆脱忘掉专注去做事情,可是半点做不到。   她明明只想一心一意地跳舞的,但总莫名其妙有这么多麻烦事找上门来。   “宋茵!”   在她走远之前,陆嘉禾追上两步,皱着眉,捉住她的手腕往回一带。   他耐着性子告诉自己冷静下来,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如果是因为刚才的事,我向你保证,以后都不会再发生了。”   那眸子漆黑,全是认真,他在郑重其事地许下承诺。   可能吗?   宋茵垂眸,睫毛轻轻扇动了两下。   少了一个何俊婷,还有郁静琪,还有其他许许多多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人。陆嘉禾像个发光体时刻光芒万丈,而她除了在舞台上,永远内敛含蓄。   他们是截然相反的性格,宋茵想象不出来和陆嘉禾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   她们根本不合适的。   陆嘉禾的脾气差,不喜欢拐弯抹角,可宋茵却总是不言不语,叫人看不透她的情绪。他觉得自己此刻闷得喘不过气,几乎用上了毕生最大的耐性才勉强压住心中翻滚的情绪。   “宋茵,你这样做决定对我不公平。”   宋茵没应声,挣扎了几次,始终没把手抽出来。   她的手又瘦又细,皮肤又薄,稍一用力挣扎,莹白的皮肤上几道红印子便出来了,格外显眼。   陆嘉禾怕弄伤她只得松了手,满腔的燥意无处宣泄,挤压塞在胸腔里,像是身体里困着一头野兽,抓得牢笼嘶嘶作响。他抿紧唇侧过身,五指烦躁地把头发揉成一团,宣泄般狠狠踢了路边的花坛一脚。   转回身来,他的声音压低,丝毫不似往日一般散漫潇洒,近乎哀求。   “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相信我?和我在一起就这么难吗?”   “是,很难。”   她低低应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像是忍了许久,“我们才认识多久?你不了解我,就像我不熟悉你一样,我凭什么相信你?”   她干干净净地把他们的关系劈开,好像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一般。开了个头再往下便仿佛没了障碍,她说得越来越顺畅。   “我不喜欢你总出现在我面前,不喜欢你总自以为是地替我做决定,讨厌你像个大少爷一样霸道专行……也讨厌你。”   也许有一点点的愧疚心底萌芽,可很快又被宋茵掐了去,她的声音淡到近乎冷漠。   “既然我不是你女朋友,又为什么要为那些喜欢你的女孩子做下的事情买单?”   “这样对我又公平吗?”   ……   一番话说完,宋茵扯下袖子飞快地遮掉腕上的红印,顾不得再看他的神情,转身拔腿便往排练的球场跑,大脑里嗡嗡一片乱鸣。   京州的风一向很大,附近甚至没有建筑物阻隔,大风携卷着灰尘和落叶呼啸刮过,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宋茵跑出好长一段,转过拐角时,余光瞥见陆嘉禾还站在原地。   鬓角的头发被吹得胡乱飞舞,有风声擦着耳畔疾驰而过。宋茵的脚步顿了顿,低头迎着风缓缓朝前走,身上的夹克混着冷冽的洗衣液香味还有陆嘉禾身上惯有的清新的味道。   宋茵晃了晃头,忽然冷静下来。   刚刚她在做什么……   那杯豆浆其实只是一根导火索,把她积压已久的情绪点燃了。   自己的心情不好,为什么要发泄到别人身上?那些话分明并非宋茵本意,可在刚刚那一瞬间,却像是失去理智一般,不加思索便脱口而出。   现下被风一吹,她甚至记不清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内容。   恶语伤人。   宋父很早教过她这个词语,然而生平头一次,她居然在刚刚的那一秒钟全然忘了个干净。只有失败者才会把自己的情绪强加在别人身上。   先前滋生的那一点点愧疚,在头脑清醒下来的一瞬间像野草般疯长。   白鞋踩碎柏油路上一片干枯的落叶,宋茵拢紧夹克衫,缓缓停住了脚步。   她知道,其实陆嘉禾没有她说的这么差。   他脾气大,性子专横,可从来没有坏心眼,而且从一开始便在帮她。送她去医院,借伞,买雨鞋……   初时令人觉得讨厌毛病,也只是因为他与人相处的方式笨拙,明明想要对方好,却总做出叫人生气的事情,幼稚得像个小孩子。   所以她为什么要同他发火生气呢?   也许是因为她在他面前放松得肆无忌惮了。   宋茵咬着下唇,忽然觉得颓然又沮丧。   她站了许久,直到裤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有新进消息。   拿出手机,按亮,时间离排练开始还有十五分钟。   宋茵轻轻叹了口气,低头打开手机,缓缓迈步朝前。   她的指尖点开和陆嘉禾的对话框,把聊天记录从头至尾看完了一遍。   从第一条五百二十块的转账记录,到后来每一级通关攻略,最后一次,是昨天的晚安。   她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重,又是一个拐角,她终于重新停下来。   掌心的手机屏幕过了十秒微黯。   三十秒重新锁屏。   宋茵的拇指悬在指纹锁下方,低头盯着纯白的鞋尖看了一会儿。   她是个慢热的人。   除了舞蹈,宋茵总是被动的去接受着生活给予的一切,安静平和,不争不抢。她没有过喜欢的人,而陆嘉禾,大概是最厚脸皮,也在她生活里停留最久的男生了。   她不大清楚喜欢这个词语该怎么去定义,不大讨厌,有过一瞬间的心跳加速,那就算是吗?   可是这样的喜欢既肤浅也不狂热,真的足够开始一场恋爱了吗?   转过拐角,这一条马路两旁栽的是高大的槐树,槐花的清香诱人,有风携卷着小片花瓣,落在宋茵的鞋尖。   她蹲身捡起来,在掌心看了一会儿,装进了夹克衫的口袋,解开指纹锁,一字一句在对话框里打上回复。   ——对不起。   她紧咬着下唇,输入了三个字发送,想了想还要再补充,手机响了一声,陆嘉禾秒回。   ——我没有生气。   ——你回头看。   宋茵的指尖颤了一下,她放下手机,缓缓转身。   明明上一次看,陆嘉禾还站在原地,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跟了上来,就站在离她十米远的地方。   他的个子高大,伸手就能够到槐树最低处的枝丫。眉眼俊朗飞扬,眸子漆黑,鼻梁微挺,他轻轻冲她笑了一下,微弯的眼型,像是夜空里皎皎的上弦月。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来,带着几分惯有的痞气,却意外地好看。   手机又响了一声。   ——刚刚那个洒了,我重新买一杯。   ——偏头,左手边。   宋茵诧异转过头去,果然看见田径场边缘的围栏上,塑料袋里挂着豆浆。   崇文校园太大,路口太多,她刚刚大概走岔了路,脚程又慢,被陆嘉禾绕过她先到了。   宋茵昨夜没睡好,她其实整早都不大舒服,本想着吃过早点会有些精神才去了崇文的食堂,却没料到被泼了一身。   这一秒,咬着下唇,她忽然觉得眼睛有些泛酸。   陆嘉禾不知道宋茵的习惯,豆浆里放了糖。宋茵许多年没再喝过带糖的豆浆,浓郁的香味带着一丝丝甜,细腻滑润,从味蕾流向食道。   她咬着吸管,在田径场门外小口小口抿完,越往下越甜,直到听见杯子底上传来的声音,才擦干净手,把纸杯扔进垃圾桶里。   陆嘉禾今早不需要训练,他该去上课的。宋茵转回身,却仍见他在原地站着,偏头瞧她。   ——你快去上课。   宋茵被他盯得面颊有些热,她干脆转过身不看他,低头发送消息。   那边的回复很快就回来。   ——我想看你进去。      何俊婷整天没来集训。   辛辛苦苦训练十来天,队形一下不完整了,众人都颇有微词,纷纷议论起来。   宋茵先给组织部的霍老师打过电话,在得到任她安排的决定后,宋茵把她的名字从领舞上换下来,挑了一个她瞧中许久的女生上前。   倒不完全是公报私仇,何俊婷长得漂亮,跳得也好,可就是不太用心。从前是怕影响队员之间的团结与默契,她才犹豫着迟迟没有开口提。   最前端,理应站的是最有感染力和最投入的那个。 第33章 chapter 33   两个星期的集训就要结束了, 时间不算太长,宋茵却总觉得已经过去了很久。白天集训, 晚上去练功房练习,几点之间往返来回跑倒还不算什么, 累的是答应了别人的事情, 她总给自己施加压力追求尽善尽美,好在结局还算令人满意。   日头已经偏西, 宋茵低头看表, 时间还没到, 便又给大家说了些鼓励的话, 最后一次提前宣布解散。   有女生上来找宋茵交换联系方式, 她也都微笑着大方给了,再从球场出来,已经耽误了许久。   她脱了外套抱在手上,挨着树荫下走慢慢走。空气里混着青草和槐花的香味,沁人心脾,有微凉的风穿过纱质的衣料, 浑身被吹得干净清爽, 在球场上闷了一整天的皮肤终于解放出来。   陆嘉禾的黑色机车就停在路边, 后视镜上挂着头盔。   她左右扫了一圈才瞧见,陆嘉禾斜倚在田径场围栏边上,被攀爬着围栏生长的藤蔓隐隐绰绰挡住了身形, 他的头微低, 抱着个本子, 手上写着什么。   训练完大概刚洗过澡,他的黑发头发微长了些,额前落下来几根,搭在饱满的天庭,下巴的轮廓精致又硬朗,专注认真的样子很性感。   舞蹈生们的生活称得上乏味,枯燥而高强度的练习,让大家没有多少精力去做其他事,难得的闲暇都是在聊天打发时间。京舞地方小,说来说去就那么点儿事,难免会讲到其他地方去,比如,哪个学校有几个帅哥……陆嘉禾一直是众人热议的中心,宋茵不认识他时候还好,认识了之后才发现,身边总时不时有人提起这个名字。   传闻说他踢球厉害,成绩也好,宋茵从前还觉他总那么闲,那些话不能尽信,其实只是他努力的时候她没看到罢了。   宋茵才看一眼,陆嘉禾便有所感应般抬头,套上笔盖合了本子,一起塞进包里。从围栏上直起身体,跨开长腿翻身上车,朝她挑眉笑起来,递过头盔。   “我送你。”   想起上一次坐他车的经历,宋茵胸前还隐隐作疼,心有余悸,她把手往身后一背,扭捏着:“没多大一段路的,我自己走回去就可以了。”   头盔是他特意换过的,女孩子的白色,宋茵一口拒绝,陆嘉禾有点伤心了,干脆又从摩托车上下来。   “天热,很晒。”他努力劝服她,“我会慢点开,嗯?”   陆嘉禾声音低沉慵懒,带着磁性的尾音,像是有羽毛痒痒地拂过心头,他说着,又迈开几步走近,倾身看着她的眼睛,他现在摸着了宋茵的脾气,吃软不吃硬的。   他的俊脸离她越来越近,宋茵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他的呼吸。   面颊上的热度渐升温,心脏急促地跳了几下,她慌忙想要退后两步,陆嘉禾却只是错过身,将她头发后面落的槐花瓣取下来,然后撩了撩她鬓角的头发,帮她戴上了头盔。   系扣时候,他微热的指尖不防碰到了她下巴的那块嫩肉,宋茵怕痒,耳廓刷一下红了,好在已经被头盔掩住了异样,连忙开口,“我自己系就可以了。”   说话间,陆嘉禾已经系好直起身来。   哗哗的风声从耳边过掠过,车速比上次果然慢了许多,她胆颤心惊地出手,指尖扣稳摩托车边缘,下一秒,被陆嘉禾伸回来的手带到了他的衣服上。   “怕就抓紧我。”   陆嘉禾今天穿的蓝色的连帽卫衣,宋茵有些疑心是不是上次自己帮他洗的那件,手往上衣抓紧了他的衣摆,触感柔软,风将那温度和味道带进她的鼻腔里。   清新的暖香味。   就快进学校时,宋茵接到了个宋父的电话,风声有些大,她埋头从兜里找出耳机插上,把耳麦放进头盔里说话,想让噪音小一些。   “爸爸。”   宋茵跟家里人说话的声音是软软的,绵绵的,像是撒娇,跟平日里的平淡柔和全然不一样,她从来没有这么跟他说过话,陆嘉禾心里有点闷。   “茵茵,你那边怎么听不清声音……”   “我在回学校的路上呢,”宋茵紧张地缠了两圈耳机线在指尖,有些怕宋父往下问,又把耳麦的声音开大些,补充一句,“马上就回到学校了。”   “哦,那就正好了,”宋父笑道,“你舅妈她们今天来京州,带了些你喜欢吃的,本来说等你周末回家,但放久了不新鲜,我干脆给你拿过来。”   “爸爸在南门这儿,可别走过了。”   宋茵心一跳,抬头,果然远远便看见了正到学校门口的人,带着金边眼镜,头发尽数往后梳,个子高瘦,看身形她便知道是谁了。   “陆嘉禾,快停车!”宋茵挂了电话匆忙唤他,着急抓紧了他的衣角。   “怎么了?”   “我爸爸在校门口……”   车在驶出拐角前险险停下来,宋茵借着马路边景观树的掩护,从摩托车上跳下来。   匆匆忙跑出几步,她又想起什么,解下头盔转回身,扔给他。   他接个满怀。   “谢谢你,陆嘉禾。”   她微冲他笑了下,洁白整齐的牙齿便露出来,弯弯的杏眼睫像泛着潋滟的湖光。   宋茵语落,转过身,发尾在夕阳里甩出个漂亮的弧度。她奔向父亲的步履轻盈,仅看着背影,也能叫人知道她心里的愉悦。   陆嘉禾单脚撑着地,抱着头盔,在树荫下抬头朝那儿望去。男人的五官和宋茵挺相似,带着几分文人的秀气,他的肩膀或许不那么宽厚,眼中却盛满了平和与包容。   陆嘉禾那时没看清他的脸,却到现在还记得他的声音。在那个暴雨天,滚滚的雷声里,男人温声着安抚着女儿的情绪,循循劝道,叫她把伞留下来。   能教出这样的女儿,她的父亲也该是个善良和煦的人。和他截然不同,宋茵的家庭幸福而安定。      宋茵踮脚抱了下父亲的肩。   宋行之两手都是纸袋,张开手迎接了这个拥抱,“好了好了,大姑娘了,同学都看着呢。”   宋茵这才松手放开,打开纸袋看,紫红色的樱桃一颗颗肉粒饱满。   “你喜欢的,爸爸已经洗过水控干了,”宋父又递过来个袋子,“下午刚刚炖的海参,替你尝过了,肉质厚,刺也饱满,这东西多吃点儿不会发胖。”   零零碎碎几包,装的都是宋茵从前在江州爱吃的东西,她拿在手上都觉得沉甸甸的。   “算了,还是爸爸帮你拎到楼下吧。”   宋茵有心想和爸爸多说几句话,便没拒绝,松开了一只手让宋父把袋子拿走。   他大概转乘公交车过来,京州的夏天热得不行,即使有空调车,鬓角还是微微渗了些汗出来。   家里的车在江州卖掉之后,到了京州就一直没买新车,刚开始是摇不到号,再后来,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宋父便再没提过这件事了。   家里不是没有这笔钱,可比起来买车,她们都更倾向于把这笔钱留给宋茵。   此刻瞧着宋父头上的汗,宋茵说不出来的心酸,她正要开口,远远有同班的女生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茵茵!”她跑近才发现宋父,惊诧压低声音,“茵茵,这是你爸爸吗?真的好年轻……”   瞧着宋茵点头,才赶紧朝宋父打招呼,然后提起她要说的事情来,“茵茵,我跟你说,学校那个宣传纪录片的事,你要小心,我听说……”   “这个事儿我知道了,”宋茵大致猜到她要说的话,怕宋父听见,赶紧截住话头,道了一番谢。   人走远了,宋父提起来,“茵茵,你同学刚刚说……”   “不是什么大事。”宋茵摇摇头。其实她这两天心里有很多的委屈,不知道多少次想打电话往家里说,可是最后都忍耐下来。宋父宋母在京州没什么人脉,可肯定也不愿让她受这样的委屈,与其让他们白辛苦一趟,不如一开始她就自己隐瞒下来。   宋父瞧她不想说,倒也没再往下问,宋茵低头盯着鞋尖,踩着地砖线走了两步,忽地开口了。   “爸爸,你和妈妈当时为什么送我去学舞蹈呢?”   宋父扶了扶眼镜,沉吟一会儿,面上泛起笑容来,“都忘了吗?”   “我们家刚搬进江州大学教师小区那年,你不是天天缠着隔壁学跳舞的小姐姐,抱着人家的腿不肯撒手,我和你妈妈都哄不回来你。”   “是吗……”宋茵也笑,她完全没了印象。上一年级之前,隔壁便已经换了邻居。   “茵茵。”   宋父叹了一口气,声音忽然深长起来。   “这条路最开始就是因为你喜欢,我们才替你选择的,如果以后你觉得不开心,那爸爸妈妈的付出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可每天晚上通电话,自己的女儿情绪不对劲,做父亲的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世界上总有许多不如意的事情,把压力都抛开,在你还喜欢跳的时候,能走多远走多远便是了。”宋父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你妈妈虽然天天念叨,但你不跳舞就不是她女儿了吗?”   “你妈妈岁数大了,再不高兴,难不成她还能给你添个弟弟妹妹?”   宋父说到最后一句,宋茵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倒是挺想要个弟弟妹妹的。” 第34章 chapter 34   宋茵怕时间来不及, 在练功服外头直接穿了个外套,下课后直奔行政楼。   刚训练完就是一阵跑, 她鬓角的汗还未干,在一楼大厅的镜子前整理干净仪容。   镜子里的女孩韶颜稚齿, 发际边缘微绒,额头光洁,眼神坚定而明亮。   手里拿着协议,她稳步踏上台阶,脚步越走越快,心里也越来越平静, 宋茵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里绵长的呼吸。   她不愿意瞻前怕后让自己留下遗憾,哪怕最后还是什么也得不到,至少她放手随心努力过。   梦想可以被折辱打压, 却不能被磨灭。   他们既然把这份合同塞到她手里, 至少证明了对她还有所顾忌。   宋茵确实是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 但并不代表她愿意永远站在低处任人踩下去。她最大的财富就是她本身,就算只有一丝机会,宋茵也想放开所有试一试, 站在更高的舞台上去。   “宋茵, 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主任的视线才落在协议末端,眉头便深皱起来,宋茵的选择实在出乎了他的意料。   宋茵是普通家庭出来的孩子, 年纪轻、性子柔, 以那天在办公室的情形看, 这件事分明已经十拿九稳成了,也因此,他才信誓旦旦对恩师打了保票,却没想宋茵下去两天,却是思考出这么一个结果来。   白瓷杯放回办公桌,动作重了些,微黄的茶水晃出一圈溢到桌面,落了一两滴在A4纸装订的协议上。   “是,老师。”宋茵眼眸微垂,盯着那协议上的一点茶渍。   “我考虑清楚了。”   “你要知道,京舞优秀的同学不少,就算你放弃了留校,也不一定能脱颖而出。”   这听上去更像是一句胁迫。   她的攥紧背后的衣摆,对着办公桌背后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老师栽培。”   “但不管怎么样,我想试试。”   宋茵走出办公室的背影脚步轻快,男人把留校协议扔进碎纸机,在办公椅上静坐了好一会儿,皱着眉从电脑里调出了一份送选名单,那是他两天前便发到院里的。   上头早已填好了郁静琪这个名字。      正午的太阳有些辣,明亮灿烂,天上澄碧,一丝浮絮也无。   宋茵出来时还有些忐忑,沿着树荫下走了一会儿,树上蝉鸣不断,有风拂过面颊,微热。压在她心头许久的东西,忽然便消散了。   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她的力量无法改变这世上所有的事情,但至少能让自己变好,就算终究没能得到这次机会,她的舞蹈家难道就不当了吗。   宋茵的唇角微微翘,拿下固定在后脑的皮筋,把马尾放下,走起路来头皮总算放松些。蹲身系紧鞋带,她小跑着到附近食堂。   她得赶快从现在的情绪里跳出来,啦啦操集训已经结束了,现下更要紧的事,是通过青年舞团里的考核,分数越高越好。   耽误了一阵,食堂里便没剩多少菜了。下午没课,但需要去舞团排练。宋茵随意打了碗紫菜海米汤,一个炝拌菠菜和番茄炒蛋,找了个靠窗的空位,刚坐下,对面便来了人。   “学姐,这儿有人吗?”   宋茵停下筷子抬头,是程格周。他的黑发柔软地垂在眉眼,皮肤白皙,唇角小梨涡深陷,端着餐盘偏头问她。   “没有的,格周。”宋茵才摇摇头,桌面的手机便闪了一下。   程格周放下餐盘,把买好的酸奶往宋茵那边放了一盒。   宋茵笑着道过谢,拿起手机一看,是陆嘉禾的信息。   ——你的拖鞋不肯洗澡。   陆嘉禾觉得自己从未这么头疼过,他大概是个不合格的主人。他很忙,一天里大部分时间都把拖鞋送到宠物店那里寄存,只有晚上回公寓时候再接回来。   这是他第一次给其他物种洗澡,却没想到这小家伙这么抗拒,洗到一半还裹着一身泡泡逃出了浴室,躲在柜子角不肯出来。   从浴室出来的地毯上都是它踩出的梅花印。一两个星期的功夫,宋茵的小拖鞋个头长了些,至少不用担心它一头栽进狗粮碗里了,但还是可以轻易地钻进柜子缝隙底下。   陆嘉禾犹豫了几秒钟,彻底放弃了挣扎,跪下来趴在地毯上,伸手去黑漆漆的缝隙里抓,好不容易摸到,却被它往后一滚,轻易逃开了,还甩得他一手水和狗毛。   捞了几次没抓到,陆嘉禾干脆站起来去移柜子,才推动,这机灵鬼又飞快地钻进了沙发底下。   要不是它身上的香波还没冲干净,他就不管了。   为了帮它洗个澡,陆嘉禾花了大半个小时,浑身被甩得都是泡泡和水,公寓乱得像战场。   桌上的图还没开始画,写到一半的邮件也没发,陆嘉禾靠着茶几坐下来,气哼哼地给宋茵发了条信息,却没想宋茵的回复很快便回来了。   ——下次在它饭前洗,温热水,洗时候把喷淋头的水量调小些。   宋茵想了想,又补充地发了一条。   ——我给它买些塑料玩具放在浴盆里,以后洗多了它就不怕了。   像是她就在耳边说话一般,宋茵的信息也是温婉柔和,有条有理的。   陆嘉禾觉得自己刚刚的几分燥意立刻被安抚下来。有种四十度的高温里吃了支雪糕心神舒畅的服帖感。   宋茵放下手机,唇角的笑意浅淡纯粹,程格周愣了一下,也跟着轻起来。   “学姐心情不错。”   “看得出来吗?”宋茵随意应了句,夹了菠菜,偏头便瞧见食堂落地窗外晋薇远远朝食堂过来。   “大薇!”   宋茵放下筷子朝她招招手。   晋薇在宋茵身边坐下,看清程格周,眉头便微不可查皱了下,上次在餐厅的记忆不大美妙,她到现在还记得。   “这是程格周,我的江州老乡。”宋茵感觉气氛有些僵,便笑着替他们介绍。   程格周礼貌朝她打过招呼。   晋薇这才淡淡颔首。   “我记得的。”她回宋茵。   “吃过饭了吗?”   “恩,想着你在食堂,过来找你的。”晋薇把手上的酸奶也放在她桌头。   宋茵哭笑不得,指了指,“这样就有两瓶了,喝不完的。”   “那我帮你喝掉。”   晋薇腿搭在桌子底下的横栏上,拿过吸管戳开另一瓶,抿了一口,问她,“你知道送选名单了吗?” 第35章 chapter 35   宋茵闻言便摇摇头,“不知道, 我才刚把协议还回去。”说到这, 她的神情有些惊诧, “结果已经出来了?”   事实上,离名单正式宣布还有几天, 但晋薇刚刚确实已经从旁人口中得到了答案, 她急匆匆找了宋茵,本来有话要说,瞧着她惊异中带着紧张的神色, 想了想,竟又不忍心开口了。   “还没有, 我就是问问。”晋薇呼出一口气, 冲她笑, 移开话题, “你的舞伴找着了吗?”   晋薇指的是入团考核的舞伴。   宋茵狂跳的心脏这才稍稍平静下来几分, “还没呢,没找到合适的。”   她答到这儿, 低头夹了一筷子炝拌菠菜, 却并没有吃, 垂下眼睫,神情颇有些迷茫,“本来早该开始排练的, 但舞没编好, 才一直拖到现在。”   考核对原创有加分, 但加分也不是那么好拿到手。宋茵还是觉得自己的编舞学得不够好,改来改去总有地方不满意。   徐老师给出的建议是让宋茵排双人舞,双人舞相比独舞有着更大的发展空间,每个空间上的变化都比独舞要多得多,有舞伴协助,考核会更把稳一些。   但双人舞对舞伴的要求很高,任何一个人的表现,都会影响到另一番的感受和表现。这不仅需要两者极度默契的配合,还需要她们之间水平均衡。   换言之,舞伴的水平不能差宋茵太多,这首要条件便足够淘汰掉一大批人了,剩下来的那些,且不论大家熟不熟,就算是要好的朋友,又有几个人愿意浪费时间做绿叶,陪她辛苦排练,帮她通过考核呢?   “魏庆行不行?咱们班也就他跳得好些……”晋薇提议。   宋茵却摇了摇头,“问过了,他要准备考研,时间紧。”   ……   两人低声议论了许久,被晾在一旁的程格周终于插了一句嘴。   “是咱们学校青年舞团的考核?”   宋茵点头。   “学姐亲自编的啊……”   “还没成型,我编的不太好。”宋茵被问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那也够厉害的了,”程格周的脸颊上的两枚小梨涡深陷,说得认真又诚恳,“学姐要是还没找到合适的舞伴,不如让我试试吧?”   宋茵没料到这一出,神情带着些惊诧,想了想,还是认真提醒他,“这可能要花很多时间排练,可能会耽误到你的期末考……”   她那天还和佳思在大晚上遇到了程格周为准备期末考排练,他的时间也很紧,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   “只要学姐不嫌弃我跳得不好就行,我们先试试看吧?”程格周的眼睛亮晶晶盯着她,湿漉漉的,像只小狗。   宋茵还是有些犹豫,她倒不是怕程格周跳得差,而是怕欠下人情不好还。卢佳思常在她耳边说,宋茵也听旁人提起过,程格周的专业成绩很好,在同届很拔尖。   “我不觉得耽误时间,反倒认为很有意义。”程格周瞧她还不说话,再接再厉劝,“再说这对我也是个机会,可以被舞团的领导们眼熟,这也不完全算帮学姐的忙……”   如果程格周最终的目的是进入青年舞团,这确实是个刷脸的机会,但这么一说,倒还显得他占了宋茵便宜。   宋茵又考虑了许久,这才郑重道谢。   “那就谢谢你了,格周。”   当下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程格周算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就算他这么说,这个人情到底还是欠下了。   “没关系的,也当是帮我自己。”程格周又翘起嘴角笑了笑,弯弯的眼睛,小梨涡,帅气中还带点可爱。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排练呢?”他主动问起。   “我今天下午没课,所以打算下午就开始,就在舞团的排练厅……”   “真巧,我下午也没课,可以去听听曲子找下感觉……”   晋薇就在一旁听着他们三言两语把时间和地点确定下来,宋茵收掉餐盘,只来得及匆匆跟她道了声别,便带着程格周离开食堂,一起去舞团的排练厅了。   偌大的食堂没剩下几个人,她喝完酸奶,奶瓶被吸得空响。   直到来收拾餐桌的阿姨被声音吓一跳,晋薇才耸耸肩,扔掉奶瓶,低头从电话簿里拨出一个号码来。      陆嘉禾接到电话时候刚给拖鞋把毛吹干净,小白狗被吹风机的暖风吹得浑身舒畅,懒洋洋躺在他腿上展开肚皮,赖着不肯起。   瞧着是个陌生电话,陆嘉禾单手抱起它塞进窝,才起身划过屏幕接通。   “喂。”   “我是晋薇。”   “号码哪里来的?”才闻言,他的声音便带上了几分漫不经心。   “妈妈给的,”晋薇努力压下脾气,让声音听起来没这么硬,“她告诉我崔博涛导演是你父亲的朋友,他的号码,你有吗?”   “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陆嘉禾懒洋洋应她。   “没有。”说罢,便利落地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到柜子上,穿外套换鞋准备回学校。   不过三十秒,那电话又打了过来。   “没有你可以问,帮我这个忙,条件任你提。”   “我凭什么帮你?”陆嘉禾挑眉,抱上头盔,迈开长腿出门。   “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晋薇耐下性子,尽管打电话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但到了求人帮忙的这一分钟,还是出乎意料的艰难。   她皱眉硬着头皮又道,“我知道你和他关系要好。”   “那又怎样?”   他和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从来相看两相厌。如果不是想到着宋茵,陆嘉禾才不愿耐着性子接这电话。   陆嘉禾和易音的关系从来不对付,他倒是没料着她会把自己的号码给晋薇。易音自小便没怎么管过他,等她学会当个好妈妈的时候,早已经是别人的母亲。   “真不帮?”   “嗯哼。”陆嘉禾心不在焉应她,在等电梯的空隙用脚背颠起了球。   “你会后悔的。”   听出他的轻视与敷衍,晋薇再也忍不下这份气,最后冷冷撂了一句,啪嗒一声挂上电话。   出了食堂买了瓶水,拧开盖子一灌到底,晋薇还是余怒未消。   世界上怎么有这么讨厌的哥哥?      电话那端传来忙音,陆嘉禾倒是被结尾这句勾起了兴趣,他想来想去,能让他后悔的,大概也就只有宋茵的事情。   电梯门就在这时候开了,陆嘉禾就要跨进去的当儿,想了想,又收回了腿。   他把球颠到手上抱好,转身大步回到公寓。   在客厅打开电脑,进入京舞官网。首页上便在校园要闻栏里挂着崔博涛执导重拍校园宣传纪录片的大幅公告。信息不够,陆嘉禾又搜素关键词,翻了半天,才在第二页信息公告里找到了院办发布的通知,要求尽快上交女主角的送选名单。   名单上交的时间已经过了,抽丝剥茧,陆嘉禾头脑一转,便大概猜着了晋薇的来意,要么是帮她自己,要么是为宋茵。   崔博涛确实是他父亲相交十来年关系极好的朋友,也是当代的杰出导演之一,京舞能请到他执导,应该花了大价钱。   陆嘉禾合上电脑想了一会儿,倒是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联赛在即,飞往其他城市比赛的头一天,陆嘉禾还逃了训练。   认识宋茵之前,即使一墙之隔,他也从未踏足过京州舞院的大门。倒是在这短短的一个学期里成了常客,舞蹈学院的建筑物方位都记了个大概。   陆嘉禾停好车,抬表看,约好了下午四点钟过来拿洗好的衣服,他好像兴奋过了头,时间差大半个小时,宋茵这会儿应该还在上课。   夏日晴天的午后,阳光都是灼热躁动的,道路两侧是高大的树木,层层叠叠的叶片里,有蝉声叫个不停。想迫不及待见到她,每一秒都难熬。   陆嘉禾斜倚在车身上,长腿撑地,指尖晃动钥匙,试图移开注意力。   “陆嘉禾?”   身后传来女生的轻呼,“你怎么会在这儿?”   陆嘉禾顿住手,回头,这声音陌生,样子倒有几分眼熟,陆嘉禾偏头想了下,还是没把这张脸从记忆中扒出来。   “你是……”   “郁静琪。”   女生掩着喜色,极力保持几分矜持,拨了拨耳畔的碎发,下巴微低,让自己看上去娇俏些。   “附中的毕业典礼上,是我上台给你献的花。”   她这么一说,陆嘉禾倒是勉强有了些印象。   微颔首朝她点了头,又低头看表,离宋茵下课的时间还差得有些远。   “你在这等有事吗?”女生捏着手里的小坤包,心跳得有些急促。   这是又过了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和男生说话。   他的五官仍然精致深邃,眉眼漆黑,眼睛似是一汪潭水,要把人吸去一般,仅是被注视着,便感觉得到了全世界。   “有事。”   “需不需要我帮忙?”女生善解人意开口询问。   她这样问,陆嘉禾想了想,倒是还真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挑了挑眉,开口道,“我听说舞院在筹拍宣传片?”   陆嘉禾,这是在找话题聊天吗……   郁静琪眼睛微睁圆,整颗心小鹿乱撞般狂跳起来。   “是,崔博涛导演执导的,现在还在选角阶段。”她小心翼翼答,又愁闷恨不得将自己全展示在他眼前。   “选角……由每个系送选?”   “是,每个系都只有一个名额。”   一个名额啊……   陆嘉禾又低头看了一眼表,数着刻度还没抬头,便听女生在一旁笑着温声补充,“我是古典舞系的。”   古典舞系。   陆嘉禾终于饶有兴趣地抬头朝她看来,“那你们系送选的人是谁?”   那唇角微挑的一抹懒洋洋的笑意像是要叫人溺毙,郁静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飞速地循环流动,她觉得自己的耳朵一定没有抑制住红了。   “是我。”她眼睛很亮,两颊的的红晕像腮红般诱人。   陆嘉禾的笑意却在听到这答案后微敛起来,撑着地面的腿站直了看她。   “你?”   那上扬的音调里好似带着质疑与微嘲,像是一盆凉水往头上泼下来,郁静琪微微清醒了几分。   “虽然大名单还没出,但应该是我没错。” 第36章 chapter 36   陆嘉禾不太懂舞院的选拔标准是什么, 但喜欢的人在古典舞系是什么水平什么成绩, 他倒是了解得很清楚。就算抛开所有成见, 眼前的女生恐怕再给她一百匹马拍也都难以追上他的宋茵。   既然是附中出来的, 陆嘉禾心里多多少少有了底。   崇文附中的二代们从来不少, 这下总算清楚晋薇朝她要号码的目的了。   思及此, 陆嘉禾彻底没了说话的兴致, 钥匙往兜里一揣, 抱起手抬头直接问,“还有事吗?”   这声音和初时的散漫已经截然不同很沉, 带着几分平淡至极的冷漠 。虽然他唇角仍带着笑意,但那抹笑容带着刺般, 看起来让她浑身不舒服,像是夹着碎冰的讥讽与嘲弄。   “没……没事了。”   崇拜了许多年的男生在她眼前瞬息间变了脸,郁静琪甚至不知道自己哪里惹恼了他, 还欲要再说什么,却什么都卡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   “我说什么让你不高兴了吗?”郁静琪极力才平静下来轻声询问。她睫毛微垂, 强忍的着鼻子里酸意, 下巴低着,带了几分涩然。   陆嘉禾倒是没注意她的情绪, 重新斜倚着车子坐下来, 低头翻着宋茵新发的朋友圈, 漫不经心应她, “倒也没有, 只是想到我女朋友快到了,你继续站在这里很容易让人误会。”   这便是在赶她走了。   郁静琪自小到大还从未受到过这样的委屈,她家世过人,长得漂亮,从来只有被众人捧着的份,还来不及伤心恼怒,注意力猛地又回到了陆嘉禾的重点里。   ——女朋友。   陆嘉禾有女朋友!   是宋茵?郁静琪脑子里瞬息间冒出这念头。   那女人果然在骗她!   电光火时间,郁静琪忽然明白了陆嘉禾为什么对她是这个态度,宋茵恐怕早就朝他告过状了,陆嘉禾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故意捉弄她,他早清楚了她是怎么拿到的名额!   刚才的心跳、脸红……他们全部都在看她笑话!   羞愤、难堪、想要原地爆炸,马上消失……一想到陆嘉禾会用什么眼光看她,郁静琪几乎抬不起头来。   可心中到底残存了一丝希望,那是她仰望了那么久的人,她不能就这样认输!   指尖扎进掌心,郁静琪用最大的勇气抬起头,试图解释,“是不是宋茵跟你说……”   她的话音未落,调子便戛然而止。   树荫下已经没了陆嘉禾的踪影。   ……   女生在那磨磨蹭蹭不肯走,陆嘉禾彻底没了耐性,干脆转身,径自迈开腿自己离开了。   宋茵的朋友圈定位在青年舞蹈团一号楼排练厅,他从这地方去不远。   说起来,除了那些网上搜来的视频,陆嘉禾还从没看过宋茵跳舞的样子。唯一的一次建筑院庆典,他头天晚上熬夜画图,一进礼堂便昏昏欲睡错过了,压根没看到宋茵上台。   他每每想到这儿都觉得可惜又庆幸。庆幸的是,如果不是那天犯困提前离场,他就碰不到地下车库里的宋茵,不能认出她,不能送她去医院……他们将会像这世界上所有的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互不相识。   地图的位置有些偏,沿途问了人,才算找到了京舞青年舞蹈团的大楼,宋茵这会儿应该还在排练。大楼外部缀满了爬山虎,内里却是复式结构,大厅里吊着盏水晶灯,沿着扶梯上楼,便隐隐能听到钢琴循环的旋律,婉转悠扬。宋茵每天便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挥汗排练。      入团考核从选曲到编排,宋茵独自准备了很长时间,还没来得及拿给老师过目,现下多个人讨论,怎么都是好的,至少能让她得到些不一样的想法和思路。   确实如卢佳思所说的一般,程格周的基本功很扎实。看起来像个安静的大男孩,却很能在舞台上放开。   “笛子旋律好,琵琶音色晶莹,我觉得这曲子要是用琵琶和笛子重奏版本,改编一下,随着动作快慢配合鼓点动静起伏,完全可以和舞蹈融合起来,学姐你觉得怎么样?”   “这样当然更好,可是,”宋茵又仔细听了一遍音响里的音乐,有些为难,“我在网上没有找到这样的版本……”   “我有几个音乐专业的朋友,”程格周冲她笑,“或者……我可以让她们帮忙试试?录好了拿过来看效果,再决定用哪一版,行吗?”   天气热,试着排了一整个下午,程格周的白色T恤衫前后湿了大半,眼睛晶亮,神情真挚。   宋茵给他递了瓶水,靠着镜子坐下来,轻声拒绝,“录这个挺花时间的,我的入团考核哪里好意思麻烦他们这么帮忙,还是算了吧……”   她已经欠了好大个人情,这次实在不能再厚颜答应程格周了。   “都是小事儿,也是帮我,”程格周笑起来,“实在过意不去你就给她们点儿酬劳,反正他们也常在外头接私活。”   音乐对舞蹈是锦上添花的作用,能有更好的效果,宋茵当然乐意精益求精,听到可以花钱买,心中便动摇了几分。   程格周又趁热打铁劝了几句,这件事就算定下来了。瞧着时间还剩二十来分钟,两人便打算把确定好的动作,再从开头来合一次。   宋茵的编创,典出白居易的《长恨歌》,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汉唐古典舞的特点便是拧、倾、圆、曲,优美连贯,娇柔灵动,最能展现身姿婀娜,搭上另一方流水行云般的连贯动作,有动有静,张弛有力,刚柔并济。   好似一束光在追逐,随着越来越紧促的音乐,宋茵纤纤细步跃入程格周怀中,被扶着腰身托举,翻转,正要完成这组动作时,宋茵不防瞧见排练厅的玻璃房外站了个人,腰一软,差点儿没掉下来。   陆嘉禾。   他的身形挺拔而高大,整个舞院也找不出类似的体格。宋茵一眼便能在人群中认出来,他正倚靠在外头的柱子上,偏头微笑着,甚至还抬手朝她挥了挥。   “怎么了?”   程格周察觉她的动作,顿住抬头,顺着她的视线朝外看去,也微愣了下。   其实两人刚开始跳时候,陆嘉禾便到了,他的眼睛像刀子,已经紧紧盯了男人扶在她腰上的手好几分钟,就差扎穿个洞了。察觉两人目光移来,他表面上尚且维持着镇定,内心熊熊的嫉妒之火已经快要把自己燃着。   宋茵会不高兴。   别惹她生气……   别惹她生气……   操,根本忍不住!早知道他也去学舞蹈了!   瞧着两人继续开跳了,他才敛起笑容,手插裤兜里走了两步,提醒自己要镇定。   上次餐厅里碰过面之后,他到现在还记得程格周那张脸。男人总有种野兽般的直觉,程格周装得很无害很温驯,但他就是感受到了对方的敌意。   搂腰!托举!抬腿!   大少爷气得想打人,他到现在还只牵过宋茵的手腕!   从见陆嘉禾站那儿起,宋茵便觉得有点儿心神不宁了。明明是排了整个下午的动作,忽然又生疏起来,怎么跳都不对劲。   “时间也差不多了,不然明天再排?”程格周善解人意道,扯下栏杆上的毛巾擦汗。   “好。”宋茵如释重负般松一口气,走到柜子边开始收拾东西。   程格周瞧着她纤细的背影,面上的笑容微黯。   陆嘉禾是学姐的男朋友吗?   他想这样问一句,偏话到口边连开口的勇气也无。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啦?”   刚刚跳完舞,宋茵头发全挽在发顶,光洁的额头饱满白皙,脸蛋上飞着一抹红霞,就像那枝头初绽,三月里带着水露的蔷薇花,杏眼汪着一潭水,晶莹透彻。   “你发的朋友圈带定位。”陆嘉禾瞥了一眼身后跟上来的程格周,又不动声色往宋茵身边靠了些。   “你不热吗?”   宋茵刚运动完,满身都是汗,陆嘉禾这个热源体还老往她这边走。   “不热。”   “可我热,能不能站开点儿。”   他这才委屈地挪开两个拳头宽的一段,瞧宋茵手上的包拎得重,干脆抬手接过来。   两人沿着树荫下走,有微凉的风徐徐吹来,清爽舒适。   “我明天就要到济州比赛了。”   宋茵盯着鞋尖认真想了想,偏头道,“那你要加油。”   就这一句吗?   陆嘉禾等了半天下文没等到,急匆匆又道,“啦啦队要在开场前跳舞,你会看直播吧?”   “明天那时候我们还在上课,只能看重播。”宋茵逗他。   “那你不准换台,要完整地看完。”   “我看不懂球赛的……”   “看我就行。”陆嘉禾得意翘起唇角。   宋茵噗嗤一声笑出来,“你有什么好看的。”   “我不管。”   像小孩子耍赖一样,我就要你这样做,我不管,宋茵在这一瞬间忽地竟觉得他有几分可爱。   她唇角上翘,迈开朝前走了几步,把陆嘉禾甩下。   “衣服在宿舍,回去给你拿。”   光影透过枝叶的间隙,投下一片跳跃的光斑,宋茵的脚步格外轻盈。 第37章 chapter 37   下午的课是舞蹈艺术概论, 课程轻松, 老师和蔼,卷子简单。可惜整间寝室只有宋茵和汤晓君抢到了。   讲课的教授上了年纪, 鬓角斑白, 戴副瓶底厚的眼镜儿, 自顾自讲得激情洋溢,累了便喝口水, 接着投入。可惜夏天太热, 人困马乏, 学生们不是在台下睡觉,便是在玩儿手机。   每天专业课上累得要命,这样不大打紧的文化选修课, 就成了一群舞蹈生们难得的休憩时间。   窗外天空透蓝, 蝉鸣声不断, 盛夏的光线穿过外头那颗大树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少了一丝炙热, 课桌上印满了铜钱大小的粼粼光斑。   老楼没装空调,阶梯教室人又多, 只有两面门窗都敞着, 才偶尔掠过穿堂的凉风, 解去零星暑意。宋茵也昏昏欲睡, 瞧着周围趴倒的一行人, 坐直了强忍着席卷而来的困意, 桌面上摊开的笔记却越记越简单。   好不容易挨到课间的二十分钟休息, 宋茵疲惫地拄着下巴,眼皮耷拉下来。   “茵茵,你们家陆嘉禾的球赛快开始了,你到底看不看啊?”   汤晓君故意扯着嗓子朝前排喊了一声,果然,宋茵反应了一刻,立马惊醒了。   她紧张回头,压低声音急道,“晓君,你小点儿声,别乱说,什么叫我家的……”   “呦呦呦,害羞了,行,我不逗你。”汤晓君放下手机,瞥了一眼教室另一角郁静琪的两个小跟班,成功地收到几枚眼刀,这才满意收回视线。   她这么喊一声,宋茵的困意倒是被吓得完全不见了踪影。抬表看时间,陆嘉禾的球赛确实就要开始了。   见宋茵不说话,汤晓君干脆和前排换了座位挪到她旁边,点开直播页面,递过一只耳机,“喏。”   “晓君……”宋茵总觉得不大好,“快上课了。”   “教授从来不下来逛,你怕什么呀。”她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见宋茵还是不要,嘟囔着收回耳机。   “对啊,反正你看不懂这个,不看就算了。”   宋茵没出声,低头垂眸翻了一页笔记,口袋里的电话忽地震动起来。宋父宋母平日从来不会在上课时段给她打电话,宋茵掏出来看了一眼号码,先是怔了一秒,而后心脏便狂跳起来。   她抬眸又确认一遍,郁静琪手机上的直播界面确实已经开始播赞助商广告,比赛快要开始了!陆嘉禾疯了吗?这时候打电话过来?   她哗地从椅子上起身,“晓君,我出去下。”   汤晓君戴着耳机一时没听清,待宋茵又重复了一遍,才挪开腿让她。   “干嘛呀,这么着急?”   话音没落,宋茵已经拿着手机匆匆跑了出去。   “诶,你去哪?快上课了!”      跑出教室,宋茵忍着喘息,划开电话接通,不待陆嘉禾出声,气急率先开口道,“你干嘛这时候打电话,你疯了吗?直播都开始了!”   老建筑的走廊光线暗,隔绝了教室的吵闹喧嚷,很安静。尽管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压得够低,还是才说话便听到了自己的回音。   长廊里零星几个人的视线全被吸引过来,宋茵赶紧低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疾步走过长廊,往楼梯间去。   宋茵说话从来都是不紧不慢、平和好听的,叫人亲近喜欢,发怒时候,却又带着一股别样的生气,听着那微微急促的喘息声,陆嘉禾觉得自己心上被一只手轻轻捏了两下,又痒又疼。   想她,想现在就看见她。   想吻她生气的脸颊。   想她就坐在场边第一排,想她的眼睛里只有自己的倒影,想全世界她只喜欢他一个人。陆嘉禾从未觉得自己这样喜欢京州,明明才来一天,却恨不得现在马上踢赢比赛回到京州去。   小组赛,崇文客场对阵济大。   身后便是济州大学铺天盖地的呐喊欢呼,陆嘉禾轻咳了一下,应她,“还没上场,我……”   “按错了,电话它不小心自己拨出来的。”   电话那边吵得过分,许多杂音,宋茵却还是听清楚了他装作茫然无辜的声音。简直要被气笑了,手背贴在楼梯间的墙壁上,往后一靠,唇角翘起来才意识到,她刚刚似乎反应过度了。   宋茵呼了一口气,好让自己平静些,淡淡应一声,“哦,这样啊。”   “还要回去上课,那我挂了。”   “等一下,”陆嘉禾立刻就急了,“快上课了吗?”   “嗯,还有两分钟。”   “我就是想和你说两句话。”   “那你说吧。”   那边安静地等待着他开口,陆嘉禾心跳急促,搜肠刮肚想了半晌,想说的话却一句也找不出来。   “我刚才都说完了……”   从接通电话开始,果然是两句。   宋茵再也没忍住,移开话筒噗嗤一声笑出来,最后才回一句给他,“那你加油啊。”   这便是要挂电话了!   陆嘉禾握紧了手机,忽地在这一刻福灵心至,抢着她挂断前开口,“宋茵!”   “什么?”   “要是今天这场比赛我赢了,就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身后传来队友催促,不等宋茵开口说话,陆嘉禾又抢在她之前道,“我没听到拒绝,就当你同意了。”   电话那端传来急促的忙音,陆嘉禾把电话挂断了。   通话界面很快恢复到桌面状态。微暗的楼梯间里,宋茵举着手机看了半晌。   又耍赖。   她这样想着,却直到屏幕熄灭,唇角的笑意才平静下来。   宋茵不知道怎么去形容那种奇异而玄妙的感觉,好似有什么东西破土萌芽了,有什么东西在胸口涌动,微痒,偏又挠不到。   为什么会这样?   宋茵分明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候,她对陆嘉禾的印象,觉得他应该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带点冷漠、痞气。和她的理想型,斯文、安静几个字完全不沾边。   就是前段时间,她还觉得他霸道轻浮又讨厌。   可现在,她居然他耍赖有几分可爱。   直到听见上课铃,宋茵才赶紧摇头回神,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晃出脑袋,小跑着回到教室。      崔博涛往后一靠,手拄在沙发侧,又把几个入选的女生视频资料看了一遍,还是没能找到预想中的人选。   “这就是全部了?”   再次受邀执导京舞的宣传纪录片,崔博涛的地位与名气比起十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语,舞院方面为表重视,专门派了一个组协助拍摄。谁知才在选角阶段便出现了岔子,舞院挑出来的候选女主角,崔博涛不满意。   “崔导,这都是我们从各个系部层层甄选出来最优秀的孩子,再没有更合适的了……”   “张院,你该相信我的。”崔博涛摇摇头,把资料推还给他,拄着沙发两侧的手十指交叉,认真看他。   “十年前那一次,我们不是合作得很愉快吗?”   “这些孩子我看过许多遍,是很好,但还不够。如果真找不出更合适的,我也无话可说,问题是,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张院你为什么偏要藏着掖着?”   “怎么说?”男人惊诧。   崔博涛是导演,自然更要考虑片子的画面呈现效果。不可否认,漂亮的东西确实会让片子更具吸引力,但假若空无灵魂,不见灵气,美则美矣,却没什么意思。   他不想一把年纪了,还拍出些乱七八糟的作品。   京舞这一次的记录宣传片,是以一场完整的舞剧穿插叙述与回忆的方式拍摄,这就对女主角有着极高的要求了,得年轻,得漂亮,有灵气,有首席领舞的本事,还有精湛的舞蹈表演功力,最最重要的,是感情必须到位。   崔博涛眼睛毒辣在界内是出了名的,他常大胆启用新人,几乎从未失手。即使不是正儿八经的舞蹈专业,但这几十年的导演不是白当的,这些录像他反反复复看过许多遍,唯一的感受是——差了些火候。   都不如小侄邮箱里给他发来的那段视频的主角更惊艳。   回到办公室,张副院直接把候选名单被重重砸在办公桌上,越想越气,他抬起座机直接给负责人打了电话。   堂堂一位院长,他每天日理万机,哪里有心思理会下面人的这些小动作。可宋茵几乎算得上今几年古典舞系最好的学生,拍纪录片这么大的事,万万没想到,这些人居然这么大胆子,他一个看漏,就被底下人钻了空子,把宋茵名字报丢了。      “茵茵!你快看!我的妈,这也太帅了。”   “小点儿声。”   汤晓君戴着耳机,每每看到激动处,便情不自禁唤她。   现场的宋茵尚且没看懂,本别提直播屏幕上那些奔跑的小人了,晓君的手机屏幕不大,隔得又远,她直接都看不清陆嘉禾在哪儿。   跟着看了两分钟,宋茵便收回了视线。   一下午的笔记都记得乱七八糟,心脏跳得很快,老是静不下来,她干脆自暴自弃放下笔,拿出手机开始搜索足球规则。   整整几千字科普,宋茵认认真真看完两遍,刚收起手机抬头,便瞧见老教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逛到了跟前。   汤晓君戴着耳机,紧盯屏幕,毫无察觉。   不是从来不下讲台吗?   宋茵大骇,唰地红了脸,羞愧得无地自容,硬着头皮动了两下手肘,提醒身侧的室友。 第38章 chapter 38   “干嘛呀, ”汤晓君回推了她一下, 眼睛继续盯着屏幕,“我这儿正紧张呢……”   戴着耳机的人说话,一般都不清楚自己的声音有多大,汤晓君觉得自己已经压低了声音,奈何整间教室都安静得不得了,她这一出声,宋茵都看到旁边有人捂着嘴偷笑起来。   教授绕到她身侧, 推了推厚眼镜,饶有兴趣地跟她一起看。   宋茵只想捂着脸哭了,手肘又轻轻推了她几次,晓君终于不情愿地摘了一只耳机下来。   “好看吗?”那声音从身侧传来。   “好看, 就是手机屏幕小了点,看不过瘾。”   整间阶梯教室终于没忍住爆发出哄笑。   到这一刻, 汤晓君才终于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 她缓缓抬起头来, 动作僵硬地扯掉另一只耳机,偏头瞪大眼睛去看宋茵。   两人眼神无声交流了一刻。   她缩着脖子乖巧地给手机锁了屏, 把耳机线绕好, 交给了教授。      “哈哈哈, 晓君,你这胆儿也太大了, 看视频也就算了, 你居然还戴着耳机说话……”   “别提了行不行, 我现在一想到今天的事,就想用耳机线自尽,”汤晓君在床上翻了个滚,捂着枕头闷声哭嚎,“球赛没看完,我的脸都在小学弟们面前丢光了。”   卢佳思撕掉面膜笑够了,才下床去洗脸,路过时,顺手摸了两下宋茵怀里的小白狗。   “茵茵,你那朋友男的女的呀,还托你照顾宠物……”   宋茵含混应了一句什么,卢佳思没听清,又蹲下来亲了它一口,“你别说,这小可爱还挺乖的,留下来多玩儿几天呗。”   “就托我照顾两天,明天主人就回来了……”   “真可爱啊,好想养一只。”卢佳思又爱怜地抚摸几下它的脑袋。   宋茵等人去洗脸了,把拖鞋从膝盖上放下来,又往它碗里添了些幼犬狗粮,瞧着小狗蹬开腿埋头开始吃,这才拿着手机上床。   “茵茵,一会儿还去排练厅不?”   宋茵点开缓存好的视频进度条瞧了一眼,“今晚就不去了。”   “嘿,劳模,难得呀你,那我也不去了……”卢佳思说着进了卫生间。   宋茵垂眸,插上耳机,打开视频。   下半堂课汤晓君的手机被没收时候,两方的比分还是0:0。   不知道为什么,宋茵的心口跳得有些快,明明立刻就可以将进度条拉到末端去看结果,她却硬是耐下了性子没有这样做。   下午在课上简单翻完了足球赛规则,这会儿正好理解着观看。其实一时半会儿还是不怎么懂,宋茵听着解说,眼睛却一直盯着白色的10号球衣的所在的方向。   陆嘉禾今天像打了鸡血一般,跑动勤快得吓人,他身材高大挺拔,却灵活极了,游刃有余游走在对方球员的围守之中,总出其不意出现在需要他的地方。   开场十来分钟,崇文便气势汹汹发起了好几次威胁力十足的进攻。   “这个臭小子,不是叫他省着点儿力气踢吗,又不是只踢这一场。”   总教练抱着手站在场边,盯着陆嘉禾装模作样地怒斥了几句,翘起来的唇角却怎么也忍不住,眼睛悄悄朝济大的教练那个方向瞥去。   看到预料之中的阴沉脸,这才满意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济大从来不是弱队,防守在CUFL中称得上一流,这是一支完全有实力进入联赛四强的队伍。   赛前教练半点不敢轻视,来回仔细看了好几遍济大往年的比赛录像,周密地针对他们制定了几套战术,却不曾想,计划不如变化快,陆嘉禾一上场,便打破了他所有的担忧。   陆嘉禾今天的状态好得吓人。济大的主场,满场的倒嘘声好似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反而越踢越勇,冲劲十足。   这是陆嘉禾为崇文出征CUFL的第三年,他是崇文无可替代的进攻核心,也是球队的精神领袖。他的状态,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整支球队的状态。   “噢,郑泽的长传,这个球传给了柯裕森。”   “柯裕森横向带球,回传,好的!现在陆嘉禾触球了,他的速度比平时要快,济大的防线没能拦住他!天哪,他放慢了速度,他要准备在这儿射门了!”   “距离很远……但球进了!”   “上半场第二十七分钟,陆嘉禾为崇文带来了第一粒进球,现在场上比分1:0,再看一遍慢动作回放,这个球擦着死角,角度非常精准,进得非常漂亮……”   两名解说员在开场不到半个小时,便仿佛成了崇文的狂热粉丝,解说中带上了越来越多的个人倾向。   “这精准是可以预见的,从陆嘉禾踢球风格和技术特点上分析,他的威力就在于远距离的大力轰射,刚刚放慢速度的一瞬间,他已经用足够的时间调整好了触球点和力度,起脚不仓促,质量高也是必然。”   导播给了崇文的总教练一个两秒的镜头,他脸上的褶子几乎笑得堆成了一朵菊花。   “我一直觉得是身高限制了陆嘉禾的跑动速度,今天看来,从前他跑得慢,只是为了便于摄像机和广大球迷捕捉他挺拔的身姿和帅气的脸庞。”   摄像头又应景地移到崇文球迷看台,那已经有人兴奋地高举起了陆嘉禾的应援卡片高呼他的名字。   而作为整场的主人公,陆嘉禾谢绝了队友的靠近,他的庆祝方式仅是简单举起右手跑了一段。他黑发在风中晃动,鼻梁高悬,唇瓣微翘抿起笑着,胸膛起伏喘息,白球衣的领口湿了大半,唯有一双漆黑的眸子熠熠生辉。   一起一伏,宋茵的心跳却仿佛与他成了一致。   她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明明还隔着屏幕,明明对规则还是一知半解,可她却比上一次更认真地投入了这场球赛里。随着每一次进攻先叫好再长叹,把整颗心提起又跌落。身临其境般地想要呐喊、鼓掌、感叹。   “茵茵!宋茵!”汤晓君在床上连叫她好几声。   宋茵慌忙扯下耳机,“怎么了?”   “看什么呢,这么投入?”不等宋茵答,寝室门口又传来几声敲门声。   “我没穿衣服,快,快开下门。”   晋薇下午上完课便回了家,本想着应该是隔壁宿舍的同学来借东西,却没料到是莫老师来了。   才瞧清人,汤晓君立刻连滚带爬从床上跳下来,却还是来不及了。   果然,莫老师才进门便皱着眉头劈头骂道,“汤晓君,刚吃完饭就躺床上,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你是不是教室没扫够?”   舞蹈对形体要求严格,老师会监督着称体重,超重还有惩罚机制。胖一斤就得打扫一个星期舞蹈教室。汤晓君管不住嘴,上秤前两天憷得连口水都不敢喝,却还是常常被罚。   “刚刚宋茵不也躺了,怎么只说我呢……”她不服气地嘟囔一声。   “你说什么?”莫老师冷眉挑起。   “没……没什么。”不敢挑战莫老师权威,汤晓君讪讪住了口。   莫老师这才转过来,唤她一声,“宋茵,你跟我出来下。”      一路脚步轻浮,虚飘飘回到宿舍,直到在床上坐下来,宋茵还是缺少几分真实感。她手里捏紧了厚厚一沓文件,想到刚刚莫老师的一番话,真觉得人生不可思议至极。   其实她已经充分地领会到了郁静琪的背景在舞院有多强劲,自那天走出系主任办公室之后,便再没对宣传片女主角的位子抱希望,还失落了好一阵。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居然还是她成了女主角。宋茵抱紧文件,一颗心晃晃落不到实处,生怕下一秒一切便成了泡影。   她坐着想了许久,往后躺倒,直到看见枕头上倒扣的手机,这才想起来刚刚没看完的球赛。   结果怎么样了?   宋茵心口一跳,把文件扔到枕边,慌张爬起来,戴上耳机继续往下看。   比赛已经进入到下半场白热化阶段。   济大有着链式的防守意识,他们的防守称得上联赛的最高水平,但奈何对手的势头太凶猛,他们整个上半场都被打破了节奏带着跑。于是,在济大追平一球之后,为了拉住比分,他们便回归了最保守最典型的901防守阵型。   这办法看起来虽然像缩头乌龟,但也确实有效地暂时挡住了崇文的狂轰滥炸,跑来跑去总是进不了球,陆嘉禾心里困着一只野兽,胸口的火气都要喷发了。   他等得了加时赛,他女朋友可等不了!   在离下半场结束还有十分钟时,场边的教练终于亮起手势。   崇文酝酿了许久才等来这一刻,左边路迫不及待地加强了力度进行突破,将济大的防守队员吸引到左边。   人多趁乱,陆嘉禾伺机回到中路。   “陆嘉禾带球了!他要进行最擅长的有视线远射——”   解说的话音没落,崇文10号已经在禁区前30米飞起一脚,那球飞旋着,以势不可挡的力道与速度,狠狠撞进了济大的球门,白色的网绳荡起层层涟漪。   直到看台上爆发出欢呼和嘘声,有人才回过神来。   陆嘉禾的这一球出其不意,又快又准,磨了那么久,谁也没能预料,这分居然来得这么轻易。   此刻离比赛结束不到两分钟,比分定格在2:1,济大注定已经无力回天!   白色球衣的崇文大个头们欢呼着跑到一处,要将陆嘉禾举起来庆祝,谁知他竟一个人往反方向跑了去,临到摄像头的地方,脱掉了球衣。   崇文那位脸上乐出褶子的教练笑意瞬间定格了,直到看清陆嘉禾里头还穿了件白T恤时,才谢天谢地一拍大腿,呼了一口气,转眼又气哼哼道:“这小子疯了吧?这才第一场他就敢这样得意忘形,到底还把不把我这个教练放在眼里……”   摄像机就在这时候给了这位英俊的球员一个特写。   他手里握着球衣迎风奔跑,下巴的线条利落硬朗,还滴着汗,湿透的白T恤的胸膛右侧心口——   是一只脖颈舒展、姿态优美的小天鹅。 第39章 chapter 39   “诶, 茵茵,你这裙子漂亮啊, 哪买的?”汤晓君戳着水果块儿,抬头瞧她。   宋茵穿了条掐腰的雪纺百褶裙,腿长腰细, 浅色更衬得皮肤白皙, 十分小清新。   “我妈买的,要的话我帮你问问?”宋茵扎着马尾辫回头。   “还是算了。”汤晓君想也不想地拒绝,撞衫不可怕, 谁穿得丑谁尴尬。   她瞧着宋茵扎好头发, 在床边坐下,若有所思道,“不过我说你是去还狗呢还是去约会呢,除了上台跳舞, 我头一次见你这么认真打扮。”   舞院的女生通常对身材很自信, 从床底下那清一色的平底鞋便可见一斑。宋茵平日穿衣服从来不磨叽,拿到哪件套上就走,头一回见她这么认真搭配。   宋茵被她提醒了一声, 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的动作顿了顿, 把刚刚挑出来的系带芭蕾舞平底鞋塞回床下, 把脚塞进了常穿的白鞋里, 弯腰系鞋带。   “我跟谁约呢。”宋茵低声嘀咕一句。   “也是, 像你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 连陆嘉禾都看不上, 一颗心扑在艺术事业上的小姐姐,给你个十佳男朋友你都觉得浪费时间吧……”   不知怎地,宋茵听着她这话莫名有点儿心虚。   “茵茵,回来求带饭啊,我要学校门口那家炒米粉。”   “还带炒米粉,买回来尝一口?”卢佳思在床上,“我可提醒你啊,明天要上秤。”   “我又没涨多少。”汤晓君恼羞成怒扔给她一个抱枕,又叫住匆匆忙出门的宋茵。   “茵茵,炒米粉我还是不要了。”      在女生宿舍呆了两天,拖鞋的脖子上被卢佳思系了个蝴蝶结,毛绒绒的脸颊两端被汤晓君用口红抹匀,打了两点腮红,萌得不行,认识宋茵的人多,抱着它下楼梯时,谁碰见了都来逗一逗。   宋茵含笑转过二楼拐角,没料迎面碰见了上楼的郁静琪。   舞院的建筑大多老旧,宿舍楼用水用电诸多不便,刚开学时许多人习惯不了,条件好的多半住在学校外头,晋薇也是和宋茵熟了之后,才常回来住。像郁静琪这样的大小姐,一年基本上不会来寝室几次。   宋茵瞧清人时,心里还觉得有些诧异,但也没停留,脚步顿也不顿继续往下,错身没走出几步,便被人唤停了。   “宋茵,你站住!”   刚出门时的好心情这下被破坏了个彻底。   宋茵低叹一口气,无奈地停下脚步。不管那个上次那个名额是怎么落到了自己手里,宋茵就知道郁静琪费了这么大周章,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她回头瞧了一眼,面无表情问,淡淡问,“什么事?”   “我的事是不是你跟陆嘉禾告的状?”   “告什么状?”   “你别跟我装傻!”   宋茵实在不懂她想说什么,一听是这样不善的语气,便半点不想理她了,抱着拖鞋继续往下走,未曾想却被郁静琪抓住手腕拽了回来。   宋茵一个不防,踉跄着倒退几步才稳住身形,怀里的拖鞋差点儿没掉地上。   “你到底想做什么?”宋茵狠甩开她的手,眉头紧紧皱起来,耐性已经彻底到了尽头。她的脾气是好,但不代表就能让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到头上还毫无反应。   “你说清楚!”郁静琪不依不饶。   怀里的拖鞋汪汪汪冲着对面叫唤,宋茵安抚了几声才让它安静下来,再抬头,眉眼冰冷,一字一句盯着她的眼睛开口了。   “我不知道你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但你真的很烦。”   “心理失衡,我建议你去看心理医生,别整天盯着别人,也别高估自己的存在感,因为在我看来,你只是个不折不扣的可怜虫。”   从未有人见过宋茵发脾气的样子,宿舍楼昏暗的楼梯间里,她眉眼清冷,像是终年冻起的冰雪,又冷又硬。   郁静琪先是怔了一秒,不可置信地发出一声嗤笑,“呵,你说我是可怜虫?”   “那你觉得自己是什么?”宋茵反问。   “没做亏心事,你怕我告什么状?先不说我有没有那个时间精力,陆嘉禾知不知道你是谁都还是一码事。”   她说完这一句便走,再不想在这个逼仄的楼梯间呆下去。   宋茵一向装得乖巧文静的样子,这一次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郁静琪半晌才反应过来,一口气憋在胸口,冲着她的背影怒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不怕——”   “我不怕。”   不待她的声音落下,宋茵便斩钉截铁地答了她,转身回眸。   她站在更矮的楼梯下,气势却半点不容人忽视,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我等着,你大可以试试,靠着家里把我所有的机会都抢走,只要抢不走,终有一天,我会远远把你甩在身后。”   宋茵拾级下了楼梯,走出不远便听到楼上传来东西落地的声响。   大小姐在砸东西。   宿舍底楼的阿姨正处更年期,每天检查卫生、没收电器,骂起同学十分厉害,于是宋茵下楼时,很坏心眼地通知了她一声。   “老师,有人在右边楼梯间里乱扔乱砸。”      她不常与人争吵,虽然骂了一通解气,但其实宋茵不见得多好心情,出门时的轻松全然不见了踪影。   她抱着拖鞋走到南门时,陆嘉禾已经在那里等了许久。   这是宋茵的要求,不准把车停在宿舍楼下。   “你的小狗。”她把拖鞋递到他手里,说话的调子有些平淡。   才走近,陆嘉禾便察觉宋茵的神情不大对,他没立刻伸手去接小狗,而是先蹲下身来帮她系鞋带。   宋茵低头才发现,自己的白球鞋带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这样亲密的动作让她的耳朵瞬间烧红了,想要往后退两步挣开,却被陆嘉禾握住了脚踝。   “别动,一下就好了。”他的眉头微皱,低声哄她。   他的手微热,碰到的地方都仿佛立刻烧了起来,痒得人心慌意乱。声音低沉暗哑,却带着说不出的魅惑。   宋茵的心脏又重新以熟悉的频率在胸腔里怦怦怦跳动起来,像是看比赛时候的那种感觉,血流加快,带着热度一起涌进了大脑里,叫人晕眩。   “我可以自己系。”她像维持着最后的底线,挣扎般道了一句。   “我想给女朋友系鞋带。”   “谁是你女朋友。”宋茵不肯承认。   陆嘉禾没立刻接话,他今天穿了件浅色的连帽衫,低头时碎发搭在颈窝里,给她系鞋带的十指纤长,骨节分明。   她觉得他似乎刻意放慢动作,直到把那鞋带系成工工整整的蝴蝶结,这才起身耍赖,“比赛我已经踢赢了,你就是我女朋友。”   陆嘉禾不说还好,一提起这话,宋茵又想到比赛最后他隐晦的表白,耳朵又红了,低声闷道,“我又没答应。”   陆嘉禾才接过她怀里的小狗,放在前头的背包里,闻言,眸光立刻黯淡下来,大个子失落闷声开口,“可是我当真了……”   陆嘉禾最近好像特别会装可怜,宋茵这样想着,不知为什么还是看得不忍,把眼睛移向一边,低头轻声道,“第一场比赛就背上黄牌,你这样值吗?”   陆嘉禾立刻诧异去看她眼睛。   他知道宋茵不懂球,现在却这样问他,背上一张黄牌值不值。   从他的角度看去,瞧不清宋茵的神情,只能看见一点白皙的下巴。然而陆嘉禾的心脏却仿佛被什么点燃,迅猛地燃烧起来,兴奋与激动难以抑制。   “你……看完了球赛?”他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开口。 第40章 chapter 40   放在从前, 谁告诉他, 陆嘉禾以后会对谁做出这些事情, 他一定嗤之以鼻。   可喜欢偏就是这样, 当陷入一段感情时, 便再没有值不值得, 只有愿不愿意。任何事情他能跟着大脑和理性走,唯有对待喜欢的人, 只能尾随心与感觉。   值吗?   宋茵亭亭立着, 头微偏看她的眼睛,目光澄澈明净,仿佛真的在等他的答案。   陆嘉禾却飞快俯下身, 放肆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了一个吻。   这吻来得猝不及防, 柔软, 带着一点灼人滚烫的温度, 宋茵毫无防备, 直到他起身才反应过来。   “这样就值了。”   陆嘉禾的声音微哑发沉就附在她耳边, 叫人浑身酥麻。在这一刻,耳畔掠过的一丝风与蝉鸣, 全都远去了。   他起身时唇角得逞般勾起,眼睛里的笑意肆意飞扬, 带几分痞气。   “陆嘉禾!”   宋茵反应过来,又气又羞, 抬腿踢他。   其实这一脚, 以陆嘉禾的反应速度完全能闪避开, 他却硬站在原地老老实实挨了一下。   也不是很疼嘛。   宋茵生气时候,耳垂烧红,白玉般的脸颊带上绯色,仿佛早春里绽在枝头的蔷薇花,鲜妍明丽,陆嘉禾的呼吸一滞,喉结微动了动。   “我可以让你亲回来。”   “想得美你。”   “消气了吗?不行再多踢两下。”   宋茵这下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了,冷着脸转过身不看他,皱着眉往回走,“你再这样胡来,我不理你了。”   陆嘉禾小步追上,“别生气了,宋茵——”   他的声音好听,拉长了调子,像是在撒娇,又像在人心尖上拂过一片羽毛。怀里的拖鞋趴在背包边缘也应景地跟着叫唤了两声。   宋茵没应。   这是第二次。   人大概都是一种善于习惯的生物,宋茵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上次那样程度的羞愤恼怒。   他抱着头盔,亦步亦趋跟在宋茵身后,“我一下飞机就来这儿了,合着我踢赢了比赛,连个奖励都没有,我也太委屈了……”   “你吃饭了吗?”   宋茵声音淡淡,步子没停。   陆嘉禾怔了片刻,左右扫了一了遍,没人,才发现宋茵这句真的是在问他,按住内心的翻涌两步往前跨到她身侧,“还没呢。”   “那你干嘛不去吃饭,还跟着我。”   “想跟你一起吃。”   “我……我吃过了。”宋茵的步子又快了几分。   宋茵一点儿也不会撒谎,陆嘉禾都不想戳穿她了,微一弯腰便将她摆动的手扣在掌心里,又细又软。   “我们去吃饭吧,恩?”   宋茵知道陆嘉禾的脾气,挣扎了两下没挣开,回身叹道,“那你先放开。”   陆嘉禾这才满意地松了手,将臂弯里抱了半天的头盔送出去。      “聚个餐怎么还跑那么远呢,那家店特别好吃?”回程的飞机上,柯裕森连玩了俩小时游戏,哈欠一个接着一个,整个人懒洋洋特别困。   “多远都得去啊,九州饭店呢,平时靠队里那点儿经费哪舍得吃这个,” 郑泽推开他的脑袋,“二森你给我赶紧起开啊,西瓜离我远点儿,我这儿穿白衬衫来着。”   “哦哟哟,还穿白衬衫呢。”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恋爱的酸腐气,柯裕森愤愤咬完最后一口,把西瓜皮甩进垃圾桶,“可怜了我这只单身狗,也就只有陆哥陪着人家了。”   “还真别说,没准陆哥以后也不陪你了。”郑泽笑嘻嘻整了整衣领,“我猜我昨天上场前听见什么来着?”   “陆哥给小嫂子打电话,赢了做他女朋友,我当时就想着今天这场准赢了,果不其然,哈哈。”   “再说今天一下飞机陆哥忙什么呢?还不就是忙着找人兑现去了吗?”说着,他扣衬衫领口的手停了一下,回头,“诶,春儿,我记得九州饭店是鲁菜最出名吧?”   廖春儿点头,又接着他的话茬往下补充,“小嫂子江州人,鲁菜家乡菜,说不定她今晚得来。”   “真来啊?”柯裕森跳起来,“我上次给她留下的印象好像特别差,不然我换套衣服、吹个发型弥补弥补?”   “得了吧,又不是你女朋友,你再收拾还不是那样,”郑泽撇他一眼,笑道,“傻得很有辨识度,哈哈哈。”   待到柯裕森气哼哼爬上床换衣服,郑泽笑够了,才认真长叹口气,重新对着镜子系扣。   “说实话,我从前是真没想到,像陆哥这种人,也能完全沦陷到一段感情里,爱情可真伟大啊。”   陆嘉禾是哪种人呢?   别人看来他可能是散漫、痞气、玩世不恭的,只有他们这些相处久了的朋友清楚,陆嘉禾内里是个十分高傲的人,当他重视一件事情的时候,没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也没人能比他更认真、更专注。   比如踢球,比如学建筑。      宋茵来之前压根就没想到,这顿饭能吃得这么大规模,整支球队都来了,甚至还有几个啦啦队里的熟面孔。   “人这么多,你怎么不跟我说啊。”宋茵进包厢前拽住他的衣角,低声紧张问道。   早知道她就不来了,宋茵脸皮薄,有点社交恐惧,小时候逢年过节去亲戚家里吃饭尚且会害羞脸红,更别提整个包间那么多陌生人。   陆嘉禾没听清,俯下身来,耳朵凑到她唇畔,又听了一遍,才回身牵过她的手,低声安抚。   “就是普通的聚餐,别紧张。”   宋茵心跳的有点快,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继续低声道,“你们队里的聚餐,我这样蹭吃蹭喝是不是不太好。”   陆嘉禾才闻言,便咧开唇畔笑起来,牙齿整齐光洁,“你是家属,我在呢,谁能说什么。”   宋茵瞪他一眼,却到底被牵着手进了包厢,直到众人的目光都移过来盯着看,她才慌忙回神抽回了自己的手。   “小嫂子好。”   大块头们齐齐一声打了招呼,个个声音洪亮,差点没吓得宋茵退两步。   “不是,”她偏头去看陆嘉禾,压低声音道,“他们怎么都这么叫我?”   “我又没让他们叫。”陆嘉禾无辜摊手。   宋茵别他一眼,众人齐聚的目光让她嗓子有些发干,不着痕迹往后躲了些,努力挤出个和煦的笑容来,“别这么叫,叫我宋茵就可以了。”   她原本还想解释一下,但想想又作罢了。   她不善言辞,性格算得上内向,这些事跟陌生人解释起来其实很难,说得再认真,人家信不信是一回事,背地里可能还要生出许多不必要的议论来。   人到齐了便开始上菜,宋茵本来还想着找个相熟的女孩儿坐一块儿,大家却十分默契地把男人身边的位子留给她,陆嘉禾都帮她抽出了凳子,宋茵心里想再多,也只得先坐下来。   左侧手边是上次在崇文食堂里碰到过的男生,浓眉大眼,才落座,便嘻嘻冲她笑了下,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   柯……柯……   宋茵想打个招呼,想了半晌却没能把他的名字记起来。   “我是柯裕森,小嫂子你好呀。”   宋茵礼貌地点了下头回应,“叫我宋——”   话音还没落,被陆嘉禾揽着肩拨正了脑袋。   “专心吃饭。”   宋茵面前已经放好了碗筷和饮料,还盛了饭。   过午少食,这是作为一个舞蹈生的基本素养,果汁糖分高,米饭里都是淀粉。   要是此刻让宋母看见她面前摆这些东西,估计得把宋茵骂个狗血淋头,可吃不完剩下来也是浪费,宋茵干脆把果汁推到陆嘉禾那边。   “你喝吧。”   “西瓜汁,尝一点不怕。”陆嘉禾偏头低声与她说话。   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宋茵得控制体重,饭量跟小猫一样,果汁是特地叫的低糖鲜榨。   宋茵摇摇头,她能一直把自己的体重控制好,最大的原因就是从不放纵自己,尝一口就像是闸门的开端,再往下便忍不住了。   陆嘉禾接过杯子,叫人换了一杯凉白开,瞧着她面前的小碗,叹一口气。   “饭也吃不完?”待到宋茵点头,他干脆端起碗,往自己碗里拨了一半。   “多吃菜。”   宋茵执着筷子抬头,后知后觉发现,桌子上摆的大都是江州菜。   松鼠鱼、樱桃肉、溜鱼片、雪花扇贝、红烤全虾……   宋茵是在沿海城市长大的孩子,都是从小吃到大的菜,京州物价特别贵,到这边来以后,家里便不常做了。   “你们队里有江州人吗?”她颇有几分奇怪。   “没有,”陆嘉禾拿公筷给她夹了个鱼片,垂眸低声应她,“不过我姥姥和姥爷是。”   “真的?”   宋茵觉得颇有几分诧异,她都没听晋薇提过,姥姥和姥爷是江州人,可晋薇却不怎么能听懂江州话呢。   “我小时候在江州住过一段时间。”陆嘉禾继续给她夹菜。   宋茵若有所思,她低头吃掉鱼片,入口鲜香滑嫩,宋父做得没这个好。   早听闻陆哥有了女朋友,今天好不容易见面,吃到一半,席间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了。 第41章 chapter 41   陆嘉禾向来不近女色, 成天不是上课就是在足球场, 照理说哪里有时间谈恋爱, 现在却不声不响地交了个舞院的女朋友, 动辄送出送进。   盛饭、倒水、夹菜。   从前那个高傲的公子哥仿佛陡然换了个壳子, 跌掉一众人眼镜。   宋茵到底怎么驯服这个行走的荷尔蒙机器的?   众人对他们交往的细节好奇得心痒难耐,本想着找宋茵打探一下,陆嘉禾却是个盯得紧的, 刚问两句出格的, 分分钟眼刀子就过来了。也不说话, 就那么盯着你, 陆嘉禾在球队积威已久,暂时没人敢拔虎须。   几个回合铩羽而归, 大家这才讪讪放弃了。   终于没人再问东问西, 宋茵心里松掉一口气。   包厢里开了空调,但人多始终是闷的,她脑子热得有点儿发晕,唇舌干燥得厉害, 放下筷子, 抬手摸了摸微烫的两颊,端起杯子喝掉最后一口凉白开。   “茵茵——”   陆嘉禾回头便瞧见宋茵拿着白酒往下灌,伸手去抢, 却没来得及阻止, 宋茵灌得急, 已经一口气咽下去了大半。   细窄长形玻璃杯和宋茵装凉白开的杯子一模一样, 是别人倒给陆嘉禾的,想着还要开车送宋茵回舞院,他扔在那儿一开始便没打算喝,却不想被她一口闷了。   入口像点燃了一把火,沿着舌尖喉咙一路烧到胃里,辛辣得要命,宋茵放下杯子,眼泪差点没呛出来,迅速放下杯子,转过身抱着椅背咳嗽。   “没看出来小嫂子还个女中豪杰,失敬失敬……”柯裕森诧异地拱手。   “二森,把你嘴巴闭上。”   陆嘉禾站起来没好气踹开他的凳子角,俯身给宋茵拍背,一下一下,直到她的气息平复些,这才把凉白开递上,低声安抚。   柯裕森看得目瞪口呆。   “水还要吗?”   宋茵的喉咙还有些辣,抱着椅背直到气息平复,这才抬手摆了摆。   “我没事。”   陆嘉禾这才坐下来,招来服务生,给宋茵拿了杯牛奶解酒。   那窄杯里的酒不算多,一两顶天了,但耐不住纯度高,教练在这方面管得严,他们这堆人都不敢喝多少,更别提宋茵了。   酒店提供的是热过的鲜牛奶,陆嘉禾耐心用杯子倒凉了,这才递到宋茵手上。   众人在一旁瞧了个清楚,又纷纷对陆嘉禾沦陷的程度有了新认知。   “我去,咱陆哥这个完全就是二十四孝男友啊,以前怎么没瞧出来他有这潜力。”   “赐我一个这样的女朋友,别说二十四了,四十八孝我都愿意。”   京舞的女生就是漂亮,腿是腿,腰是腰的,光是瞧着那乌溜溜的大眼睛,人就先怂了一半儿。   有姑娘目光艳羡,“就一小口,不碍事吧,都紧张成这样了……”   陆嘉禾是崇文大众偶像,大家都是怀春少女,进啦啦队前谁还没有过点儿幻想。耳闻和眼见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冲击力度完全不一样,男神一往情深的对象不是自己,简直虐得要命。   ……   宋父喝茶,滴酒不沾,宋母也从来不碰这些,宋茵从小连罐啤酒都没碰过,便一直觉得酒精是喝下去立马叫人醉的东西,抱着椅背咳了一会儿,却也没想象中难受,头脑也是清醒的。   她端着细口杯,小口小口抿完了牛奶。又觉得空气有些闷,角落里的拖鞋也一直叫唤,估摸着它想撒尿了,宋茵干脆起身,与众人说过一声,抱着小白狗出了包厢,带着它往门外花坛去。   拖鞋看起来像是混血的博美,不长个儿,体型也就和宋茵的一只鞋差不多大,它一直挣扎着要从她怀里下来,没带牵引绳,宋茵不敢放,只能拍拍它的头以示安抚,脚步加快出了走廊。   却没想快要出大厅时,拖鞋一个翻身,从她手心钻出去打了个滚,噗通一声摔在地板上。   泛着光的大理石地板,硬邦邦的,拖鞋这一跤摔得实在,宋茵心肝都颤了一下,蹲身想要抱它起来时候,拖鞋已经一个翻身,哒哒哒迈着短腿往前,扑着路人的腿去了。   糟了……   宋茵慌忙起身试图唤住它,却没用,白色的小博美欢腾地扑上去,精准咬上了一条深色的西装裤裤腿。   拖鞋平时明明没有这么不听话。   位置临进大厅门口,被外面进来的风一吹,宋茵有些晕眩,头重脚轻,差点儿没站稳。   酒意这这会儿才上头了。   她只能强撑着精神赶紧连连道歉,心下紧张的不行,伸手去抓它,下一秒,西裤裤管的主人弯腰,将拖鞋小狗整只抱起来。   “没关系。”他低声道。   宋茵如释重负,抬头,这才瞧清楚了男人的模样。   四十来岁,两鬓微斑,戴副眼镜,眼角有些皱纹,却依然可见五官镌刻般硬朗英俊,后头还跟了两个助手模样的男人。   “这是你的狗?”他伸手抚了抚,声调缓慢问一句。   拖鞋也不挣扎,就依偎在他掌心里,一派享受的模样。   “是朋友的。”宋茵摇摇头。   正对门口,风有些大,吹得宋茵大脑越发晕眩,血管里像烧着一把火,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她只能强撑着站稳,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日没什么异样,祈祷着对话尽快结束。   “你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您不用问了,就是我的。”   宋茵这次还没答,便听身后传来陆嘉禾的声音,心下一松,头便彻底昏昏沉沉起来。   陆嘉禾连忙迈开长腿,几步上前,左手不动声色搀在后面把宋茵扶稳,淡淡唤了男人一声,接回自己的狗。   久不见宋茵回来,想到她喝了酒,陆嘉禾不放心才出来看看,没想到在这儿还能碰到他父亲。   拖鞋在家住过几天,认识这老爷子。   陆进刚刚结束一场饭局,陆嘉禾许久没回过家,瞧见儿子的宠物,想着他应该在附近,这才停下脚步,却没想正撞见他胡闹,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像极了这京州城里的纨绔们。   轻倚在他臂上的年轻女孩儿眼神茫然,两颊微晕,明显是被灌醉了。   “六一,我是怎么教你的?”陆进眉头皱起来,“你每天都把时间用来做了什么?”   “我原本以为你是个有分寸的人——”   “我确实很有分寸,但那不是您教的。”陆嘉禾淡淡打断他。既被看见了,他干脆也不再避讳,搂紧宋茵的腰,扶稳她往回走。   “所以你找你崔叔叔帮忙,就是为了这个女孩?”   “是。”   “你给我站住!”男人摘掉眼镜,眉头皱得越深,“你得清楚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你在用什么态度跟你父亲说话。”   “我没喝酒,我很清楚。”陆嘉禾的脚步顿了顿,垂眸,声音依旧散漫,“您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就像从前一样,别整天盯着我。”   男人抿紧了唇,压下火气,好不容易才将眉头舒展开,将语调重归平静,“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   陆嘉禾听到这句,终于转过身来,眉眼幽深,目光漆黑郑重。   “我并没有要求崔叔叔帮忙,我只是请他给了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最终做下决定的是崔叔叔自己,不是别人。”   “还有,请您别再白费力气了。”陆嘉禾一字一句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设计院我不会去。”   “你掌控不了我的人生。”   陆进身上散发的气势饱含着压迫感,陆嘉禾不甘示弱地回视,父子俩的目光在空中对上,仿佛下一秒就要迸溅出火花来。   许久,还是宋茵无意识打破了僵局,她抓紧陆嘉禾的臂膀,闭着眼睛重重咳了几下。   陆嘉禾一动,将她揽进怀里,轻轻帮她拍背。   陆进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终于开了口,沉声吩咐。   “把人姑娘好好送回去。”   “不用你说。”   陆嘉禾的背影越走越远。   他很高,比他这个父亲还要高一些,他记忆里只及他腰间的儿子,也终于长大到了可以成家的年纪。   陆进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走出饭店大厅时,天色已经微暗了。   温度一凉,宋茵倒是清醒了几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我们这是在哪?”   白皙的两颊布上浅淡的红晕,娇艳欲滴,完全没有了平时设防的模样。   可爱得要命。   “小傻子,”陆嘉禾笑起来,捏了捏她的鼻尖,“马路上。”   机车还在地下停车场,大概是下午饭吃得少,又喝错了酒,宋茵木木跟他走了几步,精致的五官便皱在了一起。   “难受吗?”   “嗯。”宋茵委屈地点点头,坠着他的手臂,“好难受。”   陆嘉禾叹一口气,心疼地轻抚两下她的头发,这样的情况,车是不能骑了,陆嘉禾怕宋茵抱不稳,掉下去。   好在拖鞋还算听话,陆嘉禾把它安置在背包里放前面,又把宋茵往后背起来。   陆嘉禾力气大,宋茵却很轻,在背上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分量,呼吸声就在他耳畔,浅淡而静谧。   陆嘉禾迈开腿往前走。 第42章 chapter 42   道路两侧便是高大的景观树, 夜晚的空气微凉, 夹杂着桂花和青草的香气。   宋茵的酒品很好,像她人一样安安静静的, 不说话,也不乱动。两手就搭在他的脖颈间,鼻息中甚至能闻到她柔软的暖香味, 有点像奶糖,却又少了一分甜腻, 只是感受着, 嘉禾便觉得心上好似有一块无限柔软下来。   隔着薄薄一层布料,背脊上的触感柔软, 带着一丝蜷眷的温度。   “怎么就不能多吃点,轻的像拖鞋……”   他歪头朝她低声问一句,本没想着得到答案, 谁知宋茵却还没睡着, 两手无意识紧了紧他的脖颈,轻声含糊回答。   “我想吃很多,可每天都要称体重,真讨厌。”   尾音上扬,像抱怨,却又软得似娇嗔, 呆呆的, 可爱得几乎要把人心化作一滩水才肯罢休。   陆嘉禾怔了怔, 脚步慢下来, 他忽地意识到,喝醉了,这其实才是宋茵最真实的时候。因为在她清醒时,永远不可能这样袒露自己,说出这些话来。思绪只是到这儿的一瞬,陆嘉禾血管里的流速加快,心跳迅猛了几分。   “茵茵。”   陆嘉禾停下脚步,背过脸去看她的神情。   “恩——”宋茵闭着眼睛懒洋洋应一声。   “你喜欢陆嘉禾吗?”他唇角翘起来试探。   “脾气坏,不喜欢!”宋茵当即干脆地回答了,想了想,唇瓣撇了一下,又补充,“真讨厌……”   答案一出,陆嘉禾面上那抹飞扬的笑意便失踪了,心尖上好似被人拿锤子狠狠凿了几下,又疼又酸。   不喜欢。   可怎么办呢?   在这个世界上,陆嘉禾讨厌的东西很多,喜欢、叫人用心的却很少。   他就是喜欢她,就算宋茵再怎么推远他,讨厌他,他都想固执倔强地将自己和她紧紧捆绑在一块儿。现在、将来。   他转回头,狠狠踢开一粒挡路的石子,把宋茵往背上抬了抬,稳步迈开长腿继续朝前走。   背上的人不安地动了两下,又听闻有声音传来。   “可有时又忍不住有一点……”宋茵咽下翻涌在喉咙的难受,忍了半天未出口的下半句终于出来。   陆嘉禾听清,回味了一遍,心脏又立刻开始狂跳。   “有一点……喜欢吗?”   “恩。”   “有多大一点?”   “有……”宋茵思考了半天,把头埋进他的脖颈里,轻声补充,“指甲盖大一点。”   没关系,指甲盖大一点的喜欢也是喜欢。   陆嘉禾呼口气,唇角重新往上挑。如同坐了辆过山车,刚刚沉下去到谷底的心立刻重返云巅,漆黑的眼睛里漫上欢欣与舒畅。   她的呼吸埋在脖颈里,带着热气,痒痒的,酥麻。还有细软的头发垂了几缕下来,落在他的卫衣肩头。   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就在这一瞬间涌进了心室,身上像烧着一团火,恨不得每个毛孔都张开呼吸。   恨不得触摸她,亲吻她。   陆嘉禾听着那清浅的呼吸,看了一眼远方大楼铜钟上指到十二的分针,缓缓停下脚步。   城市的路灯便在这时候齐齐亮起来。   一辆车飞速从身侧驶过,带起了一丝风。从他的角度看去,刚入夜时的朦胧微昏与城市的华灯相融,鳞次栉比的高楼在夜色中流光溢彩,壮观得难以言喻。   “茵茵,你抬头看。”   宋茵喝醉酒之后,整个人都有些木木的,节奏慢半拍,半晌才反应过来,乖巧地依言抬头,视线恍惚了几秒钟,五光十色的城市夜景便在眼前清晰起来。   天穹上是灿烂的星空,昏黄的路灯下有几只小飞蛾,夜晚的模样朦胧又迷离。   “好看吗?”   “恩。”宋茵想了想,点头。   “那你喜欢吗?”   “恩。”   “喜欢我?”   “恩。”   “做我女朋友吧。”   “恩——”   宋茵的声音含混,小鸡啄米般一下一下点着头,最后一头栽入他颈窝里,耳畔的呼吸声变轻了些。   她睡着了呢。   陆嘉禾满意地稳了稳背上的人,加快脚步。   空气中像是弥漫着绵绵的甜意,连蝉鸣声入耳都变得温存起来,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心底酝酿,越来越醇厚。夜风把她细软的黑发吹起,落下的时候又拂过他的面颊。   “我爱你。”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宋茵睡了个好觉,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隔着帘子,隐隐绰绰能瞧见卢佳思在对着镜子敷面膜,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晋薇也回家了。   这是个周末。   宋茵哗地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   “茵茵,醒了?”卢佳思闻声回头朝她的方向瞧了一眼。   “嗯,我怎么……”   “陆嘉禾跟宿管阿姨商量了,背你上来的,”汤晓君坐在书桌前吃早点,含混道,“不然佳思我们两个弱女子,哪里能有办法。”   “你都不知道,当时楼梯间里看见的人就差没尖叫了,”汤晓君咬了一口面条,“这真的太夸张了,第一次知道陆嘉禾在我们学校居然也有这么高人气。”   “我就说嘛,还只小狗,换什么衣服,原来拖鞋的主人就是陆嘉禾——”   尾音上扬,汤晓君开始调侃,“我早预言,你去教啦啦操的这两个星期,没点儿进度简直对不起我们这些观众,佳思当时还不信!”   “反正我觉得还是格周好。”卢佳思把面膜拉服帖,倒劈了个叉搭在身后的扶梯上,“帅顶什么用呀,你就说这次女主角选拔,要是早……”   “要是什么?”汤晓君追问。   卢佳思顿了顿,把腿放下来,“算了,反正最后名额也落到茵茵手里了。”   汤晓君翻了个白眼,转回身又兴致勃勃追问,“茵茵,第一次喝醉的感觉怎么样?”   “喝醉酒KISS了没?”   “停,别说了。”   昨晚的记忆一瞬间涌上心头,宋茵唰地红了耳朵,掀开帘子抬手打住。   穿拖鞋,下床洗漱。   “给你带了早点,洗好了快来吃啊。”汤晓君笑起来,在后头喊。   一连泼了好几把凉水,宋茵面上的温度还是没降下来,只有拿冷毛巾敷着脸。   这是第一次。   宋茵的家教甚严,她自己从小也乖巧,如果昨晚没喝醉的话,这算得上是她第一次正式同一个男生约会。   陆嘉禾就这样无知无觉地闯入她的生活,出现在每个角落里。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他的冲撞,一再容忍他的蛮横霸道。   站在阳台深深呼了几口气,才叫心跳平静一些。   “对了茵茵,昨晚你电话响了好几次,应该是你家里人打来的,我们就没敢帮你接。”   糟了。   宋茵心一跳,赶紧把牙刷干净,吐掉最后一口水,飞奔去看枕边的手机,果然已经有好几个宋母的未接来电,再后来大概以为她睡了,才没再打来。   宋茵匆匆回了个电话,吃掉早点,开始收起衣服。   “要回家了?”   “恩。”   “叔叔要是再做什么好吃的,记得要带来啊,别嫌重,不行我去帮你拿。”汤晓君喝完面汤,一脸艳羡看着她。   宋茵嘴巴上应了,心里却觉得,有了宋母的监督,晓君应该很长一段时间吃不到宋父的加餐了。   下星期纪录片便要开拍,上镜胖十斤,为了片子的效果,徐老师建议,她的体重应该还要往下减一些点。   也正好,拍完片子之后便是团内考核,瘦一些总是好的,上天不能薄待努力的人。   宋茵背着包下楼,正是吃早点的时间,楼道里三三两两有认识的人冲她打了招呼,笑容比平日热情得多。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安静笑着回礼,才出一楼,便瞧见了树下身形高大的男生。   他穿了件淡蓝色连帽衫,颜色恰巧又同宋茵的裙子成了一致。   朝阳刚露了个头,恬静和煦,有零星细碎的光点透过早雾,穿过树叶间的空隙,一缕缕落在他身上。陆嘉禾浑身总有种桀骜不羁的气质,那眼睛漆黑,眉目间带上了几缕张扬的笑意。   “茵茵,上来。”   他抽出裤兜里的手,站直,冲她拍了拍机车后座。   脑海里涌进昨天晚上的记忆,宋茵的心跳又快了几分,指尖不着痕迹捏紧了背包带,强行才让自己看上去与平时无异。   “你知道我去哪里吗?”   陆嘉禾这么笑,带着痞气,晃人眼睛。一想起昨天晚上他就是这样哄着她说了喜欢,宋茵便不想让他得逞了。   “不是回家?”   陆嘉禾偏头挑眉。   一下被猜中,宋茵语塞,想了半晌,还是拒绝。   “那我也不坐。”   说完,加快脚步从他身边走过。   不过走出两步,陆嘉禾黑色的机车便追上来,慢慢跟在她身侧。   宋茵压低声音急了,“你干嘛呢?”   “我不管,你已经是我女朋友了,我只是在行使接送女友正常的权利。”   “才不是。”宋茵急得跺脚。   “你昨天晚上明明答应了,”陆嘉禾的神情顿时像个小孩子委屈下来,“我高兴了一整晚,怎么能变卦。” 第43章 chapter 43   宋茵最后还是上了公交车, 捏着背包带,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公交车驶离站台, 她侧身从窗户悄悄往后看了一眼, 距离越来越远, 陆嘉禾的眉眼已经有些模糊,长腿撑地,左手肘夹着头盔,目送她乘的车离开。   他在站牌旁孤影孑立的样子,看上去格外可怜。不知怎么,宋茵忽地觉得愧疚难安起来。   她强迫自己转回头, 戴上耳机, 长呼一口气。   有什么好委屈的。   这次不能再被他哄了。   耳机里的旋律是程格周传来的音频。改编后的的版本, 笛声与琵琶的音色完美融合,宋茵静下心来,跟着音节把动作在脑海中重新理了一遍, 不得不承认, 演奏者的功力不俗,这改编, 比起原版要适合得多。   虽然说只收友情价,可别人到底是花了时间和心思来做的,宋茵知道行情, 她很满意, 也厚不下脸皮按着低价给, 踌躇一会儿, 把价钱翻了一倍,转账发到程格周那边,末了又道声谢。   宋茵早出晚归在崇文教了两个星期的啦啦操,倒是赚了一笔薪酬,舞团在月底连同实习期的工资一起发放给了她。刚刚存起来没几天的小金库这会儿便开始花了,有点心疼。   谁知那边程格周很快回复,将她多转的钱悉数转回来。   ——他们不肯多收。   ——大家都是朋友,学姐这样太生份了。   话虽是这样说,可程格周是程格周,朋友是他的朋友,宋茵反复感受了几遍录制效果,总觉得不能占这个便宜,想了想,还是回他。   ——格周,不然你把她们的联系方式给我吧,我来和她们说。   ——我确实很喜欢这改编,兴许以后还有合作机会呢?   没等到程格周的回复,宋茵听着耳边说话的声响大起来,声响嘈杂,音乐也挡不住。   她摘下耳机抬头,公交车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乱哄哄一片。   车厢正中,一个五十来岁卷发微胖的大妈叉腰,正指着绿色座位上的女人骂。   “一个人占两个位子,我说你也一把年纪了,害不害臊,还有没有点公德心!”她操着一口地道的京州话,向周围寻找声援,“来来来,大家伙儿给评评理啊,人坐一个、包包坐一个,大伙儿都像你,这公交车还怎么开?”   “我哪儿招你惹你了,这车上这么多位子,哪儿坐不行,你就盯着我,存心找茬是不是?”座位上的那妇女体型壮硕,也不是个好惹的,她把包一扔,站起来说着便连连推搡大妈几下。   “你还敢打人?”那大妈怒目圆瞪,撸起袖子来就开始还手,“我哮喘,就想坐这靠门通气的位子,我今天还就偏坐这儿不可了……”   有热心的乘客赶紧起来,隔在两人中间劝架,奈何始终挡不住两位越战越勇的中年妇女,司机连连回头骂了几次,让两人下车,却半点用也无,待到公交进站时,两位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连去劝架的男人脸上也负了彩,这下再没人敢上前劝架。   两位大妈战斗力爆表,叫骂声不绝于耳,嗡嗡在整个车厢回荡,宋茵还是头一次见这种场面,许多新鲜的骂人词汇简直叫人目瞪口呆,她埋头戴上耳机,把音乐调大也没能挡住。   心浮气躁。   宋茵的指尖按在音量键,又要往上调时,下一秒,有双手稳稳地覆在她的双耳,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声响,只能听见耳机里古乐悠扬凄美的旋律。   她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心里猛地一惊,正要挣扎,余光却忽地瞥见了座位下方懒洋洋搭着的长腿,休闲裤,白跑鞋,空气里的味道和手上的温度都熟悉得要命。   公交车之前在机动车道堵堵停停,都不知道陆嘉禾是什么时候上了车!   宋茵惊诧启唇回头,正撞进了他漆黑含着笑意的眼睛里。   “你来干嘛?”宋茵瞪大眼。   “送—女—朋—友—回—家。”   陆嘉禾用口型一字一句说道,眉峰微挑,神情间一派飞扬肆意,宋茵瞧得清楚。   他的手肘搭在她的椅背上,面颊与她贴得极近,鼻翼间的距离好似只剩下几公分,下一秒便要吻上来,那张毫无瑕疵的俊脸就这样放大在眼前。   四目相对,有叫人酥麻的电流划过。宋茵下意识便觉得心跳漏了一拍,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飞快地转回了头。   装作埋头去看手机,心跳的速度却已经减不下来,宋茵觉的,陆嘉禾一定感受到了她的双耳突然升高的温度。   陆嘉禾含笑的唇角这才稍微平静些,坐直身体,朝公交车前方的驾驶位上轻描淡写喊了一声,“师傅,她们既然不肯下车,那就直接把车开派出所去吧。”   “对!”   “就是!这么在公共场所吵那么半天,像什么话!”   车上的人纷纷附和这帅小伙儿,有人给劝架那男人掏了张湿巾。   “最好再去验验伤!”   男人脸上不知被谁的指甲刮出一道约两厘米长的口子,渗出一抹血色。   众人群起而攻之,听见公交车要往派出所开,战得正酣的两大妈终于休战罢了手,又闻男人要去验伤,这座位哪里还坐得住,一个接一个匆匆忙忙从后门溜下车。   公交车终于重新启动,陆嘉禾这才放下手。   宋茵拉掉耳机,诧异回头,压低声音问他,“你刚刚说了什么?”   怎么一出声吵了半天的两人便乖乖下车了呢?   陆嘉禾挑眉,整个人搭在她的椅背上,指指左边脸颊。   “亲一下就告诉你。”   “想得美。”宋茵按下好奇心,平静扭回头看手机,“不说算了。”   马尾在空中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啪地扇过陆嘉禾的脸。   陆嘉禾也不恼,指尖缠绕上她的发尾,那头发又黑又软,他饶有兴趣地玩起来。   宋茵拔掉耳机,指尖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始终心不在焉,正要抬手把马尾拨到前面,手机叮一声进来条微信。   是刚刚程格周的回复,最先附上的是条联系方式,后两条隔了几秒钟便尾随而至。   ——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学姐其实不用跟我见外。   ——另,我只是想为你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陆嘉禾没想着故意看,奈何他视力太好,听见声响,余光扫过,便把那手机屏幕瞧了个清清楚楚,心中一时警铃大作!   格周!   男人往往有种野兽般的直觉,才瞧清楚的一瞬间,他便不自主地将这个名字和那天在排练听里瞧见的小白脸重合了。   瞧着宋茵的指尖在输入键盘上顿住,斟酌着回复的措辞,他内心的嫉妒几乎要化作实质,叫人疯狂起来。   “茵茵!”他唤一句,声音故意喊大些。   “什么?”宋茵吓一跳,回头瞧他。   “最后一级的通关攻略我也录好了,还要不要?”   幼稚鬼。   宋茵暗骂一声,唇角却不由翘起来。大学几年里,她花了很长很长时间才艰难地把这个游戏升到六百九十九级,却在认识陆嘉禾后的短短几个月,一步接一步攀登到藤蔓顶端,最新更新的关卡。   “我现在不玩消消乐了。”宋茵的指尖在键盘上飞快输入回复,一边回他。   “那你现在玩儿什么?”   “奇迹暖暖。”   宋茵指尖按下发送,回头答他,好看的柳眉挑起来,满是笑意。   身子偏移的一瞬间,陆嘉禾5.2的视力又瞧清楚了她发送的回复。   ——谢谢你,格周。   ——但是一码归一码,这样的帮助,我实在不能在毫无回报的情况下坦然接受。   宋茵这是在和小白脸撇清关系!意会到这一点,陆嘉禾忽然心情大好。   和煦的晨光穿透车窗玻璃,微暖的光线中,宋茵的侧脸柔美,皮肤莹白,唇瓣嫣红露出一抹笑意,车微一颠簸,那马尾便随着动作摆动出好看的弧度。   头一次觉得公交车实在是最好的出行工具。   陆嘉禾觉得嗓子干渴得厉害,喉咙微动。察觉身体的异样,他掩饰般抬手碰了碰鼻尖,开口问,“这游戏难吗?”   “恩。”宋茵点头。   “那我给你录通关攻略。”   从来就没有能难倒他的游戏,陆嘉禾志得意满地拿出手机准备下载APP,却听前头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知道奇迹暖暖是什么游戏吗?”   不等宋茵解释,APP Store里的内容提要已经显示出来。   全新换装游戏比拼手游!   一场关于无数衣服、搭配技巧、奇迹与梦想的旅行即将启程!   封面上是各个款式的彩衣,满屏的粉红少女心。   “这样的搭配攻略你也有吗?”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是他开口说过的话,自然是硬着头皮也得上。   也只是个换装游戏而已。   只是不知道这粉色的图标若是叫足球队那帮人瞧见了,得传成什么样?   他想着,垂下那一向高傲的下巴,指尖点了APP右上角的获取。   他的睫毛纤长浓密,低头便是一派认真的模样。   陆嘉禾初时给宋茵留下又冷又酷的印象,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她终于忍不住,转回身捂着肚子无声笑起来。 第44章 chapter 44   开了锁才进家门, 便有颗小炮弹一样的家伙冲进了她怀里,吓得宋茵抓紧门框, 才没被撞出去。   “姐姐!”   小男孩穿着背带短裤, 圆鼓鼓的大眼睛目光灼灼盯着她。   “童童, 你怎么来啦?”宋茵放下包换鞋,诧异道,“你妈妈呢?”   “爸爸和妈妈出去了。”   他一说,宋茵便猜到两人大概是去医院了,IVF前期的检查比较多,每到周末, 舅舅舅妈只能在京州和江州两地来回跑, 也挺辛苦的。   客厅开着电视家, 宋茵把音量调小些,唤了两声,卧室里隐隐传来宋母说话的声音, 大概在打电话。   厨房灶上炖着砂锅, 汤水已经沸腾了,宋茵揭开盖子瞧了瞧, 把火调小些,小家伙便亦步亦趋跟着进门,悄声问道, “姐姐, 上次那个哥哥呢?他什么时候来?”   宋茵好笑, “他不会来, 他来我家干嘛?”   童童不高兴地蹲下小短腿来,一下一下揪着塑料袋里的菜叶子,“还说同盟呢,面都见不上……”   “童童,你说什么?”   “没什么。”   宋茵想了想,从冰箱给他拿了瓶甜牛奶,也蹲下来,“他上次跟你悄悄说了什么?你告诉姐姐,说不定就能让你们见面呢。”   童童犹豫了半晌,胖乎乎的手接过甜牛奶,“那我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啊。”   “当然。”   “哥哥说他也讨厌弟弟妹妹,我们是反二胎同盟。”   噗——   就是这种同盟的身份让小孩儿把他划到了同一个阵营里,心甘情愿乖乖听话吧。   怕童童听见她笑又闹别扭,宋茵强忍着笑意站起来,把菜放进水池清洗,待到心情完全平静了,才开口与他说话,“童童,你别跟着他胡来,别人想要个弟弟妹妹还没有呢。”   小孩子特别执拗,哄着劝了半天,才见他闷闷不乐地插上吸管开始喝牛奶。   客厅里的少儿频道节目结束开始播广告,宋茵本来想问问宋母炒个什么菜,关掉电视机,到了卧室门口才发觉,宋母在打的电话还没停。   宋茵一开始以为宋母在和客户打电话,抬起手来正准备敲门,却在那通话中隐隐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还是多为孩子考虑……确实……花钱的地方……”   “恩,我会和老宋好好商量的。”   宋茵走近才听到最后一句,便听门锁在响,赶紧让开几步。   吱呀一声,卧室门被打开。   宋母周五大概又加班理了大半夜报表,眼下微青,神情有些疲惫,瞧见她才打起精神诧异道,“茵茵,你怎么站这儿呢?”   “妈,”宋茵踌躇半晌,还是问出口,“咱们家缺钱吗?”   明白女儿大概是听到了自己刚才的电话,宋母解释,“不缺,就是江州你一个阿姨问我要不要投资在建的商铺,地段还挺好。”   “买吗?”   “哪能买,”宋母摆手,朝厨房走,“真买了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来本钱的,你也快毕业了,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宋茵紧紧跟在她身后,开口劝道,“妈妈,我现在也能挣钱了,不需要顾虑我的。”说着,她把自己的银行卡从钱包抽出来递上,“我这还有一点,虽然不多……”   京州消费高,节奏快,压力大,宋父宋母却渐渐上了年纪,宋茵心底始终希望他们能回到江州去,买套商铺收着租金,也算是多了一份养老保障。   宋母转回身,抬手拧了拧她的鼻子,笑起来,“行啊,我女儿也能挣钱了。”   宋茵才笑,却又听见宋母的转折,“不过呢,妈妈不能用你的钱。再说这点儿钱也不够干嘛,你还是给自己留着吧。”   “妈妈,我没什么要用钱的地方的。”宋茵急了,抱着她的腰不肯撒手。   “谁说没有,”宋母切菜始终没抬头,“你那帮同学不是有准备着读研、准备着去国外深造的吗?我女儿可不能落在人后边。”   对于一名优秀的舞者而言,舞蹈技能和灵活的步伐很重要,但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舞蹈艺术家,除了出众的外形和精湛的技艺以外,还必须有着丰富的感情投入与流露等表演技巧。   前者京舞已经教给了她,而后者,却是需要经验与阅历去慢慢补足的。   宋茵觉得自己不需要留学,可对于宋母而言,她永远想给自己的孩子最好的。宋茵现在进舞团资历尚浅,留学确实是个增加含金量、得到深造的好方法。   “去哪个国家呢?”宋母自言自语嘟囔着,“美国怎么样?院校选择多,门栏也高。”   “就申请现代舞好了……”   “妈妈,”宋茵摇摇头,“这笔钱没有必要花的,我在舞团也能跳的很好。”   “行行行,现在也还早,反正这件事你放在心上好好考虑一下就是了,等到时候再做决定。”   女儿性子软,言语间难得强硬一次,宋母也不想和她争论。   宋茵心上烦乱,想了想,没再说话,转回身蹲下来安静地剥蒜。   旁边忽地有双胖乎乎的小手,把颗绿油油的小葱递到她面前。   “送给你,姐姐。”   童童本来在一边玩,瞧见宋茵不大高兴才凑过来,在他觉得,送礼物是能够讨好一个人,叫她变开心的方式。   宋茵心底感动,接过小葱,刚觉得这孩子最近变可爱许多,饭桌上便被他坑了一道。   “童童,你说那个小哥哥请你吃芝士虾球和咕噜鱼?”宋母凝眉追问。   “还有海鲜焗饭和炸鱼片呢,可好吃了。”   这小孩儿不知道哪来这么好记性,大概是觉得说出的菜名越多,大家对小哥哥的印象会变得越好,完全忘了初见时他还给人家取外号,与陆嘉禾相看两相厌这回事儿。   “茵茵,你恋爱了呀?”宋母抬头问她。   宋茵持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心跳飞快,扫了一圈饭桌上每个人的神情,小心答道,“就是偶然碰上的,普通朋友。”   是吗?   宋茵的脾气大家都清楚,安静温柔,还有点儿内向,身边从来就没什么异性,倘若真是碰上了普通朋友,她又怎么可能答应和人去吃饭?   再说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哪个不怀春呢?宋茵长得漂亮,性子又好,在大学里谈场恋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帅不帅呀?”舅妈端着碗饶有兴趣地追问。   宋茵没来得及答,童童又插了块鱼肉,代她出声,“帅,只比鲁路修差一点点。”   童童最近在看《反叛的鲁路修》,鲁路修是目前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帅的男生。   “个头呢?”   “比爸爸还高。”   “童童爸有一米七八,那男孩子看来肯定是一米八以上了,兴许还是个京州本地人呢。”舅妈朝宋母笑道。   小孩子口无遮拦,半点没有出卖了姐姐的意识,宋茵捧着碗,往他碗里夹了块红烧土豆。   “我不喜欢吃土豆,我喜欢肉。”童童愁眉苦脸用筷子戳了土豆几下。   谢天谢地,终于转移开了话题。宋茵刚呼出一口气,又听宋父笑起来,“茵茵,其实大学里谈恋爱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我和你妈妈不就是在大学里恋爱的。”   言下之意是告诉她,不用那么紧张。   宋茵夹了口青菜放进碗里,内心始终惴惴不安,抬头悄悄朝宋母瞧了一眼。   宋母的笑容颇为敷衍,浅淡,并不及眼底。   完了。   宋茵捏着筷子的手有些发僵,妈妈大概会觉得,她是因为谈了恋爱才不想出国,甚至因为恋爱,这样强硬地反对她。      周一第一堂课是选修的中外舞蹈史,上完这最后一天的课,宋茵就需要全身心投入宣传记录片舞剧的排练里,直到拍摄结束。   宋茵这天没去练早功,就在操场上跑了十圈锻炼体力,直到浑身都出了汗,才在水龙头那儿洗了把冷水脸,直接抵达了选修课的阶梯教室。   阶梯教室所在的教学楼背光,阴气有些重。水珠顺着宋茵的鬓角往下滚,很冰,夏天的清晨便感觉到了冷意,宋茵在后排找了个位子坐下来。   节食几天,又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运动,她整个胃部都燃烧起来,咕噜轻响,大脑有些空荡荡的犯困。   宋茵收拢外套,腰身宽松,衣服空出来大半。   陆陆续续在后来的学弟学妹们,有认识宋茵的,远远坐在前面朝她打个招呼。心里还特别奇怪,低声议论,“学姐怎么坐后排去了?她平时不都坐前面吗?”   拧开瓶盖喝了大半瓶矿泉水,宋茵定下心神,强迫自己逐行去看课本上的字。   宋茵不是不想坐前面,而是一到减肥期,又冷又饿,就总忍不住犯困,她怕自己在教授眼皮子地下睡着,那也太不尊重人了。   这门课教授讲得其实很有趣,可只是小半堂课过去,宋茵捏着笔便昏昏欲睡起来。书本上的琵琶图片,在视线里渐渐模糊成了鸡腿。   宋茵伸了只手捂上肚子,鼻子动了动,觉得自己好像产生幻觉了,她闻见了食物的香气。   她打起些许精神坐直,抬头时才发现,面前不知道被谁摆上了豆浆和鸡蛋,香味与腾腾的热气近在咫尺。 第45章 chapter 45   宋茵偏头, 瞧清身边的人,差点从座位上掉下来, 睡意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陆嘉禾大概是从后门摸进来的,桌子上摆了本《建筑结构造型》,大大方方坐在她身侧,手持着针管笔,右手拄下巴认真看她。   “你怎么找来这儿的。”宋茵瞪大了眼睛,心扑哧扑哧跳动几下,左右扫一圈, 瞧着周围没人注意才压低声音与他说话。   “问的。”   阶梯教室的桌椅对陆嘉禾这样的大个子来说太过小巧, 他坐得束手束脚,干脆把长腿往前大咧咧一摊,自在得仿佛他本就应该坐在这间教室里。瞧着宋茵还不动, 干脆隔着塑料袋帮她剥开鸡蛋。   陆嘉禾穿了件黑色卫衣,懒洋洋从椅背上直起上身,一伸手, 一整颗白滑光嫩的鸡蛋便被递到宋茵跟前, 食物的香气一个劲儿往她鼻子里钻。   “不要吗?”   宋茵摇摇头,艰难地别开脑袋盯着课本看, “你吃吧, 我最近都不能吃这些。”   陆嘉禾果断依言收回手时候, 宋茵却又忍不住转回头偷瞄了一眼。   于是鸡蛋又重新被递过来。   “就一颗, 吃了会怎样?”   宋茵这样自律, 陆嘉禾有点儿烦躁了, 他总觉得两天没见,宋茵又饿瘦了些。   “要上镜,会胖。”   宋茵认真答他,又像是在告诫自己。她收紧腰上的短外套,两臂收拢搭在小腹,极力才忍住诱惑,从白鸡蛋上移开视线,往上看。   话又说回来,陆嘉禾的手是当真漂亮,指节修长白皙,质地光滑如玉,不适合踢足球,倒更适合弹钢琴。   她天马行空地想着,咽了咽口水,这样好像就没那么饿了。   陆嘉禾却执拗地怎么也不肯收回手,顿了片刻,想到个折衷的方式,重新开口劝道,“蛋黄60卡,蛋白15卡,你吃蛋白,不会胖。”   宋茵还不动,他彻底没了耐性,直接把蛋白递到宋茵唇畔。   软嫩Q弹的触感碰到她的唇瓣,宋茵浑身一僵,差点儿没呼出声来。   “陆嘉禾!”宋茵啪啪挥了两下他的手,没挥开,只能压低声音急道,“还在上课呢!你这样会被人看见的。”   “我管谁看见呢,我只管女朋友没吃早餐。”陆嘉禾眉峰挑起来,唇角一翘,开始跟她讨价还价,“听话,趁热咬一口我就放下来。”   他的声线是压下来的低沉,就萦绕在耳侧,饱含磁性,又带着几分诱哄,有种蛊惑人心的味道。   宋茵犹豫片刻,唇口微启,牙齿半推半就地咬了一下。   “还要吗?”陆嘉禾莞尔,露出一排白牙。   食欲一发便不可收拾,宋茵绝望地闭了下眼睛,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了。她就这样就着陆嘉禾的手,小口小口往下啃,每一口都细嚼半天才舍得往下咽,没什么滋味的白水煮蛋都被她吃出了午餐肉的味道。   直到鸡蛋咬得只剩一颗完整的蛋黄时,宋茵的指尖握紧椅凳边缘,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宋茵甚至怀疑自己被什么东西附身了。晨起时她明明打定了主意今天早点只喝水,可现在,吃了东西不说,还是被陆嘉禾抬手喂下去的。   宋茵生性矜持腼腆,放在从前,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有这样大庭广众被投食的一天。   陆嘉禾仿佛半点察觉不到她的羞窘,瞧着宋茵吃完了,收回手,浑不在意地两口吞掉蛋黄,又把杯子往她面前一推。   “这次的豆浆没放糖。”他已经摸着了宋茵的脾气。   讲台上授课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到教室的每一个角落,“……慢舞孕育于法国,也是法国舞蹈的最大特征,舞者以缓慢的动作,或以单脚支立平衡身体,这种舞蹈充满了纤细的美感——”   低卡的豆浆和鸡蛋,这早点搭配不会长肉,宋茵已经吃了很多年。   在别人看来,她的性子温顺柔和,宋茵却很清楚自己是个怎样的人。慢热到与周围脱节,有时甚至倔强到近乎执拗。她的生活简单纯粹,离人情世故有些距离,不擅长沟通,不会去争取,言语上的表达能力远不如她身体的表达能力。   也许正是这样的性子,才能让她彻底投入,对舞蹈专注至今。   舞者的思考、枕垫、历练,一一都与寂寞相伴。可陆嘉禾却像是一场风暴,来势汹汹席卷改变了她的生活,宋茵初时排斥、不安、甚至讨厌极了他,可到了现在,当初的那些情绪却不知什么时候在不知不觉中远去。   她似乎已经默许了陆嘉禾在自己的世界里出入。   “在古典芭蕾舞剧里,慢舞基本上是属于女性的舞蹈,男舞伴只是支扶女舞者的陪衬而已,对于女舞者来说,却是一个呈现其舞艺与优美曲线的大好机会,此时表现身体的平衡更显得格外重要……”   台上的教授洋洋洒洒讲着,宋茵没看那杯豆浆,挺直了脊背,低头奋笔疾书,看起来忙碌,其实只有她清楚,自己有多心不在焉。   陆嘉禾又把豆浆往她跟前推了一点。   宋茵说不要,他的右手便继续拄着下巴,盯她看。   陆嘉禾长得好,从眼形到鼻梁的高度,从漂亮的薄唇到下巴的轮廓,无一不是上帝精心雕琢而成,他天性中的慵懒与散漫,更是让一行一举都附上了魅惑般的吸引力。   当那漆黑的眼睛专注地将一个人的倒影纳入其中时,简直要叫人溺毙。   只需两秒,宋茵便扔下笔,不自在地转头移开视线,闷闷道,“你每天都很闲吗?”   “不闲。”陆嘉禾认真摇头,一本正经说起了情话。“事情都有先后紧急,我当然要把时间用来做最重要的事情。”   早上没课,他逃了训练。   “喝吧,不会胖的,嗯?”陆嘉禾的尾音上挑,懒洋洋地,就像小孩子在撒娇。   “你喝,”宋茵唇角微微翘了一下,把豆浆推回到他面前,一字一句认真道,“喝完我就做你女朋友。”   这话一出,陆嘉禾忡怔了片刻,细细回味一遍,只觉得浑身的血流加速,每根神经末梢都开始了颤栗,唇焦舌燥。   女朋友……   他缓缓坐直身体,镇下心,笑意中的散漫和痞气竟都收敛了,彻底认真起来。   就在陆嘉禾抬手,指尖堪堪触及那橘红色的纸杯时,一道声音从天而降。   “……下面我们就进入提问环节了,了解一下大家预习的效果,嗯……后面那位黑衣服的男同学——”   陆嘉禾指尖顿住,抬眸左右飞速扫了一圈,黑色衣服的男同学果然只有他一个。   宋茵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浑身一僵,陆嘉禾却在桌子下面拍拍她的手,镇定自若地站起来,望向讲台。   “哟,随便挑一个就是个帅小伙儿,”台上的教授满意地点点头,“行,那你就来说一下,你怎么理解这个古典芭蕾中的快舞。”   前头坐得挤,台上一提问,整间教室的注意力便顺着教授的视线集中到后排。   这一瞧便惊倒了一大片,人群中甚至传来几口倒吸气的声音。   谁能告诉他们,隔壁崇文的陆嘉禾,究竟是为什么会出现在京舞《中外舞蹈史》的课堂上! 第46章 chapter 46   底下吸气的动静太大, 教授瞧出几分不对来,扶了扶眼镜,上身往讲桌前倾一点,细细打量了陆嘉禾一遍。   宋茵有点儿慌,看上去倒比陆嘉禾这个当事人还要紧张。她匆匆忙忙翻了预习时勾画过的课文给他看, 却不想陆嘉禾大大方方冲台上的教授笑了笑,张口便来,语速不紧不慢。   “快舞孕育于意大利,最大的特色是旋转与跳跃,专指男舞者与女舞者随着迅速的音乐踊舞, 所有活泼迅速的舞蹈均属之, 在如今,快舞与慢舞虽然交替使用,但仍可视其强调的程度, 来分辨意大利派的华丽与法国的浪漫气质……”   这一段,宋茵越听越耳熟,惊诧的张开嘴巴,低头瞧自己的预习笔记,果然一字一句分毫不差的对上了。   陆嘉禾到底什么时候看的!   “答得不错, ”教授抱起手来挑眉, “那你再说说, 古典芭蕾的浪漫派和古典派区分。”   这下便是笔记本上没有的内容了, 宋茵悄悄扯了扯他的衣摆, 把课本上勾画好的答案推到他面前。   陆嘉禾下巴微垂了一瞬, 仿佛只是一沉吟,便重新抬起头来。   “浪漫派为十七十八世纪的舞剧,如《吉赛尔》,古典派专指十九世纪的舞剧,像《天鹅湖》,两者较明显的差别就在于……”   洋洋洒洒又是两三百字,宋茵松一口气的同时,又不得不为他的记忆力叹服。   天底下就是有些天赋异禀的人,果然能上崇文的学生,个个都不简单。宋茵每次考前都得反反复复背诵这些东西,脑袋都记混乱了,却还抵不上人家这么看上几眼。   原本想着到这便结束了,谁知等陆嘉禾答完,教授却像和他杠上一般,又抛出了第三个问题。   “《吉赛尔》的首演时间记得吗?”   这是课本上没有的部分。   “1941年6月。”宋茵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小声提醒。   陆嘉禾听清楚了,这次却没答,唇角散漫一挑,坦然笑道,“老师,您不用试探了,我确实是来蹭课的。”   “早听说老师您——”陆嘉禾飞快地合上课本瞧了眼封面,“《中外舞蹈史》讲得非常好,而且我对这部分内容一直很感兴趣,今天就特意来听,果然名不虚传。”   宋茵绝望擦掉额角的汗,拄着额心不敢抬头,谁知教授居然扔了粉笔哈哈大笑起来。   “我就说嘛,咱们班哪里有这么帅的男同学,个儿也高,”他满意地捡了根粉笔捏在手里掂了两下,“好了,你坐着听吧,难得没上过这门课还能答出来这么多,也算是有心了。”   这个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年近五十的教授意气风发转过身,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写下这一章课题。   这也可以?众人被惊得目瞪口呆。   陆嘉禾这才坐下,视线认真盯着黑板瞧,在桌下摸索到宋茵的手,小指甲盖、食指、直到把她一整只包裹进手里。   宋茵不安地往后缩了几下,心跳得飞快,到底没挣脱。   他的手比她大许多,热度灼人,有种触电般的酥麻,整个人都不真实起来。   陆嘉禾抓紧宋茵,终于满意地用右手单手挑开盒盖,仰头,将整杯豆浆一饮而尽。   刚才一耽搁,豆浆的温度已经降下来了,不烫口,是一种完全陌生的味道,无糖,带点豆腥味在舌尖绽开。   陆嘉禾吃东西挑剔,照说这该是他讨厌的口味,这次却不知怎地,唇齿间能感受到有些回甘。   末了,他朝宋茵举了举杯底示意,趁教授转过去板书的当儿,懒洋洋往椅背上靠,身子斜向宋茵一侧,附在她耳边低低道,“我现在可以吻我女朋友一下了吗?”   眉眼漆黑,都是飞扬得意。   宋茵耳垂烧起来,忡怔片刻才回神,移开视线去看黑板。   “申请驳回。”她提起笔低头开始认真写笔记,“好好上课。”      倘若陆嘉禾一个人出现在京州舞院,大概没人敢上前去搭茬,可当他身边坐了个认识的人时,与人之间的距离感仿佛就没那么远了。才到课间,便有八卦好事的同学把位子移到后排来,借着和宋茵说话的机会,视线暗地里一个劲儿往陆嘉禾身上飘。   女友好不容易才让他牵一会儿,陆嘉禾开始飘飘然,没有眼色的人便过来了,宋茵脸皮薄,立刻强行把手抽了回去。   瞧着空荡荡的掌心,陆嘉禾把手插回衣兜里,整个人都不高兴起来。   叽叽喳喳的女声叫人胸闷、烦躁,忍了片刻,陆嘉禾终于抬眸,神情平静,目光却十分冷淡散漫,落到那拨撩头发的女生身上。   “同学。”   女生闻言还不敢相信陆嘉禾在唤她,指着鼻尖确定两遍,瞧他淡淡点了头,才惊喜道,“有什么事吗?”   始终是在宋茵面前,陆嘉禾耐着性子才艰难找到句委婉的,朝黑板那儿的幻灯片挑了挑下巴,“挡到了,她得抄笔记。”   言下之意,你挪开一点,挡到我女朋友抄笔记了。   舞院的女生对形体一方面的话题都特别敏感,女生委屈地扭回头瞧了瞧,挡不到啊,她有这么胖吗?转回来不信邪地又问了宋茵一遍,“茵茵,我挡到你抄笔记了吗?”   陆嘉禾喜欢安静,宋茵摸清了他的性子,他大概已经在这聒噪的环境里忍半天,耐性都达极限了,为了避免一会儿他再说出什么更出格的话来把人家气哭,宋茵只能抱歉地朝人笑了笑。   女生讪讪收回了搭在她桌檐的手,低低嚷了一句什么走开了。   陆嘉禾敛起笑意时总有股莫名的压迫感,他变相下了道逐客令,周围的几个同学也有点坐不住了,位子三三两两往边上挪了几排。   终于重新清静下来,宋茵加快速度抄完笔记,回头,却被陆嘉禾吓了一跳。   他的课本早已经收回放进了背包里,抱着手,摊开长腿,闭眼安静地靠在椅背上,像是在昏昏欲睡。刚刚还白皙光洁的皮肤起了些细小的红疹,遍布脖颈、额头、面颊。   “陆嘉禾,”宋茵吓一跳,赶紧推他,急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陆嘉禾有气无力地抬眸看她一眼,整个儿倒在宋茵身上,下巴搭在她肩头,在她耳边低声回答,“哪儿都不舒服。”   “在起红疹呢。”纵然宋茵脸皮薄,这时也顾不得他逾矩的动作,那红疹近距离看,在他的俊脸上越发触目惊心,宋茵抬手,指尖轻轻触了一下他鼻梁侧那像红痣的那一小颗。   “痒……”   陆嘉禾又把脑袋往她颈窝里埋了埋。   “我们去医院吧,疹子起得这么急——”宋茵拽着他的衣袖想把他带起来,奈何陆嘉禾太重,他不想动,半点没有用。   “别担心,就是过敏了,两天就好了。”   “过敏?”   宋茵愕然,她和他吃过几次饭,陆嘉禾吃蛋黄是不会过敏的,剩下的就只有豆浆了。   “你喝豆浆会过敏吗?”   陆嘉禾大概轻眨了眨眼睛,扫得宋茵的颈窝有些痒,回答的声音半晌才传来。   “恩。”   果然……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宋茵气急,抿着唇,心上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难受。她从前听说过有人喝豆浆过敏的,却不想陆嘉禾居然也是这种体质。早知道她怎么可能会叫他喝这个。   “还是女朋友比较重要。”陆嘉禾将伸手揽住她的腰,抱在怀间,有股淡淡的奶香气,胸口的气闷终于舒缓了一些。   “我喜欢你,宋茵。”   “不知道下辈子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所以我要趁现在加倍地多喜欢你一点。”   这样缠绵的情话就在她耳边响起来,带着热气,温痒酥麻,宋茵的人生初体验。   简单干净,半点不华丽,却带着满腔赤忱,赤裸裸地打动人心。她的身子有些发僵,心弦被拨动,余音久久停不下来。   她抬起来的手僵了一下,片刻后落下,在陆嘉禾的短发上轻轻拍了两下。   “我们去医务室吧,擦点药会好一点。”   过敏会发痒,浑身像爬着许多小蚂蚁一样,被啃噬,一但动手抓便会成片泛红,陆嘉禾靠着自制力才忍耐了这半天,宋茵温声细语哄了几句,居然奇妙地不痒了。   “那你让我亲一下,我就去。”   宋茵心底蓄积的愧疚都要爆炸了,这会儿被陆嘉禾一打断,气得想打人。   “不去就算了,难受的又不是我。”   闻言,陆嘉禾继续心安理得把头埋在她的颈窝,越发疲懒不肯动弹。   隔了半晌,到底还是宋茵先忍不住推了他一下,“陆嘉禾,别闹了……”   “我不管。”   “你起来。”   “我就想尝尝你今天的唇膏是不是甜的。”   宋茵被陆嘉禾气得没脾气,使劲把他的脸颊从肩膀上推开,气呼呼道。   “总不能在教室吧。”   此话一出,陆嘉禾终于来了些精神,坐正把包斜斜往背上一撂,正准备拉着宋茵出门,上课铃却在这时候响起来,教授抱着讲义已经上了台。   宋茵勤勉,只要能到教室上课便从不缺席早退,这会儿却跟着陆嘉禾猫着腰,偷偷摸出了后门。   好在教授早前已经点过名,应该不会再点第二次。   宋茵走出长廊好远,心还在噗通噗通乱跳,抬眸瞧了陆嘉禾一眼,下一秒,便被欺身上来的男孩往墙上一按,俯身吻上了唇瓣。   不再是此前的蜻蜓点水,而是真正的深吻。 第47章 chapter 47   老教学楼微暗的走廊里,左右不见一丝风, 身后隐隐传来教授讲课的声音, 随时都可能有同学出来撞见。   宋茵整颗心都要蹦出来,既紧张又羞怯, 她不安地动了下, 腰上却被陆嘉禾束得越紧,被动地仰着头与去迎接这一吻。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脚尖已经悬空踩不到地面了, 浑身软绵绵被陆嘉禾整个抱了起来, 害怕掉下去, 她只能本能地抓紧他的肩头,紧一点,再紧一点。   他与她的身体紧密贴合, 鼻尖相触, 呼吸灼热,他撬开她的牙关, 吻得来势汹汹, 狂风骤雨般扫荡她的唇齿间的每一个角落,轻咬厮磨着她的唇舌。   宋茵头一回这样接吻, 脸红得几乎不敢喘息, 一面触及陆嘉禾的肌肤像在被火灼烧,一面背部抵在冷硬的墙壁,冰火两重天 。整个脑袋因为缺氧而一片空白, 意识昏沉, 几欲忘记了思考, 就像上次醉酒踩在云端那样的感觉。   那滚烫的手顺着衣摆一点点从腰间滑上去,指尖反复在她的微凉肌肤上流连往复,温痒酥麻,每到一处就像被电了一下。   宋茵浑身几乎要绷起来,浑身发麻,吓得去推他的手,“陆嘉禾!”   未尽的语声被埋没在他越来越狂热暴戾的深吻中,宋茵模糊中掀起长睫瞧见他的眼睛,那平日里常是散漫冷淡的漆黑的眸子里,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无边无尽的情欲。   长廊拐角外,高跟鞋走动的哒哒声越来越近。   人来了!   宋茵面上泛起红潮,指尖越发扣紧他的肩头,“陆嘉禾——”   “六一。”陆嘉禾终于松开,才离开半寸,又回来轻触了一下她水润的唇瓣,暗哑的声音这才压低道,“我叫六一。”   “六一……”   宋茵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睫毛潮湿,脑子发昏顺着他唤了一声。   与平日的温婉平和截然不同,这一声又软又缠人,叫人巴不得把人的整颗心都放在她手心里揉捏。   她的泛红的面颊像是雨后沾还着露水的蔷薇,娇艳水润,清纯中夹杂着妩媚,眼波中水光潋滟,迷蒙氤氲。   陆嘉禾又想吻她了,只是瞧见那颤抖的睫毛,终是忍了下来,在脚步声转过拐角之前将宋茵放下来,拉起她外套上的帽子,把她整张脸遮住,拥入了自己的怀中。      “陆哥,哈哈哈,你可真行,这么俊一张脸给你糟蹋成这样了,”柯裕森抱住球,扶着椅背笑弯了腰,“你说被那些女生看见了,可怎么办……”   陆嘉禾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扔进衣柜,看上去心情不错,被嘲了也不气,唇角一咧,抬眸看他,淡淡道,“毁容了也比你帅。”   陆嘉禾说话总是一针见血,好在这么几年下来,柯裕森早已经练出了一身抗击打能力,百毒不侵了,饶有兴趣地掏出手机,凑到陆嘉禾身边,比了个剪刀手自拍。   “陆哥,来!笑一个!”   这么好的机会,哪能不留个纪念呢。   陆嘉禾可懒得配合,投给他一个瞧智障般的眼神,头径自迈朝一边,才套上球衣,便听身后传来声音。   “陆嘉禾。”   教练来更衣室了!   柯裕森忙不迭站正,把手机往兜里一塞,陆嘉禾已经转回身来。   “这浑身的疹子怎么弄的?”   果然是来问这个,陆嘉禾就是整支球队的宝贝疙瘩,谁都能出差错,他不行。   “过敏。”   “怎么回事,看过医生了吗?”   “没事儿。”   “除了长疹子还有哪儿不舒服?”   “教练,我现在哪儿都舒服,”陆嘉禾合上更衣柜轻轻往后一靠,挑唇安抚,“状态不错,不然您一会儿瞧瞧?”   男人这才舒一口气,只是眉头还皱着,“不是告诉你们赛前千万注意饮食么?什么过敏?抽空再去检查一下过敏源……”   “豆浆。”   教练闻言,立刻瞪大眼睛瞧他,“知道自己豆浆过敏,你还喝?”   陆嘉禾把额前的落下的碎发往后掀,垂眸,抬头,冲教练笑了笑。   “太甜了,没忍住。”      崇文球队的小组赛出线之际,京舞的舞剧排练许久,也终于开始宣传片的拍摄。   舞蹈比赛宋茵从小倒是参加过许多次,在这样大的舞台上担纲舞剧女主角,却还是头一回。舞剧比舞蹈所需的内容更具体,更考验演员多方面的综合技术,排练时学校还特意派了位资深的老师跟踪指导。   宋茵不清楚这角色最后怎么又落到了她头上,但深知自己经验不足,还有许多短板,只能发狠练习。   为了将宣传片的美感推到极致,京舞这次下了大工夫,特意找来知名的舞美设计师布置舞剧的舞蹈环境,配合的作曲家、音乐制作人、灯光设计师,无一不是最强阵容。就连舞剧的配角们也都是从京舞各个系一一精挑细选出来的。   大家的舞台经验、肢体表达、面部神情、技术处理……在大师看来也许并不那么到位,但年轻人胜在青春活泼,具备了舞院想要在宣传片里体现的蓬勃与朝气,些许的瑕疵便也不那么重要了。   宋茵管不了别人,只能要求好自己,多体会、多感悟,多学多练。剧本只有一个,女主角却能一代一代换下去。她追求的,不过是完美将人物形象塑造出来,即使被后人超越,也须是让人铭记的第一个。   拍摄的地址在中央大剧院,学生们以往踏进这个地方多半是在台下做观众,上台来还是头一遭,激动与兴奋个个溢言于表。   摄像机还没开,崔博涛导演特地留出一段时间让大家彩排,适应舞台环境。   台上灯光灼烁,初上来时,众人都被刺得有些睁不开眼睛,走在宋茵前头的人拎着裙子踉跄了一下。   “小心。”宋茵连忙提醒,搭把手扶稳她。   拍摄的服装也是专门设计的,为了兼具浪漫和含蓄的美感,裙长大多及脚踝,跳起来衣襟翻飞,飘飘欲仙,只是演员们还得时时留意克服,不能被自己的衣裙绊倒。   “谢谢。”女生稍微适应之后回头道谢,这才瞧清扶她的人,受宠若惊地又道了几声谢。   “没事儿。”宋茵摆手,再抬眸,便瞥见了人群后方的郁静琪。抱臂站在角落里,目光冷漠,不知瞧了她多久。   即使主角被旁人拿下了,配角的实力郁静琪还是有的。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她与宋茵水火不容,此前倒没人想到,郁静琪这么傲的性子,居然真的甘心来给宋茵跳配角。   淡淡收回视线,宋茵插紧头饰,又在木质地板上坐下来,收紧舞鞋系带系结,忽然听见身后的人窃窃私语几句。   “我听风声说崔导的新电影在筹拍了,你说他会不会在咱们学校选角儿?”   “我觉得这没准儿,现在那个崔女郎吴珊不就是咱们学校出去的吗,当年毕业证书都没拿到呢,现在还不是身家几个亿了。”   “像崔导这样的大导演拍片都不用担心资金的,想用新人就用新人……”   女生这一议论,气氛顿时热烈起来,舞院的女生的梦想,当不成舞蹈家做明星也是极好的,只可惜有多少人一猛子扎进娱乐圈儿,最后成名的却寥寥无几。眼下却有这样难得的机会摆在大家面前,只要被崔博涛导演选中,不管是主角还是配角,那还不是一朝成名天下知?   难道郁静琪也是为这个来的?   可以她的家世,想进娱乐圈还用得着给她跳配角,争取导演赏识吗?宋茵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又想不出所以然来,只能甩了甩脑袋,按下杂念,专心拉伸身体开软度。   完整排了一次,瞧着大家的状态都达到最佳了,指导老师才让大家趁着补妆的时间休息一会儿,再回到舞台时,拍摄便正式开始了。   音乐缓缓奏响,一束追光逐渐亮起,宋茵的发髻挽在脑后,耳上戴了对明月珠,一袭近代时的大摆长裙,随着一串连贯柔美的动作,迈着纤纤细步出场。   舞剧以京舞的建校故事作为创作蓝本,从学校首批学生的角度,追忆学院的壮大与变迁,讲述了在那段百废待兴的岁月里,一代舞蹈家用燃烧的青春照亮生活,用激情与热爱谱写艺术生命的乐章。   拍片子同平日里的表演不一样,一个镜头,可能需要补拍、重拍许多次,选择最好的,在后期的剪辑里拼接,这对没有表演经验的学生们来说,压力小了许多。   然而拍到一半,崔博涛在摄像机后面看了半晌,却始终觉得,这样的方式,少了点儿一气呵成的□□与意味。   导演到了崔博涛这个地位,几乎具有了绝对权威,整个剧组都是他的一言堂,既然起了念头,他干脆拍拍手,示意大家停下来。   “先休息一会儿,我们从头再来一次,”   “这一次,你们就想象整个剧院坐满了观众,全情投入,不能松懈,不能失误!”   话音一落,宋茵已经听到身后开始了唉声叹气。   舞蹈生的体力好,但也不是机器人,大家的体力有限,这么跳半天,台上的灯又热,妆都花了几遍了。   “果然明星也不是好做的,拍戏时候这么拍半天,被导演喊重来,得多累。”有女生抱怨,“要是后期镜头还被剪光了,那感觉简直要命。”   宋茵没搭腔,静默地喘息一会儿,拎着裙摆下台补妆。   她是主角,身上的配饰比旁人重,衣服穿得比旁人厚,跳跃强度大,全场最累的便是她,浑身汗津津靠在椅背上,抱着个小电风扇休息,仰头闭着眼睛任化妆师的刷子在脸上扫。   化妆师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她眉眼干净,气质稳沉,是崔导的御用团队。   因为舞剧用高清的摄像机拍摄,能够清晰地捕捉到演员的每个表情,因此,妆容不必同往日的舞台妆一样浓重夸张。   她一面拿着粉刷蘸定妆粉,一面与宋茵闲聊了两句。   “姑娘,你这皮肤真是好,毛孔都不见,五官也特别耐拍,适合上大荧幕。”   宋茵热得要命,眼皮艰难地掀起来,冲她抿唇笑了笑。   “谢谢。”   化妆师这句赞美说得真心实意,瞧宋茵没放在心上,才没再往下说。   一张耐拍的脸其实很难得,她手底下给那么多人化过那么多妆,眼光还是有一些的。圈内许多明星长得是漂亮,在电视圈混得风生水起,却永远难登大荧幕。因为大荧幕一旦放大,万倍地放大,所有细节便都看得很清晰,他们经不起镜头的考验。   崔导选崔女郎的标准,首先便是要上镜,一张非常耐拍祖师爷赏饭吃的电影脸。宋茵身材好,气质佳,脸型完美,眼睛灵动,不做电影演员简直可惜,可惜这孩子不上心。   也是,能在这个年纪便在京舞这地儿领舞的孩子,未来大概前途无量,说不准还看不上那个圈子,一心要做舞蹈家呢。   她其实猜对了,宋茵学了那么多年舞蹈,舞蹈已经成为了她生命的一部分,她没办法放弃,也从未想过走除舞蹈之外的第二条路。 第48章 chapter 48   这是舞剧编创后的首排, 作为京舞的年度巨制, 无论是从整部舞剧的结构设置、人物性格塑造和思想情感表达等方面, 都能看出编导精益求精的态度。   舞台空间安排更是独具匠心,观众通过灯光、布景等便能感受到时空的交错, 通过宋茵的表现感受到角色的心理变化。   跳到第三场时,观众席下坐着的几位京舞领导已经开始频频点头。   有人压低声音同旁笑道,“咱们学校这几届学生的素质都还挺不错,那个宋茵, 上次还拿了流萤杯金奖,这次的舞剧再一排, 代表作又该多一行了。”   “确实, 收放到位, 张弛有度。”   “这孩子的身体能力不仅有全面和综合性,最难得的是理解能力和接受能力, 这舞剧没排多长时间吧,能达到这种效果,真的,呈现出来的比我期待的还要好一些。”   ……   在舞剧第三场即将结束时,乐曲旋律在高潮部分反复,将观众的情绪推入制高点, 这里为烘托气氛, 有一段群舞编排。   宋茵滑步回到群舞演员当中, 慢旋转轻拂的动作随着随着舞乐加速, 裙摆飞扬蔓延, 正当众人目不暇接于星罗棋布全场舞者的婆娑舞影时,人群当中的主角却在这时候啪地一声摔倒在舞台的木质地板。   即便隔着音乐,前排的观众还是听到这重重一声闷响。   这一跤摔得结实!   “脚滑了?这个动作再难,以宋茵的控制能力,失误不应该啊?”   “怎么回事……”   崔导演眉头一皱,示意拍摄停下来,朝台上众人比了个手势。   “休息一下,这场重来。”   不是补拍,而是重来。   崔导演拍摄时总是吹毛求疵,跳了一整天,众人都已经精疲力尽,眼下却要因为主演的失误重来这一场。   不用侧耳,宋茵都能感受到身后人群的愤然,还有些低声的埋怨。   “这动作我闭着眼睛都不能摔吧?”   “能不能跳啊,这技术做什么主角,又来一次……”   舞台的木质地板上有些年久擦不干净的灰尘味,不大好闻。   宋茵垂眸,发际跳出的汗扑簌簌往下落,舞台的质地冷硬,手肘、腰部往下一片大概全青了。她拧紧了眉,咬着牙才撑着地坐起来,第一件事却是脱掉舞鞋,先去瞧脚踝。   微肿,没有拉伤,不算很疼,没有腰上摔得厉害。   这便好了,宋茵松一口气,轻轻活动了两下关节。   摔青了摔肿了这些小伤不影响她跳舞,最怕扭到脚,动不得跳不得,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她会疯的。   “你还好吗?”   一道声音小心翼翼从身侧传来,女生目光担忧,朝宋茵伸出手。   是宋茵上台时候搭手扶了一把的那女生。   “没事,”宋茵借着她的力道起来,站稳之后微微冲她笑了一下,“谢谢你。”   “不用谢的。”女生连摇了两下头,欲言又止,半晌才低低冲她道,“我刚刚好像瞧见有人踩你的裙摆……”   宋茵轻拍了两下她的手,微微笑了一下,又道了一声,“谢谢。”   “我都没帮上忙,”女生颇为愧疚,“当时转着圈,大家都拥在一起,我也没瞧清脸是谁,裙摆太长,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不然我跟大家说吧,大家不能都怪你……”   “暂时不用了。”宋茵摇头。   不知道谁踩的,也没有证据,别人多半会觉得宋茵为自己的失误找借口搪塞,反倒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这个动作对别人来说也许很难,宋茵的基本功扎实,对她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上发生这样的失误,她不可能毫无察觉。   就在刚才,她刚刚发力准备起跳时,是被什么东西从下面拽了一下,彻底失去平衡,这才会摔下来。   舞剧一共有四场,每场大约半个小时,拍了一天才到第三场,时间已经接近下午四点。休息了二十来分钟,宋茵的汗被擦干净,重新补了个清爽的妆面,这才重新上台。   “崔导就是这样,拍片子时候脾气暴,其实不是针对谁,别紧张,好好跳。”临上台前,化妆师特意轻拍了拍宋茵的肩。   宋茵报以微笑点头,“谢谢。”   化妆师以为她是紧张害怕。   确实,她不可能看见的。   最后那段群舞时候,演员们都聚在一处,长长的裙摆飞扬起来,灯光变换,观众眼花缭乱,根本无暇注意,就是拿来摄像机回放,视线盲区,也不一定能瞧清。   第三场重新开拍,可这一次,宋茵从入场时就忍不住提神防范,人一旦分了心,便怎么也进入不到角色里。   宋茵跳了几分钟,只觉得心下越来越慌,余光瞥见场边指导老师皱起的眉头时,这才强迫自己抛开思绪,全心全意投入音乐。   舞剧的第三场后半段基本上重复着开头第一段的主题动作,但更注重舞蹈的雕塑感与造型性,比之开头加以调度上的延续。   音乐渐渐进入反复部分,气氛变急,宋茵的舞动也跟着加快,灯光下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群裾翻飞,滑步回到出场的群舞当中,灵动的眼眸不忘回看,唇角轻挑,欲语还羞。   场下的老师们又开始交头接耳。   “这段重来倒比第一次的效果还要好一点,表现力不错——”   他的话说到一半,视线回到舞台时便戛然而止。   宋茵又摔倒了,还是同一个动作,在同一个位置。   “怎么回事?”   这次崔导演的眉头彻底皱起来,言语间带了怒气朝着台上质问。   众人都觉得这怒气是冲宋茵来的,纷纷闪开,拉出距离,隔她远些,以免被怒火波及。   宋茵的腰背被摔疼得说不出话,还得撑着地咬牙站起来,将滑下来些的裙子腰摆往上提。   “对不起,导演,是我的失误。”宋茵对着台下深深鞠了个躬,又朝两边的群演们弯腰道歉,“再来一次,我会好好跳。”   导演摘下帽子扔到一边,盯着台上看了半晌,“行了,这次从二十六分钟起进入高潮那段起跳,自己站好位。”   浑身没有一个地方不疼,可是在这一分钟,宋茵只觉得所有的痛苦,比不上别人一个肯定的眼神来得重要,汗水从下巴低落,她没抬手擦,小跑着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爬起来之前的那一瞬间,觉得抬起一根小拇指都艰难,可只要站起来之后,所有疼痛都消失了。不去想,便不会疼。全世界都在这一刻静下来,宋茵只能听得到自己胸腔里的喘息声,空荡荡的大脑中只剩下一个信念——   她不能被打败!   舞蹈生很抗摔,在宋茵练习强度最大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天不带着伤,到处青一块紫一块,家里的医药箱用得最快的便是各种膏药和红花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所有的衣服上都是洗不干净的药酒味,宋母每次边洗边偷偷抹眼泪。   不过是摔倒了,有什么呢?她不畏惧除失败外所有的打击。   毕竟这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不是唾手可得。   首先便是一个拉退翻身的动作,宋茵压下腿定了半晌,才等到音乐响起来,接着往下跳,所有的动作其实早熟悉到成为肌肉记忆,她能分毫不差地演绎出来。   音乐渐急,宋茵加快舞步,旋入人群当中,灯光变暗,换成缭乱的颜色,周身都是飞扬的裙摆,宋茵起跳,果然!又被踩住了。   宋茵又一次摔下来,顾不得疼,第一反应便是飞速反过身紧紧抓住那人未来得及收回的脚踝。   音乐停了。   宋茵呼出一口浊气,缓缓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算不上熟悉的脸,皮肤白皙,眼睛狭长,从排演之初到现在,宋茵甚至从未与她说过话。   “这是第三次。”   “为什么?”   宋茵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问出口。她们无冤无仇,   女生慌乱地抽了一下脚,没能抽回去,下一秒,宋茵却轻飘飘松开了手,女生倒退着踉跄好几步才站稳。   “到底怎么回事?”这下场边的老师也急了,又怕宋茵摔出个好歹,又怕导演真的发脾气,不待别人出声先匆匆朝台上问了一句。   宋茵扶着地板最后一次从地板上起来,落地时,脚腕上颤了一下,她很快站稳,把目光投向台下,声音不亢不卑。   “老师,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第三场开始到现在,这位同学总都在起跳的时候踩住我的裙摆。”   全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那女生一人身上。   她似是受到了惊吓,左右张望,仓皇地退了两步,连连摆手,“不,我不是故意的。”   “一次是巧合,三次都踩在同一个地方,这也是巧合吗?”   “我不是故意的,我之前没有踩……”   “你在说谎,”群演当中有人走出来替宋茵作证,“你踩了三次,我明明看见了!”   观众席上领导们的脸色彻底黑下来。   京舞的学生女性占据绝大比例,女生多的地方是非也多,少不了明争暗斗,若是小打小闹做老师的通常便装作看不见了,毕竟谁也管不完这么多,可这是什么场合?   这样的台面上,居然还有人敢耍心眼,学校投资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她简直就是把拍摄当儿戏,重跳了这么多次,所有人都在为她的胡闹买单!简直在崔导面前把京舞的脸都丢尽了!   “邵老师,这孩子是哪个系选出来了?”席下那排领导当中有人出声询问。   这便是要追责了。   女生的眼泪哗地出来了,“老师!老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再来一次,我真的会好好跳……”   现在换人也还来不及了,拍摄越延迟,效果越打折,她既是这样说,崔博涛便挥挥手,“行,那重来,26分钟起,接着往下跳。”   “宋茵,辛苦你了。”   摄像机后的导演最后安抚一句。   宋茵微微颔首,平缓了一下呼吸,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站位。   脚腕上隐隐传来酸胀滞塞的痛感,可和浑身的淤青比起来,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这个插曲看起来就这样带过了,但得罪了领导们,想想也知道,拍摄结束之后,女生会是什么下场。京舞虽然学生不多,但每年退学和拿不到毕业证书的学生,还是同样存在的。      拍摄结束,在舞台的灯光下一整天,宋茵换了衣服走出中央剧院,才发觉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   中午时为了上镜漂亮,所有人都只随便吃了一点东西,这样大的运动量,早已经饿得饥肠辘辘,夏夜的风里都带上了冷意。   真饿啊。   先走的一群人朝她道别,宋茵笑笑,打过招呼,扶了扶鬓角的头发,收紧风衣,沿着阶梯艰难地一步步往下。   剧院门外几百道阶梯,每下一级,脚尖上都传来滞塞感。   她的脚又扭伤了。   宋茵不知道有多严重,因为她不怎么感觉得到那里传来的疼痛,浑身每块肌肉都是酸涩的,早已经疼得麻木了。   她走得实在太慢,只走到三分之一时,阶梯上便只剩她一人,大剧院外阶梯两侧的路灯有些昏黄,周边彻底安静下来。   宋茵在舞台上是个无坚不摧的女战士,坚强撑到这一刻,却忽然觉得心里憋闷得很,心酸又难受。   她不想哭,只能屏着一口气,甩甩头逼自己去想些美好的东西。   外婆的药酒,爸爸的怀抱,柔软的枕头……   宋茵低着头盯着白球鞋的脚尖走,这样阶梯便好像没那么长了。   一步、一步。   就在她觉得精疲力尽,停下来,考虑着要不要坐下喘息时,鞋尖前的阶梯地面上,忽地出现了一道人影。   不必抬头,宋茵的眼眶不受控地红起来。   很想哭,可她吸了一下鼻子,到底忍了回去。   “你怎么来了?”   下巴微微扬起来一点,台阶下的陆嘉禾与她齐高,视线持平,他冲她挑起唇角微微笑了一下。   不似平日里的不羁肆意,有些温暖的意味。   他的黑发被路灯染成了柔软的棕色,漆黑的眸子像是等待了许久的黎明。   “来接你。”   陆嘉禾的声线低沉舒缓,格外好听。   他悄然张开手,安静地等待着将她抱进来。 第49章 chapter 49   夏夜的空气有些潮湿, 带一点微凉的温度。   天刚黑掉没多久, 转过剧院这一条街,到处都是出来吃宵夜逛街的学生, 灯火通明,宋茵当然不能就这样让他抱着走,那姿势也太羞耻了。   “许多人呢。”   陆嘉禾眨眨眼睛,转过身, 把背留给她, 回头。   “这下总行了吧。”   大概嫌她磨叽, 大少爷干脆直接微蹲下来, 耐着性子催促。   “快点儿。”   宋茵吸了吸鼻子,终于笑了一下。   月光淡淡, 她的笑容又轻又柔,像朵迷人的小茉莉。   感受背后的身体覆上来, 陆嘉禾这才满意站直,把她往背上踮了踮。   大概因为跳了一整天舞,宋茵的腰僵得过分,才上来陆嘉禾便听到了她暗吸一口气的声音。   “怎么了?哪儿疼?”   “没事儿。”   “不说我就一直背着你。”陆嘉禾跨开长腿朝前迈, “今天都不放你下来。”   宋茵抬手戳了一下他的右边脸颊, “幼稚。”   陆嘉禾被手指戳了一下,反而心情颇好地笑起来, “那你说不说?”   “就是摔了几次。”   宋茵不愿多谈, 她其实知道今天晚上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只是一时拿不出证据来, 现在越倾诉只会越委屈。   “撒谎。”   她出来的时候,头埋得很低,那失落的样子就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陆嘉禾清楚她的性子,如果是单纯的累到或者摔倒,她不至于这样。   即使马上被陆嘉禾戳穿了,宋茵却也没打算再往下说。   从开始学跳舞那天起,磕碰便是日常的功课,宋茵不喜欢让身边都人为自己担心,早早习惯了报喜不报忧。   感受到背脊上突如其来的沉默,陆嘉禾忽然觉得满怀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躁意,就好像上一秒还觉得自己与她无比贴近,下一秒便察觉了一道无形之中竖起的屏障。   宋茵就是这样,她的性子内敛,很多时候,她不想说的东西,别人永远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那你右手的疤,是怎么来的?”   宋茵察觉他不高兴,想了想,移开话题。   陆嘉禾小臂有道缝过针的伤口,十来厘米长,宋茵瞧见过许多次,这还是第一次开口问。   他沉默着加快了步子,没说话。   宋茵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才继续道,“你瞧,每个人都有些不想与旁人说的事。”      晚餐是香烤番茄意面,配菜的色泽鲜艳,摆盘精致,让人食指大动。   宋茵跳了一整天,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若是陆嘉禾没来,她可能会拖着精疲力尽的身体直接回寝室去。可自刚才起陆嘉禾便不大高兴,现在他既然把她背来了这儿,宋茵想了想,干脆放纵自己一次,反正她今天心情也特别坏。   西餐厅就在焕南路上,离京舞不远,宋茵路过许多次,但从未进来过,因为这儿的消费对她的钱包不太友善。   但其实贵也有贵的道理。她用叉子卷了一口细面,面条口感滑韧,酱料丰润,口感绵长,精选的小番茄烤后酸中带甜,很开胃,还点缀着些切碎的野生蘑菇,确实比从前吃过的味道要好一些。   宋茵平日里吃东西都是小口小口往下抿,跟只猫似得,今天却吃得香甜,可见是真饿了,陆嘉禾拄着下巴看了一会儿,招招手,又给她叫了一杯牛奶。   宋茵抬头,瞧着陆嘉禾餐盘里的通心粉还没怎么动,奇怪道,“你怎么不吃?”   陆嘉禾吃东西从来挑剔,尝了两口咽不下去,叉子便放下了。   “我想吃你那份儿。”   “可这是我吃过的,”宋茵停下叉子,不解看他。   “那我重新叫。”   这家餐厅卖得贵,那边盘子里的茄汁烩通心粉就没怎么动过,宋茵皱着眉把他抬起来的手拍下来,和他交换了盘子。   “浪费。”   陆嘉禾被骂了也不介意,叉子卷了两下,一口气吃完了白瓷盘里的面条。不见得味道多好,可一想到这是宋茵和他交换的食物,便足够他开心了。   陆嘉禾抬起头来得逞地冲她笑,眼角眉梢全是飞扬的神色。   宋茵愣了愣,忽然发觉,陆嘉禾有时候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孩子,固执幼稚得可爱。   她招手,示意他过来,待到陆嘉禾身体前倾时,认真替他擦拭掉了嘴角的酱料。   陆嘉禾怔了一下,随即掀起睫毛,漆黑的眸子盯着她的眼睛,赞美了一句。   “你今晚真漂亮,茵茵。”   宋茵跳了一整天,匆匆在剧院的后台卸了妆,眼下憔悴得不行,哪里有什么漂亮可言。   “油嘴滑舌。”   空气中有一丝甜蜜渗透,像是盛夏里奶油冰淇淋的味道。      宋茵回到寝室先洗了个热水澡,出来时候大家都还没睡。   晋薇开着壁灯在床上看书,余光瞥下来,便是一愣。   “怎么摔成这样了?”   宋茵穿着吊带睡裙,手臂和身上伤瞧得清清楚楚,红肿和淤青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格外触目惊心。   汤晓君闻言也从帘子里探头出来,才瞧清便倒吸了一口气,“我的妈呀,这也太惨了!”   “茵茵,我刚才在群里听她们说,今天拍摄老有人故意踩你裙子,老师都发火了,是不是真的?”   “你该不是就因为这个摔成这样的吧?”卢佳思惊道。   舞院人少,地盘不大,消息也传得快。   宋茵擦着头发,想了想,微微点了下头,“我现在还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   “茵茵,你就是把人性想得太简单了,”卢佳思翻个白眼,从床上下来,“我跟你说,那个踩你裙子的女生付伦认识,她虽然是现代舞系的,但听说去年报了古典舞系考研的秋季进修班。”   “这关秋季进修班什么事儿?”汤晓君不解。   “你傻不傻,想想去年咱们班还有谁报了?”   “郁静琪?!”汤晓君大骇。   “她不是最爱拉小圈子吗?同班这么久,两个人认识也不奇怪吧?”卢佳思站稳,踏着拖鞋进了卫生间。   “可人家凭什么任她指使呀?”汤晓君坐在原地一个人想不通,“这一旦被发现可就不是记过能轻易解决问题了……”   “这点小事,郁静琪当然可以承诺她。”   晋薇淡淡插了一句,关掉壁灯,起身下床。   郁静琪反常地参加拍摄,宋茵当时其实就隐隐猜到了一些,卢佳思这么一说,所有的事情便仿佛抽丝剥茧般明了了。只是郁静琪家里在京舞的势力盘踞根深蒂固,没有明确的证据,宋茵是怎么也奈何不了她的。   “给你擦药油,好好趴上。”   晋薇开口打断了宋茵的思绪,在她床边坐下,拉上帘子。   披散的头发已经干了许多,宋茵干脆扎个马尾往上一翻,掀开背上的睡裙,抱着枕头趴下来。   “大薇,你真好。”宋茵抿着唇,真心实意地奉承一句。   “真的?”   “嗯!”   下一秒,她腰上那一大块淤青便被狠狠揉了几下。   药油得揉进去才有效果,整整一分钟,宋茵闭着眼睛,头埋进毛巾里才忍着没叫出来。   “你现在是和陆嘉禾在一块了?”   晋薇歇下来往掌心倒药油的空儿,宋茵好不容易松口气,便听她这样问一句,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晋薇和陆嘉禾不对付,这一点从大学几年,她从未提过这个哥哥的名字便可见一斑。   她咽了咽口水,轻轻开口问,“大薇,你为什么讨厌陆嘉禾……”   宋茵不撒谎,她这样小心翼翼地移开话题,答案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晋薇想起从崇文论坛转到京舞BS上的那些帖子,眉头皱起来,“茵茵,所以你是把我之前的话当耳旁风了吗?”   “不是的……”宋茵不知道该怎么答。   在一开始时候,她确实因为晋薇对陆嘉禾有着许多芥蒂,因为她觉得好友不会无缘无故讨厌一个人。   可是陆嘉禾帮过她一次又一次,宋茵不觉得自己的眼光如炬,可她确实觉得他不是一个坏人,而且,许多瞬间的心跳加速和感动是实实在在的,她没办法欺骗自己。   想到这里,宋茵心里一瞬间突然被愧疚淹没了,晋薇是她最好的朋友,然而这一次,她却没能和她站在一起。   “不是我要阻挠你,茵茵,”晋薇把药油拍在她背上,松开手,忽然低低叹了一句:“而是他真的不适合你。”   鼻息间便是药油的味道,提神,叫人清醒,宋茵咬着唇,没出声。   “他从小被我姥姥姥爷惯坏了,一身公子哥的脾气,而且性格暴戾,阴晴不定,和你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们在一起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   “我妈、包括陆叔叔,全家没人能管得住他。”   宋茵抱紧了枕头,一言未发。   其实她觉得陆嘉禾没有这么差,至少,在她看来,能让小动物喜欢的人,心地不会太坏,她见过许多次拖鞋放开肚皮依偎在他怀里的样子。   而且,相处了这么久,陆嘉禾虽然霸道了些,但从未做出过什么伤害别人的事。   瞧着宋茵半点没听进去,晋薇皱眉,压低音量提醒:“你别被他的伪装骗了,你现在喜欢他,那是因为你压根不知道他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50章 chapter 50   针灸室内空气畅通, 墙角的空气加湿器扑腾冒着白气,带着点淡淡的药酒和消毒水味。宋茵闭着眼睛, 下巴搭在枕头, 意识有些昏沉。   持针的邱医师是位六十多岁头发莹白的老太太, 京州军区医院针灸科的主任。一年多前宋母问了许多人,好不容易才摸到这儿挂上号, 效果挺好,再后来宋茵便一直固定在这儿治疗。   宋茵的脚踝韧带损伤已久, 针灸治疗又是个漫长的过程, 隔三差五来一次,老太太也渐渐熟悉了她。   “酸吗?”邱医生依着经络穴位下针。   “嗯。”   医生一边捻转一边朝她解释, “这两根是悬钟穴和昆仑穴, 扎在这儿消炎消肿,我瞧着淤肿的挺厉害了, 你还是得好好休息, 不然就去打个石膏养养。普通人也就罢了,你们这些跳舞的姑娘,韧带可比什么都重要。”   宋茵受教地点头,认真道, “等考核过了,我就好好养一段时间。”   团里的考核已经破例为她推迟了一次, 届时整个团的领导都得坐在台下打分, 宋茵这次不能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医生瞧着她露出那段腰腹与四肢的青紫, 叹一口气摇摇头。   这姑娘不是她接诊过最严重的, 却让人印象深刻。人长得白净漂亮,气质也好,性子随和又安静,叫人喜欢,每次跟她说什么都乖乖巧巧应了,可下次来还是一身淤青。   可也能理解,就跟那些竞技运动员们一样,想要出人投地,哪个不是数十年如一日苦练,训得一身伤才能有些成绩,现在这样能吃苦的孩子,真是不多了。   扎完最后一根,医生收手,看了下时候,朝宋茵叮嘱,“一会儿起针时候放血拔罐儿,你先休息会儿。”   宋茵掀起眼皮点点头,医生才出门,床头的手机便亮了一下。   ——在哪儿。   ——有没有吃饭?   是陆嘉禾发来的信息。   大赛期间,陆嘉禾在校的课程已经停了。大概因为刚交往,正是如胶似漆的阶段,除了比赛和训练,他几乎把全部的时间都用来陪宋茵,亦步亦趋,跟进跟出,像个黏人的小孩子。   和认识之初判若两人。   宋茵想来想去,觉得大概是因为单亲家庭的孩子缺乏安全感,这一点在恋爱之后越发明显起来。陆嘉禾看上去不羁放纵,桀骜不驯,很多时候内心深处却总在焦虑、会多疑,总需要人关心、需要陪伴。   ——我想你。   不待她回复,第三条信息也跟着进来。宋茵的指尖在键盘停顿了一下,忽地想起了晋薇昨晚那句未尽的话。   陆嘉禾的过去,会是什么样呢?   还有他右手那道寸余长的伤痕又是怎么来的?   宋茵想象力贫乏,她猜不到,心又软,虽然仍有疑虑,却又实在不可能因为这些未明的事情疏远他。   指尖动了两下,在对话框里输入了医院的地址。   ——我过来。   陆嘉禾的信息回得飞快,回复之后又跟了一串奇迹暖暖第五章 通关需要的套装整理截图。   正是宋茵玩儿到的地方,她点开小图看清楚,差点没笑出来,指尖搭上正要回复,那边又来了消息。   ——45116750 密码Song1cxsqwx   ——这是什么?   ——我的账号,给你玩儿。   奇迹暖暖绝对是陆嘉禾玩过最煎熬的游戏,在宿舍时候,需要躲着室友玩,稍有人走动,得马上息屏。女生的搭配实在是门大学问,有时候他随便搭配就拿到S,有时候想半天却只拿F,每每这时候,陆嘉禾便觉得自己更应该体谅宋茵,女孩子穿衣服真不容易。   其实游戏真要说有多难倒也不算,只要搭配合理,满足实用与审美,充上钱就能够通关,他干脆一次性充了个够,账号送给宋茵好了。   登录游戏的账号便是陆嘉禾平日里在用的社交平台账号,他就直接这样大大咧咧交给了她,宋茵反应过来,心都快了几拍,一瞬间,竟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她们的恋爱已经像每一对普通情侣那样,彼此的生活交融,宋茵却到了这一刻才感受到一点真实,恍悟原来陆嘉禾已经把他的世界对她敞开了。   那么作为回应……她是不是也应该把自己的账号也交给他?   宋茵第一次谈恋爱,全无这方面经验,什么都是在摸索中前进,还没来得及回复,治疗室中间隔着的帘子被人掀动了一下,宋茵腰上没裹衣服,吓得忙把手机翻过来。   “谁?”   “是我。”   应声的是个熟悉的小护士,她冲宋茵笑了一下,把片子放在一边的桌子上,“你的核磁共振结果出来了,刚好我去那边儿科室,就帮你拿过来。”   “麻烦你了。”宋茵趴着抬起头来,诚恳道了声谢。   “不用,”小护士摇摇头,抽了个凳子在窗边坐下来,“邱老师那边来了个病人,让我帮你看着点儿。”   “都到中午了,饿不饿?”   宋茵摇摇头,提议,“不然你先去吃吧?我没事儿。”   “哪敢呢,”小护士笑起来摇摇头,“把病人扔在这儿,邱老师能把我数落死。”   邱医生看起来是个挺和善的老太太,宋茵都想不出来她数落人的样子。   有人在,玩手机似乎便不大礼貌了,她息了屏,安静趴着,有一搭没一搭同她聊过几句,忽地听小护士趴在窗户上瞧着外边捂着嘴惊呼了一声。   “楼下有辆超帅的摩托车……啊啊啊!主人转过来——”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了?”宋茵好奇问一句。   “真TM酷,帅呆了!腿也长!”   宋茵听着这描述,心里刚刚有了猜测,手机便在这时候震动起来。   “茵茵,你在哪一间?”   陆嘉禾锁好车,看了看表,抱着头盔倚在车边,准备上楼。   “科室太多难找,你找个地方坐下来稍微等我一下,再有十五分钟就好了。”宋茵赶紧拒绝,眼神悄悄瞥向了趴在窗边的小护士。   “没事儿,这医院我从前常来,你腿不方便,我上来抱你。”   “不要了,有电梯……”宋茵连连拒绝,都不知道自己找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最后才打消了陆嘉禾上来接她的念头。   宋母常陪她来治疗,科室的人都熟悉了,若是被护士看见,下次不经意跟宋母提起来就惨了。   电话挂断片刻,小护士转回头。   “茵茵,男朋友啊?”   宋茵含混笑了一下,没答。   好在邱医生很快便回来了,她手熟,没多大一会儿,便把淤血全放出来。   “回去觉得累的话,应该是气虚,让你妈妈照着上次那个方子熬薏米,每天早上九点喝。”   “谢谢医生。”   宋茵下床,用弹力绷带固定脚踝,又系好针织衫的排扣。   床后的邱医生瞧着窗外楼下,皱眉奇怪道了一声,“咦,是不是我眼花了,那小伙儿瞧着怎么这么像我孙子……”   这句宋茵没听清,她小心翼翼穿上白步鞋走了两步,稍微活动一下关节,拎起墙角的片子,笑着朝医生道了别。   临下楼时,匆匆迈出几步,又想到什么,退回卫生间,好好整理过头发鬓角,束起来扎了个马尾,淡淡涂了一层润唇膏,瞧着气色好了些,这才脚步轻快进了电梯。      等爬上陆嘉禾的后座时,大少爷明显不大高兴了,好看的眉形微皱着,眸子也是暗沉的颜色。   宋茵当然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疾风掠过,微凉,吹得耳侧哗哗作响,陆嘉禾开得很稳,宋茵现在已经不怎么害怕这种交通工具了。   车开出一段,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摆。   “陆嘉禾。”   不答应。   “六一?”   陆嘉禾还是沉着气没出声。   宋茵想了一下,犹豫着,伸手覆上了他的腰。   “你在气什么?”   声音柔软又温和,像块儿奶糖。   这还是宋茵头一次主动抱他,再大的气也消了个干净,陆嘉禾终于开口,只是声音还是有点低沉闷哑。   “你在怕什么?怕谁看见?”   宋茵心磕噔跳了一下,收紧了手松开了一些,低声道,“我妈妈常陪我来这边,我是怕……”   剩下的话被风携远了,陆嘉禾没听清,车速减慢,他腾出一只手,又把宋茵搭在他腰间的手收紧些,这才心满意足往前开。   他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斤斤计较了,像个娘们儿,娘里娘气的,虽然不高兴,但其实他更在意的是宋茵的态度。只要宋茵愿意哄一下,心里好像就舒服多了。   第二天便是崇文小组赛的最后一场,崇文在京州主场,教练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在外头乱吃东西,正好宋茵也只能吃蔬菜,两人正好凑一块,简单在军区医院附近的商业广场吃了午餐。   走出餐厅时,透蓝的天空不见一丝浮絮,太阳温热,却并不火辣,是夏天里难得的好天气。   才走出一段,宋茵前头忽然有个穿西服、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停下脚步,从随身携带的琴盒里拿出他的大提琴,装好支撑杆,就那样站着,闭眼眼睛,缓缓开始了动情的演奏。   大提琴是最接近人声的弦乐,柔和、安详、又沉稳。男子的演奏像是大地呼吸的韵律,低沉舒缓,叫人放松。   学艺术的人对音乐多少有些鉴赏能力,那水平不像是寻常的街头艺术家。音乐无国界,动人的声音总是容易引起人的共鸣。   她拉住陆嘉禾的袖子,脚步不由自主慢下来。 第51章 chapter 51   宋茵拉住陆嘉禾的袖子, 脚步不由自主慢下来。   只是一瞬,身后又来了个金发女人,她拉开凳子坐稳,架好她的低音提琴, 低头, 闭着眼睛,随着男子的琴声,一块开始了演奏。   弦乐配合得天衣无缝, 由弱奏加颤音开始, 呈现出一种遥远、朦胧而又平静的景象,风平浪静的表面, 又蕴含着一种即将破茧而出的力量, 那是生命的躁动。   广场上的钟声响过, 人群不知不觉聚拢起来, 宋茵拉着陆嘉禾往后退了一些。   一段乐声才毕,人群中又走出几位拿着小提琴,高鼻阔眼的外国人, 他们穿着黑色礼服, 庄重大气,微笑着在相互握手拥抱之后, 一同加入到演奏里。   音乐由弱到强, 渐渐开始明朗、刚劲, 节奏变得越来越鲜明。   短笛长笛、单簧管、萨克斯、定音鼓……   每一句新的旋律, 便从人群中出来一位演奏者, 从低音提琴渐渐发展到弦乐器和整支交响乐队。   宋茵这才意识到,她们碰上的是一场欧洲交响乐队的街头快闪。   她牵着陆嘉禾一直往外围退,以便给音乐家们腾出足够的位置。   乐队的队伍越来越庞大,演奏也越来越震撼,暴风雨般的变革即将到来,音乐蛰伏着,即将冲破黎明前的枷锁与一切黑暗,广场正中那雕塑下不知什么时候搬来的钢琴,却始终不见人开始弹奏。   “Maksim怎么回事?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去找洗手间?”   “听我说,别管他这个混小子了,就算没有钢琴这也将是一场完美的演出……”   暂停演奏的两名萨克斯乐手的低低议论涌入了陆嘉禾耳朵里。   随着音乐喷泉台阶上指挥的手势,管乐器如同携带山洪般疾驰而来,紧接着,大提琴与低音提琴又开始了巨人般的吟咏。   在这时候,是不是缺了一点什么?   宋茵还没来得多想,陆嘉禾饶有兴趣地挑起了眉,俯身低头,从她的掌心抽出自己的手,低声叮嘱一句,“等我一下。”   等宋茵回神时,陆嘉禾已经跑出几步,在那雕塑边的钢琴前坐下,翻了几下曲谱,修长的指尖便开始在黑白键上飞快跳跃起来。   宋茵唇口微张,可也只诧异了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   陆嘉禾的妈妈本来就是载誉国内外的音乐家,就是上一次,在小洋楼的时候,她还偶然听到了陆嘉禾版本的爱之梦。就算宋茵没学过钢琴,但也并不妨碍她觉得陆嘉禾很厉害。   钢琴的声音洪亮,力度也足够,拥有着无穷无尽的表现力,乐声与庞大的管弦乐队顺理成章地融合在一处,积累许久的一切终于在这一刻火山般爆发出来,势如破竹、不可抵挡。   琴声响起时,除了指挥偏头瞧过一眼,许多人甚至没有察觉钢琴前已经换了演奏者,全心全意沉浸在表演当中。   乐曲被推向新高潮,演奏至第四乐章,熟悉的旋律让周边拍照围观的群众们都忍不住跟着合唱起来。   这是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合唱交响曲》的第四章 。   音乐总是有着无与伦比、震撼人心的力量,钢琴与合唱的加入,又使得音乐越来越快,越来越火热,转而进入了一个全新而神圣的境界。   随着指挥的手势定格,全曲也终于在高昂、激越的欢腾气氛里结束。   周边掌声雷动,这场快闪本该就这样散场结束,陆嘉禾却站起身来,与身侧那指挥不知低声沟通了几句什么,再坐下来时候,广场上忽地奏起了G大调弦乐小夜曲。   活泼流畅的节奏与短促华丽的八分音符颤音,组成了舞步般轻盈,欢快明朗的旋律,如同绅士俯下身来邀请恋人共舞。   作为整支乐队中唯一的华人面孔,陆嘉禾几乎是高调地吸引了周边人群所有的注意力,他修长的十指在键盘上飞舞,身上却只随意穿了件连帽衫。   整齐好看的眉形微挑,一双清冽漆黑的眼睛,只专注盯着站在不远处的宋茵,那眼神得意,眸子里全是放肆的喜欢在流露。   陆嘉禾与宋茵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宋茵安分克制,他却不羁放纵,宋茵温顺平和,他却桀骜不驯,看上去寡言冷漠,身体里却永远燃烧着一团烈火,要将世人燃烧殆尽。   众人只需顺着陆嘉禾的视线,便轻而易举找到了宋茵那一边,瞧清女主角的脸,这才恍然意识,原来这乐队是在替这小伙子求爱啊……   宋茵什么时候这样高调过,在众人的镜头里适应了半天,才在陆嘉禾的赤裸裸的眼神中无奈,冲他摇了摇头,目光中到底还是流出几分笑意。   现场版的交响乐演奏,永远比隔着耳机与屏幕要更来得震撼,那隽永曼妙的旋律几乎要将人的内心洗涤净化,铿锵有力又激情饱满的音符,时时刻刻叫人激动起来。   路过的行人越聚越多,中间的那位金发女低音提琴手忽地停下演奏,起身往宋茵的方向走过来,邀请般朝她伸出了手。   宋茵错愕地愣住,却听女人轻声真挚冲她唤了一句,“Trust me。”   相信我。   宋茵只穿了普通的球鞋和针织衫,头发因为戴过头盔而不大齐整,身上甚至还残留着医院的消毒水与药酒味,可她犹豫了片刻,终究在众人的注视中,把手递到女人的手心。   低音提琴手带着她,行走在管弦乐队间,穿越清一色黑色礼服的正装人群,站到了广场正中的雕塑下,陆嘉禾所在的地方。   4/4拍的回旋曲曲调轻快,旋律明澈流利,跳荡着无忧无虑的情感,幸福的情侣自此互诉衷肠,拥抱,亲吻,踏上归途。   乐章所表述的,是一份真挚诚恳而又完美的爱情。   就在陆嘉禾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瞬间,广场的大钟敲响,悠远古朴的钟声在整个广场回荡。   这大钟每逢整点与半点就敲响一次,不知不觉,半个小时就这样过去了。   正午的温度较之前还升高了一些,微风路过,将她耳畔的头发掠起,针织衫下的裙摆在风中扑簌簌抖动。   陆嘉禾合上琴盖,自凳子上缓缓站起来,漆黑的眼睛专注凝望着她,仿佛全世界里只剩下她的倒影。   也就在这一刻,他身后的喷泉齐放,喷出的水柱高低起伏,又相互交错,洋洋洒洒,气势恢弘,磅礴盛大。   天空碧蓝,阳光微暖,将男孩的黑发染成浮世的金棕色,他的头发很短,额前有一小束微翘。深色连帽衫领口的带子,在刚才吃饭时,为了方便被她系短成了蝴蝶结的模样。   喷泉里有细小的水珠飞溅了一滴在宋茵的鼻尖。   宋茵没有抬手去擦,事实上,这一瞬间,她竟觉得有些手足无措,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有心情注意到这些。   眼前的图景,每一帧都如同浓墨重彩的电影镜头,不真实得叫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像是每个女孩期待的浪漫那样,陆嘉禾给了她一次宏大而又真挚的告白,叫人难忘,宋茵觉得,就算在一个月、一年、十年之后,她一定还会记得这一天的每个细节。   陆嘉禾跨过两步走近她面前,背着手,俯身在她耳侧,轻唤了一声,“茵茵。”   他的颈窝白净。   “现在——”   “有没有更喜欢我一点?”   那声音低沉,像是刚才缓缓奏起的大提琴,带了一点蛊惑的味道,叫人沉沦。   周边不明情况的群众们开始善意的起哄。   “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宋茵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小退了半步,拉开距离,抬手戳开他的额头。   “陆嘉禾,你可真幼稚。”   众人都不知道,他们早已经在一起了。   陆嘉禾不依不饶地迈半步紧跟上前,“那你喜不喜欢?”   “喜欢。”      宋茵再回到学校时,便听说了那天踩她裙子的女孩儿将被退学的消息。   “其实她也挺可怜的,被人当枪使了。”   “听说她父母都来学校求领导了,不过这次学校的态度可强硬了,郁静琪都保不住她。”汤晓君坐在宋茵的桌边啃苹果,嘴里喋喋不休八卦。   目光触及宋茵时,话音一拐,笑起来,“不过谁让她踩别人裙子呢,把咱们茵茵浑身都摔成那样,这就叫活该,罪有应得,对吧?”   宋茵没搭腔。   其实她大概能猜到学校的态度。女生的行为虽然恶劣,放在平时却怎么也不至于这样,这次大概还是因为被外人瞧见了,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又怕外界传出不好的名声,这才大张旗鼓肃清一下校风。   会闹得这么大,恐怕连郁静琪也没有料到。   宋茵沉思一会儿,把换掉的鞋重新穿上,开口问道,“晓君,你知道那女生住哪间宿舍吗?”   “你要去找她?”汤晓君吓道,“茵茵,你可别告诉我你这么大度,这都能原谅……”   宋茵摇摇头,没有细说,“你告诉我就是了。”   许些小事她或许不会在意,但关系到她的伤,宋茵就是再怎么宽和心中还是免不了芥蒂。再者,她也不能永远这样束手坐以待毙。 第52章 chapter 52   宋茵在门上轻扣了两下, 听到里头应答的声音, 这才推开虚掩的门。   寝室是和楼上一样的四人间格局, 女生这会儿正蹲在地上, 埋头往行李箱里收拾东西, 床头坐了两个人, 大抵在低声安慰她。   门一开, 整间宿舍的目光都移过来。   地上的女生抬头,眼睛泛红, 明显已经哭过一场了。瞧清来人的面庞, 她的面色顿时冷冽下来, “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笑话吗?”   “我已经被你害的退学了还不够?”   她开始破罐子破摔了。   能考进京州舞院的女孩, 谁不是辛辛苦苦练了十来年。女生既然被舞剧的指导老师挑中,水平肯定是比身边的人还要更出色一些。   一朝踏错, 便酿成了这样的苦果, 退学之后, 她的命运、名声、前途全都完了。   听见女生的怒话,床头的两个女生赶紧悄悄起身,离她远了些,低低朝门口的宋茵打了声招呼。   她们都比宋茵小一届,说起来,宋茵还是大家的学姐。   比起即将被退学的室友, 这位出色的学姐明显更不好得罪, 从这次的事情便可见一斑。   她是年轻的流萤杯金奖得主, 领导们的宠儿, 老师们跟前的红人,学校就这么大,就算不在一个系,也难免有产生交集的时候。   宋茵没跨进门,眉心微蹙,定神瞧了那女生一两秒钟后,才淡淡摇头,“你错了,我没害你,严格说起来,我被害得更惨。”   “我也没有看你笑话的意思,只是还有些事情,方便的话,想和你单独谈谈。”   宋茵这一开口,女生的眼神迟疑一瞬,隐隐猜到她话里指的事情,心一虚,言语间立刻支吾起来。   “我,我们什么好说的?”   “是吗?”宋茵的掌心搭在门把手,偏头认真看了看她,“你甘心就这样退学?”   她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平淡缓和,压在心头却重逾千斤。   “这些事情都会记在档案上。”   京舞肄业,她可能找不到好的工作,就算舞跳得比旁人都好,哪个团里也不愿意收这样心机深沉的团员,不管今后在哪,做了什么工作,这件事将会作为污点跟着她一辈子。   “关你什么事?”女生仍旧色厉内茬,收着衣服的手却不知不觉顿住了,她忽地想起了今天下午父母在办公室求人的样子。   “你好好考虑吧,我只是不想让无关的人退了学,真正的主谋逍遥法外。”   宋茵的话到这,便不再多言,转身往回走。   “等一下!”   行出几步,身后的人果然从走廊追了出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什么决心。   “我要是配合你,你能保证我不被退学吗?”   她站在身后问。   “不能。”宋茵站定,回眸摇头,认真告诉她,“但我会尽力而为。”      郁静琪许诺给女生的,是一场京州文艺晚会的大型歌舞A角演员,这种机会对于普通人而言难得至极,对于郁静琪家里来说却唾手可得。   跳舞是个吃青春饭的行业,出名需趁早,姑娘们都明白每次机会对自己来说有多重要。   这便是女生为什么铤而走险也要绊倒宋茵的原由了。   好在退学的程序繁复,有关部门的校领导又恰巧出差公干,女生的退学申请书一时半会儿批不下来,正好留出一些时间给她准备证据。   宋茵明白自己势单力薄,也并没有指望能一击扳倒郁静琪。没办法,她还得在这个学校继续呆下去。   人活在世上,总避免不了这些权利的压轧和掣肘,这是她走到现在终于渐渐明白的事情。   郁静琪家在这个圈子的势力盘根错节,可能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学校碍于私底下学生议论的声音,给她记个过,起到一点震慑的作用。   时间到了第三天,就在学校的劝退通知送达女生的手中后,她在京舞的校内匿名论坛公布了与郁静琪约谈时争吵的对话录音。   消息一出,论坛上便炸了锅。   郁静琪是谁?   她可是从入学那天起便有小报跟踪报道的艺术世家二代,跟她在一处的女生也都托她的福,常有上镜露脸的机会,这也是她为人高傲,身边却总不乏人追捧谄媚的缘故。   在宋茵拿奖之前,整个古典舞系,几乎没人能盖得过她的风头。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风光霁月,骄傲无比的人,私底下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难道她和宋茵古典舞系第一人的斗争真已经到了这样水火不容的地步?   #恩八#:这是郁静琪的声音没错吧……听过的同学好好辨认一下,我是到现在还不敢相信郁静琪会做这种事,以她的实力和背景,没必要这样自毁长城啊。   #瘦小腿#:那女生也挺可怜的,完全帮人背锅了好吗,现在都被劝退了,郁静琪还心不在焉地敷衍,人不揭发你揭发谁?   #肆肆#:不过说实话,那个文艺演出的A角确实挺吸引人的,我觉得这事儿换谁都免不了被诱惑。   #甜牛奶#:其实也就是被绊摔了两跤,没那么严重吧……说不定郁静琪也多坏的心,宋茵不是也没怎么样吗?   #云生#:作为一个认识宋茵的人,真的完全看不下去了。楼上,如果能发照片的话,我一定要让你看看宋茵摔的有多惨,浑身青紫,惨不忍睹,还得坚持着录了一整天。讲真,大家都是吃这行饭的人,你轻飘飘的几句结论,可能就是往受害人身上捅刀子。   #薇薇安#:这两天听说陆嘉禾是宋茵男朋友诶,如果这事儿是真的,我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宋茵看到这儿便合上了电脑。   临近期末考,图书馆里的人也多起来,窗边光线明亮,宋茵把电脑推到一边,才翻开书,身后又隐约听见有人在小声议论。   舞院的学生每天都在紧密的专业课程和排练中渡过,出现这样的年度新闻,八卦简直就是倾诉和释放压力的最佳方式。   宋茵戴上耳机,装作没听见,埋头在课本上勾画,整理笔记。   只是那细碎的声音轻音乐到底隔绝不了,她煎熬地坐了一会儿,还是静不下心来,重新扯下耳机,身后还在议论。   宋茵偏回头往后瞧,直到女生们中间有人认清她的脸,猛地停下声来,讪讪冲她笑了一下。   宋茵也礼貌颔首,回以微笑,再转过身,世界终于安静了。   从早上下课便待到下午饭点,身边的人陆陆续续走了个干净,宋茵一遍遍梳理知识脉络,觉得考点都记牢之后,这才收齐东西,走出自习室。   除了管理员,外头已经没几个人了,她把电脑包放到一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打开馆里的电脑图书管理系统,开始找书。   她要找的是《舞蹈美学引论》,这本书紧俏,被借的次数还挺高,临近期末考,大家都不大愿意还。宋茵前几次来都扑了个空,就在自习前,她还用图书馆的电子检索目录查了一遍。   进度条转了半天,就在宋茵自己都不报什么希望的时候,目录突然弹跳了出来。   有人还了!   宋茵喜出望外抄下书架编号,拎起电脑包,小跑着过去找,好在这次终于没再出什么意外。   《舞蹈美学引论》被翻阅的次数太多,边角已经微折,书皮也开始泛黄发旧,心心念念许久的书终于落到手里,宋茵小心翼翼地将它从书架上拿下来。   她唇角微翘,刚翻开两页,忽地在书页里发现了一张夹着的彩色纸,像是书签,只是上面写了行奇怪的字。   ——伤好些了吗?   字迹是打印的三号宋体。   宋茵取下来,奇怪地前后瞧了一遍,把它放到一边,往后翻,没几页,那书签便又出现了。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   宋茵瞧到这一句,咽了口水,心跳微快起来,左右瞧了一圈,并不见什么人影。   她记得大一入学那年,新生汇演时候,她跳的独舞就是这内容,以晏几道的临江仙为蓝本创编的古典舞。   是巧合吗?   宋茵提着一颗心,飞快地把一本书翻完,又找出了六七章这样的彩色纸条。   ——你又把静的雾辉,笼遍了林涧,我的灵魂也再一回,溶解了个完全。   歌德的诗歌。   大二时,宋茵曾在她编舞写的文章里引用过这一段,当时这篇文和许多优秀的作品一起,放到了学校官网的专题里展出。   一张一张往下翻,宋茵心跳越来越快,几乎完全确定了,这些纸条就是写给她的。   全是情诗,这算是告白吗?   宋茵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告白方式,不知道对方的身高长相,不知道性别身份。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不但认识她,而且十分清楚她生活的轨迹,清楚到她哪一天会在图书馆里,想借哪一本书这样的细节。   仿佛生活完全暴露在了陌生人的视野里,宋茵放下纸片,忽然觉得心中惶惶起来。   抬头环视四周,图书馆里仅剩的寥寥几人都坐在窗边,各做各的事情。   宋茵想了半晌,拿起书架上的整沓纸片,连同书一起,快步下到图书馆一楼。   她得弄清楚。 第53章 chapter 53   借口丢了东西, 宋茵在管理室说了好一会儿情, 才叫人答应了帮忙调出监控。   可即使有了范围, 从早上十二点到现在这时段还是太过宽泛,况且离那最近的摄像头也隔了三排书架,往来的人太多, 根本没办法确定谁手上拿了什么书, 要到哪里去。   宋茵紧盯着屏幕,快进着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无功而返。   回去的路上,她想来想去,打开微信, 找出了前几天发布的想要借书的那一条状态,点击删除后, 又把朋友圈设置改成了仅好友可见,总算有了些安全感。   她不知道对方是什么用意,可不管怎样,别人在暗她在明, 心里总是要有些提防才好。   宋茵把纸条一沓夹收起来,塞进了宿舍抽屉里。      短短两天, 论坛上的帖子已经发酵,待到版主回神删帖时,事情都传开了, 帖子一删, 倒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校方这回也不得不插手调查, 还特意将当事人宋茵一起叫到系部。   考完最后一场试,铃一响,宋茵便交了卷子,直奔行政处大楼。   进门前,给宋茵打电话通知的老师特意叮嘱了几句,大意是,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想发生,但既然已经发生了,还是要以校方的名誉为重,话里未必没有点息事宁人的意思。   宋茵心知肚明,轻轻朝老师一颔首,自始至终没开口。   办公室在四楼,采光最好,房间明亮宽阔。   棕红色的会议桌对面,除了位学生处的领导,还坐了两位老师在侧旁听,她考完试来得最晚,女生和郁静琪都已经落座。   宋茵视线扫过便发现了一个细节,女生和郁静琪的座位好像挨得有些近。办公室这么宽,她们这样坐完全没有必要。   前进的脚步在办公室门口顿了顿,宋茵敏感地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她又抬头去瞧那女生的脸,眼睛交汇时,对方却仓促慌乱地别开了脑袋,不敢与她对视。   宋茵心跳顿了一拍。   明明昨晚她和女生通电话时候,还没表现出什么异常来,现在却这样避开她的眼神……   果然,她不好的预感很快得到验证。   到底是学生处的领导,中间的男人短发剑眉,目光中带了几分天生的凌厉,他简单说过两句,便直接朝女生发问:“徐明音同学,今天开始之前,我得先确认一下,学校论坛上那段音频是你发布的么?”   室内所有人的视线一瞬间落到女生身上。   宋茵屏住呼吸,抓紧了身边的扶手,静静地待了片刻,却只见那女生摇摇头。   “不是。”她轻飘飘地抛出了这两个字,想了想,又低声补充,“我没有录过那些东西,音频也不是我发的。”   宋茵身上僵硬了一下,缓缓回头,想要看看女生的表情,然而那人却始终压着头,叫人看不清。   余光中,宋茵撞见了郁静琪的眼睛。   她的面庞艳丽,唇角露出一抹似有似无般的嘲笑,双眸中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轻嘲和蔑视。   宋茵面无表情坐直,收回视线。   女生都这样说了,她哪里还不明白,徐明音这是临阵倒戈了。   昨晚之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或者说郁静琪又向她承诺了什么,让她心甘情愿退学,直接放弃了申诉的权利?   宋茵想着,心中长叹了一口气,平静地往身后椅背上一靠,有些埋怨自己,她不该把希望都放在一个人身上,郁静琪没有这么容易对付,她其实早该料到的。   “录音里提到的事情是真实发生的吗?你在录制时候屡次捣乱,包括绊倒宋茵,也是郁静琪同学指使的?”   “不是,都我自己一个人做的,不关别人的事。”   “那你对校方的劝退还有什么疑虑?”   “没有了。”   ……   谈话一结束,郁静琪起身拿包,很快消失在办公室,宋茵则被留下来,领导关怀地问询了两句她的伤势,这件事便算是了结了。   录音很容易伪造,也很容易被驳倒,即使在法律上也只能作为辅助性证据,更遑论鉴定的程序繁复,没人愿意浪费大把的时间还宋茵一个无足轻重的公正。老师们的观察力倒是敏锐,从教这么多年,他们怎么可能看不出这件事其中还有猫腻,只是深究追查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罢了。   等待了那么多天,以这样的结局告终,宋茵背着书包出了行政处大楼,心里忽然有些说不出来的沮丧。   “宋茵。”   身后有人唤她一声。   宋茵握紧手机的指尖紧了紧,顿了片刻才回头。   “对不起。”   “现在道歉还有什么必要吗?”宋茵淡淡摇头,声音平静,“你觉得这一声对不起,是为我的伤感到抱歉,还是撒谎之后给自己一点聊胜于无的心理安慰?”   身上的淤青到现在触碰起来还会疼,脚踝时常一扭动便咔咔响,想到刚刚在办公室的种种,宋茵根本没办法说出一句让人称心如意的没关系来。因为真正做错事的人,内心根本没有一点抱歉和悔悟的想法。   她转身要走,女生却低头,垂头低声啜泣道。   “对不起,宋茵,你是个很好的人,但我也是不得已……”   “所以呢?”宋茵偏头,“郁静琪许诺了什么,让你答应替她撒谎?”   女生嗫嚅了许久,“你知道的,退学通知书已经下来了,学校让我复学的几率本来就很小……”   “她答应了给一笔封口费,我不能就这样白白被退学……”   宋茵耐心等着直到她说到这个字,终于收起手机,不愿再听下去,转身往回走。   这笔封口费从哪来?用脚趾也能想得到,郁静琪家里一定又出面了。   宋茵不怨怼自己的家境不如别人好,宋父宋母把能给的已经都给她了,但她现在实打实讨厌这样手握资源却专门用在歪门邪道的人。以郁静琪的家境和实力,即使不盯着她一样能活得很好,可她却偏把一门心思放在了压制她上。   从这一点来看,她短浅又狭隘,其实也挺可悲的。   宋茵走出几步,指尖在手机屏幕轻点两下,保存了视频文件。      崇文。   训练到九点钟回到宿舍,陆嘉禾头一次没忙着先去洗澡,换了一身衣服便埋头在桌前电脑边开始画图纸。   “陆哥,你不先洗吗?”郑泽拿着毛巾在洗漱间门口迟疑,“你不洗我可进去了啊……”   陆嘉禾挥挥手,没抬头,看起来像是懒得应他。   奇了怪了,陆哥训练回来哪次不是最先进洗澡间那个,一身臭汗在桌子面前画图纸,别人受得住,大少爷他忍得了吗……   郑泽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还是廖春儿是个明白人,一开口便问道,“陆哥,这么赶啊,明天要出去约会?”   “恩——”陆嘉禾专注地完成最后一笔,懒洋洋应他一声,又开始按照图纸切割建模材料。   果然。   柯裕森咽了口水,“陆哥,你不是要今晚就把这模型搭好吧?看起来这么复杂……”   “两三个小时,不会打扰你睡觉。”陆嘉禾动手能力强,先搞定了图纸搭起来其实没有这么难。   这模型是要上交的期末作业,其实老师也不急着要,但宋茵最近放假之后便整天在舞团上班排练,忙得团团转,好不容易抽出空,他得迁就宋茵的时间才行。   “我可没说什么!”他们宿舍睡觉的时间一般都在十二点后,柯裕森摆摆手,好奇地凑过来瞧他图纸。   头脑简单的体育生盯着平面上那些线条和数字,眼睛都瞧晕了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怎么都想不通这房子是怎么搭建起来的。   “诶,陆哥,我偷偷跟你说个事儿。”   陆嘉禾时间紧得不行,百忙中抽出空当给了他一个威慑的眼神。   没时间听你的八卦。   柯裕森不服气道,“我都没说呢,你就不想听听是谁的?”   “手从我KT板上挪开。”   “行,”柯裕森想了想,也不气了,站起来,转身得意洋洋往床上爬,“你媳妇儿的事,这可是你自己不听的。”   闻到这一句,陆嘉禾终于从图纸间抬头。   “什么?”   “你自己不听的。”   “别废话,”陆嘉禾扔开切割刀,“明早出操替你请假。”   “成交!”   柯裕森欢呼一声从床上跳下来,“我跟你说,陆哥,我昨晚偷偷去隔壁京舞的论坛上转了一圈,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这些女生之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真可怕,有的人长得漂亮,心肠可坏了,就她们学校那个特别火的帖子里——”   “说重点。”陆嘉禾直接打断他。   “重点一时说不清,我直接把帖子翻出来给你看吧,”柯裕森低头翻手机,找了半晌,才把头抬起来惊讶道:“诶呀,陆哥,帖子好像被删了。”   陆嘉禾头上快被他气出青筋来了。   “你信不信我揍你。”   “信信信,”柯裕森赶紧伸手挡脸,“我不是听到段录音吗,说小嫂子受伤是被人指使故意害的……”   “受伤?什么时候?”   “就前段时间啊,她受伤了陆哥你不知道?”柯裕森惊道。   陆嘉禾忽然猛地想起,去剧院接宋茵那天晚上,她从剧院的台阶上一级一级下来,脚步艰难。   和踢足球一样,跳舞也是个常常负伤的专业,陆嘉禾当时只以为宋茵的脚踝是旧伤发作,不想居然是被人故意害的。   听柯裕森仔细说完一遍,陆嘉禾只觉得又气又怒。气的是这么大一件事宋茵居然半点儿也没跟她提起,怒的是那些人居然这样胆大包天欺负他女朋友!   宋茵的脚踝韧带旧伤,他了解得一清二楚,扭伤几下对旁人来说可能不碍事,但对宋茵来说任何伤害都是雪上加霜,是不可逆的。   他放弃踢足球还能学建筑,可舞蹈生不能再站上舞台,却是致命的。对方用心有多险恶,由此便可见一斑。   满怀的躁意平不了,他干脆扔开手边的东西,彻底没了做下去的心情,拳头握紧,恨不得现在就找个人打一顿泄气。   隔了许久才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陆嘉禾走出阳台,徘徊了片刻,又拨通崔博涛的电话。柯裕森始终是道听途说,他得确认好事情的经过。   然而当真听崔叔叔把当时的情况一一转述清楚时,陆嘉禾怒不可遏,差点没把门给一脚踹了。   “叔叔,后来京舞校方怎么说?”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些。   “你这小子,人家是你女朋友呀,这么关心?”崔博涛吃了颗葡萄,给电视换台,原本没想着听到答案,却不想那边真的应一声。   “嗯,她是我女朋友。”   崔博涛刚吞下去的葡萄顿时哽在喉间,咳了几声才好不容易咽下去。“嘿,我上次问,你不是说不是吗?”   做了陆嘉禾十多年的叔叔,这个小侄自小有多傲气他是清楚的,早年那么多小姑娘追着他跑都不见他恋爱,原以为他要多打几年光棍的,这也是上次陆嘉禾给他递视频时他轻易便相信了的原因。   “那时候确实还没成。”   “行,好事儿,人家姑娘这么漂亮,”崔博涛先才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转而又笑意融融扔了葡萄皮,“不过,我可得打个电话跟你爸爸好好说说。”   “我爸比您知道的早。”   陆嘉禾永远有让人语塞的能力,崔大导又被哽一句,又听对面穷追不舍问,“京舞校方怎么说?”   “这就不太清楚了,你叔叔我每天日理万机……”   “叔叔——”陆嘉禾无奈地打断他,“我还有事,先挂了。”   崔大导这才赶在他挂断之前道,“她们副院跟我提过一耳朵,好像就是让那个捣乱的女同学退学吧……”   “其他人呢?”   “踩她裙子的不是就一个人?”   陆嘉禾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来,挂了电话,手机扑在阳台上,就着水龙头洗了个冷水头。   他觉得浑身的躁郁需要被冷水冲洗一下。   附中多的是贵族子弟,这些人对待拦到自己、看不顺眼的人会用什么办法、什么手段,他一清二楚。就从上次那女生光明正大宣称自己拿到了片子女主角名额的事情看,这种事肯定不是第一次发生,才让她这样有恃无恐。   拍摄那天,宋茵一共摔了三次。   她是顶着一身淤青跳到片子结束的,陆嘉禾没办法想象,那时候的她心里会有多委屈。   这段时间因为脚踝的伤一直往医院跑,可宋茵硬是没向他倾诉过哪怕是零星一点。   陆嘉禾从来不是个任人欺负的主儿,上一个这么想不开的人,刚换的门牙被他一拳打断咽下去了。   而现在,欺负宋茵,简直比挑衅他还要不能忍。      “麻烦你了,格周,害得你暑假也回不去,在这儿练习。”宋茵拉起毛巾擦干掉头上的汗。   “我倒是挺享受这种状态的,充实,”程格周脸红,给她递瓶水,“这样自律点挺好。”   舞蹈生其实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寒暑假,几天不练,功夫退步多少只有自己知道。对大部分没有自制力的学生来说,每次开学都是一次磨难,上秤肉掉不下来,浑身硬得能把自己气哭。   宋茵一口气喝掉小半瓶,瞧了瞧时间。   “今天就练到这儿吧,”她笑起来,杏眼弯弯,“早点回去休息。”   “时间还早,我今天没什么要做的,”程格周摇摇头,“学姐有事?”   宋茵在专业上很努力,平日里不练到点,她不会提休息。   “嗯,有些私事,你要是想再练会儿的话,我把钥匙给你好了。”假期里学校的舞蹈教室大部分上了锁,舞团排练厅倒是个练习的好地方。宋茵说着,走到排练厅教室边缘开始收拾东西。   程格周握着水瓶怔了一会儿,从木质地板上爬起来,轻笑道,“学姐这是去约会?”   宋茵偏头笑了一下,没应,把钥匙扔给他,“那明天见了。”   程格周发愣站在原地,听着那走廊里的脚步声渐远,直到再也闻不见,突然厌恨起了自己,为什么一对上宋茵就永远既懦弱又内敛?   为什么不能再早一点?   为什么就不能在陆嘉禾之前?   他就是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学姐,一步一步牵起了另外一个男人。      宋茵洗了澡,又换过身衣服,给陆嘉禾打电话时还在关机,他的考试没结束。   京舞放假比崇文要早一些,学校顿时空荡下来。宿舍假期并不闭楼,但也只有外地的卢佳思准备留校,余下宋茵因为舞团的工作,还得像往常一样排练演出,要休息只能等到周末。   忙是忙了一些,但她好歹也是拿工资的人了,宋茵打定主意,等团里的考核结束,就好好休假养一段时间。   宋茵把吹干的头发扎成马尾,对着镜子淡淡化了个妆,准备擦唇彩时,又被卢佳思笑话了。   “约会呢,你就化这么淡一点儿?”   宋茵对着镜子低喃道,“又不需要多隆重,能看就行了……”   “诶,我跟你说,少女,你这样可不行,热恋期呢,”卢佳思从床上翻身下来,拉开化妆箱,找出她那一排口红,“随便挑一只,帮你画,你那颜色也太淡了。”   付伦是京州本地小开,最会讨女朋友欢心,卢佳思喜欢摆弄这些,一个学期下来,箱子里的口红都不知道攒了多少支。   宋茵平日里不常涂艳丽的颜色,望着格子里排放好的口红,脑子里不知怎地忽然冒出来陆嘉禾上次吻她的时候——   他说她的唇膏是甜的。   画面感油然而生,脸颊上刷一下就烧红了,宋茵匆匆按下卢佳思的手,把箱子塞了回去,“还是不要了,我出门就吃东西,会掉。”   卢佳思闻言便意味深长笑起来,“行,既然你要吃东西的话。” 第54章 chapter 54   宋茵出来得早, 陆嘉禾考试还没结束, 她早起练功没吃早点,便在学校附近挑了一家店排队,打算一边等, 一边随便买些东西垫肚子。   焕南路上只有京舞一家学校放了假, 这家早餐店的口味比食堂多,人流量并不见少, 队伍排了两列还很长,宋茵慢慢等着, 干脆插上耳机听音乐。   微信上有条道晚安的未读消息,大概是她睡了之后陆嘉禾发过来的。   宋茵唇角微抿,翘起来瞧了两遍,忽地听前方有熙熙邃邃的声音传来,她取下耳机疑惑一抬头,便瞧见了前面一群大个子在对她笑。   “小嫂子早上好啊。”   是陆嘉禾那群足球队的朋友们, 上次吃饭时候宋茵见过的。   区别于周围的人群, 他们人高马大,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四下的目光闻声投来, 这称呼让宋茵窘得想遮住脸,撩了撩鬓角的头发,压低声音道,“叫我宋茵就好, 这样怪不好意思的。”   几人爽快应了, 说了几句话, 又有人笑着问道,“明天小组赛最后一场,小嫂子要不要来看?”   小嫂子……又忘了,宋茵心里无奈地摸了下额头。   “他还没说,就在京州比赛吗?”   “恩,新亚洲体育馆,我瞧着陆哥特意问教练要了贵宾席的票呢。”   宋茵点了下头,那边的队伍已经排到了最前。   “小嫂子吃什么呢?我们这边儿就快到了,一起买吧?”   队伍挺长,后面还跟着七八个人,宋茵过意不去,连摆手,“没关系的,我再等会儿也是一样。”   说话间,男生已经帮她排的那个窗口每样买了一份。“没事儿,陆哥的家属也就是我们的家属,都是应该的。”   宋茵羞得不行,看着男生把纸袋递过来,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不然我把钱给你吧……”   “诶,别呀,嫂子,这样多见外——”   他话音没落,那东西被人长手一揽,悉数接了过去,声音低沉好听,“好好说话,别乱认家属。”   宋茵一偏头,便被陆嘉禾揽进怀里,被带着走出一段。   “怎么这么快?”宋茵微诧。   “提前交卷了。”陆嘉禾漫不经心应了,打开几个纸袋找一遍,把宋茵能吃的都挑出来放一块儿,递给她。   “豆浆放了糖,喝一口?”   宋茵犹豫片刻,低头,就着他的手微抿了一口,低声道在他耳边道:“我还没给他钱。”   他耳朵的软骨边被染上一点豆浆的热气,温痒酥麻,她凑近的身上有点奶味和柠檬沐浴液的香氛。   叫人血流加速,陆嘉禾瞧着那一点嫣红的唇,掩饰般在她肩头拍了一下,“没关系,我给他就行。”   “那你别忘了。”   察觉他答得心不在焉,宋茵抬头瞪他一眼。   “那再喝一口。”   明明昨晚上还有着无数的怒气和郁躁积压在心底,瞧见宋茵的这一刻,奇迹般地烟消云散了。   她小口吮着甜豆浆,睫毛黑压压垂下一片,温顺的侧脸安静又可爱,长马尾垂在肩头,调皮地落下来几束在脖颈间。   宋茵和世上的许多人是不同的,不管对待什么事情,她永远不会让自己的心被怒气和怨怼所填满。她身上有种让人安静平和下来的魔力,叫人跟着她的脚步,不徐不疾。   平日没空,周六,两人都有一整天时间。第一件事是先带拖鞋去注射疫苗。陆嘉禾照顾了它近两个月,也到了需要接种第二针多联的时间了。   拖鞋还在陆嘉禾的公寓里,晋薇是本地人,陆嘉禾也是,其实宋茵心里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回家住,而是一个人住外边。   在京州这地方,不管是买还是租,房价都不会便宜,宋茵家买那套三室一厅的小房子,几乎花掉了宋父宋母大半辈子的积蓄。尤其陆嘉禾住的地方还在二环,住宅区的绿化挺好,入眼可及都是花草,比起崇文教授们住的小洋楼那片也不遑多让。   车在地下车场停好,临进电梯时,陆嘉禾忽地接了个电话。   他顿下脚步,帮宋茵解掉下巴的头盔,隔开电话,把门锁密码一同告诉了她,“你的生日,你先上去玩儿,等我一会儿,拖鞋躲在沙发角,冰箱里有喝的。”   宋茵茫然点点头,多问一句,“有什么事吗?”   “我去趟物业。”   陆嘉禾重新接上电话,眼看电梯门就要合上,宋茵抬脚跨进去,却听他忽然开口惊呼一声,“小心——”   在宋茵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扔出头盔,卡在了两道门缝之间。她被猛地往后一带,拽进了陆嘉禾怀里。   停车场有负二层,电梯也不顾门没合上便急剧往下落,一声震天响之后,头盔被挤压裂开,卡在了地板和门缝中间。   宋茵闻见了些烟尘味,惊呼未定地扒开陆嘉禾的手,吓道:“电梯出故障了?”   电话另一端吓得差点没把话筒扔出去,连连唤道:“陆先生,出什么事了?有没有伤到人?我们抢修人员已经到了……”   说话间,地库拐角便传来急促的跑步声。   “电梯坏了为什么不放提示牌?为什么不贴公告?出了事谁负得起这个责任?你们这么做有多危险知不知道?”   陆嘉禾像是头暴怒的狮子,对方连连道歉,隔着电话鞠了一次又一次,心里一阵庆幸。   还好还好,在最后一秒赶上了。   电梯电路故障就几分钟的时间,就地库还没来得及放危险提示牌,要不是在监控里瞧见人,忙着翻到电话打过去,今天他这物业经理也算是玩完了。   “我走楼梯上去就好了,你有事先去吧。”宋茵拉了下他的衣摆,示意他别发火。   抢修人员已经拿出工具准备修理。   宋茵刚刚被陆嘉禾蒙住眼睛,不知道情况有多惊险,只有在看见地上门缝间夹裂的头盔时,才有几分后怕。   陆嘉禾僵着身子没动,宋茵干脆踮起脚来,揽下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还要带拖鞋去打疫苗,没时间生气了,嗯?”   陆嘉禾这才不情愿地眨了下眼睛,挂掉电话,叹了口气,指了下嘴角。   “这也要。”   当着摄像头的面,一旁还有几个修理工人,宋茵为难地松开他的脖子,却被陆嘉禾抱紧腰,俯身吻下来。      其他几部电梯倒没出故障,只是宋茵刚刚被吓了一场,便决定走楼梯压压惊。陆嘉禾就住在十二楼,楼层不算高,走起来并不难。   才到一楼,便有人推开消防门进来,迎面碰了个正着。   “小宋?”   “邱医生,”宋茵抬头笑起来,“您住这儿啊?”   老人六十来岁,满头银发,精神面貌却好极了,五官依稀可见年轻时的动人。   “我孙子住这边儿,顺路给他带些水果过来。”   “我帮您拿吧?”叫六十多岁的老人拎着东西上楼,宋茵有些不忍心。   邱医生却摆摆手,“没事儿,不重,正好锻炼身体,你脚踝也有伤,别老把自己当铁打的,得多注意。”   话是这样说,宋茵还是接过来一袋轻的葡萄拎在手上。   医者父母心,邱医生倒真是把宋茵的伤放在了心上,“炎症好得差不多了,等过两天再过来看看,我给你开两剂外敷的药。”   “哎。”宋茵清脆应声。   她这段时间总感觉脚踝发不上力,一动便咔咔响,等那时候,考核也该结束了,正好可以休假调养。   邱医生又细碎叮嘱了几句,停下来时,接过宋茵手里的东西,笑道:“谢谢你小宋,你上去吧。”   说着,她递过来样东西,“来,奖励你一个苹果。”   那苹果个头大,又红,光泽极好,京州的物价贵,宋茵在超市逛见,就没舍得买过。   “不要了,邱医生,刚吃过饭呢……”   感觉像奖励幼儿园的小朋友,宋茵脸红,哪里好意思收。   “我孙子就和你差不多大,他不爱吃这些,白放冰箱吃不完也是浪费了,接着吧。”   老人的手白皙,却布上了皱褶和斑点。   吃不完还买这么多。   宋茵心一软,抬手接过来,“谢谢奶奶。”   瞧着宋茵收下了,她才满意地笑笑,“我孙子就住这层,我这就进去了。”   宋茵抬头瞧了一眼门上的楼层数,恍然才发觉上面写的是十二。   “我好像也到了……”   “诶,还真巧了,在同一层楼,你们年轻人有话聊,要是有空可以来找他玩儿啊。”   宋茵手里抱着苹果,前后脚跟着出了消防门,不好意思答她,“您误会了,我不住这儿的,今天也是过来朋友家里。” 第55章 chapter 55   长廊里铺了地毯, 走出几步,老人的脚步渐渐慢下来, 暂把东西放在腿边, 低头看包,似是在找钥匙,宋茵瞧着门牌号到了,也停下脚步。   密码是她的生日, 宋茵的指尖犹豫了一下, 专注低着头,一个一个数字往上按, 没注意到身后邱医生诧异得唇齿微启。   “小宋……你的朋友是——”   叮铃一声,公寓门随之开了。   宋茵站在门口没听清, 回头温声又问一遍:“邱医生,您刚刚跟我说什么?”   老人眼角的皱纹忽然都堆着笑起来,亮了亮手里的钥匙, “我还在包里找半天, 早知道小宋你是六一的朋友, 等你开门就是了嘛。”   宋茵怔了一下, 反应过来老人话里的意思, 手里的苹果差点儿没拿稳,脸上的红晕刷一下烧到了耳朵根,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脸说不定比苹果还要红。   陆嘉禾可没说过他奶奶是邱医生, 也没说过她会在今天来!   “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 ”邱医生笑起来慈眉善目, 拎起水果袋,“进去呀,别拘束。”   宋茵脸皮最薄不过,自家远房亲戚都还会脸红,更别提今天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见了陆嘉禾的奶奶,怎么可能不拘束。   一下子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去看病了……   她现在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虽说一个人住,陆嘉禾的公寓却不小。白与深蓝色的极简装修风格,开放式厨房,大露台,客厅是复式,其中一角上两道台阶的地方,还摆了架三角钢琴,漆黑的琴身泛着光泽。   地板、柜子,触目可见没有一丝灰尘,和传闻中单身汉的住所半点不一样。   邱医生给她切了盘水果,这才往冰箱里塞起东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说着话。   “那天在医院大楼下面看到六一,我还以为是眼花了呢,现在一想,就是来接你的吧,这小子,都到医院了,也不来看看他奶奶……”   这是宋茵的锅,是她不准他上来的。   面前是切好的葡萄和苹果拼盘,她正襟危坐在沙发上,浑身僵直,像个小学生一样在膝盖上摆好手,有一句答一句,规矩得不行。   说了一会儿,邱医生似是叹了口气,“我们家六一洁癖还挺严重的,平时几乎不见他带朋友回来家里玩,我来他都不喜欢。原想着他以后得打光棍呢,没想到现在居然悄无声息地就交了个女朋友,还别说,我孙子眼光还真不错。”   宋茵刚刚伸出去戳苹果块的手又缩了回来,羞得要命。手上的水果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脚踝后裸露的皮肤微痒,这样紧张忐忑的时刻,那突如其来潮湿的触感让宋茵差点没从沙发上弹起来。   一低头,便瞧见了个白绒绒的小脑袋吐着舌头舔,是拖鞋。   邱医生又笑,“你瞧,他养的小狗也喜欢你。”   宋茵单手把它抱到膝盖上来,趁着邱医生去拉窗帘的时候,低头赶紧给陆嘉禾发了信息。   ——你没告诉我你奶奶会来!   ——碰上了?   那边很快回复,隔着短信宋茵都能感受到他的幸灾乐祸。   ——别怕,我奶奶人挺好。   “这不是人好不好的问题”……宋茵打了上半句,指尖顿住,又悉数按了删除,欲哭无泪,陆嘉禾根本就没get到她的点。   她指尖重新飞快地动起来回复。   ——我知道,她老人家是我在中医科的主治医生,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陆嘉禾再回不来,宋茵也快要招架不住了。   她过去的人生里,还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内心羞窘爆棚,脸上烫得都能煎熟鸡蛋。   好在这次信息刚发出去,玄关便传来了开门的声响。   陆嘉禾长腿一跨,出现在了客厅,“奶奶,您过来怎么也不先跟我说一声……”   “知道了,下次注意。”邱医生开好窗,拉长声调笑着应了。   “也不是这个意思,您跟我说一声我才好去接你——”陆嘉禾弯腰尝了块苹果,又戳了一块给宋茵。   宋茵哪里好意思吃,趁邱医生的目光没移过来之前,匆匆把他的手挥开,眼含警告。   “你课业这么忙,哪里要你接。”老人摇摇头,走到玄关处换鞋,“行了,我就是顺路过来一趟,还得赶着去医院接诊,就不打扰你们小年轻约会了。”   “那我送您过去医院。”   宋茵也只得赶紧跟着起身。   “不用啦,坐你那摩托车吗?奶奶还想多活两年呢……”陆嘉禾走到门口便被推回来,“你爸爸送我过来的,这会儿在车库等着,别送了,啊。”   平日里悬丝切脉,杏林春暖的邱医生,对孙子宠溺起来像换了个人,是个再慈眉善目不过的老太太。   “茵茵,”老人偏头绕过陆嘉禾,朝后头唤了一声,笑道:“在这儿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以后跟六一一起来家里玩儿。”   宋茵赶紧弯腰应了。   送着人走远了,宋茵才似虚脱般松了一口气。腰间却忽地被陆嘉禾从身后揽住,在她耳垂亲了一下。   “干嘛!这是在走廊——”宋茵压低声音惊呼。   “那我们进去好了。”陆嘉禾任她叫着,却没松手,抱着她一转身,身子抵上门,听见那咔擦一声上锁的轻响,陆嘉禾扶稳她的肩头,铺天盖地吻下来。   陆嘉禾的手很大,掌心收拢便能把她的整只肩头握在其中,带着灼人的温度和力道,叫人浑身发软。   “怎么又来了?”   恋爱中的女生永远无法理解男生对于时时刻刻要触碰、要亲吻拥抱的热衷。   刚才在车库里碍着有旁人在,宋茵半点不配合,这会终于有机会好好亲上那朝思暮想的樱唇。   宋茵推了两下没挣开,只能跟着沉沦在这个吻里。   头低久了有些难受,他干脆又一手揽着宋茵的腰,轻而易举将她整个人抱起来,另一手从她颈部的发丝往上穿,扶住了她的脑袋。   轻啄一下,又一下。   他的眉眼漆黑深邃,像是沉着无尽的星辰,鼻梁挺直,仿佛下一秒就撞上她的脸庞来,散乱的头发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宋茵怕掉下去,只得双手揽住他的后颈。   最后一次和上次的简单粗暴又有些不同,最后这个吻温柔至极,像是涓涓的细流,带着若有若无的苹果清香,蜻蜓点水般扫过唇舌间每一个角落,引领着她去探索,温柔得似是要将人融化开来。   女生对这样的亲热方式最没有抵抗力,有一瞬间,宋茵甚至想开口问问他在哪里学的,可是未尽的话终究被那攻势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直到宋茵的后背递上钢琴冰凉的漆面,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睁开眼睛就要跳下来,却正撞见陆嘉禾的眸光里。   他自始至终是睁着眼睛的,那眸子里的狂热像是一团要将一切燃烧殆尽的火,恋慕、占有、甚至夹杂着许多宋茵看不懂的东西。   “六一……”   宋茵轻轻开口唤了他一声。   陆嘉禾却像是才回神般抬起头来,将她揽进了怀里。   “你爱我吗?”他的嗓音低沉微哑,起伏的胸膛间,宋茵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心跳,像是极力隐忍着一种喷涌而出的情绪。   可,爱该是什么?   宋茵不知道该怎样答,才能将自己的情绪一字一句讲给她听。   陆嘉禾对她很好,可宋茵是独生女,家里每个人都对她疼爱备至,两种情感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后者简单纯真,而前者却是迷人甜蜜的。   像是踩在棉花糖一般的云端,每走一步都是又软又甜的,又像是夏日里的奶油冰淇淋,从唇齿到喉咙,都是冰凉与舒适流过的味道。   那感觉叫人懵懂,叫人委屈,也叫人意犹未尽。   她喜欢这种感觉,或许不如陆嘉禾来得狂热,可她同样能感受到自己的胸腔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血流加快,心脏都叫嚣着要蹦出来。她习惯于循规蹈矩地读书练舞,可是有一天,陆嘉禾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踏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陆嘉禾许久等不到他的答案,扶着她的力道有些松弛开来,眸间竟带上了几分寥落。   “还是不行吗——”   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自己想要付出一切的时候,却只能得到绝望,感受着一颗心在咽喉间渐渐回落。   宋茵揽着他后颈的双手松开,茫然地张口欲言,却彻底落坐到了那钢琴键上,七零八落的音符齐齐响起,炸得人耳朵发鸣。   那声音带着千钧的力量,仿佛给予了人勇气,宋茵忽然开窍一般,抱紧了他的腰。   “可以的。”她听见自己低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你低头。”   下一秒,她踮起脚,重新吻上了陆嘉禾的唇角。 第56章 chapter 56   周末的最后一天, 陆嘉禾迎来了小组赛的最后一轮,他早早要来的票,也终于有机会交到宋茵手里。   “认真看, 不准移开眼睛,我要抽查。”   宋茵噗嗤一声笑出来,“你查了我也答不上, 我还看不太懂。”   陆嘉禾可不管这些, 瞧着宋茵点了头, 这才满意地转身,去与队友会和。      “崇文从小组赛首轮至今一直保持着不败纪录, 在今天主场对阵燕京, 就让我们拭目以待他们还能不能把这辉煌延续下去!”   宋茵还是第一次看自己编排的舞蹈出现在赛场上。   清一色长腿细腰的女生默契十足在绿茵坪上舞动,热情万分, 音乐结束之前叠起人梯,将全场的气氛推向新高潮,最后又跑动着消失在场内。   两方球员终于出场,整个新亚洲体育馆顿时爆发出火山喷涌般的呼声。   在此之前, 宋茵从不知道, 一项体育赛事竟能够将那么多人聚集在一起,从啦啦队进场便一直闹到现在, 喇叭声、欢呼、鼓掌汇聚在一处, 如同海洋一般壮阔。   崇文的足球毕竟代表了京州各个大学的最高水平, 也因此, 在座来观看比赛的, 大多是京州各大高校的师生。还有一部分跟随燕京远道而来的球迷们,不过从宋茵的角度看去,她们红色的球服少得可怜,淹没在一片崇文白中。   台上台下的距离分明隔得很远,可宋茵却一眼在场内准确地找到了陆嘉禾。   陆嘉禾是典型的柱式前锋,身材高大,白皙的皮肤和他的气质一样扎眼。   可没有对手敢因他的个头和英俊的脸庞生出轻视,因为领略过的人都清楚,这位了不起的崇文前锋,永远有着灵敏的嗅觉,准确的抢点,位置感出色,他不需要满场飞跑带球,却能出现在最该出现的位置给对方致命一击。   宋茵生性安静柔顺,即使心里再翻腾,也还是听课一般并着膝盖挺直脊背,怕挡到身后的人观看,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看起来与周围狂热的人群格格不入。   她双手捏着喝过一半的矿泉水瓶,目不转睛注视着陆嘉禾所在的方向。就在此刻,他却像有所感应般,抬眸朝她望过来。   贵宾席的票是陆嘉禾给的,可场内人太多,宋茵不确定他的眼睛是否在密密麻麻的脑袋中找到了自己,但宋茵能感觉陆嘉禾的唇角似乎挑起来笑了一下。   就像是往常低头看她时候一样,带着几分不羁与放肆,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受到抚慰一般,宋茵心里起初的几分紧张莫名消失了,明知道陆嘉禾看不见,可她还是徒劳地也向场内回了个微笑。   陆嘉禾心情大好,移回视线,终于专注下来。   “陆哥,先商量个事儿,您这次可别脱球衣了,上回那张黄牌,教练可都拿我们出气呢,他还指望着你这个宝贝疙瘩踢到冠军……”   “啰嗦。”陆嘉禾半掀起球衣,隐隐露出光裸精瘦的腰腹。   “你觉得我会脱了裸着跑一圈?跑给你看?”   “那倒是……”柯裕森晓得自己瞎操心了,嘿嘿一笑,转过头闭了嘴。   陆嘉禾浑身都是那公子哥的讲究劲,再热的三伏天,叫他脱了衣服在宿舍光着膀子凉快,他都不愿意,更别提在这万众瞩目的球场上,他的胸肌大概只有女朋友能看。   鸿运当头,崇文主场,又率先得到了开球的机会。   一开场,他们便直接向对手半场开大脚,进行高压逼抢。这也是崇文总教练的战略,冒险大跃进,短传并不容易进攻到对手腹地,长传更容易扰乱对方阵型。   要趁着燕京客场作战,还未适应环境和草皮,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逼得对方防守漏洞百出。   效果好不好暂且不说,这样密集且来势汹汹的进攻,的确更容易引发场边围观群众的激情。   “崇文!崇文!”   节奏整齐划一的呐喊响起在体育场上空,仅是听着便让人觉得鲜血沸腾,战意十足。   宋茵觉得嗓子眼有些痒,抓紧了座位边缘想要跟着一起喊,身侧走廊就在这时候来了个人。   “姑娘,打扰了,麻烦借过一下。”   四面八方就剩下宋茵左手边一个位子,这人应该是迟到了。   过道狭窄,宋茵干脆站起来让开,一偏头才看清来人,压低惊呼一声,“阿姨?”   迟到的女人是晋薇的妈妈,或者说,陆嘉禾的母亲。   她的黑长发挽起,五官精致静美,气质高雅,四十来岁的人脸上几乎不见皱纹,穿着崇文的白球服,混在学生当中毫无违和感。   “茵茵,你也来了。”易音落座,偏头与她说话,面上的笑容仿佛一缕清风,直达心底。   上一次在崇文的小楼见面时,易音和陆嘉禾母子之间的关系看上去并不大好。但既然她们座位挨得这么近,那球票……也应该是陆嘉禾送的吧?宋茵猜想。   球场很吵,需要紧挨着才能听见对方说话的声音。易音的唇角一开一合与她讲着什么,宋茵耳朵微鸣,干脆侧过身俯下头去听。   易音是因为二环大堵车才迟到了,边看比赛的时候,她便边向宋茵旁敲侧击些关于陆嘉禾的事情,宋茵知道的,便一一答了她。   她其实隐约能猜到,陆嘉禾与父母的关系不大好。事实上,像这样的离异的家庭,确实催生了许多孩子的悲剧。她能理解陆嘉禾的态度,也同情易音的小心翼翼。   燕京大学经历了险象环生的整个上半场,险险守住了自己的球门,裁判鸣笛两声,示意中场结束。燕京的球员们几乎个个脚步虚浮游下场边,全神贯注至今,疲惫极了的守门员干脆瘫坐靠在了门柱边上。与崇文大振的士气形成鲜明对比。   “六一他们看起来要赢了呢……”易音笑道,征询似的开口,“我开车过来的,一会儿比赛结束了我们一起回去吧,茵茵?”   宋茵不知道这个“我们”有没有包括陆嘉禾,不敢代他决定,回答时便顿了片刻。   但陆嘉禾来时确实是乘坐学校比赛专用的大巴,没骑他的车。   “阿姨,”宋茵踌躇着措辞,“一会儿比赛结束了,不然我先问一问?还不知道他能不能提前离队。”   易音才是陆嘉禾的母亲,现下,却这样小心翼翼来问儿子刚交往没多久的、女朋友的意见,宋茵总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好在中场休息一会儿便结束,几首歌过后,下半场开始了。   中场休息时间没能让疲惫的燕京调整过来,第八十六分钟时,柯裕森绊住对方边防,郑泽借着队友的掩护,在右路将球一记迅速的短传递到陆嘉禾脚下。   他的位置极好,四下无人,这是最好的机会!   察觉到陆嘉禾触球,对方球员几乎疯了一般回防,却再也来不及了。   为了混淆视线,陆嘉禾鞋尖巧妙一勾,在门前近三十米处左脚半凌空抽射。   那一球飞旋,带着惊人的力道,擦着球门右上的死角,精准地落进球门。   进球了!   陆嘉禾的进球永远简单暴力得叫人血液倒流!无法用任何华美的语言去描绘,只有引爆全场的欢声雷动。   这一次,全场整齐响起的是她们前锋的名字,远远瞧去,她们甚至举起了巨幅的海报和应援条幅,仿佛让她们狂热的,不是进球,而是光芒璀璨的大明星。   “陆嘉禾!陆嘉禾!陆嘉禾!”   从小组赛首轮开始,宋茵都是隔着网络去感受这一份振奋,而现在,不需要直播间里的分析,不需要解说员的讲解,宋茵已经渐渐能够懂得每一次被扑落的挫败,每一个进球的含义。   铺天盖地的呐喊声是切切实实地连着她的胸膛在共鸣。   这一秒,宋茵似乎终于懂得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喜欢这项运动。   因为它的确叫人沸腾,叫人疯狂。   宋茵没出声,翻涌的心潮却远不如外表一般平静,她其实想站起来同众人一起呐喊,鼓起的勇气在易音开口时又落回了原地。   “六一很优秀,对吧?”女人盯着场上的目光有些发怔,又像是茫然。   “嗯。”宋茵轻轻点头,肯定了她的说法。   尽管有些暴躁的坏脾气,但这一点却不能成为他的瑕疵。陆嘉禾是个实打实的天之骄子,越接触,你越明白他的人格魅力所在。好似这世上所有的事情,只有他愿不愿意,没有成不成功。   “我常常在后悔,为什么当初就是不能抽出来,哪怕一点点的时间,来关注他,”易音扶着额头,眼角像是有泪光在翻涌,“一个小孩,自己上学放学,病了自己吃药自己去医院……”   “等我醒悟的时候,他的个头已经比我还高,也离我越来越远了。”   “我是个不合格的母亲。”   宋茵没有出声,也确实不知道,此刻该要说些什么,才能让她好受些。   宋茵是被疼爱着长大的,在她的童年时所有的压力和烦恼都来源于每天的练习,练得好不好,完成度高不高。   以忙碌为借口的父母,其实很残忍。她实在没办法想象,那时候的陆嘉禾,该有多孤独。   霸道暴戾,坏脾气……其实都是有原因的吧。 第57章 chapter 57   距离比赛结束已经不远, 残存的时间事实上不再已经不足以让士气低沉的燕京组织起有力的进攻。倘若不出大的意外,胜负已经既定。   宋茵的矿泉水已经喝到底,四下扫了一圈不见垃圾桶,又把瓶子塞回包里。   “还要吗?”   易音递过来一瓶没启开过的维生素饮料,宋茵犹豫一刻, 抬手接过来。   “谢谢。”   宋茵其实并不渴了, 而且维生素饮料中含有碳水化合物,喝了会发胖,舞蹈生群体对这些一向敬而远之。只是一来她不太擅长拒绝长辈的好意, 二来,易音是陆嘉禾的妈妈。   她把饮料握在手里,虽然没立即喝, 女人的唇角却还是温婉地扬起一个笑容来,又娓娓跟她说了些陆嘉禾的事情。   “六一跟人疏离, 性子像他爸爸一样倔, 他其实很难得会投入喜欢兴趣之外的人和事,”她瞧着球场里陆嘉禾的方向,似是想起了什么, 笑着摇摇头, “就像他从小就只喜欢搭建筑模型和踢球, 到了现在还是只喜欢这个,别的东西他看也不看一眼。”   “五六岁时候吧, 薇薇上钢琴课, 我就跟他父亲商量了, 让六一一起学,一开始他还不理人,直到有次踢球把人家超市的整面玻璃窗给踢碎了,才被他父亲不情不愿压着来了——”女人说到这,目光悠远,似是在回忆,声音顿了顿。   “然后呢?”宋茵没忍住追问。   “他做什么都很有天赋,曲谱看过几遍就完全记牢了,学的比薇薇快许多。他把球放在钢琴底下,教给他什么曲子,就用最快的速度学好,叫人挑不出错,但交了差就往球场跑。   宋茵唇角轻抿,她那时候在做什么呢?五六岁还上不了把杆,只能懵懵懂懂跟着老师在地上开开软度压压腿,不知道未来会走向哪里。   陆嘉禾虽然从小不听话,但至少那时候他便有了自己的主意。   其实他并不讨厌弹钢琴吧?宋茵想,他只是讨厌被人强压着头去做一件事,毕竟他天性里便是一个崇尚自由,桀骜不驯,无所束缚的人。   过了伤补时间,离比赛结束只剩四分钟。   “陆嘉禾,你过来,今天可以休息了,换齐季上去。”胜券在握,总教练笑眯了眼睛,指挥着换人。   陆嘉禾跑动比平日勤快,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大半,刚刚与对方身体碰撞时,在地上滚了一圈,白色的球服和球袜都沾上了泥渍。换做往日,这种情况陆嘉禾一定服从教练的安排,在场边休息清理,不过这次,可是宋茵第一回 来瞧他比赛,舍不得就这么下去了。   “教练,”陆嘉禾跑近,扶着膝盖喘息,放低声音商量道,“我今天特别想踢完全场。”   对于陆嘉禾的请求,只要不关乎大局胜负,教练一向是能满足便满足,犹豫了一下,又把齐季唤了回来。   “那行,那么几分钟,难不成你还想着梅开二度?”   “可能吧。”   陆嘉禾胡乱擦干净黑发间的汗珠,将毛巾扔回去,转身又回到了场上。   “赢下这一场,崇文将会成为这届CUFL当中首支从小组赛晋级的队伍,时间只剩四分钟,我们期待燕京的绝地反击!”   燕京却并没有听到解说员对他们的祝福,最后几分钟,他们不敢再奢望其他,最大的目标,便是守稳球门,至少不能再得到更差的结果。按他们现在的积分,即使输了这一轮,还是能勉强晋级的。   比赛最后,场边的崇文球迷们都站起来提前开始了庆祝,齐数十秒倒计时。   终于要结束了!所有人心中都闪过这一念头,微微松懈下来。   变故就发生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陆嘉禾忽地将球从对方边防脚下铲过来,这一脚来得猝不及防,对方失了球原地愣了片刻才有所反应,转身去追时,陆嘉禾已经跑出了一段,崇文的左右边锋这时也立刻回神,开始密切配合掩护。陆嘉禾灵活得像一阵风,一闪间就冲到对方门前。   “4、3、2——”   “啊!”   全场已经开始尖叫。   来自最后一秒钟的大力轰射!倒计时归零,比分最后定在了2:0。   陆嘉禾转身往回跑时,全场彻底沸腾了!   “陆嘉禾!陆嘉禾!”   场边重新齐齐唤起了他的名字,整座体育馆沉浸在激情的海洋里。   陆嘉禾婉拒了队友的庆祝方式,跑动转向了宋茵所在的方向。   嘈杂的声音震耳欲聋,看台上人头攒动,他撩起球服下摆,擦了擦滚落到眼睛里的汗珠,视线微有些模糊,他其实已经望不清她在哪里,可是他知道,这个时候,宋茵一定在注视他。   这样便心满意足了。   她的视线里只能有他的存在,他得做最耀眼的。   陆嘉禾唇角翘了一下,缓缓笑开来,那漆黑的眼睛宛如夜空当中皎皎的上弦月。他高举起右手,冲看台遥遥招了几下,放下时,隔着球衣敲在了左心口上。   那是第一场比赛时,T恤上小天鹅的位置。   你在我心上。   看过第一场比赛的许多球迷都曾经猜测过这一庆祝方式的含义,毫无争议,大家无一例外地认为这是在赤裸裸地秀恩爱。   与宋茵一侧看台的女生们,尖叫声几乎顶破了天,这TM简直苏到爆炸好吗?   连易音也跟着轻笑了两声,“六一也有这么主动讨人喜欢的时候。”   宋茵没眨眼,也并未听到易音说话,她静静注视着球场,只觉得在这一刻,所有声音都远去了。   因为她胸腔里的心跳声,比任何声音更响亮。   大脑在释放多巴胺,如同打了大剂量的肾上激素,浑身的血液都开始飞速涌动、倒流。浑身是一种叫人几近颤栗的兴奋。她的指尖微颤两下,握紧了手里的瓶子,仿佛那样才能找到一丝真实感。   她想,她可能是爱上陆嘉禾了。   年少时的爱情永远是热烈、浓郁而又最纯粹的东西,如同一场来势凶猛的龙卷风登录上岸。而在此之前,宋茵从无一刻领会到,自己的内心其实也向往着这样的肆意与自由。      陆嘉禾没让宋茵在出口等多久,战斗一样冲了个澡,在更衣室换了衣服,背上包,便匆匆要走。   “你们年轻人还真是精力无限啊,恩?刚刚踢完全场下来又马不停蹄赶着去约会,”教练抱着手摇头,“看来我真可以重新考虑挖掘你体力的极限了。”   “我以为我已经是你最勤奋的球员了,教练,明天见。”   陆嘉禾挑眉告辞,把装着球衣的包隔着长凳扔到柯裕森手中。   “到寝室就帮我扔洗衣机,谢了!”   他倒退着叮嘱完,转身小跑消失在更衣室。   陆嘉禾从退场的球迷中出现时,黑发上的水汽还未干,有人瞧清他的脸,立刻引起了一场小型骚动。   陆嘉禾只得在混乱扩大之前,拉下棒球帽,戴上卫衣帽子遮住侧脸,好不容易从人群当中混出来。   宋茵还没从入口处的热闹中回神,眼睛便被人用掌心捂住了。   那人带着她转过身,俯首亲吻了一下她的耳朵。   温痒酥麻的热气喷在耳垂,沐浴露的清香涌入鼻息间。   “猜我是谁?”   “幼不幼稚。”   宋茵的手肘往后移,轻轻拐了他一下,“快点放开,我都看不见了。”   “我是谁?”   “陆嘉禾。”   “不对。”   “六一。”   “差一点。”   “我男朋友。”   话音刚落的瞬间,陆嘉禾俯身,那吻又落在了她的耳垂。他的手终于松开,从她的肩胛骨两侧搭下来。   “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呢,怎么亲都亲不够。”   “额头,眼睛,鼻子,下巴……”   缠绵悱恻挠得人心里发痒的情话。宋茵背对着,看不见他的神情,可那脸颊的红绯却抑制不住地晕染开来。   “不准说了!”   “我偏要说,我想现在就吻你——”   他语落,搭着的手忽然抬起来,固定住宋茵的下巴,转过她的头,俯身吻上。   偏过头时,宋茵的余光里瞥见一个人影,一瞬间魂飞魄散,吓得差点儿没站稳。   “陆嘉禾!”她的手推着她的胸膛,睁大眼睛瞧他,羞愤欲死。   你妈!   陆嘉禾这一次似乎终于接收到她的信号,松开手,直起身子站稳,一抬头,便瞧见了远处的易音。   “阿姨刚刚跟我说,我们可以一起搭她的车回去。”宋茵抬起手背擦了擦嘴巴,低着的头几乎抬不起来。   “你什么时候和她说话了?”陆嘉禾皱眉,将她揽到身后。   “刚才她一直就坐我旁边啊?”宋茵疑惑,那张门票不是陆嘉禾送的吗?   “你答应了?”   “还没有——”我想先问过你。宋茵的下半句还没出口,便被陆嘉禾揽着往外走。   “别看了,走吧。”他压沉声音,皱眉,长腿跨开,宋茵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速度。   “陆嘉禾,你别走这么快。”宋茵皱眉揪着他的衣摆,低声道,“都不打声招呼,我们这样走掉不好……”   “阿姨她刚刚在门口等很久了,她一直看着我们这边……”   陆嘉禾不想再听,像是彻底失去了耐性,不顾宋茵的呼声,揽着腰就将她整个抱起来,穿过人群,越走越快,留着易音一个人站在原地。   他从小到大不论哪场比赛,她从未来看过。   今天也不需要。 第58章 chapter 58   陆嘉禾臂力惊人,腿又长, 走得快, 宋茵怎么挣扎也没用,拧了半天, 回头时, 只见易音失魂落魄站在原地,视线凝在儿子身上。   身后便是喧嚷嘈杂的出口, 那妆容精致高贵的女人发怔站在其中, 神情显得格外落寞。   她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直到拐过弯,再也瞧不见那的身影。宋茵才敲了两下陆嘉禾的手,压低声音道,“看不见了,你快放我下来。”   陆嘉禾似是没听清, 又走出一段,直到地铁站门口,才松手将她放在地面, 此时宋茵的衬衫都被他勒得发皱,腰也有些发疼。   宋茵皱着眉低头整理衣摆,陆嘉禾抬手, 想要帮她, 她却似乎误会他的意图, 下意识退开小半步。   片刻才反应过来, 转回身子, 咳了一声,轻轻道:“走吧。”   易音是晋薇的妈妈,宋茵认识她,甚至更在认识陆嘉禾之前。之前已经答应了会帮她先问陆嘉禾的意见,无论他愿不愿意,最后这样半声招呼也不打抱着她走掉,其实很失礼。若换在平时,宋茵的家教不会允许她这样对待一位长辈。   可宋茵又不忍心去苛责陆嘉禾,他这会儿的心情与刚出来时候截然不一样,她能感受得到。   两人并肩乘着扶梯缓缓下沉,宋茵的余光悄悄看去,他的手插在裤袋里,头微低着,棒球帽掩掉了他所有的情绪,只露出一个白皙的下巴,线条冷硬,带着几分生人勿近的气息。   宋茵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不再看他,偏回头。   “你有没有生气。”   最后还是陆嘉禾按捺不住先低声开口问了一句,脚步微移,离她近了一些。   “我生不生气对你来说重要吗?”宋茵答他,垂眸,视线落在离地面越来越近的扶梯上。   陆嘉禾就是这样的性子,他要做的事情,便再没有人可以改变想法,对他来说,世界上大概从未有过妥协二字。   “重要的。”   陆嘉禾悄悄又往她那边移了半步。   扶梯恰好已经下到地面,宋茵率先迈开步子朝前走。   “茵茵——”   他放开步子追上来,“别生气了。”   宋茵呼了一口气,站定下来,仰头看他,郑重道,“我没有生气。”   “我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所以我不会因为这个生气。”   宋茵低低叹了一口气,转过身一边往站内走,一边认真告诉他,“但是你下次别再替我做决定了,就像我也会先问过你的意见一样,可以吗?晋薇是我的朋友,这样不好——”   宋茵话还未尽,忽地感觉手上猛地空了,反应过来时,陆嘉禾已经重新往她手心塞了一瓶未启开的矿泉水。   她刚刚握着的,是易音给的维生素饮料,宋茵不喝这个,也因此自始至终没有拧开瓶盖。   陆嘉禾显然猜到了这瓶饮料哪来的,用矿泉水换掉了,进站之前随手一抛,那饮料便这样落进了黄色的可回收垃圾桶里。   宋茵来不及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瓶子划过一道弧线,在垃圾桶底部砸出一声闷响。   “陆嘉禾,你在做什么?”她气呼呼把矿泉水甩回陆嘉禾怀里。   “你不喝饮料,我帮你换瓶水。”陆嘉禾自知理亏,小声哄道。   “你一个大男生,这样幼不幼稚!”   地铁恰巧进站,宋茵头也不回地转身,率先跨了上去,把陆嘉禾扔在身后,再不看一眼。   车厢内灯光敞亮,刚入秋,还有些凉,广播里的女声报着站。   新亚洲体育馆距离崇文有些路程,正值下班高峰,这条线平日里人便挺多,这会儿遇上体育馆比赛散场,更是拥挤得不行,车上已经没有座位了。   车厢正中挨个站着的,多半是刚从体育馆结伴出来的年轻人,还有些成双入对的小情侣。   宋茵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扶着站稳,视线触及上来的男人,干脆转过身又挤着往前走了一段。   陆嘉禾意识到宋茵现在正在气头上,不想看见他,摸了摸鼻子,没再凑过去。   他的身形高出车厢里许多人半个头,可以轻而易举瞧见宋茵黑色的发旋,在地铁泛白的灯光下,整个人都显得很清瘦。   早知道别惹她生气了。   宋茵一分钟不理他,五脏六腑都仿佛被人狠狠挠起来,说不出的焦虑。   陆嘉禾摘了帽子戴上耳机,是舒缓的古典乐。   过了刚才那一阵,陆嘉禾心里也终于开始生出些懊恼。他怎么能把宋茵这么好的脾气都给惹爆炸了?   他抬头往上扫了一眼,距离学校还有十九个站。   每过一个站,他就往前走一段,真希望下地铁的时候,宋茵已经消气了。   道歉该怎么说?   对不起好像太简单太不诚恳了些,陆嘉禾低头,指尖无意识在对话框的键盘上打字、又删除、按下,又删除。   对于一个几乎没道过歉的人而言,这回事真难。   待到陆嘉禾艰难地编辑完一条长信息,点下发送的时候,忽然听前方嘈杂的声音隔着耳机混进了耳朵里。   前方似是发生了什么骚动。   他摘下耳机抬头,喧嚷中猛地听到了宋茵一声短暂的惊叫。   “茵茵!”   几乎是听到声音的瞬间,他立刻从人群中挤上前去。   陆嘉禾个子大,空间拥挤,想要穿过密集的人群十分困难。   “这种猥琐的男人就应该抓起来坐牢,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常出现在这条线上,专挑那些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蹭……”   前方乱成一片,大概被人挡住了,他瞧不见宋茵在那个角落,又听耳边涌进细碎的议论,心下乱成一团麻,动作更生猛了些。   “让一下,麻烦让开!”   混乱中再次隐约听到宋茵的声音,陆嘉禾整个人都怒了,不管不顾用力大步跨开。   前方的车厢角落已经隔出了一段真空地带,陆嘉禾刚挤到最前,便瞧见了一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举起手,对着角落里宋茵的脸,巴掌准备落下去。   周围几乎无一人上前阻止他。   “你他妈是不是找死!”   才瞧清那画面,陆嘉禾眼睛里的怒火烧起,郁气盘踞在胸口,几欲要将一切焚烧殆尽,不等男人回头,劈手捏紧他的腕边往后折。   “你谁啊?我收拾个丫头,吃饱了撑着要你这个毛头小子多管闲事?”   “我他妈是你大爷!”   陆嘉禾怒急,粗暴把身后的包随手一扯扔远,握紧掌心,劈头上去就是一拳。   他身形高大强壮,在球场,从未有人敢小觑过陆嘉禾的力量,显少有对方球员愿意与他发生肢体碰撞。普通人更是明显无法与这样的运动员对抗,不过一个照面,男人便被打翻在地上,爬了好几下都没能动弹。   这样的结果明显还不能平息陆嘉禾的怒气,他已经红了眼,骑上前去,一拳接一拳往下砸。   “陆嘉禾!别打了!”宋茵回神,匆忙唤他,话音还未落,人群中有人尖叫起来。   “啊——”   男人的脸庞和眼睛青肿,陆嘉禾单手揪起他的领子,漆黑眼睛饱含怒气,几乎要把人灼化,“你碰她哪了?”   那人没出声,陆嘉禾再挥下一拳,压沉的声音包含威胁:“我问你碰她哪啦?”   “腰,腰……”那中年男人气若游丝,无力地抬手,试图挡住他的拳头。   陆嘉禾的怒气却更甚,又是一拳往下狠狠砸在他的腰腹。   “还有哪?”   男人这次没再发出声音,他的口鼻都开始往外渗血,眼睛已经完全睁不开了。   先前还能勉力挣扎,这会儿却只能无意识动几下。   “别打了,会死人的!”宋茵急了,爬上前抱住陆嘉禾的拳头,几乎要哭出来,“六一,别打了……”   陆嘉禾卫衣臂上溅了几滴血,擦在宋茵的手背时,他终于抑制住怒气回神,帮宋茵擦了一下手上的血迹,声音沙哑开口,“他打你哪里了?有没有受伤?”   “没有,没有!”宋茵一边摇头一边掉眼泪,双手握着他破皮的拳头哭,“他没打我,也没碰我。”   “我没有受伤。”   陆嘉禾怔怔往后看去,在瞧在了角落里另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儿。   神情胆怯抱着书包坐在角落里哭。   宋茵刚刚应该就是在护着她。   “你没事就好了。”   陆嘉禾像是舒了一口气,把流着血的拳头从宋茵手里抽回来,站直,轻轻把她揽在怀里安抚般抱了一下。   “对不起。”他的声音沉得开始嘶哑,却翘起唇角微微冲她笑了笑,“下次即使你再生气,我也要厚着脸皮寸步不离跟着你了。” 第59章 chapter 59   宋茵抱着陆嘉禾的包, 坐在派出所外的花坛边上等候。头顶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 蚊虫飞扰, 照到地面的人影微晕。   已经入秋, 道路两旁丛丛花草隐没在灯光外的阴影之中,秋雨未至,凉风起时却已经带上了几分萧索的寒意。   也不知坐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茵茵,你今晚回家了?寝室这边快熄灯了……”   是卢佳思打的电话, 第二天就是周一,宋茵还得到舞团排练, 她周日晚上一向是提前回寝室住的。   “恩, ”宋茵低低应了一声, 俯下身, 把胸口搭在膝盖上, “我有点事儿, 今晚可能回不来了, 你先睡吧。”   她的衬衫单薄, 浑身皮肤大半被风吹凉了, 马尾凌乱, 衣摆都在风中哗啦作响,只是脑子里一堆乱七八糟的念头, 心中惶惶然, 不怎么察觉得到冷。   那个男人是被救护车接走的, 陆嘉禾进去之前告诉她别担心, 但是怎么可能放心得下来?   宋茵想到这儿,再坐不住,起身又重新回到灯火通明的警局。   “姑娘,你还跟这儿等呢?”那值班的女警惊诧道,“该不会没吃饭吧?”   宋茵唇色苍白摇摇头,“我不饿的,”指尖搭上桌檐,“我能见见他吗?”   “那得再等会儿才行,”她努嘴朝里头别了一下,“里面还没结束呢。”   “他会有事吗?”   “这个我也说不好。”女警叹了一口气。   宋茵心中一下沉到了谷底。   “可能也没有这么糟糕,”女警瞧宋茵皱起眉头来,心上又有些不忍,低声安慰一句,“周围的人都能作证,那小姑娘也替他辩护了,剩下的……”   可是在那小姑娘安全、男人没有还手之力后,陆嘉禾还又砸了好几拳。   “那边儿的伤情鉴定还没出,暂时也不知道什么个情况,要是对方伤得重,又不同意调解,这就不好办了。”   身为女性,她当然希望世上所有的猥亵犯都能被人狠狠打一顿得到教训。可男生年纪轻,血气方刚下手没个轻重,如果对方不依不饶,吃亏的最后可能反而会变成他。这些事情都是有前车之鉴的。   女警刚说完,里面那道门响了一下,片刻之后便开了,身形高大的男生跨开长腿从里头走出来。   宋茵眼泪盈在眼眶里,就要掉出来了,抱着陆嘉禾的包小跑着上前。   “没事了。”他的声音微哑,轻轻低头,抬手摸了一下她的脸颊,拇指安抚般擦掉她眼眶边缘的水迹。   “没事了,可以回去了。”   “这个……”女警看得目瞪口呆,满脑子疑惑朝后面的同事看去。   “对方的伤情鉴定还没出来,不过据说没什么大碍,”同事压低声音向她解释,“这边儿答应赔偿医药费,对方也写了个保证书,不再追究刑事责任。”   “这么快就签掉了?”女警低呼一声,男人是被救护车带走的,真的没大碍吗?   而且对方既然能在地铁里做出这种事,怎么都不像这么容易放弃追究权利的样子……   “恩,可能这小伙子家里有些背景,那边都打点好了,他还算幸运。”   坏人有恶报,这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宋茵留在后头,跟女警匆匆道了声谢,转身小跑着追上男生。   小情侣最后并肩出了所里的玻璃门,男孩儿的个头高,身形强壮,显得女孩儿格外娇小。他们十指交握,渐渐消失在夜色里,看上去倒真像天造地设的一对。   冲冠一怒为红颜。   忽略掉其他乱七八糟的糟心事,其实还挺浪漫的。   女警瞧着那背影,笑起来摇了摇头,忽然有些怀念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光。      对方的确实伤得不轻,但好在再往下便被宋茵及时拦住,才没有酿出更大的祸来。   这件事稀里糊涂就算完了,宋茵甚至不知道是怎么解决掉的,握住陆嘉禾的指尖时,身上还有些打颤,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   宋茵从小是个循规蹈矩的孩子,连老师的批评都没多挨过几句,在派出所外面从下午等到现在,她心里没有一刻不是忐忑的,生怕陆嘉禾出了什么事,会不会被拘留,会不会坐牢……   她只要一想到这些,就整颗心都被攥了起来,那一刻,她甚至有瞬间后悔在地铁上出头,把他害成这个样子。   陆嘉禾的掌心一动,把她冰凉的手指都扣在了掌心里。   “别怕,没事了。”他握得很紧,仿佛要把身上的温度都传递给她。   “你今天吓到了我了。”宋茵埋着头,声音里假装若无其事。   事实上她的鼻子早已经酸得不成样,路灯昏黄,她紧挨着树荫走,才勉强遮住了流到下巴的眼泪,在黑暗中低声叮嘱,“下次别再这样打架了,冲动起来很危险……”   她前言不接后语,絮絮叨叨将脑子里的话都乱七八糟说一通,陆嘉禾却一直沉默着,直到她都讲完了,才停下脚步来,撩了撩她耳畔的碎发,指尖插过那发间,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她。   “你哭了?”   “我没有。”   尽管宋茵否认着,可黯淡的月光下,他还是察觉了她眼眶里的那一点晶莹,鼻尖也是红的。   “别哭了。”   宋茵一哭,他便觉得像是心头塞了块大石头,浑身都难受。      学校有门禁,过了时间,宋茵最后还是没能回去,在陆嘉禾的公寓里住了一晚。   她睡卧室,陆嘉禾则抱着枕头去了沙发。   宋茵的作息规律,睡得早,可是今天时间已经很晚了,她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着不觉。   窗外的月光黯淡,夜很静谧,拉开窗帘从高楼上望去,整个城市都是彻夜亮着的璀璨灯火。枕间都是陆嘉禾身上的气息,好闻的沐浴露清香,夹杂着淡淡一点男性荷尔蒙的味道。   对的,邱医生说过他有洁癖。陆嘉禾一向把自己和周边都打理得很干净。可即使这样,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与她交换食物,吃她挑剩的早餐,喝她喝不完的豆浆。   有时宋茵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够吸引到陆嘉禾。   也许他并不完美,可是他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之外,对她最好的人了。   她是这样的幸运。   宋茵翻了半宿,听着窗外滴滴答绵绵下起来小雨,又从床上坐起来。   外面的沙发没有被子,入了秋,天气很凉了。   像是终于找到了借口般,宋茵摸到床头的壁灯,借着微弱的灯光穿鞋,摸到了客厅。   客厅落地窗的窗帘没拉上,外头还透进来一点儿光。陆嘉禾一腿伸直,一腿曲起来,右手垫在脑后仰面躺着,包扎过的左手则落在沙发边缘,睫毛欣长,呼吸静谧。   他显少会有这样安静的时候,让宋茵忍不住想要摸一摸他的头发。   像是失而复得了什么珍贵的东西,她心底总是诚惶诚恐,担心再一次丢掉。   “陆嘉禾。”   他没听见。   “六一?”宋茵扶着门框再次轻轻唤了一声。   这次她他蓦地惊醒,睁开眼睛,仰坐起来,“怎么了?”   “睡床吧。”   宋茵攥住衣摆,轻声与他商量,“我们一人一半,沙发上会着凉。” 第60章 chapter 60   床很大, 两个人也完全不会拥挤, 陆嘉禾进门时,宋茵又悄悄往床的边缘移动了一些, 其实中间的距离隔得够宽了, 完全没有必要,只是她心里紧张罢了。   陆嘉禾躺下来的一刻, 床似乎微微往下陷落了一点,黑暗中, 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刚才翻来覆去睡不着是因为不安, 现在整颗心都忐忑起来, 更难以入眠了。   她是不是太胆大了?   宋茵的直发散开来很长,陆嘉禾随意伸手便够到一缕, 在指尖把玩,绕了两圈。   他的眸光漆黑, 目不转睛盯着她的后脑, 仿佛整颗心都被暖水包裹浸泡起来, 舒服得像是回到了母体,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安宁平静。   “茵茵。”   他知道她没睡。   “什么?”   “你这样睡会掉下去的。”   他指的是宋茵离床边缘太近了。   “不会, 我睡觉安静。”   “可我不放心。”   下一秒,陆嘉禾的双手从身后揽过来, 没等宋茵回神, 已经被抱回了床正中。宋茵本来还想挣扎一下, 抬手去掰他的手先碰到的却是纱布, 怔了两秒, 又重新放下来。   “那你安静点儿睡了,明天我还有考核。”   陆嘉禾没立刻答,静静把下巴搭在她的肩膀,闭上了眼睛。   “嗯。”   真好,她就在他的怀里,世界上没有比这更近的距离了。   短短的黑发扫在宋茵的颈窝有些痒,可她却也没有把他推下去。也是因为黑夜总让人心软。      周一再回到舞团时,宋茵终于迎来了这场至关重要的考核。   双人舞排练了几个月,待到真正要上台的这一天,她心里却意外地平静。   她有条不紊地做着每一件事,反手把裙子拉链拉到顶端,坐下来穿上舞鞋,系带。最后一次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服饰与妆容。   像宋父说的,她最初开始学舞蹈,是因为喜欢,喜欢轻盈旋转跳跃的感觉。   那时候太小,老师们交口称赞的天赋对宋茵来说太过抽象,没有办法理解,但恰恰就是这些外界的声音,坚定了宋母要让她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决心。   宋母的性格很要强,早些年上大学的人少,家里经济拮据,供不了她继续往下念。接到通知书那天,宋母一鼓气,收拾了行李,直接去了那个城市。整整两个月昼夜颠倒,一天打三份工,又东拼西凑借一些,才算在开学交齐了学费,大学四年勒紧了腰带勤工俭学,撑着一股子拧劲儿,念到了大学毕业。   她就宋茵这么一个女儿,在她的教育理念里,不管做什么选择,既然选了,就得做出点成绩来。年轻时候吃得苦,以后才能为人上人。宋茵喜欢这一行,也有天赋,她能做的只有支持和督促女儿。   小孩子没个定性,有时候练习太累太苦,被逼得太紧,宋茵也曾偷偷讨厌过这个行业,可渐渐地,在跳了越来越久之后,人的想法也就潜移默化改变了。   即使心里再骂累,倘若要叫她放弃,还得是自己最舍不得。   因为走到现在已经付出了太多的东西,汗水、眼泪、还有无数个起舞的日日夜夜……跳舞已经成为了与她生命密不可分的一部分,她喜欢站上舞台,也愿意为之努力。   站在最巅峰的舞台上,做个伟大的舞蹈家。   这就是宋茵的野心。   她拎起裙摆,从沿着大厅的楼梯拾级而上,在表演厅里坐着的,是考核团所有的领导和她的前辈。   过了这一关,她的人生便会全然崭新起来。   宋茵到后台时,程格周早已经换了衣服在那等了,瞧见她时,眼睛都亮起来。   “学姐!”   宋茵微微点了下头,也唤了他一声。   从幕布后悄悄探头往下看,微暗的台下已经稀稀疏疏坐了些人。   徐老师自一旁过来,握了一下她的手,道了声加油。   她手上的温度有点冰。   “紧张吗?”   宋茵把手放在心口感受了一下,笑起来认真回答,“不紧张。”   后台见不着光,阴气有些重,是穿裙子冷的。   “跳一场下来就不冷了,”徐老师满意地点点头,“领导们重视你才坐在那儿,好好发挥,你的实力足够了。”   “喏,后面那一排,她们听说是你考核,就一窝蜂都来了。”   徐老师指的地方,坐着的都是宋茵的前辈,宋茵算是同期里最早跟着她们出去演出的实习生。   舞团里的等级其实挺森严,舞团里每年都有新人进来,也是觉得宋茵有跳上首席的潜力,她们才舍得特意抽时间来观看她的考核。   时间差不多到了,宋茵瞧了一会儿,正打算收回视线,忽然,眼睛在台下瞄见了个熟悉的人影。她慌忙抓紧幕布,另一只手擦了擦眼睛,想要确认是不是自己眼睛花了。   然而再睁开眼,还是那熟悉的脸孔坐在前排的角落里,短发黑眸,轮廓硬朗。   陆嘉禾他不是在备考吗?怎么混进来这儿的?   “学姐在看什么?”   她盯着台下迟迟不动,身后的程格周走过来,诧异压低声问了一句。   “格周,你带手机了吗?”宋茵回头,她的手机放更衣间的柜子里了。   程格周虽然疑惑,但还是转身去拿,把手机递到她手里。   宋茵立刻在拨号键盘上按下一组熟悉的数字,放在耳边,转身回到后台。等了许久,才等到那边压低声音接通。   “喂。”这声音初时带点儿不易察觉的冷漠与不耐,在听清宋茵的声音后,又立刻笑起来。   “你看见我了?”   “你不是还要准备下午考试吗?怎么忽然来了,”宋茵的声音急促,“你这样我都没办法好好跳了。”   双人舞宋茵不是没有在他面前跳过,那时候没在一起,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不一样了……   陆嘉禾忽地笑起来,“我的考试没问题,你在怕什么?要不然我去外头等你,不看了,一会儿一起去吃饭?”   真要出去等一个多小时,宋茵又有点儿不忍心,犹豫片刻,恨道,“还是算了,你就坐那儿等吧。”   想想又补充一句,“也不用很认真看。”   宋茵的声音压得很低,可一旁的程格周还是隐约听到了,他脚步动了一下,走到宋茵刚才站的地方,扯开幕布往下瞧了一眼。   男人间总有种野兽般的直觉,几乎是程格周的视线才落在陆嘉禾身上的一瞬间,他也举着电话抬头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抵,几秒钟之后,程格周率先放下了幕布,偏头向身后的宋茵催促道:“学姐,该上台了。”      考核的结果是靠十五位评委打分,她们的分数,决定了宋茵进团之后能跳到哪个位置。   如果只跳个群舞演员,宋茵没有必要这么费力去排练,她的实力可以很轻松拿到这个职位,但宋茵的目标不止于此。   在所有人看来都是这样,她拿过流萤杯金奖,做实习生时候尚且能跳独舞,没道理进团还不长进反往后退了。   宋茵点了下头,晃开一堆乱七八糟的杂念,朝身后的灯光老师示意地点了下头。   待到灯光亮起,音乐便正式开始了。   原创有加分,宋茵这支汉唐古典舞,是自己编排的。   编舞是舞蹈系的学生们的必修课,会编舞其实不奇怪,但编排出来的舞蹈能拿到一批业内资深人士面前跳,这对于一个还在上大三的学生来说,其实很难得,足以证明她已经走在了同龄人前列。   团里的领导们眼光犀利挑剔,从未因为宋茵是在校的学生而放低过要求,相反地,她既然已经破格进入了团内,就需得有更强大、让人叹服的实力才是。   昏红暖色的光晕中,宋茵起步的一个慢转身,便有人看出来,“这丫头跳杨贵妃啊。”   领导席那一排中间,坐了两位高鼻子的外国人,近期到京州交流访问,恰巧遇上了团里考核,便好奇随大家一起来看。   事实上,真正传统的华夏古典舞在南宋之后便渐渐融入了戏曲,失去了独立品格,如今还存在的古典舞,都是现代人对传统古典舞的融铸。   他们一直觉得华夏搬到国际舞台上的古典舞过于现代,不够传统,而今却在这个不怎么正式的舞台上,瞧见了一场称得上原汁原味的古典舞蹈。   宋茵很有表现力。   她将舞蹈的主体分为了三个四个阶段,开始便从笛子优美的旋律中引出主角少女时期美丽绝伦,天真浪漫的模样。旋转的动作灵动俏皮,踢腿、踮脚,无不是婀娜多姿的。   美是不分国界共通的,瞧了两分钟,为首的那外国人便饶有兴趣朝身侧的领导打听起来。   “她是团里的首席吗?” 第61章 chapter 61   才闻言, 那领导便低声笑起来, 神情中带了点儿骄傲的意味,用对方的语言与他交流,“不是的,她还是个实习生, 今天起正式通过入团考核。”   “她看起来很年轻,舞蹈也很有灵气, 你们团里像她这样的演员很多吗?”那外国人的眼睛紧盯着台上, 比划着与他交流。   男人沉思了一下这个问题,实话实说道,“她很年轻, 已经拿下了流萤杯金奖,那在国内是一个非常权威的赛事, 这样新鲜的血液正是我们团里所缺少的。”   听完回答, 那外国人便摇了摇头, “真遗憾, 倘若她愿意的话,我其实可以为她写一封推荐函,她的表演非常有张力和美感,要是能深造一下,一定会得到更大的发展空间……”   至于推荐到哪里深造, 当然是他所在的舞蹈学院。那可是享誉全世界的舞蹈家摇篮。   台上的音乐已经进入高潮, 急促的鼓点和琵琶声密集起来, 九重宫殿尘土飞扬, 君王带着美眷逃亡,只西出百余里,却不得不赐死佳人。宋茵的节奏高低起伏安排得巧妙,用大幅度的控腿、跳跃、旋转来表现主角内心世界的痛苦与失望。   舞蹈中大量的技巧,宋茵处理得行云流水、干净利落,毫无炫技的生硬堆砌,过人的基本功却可见一斑。   男演员的烘托更是恰到好处,两人将那浓烈的情感交叠在一处,沉重的惆怅笼罩了整个表演厅。   “这是个天才,如果这舞是她一个人的编排,我真想现在就把她带走!”外国男人毫不吝惜地发出赞美。   角落的陆嘉禾远远听闻零星半句议论,淡淡瞥了一眼,又将余光重新移回舞台上。   陆嘉禾的艺术造诣大概又比普通人好一些,他当然知道宋茵跳得很好,但那个与宋茵牵着手的男人就叫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了。   他不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次看那小子出现在宋茵身边起,他就莫名其妙焦躁,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发痒的拳头。他觉得,那个看起来动不动红脸的男孩,内心远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腼腆内向。   就如他看向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又暗含挑衅。   碍眼。   碍眼。   碍眼 100。   跳这样的双人舞,哪里避免得了身体接触。   陆嘉禾瞧了一会儿,越来越憋屈,别开眼睛,片刻之后又觉得不能便宜这小子,目光又移回来紧盯着。   他的手臂抱起来,又松开,最后实在忍不住把指节按得咔擦响,音乐终于进入到尾声。   昔日的恩宠仿佛地上散落绮罗首饰,化作烟土湮灭。   音乐渐慢,没有更多恢弘的场面和变化的灯光来渲染舞台效果,宋茵用肢体语言便能将情感表现得淋漓尽致。   佳人惨死,声声悲切,满目凄然。   生死遗恨,再难相见。   整支舞蹈是典型的汉唐古典舞,舞蹈、与历史、音乐都配和得极为巧妙完美。明明舞蹈时间并不长,起承转合,却叫人觉得已经看完了佳人的一生。   直到音乐结束,宋茵到台前谢幕时,台下才响起了掌声。   大厅里的人不多,这样热烈的掌声,已经足够难得。   陆嘉禾鼓掌,视线始终凝视在宋茵身上,余光里瞥见谢幕的程格周弯腰起身,视线又朝他瞧过来。   他当然不甘示弱回瞪。   演出完了,压在心口许久的一块大石头也终于落地,宋茵如释重负。剩下的时间还得换衣服卸妆,女更衣间陆嘉禾又进不得,宋茵干脆叫他在舞团外边等。   为了跳舞方便,她的头发盘得很紧,拔下来一堆重重的头饰,头皮都被坠得生疼。   其实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宋茵低头瞧了一眼裙摆下的脚腕,心里有些慌,犹豫半晌,到底没开始脱鞋,把里面的弹力绷带拆开看看。她刚才跳得全是大幅高难度的动作,强度也高,绷带束得太紧,跳到现在,她感觉脚踝上其实已经没什么知觉了。   “宋茵!”   身后有人推门进来,她赶紧放下裙摆回头,笑着唤一声,“徐老师。”   “你刚才表现真的好,之前你说自己编舞,我一直没空过来看看,还真没想到,你能编到这个水准上来,都可以抢编导饭碗了嘛。”   宋茵被夸得脸红,“我知道的,徐老师别夸我了,哪里有这么好……”   “别把自己看扁了。”她在一旁拉了个椅子坐下来,“你刚才注意了吗,台下领导席中间那两个人外国人,有一位,是乔弗里学院来咱们团交流访问的,界内大牛,他亲自夸了你,说想给你写介绍信去深造。”   “这些话,还是咱们团长亲自跟我说的。”她笑了笑,抬手拍拍宋茵的头,感慨万千,“这么看来,你这么久的努力也算没白费。”   宋茵和她年轻时候很像。天赋奇高,勤奋过人,可惜命运和她开了个大玩笑,她最后只能落寞地离开舞台。   宋茵是个很好的后辈,乖巧又谦虚,如今同样的伤病落在她头上,自己总忍不住多关照几分,仿佛这样,自己的舞蹈生涯便也得到了延续。   评分结果得到下周才公布,但领导们会给宋茵打多高的分,这其实已经不难猜到了。   尽管年纪最小,但在考进来这一众实习生当中,宋茵绝对是最耀眼的那个。      舞台的妆容较平时更浓重,待到徐老师走了,宋茵才对着镜子,将妆容卸了个干净。眼睛被睫毛上的化妆水蛰得有些睁不开,她垂着眼帘,摸到卫生间的水龙头,俯身打开往脸上冲水。   “你现在很得意吧?”   身后突然有声音响起来,夹杂着嘲弄与微讽。   是郁静琪的声音。   宋茵的眼睛还没睁开,耳朵已经把声音辨出来,心中惊讶。   郁静琪平日几乎不住校,更别提这是暑假,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思考了一瞬,宋茵心中又自己找到了答案。   她是为之前徐明音被录下的视频来的吧?就在那天即将离开行政处大楼的时候,她用手机最后的电量把徐明音找她说对不起的视频录了下来。   宋茵捏着视频思考了很久,最后还是晋薇帮她下定决心上传了网站。只是这次上传的网站,当然不再是学校那个随时可能被删帖的官网。   事情发酵起来还需要一段时间,倘若郁静琪足够聪明,应当会在事情闹大之前主动找到她这个当事人。   三两把水将脸上的洗面奶冲干净,宋茵慢条斯理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面巾纸,擦干眼周的水汽,直起身来,瞧着镜子里的人,唇角翘了翘,对她露出一个笑意。   “这一切是依靠我自己得来的,我得意难道不应该么?”   “卑鄙。”郁静琪握紧了拳头,含恨咬牙。   宋茵的笑意渐渐浅淡下来,偏头不解,“我以为这个词只能用在你身上。”   她缓缓转过身,瞧见郁静琪手上低低拿着的拐杖和右脚的石膏时,心里微诧。方才对着镜子,她并没有瞧见这些,郁静琪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受伤了。   舞蹈生最爱惜的就是一双腿,无论是骨折还是扭伤,不管轻重,对于她们来说比什么都叫人难受。   这一点,宋茵深有体会。   郁静琪看起来伤得还不轻,都用上了拐杖。这一刻,宋茵实在不知该要幸灾乐祸还是该同情她了,转身收起洗手台上的化妆品,不欲再与她纠缠下去。   然而郁静琪显然并不想这么轻易放过她。   “装什么?”她伸手往卫生间门口一堵,拦住她的去路,“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人也是你雇来的吧?”   “你在说什么?”宋茵眉头彻底皱起来。   “你莫不成当我是个傻子?”郁静琪冷笑一声,“你伤了右脚腕,就雇人伤了我的右腿,现在还敢在我面前装无辜?”   “不明白你想说什么,”宋茵的面色彻底冷下来,“你要是想就这样无凭无据往我头上安个罪名,我劝你还是算了。我不是你,做不来你那些叫人恶心的事情。”   “你这么有恃无恐,真以为我没有证据么?”   “那请你赶快拿出来,否则这样空口白牙污蔑人,是诽谤。”宋茵说完这句,彻底没了耐性,拍掉她的手,快步出了洗手间。   留下郁静琪站在原地,咬紧下唇,指尖深深扎进掌心里。   上一次家里帮她处理掉徐明音的事情之后,爷爷已经对她有了不满,她不能再无所顾忌。   她不过就是找不到证据而已。   迟早、迟早她要向众人揭开宋茵伪善的面具,让大家都看个清楚,她们所以为温柔和煦的女人,到底有多恶毒虚伪。 第62章 chapter 62   宋茵在更衣间里坐了很久, 舞鞋被脱下来扔到一边。   陆嘉禾还在楼下等,她早该换上球鞋的。   目光游离在脚踝的弹力绷带上, 宋茵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起了郁静琪那翻无厘头的话,一会儿又想起邱医生叮嘱她好好休养……   弹力绷带是她上台前绑的, 为了不让它再扭到, 她缠的比平时紧,经过一场运动剧烈的舞蹈, 脚趾已经因为缺氧而微微发紫,她也是脱了舞鞋才发现。也正是因为缺氧,所以跳了这么半天,她的脚踝是麻木的,没有痛感, 也听不见骨头咔擦咔擦活动的声音,只有绷带收紧的压力,仿佛已经捆到了骨头里, 叫人心慌。   上台前只顾着考核不出岔子, 她没有时间考虑其他。   这一两年,她的伤其实常常处在复发、理疗、零星恢复一点、又复发的死循环里。舞蹈生很忙,无寒暑日复一日地花时间练习基本功, 才能保证状态。   这意味着,每次受伤, 她得花比养伤更长的时间才能恢复到技术的巅峰。   为了养伤, 宋茵这两年请许多次假, 多的一个月, 短的一两周,没有一次是养得彻底的,都是差不多能正常行走,便回归了课堂,她害怕被人甩得太远。   老师的喜爱、领导的重视,舞团的合同……她拥有的这一切都是舞蹈带给她的,唯恐落在人后,一切便都被人顶替了。   可是现在,宋茵却忽然后悔了,为什么不在第一次扭伤便好好请两个月长假休养至彻底康复呢?这么长时间以来,零零碎碎请过的假,其实早已远远超过了两个月这个期限。   宋茵有时候养伤甚至隐隐会想,假如这有一天她的脚踝真的废了,以后改行得做点什么才好?   然而没有答案。   宋茵想不到离开舞台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她叹了一口,快速俯下身,去解绷带。不管伤成什么样,就算需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她这次也下定决心要将它养好了。   弹力才松开的瞬间,缺氧而发白的脚踝渐渐回血,剧痛随之而来,像是韧带被撕裂的感觉。   不过两分钟,宋茵头上已经疼得都是细汗,浑身的神经绷紧,脑子里嗡嗡叫嚣着,无暇思考其他。   那脚踝很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血、肿胀起来。   她穿好左边的鞋,冒着汗给右脚重新裹上绷带,患处稍一触碰便疼的人龇牙。   这次包扎的力度比上一次松了一些,只起到固定作用,疼痛并没有缓解。但若是还像刚才一样紧,缺氧时间长了,就只能截肢了,所以再疼,她也得忍着。   想着陆嘉禾应该等久了,宋茵背上包,扶着墙单腿蹦,右脚根本不敢着地,再撑一会儿就好,她咬着牙安慰自己,考核已经结束了,现在得去趟医院,确认一下韧带有没有撕裂。   宋茵艰难地刚挪到楼梯间,便听楼下传来说话的声音。   楼梯间有消防门,密闭好,楼下的声响很轻易便能听清,宋茵往下迈的第一步,便认出来了陆嘉禾的声线。   他也许是在舞团外头等久了,上来找人的。   但陆嘉禾在和谁说话?   宋茵奇怪又往下走了几步,转过一层楼阶,对话越发清晰起来。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不想听,也没有兴趣知道,”陆嘉禾眉头深皱,即将到了爆发边缘,极力隐忍着压沉声音,一字一句警告,“麻烦在我耐性耗尽之前滚开。”   陆嘉禾生气的样子很吓人,郁静琪是第一次见。认识他许多年,在印象中,他对什么事情从来都是冷淡而又漫不经心的,也许正是这副对什么都不上心的酷劲儿,引得多少女生前仆后继地对他开始幻想与迷恋。   谁少女时候能对这样的男生免疫呢,她自然无法免俗,而且比身边任何人都陷得更深。   高考那年,家里为她选好的最佳志愿是京州电影学院,她的天赋有限,即使从小开始练,也难以在舞蹈这条路上走到顶峰,所有人都很清楚,只有她看不清。   为了离他更近些,她擅自改了志愿,一头撞进了京舞,与崇文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   她默默关注他的一切,每场球赛、周边、八卦……包括每天有几个女生向他表白。他太好、太遥不可及,高高在上犹如神祗,以至于她不敢轻易接近、触碰。   她憎恨自己胆怯,也想过最差的结果,他交了女朋友,等过几年再结了婚,那时候她或许就能释然些,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一天提早来了,而且,情况比想象中更坏。   陆嘉禾的女朋友,是她认识的人。   像是狠狠的一巴掌甩了过来,劈头盖脸,打得人晕头转向,叫人怀疑自己是否活在真实里。   曾经每场不落的球赛,如今却再没有勇气打开。他曾经的飞扬与不驯化作一腔柔情,全部都归了一个人所有,一个她最讨厌的人。   宋茵穷酸又寡言,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副温和的老好人样,她瞧不起她,可就是这样的宋茵,一次次抢走了属于她的东西。   终究是意难平的,郁静琪也曾想将陆嘉禾的痕迹从自己生命里剔除,可是那实在太难了。从十几岁起便仰望,便迷恋关注的人,一切又怎么能是短短两个月时间能消弭得掉的。   爷爷骂她做事不过脑子,确实,这短短的两个月,大抵是受多了刺激,一和他沾边,她便全然失去理智,以至于做出了那件漏洞百出,幼稚又可笑的事情,叫所有人抓住了把柄。   陆嘉禾站在楼梯低处,眼睛漆黑,高大的身形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目光落到一个人身上时,仅是看着便叫人浑身发寒。   有一秒,郁静琪几乎被那眼神吓得萌生出退意,只是片刻之后,浑身又被不甘心所充斥了,脚上如同生了根,怎么也挪不动。   深吸一口气,她硬着头皮把剩下的话一字一句说出口,“你可以讨厌我,看不起我,用任何想法揣测我,但你以为宋茵就是一尘不染的吗?”   陆嘉禾听到这一句,眼睛里的漫不经心都收了起来,眉头皱得越深,面色越发沉了。   郁静琪以为自己终于挠到了他的痒处,抓准时机打算把所有的事情一次性抖个干净,才张口,便被陆嘉禾截断了。   “你是不是左腿也想断一次?”   那声音淡淡,沉得极好听。字里行间却处处含着威胁与挑衅,恶劣得可怕。   太不真实了,一切像是场荒唐的臆想。郁静琪不敢相信,在脑中把这句话逐字理解了一遍又一遍,忽地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震惊得踉跄着往后退,却忘了身后便是台阶,一屁股坐下来,拐杖落地发出一声闷响,顺着楼梯噼里啪啦滑下去。   “这件事你知道的。”   “不,”她无意识摇着头,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前一句,想起了洗手间里宋茵那莫名其妙神情,终于反应过来,“就是你做的……”   哗啦。   多年来的信仰就在这一瞬间轰然崩塌了,她仰慕、奉若神祗的男人,故意叫人撞断了她跳舞的右腿,为了报复!宋茵的腿先前便有旧伤,而她这条腿,从前是完好的。   人的身体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一旦哪颗关键的零件出了差错,整台机器的运转便会立刻停下来。即使手术再成功,谁也不能保证她骨折的地方能和原来一样长得严丝合缝,同样坚固。   腿要是废了,意味着她的舞蹈生生涯也走到了尽头。   可悲的是,就算迎来这样的结果,她也拿陆嘉禾毫无办法。她没有证据,强行追究,只会把整件事情闹得更大,届时,所有人也都将知道她曾经做过的事。   她早该想起来的,陆嘉禾从来不是善茬,他是个彻底的混世魔王,世界上对他而言根本没有黑与白,只有喜欢与不喜欢。早在更远之前,他的桀骜狠厉整个附中无人不晓,是近些年才收敛了些。她居然一直忘了……   她怎么能忘了……   陆嘉禾目的达到,多看她一眼都觉得嫌恶,跨开腿,绕过她径直上楼。   两层楼,转过拐角,他便瞧见了呆滞的宋茵站在原地,目光惊诧而陌生,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一般。   “茵茵——”他心中说不上来有些忐忑,去抓她的手,宋茵没躲,顺利让他握在了掌心。   “你站在这儿多久了?”   宋茵摇头,声音很轻,“没多久。”   陆嘉禾似是松了一口气,“我们走吧。”   他掌心的温度一如既往是温暖的,宽大,带着叫人安定的力量。   宋茵却没动,她的腿很疼,每一秒都像是有千百根针细密地来回穿梭在韧带上。 第63章 chapter 63   陆嘉禾很快察觉宋茵的异样。她的额头冒着细汗, 眉心不自觉蹙起,唇色很淡,洗干净的脸泛着不正常的寡白, 说话都极为艰难。   “哪儿不舒服?”   他在宋茵身上扫了一圈,视线落很触及她的脚踝。   “腿伤了?”   陆嘉禾一急, 立刻蹲身, 指尖快要触及宋茵腿上的弹力绷带时候, 勉强找回了些理智,收回了手, 转过身弯腰。   “上来,我们现在去医院。”   宋茵依言安静地趴上他的背, 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陆嘉禾迈开腿,抱紧她匆匆下楼。   这一刻, 宋茵其实有很多话想问。   想问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认识了郁静琪?为什么要这样做?   可是脚踝上的痛觉神经牵着她浑身每个细胞突突地跳动, 嗓子沙哑干涸, 心里有种声音拼命阻止着她把一切问出口,害怕着不可挽回。   她刚还在洗手间里正气凛然说了一堆话, 出了门才一转眼,便被事实打了脸,郁静琪的脚确实就是因为她伤的, 她自以为的底气十足其实成了狡辩。   宋茵知道郁静琪是个怎样的人,她固然希望她能得到惩罚, 但绝对不是以这样的形式。腿伤了对一个舞蹈生来说有多致命, 她有着最切身的体会, 一个人的梦想和前途可能就这样完全毁掉了。   宋茵心地纯善,家里教给她的,也尽是这些向上的东西。听家里的话,听老师的话,奉公守法、循规蹈矩,乐于帮助别人、不议论人长短……   这在当下,许多坚持听上去大概有些蠢,可她确实这样活了二十年,没遇到过几个太坏的人,也因为这样的性子,得到了许多善意和朋友。   陆嘉禾做的事一时半会儿对她来说冲击太大,宋茵没办法认同这样的做法,却又不能因此去责怪他。也怪不起来。陆嘉禾是因为她才做错事。   还有一点更要命,因为宋茵发现,这一秒,她内心的担忧比内疚要多得多。   担心陆嘉禾授人以柄,担心他被法律制裁……   她想告诉他这样做是错的,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出口,怕他以为这是责怪,怕即使说了还是无济于事。   她没有一刻如此清楚地认识到,两个人的观念差距是这样大,大到宋茵无法想象是什么环境造就了他这样的性格。她知道陆嘉禾对她好,可为什么,唯独对她特别呢?   下到一楼,陆嘉禾把她放在车上坐稳,转身打火的时候,宋茵终于轻轻唤了他一声。   “六一。”   陆嘉禾的身体僵了一下,没回头。   “嗯。”   “以后别再为我做这样的事了。”   像是直到这一刻才得到宣判,她系着头盔的扣子,声音很轻,陆嘉禾险些没听清。   宋茵果然还是听见了。   急促的风从耳畔刮过,哗哗作响,想起刚刚那个陌生的眼神,陆嘉禾唇角动了动,没有开口。   事实上,他心中几乎要被郁躁淹没,开始后悔了,刚才为什么要在楼梯间和那个女人多话。   宋茵像张白纸,简单又纯粹,她是不能理解这些的,等她真正看清楚他的那一天,也许就会讨厌他、疏远他。陆嘉禾只能自欺欺人,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来。   他都记不清上一次有这样慌乱的感觉是在什么时候了,心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抓不住。      晋薇度假刚回到京州,飞机才落地便听闻了宋茵住院的消息,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   她进门便把大衣扔到一边,直奔宋茵床前,“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宋茵本来半躺在床上看书,见晋薇进来,把书放回枕下,床挪开一些给晋薇坐,整间病房放了三张床,狭窄的通道里摆满了东西,放不下凳子。   “就是韧带撕裂了。”宋茵笑了笑。   “片子呢?”   晋薇皱眉,转头四下找磁共振的片子。   “片子被我妈拿给其他医生看了,你知道的,她就紧张这些。”   “大薇,你别担心,我没事的。”宋茵拍了拍她的手。   只是给她挪出个位子,宋茵额前便渗出细汗来,疼成这样,晋薇哪里相信她。   “这样老复发也不是办法,你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回头你把片子给我一份,我帮你找人好好看看。”   晋薇的目光扫过病房一圈,眉头不易察觉皱起来,压低声音,“病房也该换了。”   “不用的,”宋茵摇头,“我就是养个腿伤,哪里有这么娇气。”   大医院病房本来就紧张,就算有单间,价格也够人受的,宋茵实在不愿再多给父母增加负担了。   “陆嘉禾呢?”晋薇冷哼一声,“这时候要他干嘛?”   不说还好,一提到这儿,宋茵又记起来了,摇头闷道,“不关他的事,是我让他这两天先别来医院。”   陆嘉禾那天取药回来,和赶来医院的宋母碰了个正着。宋母这两天都守在医院,一直想找机会开口问她陆嘉禾的事,宋茵哪里还敢叫他出现。   陆嘉禾似是不高兴了。   宋茵心不在焉剥完手上的橘子,递到晋薇手里。   晋薇掰开一半,又递回她手里,问道,“郁静琪那个帖子,你删了啊。”   宋茵怔了一下,低头,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迟疑了半晌,放下橘子,才轻声告诉她,“郁静琪的右腿骨折了,她现在和我差不多。”   宋茵一方面觉得内疚,一方面也怕有人把事情闹大了,牵扯出陆嘉禾做的事情来。   晋薇眉意外地一挑,转而又像是想到什么,猜道,“陆嘉禾做的?”   宋茵没出声。   这便是默认了,晋薇冷冷一笑,“这么多年了,他的性子还真是一点没变。”   从前宋茵总不愿听这些,她只相信自己所感受到的,陆嘉禾不是一个坏人。然而那天发生的事情,让她终于认识,其实她从未好好了解过陆嘉禾。因为陆嘉禾在她面前的样子,和在其他所有人面前,都不一样。   晋薇此刻的话,头一次让她生出想要了解陆嘉禾过去的冲动。   “大薇——”宋茵抬头去瞧她的眼睛,“你为什么讨厌他?”   “没理由,我就是讨厌他。”晋薇移开视线,“反正你跟他分手就对了。”   宋茵摇头,“总要有理由的。”   “你真想知道?”   宋茵迟疑片刻,郑重地点了头,“我想知道他过去的事情。”   晋薇把最后一块橘子咽下,站起来给她倒了杯水。   “我不渴的。”宋茵摆手。   “喝了我陪你去上厕所。”   宋茵就是这样不爱给人添麻烦的性子,行动不便,宁愿不喝水也不想麻烦别人。   温热的杯子递到她掌心,病房里有人在午休,晋薇干脆拉上帘子,往床边一坐,压低声音从头跟她说起来。   那算不上一个有新意的故事。   陆嘉禾的父亲是位建筑家,沉迷于工作与图纸,婚后还是常在满世界飞,十天半个月难得见上一面。   相爱容易相处难,丈夫对家庭的态度叫易音逐渐生出怨怼,结婚第三年,她便把一纸离婚协议书递到了陆进手上。   然而双方签了字,只差最后一道手续的时候,易音发现自己怀孕了。   双方的父母都不希望她放弃这个孩子,陆嘉禾就这样来到了世上,尚在六个月大的时候,易音和陆进便办完了离婚手续。   离婚后的陆进彻底投入了工作,一年半载不归家也是常事,而易音很快陷入了新的恋爱里。爷爷在外地身居要职,奶奶常年无休在医院坐诊,六岁之前的陆嘉禾,是江州的姥姥姥爷带大的。   到了该上学的年纪,陆嘉禾早早展露出过人的聪明,而江州的教育水平远不能和京州相提并论,就这样,他又被接了回来。   姥姥奶奶辈带孙子,总是更宠溺一些,陆嘉禾本就是霸道的性子,回到京州后更是无法无天,反正不管惹了什么样的祸,家里都能够摆平。没有人能够管他,或者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压根就没有人管束过他。   十五六岁,他便和他那群二代朋友们一起泡吧打架飙车,所有纨绔子弟能做的事情,他大概都做了。陆嘉禾聪明,更可怕的是天生冷情。他常能轻而易举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年少得志,他对这个世界所有的规则近乎是一种卑睨的态度。   在他的法则里,没有对与错,没有黑与白,只有想不想做。是个彻头彻尾的混世魔王,朋友敬他畏他,亲朋怕他……这个世界上,只有双方二老当他是宝贝。   “他砸过我妈妈的音乐会,更早之前,大概七八岁的时候,他曾经眼睁睁看着我失足掉进小区的池塘里,半句不提醒,也不叫人,我永远忘不掉他平静无波的眼睛。” 第64章 cgapter 64   晋薇在说话时候声音很平静,她与陆嘉禾相处的时间本来便有限, 没有多少感情可言, 那一点点的血缘关系早已经名存实亡。   然而宋茵听着这些, 却怎么也勾勒不出陆嘉禾过去的样子。别人口中的陆嘉禾,和现在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生不出半点真实感。   在宋茵看来,陆嘉禾虽然任性霸道了一点, 却还是和普通人一样, 有着七情六欲的。他会发脾气,也会撒娇, 惹人生气会道歉, 会给拖鞋洗澡,会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即使看起来骄傲冷漠, 深接触起来就知道, 其实他并不冷血,外表坚硬强壮,内心也有柔软的一面。   宋茵不愿意相信这些话,可偏又十分清楚,晋薇从来不撒谎, 她没有必要骗自己。   杯里的温水已经凉了她双手握紧,不安地转动了一下玻璃杯。   “他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 也许是误会……”   “确实, 他现在和过去相比是收敛了很多, ”晋薇承认, “但一个人的本性,是改不了的,他的性格里天生就带着偏执和暴戾的因子,就像你一提郁静琪的事情,我立刻猜到是他一样,下一次,他还是会做同样的事情。”   “你也说他在改变……”宋茵摇头。   “他的改变是因为——”晋薇皱眉打断了她的话,说到一半又戛然而止。   “因为什么?”宋茵追问。   晋薇本来不想多说,又瞧着宋茵紧张的眼神,长呼了一口气,才继续往下,“因为一场车祸。”   “那次车祸里,我姥姥姥爷都去世了,大概是被这件事刺激到,他住了半年院,再回到学校的时候,就渐渐不再和从前那帮朋友联系了。”   陆嘉禾从未提过,宋茵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失去至亲,自己住了半年多医院,仅是想象也能猜到那是一场多么可怕的事故,听着就叫人喘不过来气,宋茵的手有些凉,记忆中的某个场景霎时扑面而来。   她也遇到过一场连环车祸,那一天下着深秋的暴雨,雨水混着鲜血,浸染透了泊油路面,涓涓流进城市的地下水道里。那一天叫人心碎,绝望又崩溃。   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飞逝而过,待她仔细去想时,却什么也没抓住。   尽管晋薇说的轻描淡写,宋茵心中却没有办法一样平静无波。看着至亲的生命终结在自己眼前,那真是天底下最残忍的事情,设身处地,她没有办法不去心疼他。   宋茵的杯子端了许久,一口没喝,又重新放回了桌檐。她神情有些恍惚,脑子一片混乱。   她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去对陆嘉禾了。   他和她无论从观念到性格,都相差甚远,本该毫无交集,事实上,就算直到今天,宋茵也并不清楚陆嘉禾为什么对自己特别,这喜欢仿佛是毫无由来的。   按照晋薇所说,陆嘉禾是冷血又残忍的,能不动声色看着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溺水。这样的人,放在从前,宋茵一定敬而远之。可现在,内心的情感偏向却和理智背道而驰,宋茵不能认同这样的做法,放在陆嘉禾身上,却没有办法讨厌他。   送走了晋薇不久,时间到整点,医生查房。   消炎药水静静流入血管,宋茵在困乏中醒不过来。宋母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床尾与医生压低声音说话。宋茵隐约有些意识,有心想要动一动,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禁锢住,挣扎不得。   “……现在不能抽积液,那样虽然消肿快,但是很难恢复。”   “那医生您说怎么办?我女儿学了十几年舞蹈,她还这么年轻,要是出了点什么闪失,她前途就毁了……”   “谁都没有万全的把握不出闪失,”医生摇头纠正,“她的情况确实严重了一点,关节损伤退变,韧带也需要修补,骨髓水肿,还有伴有关节积液,时间长了,保守治疗不见得能起多大效果,是非得做手术不可的。”   保守治疗便是打石膏固定,任它自由生长愈合,这办法治标不治本,要是有效果,宋茵不见得到现在还躺医院里。   宋母这两天拎着片子跑遍了各大医院,跑断了一双腿,得到的大多是这个结论,时间太长了,保守治疗效果不大。可是动手术,那么大的风险,那么多的不确定因素,稍有差池,宋茵的人生就全完了,叫她怎么敢拿女儿的未来去轻易冒险?   “考虑到病人是学跳舞的,我的建议还是转院,另外预算足够的话,能去国外做韧带修复是最好的……”   之后便是宋母冗长的沉默。   宋茵竖起耳朵等着答案,耳边却又隐约传来电视机的声音,还有小孩儿的笑闹,那男孩儿是对床病人的孙子。   迟迟没等到宋母的答案,宋茵忽地觉得那笑声靠得越来越近。   “诶——你这孩子,小心撞到人。”宋母眼急惊呼一声,却还是来不及了。   砰一声,小孩的脑袋撞在宋茵床边,愣了几秒,哇一声哭出来,气吞山河。   被动静这一震,宋茵终于得以睁开眼睛。   那种如影随形的窒息感总算消失了,谢天谢地!她深吸一口气,满头细汗。   “醒了?”宋母第一时间上前来,摸摸她的额头,“哪里疼?是不是撞到手了?”   宋茵的手腕刚刚就搭在床边缘输液。   “没事儿。”宋茵摇摇头,拄着床板吃力地坐起来。   床位那边有人赶紧致声歉,低头哄起孩子,整间病房哄乱,震得人脑袋嗡嗡作响。   其实自那天绷带解开到现在,宋茵就没有一刻是不疼的。稍微动一下,皮肉下像扎了千万根小针,她也惶恐,也害怕,只是她已经习惯了把自己能承受的东西咽回肚子里。   宋父宋母的压力已经够大了,没必要再给她们徒增烦忧。   女儿摇头,却让宋母越发心酸起来,心潮翻涌,几欲落泪。   宋茵是个乖孩纸,不调皮、不捣蛋,从小不知道给她省了多少心。全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恨不得把所有好的都给她,上天却偏要叫她遇上这样的事情。   “哪里疼就告诉妈妈,会好的。”宋母抬手帮她整理头发叮嘱。   宋茵点头。   妈妈平时极要强,宋茵从未见她红过眼睛,此刻手指给她理完耳畔的碎发,却仓促别过头去。许久才整理好情绪,宋母出去接了个电话,再回来时却收起了东西。   “妈,怎么了?”   “你爸爸留在这边办转院手续,我们换家医院。”   “现在就转过去吗?”   “先住过去,一定还有其他办法,茵茵,妈妈肯定替你找到最好的医生。”   这便是想要选择保守治疗了,宋茵明白,不到最后一刻,宋母还是不敢冒险。      秋天的云彩灰蒙蒙堆积在一处,低低大片压上来,远方雷声涌动。   雨快来了。   住院部大楼外,宋茵先坐上了出租车,瞧着宋母将轮椅折叠,合上后备箱车盖,这才抬眸望向远处。   未曾想,两天没见的人此刻就在大楼不远处的停车位上,目光落在她上车的方向,对上那视线,宋茵浑身都怔了怔。   依旧是那辆暗黑色低调的摩托车,已经是秋天,陆嘉禾身上却只穿了件单薄的深色卫衣,左手抱着头盔,跨坐在他的车上,一动不动瞧着她。   他不知道站那多久了。   明明说过让他别来了,傻子,风这么大,又快下雨了,他就不冷吗?   “茵茵,你在看什么?”   宋茵仓皇收回视线摇头。   宋母多瞧了她一眼,拉上车门,朝前头叮嘱一声,“师傅,开车。”   一路上神思恍惚,宋茵不住地想要回头看,却又怕宋母起疑,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本来想要给陆嘉禾发条消息,指尖在键盘上打来打去,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想问他晋薇说的那些事是不是真的,想问他来了为什么不告诉她……   如果不是她今天转院,可能都不知道陆嘉禾来过。   许多话,到最后竟都忍了下去,宋茵删删减减打下一行字,最后按出发送。   ——快下雨了,快回家。   天边的雷声越来越响,闪电劈得可怖,宋茵才把出租车玻璃摇上,瓢泼大雨便骤然而至。   “还好今天带伞了,这雨大得吓人。”宋母瞧着窗外低叹一声。   “今年京州的雨水还挺多,下这么大好像第一次……”出租车司机健谈,三言两语便和宋母聊起来。   手机上静悄悄地没有动静,陆嘉禾没回。   宋茵把提示音开到最大,握紧了手机放回外套口袋。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在车窗上,车内侧的一面玻璃很快布上了氤氲的雾气,裸露在外的肌肤竖起了汗毛,有些冷。   “师傅,麻烦您开个暖风。”宋母察觉她的手冰。   “好嘞。”   呼呼的暖风吹散雾气,玻璃外的世界又重新明晰起来,宋茵紧张等着回复,余光往外一瞥,忽地浑身僵硬起来。   这么大的雨,陆嘉禾居然一直跟在她的车后面。   大概怕被她发现,他跟的并不近,绿灯亮起来时,他的车便往后退了些。   宋茵挣开妈妈的手,挪到窗边,擦干净玻璃上的水雾,鼻尖一酸,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第65章 chapter 65   “茵茵?”   宋母这次终于起了疑,偏头往后看去, 然而从她的角度, 只能瞧见绿灯后跟过来的密集车流,并没有认出陆嘉禾, 皱眉回头道, “别乱动,小心再扭到伤了。”   宋茵扭着头看向窗外, 背对宋母点了几下, 示意自己知道了,掌心好不容易才忍住喉咙里溢出来的几声细碎的哽咽。   这个笨蛋、笨蛋、笨蛋!   她定定看着他, 心里不知道暗骂了多少遍,眼泪终于决堤一般涌了出来, 咬紧了手背,泪水安静无声从脸庞滑落。   她本来想给自己一些时间冷静, 以为先什么也不说才是最好的办法,但陆嘉禾这样聪明, 其实他什么都察觉得到, 他本来就是个触觉极其敏锐的人, 更何况是这样的冷落和疏远。   车窗玻璃把里外隔绝成全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外面闪电骇人,雷声暴虐, 乌云黑蒙蒙压上来, 天气坏得吓人, 车厢内却开着暖气, 司机甚至饶有情趣地打开了电台, 有舒缓的音乐播放着。   雨幕中,陆嘉禾戴了头盔,宋茵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瞧见他的深色卫衣滴滴答答落着水,宋茵坐在车里都觉得冷,可想而知外面的温度,他浑身都湿透了。   心里像是被灌了汽水,肿胀而酸涩,愧疚无限膨胀起来。   宋茵性子很慢,接纳一个人也很慢,她总觉得认识陆嘉禾的时间并不长,没有这么多的感情基础,然而到这一刻,她觉得自己错了。   她很心疼他,比自己淋了雨还要难受。   她的脾气温和柔顺,对谁都克制内敛。然而陆嘉禾对她来说是一种特殊的存在,在他面前,她能无所顾忌地袒露自己。会把他当做一个大孩子,包容他、训斥他,有时也忍让他的坏脾气。   雨似乎又大了些,宋茵攥着车门的手越来越紧,又过了一道红绿灯,她的拇指悄悄把眼泪擦拭干净,终于回过头来,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师傅,前面能不能靠边停下车?”   “前面有路口,暂时停一下倒是没事儿,”司机奇怪,“这么大的雨,要下车了吗?我们不是说好到医院……”   “怎么了?”宋母察觉刚刚从医院出来到现在,宋茵就有些不对劲,话里还带着鼻音,抬眸一看,才发觉她的眼睛红了。   宋茵的眼睛生得好看,是清纯娇憨的杏眼,眼睛,还有要强的性格,都随了她。   从小下腰翻跟头,不管多苦多累,宋茵从来不抱怨,比班里每个孩子都坚韧,实在压疼了就闭着眼睛咬紧下唇,有时候生理性地疼出眼泪来,她也马上就擦干净了。   然而这样的时候,随着她的年纪增长也越来越少。宋茵眼睛周围的皮肤很薄,稍微擦一下就红了,眼睛通红,只能证明她刚刚看着窗外一直在哭。   她示意司机依言停下来,惊讶地又轻声问了一句,“茵茵,你怎么了?”   “我没事,”宋茵摇头,“妈,我的雨衣您收在哪了?”   宋母拎起地上黑色的旅行包,打开第二个格子,将折叠过的雨衣拿出来,出租车也缓缓在路边停稳。   宋茵腿脚不方便,还是那热心的司机撑了伞下车去送的,瞧见雨衣递到陆嘉禾手里,宋茵才觉得心中好受了一些。   这一次,宋母瞧着那雨幕里熟悉的身形,终于同上次医院碰见的人重合起来,神情顿时有些复杂,“这么大的雨,怎么也不知道找个地方避避,这孩子是不是缺心眼……”   可不是缺心眼吗,宋茵心里揪成一团,强迫自己转回头。   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刮个不停,车门没关紧,外头传来的雨声和雷声盖过了电台的声音。   “他不是你同学吧?”宋母盯了半晌,忽地回过头来。   “不是。”   宋母料中了,又接着往下问,“他是哪个学校的?”   “隔壁崇文的。”   闻言,宋母松了一口气。崇文是举国最高学府,如果是崇文的学生,倒还不至于太过离谱。   毕竟陆嘉禾看上去就不像个乖孩子,身上有股子桀骜和痞气。宋母不太喜欢这类型,从她的择偶标准里就可以看出来,宋父就是斯斯文文的。宋茵从前便是受家里的影响,总觉得自己喜欢的也是安静清秀的男生。   “上次你弟弟说的就是他吧?”   “嗯。”   “认识这么久了啊……”宋母喋喋不休追问,生怕自己女儿吃亏。   不过其实在刚刚下定决心让司机停车的时候,宋茵就做好了被盘问的准备。   ……   司机送完了雨衣,又撑着伞匆匆回到车上,裤脚边踩得一地水渍。   ——你同学特意让停车拿给你的。   他刚刚这样说。   陆嘉禾身上其实已经差不多湿透了,穿与不穿没什么区别,只是他把折好的雨衣抖了两下拆开,还是套上了。   这是宋茵的雨衣,淡蓝色的袖口边缘上还绣着一点花边。   手机屏幕被雨点打湿,又被他拂开,擦拭干净水汽,屏幕微亮,上面是宋茵刚刚发来的讯息,他在开车,一直没看见。   第一条是刚从医院出来时候发的,快下雨了,叫他先回家去。   第二条说了她转到的那所医院名字。   第三条让他早点回去,记得吃药,比赛加油。   好像她就在耳边说话,宋茵还记得他明天该开始淘汰赛了。   长腿撑着地,陆嘉禾跨坐在车上,感受着雨滴从雨衣外面划过,觉得身上暖了一些。   他的宋茵其实是个极其心软的人。   就像那年一样,明明她也失去了宠物,哭得泣不成声,还是坚持给他这个躺在地上快要死掉的人撑伞。   那温暖像是蜜糖一样,浸透人心,蚀人骨,叫人上瘾。陆嘉禾当然难以自持,他把自己伪装起来,奢望着能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最好走到宋茵的心里去。   然而到了现在,有时其实他也不能肯定,宋茵喜欢的,是不是真实的陆嘉禾,那份喜欢里,到底是同情多一点,还是爱多一点。      宋茵转到的这家私人医院,于她而言并不陌生,红砖白墙,宋母带她来过,陆嘉禾也带她来过。   宋母办好住院手续,便把单据都收了起来,宋茵想多看一眼都不行。   也许是收费太贵,宋母大概是怕她瞧见吵着不住了。   病房是双人房,另一张床上还没住人,倒是比之前那家环境好一些。   傍晚过后,护士又帮宋茵拿过来一堆开好的药。   “每天几点几次,每次几片,都写在盒子上了,你记得看着点认真吃啊。”小护士叮嘱着,帮她倒了杯开水。   宋茵道了谢,认真点了头。   这些进口药从前对她确实效果明显,可是现在却不一定了,宋茵知道。   上次和陆嘉禾一起来开的药其实还有两盒没吃完,都摆在宿舍的柜子里。因为吃到后面便发觉,她的脚伤太久了,再贵的药也已经达不到起初的效果。   恰巧宋父拎着晚饭进门,瞧宋茵端杯子,赶紧截断她,“茵茵,等一下,先吃饭再吃药,不然胃会受不了。”   晚饭是他从家里坐好带过来的,饭盒一个个依次打开,还冒着热气。   “爸爸,吃不掉这么多的。”宋茵轻笑着摇摇头。   “都生病了,就多吃点儿,什么都等伤好了再说。”   宋家桌子上最常见的肉是鱼肉,因为高蛋白低脂肪,不容易发胖,都是为了迁就她,这一次,宋父难得给她做了几道其他肉菜。   也是,她这次伤成这样,都不知道又要等多久才能好了。   躺在病床上的日子是最难熬的,每天都仿佛在复制粘贴一样的生活。从早到晚打消炎针水,敷药、吃药,伤处却丝毫不见起色,宋茵还是一动便疼得出冷汗。   医生不敢替她决定保守治疗打石膏,宋母也不敢下定决心冒着风险动手术。   “对了,我把你的电脑也收过来了,没事儿就多玩会儿。”宋父送包里把宋茵的笔记本拿出来,递给她,“茵茵,像你们这么大的孩子,正是最爱玩儿的时候,就你活得像个小苦行僧一样。”   宋茵平日练功忙,电脑买回来,除了写作业就没打开用过几次。   开了机,知道看见网页里京舞新生艺考的消息时,宋茵才猛地想起来,之前崔博涛导演拍的那段招生宣传片,似乎也开始播了。那个舞剧宋茵辛苦排练了好久,还从未看过剪辑后的成品。   崔博涛导演的风格浓郁,舞剧由最初的情感晕染全然生长成为一种氛围。作为舞剧的唯一女主,宋茵自然拥有着最多的镜头。   他拍得好极了,画面中充斥着的鲜明激情几乎要溢屏幕,宋茵是第一次从导演的镜头里客观地去欣赏自己,舞台上的她光芒四射,也许还没办法将每种情感游刃有余地处理到位,但依旧感染力十足。 第66章 chapter 66   凌晨六点, 宋茵准时睁开眼睛, 平日里过得太忙, 躺在病床上的时间便无限漫长起来。   宋母一连陪了几天床, 昨晚才被宋茵赶回去休息一夜,也顺道回家收拾些东西。   病房的窗帘半掩着,天刚蒙蒙亮,外头的雨小了些,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她的病床靠近窗户,坐起来, 从二楼望下去, 一眼便能瞧见花园里被昨晚暴雨打得弯了腰的花草。   今天是陆嘉禾的淘汰赛,体育频道会在八点五十分准时开始直播。   不知道陆嘉禾昨天回去有没有吃药, 会不会感冒……宋茵有点犹豫, 一会儿觉得该给陆嘉禾打个电话, 一会儿又怕他还在睡觉, 吵醒了他。   正巧负责她的护士来抽血,宋茵只得又把手机放回枕下。   “你们跳舞的姑娘都醒这么早啊。”那护士开了灯, 打了个哈欠, 瞧着宋茵已经梳好了头发坐在床上, 还微微有些诧异。   “平时要练早功, 都习惯了。”宋茵微微冲她一笑, 挽起袖子, 顺从地任她绑住胳膊。   “夜班还不下吗?”   “得到八点呢。”护士摇摇头, 弯腰给她扎针。   宋茵的血管有些细, 病房的日光灯又不够亮,护士值了个大夜班,眼睛发涩,困得不行,扎了两次才把针埋进去,宋茵眉头都不见皱一下,倒是叫她先不好意思了。等着血流进管子里,没忍住多说了两句。   “其实手术治疗也不是那么可怕,之前隔壁病房有位病人也和你一样是韧带撕裂,还是篮球运动员,做了重建手术,出院前都能下场了。”   护士说着,拔下抽满血的管子又换了一根。   “当然,就是恢复的过程长了一点,功能锻炼比较艰苦……”   这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安慰,宋茵认真地听完了,护士小姐临出门时,又向她道了声谢。   在医院住了这么多天,转了两所医院,宋茵当然不可能再这样盲目乐观,她有时甚至能察觉医生目光里隐约露出的惋惜。就连宋父这两天给她做红烧肉这样高热量的食物,宋母都开始噤口不言。   宋茵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她们都在安抚她,怕她伤心,闭口不提治疗方案的进展,入院到现在,宋茵只能从那天半梦半醒时听到的三言两语去拼凑自己的情况。      陆嘉禾在公寓睡了一夜,没等到闹钟响,隐约听手机的新进消息提示音响了一声,猛地便坐起来,第一件事是掀开被子,找到手机按亮。   可惜进来的消息只是网络运营商的套餐小广告。陆嘉禾失望地点和宋茵的对话框,屏幕还停留在昨天宋茵给他发过来的消息上——比赛加油。他昨天已经看过不知多少遍了。   鼻子有些塞,也许是感冒。   陆嘉禾皱眉,他平时几乎不生病,昨晚乖乖洗了热水澡、吃了药,身体反倒还娇气起来。   出卧室门时,他伸手够到门框抓稳,做了个引体向上,感觉力量回流到身体,这才松手开始洗漱。   七点出门,七点三十分抵达学校坐比赛大巴,三十分钟热身……他有条不紊地将时间规划好,临出门,陆嘉禾又瞧了一眼手机,屏幕始终是漆黑一片,不见动静。   也许时间太早了,宋茵还没睡醒,他又找到合适的理由安慰自己,这才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戴上头盔,发动机车。   而此刻的宋茵,接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电话。   学校舞团的分数已经出来了,因为宋茵是这批唯一接受考核的人,团办公室特地有人给她打了电话通知。这个打电话的人不是徐老师,她微有些诧异。   分数很高,宋茵认真听完了,始终不明白对方的语气中因为什么缘故,始终带着几分迟疑。   “老师,有什么事,您可以直接告诉我的。”她试探着出声,心里说不出来哪儿有些慌张。   对方犹豫了片刻,“宋茵,这么说,你可能会有些难以接受,其实分数早就出来了,徐老师一直没有勇气给你打电话,最后还是我来做这个通知。”   “你的天赋、技术都非常非常好,可是真的很抱歉,团里的领导们综合了其他方面考虑,还是决定暂时将签约往后缓一缓,等你的伤彻底康复了……”   宋茵举着话筒,一颗心直落落往下掉,跌到了谷底。听到这里,她哪还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些话翻译过来便是:很抱歉,就算她再优秀,团里也不能录用一个多伤病的人。   等伤彻底康复了。   听上去就更像是随手拈来的一句场面话。   那种倾尽全部努力去做一件事,最后却落空的感觉,真是糟糕绝望到恨不得整个人都就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心头的难受又压抑,简直沉重得喘不过来气,宋茵只能努力把电话挪开些,仓皇地掀开被子下床。   打开窗户,直到大口的新鲜氧气涌进鼻腔,才算好受了一些。几步路的功夫,她的汗水又扑簌簌落下来。   就是这样的感觉,千万根针扎在脚踝上,这么些天来时时刻刻如影随形,宋茵扶着窗棂,自虐般把右腿踩在实地上,想要像平时一样站稳,却还是失败了。   她的韧带断裂了,如果治不好,她将永生没办法再回到舞台上。   对方没听出她的异样,在宣布完了之后,又多安慰了几句,“真的,不用气馁,宋茵,你还非常年轻,什么都是可能发生的。”   不、也许什么都不可能了。   这就是宋茵从所有人惋惜的目光里拼凑出来的真相。   人身上所有的伤害都是不可逆的,假设一万次,就算她的脚踝韧带修复重建手术成功了,真的就能恢复到受伤之前的巅峰水平吗?   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一个受损的部件,带来的是全然不一样的效果。   舞蹈团出过许多青年舞蹈家,长久以来,支撑她走到这一刻的,便是入团的信念。   大二那年的流萤杯金奖,是宋茵这么些年最巅峰的时刻,大大小小的奖杯不断,学校舞团的交流演出总会破例带上她。在接到这个电话之前,所有的人,包括她自己,都觉得入团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区别只在于高分能让她得到更好的位置。   可是现在,她连签合同的资格都失去了。   只是短短的一刹那,宋茵的整个人生便天翻地覆了。   她对不起父母,更对不起她自己。   “还有一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徐老师说过,之前考核有国外的专家非常看好你,愿意给你写举荐信到乔弗里学院深造,这也许是个很好的机会……”   宋茵的喉头哽塞了许久,用最后蓄积起的一点礼貌回复,“谢谢老师,我会好好考虑的。”   话虽出口,她的脑袋嗡嗡作响,迟钝得不知道上一秒自己说了些什么。   深秋的细雨夹在风中自窗户灌进来,那寒意侵入骨髓,身上的关节够也跟着隐隐发疼。   挂掉电话,宋茵怔了许久,直到手机接连震动起来。   是陆嘉禾的信息,看看时间,他这会儿也该快要上场了。   ——茵茵,你醒了吗?   宋茵才看完,陆嘉禾的消息又接二连三进来了,篇幅有些长,她没来得及瞧清,便听刚到医院的宋母在身后惊呼一声。   “茵茵!你怎么自己下床来了!”   有一滴极凉的雨打在虎口,宋茵心猛地一跳,一分神,那手机便从掌中滑落,自二楼掉了下去。   “妈……”   “有没有扯到脚上的伤?”   “没有。”   “这么冷的天怎么站窗口,着凉了怎么办。”宋母皱眉,放下早点,匆匆就绕过床来扶她。   宋茵依着她顺从地回到床上,在宋母转身准备早点时候,忽地轻声开口,“妈妈……”   “怎么了?”   “舞团的考核,我没有通过。”   宋母没转身,浑身都僵硬了一刻,半晌才故作若无其事道,“没通过就没通过,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一个舞团。”   可是其他都不如这一个。   宋茵攥紧被角,摇了摇头,声音无限低下来,“你早就知道了,对吗?”   “徐助理给我打过电话了,”宋母这次终于转身,把早餐递给她,“反正你伤暂时没好,签了也不见得能跳,我都想过了,手术咱们去国外做,找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到时候一边复健、一边深造,也是一样的。”   宋茵这次没有接,她盯着那碗里的腾腾的热气,轻轻摇了摇头,提醒她一个事实。   “我们家没有那么多钱,妈妈。”   国外的医疗费用昂贵,宋茵在医院这些天有所耳闻,也查过许多资料。   “我把咱们家房子抵押了,那边的医院也联系好了。”宋母将碗直接放进她手里,“今天有点忙,你快点儿吃完,妈妈好收碗。” 第67章 chapter 67   八点十分。   “陆哥, 看什么呢?该热身了。”柯裕森给他一拳催促。   陆嘉禾盯了许久的屏幕, 始终没等到回复,强迫自己移开眼睛, 把手机扔回柜子里。   手机落地, 沉闷地响了一声。   “走吧。”他率先迈开步子, 声音微淡,听得人有些冷。   冻得柯裕森擦了擦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小跑着追上,“诶,陆哥, 我听你这声音是不是感冒了啊?”   ……   更衣室柜子里的手机屏幕一会儿便黯淡下来, 屏幕还停留在发给宋茵的信息页面上。   从宋茵入院那天起,他们之间就像是悄无声息竖起一道隔阂,谁也不敢往妄然打破现在的境地,害怕得到更坏的结果。陆嘉禾烦闷、焦虑,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打开叫宋茵看看,但他也清楚极了,宋茵在顾虑的是什么。   不管从哪里, 是从晋薇那,还是从任何人口中,她一定已经知道了零星、或者更多。   陆嘉禾从前的生活是浑浑噩噩的, 不被束缚, 没有目的、也毫无追求, 他的人生有太多唾手可得的东西, 只有尽情放纵自己去寻求刺激,才能稍微获取活着的意义。   那场车祸成为了一切的转折。   就在他平静躺在地面上,感受着生命从血管里流逝,开始思索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的时候。   经历过生与死,他忽然觉得生命可贵起来,他看起来什么也不缺,事实呢?   他缺少了每个人生来最重要的东西——情感,还有爱一个人的能力。   而在遇到宋茵之后,这一切都有了。   人与人的磁场很奇怪,有的人也许终其一生都找不到另一半与自己完全契合的人,而有的人,只需要一个照面,一个动作、一个眼神,足以沦陷,永远铭记。   那是陆嘉禾跌落最低谷的一年,他得到了此生最大的善意,得以靠着这份善意振作起来。   宋茵于他是特殊的,从那一把伞开始,到闭上眼睛为终结。   短信里,是陆嘉禾许多年来对自己最认真的一次剖白,他不能改变从前,但至少能改变现在、以后的自己,想问她愿不愿意把手交给他,原谅他,信任他。   然而她没有回复。   “陆嘉禾这小子今天神游呢吧?怎么软绵绵不得劲儿!”   场边的总教练抱着手眉头越皱越紧,最后趴一声拍在椅子上,冲一旁助理怒道,“诶哟我这暴脾气!再这样我换人了。”   其实也只是嚷嚷,平心而论,陆嘉禾踢的其实没有那么差,顶多就是没发挥出前几场超常状态而已。吃惯了珍馐,忽然回到解放前,这落差太大,才让教练受不了。   陆嘉禾是崇文的进攻核心,他不在状态,其他人更不用说了。好在崇文的底子还在,依旧维持着大百分比的控球率,才勉强0:0平了上半场。   喝得太急,陆嘉禾的矿泉水都流到了下巴,他没擦,拿着水瓶的左手垂下来,晃到地面几滴,眼神茫然,往后一靠,静静喘息。   “陆嘉禾,前几场的锐气都哪去啦?怎么说没就没了,你说你是不是想气死我继承总教练的位置!”他的拇指都快戳到陆嘉禾额间上。   然而难得的,陆嘉禾这次却没什么反应,脱口应了句什么,带着微弱的鼻音,似是回答他,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我可能失恋了。”   “不就是失恋吗,多大点儿事儿……不对,你感冒了?”教练听着那声音,才发觉陆嘉禾的脸上泛着些不正常的潮红。   “教练,我瞧陆哥今早就不太舒服,这也不能怪他!”柯裕森立刻举手汇报,“要不让队医瞧瞧,重感冒可不就浑身软绵绵提不上了力气吗。”   陆嘉禾是崇文的绝对主力,这些年,球队一直试图复制培养出新的陆嘉禾来,可迄今为止,整支球队还是无人能替代他的存在,就算是生病的、状态不佳的陆嘉禾。   “行了,叫队医。”教练皱眉,朝陆嘉禾道,“有什么要求你赶紧提,哪里不舒服也都现在说出来。”   “没有哪里不舒服,我想看我的手机。”陆嘉禾拧起瓶盖,还真提了一个要求。   “嘿,还真欠踢啊。”教练差点没上脚,好不容易才忍下怒气,“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痴情种,不过能把你这臭小子甩了的女孩子,也算个奇人了。”   “但别怪教练没提醒你,人家都把你甩了,你总看手机也没用,心情只会越来越差。”   “好好调整情绪,下半场再划水,小心我踢球一样踢你。”      这边宋茵好不容易才摆脱护士小姐帮她帮把从二楼掉下去的手机捡了回来。   不出意料的,手机摔成了两瓣,屏幕也都碎了,这手机已经用了好几年,宋茵倒没什么好惋惜的,关键是刚才陆嘉禾发来的信息,她打开之后只来得及看了第一条。   病房里的电视机挂得有些高,宋茵需要坐到床位才能看清晰些,比赛进行到了伤补时间,场上的比分还是0:0,如果90分钟结束前还是这个比分,就需要进入加时赛了。   她从前完全不懂足球,是与陆嘉禾在一起之后,才一点一点接触了这项运动,别人她也许不了解,可陆嘉禾的踢法、状态,看了那么多次私下的训练和比赛,她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宋茵有心想要再麻烦护士借电话,给陆嘉禾回条信息,正巧便有人进门。   “佳思、格周!你们怎么来了?”   那天考核过后,程格周便再没见过宋茵,没想到她竟是因为腿伤直接住到了医院里。还是徐老师从宋母那得知了这个消息,顺便告诉他们,想着有同学的鼓励,宋茵心里应该会好受点儿。   “你这是在看陆嘉禾比赛直播啊,茵茵?”   “嗯。”   “行,就是这样,保持良好的心态,就一个小手术,有什么大不了的。”卢佳思满意地拍拍她的肩,“去了国外也要常跟我们电话联系。”   “能不能把手机借我用一下?”宋茵指了指床头柜上摔坏的手机,“今早摔坏了,我想发个短信。”   宋茵收到的信息都存储在手机本地,除非能把坏手机修好,不然那短信应该是看不了,宋茵等不及那时候,想先给他回复。   卢佳思低头往包里翻手机的当儿,程格周已经将自己的手机递过来,“用我的吧。”   宋茵的指尖在键盘上犹豫片刻,匆匆打下了两行字。   ——手机刚才坏了,借了别人的手机给你发这条信息。   ——六一,这两天等你有空的时候,来一趟医院吧,我有事情想要当面和你说。   借的是别人的手机,宋茵不好想太久,只能言简意赅说了两句,等陆嘉禾来了医院,再问他短信的内容,也是一样的。   宋茵删除了发送记录,把手机重新还给了程格周。   “谢谢你啊,格周。”   “这么点小事,学姐再跟我说谢谢,可就真的见外了。”程格周摇头,心里思忖。   宋茵急着联系的,一定不是父母,也许是陆嘉禾。   从他们进来到现在,宋茵落在电视上的目光是最长的。在最初,他分明还能感受宋茵对陆嘉禾的排斥和抵抗,可现在,手机摔坏了,她想的第一件事是先联系陆嘉禾。   宋茵对他越来越在意了呢。   她真的喜欢上他了。   付伦打来电话,卢佳思呆了几个小时便坐不住先走了,只剩下程格周又陪了宋茵看了一会儿比赛,瞧着90分钟的比赛0:0进入加时,加时赛又快结束,场上比分还是1:1持平。   “也许要进入点球大战了。”程格周轻声评论,偏头瞧了宋茵一眼。   她的皮肤白得像瓷片,专注地盯着电视屏幕上奔跑的陆嘉禾,并没有听到他说话。   与其说这是一场比赛,更不如说这是一场拉锯,崇文和南平大,都在等着对方体力耗尽松懈那一刻。   “我的妈,早知道踢这么累,刚开场就争争气进个球多好,老子都快跑断气了!”柯裕森杵着膝盖,满脸生无可恋。   这不是他踢过的第一次加时赛,可却是踢得最累的一次。没有了进球的激情,满脑子想着怎么阻止对方攻破自己的球门,跑到现在,完全就像在梦游。   两回合打平,客场进球数一样,加时赛也踢平,这下,比赛终于进入点球大战。   双方按照罚点球的顺序提交了名单。其实进入点球环节,情况对崇文很不利,郑泽在加时赛中被罚下场了,这便意味着,崇文少了一名能射门的大将。   第一阶段是五轮淘汰制,按照名单顺序依次进行点球,陆嘉禾是崇文最后的压轴。   前面的一百二十分钟,这场球实在算不上一场精彩的比赛,没有冲突,没有你追我赶,平淡至极,直到点球这一环节,昏昏欲睡的观众们这才惊醒,彻底亢奋起来。   南平大进了两粒,崇文进了两粒,轮到陆嘉禾最后上场,这是决定胜负的一刻,倘若这球没进,他们便得进入点球大战第二阶段。   “陆哥,你可千万回神。”柯裕森极力维持呼吸平稳,瞧着陆嘉禾缥缈的目光,差点哭出来。他实在受够了,跑了这么久,心脏还得承担这一刻的超强负荷。   全场凝神屏息等待这一刻,陆嘉禾跑动两步,望了球门一眼,抬起左脚。 第68章 chapter 68   直到现场的欢呼声爆发出的那一刻, 柯裕森才意识到球进了,悄悄把视线移到球门那, 扑救失误的门将还趴在绿茵坪上, 也许在哭,迟迟没有起来。   千里迢迢来比赛,现在,他们被淘汰了。   这一场球赢得艰难,大家都精疲力尽, 没了平日打了鸡血一般的激情, 伴随着全场结束的长哨, 两方队员握手下场。   “陆嘉禾!”   身后有人唤他一声,陆嘉禾心不在焉回头,是南平大的队长。   南平大是近些年来稳步上升的一支队伍,他们进步很快,也许再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能拥有与崇文抗衡的实力。尤其对方王牌前锋才大学二年级, 比陆嘉禾小。   “能和你交换球衣吗?”   陆嘉禾的球衣湿淋淋的, 自己都嫌弃,更别提还要穿上别人的球衣,抬头瞧了一眼对方期待的眼神, 想了想,还是把三两下把球衣脱下来, 递到对方手中。   “谢谢, ”那人眼睛亮了, “我看过崇文的很多比赛,教练当做教学录像给我们放,你很厉害。”   崇文的配合与进攻在高校间确实无人能望其项背。   陆嘉禾接过他的球衣,点头回,“你也是。”   他不撒谎,能说出这一句夸奖,证明对方前锋确实很有潜力,虽然这听上去更像是一句礼貌的应答。   对方闻言,却话头一转,“其实我今天有点失望,崇文、还有你的实力,不应该仅止于此。”   “所以你是觉得自己输得不够惨?”陆嘉禾挑眉诧异。   那人摇摇头,笑嘻嘻套上球衣往后退了两步,“希望明年的赛场上还能再见到你,到时候别再这样心不在焉了,拿出所有的实力,和南平好好踢一场,看看谁输谁赢。”   陆嘉禾拎着球衣回到更衣室,强打着精神冲了个热水澡,鼻子有些塞,全无赢球的喜悦。   “陆哥,过来,队医给你开药。”柯裕森喊。   许多感冒药中含有兴奋剂成分,比赛期间,队医开的药物是最有保障的。   陆嘉禾从柜子里拿了手机,擦着头发坐下来听医嘱,没说完,门口又进来两人。   “LU。”   为首的是那大胡子的德国骨科医生,陆嘉禾刚刚跑动时腿上擦破点皮,大概是叫教练瞧见了。这队医是崇文重金聘请的,教练扣门,总觉得要物尽其用,甭管轻伤小伤都要劳驾他一番。   “我没事。”陆嘉禾摇头。   “我帮你处理下伤口好得快。”他身边的助手已经蹲身下来检查,细致帮陆嘉禾冲洗。   酒精擦得伤口火辣,陆嘉禾才把手机屏幕按亮,又听那德国医生道,“上次你带到我那看韧带的姑娘,我说……”   陆嘉禾猛地抬头,眼眸漆黑,“您说她的伤势不再适应高强度的舞蹈练习,如果不能根治,建议转行。”   宋茵一直想知道那天医生讲了些什么,陆嘉禾自始至终守口如瓶,只反复叮嘱她少排练,多休养。一方面,他知道那对宋茵来说是怎样的打击,另一方面,西医总是把最坏的可能告诉病人,其实未必就有医生说得那么可怕。   那年车祸他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也有人断定他再站不起来了。   “咳……”一声清咳两声,“她现在——”   “是,她现在就住在您的医院里,您这是有更好的治疗方案了吗?”   “恩,她的磁共振片子,我同许多Hss的朋友一齐讨论过,虽然难度不小,但Hss是全美最顶尖的专科医院,他们确实已经有了些眉目。”   陆嘉禾想了片刻,把药盒里的药片倒出来,掏出笔在盒子上记下宋茵的信息,递到医生手中,“那便麻烦您费心了,手术的账单请发到我这里,我会付清所有的费用。”   想了想,陆嘉禾又意识到不妥。如果宋茵发现了,她肯定不会接受这些,想了想,又改了口,把账单分开,由他付三分之二。   柯裕森看得有些心酸,陆哥什么时候这样设身处地替人着想过,付出这么多,该是有多喜欢,偏偏对方还和他分手了……这事儿放在他身上,他也接受不了,大概会觉得连踢球都没意思了。   “陆哥……”他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正打算安慰两句,却见陆嘉禾的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像是瞧清了什么,忽地拿包站起来。   腿上的擦伤还没包扎完,陆嘉禾低声朝那助手致歉,转身又叮嘱道,“二森,你跟教练说一声,我有急事,先走了——”   “诶!陆哥,庆功宴你也不吃了?”   “不吃了,你们好好玩。”   收到宋茵短信的心情,大概就是从低谷飞到巅峰的感觉,虽然她还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依旧避免不了忐忑,但陆嘉禾一颗心总算是稍微踩到了实处。   他已经许多天没跟宋茵说过话了,远远看几眼,根本就是饮鸩止渴。   想念她的声音,又想念她的眉眼。   来比赛时坐的是学校大巴,路面上堵,陆嘉禾这会儿只能乘地铁回去更快些。   上一次还是宋茵同他一起,这次却只剩他自己了。   刚洗过的头发还没干,也许是因为感冒,地铁里阴得发冷,陆嘉禾单手背上包,拿出手机,拨了一遍宋茵的号码,如短信上所说,她的手机坏了,果然没通。   然而这次陆嘉禾抵达医院时,却扑了个空。   “好像是说到学校收拾东西吧……刚刚她爸爸来把人接走了。”护士小姐惋惜道,“你要是早来十分钟,说不定就能赶上来着。”   瞧着陆嘉禾一张俊脸说不出的失魂落魄,她又有些不忍,提醒道:“她下午还得挂针,那时候会回来的,不然你下午来?”   陆嘉禾觉得自己一刻也等不及。走出医院,正午的太阳有些刺眼睛。   他不知道宋茵家里人的号码,也不知道她借了谁的手机给他发的信息。   陆嘉禾在路口随意拦辆车,催促完师傅便咳了几声,身上发冷,饥肠辘辘。   低头,又戳开了宋茵发来短信的手机号,仔细一看,陆嘉禾忽地发现,这号码从前给他打过电话,时间就在宋茵考核那一天。   也许是问老师或者同学借的?兴许那人还同她在一处?   陆嘉禾实在没忍住按下了绿色的拨号键,他急于想要听到宋茵的声音,安抚心中那一点郁躁。   然而郁躁没能抚平,反而叫人火冒三丈。   陆嘉禾根本没想到,这号码居然是程格周的!想到那小白脸瞧向宋茵的眼神,他越发浑身哪里都不舒坦。   今早小白脸不仅来了医院,还极有可能陪着宋茵回了学校。   他听清声音不欲再多言,准备直接挂掉电话时,忽的又听程格周道:“宋茵学姐准备去留学了,顺便做手术,这事你知道吗?”   有那么一瞬间,陆嘉禾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学校已经调出专业课录像送过去了,学姐还有权威专家的推荐函,入学不过是迟早的事。”   “关你什么事?”   陆嘉禾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一字一句反问,声音极冷,冻得人打哆嗦。   程格周却像是无所察觉一般轻轻笑起来,“原来你已经知道了,那就当是我多嘴了吧。”   像是单纯地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偏偏陆嘉禾不知打哪里听出了一股微讽与嘲笑,隔着电话,叫人辨不清他的用意。   陆嘉禾觉得自己从前还是低估了程格周。这家伙心机很重,隐藏极深,他的腼腆和安静极有可能都是伪装的。   更叫人不安的是,他口里宋茵要去留学的消息。他没有必要拿一个随时可能被拆穿的消息骗他。   所以宋茵在短信里,要跟他说的就是这件事?   出租车下了立交桥,几个路口过后便拐进焕南路,京舞到了,陆嘉禾却说不出哪里开始胆怯,心中惶惶然。   这种情绪很陌生,陌生到叫人害怕。   宋茵一连几天的疏远,没有得到回应的消息,还有在准备的留学。   也许她已经瞧清楚了他是个怎样的人,准备离开了。   每次接宋茵放学、吃放,逃到这边陪她上课、看她排练,同她拥抱、亲吻……京州舞院的每一条路,陆嘉禾已经走得像崇文那样熟悉。   她的声音温暖柔顺、像在抚摸耳朵,很好听,她的吻像棉花糖,她坐在车上,抱着他的腰腹的时候,整个世界静谧下来。   直到在京舞的女生宿舍楼下站定,他忽然恍悟了自己在做什么。   找到宋茵,她就会告诉他留学的事情,然后跟他说分手。   陆嘉禾逃也似地转身要走,呼声就在这时候自身后传来。   “陆嘉禾?”   这声音不算陌生,是宋茵的室友。   卢佳思把宋茵收好的东西都装进行李箱,搬了两趟才搬完到楼下,才抬头便瞧见陆嘉禾的背影,扬声问了一句,“你是来找宋茵的吗?”   陆嘉禾脚步顿住,“她在哪?”   “她刚刚跟叔叔去舞团办离职了。”宋茵同学校签的是实习约,虽然不是正式合同,但还是需要办离职手续,卢佳思向他解释。      宋茵腿脚不方便,宋父特地请出一天假来帮她办理这些琐事。   前面的程序都走得差不多了,中午饭后,办公室里的领导还没上班,现下就只等着这最后一颗审批的印章。   等久了,宋茵坐在轮椅上实在难受,动了几下,便听宋父道,“里面闷,我推你出去吹吹风。”   宋茵摇摇头,不愿出去。   外面走一段便是排练厅,宋茵从前每日练习的地方,看了平白落得伤心。   “茵茵,你情绪不太对,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宋父摇头,“你心里有什么话,就告诉爸爸,有个人分担总好受一些。”   宋茵沉默一会儿,目光恳切看着他,轻声开口,“爸,你帮我劝劝妈妈,我真的不需要留学。再怎么样,怎么能把咱们家的房子也抵押出去?”   “如果是因为这些,你不用担心的,茵茵。”宋父摇摇头,一项一项跟她细数,“你妈妈很早就开了个户头为你存留学基金,咱们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你求学的钱还出得起。”   “把房子抵押掉,也是怕手术时候周转不开,就算退一万步,这笔钱真用完了,你妈妈和我的薪资不算低,每个月也完全还得起。”   “雅思还有半年多就到期了,爸爸了解你,如果你当初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去,就不会考这个试,你现在,是在顾虑什么?”   “陆嘉禾吗?”   “爸爸!”   宋茵摇头,耳朵猛地烧起来,她不知道宋父是从哪里听来了这个名字,也许是宋母说的。   “爸爸小时候给你念《广寒秋》,还记得吗?”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宋茵摇头低声解释,“不是的……”   也许确实有陆嘉禾一部分的原因,但并不是全部。去年考雅思的那时候,宋茵对未来的展望还不大清晰,别人做什么,她也跟着做什么,宋母催她考雅思,她便去考了。一年添一岁,她现在的想法,却和当初不一样了。   也许留学确实能增长她的阅历,让技巧得到提升,渡上一层留洋的光环。但更她相信,那些东西,只要肯努力,假以时日,自己也能掌握,宋茵更愿意修行自己,领悟内心与自然。   讲道理、央求、撒娇,宋茵几乎将所有的办法都用上了,宋父的态度终于软化一些,迟疑道,“那我试着跟你妈妈商量……”   虽然妻子认定的事情几乎没有人能改变她的想法,但孩子的意见也同样重要。   “那等你脚踝的伤好了,你想做什么?”   “考进中央舞蹈团吧……”   此话一出,宋父差点没坐稳从凳子上掉下来,“我听错了吗?茵茵。”   “没有错,爸爸。”宋茵轻轻笑了一下,眼神却是坚定的,这个想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冒出来,根植在了心底。   也许是看到崔导拍摄的成片的时候,宋茵忽然觉得,只要自己能重新站上舞台,什么都是可以做到的。   “这些天我躺在床上想得很清楚了,如果我还能恢复,就一定要变成最好的舞蹈演员。”   不管复健有多累有多辛苦,宋茵克服一切困难的办法,就是让自身强大起来。她没有人脉背景,学不会那些争夺的手段,所以,她需要让自己变成最耀眼的那一个,站上舞台的时候,所有人都不能忽视她的存在,就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      这边卢佳思把箱子放在楼下堆好时,大概是书包的拉链没拉稳,忽地从布包里层掉出了一沓纸片,风一吹,撒得遍地都是。   因为坐着轮椅不方便上四楼,卢佳思才自告奋勇帮宋茵收拾东西。   听说又要做手术又要深造的,她这一去还不知得多久才能回来。卢佳思生怕把什么东西拿忘了,从柜子到抽屉,所有角落都收了个赶紧,好在宋茵有些轻微的强迫症,她的东西总是理得很整齐,装起来并不费什么力气。   这沓纸片,就和其他一堆本子放在抽屉里,又被卢佳思悉数装进了背包里。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   卢佳思捡起一张,看得有些奇怪。就算她没有多深厚的国学功底也能猜到,这是一句情诗。彩色纸打印的三号宋体,这看起来更像是别人送的。   ——你又把静的雾辉,笼遍了林涧,我的灵魂也再一回,溶解了个完全。   天哪,想不到宋茵平日看起来安安静静,居然还会收藏别人的情诗?   而且这风格,根本不像陆嘉禾能做出来的事,卢佳思咽了咽口水,不敢再看,手忙脚乱捡起地上的纸片,然而等她捡完面前,起身搜寻时,一回头,还是在陆嘉禾手里瞧见了几张。   惨了——   “麻烦、把那些也借我看看,可以吗?”陆嘉禾偏头,声音分明没有容人拒绝的余地。   一不做二不休,卢佳思只能狠下心,大包大揽下来。   “这其实是我的东西,我不小心收错了,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进了茵茵的包里……”   “是吗?”   “是。”卢佳思说着,想要回陆嘉禾那里剩下的几张,却见陆嘉禾摇了摇头,朝她晃了晃其中一张粉红色的。   “你的腿也受过伤么?”   远远一瞥,只瞧清“好些了吗?”这几个字。   “这——”卢佳思心中一紧,低头闭眼,沉吟半天,硬是没找出一个好理由,只能紧紧攥着那一叠纸片,不敢动弹。   陆嘉禾不再言语,把剩下几张都递给她,下颌扬起,重新变回了那个桀骜的男人,“拿着吧,即使不看,我也能猜到了。”   他言罢,转身便走,越走越快,很快便消失在她视线里。   卢佳思这才低头,那纸片上写的是:“你的伤好些了吗?”   并没有指明腿伤,陆嘉禾刚才在诈她!   卢佳思的心砰地落到地面,摔了个稀巴烂。怎么办,她好像越帮越忙了……   低头立刻给宋茵打电话,听到关机的提示音时,这才想起来,宋茵的手机今早摔坏了。      这是陆嘉禾有生之前最憋屈的一天。   球赛差点输掉,还知道了——女朋友可能会出国,可能会跟他说分手,还可能有过喜欢的人,还珍藏了别人送来的情书!   那酸唧唧娘里娘气的情诗,他一看就忍不住和程格周那个小白脸联系在一块儿。   就在陆嘉禾肺都要气炸的时候,步行转过校园大道路口,迎面便碰上了从舞团回来的宋茵父女。   身体远远比思维反应更快,陆嘉禾瞧清两人的瞬间,闪身给自己戴上连帽衫的帽子,躲到了身侧的法国梧桐后面。   梧桐树的树干粗壮,枝叶繁茂,就算他个子大,也不容易被看见。   心跳得很快,忽上忽下,摸不着实处。   他知道,他在胆怯,他是个懦夫。   忆起刚刚的惊鸿一瞥,陆嘉禾握紧了掌心的手机。   宋茵似乎又瘦了。   她坐在轮椅上,长发披肩,面色苍白,连唇瓣也是寡淡的颜色,娇弱得仿佛一折就要断的柳枝,叫人心里被刀刮着一样难受。   韧带拉伤都受罪,更别提是宋茵那样的撕裂程度。   他等了好一会儿,想着宋茵走完这段路了,又忍不住想转头瞧她一眼。   哪怕是一眼也好。   卫衣在树皮上摩擦发出轻响,陆嘉禾连忙把被勾住的衣服收回来,才转身,那感冒该死的鼻酸又不受控地涌了上来。   “啊嚏……啊嚏……”   陆嘉禾伸手捂住嘴巴,仓皇转回身,一时间无比痛恨这不华丽的喷嚏声,只能心中暗自祈祷宋茵已经过去了,并没有听见。   身后静悄悄地,陆嘉禾等了半晌,再鼓起勇气回头看时,身后已经没人了,只余下一地的金黄色枫叶。   正是假期,学校的环卫工人也疏于清扫了。   酸涩与失落齐齐涌上心头。既想找宋茵问清楚,又害怕她坦白说出一切他不想听的话,那情绪矛盾,让他讨厌极了这样扭捏的自己。   陆嘉禾撑起腿,从树干上直起身,才要离开,忽地听身侧宋茵说话的声音传来。   “你这是在找我吗?” 第69章 chapter 69   陆嘉禾浑身僵硬了一刻, 缓缓转过身。   他不是第一次见宋茵的父亲了,却是第一次这样站在他面前。平日不可一世的人这会心中也难免生出零星忐忑,怕宋父觉得自己配不上他的宝贝女儿, 挺直腰板行礼, 敛起一身痞气, 礼貌道, “叔叔。”   宋父将他与那名字对上, 狐疑了片刻,这才微一颔首。   这也不能怪他,毕竟就算陆嘉禾话里表现得再礼貌,神情再恭谨,气质里始终带着几分桀骜难驯。   “爸爸……”宋茵偏头瞧了父亲一眼。   宋父读懂了她未尽话里的意思,上下仔细打量了陆嘉禾一番, 半晌终于松口, “那你要快点, 爸爸在宿舍楼下等你过来。”   待到人走远了,宋茵才开口问他, “感冒了吗?”   陆嘉禾早上那场球状态不大对,刚才又听到了他咳嗽。也难怪,昨天淋了这么大一场雨,不生病才奇怪了。   他没答,也没动, 站在原地, 贪婪地描摹着她的眉眼。   宋茵坐在轮椅上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又问,“回去有没有吃药?”   “吃过了。”陆嘉禾点头。   宋茵说的话,每一句他都记得。   陆嘉禾能找到学校来,宋茵一猜便知道他已经去过医院了。   “我本来想在医院等你的,”宋茵欲言又止,把轮椅往前摇了一些,接着道,“但又得在周末前办好离职,只能在今天过来学校……”   陆嘉禾的心又往下沉了一些,他觉得,宋茵接下来是打算说准备留学的事了。心里难受,他不想听,匆忙开口打断她,“我好想你,茵茵……”   他在宋茵轮椅边上蹲下来,伸出手将她的手拢在掌心,漆黑的眼睛冲她眨了眨,仿佛并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肉麻。   宋茵一腔话憋在肚子里来不及出口,又听陆嘉禾接着控诉道:“不让我去医院,发短信也不回。”   “我每天都在想你,想你一百次、一千次……”   陆嘉禾的气质一向是冷冷的、带点傲气,这会儿那声音不知道多委屈,头发都耷拉下来,有种奇异的反差萌。   宋茵动了一下手腕,想摸摸他的头发,他却不肯放开。   她试图解释,“我的手机坏了,我给你发消息是想……”   陆嘉禾却不管这些,侧过头往宋茵膝上一埋,“我不听,反正我都不会分手。”   “你以为我想说什么?”   宋茵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   在医院的日子过得压抑极了,宋茵这些天还是头一次觉得浑身都放松下来,是被陆嘉禾逗的。   “那天你发过来的消息,我都没看清楚,手机就摔坏了。”宋茵眉眼都弯起来,“你都说了些什么?”   宋茵没看见!   陆嘉禾愣住,直到她从他手心把手抽回去才回神,急着往下追问,“那出国呢?”   “你知道了啊?”提到这,宋茵面上的笑意顿时便淡了,微微垂眸,“医生说得做韧带修补手术,所以需要出国一段时间,还不知道开学前能不能恢复。”   感受到宋茵话里的失落,陆嘉禾喉咙咽了咽,终于直起上身,轻声出口,“不留学吗?”   “这你也知道了?”宋茵诧异。   陆嘉禾整颗心都提起来,又见宋茵摇头,接着道:“我不需要留学,但这件事还在跟家里商量,不知道能不能说服我妈妈。”   宋茵的话像是一剂安抚的良药,直直推送进了陆嘉禾的血管深处,这些天的烦闷终于在此刻缓缓淡下来,他最后小心开口,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还生我的气吗?”   他指的,是郁静琪的事情。   其实宋茵没什么资格生他的气,只是心里始终难以迈过这道坎,忘不掉这件事,也忘不掉晋薇说的那些话。可是瞧着陆嘉禾小心翼翼的模样,又鼓起了些勇气,定定望向他的眼睛,认真道。   “这不是我生不生气的问题,六一,你不觉得这件事是不对的吗?”   宋茵并不清楚是什么环境造就了陆嘉禾现在的性子,尽管觉得不对,但她也不愿强行去改变一个人的意志,她更想让他自己认识到这一点去更正。相处这么久,她觉得陆嘉禾本性不坏,甚至是善良的,但他的性格中确实有着易怒、暴戾的缺陷。   宋茵永远忘不掉在那天晚上在警局玻璃门外等待的心情,内疚、焦虑,又绝望,她甚至都上网查了类似的案例量刑标准,直到陆嘉禾安然无恙从房间里出来的那一刻,心才算落到了实处。   她不是每次都能及时阻止他,也许陆嘉禾的背景足够深厚,并不畏惧这些。但宋茵不敢相信,人生每一次都能有那样的幸运。   “是……不对。”陆嘉禾仔细思考了一遍,虽然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还是在宋茵期盼的目光中点了头,“我以后尽量控制,你别生我的气了,茵茵。”   听到陆嘉禾愿意改,宋茵这才松一口气,“那以后有什么要先跟我商量,像这次的事情,以后都不能做了。”   宋茵的语气并不严厉,却叫陆嘉禾怔了一怔。   很久以来,没有人这样管束过他。   小时候在江州,隔辈姥姥姥爷带孩子,本就更宠溺些,后来回了京州,大概所有人都觉得对他有亏欠,什么都是捧着来,要什么给什么,做什么事都有人替他收拾摊子,就算是犯了错,事后也只小心翼翼同他提上一两句,便算揭过了。   陆嘉禾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在这样的环境里,他没有变成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实在是件奇事。可是这一秒,有人明明白白向告诉他,这样做是错的,他得改。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像是飞了许久的鸟儿,突然找到了栖息的地方,每一个毛孔都舒服得在发痒,有一种踏实与安定蔓延,将颗心都浸泡起来。   陆嘉禾的眼眶酸涩了半秒,踌躇半晌,还是把这句他觉得软弱之极的话说了出来。   “茵茵,我喜欢你管着我。”   宋茵哭笑不得,“那你这是答应了吗?”   陆嘉禾点头之前最后讨价还价,“那我不想再从别人那知道你的事,以后你得最先告诉我。”   宋茵想了片刻便点头了,交易达成,陆嘉禾起身飞快吻了一下她的侧脸算是盖章。   直起身,他又想起了宿舍楼下看到的那些小卡片,虽然问出口会显得他娘里娘气的,但若是不问,心里始终像扎着颗小钉子。   宋茵低头瞧了腕表上的时间,轻声道,“爸爸还在等我,我得走了。”   “我送你。”   秋风零星拂起地上几片金色的梧桐叶,陆嘉禾推着轮椅轧过,有些清脆的咔擦声响。   他的腿长,平日里都是大步迈开,今天却格外有耐性,走出一段,宋茵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忽地回头看他。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要问?”   陆嘉禾眉头一挑,立刻把刚刚看到的纸片的事情和盘托出,言语间不无委屈。   “那是我在图书馆借书时候看见的。”   宋茵仔细解释了一遍,其实她也一直很疑惑对方的用意,那人在暗处注视着她,却从不出现,监控摄像里也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她把这些纸条留存下来,万一以后还有什么变故,也能当做证据。   女朋友被人窥探,陆嘉禾自然怒得不行,还是宋茵又安抚了几句,答应以后再发生什么立刻告诉他,这才将他安抚下来。   转念一想,宋茵愿意把什么都告诉他,也算是长足的进步了,心里终于舒坦几分,唇角满意地翘起来。   至于那些错过的消息,宋茵没看见其实也好。她要是做手术,他就飞过去看她,宋茵要是留在国外深造,他也能申请国外的Offer,反正只要和宋茵不生气、不分手,怎么样都是好的。   临近宿舍楼,陆嘉禾又停下脚步,从外套口袋拿出自己的手机,关机拆开卡槽,另一只手在宋茵面前摊开。   “把手机卡给我。”   “干嘛?”宋茵仰头瞧他,摸不着头脑。   “帮你装上,”陆嘉禾神情认真,“怕再打不通你的电话,我会疯掉的。”      手术已经拖了许久,宋母下定决心后动作快得惊人,从京舞回来第二天凌晨,宋茵便坐上了飞往纽约的航班。   十来个小时的航程,为了让宋茵舒服些,宋母特地买了商务舱的机票。   乘务员在舱内走动提示关机,宋母偏头诧异,“怎么换手机了?”   宋茵学不来撒谎,支支吾吾一阵,移开话题。   那手机的牌子不便宜,宋母认识,自然能瞧出端倪,她沉下一口气,叮嘱,“茵茵,还在恋爱阶段,你得清楚什么礼物能收,什么礼物不能收。” 第70章 chapter 70   宋茵愣了片刻, 不好向宋母解释其中细节,轻轻点了头,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知道了妈妈,我下次会注意的。”   宋母等到满意的答案, 这才收回视线, 低头去看手中的杂志。   宋茵之前连在床上躺了几天,身体不适,待到飞机停止颠簸,耳边的嗡鸣好了些, 这才睁开眼睛。   从舷窗向外看,触眼可见都是翻腾的蓝白色云海,天际的红日初升,光芒闪耀。   宋茵瞧得有些走神, 昨天虽然对宋父说的肯定,但到了这一刻,她心里其实还是难免会有迟疑和迷茫, 不知道手术会不会成功, 不知道会不会发生意外……还有, 宋母是在事务所递了辞呈之后陪着她一起上飞机的。   “很早之前就有这个打算,正好你生病, 我干脆把辞呈递上去。”宋母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解释。   宋母的业务能力很强,资历经验也足够, 来京州三年却从未有过加薪或升迁, 她在那家事务所其实过得一直不大顺心, 宋茵心里都清楚。   其实手术至多住院两周,术后的复健才是最大的难关,少则三个月,多则一年,宋母不放心,一定要陪着她。宋茵只有承受住恢复的痛苦,才有重回巅峰的希望。   “妈妈。”她犹豫许久,轻轻唤出这一声。   “什么?”   “等我这次手术恢复了,咱们家搬回江州吧。”   “说什么傻话?”宋母摇头,“你好好养伤,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回报了,其他的不用管。”   “我没有在说傻话。”宋茵摇头,鼓起勇气,“我知道,江州大学人事处给爸爸打过电话,希望他回去任教。”   宋茵伸出双手,将宋母的手握紧在掌心,一字一句,郑重其事道,“妈妈,我一直想告诉你,我想要实现梦想,但不想以付出你们自己的人生为代价。”   “我的未来是我的自己的,再怎么辛苦艰难,也得是我一个人走完。”   宋茵的眼睛漆黑,盛满了认真。宋茵素来乖巧,这一番话,她不知酝酿了多久才出口。   宋母还要再说什么,却又听宋茵紧接着说出最后一句。   “我已经长大了,妈妈。”   宋父宋母也都不年轻了。京州的生活节奏快,压力大,物价高,其实不适合养老。   回到江州,工作可以再找,京州的房价涨得快,这些年就当做是投资,把三环的房子卖了回去买,一样可以生活得很好。更何况江州有着亲人、朋友,又是故乡,怎么样都比在首都活得舒心些。   宋母这一次没有急着再说话。   她神情一恍惚,思绪朝过去蔓延,想起了些年代遥远的事情。   宋茵学舞蹈时候,大概是五岁,个头只及她的腰,是个小布丁,她每天和丈夫轮流接送上下舞蹈班,瞧她每每被老师踩腿下腰,疼得眼泪在眼珠子里打转,却从不肯往下落,回来也不提。   为人父母,哪有不心疼,宋茵老老实实上学,以后找份安逸的工作,不是更轻松些?   可那时候身边的孩子都哭着不学了,只有宋茵,从初级班到舞蹈学校,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坚持下来。她那时候就在心底起誓,孩子有决心,只要她还跳一天,就一定要支持她走到最后。   “等你养好伤吧,妈妈这段日子会好好考虑的。”   两口子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当初把房子买在京州,也是考虑到女儿以后留在帝都发展有个落脚的地方,不用太拼,若是把房子卖了回江州去,宋茵以后就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飞机落地时,西半球正是下午,来不及倒时差,宋茵当晚便住进医院进行检查。   手术主刀医生是由国内医院联系提前预约的,HSS是全美顶尖的特种外科医院,在运动医学手术方面最具权威,是传说中把膝盖全部截除都能让人恢复运动的医院。   第二天拿到检查结果时,宋茵在诊室里坐了半个多小时。其实最坏的结果,她在国内都猜测到了,这的医生耐心友好,即使知道可能是客套话,宋茵还是松下了一口气。   出了诊室,宋母便紧张迎上来,“怎么样?医生怎么说,茵茵?”   那些医学的名词,宋茵其实不太懂,医生该怎么动刀子,更是全然无知。但在诊室的半个多小时里,医生对手术过程详细通俗的描绘,确实让她心里的恐惧减少了许多。   “就是让我别怕。”宋茵笑了一下,朝电梯的方向挪动轮椅,回到病房。   平心而论,国外的病房有些像酒店,单人间,安静而舒适。   宋母打开有线电视,宋茵切了几个频道,有些困乏,百无聊赖关掉,又往后仰倒下,躺回床上。   手机在肋骨那咯了一下,她伸手从背后把手机拿起来,打开锁屏。   开锁密码是她的生日,桌面是她跳舞的视频截屏。   “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搜到的……”   宋茵低声自言自语,翻着图册里的截屏,大多年代久远了,网上的画质也并不清晰。她大大小小的比赛参加过很多,有的比赛图片,如果不是在陆嘉禾手机里看到,她甚至都记不起来了。   陆嘉禾悄悄保存了这些,居然一个字也没跟她提过。宋茵一面觉得羞耻,一面又忍不住暗叹,他其实远比她想象中更了解她。   指尖返回主页,宋茵盯着那屏幕瞧了一会儿,还是觉得用自己的照片做桌面太难为情了,犹豫半天,干脆用系统图库里的原始桌面重新替换掉,刚刚操作完,手机便叮地响了一声。   宋茵换得认真,这声音又来得太突然,吓得她手一滑,那光滑的金属手机便砸到了鼻子上,神经反射,疼得她眼泪花都冒出来。   宋茵撑着床坐起来一瞧,却是陆嘉禾的电话。算算时间,这个时候已经是国内凌晨,他居然还没睡。   好在宋母去食堂拿饭了,宋茵探头朝外瞧了一眼,紧张接起来,“喂?”   陆嘉禾听清她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才出声唤她,“茵茵。”   “你怎么还没睡?”宋茵扒着床沿坐正,认真问,“怎么了?”   陆嘉禾在公寓里,斜倚在阳台上,楼层高,微凉的夜风自窗户呼啦啦往里灌,浓重的黑夜自外蔓延进室内,月色黯淡。   客厅播到一半的球赛按下暂停,桌上放着喝到一半的啤酒。   其实没什么事。   陆嘉禾画到凌晨的图纸,想着大洋彼岸的时间,想要和她通个电话,又怕宋茵在倒时差没睡够,硬是忍到现在。   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过去陆嘉禾也没觉得孤独那么折磨人,带点酸楚,又含点苦涩,忍不住去想对方是不是也一样想起了他,明明才分来很短的时间,他便已经想念起了宋茵的样子,想念她的声音。搜肠刮肚才找到一个打电话的理由。   “吃饭了吗?”   “还没有,”宋茵答着,下意识摇头,又才想到陆嘉禾看不见,“我妈妈去买了。”   “哦。”   “你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就是想问我有没有吃饭?”   “是啊。”   他故作平静答着,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过去别人眼中骄傲冷然的陆嘉禾从来想不到,他会有这样依赖一个人的这一天。   是的,依赖。想要独占宋茵所有的善意,想让她费力管着他,想要被她约束……   宋茵就像一剂药,他无法控制自己在精神上连续用药的渴求和强迫用药的行为,只有宋茵能叫他产生那种特殊的欣快和欢愉。   宋茵又被他逗笑了,陆嘉禾打电话的理由永远是这么干巴巴的。“你快睡吧,时间不早了,你明天又得训练——”   话音还没落,便被他打断了。   “茵茵。”他的声音隔着电流,微沉,充满了磁性,像是地下的暗流泉水叮咚。   “什么?”   “我想现在就飞过来。”   “你可千万别来,”宋茵连声拒绝,生怕陆嘉禾想出一出是一出,把机票买了,急道,“你还要比赛呢,再说我妈妈在医院陪我,你过来也见不着我。”   哄小孩子一样劝了半天,陆嘉禾才算松了口,同意好好训练。   临了要挂电话,他又想出了新招,“那你亲我一下我才挂。”   宋茵都要被他气得笑起来了,“隔着电话呢,怎么亲?”   “我就是听个响……”   又扯了半天,宋茵被他磨得没办法,无奈道,“那我亲完你就去睡觉。”   “当然!”陆嘉禾肯定。   宋茵对着电话才亲完,门口便传来推门声。   “茵茵,吃饭了。”   宋茵心跳飞快,不知道刚才说的那些话有没有被听见……   片刻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居然这样没羞没臊,脸瞬间刷地红成了一片,不等陆嘉禾回音,飞也似地挂掉电话,把手机扔进了枕头下。 第71章 chapter 71   做完术前检查,手术这天也很快来了。宋茵凌晨便醒来, 简单冲了澡, 拿起床头折叠好的手术服开始更换。   这次受伤称得上宋茵迄今人生里最大的磨难与挫折, 手术更是一道坎。   她的动作有些慢,宋母在一旁, 大概瞧出什么, 出言轻声安抚, “茵茵,妈妈会一直在外面,别怕。”   “妈妈, 我不怕。”   每个人都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手术一旦开始, 成败便交由医生与上帝了。   宋茵提前两个小时进入候诊室, 听着几位女护士详细交代了术前检查和手术前后的注意事项。   一切只要想到能够重新回到舞台,勇气便又重新回到身体里。   手术灯亮起,有些刺眼, 麻醉通过导管缓缓进入身体。   “Are you OK”口罩后的蓝眼睛医生问她。   “OK.”   宋茵闭着眼睛,意识却很清醒,麻醉生效后,她还能感觉到自己的脚踝皮肉被手术刀切开,撕扯。   自韧带受伤那天起, 疼痛便一直如影随形跟着她, 直到刚刚进手术室。麻醉之后, 针扎般的触感才第一次被麻木的感觉覆盖。   宋茵努力叫自己想些其它的事情, 好熬过这每分每秒都漫长至极的手术时间。   意识一沉淀下来,所有的事物便如同走马观花般在眼前闪现。比如——   幼时第一次踮起脚,耳畔响起天鹅湖音乐的瞬间;纵身跃起时展翅欲飞的感觉,最后落在排练厅木质地板上的一声清响;宋父举着冰糖葫芦在她跟前摇晃,慈爱而微笑的脸庞。   很多时候,宋茵其实觉得自己是个很幸运的人,父母拼命让她从来无需为生活和金钱发愁,给予她鼓励,让她自由而蓬勃地生长,即使有时她会觉得那希冀成为压力,重得抬不起头来,可又总能在恰逢的时刻,被更多的幸福与关怀填满心房。   哦,还有陆嘉禾。   宋茵不喜欢看外文字幕的频道,这两天躺在病床上的时间,她将手机图库里那些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还在桌面上发现了插在CAD制图、HOZZ室内设计这些APP里的奇迹暖暖。   她想都没想到,陆嘉禾居然在不知什么时候,将这个粉红色少女的换装游戏进度条完成到了百分之一百,这个游戏不难,但想要将进度完成到百分之百,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就像从前的许多事情一样,他既是开了口,便绝不说空话。   陆嘉禾其实是个矛盾的人,看起来玩世不恭、桀骜难驯,做事情却永远有着自己的坚持,他对待喜欢的每一件事,认真得要命。即使脑袋再聪明,也远不像别人以为的那样清闲。   踢球、学建筑……想要把每一样做到顶峰。做到极致,付出的汗水,是谁也不知道的。从这一点看来,他似乎又和宋茵有些相像了。   那些初时给她留下的印象,在相处中一次次被新的词语替换更迭,成为另外一个闪闪发光的陆嘉禾。   似乎……更喜欢了一点。   胸口像是被什么填满一般,有种饱足感自神经末梢传递到大脑里,每个毛孔像被什么轻轻啃噬,挠痒过后,每个神经元都充满了舒适感。   宋茵想着,渐渐觉得意识含混,在医生与护士低声的交流里,有些困顿起来。      “陆哥,你这是要回家?”   柯裕森挠挠脑袋,瞧陆嘉禾把东西一件件塞包里,有些摸不着头脑。陆哥平日在宿舍和公寓两边住,若是回公寓,是用不着收这些洗漱用品的。才问着,他又瞧见陆嘉禾把护照一同塞进了包里,神情顿时惊愕起来。   “我靠,陆哥你这是要搞事情啊……下场和秋原大学的比赛就在大后天了,你这是要去哪?”   “纽约。”   柯裕森知道陆嘉禾探妻心切,可万万想不到都要比赛了,陆哥居然比他还能胡闹。   “现在是什么时候,陆哥!咱忍忍行吗?”   陆嘉禾抬头瞥他一眼,把包的拉链拉好,往背上一背,“不行。”   “你给我让开。”他面无表情吓道。   “不让!”   陆嘉禾不再废话,闪身便绕开柯裕森的拦截,大步跨开朝门外去。   柯裕森闭上眼睛心一横,扑身抱住陆嘉禾的腰。“我不能让你犯糊涂,教练会骂死你的,陆哥!”   “你信不信我揍你。”   “你揍我我也不能让你去,这可是半决赛!咱们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眼看就能达成三连冠成就了,你不能……”   陆嘉禾身体有些僵直,站在原地许久,才缓缓把柯裕森的手臂扳开,沉声道:“宋茵从手术室出来,几个小时了,到现在麻醉还没醒。”   “我会在明天晚上回来。”   柯裕森讪讪放了手,有些傻眼,“那……那不是只能在那呆一两个小时吗?要是再赶上延误……”   “我得去看看她,哪怕见一眼。”   柯裕森没能拦住,追到寝室门口,只能眼巴巴瞧着陆嘉禾的长腿跨开,初秋的清晨天还有些灰蒙蒙,带着微寒的露气,他的背影越来越远。   柯裕森转身回到寝室,爬上床,往后一躺,喃喃道,““完蛋,这次完蛋了。”   “别抽了,陆哥不是说明儿个晚上回来吗,以陆哥的身体,睡一夜倒时差,耽搁不了比赛。”郑泽在被窝里翻个身劝他。   “我说的不是比赛,我说的是陆哥完蛋了。”   柯裕森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你没发现陆哥自从喜欢上这个姑娘,就什么都变了吗?”   “从前咱们来老议论他装酷,跟个GAY似的,那么多漂亮妹子摆在面前不撩,白瞎浪费资源。”   “现在倒真宁愿回到那个时候了,我是真没想到,陆哥喜欢上一个人,居然能这么投入,跟全部赌注抛出去、底牌摊开了一样的恐怖。”   “你说要是那妹子没这么喜欢他,或者出点什么意外的,咱陆哥还不得疯魔了。”   柯裕森说得有道理,这话一出,寝室里的另外两人一时都沉默下来。   ……   “你说陆哥喜欢小嫂子哪呢?”   “漂亮吧……”   “胡说八道,从前那些女生哪个不漂亮。”   “喜欢这种东西是没办法解释清楚的,哪有为什么,你问陆哥,他自己都可能答不上来。”廖春儿总结,“不困就别赖床上了行不行,下来把你这堆衣服洗了。”      宋茵睁开眼睛时候,宋母伏在她枕畔,睡得很浅,宋茵才微一动,她立刻便醒了过来。   “茵茵,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难不难受?跟妈妈说,对,妈妈去给你倒杯水!”宋母紧张得几乎语无伦次。   “我没事。”宋茵摇头,想要撑着床板坐起来,麻醉已经过了,一动,伤口的疼痛便密集起来,疼得人一身冷汗。   她偏头瞧向窗外,诧异道,“这么快就晚上了,妈妈?”   窗外的天已经全黑了,只能看见另一幢大楼病房零星的灯光还亮着。   “不是晚上,现在已经凌晨四点了。”   “我睡了这么久?”宋茵吓一跳,去摸枕头下的手机。   “手机在这儿。”   宋母自床尾的柜子那端了温开水过来,又把手机递到她手上。   按亮开来,消息提示全是密密麻麻的未接来电。   “一直打来,响着烦,我就帮你接了。”宋母说着,在床边坐下,长长叹了一口气。 第72章 chapter 72   未接来电里, 除了一个晋薇的号码, 其他都工工整整是陆嘉禾这个名字。被宋母接了个正着, 宋茵一时觉得尴尬,抬起杯子来掩饰般喝了一口, 温热的白水顺着口腔进入喉咙,烧焦般干燥的嗓子总算好受了一些。   “妈妈,我怎么会睡着这么久?”进手术室时候天还亮着,这会儿都已经凌晨了。   “医生用的是椎管内麻醉, 给你加了镇静催眠的药, 多睡一会儿也不奇怪。”宋母答着, 全然不提她在床边等待这几个小时已经快要急疯的事。   负责宋茵的值夜护士进来, 安抚了她一顿,细致记录了些数据,待到葡萄糖注射完, 拔了针头才出门出去。   “饿不饿, 还有什么想吃的吗?妈妈去给你买。”宋母弯腰,摸了摸她的右手。这些天一直打针, 手心手背上都是细密的针眼。   “我不饿, ”宋茵摇头, “你先休息吧, 都熬了这么久了。”   宋茵话虽是这样说,宋母还是又起身接开水, 给她充了杯玉米粉垫垫肚子。   “等天亮了再去给你买早点吃。”   “知道了, 妈妈你快去睡会儿。”宋茵催促。   宋母这几天都窝在病房里的另一张长沙发, 她年纪不轻了,忙了几天,这会儿眼下都是青黑色一片,着实已经精疲力尽。这会儿心里松了一口气,一躺在沙发上,很快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整个房间只开着床头一盏小灯,光线柔和昏黄,也许是睡太久了,宋茵并不觉得困,伤口的地方是麻木的,并不疼,四肢还有些乏,但能感觉到力量正在渐渐重新回到身体里。   她低头把手机关到静音,打开通话记录浏览。陆嘉禾打来这么多电话,一定是急坏了。偏偏宋茵又不敢问宋母电话里同他说了些什么,想了想,只能给他发过去一条信息。   ——六一,别担心,我已经没事了。   她又打开通讯录给爸爸和室友们都回了一遍,爸爸和晋薇的信息很快过来,然而陆嘉禾的回复却迟迟没等到。   没看到吗?   宋茵有点着急,国内这会儿正是下午,按照陆嘉禾的性子,信息该是立刻发回来的,然而她握着手机又等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有得到对方回复。   宋茵又试着打了个电话过去,这一次,话筒另一端传来的是机械的女音提示关机。   干嘛去了……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宋茵喝掉杯子里的玉米粉,忍不住便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她干脆把枕头垫在腰后,半倚着床安静看了一会儿新闻。   等了许久,天边终于出现道亮光,微微泛着红,这是另一个城市的日出。宋茵住的楼层还挺高,看日出很有意思,她有心想下床到窗边去看看,又不忍心叫醒睡着的宋母。   只是宋母睡得浅,就算宋茵没叫她,还是只睡了两三个小时便醒了。   第一件事先问了宋茵舒不舒服,又给她拧了块热毛巾擦脸,粗糙地洗漱一番,还没等到陆嘉禾的电话,先等到了主刀医生来病房探望。   那主刀医生三十来岁,蓝眼深邃,态度温和,先是向宋茵交代了一下昨天的情况,手术进行得很成功,只要好好护理,应该很快就能出院,问了些问题后,又与她预约了一周后的常规康复检查,这才离开。   有了一个好的开始,接下来的复健好像也没有这么难了。宋母呼出一口气,嘴里叨了句谢天谢地,拿起梳子给宋茵扎了个马尾。   宋茵手术刚过,身上还有些乏力,依稀想起来,妈妈上一次给她梳头,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宋母被外派出差一个月,宋父梳的头发乱糟糟不好看,学也学不来,宋茵的长发披了两天,最后是舞蹈老师看不过去帮她扎了一次,那之后,宋茵便学会了。   平日要排练表演,宋茵习惯性把头发扎得很紧挽起来,常扯得头皮发疼。这会儿梳子一下一下轻轻在发间穿梭,还挺舒服。   窗帘敞开着,她闭着眼睛晒了一会儿太阳,又想起来,“妈妈,等出院了,我想回江州。”   宋母的手顿了一下,又想起来女儿在来时的飞机上提到的事情,宋茵这样强调,无非是想叫她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回就回吧,正好外婆也好久没见到你了,听说你住院做手术了,每天都跟你舅舅念叨想来看看你。”   “恩。”宋茵点了点头,犹豫片刻还是问出来,“我那天说的事情,妈妈考虑过了吗?”   宋母把橡皮筋扎好,叹一口气在床边坐下来,“我们回不回江州倒是无所谓,当时怕的是你在京州无依无靠受委屈,这两天我也好好想了想,你说的也有道理。”   宋茵眼睛里立刻带上了几分喜色,正要开口,却又听宋母接着道,“你以后在美国留学,我和你爸爸自然就搬回去了。”   宋茵失望极了,还以为宋父答应帮她劝一劝,事情便会有些转机,现在看来,宋母留在京州的想法是动摇了,想让她留学的想法却依旧没有改变。   她摇摇头,轻声道回应“妈妈,我不打算留学。”   “为什么?”宋母的神情立刻诧异起来,“雅思也考了,offer也收到了,怎么说不念就不念?你现在腿又受了伤,回国去又能做什么?”   宋母说的offer,是乔弗里教授打来电话的口头offer,事实上,网站的申请状态还没有改变,离正式的offer发放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是不是因为打电话过来那个人?”宋母着急了,“茵茵,如果就因为一时情长放弃这个机会,你以后会后悔的!你要明白,没有什么比自身的充实更重要。”   “不,不是的。”   宋茵乖巧,自小没反驳过父母什么事。然而这一次,她反复深吸几口气,坚定开口,“妈妈,我不想把时间再浪费在学院里了。”   在真正的舞台上,也许她能成长得更快。   她是在看过崔导演拍摄的宣传片那天才真正下定决心的。宋茵知道了自己所缺乏的是什么,年轻的光阴有限,她想试着为自己选择一条路,合不合适,得等走过了才知道。   这一次,身后的人沉默良久,没再说话。   宋茵知道自己想要的效果达到了,也不再紧追不舍,留出时间给宋母考虑。      食堂里提供送餐服务,但宋母把有限的菜品瞧了几遍,总觉得不大适合宋茵吃,亚洲人体质比不上白人,刚做完手术身体虚弱,拿上钱包便出了门,去给宋茵买早饭。   刚出门两分钟,病房门又重新响起被拧开的声音。   “忘带了东西了吗?”宋茵正对着窗户,低头看书,随口问一句。   迟迟没等到人应声,她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便定住了。   “六一。”   她轻轻叫出声,险些怀疑是麻醉的效力未消,自己的眼睛出错了。转过头看了一遍窗外,感受到刺眼得叫人几欲流泪的光线,这才对这一刻的真实性有了认知。   宋茵总算知道陆嘉禾的电话为什么打不通了,因为那时候,他就在赶来的飞机上。   和同纬度的京州比起来,纽约的秋天稍微暖和一些。陆嘉禾还穿着上飞机时候的藏蓝色双排扣外套,他平日里好像不怕冷,宋茵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穿大衣的样子,仿佛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稳沉下来几分。   “嗯。”他应了宋茵,声音低沉得有些哑。   他在飞机上也许没有睡觉,神情中带着几分疲惫,下巴都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身体高大颀长,眉眼漆黑而极尽深沉。   “我们不是说好了不用过来吗,”宋茵有点生气,“你这样跑过来比赛怎么办……”   然而陆嘉禾只说了一句话,便叫宋茵把责怪悉数咽回了肚子里。   “我一会儿就回去,”他似乎在终于在原地站够了,三步并做两步到宋茵跟前,将她整个人紧紧揽入怀里,“现在先让我抱抱你。”   一会儿就回去……   来回近二十八个小时的航程,宋茵很想骂他,问他比赛前这样舟车劳顿来见她一面到底有什么意义,可是话到嘴边,却一句也舍不得责怪了。   他身上依旧是清新的洗衣液的味道,带着一点荷尔蒙与暖气,充斥塞满了宋茵的鼻腔。   在未识情爱之前,陆嘉禾只觉得喜欢是天底下最抽象的东西,也难以预料和想象,有一天,自己能为一个人做到这一步。   奶奶就是军医,陆嘉禾心里清楚,任何医疗措施都有无法规避的风险,那些风险可以发生在任何人身上,唯独不能发生在宋茵身上。像是倾其所有好不容易得到的珍宝,有一天却要被夺走了,他得紧紧抱在怀里,死都不放手。 第73章 chapter 73   陆嘉禾的下巴搭在她的额头, 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揉进肺腑里, 抱得紧极了,迟迟不肯放开。   “没事了, ”宋茵抬手, 安抚小孩子一样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我好好的呢。”   “我想你。”   “嗯。”   宋茵耳朵有些烧红, 仓促地急应了一声,便听病房外有些脚步声传来。   “有人来了。”   以为是宋母, 她赶紧将人推开,又细听。那步子急促,声音不大,大约是路过的护士, 待到脚步声完全走远了,宋茵才坐正,朝陆嘉禾问道:“吃过饭了吗?”   陆嘉禾摇头, 宋茵猜他就没吃。   “我妈妈出门买饭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可能不够吃,我再订一份……”   宋茵说着, 伸手去够床头的电话,却被陆嘉禾握住掌心,把她的手拿了回来。   “不用的, 见到你就不饿了。”   考核结束入院的那一天, 陆嘉禾和宋母在医院缴费处打过照面。只是那一次宋母的心神都放在她的伤处, 女儿说是普通同学,宋母便不追问,也没有多余的精力管其他。这一次见面,事情肯定不能再这样轻易含混敷衍过去了。   宋茵头一次谈恋爱,想到陆嘉禾要这样接受妈妈的审视,心里还有些紧张发憷。   陆嘉禾大概是瞧出来了,把背包放一边,微微俯身,朝她张开怀抱,“要不要去窗边晒太阳?”   宋茵行动不便,宋母力气有限,怕挣到她的伤口,每次都要护士一起帮忙,才敢挪动她,平日里多半就躺在床上。陆嘉禾却完全没有这个顾虑,他天生一股使不完的力气,轻松便将宋茵整个抱起来,放在窗边的沙发。   太阳的光线带着几分暖意,却并不灼人,从高处往下望去,还能瞧见大楼下方的公园,泛着一点秋天的淡金色。   宋茵的止疼泵刚拆掉没多久,伤口还是麻木的,并不疼,伤口被包扎的很仔细,整个脚踝是厚厚一层。她的腿一向是极漂亮的,笔直,肌肉的线条流畅均匀,在人群中极有辨识度,现下却包得像个粽子,小腿的浮肿也还未消。   陆嘉禾蹲身,心疼地伸手轻轻碰了两下,低声喃喃道:“真不想回去了。”   想在这陪着她,直到她的伤好起来。   宋茵摇摇头,“吃了饭就回去吧,你得好好休息才能上场比赛,我会看直播的。”   说完,她想了想,还是又开口,认真劝道,“六一,以后别再那么冲动了,这次是比赛,下次万一是更重要的事情,你后悔也来不及的……”   宋茵的声音温婉柔和,又带着一丝清甜,不急不缓。陆嘉禾拉着她的手把玩儿,状似认真点头,有没有听进去,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果宋茵遇到危险,他却因为犹豫错过了,那才是最值得后悔的事情。   说话间,宋母回来了,门一开,她便诧异道:“茵茵,你怎么跑沙发上去了?”   宋茵迟疑没出声。宋母便只以为是护士帮的忙,转过身把钱包放在一边,开始往柜子上摆餐盒。   “我找了家中餐馆,今天买了些小菜和粥,先清清肠胃,给你预定了几天骨头汤,明天就能喝了,虽然说在医院附近,但价格没有想象中那么贵……”   “阿姨,您好。”   宋母抬头,手里的筷子差点没拿稳。   “你……”   陆嘉禾之前蹲着身,被沙发挡住大半身形,直到他站起来,宋母才发现这房间居然多了个人。   “我是陆嘉禾,过来看看茵茵。上次见得匆忙,没来得及和您好好打声招呼。”他的声音谦和恭谨。   宋母一时没回神,迟钝点点头,十几个小时前,她接到的便是这个年轻人的电话。   近看,陆嘉禾比印象当中还要高大英俊一些,但光看外表没什么用,并不能成为宋母心目中的加分项,她镇定一番,咳了几声,开口道,“那谢谢你来看我们家茵茵了。”   “对了,”宋母才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你从哪来的?”   “京州。”   “电话挂了就买机票过来的?”   “嗯。”   “你还是学生吧,这样不会耽搁学业吗?”更何况从京州飞到纽约的机票并不便宜,宋母神情中的惊愕有些收不住了。   “学校已经放假了……”   宋母问一句,陆嘉禾答一句,始终不亢不卑,谦和有礼。   宋茵从来不知道,他收敛起一身锋芒,看起来也是个乖得不行的孩子,陆嘉禾今天穿得成熟,气质又偏稳沉,几句话过后,他之前在宋母心目中留下的印象总算好转了一些。   “妈妈,他也还没吃饭……”宋茵紧张窘迫地不行,开口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来了就是客人,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机,有多累也不是开玩笑的。宋母想了想,试着道,“我该怎么称呼你?小陆可以吗?”   “阿姨您随意就好。”陆嘉禾微微颔首,微笑。   在这个世界上,宋茵的妈妈,还当真是第一个叫他小陆的人。   “我就随便买了点儿菜,凑合着先吃点,不行我再打电话叫……”   “够吃了,阿姨,不用麻烦的。”陆嘉禾摇头笑道,不愧是母女,思路都是一模一样的。   沙发离柜子太远,陆嘉禾又俯身将她抱到了那边的椅子上。   撇去其他,陆嘉禾的礼仪当真无可挑剔,也许是来自家庭的熏陶,他的一举一动,规矩皆浸入了骨子里。这种情况在餐桌上多了一位长辈后越发明显起来。   宋茵不知怎地觉得有些好笑,刚才瞧着他应对自如,还以为陆嘉禾并不紧张,原来只是她没发现而已。   中餐馆改良过菜式,味道并不是很好,远不如宋父的手艺,但陆嘉禾这个挑剔的人全程没有露出半点不豫,三人就围坐在柜子边上,朴素又简单地吃了一餐。   宋母回来之前,宋茵已经在网上帮陆嘉禾订了回程的机票,这会儿吃完饭,只能硬着头皮催他回去。   “这就回去了啊?”宋母惊讶道。   “他还得赶回去踢比赛……”宋茵解释。   宋母这才记起来,接陆嘉禾电话时候宋茵还没醒,她那时也有些慌了神,分不出多余的精力,没注意在电话里把情况说清楚,匆匆忙忙讲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陆嘉禾大概是着急了,这会儿才会万里迢迢直接飞过来,宋母不是不讲理的长辈,想到这儿,她心里也多了几分内疚。   从宋茵的果盘里挑了几个又大又红的苹果递给他,“小陆刚刚大概没吃饱,既然得赶着回去,这些就带着路上吃吧,挺甜的。”   这奇妙的巧合,宋茵见陆嘉禾奶奶那天,老人家也是递给她一个苹果,宋茵没忍住笑出来。这些有机水果都是宋母在超市一个个挑的,价格昂贵,留着给宋茵术后补充维生素,她自己都舍不得吃。   直把陆嘉禾送到楼下,宋母才回到病房。   “匆匆忙忙来一趟,都停不过两个小时……”宋母感慨般叹了口气,想说一句莽撞,又咽回了肚子里。   初时见他,这男孩行止间透着股贵气。皇城根地下这样的纨绔还挺多,有些年轻定力不足的女孩子最容易被迷惑。她虽然对自己家的女儿有信心,但事情难保会有个意外,她心里一直是存疑的,现在看来,这孩子倒是真喜欢茵茵的。   人到了年纪,从蛛丝马迹里也可瞥见一个人的教养和品质,陆嘉禾看起来个头大,心却也挺细致,递碗、夹菜做得熟练……而宋茵也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再者,能考上崇文,也说明他的智商和能力不差。   唯一一点,就是家庭不太匹配。   宋母不用问,但这一点显而易见。   她想了许久,自己也是年少时的恋爱走到了如今,倒不至于说阻拦两个年轻人,有的事情阻拦了也没有用处,但该注意的,也还是得提前给宋茵交代注意好。      崇文队自南平大那一场受挫后,众人便一直期待着他们接下来的表现,原本以为怎么也得萎靡两场,谁知愿望很快就落空了。崇文队不仅一路势如破竹杀入四分之一决赛、半决赛,最后更是在青州以3:1的成绩客场战胜了东吴。   至此,崇文终于拿下了CUFL三连冠。   最后一场决赛受到了媒体整个赛季以来最大的关注,汗淋淋参加完颁奖典礼,大家回到更衣室,一个挨个传过奖杯,兴奋不能自已的时候,陆嘉禾抽空去洗了个澡。   这是第三年冠军了,真没出息。他这样想着,唇角还是没忍住翘了一些。擦着头发又看了一遍手机日历。   宋茵就要出院了。   秋天白昼渐短,出体育馆,天已经微暗下来,陆嘉禾还没上大巴,便被蹲守的记者们团团包围了。 第74章 chapter 74   “陆嘉禾同学, 请问这个赛季你的目标和期待都实现了吗?”   近年来, 随着国内足球热的掀起,CUFL也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尤其在选手们都是热血年轻的小鲜肉时, 这样的关注中又多了几分娱乐性质。   体育馆的安保人员还没跟过来, 陆嘉禾一时没避开,一堆麦克风挤到跟前。   “差不多。”陆嘉禾与队友被记者们隔开,只得暂停脚步。   “今天这场比赛崇文赢得非常漂亮啊, 拿到冠军的感觉怎么样?”   “兴奋吧。”陆嘉禾唇角勾起来笑了一下。   他今年大三, 崇文拿下了三连冠, 再多的兴奋其实都已经比不上第一次了。   “你状态这么好,有想过往职业的方向发展吗?听说国内已经有职业队向你抛出过橄榄枝?”   队友们已经上了大巴, 陆嘉禾硬闯不得,只得继续等着保安,“暂时没有考虑。”   陆嘉禾的回答一向惜字如金, 颇有几分老练,不如其他选手羞涩可爱, 记者们都不太满意,人群中便有人调侃道, “最后有没有想感谢的人?比如女朋友什么的, 她今天坐在台下吗?”   陆嘉禾第一场比赛就脱衣告白被发黄牌的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大家听到这个问题, 都不约而同笑起来。   保安终于在这时候赶到, 帮陆嘉禾隔开记者,从人群中辟开一条路,帮他上车,只是这一次,陆嘉禾却没急着走了,他对着镜头笑道,“她今天不在台下,可能在电视机跟前。”   “那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对她说的话?”   陆嘉禾偏了偏头,神情认真起来,平日带着几分冷酷与傲气的大男孩这会儿莫名带上了几分可爱。   “早日康复,赶快回来,我想你。”   围观的人群中,有离场的小女生闻言,整片都尖叫起来,呼喊起了陆嘉禾的名字,几声过后便越来越整齐,仿佛刚才的比赛根本没有结束。   陆嘉禾拉下帽檐,背着包加快步子上了大巴,他们将在当晚连夜乘上航班,飞回京州。   “行啊,陆哥,三年下来,都快成大明星了。”柯裕森酸唧唧拍了他一下。   陆嘉禾插上耳机,瞥他一眼,笑,“你喜欢给让你?”   他指的是采访说话的机会。   “还是算了吧。”柯裕森闻言便闷闷坐下来戳手机,“我爹妈可没给我这么帅气的脸,他们都不乐意看我呢。”   陆嘉禾现在是CUFL当之无愧的Super star,技术好,身材爆表还长得俊,柯裕森都在他邮箱里瞅见过娱乐公司发来签约、拍广告的邀请。只可惜这位公子哥不愁吃不愁穿,也不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觉,对那些常人眼中难得的机会根本没什么兴趣。   平心而论,柯裕森的相貌不差,个子也高,好好收拾一番也是个帅哥,只是有陆嘉禾珠玉在前,他们这些小帅哥难免就要失色了些。   大巴行驶在机场的高速路隧道,身后的欢呼已经闻不见,耳机里是海顿大提琴协奏曲低沉的旋律,手机屏幕的灯光熄灭,队友们歪倒在一块大多睡熟了。   陆嘉禾偏头,摘下棒球帽,在走道微弱的灯光中,大巴漆黑的玻璃上,瞧清了自己倒影的轮廓。   无可否认的,父母给了他一副好相貌,优越的家境,他享受这些东西至今。   也许夜晚最容易勾起人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绪,许多回忆一齐涌上来,陆嘉禾晃了几下脑袋,忽地想起了宋茵的父母。   宋茵的爸爸斯文慈爱,母亲强势,但对女儿更多的也是关怀。宋茵爱着并且敬重他们,像这世界上许多的家庭一样,温馨且和睦。她的成长历程,与他截然不同。   真正开始要将另一个人纳入生活的时候,就忍不住考虑一些更深远的事情。   陆嘉禾其实不想带给宋茵一些负面的东西,可他们的家庭环境不同,某些理念与行为便势必会产生误差,进而成为两个人之间的芥蒂。   就像上一次比赛结束,从体育馆出来的那天。虽然后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故叫宋茵忘了追究,但倘若有下一次,她还是会生气,宋茵就像这个世界的正面,光明而充满希望,心地柔软善良,宽和、包容,替别人着想。这性子最叫人喜欢,陆嘉禾却永远做不到像她一样。   他是锱铢必较的,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有些自私。他渴望宋茵所有的好只对他一个人开放,尽管清楚地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日子接近每月中旬,天上的月亮明得像个白玉盘,一出隧道,车窗上的倒影便消失不见了。   初秋,封闭的车厢内开了暖风,薄薄一层雾气渐渐拢上玻璃。   陆嘉禾才叹完一口气,手机便响了一声,屏幕亮起来,闪过一条新进消息。   ——六一,这周末没事的话,妈妈想请你吃个饭。   来自易音。   陆嘉禾看完删除,很快又进来一条新消息。   ——这周末回家,聚一聚。   这一条来自陆父。      宋茵出院前,还收到了一份来自医院的满意度调查表。宋母打开信封瞧了两遍,拿着笔坐在茶几边上,戴上眼镜认认真真填了。   “这么仔细呀?”宋茵笑她。   “只要能治好你的伤,我就特别满意。”宋母回道,忽地想起了什么,又把账单拿出来瞧了一遍,满意道,“说起来,这手术的价格虽然还是很贵,但还不到预估的一半,我之前用CPT询问过具体的收费标准,当时还把我吓一跳……”   不可能吧……   从前有学姐出国深造,就曾在朋友圈抱怨过纽约的天价医疗费,没有保险,完全病不起。宋茵出来之前,也曾在网上查过许多资料,一旦涉及手术或高科仪器的诊断,手术费便会一路飞涨,遇到大些的病症,许多华侨甚至宁愿打着飞的回国,也不敢轻易在美国手术。   这么些天医院的精细的护理,宋茵住得胆战心惊,若不是宋母压着头皮不让出院,她肯定早早回国了。   宋茵心里奇怪,可又觉得宋母总不会因为想让她留学就拿这事情哄她,想了想,开口道;“妈,能把账单给我看看吗?”   那些专业的词汇,宋茵其实也看不大懂,她扫了一眼,直接看到最后,折合成人民币算了一遍。开口问:“妈妈,账单就只有这份吗?”   “是啊,”宋母点头,“我还特意向院方确认过的,收拾好东西,咱们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不对啊,该有两份的……”宋茵皱眉,“国外的医院和医生账单该是分开的,这份只是医院的,那医生的薪酬谁来付……”   “我确认过好几次,该收的钱总不至于收忘了吧,人家都通知费用缴清了。”宋母摇头,提醒道,“快点儿把汤喝完,凉了该有腥味了。”   宋茵抬起碗,一口气喝完汤,摇着轮椅又出门问了一遍护士,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回来,想着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虽然一份账单已经够她们家受的了,境外的医疗不能报销保险,这一次,不知道花掉了宋父宋母多少年的积蓄。      在纽约呆了两周,宋茵终于重新回到京州,飞机落地的时候,时间是深夜,宋父已经在机场等了两个多小时。 第75章 chapter 75   京州秋天的深夜已经带上了几分凛冽的寒意, 宋茵下了飞机便裹上大衣,还是冷得直哆嗦, 可想而知宋父在机场等了两个小时是什么感受。宋茵伸手够了一下他的手背, 已经全冰了。   就这样,宋父还打算解下自己的围巾给她戴。   “我不冷。”宋茵赶紧戴上帽子拒绝。   “干嘛来这么早, ”宋母心疼他, 语气中又带了几分责怪:“不是跟你说了我们几点到,白来这儿傻等。”   “我闺女回来呢, 想早点儿看见茵茵。”宋父哈哈笑起来, 接过宋母手中的行李。   这话儿说得宋茵眼泪差点往下掉, 又听宋父道:“茵茵饿不饿?爸爸今天买了许多你爱吃的,都放在冰箱里, 一会儿回去就给你做, 辣炒藕丁,香煎杏鲍菇、腊肠炒荷兰豆……”   “飞机上都吃过了,再说这会儿深更半夜的,还吃什么。”宋母瞪他, “茵茵这段时间都胖了, 你可别再——”   “茵茵生着病呢, 你这个容嬷嬷,怎么能这么苛刻……”   宋父话还没说完,小臂上便被掐起来, “合着就你唱红脸我唱白脸呢, 你自己说说这大晚上的吃这些健不健康。”   说到战斗力, 宋父的始终是不及宋母十分之一,败下阵来,只得一边推着行李,一边低声求饶:“还有人看着呢,这样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宋茵并不回头,坐在轮椅上听得直乐。   她们家的模式是慈父严母,两口子这样拌嘴很多年了,真正的架却没吵过几次。宋父是宽和又包容的,和宋母要强的急性子正好互补,心里真难受的时候,宋父便拎着酒去和江大教师苑看门的老大爷那喝两盅倾诉几句,回来便又好了。   机场里LED大屏上闪过CUFL的比赛片段集锦,宋茵笑着抬眸正巧瞧见,又想起陆嘉禾来,怕他深夜来机场傻等,她上飞机前都没告诉他,他这会儿应该睡得正香。   宋茵朝掌心哈了一口气,热气在深秋的夜里凝成白雾,然后很快又在空气中消散。   回到熟悉的环境里,宋茵这一觉睡了十来个小时,醒来时正是下午,天气不错,小区的鸟儿在错落的枝丫间跳跃。宋茵对着镜子洗漱完,虽然精神还是有些不济,但耳鸣头疼的症状都消失了,时差总算调节过来。   “茵茵,吃饭了。”宋父听着响动喊她。   “好。”   宋茵拿起床头的手机,摇着轮椅往外走,手机按亮这才发现陆嘉禾给她打过电话。   “你的同学们都挺担心你呢,昨天手机打不通,还给家里来了电话。”   这说的大概是晋薇,只有她知道家里的电话。   菜色丰富,宋父给宋茵夹了块肉,“要是休息好了,有时间就请她们吃个饭,你们小伙伴间聚一聚,也算庆祝一下出院了。”   两口子商量了一晚,决定把宋茵送回老家一段时间,江州空气好,是个养病的好地方,过了这两天,宋茵和朋友们可能得要好长一段时间见不上面了。   宋茵胃口还没恢复,草草吃了一点,便到阳台上给陆嘉禾回电话,那边铃声响了许久,却没有人接。   大概在吃饭?      宋茵没猜错,陆嘉禾确实在吃饭。   法式餐厅在闹中取静的通州路,灯光柔和、装饰典雅,桌椅的雕花精致,是易音的品味。   鹅肝酱煎鲜贝做得入味,可惜陆嘉禾没什么胃口,随意抿了口酱汁,便放下了刀叉。   “六一的口味还是这么挑剔,”易音笑了笑,“尝尝这儿的香槟,你们年轻人应该喜欢喝这个。”   陆嘉禾摇摇头,往后一靠,目光漫不经心瞧向窗外,“有什么事开门见山直说吧,我还有事,现在没什么心情吃饭。”   陆父才闻言,眉头就深深皱起来,“六一,好好说话。”   易音和陆父当初是和平分手,离婚的第二天便开始专注各自的事业去了,至今偶尔会像朋友一样联系几句,弄得他这个儿子好像总在无理取闹。   说话间,侍应端着香槟和果汁上来,陆嘉禾待人走远了,才心平气和道,“大家都很忙,我只是不想浪费彼此的时间。”   易音用餐巾一角擦拭干净唇畔,沉默半晌,放下餐具,小心翼翼道,“六一这段时间忙着比赛,妈妈好久没看到你了,就是想和你多说会儿话……”   陆嘉禾闻言挑眉,似笑非笑扬起一个笑容,“是吗,距离燕京的比赛才过去一个多月,也不算很久。”   毕竟从前易音各地巡回演奏时,整年不见面的时间都有过。   易音心中一阵绞痛,勉强笑了两下,仓皇转开话题,“我听薇薇说,宋茵到国外去手术了,不知道需不需要帮忙,我有位认识的……”   “不必了,”陆嘉禾听完拒绝道,“手术已经做完了,她的伤也快好了。”   易音黯然,又重新努力找着话题,“说起来,我从前受邀去江州大学演出的时候,还见过茵茵的爸爸,他当时负责接待,是个特别绅士斯文的人。”   陌生了太久,其实他们母子之间并没有什么好聊的,易音只能努力找着儿子感兴趣的话题。   陆父与宋茵只见过一面,但却不止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了,易音那儿,母亲那儿,还有崔博涛那儿,知道是个勤奋上进的孩子,家里也是书香门第。   头一回知道的时候,他心里其实还松了一口气。   在众人看来,陆嘉禾桀骜难驯,谁也管束不了,他就算是离经叛道地找个比他大十来岁,或者和他差不多性子的女朋友,都不奇怪。反倒是找了个正儿八经乖巧听话的女朋友,让众人惊喜地有些不适应。只是不知道对方那样的乖乖女,镇不镇得住陆嘉禾这个混小子。   说话间,瞧着手表上的分针又转了半圈,也不知道宋茵的飞机有没有落地了,陆嘉禾再也坐不住,拿起包,随意道了声别,长腿跨开就要走。   “六一,等一下。”   易音站起来,“妈妈这次从欧洲回来,给你带了双球鞋,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盒子被打开,递到陆嘉禾跟前。   那是双签名球鞋,上头的签名是陆嘉禾十来岁时候喜欢的一个球星,球风蛮横霸道。离他退役已经许多年,这双签名球鞋应该算是难得。然而易音不知道的事,那球星退役前的一场球赛下脚凶悍,或有意或无意截断了另一位球员的职业生涯,陆嘉禾早已经不再喜欢他。   “你不需要费这样的力气。”陆嘉禾抬手,将盒子盖起来。   其实他今天已经用尽了十二万分的耐性,每每要起身走时候,又想到宋茵那天生气的样子。确实,二十来岁的人,他并不能张牙舞爪一辈子。陆嘉禾不想浑身竖着刺,刺伤别人也戳疼自己,愚蠢,也很幼稚。   他抬起头来,望着易音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很多事情都是无可挽回的,既然已经过去了,也用不着费心费力想着弥补。”   那一年母亲的音乐会,陆嘉禾其实并不想去,易音打来电话几次催促,二老大概也是想要孙子和母亲多多亲近,同他商量了一整晚,陆嘉禾才勉强答应了。就是在奔赴机场的高速路上,雨天地滑,撞击后车辆侧翻,二老成为了那场连环车祸里的殉难者。   也许他真正不能原谅的不全是易音对他成长的忽视,还有迁怒。无论找多少理由为她的无辜开脱,心里到底难以释怀。   易音那时候是陆嘉禾天底下最讨厌的人,可随着成长,许多恨意其实已经消亡在向后奔跑的岁月里。伤痕也是,只能由时间一一抚平。   “以后,我尽量试着,就像普通人一样和你好好相处。”他低头将那盒子推了回去,“这些东西,我不喜欢,也用不着。”   这一次,他言罢,拎起包朝餐厅门外大步离开。   易音瞧着他远去的背影,忽地抬手捂着嘴巴,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孩子……孩子他这算原谅我了吗?”   并没有,但他开口了,会试着好好相处。   陆嘉禾其实还是长大了,在他们都没有看到时候。   这种长大指的不是身体与智力,而是整个的思想与情感,都少了偏激,成熟起来。      陆嘉禾才出门,便瞧见了宋茵的未接来电和信息。   宋茵昨晚已经回国到家了。   这大概是他一整早来最值得开心的事情了。   大道边上的车流有些喧嚷吵闹,他看完了信息,找了棵僻静的树下站定,给宋茵回拨了电话。   “吃饭了吗?”宋茵问他。   “没呢,想和你一起吃。”陆嘉禾脸不红心不跳地撒完了谎,一片金黄色的梧桐叶便落到发旋上。 第76章 chapter 76   “请你的小伙伴吃点好的, 别怕贵,爸爸买单, 啊?”宋父一边把她的轮椅收起来放好,一边嘱咐。   “知道了, 爸爸。”宋茵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要留下来吃点儿再走吗?”   “你们小孩儿聚一块, 我留下来不是破坏气氛吗?”宋父笑起来,他特意找了家离单位近的餐厅, “快要吃完就给爸爸打电话,爸爸来接你。”   “活动时候要小心点儿,别扯到伤口, 不行就让同学帮你……”说完,又觉得不放心,和边上负责的服务员细细说了一番,把宋茵安置好了,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餐厅里环境明亮,空气清新, 假山里响着一点潺潺的流水声, 宋茵拿着菜单看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等人来了再点。   等这两天宋父手上的工作交接办完之后,就得回江州养病去了,开学还不知道能不能恢复, 临走前再请大家吃顿饭, 之后也许就得好长一段时间见不上面了。   陆嘉禾不是第一个到的, 原以为是两个人的约会,在瞧清位子上还坐了晋薇时,面色顿时不善起来。   “六一,坐这儿!”宋茵招招手,冲他笑了一下。   杏眼弯弯,眸子清亮,黑白分明,含着欢欣和柔情。   陆嘉禾胸膛间一瞬的滞塞感又咽了回去,加大步子,几步跨到宋茵身侧的位子坐下。   “伤口还疼吗?”也不同晋薇问候,他直接低头去查看宋茵脚踝的伤口。   医生与他说过,韧带手术疼得厉害,宋茵刚出院,又坐了十来个小时的长途飞机,正是需要休养的时候。   宋茵为方便穿了条长裙子,被绷带厚厚裹起来的伤口被遮掉大半。   “休息一晚就不疼了。”宋茵摇头道,“昨晚落地想给你发信息的,时间太晚了,又怕把你吵醒。”   柯裕森他们要了宋茵的联系方式,把她拉进了个聊天小组里,平日专爆陆嘉禾小料。   陆嘉禾睡不够会有可怕的起床气,有次考试前,柯裕森早起,在宿舍打太极,把大佬吵醒了,那个播音乐的收音机后来在洗手间的天花板里层呆了一整个学期。   “下次就直接打电话过来了,不要顾虑这些。”陆嘉禾叮嘱,把她的手牵紧握在掌心,沉声解释,“我昨天把手机放在床头,等了一整晚。”   宋茵不知怎地竟从这话里听出几分委屈,在桌下回握了他一下,点点头应了。   此刻最不是滋味的大概要数晋薇,她就坐在两人对面,瞧着他们互动,心底波澜起伏。   平日同陆嘉禾见面的时候不多,宋茵怕她生气,也从不在她面前提起,晋薇竟不知道她这个哥哥什么时候同好友这般亲密了。   陆嘉禾脾气坏蛮横霸道,她一直觉得没有哪个女生能受得了他。记忆也一直留在上次海鲜餐厅见面时,他与宋茵粗暴的相处模式,现在看来,也难怪宋茵没把她的话听进去,陆嘉禾斯文温柔起来,大概没人能拒绝得了的。   话说完了,人还没到齐,卢佳思在路上。这对相看两相厌的兄妹坐在一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宋茵不擅长活跃气氛,轻咳了一声,抓了一把松子到陆嘉禾手里,轻声问道:“饿不饿?”   那是餐厅饭前免费赠送的,壳薄粒大,很香。   陆嘉禾摇头,抿着唇接过来,“不饿,还有人没到?”   宋茵还没开始点菜。   “佳思和她朋友还在路上呢。”   “我以为是咱们两个人。”陆嘉禾往椅背上一靠,懒洋洋抬起头来,瞧着对面挑衅。   晋薇也不甘示弱地回瞪。   “说了有其他人你就不过来了?”宋茵压低声音说完,鼻头皱了皱,抬手,把两人的胶着在一起的目光隔开。   “别瞪了,过了这两天我就得回江州,好长时间都可能见不上了,咱们今天就心平气和吃个饭,好不好?”   晋薇是她最好的朋友,陆嘉禾是恋人,宋茵夹在中间每每为难极了,两个人的关系总不能永远这样僵下去。她今天请大家一块吃饭,一是时间来不及分开请,二来,也是想叫他们的关系缓和些。   宋茵的手挡在正中,两人这才抱起手来各自撇开视线。   好在这一次,卢佳思终于及时赶到了,她抱着大衣进门,瞧着座上几人,不好意思笑道:“你们都到这么早,就我来晚了呀。”   说话间,她又退回走廊招呼一声:“格周,在这间!”   听到这个名字,陆嘉禾心里越发堵了,只是脸上还不能露出分毫,偏头问宋茵:“你还请了程格周?”   卢佳思拉着椅子正准备坐下,闻言忙解释:“格周是我出学校时候遇到的,之前他一直关心茵茵的伤,正好今天出院庆祝嘛,我就叫他一起过来了,没事吧,茵茵?”   宋茵是同他跳舞考核时候受的伤,程格周担心也是难免的。   “没事儿,”宋茵摇摇头,笑道:“原本也该请他的。”   这个学弟考核时帮了她许多,说起来,一顿饭的答谢都没有过。   宋父选的是家火锅店,天气微寒,几个朋友围坐在一块吃最有气氛。陆嘉禾挑嘴,宋茵还特意在电话里问过他喜不喜欢。和宋茵一块吃,陆嘉禾自然是喜欢的,可对面坐了个小白脸,情况就不一样了。   程格周今天穿了件英伦的卡其色风衣,头发往后梳,看上去比平日更添了几分帅气,他话不多,只有别人提起他来时才脸红应上几句。   卢佳思把减肥视作终身事业,怕胖,吃了两片菜叶子,便放下碗筷说话。问宋茵的手术情况,又问她在纽约恢复的怎么样,没一会儿便说到了国内医生和国外医生的区别。   宋茵一一认真答了,待到几人吃得差不多,才向剩下两人说了要回江州养病的消息。   假期剩下的时间已经不长了,远远不够宋茵恢复,开学后可能还得办一段时间休学。   卢佳思虽然震惊,但到底还是宋茵的身体要紧,沉默了半天才道,“晓君假期回老家,这下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了,茵茵。”   宋茵是个好脾气的室友,暖心的朋友,出国做手术这段时间卢佳思便挺想她的,这下还要回江州去……   “茵茵,你办休学应该不会影响升学吧?”晋薇放下碗筷,皱眉问起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找老师咨询过,一两个月以内,倒是不用。”   “那就是说有三个月了,”卢佳思算了算,“你可要认真做复健,快点恢复,我们都等着你回来。”   宋茵笑着点了点头。   医生说少则三个月以上,多则半年、一年、几年。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其实什么时候恢复,她心里也没谱,埋头瞧着碗里的筷子,心里也不禁生出几分惆怅来。   陆嘉禾就在这时候往她碗里放了一勺菜。认真地挑掉了所有她不能吃的东西,剩下她喜欢的。她全程在答大家的问题,都没顾上好好吃饭。   宋茵夹起一块咬了一口,冲他笑了一下,两人眼神间的交流默契十足。   卢佳思在一旁看得羡慕。   第一次见陆嘉禾,他站在宿舍楼下,托人来叫宋茵,新鲜得仿佛还是昨天的事,现在两人看起来却已经这般登对默契,她和付伦在一起这么久,也不见得有这样的感觉。   宋茵吃得有些热,恰巧服务生端了冰西瓜汁进来,放在程格周那边,她还没得及开口,男生已经起身,给她倒了一杯递过来,怕她拿到手上冰,特意留出了杯沿的位置。   他就坐在宋茵对面,隔着火锅上方氤氲的雾气,那眉眼格外干净清秀。   “谢谢。”   宋茵抬头接过,有些微诧,笑起来轻声道了一声谢。   程格周安静内敛,周密细致,连照顾也是润物细无声的。   陆嘉禾瞧在眼睛里,眉头不动声色挑起来皱了皱。他始终觉得程格周这动作,颇有几分较劲挑衅的意思。   西瓜汁的味道很甜,带着一点碎冰,清凉解渴,她刚抿了一口,又听对面传来声音:“学姐打算什么时候走?我这两天也正要回江州去,一道走还能有个照应。”   这话一说,又提醒了陆嘉禾,程格周和茵茵是老乡,等回了江州,山高水远,这小白脸岂不是可以随时随地去看她?   “这还没决定呢 ,”宋茵放下玻璃杯,言语间带了几分抱歉的意思,“我爸爸订机票,大概得等他工作都交接完了才行。”   宋茵不动声色的拒绝,总算让陆嘉禾放心几分。他始终忘不掉那天与程格周那通意味不明的电话,这个人看上去该是温和无害的,偏偏总让他生出几分莫名的敌意,戒备全开。   他的一言一行,总让他有种鱼刺卡在喉咙里的危机感,饭吃得差不多,女孩们结伴去了洗手间。   锅里沸腾的汤料煮得有些浑浊,程格周伸手关火,隔着桌子,两人之间的氤氲的雾气消散在空气里。   宋茵不在,陆嘉禾便少了顾忌,往椅背上一靠,抱起手来打量他。   “怎么这么看我?”程格周秀气的眉毛微挑,平日温和的笑容里若有若无透着一股子邪气。   “我这个人性子直来直往,不爱兜圈子,就直说了。”陆嘉禾烫了两遍杯子,给自己倒了半杯茶水,抬眸,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请讲。”   “你喜欢宋茵?”   程格周显然没想到陆嘉禾竟真那么直接,愣了片刻,轻笑片刻,反问起来,“人向往追求美好的东西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显然,宋茵就是这美好的东西。   她的心地纯白,世界干净无瑕,对陆嘉禾这类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同类之间总能相互感应,陆嘉禾敲击茶杯的指尖停住。   果然,像他所预料的那样,程格周的安静腼腆都是假象,现在这一侧,才是真实的他吧?   “什么时候开始的?”   陆嘉禾这句话问的没头没尾,程格周却能意会,他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抿了一口,回道:“很久了,大概是还在江州舞蹈学校的时候。”   最早的接触,是两个班一块儿上课,老师叫他和宋茵做双人舞示范那一次,然而程格周认识宋茵,却远在更早之前。   宋茵是与众不同的,像个发光体,无论是舞台上还是现实当中。她皮肤白皙,高高挽起的乌发,脖颈柔嫩纤细,像只小天鹅,美丽而纯白无暇,叫人自惭形秽,不忍触碰。   她是舞台的中心,老师的宠儿,舞蹈学校至今还贴着她荣誉校友的照片,喜欢她需要什么理由呢?   程格周是二代出身,学舞蹈本该是兴趣,身边的朋友听闻他专业是舞蹈没有不笑的,家人也反对,然而一年一年,他就这样在舞蹈学校坚持下来。因为那里有他向往的东西,他只愿挨得她近一些,更近一些。   他那缥缈而向往的表情彻底激怒了陆嘉禾,像是自己心爱的东西被人时刻觊觎,即使什么也没来得及做,那种窥伺的感觉也令人如鲠在喉。   “她是我的。”他皱起眉来宣告。   然而程格周笑了一下,并不在意,“你在紧张什么?”   自然紧张,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程格周是前者,而他是后者。拥有的东西越珍贵,顾虑越大,越害怕失去。而程格周从言行到举止,无一不透露着挑衅的意味,偏他做得高明,这电波自始至终只有陆嘉禾接收到了。   他很讨厌,也很难缠。   陆嘉禾的指尖缓缓捏紧了茶杯,手背上青色的经脉都隐隐浮现。   走廊就在这时候传来脚步声,服务生敲门询问,“两位先生要加汤吗?”   “不必了,谢谢。”程格周偏头礼貌拒绝,笑容里,两个无害的小酒窝若隐若现。   还很善于伪装。   陆嘉禾松开茶杯,瞧着他的样子,脑子里电光火时间闪过一瞬什么,待人走远了,忽地开口问道:“宋茵借来的那本书里,夹的那些纸条,是你放的吧?”   宋茵的异性朋友不多,一般人不可能那么了解她的生活。喜欢她许多年,而且能够时刻专注到她,对喜欢的表达胆怯,行事又这般谨慎周密的人,除了眼前这位,陆嘉禾想不出来第二个。   程格周的几分意外并不加以掩饰,他没料到宋茵会连这个也告诉他。   在他看来,宋茵与陆嘉禾之间的感情基础是薄弱的。宋茵的性子天生内敛,习惯把事情都憋在心里,而陆嘉禾的性格里显然也有着改不掉的缺陷。一个暴躁,一个慢热,两个人的性子截然相反,又缺乏有效的沟通,这段感情能不能经得起考验走到最后,是很值得商榷的一件事。   “是。”程格周摊手坦然承认,“我喜欢她。”   那通电话,包括那些纸条,都让陆嘉禾心中耿耿于怀许久,如果不是宋茵后来解释清楚才出国,现在两人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如今答案却被罪魁祸首用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口,陆嘉禾怒气骤起,眼睛里漆黑的颜色凝聚在一处,掌心握紧,指关节咔擦响了两声。   “你在找打?”   程格周恍若未闻,大概是觉得还不够,又来一句挑衅,“现在是你的,不代表永远都是你的。”   回的是陆嘉禾刚刚说宋茵是他的那一句。   “你们性格不合适,注定没办法走到最后。”   下一秒,桌上的碗碟撞击落地的声音响起,拳头与脸颊撞击在一处,程格周嘴角淤肿偏回头,目光里仍旧带着几分胜券在握的笃定。   这是激将法,陆嘉禾当然清楚。可他控制不住自己,怒火充盈了他的眼睛。这一刻,他只想用拳头把程格周得意洋洋的脸砸烂。宋茵是他最珍视的东西,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可以夺走她!   “你还手啊。”   陆嘉禾是校队前锋,身体素质是出名的蛮横强壮,不惧任何碰撞,远不是身材颀长纤细的舞蹈生能比拟的,“你不是喜欢她吗?这点勇气都没有,像老鼠一样躲在背后,你这个懦夫!”   听到这一句,程格周眼睛里自始至终的几分笑容消散了,唇角缓缓垂下来,眼神平静无波,一字一句指出来,“如果我说的不对,你在害怕什么?”   话音未落,陆嘉禾便将他按倒在地,一拳挨着一拳落下,砸得眼睛都红了,就像是回到了上一次在地铁站的时候。他问程格周为什么不还手,可事实上,陆嘉禾打起人来,也根本不给对方还手的机会。   宋茵会生气,宋颖会生气。   他的理智这样说,可身体却做出截然相反的举动,告诉自己,混了那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次。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动怒了,任何事情都能忍,可关系到宋茵,任何事情就会有了例外。   “啊——”   直到门口传来一声尖叫,负责来上饮料的服务生瞧着包厢里的乱想,连连退了两步,端着饮料踉踉跄跄往走廊外跑,“经理!经理!”   晋薇推着宋茵的轮椅恰巧走到岔道口,瞧着人莽莽撞撞跑出去还皱了皱眉,临进包厢,才听到了里面的响动。   卢佳思加快步子走到包厢门口,这一瞧便捂住了嘴。   宋茵疑惑道:“怎么了?佳思?”   宋茵的声音并不高,还隔着一面墙,可陆嘉禾就是听到了,很柔和,像是瞬间把人的神志从混沌中勾了回来。他立在半空中的拳头顿住,迟疑片刻,终于松开程格周衣领,缓缓瞧向门口。   “六一,你在做什么?”   宋茵的声音很轻,有些怀疑眼前的一切是自己看错了,不过是去一趟洗手间的时间,回到包厢,碗碟已经碎了满地,汤水肆意流散在乳白色的大理石瓷砖地面上。   陆嘉禾俊朗的眉宇间那几份狠厉还未来得及完全收起。   宋茵在很多时候会觉得他是个幼稚的大孩子,可是眼前的这个人,不是。   他明明在不久之前还答应过她,不再用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有什么都先和她商量,一转眼,便又重蹈覆辙了。   晋薇嗤笑一声,转过身靠墙,抱起手来看向别处。饭局的前半段,她还当真以为陆嘉禾与从前不一样了,戾气被磨平了许多,现在看来,他压根就没变过。   “为什么要这样?”陆嘉禾不答,宋茵又问一句。   也许是她眼中的失望太过明显,陆嘉禾张口几次,竟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   程格周的魔咒仿佛就在这一刻应验了。   “现在是你的,不代表永远都是你的。”   “你们性格不合适,注定没办法走到最后。”   餐厅经理跟着服务生匆匆赶来,才瞧见包间里的情景,便擦了一把汗,对门口的宋茵急道,“姑娘,这……这碎成这样,可都要按原价赔偿的。”   宋茵没有等到陆嘉禾的答案,心一寸一寸沉下来,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您数吧,坏了多少,我们不会赖账的。”   程格周擦了擦唇角的淤血,撑着地面晃了两下,最后站起来。   卢佳思连忙上前扶住,低声问道:“没事吧?”   人是她带过来的,程格周家里那样的背景,要是知道自家儿子被打成这样,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陆嘉禾怎么就着了魔一样这样打人家。就算是情敌,各凭本事,犯得上动这么重的手吗?   “没事。”程格周轻咳了两下,朝宋茵瞧过来。   他面上的淤青和肿胀显眼,唇角破了一些,似乎在流血。   本来该是一顿皆大欢喜的庆祝宴,现在却成了这样子。   宋茵在轮椅上俯下身,郑重地向他倒了句歉。   “对不起,格周。”   “茵茵,你不需要道歉!”陆嘉禾皱起眉来,张口欲要说什么。   “可你需要——”宋茵打断他。   这句道歉是代替陆嘉禾说的。她问不出他为什么动手,可不管怎么样,这样打人就是不对的,无论有多少理由多少委屈,最后都会变成理亏的那一方。   程格周摇摇头,伸手扶她,却被宋茵不动声色躲开,直起身来。   “佳思,你帮我陪格周先去医院吧。”宋茵沉默了半晌,轻声道:“医药费和所有的损失,我都会负责的。”   “真的非常抱歉,给你们带来这样的一天。”   说话间,服务生已经盘点好了摔碎的杯子和碗碟,记在单子上递给了经理,经理随后又递到宋茵手中。   也就是几百块钱,宋茵先前已经结过账,这下又掏出卡,刚递到经理手中,又被陆嘉禾截断,递上了自己的。   宋茵这一次没有再和他争,沉默着处理完所有的事情,摇着轮椅往前走,陆嘉禾也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宋父的单位离餐馆近,才出走廊,他便赶到了。   “爸爸,我在这。”   宋茵唤男人一声,最后抬头朝晋薇告了别,摇着轮椅进了父亲所在的电梯。   宋父大概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抬起手还朝剩下的两人微笑着招呼了一下。   “是你买的单吧?茵茵?”   电梯门缓缓合上,宋茵点头。   “那就行了,这些同学都帮了你许多,人一辈子可难得有几个好朋友。”   “恩。”宋茵接着点头。   宋父说了几句,便察觉了女儿的兴致不大高,“怎么了茵茵?要和大家分开不高兴了?”   宋茵摇摇头,声音有些恍惚,“爸爸,一个人的性格,真的是没办法被改变的吗?”   “当然不是。”宋父摇头,“人之初,性本善嘛。”   “大部分人的性格都是由环境决定的,能不能改变,不仅瞧他的决心,也要瞧身处的环境变化。”   宋茵靠在轮椅上,瞧着电梯里的镜子映出自己的倒影,眼神迷惘,神情疲惫,久久没有再说话。      陆嘉禾站在原地,瞧着那部电梯上的红色数字跳到了1。   她已经到了大厅里。   愣了片刻,那数字又缓缓升上来,他动了一下,抬手去按键,却已经有人提前按下了。   晋薇收回手,抱起来,同他一样等着电梯,忽地轻轻笑了一声。   “这好像是我头一次看见你失魂落魄的样子呢,真可怜,哥哥。”   这声哥哥字音咬得挺重。   陆嘉禾并不看她,也不出声,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叫人瞧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我早告诉过宋茵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她偏不信,有的事情,果然得自己眼见了,才能真真切切感受啊。”   意外地,这一次陆嘉禾却开口了。   “那你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冷血,忤逆,暴戾,没有人类该有的情感。”   “这就是你所看到的?”陆嘉禾忽地冷笑一声,“你还真是抬举我了。”   电梯的门缓缓打开,陆嘉禾却没进门,转身朝一侧楼梯的方向走去,走出几步,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蓦地转回头来,朝晋薇说了最后一句。   “有件你耿耿于怀的事情,我好像没告诉过你。”   “那年你掉池塘溺水,是我把你捞上来扔草丛边上的。”   “这条命是讨厌的人救下来的,是不是特别难受、特别失望?”   陆嘉禾下楼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楼梯间里,这一次换做晋薇愣住了。   陆嘉禾该是这个世界最讨厌她的人,当然,她也讨厌他,这个混世魔王总有数不清的办法惹妈妈掉眼泪,他本来就该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坏蛋。   那一年,她和大院里的小伙伴一块儿玩时候,不知道是谁失手把她推进了池塘里,所有人都尖叫着跑开了,只有陆嘉禾站在远处,神情古井无波,瞧她挣扎着往下沉,像是静静等待着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醒过来时候,晋薇已经被送到了医院,医生说肺部呛了些水,但没什么大碍。   至于到底是谁把她捞上来的,那天大院里的人聚在一处太混乱,易音没问清楚,晋薇至今也不知道。   那天赶到场的每个人,晋薇病愈后都跟着妈妈上门致谢过,那些人里,唯独没有陆嘉禾。      “茵茵,吃饭了。”   老人推开厨房窗户,唤了一声院子里的外孙女。   “马上就来。”   晨光里,宋茵正扶着把杆做脚板面的弯曲和伸直,额头间练得都是细汗,扬声应了姥姥一句。   姥姥年纪大了,耳朵不大好,没听清楚,又走了两步出来,“休息一会儿,等一下再来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宋茵笑了一下,只得拄着拐杖,跟着姥姥进了厨房。   两菜一汤,长方形的桌子上放了两个人的分量,宋父回了江大,早前便打来电话今天会在学校里吃饭。   先前江大教职工小区的那套房子已经卖了,现下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住处,就只有姥姥这儿还宽敞些。   老房子有些空,但打扫得干干净净,一草一木都料理得很好。   宋茵记事起姥爷便不在了,这么些年都是姥姥独自一个人守着,又时想要接她去城里住几天,她却哪儿也不肯去。   “先前那药酒有没有用?”老人问着,给她夹了一筷子清炒西兰花,眼皮因年纪大了,微微有些塌,目光中含着期待。   那药酒是老人托人带了,花了不少钱。其实并不怎么见效,宋茵开始准备手术后,医生便不准再用了,但姥姥的一片心意,宋茵怎么可能如实告诉她。   “有用的,姥姥,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有用就好了,我孙女要做舞蹈家呢,可不能让小伤耽搁了,”老人满意地点点头,“我改天再叫人带两瓶。”   宋茵吓得哽了一下,只得又赶紧找些理由推搪。   宋茵腿脚不便,老人紧张她,除了练习,什么也不让做,被养的跟个公主似的,饭后,又给她抬了个小凳子,放在院子心,给她坐着晒太阳。   江州的乡下空气很好,不冷也不热,因为沿海,空气里又带了几分潮湿的大海的味道。院子里几颗杏树熟透了,黄澄澄的杏子缀满枝头吃不完,风一刮,便落几颗下来。   宋茵拿着手机,闭着眼睛晒太阳,发了会儿呆。   宋父的离职手续办得很快,第二天便和宋茵一起坐上了回江州的航班,剩下宋母在京州料理剩下的事情。   宋茵的意见这一次大概终于起了作用,如果没什么意外,这一次,他们家应该能够搬回江州了。宋父回到江大任教,宋母原来合伙的事务所也正缺人手,等宋茵伤好之后,一切就能回到正轨。   仰着头,阳光晒得眼皮有些发痒,灼人的光圈隔着眼皮子也能感受到,眼泪总不受控想要往下掉。   宋茵不舒服地垂头,睁开眼睛。   本都是该值得高兴的事,但还是有一件事,总叫人心里难受。   陆嘉禾一个电话也没有打来。   不用问,宋茵也知道,那天包厢里发生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陆嘉禾总不可能无缘无故打人。   可是他不愿意对她解释,一句也没有。   她原本以为给他些时间考虑,便会不一样,可是她又回到江州等了这么些天,还是没有等到。   好在程格周身上都是些皮外挫伤,并没有什么大碍,养上一段时间便能恢复,他也答应了不再追究陆嘉禾的责任。宋茵同他通话时,也曾试图从他那里问出个什么结果来,可还是失败了。   陆嘉禾在想些什么?   忽然发现他没有想象中那样喜欢她,所以连同解释都放弃了吗?   微风吹过,风里带着点儿花粉的味道,叫人鼻子整个都开始酸涩。   宋茵摇摇头,不愿再想这些,扶着椅子起身,扯开脚踝上热敷的毛巾,继续做功能复健练习。   复健很辛苦,倘若最初怕疼不敢拉伸开来练,后期便再回天乏术了。   刚刚扶着把杆动了两下,落在椅子上的手机便震动着响起来,宋茵猛地一抬头,连蹦带跳忙回椅子边上接电话。   “茵茵,慢点儿,小心再扯到伤口咯!”姥姥记得放下盆来扶她。   宋茵摸到手机坐稳,然而,来电显示却是晋薇的名字。   一颗心酸涩又肿胀,像是被高盐分的海水浸泡过,宋茵完全无法控制内心的失落。   如果没有体验过爱情,宋茵大可以像从前一样,心里平静,不生波澜,偏偏陆嘉禾在拉着她疯狂坠入这一种体验当中之后,又抽身走了。   没有抱歉也没有解释。   宋茵极力把自己的其他情绪往下压,不想让姥姥看出异样,再接通电话时候,声音已经平静了。   “大薇?”   晋薇那边很安静,半晌没有人说话。   “大薇,你怎么了?”宋茵察觉不对,连忙追问。   接连问了几遍,那边终于有声音传来,“茵茵,我可能……没办法和你一块从京舞毕业了。”   晋薇是个很坚强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她身上的许多品质,更继承了她那个经商的企业家爸爸。可宋茵这一刻,却从她的声音里听到了哽咽。   她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第77章 chapter 77   宋茵从前只知道大薇家里的企业做得大,具体的了解并不深入。好友虽然是独生女, 但对管理生意一向没有兴趣。好在晋叔叔人开明, 并不勉强这些, 甚至打算好了以后聘职业经理人管理, 可是一切都没来得及筹备, 变故便在一夜间袭来。   晋薇的父亲不知得罪了哪位大人物,集团税务被立案审查, 晋叔叔也在几天前的深夜被带走了, 公司无主,董事会大小股东纷纷开始闹事,妄图趁乱分一杯羹。现在的晋家可谓内忧外患, 风雨飘摇。   宋茵听着电话, 身上忍不住发冷, 鼻子也酸了, 替好友难受的。她恨不得此刻就在晋薇身边, 好替她分担。   “大薇,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先听听律师怎么说……”   从前每次发生什么事情,晋薇总在她身边,而这一次, 晋家出了天大的事, 她却隔得这么远。   “从前, 爸爸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 也不给我任何压力, 我一直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他带来的一切,却什么责任也没有承担……”晋薇并没有哭,然而那平静的声音却越发听得人悲从中来。   “现在,是我承担起一切的时候了。”那声音冷然,是硬铮铮的味道。   易音性子柔,醉心艺术,不懂这些商场上的东西,眼睛都哭肿了却拿不出办法来,晋薇是独女,也是家中仅存的希望。她虽不是专业出身,但这些年耳濡目染,多多少少懂一些,加之晋薇的性子里遗传了父亲的坚强与果决,眼下,尽管再艰难,也只能硬着头皮迎难而上,撑起局面。   挫折与打击是世界上叫人成长得最快的东西,宋茵清楚,晋薇其实已经下定了决心,她给她打电话,无非是在寻求外界的一点支持与肯定。   电话二十来分钟便要结束,现在的晋薇很忙很累,一整夜没睡,却还是需要清醒地做出每一项决策,再没有多余的时间软弱。   “谢谢你,茵茵。”挂掉电话前,晋薇最后说道。   “谢我什么呢,我什么忙都没能帮上……”宋茵的声音都哽咽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一颗心都揪起来。   “你和我说话就是最好的帮助了,”晋薇勉强笑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还有,从前跟你说陆嘉禾的那些话,我收回来。”   “我和他有些误解,从前相处,是我选择性地忽略掉了一些东西,也许你的坚持是对的,茵茵。”   “这些天我家里出事,是陆叔叔叫他一直帮忙。”   人只有落难的时候,才最容易尝遍人情冷暖。   父亲被拘留调查,风间浪口上,亲戚朋友怕被牵连,鲜少有人胆敢打来电话问候,剩下的那些人不落井下石便是好的,更别提帮忙。仅凭着几个父亲的旧部,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想要翻转事态谈何容易,对手看不起她,父亲的部下不敢信任她,遇到嘲笑和刁难都是轻的。   就算陆嘉禾的帮忙并非他的主观意愿,但至少他来了,以他的身份往身边一站,便是一种威慑。   电话另一端传来忙音,宋茵眨了两下眼睛,才把手机从耳畔拿下来。   原来这些天陆嘉禾都在晋薇家帮忙啊……   他们兄妹的关系,似乎缓和了一点。心焦之余,有一点欣慰漫上心头来,然而望着空荡荡的未接来电栏,那点儿欣慰,又很快被更多的怅然给压了下去。      “我这样澄清可以了吗?”   晋薇把手机放回办公桌,偏头去瞧陆嘉禾。   男生就靠在落地窗前的办公椅上,两条腿懒洋洋在桌面搭着,垂头用针管笔在速写本上勾勒着线条,头也不抬回她:“太简单,没说清楚。”   那是她父亲平时的位子,平日办公时都是西装革履、正襟危坐,陆嘉禾大概是第一个敢这样吊儿郎躺上去的人,晋薇垂了垂眸,解释,“宋茵是大人了,她有自己的思想会分辨,我从前那样说,她不是一样和你在一起了?”   “那不一样,我可不想在她心目中当个不完美的人。”   “呵呵。”   晋薇冷笑一声,她从前从未发现,这个哥哥有这么厚的脸皮,就算她愿意解释,他从前中二期的斑斑劣迹是一笔抹得掉的吗?   “你从前对我的污蔑没有起作用,并不代表不存在。”陆嘉禾头也没抬,却不知从哪儿瞧见了她心中的腹诽,“正好我这两天在这儿待得腻味得很……”   “知道了,”晋薇从办公桌上立起身,“我以后会找机会帮你解释清楚的,现在,一点钟的会议就要开始了。”   陆嘉禾手上顿了一下,又继续把线条往下拉,淡淡道,“等着吧,我还没画完。”   “你在画什么?”晋薇皱眉,想要偏头过来看,陆嘉禾的身体反应却快得惊人,没等她凑上前,本子便被合了起来。      等宋茵基本能离开轮椅的时候,宋家在江州的房子也正式交掉了首付。   宋母办事一向雷厉风行,宋茵怎么劝也不肯去留学,剩下来的那一大笔钱,在江州付个大房子的首付、再添置辆车子绰绰有余,京州房子一时半会儿也不需要卖,租金便足够还每月房贷。   “茵茵,你在姥姥那儿再住几天,妈妈这边把房子打扫好了,差不多就能搬回来市里住了。”   “嗯。”   宋茵乖巧应了。其实她倒不急着回去,宋茵挺喜欢乡下,没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没有吵嚷的街市,空气清新,每天推开窗便是扑面的海风吹来,邻里都淳朴友善,好像压力都远去了。   “都还没问你,这两天练得怎么样,夜里伤口还疼不疼?”   “我按照步骤来,恢复的挺好,不用担心了,我可以的,妈妈。”   艰难肯定有,但那些东西和不能上舞台相比,都显得太微不足道了,宋茵答着,撕开一根火腿肠,冲爬到二楼窗檐上的小猫招了招手,递过去一半。   那小花猫熟门熟路跳进窗户,四肢悄无声息落到桌面,探头探脑嗅了嗅,小口小口就着她的手舔起来,粉红色的舌头很秀气,吃完了一根,便在桌上蹲坐下,也不走,眼巴巴望着她。   宋茵好笑,冲它摊了摊手,示意没有了。   她和姥姥两个人吃得清淡,平日最多熬点骨头汤和鱼汤,就这一小袋火腿肠还是来探病的舅舅一家带来的,小表弟走时候忘了拿,每天一根,已经被宋茵喂完了。   “笑什么呢?”宋母听着声音察觉。   “没有妈妈,你说的我都记住了。”   “那就行了,要多喝骨头汤,补充钙质和营养好得快。”宋母最后叮嘱,“改天我就和你爸爸来接你。”   才挂电话,窗外便飘起了雨,这雨不算小,宋茵有些担心,扶着桌子起身往门口走了两步。   姥姥出门买菜时候没带伞,算算这会儿应该才刚到集市,万一雨下大,可能就回不来了。人上了年纪,一点伤风感冒都马虎不得。   宋茵犹豫片刻,扶着栏杆下楼,拿了门口的伞,一瘸一拐走到门口,小花猫也跟着跳下来,跟在她身后。   好在才到巷口,宋茵便瞧见了老人的身影。   “姥姥!”她赶紧伸手招呼一声。   老人的菜没买,大概没走到集市上,天阴便先回来了。   她手上举了一把天蓝色雨伞,看上去莫名有几分眼熟。   “姥姥,这伞是跟谁借的吗?”老人家出门时候分明没带。   “一个小伙子借给我的,他跟我打听咱们村子怎么走,我就带着他折回来了。”老人收起蓝色伞,又接过宋茵手中拎着那一把,“小伙子还在村口的小卖部等着,我去把伞还了。”   “我去吧,姥姥。”   宋茵赶紧把伞接过,“下雨天路滑。”   “那怎么行……”   “我今天的练习还没做,就当锻炼了,姥姥先进去做饭吧,我马上就回来。”   宋茵拿着蓝色雨伞走出一段,垂头时打量了一眼。   其实就是一把很普通的伞,伞柄大概年岁久了,已经有些褪色,却看得出主人爱惜的很好,没有锈迹,没有折痕。   伞面是晴天里天空的颜色,水花在伞面绽开会很好看。   她这样想着,被自己的想象力吓了一跳,而后又笑起来。   陆嘉禾从前也借过她一把伞,黑色的纤维玻璃,很大,很霸道,像他的性格一样,他现在,大概在准备开学了吧?宋茵在网上查了崇文的开学日期,只比京舞晚上两天。   离村口的小卖部越来越近,宋茵抬起头来朝那边一望,这一瞧,便顿住了脚步。   白球鞋的鞋面已经被落地的雨花溅湿了,小花猫见她停下,跟在后头喵地叫唤了一声。   前面屋檐下那个身形高大的男生,就这样转过身来,隔着雨幕,漆黑的眸子,像是跌落在深海里的星辰。 第78章 chapter 78   朦胧的雨雾让宋茵的五官都模糊起来,陆嘉禾却闭着眼睛也能将之描绘, 那就是他在京州时候每天都在想的人。每天都想给她打电话, 每天都想亲吻她。   陆嘉禾随心所欲无拘无束惯了,有的事情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但他习惯用最简单粗暴解气的那一种, 即使不被理解,也不屑解释。明知道宋茵难以接受,还在约定过之后出尔反尔, 确实不是大丈夫所为。   起初的那零星一点委屈早已经烟消云散,他很想来找她, 可随着日子渐长,勇气便越小,害怕宋茵还没消气, 害怕宋茵不再喜欢他了……越珍视, 便越小心翼翼。   而现在,她就站在他面前了, 宋茵瞧清他, 却像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转身便慌慌张张往后走。   陆嘉禾猛吸一口气,跨出来追上两步,连胸腔都酸涩起来。   “茵茵……”   “诶, 小伙子, 你的包放这不要了?”小卖部老板匆忙追出来到房檐下, 扬起嗓子喊他。   宋茵回头, 陆嘉禾已经追到了跟前,发梢和肩膀落得都是雨。她吸了吸发红的鼻子,把蓝色的雨伞递到他手里,“回去,拿你的包。”   “我不。”陆嘉禾倔强地肯不接,漆黑的眸子目不转睛盯着她,生怕一回头宋茵便走掉了。   宋茵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下来,抬手粗鲁地擦掉,撑开伞递到他头上,红着眼睛重复,“去拿你的包,我不走!”   宋茵不爱哭,她一哭,陆嘉禾便觉得浑身都不是滋味,难受的要命。他接过伞,三两步回到小卖部,从柜台上拿下自己的东西。   小村子里鲜少来生人,更别提这样气质出众又俊朗的年轻人了,听着口音,还是从皇城根底下京州来的。老板好奇地探头问,“小伙子是周老太太家孙女的朋友呀?”   宋茵的母亲姓周,陆嘉禾反应过来,匆匆冲他点了个头算作回应,又撑着伞冲进雨幕里去追宋茵。   小伙子也不知道吃什么长的,高大得过分,三两步便追到女孩跟前,收起伞躲到女孩儿伞下,一高一矮,看起来却还怪般配。   “你怎么找到这来的?”   “晋薇告诉我的。”   陆嘉禾答着,把她手里的伞接了过去,揽着肩将她靠过来,将落下来的雨点密不透风隔绝在雨伞和她的肩膀之外。   宋茵没有挣扎,任他搂着,眼泪却像这阴天里的雨,擦干净又往下掉,擦干净又往下掉。   走过巷口,他想碰碰宋茵的头发,抬手最终却将她整个人都搂进怀里。   “别哭了茵茵,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求你了,别哭……”   宋茵的眼泪印在衬衫上,浸湿之后任然能感受得到温度。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宋茵大概就是陆嘉禾命里的弱水,清亮纯透,珍之爱之,也宁愿溺死在这里。   三千弱水重,情深飘不起。   宋茵却推开他的胸膛,抽泣着站直,眼泪滑落到下巴。   “你上次说,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会先跟我商量,就算我再生气,也会寸步不离跟着我,你还说,打不通我的电话,你会疯掉,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可是你违约了。”   “不对我解释,也没有电话。”   “我每天都在等你,可是一次都没有等来。”   事实上,宋茵的内心完全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云淡风轻。晚上把手机握在手心里睡,每每听到电话铃声,第一时间拿起来看来电显示,可每次都失望了。宋茵睡不着的时候甚至都开始猜测,陆嘉禾是不是已经腻了这段感情,所以冷战,想要分手。   她想要给他打电话,可又觉得自己的坚持没有错。   宋茵慢热,性子内敛,温吞平和,但却不代表永远不会心情跌宕,没有七情六欲,只是她难受失望的时候,从不找旁人发泄,而是自己的负面情绪藏匿起来,去释然、去消化。   她是个非常认真的人,这种特质注定了她一旦投入一段感情,便再也没办法像旁人一般能够轻而易举地抽身。她会很认真地将自己的全身心投入进去,替对方思考,站在对方的角度,替对方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   等闲的小事,她不会生气,最让人受伤的是,她那天问陆嘉禾原因的时候,他却什么也不肯说。   这么些天来,她其实很难受。   就像慢钝的刀子一下一下将心口切片,又无法叫自己全然不去想,只能这样慌张又忐忑地等待着。   天边闪过雷电,远处传来雷声的轰鸣,海边下雨的样子有些可怖,带着一点咸湿的海腥味,宋茵的话音才落,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吓到,下意识轻颤了一下。下一秒,陆嘉禾又重新将她整个人拢进怀中。厚实而温暖的臂膀将所有的声音与寒气隔绝在外。   “对不起……”   “对不起……”   他似乎着了魔一般重复这一句,只感受着宋茵近在咫尺的心跳,就觉得欢欣得要命,又觉得什么都亏欠了她。这段感情里,陆嘉禾从来都是主动追逐那一方,未想到过,宋茵的心情也是这样忐忑地。   宋茵习惯了将所有的话藏匿在内心里,对父母,对家人,对朋友……这样几句简单的剖白,对她来说有多难能可贵,只有他清楚。她也是爱着他的,就像他一样,纯粹而炽热。   “我爱你。”   “我也是。”   雷声中,她低声应了这一句,手上犹豫一刻,缓缓抬起来,抱紧了他的腰腹。   雨伞将外头和伞内隔绝成为两个世界,哗啦啦的雨水飞溅到地面,汇聚成小流,落到巷子两侧的排水沟里。      宋茵将人带回家时候,姥姥正坐在雨檐下择菜,准备早饭。闻见门响,擦了擦手,抬头奇道:“茵茵,怎么去了这么久?你再不回来我都要去找你了……”   小卖部和家里隔得很近,宋茵的时间足够走好几个来回了。   宋茵眼神有些闪躲,讪讪叫了一声姥姥,身后被推开的门又进来一个人。男孩长相俊朗,个子高大,正是早上借伞给她那个男孩儿。   陆嘉禾站在门口,行了个礼,恭恭敬敬跟着宋茵唤了一声姥姥。   老人吃惊地唇齿微启,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手上微松,择好的菜便没拿稳,重新落进了篮子里,   “茵茵,你们认识?”   “……姥姥,他是来这儿找我的。”   姥姥只准备了两个人的早饭,陆嘉禾这一来,敛着胃口,不敢多吃,饭吃到一半,老人大概是瞧出什么,放下筷子,又起身,去抓了一把干贝熬汤,还准备再做个水蒸鸡蛋,陆嘉禾坐不住了,赶紧起身帮忙。   他并不会做菜,有些笨手笨脚的,只能在旁边递递碗和佐料,姥姥抬头瞧他一眼,一边打蛋一边问道,“和我们家茵茵认识多久了?”   “ 五年多了。”   “这么久了啊……”老人多了几分意外,“你喜欢茵茵哪里呢?”   这一次,陆嘉禾沉吟了许久,才开口,“善良,纯粹。”   其实这四个字远远不能概括,陆嘉禾觉得,只要是宋茵,便哪里都喜欢。可是这样说出来未免太轻浮也太夸张了些,他不想给老人留下其他印象。   “那你还挺了解她的。”老人笑笑,“我也喜欢这孩子这一点。”   ……   小花猫趴在客厅的门槛上喵喵叫两声,宋茵坐在餐桌上,隔着雕花的木隔墙朝两头看过来,竖长了耳朵想听听两人在说什么,雷声有些大,偏偏听不清。   宋茵站起身,一瘸一拐去将那窗子关了,门也合上,声音都被隔绝在外,宋茵终于听到了陆嘉禾说话。   “……父亲是做建筑设计的,母亲是音乐老师,还有一个妹妹……”   听见这话,宋茵哪里还想不到他们说些什么,姥姥大概把人户口都查了,面上又羞又囧。   “姥姥!”她出声急唤道。   好在这一次,厨房里的说话声终于停了。   老人对陆嘉禾很满意,书香世家,又是个乐于助人的孩子,还是崇文大学的学生,饭才吃过,便上楼给他厚厚铺了一张床。一切都交代完了,才出门去找同村的老姐妹说话去了。   就算多做了两个菜,陆嘉禾还是没吃饱,宋茵在卧室的抽屉里找了半天,居然又翻出一根火腿肠。   “呐,六一,只剩这个了!”迟迟没得到应答,她转身才发觉,陆嘉禾正瞧着墙上她从前的照片出神。   “有什么好看的?”宋茵有点害羞。   宋茵那时候的照片多是扎个小揪或编个辫子,穿着乳白色的连袜裤,笑的很傻。陆嘉禾却不管,一张一张仔细看完,还用手机拍下来,走过来才接过宋茵手中的东西。   陆嘉禾口味挑剔,许多年没再吃过火腿肠,他还不知道宋茵平日是用来喂猫的,扯开塑料皮,咬一口,吃得还挺开心。到是把窗子上蹲着的小花猫急的喵喵叫,站起来走了几遍,弓着身子,前肢趴在地面喝他。   “这猫怎么了?”陆嘉禾闷道。   宋茵默默咽下了肚子里的话,决定不把真相告诉他。   回头,在桌边坐下来,宋茵又瞧见了陆嘉禾包旁边放着的那把伞,已经晾干水汽,被陆嘉禾妥帖折好。   宋茵瞧着那伞,总觉得有些眼熟,移开目光,眸子不经心扫过墙上的一排照片,忽然,便定在了中间的那一张上。   那是宋茵中学时候学校的文艺汇演,老师给她画了个妆,眉心被点一颗红痣,格外可爱,汇演结束时,宋母便在礼堂门口给她拍了一张。   那天下着雨,她撑了一把伞,像道具一般把伞柄搭在肩上,提着裙子看镜头,眉眼弯弯,笑容腼腆。 第79章 chapter 79   “这伞——”   宋茵的视线匆忙又回到桌面, 拿起伞来和照片上来回比对。   “这伞——”   陆嘉禾站在她身后, 不出声, 定定看着她,眸子幽黑深邃, 涌动的情绪几乎要溢出来。   宋茵被那眼神怔了片刻,回头, 总觉得自己好像把什么遗忘了……   陆嘉禾的伞虽然保存得很好, 但不难看出年代已久。这样天蓝色的小女生风格, 他不会用……   这样的伞,她有过一模一样的一把,可她的那把呢?   宋茵握紧了伞柄, 定定瞧着照片, 耳畔是萧萧的雨声, 听得耳朵有些发沉, 电光火石间, 有些年久的记忆从她的脑海里缓缓浮了上来。   那把伞,她送给了一个陌生人。   那年她和爸爸在返家途中遇到了一场连环车祸,一辆被追尾撞击失控的小轿车侧翻冲进人行道,只差一点, 差一点她就没命了。宋父想要将惊魂未定的她抱到马路一侧,宋茵却固执地不肯松开牵引绳,她的绳子放得太长, 斑点狗已经丧命在侧翻的车底。   小轿车的驾驶和副驾驶座位已经干瘪变形, 只余下后排还有人在喘息, 宋父怕车子再发生什么意外,牵住那人的手,将他从破碎的车窗里拖了出来。雨下得很大,他平躺在地上,满脸都是血,雨水冲刷干净又重新涌出来,宋茵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一边给他撑着伞,一边哭。   直到听见救护车的声音,宋父催促了几次,她才将伞放下,与父亲合撑一把伞走了。   那是只斑点狗是宋茵养过唯一的动物,现场太过血腥残酷,她甚至不敢再多想,每每梦中忆起都是一场噩梦。   她没看清那个人的样貌,骇人的雷暴天,在柏油路面汇聚成细流的雨水,随手放下的一把伞,一切都渐渐在记忆中模糊起来。   晋薇说过,陆嘉禾的姥姥姥爷是在车祸中去世的,几个点连到一处,宋茵心中忽然冒出一种猜测来,牙关惊讶地张开,猛然回头。   “那次车祸……这是我的伞?”   陆嘉禾点头。   “你是什么时候把我认出来的?”   “第一次见面。”   宋茵这一次是真的惊讶到了,她居然在这么早之前便和陆嘉禾产生过交集。这么大的世界,她们早已经有过擦肩,整个世界都仿佛变得玄幻起来,有些虚飘飘的不真实感。   “所以你才改变了主意,后来送我去医院吗?”   陆嘉禾没再说话,却是从身后揽过宋茵的腰,俯身将下巴搭在了她的肩头。   窗外的雨势渐小,渐渐稀疏起来,陆嘉禾的体温贴在她的背部,滚烫而灼热。   “我爱你,茵茵。”   他的声音贴着他的耳畔,低沉而极尽诱惑,气息带来一股热流,温麻酥软,席卷过人心。   宋茵在此之前从不能想象,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能将爱字说得这样悦耳、扣人心弦。血流急促地涌到心脏,整个人都被高高抛起来,温热感沿着血管流入每个神经末梢,像失重般刺激,又仿佛整个人都被充实与兴奋填满。   他的吻就这样沿着耳垂往下落,一下、两下……唇瓣所到之处像点燃了一把火,烫得宋茵脚尖都忍不住蜷缩起来。老宅子的隔音不好,姥姥随时有可能回来。她一时觉得羞涩,一时又觉得心迷意乱,想要推开他,却被陆嘉禾顺势拉住手腕,将她整个人带进怀里。一手托起她纤细的脖颈,左手抬起她的下颚。   额头,眼睛,鼻尖,脸颊,下巴……最后才落在那樱红的唇瓣上。   宋茵脚下像踩在棉花上,被吻得喘不过气,大脑缺氧,一片空白,小腿也软了下来。   下一刻,她被陆嘉禾束缚进怀里,整个人都放在书桌上坐好,他俯身,重新吻下。   和窗外的雨声一样,这一吻极近温柔缠绵,他的舌尖扫荡过她唇齿间每一个角落,双方的身体紧密贴合在一处,彼此的呼吸交融,一起一伏,他的味道是清新的柠檬沐浴露香,整个房间的空气温度飙升,皮肤表皮的毛孔张开,便变成了浓浓的荷尔蒙,灼热滚烫,蛊惑人心。   他的手在无知无觉间滑进了她单薄的白T恤,只隔着最后一层软绵的布料,陆嘉禾不会解那复杂的扣子,扯得额头都渗出细汗,需要极力忍耐,才能将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欲压在漆黑幽深的眸子之下。   “茵茵,这个扣子怎么解?”他把面子踩在脚底,抬头专注盯着她,那是一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   陆嘉禾的手还覆在她胸口,宋茵只觉得想笑,连先前那全脸涨红脸的羞涩感都暂时抛到了脑后,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来,稍微恢复了一点神志,“姥姥快回来了,我们不能这样,会被——啊——”   陆嘉禾不想再听这些,直接俯身将她压倒,素日冷淡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水雾,“姥姥刚出门,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我想试试……茵茵?”   他在极力忍耐,但还是压制着自己,征询她的意见。   宋茵最受不了陆嘉禾这样,瞧得她浑身发热,偏头不再看,伸手到他的腰腹两侧,抱紧。   陆嘉禾便把这当做默认和邀请,喜不自禁,重重吻了一下在她额头。   这一吻是极尽虔诚的。   “我爱你……”   这一声低喃湮没在他含混未尽的语声里。   也许是从哪个雨天开始,又或者,是宋茵坐上他的摩托车,抓住他衣摆的那一刻。那种爱源源不断从胸口喷发,填满他的神识理智,还有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似乎永远也不会有熄止的那一刻。   唯一可以肯定的,他一定不会再有这样炙热浓烈的爱意交付给另外一个女人。   ……   就在宋茵的扣子终于被攻陷的时候,院子里的门吱呀响了一声,宋茵的神经本就一直绷在弦上,闻声,屏住呼吸听了一刻,急忙慌乱推开他,从桌上跳下,落到地面。   里面的衣服松垮垮勾在小臂,宋茵看不见,越慌张越扣不上,听着脚步声开始上楼,急得都要跳起来了。   “帮我扣!帮我扣,快点儿——”   要是被姥姥看出什么端倪,陆嘉禾会不会被赶出去还是一码事。   白体恤被掀起来,瓷白细腻的肌肤,腰肢尾端还有个勾魂的腰窝,纤细不盈一握,陆嘉禾险些失了态,喉结微动,僵着身子将衣服扣了起来。   动作间,宋茵已经把微乱的头发重新扎了一遍,拉开窗边的椅子坐下,卧室门便响了。   谢天谢地……   宋茵捂住狂跳的呼吸,终于松下一口气,回头,却见陆嘉禾的红得像发烧,声音也哑的不成样。   “我去开门。”他说。      当晚,陆嘉禾便病了,许是长途的颠簸加上淋了雨,低烧不退,陆嘉禾自己精神状态还挺好,倒是姥姥愧疚得不行,偏认为是她拿了陆嘉禾的伞,才害得他生病。   “茵茵,到了医院记得找钟医生,她看得好……”   “这姜汤就当夜宵了,难喝也忍着多喝点儿,对,要是看完病时间太晚,就在镇上住下了,打了针不好受凉……”   家里的药吃完了,宋茵陪着陆嘉禾去镇上的医院,不远,大概就一公里的路程,大晚上没有车,只能步行,有路灯微亮,姥姥直把她们送到村口,还不停叮嘱。   宋茵一一认真应了,目送着老人到家,灯光亮起来,这才转身踮脚给陆嘉禾系了系脖子上的围巾,温声道,“走吧。”   夜路总是格外长,雨天露重,寒气侵入四肢里,可身边的人却能轻而易举使彼此安定。   “我发烧,会传染,乖一点……”   “我喝过姜汤了,不怕。”宋茵抱着他的手没撒。   路灯的光线昏黄,隔着雨幕更是黯淡,陆嘉禾眼尖,带着她,避开地上一个又一个晶亮的小水洼。他们看不清彼此的神情,但在这一刻,白天没说完的话,似乎也能轻而易举地对彼此坦诚。   易音当年本已经签好了离婚协议,陆嘉禾却这样猝不及防降临,离婚的事黄了,一心追寻的音乐也因此停滞,可想而知产后,她会对这个孩子上多少心。尽管内心始终不安,但那一点愧疚终究远不如她的大师梦来得重要。   陆嘉禾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他的家庭,然而这一刻,却水到渠成一一讲述给了她听。   宋茵的嘴巴笨拙,想不出更好的抚慰,只能五指扣紧他的手,递过一些温暖。   陆嘉禾心地不坏,这样的性子成型,必然有环境的原因。她只能在未来纠正、疏导,而不是一味远离苛责。 第80章 chapter 80   医院里用的都是节能的白炽灯, 光线算不上亮, 下雨天的晚上,整座建筑里也没多少人, 挺安静,看诊连队也用不上排,收费窗口里的小护士拄着下巴昏昏欲睡, 宋茵轻轻敲了两下窗,那女孩儿才猛然清醒, 抬头看过来。   这一眼瞧去, 目光都有些发直。   乡下地方小,鲜少有机会能见到这样的标致的人,男的高大,女的纤细, 五官精致, 看上去极为登对。   “护士小姐,麻烦收下费。”宋茵以为人还没清醒,瞧她怔着,轻轻抬手晃了两下。   “哦……哦。”护士没忍住又多瞧了两眼, 这才低头接过单子。   陆嘉禾一直以为,生病是种令人讨厌的状态,今天却头一次觉得,被照顾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希望感冒久一点好……宋茵的照顾细致入微, 处处周道, 幸福得像是整个人都踩在云端上。   小镇医院的夜班,一个人身兼数职,交了费,那人直接拿了单子锁了门出来,给陆嘉禾扎退烧针。   “麻烦脱一下裤子。”小护士拿着注射针筒,两颊微红。   陆嘉禾没动,眼看气氛僵下来,宋茵只能戳了他一下,“六一,听护士的话。”   六一?   护士噗嗤笑出来,看上去这么高冷的个大帅哥,名字居然还挺有童心,她继续劝道,“就是扒下来一点——”   陆嘉禾脸有点儿黑,宋茵只当做没看见,选择性无视了,将他拉到椅子边坐下来。“怎么这么大个人了,还怕扎针。”   “再拉点儿哦,这得扎臀大肌,不能扎腰上……”   虽然病人不配合,但颜值高的人,总叫人多生出几分耐性来。   陆嘉禾觉得头上的青筋都在突突跳了,瞧着宋茵一张担忧的脸,还只能朝她笑一下,“茵茵,你先上楼去找张干净的床。”   宋茵知道陆嘉禾不好意思,只得忍住笑意点头,配合道,“那行,我不看,你勇敢一点,一下就结束了。”   人一走,陆嘉禾立刻咻地起身,将露出来那小截腰也遮起来。   “不是,你怎么比大姑娘还怕羞啊……”正准备下手的护士拿着针筒傻了眼。   “不打了。”   陆嘉禾起身,足足比她高了整个头,很有压迫感,他从大衣外套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叠拍在桌面,招手示意她过来。   护士刚凑过耳朵,便听陆嘉禾道。   “说我打过了。”   毕竟这世界上除了他母亲和姥姥,还没有第三个女人见过他的屁股。   ……   宋茵千挑万选,陆嘉禾最后还是在输液室坐着打点滴,他爱干净,那些床被人躺了一天还没换,是无论如何也躺不下去的。   折腾了一天,宋茵也有些累,坐在一旁等,瞧了一会儿手机,眼皮子便有些沉了。   陆嘉禾想要脱了外套打算给她盖上,偏偏手上又挂着点滴,怎么也脱不了,刚动,宋茵立刻又醒了。   “冷吗?保温杯里还有汤。”陆嘉禾低声问她,宋茵身子瘦,体寒,这么冷的天,他怕她睡一觉便感冒了。   宋茵迷糊点了点头,瞧着点滴瓶快完了,按铃叫了人。护士换针水的当儿,她拉开陆嘉禾的包,刚拿出保温杯,便在书包底瞧见了一个素写本。   学建筑的多少都有点美术功底,宋茵也常见陆嘉禾抱着这个本子画,应该都是速写或者设计图纸。崇文的建筑学院录取分高到吓人,他的专业是她从未涉足的另一个领域,宋茵其实还挺好奇,现下人都到医院了,还没忘记带这个。   她抱着保温杯,右手把本子拿了出来。   “茵茵!”陆嘉禾忽地开口唤她,声音听起来有点儿紧张。   “不可以看吗?”   宋茵偏头,晃了一下本子。   “不是的……”陆嘉禾欲言又止,又怕宋茵误会,犹豫片刻才下定决心道,“我的东西,你都能看。”   宋茵之前倒还真没有这么想看,陆嘉禾这样,她反倒越发好奇起来,翻开了第一页。   出乎意料的,刚翻开就是她的小像,铅笔涂抹的,五官有些模糊,却还是能认出来。   右下角的日期,是几年前。   宋茵捧着本子惊讶坐下来,“这什么时候画的?”   “车祸住院的时候。”   往后翻的每一页,宋茵的眼睛越睁越大,翻得越来越慢,心悸得有些厉害。   有的用针管笔勾勒,有的用铅笔,不是建筑速写,也不是设计稿纸,每一张画的都是她。不同的画法,唯一相同的是,他的下笔越来越明晰,画像越来越真实,连她眉间的宽度,耳垂上的小痣都一清二楚地复刻下来。   宋茵从未想过,这世上居然还有另一个人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她。   厚厚的速写本已经没剩下几页,宋茵看到最后,合上本子,抱在了怀里,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怎么了?”陆嘉禾瞧着她沉默,心下有点不安。   “如果那天给你打伞的是其他人,你会喜欢上她吗?”   陆嘉禾思忖半晌,摇头沉声回道,“没有如果的。”   他想象不到这个世界还会有比宋茵更与他契合的人,只要在茫茫人海中擦肩而过时,有片刻的驻足,他一定还会爱上她。   “我以后都不会再轻易动手惹你生气了,茵茵。”陆嘉禾轻吻了一下她额头,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承诺般许下这誓言。   “坏脾气,都改掉。”   宋茵伸手,紧紧与他的掌心扣在一块儿,头搭在他的肩上,眼眶有些酸,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够好,却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      “茵茵!弄好了没?快点儿,已经前台快报幕了!”汤晓君狂敲门催促。   又到六月毕业季,这是一年一度京州舞蹈学院的大四老生们最后的毕业汇演,迈向社会最后的仪式。   宋茵前面和舞蹈系合作的群舞与她自己的古典舞只隔了一个节目,前一个才结束,匆匆忙忙便跑到后台换衣服和挽头发,发式有些复杂,十来分钟实在紧张。   宋茵深呼吸,瞧着晋薇将最后一根钗子别进头发里,轻拍了两下她的肩。   “别紧张,照常发挥就好。”   晋薇的笑容在化妆间的灯光下温暖又和煦。   宋茵也笑起来,握住她搭在肩上的手,偏头,轻轻点了一下。   “知道了。”   更衣间的门打开,宋茵拎着大摆的裙子,沿着微暗的通道,小跑到幕布一侧等待。   “……本届古典舞系宋茵同学带来的舞蹈,《点绛唇》。”   灯光完全消失,舞台黯下来,黑暗中,宋茵平静好自己的呼吸,一步、一步迈到舞台的正中。   足以容纳几千人的大礼堂里,坐着学校领导与界内许多前辈与评审,最重要的——   她的爸爸、妈妈、陆嘉禾、朋友们也都在台下。   黑暗里的等待似乎只是一瞬,一盏扑朔的灯光打下来,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其中,音乐奏起的那一刻起,所有的想法与思虑都烟消云散,成为另一个人。   古琴与琵琶声相容,舒缓柔和,偶有铃声清脆的碰击,笛声旋律优柔,妙不可言。   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   仕女的衣容华丽精美,在独盏梦幻的灯光里,每一次肢体舒展,每一次踮脚跳跃,都柔美轻灵,叫人舒心到极点。舞姿看似随性随意,跟着情绪宣泄,却又在点到时开始收拢,充满无奈与克制。   正如同那时每一个被封建家庭束缚的贵族女孩儿,被关在那一盏独照的灯光中,进亦是,退亦是,皆在迈出步子后又开始收敛,尽管能如行云流水般四处跑跳,但永远被困在这舞台大的一方闺房之中,再精致、再华美,却出不得。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   音乐与舞蹈交融,以形带意,没有赘余的技术,没有刻意的展示,一切动作自然而然地发生,恰到好处,水到渠成。   舞蹈从揽镜自怜的欢愉到失落与哀愁,从骄傲的贵族少女,经历思念到颓然。笛声幽幽的颤抖似悲叹,长萧寥落凄清,载满惆怅。   倚遍栏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   “宋茵好像……进步了。”卢佳思低声喃道。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宋茵把自己关在排练室,跳了几个月,最后去参加流萤杯的时候。也许阅历与挫折真会叫人突飞猛进。   这舞蹈,与受伤前宋茵最后一次在舞台上的表演发生了质的变化,这种进步不是指技术与完成度,而是领悟与表达。   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羡慕不来的天赋。   音乐停滞,卢佳思摇摇头,瞧着那灯光减灭,宋茵定格的身姿重新模糊在黑暗里。   时间停滞了几秒,众人的掌声终于雷动一般响起在整座大礼堂。   “小宋跳得真不错,看起来脚踝的伤是完全恢复了吗,Hss医院果然厉害。”陆奶奶感叹。她自己从朋友那要来了票,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带着陆嘉禾也能坐前排,把舞台看得清清楚楚。   他瞧着主持人又开始为下一场舞蹈报幕,这才偏头,“是复健做得好,您不知道她吃了多少苦。”   “对吧,我孙儿说什么是什么。”老人坦然附和,又想起什么,笑道,“但六一,你爸给你那笔基金,你动它就是为替小宋治伤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的。陆嘉禾反应两秒,便没了被戳穿的不自在,反而叮嘱,“奶奶可别说漏嘴了,宋茵不知道这个的。”   “行。”老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答应点头,又摇头,瞧着陆嘉禾笑开来。   ……   舞台上的音乐重新响起来,宋茵倒了些卸妆水,对着镜子擦掉眼妆,模糊睁眼时,却在镜子里瞧见了站在门口的身形。   她抽几张纸巾擦干净眼睛,匆忙转回身,尊敬唤了一声,“徐老师……”   “我就说几句话,你卸你的,不用管我。”徐老师笑着进门来,在她身边坐下。   “首先祝贺你痊愈,宋茵,能看到你这样站在舞台上,老师心里真的欣慰极了。”徐老师的手腕上带了串彩色的玻璃珠子,亮晶晶地很好看,她今日化了一点淡妆,因为出席典礼,穿了典雅的长裙,气质依旧斐然。这样的美人,谁也不能猜到,她再也无法站上舞台。   宋茵摇摇头,放下手中的东西,深深与她拥抱。   “谢谢你,老师,真的很感激你。”她的声音认真郑重。   从进舞团的那天起,到每次失落的鼓励与帮助,还有如今的祝福。   “宋茵,你真的进步了许多,超乎我意料的,更大的进步。”老师沉声,轻拍她的背。   能得到老师与长辈这样认真的肯定与鼓励,对宋茵来说是最值得开心的事情了,整颗心都被欢愉塞满了。   “其实学校的领导刚刚都坐在台下,大家是派我来当说客的,现在毕业了,舞团想和你签一份正式的合约,独舞演员,待遇优厚,当然,怎么选择,也凭你自己的意愿……”   宋茵微微思忖片刻,认真摇了摇头,轻声回道,“抱歉,徐老师。”   “是有了其他的选择吗?”   “我想到中央歌舞剧院去……”   徐老师的眼睛亮起来,“有眉目了吗?”   宋茵这次笑起来,轻轻点了点头。 第81章 chapter 81   宋茵一开始是想好了靠硬本事考进去的, 不管多难, 不管需要准备多长时间。但还没等到剧院的招考时间,她便接到了一通电话。因为有人推荐, 中央歌剧院想要邀请她应聘舞蹈演员职位,经决定,剧院领导决定给宋茵一轮免试机会, 直接进入复试环节。   这可真是再巧不过,宋茵心心念念着的时候, 剧院也向她抛出橄榄枝。   而这个机会,正源于宋茵在京舞大三时候拍摄的那一組宣传纪录片。推荐人,正是当年第一版纪录片的女主角,如今的古典舞界泰斗, 已经誉享中外的舞蹈表演艺术家。她当年同样是在拍摄这支片子过后,进入了中央歌剧院, 现在,这位女士想给自己的后辈同样的机会。   宋茵当然得竭尽全力抓住它。      “干杯!”   虽然是盛夏,身上热得冒烟, 但学校附近的火锅店还是火爆得不行,小小的店面里挤满了学生, 原因无他, 这是毕业季了。   四四方方的桌子, 每方都坐着她的室友们。   宋茵仰头, 一口气灌下了整杯冰雪碧, 舌尖的辣意还是没有消退, 脸上是滚烫一片。舞蹈生们得保持身材,放在平时,她绝对不会碰碳酸饮料,更别提这么大一杯。但是到了即将四处分离的这一刻,好像什么都没这么重要了。   “刚进大学那会儿,我还以为我们以后都会一直跳下去呢。”汤晓君放下酒杯,神色有些惆怅。   深红的火锅汤底冒着沸腾的小泡,每个人的愁绪都被这一句话勾上来。   她们之间每个人学舞都超过十年了,很长的时间,长到已经把舞蹈揉进了血液里,成为生活的重心。大一那会儿年期气盛的时候,大概人人都幻想过自己能成为舞蹈家或者大明星。大家确实付出很多,但某种意义上,舞蹈也给予了她们同样的回馈。欢欣、喜悦、光芒万丈的舞台,耐劳自律的品质,几乎不会睡懒觉,习惯性节食保持身材……   便是这样刻进骨子里难以割舍,每个人还是不得不在现实前屈从。   晋薇从京舞肄业,接手了父亲的企业。好在晋叔叔已经被保释出来,如今常年呆在疗养院里,只能偶尔给晋薇一些建议和指导。家里的人脉与资历,也已经慢慢移交到她手中。晋薇学了那么多年舞蹈又改行经商,当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简单事情,尽管现在经验和阅历都稍显不足,但她的天性里便有几分男子汉般的坚强与气概,灵气足够,又是真心实意,吃尽了苦头去学的,早晚有一天能独当一面。   汤晓君觉得自己天赋有限,想要做点稳定的事情,于是在老家本地的艺术大学里找到了一份舞蹈老师的工作,每年两个长假加节假带双休,待遇也不错,她心里再满意不过。   而卢佳思在毕业前夕查出了怀孕,付伦不用说,自是对她好得不行,然而就在准备结婚见过双方父母之后,付伦的母亲却是态度不明,在她看来,付伦得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儿媳妇儿,如果卢佳思执意要进门,那以后便得安心做个老老实实的家庭主妇,教养孩子,侍奉公婆。不管做出怎么样的选择,卢佳思暂时是告别了舞蹈这一条路。   这样看在,如今仍然在坚持的,只剩宋茵一个人了。   几双眼睛相对,皆有愁绪与不舍,泪光闪烁。对学校的、对学生生涯终结的……还有,对彼此的。她们曾经那样真实地在同一个寝室住了四年,朝夕相处,一起练功,相互帮助,也相互打趣,这是其实一份无比珍贵难得的情谊。   “好好跳,茵茵。”   卢佳思抬起杯子,单独敬她一杯,“不管怎么样,咱们中间有个出息的,我心里也就安慰一点了。”   宋茵欲言又止,想要张口劝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也心酸得不行,最后什么也没能出口,将新倒上的饮料一饮而尽。   路上那么多的荆棘与挫折坎坷,如果没有父母的支持,没有许多人的鼓励,她大概也难以走到今天,早在腿伤的时候便一蹶不振了。   到了这一刻,尽管身处喧嚷吵闹的火锅店,大家还是扬着声音,讲了许多话,嗓子都说得有些哑,仿佛在抓紧机会把平日里没来得及说的那些事情一股脑儿倒干净,这顿饭最后在汤底都快要煮干之后才结束。   汤晓君第二天便要飞回老家去,宋茵问清了航班信息,届时众人早起一起去送她,晋薇最后叫来服务生打算结账,那人正忙碌,小跑着过来道,“同学,你们这桌刚刚结过了。”   “结过了,谁结的?”   “喏,那儿!”   大家顺着服务生的指的方向敲过去,却看见了角落里和同学坐在一处的程格周。   “这——”   几人的神情都有些复杂,尤其卢佳思,她当初其实更倾向于宋茵选择程格周的,安静腼腆,家世不错,还容易掌握,没有陆嘉禾的那些狂蜂浪蝶,却不想这些二代们,哪有几个简单的,外表越是内谦勤勉,心思也越发重。他从舞蹈学校起喜欢了宋茵几年,半点没露出端倪来,直到陆嘉禾同他打了一架之后,众人才开始猜测。   宋茵病愈回到京州的时候,特意带上陆嘉禾一起,请程格周吃了顿饭,一面算作赔礼道歉,一面也有绝了他念头的意思,从那时候起,宋茵便不大常在学校遇到他了,所有的社交平台里也没了联系。   大部分人的偶遇,其实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的,当一个人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怎么都能制造出机会。宋茵拒绝的话虽然说得并不重,却一字一句敲击在对方的心上,拒绝了所有的可能。   “要过去打个招呼吗?茵茵?”   “不了。”宋茵转回身,摇摇头,笑着问服务生:“他们的账结过了吗?”   “还没有,他们刚来没一会儿呢……”   “我替他们结吧。”宋茵从钱包里抽出卡,在账单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又在最下方致谢。   “等他们结账时候给他看。”   就算是普通朋友,宋茵也不愿意欠任何人情,拖泥带水,程格周会明白她的意思。   程格周比她小一届,等毕业离开了学校,未来再相遇的几率,越发渺茫。陆嘉禾从前把他当做劲敌,宋茵其实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她若是下定决心喜欢一个人,便只会坚定不移朝着那个人的方向走,永远不会轻易被旁的东西干扰。   刚走出店门,宋茵便瞧见了陆嘉禾的车。两边的车位停得还挺挤,陆嘉禾不知道在这儿等多久了。他说了晚上会来接她,宋茵却没想到会来这么早,   盛夏的夜有星辰闪烁,照得一方天空微亮,树上的蝉鸣叽叽喳喳还未停,暖黄的路灯打在陆嘉禾身上,他抱起头盔扔过来,朝张望的宋茵招了招手,唇角扬起笑意。   一阵夜风拂面而过,清爽透凉,刚刚在店里的热气一瞬间消散了。   就像初次见面时一般,他的脸庞俊朗,眼睛漆黑,叫人心悸。   “过来,送你回家。”   宋茵抱紧头盔,同身边几人道别,小跑着爬上陆嘉禾的车,众人的视线里只剩下没来得及收紧、在风中摇曳的纱质长裙摆。   “看来宋茵以后可就是你嫂子了,大薇。”汤晓君看得艳羡。   “说实话,我第一次看陆嘉禾站在咱们宿舍楼下的时候,以为他玩儿来着。毕竟你哥看起来有种痞气,野性,感觉不会收心,喜欢他的女生又这么多,真没想到居然看走眼了。”卢佳思也羡慕,又轻轻笑起来,“这么痴情的二十四孝男友,天底下怕是找不出来第二个了吧?”   “其实我也看走眼了。”晋薇瞧着他们的背影汇入车流,收回视线,也低喃一句。   陆嘉禾并不是天生没有感情,只是从前缺乏土壤与水分,那些东西全部都被尘封在了泥土里。而现在,他的感情在一个人的浇灌下发芽生长了,开始壮大。   或者也能这样说,宋茵就是他身心的依托。陆嘉禾不能离开她,而宋茵的性子,也永远不会是率先改变的那个人。   汤晓君说得对,他们大概永远不会分开了。      中央歌舞剧院的招聘极为苛刻严格,最后来剧院复试的人,都是初试中层层筛选出来,名列前茅的舞蹈演员,光女生就二十来人,个个年轻、漂亮,基本功极为扎实。只可惜,等复试结束,能留下来的人,只有五个。   复试的最后三个环节,一堂基本功大课,一段与初试不同的剧目表演,一段舞蹈模仿与即兴表演。   老师还没到。考试要求,教室等候的女生们化了淡妆,淡扫峨眉,头发挽起在脑后,清一色穿着黑色的贴身练功服在拉伸活动。姑娘们个子都纤细高挑,没有了妆容和服饰的差别,这会儿真正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了。   宋茵没参加过初试,并不知道大家的情况。她的目光匆匆扫了一圈教室,面熟的人还挺多,都在大赛中都碰过面,大家能力不分伯仲,甚至还有一位年少成名的青年舞蹈家。   她心里猛跳了几下,这会儿倒是有点儿紧张了。   “诶,是你呀,”身侧有女生在压腿,瞧见宋茵,甜甜笑起来冲她打了个招呼。   宋茵微一回忆便想起来,这女生是在她拿金奖的那一届流萤杯比赛上遇到的,那一届她的舞蹈也拿了奖项。颁奖时,两个陌生人在舞台上还相互拥抱了下。   “我是郁馨。”女生率先伸出手。   宋茵也笑起来同她交握,“你好,我是宋茵。”   “我当然认识你。”女生调皮冲她挤了下眼睛,“初试时候没看到你,还以为你打算留在京舞了呢。”   “之前确实是这个打算,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才改变了想法。”宋茵解释。   “要比起来,当然是中央歌舞剧院更好一些,你的选择是对的。”   若是没有发生那些意外,她一定便留在京舞了,她对母校其实很有些感情,老师也好,舞团也好,受伤之后,她确实因为舞团领导们的态度伤了一阵心,可后来再想想,也便想通了。正是因为这些事情的发生,才让她破釜沉舟决定了手术,决定冒险来到中央歌舞剧院参加考试。   事实证明,她在那时候做下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正确的。   只是女生这样了解她,倒让宋茵有些惊诧,面上生出几分疑色,郁馨立刻瞧出来,开口解释,“我表妹也在你们学校古典舞系,所以才知道呢。”   宋茵恍然大悟,笑道:“是这样啊,不知道你表妹叫什么名字,古典舞系不大,也许我也认识她呢?”   “郁静琪。”   宋茵听到这个名字,笑容有些撑不住,心中猜测起了女生同她搭话的用意。   “诶,别误会啊。”女生瞧她变了脸色,赶紧摆摆手,“她的性子霸道骄横,我们从来玩儿不到一块去的,你们要是有什么误会,千万别把我和她当成一家人就行了。”   女生这样坦诚,反倒让宋茵有些不好意思。   “说起来,我表妹也来了初试,不过被淘汰了。”郁馨说着,神情瞧上去还挺开心。   这是个光明坦荡的人,宋茵想着,又冲她笑了笑,收回视线开始热身。   剧院的考试是真的很严格,连郁静琪这样的关系户也没办法进来便可见一般,这对宋茵来说是件好事。   她长呼一口气,从前受过的那些委屈,在这一刻仿佛都烟消云散了。   正如同她在那时候所想的一样,最好的报复方式,其实是变强,直至站在云巅之上,对方再也无法企及的地方,她将无限渺小起来,再不值一提。   第一环节是基本功大课,老师会在最后观察大家的跳转翻个人展示组合,给每人评分,再结合后两环进行综合评定。   基本功对宋茵来说其实是问题最小的。手术已经整整过去了一年,她的脚踝便已经恢复到了九分以上,古典舞有着大量的紧绷、旋转、跳跃,腿部的韧带关节负担很重,但对宋茵的右脚来说,这些动作踝关节已经完全能够负荷了。这样的恢复速度,连医生都吓了一跳,一面恭喜她,一面将宋茵的复健过程写入总结里,作为待写的论文数据。   一堂课结束,也不过才过了一个小时,休息片刻,紧接着便开始了第二环的剧目表演片段,自备音乐CD。   宋茵选择的,是从前参加一次参加比赛的曲目。   这音乐是学校送她参赛时精心找人录制准备的,品质上有保障,编舞在业内也颇有名气,指导老师是她的班主任莫老师,宋茵这支曲目练了几个月,比赛之后又在大小的舞台上表演了无数次,大概这辈子,宋茵都能在听见音乐的瞬间分毫不差地将它跳出来。   但其实随着年岁越长,宋茵便越在当初的表演中瞧出一些自己的短板,虽然获了奖,但还是不够好。那时的她堪堪触摸到上层的壁垒,靠着几分灵气和幸运,让评委们另眼相看。   而现在,又和那时不同了。宋茵在原动作的基础上做了一些删繁改动与调整,因为不论多高难的动作,也撑不起一支曲目的灵魂,能做到这个的,只有舞者自己本身,只有层层递进的情绪与古典的文化内涵。   这首曲子,是《铜雀伎》。   宋茵站在台前,朝各位领导行礼,抬头之后,这才发现主考官居然便是推荐她那位老师,心下一跳,压下其他情绪,简单介绍了自己和曲目的获奖情况。   结束介绍之后,主考官抬头,示意她可以开始自己的考试。女人三十来岁,这样的成就放在这个年纪,她实在算得上难得的年轻,她五官柔美,气质斐然,面上却一派谦和,丝毫不带得色与傲气。   这舞蹈宋茵已经不能再熟悉了,换做其他人是主考官,她或许还不会紧张,可这样近距离站在推荐自己的人面前,她反倒担心自己跳得不够好,叫她后悔自己的选择了。   宋茵暗自深吸一口气,她得平静下来。   舞蹈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丝竹声渐起的一瞬间,所有的念头都远去了,宋茵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以一种新的方式,对这首曲子重新进行演绎,删去大量负荷的技术与技巧,汉代的舞蹈讲究一种天然去雕饰的古朴粗拙,一行一举,皆是抑扬顿挫的美感。   音乐是大气而磅礴的宫廷乐风格,同时兼具了这种风格的典雅雍容与汉时女性本身的娇美含蓄。   考场并不是舞台,没有灯光,没有完美的音效,然而宋茵跳得却并不单单仅是一种舞蹈,而是一种意像。这样的境界在宋茵突破当初的壁垒,不断体验感悟,强化之后,越发炉火纯青起来,她如今其实不大需要这些东西锦上添花,也能将自己的内心完美表达。   北地送走冬天的萧瑟与寒冷,迎来春日的温暖与五彩纷呈。徐徐春风、枝枝嫩柳,鼓乐齐鸣,安静柔美的少女曲裾翩飞,旋转在这和煦的春光里。一支拼命破土的芽儿,初绽的彩色野花,摇曳在风中的少女的裙摆,一切都是美好而向上的,叫人心生向往,又对春天充满期盼。   鼓乐从头至尾都昂扬奋发,带着蓬勃的朝气,连同人的心灵也被洗涤一空般,照进春光,明媚起来。   乐声最后在舞者半月式的舞姿之中定格。   宋茵站稳,稍微平静心神,抬头朝主考官看去,那老师低头在本子上写了个数字,这才打量了她一眼。   “怎么,紧张吗?”   宋茵咬着下唇不好意思笑了一下,如实答,“紧张。”   “其实不需要紧张的。”女人也轻轻笑起来,摇摇头告诉她,“你进步了,宋茵。”   此话一出,台下哗然。   比试从头至尾公开透明,宋茵在台上跳舞的同时,台下的二十来人也同时看到了她的表现,现在评委这样说,言语中带着几分亲密,难道是宋茵稳拿一个名额的意思?   毕竟主考官和宋茵可都同出自京州舞院。可抛开偏见仔细深想,考官这样说,似乎又无可厚非,宋茵刚才的曲目完成的确实不错,虽然简单了一些,却能够轻易牵动人的情绪,叫旁观者共鸣,也难怪是拿过奖的。   这句话一出,宋茵脚步都开始虚浮,不淡定了。   她屏住呼吸,抿唇深深朝考官们一鞠躬,最后才进入台下观众席,接着看下面的考试。   比赛直到中午饭前,结束了前两个环节,下午的时间又考完了随机舞段模仿和播放音乐即兴表演,与基本功一样,下午的考试,其实更考验的是舞蹈演员的能力素养,对音乐的敏感度这些既定的问题。   进入复试的人本就不多,在下午四点之前,所有的考核便都结束了,剧院将会在几个工作日内综合各项情况择优录取,公布名单。   准备了许久,宋茵换完衣服,走出剧院时候,身上终于完全轻松下来。   走出一段,她又折回身体,抬头仰望了一下那座宏大的建筑物,目光落在龙飞凤舞的六个大字之上,太阳光底下,烫金的大字将光线折射,耀眼得让任何人无法忽视。   她笑了笑,把这一幕深深记在心里,再转回身,往前走。   脚步依旧轻盈,却多了一点坚定与自信。      就在宋茵等待着考核结果的时候,CUFL的决赛也终于如期来临。   崇文的毕业证已经拿到手了,足球赛却还没踢完,这将是陆嘉禾在大学生涯作为前锋出场的最后一场比赛。   这一次决赛,崇文将要做的,是客场战胜一举杀入决赛的黑马——南平大,创造崇文足球队史上最辉煌的时刻,不惜代价夺得四连冠,也为陆嘉禾的大学足球生涯画上完美的句号。   这一届CUFL自小组赛起,宋茵便没有缺席过一场,最后的决赛自然更不例外,她早早订好了崇文的同一班机票,只等比赛开始了。   决赛租借了庄州可容纳万人的体育馆,比赛还未开始,便是震耳欲聋的骚动与尖叫。   “各位观众!欢迎收看南平大与崇文的决赛现场,这里是庄州清河体育馆。双方球员开始入场,我们已经能听到现场观众朋友们震耳欲聋的呼声,这是崇文大学连续第四次杀入CUFL总决赛,我们的南平大在今年也是一支无人可挡的队伍,崇文是否会继续四连冠神话,南平大能否保持之前的不败纪录,让我们每个人拭目以待!”   崇文清一色的白球服当中,陆嘉禾的十号总让直播镜头频频关注。   “好的,不出意外,陆嘉禾又一次出现在崇文教练的首发大名单里。我听说他同南平大的前锋关系不错,两位前锋去年在比赛中相遇的时候还交换了球衣,那一次相遇是崇文的主场,在经历加时赛之后,崇文以一个进球的优势胜出。双方势均力敌,我已经能想象这会是一场多么激动人心的赛事了!”   解说讲出这一句时,入场的双方球员也进行到握手环节,对方前锋在与陆嘉禾面对面时,压低声音挑衅了一句。   “去年的约定,我做到了。”他的脸上洋溢着笑容,露出一口白牙齿,“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我会打败你。”   陆嘉禾挑眉,“拭目以待?”   这一幕紧接着便恰好被镜头捕捉,引发了两位解说的新一轮调侃。   南平大的主场,整座南平大的学生大概都倾巢出动,火红的颜色覆盖了大半个清河体育馆,与之相比,从京州跟来的球迷们实在少得可怜。   客场作战对球员的影响很大,其一便是硬件,南平大球员们提前租借场馆训练,早已经熟悉了体育馆的草皮软硬,对崇文的球员们来说,却是完全陌生的,需要有一个适应过程。   其次,崇文的队员们车马劳顿赶来,气候不同,陌生的地方也很容易导致休息不好、水土不服,甚至是生病。   其三便是这体育馆震天的声音,当这些加油不是为你呼喊的时候,便是灾难了。每一触球就有铺天盖地的嘘声席卷而来,任是心理素质再好的人,也难免有失误的时候。   柯裕森试着小跑了两步,凑到他身边道,“陆哥,这草皮水浇多了吧,好滑呀,跟溜冰场似的。”   这一点,陆嘉禾刚踏上草皮的那一刻便发现了。草皮一滑,场上但凡有突然加速度的奔跑与激烈拼抢时,便容易摔跟头,摔飞出去几米都不奇怪。   崇文的球风、陆嘉禾的踢发,一向都以凶猛霸道闻名,最容易中招。大家都不是职业球员,哪可能有球星们那样抗摔,要是没有准备接连摔倒,次数一多,崇文的状态自然难以延续。   “注意平衡,先适应,但也别束手束脚,真这样,倒让他们得意了。”陆嘉禾叮嘱。   柯裕森认真点头。   滑草皮是把双刃剑,崇文摔了,南平大适应得再好,也不可能完全幸免,得让他们尝到自己种下的苦果才行,陆嘉禾思及此,唇角微翘,心情舒畅。   两只队伍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便是进攻核心的实力突出。分析他们前几场比赛录像,今年南平大的配合比起去年确实进步了一些,但从球员们的平均素质总体来讲,其实还是略差了崇文一筹。   一旦崇文能够适应,南平大的主教这次便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哨声响过,上半场比赛正式开始。   宋茵凝神刚准备看,却察觉手机在衣兜里震动了几下,随手拿出来低头一看,却被内容吓了一跳。   ——茵茵,我妈和陆叔叔都飞庄州看决赛了,你找找看她们坐哪儿。   晋薇的信息。   比赛现场体育馆的信号一向不好,大薇大概早来了,宋茵却直到刚才才接收到。她握紧手机,回头从前排往看台上找,可黑压压的脑袋和白球服混在一处,想要找到两张熟悉的脸,谈何容易…… 第82章 尾声   瞧了半天找不到, 宋茵便也作罢,刚转回头,便听身后一阵紧张的尖叫与惊呼传来。   原来郑泽开大脚, 直接将球踢到了南平大的家门口, 陆嘉禾及时上前补脚, 然而那草皮实在太滑, 速度加快时, 怎么也控制不住力道,好在陆嘉禾的技术过硬,在身形飞出去前将球送了出去。   然而起脚不稳, 角度和力道自然也不如平时控制精准, 加上场内忽地吹来一阵风,足球眼看能飞入对方球门, 却在最后狠狠地撞在左边门柱上,弹了回来。   “起风了……”宋茵仰头往上一看,天不知什么时候阴沉下来, 黑压压一片, 心里吓一跳。   不会是要下雨吧?   “这次进攻组织得非常迅猛, 出其不意, 看来今天崇文延续了这届比赛一贯的打法,用不停的进攻代替防守, 他们配合的非常默契, 但运气不佳, 也许是因为草皮太滑……”解说员正讲着, 忽地顿了顿,凑近屏幕一看,“天哪,现在场内飘起了小雨,好在雨势不大,并不影响视线……”   庄州的天气预报一连几天报有雨,但一连几天都没下,比赛开始前,崇文众人好不容易放下一颗心,谁知才开场二十来分钟,雨居然落了下来。   “真TM见鬼了!”郑泽暗骂一声,甩了几下头上的水汽。   崇文原本便占了下风,这雨一下,情况更不利起来。   崇文是控球型球队,下雨球本身会吸水,无论怎样传球都无法对力度进行精准的把握,加上场地湿滑,控球稳定性和触球感觉变差,会大大降低他们的控球率。而配合率较差的反击型球队南平大却可以在这过程中远射、反抢、捡漏。   这一下,纵使赛前陆嘉禾再三强调保持节奏,不能乱了阵脚,大家还是忍不住慌了神,频频丢球、滑倒,众人一身又黏又湿,都憋着一股气,拼抢时身体难免碰撞,动作间动作也越来越大。   上半场比赛进行到四十分钟时,比赛已经进行到白热化,混乱中,郑泽好不容易触球准备回传给陆嘉禾,跑出几步,对方球员却抱着腿躺下了。   “什么情况?”   郑泽被一声短哨提醒,回头摊手,神情冤枉得不行,天知道,他真的只不小心轻轻碰到一下。   裁判却并不相信他,直接出示了黄牌警告,待到第二次警告,他将直接被罚下场。   郑泽是陆嘉禾的弹药输送带,因为这个警告,却只能束手束脚,小心提防十一人的比赛变成十个人,让原本便差到极点的情况雪上加霜,憋屈程度可想而知。   上半场的哨音落下,最后三分钟里,南平大被判得到一枚直接任意球,便是这粒球,被直接送进了崇文的大门里,连廖春儿也没能接住。   上半场在最后以0:1的比分结束,整座体育馆爆发出惊人的欢呼呐喊,垂头丧气的崇文队员们回到场边。   宋茵整颗心都揪起来,从她的角度望去,只能瞧见他漆黑带着水汽的脑袋,还有被雨水和泥水打湿的白球衣,脏得几乎已经看不出最初的颜色。   整个上半场,他滑了两次,左臂的摆动微有些不自然,大概是受伤了。   “换长钉鞋吧。”教练宣布,又偏头瞧向陆嘉禾,他是整个上半场被人紧盯的对象,名里暗里遭到最多的碰撞。   “手臂没事吗?”   陆嘉禾拿起瓶子仰头喝了一口水,掩藏住那一点不受控的轻颤,沉声摇头,“没事。”   教练放下心,这才开始重新部署战略,“尽量减少短距离传球,就开大脚撒丫子跑,拿到任意球机会就全部往上冲。”   “任何小范围配合形成的进攻战术都会因为场地原因大打折扣,脚上的技术基本废了,但身体和力量,你们还是具备的,应急能力是你们每个人都应有的综合素质,因为你们是崇文人……”   教练没有骂他们一个字,却让每个人都冷静下来从内心深处去反省自己。   下半场再开场时,装上SG鞋钉的崇文人状态明显好了一些,开始重整旗鼓。   “好像越踢越粗暴了啊……”易音瞧着场内惊道,“六一老被人撞,这得受多少伤?”   裁判通常更偏向主场队,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加上下雨天视线不明,许多次南平大的小动作,他都顺水推舟装作没瞧见。   陆嘉禾拄着积水的草皮站起身,柯裕森赶紧跑过来问一句,“没事吧,陆哥?”   陆嘉禾摇头。   柯裕森却不信,他可瞧清了,对方后卫刚才膝盖袭击那一下踢的实在,恨铁不成钢道:“陆哥,这时候你就抱着脚在场上多滚一会儿,谁敢说什么?”   陆嘉禾没答,已经加速度跑着追上球去。   下半场进行到二十七分钟,郑泽终于触球。周身都是南平大队员朝他扑来,而陆嘉禾却还在二十五米开外,身边跟着两个尾巴,并不是最佳的传球选择,然而他四下看了一眼,用最快的速度下了一个决定。   相信陆嘉禾!   从一开始,便是陆哥带着他们从绝境中一次次走出来,这是第四年,不会成为例外。因为在球场上,没有人可以打败他!   郑泽后退半步起脚,那球便以不可抵挡的力量飞冲出去。这一脚踢的并不算精准,加上雨水太重,足球的轨迹已经不可预估,到半途中便朝陆嘉禾越来越远的方向跑了。   所有人的心都纠在一处,这是整个下半场球离南平大禁区最近的一次!   陆嘉禾率先反应过来,途中急速调整平衡变向,朝那球飞奔而去。   他的个子大,赛跑并不是他的长项,况且那球的位置显然离南平大后卫更近,然而就在这万众瞩目的一瞬间,最后一步、两步、陆嘉禾居然超过了对方球员半身,在对方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起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球送了出去。   1:1!   比分打平了!   这个进球给崇文带来了莫大的鼓舞,士气高涨。他们已经渐渐适应这片湿地,找到自己的长处和节奏所在,南平大的优势却在渐渐消弭。   南平大教练在场边皱眉看了一会儿,朝裁判示意换人,他将一位擅长进攻的边路中锋下来。   “南平大主教转换队形,他大概要开始严密防守了!”解说惊道。   这一换阵型,效果果然立竿见影,南平大比起上一届,进步的不是零星半点,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一点。   自崇文的第一个进球之后,越跑越勇,组织了几次进攻,却每次都被南平大惊险的化解开来,直到下半场就要结束,比分还是停在1:1.   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南平大在不停消耗他们的体力,企图拖入加时赛。下雨天球员本就比平时更容易疲惫。   第四裁判员的显示牌显示有三分钟伤补停时间。   “只剩三分钟,怎么办?真要进入加时赛吗?”人群中有人道。   所有人面上都不免出现失望之色,他们就要被身上的疲惫和内心的疑惑击垮了。   陆嘉禾却摇摇头。   “三分钟可以组织一次进攻,拼劲全力,时间够了。”   陆嘉禾是崇文的精神领袖,他既是开了口,那话就像一针强心剂猛打了下去。   时间足够了。   所有人坚信这一点,势头又重新冒出来,不停试图突破南平大的防线。   混乱中,对方球员把球飞传到附近,陆嘉禾的眼睛已经被雨水蛰得看不清,只能瞧清一个模糊的影像,身体远比大脑用最快的速度反应,纵身一跃,用头停下了这一球。   脑袋有些微弱的眩晕,但他清楚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带球转身的瞬间,抬起左脚。   陆嘉禾的球是最快的,对方球员来不及多想,侧身朝右边飞扑。   然而球起时,却飞向了左边。   这是一个假动作,陆嘉禾最后放下了他精准度最高的左脚,迷惑了对方门将。   足球飞扑进网。   比赛结束,比分最后停在了2:1。   崇文最后还是拿下了这一届冠军,四连冠,陆嘉禾大学四年生涯最值得骄傲、也当之无愧的荣耀。   雨幕中,所有的崇文人都分不清自己的脸上到底是雨还是眼泪,他们的白球服已经全脏了,只能拼命奔跑着庆祝这迟来的最后一球。   狂热、激情、梦想,情怀。这是他们坚持到现在的初衷。   每一次进球,都是至高无上的荣誉,每一处伤疤,都是叫人永生难忘的英雄勋章。      颁奖后的闭幕式上,CUFL组委会最后特地为即将退役的球员举办了退役仪式,主持人一一宣读了九位球员的名字,将大家请上了主席台。   陆嘉禾是最后一位。   退役球员们大多是大三的学生,陆嘉禾大概是在场上坚持最久的,球场上来来去去,每个人都将迎来这一刻。胜利的喜悦已经远去,这一秒只剩下了怅然。   走完所有的仪式之后,话筒递到陆嘉禾手上,组委会把代表球员们说退役感言的机会交给了他。   要说的话都有底稿,陆嘉禾一字不落念完。语调中没有煽动情绪的起伏,没有无奈的感慨,平平淡淡念下来,却更打动人心,只要瞧过陆嘉禾在场上的比赛,大多能与此刻的他感同身受。不说运动员们,就连看台上的球迷,都抹起了眼泪。   “陆嘉禾!陆嘉禾!陆嘉禾!”   再没有主客场之分,陆嘉禾就要永远消失在联赛的球场,他是崇文的大前锋,更是一种不败的信仰!   这一刻,所有人都只想为他摇旗呐喊、为他欢呼与疯狂。   排山倒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陆父长叹一口,他似乎终于明白了陆嘉禾的不放弃与退让。   “我们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六一。”易音沉声望着场内,泪光闪动。   陆父再没有开口,默认了这一句。   变故就在这一刻突生了,陆嘉禾在直播镜头前抬手,示意大家停下来,对着话筒,一字一句往下说未完的话。   “一年前联赛刚开始的时候,我在场上对喜欢的姑娘表了白,然后她成为了我的女朋友。”   “一年后今天的决赛最后,我决定向她求婚。”   “就像绿茵坪赋予我胜利一样,如果她愿意嫁给我,我们的爱情,也将被此刻赋予特殊的意义。”   宋茵的内心全然被震惊填满,吓到说不出话来。   全场经历了几秒钟吓人的静寂,而后沸腾开。   “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   足可容纳几万人的清河体育馆,球迷、教练、还有将人浇灌透顶的雨水将见证这一刻。   陆嘉禾解开脖颈的皮绳,拿出了整场比赛戴在胸口的戒指。没有看向镜头,而是对着宋茵所在的方向,单膝跪下来。   陆嘉禾的眼睛漆黑,凝重而认真,翻涌的情绪就要溢出来。   “你愿意吗?”他这样问。   摄像头找不到宋茵在哪儿,只能远远给了那一方看台一个远镜头。   一片白色球服中,宋茵像所有的女球迷一样,捂着嘴,眼泪唰唰掉下来。   愿意。愿意。愿意。   她的心跳得飞快,几乎完全失去了控制,就像是所有的血液都齐齐涌向心脏,然后回充到四肢百骸。兴奋与感动把人高高抛起,又落下来。   年轻到不顾一切的热血,阴差阳错的误会,细水长流的相处,爱情最好的样子他们都已经经历过。   可以肯定的是,宋茵一定再不会这样喜欢一个人,她爱他,比想象中更深。   如果陆嘉禾就是那个将要与她携手走过百年的人。   她愿意,而且荣幸。 本书由 洛、染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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