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婚为鉴 作者:湜沚 【文案】: 结婚以后,孟黎才认清了自己,认清了顾容。 离婚以后,顾容才惊觉他不能没有孟黎。 所以,他要厚着脸皮,痛改前非,不择手段,追回前妻。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破镜重圆 业界精英 天之骄子 主角:孟黎、顾容 ┃ 配角:姜婉、林一白、周舟      ☆、第一章      快到下班时间,办公室里一众人兴高采烈讨论晚上有什么活动。   周舟本来在对着手机整理有点糊掉的眼妆,此刻也放下手机,问她对面的孟黎:“你晚上要和你老公出去吃饭吧?”   孟黎点点头,语调轻快地说:“两天前就定了位置。我特意叫人留的一间二楼两人包厢。”那是帝都有名的难定位置的餐馆,孟黎垂涎已久。而且是平安夜,小酌两杯,怡情怡性。   想到此,她不自觉露出笑容。   周舟看得哀叹一声:“还是你们没有孩子的潇洒。”   孟黎正待说话,手机却响了。她拿起来一看,是她老公顾容。于是对周舟打了个手势,滑开接听,软语问:“怎么了?”   那头顾容却说:“小黎,今晚我们回家吃饭吧。改天再出去吃。”   孟黎心里一沉,又有点担心,立刻问:“出事了吗?位置都定好了。而且今天是平安夜。”   “那就退掉吧。我妈刚打电话来说我爸出差了,她一个人在家害怕,来我们这里住两天。她已经买了好多菜回家做饭。”   一股怒气闷得孟黎半天没说出话来,啪一按,直接将电话挂了。   不用想象孟黎此刻的表情,顾容也知道她生气了。他也没想到他妈会突然跑过来,扰乱了之前计划。不过来都来了,总不能把他妈一个人丢在家里。而且以他对孟黎的了解,知道她肯定不会搞到不回来这么难堪。   ——————   闷闷不乐下班回来,孟黎一开门就看见顾容靠在沙发上拿着手机不知在干嘛,而她婆婆田晓兰则在厨房忙里忙外。   大木质餐桌上堆满了超市购物袋。不知道什么肉的血水从购物袋渗出来。她赶紧脱了鞋,扯起机片纸巾就去擦。   田晓兰听见动静,满面春风从厨房里转出来:“小黎,回来了?一会儿就吃饭。我今天买了好多菜。你们那冰箱里都是空的,平常不怎么做饭吧?怎么能不做饭呢?我告诉你,外面的餐馆都不干净,食材也不好。小容从小就喜欢吃家里做的饭。”   一长串话绕得孟黎差点发晕。   沙发上的顾容一见她到家,立刻放下手机,满面笑容地走过来,接过她的包,拉着她去卧室。   田晓兰斜眼看了一下两人腻腻歪歪的模样,转身又进了厨房。   一进卧室,顾容就抱着孟黎蹭来蹭去:“老婆,对不起~我知道那家餐馆很难定。我已经定好周六的位置。我们周末再去。你点菜,什么贵就点什么!”   孟黎仍旧恨恨,强调到:“今天是平安夜!周末还是平安夜吗?!”   顾容长得英挺,见了谁都是疏淡有礼的沉稳模样。只有在孟黎跟前,时常嬉皮笑脸耍宝卖萌。他抱着孟黎,笑嘻嘻地说:“只要跟你在一起,天天都是平安夜。”   孟黎没忍住,扑哧一笑,意未平地轻咬了顾容一下,放话:“不点到你出血心疼,我是不会停手的。”   “是!老婆大人高兴就好。”   孟黎的脸色才稍微好点,和顾容一起走回到客厅。顾容继续去沙发上看手机。孟黎则走到餐厅收拾桌上那一大堆东西。每回田晓兰过来总是大包小包买各种东西,一来家里放不下,二来很多东西孟黎又用不上。她说了好多回叫她婆婆不要再买,偏偏田晓兰总跟听不见一样。   她将桌上的东西分门别类一一塞进冰箱。各种各样的肉、水果、蔬菜,很快冰箱就放不下了。可桌上还堆了一堆的东西。   田晓兰端菜出来,看见孟黎收拾东西便说:“我听小容说你们晚上本来要出去吃饭的。幸好我来了,要不你们又得吃外面没营养的。”她知道今天是平安夜,打电话时也听儿子说了今晚的计划,清楚孟黎现在肯定不高兴。于是拐着弯儿找了几句话为自己的行为辩解。   孟黎一听这话,刚刚被顾容安抚下去的火气腾一下又蹿高了。故意说:“嗯,我们过两天再去吃。”   田晓兰一听也有点不高兴,自己明明都说外面的饭菜没营养了,怎么孟黎就听不懂?!她没说话,气鼓鼓地继续去炒菜。   孟黎皱着眉,实在不知道要拿桌上这堆放不下的东西怎么办。她有收拾癖,一看见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收拾整洁了就浑身不自在。于是对田晓娟说:“妈,好多东西都放不下。不如您回去的时候带去吃吧。”   “那怎么行?我特意给你们买的。你别管,放那儿,一会儿我来收拾,肯定放得下。”   说话间,田晓娟将一盘菜端上了桌子。孟黎一看,厨房里俨然大变样。新的铁锅、高压锅,还有无数个保鲜盒以及各种瓶瓶罐罐。   她简直瞠目结舌,指着那堆东西问:“这些都是您买的?”   田晓兰得意地点点头:“你那不锈钢锅不好用,太沉。还是铁锅好。还有,家里怎么能没有个高压锅?炖肉多块!”   孟黎无语凝噎,说:“我都用不上啊……我之前那个不锈钢锅……”那是她特意买的一个德国牌子的一系列,不锈钢的,油烟少。“炖锅我也有啊,是一个珐琅涂层的铸铁锅。我不需要高压锅呀~”   “你不要,我来了要用嘛。”田晓兰回答得理所当然。她不明白,为啥每回她买那么东西过来,孟黎总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这也不要,那也不好。那都是她千挑万选,价廉物美的好东西叻。要是别人,她才舍不得送!   孟黎胸中一口老血差点喷出,要不是顾念这毕竟是长辈,是婆婆,她真的很想问一句:“这到底是我家还是你家?!”   她索性将手上东西一放,心道反正你爱收拾,就都让你收拾好了。于是也走到沙发上一坐,拿起ipad逛天涯。   直到田晓兰兴冲冲地叫他们:“来,吃饭了吃饭了。”   顾容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手机,拉着孟黎一起去吃饭。   田晓兰的厨艺并不精良。顾容从前不觉得他妈做饭不好吃,从小吃到大,怎么也吃惯了。可是后来吃孟黎做的饭,胃口被养刁了。夹起一筷子肉丝,放进口中,不禁抱怨了一句:“妈,你这肉丝切得都能当棍子使了。”嚼了两口,又说:“嗯,炒得有点老。”   田晓兰的脸色瞬间就不好了。   顾容怎么说也是个职场精英,识人眼色之事相当擅长,立刻改口:“不过还是我最喜欢的味道。”说完,又卖力刨了两口饭。   田晓兰这才转怒为喜。   吃完饭,顾容自觉地去洗碗。孟黎收拾了桌子。把冰箱放不下的东西都收在袋子里放进杂物间。虽然刚刚赌气心想等田晓兰收拾,可是真让她收拾罢——收拾了跟没收拾一样,孟黎看了还是浑身不自在。   田晓兰则去看电视。   收拾完以后,顾容和孟黎都去了书房,一人一台电脑。刷微博,看视频,也顺带加班。   过了好一会儿,孟黎口渴,出去倒水喝,问顾容:“喝不喝水?”   顾容正在看一篇专业领域的最新论文,眉头紧蹙,一脸认真,只点了点头,没说话。   孟黎拿着两个水杯出去——这是她和顾容专属的杯子。结婚那年的圣诞节,顾容从星巴克买回来的。   他们结婚两年,感情一直挺好。除了有时候婆婆实在有点让人不省心。   开了门,走过一小段走廊,听见电视声中田晓兰在打电话:“哎呀,我走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嘛,包了饺子在冰箱里冻着。你回来直接煮了吃就行。”   “你以为我喜欢没事坐公交跑大半个城啊?我不是不放心小容么?来看看他们过的怎么样。”   ……   孟黎一听就明白了公公并没有出差,只是婆婆找的一个借口。      ☆、第二章      孟黎平静地倒了两杯水,端回书房,放了一杯在顾容的电脑旁边。她走向另一边坐下,安静地上了会儿网。然后跟想起什么似的,状似无意地说到:“平安夜,你爸在外边出差,你不给他打个电话?”   一句话提醒了顾容。他还刚好有工作上的事情要跟他爸商量。别看他妈田晓兰一副小市民的模样,他爸顾建国却是堂堂国企高层。   电话没响多久,那头就接通了。   “爸,一个人?去哪儿出差了?”   顾建国难得一晚没应酬,回家吃饭,谁知道田晓兰居然跑儿子那儿去了。害他还得自己煮饺子吃:“出什么差?一个人在家。”   ……   电话两头的人迅速安静下来。顾容飞快地扫了孟黎一眼,见她在专心上网,不知看到了什么段子,一脸笑呵呵的。应该不会注意到自己这边的对话。一听他爸的话,他瞬间就明白他妈为了过来住编了瞎话。可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妈怎么会干这样的事情!放着家里二百平的房子不住,来这里睡小客房?!到底是有多不放心!   顾建国从一个小小的基层工人做到国企高层,怎么可能没有过人之处?他话刚出口就猜出了儿子怎么会这样问。他在电话里问顾容:“你妈跟你说我要出差,所以去你那儿住了?”   顾容答应了个“是”。   气氛有点干。   孟黎什么都没听见,浑然无事般,滑着鼠标,飞快地扫着微博。   顾容不禁压低了声音,迅速转换话题,和他爸说起了工作上的事情。聊了十几分钟,二人才挂断电话。   孟黎伸个懒腰,突然转过来,笑笑地望着顾容,开了口。   顾容不禁心里一沉。心想要是孟黎问起他爸去哪里出差了,该怎么回答。   还好孟黎只是说:“我要喝酸奶,你要不要?”   顾容长舒一口气,笑着说好。   孟黎没放过刚刚顾容那转瞬即逝的紧张。如果追根究底,问清楚公公去哪里出差,也没意思,搞得大家都难看。不如装作不知道。   她笑盈盈地出去拿酸奶。   经过客厅时,就看见田晓兰正拿着电话,脸色很是尴尬。电话那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笑着问:“妈,喝不喝酸奶?”   田晓兰正在被顾建国教训,哪里还有心情喝酸奶?!连忙摆手,示意不要。   孟黎步履轻盈,拿了酸奶回书房。她婆婆虽然有点道三不着两,但是公公却很开明。犹记得刚开始讨论结婚事情的时候,田晓兰打算让他们婚后跟父母一起住。   还没轮到孟黎反对,顾建国就一句话给了解了:“瞎说!”   田晓兰编借口来儿子这里住的事情本来是瞒着顾建国的。因为她知道他老公肯定不同意。一直以来,顾建国常跟她说:“儿子大了,结婚了,有他自己的生活。你别老插手。”   说得轻巧!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从此就不管不问了么?!   可是他们家里一向都是顾建国说了算,就像此刻,田晓兰也只得顺从地听着。而顾建国又当惯了领导,说话时很有不怒自威的气势:“你简直太无聊!像个长辈的样子?!你明天就给我赶紧回来!”   田晓兰就算一辈子都顺从惯了,但是泥人也有三分气性。嘴上虽答应了,却也嘀嘀咕咕着不满。   ——————   第二天下班回来,果然没看见田晓兰在家。孟黎开心地将包往沙发上一扔,脱下大衣,先洗了个梨,咬在嘴里。   她其实并不讨厌她婆婆。田晓兰这个人热情又勤快,每次一来,家务做饭全包,也从不逼着孟黎做家务。还总说:“你工作忙,放着我来。”   可往往下一句就是:“女人嘛,最重要的是家庭。工作只要过得去就行了。”   每当听到这些,孟黎宁愿自己干活,也不想听田晓兰念叨。   吃完梨,扔掉核,孟黎洗洗手,拿了ipad一边放歌,一边进厨房做饭。没过多久,门铃响起,她擦擦手上的水,走出去开门。   顾容进来,一笑:“老婆,我回来了。”然后才换鞋,又问:“我妈是不是走了?”   孟黎点点头:“我回来就没看见。”   “她中午给我打电话说回去了。”   孟黎因为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她知道顾建国肯定会把田晓兰给叫回去的。于是并不太惊诧,也没问原因,只“噢”了一声,就进厨房了。   顾容换好鞋,脱了外套,放下包,靠在沙发上玩儿手机游戏。刚结婚的时候他就和孟黎分好工了。孟黎管做饭,他管洗碗。打扫请家政阿姨。但因为孟黎格外爱整洁,时常对顾容四处乱扔东西表达不满。   炒了两个菜,只剩下一道汤。孟黎心情轻快,跟着ipad里孙燕姿的歌轻轻哼起来。   结婚两年,她诸多体会。在跟婆婆的相处中也越来越游刃有余,不像刚开始,脸皮薄不好意思拒绝。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又只会像个小孩子般任性地说“不要!”   ——————   顾容比孟黎大四岁。他研究生毕业,又工作了一年之后,孟黎才带着未脱的学生气进入职场。   结婚的时候,顾容二十八岁,孟黎二十四岁。   婚礼办得很盛大。在一家有情调有氛围的会所,水晶吊灯,羊毛地毯,还有如海洋般的白玫瑰和百合。顾容以为,那场婚礼是他们美好婚姻生活的开端。而孟黎却觉得,那是她成年之后遭遇的第一场战争。   导火索始于到底要不要办婚礼。   本来顾容和孟黎计划不办婚礼,两个人出去旅行结婚。孟黎制定了整个行程。欧洲自驾游。从荷兰入境,一路经过比利时,法国,然后沿着南法一路去西班牙、意大利。   参考旅游网站、lp各家攻略,她出了一小本资料,装订成册。很有成就感地拿给顾容。顾容笑着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笑着夸她:“我老婆真能干。”   结果被田晓兰一口否决。   “怎么能不办婚礼?别人知道怎么看我们?”田晓兰是地地道道的帝都人,在一家事业单位做会计做了一辈子。资格够老却不是领导。如果不是嫁给顾建国,她一辈子就只能当普通小市民了。   所以她爱面子,但又怕花钱。   田晓兰想了想,语重心长地跟顾容和孟黎说:“你爸爸那么多朋友,要是不请来参加婚宴,会被人议论的。再说,这些叔叔伯伯对小容将来的事业都是有帮助的。你们也可以趁机和许久未见的同学朋友聚一聚。”   为了顺利办婚礼,她甚至放话:“你们要是怕麻烦,整个婚礼都不用你们操心,我来办。”   顾容当然要体谅他妈妈的心情,孟黎对于办不办不是很介意——反正办婚礼也不影响度蜜月。两个人一商量就答应了。   于是田晓兰负责婚礼的大体流程以及她那一辈的亲朋好友。顾容和孟黎就负责他们自己在婚礼上的表现以及他们的朋友。   拟定了邀请名单之后,孟黎说要定制婚纱。   田晓兰一听价格,觉得孟黎简直是个败家女,十分不能接受,劝道:“婚纱就穿一次而已。那么贵,多不划算!听我的,不要买。”   孟黎有点不乐意。不管办不办婚礼她早都想好要买婚纱的——不是还要拍婚纱照么?一辈子就结一次婚,她想要一件属于自己的婚纱。   “我和顾容商量好了的。再说定制的婚纱比较合身,也是一个永久的纪念。”她虽然不好意思逆田晓兰的意,但这毕竟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向往,不甘心因为未来婆婆一句话就作罢,于是红着脸,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谁知田晓兰一口咬定不同意,只说:“别人都是租的,为什么就你要买呢?”   孟黎十分不快。她从小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什么时候遇过这事了?!再开口的时候,她的语气便带着赌气的强硬:“别人是别人,我是我。”她觉得莫名其妙。就算定制婚纱所费不赀,她一没管顾容要钱,二没管公公婆婆要钱。自己拿钱出来买婚纱,为什么还要被指指点点?!   顾容了解孟黎,一看她眼神冷峻,便是生气的前奏。再加上之前孟黎跟他说过对婚纱的向往,自己也已经一口答应,于是赶紧打圆场:“再说,再说……这个名单没问题了吧?”   从父母家回去以后,顾容拉着她的手,逗她:“我妈就那脾气,你别跟她计较。我老婆这么漂亮,怎么能不穿一件独一无二的婚纱?明天我就陪你一起去看。”   孟黎一听转怒为喜,立刻将刚才与婆婆的不快抛诸脑后,踮起脚亲了顾容一下。   顾容则顺势低下头,用力吸吮孟黎的嘴唇。温润而柔软的唇瓣,像爱情刚开始时甜蜜的糖果。   “不过,你答应我别告诉我妈是买的,就说是租的。”   要是按照孟黎以前的性格,肯定觉得这样做太过鬼鬼祟祟。她结婚买婚纱不该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么?!但是转念一想,田晓兰毕竟是顾容的妈妈,自己要做人媳妇,总得留几分面子,也省得惹麻烦。于是点头答应。   婚礼上,孟黎的婚纱备受好评。鱼尾贴身设计,勾勒出性感的身段。全手工蕾丝,轻柔得像一场梦。周舟那时已经怀孕,挺着大肚子,轻佻地扯了扯孟黎胸前缀着的珠花,盯着她雪白的酥胸垂涎三尺:“身材这么好,老娘都要弯了。”   孟黎得意地笑:“要是真弯了,咱俩就私奔。”   锅里的汤烧开了,咕嘟咕嘟一个劲儿往外冒泡。孟黎赶紧戴上隔热手套,揭开锅盖,把已经打好的蛋液倒进去。   她一手拿筷子搅着蛋液,又想起了婚礼刚结束时因为蜜月而发生的风波。      ☆、第三章      当田晓兰听到顾容和孟黎要去欧洲度蜜月的时候心头一震,脱口而出:“那得花多少钱?”想她当年结婚的时候,要什么什么没有,还不是安安分分地嫁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得了,有了那么好的婚礼不算,居然还要出国去玩儿!   顾容说出了他们的预算。   田晓兰深深地被这个数字刺激到了,立刻破口婆心开劝:“你们已经结婚,就得为小家考虑从打算,得存钱。怎么还能像单身时那样大手大脚地花钱?”   “你们年轻人讲究度个蜜月,我们也明白。我和你爸爸准备了一笔钱给你们出去玩儿,但是只有五万。”说着,伸出五根手指头。   孟黎正想说:“我们自己有钱。”话还没出口,就看见田晓兰露出像是被人割了肉一样心疼的表情,双手往怀里一抱,语气铿锵:“反正多了我也没有!”   孟黎不禁一震,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一个长辈这样撒泼似的表情。震惊之余,又有点不可置信,但是嘴上却没停下来:“度蜜月是我和顾容早就决定的事情。再说为此我做了完整的路线计划,我们又请了假,办了签证……”为了加强说服力,使事情显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孟黎决定说一个无关痛痒但又直戳田晓兰痛处的谎话:“为了办签证,我们已经预定了机票还有酒店,如果不去,这些都没法退。好几万块钱可就打水漂了。”   好几万……田晓兰心头一紧,很是痛苦,埋怨到:“你们就应该早点和我商量。”   顾容以前没觉得他妈这么小气。当着孟黎的面,他很有点面子上挂不住。家里的经济情况他了解,又不缺钱,何必呢?   于是他一声呼唤:“妈……”   “办婚礼、租婚纱,都听您的了。这度蜜月可怎么也得听我的了。不用您和我爸给钱,我们自己有。我早就想去欧洲了,趁这回有假期,必须去!”   孟黎偷眼望了顾容一下,见他说瞎话时脸不红,心不跳,一副正经模样。她低下头,暗中发笑。见他如此和自己统一战线,她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看顾容的眼光,充满了柔情蜜意。   田晓兰还想说什么。顾容却一把抓起孟黎,连声说:“我们先回去了啊。走前就不回家了,到时给你们带礼物。”   毕竟儿子开口,田晓兰再心疼钱,还是不忍心逆儿子的意。不情不愿地容着他们去了。背地里却有些不舒服,心道以前儿子没这么爱花钱的,肯定都是孟黎在背后撺掇的。   她看孟黎每回出现穿的都是不一样的衣服,梳妆台上又摆满了化妆品。怎么看怎么都是爱花钱,不懂持家的。   唉~这以后可怎么好哟~~   婚纱也好,蜜月也罢,虽然最后都如了孟黎的意。但是她一想起来这些事情,这曲折过程,心里总是有点不舒服。买个婚纱要偷偷摸摸,度个蜜月还得斗智斗勇!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孟黎头一次对婚姻产生了质疑。   婚前她以为只要自己和顾容两情相悦,便是有情饮水饱。谁知结婚以后,才明白爱情只是生活里轻飘飘的浮毛。   结婚,这意味着你的生活不再由你自己说了算。   想得太过投入,端汤的时候,孟黎不小心被烫了一下,不禁哎哟一声。   客厅里的顾容听见,连忙起身,赶紧问:“怎么了?”一边问,一边走进厨房。   孟黎捧着手指:“烫了一下。”   顾容上前来,抓着孟黎的手看了看,又放到冷水下冲了冲,心疼到:“怎么这么不小心?”   看着顾容担心的表情,孟黎的心里突然暖暖的。靠在顾容怀里,撒个娇:“你亲一下就不疼了。”   顾容一笑,果然低头亲了一下,然后捏了捏孟黎的脸,说:“我端汤出去,你在外面等着。”   孟黎在餐桌旁坐下。顾容端了菜,又盛了饭过来。二人说了会儿工作,又说到生活琐事上。   “噢,对了,舅舅跟那个女人还好着吗?”孟黎问顾容。   舅舅是顾容的舅舅,也是田晓兰唯一一个弟弟,今年四十六岁,做生意,有点小钱。本来跟舅妈的关系一直挺好,谁知今年却在外面搭上了一个女人。   一提这事,顾容就烦躁。家里出动所有人劝,偏他舅舅就跟吃了*药一般,死活不回头,最近竟然还闹起了离婚。眼看着女儿要大学毕业找工作,一个做爸爸的居然在这时候闹离婚!   顾容怀疑他舅舅的脑子被门给挤了。   但因为这事毕竟是家丑,田晓兰一直没跟孟黎说。还是有一次顾容自己提起的。   “都搬一起住了。”顾容叹了口气。   孟黎一听,吓了一大跳:“那恬恬知道吗?”恬恬是顾容的表妹,也就是舅舅的女儿。孟黎跟她不是很熟悉,但设身处地一想,自己要是遇上这事儿,肯定伤心得要死。   顾容迟疑了一下,说到:“知道吧,听说那女人找我外婆的时候,被恬恬给撞见了。”这也是顾容特别讨厌那个女人的原因。她跟舅舅在外面怎么闹都好,但不该把家里这些人扯进来。   孟黎不禁也叹了一口气。说实话,她真想不通顾容他舅舅怎么就被那个女人迷得五迷三道的。她听说那个女人年纪也不小了,四十出头,还不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那种。不过貌似挺有钱,生意做得比舅舅大,好像背后还有点什么关系。   想到此,孟黎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滑稽想法。其实舅舅忍辱负重,傍上不好看的富婆,是为了事业上再上台阶,好给一家人更加土豪的未来。   话说回来,顾容的舅舅长得倒是不错,俗话说外甥像舅。顾容和他舅舅是一个路数的长相,俊朗挺拔,英气勃勃。眼睛亮得像星星。   说到这里,顾容便说:“周末叫恬恬出来吃个饭吧。你安慰安慰她。”   “这是小事情。舅舅那边,真就由着他离婚?舅妈呢?没什么反应吗?”   顾容的舅妈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生了恬恬以后就辞了工作,一边带孩子一边和丈夫一起做生意。   可以说,舅舅的生意全是夫妻俩一起做起来的。后来生意上轨道,顾容的外婆身体又不太好,舅妈才渐渐退出,安心在家,照顾老人。   真正的糟糠之妻啊。   孟黎不禁嗤了一声,补充到:“我要是舅妈,肯定受不了这气。”   顾容一笑,伸出手拍了拍孟黎的头:“我怎么舍得这样对你?!”他喝了口汤,才说:“舅妈大概还是不想离婚的吧。再说外婆也不同意。舅妈照顾了她那么多年,外婆说只认舅妈,其他女人压根别想进门!”   孟黎没说话。心道这有什么用?!舅舅还不是搬去那个女人那里住?!   吃完饭,顾容正要去洗碗,手机突然响了。   他走过去,一接听,是田晓兰。   “小容,你快过来一趟。我和你舅妈进派出所了!”   顾容突然抓紧了手机,心里突突直跳,赶紧说:“我马上就来。”   “怎么了?”孟黎看顾容突然一脸着急,于是问到。   顾容一边急急忙忙收拾东西穿外套,一边说:“我妈和舅妈不知干了什么,都进派出所了。”   孟黎一听也急了,抓起外套穿上:“我和你一起去。”   ——————   刚到派出所门口,隔着玻璃门,顾容就看见他妈和舅妈两个人站在桌前,和另一个女人激烈地争吵着什么。   两个人赶紧跑进去。   田晓兰一看儿子来了,就像救星到了一般,没说话,眼眶先红了。   孟黎站在顾容身后,看见她婆婆和舅妈对面站着一个珠光宝气的中年妇女。手上拎了一个大红色的铂金包。十跟手指头也都涂着大红色的指甲油。她一脸傲气地对着田晓兰,手指差点戳到鼻子上去:“这两个人我根本不认识,趁我不在跑到我家里,不是想偷东西是想干嘛?”   “呸!”田晓兰一听,气得三尸神暴跳:“我偷东西!你偷人才是!”   那女人一听气得鼻子都歪了,哼了一声:“你知不知道素质两个字怎么写?!”   “干什么?干什么?有什么事情一个一个说。”一旁的年轻男警察很是无奈。他最怕遇到这种情况,几个中年妇女吵架,一吵吵几个小时都说不清楚。   顾容上前两步,一把隔开田晓兰和那个女人,神情严肃:“我是她儿子,有什么事情和我说。”   孟黎在旁边看得心头一跳。以前没发现,顾容颜色认真起来,这么有气势!      ☆、第四章      顾容往那儿一站,面容肃穆,器宇轩昂,倒把那女人震了一震。   她半晌没说话,回过神来,哼了一声:“干嘛?!想仗着人多欺负我!”说完,便不再搭理田晓兰和顾容,反而指着顾容舅妈的鼻子开骂:“你看不住自己老公,还有脸上我家来闹事!我告诉你,田家人再护着你也没用,晓刚对你早就没感情了!”   舅妈一听气得浑身发抖。结婚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被丈夫的姘头指着鼻子骂!她还没来得还嘴,田晓刚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他一来,没顾得上问他正在掉眼泪的老婆,也没顾得上问他姐田晓兰,而是赶忙跑到那女人身旁,关心地一叠声问:“怎么了?没事儿罢?怎么闹到派出所了?”   那女人一见田晓刚到了,便不似方才那么泼辣,眼圈一红,倒在田晓刚肩上低声啜泣。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分明是两个四十多岁的大叔、阿姨,孟黎却生生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到了偶像剧的光芒。   田晓兰气得跳脚,又恨弟弟没出息,又恨那女人不要脸,急得一把拉扯住那女人的衣服,嘴里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婊*子!”   孟黎也气得一边掺住舅妈,一边厉声说到:“怕什么!大不了就离婚……”   话还没说完,田晓兰手中的动作蓦然停下,回头奇怪地盯了孟黎一眼,又回头对着那女人恶狠狠地道:“你别做梦,他们俩绝对不可能离婚!你要愿意,就当一辈子小三!”   顾容迅速走到孟黎身边,盯了她一眼,低声警告:“别乱说话。”然后过去将他舅舅从那女人身边拉开,走到另一边说:“我妈带着舅妈去那女人家里找你,结果被带到派出所,说她们涉嫌偷盗。一直在这儿闹下去也丢人,舅舅你去跟她说不要再闹。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   田晓刚也觉得一直在派出所待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听了顾容的话,拉着那个女人到一边角落,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田晓兰和顾容则围着舅妈安慰。透过两个人的缝隙,舅妈看见自己丈夫和那个女人挨着肩膀,低头凑在一处说话。两人额头抵着额头,中间一丝缝隙也没有。俨然那才是一对夫妻,而自己则是外人!   结婚了半辈子,吵过,闹过,可是没人任何一刻的心痛抵得上现在万分之一!心脏似乎在胸膛里炸开。   她突然出手,一把推开田晓兰和顾容。顺手抄起肩上的挎包,朝田晓刚和那女人没头没脑地砸去:“田晓刚!离婚!谁他妈不离谁就是孙子!”   没想到居然动上手了!   警察们纷纷围上来解劝。   田晓兰和顾容也赶紧上去劝说。过去之前,田晓兰还不忘冲孟黎抱怨了一句:“都是你,瞎说什么离婚!”   孟黎一时气闷,没说话,也站着没动。她想不通,事情到此地步,挣扎着不离婚还有意义吗?要是她,必须离,坚决离!   好不容易劝止以后,警察又调解了一番,最后才放众人回去。   ——————   顾容开车送他妈和舅妈分别回家以后,才载着孟黎回两人的家。   在车里,孟黎没忍住,说:“刚才你干嘛对我那种语气?我说离婚,也是为了舅妈着想。舅舅跟那个女人什么样儿,你又不是没看见。这样的婚姻根本没有意义!”   顾容却哼了一声,十分不满:“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天真!离婚是多大的事情,哪能说离就离?!他们俩人加起来都一百岁了,这时候说离婚,传出去丢人不丢人?再说,恬恬怎么办?我外婆怎么办?”   孟黎的火气完全被顾容挑起来了,不禁冷笑一声,嘲讽到:“说来说去,就是为你们家考虑。你们真正为舅妈的感受考虑过吗?!”   “你说你为舅妈着想,她一个五十岁的妇女,没有工作,没有朋友,一辈子就绑在这婚姻上了。这时候离婚了,后半辈子怎办?”顾容也生气了。不仅气孟黎尖酸的语气,更气她说起离婚时轻浮的态度。   孟黎也是气得不行。在她看来,一段婚姻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两个人有感情。若是感情没了,那根囚牢有什么区别?!怎么跟顾容就是说不通!   于是双手抱胸,气鼓鼓的,侧头过去,不说话,也不看顾容。   顾容觉得这次的问题跟以往的小事不一样,决不能纵容了孟黎。于是专心开车,也不哄她。   两个人不发一言地回到家时,已经凌晨两点多。   顾容刷了牙就上床睡觉。   要是平常,孟黎肯定会软磨硬泡要他去洗澡。但现在冷战中,她绝不肯先说话。自己洗了澡上床时,见顾容侧身躺着,已经睡着。   她不禁更加生气,掀开被子,占据床的左边,一侧身,也睡了。   两个人中间隔了一米远。   ——————   第二天到办公室,周舟一见孟黎,哎哟一声:“怎么了?眼圈黑得跟国宝一样。”   一个办公室十几个人,孟黎就跟周舟关系最好。他们俩也是同一批一起进来的。   孟黎压低了声音,简单说了一下昨晚的事情。   周舟一听,嗤了一声:“你们俩闲的!为了别人的事情搞得自己吵架。我跟你说,男人都要面子,你回去跟他撒个娇就没事了。”   孟黎一脸不乐意的样子。   周舟继续说:“你们家顾容够不错的了。长得好,家世好,工作好,又有能力,这么好的条件,还把你当宝贝一样捧在手里,平常连句重话都舍不得对你说。偶尔吵次架,你也别太当真了。我告诉你,小吵怡情,大吵伤身。”   说得孟黎嗤一声笑出来:“你不就比我早结婚一年么?说得饱经风霜一样。”   周舟做了个沧桑的表情,笑到:“我都是孩子他妈了,什么风浪没经历过?”   两人又闲聊了会儿,才各自去做事。   孟黎想了一会儿,觉得周舟说得有道理。舅舅、舅妈结婚也好,离婚也罢,都是他们的生活,自己又不是田晓兰,操心那么多干嘛?   于是决定晚上下班回家买点她和顾容都爱吃的甜点,再去超市买火锅底料,晚上涮火锅吃。   天寒地冻之中涮火锅,简直是人生一大乐事。   ——————   从踏进办公室开始,顾容一直忙得脚不沾地。直到吃午饭时,还不得空闲,只得打电话叫了个外卖。   等了约莫半小时,外卖送到。他接过来以后,去卫生间洗手刚刚走到卫生间附近,就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我们在一起三年……婚都定了。你现在说不结婚,你叫我怎么办……?!”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在哽咽。   ……   “你妈……你妈……到底是你结婚,还是你妈结婚?你妈一句话,我们就连婚都不能结了是嘛?!这到底是你妈的意思,还是你……”   顾容一听不对劲,正在踌躇是不是该立刻躲进男卫生间假装没事。可还没来得及行动,就看见女卫生间里闪出一个人影。   低着头,在擦眼泪。   那人刚擦了几下,猛然发现不远处地上一双鞋,鞋往上是裤管,再是……   于是赶紧抬起头来,脸上还带着泪。   顾容没想到居然是姜婉——公司里有名的大美女。听说半年前订的婚。听刚才这话的意思,结婚前男方父母不同意,结不成了。   他不禁有点怜惜地望着姜婉。   姜婉长得娇小,五官精致,此刻眼泛泪光,真有点楚楚可怜的意味。   看得顾容不禁同情心泛滥,于是出言安慰了两句。   不想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姜婉的眼泪似开闸的洪水一般,止也止不住。她一边抽泣着,一边擦眼泪,眼睛、鼻尖,全都红了。   顾容心中同情更甚,隔着一段距离,拍了拍她的肩,柔声到:“没事,哭出来就好……”   姜婉哭了一阵,才渐渐止住,低着头,带着鼻音说:“真不好意思……我……”   顾容没等她说完:“我明白,你也别太伤心。照顾好自己最重。”   姜婉从前跟顾容并不熟悉,但是没少听过他的八卦。因为顾容是公司里有名的青年才俊,帅得跟偶像明星似的,又能力突出,曾经是不少人垂涎的对象。但是因为他看上去总是严肃冷峻的样子,导致多数人与他不熟,也就没有下手的机会。再后来,他就结婚了。   没想到,平常看上去很有距离感的顾容,其实这么温柔。   姜婉想着,微微抬起头,对顾容说:“他叫我晚上去收拾东西,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要是我一个人去,我担心……”   ——————   孟黎下班早,五点就从办公室开车出去。先去了甜品店,买了常吃的cheesecake、布朗尼,又试了新出的拿破仑蛋糕。尝尝味道还不错,于是也挑了两块。   再去超市。顾容不吃羊肉,所以每次涮火锅,他们只买牛肉。现切的薄片,肥瘦相间,晶莹剔透。还买了不少海鲜,泰国的虎虾,一支比孟黎两根手指头还粗。   满满当当一堆食物。放进后备箱,一路到家。就是小区太大,把东西从车里拎出来,再拎进电梯,一路上孟黎歇了两次。掌心被塑料袋勒出鲜红的印子。她心疼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想还是往常跟顾容一起买东西,不用自己拎最好了。   好不容易进了家门,她利索地收拾了一番之后,进厨房洗菜,准备火锅用料。   等东西都洗好,切好,锅也上了电磁炉。看看时间,顾容差不多该到家了。   可是,孟黎的手机却响起来。   她接起来一听,那头是顾容。   “老婆,晚上有事,我晚点回来。你自己先吃罢。”   挂了电话,火锅刚好煮开,咕咚咕咚作响,一锅翻开的水花格外热闹。      ☆、第五章 补齐      孟黎一个人对着咕咚咕咚的火锅和满桌的菜,吃着吃着就意兴阑珊起来。于是放下筷子,靠着椅背伸展了一下胳膊,不自觉叹了口气。盯着面前的桌子,不禁有点怨恨顾容。不回来吃饭,为什么不早点说?   她一个人坐着,发了会儿呆,本来打算再涮点青菜吃,却怎么也提不起胃口,只得作罢。起身收拾了碗筷和剩下的菜。   收拾完以后,从厨房出来,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只见快八点。想着去洗澡。估计洗完,顾容也就该到家了。不妨手机却响了起来。   她拿起来一看——是她婆婆田晓兰。   “喂,妈,怎么了?”   “小容呢?在家吗?我打他电话怎么老没人接?”田晓兰的语气急匆匆的,像是有大事发生了一样。   孟黎不禁有点担心,赶紧说:“他在加班。出什么事儿了吗?”   田晓兰长长地叹了口气,半晌才说:“你舅妈签了离婚协议,和你舅舅真的离婚了……唉……外婆也知道了,心情特别不好,我接她过来住几天。你和小容周末都回来吃饭吧,看看外婆。”   孟黎一听也有点唏嘘。昨天在派出所,她说支持舅妈离婚,但今天真的听到这个消息,发现木已成舟,米已成炊,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身边亲戚离婚。从前以为离婚应该是一件伤筋动骨的大事,没想到却发生得这么无声无息。签个字,一段婚姻就完结了。两个曾经最亲密无间的人霎时间成了陌路。   她顿了一会儿,才说:“那您多安慰安慰外婆。我和小容也会去看看恬恬的。”   再唏嘘毕竟也是别人家的事情,孟黎以为事情到此就打住,没想到田晓兰话锋一转,突然说到:“恬恬马上就大四了,说是要实习。我想你们单位好,跟恬恬的专业又合适,你能不能帮她在你们银行申请一个实习岗位?”   孟黎在一家国有银行的信用卡部门工作。单位当然是好的。但是大公司程序复杂,实习生也好,招聘也好,都由人事部门统一负责。她一个普通员工,人微言轻的,别人怎么会卖她的面子,特招一个实习生进去?   再说,他们单位现在非211、985的毕业生不要,而恬恬的学校只是普通二本。她有些为难,没一口答应,也没一口拒绝,只说:“我们单位招实习生都有专人负责,我明天上班了得先问问情况。”   田晓兰听孟黎的语气不是很爽快,立刻说:“你看,恬恬她爸爸妈妈都离婚了,孩子可怜的。你舅舅他没出息,现在一颗心都挂在那个女人身上,连女儿都顾不上管。你舅妈她,现在也是伤透了心。我们不管恬恬,谁还管她?”   孟黎一听满头黑线,赶紧说:“妈,我不是推脱不想帮忙,,只是实话实说。银行不是我开的,不是我说要谁进来谁就能进来。万一我满口答应了,结果恬恬又进不来,不是让您空欢喜一场么?总之我一定尽力,好不好?”   田晓兰不明白招个实习生有什么不容易的,又不是要留下来工作。于是不甚高兴,只说:“你看着办吧。”说完,啪一声把电话挂了。   孟黎捏着手机,差点把一口牙齿咬碎。   又恨恨盯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顾容怎么还不回来?!   ——————   十字路口的红灯一直亮着,顾容轻轻敲打方向盘。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甲剪得很短,看上去洁净而舒服。其实结婚前,他经常忘记剪指甲这回事。结婚后,孟黎盯着他两个星期剪一次。起初不胜其烦,后来倒习惯了,指甲一长就浑身不舒服。   偶尔有女同事表达惊叹,说他真是难得的手干净又好看的男人。   绿灯终于亮了,顾容一脚油门踩出去,踩得急了点,副驾驶上的蛋糕盒倒下来。他赶忙空出一只手稍微扶了扶。   十点多到家,他按了几遍门铃,都不见孟黎来开,只得掏出钥匙自己开了门。刚走进去,就看见孟黎裹着一条浴巾,湿哒哒地从卫生间出来。   还滴着水的头发垂落在裸*露的肩上。一手扶在胸前,一手挽着头发。   顾容一直非常喜欢孟黎的肩。平而且直,皮肤像温润的白玉般,晶莹剔透。前方一对锁骨,有些凛冽的味道。   总之,他觉得十分性感。   于是,随手放下拎着的东西,上前两步,一把将孟黎揽进怀里,垂下头,沿着脖子一路亲吻。   孟黎倒是吃了一惊,腰靠在顾容的手臂上,还不忘挽着头发,说:“干嘛?干嘛?我头发还湿的……”   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身体不可控制地开始融化。   顾容手上用力,将孟黎抱了起来,一直走到沙发上坐下。用力地吸吮了一下孟黎的嘴唇,才望着她,坏笑着说:“这么早洗澡,是不是想干点什么?……”目光是心知肚明的意味深长。   孟黎先前的郁郁已经完全被抛诸脑后。不禁扑哧一笑,轻轻打了顾容一下,说:“想得美!”   她刚洗过澡,周身蒸腾着一层迷蒙雾气,眼中像有无限欲说还休的诱惑。   顾容的身体燥热起来,不禁又低头亲吻孟黎的嘴唇。   而此刻,坐在顾容大腿上的孟黎,已经感觉到身下的异动。   她在顾容的嘴唇下轻轻呻吟:“现在不行……我还要吹头发……”   过了半晌,顾容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孟黎,笑着轻轻在她腰上拍了一记:“快点,吹完就在床上等我。”   孟黎眼中含笑地瞪了他一眼,才去卫生间。   “噢,我买了你爱吃的蛋糕。”顾容冲卫生间里喊到。   孟黎还没进卫生间,又转出来,拿起蛋糕盒子看了一眼,笑着说:“真难得,平常我叫你带你都嫌麻烦,今天居然主动买回来。”说完,转过身,突然又回头,冲顾容笑道:“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顾容心中咯噔一声,脸上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起身走到孟黎后边,伸手环抱住她,啧了一声,说:“你怎么这样,给你买蛋糕不好吗?”   孟黎这才笑笑去了。   顾容转身走回沙发上,心里有点异样。今天他为什么会买蛋糕呢?是因为突然之间想对孟黎好一点。可为什么又突然之间想对孟黎好点?   他到底有没有做亏心事?   姜婉在他面前楚楚可怜地请他一起去前男友家中一起收拾东西时,他狠狠地心软了一回。那一刻,他很想保护姜婉。   他许久没有过这种感觉。   结婚以后,生活里一切事情孟黎都能打理得井井有条,所以他从来不觉得需要保护自己这个身边的女人。他觉得,孟黎就像家里最高级最智能的家电,无所不能。   就在这一瞬间,他深深地觉得对不起孟黎。   于是,他硬起心肠,对姜婉说:“我去可能不太合适。毕竟你们俩……”他顿了顿,才说:“事情至此,你们应该还有些话私下才说得清楚。”   姜婉低下头,又难堪又尴尬。她和前男友是初恋,谈过的恋爱虽然不多,和男人相处的经验却不少。因为她漂亮,性格又好,从小到大,但凡开口,就没有男人拒绝过。   顾容是第一个。   虽然顾容的语气很委婉,可姜婉还是觉得简直无地自容。她故作平静地对着顾容一笑,说:“对不起,我……”   话还没说完,抓着包就跑了。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姜婉走前的那个表情,顾容不禁心中发紧。好像是自己伤害了她一样。后来他跟孟黎说要加班,不回来吃饭。事实是事实,可是加班期间却一直有点心不在焉。   ——————   孟黎吹完头发,从卫生间出来,对着沙发上的顾容抛了个媚眼,便走回卧室。   顾容回过神来,身体里的燥热感再次席卷而来。他快速地洗了澡,拿起浴巾三两把擦干净了,跑进卧室,纵身一跃,跳上床,将孟黎一把压在身下。   剩下的略过不表。   孟黎从厚厚的被子里探出头来,帮顾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靠在他的臂弯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孟黎才低声说:“舅舅和舅妈离婚了。今天刚签的字。”   顾容乍听之下很惊讶,惊讶过后却很快平静下来。没想到真的离婚了,但是闹成这样,不离婚又能怎么办?他低下头,亲了亲孟黎的头发,说:“只要我们在一起好好儿的。”   孟黎的心中突然暖暖的,又软软的,连帮恬恬找实习的工作也没那么抵触了。生活里不可能事事如意,就算安排实习再不容易,婆婆再难搞,只要她和顾容好好儿的,她愿意为了他去忍受这些糟心的事情。   “妈叫我帮恬恬在我们银行安排个实习,我明天先问问情况。万一到时候不成,你帮我跟妈说说。”   顾容知道恬恬的情况,也知道孟黎他们单位用人上卡得紧,便说:“恬恬的学校不好,你别太为难了。不行就算了。到时候我跟她们解释。”   他说着,帮孟黎拨了拨额前垂落的头发。胸中被一种温柔情意缠绕。他想,也许年长日久,夫妻之间会失去冲动和激情。可是在生活漫无边际的琐碎与现实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牵着手,互相扶持。   他环抱着孟黎,只觉得丰足和充实。      ☆、第六章      “妈蛋!”孟黎脱口而出一句脏话,又奋力敲击着键盘。   对面的周舟听见,立刻小跑过来,凑在孟黎旁边,问她:“干嘛?怎么一副磨刀霍霍的样子?”   孟黎三言两语说了帮老公表妹找实习的事情:“我刚刚去人力部问了,刚好正在招实习生。我就叫表妹发了份简历过来。你自己看看,这简历……”孟黎一副无语的样子。   周舟瞥了一眼电脑屏幕,说是简历,也真的太简单了点,连一页纸都没填满。又见孟黎不断修修改改,不禁叹了一声:“你还真是送佛送上西!”   孟黎几乎抓狂:“有什么办法!今天是截止日期了,让她再慢腾腾地改,肯定来不及。”   周舟拍了一把孟黎的肩,说:“中国好嫂子!”   孟黎苦涩一笑,说:“今天中午不和你一起吃饭了,我约了人力部的娇娇。”说完,冲周舟眨了下眼:“你懂的。”   孟黎费了大工夫,恰好这一批报名实习的人也不多,恬恬得意顺利进入。   周末去顾容他爸妈家吃饭之前,田晓兰特意给孟黎打电话,问她爱吃什么。这还是第一次田晓兰对孟黎如此嘘寒问暖。   孟黎颇有点不习惯,随口说了两个,便说:“别太麻烦了,随便就行。”   “哪能随便?”田晓兰乐呵呵地又说了几句,才挂电话。   到了顾容家,孟黎才发现人来得齐全。除了舅舅之外,还有两个阿姨。田晓兰一共四个兄弟姊妹,她最大,底下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舅舅最小。   一听儿子和儿媳到了,田晓兰就春风满面地出来,拉着孟黎一个劲儿地夸:“小黎这孩子就是靠谱。恬恬去实习了,你多指导指导她。”   二姨和三姨也凑趣,连声说:“好久没看见,小黎更漂亮了啊。”说着就拉孟黎坐下:“皮肤真好,身材也好。哪里像小婷,今年冬天又胖了十斤。”   孟黎一听不禁也有点吃惊,小婷是三姨家的女儿,刚研究生毕业工作,一直以来就挺胖的。一米七的个子,一百六十斤。于是她的体型始终是一大家子人关心的重点。每回聚会都绕不开要谈论几句。   说着,三姨就朝小婷喊:“你过来,让你嫂子教教你,怎么打扮。”   小婷本来在玩儿手机,闻言不情不愿地过来了,见了孟黎倒是挺客气,叫了声:“嫂子。”   孟黎笑笑,拉她在身边坐下。心中想到,好像确实又胖了点。三姨和三姨夫都不胖,不过是人到中年略微发福而已。小婷这肯定不是遗传因素。   三姨笑着说:“小婷就是性格内向了点,现在还没有男朋友。你要是有合适的,给她介绍介绍。”   孟黎刚想说好,小婷倒是抢过话头,声音带着点不悦:“妈……”   “好……不说这个了。”三姨知道女儿想来不喜欢谈论这个话题,只得敲边鼓:“听说恬恬交了个男朋友,你们见过吗?”   这事孟黎还是第一次听说,八卦之心顿起,问到:“不知道啊。什么个情况?”   二姨在一旁接着说:“一个学校的同学。”说着压低声音,表情略有些诡秘:“不是本地人。他们眼看着毕业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孟黎一听心中咯噔一声。田晓兰一家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帝都人,对于帝都这事儿很是看重。当初她和顾容在一起,就因为她不是帝都人,田晓兰很是介怀,暗地里还给顾容另外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   事情当然没成。饭桌上,顾容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自己已经领证儿了。搞得田晓兰十分下不来台。吃完饭后,还提心吊胆地问顾容:“真的领证了?户口本可是我收着的。”   顾容轻描淡写地说:“不就在您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么?”   田晓兰信以为真,只当顾容和孟黎真的偷偷领证了,怔了半天,最后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无奈接受现实。   这些事情都是结婚以后孟黎才知道的。她虽然不是帝都人,但是算得上出身书香门第——父母都是省会城市的大学教授,又从小品学兼优,十分傲气,要是早知道有这一回事,不是田晓兰不愿意,而是她不愿意结这婚了!   几个人正说得热闹,要叫恬恬过来拿照片看。舅舅却先走了来,冲着孟黎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孟黎只得起身往客厅另一头走。   一见她,舅舅便满脸堆笑地说:“恬恬实习这个事情,多亏你帮忙了。她工作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尽管说她,没事的。”   孟黎笑笑,决定卖足人情:“恬恬实习的部门和我不同,不过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他们会照顾恬恬的。”   舅舅一听更加高兴:“改天请你和小容出来吃饭。我知道一家台湾人开的私房菜馆,在胡同里,特别好。”   “舅舅太客气了,都是应该的。”   两个人正说话,顾容和他二姨家的表弟从房间里走出来,一见孟黎就笑开了。只和他舅舅打了个招呼,便牵着孟黎往阳台走,一边走一边说:“你可成我妈的大功臣了。我刚在厨房看见全是你爱吃的菜。”   孟黎压低声音,悄悄说:“一来看见这么多人,吓我一跳,还以为舅舅要带新舅妈给大家认识。”   顾容也压低了声音:“见什么见?刚刚外婆还说有她在一天,那个女人就别想进门,再说我妈也不喜欢,要见也不可能让她来我家见。”   ——————   恬恬的实习从下周一开始。孟黎把该注意的事情都在电话中交代清楚了。   “实习的工作不会太难,但比较琐碎,你只要耐心点就能做好。别担心。还有就是不要迟到早退,态度一定要端正。”   恬恬一一答应。   孟黎舒了口气,以为这件事差不多应该能画上圆满句号了。   没想到周末和顾容在外面看完电影回来,居然看见田晓兰带着恬恬坐在自己家里。他们结婚后没多久,因为田晓兰经常过来,稀里糊涂地就有了孟黎和顾容这里的钥匙。   起初孟黎有点介意,觉得毕竟是自己和顾容的家,田晓兰拿一把钥匙算怎么回事?后来见她不打招呼就过来的次数并不多,就算了,也没跟顾容说起这茬。   没想到田晓兰不来则已,一来就来了个轰动的。   见了顾容和孟黎,田晓兰立刻笑到:“怎么才回来?我给小容打电话,他一直没接。”   顾容掏出手机一看,果然有个未接来电,便说:“刚刚看电影,关了静音。你们怎么这么晚过来?吃了晚饭了没?”   “早吃过了。”田晓兰接着说:“这样的,恬恬不是周一就要开始实习了么?她家离小黎他们单位太远,一来一回得三四个小时,我想着不如叫她来你们这里住一段时间。等实习结束了就回去。”   田晓兰分明看见孟黎的脸色僵了一僵。她早先猜到孟黎可能不太高兴,所以打算先跟儿子说说,才打了个电话。可是后来又担心儿子说不过媳妇,于是叫恬恬收拾了东西直接过来。   她想,东西都收拾好了,人都在这儿了,孟黎总不至于赶出去吧?   孟黎真的做不出来。于是气鼓鼓的,气得肺都要炸了一般。牵着顾容的手便狠狠地使上劲儿,掐得顾容浑身打颤。   顾容对于表妹住进来倒没什么意见。只是觉得她妈这样不事先说好,而是带着人和东西直接过来的做法不太好。但毕竟是自己亲妈,能说什么?只能一会儿跟老婆说好话了。   孟黎实在笑不出来,僵着脸带恬恬去客房放了东西。恬恬到底小,没看出来孟黎的脸色,还挺兴奋,欢快地说:“嫂子,明天不用做我的饭。我约了同学逛街。晚上再回来。”   孟黎只噢了一声,没多说直接回了自己房间。   客厅里只剩下顾容和田晓兰。   田晓兰忍不住朝卧室的方向翻了个白眼。要不是念在孟黎帮恬恬找了实习的份上,她真想冲进去问一声:“这是谁家的规矩?丢下婆婆干坐在客厅,自己一声不响回卧室待着!”   她忍了又忍,才对顾容说:“你们这儿也不小,房间也住得下……”   顾容一听,头都大了,赶紧拦住他妈的话:“不早了,我送您回去罢。”   田晓兰赶紧摇头:“不用了,你一来一回多麻烦!我自己打个车就行。”   孟黎在房间里听见田晓兰去客房交代了恬恬几句,再和顾容一起出门。她靠在床上,越想越气闷。   为什么田晓兰就能把自己当成她自己的家,像主人般怡然自得?!   在她的观念里,公婆的家是公婆的家,娘家是娘家,自己和顾容的小家是他们的小家!大家不都该守好各自的界限么?!   她去顾容家可从来不把自己当主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正一个人生闷气。没多久,听见开门的声音。应该是顾容回来了。果然,才过几秒,顾容就打开房门,满脸堆笑地走进来:“老婆……”   孟黎侧过脸,没搭理他。   顾容锲而不舍地爬上床,抱着孟黎。   她一挣扎,推开了。   顾容继续说好话:“就这一次,我保证以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知道我妈不对,搞突然袭击。可是她说的不也是实情么?恬恬她家实在太远了。她要是老迟到不也让你难堪么?”   孟黎坐直了身子,十分严肃地跟顾容说:“那是你妈,我实在不愿意在你面前表达对她的不满,说她不好。但是她这样做,我真的觉得很不受尊重。这里毕竟是我们两个人的家,谁来住是不是应该得到我们两个人同意?而且这还不是住三五天,而是住两个月!”   “更何况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喜欢和别人同住!”   “我知道……”顾容又上手抱着孟黎,用哄小孩子的口气说:“这样好不好,先让恬恬住下来,万一真是不习惯再由我出面,让她回去或者去别的地方住,好不好?”   孟黎哼了一声。她很想相信顾容的话,可是结婚这一两年以来,她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男人这时候只想尽快平息你的怒气,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他根本不会真的想办法解决。   她绝不相信顾容能当着恬恬的面叫她搬出去。      ☆、第七章      恬恬才住了两三天,不等孟黎抱怨,顾容也发觉出些不方便来。他再不能穿着秋衣秋裤满屋里转悠,吃完饭往沙发上一趟时也不能顺手把孟黎捞进怀里亲一个。   于是他私下里给田晓兰打电话,语气中带着些抱怨:“妈,你以后别不说一声就安排个人住我这里。太不方便了!”   田晓兰也不高兴:“你亲表妹,有什么不方便的?”她觉得儿子结婚以后就变了,变得跟孟黎一模一样,臭毛病也别多!于是又问了一句:“到底是你不方便,还是孟黎不方便?”   “妈……”顾容有点不快:“这事儿小黎什么都没说,您别瞎猜。真是我觉得不方便,反正等恬恬实习结束,我就送她回家。”   挂了电话,顾容靠在走到的扶梯上,叹了口气。总是夹在他妈和孟黎之间,他经常觉得很烦。   结婚之前,他没想到他妈和孟黎居然是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也没想到结婚之后即使不住在一起,婆媳之间却也有着无法避免的矛盾。   他妈工作上没什么追求,也没有太多朋友,一辈子的生活重心只有老公和孩子。所以就算顾容结婚了,田晓兰仍是忍不住要事事过问,恨不能仍旧像以前那样住在一起,照顾顾容的饮食起居。顾容体谅他妈。他是田晓兰个人生活里很重要的一部分,如果让她妈撒手不管,她的日子肯定空虚得过不下去。   而偏偏孟黎是一个太过独立的人。最受不了边上有一个人对自己指手画脚。一遇上田晓兰指指点点,孟黎就针尖对麦芒一样绝不退让。   顾容不禁叹了口气。家事太烦,还不如想想工作。上周,公司领导给他透口风,上头有意升他做部门副总,让他这段时间好好表现,争取开年前把手头上的这个项目出出来。   可是,项目又实在难搞。开年前……   正想着,楼梯间的门突然开了。   姜婉抬头一看,只见顾容正站在扶梯边,身后窗外是湛蓝的天和落了一地的阳光。   她只觉胸中像蹿进了一只兔子般,咚咚咚跳个不停。她竭力平稳心神,抬起脸,笑得一脸暖意:“你怎么在这儿?”   顾容站得高,俯视着姜婉。只见她的脸明净而有光泽,双眼温柔得像一只兔子。他不禁笑了笑:“出来晒晒太阳。”   几句简短的话,很快融化在空气中,冬日暖阳带来微妙的感觉。   顾容突然想起了他和孟黎刚认识的时候。也是冬天。他开着车去接他妈,从一条小巷子里转出去的时候刚好蹭到了孟黎。   他赶紧下车,扶孟黎起来的时候,因为天气太干燥,两个人手指一接触就起了静电。那还是顾容第一次见到那么强烈的静电。   啪一声,闪了一朵小火花。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然后一齐笑起来。   孟黎拍了拍身上,拉着顾容的手站起来。然后放开,拨了拨头发。放手的一刹那,顾容突然感到一阵失落。   他还没来的搭个讪,孟黎就摆摆手,说:“我没受伤,拜拜。”   那一次见面,顾容觉得孟黎洒脱得像一阵风,又光芒四射得像太阳。   只是可惜没要到电话。   没想到在一个朋友的朋友的聚会上又遇到了。介绍的时候,两人相视一笑。后来在一起,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然而,结婚以后,顾容发现,孟黎不像风,也不像太阳,而是跟所有普通的女人一样,会因为锅碗瓢盆的事情对婆婆不满,抱怨老公。   他们之间也再不会有强烈到闪出火花的静电。   顾容微微阖了一下眼。他面前的姜婉不是孟黎。他已经有了孟黎,不应该再对其他女人有不应该的期待。   他将手从裤兜里伸出来,对姜婉客气一笑:“我还有事,先走了。”衬衫贴在他的脊背上,勾勒出好看的线条。   姜婉突然觉得,顾容比她见过的所有未婚的、已婚的男人都更具吸引力。   ——————   孟黎正在写年度工作总结。办公桌上放了一大杯咖啡,还有一个吃了一半的苹果。她敲两句就停下来想一会儿,沉浸在脑汁即将干涸的痛苦中。   对过的周舟也不胜其烦,隔五分钟就问一次:“孟黎,写了多少了?”   “滴滴”一声,孟黎的手机响了一下,是短信的声音。她没急着看。现在除了各种营销短信,几乎没人再发短信给她。有事儿都是在微信里说。   “才一小段。”   她撇撇嘴,继续奋战。一直等到敲完了一个大段落,才停下来,靠着椅背伸了个懒腰,又咬了口苹果,拿过手机来漫不经心地划开。   居然是恬恬实习部门的徐经理发来的短信。   “我不知道高贵冷艳的您要多高贵冷艳的下属才能完成这高贵冷艳的工作!我战五渣学不来绿茶婊。”   孟黎的脑门上惊出了一头冷汗。   这是哪儿跟哪儿?   再一看,短信是转发的。原本是恬恬发给她徐经理的。   “嗷……”孟黎内心的嘶吼还没完结,手机就抖了起来。   ——人事部的娇娇。   “孟黎,你那个妹妹怎么回事啊?徐经理的短信都转发给我了,我怎么和她交代?”   孟黎连撕了恬恬的心都有了,连声道歉:“真不好意思啊,娇娇,我也是刚看到短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现在立刻去找她问清楚,一定要她跟徐经理道歉。”   一挂娇娇的电话,孟黎一边给恬恬打电话,一边心急火燎地往外走。   “喂,恬恬,你在哪儿?”   那头的恬恬怒气冲冲的,又带着点委屈:“嫂子,我不干了!”   孟黎陡然提高了音调,严厉到:“你在哪?等着,我马上到。”   她一直走到公司大门口才看见抱着包,一脸怒气,等着的恬恬。   孟黎上前一把将恬恬拉到大堂一角的沙发上坐下:“怎么回事?你先给我说说!”   因为太激动,又生气又委屈,恬恬的声音带着哭腔:“就一个数据统计的破事儿!我改了三遍还说不行!她明明就是针对我!”   孟黎指着恬恬的包说:“把你电脑打开,我看看。”   恬恬愤愤不平地拿出电脑,打开邮箱,调出已发送邮件,然后指着屏幕说:“嫂子,你自己看,哪里有问题?!我根本就没弄错!”   孟黎只扫了一眼,然后指着屏幕上的excel表格说:“这一行的名字错了,这列没有引号。”   恬恬瞪大了眼睛,接着十分不屑:“这,根本不影响结果!”   孟黎坐直了身体,盯着恬恬,严肃地说:“结果很重要,过程和格式一样很重要。明明是你自己不细心,徐经理叫你修改三遍,你都没有修改正确,可见你做事的态度!”   “事情没做好,这是你的错。向主管发脾气,更是错上加错。你虽然只是实习,但也是在职场中,不像你在学校。莫说你本来就做错了,就是没做错,也不能和主管斗气!你以为还像在学校里那样?跟老师顶两句嘴,同学们还说你勇气可嘉!在职场,随便发脾气只说明你情商低!”   “你马上修改,然后我和你一起去见徐经理。”   孟黎顿了顿,又说:“你是我介绍进来的。你以为你犯了错就只是你的错?你的每一个错误我都得替你担着!”   恬恬第一次见到孟黎这么严肃的样子,又被她长篇大论说得无可辩驳,不禁震在当场。半晌才回过神来:“我不去,我不干了。都已经闹成这样,以后还怎么见面?她只会更加针对我!”   孟黎真是恨不能煽恬恬一耳光!平白无故的给自己找了这么个麻烦,早知道就不该把她弄进来实习!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盯着恬恬的眼睛,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严厉:“实习不是玩游戏,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安排了你这个职位,你就必须把你负责的事情做完做好。不然现在上哪儿找个人来顶替你?!”   “徐经理是就事论事的人,不会故意给你难堪。就算你觉得尴尬,呆不下去,也必须给我干到实习结束!”   恬恬被孟黎的气势震住,又害怕又委屈,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孟黎却不给她哭诉的机会,指着电脑说:“现在就改!”   恬恬想说的话被孟黎的表情吓了回去。只得转头盯着电脑,在孟黎的指导下一个个从头修改。   ——————   解决完事情以后,孟黎觉得她呕心沥血得身体都空了,就没心思做晚饭。带着恬恬回家之后,叫了外卖。   吃饭时,顾容只觉得气氛有点诡异。恬恬不说话,孟黎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心不在焉的样子。   吃完以后,孟黎端着一杯热水去书房,恬恬则回客房上网。顾容收拾了一番也去了书房。   一见他走进来,孟黎示意他赶紧关上门,皱着眉抱怨到:“恬恬太不像话了!她今天把它们部门的经理发短信给骂了!”   顾容一听,有点担心,又有点烦。说实话,他手头上这个项目是在有点难搞。他已经没有太多精力再听孟黎抱怨这些事情。尽管是自己的表妹给她惹了祸。   他压制住心底的不耐烦,问孟黎:“都处理好了?”又放软了语调,像抚摸小猫般安慰孟黎:“一定让你为难了。”   一句安慰让孟黎勃发的怒气焉了一点。   她叹了口气:“反正就这一次,以后恬恬的事情我再也不会管了!”   顾容走到孟黎身后,从后面亲了亲她的脖子,闻到发尖处传来的幽香。   孟黎却有些不耐烦。她摇了摇头,从顾容怀中挣开:“哎呀,我还有事。你去忙你的。”说着便走到自己的电脑前坐下。   顾容怔了一会儿,才放下双手,重新坐在电脑前。盯着电脑屏幕发了会儿呆,顺手拿起手机刷了一回朋友圈。   手指下滑的过程中看见了姜婉的头像。   她晒的是一幅铅笔画。   落满了阳光的楼梯间,穿着细格子衬衣的男人靠在扶手上。肩、颈有着近乎诱惑的线条。   与白天顾容站在楼梯间时唯一的区别在于,画里的男人手里夹着一支烟。   从姜婉的回复中可以看出,这是她刚画的。画中人保密!   顾容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迅速泅湿了。      ☆、第八章      顾容拿着手机。目光从屏幕飘到孟黎的背影。她换了家居服,,上身穿一件羊毛衫,下面是毛茸茸的珊瑚绒裤子,及腰长发披在脑后。   他都快忘了,孟黎也是个美女,有着如画的眉目。   他放下手机。什么也没做。没有点赞,没有评论,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   姜婉承认她是故意的。画那样一幅画,又故意将回复设为所有人可见。她想,顾容现在肯定心里七上八下地猜画的到底是不是他。   这一套玩暧昧的手法,她驾轻就熟。   可是,发出去一个小时之后,没有收到顾容的评论。   洗完澡后出来,还是没有顾容的评论。   她拽着手机爬上床,盯着朋友圈一遍遍地刷。心情竟然忐忑起来。忍不住猜顾容到底是在装傻还是真的没看见。   不可能没看见吧?如果看见了,又怎么可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   顾容静下心来,看了会儿材料,突然跟孟黎说:“我们周末去泡温泉吧,就我们俩人去,住一晚再回来,好不好?”   孟黎诧异地转过头来,歪着头看了一会儿顾容,又想了想自己的工作安排,时间是够的。   “你不是正忙的时候么?怎么想起来要去泡温泉了?”   冬天刚到的时候,孟黎就提起过找个周末去泡温泉。顾容答应是答应了,但却一直有事儿,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时间。   顾容走过去抱着孟黎,说到:“这不这些天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辛苦你了。带你去泡温泉犒劳犒劳你,也犒劳犒劳我自己。”   孟黎的头靠在顾容怀里,来回蹭了好几下,语气轻快道:“好,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啦。”   她站起来,捧着顾容的脸亲了一下,然后笑着警告:“说好了,我们俩人去噢~到时候要是出现别的其他人,比如说……”一边说,一边朝门外挤了挤眼,示意恬恬:“我可是不会手软的!”伸出手来,比做刀状,在顾容的脖子上划了一下。   顾容一笑,顺手揽住孟黎的腰,捏了一把,意有所指地说:“当然不能有其他人,要不然你怎么知道我的厉害……”   一句话挑逗得孟黎对周末行也充满了期待。   接下来的几天都过得挺顺利。顾容跟恬恬说周末自己要和孟黎出去,让她先回家住。恬恬也乖乖答应了。   可是,周五中午,孟黎吃完午饭去上洗手间,无意中听见恬恬在打电话。   “晚上咱们先去看电影,看完回我哥家。他和我嫂子都不在家……”   孟黎突然想起在她公婆家听二姨说的,恬恬交了个男朋友的事情。   ——————   一下班,顾容开车来接孟黎。早上他们就收拾好了东西,放在后备箱里。   孟黎欢欢喜喜地上了车。扣好安全带以后才说:“我们不要去温泉宾馆吃完饭了。我听说市郊有一家涮羊肉特别好吃,我们去哪儿吧。”   她说的地名恰好在温泉和市区的中间。顾容一向相信孟黎对美食的品味,直接答应,将导航调到涮羊肉的位置。   周末出市区的人多,一路堵得厉害,走走停停,等二人吃上涮羊肉已经将近八点。   确实名不虚传。羊肉切得薄如蝉翼,在炭火铜炉里来回涮三遍,刚刚好,鲜美又筋道,沾一口麻酱,让人食指大动。   两人吃得分外满足,买了单,摸摸滚圆的肚皮才上车继续朝温泉的地方开。可是才开出没多远,孟黎就皱着眉头说:“开点窗,我胃疼。”   顾容立刻放慢了速度,转头看孟黎。只见她嘴唇紧抿着,脸色有些发白。   他赶紧靠边停下,关切地问:“怎么了?疼得厉害?”   孟黎艰难地点点头,一手抵在胸前,有气无力地说:“可能刚刚堵车太厉害,走走停停的,有点晕车。突然之间又吃这么多东西,胃里受不了。”   说完,还干呕了两声。   顾容更加担心:“要不要去医院?”   孟黎摇摇头,只说:“我先歇会儿。”   没过几分钟,顾容又问:“怎么样?还疼得厉害吗?”   孟黎的脸色越发苍白,声音也更低:“要不然我们回去吧?”   顾容还是不放心:“真不用去医院?”   “不用……一会儿经过药店的时候买点胃药就行。”   顾容只得将座椅往后调,让孟黎可以半躺着,舒服一点。他不敢开太快,可又担心孟黎在车上不舒服。一路心急如焚的,觉得熬了好久才终于开回家。   路上孟黎吃了点药,现在脸色好一点,靠在顾容身边进了电梯。   顾容掏出钥匙,一开门,却发现灯火通明。一眼望见客厅的茶几上摆满了零食。他诧异地和孟黎对视了一眼。   孟黎暗中一咬牙,心道恬恬竟然真的带男朋友来自己家过夜!还好装病回来了!   顾容本来有点紧张,担心进了小偷,但是因为看见那一大堆零食,就猜可能是恬恬没回家,依然来了自己这里。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家里除了恬恬,竟然还会有一个男人!   顾容便往卧室的方向走去,本来是要去客房的,结果看见自己卧室的灯亮着。有点不高兴,直接推门进去:“恬恬……”   话没完,只见自己床上躺了个半裸的男人。卫生间里还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他脸色迅速一凛。   床上的那个男人也呆住了。   顾容气得二话不说,直接上前把那个呆若木鸡的男人从床上一把抓下来,然后将小沙发上的衣服扔给他:“快穿!出去!”   那个男的是恬恬的男朋友,还是在校大学生,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尴尬得三下五除二穿上衣服,一溜烟进了客厅。却恰好对上孟黎阴沉沉的脸。   “叩叩叩”顾容连敲三遍卫生间的门,阴沉着脸说:“赶紧穿好衣服出来!”   正在洗澡的恬恬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在哗啦啦的水声中笑到:“不要着急嘛~人家要洗香香~”   顾容的脸像乌云压城般,狠狠一声咳嗽:“我是顾容!”   恬恬吓得手上的动作都停了。   ——————   孟黎借着胃痛的由头,靠在沙发上不说话,看顾容阴沉着脸教训恬恬。   恬恬哭丧着脸,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哥,你千万别告诉我爸。我……”她倒不怕她爸打她骂她,就是觉得尴尬。   孟黎在那一头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这姑娘可真够心大的。那头爸妈刚离婚,妈妈伤心得要死,爸爸和小三牵扯不清,她居然还有心思瞅准机会搞这事儿!   顾容不看他,只对那个男的吼了一句:“还不滚?等着我赶你?!”   那男的望了恬恬一眼,也没多说,赶紧转身走了。   恬恬接着哭。   孟黎说胃疼要回床上躺躺,便进房了。   顾容知道孟黎肯定在压抑怒气,觉得对她十分不好交代,于是对恬恬说:“你也成年了,这些事我不好管你。你把东西收拾收拾,我送你回去。跟舅舅说不说都在你。”   说完就看着恬恬收拾东西,连夜把她送回了家。   孟黎一进房,看见乱成一堆的床,气不打一处来。把被子、床单、枕头全都换了扔去门边堆着。   顾容送完恬恬回来看见门边的一堆东西,立刻进卧室去,问孟黎:“怎么,都不要了?”   孟黎没好气:“我恨不得连床都扔了。恶心透了!”   顾容也觉得尴尬,就没再多说,转身进卫生间去洗澡。   第二天田晓兰就听说了顾容连夜将恬恬送回去的事情。她直觉就是孟黎容不下恬恬,也不给顾容打电话,直接质问孟黎:“怎么回事?恬恬住两个月你都受不了?还连夜给人送回去?有你这么当嫂子的吗?!”   孟黎冷笑一声,直接道:“妈……你怎么不问问恬恬在我家干了什么?她做得出,我都说不出口。你自己去问顾容吧。而且也不是我要她走的!”说完,啪一声把电话挂了。   田晓兰气得火冒三丈,立刻打给顾容:“真是取了个好媳妇!我话还没说完,她就敢挂我的电话!”   顾容本来就心情不好,听他妈阴阳怪气的,也没有耐心:“妈,有事说事,怎么了?”   田晓兰一气之下,陡得拔高了音量:“还能有什么事!都是你的好媳妇,你们连夜送走恬恬。我打电话来问问,她居然直接挂我的电话!”   顾容说话没留情面:“恬恬拿我家当宾馆,带男人来睡算怎么回事!还睡到了我和小黎的床上!”   田晓兰瞬间就哑了。   这真是哪个一口一个姑妈地叫着的她的侄女做出来的事情?!   “还有,您别老针对小黎!她对咱们家人够好的了,对您也够尊重的了。您说要帮恬恬找个实习,她二话不说找了吧?可您知道恬恬在单位和领导吵架的事吗?让小黎夹在中间为难!”   田晓兰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听儿子又气又怒地抱怨了这么一通,才知道恬恬竟然在背后做了这么些事情。   于是声音也软掉了:“那你跟小黎好好说说,让她别跟恬恬计较。我真没想到,恬恬她竟然这么不懂事!”   见他妈让了步,顾容的声音也和软了些:“恬恬和她男朋友的事情您别跟舅舅说,这毕竟是他们家的私事,您别插手,搞得太难堪。”   挂了电话,田晓兰想了想又给孟黎回了个电话。语气夹在道歉和不道歉之间,颇为尴尬。   “小黎啊,我刚刚都听小容说了。我真是没想到,恬恬她竟然……让你在单位受委屈了啊……你别跟她计较,她不懂事。等这个实习结束,我再不让你管她的事情。”   听着田晓兰放低身段,孟黎觉得真是大快人心,但也不好得理不饶人,反而显得自己小气,于是大度到:“她这么大人了,交男朋友的事情谁也管不着。只要实习好好做就行。”   两个人再寒暄几句就挂了电话。   恬恬拿的孟黎家的钥匙本是田晓兰之前拿的那把。那晚顾容送走恬恬之后将钥匙也收了回来。孟黎就把钥匙收进了抽屉里,再没提起要给田晓兰的话。   田晓兰自己也不好意思再管他们要。   收回了钥匙,孟黎终于觉得这是她和顾容两个人的家。      ☆、第九章 小修      恬恬的事情过去之后一段时间,田晓兰都没怎么好意思来看顾容和孟黎。   顾建国还觉得挺奇怪,给顾容打电话时问道:“你妈最近怎么不太去你们那儿了?”   顾容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番。   顾建国听了也很是吃惊,但他对这些家长里短不感兴趣,听过就算,只嘱咐顾容周末回家吃饭就挂了电话。   饭桌上聊起春运票难买,田晓兰脱口而出:“我觉得你们留在帝都过年就好。不要买票折腾回s市,多麻烦。而且我也不放心,现在飞机出事的情况这么多。前段时间新闻上说哪里的飞机又失联了。”   顾容和顾建国就像没听见一样,接着吃饭。孟黎一听,胸中一口而已立刻上涌。   早在结婚之时,她就与顾容达成共识,以后过年轮流来,娘家婆家一年一次。顾容倒是体谅她的心情,当时就说好。   没想到田晓兰却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在她看来孟黎嫁入了顾家,就是顾家的媳妇,怎么能一到过年就往娘家跑?更何况孟黎老家远,一去就把春节的假期都用掉了。见了其他亲戚要说儿子去岳父岳母家过年了,她觉得十分没面子。   因此,但凡抓住个由头,她就要将过年回谁家之事说道说道。   孟黎知道田晓兰的想法,但压根不想迁就。当初结婚的时候,她一没要彩礼,二没要房子,买婚房、装修她家和顾容家各拿了一半钱出来。所以她一直觉得在家里,她和顾容的权利是平等的,包括过年。她家里也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难道嫁人以后就再不能和自己爸妈一起过年了?   顾容爸妈希望过年的时候儿子能在身边,难道她爸妈就不希望吗?   于是她正眼也没看田晓兰,语气十分不容置疑地道:“不行,我过年要回家。   田晓兰看出孟黎不高兴,知道戳中了她的痛点,却还是不放弃:“你们再考虑考虑。真的不安全!”她想,孟黎虽然从前和小容说好了,但现在当着公婆的面,还能好意思坚持下去?!   不料,孟黎却丝毫不留情面:“我肯定要回家。”面色已经铁青。   顾容见两个人有点剑拔弩张的架势,赶忙给他妈夹了一筷子菜,说:“这个排骨做得真好吃,放了什么?”   田晓兰没想到孟黎态度这么坚决,有点讪讪,借着顾容赶快转移了话题。   孟黎却毫无吃饭的心情,只觉味同嚼蜡。   才吃了半碗饭,她就搁下碗筷,说:“我吃饱了,你们慢吃”。然后去客厅待着刷手机。   后来在回去的路上,顾容一边开车,一边说孟黎,语气有点不耐烦:“你跟我妈说话的时候能不能态度好点?!”   孟黎本就攒了一肚子气,听顾容这么一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语气也就十分尖刻:“我还要怎么对你妈态度好?当成老佛爷那样供着?今年过年回我家不是早就订好的事情么?你爸妈想看你,我爸妈难道就不想我么?而且我们一年回多少你你家?一到周末就可以见面的!一年又才回几次我家?!”   一长串的话让顾容更加失去耐心。他觉得孟黎从未这样讨厌过。跟所有结了婚的妇女一样,庸俗又啰嗦。   孟黎还准备说,却从顾容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切切实实的厌烦。心里狠狠一凉。   这双眼睛,从前无数次带着喜悦和疼爱的温度。如今只剩下冰冷。   孟黎闭上嘴。感到一阵透骨的寒凉。侧头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高楼和落光了树叶的枯枝。如坠冰窖。   ——————   冷战一直持续到晚上还没有停歇的迹象。   孟黎对着电脑,却看不清屏幕上的字,眼前一幕幕全是结婚以来的点点滴滴。她脾气不算特别好,偶尔难免作一下,发个小脾气,顾容从来都是把她当成小猫一样地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会冷战,不说话?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顾容对她有了发自内心的厌烦?   孟黎的心像坠进冰窟窿。她觉得所谓爱情,在婚姻里被这样的争吵一步步绞杀。你在旁边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就在孟黎心灰意冷之际,顾容突然轻手轻脚走到了她背后。   他默默停了一会儿。他以前一直想把孟黎当成掌上明珠般疼爱保护。他想,不管她怎么使性子发脾气,甚至做了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他都能包容她。可是结婚以后,琐事太多,他才发现,自己做不到。他也会心烦,也会因为孟黎稍不合自己心意的举动就生气。   有时候,他希望孟黎能更体贴一点,更温柔一点。   他站在斜后方看孟黎的侧颜。睫毛微微翕动,鼻子挺而秀气。   孟黎从电脑屏幕上看见一个人影,连忙回头,对上顾容的眼光。   顾容俯下身来,轻轻地亲了一下孟黎的额头。   孟黎没有闭眼。她直直地望着顾容的眼睛,似乎想从那里面看见婚姻的倒影。   可是,她什么也看不见。   ——————   那次冷战过后,孟黎时常想起一句小时候经常在电视里看到的话: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   小时候觉得这是一句没有戏剧性的台词。现在想来,却是鞭辟入里,入骨三分。他们为琐事而争吵,像大动干戈,为自己领地而战的野兽。可是他们又在床上拥抱,稀里糊涂地和好。   争吵——和好——再争吵,像一个无限循环的怪圈。   孟黎对婚姻这个制度产生了怀疑。   她想起以前不知道在哪里看过的一句话:婚姻是违背人性的。现在,她觉得这句话有道理。结婚以后,顾容变了,她也变了。   可是这些话她不敢向顾容提起,以顾容传统的道德观,一定会批评她离经叛道。   想起顾容听到这种观点时暴怒或者大惊失色的样子,孟黎又觉得有点好笑。正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听见手机响了一声,拿起来一看,是顾容发来的消息。   “我升职了,晚上同事们一起去ktv,你要不要一起来?”   孟黎许久未去ktv,想她从前也是麦霸一枚,尤其擅长张惠妹的歌。于是兴奋地回了好,又想起周舟也喜欢参加这种活动,于是朝她招招手,问她:“晚上唱歌,去不去?”   周舟一听连连点头。   ——————   晚饭是分开吃的,八点约在ktv见面。   周舟和顾容见过很多次,相当熟悉,彼此寒暄了一下。孟黎以前见过几次顾容的同事,见这批人里面,有熟悉的,也有眼生的,都一一打了招呼才坐下。   顾容却没想到,姜婉也来了。   姜婉本来和他不是一个部门,也不知道被谁给叫来了。坐在角落里,嘴角含笑,安静得似乎需要人保护。   可是顾容却不可能去照顾她。   朋友圈晒了画之后,顾容见姜婉仍旧一副一切如常的模样,并没有任何异常。心道也许是自己想多了。人家只是多才多艺而已,顺手画了那么一副画。   倒是公司里慢慢传出姜婉恢复单身的消息。不少男同事私下里摩拳擦掌,蠢蠢欲动。毕竟,姜婉是公司里有名的美女。   顾容还听说有客户给姜婉送了一大束玫瑰。花是送到办公室的,引得群情激动。姜婉的反应却很平静,把花给了前台摆着。之后也没再听说哪个客户有什么举动,大概已被姜婉拒绝。   一群人轮番着唱了一遍,位置稍稍变动。周舟坐到姜婉旁边,两个人闲聊几句,互通姓名。   周舟突然灵光一闪,看姜婉也有些面熟,便问:“你不是师大毕业的吧?”   姜婉温婉一笑:“是呢,外语学院的。”   周舟仿佛他乡遇故知一般,说到:“我也是。”   姜婉立刻乖巧地叫了一声:“师姐好。”两个人围绕着大学又聊了一通。   后来姜婉去唱歌。周舟立刻凑到孟黎身边,带着点八卦心情说:“哎,顾容那个女同事是我的大学师妹。我刚想起来大学时没少听说她的传闻。”   孟黎顺着周舟示意的方向看了一眼姜婉,是个文静又温柔的美女,长直发,穿淑女风格的连衣裙。看样子就是深得男人欢心的那种。   周舟接着说:“我们学校有名的美女,素颜女神!好多人追都追不到,听说还有校外的土豪追她,但她大学期间却一个男朋友都没谈。我们这级的级草为了她连女朋友都甩了,可也只得张好人卡。”   顾容坐在另一边正合几个男同事划拳猜色子。他输了,拿起啤酒瓶仰头喝,听见姜婉在唱一首孙燕姿的歌。   多想化成隐形的人,   给你我的体温,   好帮你驱走寒冷。   明明是有点苦情的歌,却被她唱得天真甜美,像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而姜婉的目光无意中飘到顾容这边,轻轻扫了一眼,若有如无地一笑,又飘了回去。   孟黎本来要和周舟继续八卦,但是她们点的歌到了。   《一代女皇》。   复古的序曲一飘出来,满场的人都笑了。孟黎和周舟两个人也大笑不止,要不是最近电视上一直在放范冰冰版的《武大头传奇》,她们压根想不起要唱这歌。   两个人唱得那叫一个霸气十足,器宇轩昂,酣畅淋漓。包厢里简直跟要爆了一样。只有姜婉捂着嘴,笑得含蓄,还不忘给其他人倒酒拿水果。   ——————   唱歌出来,顾容和众人一一道别,轮到姜婉时,有些担心地问:“住得远不远?”   彼时,孟黎正送周舟上出租车。   姜婉与顾容对视了几秒,笑得略有些羞涩,再摇摇头:“还好,不远,不要担心。”声音轻轻柔柔的,整个人像夜色下的茉莉花。   孟黎送完周舟,走过来,一把挽住顾容的胳膊,也和姜婉说再见。   姜婉的目光落在两人挽着的胳膊上,再看向顾容,眼中似乎带点受伤的神色。可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招招手,便上了的士。   被姜婉那么一看,顾容的身体不禁一僵。   孟黎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只说:“你这个女同事很温柔嘛。我刚刚听周舟说她们是大学校友。你同事还是有名的美女呢。你们公司有很多人追她吗?”   顾容听着孟黎的话,半晌才“啊”了一声,又说:“应该挺多的吧。”他想了想,还是没说姜婉订婚又被退婚的事情。他担心孟黎告诉周舟,周舟再传得他们校友人尽皆知。   对姜婉来说,这算得上一个伤口罢。   却偏偏被他看见了。   孟黎拽了拽顾容的胳膊:“走啦,冻死了。”   顾容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孟黎,又将她的手放进自己的衣兜里。手指碰到孟黎冰冷的皮肤,才彻底回过神来。他已经娶妻。他不应该关心姜婉的任何事情。      ☆、第十章      孟黎一上班就看见周舟冲自己使眼色:“走,陪我去冲杯咖啡。”   她放下包,将手机揣进兜里,再带上自己的水杯,一边走,一边问:“怎么了?出大事啦?”   周舟双眼目光灼灼,就跟装了镭射一般:“大八卦。”   孟黎还以为公司又出了狗血大戏,连忙道:“快说!是不是内宣的那个叶秋?”   “不是……”周舟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是你们顾容那个女同事,我跟你说过的,我师妹,叫姜婉的。”   孟黎不在意地“噢”了一声,拿出水杯接热水,说到:“你消息未免太灵通了,连八竿子外的人的八卦都了若指掌。”   周舟嘿嘿一笑,将速溶咖啡倒进杯子里,才说:“我也不是故意想知道的,昨晚刚好一个师妹打电话给我问贷款的事情,顺嘴聊了几句。她的舍友跟姜婉是闺蜜。”   “说姜婉被退婚了。对方是个富二代,两个人已经准备婚礼了。男方的妈妈死活不同意,没办法,最后还是退婚了。”   “哦?”孟黎挑了挑眉,想起从前田晓兰反对自己和顾容的事情,生出些同仇敌忾的意味,感叹一句:“都什么年代了?还老有这种棒打鸳鸯的事情!不过那个男的也没主见!他结婚还是他妈结婚啊?!”   像他们家顾容,在这一点上还是很能坚持己见的。   周舟悄声问她:“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反对吗?”   孟黎看向周舟,笑着反问:“我怎么知道!”   “男方的妈妈嫌她身体不好。据说订婚的时候就不同意。但两个人坚持定了婚。后来男方的妈妈还让姜婉去做体检。姜婉还调养了好长时间。没想到最后还是没结成。”   孟黎想起姜婉的样子,瘦瘦高高的,很有豆瓣上的清新文艺范儿。只是瘦了些,没觉得不健康啊,便问:“身体有什么问题?”   “那就不知道了。”周舟想了想,又跟孟黎说:“昨天听我那师妹的意思,姜婉貌似风评不是很好的样子,你知道,就是时下流行的那个表。可我当初在学校没听过她有什么绯闻呀。”   孟黎一笑,挽起她的胳膊:“你为八卦事业真是操碎了心。”   ——————   姜婉对着手机上的屏幕日历一直在发呆。   今天是她的农历生日。其实已经过了一次阳历,还是跟她未婚夫一起过的。可是她现在想再过一次。   因为,她想顾容陪她一起过。   如果直接对顾容说,只邀请他一个人,意图太明显,而且尴尬。但如果请一大堆同事,不落痕迹却又意无穷。   姜婉没有直接找顾容,而是立即起身,和办公室里关系较好却又是众所周知的大嘴巴郑苏聊了起来。   “苏苏,今天是我农历生日,我打算请大家吃饭,你一起来嘛~”   郑苏快三十,但还是单身,热衷于参加各种相亲活动,或者聚会,一听有饭局,一口答应下来,问到:“还要请哪些人?”   姜婉笑着说:“就咱们办公室这些哪。”   他们办公室已经没有单身男青年,郑苏一听不禁兴趣缺缺,立刻又说:“其他部门的呢?你不是跟好几个关系都挺好吗?”   闻言,姜婉故意微微皱眉,踟蹰到:“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上回顾副总升职,请大家唱k,还叫了我。这次,我是不是应该请他?”一副征求郑苏意见的迷茫语气。   郑苏知道顾容已婚,便对请不请他没有兴趣,顺口说到:“他请过你,人情来往,你也该请回他罢。”   说完,自己一想觉得不对劲。他们这个部门和顾容的部门并没有业务上的太大联系,顾副总升职怎么单单请了姜婉?   于是不禁羡慕到:“美女就是好,顾副总可都没请我们。”   姜婉很不好意思:“没有啦,刚好之前因为一件小事有点交集,他才请的我吧。”   两人聊完天没多久,果然不出姜婉所料,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知道顾容请了姜婉唱k。任凭姜婉如何解释,大家笑得仍旧十分暧昧。   ——————   顾容安排完工作之后,习惯性地拿出手机一看,恰好收到姜婉刚刚发来的微信。   “今天我生日,请大家吃饭唱k,顾副总拨冗赏光否?”后面还跟了一个龇牙的表情。   顾容情不自禁地笑笑。想起那晚姜婉异常天真的歌声,正待一口答应。余光瞥见拿着手机的左手上的戒指。   玫瑰金,温暖色。简单一圈。是孟黎在婚前挑的。一双人,一对戒指,预示着今后的人生理当有戒有止。   顾容微微抬起的手指猛然停住了,嘴角的笑意也迅速收敛。眼中重新罩上疏淡之色。   他顿了半晌,敲下一句:“多谢。但晚上已有安排。抱歉。”   简短。客气。生疏。   姜婉满心期待如被一桶冰水浇得透心凉。她从顾容的眼中明明看到过,他对她的关心。还有不同寻常的意味。她很确定,在顾容眼中,自己是不一般的。   姜婉委屈地想哭。她不在乎顾容是不是已经结婚。她只知道,和顾容见面聊天时,两个人都很舒服,空气在他们周围流动的频率都不一样。   她,想和顾容在一起。十分。   ——————   临下班时,孟黎都想好晚上要做什么菜时,部门老大过来找她:“要跟兴发公司谈一个行用卡合作的项目,晚上约了一起吃饭,你也来吧。”   这个项目本来就是孟黎在跟。而且她酒量好,外形佳,又得老大器重,虽然已婚,也时常被叫去参加饭局。   孟黎只能答应。等他们老大走了以后,她给顾容打电话。   “喂,我晚上要跟客户吃饭。你自己解决晚饭吧。”   顾容心里微微一颤,脑中立刻浮现出姜婉的生日邀约。然而神色又迅速一冷,便对孟黎说:“好,我就在公司吃,加会儿班再回去。你们要去哪里吃饭?我顺带接你一起回家。”   孟黎不确定饭局结束时间,担心顾容等太久,便说:“你先忙吧,再说。如果时间对的上你再来接我。”   ——————   快九点时顾容还没接到孟黎的电话。空荡荡的大办公室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拿起手机打给孟黎:“怎么样?快结束了吗?”   孟黎起身走到包厢外面,才放开声音说:“正在谈具体合作细节,一时还走不了。你先回去吧,别来接我了。”挂了电话,又急匆匆回到包厢。   顾容望了一眼手机,觉得有点饿。食堂饭菜不好吃,他晚饭吃得不多。于是决定回去前买点蛋糕。   蛋糕店在离办公大楼不远的一座商场里。顾容刚下车就看见不远处站了个女人,似乎有点眼熟。他又回头仔细看了看。   竟然是姜婉!   姜婉也看见他。顿时喜上眉梢,小跑着过来:“顾副总怎么在这里?”   顾容也很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两个人异口同声,不由得都笑起来。   “我刚和大家吃完饭,送了他们,准备打车走。”   顾容笑了笑:“我来买点东西。”   姜婉四下看了看,语调微微上扬,眼波流转:“一个人?”   顾容见她神态俏皮,鼻尖又被风吹得通红,脸像冻住的白玉一般,点点头,不禁问到:“等车等很久了?”   姜婉闻言跺了下脚,微皱着眉头,娇笑到:“可不是?”说完用两只手渥住脸,目光灼灼地望着顾容,说:“好冷~”。   一股冲动从顾容身体底处陡然蹿起。一瞬间竟是心神晃动如水。他竭力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看着姜婉生动的脸,不禁说到:“走,我送你回家。”   一丝笑意迅速从姜婉的眼中盛放成嘴角无法遮掩的笑容。   她对上顾容的目光,意味深长,又娇羞无限地停留了两秒,才闪烁着收回。   “不买东西了吗?”   “改天再买。”   上车后,顾容正要将包放到后座上,却被姜婉接了过去。她把包紧紧抱在怀里,侧头望着顾容轻笑:“这样暖和一点。”   接包的一刹那,她的手指攀上顾容的手。觉得温暖而干燥。   ——————   谈合作谈到一半,兴发的总经理李剑接了个电话。   “喂,林总?真的?我也在这儿。那您过来跟大家打个招呼?”   放下电话,李剑见众人略带诧异地望着自己,于是立即解释:“我们公司一位股东恰好也在这里吃饭。我请他过来跟大家见一面。”   孟黎这边的人立刻笑着表示欢迎之至。   客套话还没说完,包厢的门就开了。   进来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穿烟灰色毛衣和质地精良的休闲长裤,头发很短,笑容温和,眼神却锐利。孟黎坐着看时,只觉得他高而挺拔。   李剑早已站起来,笑着迎上去:“林总,来,来,我介绍一下。”   孟黎也赶紧随着他们老大站起来,热情地伸出手。   李剑说到:“这是我们公司董事,林一白,林总。这是长江银行的陶总,这位是孟黎孟小姐。”   林一白握了一下孟黎的手,觉得软得好像要化在自己的掌心里。他不禁多看了两眼。也许是因为多喝了酒,孟黎此刻脸色微微泛红,眼中似有星空一般。嘴唇鲜红欲滴,衬得脸如羊脂白玉。   他微微一笑,才侧身与其他人寒暄。   孟黎刚刚喝了好几轮,又帮他们陶总挡了不少酒。只觉得脑子里有点晕,借口去洗手间,出了包厢透口气。   冷风一吹,果然清醒点。她靠在墙角,目光飘散,心中记挂不知顾容到家了没。可惜刚刚出来的时候忘记带手机。   正叹了口气,眼前突然多了个水杯。水杯上一只男人的手。她诧异地顺着手望过去——竟然是林一白!   林一白把水递给孟黎:“我刚刚叫服务员调的蜂蜜水,喝了感觉会好点。”   孟黎颇为不好意思,接过来,连声道谢。   林一白眼中带着笑意,看她喝完,又说:“风大,小心感冒。我看也差不多该结束了。你进去坐回儿,应该很快就能走。”   孟黎心中微微触动。就连顾容,也许久未曾这样关心过她。   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低下头,说了句:“谢谢。”几丝长发从而后垂落到脸颊。   果然,林一白回到饭桌之后,就合作之事迅速总结了几句。饭局很快便走向尾声。   孟黎送陶总上车,又跟利剑道别之后,还想找林一白礼貌性地说再见,却没找到他。   只得作罢,一个人朝出租车停靠的地方走去。身后却突然响起了喇叭声,接着一道车灯打过来。   她诧异地朝斜后方看,只见林一白从车上下来,面上带着浅浅笑意:“孟小姐,我送你回去?”   孟黎也立刻带上笑意:“多谢,但是我老公已经来接我了。”她说得十分真诚坦荡,好像顾容真的就在前面等着她一样。      ☆、第十一章      林一白视线下滑,看见孟黎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镶了小小一颗钻,可也闪亮得让人不能忽略。   他微微垂下睫毛,一笑,说到:“既然这样,再见。”   说完,转身上车。吩咐司机开车。他坐在后座上,双眼直视前方,一时看不出到底失落还是不为所动。   孟黎目送他的车离开。在冷风中打了一个哆嗦,然后双手抱胸,一边哆嗦着一边朝出租车那边跑去。高跟鞋踩在地上,咯噔,咯噔作响。她觉得耳朵都要冻掉了。   上了车,她对司机熟练地说出地名。然后轻靠在椅背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笑容。尽管她对林一白没意思,但是受到男人恭维总是一件愉悦身心的事情。下次还可以嘚瑟给顾容听。   ——————   孟黎到家时,看见顾容正在喝水。她笑嘻嘻地迎上去,扑进顾容怀里,叫了一声:“老公……”   她不知道顾容亦是刚刚到家,也不知道她常坐的副驾驶刚刚还坐着另一个女人。   顾容闻到熟悉的香味,夹杂着酒气。他微微皱了皱鼻子,有一丝不悦:“喝酒了?”他不反对孟黎当一个女强人,但是自己的女人在外面和一群男的女的喝酒,总归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喝得不多。”孟黎依然靠在他怀里,像只猫一样蹭来蹭去。   顾容突然想起在车上姜婉抱着他的包的画面。姜婉的身体,应该也是柔软而温暖的吧。   他突然觉得身体一阵燥热,一手探进孟黎的衣服里,沿着腰部一直往上。咔哒一声,熟练打开背后的扣子。另一只手则紧紧按住孟黎。头迅速低下,炽烈地吻住她的嘴唇。撬开牙齿,舌头就像攻城略地一般长驱直入。   “啊……”孟黎轻呼一声,因为醉酒而微微眩晕的大脑迅速被顾容炽烈的男性气息侵占。   她尚未来得及回应,整个人已被顾容一把抱起。顾容的吻像狂风暴雨一般,孟黎觉得自己好像是他嘴边的食物。   她被扔在床上。顾容迅速解除彼此最后的隔阂,再欺身而上。孟黎因为冷,缠上他的身体。她看见,他的眼中,迷乱的狂暴之色。   与以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顾容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以*的熊熊烈焰同时灼烧着他和孟黎。他毫无顾忌地发泄来自最深处的无穷*。两个人似乎都到达了从未曾抵达的高峰。   顾容喘着粗气从孟黎的身体上离开,汗珠从他的额头滑落。孟黎也有些喘,躺在床上。原来回到现实的这一刻,人会变得前所未有地清醒,同时带着美梦醒来后的寥落。   她伸手,摸了摸顾容的头发。手指划过额头时,触到一两滴汗水。   顾容不发一言地起身,然后去洗澡。身体和身体之间,会有不一样吗?孟黎是他的初恋,也是他唯一有过的女人。他无从想象,其他女人的身体和气味。而对于孟黎的唇舌和气息,他已经熟悉得如同那是自己的一部分。   孟黎觉得双腿发软,甚至没有力气抬手拿纸巾稍微擦一擦。她觉得今晚的顾容有些陌生。可她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陌生让婚姻从枯燥和一成不变中透了口气。   ——————   想起昨晚剩下的最后一个避孕套,孟黎在超市买菜时就顺带再买了一盒。黑色盒子的冈本。顾容总喜欢买这种。   刚刚同居的时候,她洗完澡忘记拿浴巾都不好意思叫顾容递。换衣服还总背着他,觉得在他面前衣衫不整很不好意思。   这些娇羞的,柔软的心情,和时间一样,一去不返。   吃过饭,孟黎告诉顾容第二天要去出差,去南方的y市。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天气应该很好吧,不是说四季如春么?”   顾容有点心不在焉,接了句:“应该是吧。去几天?”   “两三天。”孟黎说着,回过头来对顾容笑:“不要太想我噢~”   顾容望着孟黎毫无防备的眼神,笑得有点心虚。他觉得很矛盾。一方面他希望孟黎去出差,这样他就可以独自一人住几天,是不是就跟单身时一样?另一方面他又很担心孟黎不在自己身边,他不知道会不会发生失控的事情。   他的感情,竟然乱了。   直到第二天孟黎拉着箱子出门,顾容几番话到口边,却始终未出一言。心底一直有个声音:让她走吧,走了你才会轻松。   孟黎没有看出丝毫异常。抱了抱顾容,就拉着箱子下楼。   快到机场时,她突然接到陶总的电话:“小孟?我女儿住院了,我今天得在医院守着。你一个人去,可以吗?”   孟黎听电话里陶总的声音分外焦急,连忙说:“好,没问题。工作的事情您不用担心,有问题我及时向您汇报。照顾好孩子最重要。”   又交代几句关于工作的事情,陶总急急忙忙挂了电话。   到达机场之后,换登机牌、过安检,孟黎买了本杂志坐在候机厅等。不出意外果然航空管制推迟了一小时起飞。孟黎只庆幸没把他们关在飞机上等。   于是她给负责接机的兴发的员工打电话。   “喂,你好,我是长江银行负责尽职调查的孟黎。”   “哎,孟小姐,你好。”   “是这样的,飞机晚点一小时,我告诉您一声。起飞前我会再和您确定一次时间。还有就是,我同行的陶总有事不能来。你们帮忙定的宾馆能否退掉一间?谢谢。”   “没事,不客气。”   等到了y市,刚好是午饭时间。孟黎取了行李,往外没走多久,就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小姑娘拿着块牌子——上面写着她的名字。   她笑着走过去,跟两人打招呼,再一齐往停车场走。   中年男人是司机,年轻小姑娘是办公室秘书,叫小姚。应该是刚工作没多久,见了人还有点怯生生的。   刚上车,小姚便说:“孟小姐还没吃饭吧?我在公司附近定了饭店,还有负责业务的几位领导,大家一起吃。”   孟黎一看时间,十一点半,于是问:“机场离公司远吗?要大家等我,真不好意思。你们太客气了。”   小姚赶紧解释:“刚好时间对得上。”   开了约莫半个小时,停在一间酒店外面。孟黎自己拿了箱子下车,听小姚说:“房间也开在这里,孟小姐吃了饭还可以上去休息一下。”   她笑着道谢,才说:“你告诉我包厢就行,我放了箱子马上下来。”   孟黎去前台领了房卡。从电梯出来以后,余光瞥见好几个人正从旁边的电梯下去。其中一个人的声音还特别熟悉。她不禁转身看了一眼,却只看见正在阖上的电梯门。   ——————   以前每次遇到孟黎出差,顾容就会回他爸妈家吃饭。这天中午,田晓兰给他打电话,闲聊了几句,说了一下他舅舅似乎打算和那个女人结婚的事情。   顾容心不在焉地听着,心里几番纠结,到底没说孟黎出差的事情,也没提回家吃饭。   今天上午他看见姜婉发的朋友圈:每天背包,从未想过包上也会留下体温。   下面有人问什么意思。   姜婉回复说网上看来的,随便一用。   顾容的心里像被投下了小石子,又像被猫尾巴轻轻拂过。软软的,痒痒的。   他看了看,仍是没做丝毫回应。他想,那晚送姜婉回家已经太过冲动。他们不应该再有更多私人接触。   ——————   到下班时间,姜婉故意绕了段路,绕到顾容办公室门口,瞥了一眼,见他正在收拾东西,打算要走的样子。于是拿出手机,假装打电话,嗯嗯啊啊的。   顾容没注意,收拾了东西便往电梯走。   姜婉等着他走到自己前面,才收了手机,快走两步,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顾副总。”   顾容一回头,看见姜婉笑盈盈的脸。   “准备回去了?”   顾容面带笑意点头。目光不禁从姜婉的脸上落到她的手指,刚刚是这只手拍的自己么?   姜婉鼓起勇气,试着问了一句:“为了答谢你送我回家,我请你吃晚饭吧?”她没有把握顾容一定会答应自己,但总得一试。   不料顾容立刻就答应了。说好的一刹那,心底却涌上一句质问:他是不是一直就在等姜婉这个邀约?可是,这样的负疚感跟快便被姜婉的笑容冲散。   顾容开车带姜婉到离公司颇远的一家日本料理。这家店因为环境好,味道也好,孟黎很喜欢。也是当初孟黎发现了要求顾容带她来吃的。   点菜时,姜婉拿起菜单,只见上面写的都是日文,于是轻轻一笑,将菜单递给顾容,身体不自觉地贴在他的胳膊上,说:“我不懂,你来点吧。”   顾容感觉到胳膊上柔软的触感,不禁低头一看,见姜婉无心,也不在意的样子,伏在自己身边,还低头看着菜单。他便不好意思抽开胳膊,只得让她贴着。   他熟练地点了几道孟黎常点的菜,然后起身去洗手间。   没想到洗完手恰好接到孟黎的电话。   “喂?我下午的事情刚刚忙完,参观了这边的工厂。明天还要去他们在市郊的园林看看。现在等着吃饭哪。你呢?回家吃饭吗?”   顾容听见心里咔嚓一声,好像有什么碎裂了一样。他一手紧紧拽着手机,一手抵在洗脸池上,不动声色地说:“没有,在公司加班,一会儿去食堂吃。”   他看见镜中映出的自己的脸,陌生得像另一个人。      ☆、第十二章      顾容挂了孟黎的电话之后,用冷水拍了拍脸才走回去。他没有坐到姜婉旁边,而是在桌子对面坐下。   姜婉就像丝毫没有感受到异常一样,已然保持着笑容,还贴心地帮顾容把碗筷挪到他面前,再打开纸巾拿一张出来递给他。眼中始终带着如水一般的温柔笑意。   顾容觉得他心中有什么东西在融化。   孟黎从来不会帮他做这些,也从来不要求他做这些。他有时候觉得孟黎独立得甚至不近人情。工作以来,顾容将读书时的爱好差不多都戒了,只有打篮球还算保留着。但也打得不多。有几次公司组织篮球比赛,顾容是很希望孟黎能去现场看的。可是孟黎对篮球毫无兴趣,从来没去过。   ——————   吃过饭,孟黎和小姚确定第二天的行程。   小姚笑着说:“早饭以后我和王师傅来接你还有林总,然后一起去市郊的园林。中午就在那边吃饭,估计到下午三点多回来吧。”   孟黎一听“林总”,觉得奇怪,今天陪同她参观的一直是技术部门的张总,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的饭局,脱口而出到:“你说的林总是不是林一白?”   小姚还是第一次听见别人对公司领导直呼其名,有点尴尬,便说:“是……呐……就是这位林总。孟小姐认识?”   孟黎说:“之前去你们公司总部的时候,一起吃过一次饭而已。”她想了想,不禁又问:“林总到底是负责哪块业务的?”   小姚却迟疑了一下,半晌才说:“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听说他在公司只是挂名而已。我还是头一回见着他。”跟孟黎相处了大半天,小姚觉得也挺熟悉了,说话便比较放松,笑着道:“挺帅,是不是?好像才三十二岁,据说没结婚。”   孟黎想了想,点头真心承认:“是挺帅。不过这年纪,没结婚也肯定有女朋友了。”说完这个,她又道:“明天晚饭不用帮我安排,我想自己出去逛逛。”   小姚点点头,热心地介绍:“市中心那边有条老街,里面有不少好吃小馆子。”   说话间已经到了酒店大堂,孟黎便说:“谢谢,你赶紧回去吧,不早了。路上小心。”   小姚招招手,转身出了酒店。   孟黎则进了电梯。到房间门口时,从包里找房卡。她包里乱七八糟塞了很多东西,一时半会儿没找不到。只得抬起一只腿,将包搁在腿上,再两手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掏出来,很快手上拿不下,又没地方放,只得一口将钱包咬在嘴里。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孟黎知道她现在很狼狈。但是这样当面笑人真的好吗?!以为是陌生人就不敢瞪他啦!于是,她迅速转身,朝笑声来源处狠狠瞪了一眼。   竟然是林一白!   他站在孟黎斜后方,虽然被孟黎一瞪,但脸上的笑意却没收敛,还蹦出一句:“你金鸡独立的功夫练得挺好。”   孟黎一囧,又有点不满,将手里的东西哗啦啦全部倒进包里,才放下腿,再一把拿下钱包,还了一句:“过奖!”   林一白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走到孟黎旁边,突然停下站定没动,像是等着孟黎开门的样子。   孟黎的心都漏跳了一拍。这里可是酒店!脚下是厚实的织花地毯,里面有松软宽大的床,而除了他们孤男寡女之外,再无第三人!   她拽紧手中的房卡,表情尴尬,声音略有些陡:“林总,我……我……明天还要早起,就不请您进去聊天了。”   闻言,林一白十分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外星人一样。另一只手却从兜里利索地拿出房卡,打开了隔壁房间的门。   他握着手把,侧头对孟黎一笑:“早点睡,不要想太多。”   孟黎恨不能用地毯把她自己给埋起来!她满脸尴尬,迅速打开房门,闪身进去,咚一声关上门。   真是丢死人了!   她懊恼地从箱子里拿出洗漱包去洗澡。听着哗啦啦的水声,心情才稍微平静一点。   洗完澡,围着浴巾出来,顺手拿起手机看了看。奇怪,都十点多了,怎么顾容也没给自己打个电话?   ——————   顾容和姜婉吃完饭,准备出去。姜婉因为事先说过要请客,所以执意买单。这家店价格不菲,顾容怎么可能真的让姜婉买单?!于是一边伸出手,拦住姜婉,一边拿出现金。他不刷卡是担心万一被孟黎看到这笔支出。尽管孟黎从来不查他的电话和银行卡。   姜婉推拒了一回,才顺水推舟地看着顾容买了单。她将钱包重新放回包中,十分不好意思地说:“下次一定要让我请你!”   顾容笑笑,未置可否,只说:“我送你回家。”   姜婉点头,动作轻盈,眼中的欢喜如水波荡漾。   顾容看着也不觉高兴起来。   姜婉想起刚才顾容顺嘴提起他老婆出差的事情,便说:“反正你明天也要一个人吃饭,不如我去帮你做晚饭吧?”   她微微仰头,仔细观察着顾容的表情,心想要是一有迟疑,她就马上补一句,叫上办公室其他人一起。   不料,顾容虽然没有迟疑,却是说:“不是你请客么?去你家吧。”   姜婉本是计划去顾容家看看,为将来见孟黎打个基础。但顾容这样说了,她又不好上赶着去别人家。只得答应下来,然后微微侧头,眼中带一丝狡黠地问:“那要不要叫其他人一起?”   暧昧像蛛丝一样,从姜婉的表情中蜿蜒而出,缠上顾容的心。   他轻轻一笑:“你的家,你做主。”   刚说完,顾容的手机突然作响。他接起来,电话中传出孟黎的声音:“喂。吃完饭了吗?加班还没有回去吗?”   姜婉离得近,断断续续听清楚了孟黎的问话。她不难猜出顾容肯定向他老婆撒谎说在加班。心中顿时雀跃。她望了顾容一眼,露出微微得意又心照不宣的笑容。   听着孟黎的声音,顾容却突然心里一紧。他略微说了两句,放下电话便对姜婉说:“我突然想起明晚有个饭局。”   姜婉的心如坠谷底。   “明晚不能去你那里吃饭了。”   ——————   第二天在酒店吃早餐时,孟黎果然遇到了林一白。既然遇到,又不能装作不认识,只好坐在一起。   孟黎拿了两盘东西,想起小姚说的林一白挂名之事,便随口问到:“林总是负责哪块业务?这次怎么也会来这边?”   看着孟黎一本正经的样子,林一白不知为何,有点想笑。其实他对孟黎的印象挺好。其实孟黎看上去与普通职场女性没有任何区别,脸上总有一种矜持的防范与克制。可也许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就见到了微醺的她。从层层紧封的面具下透出些鲜活的脆弱气息。   他喝了口咖啡,才说:“我其实是股东,挂名做个董事,不管事的。一般也不来公司。一年就来个几次,对对账,了解一下业务发展情况。”   听林一白这样说,孟黎心中疑问更甚。兴发的规模,她是清楚的。虽然不是上市公司,但是比起中小板的普通公司,营收可大了去了。林一白不过三十出头,哪来那么大的资本入股这种规模的公司?他不是兴发老板的儿子,听上去也不像有什么亲戚关系。   那是什么身份?   孟黎想问,但两个人又没熟悉到畅所欲言的地步,只得喝口粥,把疑问给压下去。   林一白也未再多解释,只说:“今天天气真好。一会儿要去的地方是园林,那景色可是在帝都见不着的。”   兴发有一块业务是做园林,既有景观设计,也有苗木供给。   孟黎此行就是针对这一块业务做尽职调查。   她顺着林一白的目光看向窗外,只见阳光灿烂如水银倾泻,落尽眼里,光辉荡漾仿若柔情蜜意。   让人的心,一下就软了。   没想到,到园林之后,景色更让人心旷神怡。草地青葱,鲜花如海,更有各种树木杂列其中。孟黎进来之后,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而林一白对花木非常了解,一边看,一边指指点点地解释给孟黎和小姚听。   小姚连连赞叹:“林总,没想到你知道这么多!”   孟黎也大为诧异,看林一白的目光更加明亮。   林一白一笑:“有兴趣而已。”越过小姚,他看见孟黎的脸有一种冰雪消融后的璀璨。他太清楚像孟黎这样的女人,在压力重重的职场,高兴也好,伤心也好,都不轻易示人。   可是他们相遇的时间太恰好。在这样的阳光下,谁都不需要防备。衣衫之下,便是柔软的灵魂。   孟黎感受到林一白的眼光,不禁心思晃动,于是微微低下脸。胸腔里,如小鹿乱撞一般。   一行人正兴致勃勃走在园林之中。不想天色突变,大片乌云迅速掠过。眼看就要变天,几个人一商议,决定先回管理处再说。   只走到一般,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一时间天地茫茫,雨雾纷纷。初时,众人都有些惊慌,朝着管理处的方向拔腿就跑。拼命跑了一会儿,孟黎却突然觉得好笑。她仿佛身处异世。这里没有婚姻里的琐碎,没有婆媳之间的拉锯。她不由得放慢速度。任凭大雨打在身上,什么都不用想。   林一白跑了一会,觉得身边好像少了个人。他停下来,往后一望。也看不清是谁,只见有个人慢慢走来。   于是他等了一会,才看清来的是孟黎,脸上居然保持着舒适笑容。他不禁也一笑,心中因为孟黎这一瞬间的傻气而变得柔软。他脱下外套,等孟黎走近时,递给她,要她挡着头。   孟黎有些诧异,迟疑着没接。   林一白索性自己一把将外套举过头顶,同时罩住了自己和孟黎。   一刹那,孟黎觉得天和地都倾斜了一下。她在林一白眼中看见毫不掩饰的,纯粹的心动。她想,自己的表情现在一定和他一模一样。心,在胸腔里,就像活了一样。   原来,心动是看得见的。   而原来,心动比高*潮更让人猝不及防,更让人迷醉不能醒。      ☆、第十三章 补齐      小姚和另外两人先到管理处。她在屋檐下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孟黎和林一白小跑着过来。于是笑道:“怎么跑着跑着就没看见你们了?”   孟黎觉得心事被戳中,有点尴尬,一时没说话。   林一白走到屋檐下,拍了拍身上的雨水,笑着说到:“路上滑了一下,就没敢跑快。”   小姚一边听着,一边拿了纸巾给孟黎和林一白擦,连忙问:“没事吧?”   林一白笑着摇头:“还好扶住一棵树。”   小姚这才放心,又问:“林总,那我们现在就回市区?”   孟黎拿着纸巾,先是擦了擦她方才遮头的林一白的烟灰色外套——已经湿透了,擦也没用。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否应该就这样还给他。   林一白听见小姚的问话,却踌躇了好一会儿没回答。抬眼望了孟黎一下,只见她正在专心致志的擦衣服。手指看上去灵巧又细嫩。   他晚上有应酬,回了市区就有人来接。而他,现在很不想走。他不禁又望了孟黎一眼。   孟黎恰好抬头,撞上林一白的目光。   两个人的心都遽然一跳。   孟黎赶忙收回目光,微微低下头,将手里的外套递给林一白,轻轻说了声:“谢谢。”然后故作轻松地看了看手机,对小姚和林一白笑到:“四点多了,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林一白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才点点头。   奔驰七座的商务车。林一白和孟黎坐在第一排。中间不过隔着一臂距离。来时也这样坐着,孟黎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她紧张得心咚咚咚直跳,甚至不敢让手自然垂落。好像手一放下,就会立刻碰到林一白一样。她双手交握于身前,一动不敢动。   林一白发现上车以后孟黎就不怎么说话,双目直视前方,像尊雕像般。他觉得好笑,又觉得有一种神秘力量似乎在牵引他的手,不断煽动怂恿他去触碰孟黎的身体,以抚平她的防备。   可是,他不能动。   只有余光一直落在孟黎的脸上,始终未曾离开。   快到市区时,小姚记得孟黎说想在城里逛逛,便问:“孟小姐跟我们回酒店?还是在老街那边下?”   孟黎此刻已是浑身不自在,便说:“是不是快到老街了?那我就在这里下。刚好雨也小了。”车窗外飘着毛毛细雨。   林一白立刻转头,目光牢牢锁在孟黎身上,看着她下车,跟所有人说拜拜,然后关上车门。玻璃窗外映出一个浅灰色的身影,小跑向街道一头。   他心中突然涌上强烈的失落,像海浪,兜头打来。   孟黎跑进小商店,买了把伞。透明底,落满翠绿色的树叶。她撑开,走在老街古旧的城墙下。心情好像跟路面一样,湿漉漉的。   她跟自己说,林一白只是她生活里流星一般的过客。不用太挂在心上。于是故作轻松地找了家小饭馆吃当地特色小吃。吃完以后又沿着老街四处瞎逛——两道两边全是卖各种工艺品的小店。   下雨天,街上人不多。天色渐渐暗下来,仿古的街灯射出柔和的光。一个人,却也自得其乐。   她走到一家较大的店里,四处看。有京剧脸谱,有号称印度来的香料,还有各种蜡染、丝织的披肩。价格都不贵,质量也堪忧。其中一个货柜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证件:美女证、好爸爸证、贱人证……   她转了一会儿,又走到店铺门口卖米酒的地方看看。由于游客实在太少,见了孟黎,老板像是久旱逢甘霖一样,热情地招呼:“小姐,试试?我们自己酿的米酒。”   孟黎爽朗地说“好”,一手接过老板递来的酒杯。突然听见外边噼噼啪啪一阵响,连忙一看,只见雨势又大。砸在石板路上,水花飞溅。   她再一看,不禁愣住了。   隔着茫茫雨雾,在街道那头的屋檐下,赫然站着林一白。   他的头发微微湿润,目光柔和而又凝重地望着对面昏黄灯光下的女人。下车以后,他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带走了一样。饭局才到一半,他便借故离开。   走着走着,也不知为什么就进了老街里。仿佛冥冥中有一个声音,有一种力量,将他带至这里。   而现在,他终于知道这种力量是什么。   可是,就像隔着这大雨下的古旧街道一样。他和孟黎之间,隔着婚姻的城墙。   于是一个人在街这边,一个人在街那边。始终没人跨出去。   孟黎侧过身,将手中的米酒一饮而尽。本是带点甜味的酒,一入喉中,却有无尽苦涩。   她装作若无其事般,对老板说:“给我两瓶。”   ——————   孟黎拎着酒,一个人回到酒店。尽管在伞下,大衣和发梢仍沾了雨水。进房间以后,立刻脱了衣服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接到小姚的电话。   “喂,孟小姐?明天下午两点我来酒店送你去机场,你看怎么样?林总也刚好是这个时间,正好一起走。”   林一白也是要回帝都。如果和孟黎同时间,那肯定是同一个航班。孟黎的心像被一只手捏了一下,她飞快地说:“真不好意思。我忘了跟你说,我明天有点事情要提早回去,已经改了上午的航班。明天早上我自己去机场就好,不用送,谢谢你。”   原来口是心非时,舌头仿若行于刀尖之上。   小姚还想说没关系,那就早上来送。但孟黎十分坚持,说太早,不用麻烦。   两人才挂了电话。   孟黎的心情从未如此复杂。她没想到竟然和林一白订到同一个航班。有一种缘分在耳边爆开的奇异感觉。然而,这所有的喜悦终究苦涩。   她已经有顾容。要是顾容跟另一个女人,产生了所谓缘分的感觉,要是他,对另一个女人人心动,置于手掌珍之重之……   只要想想,孟黎就觉得心如刀绞。   她怎么忍心伤害顾容?!   ——————   第二天早上八点,孟黎拉着箱子去前台退房,然后在酒店门口等的士。   林一白站在廊柱后面,看着孟黎的背影。她仍旧穿着来时那件浅灰色的羊毛大衣,黑色铅笔裤。从背后看,瘦而高挑。长卷发像海藻一样落在身后。   爱而不能得的人,会在心里留下不肯平息的剧痛。他的眼中,露出因为过于克制而受伤的神色。   孟黎十点半的飞机,按照飞行时间来算,她应该一点到帝都。再拿行李出机场等车,大约两点半可以到家。   她走得急,又心情复杂,连航班改了时间都忘记告诉顾容。   下午两点时,顾容正在家里看材料,突然接到姜婉的电话。   “喂,顾副总,你在家吗?”   顾容觉得奇怪,姜婉怎么会这么问,回答在的时候不禁语调上扬,带着些微惊奇。   姜婉清脆一笑,说到:“上回吃饭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我把你的行程本装到我包里了。今天上午才看见。我刚好在你家附近见朋友,就给你带过来了。”   顾容一笑:“难怪我昨天找了一天都没找到,还以为丢了。”他想了想,既然姜婉已经在附近,又特意送东西过来,不请她来家里似乎说不过去。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两点过几分而已。孟黎应该晚上十点才会到家,时间绰绰有余。   于是他说:“麻烦你了,上来坐坐吧?”   姜婉会心一笑,她等的就是这句话!于是一手拿着顾容的行程本,一手拿着一盒在商场买的巧克力,脚步轻快地朝顾容刚刚告诉她的地址走去。   ——————   飞机本来没晚点,没想到降落的时候盘旋了很久。下了飞机,正是一点半。孟黎想反正没要顾容来接,就不给他打电话了,直接回家便是。于是跟着人流去传输带上拿行李。   只是等了十来分钟,一件行李都没送上来。   她拿出手机来看,两点一刻。不禁想到y市机场离市区不远,林一白现在应该快到机场。   小姚坐在车上,偷偷望了旁边的林一白一眼,觉得他今天话特别少,表情也有些凝重,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便不敢随便说话。她想,林总大概是舍不得y市。毕竟y市气候好,空气好,好吃的也多。   到机场之后,她热情地送林一白去办登机牌。办好之后,两人互道再见。小姚却突然拿出手机,笑着说:“那天在园林,我拍景色的时候刚好拍到一张您跟孟小姐的合影。刚好现在发给您。”   林一白的目光迅速落在小姚手机屏幕上。只见万里晴空之下,他和孟黎相对站在一棵小树两边,两人相视而笑。都是侧颜,眼中却亮得如有星辰。   小姚加了林一白的微信,一边操作,一边说:“我等会儿还要给孟小姐发一遍……”   林一白心中一颤。拿起手机突然打了个电话:“喂,帮我订一张明天去法国的机票。”   小姚一听,眨巴着眼望林一白,脱口而出:“林总要去法国呀?”   林一白收了手机,点点头:“法国有个小酒庄,我要去看看。”其实有什么好看呢?大冬天的,葡萄叶都掉光了。不过是给自己找一个躲避的地方。   ——————   顾容给姜婉开门。她进来,看见顾容穿着家常毛衣和牛仔裤,脸上表情也很放松,比起在公司时的职场精英模样,随意得多。   她笑着随手将巧克力放在茶几上,然后坐下。四下望了望说:“装修得好漂亮!我能参观参观吗?”   诺达一间房,松软得像床一样的沙发。顾容再次感受到暧昧的气流,在他和姜婉之间涌动。   姜婉并不知道顾容的家庭背景,更没想到他竟然在高档小区买了这么大的房子。就算顾容工作好,但毕竟在国企,薪水肯定支撑不了这样的房价。她猜,顾容家里必然也是条件很好。   家世好,自身优秀,长得也好。跟自己又互有好感。姜婉突然心里酸酸的,为什么最早遇见顾容的,不是她?   顾容一边介绍房子,一边顺口问了句:“你来这边见同学?”   姜婉却突然面有难色,扭捏了一下,才说:“见我前未婚夫的。”   顾容一惊,诧异地盯着姜婉。   她不禁微微脸红:“这几天他一直在找我……想复合。”说着,目光坚定地望着顾容:“我,其实不想再和他纠缠。”   姜婉的脸,脂光粉艳,落在顾容眼里,却是白里透红,眼角眉梢带着羞怯之意。他有多久,没在孟黎脸上看到过这样让人欲罢不能的表情?      ☆、第十四章      姜婉突然上前,一手攀上顾容的肩。脸也凑过来,几乎贴在他胸前。   顾容一瞬间差点忘了呼吸。他闻到姜婉身上完全不同于孟黎的香气,带着甘甜的果味。   姜婉的几缕头发擦着顾容的肩颈而过。他感到皮肤上一阵麻痒,正惊异又心思涌动间,姜婉却突然微微抬头,双眼灼灼地朝着他笑:“衣服上沾了片羽毛。”   家里沙发上的抱枕是羽毛芯,时常透出来沾在衣服上。   她指尖夹着一小片洁白的羽毛。呼吸轻轻吹在顾容嘴边。他们暧昧了这么久,却始终不曾有过真正的肢体亲密。   屋里安静得能将心跳声听得一清二楚。   姜婉看到顾容眼中流动而隐忍的情*欲。她想,时机恰恰好。于是微微阖上眼,等着顾容俯身而下。   顾容静静地站着,掌心里似有火烧。他知道,只要一低头就能尝到姜婉的嘴唇。   ——————   孟黎气急败坏地拿出手机一看,居然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哪有下飞机之后半小时行李还没出来的!   她将外套抱在怀里,找到行李询问处。只见小小一间办公室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这才知道同一个航班的旅客纷纷发现不对劲,已经围在这里质问。   有个大约是头等舱下来的中年男人,一脸激愤,指着墙上的挂钟喝问办公室的员工:“我等了四十分钟了!我的一分钟你们浪费得起吗?!行李呢?哪家航空公司像你们这样?”   柜台后一共三个工作人员,两个正忙着打电话,还有一个在耐心解释:“十分抱歉,我们同事已经在打电话询问到底怎么回事。请再等一等……”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正在打电话的年轻男员工惊诧地重复了一句:“货已经送上来了?!我们这边一直没有收到?你知不知道当班司机是谁?”   这话一出,人群中就跟炸了锅一样。只听一个尖利的女声冲着另一边喊到:“行李丢了!不知道送哪儿去了!”   三个员工都有点慌,可又不敢在旅客面前表露。   头一回遇到这么不靠谱的事情,孟黎也不免动气,上前正要质询。   只听男员工继续对着电话说:“你怎么不可能知道当班司机是谁?!算了,我再问。”接着又打了好几个电话。   最后好像是问到的样子。他放下电话,对众人解释:“今天当班的是一个新司机,把行李拉到二号航站楼了。”   有人毫不放松,继续追问:“那现在行李到哪里了?”   “已经送过来了,就在路上。”   “多久能到?几分钟?”   “五分钟。”   果然,没多久,传输带那边就有人在喊:“行李来了!”   一众人等了四、五十分钟,虽然行李已到,却仍是愤愤不平。有人急着去拿行李,有人还不忘警告:“你们这就是意外事故!我要投诉你们!你工号多少?”   那个男员工倒是不卑不亢,快速地报出了自己的工号。   孟黎心中虽然也有气,但知道这样的投诉多半不会有结果。于是跑过去拿行李。   幸好等车的人并不多。一路上也通畅。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家门口。   她掏出钥匙,打开门。   客厅里空荡荡的,没看见顾容。沙发上的抱枕倒是东倒西歪。她拉上门,将箱子留在门口。一边往里走,一边喊:“顾容?我回来了。”   说着,顺手拉开书房的门——顾容却不在里面。   又推开卧室的门——只见床上一片凌乱,顾容正躺着睡觉。   她上前,轻轻摇了摇他:“快四点了。”   顾容睁开眼,一看竟然是孟黎!便问:“不是晚上到吗?”他翻个身,坐起来。突然感到心有余悸:他刚刚才送走姜婉,然后回屋里躺了一下。前后不过一刻钟!   孟黎脱了外套挂起来,才说:“改了航班,提前到了。”说着,又提起刚刚在机场的事情:“本来可以更早的,谁知道下飞机之后行李居然送错了!迟了五十分钟!”   顾容一听,居然腾起一阵后怕。如果被孟黎撞见自己和姜婉单独在家……怎么也说不清楚罢!   可是又感到一种微妙的刺激的感觉。像一排小贝齿,轻轻地咬他的心,麻麻的,痒痒的。   他冲孟黎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孟黎回头一笑:“怎么了?”   刚走到床边,就被顾容一把捞进怀里。   他不说话,只把孟黎紧紧圈在怀中,隔着毛衣感受到她温热的气息。然后低下头,埋在她的胸前,右手飞快地朝衣服里面探去。手指之下是滑腻的温软的肌肤。   太阳当西,明晃晃地照着房间。楼顶传来好像是拉椅子的声音。   孟黎一惊。他们结婚这么久,顾容很少在大白天做出这样举动。而她一身疲累,心中又有事,实在缺乏心情,不由得有些躲闪。   顾容却很急。刚刚他对姜婉的悸动尚未平息,若不是凭着最后一丝理智,也许真能做出越轨的事情来。   他熟练地打开孟黎的内衣,甚至能通过手感知道她穿的是蓝底白蕾丝边的那套。他对孟黎的敏感地带也都一清二楚。知道他的手经过哪里,她会颤栗,再滑到哪里,她会兴奋。   不像姜婉,一切都是新鲜的,未知的。   躲闪之间,孟黎的衣服已经被顾容解下。她太明白顾容现在这个状态——意味着他真的很想要。   于是她像很多次她兴致并不高昂的时候一样,顺从地接受,如同待宰羔羊。   顾容将孟黎反过来,俯身亲吻她的嘴唇。可是看见孟黎受难般的表情,顿时兴致全无,意兴阑珊地放开手,靠回枕头。   孟黎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预想中的身体。默默地长舒一口气,才爬过来,问顾容:“怎么了?”   “有点累。”说完,顾容便闭上眼睛。   孟黎起身,重新穿好衣服。她从外套兜里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没想到有好几条微信消息。   周舟发的:“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   她妈妈发来的:“明信片已经收到,风景很美。预计春天和你爸爸去一趟日本。”   还有一条是小姚发来的:“我拍的,那天忘记发给你。”后面是一张照片——她和林一白的合影。   孟黎猛然一震。电光火石间,眼前全是她和林一白的画面。却听见身后顾容说到:“下周是我妈生日,你选个礼物给她?”   她的想象骤然中断,整个人重新跌回现实。稳了稳心神,才转过身说:“不如直接包红包吧?”对给田晓兰选礼物这件事,她十分头痛。买太贵了,田晓兰说浪费钱;买便宜的,她又嫌没诚意。不如包红包,简单实在!反正她买过的礼物,田晓兰从来没夸赞过。   顾容一听却不乐意:“一年才过一次生日,买礼物才能显出心意!”   一句话勾得孟黎动了气:“我过生日,你怎么不买礼物?!既然你能给你妈买生日礼物,为什么不给我买?”   几句话让顾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觉得孟黎是在跟他妈作比较。给他妈买了东西她就不高兴!于是怒到:“你自己算算!我给你买过多少东西?给我妈才买了多少?!”   孟黎更加生气,觉得顾容完全在曲解自己的意思。不由得也提高音量,怒到:“我是在乎多少东西吗?我是不让你给你妈买生日礼物吗?!你既然给你妈买生日礼物,就证明你有这个心。你知道亲近的人过生日,应该送礼物。可是,为什么,却不给我送?!”   顾容哑然,负气地偏过头去,不再看孟黎。   孟黎心中委屈爆发。真不知道,结这个婚到底有什么意思!她一摔门,怒气冲冲去客厅。   可是她刚在沙发上坐下没多久,顾容也冲了出来。一句话都没说,打开门就出去了。   “咚”一声巨响,震得孟黎心头一跳。   她没防备,眼泪突然掉下来。结婚以来积攒的所有点点滴滴不满如潮水一样喷涌而出。脑中能想到的全是对顾容的不满。他不爱收拾,东西乱扔,还经常不洗澡!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   那个疑问再次从孟黎心底冒出来:   到底为什么要结婚?!   为什么要没完没了地忍受另一个人?!   眼看太阳渐渐西沉。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孟黎呆了很久,擦擦眼角,只觉冰冷一片。她木然地起身开灯。房间里顿时落满雪白灯光。因为太白,而显得冷。   中午在飞机上本来就没吃东西,回来以后又忙着吵架,此时肚子居然饿得直叫。   她走到厨房,正要找点东西吃。听见客厅的门响。   顾容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购物袋。   两个人目光一撞。孟黎眼里还带着怒意。顾容却突然笑了,上前把袋子递给孟黎,又抱着她亲了亲:“看看,是什么?”   孟黎的表情并不好看,意未平地打开袋子。看见一个圆形盒子。再打开,里面排列的全是白玫瑰——原来是一个精致花盒。刚刚爆发的委屈和怒气竟然如冰雪消融,只剩下薄嗔。   她抱着花盒——这是她第一次收到顾容的花。   轻轻撞了顾容一下。   顾容索性将她一把搂在怀里:“你一生气,我心都碎了。走,我带你出去吃饭,然后看电影。”      ☆、第十五章      看电影出来,孟黎去上洗手间。顾容随着人流走到外面空旷的地方等她。无意中看见不远处有一男一女拉拉扯扯。   好像是女的要走,男的不让。   等眼前的人流散开些,顾容才看清楚那个女的——是姜婉。   只见她脸涨得通红,一把甩开那个男人的胳膊:“我跟你说不清楚!你别来找我,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但是那个男的却紧跟上来,又抓住姜婉:“你听我说。我跟她真的没感情,就是我妈喜欢而已。我对她,真是……”   顾容立刻想起白天姜婉所说她前未婚夫还在缠着她的事情,正欲上前。不想孟黎已经从洗手间出来,在后面挽住他的胳膊,笑着问:“看什么?这么认真?”   她顺着顾容的目光也往那边望去。   “那是不是你那个女同事啊?”孟黎对姜婉有印象,当即认出来,随口说到:“跟男朋友吵架了?”   顾容一听,心烦意乱之下脱口而出:“她没有男朋友!”   孟黎觉得奇怪,打量了顾容一眼:“你怎么知道她没有男朋友?”   顾容这才惊觉失言,立刻掩饰:“单位的人都知道,她是单身。”   孟黎笑笑,嗤了一声:“还不许人家新近找一个啊?走吧,清官难断家务事,要是让她看见我们在这儿,反而尴尬。”   顾容没说话,却觉得心中十分放不下,不由得又回头望了一眼,才和孟黎一起离开。   回到家,孟黎脱了鞋便靠在沙发上。瞥见茶几上多了一盒巧克力——还是包装精美的godiva。她打开包装,随便拿了一颗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问:“哪儿来的巧克力?”   顾容想起这是姜婉买的,一时心惊,支吾了一下才说:“……我买的。”   孟黎只记着吃,压根没想那么多——顾容从来就没买过巧克力!又拿了一颗,才拿遥控器开了电视。   ——————   周一回到公司,孟黎给办公室众人分发了从y市带的零食,然后和周舟一起溜到茶水间说八卦。   “我周六晚上看见你那个师妹——也就是顾容的同事,和一个男的,好像在吵架。”   周舟咬了一口老婆饼,才说:“我也正要跟你说她。昨天刚好和我另一个师妹见了一面,才听说了她的事情。啧啧……”   “她大学毕业的时候本来可以留校的。”   孟黎一听十分诧异,立刻问:“你们学校?本科也能留校?”她吃惊当然是有理由的。周舟的学校是教育部直属的名校,研究生文凭都不够看的,还能本科就留校!于是,又问:“做行政?”   周舟点点头:“说是副校长特批的。但后来副校长出了点事。”她私下看了看,才凑在梦里耳边轻声到:“把一个艺术学院的女生肚子搞大了。她的事情才黄。”   孟黎听周舟话里有话,便问:“你是说她和你们副校长?”   “她自己当然不会承认。但她和副校长非亲非故的,人家凭什么这么帮她?!”   孟黎搅着杯里的咖啡,说到:“真是看不出……”   周舟轻轻撞了撞她的胳膊,说:“你可把你们家顾容看好了!”   孟黎噗嗤一笑:“我们家顾容绝对不可能!”她笑着想了想,又说:“对这男女之事吧,他少根筋。”   她还不了解顾容?长得帅归帅,却从来没有身为一个帅哥的自觉。而且对美女也没有兴趣。她和顾容逛街时,通常都是她发现美女,然后兴冲冲地叫顾容看。在和孟黎谈恋爱之前,顾容莫说没有初恋,甚至连喜欢的人都没有过!   孟黎经常怀疑,就算有女人在顾容面前脱光了,他都能语重心长地劝别人小心别感冒。   她想着,不禁又笑起来。   周舟捅了她一下:“我晚上找了许诺出来吃饭,你也来吧?”   孟黎点头说好。许诺是周舟小姨的女儿,也就是周舟的表妹。从外省考到帝都来上大学,今年才大二。还跟孟黎是校友。当时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周舟没少向孟黎询问他们学校的情况。许诺刚来帝都,周舟就带着一起吃饭互相认识。   孟黎便打电话给顾容,说晚上有约,不回家吃饭,让他自己解决。   ——————   顾容挂了电话之后,想了想,还是给姜婉发了条微信。   他没提昨晚看到的事情,只问:“你昨天说你前未婚的事情,解决得怎么样?”   可是姜婉却一直没回。   几乎每隔一分钟,顾容就看一眼手机。心里从来没这样七上八下过。   好不容易熬到快下班,姜婉仍是没有回应。他盯着手机,眼里差点冒出火来。等办公室同事走得七七八八,他飞速地拨通了姜婉的手机。   看着来电显示的名字,姜婉一阵雀跃。接起电话,声音很娇柔:“喂,怎么了?”   顾容反倒不知该说什么。   ……   他沉默了几秒,才说:“给你发了微信。你一直没回……我有点担心……”说出这五个字,顾容这才惊觉,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如此关心姜婉。   其实姜婉一早已经看到微信,故意没回。如果不让顾容担心,他怎么能看清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欲擒故纵是男女之间的永不过时的手段。   她诧异地“嗯”了一声,才说:“真不好意思,我下午没上微信,没看见。”   然后两人便陷入微妙的沉默。   一阵,姜婉轻轻叹息一声,幽幽地说:“他放不下,想跟我复合。说不会跟现在的相亲对象结婚。他天天来找我……我有点害怕。”   姜婉从未说,但顾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他觉得姜婉不愿意复合是因为自己!于是心潮涌动,不由得升起要对她负责的想法。   声音也变得温柔了:“晚上有事吗?一起吃饭?然后我送你回家。”   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以前和孟黎谈恋爱的时光。   ——————   吃饭就约在办公室附近的商场里。吃过以后,顾容对姜婉说:“我妈生日快到了,不知道该送什么好?你有建议吗?”   姜婉侧着头想了一下,才说:“买条项链怎么样?”   顾容微笑着点头。   “现在还早,不如我陪你去店里看看?”姜婉明智地没有提起顾容的老婆。照常理说,给顾容的妈妈买生日礼物,不不该是他和他老婆去商量么?   两个人下扶手电梯,去一楼珠宝店云集的地方。站在同一阶上,肩并肩,看上去与商场里其他情侣毫无二致。期间,姜婉还细心地将顾容大衣上沾的毛轻轻吹下。   挑项链时,姜婉十分尽心,一边对比款式、价格,一边询问顾容的意见。还不时拿起项链在自己脖子上试戴,问顾容觉得怎么样。   孟黎买东西的时候几乎不问顾容的意见。只要她自己觉得喜欢,便买下。遇到两人意见不合时,她也只有一句话:“你品位不好!”   总体说来,孟黎不是一个温柔又会照顾人的女人。   顾容微笑着看姜婉试戴一条条项链。其实每一条她戴着都挺好看。她皮肤白,脖子又长又细,像天鹅般。四肢也是纤长的,走路还很挺拔。   他突然问:“你是不是学过跳舞?”   姜婉惊喜地望向他:“你怎么知道?!”   “猜的。”顾容从铺着丝绒的托盘上拿起一条白金珍珠坠子项链,搭在手掌上看了看。   姜婉凑过来,就着顾容的手看了看,半晌才说:“项链好看,你的手也好看。”一边说,一边抬起头望向顾容。目光如春水。   顾容不禁想伸手摸摸她的脸颊,可是手到半途,却落在她的头发上,带着笑意说:“你在这儿等等,我去买单。”然后便拿着那条项链走去收银台。   闲来无事,姜婉继续看柜台上陈列的首饰。灯光照耀下,闪亮得让人想全部抱回家。   很快,顾容拎着小购物袋从店那一头走过来。姜婉立刻微笑着起身,正要一同往外走。   顾容突然拿出另一个包装精美的小巧礼盒,递给姜婉:“送给你。”   她惊喜得连脚步都停住了,一手捂在嘴上,一手接过小盒,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而眼中又带着娇羞的笑意。   “我可以现在打开吗?”   顾容没说话,只用目光示意她打开。   ——是她刚刚试戴过的一条项链。她并没有说出最喜欢这条,只是可能多看了几眼,多摸了几下。她没想到顾容竟然如此细心!   她将项链递给顾容:“帮我戴上好不好?”说着已经撩起头发。她没有转过身,而是面对顾容站着。这样他就会弯腰贴面地帮她戴项链。   顾容的手指微微碰到姜婉的锁骨。闻到她最贴身的味道……   “你干什么!”一声暴喝!顾容诧异地抬头,手上一滑,项链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他爸妈就站在商店门口。   田晓兰气得几乎三尸神暴跳。她一看就知道,儿子跟哪个女人肯定关系不简单!还买项链!还脸贴脸地戴项链!   太不要脸了!   顾建国还没反应过来,田晓兰已经三两步冲到了顾容和姜婉面前。      ☆、第十六章      田晓兰三两步冲到顾容和姜婉面前,一把推开姜婉,毫不留情面地吼到:“小姑娘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不自爱!我儿子可是结婚了的!”   姜婉不防备,被推得趔趄一下。她赶紧扶住柜台才站稳,顿时红了脸,只觉周围人打量猜测的目光像毒箭一样射来,如芒在背。   田晓兰嗓门高,又动了手,来来往往的人都听见看见了。不少人停下脚步,驻足围观,指指点点。就连方才拿托盘的导购小姐,此刻对着姜婉也露出鄙薄神色。   顾容又替姜婉担心,又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赶紧劝他妈:“妈!你干什么?我们只是普通同事!我请她帮忙给您挑个生日礼物而已!”   田晓兰却没那么容易被顾容糊弄,可又要护着儿子,便只将矛头对准姜婉一个人:“我的生日礼物我儿媳妇儿会买,用不着你来挑!再说了给我买礼物,怎么戴到她脖子上去了!”说完,一手指着姜婉鼻尖,充满鄙夷。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顾容见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赶紧走到姜婉面前,挡住她,对田晓兰说:“妈,我们先走。改天我再跟您解释。”   田晓兰却一眼看见顾容手上拎着的购物袋,不等他们离开,上前一把夺了过来,口中尤在喝骂:“这就是刚买的项链是吧?!”抢过来之后马上扔给导购小姐:“我不要!退掉!”   导购小姐为难地看着顾容,一时不知怎么才好。   “刚买的,发票收据还在这儿。你别跟我说不能退!”田晓兰看见导购小姐的神色,更加生气。又想起刚刚戴了一条,现在手上拿了一条,便喝问:“买了几条?全都退掉!”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还有人拿出手机来拍。姜婉躲在顾容身后啪啪直掉眼泪。   顾建国见事情再发展下去,实在难堪,上前拉田晓兰:“有事回家说!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这到底是谁不要脸?!”田晓兰丝毫不收敛,冲顾容大声吼道:“退了东西就跟我们回家!”   顾建国只得跟导购小姐说:“退掉退掉,我们不要了。”然后转身对顾容说:“还不快走?”示意顾容带着姜婉先离开。   田晓兰回过头来,喊到:“走什么走?跟我回家!”   顾建国拉着田晓兰冲顾容使眼色。   顾容这才带着姜婉赶紧离开。   退了项链之后,顾建国拉着仍在唠叨的田晓兰赶紧回家。路上还不忘提醒她:“这事你千万别在小黎面前提起。怎么说都是人家小俩口的事情,你不要在中间插手!”   田晓兰没说话。她也明白这次是儿子不对,要是给孟黎知道了,两个人闹离婚怎么办?儿子再不对,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当然得帮他瞒着!   ————————   上了车,姜婉委屈莫名,眼泪一直没停。   顾容十分不好意思,拍着她的肩,柔声安慰:“真对不起,我妈她脾气不好,你别跟她计较,也别放在心上。”   姜婉抽抽噎噎道:“是我不好,我没顾虑到你的身份……”说到这里,更是悲从中来,不禁扑进顾容怀里,嘤嘤哭泣。   顾容觉得五脏六腑都疼起来,一边轻轻拍着姜婉的后背,一边低声说:“不是你的错……”   半晌,姜婉从顾容怀里挣脱出来,拿起纸巾擦了擦脸上泪水,故作坚强地露出一个微笑:“我没事,你不要担心。倒是阿姨,你劝劝她,不要让他误会。”   姜婉的委曲求全像温柔的剑,击中顾容心底。   他一手轻轻抬着姜婉的脸颊,细心帮她擦掉眼角泪水。心中突然咕咚温柔情意,失控一般。就在他正要低头亲吻姜婉的一刹那,手机响了。他低头一看——屏幕上是“孟黎”两个字。   两人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姜婉侧过头去。顾容犹豫了一下,终于接起电话。   “喂,你还没回家么?”孟黎打开灯,在家里没看见顾容,遂打电话来问。   “嗯,我在公司加班,马上就回来。”简短地说完,顾容挂上电话。一踩油门,发动车子。   姜婉坐在一侧,这才真正开始伤心。在这暧昧的男女游戏中,她已经投入了真心。可是顾容,他的心里,却始终还有另一个人!   ——————   孟黎坐在沙发上,看着落了一地雪亮的灯光,突然觉得有些寥落。   刚刚吃饭的时候,周舟提起兴发,问她:“好好的你怎么不跟这个单了?我前天去,兴发的人还提起你,问你来着。”   孟黎突然一阵紧张,声音微微发颤:“谁提起我?”   周舟不以为意:“都说起你了啊,说你酒量好。还问你怎么没过来。”   孟黎想了又想,到底没问林一白是不是也在。眼光躲闪之间,恰好看见周舟表妹——许诺的手腕上露出一个镯子——卡地亚的爆款love手镯。   她赶紧转移话题,对许诺说:“诶,镯子挺好看。”虽然这只是基本款,价格也没有贵到只能仰望,但许诺一个在校大学生,都能戴这种奢侈品了。孟黎突然觉得我们国家真富。   周舟顺着孟黎的眼光看过去,神色却变得有些奇怪,略微诧异地望着她表妹。她知道小姨夫妇只是普通工薪阶层,绝对不可能有闲钱给许诺买这个。   许诺拉了拉毛衣衣袖,盖住镯子,笑着说:“淘宝上买的仿品,三百块。”   周舟这才释然一笑,三个人聊起了淘宝经。话题终于转移,孟黎暗暗长舒一口气。   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震动着响起来,孟黎从方才的沉思中猛然惊醒,拿起手机一看——田晓兰。   “喂,妈,怎么了?”   “小容回家了吗?你怎么不跟小容一起吃完饭?”   顾建国刚放下钥匙,就听见田晓兰在旁边问了这么一句。他担心田晓兰说出不该说的话,赶紧抢过手机。   孟黎刚说完“还没呢,”一想,又问:“您怎么知道他没跟我一起吃晚饭?”   没想到那头已经是顾建国。他笑了两声,才说:“我跟你妈刚刚在外面买东西,碰到小容。你妈不放心,打电话问一下小容到家了没。”   孟黎不疑有他,回答到:“我刚给他打电话,他说马上就到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孟黎听见门铃响,一边起身去开门,一边说:“小容回来了。您有什么要跟他说吗?”   “没什么,下次再说吧。”说完,顾建国就挂了电话。   顾容换了鞋,走进客厅。孟黎走在前面,问他:“你不是加班吗?刚刚怎么碰到爸妈了?”   顾容一惊,吓得大脑一片空白,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碰到爸妈了?”   孟黎奇怪地扫了顾容一眼:“妈刚给我打电话,说买东西遇到你。”   顾容紧张得掌心微微汗湿,站在沙发边半天没动。他看了孟黎好几眼,确定她没有生气的意思。这才寻思他爸妈应该只说了碰到,没说看见他和谁。   于是他干咳两声,稳了稳心神,才说:“几个加班的同事一起在外面吃饭,就遇上了。”说的时候,低着头,没敢看孟黎的眼睛。   孟黎还想问,可只刚动了嘴唇,顾容就借口不舒服要早点睡,放下公文包立刻去卫生间洗澡。   她只得作罢。一个人靠着沙发看书。本来还以为顾容洗完澡会出来跟自己聊会儿天,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上床睡觉了。   孟黎也自去洗澡准备睡觉。   上床时,看见顾容翻了个身,便顺口问到:“没睡着吗?”   顾容只得翻过来,睁开眼睛看着孟黎。   她侧身靠在床头,望着顾容的眼睛说:“我们单位有两个学习名额,在帝都大学,下半学期还会组织一个国外游学。我想报名,你觉得怎么样?”   顾容一手压在头下,认真地想了想,才问:“你希望以后能升迁吗?”   孟黎没有迟疑,点点头。   “研究生学位肯定是用的着的。”顾容帮她分析:“去读这个,也有利于你扩大人际圈,对工作来说,肯定是好事。”   那么对家庭呢?   这也是孟黎没有直接报名,而是回家来和顾容商量的原因。一边工作,一边读书,那么孟黎能够花在家庭上的时间肯定变少。而且这也意味着,这两年内他们不能要小孩。   虽然结婚时已经说好晚点要小孩。再过两年,孟黎还不到三十,可顾容已经三十多。她担心顾容等不了。   顾容明白孟黎的担忧。他自己也不能说毫无挣扎。私心来说,他当然希望孟黎全副身心都放在家里,再尽快要一个小孩。   可是,他一直都知道孟黎不是甘愿围着老公孩子打转的女人。而且孟黎虽然是询问的语气,眼睛里却是灼灼的向往的光彩。   顾容说不出他内心真正所想。只能拉孟黎躺下,从背后环抱住她:“你想读,便去读。”   孟黎很感动。拉着顾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她想,以后再也不跟顾容使小性子。她要一辈子对他好,对他温柔。   顾容抱着孟黎熟悉的身体,感到一种平静。虽然姜婉一再动摇着他的心,给他新鲜,给他刺激,可是唯有孟黎,能让他安心,能让他依赖,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忍让包容。   他突然想起孟黎曾经给他说过的一篇小说《白玫瑰与红玫瑰》——他是向来不看小说的。他觉得他也陷入了这样的困境。姜婉和孟黎,一个是白月光,一个是朱砂痣。他一个也不想失去。      ☆、第十七章      陶总接过孟黎交来的报名表,压在记事本下,冲她笑了笑,说:“先别走,坐下,我们聊聊。”   孟黎拉开椅子,坐下来,笑着问:“怎么了?陶总。”   陶总是孟黎所在部门的主管,今年四十多,女性,离异,独自带着小孩生活。她不是挑剔的女魔头,与下属亲近,又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她单指扣了扣桌上的报名表,看着孟黎,说到:“大家都是女人,我跟你说几句真心话。”   孟黎心里一沉。   “单位搞这个学习计划,是培养人才的意思,读完以后肯定要派到重要岗位去。报名的人也多,大部分是男同事。”   迎着陶总的目光,孟黎微微愕然地睁大眼睛,旋即又做出了然的神情。职场中,男人受到重用是大家心知肚明的铁律。女人毕竟结婚生子之后,会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家庭。   “你的能力、工作态度都无可挑剔。”   孟黎微微一喜,很快又悬起一颗心。因为这样称赞后面通常都接着一个“但是”。   果然,陶总接着说:“但是,你结婚也有一两年了吧?是不是正在考虑要孩子?怀孕、工作、学习,如何平衡?”   孟黎不禁有些沮丧,为这平白的质疑。那女平等,从小到大接受的观念,等工作以后,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但她立刻端正了身体,看着陶总,认真答道:“说实话,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并和我老公商量过。我们决定晚一点要小孩。我才报名的。”   陶总笑笑:“我跟你说这个,不是我担心,而是上报给人力资源部的时候,他们会有这个考量。不问清楚你,就算想帮你争取,我也没有底气。”   孟黎立刻答道:“您放心,我决定报名肯定不是一时兴起。我也不是半途而废的人,既然决定要做,肯定会尽职尽责坚持到最后。”   陶总沉吟了一下,又扫了一眼报名表,才笑着说:“我当然相信你,也认可你。……不过,作为过来人,我想提醒你一句。毕竟结婚了,有些事不是你和你老公商量好就能决定的。”   ——————   孟黎没想到陶总的话那么快就一语成谶。   她和顾容去公婆家吃饭。一进家门,就发现气氛略有点怪。田晓兰把顾容叫到厨房说要他帮忙,然后两个人压低着声音也不知在说什么,说了很久。   好几次,孟黎瞥见田晓兰脸上一副不高兴的表情,像是在教训顾容一样。   这还是头一回!   顾建国看孟黎面带惊异地一直瞄厨房,便过来找她说话。没聊多久,就听见田晓兰在餐厅喊:“好了,快来吃饭。”   孟黎走进去,见顾容正在摆碗筷,神情郁郁。她也去帮着拿碗筷,悄声问顾容:“怎么了?”   顾容心情复杂。一方面他觉得他跟姜婉确实暧昧,另一方面他们俩之间又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在他看来,这还算不上出轨。怎么就被他妈给一棍子打死了?!   他摇摇头,只说:“我妈又在唠叨。”   田晓兰又端了一个菜上桌,招呼几人坐下吃饭。刚刚听顾容那口气,死不承认的样子,也不知道到底和那个女人断了没有。而且两个人在同一家公司,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算现在真如顾容所说,什么都还没发生,难保以后也不发生吧?   她挑了两筷子菜,却没有吃的心情。看了一眼顾容,又看了一眼孟黎,心道儿子也真是奇怪。平常看来他跟小黎感情好得很!好几次恨得她在背后说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就这样,也还要在外头搞三搞四?   孟黎吃了几口饭之后,发现今天的田晓兰格外奇怪,于是放下筷子,问到:“妈?不舒服吗?我看你好像胃口不太好。”   闻言,顾建国立刻在桌下轻轻踢了田晓兰一下。顾容也紧张地望向她妈。   田晓兰啊了一声,说:“嗯,这两天精神不太好。没事,可能是没睡好。”   “要不要买点安神的补品?我听我一个同事说香港有个牌子的不错。”   田晓兰一瞬间有些感动,以前没发现小黎这么会关心人的。突然之间深觉儿子真是对不起儿媳妇,不禁盯了顾容一眼。   “啊,没事,先不用。”田晓兰笑着和孟黎说完,又突然补了一句:“我前两天去看你外婆,和她说起你跟小容。外婆很想抱重孙呢。”   以前田晓兰私下问过顾容生孩子的打算。但是顾容告诉她不急,过几年再说。年轻人不急,她当然是着急的。更何况现在顾容又出了这么个事情,她想要是生了孩子,两个人才能更稳定吧。退一万步,自私点来说,就算到时候小黎发现,看在孩子面上,该忍也会忍的。   她不看孟黎脸上表情,接着说:“我明年就退休了,时间也够,刚好可以帮你们带。根本不影响你们年轻人拼事业。”   孟黎心里陡起一阵反感。她真是最不能接受别人来安排自己的人生计划。首先她还不想要孩子,其次就算要了孩子,她也不打算丢给爷爷奶奶养。自己的孩子,她希望由自己和顾容一起带大。   她尽量让语气平和一点:“妈,小孩的事情我和顾容刚刚商量过,打算过两年有一定基础了再要……”   “啪”一声,田晓兰突然将筷子拍在桌上,陡得提高音量:“小黎,我说你这个孩子怎么总听不进大人的话?!”她本就心情不好,一来怨儿子不争气,二来不满于每次跟孟黎说什么她都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一肚子气此刻集中爆发:“你以为我是害你吗?哪一件不是为了你和小容考虑?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大人的心?”   饭桌上三人都吓了一跳。   尤其是孟黎,震惊得一时没说出话来。脸涨得通红。   顾建国赶紧拉着田晓兰去卧室:“干什么?吃个饭也这么不省心。走,走,我们进去说。”   田晓兰还没起身,孟黎蹭得一下站起来。最后一点教养和理智让她克制着,没有跟婆婆当面吵起来。她铁青着脸,回到客厅拿了包和外套便出门。   顾容赶紧追出来。   孟黎在前面走得飞快。瞬间就进了电梯。高跟鞋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杀气腾腾的。   顾容追上去,没赶上电梯,只得等第二部。等他到楼下,孟黎已经走出去老远。他飞快地跑过去,从后面抓住孟黎的肩,手上用劲才让她停下来。上前一看,孟黎低着头,眼角是湿的。   他将孟黎一把搂进怀里,轻声安慰。   刚刚在厨房,他妈也在跟他说要孩子的事情。他推脱了一番。可是现在他再想想,觉得很有道理。也许有了孩子以后,他就不会再牵挂姜婉。他会将整颗心重新放回家里。   孟黎渐渐止住哭泣,情绪也平静下来。   顾容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揉了揉,苦笑到:“好饿,我们出去吃点东西?”   孟黎本来担心顾容要她回去跟田晓兰讲和。她都已经想好了,她没做错,绝对不先低头!要是顾容坚持,她立马头也不回地走。没想到顾容压根没提。不禁自责于太小人之心。刚刚的委屈和不满被自责压下。她点了点头,微微靠着顾容,轻轻问:“你想吃什么?”   “去吃台湾麻辣锅怎么样?”顾容故意挑了孟黎喜欢吃的来说。   孟黎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照顾自己口味,便说:“你不是不爱吃辣么?去吃面罢,你吃臊子面,我吃油泼面。”   两人对视一眼,不禁弯起嘴角笑了。   ——————   顾容开车到两人常去的一家面馆——在胡同里,老板是西部人,面做得十分地道。   点完菜,他去上洗手间。手机放在桌上没带走。   孟黎正在倒茶——突然顾容的手机响了。   她向来不查看顾容的手机。就算有时候手机在面前响起,也只在顾容叫她帮忙接听的时候才会接一下。   可是饭点已过,面馆里人不多。颇为安静的环境里却突然冒出高亢的手机铃声,很是突兀。响过几声以后,周围三三两两的目光扫过来。孟黎不好意思,伸出手正要拿起手机。   顾容恰好到了。   孟黎舒了口气,抬头望着顾容:“你手机响好久。”   顾容拿起来一看——姜婉。他按了一下侧边按钮,冲孟黎一笑:“推销的。”便坐下吃饭。   吃完以后趁买单的空当——孟黎在外面等着,顾容给姜婉回了条微信:“刚刚没听到,怎么,有事吗?”   过了一会儿,就收到姜婉的回信:“没什么,今晚亚洲杯中国队小组第一出线了,太兴奋忍不住想和你聊聊。”   姜婉这也是投其所好了。她其实对足球毫无兴趣。但前未婚夫喜欢,顾容也喜欢,她就一直关注着——美女,又能一起聊兴趣爱好,这是俘获男人心的不二法门。   顾容还不知道今年国家队居然这么争气,看了也很是高兴,给姜婉回了一个开心的表情。   买完单,出来见到孟黎,立刻就将手机收起来。   回到家以后,两人洗澡上床。孟黎躺在顾容身侧,感受到他皮肤传来的温暖,觉得安心又满足。   顾容一手牵着孟黎,一手环抱住她。突然说:“其实我很想要孩子。”      ☆、第十八章      顾容刚说完想要一个孩子,就感到怀里的孟黎轻轻一震。于是立刻改口:“没关系,再等两年也不晚。”声音有些轻,带着些惋惜。他不少同学已经有了小孩,看着朋友圈里层出不穷的晒娃照片,有时候也是羡慕的。   更何况,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对孟黎的感情岌岌可危。来自姜婉的诱惑,让他对于朝夕相对的妻子越来越觉得无足轻重。   以前,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牵着孟黎的手,会感到如同左手牵右手。   他对孟黎的存在习以为常,他要很克制才能勉强自己细心照顾她的感受。   可是理智提醒着他,孟黎才是他的妻子。就算他想要孩子,也只能来自孟黎。   孟黎很想就着顾容那句话便假装翻过此事。可是几年朝夕相处的生活,让她能够轻易察觉顾容一句话背后的情绪。   他是在刻意退让。他真的,很想要孩子。田晓兰提起孩子的事情,她可以当做来自外部的指手画脚,不予理会。然而当顾容也表达了同样的诉求之后,她不能再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心安理得地享受顾容的退步。   她希望他们做出的每一个决定,两人都是满意的。   当自己的期望和老公的期望发生了冲突,孟黎犹豫了。她不想放弃自己的安排,又不忍逆顾容的意。于是她像只鸵鸟般,将头埋进沙里,打了个呵欠说:“我困了,明天再说吧。”   顾容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转过身,面朝另一边,却睁着眼,迟迟不能入睡。   ——————   周舟消息灵通,第二天见了孟黎就拉着她说:“听说那个学习名额竞争很大。而且除了你之外,全是男的。”   孟黎猜想,这种情况下陶总就算鼎力支持,遭受的压力想必也不小吧。   她犹豫地开口:“你说,要是我现在撤回报名,怎么样?”   周舟睁大了眼睛,惊奇地望着她:“怎么了?你不是很想去吗?再说你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孟黎有些烦,拿不定主意,问周舟:“顾容马上就三十了,过两年再要小孩,对他来说,是不是太晚?”   周舟叹了口气:“没想到你也会为了这种事情忧虑,我一直还以为你是洒脱型。小黎,我跟你说,这种事情你得认真考虑。想清楚你内心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像我,就是摆明了家庭第一。所以我不加班,也不求升迁。尤其是有了小孩以后,我简直不能想象离开我老公的生活。但是,你不这么想,对不对?”   闻言,孟黎沉吟了半晌,才故作轻松一笑:“学习的机会肯定不会只这么一次。”说完,幽幽叹了一声:“女人真的不能事业家庭兼顾吗?”   周舟哑然。   ——————   晚上回到家里,吃晚饭时,孟黎因为还没想出个结果,便刻意逃避孩子的话题。两个人都有心事,一顿饭吃得格外静默。   吃完以后,顾容去洗碗,她便进了书房上网。   他和顾荣都不爱看电视。平常吃了饭之后,双双进入书房,加班或者上网。今天过了九点,顾容却还在外面客厅。   大概也在逃避吧。   孟黎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顺手拿过手机刷了刷。看见大学班级微信群有未读消息,便点开。   原来是团支书生了双胞胎。同学们纷纷恭贺。群里还发了照片,已经发胖的团支书一手抱一个小孩,略显憔悴的脸却笑得格外开心。   团支书那时候是他们学校的校花,热情开朗又多才多艺,很是风云。大家都以为她会嫁入豪门或者成为职场精英——总之一定不会甘于平凡。   没想到她却在毕业以后立刻结婚,奋斗了两年便怀孕生子。脸上再看不出丝毫曾经叱咤风云的痕迹。   孟黎想,结婚以来,她好像并未为顾容做过任何让步。她说不想跟公婆一起住,顾容说好。她说按照她的想法来装修,顾容说好。她说过年轮流回家,顾容也说好。想起来,好像是顾容一直让着她,纵容着她。   也许是时候到她为顾容做一点让步。   总归要生孩子,迟一点和早一点有什么区别呢?   她放下手机,开了门,往客厅走去。   顾容正埋着头看手机。孟黎像只猫般黏到他怀里。就着顾容的手无意间瞄了一眼屏幕。   顾容以为她已经取了隐形眼镜,而且也深知平常孟黎是不屑于查看手机,等她缩进怀里时,才退出微信。   就那么一两秒的时间。   孟黎瞥见一句:“那我明天给你带早饭呀~”   前面是一个女人头像。   她想都没想,一把夺过顾容的手机,立刻点开微信——第一个就是那个女人的头像,后面的名字是婉少。她迅速点开两个人的通话记录。   顾容登时青了脸,想从孟黎手里拿回手机,却被她狠狠瞪了一眼。他心中一颤,又不好意思又焦急,差点恼羞成怒。   孟黎一行行看下来,如被人当胸击中。   每一天都有聊天记录。从关心地问有没有吃饭,到姜婉故作娇嗔地请教工作问题再到足球、篮球的瞎聊。   她抬起头,盯着顾容——她的丈夫,同床共枕了接近一千个日夜的男人——她从来没有觉得像现在这样陌生过!   她想起她跟周舟信誓旦旦说起过:“我们家顾容绝不可能!他不近女色!”   原来他跟任何一个男人没有区别!他也会玩暧昧,也会享受与其他女人*!   她觉得有些东西轰然倒塌,又觉得一颗心,如被蹂躏,狠狠作痛。   她问顾容:“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   顾容惊慌之下,为表清白,故意装出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说:“你不要误会,我们只是比较聊得来的朋友。而且她就是这样性格,跟男的都打成一片。”   好像只是孟黎小题大做,无理取闹。   是啊,对话里没有丝毫逾矩的地方,也许连暧昧都称不上。因为大多数都是姜婉在说,而顾容只是简短回答。   最多就是姜婉在勾引他罢了。   看是看着那一字一句,孟黎就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盛怒之下,她反倒笑了。笑得冷如骨髓。接着指着屏幕上的对话,厉声质问:“如果我这样跟另外一个男人聊天?你愿不愿意?!”   顾容哑然。   他知道自己做的不对。看见孟黎伤心愤怒的这一刻,他突然涌上无限恐惧,就像小时候做坏事被爸妈抓住了一样。可是孟黎毕竟不是他的爸妈,而他也不再是小孩子。明知错了,他却不想承认,好像否认掉这个错误就能否认掉他和姜婉的暧昧一样。   他也露出生气的神色:“我告诉过你,她就是这样的性格。我对她,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想法!”   一瞬间,孟黎觉得心力交瘁。   突然之间,她发现所爱的人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模样。她不仅仅是怀疑了顾容,同时也怀疑了她自己,怀疑她这几年的感情竟然只是爱上了自己的幻想。   她以为顾容忠贞禁欲,却原来亦不过如是。她以为顾容对自己,是深爱。可是,真正深爱的人会明知有些事情伤害了爱人仍为之吗?   她对顾容的爱,顾容对她的爱。在这一瞬间,全部动摇。   她回头,盯着顾容的眼睛,一句接一句地反问:“我能不能每天叫一个男人给我带早饭?!我能不能每天跟一个男人聊兴趣爱好?!我能不能不告诉你藏一个蓝颜知己?!”   她问得自己痛彻心扉。顾容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可曾有片刻顾及过自己?想过如果被她发现,她该如何伤心?!   顾容呆了一呆。双手紧握,脸登时涨红。他无法判定孟黎到底是生气还是伤心。如果她能表现得再软弱一点,如果她不是这样步步紧逼,也许他愿意认错,愿意抱着她,告诉她:“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这样做。”他会因为她的柔弱而怜惜自责。可是,她却让气氛剑拔弩张地像一场战争。双方都是毫不退让的将领。   于是他拒不认错。偏过头去:“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他和姜婉确实从未越轨。一想到此,不禁更加觉得自己并未犯下大错,而孟黎却太过咄咄逼人。   “你的qq呢?调你们的聊天记录出来给我看!”孟黎丝毫不让步。   听在顾容耳朵里,却像审问犯人一样让人不耐烦。   “你别无理取闹!”   孟黎见他不肯,再次拿起顾容的手机,点开qq,再一把伸到顾容面前:“密码!”   顾容僵持了一会儿,负气地输了密码,然扔到孟黎怀里。   她拿起来一看,下翻了很多才找到姜婉的头像,通话记录倒是干净得很——只有几个资料传递和客套的道谢。   没有确凿证据,孟黎不再像之前那样气势汹汹。她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个结果。而且从现有的微信记录来看,确实是姜婉主动。   于是,沉默着起身,一个人回到卧室。脑中涌现出各种各样的想法,像波涛一浪接着一浪。她想,她和顾容的婚姻,结合的唯一因素便是感情。如果感情有变,她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支撑他们继续走下去。”   等顾容也进来躺下的时候。占据了床的另一边。他们像各自为阵的敌人。孟黎突然觉得同床共枕也能咫尺天涯。   心里寒得如坠冰窖。于是说:“我想过了,我要先读书。孩子的事以后再说。”   顾容拉了拉被子。尽管他早已经决定孩子的事听孟黎的,但是当她把最终决定说出来。他才发现他竟如此渴望有一个孩子。      ☆、第十九章      第二天两人各自沉默地去上班。孟黎拿了包,不打一声招呼开门便走。   顾容只听“咚”一声大门响。在他耳膜上激起余波。平常,孟黎会嘱咐他记得吃早饭,而他也总要亲一下孟黎。   今天却什么都没有。他突然涌上一阵失落和挫败。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他亲手摧毁。   到办公室之后,看见桌上如常摆着一份早餐。不用猜也知道是姜婉送来的。他今天上班来得晚,两人没像往常那样碰上面。   而他心情却不像以前那样充满喜悦与期待。看着仍旧温热的早餐,突然没有丝毫胃口。他拿起来,皱了皱眉,伸手丢进垃圾桶里。   “叩叩叩”三声门响之后,办公室门突然被推开,顾容抬头一望——正是笑容晏晏的姜婉。   室内暖气足,她脱了大衣,只穿着贴身羊毛衫和一条呢质短裙。羊毛衫下曲线毕露,凹凸有致。   “我来送材料。”她说着便将一大摞材料放在顾容的办公桌上。   正要再说其他时,余光瞥见垃圾桶里熟悉的早餐盒包装。脸色瞬间煞白,眼眶一红,声音顿时哽咽:“我……原来……你不喜欢吃这些……”   顾容急得赶紧站起来。姜婉的柔弱让他急于解释和安慰:“我今天在家里吃过才来的。路上堵车导致胃不舒服,刚刚看见吃的反胃才扔掉。”   她明知他是在找借口,却不戳破。收起伤心神色,照着他的话给他台阶下:“那我以后给你带点清淡的。”   顾容心中一涩,不忍心欺瞒,说了实话:“不用了。昨晚我老婆看见我们的微信聊天记录,她很不开心。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可能确实太近……这样对你也不好。”   姜婉没想到顾容竟然如此直接,不由得心中一震,继而隐隐作痛。她和顾容之间,像一场不道德的美梦,她还沉醉其中,怎能让他先醒?!   于是微微低下头,以退为进:“对不起,我没想到会给你带来麻烦。”言下之意,孟黎是麻烦,而她却善解人意。   “我真的没有想太多。可能,只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太开心……”说着,抬起头,目光温柔地注视着顾容。   顾容心中一跳,突然想起“楚楚可怜”四个字,便听姜婉幽幽地叹:“就忘记了分寸。真的对不起,也请你向嫂子道歉。”   顾容心里涌起软软的疼痛。他觉得对不起姜婉,让她受委屈了。于是立刻说:“是我自己没有掌握好尺度。不好意思,不应该跟你说这样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   姜婉露出惋惜的浅笑,接着又像是给自己鼓劲似的故作振奋:“我晚上还要去相亲!”   顾容一惊,诧异地望向她:“什么?你向来不是最讨厌这种形式?”   姜婉露出为难的表情,支吾一下,才说:“刚刚郑苏说晚上有一个联谊,叫我一起去。本来不想的,现在……”   话说了一半,就吞下去。却问到:“那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吗?”   顾容十分坚定地点头。   ——————   接到人力资源部的通知,孟黎补充了一份个人材料交上去。从办公室出来以后遇上周舟正领着两个客户往里走。她仔细一看,那两个客户她都认识——是兴发的员工。其中一个还是小姚!   她立刻笑着上前打招呼。   小姚一见了她——本来还有些拘谨,立刻笑得灿烂无比,像老乡见老乡一样兴奋:“孟小姐!”   孟黎热情问:“你怎么来了?”   “有些流程要走,我是跟我们领导来的。他去陶总办公室了。”小姚朝办公室的方向一指。   孟黎点点头,便和他们一起往会客室走。路上,小姚压低了声音,在孟黎耳边轻轻说:“孟小姐还记得我们林董吧?我告诉你,他果然是单身!没结婚,也没女朋友!”表情雀跃,像在分享一个了不得的大八卦。   孟黎很久没听到任何关于林一白的消息。听小姚一说,却轻易想起他的脸,想起那张被她删掉的照片。微微有些晃神。   她突然想到,顾容面对姜婉是不是就是这样心情?像面对着罂粟一样的诱惑。   都说好男人要经得起诱惑,好女人要耐得住寂寞。可是女人也会面临诱惑。而她抵御得很好,顾容却毫无防备。   见她发呆,小姚拉了拉她,问:“怎么了?”   孟黎赶紧掩饰,调笑一句:“你们林董那样的男人身边还会缺女人?!”   几个人又一番寒暄之后,周舟才和孟黎一齐从会客室出来。周舟边走边问她:“去人力资源部做什么?”   孟黎简短说了一下补充材料的事情。   周舟很诧异,昨天孟黎还在踌躇要不要为了生孩子放弃这次机会,怎么才一个晚上就态度大变!   “真的决定了?”   孟黎耸耸肩,不想提顾容和姜婉的那档子事。即便是对最亲近的朋友,她仍旧觉得羞于启齿。于是只说:“我想了想,还是工作最靠得住。”   周舟诧异:“没事儿吧?”   孟黎很烦闷:“有些事儿,以后再和你说。”   没想到的是,下班时,顾容居然开车来接她。刚结婚那会儿,他也经常来接。可是后来工作越来越忙,次数就逐渐减少。到最后,再没有这个习惯。   一群同事从办公大楼里出来,都有点艳羡,周舟推她:“你家那位来了,快去吧。”   当着众人的面,她不好意思和顾容斗气,只得进了车里。   顾容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侧头望着她笑:“还生气啊?就算我不对,好不好?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和她聊微信,不和任何女人聊微信,好不好?”他一边说,一边将手搭上孟黎的大腿,摩挲了几下。   孟黎“啪”一声拍开,心中却有点松动。她对顾容仍然相信,相信他不曾真的越轨。她和顾容已经结婚,难道要为这点事闹到离婚不成?那也太儿戏了!   可是顾容又实实在在跟别人暧昧了一把。就像在他们干干净净的感情上刷上永不磨灭的污点。让她一想就恶心。   想到此,不禁又气起来,冷嘲热讽到:“果然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们男人永远过不了婊*子那一关!”   孟黎话说得难听,顾容不禁有些不悦。他虽然决定以后要和姜婉保持距离,但内心里仍旧将她当做超越一般朋友的人。但又不想在这个时候继续触怒孟黎,只得压抑住辩解维护的*。他只想赶快绕过这个话题,好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   “好了,不要生气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顾容的低姿态让她没再追问。她不能一直纠缠着已经发生的事情不放,如果顾容以后真的不再跟姜婉来往。过去的事情只能让她过去。   现实,哪能尽如人意?   顾容虽然在开车,还是偷偷瞥了孟黎一眼。见她脸上气尤未平,便转个话题,说:“你想先读书就按照你的计划来。我已经跟我妈说过了,她不会再提起这事。”   见顾容已经做到这步,孟黎心中的气稍微顺了些。半晌,终于撂了一句:“顾容,我告诉你,这件事暂时先这样。如果再有下次,绝不会这么轻易就过去!”   闻言,顾容有点不耐烦,却只是好脾气地笑笑。   ——————   吃过饭回家,孟黎看了会书便去洗澡。刚淋湿头发,听见门响。透过弥漫的水蒸气,看见一个身形走了进来。   顾容本是洗手。在玻璃门上看见映出的女人身体曲线。细腰长腿,拉长的脖子线条。   平常孟黎洗澡时习惯性地反锁门,恰巧今天忘记。所以这是顾容第一次看见她洗澡时的样子。   孟黎看顾容半天没出去,正要说话,却见他已经脱了衣服,走进淋浴间。   “我帮你。”顾容说着就拿起浴球挤了沐浴露,却没有擦背,而是一手将孟黎拉进怀里。手指在沐浴球后面,透过泡沫,轻轻划过皮肤。   孟黎的身体不禁一阵颤栗。   沾了泡沫的身体变得滑腻无比。顾容用力将孟黎圈在怀里,皮肤和皮肤紧紧相贴。   快速地洗完以后,顾容立刻扯了一张浴巾将孟黎整个包住,再一把抱起来,回到卧室,放在床上。   他欺身而上,眼中迷乱。就算是一道再习惯不过的菜,终究也是鲜美的。   这种鲜美来自永不枯竭的情*欲。   孟黎觉得她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沦陷。   那一瞬间的高。潮像极了恋爱时心动的忘我。   可是,却有着本质差别。情。欲和饥饿一样,是来自身体器官的本能,不消逝,伴随一生。而爱情,心动,是刹那火花,可遇而不可求。   任何一对夫妻,在日复一日的蹉跎中逐渐走向平淡。唯有情。欲给人以抚慰。   两个人,起于心动,而终将通过阴。道抵达长久。   ——————   顾容起身去洗手间冲洗。孟黎像困倦的鱼倒在床上。当顾容关门的一刹那,她迅速拿起床头的手机,点开微信、邮箱、短信,一一查看。   她曾经最不屑做的事情,如今得心应手。   顾容想起没拿内裤,旋即转身,透过门缝看见孟黎正拿着他的手机。他微微怔了一下,将门重新关上,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   一个多月以来,顾容每天早上给孟黎做早餐,下班按时回家,就算加班也会带回家里。   这个月,若说有事,只有一件。孟黎的大姨妈没来。而她月经准时,二十八天一次。上次推迟是在高三。      ☆、第二十章      孟黎一个人去便利店买验孕棒。在单位的洗手间进行测量。   她坐在马桶上,看着验孕棒上逐渐显现出清晰的两道杠。她觉得一切都恍恍惚惚。   真的怀孕了吗?   验孕棒的结果当然不是百分之百准备。她没对任何人提起,一直静静等到周末。才告诉顾容约了周舟逛街,便独身来到医院。   她不明白为什么不想告诉顾容。是因为姜婉的事情,导致自己心有芥蒂么?还是因为和工作相冲突,她不确定自己到底想不想要这个孩子。   验血结果不能立刻出来,要等两个小时。她去附近的商场逛街。橱窗里摆着锦衣华服却姿势扭曲的模特。她看见玻璃上倒映出的她的身形,轮廓模糊。   一个人漫无目的走走停停,又在咖啡店喝杯东西,才终于熬过两个小时。   她的情绪仿佛进入蛰伏,只平静等待一个结果。   拿到化验报告单,不用交给医生,她也明白上面的数据意味着什么。孕酮显示她怀孕五至七周。   可是她的身体毫无反应。就像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样。她的肚子里,真的已经有一个生命在萌芽?   这种感觉是钝的,连欢喜亦是不知不觉。   中午,顾容打电话给她,问她晚上回不回来吃饭。   “嗯,下午我就回来。”   ——————   顾容听见门铃响,噔噔噔跑去开门。一看是孟黎,两手空空站在门口。   他有些奇怪,问到:“什么都没买?”   孟黎只嗯一声,一边换鞋,一边问:“你在做什么?”   “看点专业书。”顾容等孟黎换了鞋,两人一起走进客厅。他又问:“家里还有菜没?晚上吃什么?”   孟黎瞥了一眼餐桌,看见还未扔掉的外卖盒。   “还有,等会儿再做饭。”   两人便走到沙发上坐下。   顾容见孟黎神情郁郁,像是有心事的样子,伸手揽她入怀,问到:“怎么了?在想什么?”   孟黎靠在顾容胸前,感受轻微的起伏。她愣了一会儿,突然从顾容怀里直起身子,很认真地问他:“你以后,真的不会再跟其他女人有纠葛吗?”   顾容没想到孟黎突然又提起这个问题,不禁一怔。   纠葛?   什么样的关系算纠葛?   这一个月除了在公司遇到,他不会再和姜婉私下见面。每当想起她,想跟她说话时,他都极力克制,像戒除毒瘾一般竭尽全力。   仅有几次遇见,他从姜婉的表情里看出故作冷淡的疏离,还有痛苦。他觉得她瘦了,笑得也少了。   而他,变得越来越失去耐心,也越来越焦躁。   直到有一天在材料堆中看见一副简体漫画。笔触粗糙的一只碗和一把稻谷,斜倚着靠在一起。下面有几句话。   “小碗和小谷是好朋友。她什么也不奢望,也不苛求。只希望小谷家庭美满,幸福喜乐。”   “如果小谷能听听小碗的胡说八道,那就更好啦~”这句话后面还有一个做着白日梦的小女孩。   顾容不禁会心一笑。一整天的心情突然明媚。   那以后,他时常在材料中收到姜婉夹着的纸片,几幅画,几句话,说的都是她一天里发生的小事还有她的奇思妙想。   这变成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小游戏。   他能跟孟黎说吗?   当然不能!   他伸手又将孟黎抱进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柔声到:“你的小脑袋里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孟黎却很执拗:“你直接回答我。会还是不会?”   顾容曲意安慰:“当然不会!”他抱着孟黎不放,这样说话的时候就不用看她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孟黎为这样的回答稍稍感到安心。她在顾容耳边轻轻说:“我怀孕了。”   顾容双手蓦地抓紧她肩膀,狂喜之下反而不敢相信:“真的?可是……”他们也就上次忘记用避孕套。难道一击即中?!   孟黎从包里拿出检验单给他:“上午去医院检查的。”   顾容一把抓起,飞速地扫了一眼,口中说到:“怎么不叫我和你一起去?怎么能一个人去?”语气里却没有责怪,而是心疼惋惜。   “我担心只是空欢喜一场。就自己先去看看,没想到真的是怀孕。”看着顾容欣喜雀跃的表情,孟黎这才涌出后知后觉的欢喜。这欢喜逐渐蔓延浸润,将一颗心填得满满当当。   欢喜过后,顾容兴冲冲地说:“赶紧给我爸妈、你爸妈都打电话通知一声。”说着,在孟黎嘴上亲了一下,又说:“你想吃什么?晚上咱们出去吃。”   突然又想起前事,略微迟疑地问:“那你读书的事情怎么办?”   孟黎望着他,温柔而坚定地说:“不去了。”   ——————   陶总听孟黎说完之后,立刻笑着说:“这是喜事!恭喜恭喜。以后的工作可以多分给其他人去做。你虽然年轻,也还是得小心。”   闻言,孟黎才稍稍安心。   “真不好意思,本来已经报名的,现在又要放弃。给您添麻烦了。”   陶总摆摆手:“没什么,你不要有负担。”说着,却叹一声,到:“不过也确实可惜,本来已经定了你。”   孟黎没说话。微微低头看着她的肚子。她告诉自己:值得的。   两人再说几句,孟黎便告辞出去。   ——————   姜婉没想到今天顾容居然主动来找她。还提出一起下班,送她回去。临走前,特意去洗手间补妆。用白色小棉签将微微晕染的眼线擦掉,再吸油,最后喷一层喷雾。才去电梯门口等。   她听顾容抱怨过孟黎要去读书的事情——还要去国外交换一段时间。她觉得简直可笑,怎么会有人在明知老公和其他女人不清不楚的情况下还想一走了之!   她并不觉得和顾容来往有错。像郑苏那样,非得在未婚里面挑男人,那选择面多窄?!既然有离婚这件事存在,为什么不允许和已婚男人恋爱?爱情岂会因为那个人已经结婚就不再发生?   更何况,顾容对她动心。   她正想着,听见脚步声,张眼一望,看见顾容从走廊另一头走来。他本就高大挺拔,质地精良的羊毛大衣又一丝不苟,手上提着黑色公文包,眉目之间让人感觉有些疏淡。   她立刻笑了。   她和顾容之间,好像无限亲近,又隔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他们分享秘密,他们有不为人知的私密游戏。他属于她,又不完全属于她。这种禁忌的感觉刺激得姜婉欲罢不能。   没想到的是,这次见面居然并不如她期待的那样。   顾容上车之后,一踩油门,便说:“我老婆怀孕了。”   姜婉嘴角一僵,很久才酝酿出一个欲哭的笑意:“那恭喜你。”带着微微负气的意思。   顾容却没察觉,接着说:“你这么漂亮,又这么善解人意,将来一定会找到很好的男人。再和我做朋友,会耽误你。”他即将为人父,怎能再和其他女人纠缠不休?他不能埋下隐患。   姜婉的眼泪一颗颗往下掉。心里痛得如被凌迟。一瞬间怒气和哀怨上涌。她和顾容暧昧这么久,哪怕是做小三,她却连个小三的名分都不曾得到!   这就是男人的精明与自私!以朋友为名,吊着女人玩一场禁忌游戏。踩着危险边缘,打一场擦边球。等梦醒,还想片叶不沾身地回归家庭,重新当好丈夫、好爸爸!   可是,为什么,看清了这一切却仍然愿意陷进去?为什么有了怨恨却还想死死抱着顾容不放?   姜婉突然侧过身,伏在顾容肩头。用他的衣袖将自己的眼泪一点点擦去。最近时,两人呼吸相闻。   顾容陡然觉得心中一震,万分留恋不舍骤然涌出。   “你说怎样便怎样。”姜婉回答得一如既往地柔顺。受害者委曲求全的姿态像一根针扎进顾容心里,让他又痛又痒。   这一刹那,他愿意做任何事来弥补姜婉。于是说:“我有个礼物送给你,在你前面的盒子里。”   姜婉依言打开——湖蓝色的包装盒,系着丝缎蝴蝶结——是一条钻石项链。   最后居然是这么俗气的结尾!   “我有最后一个要求,你能答应我吗?”   “好!”   “我从小有一个愿望,就是长大之后带着我爱的男人回到老家,给他看看我长大的地方。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   ——————   一周后。田晓兰带着大包小包的燕窝补品来看孟黎,又做了晚饭两个人吃。   她边吃边抱怨:“你怀孕是大事,小容怎么还去出差?等他回来,我得跟他说,以后出差什么的尽量让别人去。”   孟黎笑着说:“工作也没办法。他说后天就回来。”   临走前,田晓兰不放心,嘱咐孟黎许多事情,还说:“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才回家。   孟黎其实毫无反应,能吃能睡,跟怀孕前毫无两样。只是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整天对着电脑,回家以后几乎不怎么上网,大多在看书。   刚翻了两页,听见电话响——是个陌生号码。   “喂,你好,哪位?”   “喂。”一个清甜的女声:“我是姜婉。”   孟黎心中一沉,遍身陡起生理性厌恶,语气十分不快:“干嘛?”   “听说你怀孕了,恭喜你。”   “哼,谢谢。”   “其实你没必要讨厌我,我从来没想过要顾容离婚。我们之间的感情很纯粹。我希望他好,所以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你家的装修太素白,顾容其实不喜欢。你的个性又太刚烈,让他很累。甚至你们常用的避孕套,顾容也不喜欢。他希望你在床上能更活跃。”姜婉停顿一下,马上接着说:“这两天他陪我来我老家,我……”   怒气紧紧扼住孟黎的嗓子眼,她浑身发抖,双手打颤。   所以,根本就不是顾容说的那样!姜婉来过这里,来过他们的家!他向她倾诉一切,甚至包括床事!而且他们也上过床!   怎么会没上过?!顾容说他去出差,其实是和姜婉一起回老家!   孟黎恶狠狠吐出一句:“你这么下贱!你老家人都知道吗?!”   她啪一声挂上电话,迅速按下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伤心、愤怒、绝望裹挟成万钧之势。   “顾容!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现在是不是跟那个贱人在一起?!”   顾容惊慌得完全说不出话。一瞬间天崩地裂。   “你听我解释……”   一串忙音。      ☆、第二十一章      顾容一颗心像沉进湖里,汹涌而来的湖水将胸腔里的氧气一点点挤出。他从来没有这样恐慌过,好像身后无援,回头路断。   他一把拖起尚未打开的箱子,穿上外套,开门外出。   一开门,外面却站着姜婉。像是在徘徊了一阵的样子。   她诧异抬头,又盯着顾容的箱子,泫然欲泣:“你要走?”   顾容已经没有心情再注意姜婉的伤感,只点点头。正要迈步,却被姜婉拦住了:“我不是想拦你,但现在这个时间,飞机、火车,都没有,怎么走?你要是真的想走,最早也要等到明天早上,有八点的航班。”   ——————   孟黎躺在床上。窗帘拉得森严,屋里暗得像洞穴。她盯着天花板,却怎么也睡不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就像她和顾容的感情,一寸一寸腐坏。   突然,她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体内涌出。   愤怒和伤心瞬间被恐惧取代。她走进卫生间,看见内裤上刺目的一小块红色血迹。   指针指向凌晨两点。   她的脸色瞬间苍白。心中知道不好,却不敢想到底预示着什么。重新躺回床上,揪着心数分秒。   熬到早上八点。她匆匆洗脸刷牙,随便换了身衣服便去医院。   尽管是一大早,医院里却已经人山人海。空气中弥散着消毒水的气味,从身边经过的人都有一张被病痛折磨的脸。   妇科挂号台前排了长长的队伍。护士一听说她是怀孕以后出血,立刻开了一张加急号给她:“赶紧去找医生。”   比她想象得更焦急。   医生只简单问了一下情况,说:“先做b超。”然后开了一张单。也是加急的。   她之前来做b超,等候室里满满当当的人。上午排的号,下午能做上就是天大的运气。可是今天,她被安排了加急通道。   她捏着病历本,走进b超室。小小一间房,里面坐着两个医生。   “来,躺下,内裤拉低一点。”   冰凉的膏体涂在腹部下方,孟黎觉得她像一尾等待审判的鱼。不知道命运会给她什么样的结局。   拿到报告单只需要两分钟。   报告单上两个看不懂的彩色图案。下面的文字倒是清楚明白,精准的描述,不参杂丝毫感*彩——未见胎心。   孟黎记得上次来做b超的时候,结果不一样。写的是有卵黄囊,见胎芽胎心。   “咚”一声,是什么坠入深渊的声音。她紧紧捏着报告单,不自觉地加快步伐朝医生办公室走去。她无法想象她的表情。惶急已经让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医生看了看报告单,说:“你这个就是不好了。”   “不好”是妇科医生的惯常说法,意味着孩子已经没了。   尽管看见报告单的一刹那已经音乐明白最终结果,尽管听医生如此说,可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侥幸,觉得也许还有办法。   怎么会毫无办法?   这个孩子,这个生命,怎么会无声无息地来到她身体里,又这么无声无息地离去?!   “你还在流血吗?”   孟黎点点头。   “你这个快三个月了,比较麻烦,先住院观察吧。也不知道我们这里还有没有床位。”医生一边说,一边在按着鼠标,不知道在电脑上查些什么。   孟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甚至感受不到伤心难过。她只是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吧?突然之间怀孕,突然之间丈夫就有其他女人,突然之间她又流产。   为了自我保护,她好像给自己的心覆上一层脆弱薄膜。隔着它,她就是行尸走肉。而一旦戳破,就会溃败流脓,生不如死。   “还好,还有个床位。有家人一起吗?去办住院手续吧。”   “家人”两字像一阵细针,扎进孟黎心里。让她一瞬间差点窒息。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她手里捏着病历本和一张薄薄的住院通知单。整个医院被人包围。喧哗嘈杂的声音像蜂鸣。   她机械地掏出手机,打给她妈。   “喂,小黎,怎么了?”   熟悉的,从小听到大的声音。   孟黎觉得心里汹涌的情绪顷刻溃败。她突然蹲下来,对着电话,嚎啕大哭。   一听女儿没说话先哭,孟黎的妈妈赵素秋又担心又着急:“怎么了?怎么了?你告诉妈……”   说着,赵素秋也哽咽了:“不哭啊,妈马上就来,马上!”   ——————   早上八点的飞机,顾容凌晨五点就起床收拾,六点从酒店出发。他没想到姜婉竟然也决定和自己一起走。   两人一路无话。好不容易上了飞机,顾容还以为马上就要起飞,却突然传来广播说航空管制,起飞时间待定。   他气得怒骂一声:“操!”   姜婉没想到顾容竟然如此焦急,也就意味着他如此在乎他老婆。不禁心中酸涩,说到:“你不要担心,一定来得及的。如果是我,一定会等到你回来。”   顾容本来想质问姜婉是不是她打电话给孟黎,可听她这样说,突然又觉得于心不忍。就没说话。   回到帝都,已经中午十二点。   顾容心急火燎地打车回家。他掏出钥匙开门直接进去。   “小黎,小黎。”   空荡荡的没有回应。他找遍了几个房间,都没看见孟黎。赶紧去开衣柜——见孟黎的东西都还在。这才稍稍安心。   于是给孟黎打电话——却没有人接。   心急之下又打给周舟:“喂,你和小黎在一起吗?”   周舟觉得很奇怪:“没有啊,她没和我联系。”   顾容将他手机里孟黎所有朋友的电话打了个遍,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孟黎在哪里。他又打给岳父岳母,已经关机。   他颓丧地在沙发上坐下,一颗心如被放在火上炙烤。   ——————   病房已经注满,护士将孟黎安排在走廊的病床上。见她一个人,“哎哟”了一声:“就你自己啊?这怎么行?你得先去买个盆,小便时用盆接着。要是有血块就立刻叫我来看。”   护士一看孟黎脸色惨白,又说:“算了算了,我去帮你买。”   她躺在病床上,觉得就跟大姨妈来了一样,好像有血流出,却不觉得肚子痛或有其他异样。到下午两三点时,她开始感到身体下面像水龙头打开一样,一波又一波的血,似乎要讲她覆灭。   她频繁去洗手间。血一股股涌出来,流在盆里,触目惊心。   卫生巾也不管用,病号服的裤子上沾了大片血迹。被走廊上其他病人看见,悄悄议论:“那是怎么了?怎么那么多血?”   她终于开始感到腹痛难忍。冷汗侵上额头。   护士过来说:“你得马上做手术,不能再等。”   大医院,手术台紧张。流产这样的手术轮不上手术台。没有手术台意味着不能打麻药。   孟黎得生扛。   有护士推来轮椅。她坐上去。被推进电梯,去楼下手术室。   一张近乎半躺的椅子。她一边从轮椅下来,脱去裤子,鲜血一边淋漓地流。顺着大腿流了一地。   她躺上去,小心翼翼地分开腿。   男医生却皱皱眉:“再打开点。”一边说,一边拿着大尺寸的棉签沾了消毒液涂在她私处。   接着手术室外面陆陆续续走进来好几个人。孟黎一看,都挺年轻,人人手里还拿一个笔记本——应该是实习医生来学习的。   她的孩子在肚子里死掉,血像潮水一样从她的身体涌出,她分开双腿,露出最私密的地方。她整个人,她不能言说的痛苦,她最私密的身体部位,变成一场展览。   有人推了推车进来。接着她听见不锈钢器具叮叮当当的声音,冰冷而生硬。那些铁的,不锈钢的东西,将进入她身体最柔软的地方。   仅仅就是那声音,已经让她脊髓发冷。   医生的语气带着些不耐烦:“退再分开,放松,放松,你别用劲!”   孟黎紧张得脊背都硬了。   “你别用劲!叫你不要用劲!你一使劲,我窥镜都放不进去!”医生一边不满地抱怨,一边将一个硬而冰冷的东西塞进她的阴*道之中。   疼得就像身体被撕裂一样。孟黎下意识地抗拒被强行塞入的东西。   窥镜好不容易放进来,又被挤出去。往复几次,医生完全没了耐心,恐吓她:“你再这样,这手术没法儿做!行,都别做了!”   孟黎又急又愤怒。在医生眼中,她的身体好像跟超市里卖的肉没有丝毫区别。而她似乎应该对流产手术驾轻就熟一样。她不禁跟医生吵起来:“我也没办法控制!谁知道这手术会这样,我以前又没做过!”   一吵,分体反倒放松了。窥镜进去之后,之后又有其他器具相继进去。孟黎觉得陡然一股力量吸着她的身体。   刹那之间,她虚弱地嘴唇发颤。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像一片轻飘飘的浮毛。那种力量,将她所有精力、生命统统吸走。   她甚至没有力气再想。   手术结束之后,她半张着嘴,躺了一会儿,才在护士的搀扶下重新坐进轮椅。她像一具空的皮囊。   护士扶着她躺在床上,给她吊了点滴。   孟黎平身躺着,眼泪从眼角一颗颗滑落。   甚至到现在,她仍然无法相信,她的腹中,曾经有过一个生命,而现在却悄无声息地逝去。   她的伤痛甚至被围观。她的身体,没有丝毫尊严。   她孤独而仓皇地面临了无法承受的痛苦。她的眼前,一再出现那些淋漓的鲜血。痛苦落下,像一刀一刀剜着心肉的凌迟。   谁都没有资格让她遭受这样的伤痛与折磨。   当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走廊一头跑来。   她突然激动地坐起,一把扯掉手上针头,将手边能抓到的一切东西劈头盖脸地向顾容砸去。   “离婚!顾容,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见你!”      ☆、第二十二章      暴怒之下,孟黎手背上针头回血,滴管上瞬间红了一大段。她头发凌乱,眼泪汹涌而出。   看着病床上的孟黎,看着她如同受伤而暴怒的野兽,顾容觉得心头如被重锤狠狠击中。他从来没有这样心痛过。   赶紧上前,试图按住孟黎的手,试图像曾经她发脾气时那样,抱住她,安慰她。   可是孟黎就像被麻风病人碰了一样,来来回回只咆哮一个字:“滚!”   护士们听见动静,纷纷从办公室里出来拉劝。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孟黎的父母到了。风尘仆仆的两个人,手里仍拉着箱子,从人群里挤进去。   孟黎一看她妈来了,满腹委屈受伤更如决堤一般。扑进她妈怀里,指着顾容就喊:“让他滚!”   所有人目光像聚光灯一样落在顾容身上,带着审判与鄙夷。   可是他已经顾不上周围众人的眼光,看着孟黎的样子,只觉心如刀绞。此刻他愿意付出所有一切让时间重回以前。   孟学致放下箱子,只敢偷偷看女儿一眼,眼泪登时就出来了。他放在掌心上疼爱了二十多年的女儿,如今因为一个混蛋而遍体鳞伤!   温文儒雅了一辈子的他,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骂脏话,揪着顾容的领子将他拖到外面。   “滚!”   顾容呆若木鸡,唯一的情绪便是通红的眼眶。他不敢上前再刺激孟黎,又不愿意离开,只得站在安全通道门后偷偷守着。   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本来有着两情相悦的老婆,老婆的肚子里还有备受期待的小孩儿。而一夜之间,他竟然全部失去!   再晚点,田晓兰和顾建国都到了。顾容仍然没敢跟着他爸妈进去。   孟黎侧身躺着,只咬定一句话:“等我出院就离婚!”   田晓兰从一进医院,眼泪就没停过,听孟黎这样说,又是伤心又是生气,正待说话,却被赵素秋拦住了:“小黎现在正是需要调养的时候,我们不要打扰她,出去说,出去说。”   孟学致留下来看着女儿。   赵素秋和田晓兰、顾建国走到走廊另一头。   赵素秋是大学教授,一辈子讲究个风度,遇到这种事情,仍是一丝不乱,礼貌又威严:“多谢你们二位来医院看望小黎。”   “这是什么话?小黎是我们儿媳妇儿,来看她是理所当然。大家还是一家人,一会儿你们跟我们去吃个饭,然后住家里。晚上叫小容来守着。”田晓兰是千万个不愿意让儿子离婚的。在她看来,孟黎的父母也应该和自己站在同一条战线才是。   哪有父母盼着儿女离婚的?   不料赵素秋一口回绝:“这倒不用,我们已经订好附近的宾馆。晚上也不用小容来守夜。我听说他在外面有个红颜知己,我想他应该挺忙的。小黎毕竟还在住院,等她出院以后,不管她做什么决定,我做父母的都支持。”   赵素秋几句话客气有礼,田晓兰却觉得像是想不留情的耳光,一掌掌煽得脸火辣辣地疼。   顾建国怕田晓兰再说出失分寸的话来,赶紧到:“这件事是小容的错,大错特错!我们绝不包庇他!回头一定要他好好认错,好好向小黎赔礼道歉!至于外头其他什么人,绝对不可能再来往!这件事我们两老可以打包票!”   赵素秋仍是淡淡的:“年轻人有年轻人的选择。我还要回去看小黎,就不多说。”说完,回身就走。   田晓兰和顾建国尴尬地对视一眼,自觉十分抬不起头。走到安全门后看了看儿子,问他:“不回去吗?”   顾容摇摇头。   “你!我早跟你说!”田晓兰狠命戳了一下顾容的头。顾建国也重重叹口气,这才拉着田晓兰一起离开。   顾容始终不敢去见孟黎,一直在医院走廊守了三天,等到孟黎出院,才开着车跟着孟黎和她父母后面一起回到家里。   没想到,孟黎没拦着他进门。   他怀着近乎是感恩的心情跨进屋里。惴惴不安地跟着孟黎进了卧室。   孟黎从随身包里拿出几页纸,递给他:“这是离婚协议,你签了之后寄给我。家里你的东西你收拾一下,先住回你爸妈家。”   顾容呆住,双手颤抖,半天不敢去接孟黎递过来的纸业。好像那是定时炸弹一样。   “我不离婚!小黎,咱们不离,一切从头来,好不好?我再也不会见她!真的!”顾容已经语无伦次。   他觉得心脏被深重的恐惧攫住。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他甚至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的身边会没有孟黎。   就算在他享受于与姜婉的每一次约会,他都笃定着,他的身后还有一个家,有一个港湾。他见姜婉,只是来看风景。   孟黎没有接他的话,只说自己的安排:“我们的财政本来各自独立。没什么共同存款需要清算。车子是你买的,你带走。房子是我们一起买的,到时我会卖掉。一半房款打到你卡上。”   她平静地说着这些话。原来朝夕相处,同床共枕几年的人,以为是盘根错节一辈子再难离开的关系,也只需要这三两句,就能厘清。   可心里依然是痛的。像是痛下狠手,将什么东西连根拔起。可她再不会流血了。她的血已经在这一次事故中流光。   “对不起。”顾容哽咽着:“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已经毁了我这几年,还想毁掉我的下半生吗?”   孟黎的话像毒箭正中顾容心脏。他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压下来。他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他的妻子如今一心只想逃离。   他无助地垂下头:“房子我不要,都给你。你不要卖掉,还可以住在这里。”   孟黎没说话。   曾经的两情相悦终于收于千疮百孔。   ——————   在民政局领离婚证的时候,是顾容和孟黎最后一次见面。   领证比顾容想象得更快。出来时,他小心翼翼地问孟黎:“我送你回去?”   孟黎像没听见一样,招手叫了出租车,绝尘而去。   顾容愣在当场,嘴唇嗫嚅,想说的话终究没有说出来。   他想告诉孟黎,这几天,他没有一个晚上睡着。他还想问孟黎,出院以后身体怎么样?   一切都再回不去。      ☆、第二十三章      顾容习惯性伸手一揽,却揽了个空,不禁睁开眼睛,再也睡不着。身下硬得像木板床一样的床垫提醒着他,他已经不在家里。   孟黎喜欢睡软床,把家里一张床布置得让人能陷下去。导致顾容再也睡不惯他爸妈家里的硬床。   自从孟黎出事以后,他一直睡不好。心里被愧疚和自责反复折磨。他一直以为自己够高明,够克制,和姜婉维持着暧昧却能不做出真正越轨的事情。   没想到会造成那么惨烈的后果。   原来不是他不跟姜婉上床,他就对得起孟黎,对得起他们的家。   他有一种玩火*的感觉。   他时常觉得恍惚。他想象不到自己已经离婚。他举得他只是和孟黎陷入冷战,而这一次特别严重。但他们终将重归于好。   他依然觉得孟黎是他的。他们仍然有一个家。   ——————   赵素秋和孟学致工作都忙,陪着女儿住了一个多星期,每天的电话差点被打爆。实在不能再请假时,他们告诉女儿不如休个年假一起回去住一段时间。   然而孟黎打算留下来尽快处理房子的事情,担心她一走,房子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便说:“不用担心,我过得下去,等房子卖了再说。”   她去机场送她爸妈,一路上还有说有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等送完,她一个人回到家里,看着熟悉的一桌一椅,好像每一寸空气里都有顾容的影子。   刚关上门,眼泪就止不住地流。   她很清楚,她不是留恋顾容。那么深的伤口,已经让她对顾容心灰意冷,让她对他所有感情彻底死心。   死心之后,人会重生。   她有强烈的欲念,要坚强地走下去,要开始新的生活,要让自己开心,要取悦自己。   可是,原来最难面对的不是他的背叛与伤害,也不是感情的消亡,而是生活习惯的改变。他的存在,曾经是生活里无孔不入的习惯。   看到沙发,会想起他看球的样子。看到床,会想起他侧躺一边的样子,甚至连买菜时,也会自动想起他爱吃的不爱吃的。   他的存在,是一种瘾。   要戒掉,就像戒毒。   这才是最难。   那天晚上,孟黎没敢在家里住,仓皇地带了洗漱物品,去附近酒店开了间房。   后来,她新办一张电话卡,专门用来和房产经纪联系。一边看房子——打算租一套单身公寓,一边将现在的房子委托售卖。   他们的房子是婚后买的,虽然双方共同出钱,但只写孟黎一个人的名字。因此售卖过程中,不需要顾容签字。   买房的时候,因为顾容忙,几乎是孟黎一个人去看。她那时还没有驾照,一个人坐地铁几乎跑遍了整个帝都。翻来覆去对比了好多个楼盘,最后敲定现在这套。   两个人都很满意。地段好,楼层好,交通方便,还带有名校学位。那时候他们一听有学位,满意得不得了。说起将来孩子上学的事情,以为那是在不远的将来,一定会发生的时候。   顾容,她曾经认定的,以为他们一定会有一双儿女,以为一定会白头到老的人。   原来一段婚姻结束,只要几分钟。曾经千挑万选的房子,脱手也并不复杂。   这么好的房子,自然不缺人想买。价格甚至比他们买的时候,涨了两百多万。   收到定金,又收到尾款。孟黎看着手机银行上显示的数字,突然笑起来。他们这段婚姻,如果说最后还剩下什么,剩下的竟然就是这个数字。   婚姻失败,然而房子投资成功。   ——————   顾容收到短信提醒,有三百一十万资金转入。   “啪”一声,他手一松,手机掉在桌面上。   不用问,他也知道这笔钱是怎么回事。   商定离婚那天,孟黎说过的话,此刻像刀一样捅进他心里:“房子,一人一半。”   原来这就是一人一半。卖掉,一人分一半钱!   可是卖掉的不是房子,是他们的家。回忆像电钻一样钻进他脑子里。直到这时,他才终于触摸到离婚的真实。冷得让他四肢冰凉,让他一瞬间感觉无家可归。   他这才发现,尽管喜欢姜婉,尽管同意离婚,可他打从心里,从来没有打算放开孟黎,从来没有打算放弃他们的家!   他慌忙抓起外套、车钥匙。急匆匆开上熟悉的路。   在小区里停好车,遇上同一层的张奶奶带着孙子。跟他笑着打招呼:“你们是不是在装修?”   顾容一瞬间差点窒息,只匆匆点个头,拔腿就上楼。   大门洞开着,几个衣服上落满灰尘的装修工人正进进出出。家具上都罩着塑料布,卫生间的马桶已经被拆除。   又熟悉又陌生。   他站了一会儿,眼泪差点掉出来。凌乱的屋子,进进出出的陌生人,比那个绿色小本更让他心如刀绞。因为,眼前,是坚硬的现实。   一个应该是工头的人发现不对劲,上前问:“做什么?有事吗?”   顾容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觉一股气流在胸腔里涌动。怔了半晌,突然换上一个笑容,和工头握握手,说到:“大哥,我是做定制家具的。你看,能不能这样,你把户主的电话告诉我,让我推销推销?”   握手时,手心里夹了张一百块。   一个电话号码而已,工头当然乐得换一百块,立刻拿出手机翻号码:“我告诉你是没问题,但是这房子本来就配着全套家具。他们可能不会重新再买。”   顾容笑笑:“二手的,毕竟是别人用过的。买了房子哪有不换家具的?”   工头一听也有道理,心想毕竟拿了人家钱,不仅给了号码,还将仅知道的房主的信息都逐一透露:“是一对年轻夫妻,孩子刚要上小学,看中这里学位好。”   顾容拿到电话号码,道声谢,立刻转身下楼。   他拨通电话:“喂,你好,我是给你卖房的孟小姐的……丈夫。”说到最后时,舌尖抵着牙关,怎么也发不出“前夫”的音。他觉得他仍然是孟黎的丈夫!   买房的人和孟黎只见过两面,并不清楚她个人情况,听顾容如此说,并不怀疑,只问:“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们夫妻有些矛盾,她才一气之下卖房。我想重新买回来。给你加十万。所有税费都由我负责。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今天能不能见个面?”   那人本来想骂有病,但转念一想房子到手不到一个星期,就能赚十万,不禁又有些跃跃欲试,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也行,那今晚就在小区里见一面吧。”   ——————   田晓兰知道顾容竟然加了十万块把原来的房子买回来之后,心疼得直跳脚:“你疯了吧?房子卖了就卖了,你以为再买回来你这婚就不算离啦?!”   顾容被戳中伤心事,脸色立刻煞白。   顾建国在一旁见儿子伤心,觉得老婆说话太不顾人心。他知道田晓兰的痛脚,不过是心疼钱而已,于是劝道:“十万就十万,他们那个房子位置那么好,不出两三个月就涨回来。急什么?”   田晓兰一想也有道理。那个房子买了不过两年,涨了两百多万,算下来一年能涨一百万。就算现在房价调控,再涨个几十万肯定不成问题。这样一想,心里瞬间舒服许多。又想起房子还是孟黎看中要买的,不禁感叹一句:“说起来,小黎这个房子买得真好!”   被顾建国瞪一眼,又看看儿子脸色,知道自己这话说得不合适,赶紧道:“吃饭,吃饭。今天买了海鲜,说是外国进口的,好大个儿。”   “等手续办完以后,我就搬回去住。”顾容没接他妈的话,说出自己打算。   田晓兰和顾建国互相交换一个眼色,没说话。   ——————   顾容离婚的事情在他们单位渐渐传开。姜婉每天给他送早饭的事情也逐渐被大家知晓。   姜婉为了摆脱第三者的名声,也为她跟顾容将来挑明关系做一个舆论基础,特意跟大家出去吃饭唱k,有意无意说些她和顾容的事情。说顾容离婚那天,他们俩刚好碰上。顾容就跟她说了很多事情。   “他不想离婚,但他老婆一定要离。顾容特别伤心,我就安慰了他很长时间。”塑造得好像二人关系是在顾容离婚以后才开始。   有人好奇地问:“顾副总条件那么好,结婚时常也不长,他老婆怎么坚持要离婚啊?”   姜婉挑挑眉,拉长音调,表情有些诡秘地说:“那就不知道了。”说得好像孟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我听说顾副总净身出户的,财产全留给他老婆了。”不知是谁插了一句。   姜婉却陡得心头一跳。说实话,顾容离婚以后,两个人并没有私下见过面,也从未聊过离婚这件事。   姜婉以为毕竟是离婚,顾容难免伤心。只要自己在这个时候细心安慰,温柔守候,两个人自然水到渠成。   顾容却以为那次说好和姜婉是最后一次见面,就是最后一次。尽管自己离婚,两人之间也再无瓜葛。更何况,他和姜婉出去,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孟黎突然得知,多半是姜婉泄露的。他不问,不代表他不作此猜测。只是怎么也想不到姜婉跟孟黎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他觉得,他和姜婉之间,已经断了。   姜婉却以为他们正要步入正轨。听说顾容净身出户,她她很是担心。她有个阿姨,刚刚结婚。嫁的是一个离异男人,当年也是净身出户,三套房子全部给前妻和孩子。   领完证,阿姨才知道男人一套房子也没有,还得住在自己家里。两个人为这件事打得上了派出所。   姜婉可不想重蹈覆辙。      ☆、第二十四章      看到姜婉发来微信,顾容本来打算直接忽视。但一想这段时间以来,姜婉似乎没有认识到他们之间只剩下一段发脓溃烂的尾巴,还有所期待。于是发时间地点过去,约她再见一面。   姜婉精心打扮一番。及膝高腰包裙,一子领露肩毛衣,外面罩一件湖蓝色茧形大衣。进到室内,刚好脱掉大衣,露出肩颈以上皮肤,还有贴身毛衣下的曲线。   只是地点在吵吵闹闹的星巴克,氛围并不怎么好。   她点了两杯咖啡,再找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过几分钟,就看见顾容推门进来。她冲着大门方向招招手。   顾容过去坐下,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姜婉心疼地说:“你瘦了。我知道你这段时间不好过,尽量不打扰你。可是,又很想……和你见面。”声音一如既往地娇柔。   顾容突然发现他很难再享受这样的柔情蜜意。他觉得浑身不舒服,他就是这样一次次地和姜婉见面,最后将自己和孟黎的关系逼上绝路。他对孟黎有多愧疚,现在对于自己和姜婉的关系就有多厌恶!   姜婉见顾容皱着眉不说话,只当他是心情不好,更需要自己的安慰。索性从对面的沙发坐到顾容身边,还伸手探了探他额头,关切问到:“没事吧?”   顾容一惊,赶紧撇过脸,从姜婉手底下躲开。   姜婉略微尴尬。换个话题:“古人也说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你不要担心,也不要一味自责。这并不是你的错。”   姜婉见顾容脸色略有缓和,便接着说:“我听说你要净身出户。也许我不够资格说这些话,但即便站在朋友立场,也请你三思。毕竟你们的房子,各有一半。你不需要,也不值得……”   闻言,顾容惊诧地看着姜婉,就像看着一个从来不认识的人。他已经明白姜婉接下来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是谁传出净身出户这个谣言,也不知道姜婉有什么自信来说这些话!   他以前竟然还觉得他和姜婉之间,是精神交流,应该超越一般世俗。更何况姜婉画给他的那些画,天真无邪得像童话故事。   原来只是他瞎了眼的想象!   倒是孟黎,夫妻一场,最后因为自己身心受创,却连一分多的钱都不要!   他突然想起结婚半年时的一件事。有一个月孟黎的信用卡透支太多,不够钱还,于是让他来还。他转账以后问孟黎:“花什么,一个月刷了好几万?”   孟黎摇摇头:“不知道,可能是衣服或者化妆品买多了。”   他那时才知道孟黎不记账,花钱这样大手大脚。就稍微说了两句。孟黎却一头钻到他怀里:“你怎么这么啰嗦?喜欢你,信赖你才花你的钱;要是对你没感情,给我花我还不要呢!”   所以,最后孟黎走了,走得干干净净,果然连一分他的钱都不肯拿。这是否也意味着她对自己再无丝毫感情?   顾容想得突然有些鼻酸。正正身体,拉开和姜婉的距离,一脸严肃:“姜婉,我有个问题。我们去你老家,你是不是给我老婆说了这事?”   姜婉一怔,没想到顾容突然问起这事。她迅速察觉到顾容的异常,便微微垂下头,略有些低沉地说:“那时候你说不再和我见面,我很伤心。但也确实觉得你应该回归家庭。是,我是给孟黎打了电话,我跟她说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请她以后好好照顾你!”   姜婉信誓旦旦:“只有这些,我只跟她说了这些。”说到后来,因为伤心,声音微微哽咽。就算她没有道德,拆散别人家庭。可是她是真心喜欢顾容,是真心想跟顾容在一起。   看着姜婉泫然欲泣的脸,顾容就像突然清醒一样。以前有一个牢固的关于姜婉的幻想土崩瓦解。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掏出手机,熟练地按下孟黎的号码。他给孟黎打过几次电话,孟黎都没接。于是今天特意买了个新号码,想打给孟黎说一下房子的事情。   手机响起来以后,孟黎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接起来,客气地说:“喂,你好,哪位?”   “小黎……”   姜婉在顾容旁边,一颗心陡得揪起来。难道顾容要当着她的面对质?!   孟黎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是顾容的声音,正想挂断,听见那边传来一句。   “你先别挂。我只问一个问题。”   她犹豫了一下,又将手机靠近耳朵边,说:“你问。”   “那天晚上,姜婉给你打电话,说了些什么?”   孟黎突然一声冷笑,语音尖刻:“顾容,你能不能别再拿你们那点儿破事来恶心我?!说什么?你怎么不去问她?!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都做过些什么?!”   “我怀孕,你跑出去带着女人缅怀故地!你跟她说我在床上不主动,我倒想问问你们在床上是怎么七十二变!”   “顾容,真tm够了!我说出来都觉得脏了我的嘴!”   顾容紧紧捏着电话。他听见血液在身体里倒流的咔咔音。另一只手完全不受控制地突然挥出去,啪一声打在姜婉脸上。   姜婉登时脸就红了半边,眼泪唰地掉下来。她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顾容。   “姜婉,我没想到你是这么恶毒的人!”   倒把电话那头的孟黎吓一大跳。清脆的掌音透过电话传到她耳边,让她一时呆住。   顾容不理会正在哭泣的姜婉,蓦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一边走,一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对着电话,飞快地说:“小黎,我没有和她上过床,真的从来都没有!你能不能……原谅我?”   孟黎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不得不说,刚刚那一下,心里是爽快的。一瞬间,只觉得顾容和姜婉撕破脸,真是自作自受!   可是顾容又凭什么要求自己原谅他?   她对着电话,一句一句地问:“重要吗?上过床还是没上过床?!你没有喜欢过她?!你没有带她来过家里?!你没有在我要求不要和她来往之后继续保持暧昧?!你没有和她一起出去旅行?!”   “顾容!没上过床就没有伤害过我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道钢丝,紧紧勒住顾容的心脏,让他越来越不能呼吸。   他握着电话,什么也回答不出来。只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让我补偿你,好不好?”   “我已经把你卖掉的房子重新买回来。让我登记在你名下,就算你不肯住,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好不好?”他的语气里满是乞求。   孟黎的话彻底撕开他一直不敢面对的事实。他实际上出轨了,他和另外一个女人给了孟黎致命一击,也给了他们的婚姻致命一击。   在这场关系里,他的罪责并不比姜婉轻,或者说比姜婉更重。是他亲手,毁灭了孩子出生的机会,亲手毁灭了孟黎对他的所有感情。   “我不要!”孟黎的声音轻而坚定。像一声宣判,判处顾容最后的救赎以死刑。   他的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   和顾容通完电话,孟黎就似全身散架一般,好像用完了所有力气。   刚刚出事的时候,她恨极了顾容和姜婉,恨不得他们俩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她想过无数种报复的方法。她要去顾容的单位大闹,要撕开他们俩伪善的面皮,让所有人都看清楚是如何男盗女娼!   她想象着所有人对他们嗤之以鼻,让他们毫无立足之地。这样的想象让她陷入几近癫狂的状态。   可是,最后她冷静下来。   她不是不恨,而是不值得让仇恨把自己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泼妇。   她可以跌进深渊,也可以被身边的人伤害背叛,可是她不能放弃自己。不能被仇恨裹挟,放下生活,放下前进的脚步。   就算周围再恶劣,她怎么可以让自己也变得恶劣?她应该让自己变得更好。   她要远离顾容带给她的伤害和陷阱。   她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修复自己。   她穿昂贵而精致的衣服,开始每天化妆,穿高跟鞋。护理头发,做指甲,以女神般的面貌出现。   她离婚了,可她不是伤痕累累的旧抹布。她才二十八岁,依然有大把年华,有广阔前景。   她跟周舟说,想休年假,去外面玩一圈。   周舟本来不放心她,怕她想不开,可是一天天,却见她容光焕发得像女战士一样,便笑着道:“去啊,年假好,不是出游高峰。可以去去什么古镇啊,满大街的酒吧和红男绿女,指不定还能有什么艳遇……”   说完就后悔了,她担心孟黎还不能接受这样的玩笑,于是小心翼翼地看孟黎的脸色。   孟黎却是无所谓地一笑:“我一直想去东南亚。去柬埔寨看吴哥窟,你觉得怎么样?”   一听东南亚,周舟兴趣缺缺:“那儿很穷吧?”   孟黎不以为意地一笑:“签证容易办嘛。”   周舟一听也是,低声咕哝一句:“拜拜佛也挺好,没准还能求个姻缘。”      ☆、第二十五章      跟孟黎打完电话之后,顾容一个人跑去附近酒吧灌了整整一瓶洋酒。他不是经常在外面玩的男人,去酒吧的次数屈指可数。酒量也平平,一瓶洋酒下肚差点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趔趄着从酒吧出来,招手叫一辆的士,瘫倒在后座上。   呛鼻的酒精味让的士司机不满地嘟囔了几句。说实话,晚上跑的士避免不了遇上喝醉的人,但也最烦遇上酒鬼。要是吐在车上,那才真是倒霉!还好看这个男人只一个人,闹不起事,司机才不情不愿地发动车。   车一动,顾容的脑子就像撕裂一般。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看得前边的司机一脸紧张。生怕他吐在车上。   还好不远。一看到了地儿,司机慢慢停下车,长舒一口气,就跟卸下千斤重担一样等着顾容付钱赶紧走。   顾容倒也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摸摸索索掏出钱包,抽了张一百递给司机:“不用找。”   司机一见,大为高兴,立刻从驾驶位上下来,扶着顾容下车。   顾容长长地吐几口气,扶着小区大门又靠了一会儿,才觉得稍微好受些。只是仍旧头疼。   门口保安认识他,过来问:“先生,没事吧?我送你上去?”   顾容正要摆手,突然听见一个女人激动而高亢的声音:“你来这儿做什么?你是不是来找她?!你们还住在一起?!”   把保安和顾容都吓一跳。   顾容尽量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的人影,像是姜婉。他侧过头去:“不关你的事!”一边说,一边作势推了姜婉一下,像是不愿意看到的样子。   姜婉被顾容的举动刺伤,紧紧抓着他的手,不禁哭起来:“对不起,我不应该打电话给孟黎。可是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这有错吗?我知道你也喜欢我,为什么我们之间的感情不能有一个结果?反正你离婚了,我们不正好光明正大在一起么?”   一旁的保安吓一跳。他们物业公司的人都认识孟黎和顾容,知道他们俩是五栋的住户,私下里聊八卦时没少说过。一对年轻夫妻住得起这种高档社区,又郎才女貌的,很是惹人羡慕。   这才多久,离婚了?   看样子,旁边这女的是第三者?   保安不禁啧啧有声。羡慕起顾容艳福不浅,老婆漂亮就算了,找个第三者也这么漂亮。不过要是给物业的阿姨小姑娘们知道,肯定咬牙切齿骂这个第三者。   姜婉从来没有对一个人像对顾容这么上心过。手段使了,真心也付出了,要是什么都得不到,怎能甘心?!   她不计较顾容刚刚给的那巴掌,只要能在一起!   顾容抓着铁门栏杆,突然冷笑起来:“没错?!你没错,都是我的错!姜婉,我们以后别见了!一看见你,我就想起自己是个混蛋。”   姜婉不管那么多,死命拉着顾容:“我不准你上去见她!”   顾容用力甩开姜婉的手,灰败着一张脸,绝望地说:“我老婆走了,再也见不到了!”   姜婉突然哭起来:“你不是喜欢我吗?”   顾容嗤一声:“所以我是个混蛋。”说完,推开铁门就往里走。   姜婉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顾容的身影溶进茫茫黑夜。她使劲擦擦眼角的泪水。如果都是顾容的错,那他就应该付出代价!   ——————   手机闹铃震得顾容脑袋差点裂开。他在床上翻个身,一手搭在额头上,脑子里昏昏沉沉,像压了块铅。   他抓过手机,一看已经八点。赶紧强撑着去洗个澡,在一堆衣服里翻出还算干净的一身,换了去上班。   中午饭之前,分管他们部门的副总裁突然叫他去一趟。   他因为负责的业务多,时常和副总裁打交道,也就没多想,直接去了副总裁办公室。   只见副总裁面有愁色坐在办公桌前,一见他来,指着桌子面前的椅子说:“你先坐下。”   “李总,有什么事吗?”顾容坐下,还以为是业务上有问题。   李总却很是尴尬,半晌才开口:“这个……刚刚姜婉来找我。”   顾容心里一沉。   “她说了些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也有一些微信、照片的证据。她说你玩弄感情。如果单位不处理,她就要告你性骚扰,还要在网上揭发。”   不等顾容解释,李总先说:“这种男女之事,其实我们作为外人也不好说。但是,小顾,你真是太糊涂了。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你以为为什么?!就是窝边草难吃!隐患大!大家一个单位,闹开了,面子上都不好看!”   李总其实并不因为这种事情就看不上顾容。他也是个男人,还是个身居高位的男人,没少面临过诱惑,也不是没打过擦边球。男人嘛,尤其是成功的男人,谁还没点韵事?   他只是觉得麻烦!   出轨这种事情虽然普遍,但毕竟不能摆上台面,不能闹得人尽皆知!终究是个丑事。姜婉这么一闹,还得自己给顾容擦屁股!就算顾容是他的得力干将,也忍不住觉得麻烦,抱怨到:“你真是太糊涂了!”   顾容的双手微微颤抖。他想起曾经和姜婉相处的画面。事到如今才发现,当初他有多可笑!他说:“李总,我辞职。”   说出来以后,他突然觉得一阵轻松。好像总算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些微代价。这让他的良心得以喘息。   自从离婚以后,他希望孟黎骂他,报复他,搜刮干净他们的婚后财产,或者闹到单位让他身败名裂。如果是这样,他就不会被愧疚压得抬不起头。他会觉得他错了,然而他也付出相应代价。   可是孟黎什么都没做,只是一心一意要离开他。   这让他简直生不如死。   李总有些惊诧,赶忙道:“事情也没到不能挽回的地步。你跟姜婉再谈谈,劝她冷静一点。没必要鱼死网破。”要知道他们单位是垄断央企,多少人抱着钱想进都进不来!更何况顾容能力突出,是重点培养对象。   “谢谢李总,我决定了。等会儿就交辞职报告。”   李总和顾建国认识,于是便说:“你回家再和你你爸商量一下,不要冲动。”   顾容站起来,低着头,没吱声,半晌才说:“那我先出去。”   ——————   孟黎只跟陶总提了一嘴就请到年假。陶总知道她离婚不久——她自己也是过来人,知道现在很需要转换心情,当即准假。   临行前,周舟送她去机场,还给她一支防狼喷雾,跟做地下工作一样:“都说东南亚乱得很,你一个人可千万小心。”   孟黎笑笑,收下放进包里:“承你吉言,希望我不会被拐跑。”   她的机票从帝都直飞暹粒。下飞机以后她随着人流拿护照过关。皮肤黝黑的官员随意瞟了两眼护照和电子签证,突然以标准的普通话说:“十块钱!”   孟黎一怔,没明白什么意思:“啊?什么意思?”   官员见她一脸疑惑,从桌边一个小盘上拿起十块钱人民币在孟黎眼前晃了晃。   她这才明白,于是拿钱包掏钱。心中奇怪,第一次遇到过关还得交钱的。不过交得不多,也没多问,放下钱就过去了。   机场很小,从海关出来以后,只走几分钟便看见手里拿着酒店名称牌子的当地人司机。   司机的英语不太好,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往外蹦,大意说还有几位游客,等人到齐就可以出发。孟黎在他手上看见一个打开的本子,上面写的应该是人名——因为有一个是她名字的拼音。   等了大概十分钟,游客陆陆续续到齐——都是中国人,结伴来的。有两对情侣,还有男男女女一伙六个人。   大家将行李放进后备箱,上车之后叽叽喳喳讨论起来。孟黎出来得早,坐在副驾驶上。听见身后的人议论,才知道刚刚出海关时,根本不需要交费,那是那些官员在要小费。   孟黎撅倒,第一次知道政府工作人员还能要小费。   果然人受伤以后,应该去外地散散心。因为所有注意力都被陌生而新鲜的环境吸引,完全没有心思再自怨自艾。   她透过窗户看外面。街道并不宽阔,也没有高楼。来之前,她做攻略,知道暹粒在柬埔寨算大的旅游城市,可是看外面的城市建设,别说赶不上国内省会城市,就连普通三线小城市也比这里看上去更现代。   不过异域风情满满。   街上间或驶过三轮车也就是突突车。还有一些看上去像是烧烤摊的路边摊。   大概开了十多分钟,孟黎看见酒店名字。车停下来,她和众人一起下车,拿了行李,给了小费进入大堂。   酒店倒是挺有五星级酒店的样子。原木色装修,大堂中间摆很多张黑色布艺沙发,沙发与沙发之间隔着大瓷盆,瓷盆里养着莲花。   墙上挂一副巨大的木质雕刻佛像,右边角落里也有供奉的神位。   她先去前台办理入住,然后拉着箱子去电梯。   她刚离开没多久。有一个休闲打扮的中国男游客从大门外进来,走到前台,摘下墨镜,问:“现在还有晚饭吗?”   前台小姐记得这个长相十分英俊的中国游客,笑着道:“林先生,还有的。”      ☆、第二十六章 捉虫      孟黎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洗个脸,将头发全部挽起来,扎成个道姑头,再穿着拖鞋去吃早餐。   自助的,有西式,也有柬埔寨当地食物。她夹一块吐司进烤面包机,拿一杯牛奶,再转身去另一头拿培根、烤肠和西红柿。   林一白咕嘟咕嘟一杯牛奶下肚,觉得不够,起身去端一杯咖啡。看见旁边的面包恰好烤好,卡在机器中。他猜一会儿有人要来取,就顺手将面包取下放在托盘上。自己拿了咖啡便走。   孟黎转一圈,看见一个煮粉丝的档口前围了几个人。她探头一看,有粉丝,有新鲜蔬菜、柠檬,还有一盘鲜红色辣椒酱。   一看就是当地人的女服务员将粉丝和蔬菜放进锅里一起住,再盛进碗中,浇上肉酱和辣椒。自己可以选择柠檬和其他香料。   有一种叶子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放进去异香异气。孟黎看着新鲜,也要了一碗。趁等着的空当,将手上的托盘放回桌上,又转身去拿面包。一看,也不知是谁帮她把面包已经取出来放在白色瓷盘里。她还担心这是别人烤的,诧异地东张西望看了好几眼,不见周围有人,才将盘子拿走。   那边,林一白早就吃饱喝足,伸个懒腰,走出餐厅。   孟黎兴冲冲端着粉丝回座,余光瞥见一个高大的男人在门口一闪而过。背影看上去十分熟悉。她坐下,喝口牛奶,心想真是一惊一乍的。她又不是相交满天下的知名人士,怎么可能在这里还遇上熟人!   遂埋头苦吃。   ——————   顾容下班以后接到他爸顾建国的电话,劈头就问辞职的事情。   “刚刚你们李总给我打电话了。说你也没必要闹到辞职的地步,如果姜婉真的要把事情闹大,可以把她调去分公司。就算她闹,闹过一段时间也就没事了。”   “是我自己想辞职的。即使把她调开,总归还在一个公司,见面尴尬。而且到时闹到人尽皆知,我和其他同事也不好相处。”   顾建国不禁有点着急。顾容现在的公司那是多好的单位。就这样辞职,那这几年的努力全部白费!   “你再考虑考虑。就算其他同事说闲话,让他们说说好了。还能说你一辈子不成?你说你,当初怎么就惹上这么个女人?!搞到离婚不说,老婆不找你麻烦,反倒是她一个第三者,厚着脸皮闹个鱼死网破!”   顾容一听不禁有些烦:“好了,不说了。我已经决定要辞职。”   “你要辞职,也得想好退路呀!就这么辞了,每天做什么?”   “我打算自己做点事,先注册个公司吧。”   顾建国当年结婚晚。生顾容的时候已经三十多。是经历过上山下乡,苦过来的。回城以后进入工厂,从基层工人一步步走到现在。虽说是国企高层了,却还是比较保守。一听顾容要创业,心里只觉得十万个不靠谱。   “你在你们单位踏踏实实地干,有什么不好?创业哪是那么容易的?现在经济环境又复杂,就算今年赚钱,明年指不定就赔得一无所有。你别想这些。我再给李总打个电话,跟他说说。还是把姜婉调走。”   “爸,我的事你就别管了。”顾容语气稍稍不耐:“你放心吧,我有计划。”   挂了电话,开车回家。他下午已经提交辞职报告。下班前消息就从人事部门流出来,同部门的好几个人在网上问他的动向。   他只说改天大家一起吃顿饭,就当践行。   停好车,进电梯。出来时,从包里掏出钥匙。却看见姜婉站在他家门口。   他脸色一僵,继而皱起眉头,略微不悦:“你又来做什么?”   姜婉未及说话,先哭了。眼睛红得像兔子。她冲上来,抱着顾容的胳膊:“你要辞职?”   顾容将胳膊抽出来:“已经辞了。你不要再来找我。你想说什么尽管去说,发在网上也没关系,都随你去。”   顾容的态度让姜婉一阵阵刺心。   她边哭边说:“我不是真的要闹事,我只想让你回头。为什么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你明明就离婚了。”   “我是离婚了,但离婚不代表就非得跟你在一起。”顾容说着,推开门要进去。   姜婉猛地伸出手,夹在门缝中,不让顾容关上。   两人抵着门,对峙。   姜婉不禁冷笑:“所以这就是男人的想法是吧,玩完以后就想甩掉!我告诉你,没那么简单!”   顾容没心思再纠缠:“随便你。”   姜婉急怒攻心,声音尖利:“顾容,你不会还想着回头吧?我告诉你,根本不可能!你老婆要是愿意跟你复婚,当初压根就不会和你离婚!你以为你没和我上床就不算出轨啦?女人流产,那是多大的伤痛?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孟黎流产时,顾容曾经请假几天。是以公司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顾容登时大怒,一把扯开姜婉的手臂,喝到:“姜婉,你还有没有良心?!你知道我老婆怀孕,故意打那样的电话刺激她!你想过没有,你以后会遭报应的!”   姜婉来这里本不是想和顾容吵架,而是希望劝说他接受自己。听顾容如此喝骂,不由得又哭了:“在你眼里,我就这么蛇蝎心肠吗?我打电话只是心里不舒服,我承认我嫉妒她。可是我压根没想到这样就会造成她流产啊……”   “姜婉,我真不知道你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你这么能言善辩,怎么不去学法律啊?”   说完,顾容砰一声关上门。   站在门外的姜婉,怔了许久。   这不是她第一次和别人闹翻。在她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中,有过很多次。刚刚认识她的人,不管男女,都喜欢她。夸她温柔,善解人意,会照顾人。   她确实也一直这样要求自己。识人眼色,细心而周到地照顾每一个人。只是她有时候也会很喜欢一件东西,很喜欢一个人,为什么别人就不理解她的喜欢呢?   高中时的闺蜜,大学时的闺蜜,还有为数不多的前男友。曾经十分要好的关系,最后全部走向破裂。   对着紧紧关上的大门,姜婉浑身发抖。   ——————   孟黎吃完早饭,去房间换身出行衣服,往包里塞上防晒霜、驱蚊水,才准备出发。之前她在攻略上看到,每家酒店外面几乎都有突突车或者私家车,包一辆,可以玩一整天。   吴哥窟距离暹粒不算近,走路肯定不可能。遗迹在热带雨林里,彼此之间隔得也远,没有突突车简直寸步难行。   她刚走出酒店,就看见树荫下歇着一排突突车。司机见孟黎一身游客打扮,立刻猜出是要去吴哥窟,哗一下全部围上来。满脸笑容,用带着当地口音的英语说“beautiful”。   他们真诚的夸赞和国内不走心的“美女”完全不一样。孟黎在这儿也真是相当显眼了。因为当地人大多皮肤黝黑,而孟黎却非常白,被阳光一晒,在一群深色皮肤人中间,恨不得要发光。   尽管是一群司机围着她一个游客,寒暄之后却并不互相争抢,问了她要去哪里,自动自发地推举出一个带她走。   她听价格跟之前在网上看的差不多,就笑着准备要上车。   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中文。   “带上我一个,行不?”   她诧异地转过头。看见一个穿牛仔长裤,灰蓝色体恤衫的男人,t恤衫下露出泛着古铜色的皮肤,和精壮的肌肉线条。   他一手拿着墨镜,在阳光微微眯起眼睛,冲着孟黎笑。   怎么会是林一白?   孟黎不禁呆住。瞬间不知是因为太热,还是心潮剧烈起伏,她感到脸上一阵一阵发烫。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如果说这不是缘分,还能是什么?!   她觉得完全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在这个地方,柬埔寨,暹粒,遇上他?偏偏是他,林一白!   见她愣了半晌,没说话。林一白走上前,突然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我站你后面好一会儿了,真没想到居然是你!怎么一个人来玩儿?还是有朋友还没出来?”   问完这句话,林一白心里咚咚直跳。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孟黎微微抬起头,跟她说:“我老公要来接我的。”然后,他就看见她手指上张牙舞爪的婚戒。   在任何一个人看来,一个已婚妇女会出来旅游,肯定是跟丈夫一起。所以他才在看见孟黎之后,一直等到她讨论完价钱,几乎就要一个人上车时终于出声。   然而,孟黎已经不是一个已婚妇女。      ☆、第二十七章      突突车是摩托三轮车,司机在前面,后面有一排两个位置。并不宽敞,坐上去之后,孟黎的腿和林一白的腿轻轻靠在一起,偶尔互相摩擦。   一挨着,孟黎就尽量往另一边挪一点。她现在真是后悔莫及,刚刚怎么就脑子一抽答应林一白一起出来逛!   毕竟两个人不是太熟,突突车又这么窄!让她很不自在。   林一白却丝毫不觉得异常,嘴角带笑,说他的一路见闻。他和朋友从法国过来,已经在暹粒待了一个多星期。正在讨论下一步的路线,有人想去越南,有人想去印度,还没定下来。   孟黎心不在焉地“噢”一声,随口问:“吴哥窟那边你都逛得差不多了?”   林一白点点头,问孟黎:“你打算待几天?还去其他城市吗?”   “我休年假过来的,就打算在这里待着,不去其他地方。”   暹粒天气热,阳光洒下来,像一地碎金。突突车开得快,又无遮无拦,大风擦着脸颊、耳朵刮过,让人备觉爽快。   出了城市,渐渐驶上小路。不多久,进入森林。孟黎十分清楚地感受到温度骤然降低。风扑在身上,不再带着先前那股强烈热意,而是凉爽的,像走进空调房一样。可又没有机器的味道,反而十分清新自然。不禁心情大好。   她一边笑,一边带点微微惊异,跟林一白说:“你觉不觉得突然凉快了?”   林一白见她的表情像个看见新奇玩具的小孩儿,不禁笑到:“进入森林嘛,是这样的。”   孟黎自小在城市里长大,也没去过太多地方。几时见过这么的树,而且还一棵比一棵高大粗壮,树冠相连,盘根错节。眼睛都看不过来。   不多久,突突车经过一座桥。两边栏杆是巨大的岩石雕刻组合而成。一尊连着一尊的神像,一起抱着一根巨大石柱。   司机回头问他们要不要下车拍照。   孟黎兴奋地说好,忙不迭下车,举起相机一通拍。林一白走过来跟她说。这些石像是搅拌乳海的故事。这是一个神话传说,大概是说天神和魔鬼一起搅动乳海,从海里获取长生不老药,后来引发神魔大战的故事。每一个寺庙遗迹里几乎都有这个故事的雕刻或者画像。   孟黎好奇地摸了摸那些斑驳的石头,突然对林一白说:“怎么会叫乳海这么奇怪的名字?”她脑中不禁闪现武大头被剪之前波涛汹涌的画面。   林一白噗嗤一笑,像看透了孟黎的心思般,道:“能不能纯洁点?”说完,从他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瓶驱蚊水,然后一手把孟黎抓过来:“你这么白白嫩嫩的,一进去就得喂蚊子。”从上至下,帮她喷了个遍。   林一白抓住孟黎的手腕,很快便放开。蜻蜓点水的一刹那,却让孟黎差点心跳停止。   好多年没再和顾容之外的男人这么亲近过!   林一白做这种事情做得十分自然。他单身多年,独自居住,自己打扫做饭,自己洗衣服。因此比一般男人细心,也更会照顾人。   尽管不好意思,孟黎仍旧顺从地等他帮自己喷完。想了想,到底没敢说自己帮他也喷一遍的话。只是看在一旁看他对着脖子、手腕喷几下。   往前再走不远就是第一处遗迹——巴肯寺。司机在外面等,她和林一白一起进去。三三两两的游客散落在青苔满覆的遗迹上。大块大块的石头从墙角、阶梯处塌落。   寺庙经过修整,有木阶梯供游人走上台基。再沿着石梯往上,一间一间地参观。阳光被森林和石头建筑挡在外面,一阵阵的风从四面而来。走到最高处,可以看见巨大的四面佛雕像,每一尊都带着奇异微笑。   孟黎心生敬畏,对林一白说:“曾经,这里该有多辉煌灿烂!”   吴哥窟里散落着上百座寺庙遗迹。塔布隆寺里参天大树从寺庙的石基下拔根而起,巨大的根茎与即将坍塌的城墙融为一体。   只有吴哥寺保存得最为完好。寺前是宽阔的护城河。走过一大片草地庭院,才能进入寺庙。在回廊里坐着吹风时,孟黎突然看见两个身穿橘红色袈裟的和尚从庭院里走过。   天空湛蓝,绿草如茵,恢弘而寂静无声的寺庙,远处的和尚。她突然觉得什么都可以忘记,而进入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只有无声美景。   坐在旁边的林一白,面带微笑,手中摇一把折扇。细心地让微风尽数扑向孟黎。如果说之前的几次见面是心动的好感,那么这一次,让他觉得天注定。   他和她,注定重逢在吴哥的奇妙之中。   早上出发前,他问孟黎怎么会一个人来这里旅游。孟黎只说刚好放假,想出来逛逛,又没约到朋友,只能自己来。可是她态度含糊,像是不愿深谈的样子。林一白猜,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是她不愿意说,他便不问。   活了三十几年,总该学会对现实装聋作哑。   他是个宿命论者,相信冥冥之中有一种潜藏却神秘的力量,在安排和改变着命运。结局不可预测,而过程将让人回味无穷。   他相信,他和孟黎之间一定被安排了缘分。就算五天之后的事情仍旧未知,他愿意在这五天之内,尽心尽力地陪伴。   ——————   从吴哥寺出来,太阳西沉。按照惯常的旅游路线,大部分人会去巴肯山看落日。   林一白跟孟黎说:“现在山上肯定已经挤满人。我们就算去,也不一定能挤上去。你想去看吗?”   孟黎倒是无所谓:“那就不去了。我想看的是落日,又不是人头,改天去。”   林一白的手机恰好响起来。为保持距离,孟黎刻意退后两步,等他打电话。   倒也不是太私密的事情。他同行的朋友说晚上一起去夜市的饭店吃饭,约定七点见。   林一白这一行有三个男人。两个中国人,一个法国人。法国人小名叫“sushi”,因为他家住的那条街上有一家寿司店,他妈便从小管他叫寿司。另一个叫钱华,是个法国华侨,高中来的法国,跟寿司是同学。   寿司大学毕业以后开始环游世界,起初在欧洲一带晃荡,去了二十多个欧洲国家。后来不满足于欧洲的山山水水,便满世界地跑。用钱华的话来说,“尤其喜欢老少边穷地区”,长年累月在东南亚、南美洲待着。   钱华最近刚好辞职,得知寿司在柬埔寨,便拉了林一白一起过来旅游。   林一白跟孟黎介绍完两个朋友的状况,问她:“我们晚上要一起吃饭,你也来吧?”为了引诱孟黎,又补一句:“地道的柬埔寨小馆子。吃完,还可以去夜市喝两杯。”   孟黎想想,要是一个人吃饭也挺无聊,于是点头说好。   ——————   司机开着突突车一直把他们送进市区。   夜幕完全落下。夜市上空霓虹闪烁。人群摩肩接踵,喧嚣一片。夜市以一条长街为主,但大概是游客太多,一条街实在容不下,渐渐将附近的几条街都囊括进来。   一家挨着一家的店面,全是饭店、酒吧以及工艺品店。灯牌做成的招牌,都是英文名字。工艺品店里大部分是鳄鱼制品,鳄鱼皮皮包,还有骨雕。尽管从店外经过,也能闻到浓重的腥味。   饭店则大部分都叫高棉厨房——。   天又黑,人又多,挨挨挤挤的,林一白担心孟黎走丢,不断回头看她。后来索性一把牵起孟黎的手,带她穿越人群。   顷刻间,孟黎半只手都麻了。一颗心提在半空,迟迟不敢放下。她看着走在前面,若无其事的林一白,觉得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好像不知什么时候,她就会在顾容身边醒来。再次回到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什么也没发生过。   可是,现在,眼前是酒吧闪闪烁烁的红光,穿着吊带的女人,还有四处东张西望,像在狩猎的男人。混乱而嘈杂的夜市。   这样的时间和地点,最能刺激肾上腺素的分泌。   饭店在一条小巷子里。林一白带孟黎走进去之后,便放开她的手。湿热的空气再次包裹住她的手,一瞬间,她竟然十分怀念刚刚被林一白牵着的感觉。   念头刚转,顿觉荒谬。   正在她心潮起伏时,林一白突然说:“到了。”   地点虽然偏僻,人却不少。靠里的一桌,冲着林一白远远招手。   他带着孟黎一出现,钱华和寿司顿时就跟炸开锅一样。   钱华立即起身,满面笑容,熟悉得就像跟孟黎在上辈子已经认识一样:“美女,快坐,快坐。”又用胳膊肘捣了林一白一下:“我说你今天不跟我们一起行动,原来是……”语气极为暧昧。林一白笑着拍了他后背一把。   寿司趁他们俩说话时,赶紧凑到孟黎身边,用英语说:“你明天还要去哪里?整个吴哥我都熟,我们给你做向导……”   话还没说完,就被钱华毫不留情地打断:“你小子不是签证到期,明天要去泰国躲一段时间吗?”   林一白一听,连忙问:“怎么回事?”   钱华指着寿司说:“他签证到期自己都不知道,今天一看才发现明天就是最后期限!得去一趟泰国,在泰国续签以后再重新入境。我们刚还说,明天上午坐大巴去曼谷。”   孟黎一听,立刻抬头望向林一白。心里突然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第二十八章 捉虫      还没等林一白说话,钱华突然道:“你明天不跟我们走了吧?这不,得留下来陪美女么?”   话音一落,孟黎和林一白都尴尬起来。两人虽然共同游玩了一天,说熟也熟,但又不是那么熟。而且两个人心底都有些异样感觉,却不能点破。钱华一起哄,就像戳中两个人拼命遮掩的心事一样。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孟黎赶紧笑着说:“你们有事当然一起走,不用管我。”也不知为何,说完以后心里酸酸涩涩的,眼光不由自主飘在林一白脸上,状似无意而又细致认真地观察他的脸色。心底里分明有一个微弱期盼,希望他说的和自己说的不一样。   林一白看了孟黎一眼。本来还以为这回可以有时间相处一下,没想到居然要提前走。一时之间也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有缘份还是没缘分。这种情势下,他要再说自己留下来,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于是顺着孟黎的话,瞪了钱华一眼,才说:“你少胡说八道了。我明天和你们一起走。”   钱华打量两个人一眼,故意叹口气。两个人看着明明就是有点什么的样子,偏偏要故作正经,也不知道在扭捏个什么劲儿。尤其是林一白,五、六年了,好不容易身边出现个女的,还玩儿矜持!   看他又想说话的样子,林一白举起啤酒杯赶紧跟他碰一下。   吃完饭,几个人继续坐那儿喝酒瞎聊天。   寿司拿出一条皮筋,对孟黎笑嘻嘻地说:“来,我们来变魔术。”说完,拿着皮筋套在左手食指和中指上,然后手掌弯曲握拳,伸到孟黎跟前:“你吹口气。”示意孟黎低头,往他手上吹气。   彼时,几个人都喝了不少酒,酒吧里又没有空调,只有一个大风扇对着几桌人呜呜地吹个不停。   酒精加上燥热的夏日空气让荷尔蒙分泌得格外旺盛。   钱华看见这边动向,搭在寿司肩上,说他:“你个流氓,又来骗小姑娘。”   寿司一脸正经:“这是魔法,你懂不懂?”   “什么魔法要人家姑娘吹你的手?”说着,重重一巴掌拍在寿司的拳头上。疼得他立刻张开手,皮筋突然从原先的中指和食指变到了无名指和小指上。   看得钱华一声惊呼:“哟,你小子还真能变!”   寿司却觉得没有感受到美女的唇舌气息,愤愤不平,警告钱华:“你别来捣乱。”然后重新将皮筋套在手指上,示意孟黎再吹气。   孟黎却笑着不肯吹,还叫寿司把皮筋给她。接过以后学他的样,也将皮筋套在食指和中指上,然后手掌蜷曲我成拳,再一打开,皮筋也瞬间变了位置。   看得寿司和钱华都惊呼起来。   “你怎么也会?”   孟黎笑着将手掌面对他们,弯下手指时,同时将皮筋套在四根指头上,她笑着问寿司:“是不是这样?”   “你以前玩过?”寿司眨巴着眼睛问。   孟黎得意地摇摇头:“刚刚看见你手不对劲,就琢磨了一下。”   林一白侧头盯着孟黎的手直笑。那双手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手,手指纤细,皮肤白嫩。其实不用孟黎多说,他都能猜出孟黎这样的人的大概经历。家庭和睦,父母疼爱,从小便是乖乖女。考上好的大学,毕业找到好的工作,然后嫁一个差不多经历的丈夫。一辈子都不用经过世事险恶。   而他不一样,很早就来社会闯荡,三教九流什么没见识过?   这样的两个人本来应该像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孟黎感觉到林一白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停了很久。于是回过头冲他粲然一笑。明媚得似三月春光。   喝酒聊天,一直闹到一点多,眼看寿司已然东倒西歪。林一白便出去买了单,回来说:“走吧?再不走明天可起不来。”   孟黎也喝得有点多,一双眼睛半睁不睁的。听林一白的话站起来往外走。刚走到外面,就看见寿司趴在墙角吐。钱华站在一边十分嫌弃。   林一白站在孟黎身边,笑着跟她说:“以前在法国的时候,有一回我们也是喝酒到半夜,坐巴士送他回家。”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寿司。   又说:“就是那种双层巴士,你知道的。到站时,我们下去,寿司走在最前面,正要下楼梯,下面又刚好有几个人上来。结果他没憋住,稀里哗啦吐了那个上楼梯的一脑袋。”   孟黎听得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习惯性地摸摸包,想掏手机看几点。结果一摸没摸着,突然一下吓得酒都醒了:“完了,我包不见了。”   林一白一听也着急了,赶紧问:“是不是刚刚没带出来?重要的东西都在里面吗?”   “钱包、手机。”孟黎一边说,一边立刻回身往小饭店走。林一白立刻追上她。   两个人一起到前台询问,但老板和服务员都说没看见。   饭店同时兼营酒吧,人来人往的,谁知道包会被谁拿走?!   孟黎又焦急又不死心,回先前坐的位置找——那里已经换了一拨人,都说没看见包。   林一白也很替她着急:“要不要报警?”   孟黎颓丧地摇摇头。谁都知道这种情况,报警肯定没用。幸好她的护照放在酒店没带出来,现金也只带了一部分。箱子里还塞着些美金。只可惜她的银行卡、身份证全在钱包里。   身份证得回国重新办,银行卡现在立刻打电话停掉就是。   林一白将手机借给她。   她立刻拨打银行的客服电话,将几个银行的卡全部挂失。打完电话后,盘算着箱子里大概还有八百美金,应该不够付房费还有接下来几天的住宿。   心烦气躁之下重重地叹口气。   “明天先买个手机用着,这几天没手机肯定不行。”林一白看孟黎一脸懊恼,猜她估计现金带得不多,便说:“一会儿回去我拿一千块美金给你。”   孟黎确实十分为难,眼下这个情况除了向林一白求救还能怎么办?感激地答道:“谢谢,我回去再还你。”   林一白笑笑,让她不用着急的意思,才说:“先回酒店吧。”   回到酒店,林一白要进房间去拿钱。孟黎跟到门口,谨慎地站在门边,就不敢再往里走。   毕竟是酒店房间,她觉得只要一走进去好像就预示着要发生什么一样。   林一白贴身的包锁在酒店保险柜里。他按了密码,打开柜子,拿出包,数了美金出来,一转身,却看见孟黎还站在门边——和他隔得老远。   不禁一笑,心道有这份谨慎小心刚刚怎么不知道把包看紧?   他往前走几步,把钱递给孟黎,说:“我带的现金也不多,不知道够不够你用到假期结束。这样吧,我明天走的时候,帮你把几天的房费先都结了。这样,肯定够。”   孟黎几乎感激涕零。也顾不上刚刚丢包的懊丧,开句玩笑:“你也不怕我跑了不还你钱?”说完,又想起明天林一白就要走,不知为何,心里突然生出些恋恋不舍的意思,像一缕一缕细细的丝线,缠上心尖。   微微低下头,说:“你,们,明天路上小心。”她想了想,才在“你”后面飞快地补一个“们”字。   林一白突然一手抵上门框,差点将孟黎圈进他怀里。轻轻说:“幸好你钱包丢了,不然回国以后我再用什么理由找你见面?”   气氛顿时暧昧起来。   孟黎的心差点从胸腔里跳出。她慌乱地退后一步,说:“很晚了,不打扰你休息,晚安。”   几乎是夺路而逃。紧走两步,又突然回头——看见林一白还抵着门在看她。   时间仿佛瞬间停顿。   孟黎紧张地张张嘴,才说:“回国见。”   ——————   第二天起床,孟黎去餐厅吃完早饭,然后回房拿了点美金揣在身上,打算先去市区买台手机。   拿钱的当儿,突然想起这是林一白钱包里拿出来的。好像这冰冷的纸币也有了额外温度。她回头扫一眼桌上的时钟,已经十点过。猜测林一白应该上了大巴。这时候可能已经不在暹粒。   没想到,千山万水之外,居然久别重逢。而这重逢又这么短暂。   她走出酒店大门,穿过不大的庭院。又一日阳光灿烂,跟昨天一模一样。只是昨天的阳光下,站着林一白。   本来在碰到林一白之前,她一个人在暹粒,并不觉得有什么孤单之处。看着一群人讨论旅游路线,她还觉得一个人自由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可是经过昨天林一白的陪伴,突然就觉得今天的一个人,格外形单影只。   她垂着头,慢慢悠悠地踱到大街上。嘴里似乎忍不住地叹气。   突然听见一声:“怎么这么晚?”   她惊喜地抬头一看,只见林一白站在墙角的树荫下,正在抽烟。见她来,掐灭烟头,笑着说:“我想了一晚上,还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      ☆、第二十九章 捉虫      话说孟黎刚说完她丢了手机钱包,一个人流落在暹粒之时,发现林一白居然没有先走,而是留下来陪她。   周舟激动地微微昂起头,连声问她:“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他就陪我去买手机。”   他们坐突突车去市区。这是孟黎第一次在白天看见暹粒的大体样貌——下飞机那天只看见酒店一带。   图中经过一处市场,据司机说是当地最大的市场,卖各种生活用品。骑着摩托车的人流汇集,吵吵嚷嚷,灰尘漫天,那场面似乎只会出现在中国怀念八十年代的电视剧中。   最后买了一个极其普通的黑色手机,几乎只有打电话和发短信的功能。样子就像好久以前用的诺基亚。   孟黎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下,心中雀跃,像回到读高中的时候。林一白站在她旁边。买手机一系列事情都是林一白和店员交涉的。他问孟黎:“是不是买一个暂时代用,回国还买?”   孟黎说是以后,他就叫店员拿了几个基本款,让孟黎从中挑一个。然后他又叫店员拿了张sim卡装上。   孟黎乖乖地递上手机,习惯性地脱口而出:“没有大头针怎么装?”话音未落,店员已经熟练地拆开手机。她不禁哑然失笑。   林一白侧头笑着说她:“你这叫苹果综合症。”   以前她和顾容在一起的时候,习惯什么事情都自己做,很少从顾容那里受到这样细致入微的照顾。虽然顾容比她大四岁,但她时常觉得自己和顾容一样大。从前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因为顾容不习惯照顾人,她也不习惯被人照顾,正好相宜。   可是今天突然被林一白这样照顾一回,矫情地说,她觉得自己就像被人捧在掌心上的小姑娘,原来这么受用!   从手机店出来,林一白又说:“今天上午耗费了半天,肯定不够时间走吴哥窟大圈。要不吃过午饭就去一趟崩密列?”   孟黎在攻略上看到过崩密列,知道是一处废弃得特别厉害的寺庙,规模不亚于吴哥寺,但不在通常的游览范围之内。   因为崩密列坍塌得太严重,游览的路几近破坏,很多地方需要自己翻过石砖找路,很有探险的意味。   孟黎遂笑着连连点头。   崩密列是荷花池的意思。到了一看,寺庙最前果然有一大片已经废弃的荷花池。池上架了长长一条木栈道。走过去,仿若置身于游戏中的异世。淤泥、荷叶,像时间陈骨于此。   没有一处寺庙损毁得比这里更严重,可也没有一处比这里让人震撼,更让人觉得沧海桑田,时光成灰。   大约是最近几年来这边的游客多起来,所以遗迹中修建了木栈道。沿着栈道可以一路参观。   但走到半道上,栈道没有了。   林一白说:“这里到头了,我们折回去,从另一边走。”   孟黎却突然笑笑,带着点狡黠,指着前方塌落的石头,说:“我们从这里翻过去,前面肯定还是通的。”   为了加强说服力,又补一句:“放心,条条大路通罗马。”说完,立刻走过去,攀着大石头翻越而过。   林一白阻拦不及,只得跟上来。一边走,一边笑:“到时候你爬不动可别后悔。”   一句“太小看我”还没来得及出口,孟黎懊恼地发现果然没路——已经全部被石头堵死。   她哎呀一声,盯着石头,恨不能盯出一条路来。脚下本就是乱石起伏,她一时没站稳,踉跄一下,眼看要往后摔。   幸而林一白站在后面,伸手一扶——一手扶住腰,一手拉住手腕,稳住了。   夏天穿得少。林一白的手指迅速感知到孟黎的体温,好像比自己手指上的温度低一点。而那一瞬间,他又觉得手指所碰之处,软得能陷下去。   孟黎尴尬,迅速伸手攀出手边一块石头。林一白也飞快地撤开手。   就在此时,前边不远处墙头上突然出现一个当地小孩,用英语跟他们说:“那边。”一边说,一边指着一堵墙,示意他们爬墙上屋檐。   林一白抢先观察一番,才回头问孟黎:“可以嘛?”   孟黎看了看,从现在站着的石头爬上去,并不高,就点点头:“应该没问题。”   林一白大约经常锻炼,身手倒是利落,三两下就上了墙头,然后伸出手,示意下面的孟黎抓着她的手爬上来。   电光火石间,孟黎想起昨晚林一白牵着她穿过夜市人群的画面。手上的细胞好似吃了跳跳糖一般。   她没有直接抓林一白的手,而是攀住墙头,直到最后上去的时候,才从林一白那里借力,然后飞快地放开。   上了屋檐之后,孟黎若无其事般跟刚刚那个小孩聊天,问他多大了,在哪儿上学。正聊得兴起,突然听见几声呼喊。像是对着他们这边。   几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两个穿着制服的当地人正指着他们大呼小叫。听不清说的时什么,但看意思估计是不让他们在上面攀爬。   孟黎回头从林一白吐吐舌头,赶紧往前走,重新回到木栈道上去。   ——————   “我不是问你们去了哪儿,玩儿了什么?谁要听这个啊?我是说,你们孤男寡女,又在异国他乡,气氛,什么的,嗯……”周舟做了个“你懂的”的眼神给孟黎。   孟黎喝了口瓷杯中奶茶,才说:“你想问我到底有没有睡他?”   “姐,咱能不能婉转点?”周舟口中的蛋糕差点呛出来:“我女儿还在旁边呢。”她伸手帮才两岁多的女儿整整衣服,哄到:“孟阿姨只说睡觉,哈,睡觉,没其他的。”   孟黎一笑:“你别越描越黑。”   “那到底……睡了没?”   “当然没有了!你看我像那种人吗?”   闻言,周舟认真地,上上下下,从左到右打量了孟黎一番。   周舟有点不相信:“你们都,这样,那样,了?还没?他长的怎么样?身材呢?”   孟黎回顾似的想想:“都挺好。五官端正,身材精壮。”   周舟哀叹一声:“我要是你,绝不放过他。”   孟黎笑道:“回头我告诉你们家赵诚。”   “你要是能看见他,帮我转告一声,他要是再这么忙下去,女儿都快不认识他了。你别转移话题,后来呢?”   ——————   在崩密列里整整逛了一个下午。出来时,太阳已经西沉。林一白说:“还是去市区吃饭?”   孟黎想想酒店附近确实好像也没什么吃的,一边点头,一边自嘲:“今天可得把包看好了。”   两人坐上突突车,沿着柏油马路,一路经过乡村。墨兰的天空低垂,沿途两边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偶尔可见牛、马。   车开得很快,大风撩起头发。路上再不见其他人,其他车。   好像只有他们。   一瞬间,孟黎觉得他们像身处以前的香港电影里,浪迹天涯。   ——————   “这是偶像剧的架势呀。”周舟感叹一声。   孟黎得意地摇摇头:“不是,不是,是香港电影,天若有情。”   “你喜欢他?”周舟问得很直接。   孟黎却有些迟疑。   “现在说喜欢不喜欢的,太早了。我只能说,心动了。那种情况下,不心动太难。”孟黎一边说一边搅着杯里的奶茶:“我和他,遇见的方式太恰好,就像被安排好的一场戏。布景、音乐全部搭好。这样的场合下,你不爱上他,也会爱上爱情。”   “他和你一起回国?”   孟黎摇摇头:“一起待了七天。后来我要回国,他去曼谷找朋友。他是一大早离开酒店,自己去的。我是上午的飞机,坐酒店的车去机场。没有告别。”   周舟又问:“他没提要送你?没约你回国再见?”   “都没有。”   “你有没有跟他说你离婚了?”   孟黎沉默了一两秒,才说:“没有。”   周舟大叹一声:“那他肯定想不到你已经离婚!你为什么不跟他说?”   孟黎想了想,那几天,她确实从来没想过要跟林一白说自己的私事。她不禁笑道:“你干什么捶胸顿足的?你还真以为,我能和他有点什么?我感觉他和我们不是一类人,生活经历完全不同。”   周舟继续不平:“怎么不一类了?你不是人,他不是人?”   孟黎却没直接回答,而是说一句:“就当是做了场梦。”语气带着幽幽的叹息。   “你不是还放不下顾容吧?”   孟黎一惊,半天没说话。      ☆、第30章 新章      孟黎扪心自问,这几天她不是从未想起过顾容。   结婚以后,两个人像是变成一个人。那是生活之中,最为亲近的人。像合二为一的两棵树,共享一处根茎。所以当遭遇背叛时,才伤筋动骨,鲜血淋漓。   像是负气般,又像是为了警告自己,孟黎斩钉截铁地说:“当然放得下。”   自从在民政局见顾容最后一面,她从未主动联系过顾容一次。甚至从电话里听见顾容掌掴姜婉,事后她也压抑下所有好奇,并未打听顾容到底与姜婉结局如何。   她强迫自己一步步适应完全没有顾容的生活。   也许,终有一日,她即使见到顾容,也能云淡风轻地仿若重遇事不关己的故人。   见孟黎神色有异,周舟自觉刚才的问题太不留余地。毕竟刚刚离婚,而曾经又是那么两情相悦,哪能说翻篇就翻篇?!于是赶紧转换话题:“陪我去买点衣服吧?”她一边说,一边招手叫服务员买单。   孟黎赶紧掏出钱包:“我来买。”又问周舟:“你要买什么?”   “衣服啊。给我女儿、许诺买裙子,还要给我老公买几件衬衣。”   孟黎笑到:“还真是贤妻良母,给谁都买,就想不到也要给你自己买?”   生完孩子以后,周舟的体型并未完全恢复到从前,虽然称不上胖子,但也比普通人丰腴许多,再不复当年风采。因此就不太再喜欢买衣服拾掇自己。   两人起身往外面走,孟黎又问:“怎么还帮许诺买衣服?小姑娘跟我们可是有代沟的,买了不喜欢怎么办?”   周舟说:“上回和她出来吃饭,一起逛了逛,看见她一直盯着件裙子没挪过目光。我跟你说过,她家境普通。我小姨肯定不会给她那么多钱买衣服。我们不都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年轻小姑娘还是得有几件撑得住场面的衣服。”   她们一边说,一边走进一家服装店里——是一个法国的服装牌子。孟黎也常买,知道价格,便笑说:“你这个表姐当得可真够尽责的!我当年读大学时,也没闲钱买这些!”   周舟一笑:“我猜许诺可能有男朋友了,而且家里条件还挺好。我不想她因为这些东西心里不自在。”   她说着,拿下一件廓型剪裁的连衣裙,掏出标牌看了看尺码,叫导购小姐拿一件新的,便去付账。   孟黎站在一边等她,突然感到手机震动,拿出来一看,居然是顾建国!于是走到外边接起电话。   “喂,爸……”一个爸字只吐了一半,就立即改口:“叔叔……”当初,改口叫顾建国、田晓兰爸妈时,心里挣扎了好久才逐渐适应。没想到现在重新叫回叔叔也需要适应一番。   那话那头的顾建国闻言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小黎啊,忙吗?”   孟黎挺客气:“还行,和同事在外面逛街。”   没想到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半晌顾建国终于说:“小黎,是这样的,叔叔有件事想找你帮忙。”   孟黎一时没说话。   顾建国就继续说:“你们那个房子卖了,我们都知道。但是,后来,小容又买回来,你知不知道?”   孟黎心情有些郁郁,低沉着声音:“我知道。”   “那小容辞职了,你知道吗?”   这个孟黎就真不知道,也真没想到。脱口而出:“怎么会这样?”   顾建国觉得真是难以启齿,但又不能不说,于是言简意赅到:“小容和那个姜婉闹翻了,同时也就从公司辞职。”   闻言,孟黎都不禁替顾容可惜。他在那里,本来是前途无量。以后不说在总部做到高管,去分公司做高官肯定妥妥的。   没想到,现在闹成这样。诸多情绪涌到嘴边,反倒不知从何说起。替顾容惋惜也有,恨他自作自受也有,更有莫名的唏嘘。   半晌,她才吐出一句不带情绪的话:“他可能有其他计划吧。”   “是,辞职以后小容自己注册了一家公司。已经投进去一笔钱,但第一批产品还没出来,需要继续投资。资金缺口很大。他现在不仅没有收入,每个月还有两万的房贷要还。”   孟黎大吃一惊。从顾建国口中听到的顾容是她从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顾容。从前,顾容倒是跟她提过自己开公司,辛苦点,但比较自由。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去创业。   孟黎收起惊讶,想了想,不不明白顾建国跟她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便说:“叔叔,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顾建国叹一口气,说到:“其实他现在只要把那个房子卖出去,就能缓解资金困境。但是我跟你阿姨劝他很多次,他就是不听,不愿意卖。我想,你能不能和他谈谈,劝劝他?人总不能叫一套房子给压死!”   孟黎握着手机半天没说话。说实话,她真的不想再跟顾容有任何瓜葛。当伤口正在复原结痂的时候,怎么能重新揭开?   更何况,顾容走到这一步,和她有丝毫关系吗?!顾容出轨在先,和姜婉撕破脸在后。她伤心之下,提出离婚,连顾容的一分钱都未曾拿过。她为什么要帮助一个曾经伤己至深的人?!   她和顾容早不是共进退的比翼鸳鸯。她的翅膀都被顾容狠心折断,现在旁人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助顾容一臂之力?   更何况,谁说她的话顾容就一定听得进去?!   她对着电话,声音十分冷漠坚硬:“叔叔,我和顾容已经离婚,离得也并不好看。我们并不是朋友,他的人生也和我再没有关系。”   说完,阖上电话。心里像有大风刮过。   周舟从店里出来,一手拎两个购物袋,一手抱着孩子。叫孟黎:“快来帮我一下。”   孟黎回过头去,赶紧帮她接过袋子。   相交的一瞬间,周舟见她脸色灰白,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担心地问:“怎么了?不舒服?”   孟黎点点头,找个借口:“有点胃不舒服。”   “严不严重啊?”周舟有点着急:“要不要买点药?还是我们去哪里坐一下?现在几点了?赵诚说一会儿来接我的。我们送你回去。”   孟黎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我打个车就行。又不顺路。”   周舟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吃饭怎么办?本来就胃疼,再不好好吃饭,不是更严重?”   “我回去煮点粥喝就行。”两人正推拒间,周舟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抱着孩子不方便拿,示意孟黎帮她接听。   孟黎从她的包里掏出手机,看一眼,是赵诚。便划开,放在周舟耳朵边上。   “什么?你不来了?我一大堆东西呢!”周舟面上微有怒色。不知电话那头的赵诚又说了些什么。   只听周舟不耐烦道:“算了,算了,你先忙吧,我自己回去。”   打完电话,冲孟黎无奈道:“这下好,想送也没得送了。”   ——————   田晓兰最近隔三差五就来帮顾容收拾屋里。   每次来,都忍不住叹息。这个家,哪里还有从在孟黎在时的样子!   茶几上、餐桌上放着吃剩下的泡面盒。墙角、地上永远都堆着空的啤酒罐。沙发上、床上全是散落的顾容的衣服。   最近顾容因为资金紧张,到处找人想办法。好几次喝得酩酊大醉回来,倒在沙发上就睡,连田晓兰进来都不知道。   她知道儿子现在艰难。又不肯卖掉现在这套房子。一个人住在这里,作茧自缚一样。那天,收拾完家里,看着顾容醉醺醺躺在沙发上,不禁一阵心酸。   以前的顾容是整洁的,考究的,整个人都散发着精英人士的光芒。可是好像一夜之间,他就潦倒了。那种潦倒不是外貌、身份地位的改变,而是一个人的精神。那种意气风发,那种笃定从容,从他身上突然消失。   一个好好的家,说没就没了。以前,优秀得让她无比骄傲的儿子,竟然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田晓兰想着想着,不禁眼眶泛红,抬手擦擦眼角,又轻手轻脚收拾一番,才悄悄出去。   听见门阖上的声音,顾容突然从沙发上坐起来。眼眶红得像兔子。   混到现在这个地步,他真是难堪到谁也不想见。恨不能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他知道他爸妈肯定会为他担心,所以公司周转不灵的事情就一直扛着没说。没想到后来还是被他爸知道了。   顾建国拿家里存款给他。他实在没脸这样啃老,死活不肯要。而且,他需要的钱也不是他爸妈的这些存款能够填满的。   后来顾建国提议他可以卖掉这个房子。   哪怕只是想想,顾容都心里痛得抽起来。他一直有个念想,留着这个房子,就还留着和孟黎的最后一丝联系。   不知道为什么,结婚的时候觉得孟黎无处不在。而当孟黎真的离开以后,他却又像失去氧气一般。生活里的每一件小事都都提醒着他,这不对,这和孟黎在的时候不一样。   只要一想起他和孟黎之间再无关联,像这世间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他就觉得难以呼吸。   他想,等他挺过这段时间,公司站稳脚跟,有全新的他。他就要去找孟黎。像从前谈恋爱时那样,再次追她回来。给她更好的生活。   可现在就是这笔钱,难得像割喉的刀。   他想,现在一定是他的报应到了。   顾容正懊恼地想事情,听见手机响起来。他拿起来一看,是上午刚刚拜访过的小贷公司的张谦,立刻接起来,只听电话那头说:“喂,小顾。我后来想一下,也不是没有办法筹到钱。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人,只不过利息高点。”   顾容心里咯噔一声,高利贷!      ☆、第三十一章      周舟和孟黎打车回家,一起往商场门口走。   孟黎问她:“不是还要给你你们家赵诚买衣服么?”   周舟无奈道:“他不来接我,我怎么拿得了那么多东西?改天再买。”两个人一起等车的当儿,周舟想起几天前的事情,对孟黎说:“你在柬埔寨的时候,顾容给我打过电话找你。”   孟黎一愣,声音有些冷淡:“找我做什么?”   “他给你打电话打不通,担心你是不是换了号码。我告诉他你出国旅游了。”周舟想了想,又问:“顾容,他是不是想回头?”   孟黎低下头看她的鞋尖,半晌才说:“没什么回不回头。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犯下的错也已经犯下。就算是粉笔字,还在黑板上留下印记。”   周舟看孟黎的态度坚决,也不好说甚么。她觉得毕竟孟黎和顾容没有孩子,也就没有非在一起的牵绊。   不过,她一时心软,犯下个错误。于是跟孟黎自首说:“我缠不过顾容,把你现在的住址告诉他了。”她又赶紧补充:“只说小区名字,没说几栋几室。”   离婚以后,孟黎搬去离单位不远的一个高档单身公寓去住。离单位不远,也就意味着离以前住的地方不远。顾容现在还住在那里,两人迟早还得碰上。   孟黎叹口气:“算了,没什么。”刚说完,就看见一辆的士开过来,便使劲招招手,对周舟说:“你带着孩子不方便,你先走。”   ——————   回去以后,孟黎一个人煮了点粥。一边喝,一边将ipad放在前面看视频。   她现在一个人住一套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计划用之前卖房的钱买一套小一点的房子,自己还房贷。尽管现在三令五申要调控房价,她还是觉得好地段的房子比把钱放在银行更增值保值。   视频里吵吵闹闹的综艺节目让屋子里多了点人气。一个人住,很自在,但偶尔难免觉得太过安静。   她以前虽然经常嫌弃顾容油瓶倒了都不扶,但是支使他去洗碗、晒衣服,爬高爬低换灯泡电池,或者疏通管道之类,顾容还是勤快去做的。   现在不仅这些事都要自己来,还发现生活里突然多了很多填不满的空白。睡觉时再没有人从背后拥抱,看电影时很难再找找到一个伴,看视频逛天涯时,想吐槽也找不到一个人倾听。于是学会自己跟自己说话。   更让人不悦的是,高档单身公寓里住着各色年轻漂亮的女人。妆容艳丽,晚起晚归,看上去无所事事的样子。每天进出小区大门时,孟黎觉得保安打量自己的目光也充满探究和怀疑。   吃完粥,她去厨房洗碗刷锅。哗哗哗的水声之外,隐约传来手机铃声。   她擦擦手,走到客厅——是顾容打来的。   她握着手机犹豫了一会儿,手机响得声嘶力竭。   “喂……”   电话那头却传来一个似乎是打嗝的声音。半晌,顾容才带着含糊的欢喜说:“你真的……没换手机号码啊……”声音有点飘,应该是喝醉了。   孟黎没有耐心,直接问:“找我干什么?”她当然不能换手机号——用了好多年,所有同学、朋友、客户全在这个号码里,换起来成本太高。   顾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刚刚被人拉去喝酒,谈借钱的事情。五分月利,说是已经低于市场价。   他心中一算,要是真从这里借钱,撑不到回款,他已经被利息压垮。因此喝了酒也没吐口说要借钱。   从饭局上出来,只觉得走投无路。也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孟黎住的小区楼下——他的车前不久刚卖出去。   在小区外马路上得花坛坐了一会儿,没忍住,拨通孟黎的电话。   “没什么,就是……很想……”   话还没说完,就被孟黎打断。   “顾容,你可千万别跟我说你想我这种话!”   已经到嘴边的“你”字被顾容生生咽回去,立刻改口:“我想问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顾容,我过得怎么样都和你无关!如果你非要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很好。唯一的糟心事就是你来打扰我!”   孟黎想了想,又继续说”   “还有,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坚持留着那套房子。你以为我会觉得你念旧,深情不已?你以为我会感动?我告诉你,一丝一毫也没有!”   “只让我恶心!木已成舟,伤害已定的事情,弥补不了,也缝合不了。在我看来,那套房子只是我们不堪回首的婚姻的罪证和坟墓。”   “大家都是成年人,拿出你成年人的担当,也拿出你当初出轨的决绝来!”   “我已经往前走了,请你不要来拖我后退!”   自顾自地吼完之后,心情突然舒畅。孟黎干脆地挂上电话。刚转身,手机却又响起来。她瞥一眼,还是顾容,就没接。转身进了卧室…   没想到,手机却一直响个不停。   她走出来,拿起手机,想关静音。却是一个陌生号码。于是接起来。   “喂,我是楼下保安。门口有个人,好像是你的朋友,喝醉了,不肯走。你能不能下来看一下?”   孟黎真是一腔怒火,抓件外套套上,蹬蹬蹬下楼去。   ——————   到小区门口,看见顾容靠着铁门坐在地下。周围站两个保安,一脸无奈,一起指指点点。   见她来,保安立刻问:“是你的朋友吧?怎么劝也不肯走?坐在这里,挡着别人进来。”保安面上挺正经,心里却都在猜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孟黎只得说:“不好意思,我现在就带他走。”一边说,一边拽顾容,却拽不动。有点尴尬,只得求助于两个保安:“能不能麻烦你们把他扶到路边,我好打车送他回去。”   闻言,顾容倒自己站起来。默默走到一边,说:“你不用管我,我坐一会儿就回去。”   正说着,有车开过来,要进小区。可能不是小区住户,没有停车卡。摇下车窗,叫保安开门。   孟黎不禁顺着车灯看过去。只见一个年轻女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长直发从脖子后绕到右边垂下,一手拿着6,目光压根没离开过。头上戴一个蝴蝶结发箍,穿粉色毛呢大衣。不过二十岁的样子,年轻也好看。   还是孟黎认识的人。   许诺。   目光从许诺旁边绕到后面,看见驾驶座上的大概三十出头的男人。短发,一脸沉稳,事业有成的样子——是周舟老公赵诚。   孟黎心下一紧,像有无数只小虫爬上身体。她一手抓着顾容,立刻转过身去。像是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   顾容和周舟夫妻俩以前一起吃过饭,也认识赵诚。顺着孟黎震惊的目光早瞥见驾驶座上的赵诚,此刻也是震惊得很。连刚才那点酒精都不知跑去哪里。跟孟黎一起,立刻转过身,背对着那辆车。   保安跑过去开门。许诺重新关上窗,没注意到保安亭那边的动静。   等听不到车的声音以后,孟黎才慢慢转过身来。目光一直盯着小区里面,似乎想在赵诚和许诺的背影上盯出个窟窿。   她拿出手机,迅速翻到周舟的名字。   顾容瞥见,赶紧问她:“你要告诉周舟?事情还没有定论,你别冒失。”   孟黎没理他,自顾拨通周舟的手机。   铃声响了很久,周舟才接起来。   “喂,你胃好一点没有?”   “嗯,好多了,我问问你安全到家没有。”   周舟大笑起来:“又不是三更半夜的,你瞎操心什么?而且,我都回来多久了,要真出事,这会儿估计连囫囵的都没了。”   孟黎尴尬地笑笑,又说:“下回要批评你们家赵诚,老婆孩子在外面逛街,怎么能不来接?”她紧张地咽口唾沫,顿了顿,又问:“那他回去没有?”   “没有啊,说是要加班,晚点回来。”周舟丝毫不疑有他,还说:“下回叫赵诚请客,咱们出来吃大餐。”   “好啊好啊。”说着说着,孟黎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周舟在电话那头说:“哎呀,我女儿哭了,回头再聊。”   顾容从孟黎的表情还有刚才的对话中,已经猜出大半。突然觉得无地自容,生怕孟黎从赵诚刚刚的行为联系到他以前做的事情,再冲他发火。   于是没头没脑冒出一句:“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孟黎闻言,转身狠狠盯了他一眼,说:“你赶紧回去!别再来烦我!还有这事,你就当没看见!”   顾容没动,看着孟黎撇下他去找保安。   孟黎装作闲聊天般,跟一个保安说起:“刚刚那也是住我们小区的?以前没见过。”   小区并不大,保安对住户都很熟悉,心道你才来住多久,怎么会见过?便说:“比你还先搬进来。女的常住这里,男的有时开车过来。”   孟黎又说:“那女的还挺漂亮。是租户吗?”   保安的语气带着点羡慕:“哪里?别看她年轻,房子可是买的。住二单元。”      ☆、第三十二章      第二天回到公司上班,孟黎简直不敢看周舟的眼睛。好像是她做了亏心事一般。   偏偏平常她又经常跟周舟在一起瞎聊天。从她一进办公室起,周舟就开始跟她说话。从昨天晚上赵诚加班晚回来到今天早上堵车差点迟到,事无巨细,讲得十分详尽。   孟黎听得有点恍惚。想起曾经和周舟聊天时,她说有了孩子以后简直无法想象以后没有赵诚的生活。   她还记得那时周舟的表情,眼光柔和,脸颊红润,完全就是沉浸在幸福中的少妇。   她知道周舟对赵诚和许诺的关系肯定没有丝毫怀疑。因为但凡她觉得有一丁点不对劲,一定会告诉孟黎。   为什么偏偏是许诺?!   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果然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周舟担心许诺在学校住得不习惯,吃的也不好,逢周末、节假日一定要许诺来她家住。因为房子够大,还特地给许诺收拾出一间客房。   在孟黎看来,即便是亲姐妹,也不一定有周舟对许诺那么好!   而周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简单,没有野心。   周舟爸妈是开公司的,妈妈是董事长,爸爸是总经理。家里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真是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大概是因为家境太好,她毫无算计之心。也许是这样,她和孟黎才能从同事成为朋友。然而,周舟并不是一个老好人,相反,爱憎十分分明。一旦被她视为自己人。那么她会掏心掏肺地对你好。而对自己人之外的人,她不怕得罪,也不怕撕破脸。   赵诚家虽然也在帝都,却是普通的工薪阶层。赵诚的爸爸还去世了,可以想见家中景况。   当初,周舟一门心思要嫁给赵诚,什么也不计较。不要彩礼,不要房子,也不要车。   周舟的爸妈当然舍不得女儿,给两人全款在四环买了套两百平的房子做婚房。   赵诚能被周舟这样一心一意地喜欢上,当然不是因为穷。而是因为确实有才。帝都大学研究生毕业,长得不是那种一眼看上去的帅,却高大挺拔。气质格外沉稳,压根儿不像只比周舟大几岁的样子,倒像个历经沧桑的大叔。   所以尽管家里条件差点,周舟她爸妈也是很放心将周舟嫁给赵诚的。结婚的时候,一点没刁难他。   赵诚研究生毕业之后,参加国考,考进部委。工作四年之后,被调去给一个大领导做秘书。简直是一飞冲天,前途无量。   平常赵诚说话,一听就是体制内的话语习惯。给人感觉谦和却又不可小看。孟黎每次和他说话都恨不能立正站好,然后叫叔叔。   可见人,表面上有多风光,背地里就有多龌蹉!   周舟说着话,看孟黎的脸色十分不对劲,痛苦得跟便秘似的。她伸手戳戳孟黎的脸:“你不会还胃疼吧?”   孟黎摇摇头,压低声音,像特务接头似的:“遇上了一件糟心事。不知道怎么办。”   “说给姐听听。”   孟黎沉默半晌。这件事情她当然是要给周舟说的。但现在就说吗?用什么方式?需不需要再证据确凿点?   周舟却完全想不到事情跟她有关,正要说话,看见她手机亮起来,瞥一眼,是许诺,冲孟黎使个眼色,接起电话。   孟黎一听周舟喊出许诺的名字,立刻竖起两只耳朵,恨不能将耳朵贴在周舟的手机上。   一等周舟放下电话,她飞快地问:“许诺找你干什么?”   “噢,我本来叫她周末回家的,顺便把裙子给她。她刚刚说学生会有活动,周末来不了。”   孟黎情不自禁做了个嫌恶的表情。再也憋不住,对周舟说:“我们出去一下,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   两个人站在走廊尽处。   周舟的脸灰白得差点跟墙融为一体。孟黎看着她的脸迅速失去血色,不禁声音越来越低,好像自己是那万恶的刽子手一般。   周舟不自觉握紧了拳头。眼中怨毒之色似能滴下。   她当然相信孟黎不可能胡编乱造来中伤赵诚。而她也完全不敢相信,她的丈夫居然会和自己的妹妹……!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有那么多蛛丝马迹。   许诺刚到帝都时,每个周末都来她家。可是从第二年开始,就经常借口和同学出去,学校有活动,来得越来越少。   有时看她拿着手机躲在一边,或笑或愁,还以为她是有男朋友了。   两个星期前,他们还一起在家里吃饭。许诺帮着洗菜、收拾碗筷。她甚至没怎么和赵诚说话。   他们俩是怎么当着自己的面,勾搭成奸,又是怎么一本正经装作若无其事的?!   周舟觉得她的心脏似乎要炸开!   突然又想起曾经和孟黎、许诺一起吃饭。许诺戴一个卡地亚的手镯。当时许诺说在网上买的仿款。现在想来她的表情多么不自然!   周舟突然就想被压垮的骆驼,扑进孟黎怀里,哽咽着:“他从来都没有给我买过一件贵重东西!”   从谈恋爱起,周舟知道赵诚钱不多。从不要他给自己买礼物,就算买,大多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可就是那小玩意儿,也能逗得周舟开心大半天。   现在倒好,他居然拿着钱在外面给许诺买奢侈品,甚至买房子!   原来帮男人省下的每一分钱,都不会得到他的珍惜与感谢。他只会十倍百倍地花到另一个女人身上!   孟黎也不禁心酸,突然生出一种对男人这个物种的绝望感。她拍着周舟的背,轻声说:“你现在怎么打算?”   “我不知道……”   孟黎不再说话,只是抱着周舟,一直等她哭完,才跟她说:“不管你怎么做,我一定会陪着你挺过去。”   周舟突然一把抓住孟黎的手,说:“我一定要保护我女儿。她的任何东西都不能被人抢走,包括她爸爸,还有所有应该属于她的钱!”   想到女儿,刚刚还慌乱不知所措的周舟猛然找到了目标。她像个女战士般,充满背水一战的气势。   “我不会离婚,也不会把事情捅出去。因为昕昕不能没有爸爸,也不能有一个声名狼藉的爸爸。”   “可是,我更不会轻易放过那两个狗男女!”   周舟拿出电话,先打给她妈妈:“喂,妈,我和赵诚都要出差。我叫秦姨带着昕昕去你那里住几天。”   这是第一步,安顿好女儿,免除后顾之忧。   挂上电话以后,她又打给赵诚,强忍着不让声音听起来颤抖:“喂,我临时要出差。你一个人在家顾不过来,我就要秦姨带着昕昕去我妈那住几天。”   赵诚觉得奇怪:“你不是从来不出差么?”   周舟突然觉得人到危机时候,反而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能量,她十分平静而自然地说:“我跟你说过的我从孟黎手上接的一个公司,要去y市看生产情况。时间不长,大概两天吧。”   “那你路上小心,回来时我去机场接你。”   “好。”   这是第二步,麻痹敌人,以免打草惊蛇。   周舟阖上电话,对孟黎说:“我今晚去你那里住。”说到后一句时,咬牙切齿地恨:“看看赵诚在外面置办了个什么样的金屋!”   中午,孟黎陪着周舟去买了个新手机,又买了张手机卡。插上以后,周舟给以前帮她爸查过消息的一个私家侦探打电话。   “喂,你好。有个人,想找你帮忙跟一跟。”   “要照片,尺度越大越好。”   战场已经扫好,只等风来。   ——————   不到下班时间,周舟和孟黎提早半个小时走。到孟黎家之后,周舟没有心情吃东西。一直站在阳台上朝下看。   赵诚要是和许诺回来,一定会经过小区,从她的眼皮子底下过去。   孟黎知道劝没有用,就陪她一起站着。两个人像专心致志狩猎的鹰。   到晚上十点多,周舟看见那辆再熟悉不过的车。白色奥迪q7,是她爸买给她的车。可一直都是赵诚在开。   车停在小区里。许诺打开门,从副驾驶上跳下来。站在一旁等。没多久,驾驶座的门也打开。穿着西装的赵诚从车上下来,拿钥匙锁了车门,一手拉过许诺,搭在她腰上。   两个人搂搂抱抱地上楼。   周舟的眼睛仿佛灼伤一般。从前她跟赵诚谈恋爱时,牵个手,赵诚都说被人看见不好。   周舟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孟黎上前一步,揽着她的肩。只听周舟咬着牙说:“明天,我要查一查这房子。”   以许诺的家境,这房子绝不可能是她家买给她。那就只能是赵诚买的。而赵诚就算仕途再顺,毕竟还只是个工作了几年的公务员。那点工资能有多少?怎么可能在周舟丝毫不察觉的情况下买一套房子?!   房子的来源肯定蹊跷。   赵诚,作为一个公务员。经济问题,女人问题,把柄都在周舟手里。那么,他怎么可能飞出周舟的五指山?!      ☆、第三十三章      周舟将一个大信封套拿给孟黎,脸上冷若冰霜:“这是拍到的昨晚的照片。你帮我看一下。”   孟黎接过来,看了周舟一眼:“你还没看?”   周舟突然冷笑一声:“我以后还要见赵诚。我怕我看了这些照片忍不住血刃了那两个贱人!”   孟黎的手指有点僵硬,打开信封套之后,快速地瞄几眼照片。又重新放回信封里。   尺度很大,而且很清晰。全裸的两个人纠缠在一起。有赵诚的正脸、侧脸以及许诺的躶*体。像发情的不知羞耻的动物。   她轻轻叹一口气,将信封递回给周舟,说:“如果闹到鱼死网破,这些照片足以毁了赵诚一辈子。”   周舟拿接过来,嘴角勾起让人冷入骨髓的笑容。   孟黎不禁看得浑身一激灵。她想不出一句话来劝慰周舟。因为周舟的做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能够痛快离婚,彻底离开顾容。周舟却不能不为女儿考虑。尽管这个家已然分崩离析,周舟却仍旧要撑起架子,只为给女儿一个完满的童年。   人说:“女人虽弱,为母则强。”孟黎仿佛看见周舟身上长出尖牙利齿,为了保护女儿,她不惜向丈夫布下阴谋,伸出利爪!   可是这个因为母性而变得无所不能的周舟,其实也只是一个受了伤的女人。而背叛是无法抚慰,也无法宣泄的的伤痛。不管离婚还是不离婚,不管是不是彻底斗倒小三,将丈夫再次置于掌握之中。注定两败俱伤。   ——————   赵诚本来打算去机场接周舟,没想到她已经自己先回到家。于是下班后如往常般回到家里,开了门,却没看见一个人。   他脱了外套,放下包,一边往书房走,一边问:“周舟,到家了么?”说着,推开书房门,看见周舟正坐在书桌的电脑前——开的是他的电脑。   他还没在意,提高了音调,略有点诧异地问:“不接昕昕回来?”   周舟淡定地放下鼠标,扫了赵诚一眼。平静地说:“有些东西给你看,你过来。”   赵诚觉得今天的周舟格外奇怪,看上去很平静,可是平静得让人害怕。   他一边过去,一边说:“怎么……”   话只说到一半,瞥见电脑屏幕上自己私下的一个账本往来,立刻噤声。啪一声迅速阖上电脑,怒气冲冲到:“你干什么随便翻我东西!”   周舟轻轻一笑:“不看就不看,反正我已经都拷下来了。不过不会告诉你放在哪里。”   赵诚大吃一惊:“你今天吃错什么药!发什么疯?!”   周舟不理他,直接说:“我还有你和许诺的照片。高清的,三点全露,你要看看吗?”   赵诚闻言,全身僵直,后背上迅速爬上一层冷汗,声音止不住地颤抖:“你到底想干什么?”这一瞬间,他甚至怀疑眼前站着的不是他的老婆周舟。而是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   自从和许诺在一起后,他不是没有设想过被周舟知道以后的情形。想过一万种可能,却没有想到居然是现在这样。   在他的想象里,周舟应该大哭大闹,最后哀求他,要他回头。他也知道他肯定会回头。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离婚。他们有一个可爱的女儿,更何况没有人比周舟更适合做老婆。   周舟性格简单,又盲目天真,是一个十足的小女人。结婚以前,依赖父母。结婚以后,则完全依赖他。他一直觉得周舟就是一个被惯坏的小姐,不知社会险恶,也不知人间疾苦。   所以他从来没想过要防备周舟。一些不能为人所知的经济往来全部记在家里这台电脑中。哪里想过有一天周舟会用这些来威胁自己!   赵诚觉得像在一场荒诞的梦里。   周舟却将他迅速扯进现实。她拿起桌上早就放好的一叠资料,递给赵诚:“你给许诺,告诉她你不想再见她。让她去学校交了这些材料,滚回去休学两年。”   赵诚瞥了一眼,那些材料都是已经填好的:有休学申请表,甚至还有医院开具的生病证明。   “还有,四季小区二单元1701室,房子要转到昕昕名下。”   赵诚突然感到每一个毛孔都在发颤。   眼前这个真的是周舟?她真的能够在知晓一切后,不哭不闹,不意气用事。不动声色,蛰伏几天,只为布一个天网恢恢的局?!   周舟见他半天没动,一把将所有资料往他身上一拍,强行塞入:“拿你的手机出来,就在我面前打!”   “赵诚,你别跟我说你还舍不得许诺。”她叩叩电脑:“这些东西只要我一发出去,你这辈子可就玩完了!”   “我们可是同床共枕的人。你伤我多深,我就能多深地捅回去!”   赵诚完全无法从震惊和恐惧中回过神来。他愣愣地望着周舟,没有动。   “打!”   一声厉喝让赵诚不禁一抖。他脑中飞快地盘算着。当然不能为了一个许诺搞得妻离子散,搞得身败名裂!   他迅速拿出手机,打给许诺。   没多久,电话那头传来哭天喊地的声音。“是不是我姐知道了?她逼你的,对不对?我不走!我也不会离开你!”   周舟一手按着桌角,坚定而清晰地说:“明天!赵诚,明天她不滚,就你滚!”   赵诚紧张地握着手机,对那头的许诺呵斥到:“跟你姐无关!是我想清楚了,不可能再跟你继续下去!”   “不可能!你不可能这么轻易就甩掉我!”   既然已经开头,赵诚索性硬起心肠。他的脑袋开始转动以后,自然不乏手段:“许诺,你别想闹事!你一个大学生,要是真的闹起来,搞到退学。你回家怎么向你爸妈交代?而且一旦被你们家亲戚知道,你还怎么见人?没有学位,没有你大姨帮忙,你这辈子也就没希望了!让你休学两年,是给你一个机会!”   周舟站在旁边,冷眼看着赵诚的嘴脸。她完全无法想象,自己竟然跟一个这样的人同床共枕这几年!   等赵诚挂上电话,周舟微微昂起头,问他:“赵诚,你是个男人吗?”   ——————   晚上,周舟把女儿接回家,却不让赵诚进卧室。她跟赵诚说:“赶走许诺,转了房子,再谈你和我。”   赵诚毕竟是公务员,有些门路,很快就将房子改了名字。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还将许诺真的劝得离开了帝都,回老家休学两年。   赵诚灰溜溜地回到家,向周舟汇报成果。   周舟收起房产证,对赵诚说:“好,你愿意回头我们就还是一家人。所有东西我会小心收好,绝对不泄露。也希望你以后小心仔细,不要再行差踏错。”   赵诚以为这个事情就此翻篇,正想说一番表明心意的话。不想周舟又说:“但是这个事情实在太恶心,你给我一个月时间,消化一下。这个月,你先住酒店。”   现在这种情况下,周舟说向东,赵诚是绝对不敢往西的。他温言到:“好,只是我能不能回来看看昕昕?”   周舟笑吟吟的:“好啊,毕竟你们是父女嘛。”   ——————   一个月,赵诚小心翼翼,就等着周舟一道赦令,让他重新回家。   现在他已经分不清楚对周舟,是爱还是恐惧。他只是想尽一切努力重新回家,让日子重新回到以前。他想,周舟这么有城府有心计也是好的,毕竟自己以后走仕途,不少事情还能参考她的意见。   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幸好周舟还愿意让他回家。   一个月后,赵诚没有等来回家的消息,等来的是一纸离婚协议。   赵诚当然不同意。立刻打电话给周舟,目眦欲裂:“你这是干什么?”   “因为我后悔了。你对许诺的态度吓到我了。我不敢肯定有一天你是不是也会那样对我!”   赵诚还没拖够一周,便收到法院传票——周舟提出离婚诉讼。提出离婚的理由除了通奸之外,还有他这一个月以来不回家。   赵诚只觉得眼前有一个巨大的坑,是周舟亲手挖来埋他的。   ——————   一场离婚大战似乎耗费了周舟所有心神。孟黎亲眼看着她摧枯拉朽一般地改变。   离婚以后,周舟从单位辞职。   她告诉孟黎:“以前只想做个小女人,背靠着老公、父母,教好女儿,吃吃喝喝一辈子。现在才明白,最可靠的只有自己和父母。”   那时候,周舟剪了短发,穿一身armani的职业套装,耳朵上戴一粒钻的耳钉,干练又利落。   受过的伤,流过的血,会成为女人成长的养分。   辞职以后,周舟进入父母的公司,从头做起。以后打算接掌公司。   孟黎笑她:“真的变了,我的女强人。”   周舟也笑笑:“你呢,真的决定去网点?”   孟黎点点头:“没在基层做过业务,以后怎么往上升?”读书培训的机会失去以后,孟黎一直在为工作做其他考虑。后来打通门路,去一个网点做副行长。   网点比机关辛苦是不用说的,还有存款、营销压力。孟黎抱着周舟一条胳膊:“土豪,以后你们公司的存款一定得走我们网点啊!”      ☆、第三十四章      周舟辞职后不久,孟黎接到调令。从机关正式下到网点。朝九晚五的生活彻底改变。   那是开在cbd的一家银行网点。周围既有各种高大上的金融机构,也有一些高档住宅小区。每天网点一开门,就络绎不绝地进人。从来没有一天能够准时下班。喝口水、上个洗手间都跟打仗一样。周末也要轮值。   忙成这样,孟黎倒没有时间再伤春悲秋。   那天还是她妈给她打电话,问她最近怎么样。她才想起从柬埔寨回来这么久,居然跟林一白再没联系过。   刚回来的时候,记挂着要给他还钱。微信问他的银行账户。他说在外面没带国内银行卡,等他回去再说。   那以后犹如石沉大海,再没消息。孟黎不习惯欠人钱,挠心挠肺般难受,后来想起有微信转账,不需要银行账户,便直接把钱转过去。再附几句话:现金加上房费,一共是1900美金。换成人民币转给你了。另外谢谢你雪中送炭。   自己看一眼,觉得冷冰冰又硬邦邦,于是在后面加一个“~”。看上去似乎柔和一点。   发过去以后,林一白很久都没有回应。孟黎盯着手机屏幕,猜想难道林一白还在泰国,还是去了柬埔寨或者越南?   林一白不是以往她熟识的人的该有的模样。孟黎所认识的人,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大多都是结婚生子,为了工作、生活而左冲右突,殚精竭虑。没有一个人像林一白那样,似乎已经享受人生。潇洒得不像现实里的人。   想得太过投入,打电话的时候不免有点心不在焉。   赵素秋很奇怪,在电话里说:“我说这么多你倒是给点反应啊!”   孟黎这才收回心神,说到:“知道啦,你要去做田野调查,我爸死乞白咧非得跟着你去!”说完以后,又嘀咕一句:“能不这么秀恩爱嘛!”   “你说什么?”赵素秋没听清楚。   “没什么,我说真羡慕你,找到我爸这么好的男人。上辈子肯定拯救地球了吧。”   赵素秋和孟学致是相亲认识的。彼时两个人都在当地上大学。经人介绍后,就开始写信。写信写了一年,才见第一面。大学毕业以后,国家分配工作。孟学致留在市区,赵素秋却被分去郊县。   那时,想从郊县调回市区比登天还难。渐渐的,周围人就不再看好他们俩。都说孟学致在市区那么好的单位,肯定要找一个条件更好的女朋友。   没想到孟学致工作没多久,不声不响考研究生考去了帝都。这一下众人更是指指点点,说孟学致去了帝都怎么可能还回来?!怎么可能还跟赵素秋结婚?!   孟学致偏偏就回来了,也跟赵素秋结婚了。还一结就是好几十年。生孟黎的时候,赵素秋还在郊县工作,直到孟黎三岁时,才终于调回市区。   长大后,私下聊天时,孟黎曾经问他爸结婚这么多年,有没有过意志不坚定的时候。   孟学致哈哈一笑,说:“全心全意对付你妈都不够了,哪里还有那么多花花心思?!”   孟黎回忆起他爸说过的话,忍不住想是不是时代的问题。经历过周舟的离婚事件之后,她突然对所谓感情、婚姻很是灰心。好像出轨变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发生的概率实在太大。   她想,如果不是有她爸妈珠玉在前,她这辈子肯定都不会再相信爱情。   赵素秋听了孟黎的话,很是不屑,说:“你怎么不说你爸遇到我也是几辈子修来的?”抬完杠,又说:“我知道你最近经历了很多事情,但你可千万别反社会!两个人在一起一辈子,怎么可能不遇到点诱惑,关键还是看能不能把持住。这有时候跟感情无关,而取决于一个人的性格、自制力。”   孟黎一听,说到:“妈,你就差把感情解剖开验尸了。”   赵素秋一笑,道:“不跟你瞎扯了。你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我有时间就和你爸来看你。”   又嘱咐几句,母女俩才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赵素秋沉默了一会儿。她不想给孟黎压力,很多话和事情就不打算在她面前提起。其实心里还是担心的。孟黎一个人在帝都,虽然没有孩子,到底结过一次婚。年纪又不小了,以后到底打算怎么办?以后还结不结婚?关键是以后到底还能不能碰到称心如意又有责任感的男人?   她说和孟学致去帝都看孟黎,其实是担心要是孟黎回来,面对七大姑八大姨的一再拷问,难以招架。家里亲戚刚听说孟黎离婚的时候,打电话过来,一声作孽的“啧”让赵素秋都受不了,好像自己女儿成了一件退货商品,再无翻身之日一样。   她觉得,这些来自旁观者的无聊的可怜,她应该帮孟黎挡下。   ——————   恢复单身以后,又因为工作忙,孟黎很少在家里做饭自己吃。大部分时候都在外面解决。   周五下班以后,想着难得一个周末不用加班,临时起意想吃顿好吃的犒劳自己。想来想去,一个人,吃回转寿司最不突兀,还可以点一瓶清酒。   于是去商场里常吃的一家店。   她和顾容在一起的时候也常来外面吃饭。商场里又总是那几家连锁,吃来吃去,几乎每一家都很熟悉,都是回忆。   她记得,这家回转寿司,她跟顾容也是来过的。那次来,两个人还兴冲冲地计划存点钱,休年假时一起去日本。几月份,去哪些城市,都定下了。言犹在耳,物是人非。   一个人吃饭就是比较快。大约半小时之后,孟黎买单出来。深吸口气,瞥见旁边有长长的队伍。她仔细一看,是一家现烤的ake店。一堆人都在等烤箱里的蛋糕出炉。于是走上前问一句大概还要等多久。服务员说再两分钟就好。她便赶紧走到队尾接着排。   买到蛋糕之后,心满意足地走出商场,正在等的士。一辆私家车突然停在她前面。她没在意,以为有人下车,往边上挪了挪。   不想车窗摇下来,探出一个熟悉的面孔,魏峰——顾容的大学室友。   他应该还不知道顾容和孟黎离婚的消息,冲着孟黎就叫一句:“嫂子!”   孟黎一时尴尬无比,不知道该答应还是不答应,心道也没有一见面就跟人家说“我离婚了”,便含糊地支吾一声,说:“这么巧!”   “真是巧了!你是不是在等顾容啊?我刚从那边绕过来,他马上就到。”魏峰一边说,一边朝右手方向指了一下。“我刚还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话。他也没告诉我你在这边等着。我约他明天一起吃饭,嫂子你也来呀。好久没聚了。”   孟黎一听顾容也在附近,立刻紧张地四处望望,生怕顾容从哪儿钻出来一样。飞快地说:“我明天加班呢,你们聚吧。”她想了想,魏峰毕竟是顾容的朋友。他们离婚的事情应该由顾容通知他。于是按下话没提起这茬。   后面陆陆续续又来了车,魏峰不能久停,抱歉一笑:“有顾容养家就行啦,嫂子哪用这么拼命!”说完,扫了一眼后视镜,说:“那下次再见,我先走了。”   听他要走,孟黎长长地舒口气,笑着摆摆手。看着他的车一离开,立刻招手叫出租车。来来去去的却都载满了人。她急得跺一下脚。   不想身后果然传来一句:“小黎!”   她后背一僵,不用转身就知道来的是顾容。   她停了几秒,终于转过身,对着顾容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真是奇怪,见到了反而不如想象中那么尴尬。她发现随着时间越长,她面对顾容反而越平静。刚离婚时,带着满腔怒气和怨气。满脑袋都想着他一定会怎么不得好报!那时就算想着要活的更好,也是带着一种和他赌气比较的心理。   可是,现在,这种情绪淡了。   是因为心里真的已经放下,已经将他视为不再那么重要的人,所以能够心平气和地回忆起两个人的过往,也能心平气和地见到他么?   她觉得,自己真的好想没那么在意了。不在意,也就意味着,连恨都淡了。想到此,不禁展露出舒缓的笑容。   顾容的心情却一点也不平静。他是焦头烂额烦闷无比之下来这边散散心。资金的问题再不解决,他这个小公司还没开始就要解散。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在这种时候,他越是经常想起孟黎。想得到她的安慰。   可是毕竟不是每一次都能酒气上涌跑去找她。城市那么大,人又那么多,两个人想要不期而遇,难如登天。   于是他养成一个新的习惯。偶尔来曾经和孟黎一起去过的地方走走。怀着一丝隐秘的期待。   这时,他才发现原来他们去过的最多的地方竟然是商场。又想起很多曾经想做却没来得及做的事情。比如说他们约定一起去泡温泉,还约定去日本。   而现在,想做的时候却已经没有机会。   后悔像一剂冰凉的毒药,会让心底溃烂。   尽管隐秘地期待着,却从来不敢想真的可以不期而遇。因此,见到孟黎时,看着她转过身来,时间仿佛定格。   他的巨大欢喜迎面遇上孟黎的客气疏远。   那一个细微的表情让他手脚冰凉。因为,他从那个表情上看出他们无可奈何地正在渐行渐远。他们的生活将永远失去联系,再不相交。而他,将再无法动摇孟黎的喜怒哀乐。   他们将成为无关的人。   这样的发现让顾容顷刻间痛彻心扉。   他伸出手,拉住孟黎的手腕,几乎是固执地说:“我送你回家。”   孟黎还没回答,手机先响起来。于是扫了一眼顾容的手,示意他放开。然后接起电话。   一个好像熟悉又好像陌生的声音:“我雪中送炭救了你,你怎么那么冷漠微信转个账了事!帝都天气这么好,不请我出来逛逛?”   孟黎的嘴角迅速上扬,情不自禁地露出灿烂笑容:“你回来了?”   顾容像陡然嗅到危险气息的猎豹,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地盯着孟黎。      ☆、第三十五章      孟黎讲着电话,余光瞥见顾容脸色有异。一双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她不禁往后退了两步,试图拉开与顾容的距离,方便继续说话。   她一退,顾容立刻跟上。   孟黎皱皱眉头,不满地扫了顾容一眼。又侧过身,很明显地要躲开顾容。   要是平常,要是以前,以顾容的性格,早就恪守礼节,礼貌地留出私人空间。可是这次不一样,他不仅不想留,还想一五一十问清楚孟黎在跟谁打电话,又在说些什么!   尽管孟黎尽量压低了声音,还是被顾容断断续续听见几句。   “好啊,那明天下午吧。”   “你说呗,你想吃什么?”   孟黎嘴角含笑,只“嗯”了一声。又说:“不用那么麻烦,我自己打车就行。到时见。”   不知电话那头又说了些什么。孟黎不禁笑出声来,又对着电话说了几句才终于挂上。   顾容急得像被火烧。他拧着眉,问:“谁?明天要做什么?”   孟黎不满,反问一句:“关你什么事?”   顾容上前,一手紧紧抓住孟黎的胳膊:“你有男朋友了?”   孟黎从未见过顾容这个样子。表情像拧紧的发条,双眼专注得几近危险。她伸手使劲掰顾容的手指——可是扣着她胳膊的手就像铁架一般,怎么掰也掰不动。   怒气涌上来,孟黎不悦地喝到:“顾容,放手!”   “到底是谁?”   顾容越问,孟黎偏偏越不想说。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情,两人就像两军对阵一般。孟黎更是如同面对拷打绝不松口的刘胡兰。她愤恨地一咬下唇,使劲扭过头,不看顾容。   她头发长,又刚好起风,扇了顾容一脸。   那种极为熟悉的麻痒刺痛再次袭来。顾容不禁有点晃神。甩头发是以前孟黎经常在床上和他打闹的小游戏。孟黎怕痒,躺下睡觉前,顾容有时故意上下其手,挠她痒痒。孟黎总是一边笑着一边躲,然后说:“顾容,再闹,我就生气了!”   有时也会故意装生气。嘴一瘪,发出嗯嗯呀呀的声音,像在哭。顾容就会赶紧停下,抱着她,凑到她头旁边,哄她:“噢……噢……不闹了。”   孟黎便得意地一甩头,甩他一脸头发。   只不过以前隔得近,孟黎也甩得轻,只觉得痒痒的,刺刺的,不像今天这么疼。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从前。从前也时常闹个别扭。总是顾容去哄孟黎。而孟黎又很好哄,两个人很快就笑成一团。   顾容不禁松了手上力道。轻轻拽着孟黎,温言到:“好啦,不生气了。我只是想知道你明天要做什么。我……”   没等顾容说完,孟黎感觉到手里力道一松,陡然抽出手来。踩着高跟鞋,快走几步,刚好看见一辆出租车过来,使劲招手。   顾容刚跟过去,只见孟黎飞快地上了车。上车之前,还嚣张又得意地跟他说:“关你什么事!”   顾容一抓,手里空荡荡的。那辆出租车已经出去老远,融进夜色之中,很快失去踪影。   他站着,愣了会儿神。周末的晚上,越来越多的车在商场门口停下。各色男女进进出出。有一大家子带着小孩来吃饭的,也有年轻情侣拉着手来看电影。来来去去,衣着光鲜的人终成逐渐模糊的光影。   顾容觉得前所未有的孤单。   他是被手机铃声拉回现实的。他立刻伸手进衣兜,拽住手机。因为陡然一个念头跳进脑海里,心道莫非孟黎打过来的?飞快地拿出来一看,屏幕上只有两个字——姜婉。   他的目光从明亮陡然灰暗。任凭手机在掌心中声嘶力竭地响。表情冷漠地像在看一出事不关己的戏码。他慢慢将手机重新放回衣兜里。原来,犯过的错,要付出自己从来想象不到的代价。   ——————   孟黎和林一白约在金融街附近吃饭。晚饭,六点。   她起床的时候已经十点多,扎个头发,漫不经心地洗脸刷牙之后用牛奶泡了一碗即食麦片。   正吃着,听见那个专为买房办的新手机响起来。她接起来听。中介告诉她之前说的一套房子今天下午可以看,问她有没有时间。   孟黎心想小区不远,看个房子也花不了太长时间。就说好。约在下午三点半。   她盘算一下时间,三点半出去再回来太麻烦。不如看完房子以后直接去商场,找个咖啡馆耗一下午。   定下安排之后,起身收拾屋子。把攒了一星期的衣服拿去洗,再擦家具,然后扫地、拖地。   结婚的时候家里所有家务也是她来做。因为顾容什么都不会,洗个碗刚开始还得在孟黎的监督之下。后来因为工作越来越忙,房子也不小,孟黎就找了小区的物业阿姨一周来打扫一次。   现在重新回到自己做家务的状态,像极了刚工作时,还没谈恋爱的日子。有点孤单,却很自在。   收拾完以后,她去厨房煮面吃。一把挂面,加个鸡蛋,再放点青菜。吃完以后,换衣服化妆。孟黎在拾掇自己这件事情商一直没怎么放松。比如说但凡出门,必定淡妆。工作时间一律穿高跟鞋。   她的鞋柜里上下几排,一溜的高跟鞋。细跟、粗跟、坡跟;漆皮黑色,麂皮黑色,还有普通黑色。她的鞋基本以黑色和裸色为主。因为方便百搭。   她一米六五,不算高也不算矮,穿上高跟鞋特别有气势,像把世界踩在脚底下。她的离婚在同事和朋友圈中并未激起太大波浪。可能就是因为她平常太爱拾掇了,没有人觉得她看上去像结了婚的人。   因此离婚以后,也没有人怀疑她能顺利找到第二春。   化完妆,孟黎放下大粉扑,将各色化妆品略微规整一下。心中叹一句,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看脸,但幸好也看实力。   她提起包出门,又给中介打了一遍电话确认时间。中介那边说没问题。她才打车过去。   小区环境、房子状况都不如她曾经和顾容的家。毕竟那是双方一起掏钱买的,两家联合,资金上格外充足,买的是高档小区。装修时也花了大价钱,装得很是雅致。   孟黎想着不禁摇摇头。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当然不能和那时比。   她在屋里转了转。房主正在搬家,里面乱七八糟的。客厅的墙上还贴满了小孩子的画作——画得实在难以恭维。   两室一厅,带着一个大阳台——孟黎一个人住绰绰有余。   但是她并不十分满意,觉得小区仍是差了点。便对中介说再考虑考虑。下楼以后,经过小区花园,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正看着她女儿在灌木底下尿尿。大概两三岁的小女孩,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孟黎瞥了一眼,赶紧收回目光。便侧头对中介说:“我还想再看看附近其他小区。”   ——————   和中介告辞以后,孟黎就打车去约好的地方附近。金融界这边有个高档商场,各种奢侈品牌,逛的人和买的人一样少。但也许有不直接去门店购买的客户,孟黎听银行的大客户提过但没确定过。   商场外面一条小路,沿街的一面全是饭馆、酒吧还有咖啡店。这里的酒吧只有一两家,看上去十分安静又高档的样子。透过玻璃门,可以看见里面几张真皮扶手座椅,围着一张不大的古董圆桌。她从来没进去过,不知道价钱几何。   夏天到底太热,在外面稍微一走就受不了。孟黎随便推开一家咖啡馆的门,往里走。在吧台点了一杯拿铁,服务员说一会儿送过来。   她瞥见咖啡馆里人不多,靠里的一面摆着几张松软沙发。只有一个男人背对着她坐在那边。露出头、脖子,和一部分肩膀。头抵着,大概在翻书或者看手机。   她只瞟两眼,便收回目光。去另一张沙发上坐下。服务员送咖啡的时候,似乎吸引了旁边那个男人的注意。   他往旁边一看,情不自禁笑出来:“你怎么在这儿?”   孟黎侧头去看,竟然是林一白!惊讶地不知说什么好。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林一白端着咖啡和孟黎坐到一张桌上:“是来这儿等着吃饭吗?”   孟黎连连点头,没说话,眼神却在说:“你也是?”   林一白一笑:“早知道都这么空,就约早一点。”   孟黎点头直笑,心里却在想,大家也没熟到除了约吃饭之外还要约着做其他事情的地步罢。   重新在帝都见到林一白的感觉和在柬埔寨时完全不一样。大概因为在暹粒毕竟是旅游,整个人都处在放松和毫无戒备的休闲之中。而回到帝都,她又成为一个冷漠而充满防备的都市人。跟林一白说话也不像之前那么随意。   她尽量避免探听任何他的个人*,想来想去,说一句:“我还以为你难得回来一趟,肯定要见很多人。”   林一白端起咖啡喝一口:“我在帝都认识的人不多。”   孟黎觉得很诧异。因为兴发的总部在帝都,她直觉林一白应该常年在帝都工作。不过穿着休闲服,一脸随意的林一白到跟在柬埔寨的样子没有太大区别。他这副样子倒是很快就将孟黎拉回曾经的情景之中。   孟黎不禁笑到:“你还挺神秘。”      ☆、第三十六章      林一白将咖啡放回桌上,整个人往后一靠,双臂展开,撑在沙发上。双腿分开,做旧的牛仔裤下隐约可见壮实的大腿线条。   他望着孟黎,像是挺认真,眼里又带着点戏谑的笑意:“特意来看看你。”他不知道孟黎的感情状况发生了什么变化。但他可以清晰感觉到,从在柬埔寨开始,孟黎就不像以前那样,时时刻刻摆出已婚女人的防备。   一刹那,孟黎不禁有点慌乱。心里一个劲儿地回荡着一句话:这是赤*裸裸的*勾引吗?她假装咳嗽一声,双手不禁抓紧马克杯,竭力表现得镇定自若些。   强劲的冷气渗进皮肤里,孟黎觉得身体是凉的,而更里面,却起了温热的暖流。她笑得略带羞涩:“不会是专程来吃我这顿饭吧?”说完,不等林一白回答,便问:“你是从泰国回来?”   林一白的目光没离开过孟黎,自然就没错过她那一瞬间的紧张。看她强装出一副镇定又老练的模样,不禁笑了,顺着她的话,说起一路行程:“寿司去泰国续了签证之后,我们又回到柬埔寨,在金边待了一周多,后来去越南。这趟是从越南回来的。”   “在越南还……”   孟黎等着他接下来的话,林一白却停顿一下,想了想,说:“吃了不少海鲜。”他其实买了礼物给孟黎——是越南奥黛。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湄公河上坐船,看着来来往往的越南女人。丝绸长衫,飘逸的衣角,掐腰设计,高开叉下若隐若现的肌肤。一瞬间就想到了孟黎。后来逛街时,没忍住,买了一套纯白的。   钱华站在外边等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倒过来叩两下,才点燃放进嘴里。见他出来,长长吐了个烟圈,咧着嘴说:“衣服这种东西私密得很,况且还是这种——”,说着在腰上比了个开叉的动作,“你不是说她结婚了么,怎么好收你这种东西?”   林一白想也有道理。不过买都买了,就当留个纪念。   越南之行结束后,寿司去印度,钱华要回法国。本来林一白是要跟钱华一起去的,订机票的时候收到孟黎的转账微信。   心里突然十分不甘。什么都没来得及确定就戛然而止,这不是他的习惯。于是当场改了去帝都的机票。   他其实昨天刚到,下飞机回到家便给孟黎打电话。约在今天吃饭。   两人再聊了些旅途见闻,见时间差不多,去旁边不远的一家台湾菜馆吃饭。   菜刚上来,林一白就出去接了个电话。   孟黎不好先动筷,喝着水等他。头上吊灯的光落尽水里,亮晶晶的。幸好也没说太久。林一白进来坐下问她明天有没有什么安排。   “难得周末休息,没什么安排。”   林一白便说:“刚巧接到一个老乡的电话,他明天订婚,问我在不在帝都。你要明天没事,就跟我一起去。”   没有太多询问的语气。几乎是肯定孟黎明天会去。   孟黎想想,便说好。   吃完饭后林一白坚持要送孟黎回去:“走吧,反正我开车。”   孟黎上车以后问他:“你长住在帝都?”   “也不算吧。”林一白一边发动车,一边说:“公司的事情我不怎么管,不需要常来。我在法国有个小酒庄,三不五时要去那边。”   孟黎看着前方如河流般的红色尾灯,轻轻噢一声,说:“难怪你跟钱华、寿司他们是朋友。在法国认识的?”   “嗯,我买酒庄的时候,钱华是中介。”   说着话,不知不觉到孟黎家小区门口。林一白停了车,下车送她。   到底是北方,一到晚上,不再热得难受。一点微风吹得人很是舒爽。   林一白说:“我明天来接你。”   孟黎笑着点头,又伸手拂了拂头发。她穿一件白色领子灰底音符图案的无袖连衣裙。单肩挎一个红色小包。穿大概七厘米的坡跟凉鞋,要微微仰头才能看见林一白的脸。   远远看去,是很登对的画面。   顾容站在小区外面的树下,整个人被一片阴影裹住。他看着那辆黑色奔驰从眼前经过,又看着孟黎从车里出来。接着是林一白。   高个子,头发很短,皮肤微黑。穿灰蓝色t恤,做旧的牛仔裤。裤兜后有一个明显的方形突起,大约是烟盒。   他们在小区门口的路灯下说话。   孟黎洁白的手指将落在眼前的头发拂至耳后,脸上有放松的笑意。   他的目光再回到那辆黑色的车上。奔驰s级,价格估计过百万。   顾容不知道那个男人是做什么的,可是心里却猛然被堵住,闷得极其难受。像是巨浪兜头打来,将他瞬间浇成落汤鸡。   这个突如其来的冲击让他几近窒息。   顾容其实一直以来是个很有优越感的男人。因为家境好,自身也优秀。他的人生,一帆风顺到从未出过任何意外。   小学时,顾建国就已经是国企中层领导。在帝都二环买了一百多平的房子。后来在顾容高中时,举家搬到东四环将近三百平的复式楼里。家境不可谓不优越。   而他本人,更是从小就是模范学生。大概是因为聪明,读书不需要太努力,就能轻松拿到好成绩。从初中开始,一路在帝都最好的中学里做着最优秀的学生。毫不意外地考入帝都大学,又保研。毕业之后,进入垄断国企,不到三年升部门副总。   他的人生,一路以来一直超越着普通人。   可是现在,他被刺痛了。   因为林一白身上另外一种和他截然不同的气质。   如果说顾容身上是精英人士的克制、礼貌和疏淡。那么林一白身上,就是一种摸爬滚打之后的社会气息,大约是因为最终获得成功,所以显得精明,但很随意。   更重要的是,顾容处在人生低谷。创业不顺,为了钱焦头烂额。所以那辆黑色的奔驰,像地狱来的业火,恨不能灼烧他的眼镜。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挫败过。   这种挫败让他愤怒。   他怒气冲冲地上前。   林一白正和孟黎道别,余光瞥见后面有一个男人似乎向他们疾走而来。再近时,看清他的表情。似乎带着浓浓怒意,直直地盯着自己和孟黎。   于是一伸手,将孟黎拉到他身后。   孟黎惊呼一声,侧头去看,才见顾容从背后冲出来,也正伸手要拉她。   “顾容!你怎么在这里?”她惊诧地开口。也稍微有点尴尬。虽然说已经离婚,但毕竟是曾经一起生活了好几年的男人。而她现在和林一白的关系,又有点不清不楚。真有一种被抓现行的尴尬。   顾容直直对上林一白的目光,充满挑衅:“放开她!”   林一白丝毫不示弱,仍用身体挡住孟黎。右手扣在孟黎的手腕上,丝毫不松:“你是谁?”   顾容咬着“前夫”两个字,始终说不出口,这才发现加个“前”字,会让人多么得没有底气。   孟黎急着掰开林一白的手。她被顾容的表情和气势吓到了,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说实话,她从来没看过顾容这么生气,像野兽般。她还以为,顾容一直都该是冷静又克制的。   “顾容,你别在这里闹事!”孟黎掰不开林一白的手,急得在他身后喊到。   看这情形,林一白大概猜出对面站着的是孟黎的丈夫。两人可能吵架了。一瞬间也觉得有点泄气,就算他和孟黎之间再多情愫,毕竟孟黎已经结婚。他不应该放纵自己掺合到别人的家庭之中。想到此,手上不觉的松了。   孟黎赶紧从他手下脱身,走到侧面,向他道歉:“对不起,真不好意思。”   她有什么不要道歉的呢?当然是替她丈夫道歉了。一瞬间只觉得他们是一起的,而自己则是多余的外人。   林一白更加灰心,也就没兴致和顾容对峙。侧头对孟黎一笑:“那我先走了。”心里涌上一阵失落,又回头盯了顾容一眼,才转身要走。   没想到却被顾容突然一把揪住领子:“你还没说你是谁!”   “顾容,你疯了!”孟黎是真的怒火上涌,冲着顾容喝到:“你放开。他是谁关你什么事!”   顾容松开手,一把拽过孟黎,拉到自己身边,像圈地的动物之王,宣告主权般:“这是我老婆!”   “前妻!”孟黎对顾容的做法大为光火,立刻冷漠而坚决地出言纠正。   林一白本是心灰意懒,不想再和顾容纠缠。没想到听到孟黎这一句,骤然抬头,目光晶亮地看着孟黎。   难怪她独自一人去柬埔寨,难怪她这么有时间和自己出来,难怪她和以前不太一样。骤然间他像得到无限希望一般,问孟黎:“你离婚了?”   语气里是克制不住的欣喜与诧异。   而孟黎的一句“前妻”,却像一支短剑正中顾容心窝。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孟黎使劲甩开他的手,再一次提醒他:“顾容,我们离婚都四个月了。大家就干干脆脆地分手,各自好好过日子。我不恨你,你也别来打扰我。”   说完,孟黎才转身对林一白牵强地笑笑:“不好意思,没想到会闹成这样。我们明天还见吗?”   “当然,我中午来接你。”      ☆、第三十七章      与林一白说完话以后,孟黎就像没看见顾容一样,转身走进小区。   林一白听说孟黎和顾容已经离婚,霎时放下心来,也不计较顾容刚刚的举动,还冲他笑笑,才上车回家。   只有顾容仿佛一败涂地一样,心缩成小小一团。当他享受于姜婉的暧昧之时,真的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失去孟黎。也从未想过有一天孟黎会和另一个男人扯上关系。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像一块肉被人活生生撕下。他不禁伸手按了按胸前,空的,陷落的,毫无生气。   孟黎进了小区之后,脚步越来越慢。尚未走到楼底下,蓦然停住,转过身来。朝小区外望了望,远远望见顾容似乎还站在那边没动。   一时间心中不由的酸涩起来。离婚时万念俱灰,又满身创痛。觉得顾容选择了哪个女人,必然是对自己再无情意。一想起一场夫妻到头,只让他爱上了其他女人,又是怨恨,又是不甘,又是痛彻心扉。再加之失去孩子,差点让她生无可恋。   从来没有想过,原来顾容是放不下的。   夜风吹在身上,凉凉的。小区里的路灯下,吸引了一群飞蛾,绕着灯光,嗯嗯哦哦。   她拿出手机叫了嘀嘀打车。对师傅说:“从青云路到四环边上的朝阳路水榭花园。帮我朋友叫的,男的,穿格子衬衣,就在路边上等着。”   说完以后,挂上电话,走到保安亭附近,躲在一处阴影里。   不过两三分钟,一辆的士开过来,在顾容身边停下,问他:“是去水榭花园的吗?”   顾容看了一眼那辆的士,因为满腹心事,也没多想,迟疑一下,便打开车门坐进去,还重复一句:“水榭花园。”   看着的士开动,孟黎才从保安亭后面转出来,回家去。   ——————   到家后,顾容打开灯,随手将钥匙放在桌上。雪亮的灯光顷刻落满客厅。沙发上堆满了衣服。茶几上各种杂物凌乱不堪。   他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接一捧冷水拍了拍脸。再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他。头发很久没剪,有点长。下巴上满是胡渣。大概是太多天没睡好,黑眼圈十分明显,整个人的脸色有点发青。   如果说以前的他想块温润的玉,现在则是粗糙而不起眼的石头。   他使劲擦了一把脸上的水。手掌覆盖住脸,压下去,皮肤一点点露出来。眉毛,然后是疲惫的眼睛,最后是布满唇纹的嘴。   他问自己,这样下去,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不堪忍受姜婉,于是从公司辞职。说要创业自己办公司,却又难以将全副心神放在业务上。以为留住这个房子,就能改变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以为他和孟黎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哼,”他的脸上陡然浮现出一抹冷笑。原本温和的五官像是扭曲般,带着渗人的狠意。镜子里似乎又出现了他刚刚看见的那一幕。黑色的奔驰,车头立着圆圈标志。像一只紧紧盯着他的高高在上的眼睛。   他突然抓起手边的玻璃漱口杯,狠狠朝面前的镜子砸去。   巨大声响在本就安静而空当的房子里,格外触目惊心。   光洁的镜面迅速裂开,飞去的玻璃杯更是应声而碎。碎片飞溅而出,擦着顾容的额角出去。没碎的一部分顺着墙面咕噜噜往下滚,最后掉在大理石台面上。   顾容的额角迅速渗出鲜血,顺着太阳穴凝成一道红色轨迹。   他没擦脸上血迹,也没洗脸刷牙,推开卧室的门,和衣躺在床上。   右手边是一片落地窗。窗帘没拉,能看见一轮模糊的月亮。冷得让人寒心。黑沉沉的天空,压得让人踹不过气。   也不知道几点时才睡着。一大早便被刺眼的阳光惊醒。他使劲睁了几下眼睛,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身上的衬衫已经皱得不能看。额角处只觉得扯着疼。   他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小闹钟,刚好九点。于是去洗手间刷牙,看见额角有一大块褐色血迹,一直留下来,延伸到脖子。   刷完牙后,洗把脸,将脸上的血迹仔细擦干净。翻找了半天,没找到创可贴,只得任伤口暴露着。   他拿出手机,走进书房。打开电脑,点开一个房产交易的网站,找到距离小区不远的几家中介,挑中一个打电话过去。   ——————   十一点左右,林一白开车到孟黎住的小区楼下。   他把车停在小区里。站在车旁边,点一支烟,然后给孟黎打电话。   “喂,我已经到你楼下了。”   孟黎差不多准备好,便没邀请他上来,只说:“我马上下来。”   等着的空当儿,林一白环视一眼这个小区。非常小,只有一栋高楼。小区花园里种着树,还有灌木丛,但都不多。庭院也很小,被他的车一停,似乎满满当当的样子。   不多久,孟黎就从楼里出来。穿的是薄荷色一字领中袖连衣裙,戴一条长款四叶草项链。长卷发披在脑后。   林一白找到垃圾桶,掐灭烟头,扔进去。   经过林一白身边时,孟黎觉得烟气太重,稍微有点刺鼻。因为她爸不抽烟,后来遇到顾容,顾容也不抽烟。因此一直不习惯烟味。但因为和林一白没有熟悉到直接出言挑剔的地步,便忍下了。   订婚宴在郊区的一个会所。路上,林一白给孟黎介绍订婚的男女主角的背景。   “男方是我老乡,叫章文,搞it的,是个技术宅男。比我小几岁。我来帝都的时候,他大学刚毕业要找工作。那时候我做点小生意,就加入在帝都的u市商会。章文他一个叔叔也在里面,带他参加商会活动。我们才认识。”   “小伙子特别靠谱,就大学时候谈过一次恋爱。绝对洁身自好。”   孟黎笑笑,问:“女方呢?”   “没见过,不过听说也是老乡。”   孟黎想起从来没听林一白说过他的学生时代,便好奇地问:“你大学在哪上的?”   林一白说了一个孟黎从未听过的名字,又笑笑说:“我们当地的一个三本学校,你可能没听过。我也没好好上过学,大一开始就自己做点小生意。”   孟黎想想,她上大学的时候也有同学卖化妆品或者电脑配件之类,便问:“在学校里卖东西?不影响你学习?”   林一白不禁大声地笑起来,笑完后才说:“一听你就是从小没操过心的好学生。我哪在学校里。那时候就出社会了。刚开始在一家ktv做服务生,后来筹了点钱在商业区开奶茶店。毕业的时候就开了家酒吧。那时候,在我们小城市,酒吧还挺新鲜。来的人特别多。但因为人多,三教九流的什么都有,出的事情也多。后来就不开了,专门做酒水经销。”   孟黎听着,像听传奇。末了,总结一句:“做这么多,还不影响毕业,你也挺厉害。”   林一白又一笑,自嘲到:“我们学校不像你们,管得严。像我这样的学生,学校巴不得早日毕业,送走一批是一批。”   大概是因为回忆起往事,林一白的表情变得有点复杂,像是感叹,又像是不愿触碰,末了,感叹一句:“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我也很久没回去过。”   孟黎觉得奇怪,问到:“不回去看你爸妈么?”   林一白的语气淡淡的:“我小学时,爸爸就去世了。高中时,我妈改嫁。因为我的大学学费问题,继父老和她吵架。我就开始自己挣钱。”   孟黎一听,十分过意不去,觉得揭了他的疮疤,赶紧说:“对不起,我……”   “没什么,都过去的事情了。”   说着到了会所。有保安过来推开大铁门。林一白开车进去。只见停车场几乎都停满了。正踌躇间,保安指着一处草地说:“那边,那边可以停。”   停好车后,孟黎从车上下来。发现草地中有一格一格的砖块,凹凸不平。高跟鞋踩上去,晃晃悠悠的,便走得格外小心。刚走到车尾时,还是晃了一下,幸好撑在车上,才没摔倒。只是没忍住低声叫了一下。   林一白发现不对劲,大步走过去,抓起她的手,挽在自己胳膊上,扶着她往外走。   夏天本来就穿的少,两人又挽着手,不免蹭着肩膀。尤其是挽着的胳膊,皮肤贴着皮肤,孟黎觉得烫得似乎要烧起来。   赶紧说:“我没事。”一边说,一边试图将胳膊抽出来。   不想,林一白一把抓住她的手:“别动。走过去再说。”他很久没碰过女人,陡然接触到孟黎的皮肤,又握住她的手,只觉小小的,软软的,又很光滑。有一种熟悉的燥热感似乎在体内复苏。   不禁侧头看了孟黎一眼。一字领,露出的肩颈,皮肤十分白嫩光滑。不知道吻上去是什么感觉。想到此,觉得似乎想得太多了点。赶紧收回目光,身体却越发地热。   进到室内,冷气一吹。他的心神才收敛了些。放下孟黎的手。又觉得失去那种滑腻的触感,手臂上,好像连心里,都空荡荡的。   一旁的孟黎却丝毫没察觉异样,只觉得不用挽着林一白自在不少。兴奋地四处望望。两人沿着扶梯走到二楼。进入一间小厅。只见中间摆一张长方桌。铺着洁白的餐布。中间一溜是铜质烛台和鲜花。大约有二十个人的位置。右手边出去还有两个小露台。   已经来了一些人,坐在外围的沙发上,三三两两地在说话。   林一白和孟黎刚进来,就有个男人从沙发上起身,笑着过来:“林哥,我还以为你会晚点到。”说着,冲另一头叫到:“章文,林哥来了。”   孟黎便看见露台旁边一对男女齐齐转过身来。男的瘦高个,穿衬衣西裤,戴副黑框眼镜。女的长直发,穿克罗地亚领的白蕾丝贴身连衣裙。平眉,一双水当当大眼睛,瓜子脸。一看就是美女,还是清纯挂的。   可是怎么清纯得那么让人恶心呢?姜婉!      ☆、第三十八章      姜婉一眼就认出了孟黎。那个长卷发,有一双月牙眼的女人。   她当然知道,孟黎没有她漂亮,也不够她有女人味。可是她仍然恨孟黎。   可能孟黎都想不到,姜婉对她的仇恨并不比她对姜婉的少。   姜婉还和顾容在一起的时候,多次旁敲侧击顾容与孟黎的感情状况。可是顾容从来都是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结了婚的男人,在勾搭未婚姑娘时,最常用的手段便是若有若无地倾诉自己婚姻不顺,老婆不理解自己。   可是顾容从来没有在姜婉面前说过孟黎一句不是。   姜婉将之理解为顾容对孟黎的维护。   她憎恨这种维护,继而开始憎恨孟黎。她一条条读过孟黎的微博,注册了小号去看孟黎的空间以及废弃已久的人人网。   她看不出任何孟黎足以让顾容死心塌地的地方。孟黎不是顶尖的大美女,在学校也不是风云人物。不像她,有校花身份,有前赴后继的追求者,还有营造出来的女神形象。   所以她不明白,在她和孟黎之间关于顾容的这场战争,为什么最后输的竟然是她!   当顾容和孟黎离婚之后,顾容居然不愿意和她继续下去,而要回头找孟黎时,这种嫉恨到达顶峰。她数次去找顾容,最后不顾形象地闹到鱼死网破,导致现在单位还有流言蜚语。到头来却一场空。   她挽着章文的手,微微皱下眉头,低声说:“那边那个男的是你朋友?”   章文正急着过去和林一白打招呼,简单对姜婉介绍到:“认识挺长时间的一个大哥,生意做得很好。叫林一白。”   姜婉其实对林一白并不感兴趣,只是想把话题引到孟黎身上,便接着问:“旁边那个是他女朋友吗?”   “不知道,可能吧。以前没见过。”说完,又补充一句:“林哥身边好久没有女人,要是真是他女朋友,也是好事。”   姜婉做出略有点担心的样子说:“其实我知道她。”   “谁?那个女的?”章文有点惊诧。   姜婉点点头,顿一下,像是欲言又止的模样,为难地说:“我也不好在背后说别人。她是我一个……前同事的,老婆。”   章文和林一白交情匪浅。一直以来他不仅把林一白当成大哥,还有点崇拜的意味,听姜婉这样说,不禁替林一白担心起来。   然而,不多久就走到林一白和孟黎面前。他只得暂时将探究和担心收起来,和林一白笑着打招呼,又介绍了姜婉。   林一白恭维一句:“找个这么漂亮的弟妹,真给咱们兄弟长面子。”   闻言,姜婉略带羞涩地笑笑,头轻轻往章文肩上一靠,笑道:“林哥太会开玩笑了。”   章文得意地笑笑,一手揽住姜婉的腰,目光终究落在孟黎身上,问林一白:“这是林哥的……朋友?”他想了想,觉得用“朋友”比较妥当,又问:“怎么称呼?”   “他叫孟黎。”   孟黎站在林一白身边,看着姜婉若无其事地跟着章文叫林一白“林哥”,然后带着温婉笑容,像第一次见面般跟自己打招呼。还叫“孟黎姐姐”。   一股强烈的作呕的感觉突然冲上嗓子眼。孟黎伸手拍了拍胸前,盯着姜婉,似笑非笑的,没接她的话。   被孟黎那冰凉的目光一扫,姜婉突然有点心虚。往章文身边靠了靠,像是要躲掉那即将穿透她的目光。   陆陆续续又有不少宾客到来,章文不能一直陪着林一白聊天,便带他们到位置上坐下,说到:“今天人多,招呼不周,你们不要客气。”章文不放心,一手搭在林一白肩上,又补一句:“林哥,一会儿可千万别急着走。你难得回来,我们好好聚聚。”   林一白冲他笑笑:“放心,你先去忙你的。”   ——————   人差不多到齐之后,厅里灯光骤然一暗。服务生打开投影仪,一束光射在白色幕布上。放起了照片配文字的短片。背景音乐是天空之城的主题曲。   说话声渐渐低下去,众人都专心看幕布上的故事。   孟黎也侧着头,一手托腮,看那上面的文字。   故事架构类似《向左走,向右走》,用的是姜婉的口吻。   我六岁的时候,你八岁。我们之间只隔着一条马路。你是父母口中的邻居哥哥。可是,我们互不认识。   我十八岁的时候,你二十岁。我来到你在的陌生城市。隔着两个路口,我们仍旧从未见面。   我二十六的时候,你二十八岁。我相信,是命运让我们绕过岁月与河流,最终相遇。以此生相托。   画面上一帧帧的城市天空,街角,最后是终于相拥的男女。音乐如水般流淌。桌上有年轻一点的女孩子悄声说:“好感人,好文艺。”   孟黎不禁冷嗤一声,觉得闷得越发难受。于是起身站到一边,看了一会,没地方可去,便直接走向露台,推开落地玻璃门,一个人站在外边吹风。   彼时,章文一手搂着姜婉的腰,两人都侧头,专心致志地看着幕布。章文只知道今天姜婉有个惊喜要给他,不知道就是这个短片。看得满心欢心,情不自禁亲了姜婉一下。   林一白本来正跟别人寒暄。余光瞥见孟黎起身离开。于是也放下手中酒杯,跟了过来。   他走到露台上,见孟黎背对着厅堂,看外面的连绵青山。几只灰色的鸟低低飞过。   他上前站在孟黎旁边,掏出烟盒,问一句:“不介意我抽烟吧?”   孟黎摇摇头,看着他从白色烟盒里拿出一支烟,用浮雕金属打火机点燃,再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林一白问她:“你认识姜婉?刚刚看你们的脸色不对劲,有过节?”   孟黎一手撑在栏杆上,透过玻璃门看见短片结束。章文和姜婉被众人起哄,要当众接吻。有人拍着手大喊:“舌吻——舌吻——”   声音太大,以至于隔着一道玻璃门,孟黎和林一白都听得清清楚楚。   姜婉在章文的臂弯里,笑得羞涩又幸福。   孟黎突然冷嗤一声,嘲讽到:“绿茶婊真是永远不缺接盘侠啊。”   她的语气十分刻薄,像极了狗血剧里的恶毒女配。   林一白笑起来:“幸好我认识你,要是我不认识你,听你这么说,肯定觉得你太刻薄。”   孟黎不介意,只是抬起下巴,朝着姜婉的方向,问到:“她那样的,在男人眼里,是不是女神?”   “盘靓条顺,性格又温柔活泼,是男人喜欢的类型。”林一白说得十分可观。   “我是因为她离得婚。”孟黎的声音淡淡的,像是不参杂任何私人情绪。   林一白却诧异地看一眼里面的姜婉,又回头,仔细地看孟黎。   穿高跟鞋站得久了,腿有点酸。孟黎索性整个人都靠在栏杆上,接着说:“她和顾容——我前夫,是同事,两个人勾搭了几个月吧。”   “我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进展到什么地步。她说他们上床了,但我前夫说没有。”   “会离婚是因为我怀孕两个多月的时候,他们俩一起去了她的老家。当然我前夫跟我说的是去出差。半夜,她给我打电话,说他们在一起。还说了很多其他的话……不堪入耳的。”   “后来我就流产了。”   孟黎的声音仍是淡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彼时,远方天空一团乌云压过来,遮了半边蓝天。太阳隐到云层后,天色骤然就暗下来。阴沉沉的,像要下大雨。   孟黎那几句没有起伏的话却在林一白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其实他是一个传统的人,不想跟已婚女人扯上太多关系,也从没想过要找一个离异的女人做女朋友。可是他跟孟黎的认识,到后来相遇,让他觉得像宿命般不可抗拒。   此刻听孟黎说起过往,他想不起任何世俗评判,只觉得心疼。   跳动的有力的心脏,骤然紧缩,像被揪起来。   于他而言,孟黎是生活中不常见的那类女人。他出身于一个不大的地级市,因为父亲去世得早,可以说一直以来过的是底层人的生活。在三流学校里,打架闹事,是让老师头疼不已的学生。   而孟黎,就像他那时可望而不可即的好学生。成绩好,性格好,是老师天天挂在嘴上的典范。这样的人,当然跟他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样的孟黎应该按部就班过完一生。不用尝到任何社会艰辛,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那几句平淡的话,在他听来,却比任何哭诉更让人心疼。   他突然扔掉烟头,一脚踩上去。一手将孟黎陡然拉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住,紧得像要摁进他身体里。   孟黎突然被体温和强烈男性气息牢牢裹住。她在林一白怀里,这种温暖的,可靠的感觉,像想象中□□的味道。   林一白之两手紧紧地抱住孟黎,正要说什么。玻璃门却突然被推开。章文和姜婉站在最前面,后面探着无数人头。   这群人里本来就有不少认识林一白的,也知道他的过去,见他和孟黎抱在一起,比看见章文和姜婉舌吻还兴奋,一个劲儿地鼓噪:“林哥,好样的!”   孟黎尴尬地赶紧从林一白怀里挣扎出来,不自在地扯扯裙角。林一白脸皮挺厚,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还冲众人笑到:“好事都让你们给破坏了!”   众人的肾上腺都像被地按照一般,起哄喧闹之声差点掀翻屋顶。   转瞬之间,订婚宴的主角完全变成了林一白和孟黎。   姜婉觉得自己风头被抢。而且竟然是孟黎!这让她格外不爽。心道孟黎不是还吊着顾容么?!怎么又勾搭上一个男人!一肚子的不高兴,咕咚咕咚,想要炸开一般。   她是和章文过来敬酒的,没想到一群人跟在后面,更没想到孟黎和林一白在这里亲亲我我!她不禁冷哼一声,拉着章文走上前,说:“大家都开始喝了,你们怎么躲在这里?我们来敬酒的。”手往前,将高脚玻璃杯递到孟黎面前。   然后,手一滑,一杯红酒尽数泼在孟黎身上。      ☆、第三十九章      孟黎哪里受得了姜婉这样挑衅!众人还没回过神,姜婉刚刚摆出焦急道歉的表情,“对……”   “不起”两个字生生被孟黎一巴掌打掉。   “啪——”清脆响亮的掌声。   姜婉应声捂住脸,也不知是疼,还是羞辱,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孟黎这一巴掌不仅打蒙了姜婉,连在场所有人都蒙了。   章文就站在姜婉旁边,直到姜婉哭出声来,才回过神,一手揽住姜婉,另一手作势向前,要推搡孟黎。脸上的愤怒再明显不过。   林一白立刻挺身而出,挡在孟黎前面:“章文!要对女人动手吗!”   “我不是故意的……刚刚只是不小心。地不起——”姜婉捂着脸,边哭边说。娇小的手掌挡不住右脸颊泛出的红印。可怜得像只小猫。   姜婉一哭,章文的心像被揉搓。死死盯着孟黎,像激动的斗鸡:“林哥,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这女的太嚣张,又不是故意的,犯得着动手么?!”   孟黎不等林一白帮她辩白,也不看章文,只盯着姜婉:“你他妈是不是故意的,你自己最清楚!烂事一堆,还在这儿装绿茶!你演得不恶心,也不考虑考虑我作为观众受不受得了!”   姜婉不说话,只是哭,莫说哭得章文肝肠寸断,就是围观所有人也觉得她可怜柔弱无比。   章文受不了,想上前制止孟黎。却被林一白拦住。   “今儿破坏你的好事,是我对不住你。改天我亲自给你赔礼。我先走。你们继续。”   林一白像护卫般护着孟黎,一手紧紧拽着她的手腕,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先走。”   孟黎矗立不动,对着姜婉冷笑一声:“我被你小三插足,被你搞到流产时都没你哭得这么楚楚动人!”   又侧过脸对章文说:“这么高段位的人才,你可得抓紧,别让她跑了。毕竟像你这样为民除害的勇士也不多见!”   林一白一拉孟黎的手:“别说了,我们走。”   孟黎这才好整以暇地跟着林一白,穿过众人,离开现场。   剩下的人望着犹在哭泣的姜婉,瞠目结舌。姜婉看上去真不像孟黎说得那种人!可人家孟黎又怎么可能大庭广众之下编这些来冤枉她?   气氛诡异地凝结。   章文脸上也挂不住,僵在当场。脑中如同天人交战,一会儿是孟黎说的话,一会儿是何姜婉相处的点点滴滴。   这场宴会显然已经进行不下去。众人陆陆续续过来告辞。   姜婉低着头,捂着脸,只是哭。   章文完全没有思想准备来迎接这种变故,一心只想找姜婉问个清楚,也不挽留其他宾客。   才十来分钟,人就走得一干二净。   他把姜婉拉进厅里的沙发上坐下。自己掏出一根烟,点燃,使劲吸了两下。烟头的红光闪闪烁烁。   他的眉头皱成个川字,一脸的心烦意乱:“刚刚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姜婉哭得哽咽难言。两只手紧紧捂住脸,痛彻心扉地反问一句:“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我跟她前夫是同事。那时我刚进单位。什么都还不熟,她前夫常帮我,请我吃饭什么的。他什么都没跟我说,我根本不知道他已经结婚!”   “后来是听其他同事说才知道他已经结婚!”   “我也很伤心,我也是受害者!那时候我真的都想跟他在一起了,谁知道他竟然是结婚了的!我之前没跟你说这事,是因为我觉得很受伤。即使到现在,我也不想说我被人骗了!这就像个伤口一样,让我觉得自己很蠢。”   章文抽烟抽得更凶。两只脚急剧地抖动。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姜婉的话。同一件事,在两个人的口中,竟然有截然不同的版本。   “我知道他结婚之后,就坚决不跟他来往。但是他一直找我,跟我说他跟他老婆感情不和,已经在离婚边缘。那时候,我很痛苦,也很伤心。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和插足别人的家庭。后来,我还是决定彻底不跟他来往。”   “至于他们后来结婚,甚至他老婆流产的事情,我完全不知情!”   姜婉已是声泪俱下。   “我不说我完全没错,我也不怪孟黎她还记恨着我。但我可以发誓,我从来没有和他前夫在一起过!”   因为激动,姜婉浑身发抖。眼眶泛红,扑簌簌的眼泪让脸上妆容全花了。   章文扔掉烟头,踩灭。今天的烟,特别得苦。   ——————   孟黎被林一白拉进车里。她靠在椅背上,脑袋固执地偏向窗外。刚刚面对姜婉,气势汹汹,好像不惜与世界为敌一样。   现在进入车上狭小空间,周围骤然安静。望着外边即将下雨的暗沉天空,眼泪突然不争气地往下掉。   从来没那么委屈过!   林一白俯身温柔地帮她扣上安全带。拉的时候,胳膊从孟黎的脖子上绕过。感受到她温润的鼻息。   孟黎的头发散乱地摩擦着椅背。   “刚刚还像只气势汹汹的母狮子,怎么一下来就变y?”林一白故意说得轻松点。   孟黎擦擦眼睛——不想让林一白看到她在哭。   “我是不是像个泼妇?”   “是挺凶的。”林一白实话实说:其实他看得很清楚,姜婉是故意泼酒。只这一个动作,他就能轻易分辨姜婉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他从后面伸手帮孟黎顺顺头发,问她:“一直以来都这么直来直去吗?”剩下的话他没说。这么刚烈,其实是容易受伤的。而伤心了,又不愿意对别人说,只会磨得自己更难过。   他发动车子:“中午饭也没吃到,我带你去吃东西。”   “不想吃,没胃口。”   “我带你去的地方,你肯定会喜欢。”   ——————   孟黎没想到林一白居然把她带去了他家。   是一个五环边上的别墅。中式两层小楼,庭院里种着很多树。孟黎都不认识。还有一个凉亭,飞檐翘角,像古装片里的情景。   屋里收拾得很整洁,不想单身男人的住所。   林一白把孟黎安置在客厅里,自己卷起衣袖,走到厨房。先洗了两杯米,放进电饭锅里煮着。   然后打开冰箱,找出一块肉、青椒、葱姜蒜还有一把青菜。都拿出来,洗干净。   没多久,响起均匀的切菜声。   孟黎在外面一个人坐得无聊,便走出客厅,站在廊檐下,看外面的小院子。   已经下起雨,噼噼啪啪打在石头上、草地上。原处雾蒙蒙的一片。她突然觉得安静下来。   锅里的油一热,林一白放下青菜。滋啦一声,冷水遇上热油,欢快地爆开。来回翻炒几下,淋上耗油,洒了盐,再炒几下,便装盘。裹上油水的青菜看上去更加青翠欲滴。   他涮一遍锅,洗干净,放过火上,将剩余的水烧干。待锅干了之后,放入油,然后将腌好的肉片滑入锅里迅速翻炒。最后洒一把青椒,锅里很快冒出青椒熟了之后特有的香味。   又做了一道西红柿蛋汤。   都端上桌以后,大声叫道:“快来吃饭。”   孟黎循着声音进入厨房。她以为林一白就是煮个面条而已,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居然做了两菜一汤。   雨水打在屋檐上,响个不停。孟黎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眼睛一热,有想哭的冲动。她背过身,死死咬着下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然后深呼吸几下。   林一白已经盛好饭,又拿了两个汤碗,招呼她坐下。   青椒炒肉,蚝油青菜,西红柿蛋花汤。再家常不过的菜。   一道一道将孟黎的心渐渐熨平,捂暖。   两个人安静地吃饭,只听得见外面的雨声,还有轻微的碗箸之声。   吃完以后,孟黎轻声说:“我来收拾。”   林一白也不推让,接了一杯热水,靠在门框上,看着孟黎将吃得干干净净的碗筷拿到洗碗池。拧开水龙头,水哗哗地流。她将洗干净的碗盘扣在沥水槽上。然后洗锅,擦灶台和桌子。   从后面看去,她的背影极其温柔。   林一白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家里多出一个女人,他做饭,有人洗碗,极尽默契。   等孟黎都洗完,他问她:“累不累,想不想睡一会儿?”   今天本来就起得早,又经过这么多事情。神经紧绷了大半天,现在突然松懈下来,加上又吃得太饱,现在确实有点困。   孟黎老实地点点头。   林一白带她到二楼,推开主卧的门,指着宽大而柔软的床说:“我一个人,客房没有铺床。你先睡,我去书房上网。”   他又看看孟黎满身酒渍的连衣裙,说:“你要是不介意,衣柜里有我的睡衣,你可以换一身。”   孟黎点点头:“谢谢。”   林一白轻轻带上门出去。   孟黎想了想,没有反锁。四下一看,卧室布置得极为简单。一张床,两个床头柜。床对面摆着一只七斗柜。右手边是一排衣柜。      ☆、第四十章      孟黎去卧室的洗手间稍微梳洗一下,换上林一白的睡衣。倒在床上,身下的枕头、床褥软得像棉花。   她想林一白真是个整洁又有极强生活习惯的人。家里一切都井井有条,睡衣、被子全都散发着被太阳晒过以后的清新味道。   也许真的是太累,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林一白在隔壁书房里上网。他不常回来,更少邀请人来家里。诺大一栋别墅,时常空荡荡的。刚刚听见洗手间里哗哗的水声,想起还有一个人在隔壁房间里走动、睡觉,生出一种有人陪伴的温暖感觉。   他起身,走到窗户前,伸了个懒腰。雨势渐小,水汽蒙蒙的天空重新变得透亮。他走出书房,来到隔壁的主卧。在门口停了一会儿,听见里面没有丝毫声响。于是扭一下门——发现门没锁,推开一道缝。   看见孟黎整个人缩在被子里。脸斜向下,几乎被头发、枕头、被子完全包起来。睡得很安静。   林一白推开门,靠在门边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才走进去,在床边坐下。情不自禁帮孟黎拢了拢头发。手指从她的脸颊轻轻划过。皮肤碰到皮肤的一刻,心跳陡然加剧。   他突然低头,在孟黎脸上亲了一下。   再抬起头时,不由得红了脸。立刻起身,站到一边。这实在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于是带上门,急匆匆的出去。脸上像火烧一般。   孟黎一觉睡了两个小时,起床时,已经四点多。她看一眼窗外,完全放晴。阳光穿透云层,明晃晃地射在玻璃上。   她换下林一白的睡衣,扔进脏衣篮里。重新穿上自己的裙子,梳了头发,整理了仪容才开门出去。   出来时,看见隔壁的房门大开着,瞥一眼,只见林一白坐在书桌前。她敲敲门,走进去,说:“谢谢,时间不早,我也该回去了。我穿过的睡衣已经放到脏衣篮里了。”   林一白见睡醒以后的孟黎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也就不再担心。倒是想起自己偷亲她的事情,很不好意思,心里一直打鼓,她应该睡熟了没察觉吧?装得若无其事一样,说:“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打个车就行。”   林一白却已经起身,拿了车钥匙:“反正我也要去市区,正好顺路。”   孟黎只得作罢,问他:“有事吗?”   “我约了章文晚上见面。想跟他好好聊聊。”   ——————   送完孟黎之后,林一白来到和章文事先约好的地方——他们以前常去的一条小巷子里的大盘鸡。   正是饭点,几张桌子都坐满了。林一白就在外面马路上临时支的一张桌边坐下,招手叫老板点了大盘鸡还有烤串,又叫了一箱啤酒。   章文还没到,他自己开了一瓶,先喝起来。   刚喝完一瓶,只听章文在后面叫一声:“林哥”。章文过来拉开椅子坐下:“不好停车,找了会儿车位。”   林一白一边说:“我也刚到不久”,一边开了瓶啤酒往章文的杯子里倒满。   两人碰杯,一言不发地干了三杯。老板正好端了烤串过来。撒着孜然的羊肉,发出喷鼻香味。   林一白却没太多吃东西的心情。放下酒杯,叹口气:“今儿对不住你,把你好好一个订婚宴给搅了。”   “别这么说,大家都没想到。”章文其实心里复杂得很,拿起烤串狠狠咬一口。   “我不是想背后说人是非,但咱们认识这么多年,这些话不说我过不去自己这关。结婚找老婆不是儿戏。你一定得看清楚了。姜婉插足别人家庭,搞到人流产,这个道德问题就太大了。”   章文灌了一大口酒,才开口:“哥,这些都是孟黎告诉你的吧?可是小婉说的跟这完全不一样。是她老公主动追的小婉,小婉根本没和他在一起过。也完全不知道他们离婚,甚至流产的事情。”   林一白有点来气,强压着不满说:“要真像她说得这么干净,人家干嘛好端端地冤枉她?”   “不爽,嫉妒?毕竟她老公追过小婉。”   林一白更气,真想掰开章文的脑子看看清楚里面都被姜婉灌了些什么*汤:“你跟她认识才多久,就这么相信她?!今天你又不是不在现场,你没看出来姜婉是故意泼孟黎的?”   林一白接着说:“要是像她说的,她什么都不知情,她干嘛泼孟黎酒?一看就没那么简单!”   章文却死抓着姜婉的借口不放:“她说她不是故意的,没拿稳。”   林一白气得指着桌上的玻璃杯:“你拿不稳一个给我看看!”   章文也动了火:“你又跟那个孟黎认识才多久?她说什么你都信?姜婉还告诉我说孟黎在外面风评不好!你怎么不防防她?”章文其实心里没底得很,他都不知道他是不相信孟黎说的,还是不愿意相信。   他和姜婉认识三个月。他觉得姜婉简直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女人。她善良到看见流浪狗流浪猫都忍不住心疼的人,怎么可能做第三者?还害别人流产!   “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我只想劝你慎重一点。毕竟你们认识才几个月。”林一白强压住心中怒气,捏紧玻璃杯,咕咚咕咚一直灌酒。   章文心中也十分不好受。但林一白越是这样说,他越是觉得姜婉不容易,越是想拼尽全力保护她。不禁口不择言:“哥,你也看清楚了,那个女人叫孟黎,不叫苏沅!”   “你!”林一白被戳中伤疤,眼睛都红了,盯着章文的目光充满狠意。突然“啪”一声,将酒杯摔在地上,再拍出三百块钱,头也不回地走掉。   看着林一白怒气冲冲地离开,章文像斗败的公鸡一般,垂下头,一杯接一杯地灌酒。   ——————   林一白喝了酒,不能开车,又不想回家。于是给孟黎打电话。   “喂,你在做什么?”   孟黎刚刚吃了点东西,便说:“在洗碗。”   “我能不能去你那里坐坐?”   孟黎虽然有点诧异,却一口答应,说了她的地址。再稍微收拾一下——把洗手间里晾着的内衣内裤都收起来。   大概林一白吃饭的地方离孟黎家不远,不到二十分钟,孟黎就听见门铃响。走过去,打开门说:“我没有多的拖鞋,你就这样进来吧。”   林一白扫一眼,见孟黎住的单身公寓小归小,却很整洁。   进门的刹那,孟黎闻到林一白身上浓重的酒气,问他:“喝酒了?”   林一白一边点头说是,一边走到沙发上坐下。   孟黎便在厨房冲了一杯蜂蜜水拿出来,递给林一白:“醒醒酒。”   她的客厅小,只摆了一张两人沙发。林一白高大,往沙发上一座。留下的空间似乎不多。孟黎觉得她要是也坐过去,两个人好像要紧紧挨着一样。想起来都觉得心里咚咚直跳。便拿了个凳子,坐在茶几另一边。   孟黎看林一白的样子,一脸不快,便问:“谈得不顺利?”   “那小子昏了头了,坚持姜婉没错,是你误会了。”   孟黎不禁冷嗤一声。她其实不在乎章文到底相不相信她。因为她跟章文从来不认识,就算章文和姜婉结婚,也不影响她。只是觉得章文傻逼罢了。   林一白却不一样。他和章文认识多年。他刚来帝都闯荡时,章文也刚毕业工作。大家租了一套四居室一起住。他后来人生最低谷时,是章文几个人陪着过来的。他怎么能明知前面是个坑,还眼睁睁看着章文一头栽下去?   孟黎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便问:“你吃晚饭了没?”   林一白摸摸肚子,刚刚只顾着发火喝酒了,倒是什么都没吃,便摇摇头。   孟黎一摊手:“我家里东西刚好吃没了,只能给你煮碗挂面。”   林一白不在意:“挂面就挂面吧。”   趁孟黎去厨房煮面的空,林一白走到外面阳台上抽烟。快八点,天已经全黑。远远近近的高楼,开着一盏又一盏橘黄色的灯。像夜空下温暖的光点。   “好了,快来吃吧。”   林一白听见孟黎在里面喊,掐灭烟头,走进客厅:“我先洗个手。”   他洗完手,拿纸巾擦干。转身的时候,余光瞥见脏衣篮里一角湖蓝色的蕾丝边缘。站定仔细看了一眼,发现是内裤。透明的蓝色蕾丝,穿在身上,那不是全能看见?   林一白眼前不自觉浮现出孟黎穿着的模样。   心里像有千军万马踏过一样。正想入非非,眼前突然一暗。什么都看不见。   他伸手摸到墙上开关,按了几下,都没反应。于是开门出去,见客厅的灯却是好好地亮着,便说:“洗手间的灯泡可能坏了。”   孟黎听了走过来,试一下——果然没反应,便说:“你先去吃面吧,我来换。”说着,走到客厅,从电视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新灯泡。拆了包装盒,就要去洗手间换。   却被林一白一把拿走:“换灯泡这种事情,应该是男人做的。”   孟黎站着没动。刚刚林一白从她手里拿过灯泡。两个人的手有一瞬间相交。她的指尖是冷的,而林一白的很热。   换灯泡只是件小事,用不了一分钟。林一白从洗手间出来,看见孟黎似乎一直在看着他。   他笑了笑,走过去吃面。面条里磕了个鸡蛋,撒了把葱花。闻上去是香的,吃上去是暖的。他心满意足地吃完,拿纸巾擦擦嘴。看一眼正在看电视的孟黎。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孟黎的侧脸。脸颊到脖子有着细腻光泽。头发应该没染过,黑而柔顺。   孟黎本来看得挺认真,突然觉得不对劲。好像有目光直直射在她脸上,看得她脸颊发烫。   不用猜,这目光肯定来自林一白。   她紧张得两手紧紧握住遥控器,忘记了换台。心里七上八下,想着要不要侧头回看。   然后,就听见林一白的声音:“我想照顾你。”   孟黎一紧张,指头用力,也不知怎么按着遥控器开关。电视屏幕突然一暗。刚刚还充满客厅的声音戛然而止。   现在,似乎就只有她和林一白的呼吸声。      ☆、第四十一章      孟黎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叫照顾?是要做男女朋友?心头不由掠过一丝喜悦。甜丝丝的。可又甜蜜后面又拖着一道尾巴,像不安分的阴影。   不确定的心意让她一一瞬间只想逃避,干涩一笑,希望开个玩笑躲过去:“我又不是小猫小狗,不需要人照顾。”   林一白却不让她逃避:“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孟黎突然有点烦。她怎么知道林一白是什么意思?在她看来,一个男人不愿意把话说清楚,就意味着心意不明,没有做好准备。   她侧过头,几乎偏执地说:“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林一白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孟黎面前。他高大的身形带着男性气息让孟黎陡然间心慌得厉害。   她不禁后退一步,却被林一白一把搂进怀里。他在她耳边低语:“就是这个意思。”   孟黎闻到烟酒的味道,还有白天她在林一白的床上闻到的特有清新气味。全身仿佛都烧起来。   林一白越发用劲,箍得孟黎动弹不得。怀中的身体柔软,带着淡淡香气。让他产生最原始的冲动和喜悦。眼前不禁又出现刚刚在洗手间看到的那角透明蓝色蕾丝。   孟黎发现热度从林一白的皮肤传导到她身上。这种来自身体的抚慰像一种毒瘾,很难拒绝,要将人融化。她几乎是用最后的理智,从林一白怀里挣扎出来:“你给我时间想一下。”   林一白眼中闪过难以察觉的失望。他往后退一步,轻轻说:“好”。然后转身,往门外走去。   孟黎没有送,站在原地。直到听见门响,才惊觉林一白已经离开。屋里少了个男人,似乎连温度都有所下降。   她为什么不直接答应呢?   ——————   林一白的两句话让孟黎整夜失眠。她看着窗帘后面一点点亮起来,头疼得要炸开。一直到六点多,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做了一连串的梦。她一个人走在水中。幽兰幽兰的水绕着小腿流过。水中布满荇草。走着走着,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却知道那就是林一白。他不说话,只是温柔地看着她。   她觉得很安心。好像他们已经在一起。她突然觉得有人在看她。焦急地回头,结果看见一脸忧伤的顾容。   然后就有人拉林一白走。她一着急,拖住林一白不让他离开。可是林一白只是看着她,不说话,也不说到底走不走。她越来越焦急。   急醒过来。接着听到手机在客厅里响个不停。她烦躁地从床上爬起来。穿上拖鞋,走到客厅,接起电话。   “喂,起床了吗?”是顾容的声音。   孟黎把头发全部撩到脑后,声音低沉地“嗯”一声:“刚起床。”   “不会是被我吵醒的吧?”   孟黎没说话,算是默认。   “……”顾容沉默一下,才说:“我把房子卖了,因为实在撑不下去。刚刚收拾完东西。”   孟黎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嗯一声,表示知道。觉得太过冷漠,便又补充一句:“希望你接下来顺利。”   顾容突然笑了:“我还以为你会希望我一辈子不举。”   一句玩笑突然让两个人的关系和缓了些。孟黎也不客气,说:“也希望的。”   顾容轻轻一笑,感觉又回到以前。孟黎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刻薄别人,偶尔也刻薄他。   “我在五环那边的新兴工业园租了个办公室,以后会搬去那边住。”   “怎么不去你爸妈家住?”   “太远,不方便工作。再说,你又不是我知道我妈,唠叨起来没完没了。”顾容紧紧捏着手机,突然说:“小黎,对不起。为了所有的事情,为了我让你伤过心。”这是他一直压在心底的话。   他的语气太真诚,真诚得让孟黎一瞬间心酸。   “顾容,我现在不想说这个。”   “好,不说这个。房款我都已经收到了,资金缺口暂时填上。”顾容想了想,又用轻松的语调说:“刚刚收拾的时候,里里外外,翻箱倒柜仔细找了一遍,本想找到点你落下的东西,好找个借口给你送过去,看看你。谁知道你收拾得太彻底,连根针都没落下。”   孟黎不禁笑起来:“现在知道想见我有多难了吧?”   “知道了!”   “要是想再见我,等你不举的时候吧。”   “好,我尽力。”   “我要去洗漱吃东西了,拜拜。”   “拜拜。”   顾容意犹未尽地挂上电话,心中一点雀跃,感觉工作也好,他和孟黎的关系也好,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   挂了电话以后,孟黎去洗手间刷牙。一边刷,一边盯着镜子里的她仔细看。昨晚睡得不好,脸有点浮肿。头发也乱糟糟的。可还是挡不住鼻子秀挺,月牙眼亮晶晶。   她不禁臭美得想,怎么这么会长,长得如花似玉的。   她能够和顾容这么心平气和地讲电话,应该是彻底放下了吧。连恨都不再恨,那么这一章就彻底翻篇。如果翻篇,是不是就意味着她不要再胡思乱想,而应该一门心思奔向新生活?   她将嘴里的泡沫都吐出去,呱啦啦漱一遍,又将嘴角的白色泡沫擦干净。觉得满脑子的事情,十分需要一个人来排解排解。   洗完脸后一边热牛奶,一边给周舟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   “喂?怎么了?快说!”周舟的声音像是有火烧眉毛的事情一样。   孟黎都不好意思提她那点烦心事,只得言简意赅:“晚上出来吃饭,有空没?”   周舟匆忙地瞥一眼行程本,说:“晚上有个饭局。但我可以提前开溜。八点吧,在事儿吧,喝点东西。”   ——————   事儿吧在后茶海边上。这里一溜的清吧,人也不多。坐在露天位置可以看见不远处的湖,星星点点停着几艘船。   孟黎到的时候,只有一两桌人。她挑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支红酒。酒刚打开,周舟就掐着点到。   隔着老远,孟黎听见她的高跟鞋声音,回过头去,冲她笑:“真是一分不早,一分不迟。”   周舟笑着坐下,脸颊和眼睛都泛红。   孟黎给她倒了一小杯酒,问她:“刚喝过?”   “可不是,喝白酒,五十二度!”周舟脱下西装外套:“这儿有没有吃的,刚只喝酒来着,没吃什么东西,饿得很。”   孟黎便招手叫服务员拿菜单。   周舟点了烧烤还有薯条,嘱咐服务员:“快点儿哈,饿了。”说完,合上菜单,放在一边,问孟黎:“怎么了?”   孟黎已经跟周舟讲过她和林一白之间的状况,便只说最新进展:“那个,林一白说想跟我在一起。”   “好事啊!”周舟大叹一声,又说:“给我看看她照片。”   “我没有他照片。”孟黎又一想,说:“他微信相册里好像有一张,我找找。”说着,拿出手机,直接找到林一白。头像是他本人。在车里,抽着烟。   “这么小。”周舟拿着手机,仔细看了看:“长得不错呀。身材怎么样?”   “一米八左右,精壮型的。”   “那你还不赶紧答应!”   “能不能靠谱点啊!”孟黎喝口酒,说:“我们认识虽然也有一段时间,但我老觉得不是特别了解他。我连他的感情经历都不知道。”   “知道这个干什么?留着以后吵架啊?现在的人,谁还没几个前任?知道得多了,纯粹是给自己添堵。再说,只是在一起,又不是结婚,慢慢处呗。我现在也就是没时间,要是有时间,早去谈恋爱了。”   孟黎一笑:“你什么时候转性了?是去资本主义社会换了颗心吗?”周舟家里做的是服装生意,前段时间刚去一趟日本。   周舟诡秘一笑:“心倒是没换。就割了个眼袋。你看看,怎么样?”   孟黎立刻凑上前去,认真看了看:“你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   “小手术,做完第二天我就上飞机了。”周舟说完以后,盯着孟黎,问:“你没答应,不是因为放不下顾容吧?”   “呸!”孟黎当即否认:“怎么可能?!”   服务员正好送烧烤过来。周舟专心吃了两串烤串——肉在嘴里还没咽下去,就说:“我过来的时候碰到姜婉了。她一个人在路边打车。只可惜旁边没个水坑,不然溅她一身泥。”   孟黎想起周舟是从新型工业园过来,便问:“你是在工业园看见她的?”   周舟点点头,说:“在门口,她好像刚从里面出来。”   孟黎脑子里骤然出现白天顾容说过的话:“我在五环那边的新兴工业园租了个办公室……”   会不会这么巧?!   她赶紧喝了一大口酒,想把这种与己无关的问题压下去。然后又跟周舟瞎扯。   周舟一直说林一白不错:“就算有什么问题,就冲这外表,也不吃亏。”   一瓶酒很快见底。   孟黎的脸也热起来。脑子里像有白云飘浮,有一种晕乎乎的快感。她觉得周舟说得真有道理。她又不是没结过婚!结婚哪是什么愉悦身心的事,相反还麻烦得可怕。干嘛想那么多?就痛痛快快谈场恋爱不好吗?   周舟去上洗手间。她就拿出手机。滑到林一白的名字,笑嘻嘻地拨过去。   刚接通,她就问:“你还愿意照顾我吗?”      ☆、第四十二章 捉虫      手机轻轻搁在耳边,冷气撩起碎发,孟黎的脑子像有江河湖海汇流而过。她问林一白:“你还愿意照顾我吗?”   结果应该是很简单的,愿意或者不愿意。   偏偏林一白都没说。他说:“你喝酒了?”带着肯定语气的询问。眉头微微皱起,又有点无奈。   孟黎嘻嘻一笑:“没喝多,清醒着哪。”声音却轻飘飘的,不在调上一样。窗外的湖面上,星星点点的红光汇集成蛛网般的光晕。一根一根地缠绕过来,像要蒙住她的眼睛。   “你在哪儿?和谁在一起?”   ……   林一白没有听到回应。可能手机滑掉了,咔哒一声,然后又传来放肆而遥远的笑声。他着急,对着电话一直说:“喂,孟黎——你还在不在?”   ……   又是一阵。终于有人拿起手机。   “喂,你是林一白吗?我是孟黎的朋友。”   “你好。你们在哪儿?”   “后茶海的事儿吧。你知道不?”   林一白对那一带不熟悉,微一沉吟,便说:“你们先在哪儿等着,我开车来接。”想想不放心,又问:“只有你们两个女人?”   “……是呀……”   “你们千万别乱走,等我过来。”   周舟笑着把手机塞进孟黎包里,推她一把,挤在她身边坐下:“听上去还不错嘛,这么关心你。你就好啦,一会儿有男人来接,我得孤家寡人回去了。”   “来,喝酒。”孟黎沉浸在熏熏然的高兴中,抓着酒瓶不肯放。   ——————   林一白把车停在路边的停车位。下车以后从后茶海的小巷子里走进去。幸好事儿吧就在湖边上,并不难找。他走了一百多米,看见白色的灯箱招牌。到门口时,正好看见孟黎和一个女人东倒西歪地喝酒。   他先去服务台,把帐结了。   然后走过去,手搭在孟黎肩上,说:“走,回家了。”   周舟就坐在孟黎旁边,看着一只皮肤微黑的手臂搭过来。指甲修剪得极为干净,有并不夸张的肌肉线条。据她判断,应该是穿衣显瘦,脱下有肉那类。于是抬起头笑道:“你就是林一白啊……”   林一白见她们两个人的脸颊都一片红——一看就是喝多的样子。笑着说说:“没让你失望吧?”   “喜出望外。来,喝一杯。”周舟的话音刚落,孟黎已经倒了酒递到林一白面前。   林一白扫一眼,见瓶中也只剩这点酒,接过来,一口喝完,放下高脚杯,要扶孟黎起身:“走了,回家了。”   扶着孟黎,又对周舟说:“你住哪?我先送你回去。”   周舟报了个地名,和孟黎一起跟着林一白上车。   到家后,周舟下车,跟林一白道谢,又看着孟黎表情诡秘地一笑。才挥挥手走进小区。   ——————   林一白熟门熟路地开到孟黎住的小区,把车停在露天停车位。然后要扶孟黎上去。孟黎却侧身躲了躲。她本来就没有喝到神志不清,只是微醺,茫得高兴。此刻已经清醒不少,只是有些头疼。   林一白笑笑,任她走在旁边。   在电梯里,孟黎心中悄悄打鼓。这深更半夜的,林一白送她回来,难道是想发生点什么?她虽然喝了不少酒,但远远没到酒后乱性的地步。   打开包找钥匙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林一白微微低头,看着孟黎拿出钥匙,朝她一伸手。   孟黎疑惑不解地望着他。   林一白从她手里拿过钥匙,开了门。孟黎小声鼓咕囔一句:“这是我家”才跟在后面进去。   因为脑袋里昏沉沉的,她把包挂在门边,就一下缩进沙发里。林一白去厨房给她倒了杯热水,自己喝一口试完水温才递给她,问到:“晕的厉害就直接睡觉吧?”   孟黎紧紧抓着水杯,说:“也没那么厉害,可以坚持一下。”   “那就去洗澡,我等着你。”   孟黎没动。   林一白奇怪地问:“怎么不去?”   孟黎支支吾吾的:“为什么要等着我……?等我做什么……”   林一白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走过去,俯下身,轻佻地说:“你在想什么?”   孟黎紧张地一把抓起靠枕抱在怀里,话都说不顺了:“你……你站远点!大夏天的,不热吗?”   林一白拉她起来:“你再不去洗澡,我就亲自帮你洗了。”   孟黎一溜烟跑进洗手间。   足足洗了半个多小时才出来。头发湿哒哒地披在肩上,把棉质睡衣泅湿了一大片。她推开门走出来,看见林一白还坐在沙发上。见她出来,拍了拍身边的沙发:“”过来坐下。   孟黎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犹犹豫豫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坐在沙发另一角,恨不能缩成个纸片人。心中万般悔恨,觉得十分丢人。怎么就一时冲动给他打电话了呢!   林一白却突然起身,问她:“吹风机放在哪里?洗手间?”   孟黎点点头:“镜子后面的柜子里。”   林一白拿了吹风机出来,插在沙发旁边的插线板上,帮孟黎吹起了头发。他的双手温暖又轻柔,从发丝间轻轻划过。除了去理发店洗头之外,孟黎长这么大,就只有小时候孟学致帮她吹过头发。   那一刻,心软得想哭。   林一白的动作十分娴熟,一点都没有扯到孟黎的头皮。他一边吹,一边跟孟黎说:“你的头发又多又厚。一定得吹透了再睡觉。”   吹完头发以后,林一白把孟黎拉起来,圈着她亲吻了一下额头,然后嘱咐她去睡觉。   直接把孟黎给亲蒙了。她从来没有经历过一个男人这样的温柔,愣愣的,直接问:“那你呢?”   “我回家啊。明天早上给你打电话叫你起床上班。”   林一白说完,又上前亲了孟黎一下,说:“晚安。”   孟黎没动,目光也直直的,像是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一白笑笑,说:“你不是问我还愿意照顾你吗?这就是我的答案。”   “所以,我们俩就这么定下了?”   “是,定下了!”   说完这句话,林一白不禁露出微笑。好像心间乌云散开。七年来,他第一次,感到如释重负,感到心花怒放。   ——————   孟黎躺在床上,竭尽全力回想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周舟告诉她在工业园门口看见刚从里面出来的姜婉。而顾容就住在里面。   所以给林一白打电话的时候,有酒精麻醉以后不管不顾,仿佛还有一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负气。   她想证明,她已经什么都不再留恋。她可以无牵无挂地重新上路,重新爱一个人。   可是后来,林一白没有多说一句话就去接喝多的她。带她回家,帮她吹头发。他是一个娴熟又细致的情人。在照顾人的时候,仿佛训练有素。   他的细致入微像一张软床,能让人不知不觉地沉沦。   孟黎带着浅笑沉沉睡去。周舟说得对,谈一场这样的恋爱,总归不吃亏。更何况,他们之间,曾有过心动的瞬间。   ——————   自从和孟黎确定关系以后,林一白便将消息告诉给亲近的几个朋友。还说大家出来一起吃个饭,互相认识一下。   章文也接到了邀请。他虽然和林一白为了孟黎的事情搞到不欢而散,但毕竟是多年朋友,不可能真的再不往来。他想,不带姜婉去就是了。   姜婉是在翻章文的微信时,看见的这个消息。她默默放回手机,第一反应居然是顾容怎么办?   她知道顾容一直在等孟黎回头。现在孟黎既然不回头,那么顾容也该死心了吧?   说实话,直到现在,她仍然认为顾容是她遇到过的最好的,最接近她理想的男人。顾容英俊、聪明,彬彬有礼,有着良好家教和优越背景的光环,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禁欲的诱惑。   在她看来,顾容当然比章文好得多。   因为顾容公司和他们之前单位业务有关联,因此他跟一些同事保持着联系。   姜婉不难知道新公司的办公地点。她还去看过一次,只可惜没碰到顾容。   她打算再去一次。   ——————   姜婉在单位请了半天假,又告诉章文晚上要加班,大约五点时到的工业园。   工业园里太大,一栋一栋的楼房又长得差不多一样,虽然她之前来过一次,却仍有些分不清方向。找保安问清楚六栋怎么走,才找过去。   六栋四楼,402——403室。   姜婉在玻璃窗外看了一眼,里面大概有十来间格子间,却只坐了四个人。她按了一下门铃,一个年轻男人走过来开门,带着客气笑容,问她:“是来应聘的吗?”   姜婉立刻摇头:“我来找顾总,我是他朋友。”   男人看姜婉穿着讲究,丝毫不怀疑,直接带着她去顾容的小办公室、顾容没关门。那个男人仍旧敲了几下门,示意有人到。   顾容抬起头:“进……”,来字还没说完,看见露出一半身形的姜婉。因为有人在,不好失态,便冲下属说:“你先出去吧。”   他起身,锁了门,脸色并不好看。   姜婉有些讪讪,在沙发上坐下:“我来看看你。”   顾容没说话,表情有点烦躁。   姜婉的眼眶一下就红了,声音也哽咽起来:“我们之间真的是有误会,我从来没想过破坏你的家庭。”   顾容飞速地瞄了一眼玻璃外,起身将百叶窗放下。   姜婉见他丝毫不动容,以退为进:“你不原谅我没关系。我只希望你过得好,也希望孟黎姐姐过得好。她已经找到对她好的人,我希望你也能幸福。”   顾容蓦地抬头,盯着姜婉:“什么?!”   姜婉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戚,幽幽的:“你果然还不知道。她和一个叫林一白的在一起了。那是我朋友的朋友,是个不错的人。”   顾容陡然想起那晚的画面。开黑色奔驰的男人。一直以来的担心竟然成真!心里像被哗啦啦地撕开一道口子。   明明是已经离婚的夫妻,为什么依然觉得自己被背叛?!   姜婉看着顾容渐渐泛白的脸色,看着他丝毫不掩饰的伤心,她觉得难受又嫉妒。   她说:“我知道你在等着她。可是,我也在等着你!”   她抬起头,望着顾容,眼睛里像盛了一汪秋水。      ☆、第四十三章      顾容没有看姜婉,而是飞快地扫了一眼左手手腕,白底表盘上,时针接近六,分针才到八。距离六点还有二十分钟。他这里是六点下班,但她突然觉得等不了那么久。   于是拿起手机和随身的小包,作势站起,说到:“我们出去吃点东西。”   突然之间,他所有的情绪被收敛。姜婉从他脸上看不出愤怒抑或欢喜。只能从“请吃饭”这件事中猜测顾容大约是回心转意的。不由得雀跃。拿着包立刻起身,嘴角不可控制地翘出一个笑容。   顾容走得很快。姜婉小跑着才跟上。   快到园区门口时,他突然停下来,转过身,对姜婉说:“右转出去。还有你以后别再来找我,我对你说的这些不感兴趣。”   姜婉愣住:“不是……去吃饭吗?”   “我怕你赖在我办公室不肯走,编的借口。”顾容本来是打算等到下班之后再赶姜婉走。因为不想被下属们看见,议论他男女关系复杂。但是后来他发现要跟姜婉在同一个空间待到六点过,实在是太大的挑战。索性借口吃饭将她骗下来。省得在上面闹到丢脸。   他不明白,以前怎么会觉得姜婉有吸引力。他也不明白,姜婉从哪里来的自信还敢出现在他眼前,还敢一再来纠缠!   “顾容!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姜婉气得浑身发抖,没控制住,眼泪掉下来。   顾容匪夷所思地冷笑一声:“我觉得我做得挺好的。”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掉。   姜婉觉得胸腔中所有空气都蓦然抽走,猛地一凉。她站立不住,蹲下去,哭得像要断气一样。   ——————   孟黎从小会议往外走。刚刚网点的行长还有几个副行长一起开会,讨论网点业务。现在银行遍地开花,竞争十分激烈。两条街外有他们银行的另一个网店,今年业绩十分突出。两相对比,把行长头发都给急白不少。   于是行长在会上三令五申,大家要想尽一切办法,在下半年把业绩给做上去。   开完会,大家从会议室鱼贯而出。孟黎听见身后另外两个副行长低声说:“嘁,给我们也招些美女来,天天带出去跟客户喝酒。你看业绩涨不涨!”   孟黎不想掺合到是非里,快步往前走。还是被身后的人叫住,她无奈地回头,手机正好响起来。如逢大赦一般,冲那两人不好意思地笑笑,走到外面接电话。   “喂,小黎。”   ——是顾容。   “嗯。有事吗?”   顾容没有心思拐弯抹角,直接问:“你有男朋友了?!”   “……是!”孟黎迟疑两秒,干脆答道。   “我……算了,没什么。”顾容心烦意乱之下,也不知到底该说什么。捏着手机,盯着蓝的发干的天空。他的声音也干得发涩:“我以为你会给我一个回头的机会。”   ……   手机突然断掉。顾容看一眼黑掉的屏幕,烦躁地按几下home键,却没反应。知道是没电了,不禁骂一声:“操!”   ——————   孟黎听着手机那边的忙音,愣了愣神。她知道顾容不会无缘无故挂电话,猜想可能是没电。不料手机又响起来,还以为是顾容回电话,一看,却是林一白的名字。   “你几点下班?我来接你。晚上我下厨给你做饭,想吃什么?”   孟黎不禁轻轻一笑:“你还真有时间。都可以,你随便买吧。”   “好,那我买了菜来接你。”   林一白六点半就到了,但因为对账出了点岔子,一直到七点,孟黎才脱身。挎着包走出来,刚走到车边,就闻到浓重的烟味:“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吧?”吸吸鼻子,又说:“没少抽啊你。”   林一白笑笑:“早知道你这么晚,我应该先回去把饭做好等着你。”   “是变相找我要钥匙的意思吗?”   林一白哈哈大笑:“你去我那儿也行啊。”   路上稍微有点堵,长长一溜红色尾灯。还好路不远,大概十五分钟就到了孟黎楼下。下车后,孟黎要帮忙拎袋子,却被林一白拦住。他一手拎一个:“太重,你拎不动。”   孟黎看一眼撑得快扑出来的塑料袋,吐吐舌头:“目测真挺重的。”   “你帮我把车钥匙放进裤兜里。”林一白微微侧身。孟黎顺着他的目光把视线落在牛仔裤后面的兜里。裤子不特别贴身,但也不十分宽松。裤兜贴着的地方,是微微隆起的臀部。   她抓紧钥匙,说:“我帮你拿着,上去再给你。”   林一白盯着她,挑起嘴角,不怀好意地一笑:“这么好的机会你也不把握?”   孟黎脸一红,催他:“快上去罢。”   ——————   林一白很快地做了两个家常菜。孟黎一直在旁边站着,接过他递来的盘子,伸手抓了一小块牛肉放进嘴里,夸赞到:“不错,有我一半水准。”   油烟机轰隆隆地响。林一白拿着锅放到水池里涮一遍,说:“你不是说帮我打下手的么?洗菜涮锅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帮忙?”   孟黎把嘴里的牛肉咽下去,才说:“这种活计技术含量太低,还是尝尝菜够不够盐,味道好不好,比较符合我的定位。”   林一白噗嗤一笑,拿着锅转身的时候,低头亲一下孟黎:“你去盛饭,我炒了这个青菜就好。”   孟黎摆好碗筷,等林一白上桌。他端了菜过来坐下。两人一边吃一边聊天。   “你今年还有假期吗?”林一白问孟黎。   孟黎正扒了一口饭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年假已经休过了,怎么了?”   “我下个月要回趟法国。到收葡萄的时候,得去看看。想你和我一起去。”   孟黎一听,当然是想去的。但今年长假只剩下十一,而且估计还得加班。再想想,今天行长说业绩的事情,压力挺大,就没心思再想玩的事情。   “我可能没时间。再说网点效益不好,最近正在抓业绩,我实在走不开。”   林一白笑笑:“工作嘛,随意就行,没必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也许是人生境遇不一样,经济状况也不一样,孟黎和林一白完全在不同的状态。孟黎处于职业上升期,正是为了工作恨不能呕心沥血的阶段。虽有有时候也烦躁无比,真想拍着桌子大吼一句:“不干了!”但是,不过就想想而已。   工作,对目前的她而言,是最重要的事情。   她理解不了林一白的生活状态。大概要等到她把钱赚够,才能像他一样潇洒罢。可是就凭着她的那点薪水,怎么可能出现“钱赚够”再不工作的状态?   而林一白不一样,每年从兴发拿分红。不是富豪,却足以过上远超一般人的生活。他在事业上已经没有追求,只想这样小富即安下去。   孟黎一笑:“我还想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   林一白给她夹了一筷子菜。他自己也知道在工作方面,两个人观念不一致,便不再提这个话题,转而说到:“你周末不用加班吧?我约了几个朋友一起吃饭。算是告诉大家一声,我们的关系。”   “嗯,周六上午可能得去一趟。吃饭反正在晚上,不影响。”孟黎其实想过找林一白帮忙,约几个做生意的朋友在他们网点开户。但后来一想,又觉得林一白不喜欢再做这些事情,没必要让他为难,就算了。   “章文也会来。”林一白又赶紧补一句:“就他一个人。”   孟黎笑笑,表示没关系:“放心,我对他没芥蒂。”   ——————   章文从来没查过姜婉的任何东西,甚至连都都没想过。然而他身为搞it的,想查其实也不难。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说着相信姜婉,却还是破解了她的QQ、邮箱密码,甚至偷偷留意过她的手机密码。   看了所有能看到的聊天记录,邮件往来以及微信消息。   他从这里面看到的姜婉压根不是他是他认识的那个未婚妻。像同一张皮下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姜婉做完饭,从厨房出来,一边脱下围裙,一边温柔地招呼他:“吃饭了。”   章文沉着脸走过去,手里捏着姜婉的手机。捏得手背上青筋暴露。   “你先坐,我把汤端出来……”   “嗙”一声巨响。姜婉只觉得一个东西从身边飞过,撞在墙上,又被巨大的力反弹到地下。   “啊——”她吓得尖叫,慌乱中低头一看——她的手机屏幕已经完全摔裂。   对着章文生气地喊:“章文!你发什么疯?”   章文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他不发一语,冲上前,拉着桌布使劲一扯。哗啦啦,桌上所有东西——盘子、碗、水杯、冷水壶,全部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刚刚做好的冒着热气的菜摔了一地,有些还飞到姜婉腿上,迅速烫红了皮肤。   她又疼又害怕,哭起来:“……烫到我了……”   章文却像完全没有听到一样。盯着姜婉,像是恨不能活剐了她。   “姜婉,你好样的!你怎么跟我哭诉的?你他妈两天前还去找那个男人!你自己看看!”   章文冲到姜婉面前,狠狠踢了那手机一脚:“你他妈上面都写些什么!你还等着他!那老子是干什么的!”   他突然出手。   姜婉吓得一抱头,以为章文要打她。   却听见咚一声闷响。没有落在她身上,她紧张地抬头看看,只见章文一拳捶在墙上。皮肉应该已经擦破。   姜婉吓得浑身一哆嗦,哽咽到:“你别这样……我错了,好不好……?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暴怒之下,章文丝毫听不进姜婉的话,另一只手突然卡住她的脖子,睁圆了眼睛,喝到:“滚!你给老子马上滚!他妈的一辈子别让老子再看见你!不要脸的*!”   因为呼吸困难,姜婉的脸迅速涨成猪肝色。可是章文的话比窒息更让她更感到由衷的恐惧。她已经被退过一次婚,又和顾容无望,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失去章文这根救命稻草!   她使劲掰章文的手,咳嗽着,哭着。脸上的妆全部花掉,流下两道黑色泪痕。   章文松开手:“立刻滚!”   颈间一松的姜婉使劲吸了两口空气,然后擦擦脸上的眼泪。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向章文道:“我怀孕了。是你的孩子!”      ☆、第四十四章      姜婉微微昂着头,脖子线条十分僵硬。她不再哭,眼里干而冷,像两颗玻璃球,混着碎冰碴子。   章文踉跄一下,被姜婉的话逼到绝路。面上浮现冰冷的讥诮:“谁知道是谁的野种?!”   “是你的!”姜婉的语气十分坚定,像英勇就义的革命烈士。她甚至盯着章文的眼睛,极其坦然地说:“可以做dna检测。”   章文像被人兜头打了一记重拳,却毫无还手之力,憋一肚子闷气不知去哪里发泄。他恶狠狠地盯着姜婉,半晌吐出一句:“拿化验单给我。”   说完,撇下姜婉,走到客厅,怒气冲冲地夺门而出。   姜婉只听见摔门的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屋子都在颤动。   不知道凌晨几点,姜婉听见客厅里传来响动。她伸手开了床头灯,坐起来,穿上拖鞋走出去看。   只见章文喝得醉醺醺地回来。脸、脖子全都是红的,走路时跌跌撞撞。姜婉赶紧上前扶他,却被章文一手推开:“滚!”   “进去睡觉。”   “你他妈别恶心我!”章文头晕得厉害,扶着墙去洗手间吐得昏天黑死。吐完以后,在洗脸池漱个口,一手打掉姜婉递来的毛巾。踉踉跄跄地回到客厅,倒在沙发上,头偏向一边。脸上表情痛苦又无奈。   姜婉拿了一个塑料盆放在沙发边,又倒了一杯热水,才去卧室拿出一床空调被,盖在章文身上。然后回卧室。   狭小的沙发让章文只能蜷缩着腿。脑子像被一辆轰隆隆的泥头车碾压而过。   ——————   顾容公司的业务逐渐上轨道,现有的四个人不够用,打算再招几个。陆陆续续面试过几个人之后,都不是太满意。   小公司用人就是比较苦难。有经验有学历的不愿意来,没经验没学历的他又看不上。那天下午刚面完一个本科毕业的女生,专业方面几乎一问三不知。他客气地说:“你的情况我已经大致了解,我们会再联系你。”   不想那个女生一昂头,望着他,直接问:“其实就是再也不会联系我的意思,是吧?”   顾容差点一口喷出来,心道真是跟不上年轻人的思维步伐了。现在年轻人都这么直接的!他维持风度地笑笑,起身做出送客的姿势:“谢谢你今天过来。”   送走那个愣头青之后,顾容扫了一遍公司账本,出去交代几句,便拿着包外出。   前两天,园区一家银行网点的人和园区工作人员一起来拜访他,希望他可以将公司账户放在园区这家网店,并提出了一定的贷款优惠。   顾容没有丝毫考虑,十分爽快地到:“当然没问题,也是方便我的事情。”然而,话锋一转,又到:“但是,公司注册时,和另一家银行已经达成合作协议。”看他表情,像是无限遗憾的样子。   事实上,根本没有任何合作协议。他只是想去孟黎的网店开户而已。   以他对孟黎的了解,之前一直在银行的机关工作,没有客户资源,现在下到网店,肯定十分需要自己的客户。   他当然不能放弃这个既可以不着痕迹表达关心又可以加强彼此联系的机会。   今天下午,他就是要去孟黎的网店开户。   他事先没和孟黎打招呼,进去之后说要开公司账户。网点里人很多,但都是个人客户。迎宾的一听说他的要求,立刻找来专门对公的同事。   来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女的,领着他往里面的贵宾厅走。填完资料以后,他笑着说:“我和你们孟副行长是朋友,她在哪里办公?我和她打个招呼。”   因为顾容放的资金比较大,接待他的工作人员笑容满面到:“我现在就去请副行长。”   孟黎还以为是林一白来了。走到外面一看,完全没想到是顾容。   “你……你怎么在这儿?”   工业园区离市中心很有一段距离,顾容千里迢迢跑来这里开户肯定不会是因为这个网店让他格外喜欢。只能是因为在这里的她。   顾容望着她一笑:“来开户啊。”   负责接待顾容的女员工刚刚还以为顾容说的“朋友”就是那种碰过几次面,社交场合的所谓朋友,但是现在看两人,完全是十分熟悉的人才会有的表情。心中才明白顾容不是刚好来网点办业务,压根就是看孟黎面子才来的。   孟黎走过去看了一下顾容要办的业务,算一下资金量也称得上大客户了,便说:“给你介绍一下我们行长认识吧。”这样做,一来是间接通知行长她拉了大客户;二来是给行长面子,显示自己不会卡着资源。   顾容面对杨行长时,和面对孟黎时完全不一样。客套,热情,有谦逊。两个人相见甚欢。   末了,顾容说:“也到点下班了,这样啊,今天晚上我请大家吃饭。”   “来了就是客,我做东。小孟,你说去哪儿吃。”杨行长说完,又向顾容介绍:“小孟是我们这儿最会吃的,哪里又好吃的,她门儿清。”   顾容心道:这我了解得可比你深!笑笑说:“是,她对吃的特别有研究。”   孟黎闻言也一笑,说:“去新开的那家悦庭吧,我试过,味道还不错。”   杨行长也没叫所有人都去。只叫了一个酒量好的客户经理,还有今年刚招的一个柜员——大学刚毕业,长得还漂亮。   临去前,孟黎给林一白打电话。   “喂,我今晚不回家吃饭,单位有饭局。”   “好,那我吃完饭来找你。”   孟黎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话说清楚:“请的客户是顾容——就是我前夫。他今天来我们网点办业务。”说完以后,不知怎么的有点紧张。实在拿不准林一白会有什么反应。   没想到林一白却挺平静:“你去吧。大概几点结束?我接你回家。”   孟黎说了个大概时间,又补充一句:“快走时我给你发短信。”   ——————   顾容没开车,席间,杨行长一直热情劝酒。他推不过,只得喝了几杯。但他一直酒量不好,喝了几杯就坚决不再喝。   一直低头和杨行长说业务,还请他有时间去公司坐坐。其实这顿饭交流不过在其次,顾容的主要目的是何孟黎一起吃顿饭。   离婚以后,这是头一回两个人平心静气地坐在同一张餐桌上。顾容心中不断飘起一层一层的高兴。   就算他知道孟黎已经有男朋友,那又如何?!他觉得他一定能抢过来。他一定能再追回前妻。   他可以喝得少一点,以便一会儿送孟黎回家。   快到九点时,大家酒酣耳热,吃得差不多。孟黎就给林一白发了短信说了地点。   饭局结束之后,一群人往外走。杨行长很客气,非得送顾容回去。他喝了酒,不能开车,便说:“找个代驾就行。”   “不用这么麻烦,我还要回趟公司。在工业园那边,不顺路。咱们下次再喝。”   不料杨行长摆摆手:“不麻烦,我一定得送送你。往常在银行大家还说我是工作狂,和顾总你没法比。”杨行长本来就是个话多的人,今天被顾容恭维得格外舒服,忍不住拉着顾容说长道短,一副不舍得分开的样子。   顾容面上笑着,心里却已经咆哮一万遍。一双眼睛不住地瞄孟黎,冲她使眼色。   孟黎在旁边捂着嘴笑。   好不容易代驾的人来了,顾容赶紧把杨行长往车上送,还说:“咱们下次再喝。都不开车,好好喝一回。”   送走之后,弄了一脑门的汗。其他人也各自打车要走。孟黎正要和众人一起去路边,却被顾容一下抓住胳膊:“你等等,我送你。”   旁边两人一起回头,看着顾容拉着孟黎,不禁露出心知肚明的笑容,笑道:“我们就不做电灯泡了。”说完,冲孟黎挥挥手,往一边走去。   顾容拉着孟黎,在她耳边笑:“你同事们还挺会看眼色啊。”   夏天的夜风带着微微凉意,吹在身上,很是惬意。城市中心区有璀璨霓虹。流星一样的灯管缠绕在树上,流光溢彩的繁华。   顾容觉得好像回到他和孟黎谈恋爱的时光。只有他和她。   孟黎抽回手,拢了拢头发,说:“不用了……”话没说完,感觉到背后一股力量——有人牵起了她的手。   她转过身去,看见林一白。露出笑容,自然地跨了一步,挨在他身侧。两个人肩贴着肩,亲密无间的模样。   而她和顾容之间,很快拉开距离。   她冲顾容摇摇手:“拜拜。”然后,和林一白一起转身离去。   快得不过一、两分钟,却让顾容感到持续不断的钝痛。本来是应该一直挨着他,属于他的女人,却变得跟他无关!他盯着两个人的背影,盯着那牵在一起的手,嘴唇紧抿,眼中燃起嫉妒与不甘的熊熊怒意。   这就是现实。你不喜欢的,憎恶的,全都难以逃避。它是无所不在的墙。      ☆、第四十五章      林一白本来约了他在帝都关系比较好的一些朋友吃个饭,算是昭告孟黎的女朋友身份。但是不巧,孟黎临时加班,周末两天都不得休息,只能将日子押后。   九点多,章文加班刚回来。靠着门框换了拖鞋。走到屋里,看见姜婉正座在沙发上看电视——某个卫视的综艺节目。以前他常和姜婉一起缩在沙发上看,一边看一边哈哈大笑。   现在,却只觉得心里一股邪火。他一扬手,手中的皮鞋飞出,正正砸在电视屏幕上。姜婉在沙发上一哆嗦,转过头来看了看章文。   她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温柔一笑,说:“你回来了。”   然后起身,走到电视附近,拾起皮鞋,放回鞋架。   章文觉得他一拳打在了海绵上,更加憋气。看着姜婉浑然无事的笑容,恨不能撕碎它!   姜婉像完全看不到章文的愤怒一样,关心地问:“饿不饿?我煮了烫,给你盛一碗。”   章文正要出言讥讽,听见手机响,顾不上姜婉,只得先接电话。   “喂,本来说周六吃饭的,但孟黎要加班走不开。换个时间,改下周六。你怎么样,有时间没?”   “行,我没问题。”章文说着,瞥见姜婉盛了汤,放在桌上。他走过去,想都没想,一下将整碗汤扫到地上。   瓷器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声音甚至透过电话传到林一白耳朵里。他吓一跳,问到:“怎么了?没事吧?”   刚刚煮开的汤汁四处飞溅,溅到姜婉手上。烫得她低呼一声。   “啊!”   林一白没听到章文的回应,更加着急:“章文!出什么事了?”   “哥,出来喝杯酒吧。”章文没看姜婉一眼,直接出门。   姜婉蹲下去收拾地上的碎碗。白底蓝鱼的瓷碗,碎瓷片上是裂开的鱼眼睛。洒了一地的骨头汤散发出浓烈的油腥气。   她是前两天开始孕反的。胃上像堵了一块大石头,什么都吃不下。此刻受到油腥味刺激,胃里像被搅动一般,不禁干呕起来。呕得后背微微颤抖,额头上逐渐沁出汗珠。   章文离开的身形顿了一顿,脚下一滞。他很痛苦,看见姜婉高兴他痛苦,看见姜婉难受也痛苦。   到底没有回头,依然开门出去了。   ——————   露天酒吧,灯光昏暗,大风扇呼呼地吹,吵吵嚷嚷。   章文和林一白围一张高桌站着。桌上放了一瓶杰克丹尼,已经空了一大半。章文喝得凶,小半杯酒兑点冰,直接灌。一边喝,一边抽烟,狠狠地吸进,再狠狠地吐出。   林一白皱紧眉头,不知该说什么好。当初能语重心长地劝章文再考虑考虑,慎重一点。现在肚子里的孩子,可是等不了的。   章文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说:“她做了羊水穿刺,孩子确实是我的。可是他妈的我……我怎想都不痛快!”   林一白点根烟,夹在指间,半晌才说:“你先别想她,想想孩子。这个孩子,你想不想要?喜欢不喜欢?”   “怎么说,到底是自己的骨肉,肯定是舍不得的。”   “那她就是你孩子的妈!”   “我……我他妈就是过不了这道坎,咽不下这口气。哥,你没有有讨厌过一个人,看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心里时时刻刻都点着一把火。而且我觉得我压根就看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以前觉得她乖巧,善良,我觉得世界上不会再有比她更善良的女人。”   章文冷笑起来:“可他妈的,她都做了些什么操蛋的事儿!我他妈就一傻逼!我一想起来就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还他妈吐不出来!”   林一白拍拍他的后背:“这不就是过日子嘛。你以为人活一辈子,都是吃香喝辣的,总得吞几只苍蝇。”   “靠!”章文不禁低声咒骂。   林一白继续劝他:“不管以后怎么样,结婚不结婚,一辈子这些都另说。她毕竟是个女人,又是个孕妇。怀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别钻进死胡同,折磨你,也折磨她。一切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章文只灌了一大口酒没说话。   ——————   过了凌晨,林一白送喝得醉醺醺的章文回家。姜婉来开的门。林一白和她打了个招呼,说:“我扶他进去,你扶不动。”   章文已经瘫软得像一滩泥,整个人的重量全压在林一白身上。   自从事情闹出来以后,章文就不跟姜婉睡一张床。睡了几天沙发以后,姜婉没办法,才在书房里摆了张小床。她领着林一白把章文扶进书房。   林一白看这小床,就明白两人分床而睡的状态,没说其他。和姜婉说声再见,便转身出来。   下了电梯,看看时间虽然晚,还是给孟黎打了个电话。   “我刚送章文回家。”又简单讲了一下章文和姜婉现在的情况。   孟黎一直不知道章文和姜婉已经彻底闹翻,十分惊讶,唏嘘半晌,只说一句:“孩子到底是无辜的。”说得云淡风轻,心里却一点也不平静。蓦地想起她失去的那个孩子,真希望姜婉也尝尝那种切肤之痛!   她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别再跟我说他们的事了,不然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来!”   林一白沉默一下,问到:“要不要我来看看你?”   “不用了,我已经上床要睡了。明天再说吧。”   孟黎挂了电话,关了灯。向右边侧着躺下。以前的画面走马灯一样从眼前一一闪过。窥镜、镊子,金属相交的声音刺耳地响起。   ——————   那天晚上以后,章文不再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也不再动辄砸东西掀桌。他不跟姜婉说话,不跟她一张桌上吃东西,也不进她的房间。   五十六平的两房一厅,泾渭分明,如罩寒霜。   周三那天,姜婉去他们的婚房所在的新楼盘领钥匙。领完回来以后把钥匙交给章文。章文就像看不见她一样,冷漠地接过钥匙,转身进书房。   姜婉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冷暴力。将人一点一点磨成齑粉。   周六下午,她特意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一堆章文爱吃的菜,忙活好几个小时,做了一桌,兴冲冲地叫章文来吃饭。   他只是冷漠地扫了一眼,揣上钱包就出去了。   听见门响,想起章文一再一再嫌恶的眼神。姜婉站在餐桌旁边,一手撑着桌角。突然觉得万念俱灰。   她拿出手机,点开一个号码,声音干涩地问:“要不要出来坐坐?”   ——————   孟黎、林一白、章文等人在一条胡同里的私房菜馆吃饭。一共二十来个人,几乎全部成双成对。一个人来的只有章文和另外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菜还没上齐,一群人就起哄敬林一白和孟黎的酒。两人推辞不过,只得照喝。林一白担心孟黎白天没吃东西,直接喝酒上头,便说:“剩下的我来喝。”   “哟……哟……”其他人看见林一白代酒,开始起哄:“这就护上了!”   林一白冲那个三十多岁的胖子笑着说:“你眼红,你也找一个护护!叫声嫂子,就给你介绍一个。”   “行啊,只要介绍,别说一声,一百声都行。”   几杯酒下肚,桌上局面更加热闹。吆五喝六划拳的,隔着脑袋大声说话的。孟黎和另外几个女人第一次见面,只能聊些化妆品啊衣服啊。   林一白低声问章文:“你最近怎么样?”   “就那样,”章文一副无所谓,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帮林一白点了火,又给自己点烟。   “我一直没跟她说话。她倒是贤妻良母的样子,洗衣做饭,逆来顺受。”章文的嘴角带着点讥诮。   “孕妇本来就情绪低落,容易抑郁。你这样,不是个办法。”   章文叹口气:“再过段时间吧。如果她能一直这样老老实实下去,看在孩子的份上,再说。她一直跟我保证,会跟我好好走下去。我他妈的有点心软。哥,你说我是不是特没出息?!”   “你们两个人的事情,之间的感情,只有你自己最清楚。她对你怎么样,你放不放的下她,都得你自己斟酌。”   两人碰一下杯,一口喝干。   吃到一半,章文感觉到手机震动。从裤兜里掏出来,看见有短信。便点开。   “操!”章文脸色骤然大变。   林一白就在章文旁边,见他脸色铁青,像要吃人一样。不禁探头一看,手一松,筷子啪一声掉在桌上。   那是一条彩信。姜婉双颊赤红,眼神迷茫,睡在酒店的床上。被子被掀开一半——露出来的地方都没穿衣服,不难看出她是赤*裸的。照片边上有一半男人的身影,也没穿衣服,一身白花花的松肉。   章文腾地一下站起来,就往外冲。   林一白知道不好,交代一声:“我和章文有急事,你们先吃。”立刻追上去。   孟黎在林一白旁边,看他表情,知道有大事,也站起来,跟着他一起出去。      ☆、第四十六章      孟黎穿高跟鞋跑不快,赶到外面的时候只看见林一白和章文上了同一辆车。幸好,刚有人在门口下车。她赶紧坐进去,对师傅说:“跟着前面那辆车。”   晚上十点多。路上的车不多,跟得很顺。   过了三环,看见前面的车拐进一条小路,然后在一家酒店门口停下。孟黎狐疑地望了一眼酒店名字,才打开钱包拿钱。   司机师傅看见从跟的那辆车里下来两个男人,直接进了酒店。又回头扫了一眼,心道莫非有一个是孟黎男朋友,而孟黎是跟踪过来的?看一眼,又看一眼,瞅着孟黎那弱小的身板,不禁说:“姑娘,这一个人进去危险吧,别激动啊。”   “啊?”孟黎诧异地抬头,给了钱,还不忘解释一句:“我是来见朋友的,没危险。”   说完,从车上下来,立即进去酒店。已经看不见林一白和章文的身影,只见大堂里站着不多的几个服务员,神情紧张聚在一处,不知道低声说些什么。前台的两个接待伸长了脖子,一个冲大堂经理问:“怎么样?要不要报警?”   然后孟黎就看见好几个保安一起冲进了电梯。   她赶紧跟过去。   跟着保安上到十楼。电梯门一开,就听见吵闹声,骂人的,似乎还有动手的。好几间房的房门打开,探出几个脑袋朝着1018指指点点。   保安们一窝蜂涌过去。   孟黎直觉林一白和章文就在这里,于是也跟过去。   还没到门口,就听见一个女人尖利而暴怒的声音:“臭不要脸的!揍y!”然后是此起彼伏的咒骂声。   等孟黎终于能看见屋里情况,倒抽一口凉气。房间里挤了十多个人。三五个年轻女人围着赤身*的姜婉,一边骂一边动手。   墙角处还有一个没穿衣服的男人,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被两个男人架住,正在骂人:“李兆馨!老子要跟你离婚!我靠!他妈的先让老子把衣服穿上!”一边骂,一边在那两个男人的围攻下左冲右突,想拽一件衣服。   那头揪着姜婉头发的一个二十多岁年轻女人——浓妆,穿一件暗金色无袖连衣裙,蹬一双黑色镶钻细高跟凉鞋。和那个男人隔空对骂:“他妈的谁不离婚谁是孙子!”   章文挤进人群,想把姜婉从那几个女人的手下拉出来:“别打别打!有话好好说!先放人!”一边喊,一边拉姜婉。   姜婉也许是喝多了,表情有点迷蒙,但被李兆馨她们刚刚一通打,又疼又丢人无比——衣服早被扔出去了。此刻捂着脸哭得不能自已。   章文又是愤怒又是无奈——总不能放着姜婉在这里被人打死!   一见章文来劝,那几个女人都不像吃素的,立刻围上来,叽叽喳喳一边骂一边推。有人出言讥讽:“靠!还真是有情有义!头上都绿成草原了,还玩英雄救美!”   章文急了,伸手就要揪那个女人。   领头的李兆馨一副江湖大姐的模样,冲出来,伸手搡了章文一把:“干嘛!要跟女人动手啊?!”昂着头,挑着眉,一脸挑衅。   林一白立刻上去,双手展开一挥,挡开几个女人——到底男人力气大。他用力一格,那几个女人都被拦到一边。于是回头冲章文喊:“还不赶紧过来带她走!”   章文立马上前,一手拽起姜婉就往外面走。   李兆馨又急又气,狠命在林一白手臂上挠了一把——登时几道血口子,再使劲一推,推开林一白,朝着姜婉的肚子狠命一踢。尖细的鞋跟像冰锥一样陷进姜婉的肚子。   “啊!”剧痛之下,姜婉摔倒在地。脸色瞬间惨白,她一手紧紧揪着床单一角,扭出的痕迹像紧皱地眉头。下身突然一阵温热,有液体从身体里涌出来。这种感觉如此之熟悉,跟大姨妈来得多的时候一模一样。   可是,她怀孕两个月,是不应该来月经的。   她的脸瞬间因为恐惧而扭曲,表情像哭,又像在害怕。她紧张地大叫:“章文……章文……”叫到后面,语句不成,尽是哭腔。   “孩子……”   李兆馨一群人都被吓到,手上动作陡然停止。   章文的脸也白了,立刻俯下身,把姜婉打横抱起,拨开人群往外冲。   所有人都愣了半晌,李兆馨最先反应过来,大骂一句:“操!果然是贱人!怀孕了还出来勾引男人!我他妈没生过孩子的都知道头三个月忌房事!”   章文听见背后传来的叫骂,看着怀中面如金纸的姜婉。手上用劲,五根指头恨不能掐进姜婉的肉里。   姜婉难堪地撇过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她本来只是想找前未婚夫周毅出来喝酒聊天,吐吐苦水。她没想过会走到开房这一步。更没想到竟然会被周毅他老婆李兆馨捉奸在床。   她和周毅喝酒。周毅告诉她是低度数的鸡尾酒,喝着喝酒就头晕眼花,心里沉得厉害。   周毅问她:“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她点点头,没想到竟然来了酒店。   然后模模糊糊中感觉躺在一张松软的大床上,她愉快地睡过去。好像做梦梦见身上压了一床厚厚的棉被,又热又重。等回过神来,只见没穿衣服的周毅压在她身上。   她闭上眼睛,觉得这也是一种安慰。   再然后,突然有人破门而入。男男女女喝骂着一把揪起周毅,有人拿手机拍她,还找出她的手机说要发给她认识的人。她突然想起章文,急得连衣服都顾不上找,一跃而起,去争夺自己的手机。   却被两个女人拦住。她眼睁睁地看着李兆馨高高在上举着她的手机,将图片一一发送出去。   ——————   孟黎看着章文抱着姜婉从她眼前经过。姜婉也看见站在一旁的孟黎。她突然拽着章文的肩,梗着脖子冲孟黎道:“你怎么在这儿!我变成现在这样,你满意了!”   经过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姜婉回想从前种种。她最开心的是和顾容暧昧的日子。她最爱的是顾容,最恨的是孟黎。   孟黎看着她,轻而郑重地点一下头:“报应不爽!”   林一白这才注意到孟黎竟然跟着他过来了。他赶紧跑过去,护着孟黎走到另一边,上上下下查看了一番,问到:“刚刚没挂着你吧?这么混乱,你怎么跑来了?”   孟黎说:“我站得远,没伤着。我看你追章文的表情不对,不放心,才跟来的。”   “我送你出去打车,你先回家。我还去医院看一下章文,我担心他出事。完事后我再来看你。”   ——————   孟黎回家之后,洗个澡,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眼前一出出都是今晚的画面。   她一点也不为姜婉的遭遇感到同情。她只是想不通,姜婉怎么会一步步走到这个境地。她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姜婉是怎么想的。更加不明白姜婉最后竟还会冲她发火,好像自己才是她最憎恨的人一样。   她和姜婉,怎么也该是她恨姜婉才对吧。   又想起顾容,突然觉得顾容才是罪魁祸首。她和姜婉之间的纠葛全是因为顾容!于是抓起手机给顾容打电话。   时间已到凌晨一点。顾容早就睡着。迷迷糊糊听见手机响,伸手摸索半天,才在床头灯边上摸到。   也没看是谁,放在耳边就问:“哪位?”   “是我!”   声音挺熟的。顾容揉揉眼睛。脑中出现孟黎的名字,不敢置信似的,拿到眼前确认一遍,高兴刚涌上来,又突然担心这么晚孟黎打电话来是出事了,赶紧问:“怎么了?没出事儿吧?”   “我刚刚在酒店,看见姜婉被人打了。她就在我面前,流产了。”   顾容沉默。   “我觉得是天意。是老天安排我在那里,亲眼看着她怎么遭受我曾经受到过的伤害。可是,我觉得她也挺惨。”   “顾容,你心疼吗?”   顾容已经从床上坐起,拧开了床头小灯。   “我们离婚之后,我跟姜婉就再没往来了。确实她来找过我几次,你和林一白在一起的消息也是她告诉我的。但是我跟她,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也许没有人比谁高尚多少,但是他真有一种看清姜婉真面目的感觉。他觉得,他当初竟然和姜婉搅合在一起,是不堪回首的污点。   孟黎又重复一遍:“你心疼吗?”   “当然不!但我觉得心情很复杂。当初是我和她一起伤害了你,如果说她遭到报应。那么我的报应呢?是失去我们的孩子,跟你离婚,后来窘迫到走投无路,还是有更大的报应等着我?”   “我不知道。”   “最让我痛苦的事情是失去你。如果有一天你和林一白结婚,我想那就是对我最大的惩罚。”顾容的眼睫突然翕动,像受惊的蝉翼。   孟黎突然冷笑一声:“可是顾容,你毁了我对婚姻的信任。”   说完以后,她突然不想再说话,不等顾容回答就挂断电话。   顾容听到手机传来的忙音,愣了半晌。做过的事,犯下的错,会在人心里留下沟壑。一条条,永远无法填平弥补。   ——————   早晨,阳关穿透窗帘落在床上。孟黎听见门铃响,穿了拖鞋去开门。门外站着一脸疲惫的林一白。   他帮孟黎顺了顺头发:“吵醒你了?”   “本来就要起床的。一晚没睡?”   林一白点点头:“陪章文坐了整整一晚。姜婉做了流产手术,还在医院吊瓶。”   “章文在医院守着?”   “嗯,他说毕竟是他的孩子。不管姜婉做过些什么,起码这几天守着她。”   “这几天?!”   “他说等姜婉出院就分手。”   孟黎沉默一下,换个话题:“要不你洗个澡去睡一觉?眼圈黑得像熊猫一样。”   林一白笑笑;“洗完澡,我穿什么?”说着,眼光在孟黎的吊带睡裙上瞟来瞟去:“穿这个?”   孟黎笑着说:“你要有这嗜好,我也不介意。”   林一白笑着进去洗澡。洗完以后,围着浴巾出来。没擦干的水珠顺着皮肤一道道往下流。   孟黎笑着扔给他一条宽松长裤:“将就试试。”   林一白进卫生间,勉强穿上,跑出来,也顾不上照镜子,冲进卧室,倒在床上。一股甘甜的香味扑鼻而来。他裹着被子,突然大叫:“”孟黎!快来,你这裤子是破的!   “怎么可能!”孟黎一边说一边走进去,一脸不可置信:“给我看看,哪儿破了?”   林一白长臂一伸,就将孟黎拉到了床上,然后紧紧箍在怀里:“陪我睡个回笼觉。”      ☆、第四十七章      新招来的财务王宣正要去银行办点业务,不想顾容突然从小办公室里走出来,对他说:“我刚好要去市区,我跟你一起去。”   财务还诧异:“园区附近就有网点,不用去市区。”   顾容语塞。上回半夜孟黎给他打电话之后,他一直想去看看她。苦于找不到合适借口,正等着这个办业务的机会。谁知道这个王宣这么不上道!他故意沉下脸,一脸严肃地说:“去开户网点比较方便。”   王宣还是不懂,很认真地说:“都一样,不需要跑那么远。我就在这儿办。”   顾容假咳一声,直了直身体,一边往外走,一边不容置疑道:“跟我上车!”   王宣瞬间被顾容的表情震住。心道都说有些人有恋物癖,莫非我们老板有恋网点癖?!跟在顾容身后,两道疑惑目光恨不能给顾容做个透视。   到了网点之后,他撇下王宣在柜台前办业务。他则熟门熟路地摸去孟黎的办公室。王宣正想向顾容请示,一回头,发现老板早没影了。诧异地咋舌,心中不由得更加奇怪。又听见玻璃那头的柜员问他话,只得先放下奇怪的老板这个问题。   顾容进了孟黎办公室之后,自己笑笑地拉过一张椅子来在孟黎办公桌前坐下。   孟黎正对着电脑屏幕,只余光瞥见一个人影过来。她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竟然是顾容!便问:“你怎么来了?”   “公司财务来办业务,我刚好来市区,就顺路来看看。”顾容一边说,一边瞄孟黎的表情,自己还正襟危坐的,说得掷地有声。   孟黎却完全只是闲聊的样子,也没想太多,善意提醒到:“工业园区那边也有我们银行的网店,在工业五路边上。去那边办业务会比较方便啦。”   “噢——是吗?”顾容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睁眼说瞎话:“五路离我们有点远,没看见过那边有网点。”   孟黎“噢”了一声,就没再说其他,继续忙她自己的事儿。   顾容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搭讪着说:“挺忙哈?”   孟黎点点头。   “忙到没时间看我一眼?”   孟黎又点点头。   顾容憋一口气,半晌,冒出一句:“我是重要客户!”   孟黎终于放下鼠标,从电脑屏幕后面探出头,看向顾容,露出一个探究表情,说到:“顾容,你怪里怪气的。”   “哪有……”话还没说完,跑进来一个年轻小姑娘,哭丧着脸对孟黎说:“孟副行长,我刚刚清点一下,发现少了张卡!”话说完,嘴一瘪,急得要哭出来。   孟黎的脸登时垮下来:“少了新卡?!”这在银行风控是大问题,要是支行查到,连行长都要被处分。   她声音不由得严厉起来:“你仔细回忆回忆!今天办过多少开业业务?客户还记不记得?”   来找孟黎这个年轻柜员是今年夏天刚进网点的新员工,叫魏如芳。工作不到一个月,就出这样地岔子,急得眼泪直掉,什么都记不起来。站在一旁,倒是专心哭起来。   孟黎只得耐下心劝她:“你先别哭。现在最重要是把卡找回来。你仔细想想,是不小心两张卡一起发出去了,还是开了卡又有人退了?”   听孟黎这样一说,魏如芳猛然想起,上午确实有个客户来开卡,卡都已经给她之后,她又说不开了。然后,好像她就忘记收回卡片了。   于是急急忙忙把想起来的情况告诉给孟黎,一边说一边擦眼睛。   “那你赶紧调出那个客户的资料,给她打个电话,问一下是不是带走了卡。快,赶紧!她要是扔掉就麻烦了。”   魏如芳赶紧出去查资料。   只要来办过业务的,银行就能查到身份证号、地址、手机号。因此魏如芳很轻松就找到那个客户的电话号码,赶紧打过去,解释了一下情况。   那边说:“是有一张卡没错,但是我现在在去机场的路上。”   魏如芳马上说:“没关系,我现在马上来机场找您。”   那边还有点迟疑:“那你可得快点。我七点的飞机,最晚六点二十就要过安检。”   “您放心,我立刻就来。”魏如芳放下电话,立刻进去找孟黎商量。   孟黎听后,不放心魏如芳一个人去,便说:“我跟你一起去。”   一旁的顾容脱口而出:“我送你们。”说完发现孟黎诧异又奇怪的眼神,赶紧解释:“我其实很忙的。但是你们赶时间嘛,现在不好打车的。”像是怕孟黎不答应似的,又补充一句:“再说,的士哪有我开得快!”   孟黎没说话,算是默许。和魏如芳一起跟着顾容到外面。   顾容甚至都没来得及告诉王宣一声,便直接走了。   王宣办完业务以后,遍寻顾容不着,还跟保安打听。保安指着外面说:“刚走。”王宣不相信,还确认了一遍。   保安差点翻他一个白眼,说:“我骗你干什么?浅灰色衬衣,西装裤嘛,挺高个儿,就是刚出去。”   王宣不好意思地道谢之后,心道老板真是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顾容一路开得飞快,连连超车。魏如芳心中简直感激涕零,没想到孟副行长的客户这么仗义,又这么热情。内心默默决定等年底回馈客户时,一定要给顾容送一桶油。   大概六点时,他们到的机场。顾容开车将他们送到出发口,然后自己再开去停车场等。孟黎则和魏如芳去安检口找哪个客户。   待见了面,孟黎先说了不好意思,麻烦她在安检口等。   客户人倒挺好,一边说:“没关系,反正也不耽误我。“一边拿出钱包,结果翻来覆去找了好几回,始终没找到那张新卡。一拍脑袋,才想来:”真不好意思,我没放进钱包,直接塞包里了。可是我出来时换了个包。卡还在那个包里。”   魏如芳本来大松一口气,一听这话,急得又想哭。   孟黎赶紧说:“那您家里还有人吗?能帮我们把卡拿出来吗?真不好意思啊,我们上门去拿,绝对不要他跑来跑去的。”   “我老公、女儿都在家里。现在估计也下班回家了。这样吧,我给我老公打电话说一下。你们去我家拿就是了。“说完地址以后,客户又抱歉到:”真不好意思,害你们白跑一趟。”   孟黎赶紧说:“是我们不好意思,太麻烦您了。时间快到,您赶紧过安检吧,别误了登机。”   ——————   顾容停好车就给孟黎打电话,告诉她在停车场哪个位置。   孟黎在电话那头的语气不是很好,叹口气说:“她把卡落家里了,我们还得去一趟她家。你先回去吧,我们直接打个车去。”   “别,别啊,我反正在机场,顺带拉你们回去。”   孟黎很迟疑:“太麻烦你。”   “不麻烦,反正我也要回市里。”   在顾容的坚持之下,孟黎和魏如芳仍旧上了车。找到那个客户的家。这回还挺顺利。那客户的老公已经找到新卡。孟黎敲门寒暄之后,就拿到卡。心中大石终于放下。道了谢,和魏如芳一同下电梯。   在电梯里教育新人:“以后办业务一定得小心。这回运气好找回来了,要是找不回来可就捅了大篓子。不是你一个人可以复杂的!网点从行长到我,全都要受处分。”   魏如芳不敢出声,只唯唯诺诺地点头。   出来以后,顾容还客气说要送她们回去。魏如芳哪里还敢蹭车,连声说着:“我搭地铁就好”,又对孟黎小心翼翼地说:“明天见,”便赶紧跑了。   顾容带着欣赏地眼光看魏如芳跑开的背影,心中赞一声,真是识颜色的年轻姑娘,不会留下来做电灯泡。心情舒畅,便笑笑地望向孟黎。   孟黎开口到:“让你忙活了大半天,真是太不好意思。我请你吃晚饭吧?”   顾容的心情真是无比纠结。一方面为对孟黎主动提出一起吃饭感到高兴异常,一方面又为孟黎那客气的语气而伤神。他们之间,本来不该有麻烦不麻烦这个说法的。他们是自己人。就算离婚了,她也还是他的女人!   孟黎看他半天没说话,脸上又阴晴不定的,便问:“你是不是还有事,不方便?”   “没,没。当然方便。你想吃什么?”他安慰自己,能够两个人单独吃饭就已经很好了。一会儿还可以送孟黎回家。顺便去她住的地方看看,再想办法拖点时间。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想想真是有点激动呢。   孟黎看顾容脸上表情突然生动起来,像是想起什么好事一般。觉得奇怪,蛋液没多问,只踌躇着说:“你毕竟是我前夫,大晚上的我们单独吃饭好像不太好。我叫林一白出来一起吃,你不介意吧?”   顾容觉得孟黎的话像一把锋利见到,把他刚刚的美好畅想剪个粉碎。登时脸上表情就僵住了,怒气上涌:“孟黎!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孟黎想了想      ☆、第四十八章      顾容板着孟黎双肩,像受了伤的小媳妇:“什么时候我跟你吃饭,需要别人在中间参一脚!”说完,就一手拉起孟黎:“走,吃烧烤去!”   他拽着孟黎,开车到帝都大学西门外的一家烤翅。来这里的大部分是学生。亲亲我我的年轻情侣,或者邋里邋遢的宅男。   顾容和孟黎确定关系以后,第一次参加的朋友聚会就是在这里。来得都是顾容的大学同学。一群人起哄,给他俩各点一串变态辣鸡翅。鲜红的辣椒末在鸡翅上铺了厚厚一层,一口咬下去,满嘴辣椒——一瞬间全身冒汗,连牙齿似乎都冒着浓浓热气,再吃几口,倒也不觉得辣,因为舌头已经麻得没有任何感觉。   孟黎本来能吃辣,出点汗,留点眼泪就好了。   顾容嘘嘘直喘气,吐出舌头,一个劲儿地煽,一脑门的汗,整张脸都红了。   想起来,孟黎不禁觉得好笑,对服务员说:“来穿变态辣的。”   顾容诧异:“你能吃?”   孟黎瞟他一眼,含着笑说:“特意给你点的。”   顾容嗷一声,无限幽怨地盯着孟黎:“下手真狠。”   没多久,肉串、鸡翅一一上桌。混合着孜然、辣椒味道的肉香扑鼻而来。孟黎拿起一串羊肉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冲顾容朝裹满辣椒的鸡翅使眼色。   顾容像受刑般,拿起来,反过来倒过去地看。那边,孟黎已经吃了好几串羊肉下肚。顾容抬眼望见她乐滋滋的表情,心一横,牙一咬,飞速地啃咬鸡翅,像是喘口气就会点着火一般。   孟黎见他真的吃,赶紧招手叫服务员拿一瓶冰可乐。   顾容三下五除二地吃完,嘴巴像着火一般,赶紧咕咚咕咚地灌可乐。喝到一半,自己也乐起来。就像回到几年前一样。而他和孟黎,似乎已经和缓到朋友关系。想到此,不由得心中更加得意。   放下可乐,笑眯眯地拿纸巾擦擦嘴,然后一边吃羊肉串,一边挑孟黎感兴趣的话题开始聊。   聊到一半,孟黎手机响起来,她扫一眼,看见是林一白的名字。便拿着手机走到外面去接。   顾容只看一眼孟黎的表情,就知道打电话的是谁。看着孟黎起身,走出去,避开自己接电话,心里突然酸溜溜的。   林一白在电话里问孟黎:“下班了吧?想吃宵夜不?”   孟黎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我在外面吃烧烤呢。……和顾容一起。”她担心林一白误会,又赶紧解释:“他今天正好来我们网点办业务,帮了我一个忙,就请他吃烧烤,顺带吃晚饭。”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   孟黎还以为林一白生气了。正要再说,却听他幽幽说到:“你还真实在。吃个宵夜而已,还怕我想多不成?一会儿我来接你?还是直接去你家找你?”   还没等孟黎说,林一白就帮她做了决定:“我来接你吧。我虽然大度,但还不至于随便给其他男人可趁之机的。”   孟黎噗嗤一笑,便说了自己现在的地址:“我们吃的差不多了,你现在就过来吧。”   挂完电话,孟黎回到室内,撞上顾容幽怨地表情:“怎么打那么久?”   孟黎看一眼桌上几乎空掉的铝制托盘,不禁张大嘴:“都没了?!你也不给我留点?!”   顾容摸摸肚子:“我一个人在这里吃烧烤,很尴尬的!大姐小妹的,一直看一直看,我只好目不斜视拼命吃拼命吃!”   孟黎环视一眼左右,只见不是腻腻歪歪的情侣就是吆五喝六的学生聚会,便说到:“你指给我看看,哪里有大姐小妹?!”   顾容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不要这么较真嘛。我又点了些烤串啊,放心,难得出来一趟,还会让你饿肚子不成?”   两人正说话,服务员又端了一盘烤串过来。孟黎这才作罢,认真吃肉。大吃一顿之后,她心满意足地擦擦嘴,叫服务员过来买单,又对顾容宣布:“今天谢谢你。吃完就散了吧。”   “那怎么行?这儿离你家那么远,我送你回去!”   “林一白已经在来接我的路上,估计再几分钟就到了。”   一口气呕得顾容心中直发酸。   他不情不愿地和孟黎一齐往外走,果然看见正在停车的林一白。故作大方地上前打个招呼,两个人还正式地握了个手,搞得跟两国元首见面一样。只是握得时候,分外使劲儿,恨不能将手掌变成碾压机。   林一白感受到顾容的敌意,却只轻松一笑。抽出手,拦在孟黎腰上,在她耳边低语:“上车吧。”   简单两个动作,在顾容面前赢得彻底。   顾容站在街边,望着开走的车,久久没动。五脏六腑都像被醋浸透了一般。   林一白将方向盘打到底,掉了个头,突然轻笑一声,问到:“顾容是不是还想追你?”   “啊……啊?”突然之间,孟黎有点不好意思,顿了顿,才说:“可能……是吧。”   “挺没劲儿的……”刚好有辆车从旁边擦过,林一白按了下喇叭。孟黎没听清,问到:“啊?什么?”   “我说他这人挺没劲的!以前不知道珍惜,现在后悔了就想回头。好像谁还会在原地等着谁一样。早干嘛去了?!”   林一白往常说话,表情里总是带着点无所谓。好像普天之下都没什么值得他动动眼皮的大事。倒是今晚,表情格外认真,也不知道在说顾容,还是说谁。   孟黎觉得有点沉重。便岔开话题:“我爸妈下周过来看我。他们刚好在暑假期间,过来待一周,然后才回去。”说完以后,自己觉得有点奇怪,好像是暗示林一白什么一样,又赶紧补充一句:“他们每年这个时候都过来,不是有其他目的。我也就是顺嘴一说。”   林一白不禁笑起来,笑完以后才问:“那我有没有荣幸见见叔叔阿姨?”   孟黎低头扣手,嘴角却不禁撤出笑容。这样的话在女人听来,总是带着承诺和负责的意味。   “那就一起吃个饭吧。”   林一白想想,说到:“这样吧,反正你上班忙,也没时间招呼他们。到时候你把航班时间发给我,我去机场接。然后住我家里就行。反正房间多,环境也好。再说,你那里也住不下。我每天还能带他们四处逛逛。”   孟黎赶紧摇手:“不用不用,这样太辛苦你了。我爸妈来过很多次了,景点都去过。而且我爸爸以前在这里读书,有不少同学,估计都会见见,聚一下。他们有自己的行程安排。”   林一白突然伸手按了一下孟黎的双手:“你在我面前,可以更放松一点的。住就住我那里,要去哪里,我还可以安排人接送。”   孟黎还想说话,却被林一白打断:“就这样决定啦。到时候你有时间去接机吗?”   她摇摇头:“我爸妈下午三点到。我肯定走不开,本来已经跟他们说直接打车到酒店的。”   “行,到时候我去接。”   ——————   去机场之前,林一白特意在孟黎手机里看清楚赵素秋和孟学致的照片。后来还是担心错过,在停车场停好车以后,拿ipad出来输了孟学致的名字,抱在胸前。   等了大概二十多分钟,人群中两个五十多岁的人朝林一白走过去。他仔细看了看,认出大致没错,便赶紧迎上前去,一边接过两人的行李箱,一边笑容满面地叫:“叔叔阿姨好。行李我来拿就行。我叫林一白,是孟黎的男朋友。”   孟学致和赵素秋都看过林一白的照片,也听女儿讲过他的大致状况。他们俩向来对女儿的感情生活持开放态度,从不规定孟黎应该找一个什么样的男朋友,只说:“你自己喜欢就行。”因此对林一白,并无任何挑剔。   见他热情周到,孟学致和赵素秋自然也待之以礼。两人笑着说:“辛苦你还跑一趟。听小黎说你邀请我们去你家里住,恭敬不如从命,这几天就打扰你了。”   林一白只听孟黎提起过她爸妈都是大学教授,没想到都是这么文质彬彬,一看就是文化人的模样。他赶紧说:“不客气,不客气。叔叔阿姨来住,才是……”他想说“蓬荜生辉”,又觉得太过矫情,跟演电视剧一样,便说:“家里也热闹些。我们先回家,放了行李。您二位稍微休息一下,我们就去吃完饭。我已经订好酒店,也跟孟黎说过了。她下班之后直接过来。”   孟学致和赵素秋只听孟黎说林一白在郊外有个别墅,没想到面积这么大,装修得又这么有格调。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林一白比他们想象得有钱得多。不过倒也没表现出任何异样,放了行李之后,各自洗脸洗手,稍作休整之后来到客厅与林一白闲聊。   林一白已经泡了茶,见他们下来,殷勤问到:“不休息一下吗?我怕时间来不及,定的是七点的位置。”   赵素秋一笑,说:“没关系,平常也没有午睡的习惯。”   林一白又问:“饿不饿?先吃点点心吧?”他平常一个人住,家里从来没有零食。这次为了迎接孟黎爸妈,特意准备了些果铺、干果之类,用以待客。   孟学致也坐下,说:“不客气,喝点茶就好。”   林一白虽然学历不高,但是见多识广,和赵素秋、孟学致天南海北地聊,倒也不觉得初次见面尴尬紧张。   他加了两次水,看看时间,便说:“怕路上堵,我们现在出发吧。”三人便往外走。   等他们到饭店时,孟黎已经到了。伸长脖子往门外看,一看见熟悉的她爸妈的身影,便跑过去,一手揽一个:“终于来啦!”   四人坐下之后,服务员拿菜单来点菜。孟黎让给林一白点。他正推辞:“看叔叔阿姨喜欢吃什么……”手机响起来,他看一眼,表情陡然紧张,对孟黎说:“你们先点,我出去接个电话。”   一直到菜都上上来以后,林一白才走进来。   “不好意思,有点事,讲太久。”他在孟黎旁边坐下。孟黎看他表情奇怪,似乎心不在焉的样子,便问:“有什么事吗?”   林一白在她耳边,十分小声地说:“我妈病了,我得回去一趟。”      ☆、第四十九章      林一白是真的挺着急,回去之后定了最早一班飞机。孟黎也很担心,帮着他收拾行李,关切地问:“电话里到底怎么说?严重不严重?”   林一白的眉头皱得拧不开,声音焦急:“也没说清楚,只说摔了一跤,又因为腿脚本来就不好。现在已经在住院了。”   孟黎尽量安慰他:“反正你也有时间,回家之后多住几天,等阿姨彻底没事了再回来。我爸妈这边我去解释,你不用担心。”   林一白却突然有点欲言又止:“其实……”他叹口气,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下去,说到:“我把房子钥匙还有车钥匙都给你。让叔叔阿姨接着住,你也在这里好好陪陪他们。本来还想好好尽尽地主之谊的。”   孟黎想了想,却说:“明天我还是帮我爸妈定酒店吧。毕竟你不在家……”   林一白立刻打断孟黎的话,还掏出钥匙递给她:“我的家就是你家。你们放心住,要是情况不严重,赶得及的话我回来再带叔叔阿姨出去玩。要是来不及,下次你回家,我和你一起去,认真上门拜访一次叔叔阿姨。”   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孟黎其实还没想那么远。听林一白这样说,不知怎么回事,心里有点迟疑。她觉得现在的状态就挺好,如果要再进一步——结婚吗?她从来没想过,也不觉得做好这样的准备。便说:“等你回来再说。”   两人说完之后,林一白又去向赵素秋和孟学致辞行。表达不能陪伴的遗憾,请他们放心住在家里。   赵素秋和孟学致表达了对林一白妈妈病情的关心之后,也提出要去住酒店。在林一白的再三坚持之下才不得不作罢。几人互道晚安,各自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林一白就去了机场。走前到孟黎睡的客房道别。孟黎要起来送他,却被他拦住:“太早了,你再睡一会儿。等我回来。”说完以后在孟黎额头上亲一下,就出门了。   ——————   一个星期几乎转瞬而过,孟黎觉得她都还没来得及和她爸妈好好说上一回话,就得帮他们收拾行李,送他们回去。   期间,和林一白打过几次电话。他在电话里说她妈妈是去菜市场买菜时,雨天路滑,摔了一跤。再加上本来就风湿性关节炎严重,腿疼到不能下地走路。他得多待几天。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信号不好,电话那头时断时续的。林一白匆匆说完就挂了电话。   为了送她爸妈去机场,孟黎特意请了半天假。下午三点半的飞机,孟黎十二点回到林一白家。孟学致做了几个菜。三人一起吃完午饭就要出发去机场。   吃饭中间,孟学致对孟黎说:“我和你妈还是那句话,不管什么人,只要你喜欢就好。”   孟黎低着头,正伸出筷子夹香肠。便说:“林一白对我挺好的,人也细心。但我还没往更长远的考虑。先处着吧。”   孟学致和赵素秋交换了一个眼色,还是赵素秋先开口:“人呢,身边还是需要一个伴。如果你觉得他不错,就不要想着以前遇到的挫折,而要相信他。”   孟学致也问:“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将来的计划?”   “暂时还没说到这些。”   孟学致其实心里有隐隐的担忧。林一白外形不错,经济条件也好,年纪还不大。这样的男人,条件太好,反而让人担心。不禁说到:“其实性格最重要,其他的,什么条件都是其次。”   孟黎不想让她爸妈太过担心,故作轻松地一笑,说:“哎呀,你们就不要操心啦。我挣这么多,将来就算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赵素秋看了孟学致一眼,没说话。她最担心的就是经过顾容之后,孟黎对结婚这件事失去信心。她一想起自己和孟学致迟早要走,最后这世上就剩了女儿孤零零一个人,想起来心里头就酸涩得厉害。总归要看着她再成个家,自己才能放心。   便说:“有机会你带林一白来家里玩儿几天,多了解了解。”   孟黎答应一声,扫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一点。于是赶紧放下碗筷,催促到:“说得都忘了时间。这儿离机场不近,我们得赶紧走。”   赵素秋还想收拾一下碗筷。孟黎立刻拦住:“回头我再来收拾,您别管了。先去拿行李吧。”   孟学致和赵素秋拿了行李在门外等孟黎。她最后在屋里检查一遍,以防落下东西。走到客厅,正要出门,突然听见强劲的电话铃声——想要穿透耳膜一般。   她循着声音望去,就看见一个白色的座机。踌躇了一下,但又担心是水电煤气之类的通知电话,便走过去,接起来。   叽里呱啦——完全是她听不懂的方言。于是用普通话问了一句:“你好,请问找哪位?”   电话那头明显停顿了一下。然后是一个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诧异的问句:“林一白住这里的?”   “是,但他现在不在家。您是哪位?我帮您转达。”   “我是他妈啊。打他手机怎么老是打不通?等他回来,你叫他给我回个电话。”说完就挂了。   孟黎抓着电话筒,半天没反应过来。那么中气十足的声音,怎么也不像不能下床的病人。况且林一白不是回家去看他妈妈了吗?电话里又怎么会说等他“回来”?   “小黎?怎么了?走呀。”赵素秋在门口催促。   孟黎来不及多想,赶紧跑出去,锁了门。心里跳得擂鼓一般。   上车之后,孟黎不说话,紧紧抓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心里翻江倒海般涌起万千问题。   赵素秋坐在副驾驶上,侧头看看她,说:“开车要专心。想什么呢?表情怪怪的。”   “啊?……哪有?”孟黎随口遮掩过去。又说:“我有假期就回去看你们。你们平常可得照顾好身体。尤其是我爸,少喝酒!”   孟学致在背后嘿嘿一笑:“现在喝得少。你妈可以作证。”   办了登机牌,托运了行李之后,孟学致和赵素秋要去安检口排队。孟黎进不去,嘱咐几句后,抱着她妈,眼眶突然红了。身边是来来去去的人,全是行色匆匆的样子。   她像是害怕被人看见一样,深吸几口气,才放开她妈,说:“到了给我打电话。”等孟学致和赵素秋进去之后,她一直站在外面看着。直到过完安检,再也看不见背影,才转身往外走。心里空得丢根针都能听见回音。   ——————   从机场出来以后,孟黎回到林一白家里,收拾了中午的碗筷,又稍微打扫一下。才动手整理她这几天放在这里的行李。一边把卫生间的瓶瓶罐罐往化妆包里装,一边想起白天接到的哪个电话。   尽管脑子里有一万个不愿意,心里却隐隐浮现出一句话:“林一白说谎了。”   为什么要说谎呢?   既然他不是回家看他妈妈?那么他到底去了哪里?又见了谁?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像气泡般浮起。甚至对于林一白从前的一切,孟黎都忍不住打上一个个问号。   她突然觉得,她真的并不十分了解他。   越想越气闷,忍不住拿起电话,一冲动就拨了林一白的号码。   电话倒是通的,他接得也快。   “喂?小黎?”   电话里的背景音很嘈杂。间或还有几句听不懂的方言。   “你在外面?”   “嗯,在医院。”   孟黎心里一紧,很想问一句“真的在医院吗?”忍了半天没说出口。只问:“你妈妈情况怎么样?”   “好多了,再有几天就可以出院。不过医生说要定期来复查,还开了不少药。”   这么逼真的话。难道都是编的?!孟黎捏着手机,食指抵住手机后背。感觉到坚硬的屏幕压在耳朵上方,突然让她头疼。   那句“你妈下午打过电话,说你手机打不通,叫你给她回个电话”在舌尖上来回滚了好几遍,到底没出口。   她只说:“我爸妈下午的飞机回去了,我也收拾了东西,一会儿就回我那里。”   林一白丝毫没听出孟黎语气中的异样,只关心孟黎的去留:“你可以先在我那里住着,不急着走。我过两天就回来。”   “我回去住比较习惯。”   林一白仍不放弃,语气变得有点深沉:“我想一回来就看到你。”   可是孟黎却十分冷淡:“这里离我上班的地方太远,不方便。”   林一白总算察觉到一点异样:“没事吧?怎么感觉你心情不好?”   孟黎现在没心思质问林一白的行踪,便说:“嗯,有点不舍得我爸妈而已。先不说了,我整理下东西,准备回去。”   林一白想逗孟黎开心,哄她:“乖,不要不开心啦。我一回来就来陪你。等你放假,还跟你一起回去看你爸妈,好不好?”   孟黎不明白,林一白怎么能表现得这么镇定自若。他说的这些话,真的都是他心里所想吗?   突然她就想起和顾容结婚时。那时候,顾容也是这样,一切如常地跟她吃饭看电影,每天抱着她睡觉,说爱她。可是背地里却和姜婉密切来往。他周旋于两个人之间,不管面对谁,都有一副情真意切的面孔。   经过这些事,孟黎才发现,人   想起这些,孟黎不禁微微发抖。   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嗯”一声,示意知道了,便挂上电话。她将手里放在洗脸台上,看见镜子中她自己的表情,冷淡、平静,像一张纸。      ☆、第五十章      林一白觉得奇怪,孟黎对他的态度陡然变得冷淡。几次问起,她却只说太忙,很累。可是隐隐约约的,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一样。   那天,处理完所有事情,就迫不及待定了回帝都的机票。他在一个小县城。距离最近的机场开车也得三个小时。上高速之前有一段特别破的路,坑坑洼洼,一路颠簸。终于到机场,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   好不容易登机之后,按时起飞,他盘算着再两个小时到帝都。算上打车时间,应该六点半能到市区,还能赶上和孟黎一起吃晚饭。   大概是这几天在医院照顾病人实在劳心劳力,一上飞机就睡着了。等他一觉醒来,瞥了眼手表,竟然已经六点半!飞机怎么还在半空?!   问了旁边人一句,才知道大概跑道不够,下不去,飞机还在盘旋。此刻更加归心似箭,叫了空姐过来,问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下降。   不想,刚问出口,就感觉到了飞机降落。因为气压变化,耳朵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疼。   一下飞机,他迫不及待给孟黎打电话。   “喂,我刚到。这一路累得够呛。在飞机上也没吃东西,饿死了。我现在回家放行李。你过来找我,好不好?”   他跟孟黎一周多没见,想得挠心挠肺,恨不能立刻见着,腻在一起说说话。可又没力气再穿过大半个帝都去看孟黎,于是希望她能过来看自己。   然而,孟黎的语气里却一点也听不出兴奋和期待:“我下班刚回家,还有点材料要弄,不想出门了。”她一方面很想问清楚林一白到底是去做什么,为什么要撒谎;一方面又想从这一切事情中逃避出去。   林一白本来满心期待,却遇上孟黎这样冷淡的态度,不由得也心中有气。忍了半天,克制着没发作。挂电话之后,赌气回他自己家。放了东西,洗把脸,越想越不对劲。一把抄起车钥匙,风风火火地出门。   ——————   孟黎听见门铃响,凑在猫眼上朝外看了看——是林一白。   她打开门。脸上笑容有点牵强:“你怎么过来了?”   林一白一眼扫到餐桌上放了一个还没扔掉的泡面盒,便问:“你宁愿吃泡面也不和我出去吃饭?!”   孟黎无话可说,低头进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林一白跟进来:“到底怎么了?!这几天我就觉得你怪怪的,有什么你直接告诉我!”   孟黎双眼盯着并未打开的电视屏幕,一手按在沙发扶手上。纤长的手指在雪亮的灯光下泛着白。半晌她才说:“我在你家接到你妈的电话。她说打你手机打不通,叫你回来了给她回个电话。”   她侧过脸,认真地盯着林一白的眼睛。   “你去哪儿了?”   “见的又是谁?”   为了问出这几句话,孟黎已经设想好千万个可能。此刻就像等待宣判一样,等林一白说出最终答案。   林一白一震。原来是这样。他长长叹了口气,在孟黎身边坐下。很认真地说:“我没有骗你。确实是我妈病了,我去看她。只是不是我亲生的那个,是我前女朋友的妈。”   孟黎不禁讥诮一笑,说:“还顺带和前女友见个面,叙叙旧,是吧?”   ……   没想到,林一白却沉默了很久,才说:“见不到了。她去世了。”   “肺癌。”   ……   孟黎愣了几秒。本能地道歉:“对不起……我……”   心里却像有冰凉的水蔓延开。如果说林一白有几个前女友,她一点都不吃惊。谁还没有点过去?她只是没想到,是一个已经死去的前女友。而且他愿意将她的父母视作自己双亲,想来感情是十分好的。   突然间心乱如麻。   林一白低声说:“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其实以前也想过要跟你说,但总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今天,索性都说清楚吧。”   ——————   她叫苏沅。我们是大学同学。军训完就在一起了。你也知道我家条件不好,生活费都得靠自己挣。她家在县城,父母做点小生意,条件也不好,但总算比我好强。那时候我们谈恋爱,最奢侈的就是去食堂吃个小炒。她还老抢着刷卡。   后来我开始打工,渐渐的去社会上做生意。一路全是她陪着。大学毕业,开了两年酒吧,我想来帝都闯荡。她二话没说,就陪着我来了。   我在外面谈业务,闯市场。她负责财务。生意很快有起色。条件越来越好,我却越来越忙。几乎每天都在外面有应酬。那时候,觉得回家吃顿饭都是对她的赏赐。   有一天,她跟我说腰疼。我也没放在心上,甚至没送过她去一次医院检查。她喊疼的次数越来越多,我们都以为是腰间盘突出。我因为忙,叫司机陪着她去医院看了几次。   大概治了一年多,却一点效果也没有。   到后来,她疼得走不了路。我才终于觉得不对劲。带她到医院做了个ct。   林一白的声音突然有点哽咽。眼睛里像罩上浓雾。声音空落落的。   我拿到片子。不用医生说,你一眼就能看出来,腰上的骨头全都黑了。人在那个时候,因为太害怕,反而麻木,什么都不敢想。我跑到医生办公室。医生说,这个怕是要去专门的肿瘤医院看看。   肿瘤!   我没敢告诉她实情,只说以防万一去看看。肿瘤医院的医生看了片子,说,骨头上的癌细胞不像源发的,像转移的。   你知不知道,那时候,医生的每一句话,都像断头台上的刀。每说一句,刀离脖子就近一寸。   后来做了全身ct。查出来,肺癌晚期。转移到骨头。   那一年,她才二十六岁。   我知道她早两年就想结婚的。可我一直觉得生意还不够稳定,挣得还不够多,总觉得有无穷无尽的时间等着我似的。等我觉得一切都合适,给她最好的婚礼。可是其实,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那时候,我想,哪怕倾家荡产也要治好她。   可是医生说,做手术已经没有意义,就算放化疗,也只是拖时间。三个月、五个月,不好说。   公司再也顾不上了。天天耗在医院里,给她用最好的药。你知道,现在有种进口的药,不会掉头发。我想让她看上去好一点。   可是放化疗太损身体。她吃什么都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因为腰部以下完全不能动——坐都坐不起来。那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她能坐起来。这样我就能推着轮椅,带她去晒晒太阳。后来因为不能动,小腿上的肌肉全部萎缩。   她还笑着跟说我:“你说我怎么跟韩剧女主角一样?”   从查出病因,到去世,三个月。   到最后,我们也没结成婚。我买了件婚纱,和她一起下葬。   她是独生女。这辈子,我总归要替她尽孝。她的爸妈也就是我的爸妈,我要给他们养老送终。   ——————   说着说着,林一白的后背不禁有点僵。双手一直放在腿上,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未动。直到现在,于他而言,那仍是伤筋动骨的一段回忆。是他的隐形残疾。   他的人生轨迹,完全因为苏沅而改变。   苏沅去世之后,公司维持了一年多,他就没有心思再做下去。那时候,如果不是总以为忙,就不会忽视苏沅的健康;不会到晚期,甚至转移才去医院!如果他能够对苏沅再多一点关心,也许不会是这个结局。   这是他不会好的伤。   于是卖了公司,做点投资,聊以度日而已。感情上,却始终再无法接受第二个女人。   “只有这些。苏沅之前,之后,我都再没有其他女人。直到你出现。”   孟黎能接受林一白有过去。她只是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刻骨铭心的过去!一辈子的念想,无法磨灭的记忆。   那甚至都不是过去与回忆,而是一段将永远存在于林一白生活里的现实。那些经历成就了现在的林一白。   因为孟黎一直没说话,林一白不禁黯然:“你是不是不能接受?”   怎么接受?接受他心里始终给另一个女人留着位置?   又怎么不接受?毕竟那是已经去世的女人。   孟黎好像被赶紧一条死胡同。理智告诉她不需要计较。林一白也没在意过自己的过去。说计较,太小气,太不识大体。可是心里却无法做到完全坦然。像有一根刺,一个芥蒂。   她没有不自量力到想去问自己在林一白心中有多少分量。活着的,总是没办法同死去的作比较。   然而她也并不怀疑林一白对她的感情。如果他不够认真,没必要向自己一五一十如此坦白。   只是,人的感情,总归有限。想起他不能全心全意,总是心有不甘。   孟黎站起来,说:“你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   林一白谅解,他不可能要求孟黎当即接受。也起身说到:“那我先回去。”眼睛没看孟黎,睫毛微微下垂。章文他们都告诫过他,这事千万不要跟孟黎说。哪个女人能接受你心里有颗朱砂痣?!   可是,说了,他一点不觉得后悔。他因为爱过苏沅而骄傲,也因为没能陪伴到老而遗憾。苏沅,是他的璀璨华光,不是不能见人的污点。他想,坦承,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孟黎负责。   “你不是没吃晚饭吗?我还有一碗方便面,吃了再回去吧。”孟黎说完,转身去厨房。   林一白站在沙发边,双手突然微微颤抖。心里腾起希望的暖意。他也想身边有个伴,有人相陪。他多么希望能有一个女人,接受并理解他对苏沅的一切。也许他永远都忘不了苏沅,可是这并不妨碍他照顾孟黎的心,以及被照顾的渴望。   孟黎拿出一个铝制小锅,倒了烧开的水进去。然后放入面饼。拿一双筷子搅啊搅的。锅中咕咚咕咚冒着水花。面条很快变软。她用筷子捞住面,将锅里的水倒掉,过一遍冷水之后,重新加入热水。再放入调料,还磕了一个鸡蛋。   方便面浓烈的香气立刻盈满室内。   林一白循着香气过来。孟黎恰好端着小锅出来。她把面放在桌上,说:“你吃,我看会儿电视。”   两人交错而过。手跟手之间相距不过五厘米。   林一白突然说:“我对你是认真的。我真的想照顾你。”   孟黎的鼻子突然一酸。她相信。可是……      ☆、第五十一章      周舟伸出纤长手指,慢腾腾地搅着瓷杯里的咖啡。幽幽地叹口气:“你说,生活怎么就不能十全十美?”   孟黎咬着下嘴唇,脑子里还在一遍遍地过昨天林一白说的那些往事。半晌也叹口气,说:“其实林一白人挺好的,脾气好,又细心,会照顾人,也愿意花时间弄点小惊喜。作为男朋友,他几乎无可挑剔。”   她没说出口的是,与顾容想比,林一白身上没有寻常男人的各种臭毛病。不会在你不舒服时只会说喝点热水,不会忘记你爱吃什么不吃什么,更不会等着你去伺候他。   和林一白在一起,孟黎有被人放在掌中温柔呵护的感觉。   “他这么好,你就下定决心和他在一起得了。”周舟道。   可是,现在想起来,这诸多优点,这让孟黎有种捡到宝的庆幸全是因为另一个女人。他的细心体贴,是因为他曾经衣不解带照顾过重病的人。他懂得珍惜是因为他失去过爱的人。   苏沅用一条命锻造出林一白的成熟。孟黎觉得自己坐享了他人果实。   “我有点不安心,好像占用了别人的男人一样。”孟黎叹口气,幽幽地说。   “你还真要和一个死人计较啊?”   “那倒也不是。”孟黎扪心自问,她对苏沅只有同情:“其实我觉得苏沅挺可怜的。二十六岁!想想我们二十六岁的时候在干嘛?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得了那样的病,说没就没了。就算我不认识她,光听听,已经够唏嘘,觉得实在太残忍。”   “甚至林一白照顾她爸妈,我也不认为这有问题。相反我还觉得这是有情有义。”   孟黎接着说:“如果他不是我男朋友,而仅仅只是一个朋友,我一定把他当成情深意重的典范歌功颂德。”   “可是……”   她微微垂下头,嘟囔着说:“可是他是我男朋友。我就会担心有一天我爸妈和苏沅的爸妈同时病了,他会照顾谁?担心以后如果我跟他修成正果,我是不是也要面对苏沅的父母?给他们尽孝。”   她越说越惆怅:“我真是个自私的小人。”   周舟安慰她:“话也不能这么说。人嘛,都是现实的。”   “你听姐给你分析分析。哪怕放在今天,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归根到底,追求的只有一个目标——繁殖。”这是周舟新近琢磨出的一套理论,她觉得几乎可以解答红男绿女在世间的所有疑问:“男人追求繁殖,是广播种,最好天地之间都留下他们的子孙。所以男人花心。这是天性”   “而女人追求的繁殖则是抚育。所以从古至今,女人挑男人时,外表也好,物质条件也好,都是为了达到营造一个足够优越的生育环境。”   “你担心苏沅的父母将来会影响你们的生活,说白了就是担心你的孩子没有一个安定的成长环境。虽然这种担心不一定有实际意义,但是母性本能,无可厚非。”   孟黎本来满腹惆怅,听周舟这么一顿瞎掰,反倒乐了,说:“我听你说话,怎么觉着我们还在原始社会一样。”   “原始人会怎么了?人性!你懂不懂?与生俱来的,不因为时间、受文明教化而改变。”   “其实我还有个担心。”孟黎望着周舟,轻声道。   “说。”   “林一白跟我说苏沅之后,他再没有其他女人,除了我。我自问真没什么了不起的优点,凭什么他就看中我了啊?”   周舟简直哭笑不得:“看对眼了呗。这世上一天到晚得多少男男女女勾搭成双?要是都问理由,谁说的清楚?那啥,书上还写,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可不是戏曲里的绝代佳人。”孟黎仔细回想了一下她和林一白刚认识时的情形,说到:“那会儿我们在饭局上碰到,话都没说过两句,他就说要送我回家。我长这么大,可从来没有被人一见钟情过。”   孟黎又说:“不过,后来几次碰到,气氛倒是很好。”   周舟将最后一点咖啡喝光,突然道:“顾容不是在找你复合吗?你这么摇摆不定的,是不是和他有关?”   孟黎手里的咖啡杯差点掉下去:“怎么可能?!关顾容什么事!”   ——“你叫我?”   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突然插*进孟黎和周舟的对话之中。两人一惊,齐齐抬头朝另一侧看。   竟然是顾容和另外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站在一处说话。   孟黎正端着咖啡杯,被顾容突然出声一吓,半杯咖啡全泼在裙子上。登时脸就垮了:“顾容!人吓人要吓死人的!”   顾容立刻扯了桌上的餐巾纸帮孟黎裙子,笑着说:“吓成这样!说我坏话呢?”   咖啡滴滴答答地往下滴,孟黎没好气,可是看见顾容跟两个没见过的男人在一起,猜测是谈生意,不好太扫他面子,便说:“我去下洗手间。”   正要走,听见周舟说:“我还要回公司一趟。也说得差不多了,我先走了。”又冲顾容笑道:“难得碰见一回顾总,买个单呗?”   “没问题。”顾容一口答应。   ——————   孟黎从洗手间出来,本来打算直接回家,却看见顾容还站在门口等她:“你怎么没走?”   “当然是等你。咖啡渍不好洗吧?走,陪你买件新的。”   孟黎低头看看湿漉漉的裙摆,恨恨道:“非得挑件最贵的!”   顾容一笑:“随你挑。”停了一下,没忍住,接着打听:“刚刚你们是在说我吧?说我什么了?”   孟黎斜着眼,不看他:“谁有闲工夫说你?”   “我明明就听见我名字了!”   孟黎顾左右而言他:“你跟两个大男人在咖啡厅干什么?”   顾容啧一声:“你这语气能不能正常点?好像我们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那是别人介绍的风投。他们这些做投资的,就喜欢约在这种地方。”   “干嘛?要投资你啊?”   顾容稍微有点得意:“那是,想跟我谈a轮融资。我还在考虑。”   “有人投钱,你还犹豫?”   “这些人的钱,你当好拿的?”孟黎在银行上班,顾容不觉就将她跟那些投资人划为一类:“你们这些做金融的,精得跟什么一样。当时刚创业没钱,想去银行贷款。放贷的恨不能拿鼻孔看我。后来自己贴钱硬抗过来,终于不缺钱了,银行却上赶着放贷款。”   孟黎知道这是银行的通病,也不反驳,只一笑,听他继续往下说。   “现在经营状况更好点了吧,风投又上门了。其实我做的又不是烧钱的互联网,不一定需要投资。如果想做大,倒是可以谈谈。但是他们对股份要求太多,晾一晾再说。”   说话间,孟黎已经从衣架上拿起一条绿色连衣裙,顺带瞅一眼吊牌上四位数的价格,乐呵呵的:“是你说我们做金融的精得跟什么一样,今儿就让你好好见识见识。”   说完,拿着裙子去试衣间。上身之后,从里面出来。导购小姐一脸浮夸地笑:“真好看!小姐身材好,皮肤又白,穿这个更显气质。不然我叫先生来看看?”   孟黎对着镜子前后照照:“不用,我自己看就行。”的确不错,就说:“开单吧。我那件衣服脏了,要穿着走,你帮我把吊牌剪下来。”   ——————   顾容本来正低头看手机,余光瞥见有个人影走过来。抬起头来,只觉眼前一亮。登时眉目舒展,心中又有点小得意,冲导购小姐道:“我来买单。”   因为裙子单价高,孟黎买得又爽快,导购小姐乐滋滋地冲顾容道:“您女朋友的气质和我们家衣服太相称了,不多看几件吗?”   顾容被“女朋友”三个字捧得格外高兴,对孟黎说:“再试几件?”   不料孟黎立刻撇清:“我不是他女朋友。他弄脏了我的裙子,赔给我的。”   顾容只觉一支明枪射来,正中靶心。心中默默地嗷一声,跟被霜打过的茄子一般,拿出卡,连刷掉的金额都没注意到。   从服装店出来以后,孟黎因为心里仍放不下林一白的事情,想想说到:“刚刚我和周舟聊天……”   “是吧?就是聊到我了,对吧?”顾容陡然又打起精神。   “不是!”孟黎强调:“是周舟,她新近谈了个男朋友,但是得知这个男朋友有个特别刻骨铭心的前女朋友……”接着把林一白的事情安在周舟莫须有的男朋友身上,讲了一遍。然后对顾容说:“她问我他男朋友到底怎么想的。我又不是个男人,我怎么知道?不如你以男人的心理分析分析?”   顾容半晌没说话,却突然伸手摸了摸孟黎的额头。   孟黎紧张地后退一步:“干嘛?”   “看你发烧没有。”   “好端端的我发什么烧?”   “你要不是烧坏了脑子怎么会来问我这种问题!”顾容眯起眼睛,逼近孟黎:“那个男的叫林一白吧?!”   “不是!说了是周舟的男朋友!”   顾容轻哼一声,一副完全不相信孟黎的神气。   孟黎突然烦躁,昂着头:“不信拉倒!”   顾容见孟黎真的动气,不禁心软。可是想想他这段时间费尽心力,想方设法地接近她,只觉得一片心意完全不受重视,又是嫉妒又是恼恨:“我接近你,讨好你,不是为了给你当妇女之友,听你倾诉感情烦恼的!”   一句话不够发泄,继续恨恨道:“我把你当成刻在心头的朱砂痣。你倒好,要去给其他有朱砂痣的男人当蚊子血!”      ☆、第五十二章      孟黎从小吃软不吃硬,最受不了别人甩脸子,一听顾容语气不善,立刻像炸了毛的猫一样:“合着你还居心叵测,有其他打算?!我告诉你,没门儿!顾容,你想都别想!”   顾容半是被孟黎的态度所激,半是被她斩钉截铁的话所伤,想起结婚时种种,不禁也真的动气。孟黎就是这样,脾气一上来跟爆碳一样,嘴下不留情,还任性得很,就喜欢跟人对着干,气哼哼道:“你这臭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孟黎正在气头上,只顾着逞口舌之快,连把自己绕进去都没发现:“什么叫狗改不了吃屎?你知不知道?!我这臭脾气改不了,就跟你出轨偷腥改不了一样!你现在一口一个知错了,后悔了,谁知道你以后还犯不犯!谁知道还有没有张婉田婉!所以,顾容,不可能!”   “你!……你!”顾容气得七窍生烟。觉得孟黎的话就像刀,偏偏往他最心虚的地方扎!   孟黎瞪着他,横眉冷对,像大义凛然的斗士。   顾容恨得牙根痒痒,也昂着头。   毕竟是在公众场合,两个人都顾及脸面,压低了声音来吵,没有真的剑拔弩张各自为阵。远远看去,只跟说话一样。   章文此刻就站在扶手电梯旁看了好一会儿。歪着脑袋,眯着眼,花了足足三分钟才认出那个男的是顾容那个杀千刀的。   他看着孟黎和顾容笑着从女装店里走出来。孟黎手上还拎一个那家店的袋子。然后两个人就像八百年没见过面一样,停在店门口,还热烈地聊上了!   章文一直对孟黎没啥好感。因为他认识苏沅,也把苏沅当做唯一的嫂子。   他和林一白一起租房子时,苏沅还在。虽然那时只是室友,但是苏沅很照顾人,打扫屋子,任劳任怨。做了好吃的也总叫上他。他觉得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像苏沅那样爱林一白了。   当他知道林一白和孟黎在一起时,一方面为林一白终于找到一个女人而安心,另一方面却又隐隐替苏沅不值,觉得她的地位被人取代。   再后来,孟黎、姜婉、顾容之间的那些纠葛,虽然说起来应该不关孟黎的事,但他就是对孟黎没好感。   更有一句自私的话,他一直没对林一白说。在他看来,林一白条件算得上很好了,多少小姑娘上赶着贴,何必找孟黎这样一个离过婚的?!   倒不是他歧视离婚妇女,关键社会上就这风气,他只是不能免俗而已!这不,就算离了婚,孟黎还不是跟前夫牵扯不清的!   ——————   和顾容不欢而散后,孟黎接到电话,临时要加班,便回了单位。   忙起来连口水都顾不上喝,根本没看见林一白打来的好几通电话。   晚饭是叫的麦当劳。等加完班,已经八点多。几个同事起哄要她请客去洗脚做按摩。   她知道这一周多以来所有同事连轴转地加班,连周末都没有休息。其中好几个已经连续上班半个多月。而网点几个领导里就她最年轻,和大家开得起玩笑。同事们也只敢拱她请客。便一口答应,笑着说:“走吧。”   洗脚城总是自觉给客人安排异性技师。以前孟黎和顾容一起来时,顾容从不让男技师给孟黎按,每次都特意换成女的。次数一多,孟黎也习惯性地提前交代:“叫个女技师来。”   她她倒在沙发里,用遥控器调了一个舒适的角度。旁边的小陈压低了声音问她:“孟行长,听说咱们行长要跳槽?”   孟黎笑笑,婉转说:“你知道的比我还多。”其实她也听说过。现在银行多,竞争激烈。他们网点的行长手上资源广,据说一直有人来挖。尤其最近有家民营的银行,给了很高的年薪。   行长一走,空出来的位置又是各家关注的重点。要是上头不派人来,大概就要从他们这几个副行长里选了。她到没想过她够资格,毕竟资历浅。不像田副行长,干了七、八年了,对这个位置志在必得。不过这种事情没必要和同事们议论就是。   小陈嘿嘿一笑:“听说的而已。”   几个人正瞎聊,其中两个已经结婚的女同事纷纷接到各自老公催回家的电话。挂了电话,大家话头一转,开始说家长里短。   孟黎静静听着,没搭话。认真想来,她对林一白的担忧并不是不能解决的问题。她不心疼钱,不管林一白要花多少钱给苏沅的父母养老送终,她都没意见。她尊重林一白对二老的感情,只是不希望林一白把这种感情强加到她身上。她想,林一白应该也不至于。   如果把这些话摊开来将,其实也没有过不去的坎。   结过一次婚,还离过一次,也该成熟大度点。   孟黎打定主意,决心一会儿就主动联系林一白。两个人说清楚。   ——————   从洗脚城出来,和同事们告别以后,孟黎掏出电话——一看竟然有好几通林一白的未接来电。笑嘻嘻地回过去。因为已经想通,声音变得格外柔和:“喂,刚刚没听见。”   林一白的声音却紧得像上满了弦的发条:“为什么没听见?!”   热恋贴了个冷屁股。孟黎强压住心头不悦——顾容说得对,她的臭脾气确实需要改改。继续柔和道:“一直在加班,没注意手机。”   林一白一声轻嗤,问到:“和顾容一起加班吗?”   孟黎再想忍,听见这话也忍不下去了:“你什么意思?!有事说事,别阴阳怪气的!”   林一白其实不想跟孟黎吵架,可是心里像有股邪火似的压也压不住。章文打电话告诉他说看见孟黎和顾容一起在商场买衣服。瞬间,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孟黎因为不能接受他和苏沅的过去而要跟顾容复合。   以前顾容也来缠孟黎,可是那时他是不担心的。甚至相当气定神闲,因为他足够相信孟黎。相信孟黎绝对不可能再接受顾容,相信她对顾容的防备。可是现在,他突然失去了把握和笃定。他想当然地认为,现在在孟黎心里,他并不会比顾容好。   人一失去安全感,难免方寸大乱。   “你下午不是和顾容在一起?!”话一问出口,立刻就后悔了。十足十一个斤斤计较的怨妇。   ……   电话里安静了几秒。   孟黎自觉既然已经是林一白的女朋友,总和顾容扯上关系到底是她不对。于是耐着性子解释:“我跟周舟喝咖啡,遇上顾容而已。他从背后叫我,我吓得把咖啡洒裙子上了。所以他赔了我一件。”   一阵细细的欢喜悄悄爬上林一白胸腔。他不禁拉长了声音,微微扬起语调:“是吗……?”然后立刻贬低顾容的审美:“他买的肯定不好看!明天我再去陪你买。”   豪言壮语刚放完话,想起两人关系并未彻底缓和,于是立刻放低姿态道歉:“我刚刚太急躁了。你……你想通了没有?”   “明天就不要买衣服了。我们见面聊一聊吧。”   “今晚呢?”林一白听孟黎口气松动,立刻顺着杆往上爬:“今晚不见面吗?”   “今晚要好好睡觉,养精蓄锐。”昂扬得好像明天要上战场一样。   ——————   挂完电话以后,林一白的嘴角仍然上翘,虽然回想起来,自己后面态度转变之快,貌似有狗腿嫌疑。但是身边有一个女人,可以拌拌嘴,又可以调*,将浩繁而无聊的生活填得满满当当。是一种近在肘侧的幸福。   自从跟孟黎说过苏沅的事情之后,他就在整理家中东西。打算如果孟黎不计前嫌愿意接受他的过往,他就着手准备求婚事宜。以后结婚的话,肯定要用现在这套别墅做婚房。但是这房子里还留着很多苏沅的遗物——是他一直放在身边的。   有照片,有首饰,还有证件、日记等文字资料。都被他分门别类放在箱子里。如果将来在这里结婚,那这房子就是他和孟黎的家。存放苏沅的遗物似乎不尊重孟黎。他打算全部寄回老家。   他在老家还有一套很小的旧房子——是他爸留下的。他妈再嫁的时候,把房子改成了他的名字。从他出来上大学以后,房子就出租给别人。后来挣了钱,便把房子收回来。   他将几只箱子一一搬到客厅。在茶几的抽屉里找出顺丰的快递单,填好以后压在箱子一角,打算明天寄出去。   刚填完单子,听见手机响起来。放到耳边,那头传来章文醉醺醺的声音:“喂……哥……嗝……”一个长长的酒嗝,章文接着说:“出来坐会儿,别一个人闷在家里。”   林一白本来不想去。听见电话那头乱糟糟的,担心章文出事,就说:“好,你在哪儿?我来找你。”   章文报出一个地名就挂了电话。   ——————   孟黎在大街上等了大半天也没等到出租车,有点烦躁。夜风一吹,舒爽不少。突然想起那一次出差在y市遇到林一白。隔着一条古街,两人相望。那一刻,其实狠狠地心跳过。   以至于后来在柬埔寨,都再没有过那样的心情。有蠢蠢欲动的向往,可是有更深刻的克制。一汪心情被遗憾与怅惘蒸腾地分外迷离。   突发奇想,决定立刻去看看他。于是自己和自己说,要是马上打到车,就去找他。   倒也不可能真的有出租车真的从天而降。   孟黎乖乖掏出手机,点开滴滴打车的界面。只是在选择目的地时,选了郊区那个地址。   一路畅通。下车以后,还自鸣得意,心想,总算也给林一白一次惊喜。从窗外看,只见客厅的灯亮着——猜测他在看电视。孟黎便拿出备份钥匙,轻轻打开了门。   却没有电视的声音,沙发上也没有人。一眼只扫见茶几上放了几只箱子。   她拔出钥匙,推门进去。叫了一声:“林一白!”   无人回应。   一边想着难道出门了?一边走到沙发上坐下。目光停留在箱子上,觉得奇怪,不禁打开看了一眼——全是相册。      ☆、第五十三章      孟黎一时好奇,打开相册。里面整整齐齐,像排版似的贴了很多立拍得照片。有两人合照,也有一大群人喝多了东倒西歪的照片。不难看出哪一个是林一白。   那时候的他看上去比现在年轻水嫩很多,头发还挺长,飘在额前。穿简单的t恤衫和牛仔裤。   孟黎不禁看得微笑起来。她从没有见过林一白青涩的样子,觉得很新奇,也很可爱。   从第三页开始,更多的是一个年轻女生的照片,有自拍,也有别人拍的。   中长发,瓜子脸,月牙眼,鼻子不算特别挺。笑起来,仿佛笑到人心里。不是让人惊艳的大美女,却温暖,舒服。像秋天的太阳。   明明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熟悉得却像在看自己。   孟黎突然想起来她和周舟聊天时说:“你说,他为啥偏偏就看上我了?!”   为什么?   原来是因为她有一张和苏沅极为相似的脸!   五官其实并不一样,可是有些角度看去,一个人脸上却有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酒局上。彼此只打了个招呼。孟黎因为喝得有点多,去外面透气。林一白却跟出来,问正弓背靠着墙的她:“要不要紧?”还给她拿了一杯热水。   现在她还能回忆里那画面的每一个角度,记得林一白修长的手指握着玻璃杯,记得她垂落的头发如何从眼前到耳后。   可是,那一刻,站在她侧面的林一白,眼中所见的到底是自己,还是苏沅?!   心头越来越紧,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知不觉间,手里拽着的钥匙已经被捏得压下一片红痕。   她将钥匙郑重放在箱子上,推门出去。摔门时,巨大的声响震得整个屋子一颤。   ——————   林一白找到章文时,他正跟一群人在酒吧里喝酒。台上唱歌的乐队声嘶力竭,恨不能震破人的耳膜。   章文不知道在跟人争辩什么,面红耳赤的。林一白在他身边坐下。章文一见他来,立马将胳膊搭在他肩上,大着舌头向在场所有人介绍:“这是我哥!”   男男女女一大桌。有两个和林一白之前认识,互相打个招呼,举起酒杯示意一下。还有几个挺漂亮的小姑娘,正挤在一处看手机。只有一个坐在边上,抽烟。   林一白早先听章文抱怨从技术转向做市场,应酬太多。整天给人赔笑脸。他猜测今晚这些人便是章文最近结交的了。一桌十来个人,就属章文喝得最多。他本来酒量就不好,喝多以后,更爱抢酒。林一白还见他哭过一回。担心他在这些人面前不顾形象,大略喝过一轮之后,就说要先送章文回去。   章文还不肯,闹着非得换个地儿继续喝。林一白拽着他的胳膊,冲众人告辞:“下回再聚。”手上使劲,把章文硬拖走了。   送了章文,回到家,已经快凌晨三点。直接去楼上洗个澡,倒头就睡。   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多。起来洗漱以后,一边下楼,一边给孟黎打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以后却被挂掉。   他觉得奇怪,还以为孟黎是不是又去加班在忙。拿着手机去餐厅拿了个苹果。一边吃一边往客厅走。   快到沙发边时,看见茶几上的箱子。才想起今天要寄东西,于是又给顺丰打电话。下了单,坐在沙发上,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抽出箱子下压着的快递单——突然看见就在箱子旁边,放了一把钥匙。   是他别墅的钥匙。他的钥匙好好在进门的置物篮里。那这把钥匙……?再一想,他给过孟黎一把备用钥匙。   那么,这就是她的钥匙?!钥匙出现在这里,是她来过。她看到了照片!   林一白手上一松,苹果咕噜噜滚到地毯上。   耳边似乎响起警钟长鸣。他飞速地拿起电话,可是因为太过紧张,手指微微颤抖。以至于连号码都播了两遍才成功。   ——还是跟之前一样。响了两声立刻断掉。   林一白可以断定孟黎是来过了,也是看过了,更是……误会了!   他立刻起身,抄起钱包钥匙就出门。   ——————   早上八点多,孟黎辗转反侧了整整一晚,将将合上眼,就听到电话响——是他们网点的杨行长打来的。   她压下不耐烦的燥郁之气,客气却有点冷冰冰的:“喂,杨行长,怎么了?有事吗?”   “小孟啊?起床了吧?”   “嗯,起了一会儿了。”她一边违心地说,一边狠狠揪了一把枕头。   “我有点事情想和你聊聊,中午一起出来吃个饭吧?”   真是奇了怪了,当初她刚调来网点时,杨行长都没以欢迎新同事的名义请她吃饭。现在好端端的吃饭要聊什么?   奇怪归奇怪,拒绝是不好的,于是一口答应:“杨行长这么可以,好啊,在哪里见?”   “就去蓝色海港那家川菜馆吧,我定个位置。”   孟黎说好,正要挂电话,听杨行长又问:“你是不是住在网点附近的公寓里?”   “是啊。”   “我刚好在网点,那我一会儿顺带来接你。”   挂了电话之后,孟黎再睡不着。起来冲杯咖啡,又看了会儿书。大概十一点时,接到杨行长的电话,便下楼了。   ——————   林一白一路开得飞快,可是路上堵得厉害,开了足足一个小时才到孟黎家楼下。停好车以后,急匆匆地进电梯。看着屏幕上一闪一闪的数字,熬油一般,只觉得怎么这么慢!   好不容易听见叮一声响,冲出去。跑到孟黎家门口,至按门铃。好几声之后,都没有人来开门,甚至连一点响动都听不见。   林一白以为孟黎有心躲他,急得拍门大喊:“孟黎!你开门!”   拍得太用力,连掌心发红作痛都忽略了。   可门那边,还是一片死寂。   难过失望得像被人抽干了一样。一手撑在门上,另一只手不甘心地又狠狠一捶。   突然又担心孟黎是不是出事情。她昨天看到那些照片,也许受刺激太大,会不会做傻事?!越想越害怕,恨不能立刻报警或者找开锁的来打开门。   于是立刻坐电梯下去,找到保安处打听——他来的次数多,时常和保安打个招呼聊两句,挺熟悉。   劈头就问:“我女朋友上午出门了吗?”   今天当值的是一个胖乎乎的保安,跟林一白和孟黎都挺熟,笑着说:“刚出去没多久,有个车来接的。”   林一白下意识地问:“什么车?”   “是辆白色的别克。”   林一白的脑子里像平地咋响了一声惊雷。瞬间浮现出的画面是那天晚上他去接孟黎,看见顾容也在——开的就是一辆白色别克。   心里疼得像裂开一样。   孟黎看见那些照片,不问自己一句,连一丝一毫的解释都不想听吗?!   她今天就上了顾容的车!一个有男朋友的人,和现男友出现问题,便要立刻转身去找前夫吗?!   对孟黎的怀疑像反噬的毒药,越是切齿,越是让自己痛不欲生。   他脸如冰霜,眼眸之中,尽是冷色。像受了伤的野兽,痛楚也愤怒。   ——————   在车上,杨行长也没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反而只是一顿瞎聊,让孟黎心中更是七上八下,不知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到了川菜馆,服务员带着两人坐在靠窗的卡座。杨行长点完菜,叫上一壶菊普。   菜上来之前,两人就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我已经交了辞职信,做完这个月就要去民众银行。”   孟黎没表现得太惊讶——毕竟网点里已经传开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说实话:“倒是听说了,没想到您真要走。”   杨行长笑笑:“现在不比从前,没有什么铁饭碗的讲究,一辈子在一个地方待着也没意思。”说完,意味深长地朝孟黎看了一眼。   孟黎一时没反应过来,问到:“您过去还做网点吗?”   “去支行。”杨行长喝了口茶,继续说:“但也要组自己的团队。小孟,几个副行长里你来网点的时间最短,但是学东西快,资源也有,成绩最突出。我直接和你说,我现在过去,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说完,又补充一句:“薪水我可以拍板,绝对比你现在高。”   孟黎没想到杨行长竟然是想带自己走!没做好思想准备,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喝口茶。   杨行长扫了她一眼,见她没说话,想必是犹豫,接着说:“民众的制度比我们银行灵活很多。过去才能真正做点事情,而且将来晋升的空间也大。不像这边。你自己在银行也好多年了,知道是个什么状况。有背景的那么多,出头实在很难。”   “杨行长,这个太突然了,我真的从来没想过。要不您给我点时间考虑考虑?”   服务员正好上菜。杨行长便笑着说:“当然,来,先吃饭。这个事情当然得仔细考虑。你回去以后也和家人商量商量。”   两人一边吃,杨行长又说了些银行内斗,论资排辈的事情。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期间,孟黎偷偷瞄一眼手机——十一点多的那个电话以后,林一白再没打过电话来!   乍见照片时,气得浑身发抖,撕了林一白的心都有。   可是人就是这么奇怪,那么生气,那么恨,恨得希望一辈子不要再见面,老死不相往来。然而心里一个小角落,还有那么一丝隐隐约约的希望。希望他来找自己,希望他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当这种希望再次落空时,愤怒如同火山爆发。炽烈的岩浆包裹了五脏六腑。   连杨行长说职业大计时,她都没什么心思再听。只看着杨行长一张嘴上下翕动,到底说了些什么内容,却是左耳进右耳出。   好不容易挨到吃完饭,杨行长说要回网点带她一起走。   她却不想回家,便说要再逛逛。   逛到吃完晚饭,又去超市买了一大包东西才打车回家。   她从出租车下来,拎着重重的塑料袋,费力地推开铁门往里走。当值的保安跟她打招呼:“买这么多东西!”   “是呀。”话刚出口,孟黎突发奇想,怀着最后一点侥幸,问了句:“我男朋友来过吗?”   “没看见呀。”他是中午十二点换的班,换班前,林一白刚走。   最后一层脆薄的希望,被打得粉碎。   一瞬间,鼻子突然一酸,眼泪就这样掉出来。他一定看见桌上的钥匙,知道自己去过他家,看见了那些照片。难道他都不愿意认真解释一次?!   三通电话。她只值得他三通电话的挽回。      ☆、第五十四章      一连三天,没有电话,没有短信,亦没有上门探望。孟黎和林一白之间,陷入胶着的冷战。   男女之间,总是相爱相杀。一帆风顺时,如饮蜜糖。看不顺眼时,或争吵或冷战。争吵是近身肉搏,短兵相接。因为孰知对方弱点,每一句恶言都能正中要害。那种熟悉程度,仿若打游戏时,能清楚看见对方的血槽,知道这句话下去,伤害值是五十点还是一百点。吵到最激烈时,恨不能每句话都是大招,一击毙命。   而冷战不一样。冷战是温水煮青蛙,是心火熬油,是无声的绞杀。   冷战时,心里是放不下的,脑中是不会停歇的。一幕幕回放并放大着对方的错误,幻想如何反击,如何驳斥。进而想到自己的委屈、忍让,更加心有不甘,更加灰心失望。感情,便被逼到绝路。   那种绝望,觉得两个人之间什么都不再剩下。觉得生无可恋般乌云压顶。   为了从这种极其负面的情绪中逃出来,孟黎工作得更加拼命,像杀红了眼一样。   杨行长要离职的消息已经过了明路,上面又迟迟没有空降新行长的消息,因此几个副行长虎视眈眈,都以为新行长非得在网点内部提拔了。尤其是田副行长,简直志在必得。   因此看见孟黎玩儿命似的加班,笑着说:“小孟这么认真,都不给我们这些前辈留条后路啊?”   说是开玩笑,嘲讽孟黎抢行长位置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孟黎没心思和他打口水仗,也没搭腔,抱着一摞资料就出去了。当着一办公室的面,当场把田副行长晾在那里。   其他同事互相交换了个眼色,都低下头,装作没事发生一样。   田副行长尴尬不已,哼一声,嘟囔一句:“还没当行长,尾巴就翘上天了!”   ——————   孟黎发完资料回到办公室,到下班时间,大家正约着出去吃午饭。她不想出去,打电话叫了个外卖。又想起好几天没给家里打过电话,便起身走到外面,给赵素秋打电话。   “喂……小黎啊……”电话那头的声音格外低沉,无比疲倦似的。   “怎么啦?昨晚又熬夜了?还是在睡午觉?”   ……   “我在医院。”   孟黎立刻感到一丝不安,但却不愿意朝不好的方向想,便问:“看人吗?”   “你爸住院了,可能要做手术。”   突然一下,从头顶凉到了脚底。她赶紧问:“怎么了?什么时候住院的?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一着急,问题像连珠炮般。   “急性胰腺炎,昨天住的院。”赵素秋本来不打算告诉孟黎的,怕她担心。但是现在看着病床上疼得说不出话来的丈夫,又一听到女儿的声音,忍不住就说了。   “我马上请假回来。”   孟黎挂了电话就去找杨行长。其实行里人事请假一块归田副行长管,但是孟黎刚跟他闹了不愉快,不想去碰钉子,便直接来找杨行长。毕竟一把手答应了,下面的人不可能不给面子。   虽然网点人手紧,但毕竟家里出了事情,不给假的话太不近人情。杨行长答应下来,交代一句:“你还是得给老田说一声。”   既然已经得到杨行长同意,田副行长没硬扣着假期不给,只一笑,说:“小孟都有本事让杨行长答应了,我还能说什么?”   孟黎不想跟他争辩,只说一声:“谢谢。”   田副行长倒觉得打出一拳,却落在松软的棉花里,很没劲,说:“那……向你爸妈问个好。”   ——————   孟黎是晚上八点回的a市。以前每次回来,孟学致都要开车来接。这是孟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接,得自己打车。还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出租车排队的地方。   赵素秋不是传统的贤妻良母,一直事业心很强,所以对孟黎的生活上照顾得没那么细致。反倒是孟学致,恨不能把女儿捧在掌心上。孟黎记得,她从小到大,孟学致但凡有时间就送她上学。   到小学六年级时,同学们都是自己来上学了。孟学致还骑摩托车送她。班里的男同学经常笑话她,在教室里模仿骑摩托的姿势。双手握着把手,脚往下使劲一踩来发动,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声音。   可是孟黎一点也不觉得没面子,相反还十分骄傲。   她没回家放行李,拖着箱子直接就去了医院。   两人一间的病房。雪亮的灯光,雪白的墙壁。白得像得了伤寒。孟学致躺在床上,在输液。透明管道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往下坠。他头侧向右边,合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   赵素秋见孟黎到了,立刻站起来,突然一下就抱住了她。她抱得很紧。半晌才放开,还擦了擦眼睛。   孟黎眼眶登时就红了。侧向一边,使劲吸了两口气。鼻子里的酸涩却像控制不住似的。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孟学致躺在病房里,也是第一次看见赵素秋这么感情失控。突然之间就感到一种责任感,要像照顾小孩一样照顾自己父母的责任感。心里又十分歉疚,因为隔得远,连爸爸生病都不能第一时间赶回来。   赵素秋已经稳定好情绪,压低声音说:“刚打了吗啡,睡着了。别吵着你爸。”   孟黎睁大了眼睛,诧异地望着她妈,带着鼻音悄声问:“怎么会打吗啡?”   “太疼,疼得受不了,只能打这个。”   孟黎来之前,百度了一下急性胰腺炎。知道临床反应是腹痛和呕吐,却不知道会痛到这么难受的地步。   她轻轻走过去,站在床边看了看孟学致。头发有点凌乱,大概睡得不是很安慰,眼皮跳了几下。   突然鼻子又一酸。赶紧回头问她妈:“怎么突然得这个病的?医生怎么说?”   “你爸一直都有胆结石,但是没发过,就没在意。这个病就是胆结石堵塞引起的。昨天早上他出门的时候就说肚子疼,但没放在心上,还是去上课了。上课上到一半,实在受不了,疼得蹲下来,路都走不了。学生们一起给送到医院来的。”   “医生说先观察,这几天不能吃饭喝水。”   孟黎这才知道他爸从昨天开始就不能进食喝水了。看见床头柜上放了瓶水,还有些棉签。   赵素秋说:“渴的时候,拿棉签沾水擦擦嘴唇。”   孟黎又是一阵心酸,知道家里没有其他人,昨晚肯定就是她妈在这儿守夜,便说:“今晚我在这儿,您回去休息一晚。”   赵素秋却说:“你回去吧,还得我在这儿。晚上你爸要上厕所什么的,我得帮他。”   所有现实都不如这一句话来得逼近眼前。   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儿。在父亲生病时,有些事情,即便有心,然而无力。   她黯然地点点头:“那我明天一早过来,给你们送早饭。你想吃什么?”   赵素秋摇摇头:“随便买点就好。”又嘱咐她:“家里没有吃的,你要是饿,就在外面吃点。”   孟黎其实没吃晚饭,但也没什么心情吃,就说:“不饿。”然后拉着箱子出去,赵素秋送她到楼下。孟黎不放心她爸一个人在病房,催她妈:“您赶紧上去,早点睡。我明天一早过来,你就可以回家休息一下。”   “嗯,路上小心。到家给我发个短信。”   孟黎看着她妈转身进电梯。想起她又要在医院守一晚上,心疼得揪起来。没忍住,一边往外走,眼泪一边啪嗒啪嗒往下掉。天黑得像个大窟窿,原处几顶扯开的大帐篷,下面是烧烤摊。因为客人稀少,老板正无精打采地扇风。她面无表情地路过。   当对顾容和林一白都无比失望的时候,曾经负气地想,就算一个人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她以为她已经足够坚强,可以坦然面对所有工作上糟心不糟心的事情,可以脸不变色地拍死蟑螂,可以淡定地换灯泡通下水道。即使一个人在夜晚面对窗外的万家灯火,也不会被寂寞逼得无路可退。   她以为她已经无所畏惧。   可是这个时候,当眼睁睁看着父母不复从前,想全力照顾,却发现心有余而力不从的时候,竟然如此渴望身边有一个人。可以互相分担。哪怕只能在那个人怀里哭一场。   ——————   早上六点五十,闹钟还没想,孟黎就已经醒过来。匆匆洗漱,换了衣服,然后去楼下以前常去的早餐店吃了一碗米粉,也帮赵素秋带一碗。   老板娘认识她,一见她进来,笑着问:“咦?放假回家了?”   孟黎点点头,但没说她爸生病的事情。正是上班前的高峰时期,店里人多。老板娘也就顾不上再聊其他。   到医院时,孟黎看见她姑姑也在。把米粉给她妈,和姑姑打了个招呼。等她妈吃完,就催她妈赶紧回家去休息。   赵素秋确实也需要回去洗个澡,睡一会儿,便说:“我中午来送午饭。”   她走之后没多久,医生来查房,后面带着很多实习生,浩浩荡荡的。只问了几句,也没多说。孟黎不放心,让她姑姑在病房里守着,自己跑去医生办公室打算再问问。   她昨天晚上睡不着,自己百度了一下病情。反反复复盯着屏幕,好像这样就能把病看没了一样。不过幸好事先了解过,今天听医生说时,也就不觉得十分艰涩难懂。   医生说是胆结石引发的胰腺炎,“由于结石堵塞,胆汁反流乳胰管,进入胰腺组织。现在禁食禁水是为了减轻胰腺负担。体内没有食物,胰腺不会再分泌消化酶。”   “等胰腺炎病情稳定之后,再处理胆结石。我刚刚看报告,淀粉酶已经在下降,说明胰腺炎得到控制。现在治疗胆结石不一定需要手术,但也要看个人状况。如果结石严重的话,就考虑摘除胆囊。”   医生见孟黎频频点头,像是听得懂的样子,便接着说:“胰腺炎最麻烦的是复发。不管胆结石情况怎么样,出院以后一定要注意饮食。高蛋白高油脂的最好都不要吃。尤其是酒,一滴也不能沾。”   孟黎一一记下来,跟医生道谢,然后走出去,轻轻带上门。   回到病房时,她姑姑正在帮她爸擦嘴唇。   她走上前,轻轻问他爸:“感觉怎么样?”   孟学致仍感到腹中隐隐作痛,又不想让女儿太担心,艰难地张开嘴:“还好。”   和孟黎说了几句话之后,孟学致又睡过去。   她姑姑拉着她小声说话:“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刚住院那天,你爸还跟我说别告诉你,省得你担心。”   孟黎不禁眼眶一红,说:“我请了假。”   “那待几天?”   “等我爸好了再回去。”   她姑姑叹口气:“唉,你说你一个女孩儿,跑那么远做什么?你别看你妈那个样子,私底下和我说过几次,说当初你要是没去那么远多好。你以前毕竟结婚成家了,没的说。现在反正一个人,考不考虑回来?”   孟黎不禁愣住了。从小她爸妈给她的教育是“志在四方”,从来没想过原来父母心里竟然是希望她留在身边的。      ☆、第五十五章      快十点时,孟黎她姑姑还要回去上班,就先走了。   孟黎一个人坐在一张塑料凳子上,不时抬头看看瓶里还剩多少药水。孟学致睁开眼睛——睡了太久,实在睡不着。睁着眼,也不想说话,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孟黎立刻问:“渴不渴?要不要擦点水?”   孟学致摇了一下头,示意不要。   孟黎见他爸头发有点乱,不禁伸手帮他爸理了理。说到:“我刚刚去医生那里,他说胰腺炎已经控制下来。”   接着像交代小孩一样嘱咐到:“出院以后一定要注意饮食!不能吃太油腻的,鸡蛋、海鲜最好也不要吃。关键是不能喝酒!”考虑到她爸想来爱喝,又补充一句:“一滴也不能喝!”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带着隐隐恐惧,好像一不小心,眼前的人就会不见一样。   “你妈回去了?”   “嗯,我叫她回去休息一下。”孟黎担心他爸饿,想问又不敢问,担心一提起反而引得他更饿。   “工作呢?就这样回来没关系?”   “没事,请了假了。”话刚说完,手机就响起来。瞥一眼,是个座机号码——是她们单位打来的。于是拿着手机去外面接电话。   “喂,小孟,我是老田。”   “哎,田行长,您有什么事儿?”   “……我知道你现在家里有事,但网店实在忙得没办法,只能我打给你问一声,什么时候回来?你请的事假,论理只有三天的。”   一时之间,孟黎又是委屈又是烦躁,拼命克制住情绪,好声好气地说:“田行长,我爸爸正在住院,可能要动手术。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我不在医院守着,我爸爸怎么办?您看,能不能让我把年假一起休了。我肯定得等我爸做完手术才能回来。”   田副行长一听满心地不情愿:“不是我不体谅你。网店的情况你也知道。哪个同事没有自己的困难?都得克服嘛。你要是一休休这么久,说不过去,我也不好做。”   孟黎一急,眼泪差点掉下来:“您让我怎么克服?撇下我爸在医院现在来上班?!设身处地想想,要是您,您心里能踏实吗?那我就不修带薪假,扣工资,什么都随便。我一定得守在我爸身边!”   田副行长听她语气激动,反倒放低了姿态:“你先不要激动。这不是我故意为难你。我说的都是事实,本来让你回去就是行长特批的假期。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上个月,小袁奶奶去世,也就请了一天假而已。大家都有困难,我们体谅你,你也得为行里考虑考虑。”   孟黎突然就像泄了气一样:“那我不干了。”   说完,就扣上电话。走廊里人来人往的,她背过身去,面对着墙壁,仰起头,狠命吸了两下鼻子,把眼泪逼回去。又拍拍脸,深呼吸两下,才重新走进病房。   孟学致见她进来,问到:“怎么了?去那么久?”   她牵强地一笑:“没事,去上了个厕所。”   孟学致没发现她的异样,只说:“你帮我把床摇上来一点。”   孟黎蹲下身去,将摇杆拉出来,一边摇,一边抬头看着她爸:“这样?够了吗?好了你就告诉我。”   “好,好,就到这里。”话音落下,孟学致费力地从床上起来,伸手去够挂着的药瓶。   孟黎赶紧过去:“怎么了?要去哪里?”   “我上个厕所。”孟学致本来是想凭着自己力量拿药瓶去上厕所的。在女儿面前与在妻子面前到底不一样,尽管病成这样,却依然想维持甚为父亲的尊严。在他看来,要是连上厕所这种事情都需要孩子帮忙,突然就感觉自己真的老了,好像也没用了。   孟黎来扶的时候,他有点抗拒。   可是因为还是肚子痛,下床的时候趔趄一下,差点滑倒。孟黎因此不放心他一个人上洗手间,想跟进去又尴尬,正焦急间,只听一句:“我来扶。”   一个男人的手伸过来,立刻架起孟学致,轻松一伸手就够到了挂着的药瓶。   孟黎赶紧推开,让至一旁。指甲抠进手心里,身体微微发抖。她做梦都没想到,顾容竟然来了!   没多久,顾容扶着孟学致出来。重新挂好药瓶,扶着孟学致重新躺下,回头对孟黎说:“叫护士吧,要快打完了。”   孟黎这才回过神来,走到另一侧按铃。   孟学致看了看顾容,又看了看孟黎,带着点疑惑和探究,想了想,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指着椅子对顾容说:“你坐。”   护士进来换药。孟黎压低了声音问顾容:“你怎么来了?怎么知道我爸在住院的?”   “我昨天去办业务,见你不在,就随口问了一句。你同事说你回家了,我觉得奇怪,就接着问,才知道你爸住院了。我不放心你,就赶来看看。”   孟黎心中一软,没想到顾容还是特意过来的。愣了半晌没说话。   顾容接着问:“就你一个人在这儿?……林一白呢?”   孟黎不禁脸色一变,很快遮掩过去,说:“他有事情。”   顾容看她表情分明不对,猜测两个人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就不再多问。心里却十分不恰当地认为这次也许是个机会。   既然顾容是特意过来的,孟黎自然得尽地主之谊,于是问他有没有住的地方。   “我给小棠打过电话之后,直接就来医院了。”小棠是孟黎姑姑的女儿。他说完,期待着能去孟黎家住。   不想孟黎却说:“那我帮你定宾馆。”   顾容闷闷的,应了句是。顾及孟学致在场,不好和孟黎谈条件,只得作罢。   孟学致对孟黎说:“你给你妈打个电话,叫她中午多带点吃的。小容也得吃不是。”   ——————   赵素秋送饭到医院。孟黎担心当着她爸的面吃勾引馋虫,便将饭端到床边的柜子上,拉上顾容一起过去。   “不好意思,你千里迢迢来一趟,还得让你在病房里吃饭。”   顾容照着她的额头轻轻弹了一下:“和我不要这么客气!我来就是担心人手不够。这两天晚上都是你守着,还是你妈守着?”   “我妈。”   “阿姨不能这样熬下去。今晚我在医院守着,你们回去休息。”   “那怎么行?!你特意过来看一趟就够了。你下午就回酒店,住一晚,明天回去吧。”   “我说行就行。小黎,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孟黎低着头不看他:“顾容,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顾容瞬间没了吃饭的兴致。看着孟黎搭在柜子上的手,纤细修长。他还记得握在手里的感觉,真的是柔若无骨。可是后来,他怎么会觉得牵着这样的手,如同左右牵右手。现在,他很怀念那种触感,也深知孟黎的手和他的手完全不一样。   “那就不要管那些什么意思了。从最现实的角度出发。你守夜的话肯定有很都不方便。你妈要是天天守,身体又抗不住。孟黎,就当我是一个朋友,一个故人,想在这时候,帮帮你。也帮帮我曾经的爸妈。”   “我做错过事情,伤害过你。可是我们之间,毕竟曾经有过感情。那是客观存在的。”   话说到这地步,孟黎再没有拒绝的余地,便说:“好,那你下午去酒店休息一下。吃了晚饭再过来吧。”   ——————   见孟黎和顾容在远处吃饭,孟学致便压低了声音问赵素秋:“怎么回事?”   赵素秋虽然吃惊,但很快就明白过来。孟黎曾经跟她说过两次,说顾容在回头找她。但是女儿跟她说的时候,一点动摇的意思都没有,说的时候像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   因此她就没跟孟学致提过。   “小容想复婚。”   孟学致叹了口气,又问:“小黎怎么想的?”   “我看她好像没这个意思。不是已经在和林一白谈着呢?”   “那怎么林一白没来,反倒顾容跑了来?”   赵素秋也不知道事情怎么进展到这一步的。想了想,说:“复婚也不是坏事,毕竟知根知底。”她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婚姻形态没见过?   年轻时候也对婚姻、爱情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结婚初期,和孟学致也是磨合得鸡飞狗跳。年纪越大,越想明白,结婚其实就是一种生活方式。让人感情上不会感到太孤单,经济上也能降低生活成本。   两个人一起生活,最重要的不是爱情,而是两个人的性格。   顾容虽然犯过错,性格却是好的,也是适合小黎的。她女儿的性格,她再清楚不过。任性又刚烈,而顾容性格软,能让着她。   ——————   多了个顾容,人手好像一下子充裕起来。孟黎让她妈回去休息,可以不用来送晚饭。她到时候随便吃点就行。还说晚上顾容来守夜。   孟学致和赵素秋交换了一个眼色。听见女儿这样说,就没推辞。   孟黎送赵素秋下楼。回来的时候,又去医生办公室走了一圈。主治大夫告诉她说情况正好转,估计再禁食个两三天就差不多了。   从办公室出来,心情一下放松不少。拿着手机不禁点开了通讯录,翻到林一白那一页。   顾容正出来叫护士,看见她站起门口,就凑上去。   孟黎忙不迭地关页面。   顾容只看见一个林字。心里一酸,说句:“我去叫护士”就过去了。   等和护士一起进来的时候,没看见孟黎,只看见她的手机放在凳子上。一时间,心里像有千万只蚂蚁啃噬一般。不知怎的就拿过手机——还好密码没换,迅速点开通讯录,翻到林一白。又点开设置。   选择了禁止此号码来电。      ☆、第五十六章      顾容回酒店睡了一会儿之后去街上吃了个晚饭,又给孟黎带一份来到医院。   孟黎坐在床边,不知道和孟学致在说什么。顾容进来时,只看见他们两人凑在一处呵呵地笑。   见他进来,孟黎脸上仍带着笑:“这么早就来了?”   “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就早点过来。我给你带了晚饭。”说着,将手中袋子递给孟黎:“你以前带我吃过的小店里的。”   孟黎闻到熟悉的味道。这是她每次回家必吃的砂锅米粉。曾经带顾容去过两回。没想到他还能找到小巷子里的这家店。笑着接过来:“谢谢。”   回头跟她爸说:“你和顾容说会儿话,我先吃东西。”   顾容一坐下,孟学致压低了声音,直接问:“你现在到底怎么打算的?”   顾容惊了一下,老老实实答道:“我想和小黎复婚。”说完,立刻加以补充解释:“以前是我的错,对小黎造成很大的伤害。我也不求她原谅,只想得到一个机会,她愿意让我照顾她的机会。我现在自己开了个小公司,生意还不错,生活上我是有条件照顾她的。感情上,我从来就没有放弃过她。而且,我知道,她对我也还是有感情的。”   孟学致叹口气。都说岳父一般不喜欢女婿,他确实如此。刚刚得知女儿和顾容谈恋爱时,心里失落得像丢了个宝贝一样。天天夜里和赵素秋长吁短叹。婚礼上,他掉的眼泪比赵素秋都多。   后来见两个人感情不错,而顾容又实在优秀,渐渐的才对顾容有好感。至于林一白,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其实是有点不放心的。   因为顾容这类人他很熟悉,就像他一直带的最优秀的学生一样。在学校时,是好学生;出了社会,是精英。而林一白这种年纪轻轻就来社会闯荡的人——倒不是他看不起,有偏见,只是不熟悉,让他没有把握。   他叹道:“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小黎她现在有个男朋友,你知不知道?”   顾容点点头:“我知道。”垂着头,一脸伤心不已,痴心错付的表情。然后,补一句:“哪怕他再怎么跟小黎吵架,您都住院了,不能来看看,逞势讲和吗?”   “吵架了?”孟学致很是吃惊:“小黎说他有事情,忙。”   顾容再补一刀:“小黎没给我细说。可我看她的表情就能猜出来。”   孟学致不再关心林一白的事情,反而问顾容:“你明知小黎有男朋友,为什么还要做这些?”   顾容换了严肃的表情,答道:“因为失去过,才知道失去不起。”   ——————   孟黎吃完东西,又去洗手间洗了个手,走过来,见孟学致和顾容说得兴起,一见她来,却压低了声音,便问:“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孟学致笑笑:“闲聊而已。”   顾容抬头看药瓶已经见底,就伸手按铃。大约五分钟以后,护士过来换药。   孟黎问:“今晚还有多少药?”   护士一边将导管插*入新的药包,一边说:“这是最后一瓶。”   换完药,顾容就催孟黎回去:“你晚上早点睡,别搞到太晚。这里你放心。”   孟学致也说:“是,你早点回去。明天好早点过来和小容换班。过来时给他带份早饭。”   孟黎看了顾容一眼,说:“好”。这才收拾东西,往外走。顾容又在后面喊她:“我送你下楼。”说着,赶上来。   两人一起往电梯走。   顾容问她:“你们银行不是很忙吗?你怎么请的假?”   孟黎低着头,像是不愿提起似的:“反正我人都回来了,还能把我怎么样!”   顾容瞬间明白:“你不是跟你们行长发脾气了吧?”   “没有。行长批的假,分管的副行长有点不乐意。”   顾容知道孟黎的性格,担心她任性起来不留情面,便说:“虽然不是你领导,毕竟是同事,别搞得太不好看。”   “我有分寸。”   ——————   回家以后,孟黎先给田副行长打了个电话。   “喂,田行长。我今天太急躁,说话太冲,您别放在心上。”   田副行长正被孟黎一句“不干了”顶得心气不顺,还在想要是她真不干了也好,还少个竞争对手。当即就把孟黎的话转给了杨行长。   现在听孟黎一道歉,不禁又有点心软。心想毕竟孟黎资历浅,就算要提拔副行长也肯定不可能是她。与其针对她,倒不如做个人情,要是人力资源部的人来做调查,她还能帮自己说说好话。   便说:“你的心情我了解。你爸爸现在怎么样?”   “好一些了,但还在禁食。”   “既然这样,我就做主让你把年假一起休了。杨行长那边,我去帮你说。你不要担心,好好陪陪你父母。”这样说,其实是担心孟黎从杨行长那里听到自己告状的消息。   “好,多谢田行长,我回来之后可以多值班,您尽管安排。”   其实孟黎那句“不干了”倒也不是完全出于激愤。自从听了杨行长的建议之后,早就动摇想跳槽。民营银行制度灵活,薪酬也高,对她这样在帝都并无背景的人来说,其实更容易出头。   大概是因为想走,所以那一刻忍不住就说出来了。   但是辞职的事情没必要告诉老田,毕竟她的直接领导是杨行长,她的去留也只有杨行长能决定。   于是又给杨行长打电话,先说已经和田副行长协商好,带年假一起休。又说休假回来就打算辞职。   杨行长其实不在乎孟黎和老田之间那点小纠纷。听孟黎已经决定,便说:“好,回来以后处理你离职的事情。交接以后,你直接就来民众入职。”   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情,孟黎只觉一阵头疼。抱着衣服去洗澡。   ——————   林一白很久没有这样心烦意乱过。刚开始因为孟黎看见苏沅的照片而心急,想解释。   起初他确实是因为孟黎和苏沅相像而对孟黎产生兴趣。可是后来,几次偶遇,却是真的被孟黎所吸引。   孟黎和苏沅,那是在完全不一样的生活背景下长大的人。就算长得确实有点像,性格真的是千差万别。   当意识到孟黎和苏沅完全不一样的时候,林一白其实是有点高兴的。因为他发现他可以在将苏沅深埋于心底时,发自内心地喜欢与珍惜另一个女人。   可是知道孟黎还与顾容联系紧密时,又深深地觉得愤怒和不安。他担心孟黎念旧情。而且一想到顾容对孟黎有意思,一想到他们两个人见面,心里的怒气就蹭蹭地往外冒。他既生气顾容的纠缠,又生气孟黎享受于顾容的纠缠。   再到后来,和孟黎几天不曾联系。   灰暗和失望一层一层压上来。他见不到孟黎的每一刻,在他脑海里似乎孟黎都在和顾容见面。猜测和怀疑像一波又一波的浪涛。让他寝食难安。   最后,完全灰心。僵持着,看谁先认输。   到今天,和章文一群人出去吃晚饭。饭桌上男男女女,开着暧昧的玩笑。   他突然很想给孟黎打一个电话。解释清楚苏沅的事情。说清楚他的问心无愧。而孟黎和顾容的纠葛,那是孟黎对他的亏欠。   可是,电话打不通。   他从饭店外面走进来,回到饭桌上,一言不发,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一边喝酒,一边抽烟。烟雾袅袅中,一张脸逐渐模糊。   章文正在跟别人碰杯。夹菜的当儿瞥见林一白心事重重的样子。这几天他约了林一白好几次,好不容易今天才约出来。他猜林一白和孟黎吵架了。要不然不会一个人来吃饭。   在他看来,林一白从来没放下过苏沅,也永远不可能放下。和孟黎在一起,不过是找个替代品。可即使是找替代品,也完全可以找一个好一点的。   他没想到,林一白居然对孟黎动了真心。   想起苏沅,心里很不是滋味。只觉得,孟黎!凭什么?!   给林一白敬了杯酒:“哥,是不是因为我上次说的事情吵架了?”   林一白一口喝下:“不管你的事。”   他越这样说,章文越觉得是自己的错。就算心里再不接受孟黎,搞到人家一对变成现在这样,倒像个小人似的。   也不说话,拿起他的手机,直接拨了孟黎的电话。   ——————   孟黎刚洗澡出来,只围了块浴巾。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就听见手机声嘶力竭地响。走到客厅,一看居然是章文打来的。狐疑地接起:“喂,你好。”   “我是章文。”   “我知道。”   “反正我先跟你道个歉。你和顾容在商场一起买衣服,是我告诉我哥的。明人不做暗事,我说了就是说了,也不怕你知道。而且我觉得,你既然和顾容离了婚,又跟我哥在一起,就得安安心心的。干嘛还纠缠不清?!”   孟黎有点烦躁,说:“我们之间的问题很复杂。不是你说的这些,你不明白。”   章文酒气上头,语气有点冲:“我怎么不明白?!我看着我哥一路走过来,就没见他对谁再这样上心过!换了谁,谁乐意看到自己女朋友和前夫勾勾搭搭的?!”   孟黎深吸一口气,语气却还是硬邦邦的:“我没有和顾容勾勾搭搭!请你放尊重点。而且这个问题我已经给他解释过,他也说不介意了!”   说完,顿了一会儿,不禁多问一句:   “章文,你说你看着他一路走过来。我问你,我是不是和苏沅很像?”   章文打了个长长的酒嗝,语气虽然带着酒喝多了的熏熏然,却是实打实地认真:“我苏沅姐温柔又贤惠,别说对我哥了,就是对我们,也从来不大声说话!你,就一小姐脾气的母老虎!”还“哼”了一声:“你们哪里能像?!”   话很不好听,可是孟黎心里紧了很久的发条陡然一松。   “那你问林一白,他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为什么不跟我解释清楚?”      ☆、第五十七章      章文觉得奇怪,嘟囔一句:“不是找不着你吗?”说着,重新走到饭桌边,将手机递出去,捅了捅林一白:“电话,孟黎。”   林一白的手指在半空中几乎是为不可见地颤了一下,接过来,说:“喂。”   “喂。”   ……   两边都陷入沉默。   林一白掸了掸烟灰,站起来,走到外边。带着白天热气的夜风一吹,身上黏黏腻腻的感觉。   “你……”   两个人的声音一起响起,又都同时停住。   林一白说:“你先说。”   “你不觉得应该把话说清楚吗?”   “找不到你。电话打不通,人也不在家。”   孟黎不想提她家里现在的状况,便问:“你知道我看见你的照片了吧?”   “我看见你的钥匙放在桌上了。”   孟黎的语气不禁有点激动:“那你不觉得应该找我说清楚吗?”   “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林一白想起那天的事情,心情也十分烦躁:“下午我去你家找你。保安说你坐顾容的车出去了。”   孟黎使劲回忆了半天,也回忆不起她哪天坐过顾容的车。“我什么时候坐顾容的车出去了?!保安说你就信?!”   林一白反问:“白色的皇冠。不就是顾容的车?”   孟黎恍然大悟,想起那天下午的情况,提高音量说到“那是我们杨行长的车!他要跳槽,想带我一起走。下午叫我出去谈话。”她解释着,心里没来由却蹿出一股火气,不禁哼一声:“你就是这么看我的?!觉得我和顾容不明不白?然后,你就索性不再找我,是打算就这样……分……手,是不是?”   孟黎不是那种轻易提分手的人,刚刚吐出这两个字,上下牙齿似乎都在打颤。   又越说越来气:“从头至尾,我在你心里根本就不重要!你跟我在一起,不就是因为我和苏沅长得像吗?!”   最后几乎是低沉地吼出来:“我不是苏沅!我也不是你们感情的祭奠。”   林一白狠狠吸了口烟,再重重地吐出来:“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苏沅。你说我怀疑你和顾容,你不也是这样看我的?怀疑我始终放不下苏沅!”   他的语气干而紧,像蹦到极致的弦:“我打你电话一直打不通,你人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你又想干什么?!”   “是我不找你吗?根本是你在躲着我!”   “我爸住院,我回家……”说到后面,千愁万绪一齐袭来,孟黎突然泣不成声。到最后,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顾容可以知道她爸生病找过来,而林一白却不可以?!   不是林一白更应该关心自己,更应该知道自己的行踪么?   一脑袋的想法同时钻入牛角尖一样。   孟黎一哭,倒把林一白的火气哭下去了。他放软了声音,试图安慰:“我不知道会这样。叔叔现在怎么样?严不严重?”   孟黎狠命地擦了两下眼睛,深呼吸几下,鼻子、眼睛虽然都酸痛得厉害,她却竭力控制住想哭的冲动。突然之间就觉得在林一白面前哭很没意思。   “正在治疗,好一些了。”就连病情也说得语焉不详。   “那我过来帮忙?”   迟疑探问的语气让孟黎陡然不满,冷冰冰地拒绝:“不用了。我过几天就要回来了。而且顾容正在这里帮忙。”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时候会提起顾容。是想刺激林一白?故意惹他生气?   这种心情像极了她以前和顾容在一起时,两个人都心气不顺,互相指责。对方越生气,就越故意戳着痛处说。吵架时,最重要的不是说清楚自己的观点,而只是刺激对方。   就像现在,她其实期待的是林一白二话不说,立刻赶过来。   ……   电话那头沉默一下。咔哒一声,林一白挂了电话。   本来平息的怒气被孟黎一句:“顾容”又挑起来,甚至越烧越旺。顾容!又是顾容!   那么喜欢顾容!就让顾容和他们在一起算了!   孟黎捏着已经忙音的手机愣了半天。像有一把冰冷的火,从头顶烧到脚底。又气,又觉得有点自责。不该在这时候故意提顾容。   冷静了一会儿,她重新点开通讯录里林一白的号码,按了拨通——余光一瞥间,好像最下一排有点不一样——取消阻止……   心里觉得奇怪,于是点了挂断,重新回到电话号码页面,仔细看了一下——怎么变成取消阻止此来电号码?   这个功能她以前常用。因为第一次买房的时候没经验,直接把手机号码留给中介了。那以后几年都没消停过,各家中介,卖住宅的、商铺的,经常打电话过来。实在受不了,就接一个阻止一个。   可是,她从来没有阻止过林一白!   难道是手滑了?   难怪林一白说打电话一直打不通!   她再次按了拨通。   林一白是拿着章文的手机出来的。他自己的手机放在饭点,没带出来。进去以后把手机还给章文,说:“我先回去了。”   章文看他表情不善,知道事情可能没有解决,拍了拍林一白的肩膀,说:“哥,要不我送你?这个女人嘛,都是那么回事。”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林一白拿上东西,往外走。   章文在后面嘱咐一句:“别开车!”   林一白只摆摆手,就出去了。大厅里太吵,也没听见手机响。   孟黎无奈地合上手机。转身回卧室。   ——————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孟黎就起床。飞快地洗漱,吃了早饭,又给顾容买一份带去医院。   孟学致躺在床上对顾容说:“赶紧吃,吃了回去休息。昨天一晚上没怎么合眼。”   孟黎不禁看了顾容一眼——他看上去倒也不是特别疲倦,只是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心中突然很是感动,也对顾容说:“早点去休息。”   顾容一边吃东西,一边含糊地说:“没事。我一会儿还要处理点事情,去附近买杯咖啡。”   孟黎想顾容毕竟是老板,工作上的事情肯定比自己更多,便说:“你明天就回去吧。我爸也好多了。”   顾容吃得快,三两下吃完,擦了嘴,说:“我等你一起回去。”   孟黎站在病床边,侧身望着顾容。好一会儿没说话。眼前突然出现很多画面。   刚跟顾容认识的时候,两人对视一眼,都能笑个半天。结婚以后,两个人一起晒衣服。她把衣服挂在衣架上,顾容晾出去。顾容买的生日礼物她不喜欢,一把推开。把顾容气得火冒三丈,却还是咬牙切齿地拿去换。   正愣神间,瞥见顾容吃完,便说:“你回酒店吧。”   顾容确实有点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交代了几句,便收拾东西要出去。正好碰上孟黎的姑姑趁着上班前来医院看看。她不相信似的,还揉了揉眼睛,诧异地说:“咦?不是小容吗?”   顾容立刻笑着叫了一声:“姑姑。”   孟学致在一旁说:“他来了两天了。昨晚就是他在医院守着的。”   闻言,孟黎的姑姑看看孟黎,又看看顾容,心知肚明似的:“难怪……小棠还跟我说你给她打电话,原来是这样。这是要回去休息吧?快去,快去。我坐一会儿就要上班了。”   顾容便说:“那我就不陪您说话了。”说完,转身出去。   孟黎的姑姑望着顾容出去的背影,半天感叹一句:“小容,还是挺有心。”   孟学致的想法其实和赵素秋类似。他们活到现在,经历过太多的人,太多的事。如果说有什么体会,那就是人无完人,事无完事。这个世界上,每一件或大或小的事,总是充满了遗憾。   而年轻人,有时候太看不开。   他觉得顾容曾经犯下的错的确不可原谅。而什么是婚姻?就是即便一个人犯了错,伤害了另一个人,也要两个人一起面对,一起承担。这种宽容也许要经过几十年才能获得。   看看快到点,孟黎她姑姑要回单位就叫孟黎送她下楼。   孟黎知道姑姑是有话想说,便跟出来。   “我上回跟你说你爸妈希望你留在家里,其实也是担心你一个人山长水远的没人照顾。看到你和小容现在这样,我放心,你爸妈应该也放心。”   孟黎赶紧澄清:“没有,我们现在就普通朋友。”   “小黎。他错了错了,你闹也闹了,兜了一圈,重新回到一起,也没什么不好。你别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人活一辈子,总得找个伴。其实不用要求太多,对你好,对你爸妈也好,这就够了。”   孟黎低着头,没说话。   “你别小看这一个好字。一个男人,想追你,会千方百计对你好。关键是过了那个阶段,还能持之以恒地照顾你,又能照顾你的父母,那才是真好。”   “我已经有了一个男朋友。”孟黎这句话却说得很没底气。她没把握跟林一白是不是仍旧是男女朋友关系。而且,她突然有个想法,就算最后跟林一白在一起,是不是依然会走上跟顾容的老路?   孟黎她姑姑叹口气,说:“唉,你和小容,真的是……可惜了。”   这几天,孟黎也大约感受到她爸妈对顾容态度的变化,加上姑姑又这样说。不禁想大概在老一辈人看来,夫妻,总是原配的好。   ——————   三天以后,孟学致的胰腺炎得到控制。医生检查以后说胆结石十分严重,请家属考虑手术摘除胆囊。   赵素秋签署了手术同意书。手术安排在第二天。   那两天孟学致的情绪本来已经好很多,听见说要手术,突然又失落起来。不太说话,也不太有表情。   孟黎好几次偷偷看她爸,竟然从孟学致脸上看出了紧张,以及害怕。   虽然医生一再强调只是小手术,基本上没有风险。大概要做手术的人,想起身体被割开,拿出一个器官,总是难以安心的。   她竭尽全力想安慰她爸,说一些好玩的事情来分心。可是孟学致始终兴致不高。低落的情绪一直持续到进手术室。   出来以后,孟学致整个人反而轻松了。   孟黎和顾容轮换守夜,赵素秋每天换着花样地炖汤。到孟黎假期结束时,孟学致差不多也可以出院了。   临出院那天,孟黎突然接到林一白的电话。   他在电话里说:“叔叔在哪家医院?我现在打车过来。”      ☆、第五十八章      林一白终于还是来了。   从孟学致做手术到出院,其实才一个星期而已,孟黎却觉得像过了几十年那么长。这几天里,担心过,着急过,心疼她爸妈到手足无措。每一寸微小的情绪都被放大,从脑子里,四肢百骸上碾压而过。   现在再回首,真像沧海桑田了一样。   林一白现在跑来,代表什么呢?代表他对自己的关心?代表他不再计较顾容的存在?   可是这几天里,孟黎幻想过很多次他突然出现的画面。夜里一个人经过寥落大街的时候,在手术室门外等着的时候,甚至出电梯的一刹那,幻想他突然到来。   希望过,就会有一次次的落空。   而失望和等待会让人灰心得再不敢希望。   有一个念头,她耻于向任何人启齿。苏沅的妈妈生病的时候,林一白二话不说就跑去照顾。可是轮到自己的爸爸,林一白却在跟她置气。两相对比,让人格外心酸愤怒。尽管觉得这个念头显得十分小气,但是却放不下,跑不掉。就像跗骨之蛆一样盯着她。   所以,现在来,还有什么意义呢?   孟黎拿着手机,三两步走到病房外面,望着雪白的墙壁,说:“我们已经出院了……”顿了半晌,又加一句:“迟得太久,就不必到了。”   说完,挂上电话。心里像刀割过一样。   电话忙音像一滴一滴冰冷的水打林一白在心上。他不知道这几天孟黎经历过什么,他以为只是错过了几天而已。然而,几天已足以让一切成定局。   他突然觉得后悔与恐慌。他是不是亲手把机会让给了顾容?!   ——————   孟黎他们收拾完东西,回到家,吃了个午饭。便准备去机场。   顾容大概积压的事情多了,一直在打电话。吃饭的时候都没闲下来。   下午三点的飞机,刚吃完,孟黎和顾容就拎了行李要出门。走到门口时,孟黎说拜拜,好像只是出去逛街一样。说完以后,心里却空落落的。因为她十分清楚她并不是出去逛街,而是去远方生活。   赵素秋和孟学致都送出来。每个人的表情都平淡而正常,离别却像卡在喉间的刺,取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你们不要送了。”孟黎又跟她妈说:“看着我爸点,千万别让他再喝酒。”   然后带上门,进电梯,出了小区,上的士。   整个城市像一片快速掠去的灰色阴影。   进机场,托运行李,过安检,在候机厅等着的时候,孟黎看到林一白发来的短信:“你在哪里?”   她想了想,编辑一条过去:“我回帝都了。”   ——————   林一白其实来得匆忙,行李都没来得及带,却在机场买了不少帝都的特产,想着去孟黎家总不能空手。   茯苓饼、果铺、烤鸭。   他两手拎着这些东西,一边排队等的士,一边将所有东西挂在一只手上,以便腾出手来打电话。   电话里,孟黎跟他说:“来得太迟,就不必到了。”   的士多,排队的人往前就走得快。他很久没动,前面空出长长的地方。后面的人不耐烦地催他:“走不走?”   他侧过身,木愣愣地让后面的人先过去。一个人像傻瓜一样,拎着一大堆东西,在拐角处站了好久。终于从队伍一侧退出去,重新走进机场。   这是他第一次来孟黎长大的城市,连机场都没出,就转身离开。   他突然不知道该去哪里。一个人坐在乘客休息的钢椅上,看机场里来来往往的人。大部分推着手推车,上面堆满了箱子。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后来就看见远远走来两个人。   一男一女。都高挑显眼,在人群里,像突然而至的一阵春风。孟黎穿着双口袋白衬衣和黑色破洞牛仔裤,看上去纤细又挺拔。手上拉着一只黑色小旅行箱。她和顾容拐了个弯,朝航空公司柜台走去。   林一白远远看着两个人托运了行李,然后走去安检口,最后逐渐从人群中消失。   他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盯着孟黎的回复看了一会,才起身去售票处。走的时候,购物袋全部没拿。因为东西太多,一袋烤鸭渐渐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塑料袋的摩擦声。   ——————   两个半小时的飞行时间。下飞机以后,顾容说要送孟黎回去。她拒绝:“你还有事情,我也还有事情,而且也不顺路,就不虚客套了。”   顾容突然牵起她的手:“不是客套,就是要看你平安到家才安心。”   孟黎轻轻地抽出手——顾容却使劲握着,不让她动。   孟黎只得说:“没什么不放心的,打个车而已,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我到家给你发短信。”   顾容不再坚持,便说:“好。但是你要答应我,以后我约你,除非真的有事,不然不推脱。”   孟黎点点头:“嗯,好。”   顾容微微昂着头,嘴角不由得扯出笑容,眼睛里亮得像有星星。   ——————   回到帝都以后,孟黎一连加了两个星期的班。与新单位那边的人还见过一次面。   因为网点没有人事权,她的辞职报告直接交给支行。分管的副行长特意找她谈了一次话。希望她再考虑一下。   大概每家单位都是如此,进去的时候百般不容易,想走的时候又要面对各种挽留。   孟黎回答得婉转,但去意已决。支行领导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毕竟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不至于少了谁就运转不下去。于是让她做满一个月再离职。   离婚以后她一直租房住。手上其实有一笔钱可以付首付,于是趁着这段时间,下班以后找中介开始看房,打算买一套二居室一个人住。   忙起来甚至不记得有多久没跟林一白联系过。   ——————   林一白回到帝都后不久,接到他在法国的朋友的电话,提醒他的居留证即将到期,赶快回来办理续签。   他因为在法国购买了一个小酒庄,当时申请的是两年的居留证。两年以后又自动续了两年。现在四年将满,即将到期。   朋友提醒他,其实他在法国已经居住超过三年,可以申领十年的长期居留。   买酒庄的时候其实没想移民,也没想挣钱。就是苏沅去世以后,常喝酒。好像喝酒是唯一的解脱一样。有两回酒精中毒送到医院打点滴。第二次从医院出来,下定决心不再那样喝酒。便将一腔热情转化到酿酒上。   手头又有点闲钱,一时兴起,便跑到波尔多买了一个濒临倒闭的小酒庄。其实去法国买酒庄的中国人不少,有一套完备的程序,操作起来一点都不复杂。彼时国内又开始时兴喝红酒,甚至出现专门卖酒的分类垂直网站。经过别人介绍,他的酒庄就向这些网站供酒。虽然没挣大钱,但远不是当初经营不下去的模样了。   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都够年限申请十年居留证了。   朋友在电话里又告诉他:“你不是交了个女朋友吗?年纪也不小了,早点定下来,结婚之后两个人一起办。你这个居留证是包括妻子小孩的。法国这边,福利还是不错的。关键是环境好。不用整天吸雾霾。”   林一白拿着手机,说:“我考虑考虑。”   晚上,躺在床上,脑子里一遍遍过着以前的画面。   苏沅不是那种大美女,但是唇红齿白,皮肤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当时所有学生一起军训,他在一群穿着宽宽大大的迷彩服的女生中间一眼就看中了文静又斯文的苏沅。   男生私底下聚在一起讨论同届的美女。大部分都说隔壁班的班花,只有两三个人提着苏沅的名字,说看上去特别纯净。   他笑笑,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这个女生,肯定是他的。   果然军训完没多久,他将苏沅追到手。   孟黎虽然长得和苏沅有点像,性格却截然不同。他第一次见到孟黎时,吃完饭提议送她回去。表情和态度都是很友好的。孟黎却晃了晃手上的婚戒,十分明确地告诉他她已经结婚。现在想来,那态度,就像龇牙的小狼狗。   如果是苏沅,遇到这种状况,肯定手足无措,想拒绝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甚至可以想象出苏沅脸上带着受惊的窘迫表情。   所以,苏沅是让人疼惜的。而孟黎呢?像长满了刺的玫瑰。他虽然一再地说想照顾她,却时常觉得,她好像并不需要人照顾。   她从来不哭诉,不说她的烦恼和为难。即便说起,也只是在事情已经有解决的办法时顺口一提。她不想要什么,便斩钉截铁地拒绝,想要的东西又会竭尽全力争取。果然是在良好家庭背景下长大的小孩,没受过挫,也没看过人眼色,活得任情任性。   如果是以前的他,其实是受不了孟黎这样的性格的。然而,经过苏沅之后,他愿意给身边的人更多照顾和体贴。   他想,如果能够和孟黎一起去法国,两个人都彻底远离过去。那么,他们,是不是会有一条出路?      ☆、第五十九章      在民众入职的第一天,杨行长就找到孟黎,跟她说,她手上顾总那个客户不错。公司前景好,账上流水又多。“最好是能够带到这边来。有他这个客户资源在,你在这边的局面一下就能打开。”   银行工作就讲究个资源。当时网点那么多员工,杨行长做工作带到民众来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孟黎,还有一个年轻的客户经理——家里政商背景都有,刚进银行做柜员时,拉存款以千万计。   杨行长叫孟黎过来,大约就是看中她背后有顾容这个优质客户。   孟黎一口答应——面对领导布置任务,当然得摆出积极态度。但是心里却有点犹豫。   她很清楚,只要开口,顾容肯定二话不说将账户迁过来。但是她却不太愿意去找顾容开这个口。   这种心情十分微妙。她知道顾容愿意帮她是出于什么原因,是看在什么情分上,可就是不愿意在这上面感觉到欠顾容人情。   她要是和顾容就是普通朋友,像周舟那样,她肯定毫不犹豫地开口。   其实过了这么长时间,尤其是经过孟学致住院一事,孟黎对顾容诸多感激,也许是因为感激,心理距离陡然拉进了许多。只是还没有近到无所顾忌的状态。   她心中盘算一回,既然已经答应杨行长,工作肯定得做。向顾容开口为难的话,不如先向周舟开口。周舟家的公司开得时间长,早就有固定合作的银行。不能把整个公司账户迁来新的银行,但只要一部分也足以暂时向杨行长交差。   正要给周舟打电话,却听到手机响——竟然是林一白的电话。算起来,好像有很长时间没见了一样。连回答的声音都不自觉变得干涩:“喂?”   林一白是拿着手机犹豫了很久才最终拨通电话——是什么时候起,给孟黎打电话需要前思后想,瞻前顾后?   开了口,反而顺畅些。   “好久没见,出来坐坐?有些话想和你说。”   因为是曾经熟悉无比的声音,现在听来,格外古旧。像穿过了一条长长的昏暗的巷道,带着微微水气。   孟黎的心情瞬间变得湿漉漉的,轻声说:“好。”   ——————   林一白约的地方是一家藏在胡同里的安静酒吧。两层的民居小楼。昏黄的灯光照得四周如同恍惚梦境。吧台上趴着一只懒洋洋的大肥猫,听见有人来,自顾自地舔了下前爪。   两人坐在二楼的小包厢里。低矮的沙发松软得像一张床。   孟黎觉得这里果然像林一白会找的地方。   林一白到了一会儿。桌上放了几瓶嘉士伯,有两瓶已经喝完。   他招呼孟黎坐下,给孟黎倒了一杯酒,才问:“要不要点小吃?”   孟黎摇摇头,沉默地喝口啤酒。   林一白开门见山:“我在法国的居留证快到期了。下个月就要办续签,续十年的。以后打算长期住在那边。”   孟黎低头慢慢地转着酒瓶。好像这样就能抚平心里的震惊。之前很久没联系,她以为两个人就是这样逐渐淡了。现在听林一白说要走,更是觉得尘埃落定。可是却又有一种无疾而终的怅惘。   ……   “那……你……一路顺风……”   林一白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孟黎竟会这样说。语气泾渭分明得像两个毫无关联的人。   他拿起酒瓶,一连喝了小半瓶,才说:“我是想带你一起走的。”   孟黎诧异地抬头,目光落在林一白微醺的脸上。突然之间心中泛起温暖的感动。十分纯粹的感动,是被人照顾,被人示之以好的柔软。就像被酒精迷醉之后,轻飘飘的欢喜。让人恨不能因此而冲动。   可是这种冲动的欢喜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便被现实的浪头打来。去法国——她爸妈怎么办?她的工作怎么办?她以后的人生就做一个贤妻良母吗?   那种迷醉的感觉逐渐清醒。   甚至直到现在,她才突然发现一件事情——她和林一白之间,从头到尾都是不可能的。   他们之间真正的问题不在于苏沅或者苏沅的家人,也不在于顾容,而在于两个人最根本的分歧。他们处在不一样的人生阶段。   林一白三十多岁,可是却经历过很多人一生不曾经历过的事情。他深爱过,也失去过深爱的人;他贫穷过,也富贵过。现在的他,有足够过完闲适一生的财产。他需要的,应该只是一个温柔贤惠又知情识趣,能够和他一起享下半生风月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应该像瓷器,像艺术品。   而不是孟黎这样。她正活到兴头上,压力大,冲劲也不小。对于未来,未知而又无畏。好像还有无数个可能性等着她去探索。   但是从此和林一白去法国,人生仿佛就像一眼能看到头的平坦大道。   感情、生活都丰足了。可是她自己呢?她做过什么事情?在这个世界留下过什么痕迹?等年迈古稀,可供回忆的岁月该有多浅薄?   于她而言,林一白太强大,经历过太多。如果两个人在一起,那么她的人生将完全挂在林一白为她搭起的花架子上。像一丛菟丝草。   而她想做的,其实是一株乔木。   孟黎想了一会儿措辞,慢慢说到:“我觉得我更想留下来。”   “我在这里,有工作,有朋友,有家人,有我整个的生活。我不能连根拔起,从此去另一个地方。”   “也许这才是我们之间最终的症结。你和我,对人生的追求不一样。”   林一白已经从孟黎的表情中看出端倪。可仍是控制不住失落与伤感。也许再好的照顾也不足以让一只想飞的鸟心甘情愿钻入笼中。   这个时候尤其希望孟黎像苏沅一样,温顺一点,乖巧一点。不要有那么多自己的想法。   他烦躁地又开始喝酒。喝完后才说:“什么追求?!都是些空话。人活一辈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那些事,那些人?看过以后,都一样。那什么《圣经》里还说,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一辈子,也就四个字,饮食男女。要说有什么大事,无非是生老病死。”林一白的语气,带着点不耐烦——对整个人生的不耐烦。   “你见过,可我还没有见过。你看透了,可我也没有。”孟黎说完,发现原来彼此之间的差异这么简单。   “你要见什么?经历什么?亲人辞世!艰难求存?看人眼色,勾心斗角,一步步往上爬?”   “总之,好的,不好的,都想看一看。”   孟黎往杯子里倒满啤酒,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然后用手背擦了下嘴角:“你保重。”说完,拎起包就往外走。如果不是这一鼓作气,她担心她会舍不得离开。   林一白没动,却伸手一拉,抓住孟黎的手腕——纤细得让人心疼。   孟黎的眼泪立刻往下掉。   为什么想得那么清楚,有那么明白的理由,感情上却仍是不舍得?心里又闷又酸痛。林一白一抓,好像抓住的不只是她的手腕,而是她的心脏。   她没敢出声——不想让林一白知道她已经哭了。使劲一挣,挣开林一白干燥的手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林一白只觉得手中一空。突然间鼻子一酸,眼眶毫无征兆地泛红。   走到外面大马路上,夜风撩起头发。不远处是连成片的酒吧。长头发的年轻女孩子,在已经颇有寒意的秋天仍是露出光洁大腿。   背后突然传来有人唱歌的声音。大约是街边卖唱的歌手。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唱着陈奕迅的《富士山下》。   孟黎以前并不喜欢这首歌。可这个时候,带着揉皱的心情,轻轻一碰都难以忍受。她突然蹲下来,双手死死抱在膝前,头深深埋进手臂中,哭得不能自已。   路过的人,像看怪物一样不时回头打量她。   ——————   林一白没有等到下个月,过了两周便去了法国。他把别墅里的东西整理一下——私人用品全部寄到法国,家具留下,还有一些东西送给朋友。然后将别墅租出去。   处理完别墅的事情,似乎就没有理由再留下。当即定了机票。他想,事情总会过去,再深的伤痛也终将平息。   孟黎从他手里挣脱的那刻,心里空得发紧发疼,像有刀子划过一样。那种痛,让人绝望得像永远不会好一样。   可是他经历过那么多事情。身边的人来了去,去了来,兜兜转转,又真有什么是看不开的?少时,爸爸去世,亲妈改嫁。上大学了,过年回家都不知道该回哪里。后来终于和苏沅稳定下来,可是苏沅也撒手去了。   这世上,最终就是你孤零零的一个。   都会走的,也都会深埋于心底的。   定的是头等舱,直飞十个小时。一觉醒来,好像换了个天地。天蓝得像一匹丝绒。因为事先已经订好□□v车票,到巴黎之后未做停留,直接去了波尔多。   在火山上看窗外连绵的景色。大片大片的草地上零星几座房屋。每一帧都仿若图画。   这样的景色,他本来是想跟孟黎一起看的。   到波尔多之后,酒庄的人开车来接他。一路绕过城区,开向酒庄所在的小镇。等回到酒庄,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   他洗了个澡,往床上一躺。松软的枕头和被子让人如在云端。   他告诉自己,等醒来,所有事情都会慢慢变好。   因为,遗忘是神给众人的恩赐。      ☆、第六十章      林一白走的那天,给孟黎发了条短信。   她看着屏幕上黑色的字,就像魔怔了一样,想象着林一白出门、上车、去机场的每一个画面。突然之间被一种冲动攫住,很想直接去机场,留下林一白或者跟他一起走。   这种冲动像一股激流在她脑子里左冲右突。她的手紧紧握着鼠标,身体却在止不住地颤抖。   耳中是嗡嗡嗡嘈杂的人声,眼前像弥漫起遮天大雾,很想走,却怎么也动不了。有什么东西牢牢缚住她的手脚。   直到杨行长来找她。   杨行长笑眯眯的,态度十分热情。先是赞许了孟黎能引进周舟这个客户,然后说给她一些报销额度,作为短期奖励。   可是数额之大远超孟黎的预期。她立刻站起来道谢。   杨行长笑笑:“我看顾总那个公司真是越做越好了。为了表示支持,贷款也好,其他业务也好,你告诉顾总,我一定全力支持。”   孟黎脸上不禁露出茫然表情——又关顾容什么事情?   只听杨行长接着说:“昨晚老田给我打电话,说是分行新派了个行长下去。还说新行长才到没几天,就走了个大客户。那边还挺不高兴。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说动顾总。改天我再请顾总吃个饭,交流一下。”   孟黎这才明白,原来没等自己开口,顾容已经将公司账户迁了过来。   她从来没有清高到不想去找顾容帮忙。只是觉得为难,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没想到顾容竟然会做到这一步……   说不感动是骗人的。   可是这种感动却不像以前那样,那时候顾容只要下楼给她买碗麻辣烫,她就能傻笑半天。现在的感动带着世俗的分量。   孟黎微微低着头,闷闷地答应一声“好。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好跟顾总约。”   “都行,就是过两天银行有个培训,得在郊区住一晚”杨行长一边说,一边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站在孟黎面前,挨得挺近。伸手拍了拍她肩膀,说:“我知道你最近跟男朋友分手了,情绪可能受到影响。培训时你就跟我一起去,也散散心。”   孟黎心中默默一声哀嚎,谁把培训当散心的?!表面上却不得不答应。   杨行长笑着放下手:“没什么事了,你先出去吧。等出差回来,就约顾总一起吃饭。”   ——————   说是培训,其实相当于帝都分行各支行的人聚餐。选在帝都郊区的一间会所里。上午开了半天会,下午就自由活动。   登时就从还没来及关上房门的房间里响起哗啦啦的麻将声。还有人出去爬山,看秋景落叶。因为来的是各支行的人,从前都没怎么见过,彼此之间并不熟悉。尤其是孟黎,又是新来的,更加不熟、吃完午饭后,一个人意兴阑珊地在院子里逛了逛。   她其实想去爬山的,但要是一个人去,显得太孤僻。跟大家一起去吧,那些人都三三两两已经各自抱团。   于是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对着远处发呆。   杨行长早被人拉去打麻将。在房间里透过窗户看见孟黎背对着他不知在看什么。打了两圈,再一看——孟黎还在那儿,像尊雕像似的。不禁觉得好笑。   便对身边的人说:“你帮我打会儿,我想起有点事情。”说着让了位置,走出来。   孟黎骤然听见背后有人说话,吓了一跳,回过身,见是杨行长,眉目舒展地笑笑:“吓我一跳。您怎么出来了?”   杨行长一笑,却问了句:“我抽烟,你不介意吧?”   孟黎当然说没关系。   杨行长点燃了烟,才说:“本来也不喜欢打。怎么一个人站这里发呆?走,我陪你出去走走。”   孟黎觉得今天的杨行长格外有亲和力。大约是考虑到她的心情,真是有心让她来郊区散散心了。孟黎不禁有点感动。遂说好。   帝都一年四季的景色其实乏善可陈,唯独秋天好。秋高气爽,天蓝得像洗过一样。是一种十分明净的颜色。满山的树,开始落叶。堆了一层又一层的金色。   看得人心旷神怡。   杨行长似乎有所触动,说了不少他以前的事情。大学毕业进入银行,从柜员做起,一步步走到现在。   略微提起几句工作之后,叹一口气说起家里:“我女儿身体不太好。”   孟黎以前听过一点传闻,知道杨行长的女儿才十来岁,但是因为身体不好,就没上学,只在家里养病。   说到女儿,杨行长的表情不禁温柔了一些,语气也十分和缓:“我回家经常帮她按摩,按一下她的情绪会好一点。”   孟黎听得唏嘘,一时倒不知道怎么安慰。两个人便默默地往前走。   走没多久,遇上其他来爬山的人。杨行长跟他们打完招呼,就一起往山顶上走。之后一群人一直在一起,直到晚饭时间重新回到会所。   餐厅里服务员正陆陆续续地上菜——有四桌。早先打麻将的已经散开,坐在位置上。接了杨行长麻将位置的那个人一见他来,笑得嘴都合不上,扯着他的胳膊就往一边去:“你后来怎么没回来了?我做了几次大牌,赢得他们全都跑了。”   孟黎远远看着他们在另一边,猜想杨行长大概要去那边坐,便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和身边的人还聊起来。   没想到开席时,杨行长仍旧坐了过来。   大约因为是在郊外,美景在侧,所有人都有点放松度假的意思。刚开席,还没吃饭,就喝上了酒。   分行行长起的头,大家当然都要给面子。所有人站起来,热热闹闹一喊,喝了第一杯。   没过多久,几桌人喝得更欢。不少人拿着酒杯,四处敬酒。敬到孟黎这桌时,当然是先敬杨行长,然后也没放过她。   “孟美女的名字可是听过好多次了,今天终于见上面。你可是你们杨行长的得力助手。来,来,喝了这杯。”   孟黎都做好大喝一场的准备了。   没想到杨行长胳膊一伸,挡住她,接过酒杯,说:“她不会喝,我来。”   后来的酒,被杨行长挡了十之七八。到散席时,孟黎看见他已经喝得脸色泛红。脚步似乎都有点虚浮。   她赶紧叫服务员倒了杯热水,悄悄问:“您还好吧?”   杨行长摆摆手:“没事。”   孟黎本来想送他回房间,但想到毕竟男女有别,而且工作场合更要注意分寸。万一被人看见估计又是一场八卦。于是拜托了身边的男同事送杨行长回去。   这次来开会的都是各支行的领导,再有十来个和孟黎一样的部门副职。领导当然都是每人一间房。因为副职来的不多,因此也没合住标准间——全都住了单人间。   孟黎估计着晚上也不会再有什么活动,因此一回房间就洗了澡。洗完出来换了睡衣,吹干头发,就躺在床上看电视。   电视里放的是周星驰的九品芝麻官。孟黎已经看过很多次,可是看到苑琼丹和另一个老鸨吵架时,举出那张“丑”字,仍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等看完电影,她打着呵欠关了电视和灯,还想着终于能早睡一回,却听见手机震动了一下——应该是有人发微信。   她漫不经心拿过来一看——还以为是腾讯新闻之类。   却看见一句简单而触目惊心的话。   “喝多了,306。”   发信人是杨行长。   此时房间里的灯都已经关掉,只有手机屏幕的微光映着孟黎的脸——像恐怖片一样。   她盯着这句话一直看。喝多了,很好理解。杨行长确实喝了不少酒。306——孟黎不知道杨行长到底住哪间房间,可是这个数字不用猜也知道是房间号码。成年男女,还有比房间号码更直白的暗示?   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首先是错愕。职场上混乱的男女关系孟黎没经历过,也听说过。这种事情总在或远或近的地方发生着。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头上。更没想到会来自杨行长!   杨行长今年四十出头——比孟黎大了至少十二岁。在她看来,两个人根本就不是一辈人。如果杨行长不是领导,她应该管他叫叔叔的。所以心里一直把他当长辈看待。   再则,下午聊天时,杨行长说起他女儿,一脸父亲的光辉。怎么会?!她完全无法将下午那个杨行长和这样的短信联系起来。   错愕之下,又有点紧张和害怕。脑子里浮现了一万遍电视里演的,下属不答应上级的潜规则,被穿小鞋,导致连工作都没了的剧情。   突然间甚至来不及去想那个短信。只反反复复地念叨“完了,完了,工作肯定保不住了。”   现在的银行毕竟还是难进。她要是在这里干不下去,该怎么办?!要是没银行要她,没了工作,那也就断了收入。每个月还有房贷呢!   突然感受到秋风扫落叶的残酷无情。   她捏着手机,像捏着决定命运的钥匙一般。呆了半晌,才牙一咬,心一横,想着死就死了吧!      ☆、61、第六十一章      “那您多喝点蜂蜜水,防止头疼。”孟黎飞快地打下这句话后,为避免杨行长再发短信或者打电话,迅速按了关机。然后被子一蒙,打算睡觉。      闭了好一会儿眼睛,却毫无睡意。      心里其实是觉得有点恶心的。也对杨行长这个人的人品产生了怀疑。她不知道杨行长到底和他老婆关系怎么样,以前零星听起,似乎并没有不好的传闻。所以她无法理解杨行长的做法。      她揪着被子,想着想着居然就睡着了。      第二天吃了早饭,大家集合回市区。所有人都坐在旅游大巴上。孟黎上得早,特意在后面跟一个落单的女同事坐在一起。      她在后面看见杨行长上了车,然后在前排位置坐下。其实吃早饭时遇到,两个人还相安无事地打了招呼。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但她心里却是紧张的。猜想昨晚装傻唬弄的态度应该是得罪了杨行长的吧?回去以后估计得穿小鞋了。      其实说句实话,就算杨行长不挤走她。她自己也觉得怪怪的。对于从前尊敬的领导,突然有了一种抵触情绪。当然,她不是电视剧女主角,不敢义正言辞跑去指责行长的做法是多么卑鄙无耻。但是,这发自内心的不舒服,甚至是看不起让她觉得再和杨行长共事是一件极其别扭的事情。      可是,就这样提出辞职似乎又太戏剧化了点。      想了一路,直到前面行政部的同事喊说到了支行附近,孟黎猛然一震,拿着东西下车。这下和杨行长不得不正面相遇。      她尽量笑得自然一点,心里却在想对于现在的杨行长来说,肯定恨不得像秋风一样把自己这片落叶冷酷地扫掉。可是刚打了个招呼,杨行长却笑眯眯地说:“你现在不用去单位,下午再过来吧。晚一点也没关系。”      孟黎看杨行长的意思是要回支行的,实在不想跟他一起进去,便顺势道谢:“谢谢杨行长,我回去放一下东西很快就过来。”      说完以后,回身打车。杨行长便自己往支行的方向走。      孟黎刚上车,就收到微信。还是杨行长发来的:“郊区景色很好。你路上小心。”      那种略微恶心的感觉又一次涌上来。她没回,直接按了退出。      ——————      孟黎没想到的是接下来两天竟然风平浪静。杨行长没给她穿小鞋,也没再进一步试探,一如往常般正常工作。      反倒显得她这几天来大惊小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样。她觉得奇怪,怎么跟电视里演的不一样?      因为这事,本来跟顾容的饭局她都想推掉的。后来看杨行长一切如常,便又答应下来。时间定在周六,吃晚饭。      杨行长说要来接她一起过去。孟黎心中惴惴,她真是有点搞不明白杨行长到底想干什么。说没有企图吧,好像又有点企图。说有企图吧,也没什么极端表现。      她想想,找了个借口:“我下午要出去逛街,逛完之后我直接去饭店。”      没想到杨行长轻声一笑,表情像在对小孩子说话:“逛街啊,你们年轻女孩子就喜欢逛街。”      笑得孟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呐喊:我不是什么年轻女孩子!我是离婚妇女!      ——————      顾容接到邀请以后,欣然赴约。其实孟黎已经跟林一白一分手,他就知道了。是孟黎的表妹小棠告诉他的。听到消息时,眉飞色舞地停不下来,当即许诺送小棠一台新手机。      他将公司账户又签到孟黎新跳槽的银行,知道于情于理孟黎至少会请他吃顿饭。因此坐等孟黎约他。约是约了,只是比预想地晚一点。电话里,孟黎告诉她要去参加个培训。      只是可惜来的还有杨行长。      落座以后,喝酒吃菜,宾主尽欢。吃到一半时,顾容却发现气氛好像有点不一样。      杨行长竟然给孟黎夹了三次菜!第一次是先低声问了句:“这个你喜欢吃吧?”,然后用公筷夹了一筷子鱼;第二次是分别给他和孟黎都夹了菜;第三次又只夹给孟黎。      再看孟黎,晚上一直话不多,吃的也少。表情还有点僵硬,似乎在尽量减少和杨行长说话的机会,甚至几乎不转头看,一直盯着桌上的菜。      以她对孟黎的了解,这是她在防备一个人。      顾容再顾不上吃饭喝酒,目光探究地在孟黎和杨行长之间扫来扫去。      菜没少夹,同时酒也没少喝。顾容本来酒量不好,两杯白酒下肚就有点上头。杨行长俯身给孟黎倒了一杯,又给顾容加一点,说:“小孟酒量很好的,比我好。”      顾容看杨行长的表情,怎么看怎么不对。他也是男人,知道男人在捕猎一个女人时的手段与行为。在他看来,杨行长就像一头发情的猩猩,只不过手段比较隐晦——装出绅士又关心的模样。      想到这里,酒气和怒气一齐上涌。当即拽了一把孟黎的椅子,把她拉到自己身边,然后把酒杯塞进她手里,又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笑容满面地说:“我和孟黎在一起这么久也没告诉您,今天我们俩一起给您敬杯酒,谢谢您一直以来对她的关心。”一手拿着酒杯一饮而尽,一手用力揽着孟黎的肩。      孟黎吓一跳,端着酒,怔怔的,半天没动。      顾容喝完酒,见她还呆着,顺手将她的酒杯拿过来,又说:“你不能喝太多,我来喝。”      杨行长的表情迅速冷掉,尴尬地恨不能当场离席而去。但毕竟是经过风浪的,很快稳定住情绪,故作惊喜:“哎呀,怎么不早跟我说?这可是好事情。”说着,也将手中的酒一口喝下。      他其实一直怀疑孟黎和顾容有点不清不白,但从来不知道两人曾经是夫妻。他认识孟黎没多久,就知道孟黎有林一白这个男朋友。后来认识顾容,了解他的背景之后,以为他是个花心大少。跟孟黎可能是玩一玩的暧昧关系。他猜测像孟黎这样小有姿色的女人,大概男女关系难免复杂点。      有了这些猜测,再加上本就对孟黎有点好感,在得知她分手之后,便有心多加安慰,换一段露水情缘。他心里很清楚,只想跟年轻女人找回点曾经谈恋爱的感觉,并不会让其伤及家庭。      人到中年,上有父母需要照顾,下有子女需要看护,而年轻时共同走过来的妻子,既是依赖,又是怨偶。压力之大,精神之空虚,简直让人时不时地感觉生无可恋。      因此,这时候比任何一个阶段更迷恋爱情带来的抚慰。像精神鸦片一样,填满并装点所有无聊又骚动的时刻。      当然,他不会再像年轻时那样傻不愣登,全心全意地去爱一个女人。现在的他,极度向往爱情,同时又克制,甚至冷漠而自私。他只想享受来自女人的仰视与爱慕,享受一来一往间的迷醉感。      他甚至觉得,这样的爱情才是爱情,才能证明他的人生的确小有所成。      他可以不厌其烦地和一个年轻女人聊天,尽管偶尔遇到冷淡回应甚至拒绝,但这丝毫不会让他产生挫败感。因为尽管拒绝,那些女人的态度总是客气的,不愿得罪他的。      他甚至从来不将这种关系带入到工作中。他不会因为谁拒绝他就故意刁难,当然也不会因为谁和他暧昧而大开方便之门。因为,于他而言,这只是一个男女之间的小游戏。不值得让工作为之冒险。他希望每一段关系都是你情我愿的。      因此,遇到麻烦的对象,他能清醒地立刻抽身离开。      比如说现在——顾容是个优质客户,既然他宣布了和孟黎的关系,那就没必要得罪他。以后不再招惹孟黎就是。      一顿饭很快结束。连喝两杯酒下肚,顾容其实有点受不了,脑子里像有大江大河奔腾而过。混混沌沌又轻飘飘的感觉。      他掐着手背上的肉提醒自己千万得稳住,起码不能在杨行长跟前出洋相。      孟黎见他脚步略微虚浮,身体又摇摇晃晃,便挽住他胳膊——其实是用力托住他,两个人一起走到外面送杨行长上车。车一发动,顾容就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往孟黎肩上一靠,像是精疲力尽的样子。      孟黎知道他已经喝醉,便一手拿着他的包,一手扶着他,叫了辆的士,送他回家。      在车上,顾容不时皱眉,一脸痛苦表情,还吵着说恶心,要下车。孟黎拉着他,不让他动。他却费力地抬手拍司机的肩膀:“师傅……下车……下……”      司机还真打算停。      孟黎赶紧说:“师傅,接着走。别管他,他喝多了。”说完,觉得自己像冷酷无情的恶女人,不禁自嘲一笑。      司机只得硬着头皮往前开。      还好并不是很远。一下车,顾容就跑到路边花坛吐了起来。孟黎轻轻拍他的背,在旁边递卫生纸。      折腾了好一会儿,孟黎才终于把顾容送到楼上。      顾容已经完全是、烂醉如泥,一进屋,摸到床上,就倒下来。根本不可能再去洗漱。孟黎只得去洗手间找了块小方巾,帮他擦了擦脸和手。又脱掉他的外套,然后才把他推进被子里。      因为看他还是一脸难受的样子,担心他一会儿还得吐。孟黎出去找了个空的垃圾桶拿进来,放在床边,嘱咐顾容:“你要是想吐,床边就有垃圾桶。我还放了纸巾和水杯。”      顾容只微微晃了晃脑袋,模糊不清地“咦喔”一声,再没动静。      孟黎关了灯,带上门,一个人下楼去。      62、第六十二章 结局 …      自从跟顾容一起吃过饭后,杨行长对孟黎的态度虽然依旧亲切,但是她感到一种微妙的改变。似乎自己又成为了一个不具性别特征的下属。   这种改变让孟黎骤然松了一口气。于是在杨行长偶尔提起顾容时,并未反驳她与顾容的男女朋友关系之说。   只是没想到,一传十,十传百,周围熟悉的不熟悉的同事全都知道了这件事。还有热心的劝她赶紧定下来。   心里有些东西像溃退了一样,以前觉得应该寸土不让的坚守,露出败下阵来的疲态。   一件一件的事情发生以后,孟黎觉得她逐渐认清了自己。这个她,其实与想象中的并不一样。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也没有特别勇敢或者正义,就跟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会计较得失,会妥协,会明哲保身。   就像杨行长这件事,严格说来,或者放在美剧里,大概称得上职场性骚扰。她讨厌这样的的事情,可是她不敢说,更加不敢义正辞严地指责,甚至一度害怕因为自己的拒绝而丢掉工作。她还担心只要有人看出蛛丝马迹,别人不仅在背后议论杨行长,还会说她不正经,怀疑她跳槽过来的合理性。   这样的认识让她失望。对她自己失望。   和顾容一起吃饭时,她简单说了几句最近的心情低落。   顾容劝她:“人之常情而已。没必要苛责你自己,你又不是要做圣人。你要是真的觉得和杨行长相处别扭,看不惯他,找个机会调走吧?”   孟黎幽幽地叹了口气:“哪有那么容易?!来的时间本来就不长,上上下下的人还不熟悉,也没做出什么显眼的业绩。往哪儿调?谁要我?再看吧。”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有数不尽的烦恼似的:“再说,我觉得自己没劲,倒不是完全因为看不惯杨行长。而是明明脑子里有一个声音说他感情上不道德,另一个声音却又在说:’关你什么事?!社会里,谁不是这样?大惊小怪的!’”   “觉得自己没自己以前想得那么好,那么道德,挺失望的。”   顾容知道孟黎这是钻了牛角尖,劝不回来,便笑笑,说:“得,那一会给你发个不道德证。”   孟黎“嗤”一声:“不道德还是远远轮不到我的。”   吃完饭以后,顾容送她回家。车一直开进小区里,停到单元楼下。   孟黎一边笑着说:“你还挺周到,送人送到家门口”,一边拿了包下车。关了车门以后,正要曲着身体透过车窗摇摇手,却见顾容也下了车。   顾容一手抵着门,一手撑在车顶上,微微俯下头,笑着问孟黎:“这哪叫门口?要不我送你上楼?”   孟黎心思一动,赶紧摆摆手:“不用,不用,你赶紧回去吧。”说着,还后退了一步。   这后退的一步就像踩在顾容身上一样,他顿时露出受伤的表情,黯然到:“那好,我看着你上去。”   孟黎便转身上楼。   开了门,伸手按了灯,雪亮的光落在沙发上、地毯上,有一种清冷的安静。她刚坐下,听见座机突然响起来。震耳欲聋一样,吓得赶紧接起来。   电话那头是赵素秋。   孟黎问到:“妈……怎么没打手机?”   “打不通。吃过饭了吧?”   孟黎一边说着:“嗯,在外面吃的,刚回来。我爸最近怎么样?没喝酒了吧?”,一边使劲伸手把包拽过来,掏出手机,一看,没电了。   “还行,没什么问题。你跟谁在外面吃饭啊?”   “……顾容。”   赵素秋叹了口气,说:“其实你没必要担心我跟你爸,我们毕竟两个人,有个伴。你一个人在外面,才让我们不放心。小容吧,犯过错,但也不是十恶不赦。”   “而且,我最担心的是你将来生孩子的问题。不管跟谁,你总得结婚,总得生孩子。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就算结婚这个事情拖得起,生孩子却拖不起。早生总是比较好。”   孟黎正躺在沙发上,捏着手机,望着亮得发冷的光半天没说话。   以前总以为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找一个让自己称心如意的男人,去碰一段缘分。就算找错了,也没关系,刮骨疗伤还可以再换一个。   可是,其实,并没有那么多时间。   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人,完全符合你的心意,能够像打开开关一样打开你身上那个关于爱情的按钮。   只是,人活着,活着,就累了。   十七八岁的时候,一肚子的情思,能够柔肠百结。看见一张笑得刚好的侧脸就能怦然心动,看见落叶飞花也能思索半天。然而,到了三十岁的时候,柔肠不再,情思不再。   不会再轻易地喜欢一个人,同样,也不会再轻易地憎恶一个人。   大概,这就是成年人。   孟黎对着电话小声说:“放心,我有分寸。”   ——————   又是顾容来接孟黎下班。上车以后,顾容说起周末有一个客户结婚,叫她陪他一起去参加婚礼。   孟黎刚刚扣上安全带,听着那声脆响,突然问:“那我们算是什么关系?”   顾容扭头看着她:“我们在一起了呀。”   像是一锤定音的宣判。   孟黎的心里很平静。不欢喜,也不忧愁。应该是从顾容赶来照顾她爸那天开始,到后来帮她挡掉杨行长,日子就像回到了从前,回到她和顾容结婚的那段时间。   这个结局,就这么不知不觉,却无法避免地来到了。   孟黎记得,第一次顾容向她表白时,以及后来求婚时,那种巨大的让人眩晕的喜悦。   真是奇怪,那时候怎么会那么欢喜呢?   她微微侧头,淡淡地说:“那就这样吧。”好像在面对某种强大的力量一样,只能顺从接受。   顾容突然一踩刹车,将车停在路边。刹得太急,两人都往前一倒。   “怎么了?”孟黎的语调上扬,满脸惊诧。   顾容双手放在方向盘上,侧头看着孟黎。她的态度,平静地让他发慌。   “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放不下。要是你不愿意,我可以等,一直等到你真的原谅我。”   孟黎从发生大事的惊吓中缓过来,笑笑:“你别多想,我答应了就是愿意。”   现在的答应和以前的答应截然不同。她突然发现她竟然学会了那么多东西。   她不再对婚姻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她愿意答应顾容,不是基于爱情,而是因为两个人在一起,可以优化彼此的生活。   顾容是适合与她共度一生的人。他们本来就是谈得来的朋友,而且顾容向来支持她追求事业。再说,顾容长得好,人也聪明,跟他生的孩子,应该也是不差的。   顾容却觉得孟黎的表情还是像有什么不对劲一样。他突然抓着她的手说,急切又诚恳地说:“你放心,我以后再不可能犯那样的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我想了很多……”   “首先,一个愿意和有妇之夫勾搭的女人,本身就是有问题的。所以……”顾容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尴尬。他不明白以前怎么会觉得姜婉天真?!明明她和自己在做着一件并不天真的事情。   可是要直面自己犯过的难堪的错误,还是尴尬又难为情的。简直不想承认那个曾经的自己,怎么会蠢成那样?!   “再则,真的从内心来说,我受不了你离开我。没有任何人,或者事,值得让我失去你。”   他十分清楚孟黎不是完美的,然而,孟黎身上有他最想要的那一部分。他的女人,应该聪明又独立。可以和他聊人情工作,也可以谈论艺术政治,出得厅堂入得厨房。   他对自己的定位是社会精英,他希望他的女人和他一样,精英也强大。他们是可以互相携手的力量。   孟黎将手抽回来,带着浅笑说:“开车吧。我相信我们能过得挺好。也不用大费周章了,改天网上约个日子,我们重新办个证。”   顾容便顺着孟黎的话往下说:“我陪你再去看套房子,选离你上班近的,你喜欢的。”   “好。”   兜兜转转,一切又好像回到以前。   只有孟黎内心里清楚,其实并不一样。   刚刚顾容解释那么多,无非想让她有安全感。可是对现在的她而言,安全感早已不再来自别人,而来自于她自己。   她有一份工作,有养活自己的能力,也有取悦自己的闲心。所以她不需要畏惧跟另一个人共同生活,同时也不畏惧失去这个人。   为婚姻做好最坏的打算,才能清醒地走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拖了这么久!!!纠结得这几天都不敢点开页面看 %>_<%这就是结局啦。   还会有一个番外,交代林一白的归宿,还有孟黎的一些改变。   最开始想写这个文,是源于一个触动。还在上学的时候,有一个认识的姐姐,性格极为刚烈。但是后来她老公出轨,她居然忍了下来。那是第一次发觉,婚姻不是想象中的那样,不是毫无杂质的水晶宫。那时候,甚至觉得很害怕,觉得以后自己也会这样,在压力之下妥协。   后来,这样的事情,身边越来越多。我自己在结婚之前,甚至郑重地考虑过这个问题。   其实我对于爱情这个东西很悲观,我不相信相爱一辈子这种事情,几十年的相处中,不管男女,都会遇到让自己心动的人。我想,要是我遇到这种事情,看他到哪个程度吧。逢场作戏,心动或者稍微行动的,给三次机会。要是真动了感情,纠葛上了的,那就决不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