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气人又撩人》 作者:赵缓缓   文案:   国子监司业薛景恒君子端方,克己复礼,是京城闺秀心心念念的萧郎,不料却被乐舒郡主崔肆意捷足先登了。   闻此噩耗,众人捶胸顿足之余,也想向这位郡主讨教讨教,怎么哄得一座冰山转了性。   崔肆意也不藏私,主动写了一本书,名为《如何追到高岭之花》。   一时间风靡京城,供不应求。   打开却只有两行字:   首先,你得有我出身好,方便用强权压他!   其次,你要有我容貌美,方便用美色勾他!   众人吐血。   “嗯?强权压我?美色勾我?”薛景恒下衙后拿着某人的大作,脸色黑如锅底。   崔肆意扑到他怀里,讨好道:“不是,你听我解释……”   食用指南:   1.又作又灵戏精女主vs口嫌体正直闷骚男主,双洁。   2.轻松小甜文,主感情日常。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情有独钟重生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崔肆意┃配角:下本开《以身相侍》求收藏!┃其它:   一句话简介:平平无奇的恋爱小天才!   立意:珍惜当下,弥补遗憾。 第1章 选择 准备勾搭他!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京城杨府的后花园里,人来人往,精心装扮的少女或吟诗作画,或凭栏赏花,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怎么乐舒郡主今日没有来?”   “你忘了她前两日一脚将长宁伯世子踹到了湖里?原本就嚣张跋扈的名声,这下更坐实了,怕是无颜出来见人吧!”   “赵王和王妃本就为她的婚事发愁,如今更是雪上加霜了……”   两个女子一唱一和地说着悄悄话,面上虽略有忧色,但嘴角的嘲讽和奚落,却是掩都掩不住的。   “怎么孙小姐和吴小姐这么关心我的婚事吗?”   一个身着鹅黄色齐胸襦裙、梳着单螺髻的少女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双手环胸,略歪着头审视着眼前的两人,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容。   虽说气焰有些嚣张,但乐舒郡主的美貌却是公认的。   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肌肤嫩得能掐出水来,柳眉弯弯、鼻梁挺翘、朱唇皓齿、梨涡浅浅,最妙的还是那一双眼睛,不笑时只觉清澈如水、惹人怜爱,浅笑时又觉温柔娇媚、动人心弦。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自有一股轻灵之气。   美极!美极!   人人都道乐舒郡主清丽若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纵是没有精心打扮,只要她一出现,依然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只可惜这性子太过张扬……   否则以这样的容貌和出身,想要求娶她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婚事又何至于艰难?   反倒让温婉和气但容貌家世略逊于她的户部杨侍郎的嫡长女杨西雨贤名愈盛,成了京城世家夫人心中的标准儿媳。   今日是杨西雨主办的茶会,宴请人数众多,这其中,许多人从前并未见过乐舒郡主,对这位传闻中的郡主好奇得很,现下好不容易见了,眼神中不免就带了几分探究。   不过孙宁和吴玉香可没这么好的兴致,两人耷拉着脑袋,畏畏缩缩地站在那里。   人家是郡主,她们父亲的官职到赵王面前根本不够瞧,本来只是想过过嘴瘾,没成想却被人抓了现行。   “郡主,她们也是无心之失,想来现下已经知道错了,郡主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而且女子以端庄贤惠为美德,如此既能成全郡主的美名,又能让她们心中记郡主个好,何乐而不为?”   杨西雨从人群中款款走了过来,她今日是主角,自然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袭樱粉色百花蝶裙在阳光下光彩夺目,头上的蝴蝶发簪更是雕工精细、栩栩如生,挪动脚步时一颤一颤的,活像要说话似的。   只可惜和乐舒郡主站在一起,瞬间失了颜色。   杨西雨心中懊恼,脸上的笑容却恰到好处,任谁看了也找不出一丝破绽。   “不好意思,我父王和母妃没教过我端庄贤惠,他们只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要我活得嚣张跋扈、肆意妄为,要不我怎么叫崔肆意呢?”   崔肆意笑容甜美,说出来的话是一贯的气死人不偿命。   怕场面控制不住,杨西雨只得缓缓挪动脚步,走到崔肆意身旁,低声耳语。   “崔肆意,你今天就高抬贵手一次,行不行?”   “杨西雨,你天天装贤良,装得累不累?”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天生就含着金汤匙出生?我不这样,我怎么找好夫婿?怎么过人上人的日子?”   “可我凭什么帮你?”   “你九岁时,抢了我一个糖山楂,我可还记得!”   “……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你现在跟我提这个?”   “所以你帮还是不帮?不帮的话,我嫁不出去就去赵王府,吃你的喝你的……”   崔肆意向杨西雨投去一个算你狠的表情,轻声道:“今日就算了,若是以后有谁敢在我面前乱嚼舌根,休怪我不客气。”   “至于我的婚事,自有我父王和母妃做主,再不成还有皇伯父为我做主,用不着旁人担心。”   没错,崔肆意之所以能够如此嚣张,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她父亲赵王是当今圣上景祐帝唯一的同胞兄弟,而她是景祐帝的嫡亲侄女。   若是旁的不受待见的王爷之女,也就罢了,可赵王是景祐帝最疼爱的弟弟,而且景祐帝膝下无女,只有六位皇子,自然对这个侄女愈加疼爱,一出生便赐了“乐舒”的封号。   孙宁和吴玉香见崔肆意不计较,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杨西雨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若是崔肆意执意不肯放过,她还不知道今日的事情要如何收场。   要是搞砸了她的茶会,害她嫁不出去,她做鬼也不会放过崔肆意。   “多谢杨小姐的邀请,只是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各位继续。”   崔肆意冲杨西雨微微一笑,转身走出亭外。   “哼,当着郡主的面不敢说,就知道在背地里嚼舌根,奴婢最看不惯这种人了!”   芸豆走在街上还有些为自家郡主鸣不平。   崔肆意看向旁边:“茴香你说。”   “不过是些小鱼小虾,郡主给她们个警醒也就是了,若是处置太过,反倒有碍郡主的名声……”   “虽说郡主现在……也没什么名声可言……”   最后那句茴香是哼哼着说的。   崔肆意没好气地瞅她一眼,平日里茴香是最稳重知礼的,没想到今日也这般打趣她。   “只是按郡主平常的脾性,也不至于真为难她们,郡主又何必逼着杨小姐来求您?”茴香伺候崔肆意多年,再了解她不过。   崔肆意唇角微翘:“好玩。”   是的,崔肆意和杨西雨自幼相识,只是旁人是情深意重的好姐妹,她俩却是相看两生厌,她嫌杨西雨虚荣,杨西雨嫌她张扬,所以两人在人前,从不显露彼此的交情。   她称杨西雨杨小姐,杨西雨唤她郡主。   尽管如此,崔肆意有时候还是有些恶趣味,就比如刚才。   不多时,写着“赵王府”的黑底鎏金匾额,便赫然出现在眼前,匾额下方,左右两边,各蹲着一只大石狮子,看着又威武又霸气。   整个大梁,除了皇宫,再没有比这更富贵的去处。   崔肆意进王府时,一个身着棕色衣裳的管事,正指挥着二十来个小厮在院子里打扫,见了崔肆意,都顺墙垂手立住,打头儿的管事上前请了一个安。   “奴才见过郡主。”   崔肆意微微一笑,走了过去。   待进了萱堂,只见两个妾侍白氏和柳氏,正在给赵王妃请安。   赵王妃今日梳的是倭堕髻,鬓间斜插一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与身上的牡丹花细丝褶缎裙很是相衬,举手投足间,无不彰显着大家闺秀的温婉端庄。虽已年近四十,但因保养得宜,看着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   当下,她见崔肆意回来了,哪里还顾得上那两个妾侍,随意摆了摆手,白氏和柳氏就恭恭敬敬地站到了一旁。   “阮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今日茶会上可玩得高兴?你父王和哥哥午后就去狩猎了,我还说没人陪我呢!”   赵王妃将崔肆意拉到跟前,嘘寒问暖。   她本就对这个女儿疼爱有加,自从女儿前些日子大病一场后,赵王妃这心里更是患得患失,恨不得整日整夜守着她。   虽然有人说阮阮病愈后,这性子比从前更加张扬,可这又有什么要紧?   她的阮阮本就是金枝玉叶,她有张扬的本钱。   别人怎么说,她不管,她的阮阮活得开心最要紧。   没错,崔肆意嚣张跋扈的大名下,竟然有这么软和的一个小字。   据说是赵王妃嫌丈夫给女儿起的名字太过张扬,才用“阮阮”二字来压一压。   “没什么意思,母妃让我去,我才去的,不过下次我可不去了。”   赵王妃见她态度蔫蔫的,就知肯定不是没意思这么简单,说不定又有人在茶会上说了什么闲话,她本想着自家女儿如花似玉,多在这些场合上露露脸,以后的婚事也能顺利些。   虽说王爷的女儿不愁嫁,但因崔肆意行事张扬,这两年竟没人敢上门提亲,眼看着女儿已经及笄,赵王妃心里难免着急。   按理说,以赵王和景祐帝的关系,看上了哪家儿郎,大可请景祐帝直接赐婚,可赵王妃还是希望未来女婿是真心求娶,如此女儿婚后也能过得好些,想不到却惹得自家女儿受了委屈,顿时心疼得不得了。   “好好好,都依阮阮的,不过,若是阮阮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和母妃说,母妃一定为你做主。”   说话时,还有意无意地瞥向一旁的白氏和柳氏。   完了,完了,王妃又在臆想她们要害世子和郡主了!   天地良心,她们哪敢?   王妃是前礼部侍郎潘岫屹的嫡长女,多年来和王爷恩爱有加,又生下一双儿女,她们不过是圣上随意赐给王爷的舞姬,入府多年,并无所出,身后也没有强有力的母家,根本无力与王妃抗衡啊!   可即便如此,王妃还处处防着她们,担心她们要害自己的一双儿女。   苍天可鉴,世子崔绍年轻有为,是王府未来的继承人,她们以后怕是还要靠着世子过活。   至于郡主崔肆意,虽说是个女儿,但却甚得王爷宠爱,而且人如其名,行事非常肆意,她们是脑子被驴踢了,才敢去招惹她。   但是王妃自带母爱光环,仍然觉得自己这一双儿女柔软善良,需要她这个母亲的悉心保护。   崔肆意自然不知两个侍妾的心思,她这边安抚好赵王妃,就带着两个丫鬟出了萱堂,主仆三人在走廊静静走着。   “其实,奴婢心里一直疑惑,郡主那日为何要将长宁伯世子踹到湖里,他对郡主出言不逊,郡主大可向王爷告他一状,不怕长宁伯不收拾他,没得白白连累了郡主的名声。郡主从前行事,虽也有些争议,但到底不像如今这般……”   崔肆意随意瞥了茴香一眼,你不明白,你怎么会明白呢?   她又想起她生病时做的那个梦。   梦里忽明忽暗,时空变换,她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看着另一个她的生活。   梦里的她嫁了国子监司业薛景恒,但依旧作天作地,对薛景恒不理不睬,薛景恒也无心管她,一心扑在政事上,在其伯父薛律致仕后调任吏部,自此青云直上,成为当之无愧的权臣,之后宫中发生政变,有黑衣人潜入府里,想要挟持她,用来威胁薛景恒。   幸亏她提早得到消息,换了丫鬟的衣服,打算偷溜出去,结果好巧不巧,撞上了上门求薛景恒办事、结果却被黑衣人挟持带路的长宁伯世子周连敬,周连敬这个挨千刀的,一眼就认出了她,而且还说什么薛景恒爱她爱得要死要活,让黑衣人赶紧抓住她,再之后她就被挟持了。   如果说看到这里,崔肆意还能勉强接受的话,下面的,她就接受不了了。   她因一时紧张,弄断了袖子里的藕粉玉手串,接着脚下一滑,脖子正好撞上了蒙面人手中的刀刃,死了。   没错,她竟然是这么个死法!   这简直不能忍,好吗?   梦醒后,崔肆意又生气又疑惑,一边觉得自己应该不至于这么倒霉催的,一边又觉得万一是真的怎么办,于是她私下求证,发现表面正经的王寺丞竟然纳了青楼女子为妾,醉心古籍终身未娶的杜编修竟然有龙阳之癖……   没错,梦里的她和现在的她一样,不仅爱话本,也爱听八卦。   这些就是茴香说给梦里的她解闷的。   什么?既然预知了结局,就应该夹起尾巴做人?   那不可能!   只要她崔肆意活着一天,就必须肆意一天。   所以那日在玉带湖遇见周连敬,她气得都要冒烟了。   更别说周连敬见她孤身一人,还将她当成了美貌可欺的柔弱女子,竟敢对她出言不逊。   行,梦里周连敬为求自保指认她,她不怪他。   可新仇加旧恨,她将他踹到湖里撒撒气,总没问题吧?   事后,长宁伯带着礼品上门致歉,崔肆意看在周连敬染了风寒、几日都下不来床的份上,也就不计较了。   虽然周连敬这里的气是解了,可一想到自己红颜薄命,以后都不能像现在这么嚣张了,她还是有点难过。   于是崔肆意废寝忘食、认真梳理了一下当时的梦境,准备揪出幕后黑手,然后想法子除掉,永绝后患。   宫里发生政变,那就说明护着他们的皇伯父不在了或者被胁迫了,那么这个幕后黑手是边疆的几位庶出王爷,还是宫中的几位皇子呢?   宁王?皇祖父在时就野心勃勃。   福王?见谁都笑呵呵的,但谁知是不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宫中孟皇后嫡出的九皇子年幼,而几位庶出的皇子却早已成人,哪个又是好相与的?   到底是谁这么胆大包天?   事实证明,她一个嚣张郡主,再怎么认真,也是搞不明白朝中这些弯弯道道的。   果然,话本子里那些废柴子弟突遭家变、洗心革面就能考取功名的故事,都是骗人的。   事实上,废柴就是废柴。   但是,她又实在不想坐以待毙。   于是她选择了最简单最有效的一条路—抱大腿!   她不会,总有人会啊!   “茴香,我让你打听的事情,打听到了吗?”   茴香没想到自家郡主的思路跳的这么快,有些怔愣地点了点头,将怀里的小册子递了过去。   薛景恒,年方十九,前年的科举榜眼,现任国子监司业,薛家二房独子,父亲薛行在薛景恒六岁那年病逝,母亲姜氏自缢殉情,薛景恒是由他的大伯父也就是现任太傅的薛律和其妻周氏抚养长大……   年轻好看又能干,上面还没有公婆,妥妥的好夫婿人选啊!   也不知道梦里的自己到底在挑什么,早点抱上薛景恒的大腿,也不至于落得这么个下场。   没错,虽然梦里的她和薛景恒感情不和,但这辈子,她还是决定嫁给薛景恒。   无他,保命要紧。   梦里的她临死前,隐隐约约听茴香说薛景恒已经控制住了宫里的局势,让她再等一等。   那就说明她只能上薛景恒这条船,嫁其他人都有站错队的风险,而宫里如果发生政变,王府这边的情形也不会太好。   为了自己,为了王府,她都只能选择薛景恒。   不过这次,她要让薛景恒死心塌地地喜欢她,然后义无反顾地保护她!   崔肆意扬起唇畔,摩拳擦掌,翘首以盼。 第2章 偶遇 我也喜欢你呀!   长庆街上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   崔肆意立在清心书铺的书架旁边,打算一会儿和薛景恒来个偶遇。   茴香已经打听好了,薛景恒每日下衙都会顺路到这间书铺逛逛,她就在这里守株待兔。   她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了,忙抬手抚了抚发髻,又低头整理了一下裙摆。   她特意换了一件对襟雪白菊纹上裳,下身则是粉红色的宫缎素雪绢裙,头上只簪一朵粉色珠花,看起来十分娇俏,耳上摇摇晃晃的明月珰,又为她添了两分活泼。   崔肆意从架子上信手拿了一卷书,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咦,这个《俏女鬼勾得俊书生》有点好看啊!   怎么才这么点?   下册啥时候出啊?   俏女鬼到底有没有将俊书生勾搭上床啊?   偏偏停在这种关键时候,真是无良作者!   崔肆意一面心中腹诽,一面意犹未尽地将手中书卷放回原处。   倏然,崔肆意如遭雷劈,终于想起她今日来这里的正经事。   她猛地转身,只见一个白衣男子正站在里面的书架前,闲闲翻动书卷。   简直比梦里还要好看。   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看书时神情专注,姿态闲雅,偶有清风顽皮,拂动他衣袖袍角,他也不为所动,仿佛世间喧嚣纷扰,只他一人清逸出尘。   不应该啊不应该!   明明就是她喜欢的类型,哪哪都是,所以梦里的自己为什么会不喜欢他?   崔肆意皱眉。   算了,不纠结了,总之上天待她还算不薄。   她挪动脚步,只是还没来得及上前搭讪,就见角落里的几个女子也红着脸偷瞄薛景恒,看来和她今日来的目的一样。   其中,不乏大胆的争先恐后地向薛景恒表达着心中的爱意。   “薛大人,我心悦你……”   “敢问薛大人可有了意中人?若没有不妨考虑一下妾身……”   “妾知薛郎出身清贵,不敢奢求什么,但求薛郎求娶高门贵女后,能纳妾进门做个小也是好的……”   崔肆意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见薛景恒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面前,眼中似有疑惑。   “薛景恒,我也喜欢你呀!”崔肆意一本正经道。   薛景恒微微一怔,冷淡道:“麻烦让一让。”   崔肆意这才发现自己正好站在里间和外间的走廊口,挡住了他的去路。   她这边正懊恼自己误解了薛景恒的意思,就见他拿着书卷,到前面付过账后,转身出去了。   崔肆意登时顾不上懊恼了,一边追了出去,一边用眼神示意身后扮成普通百姓的侍卫,想法子拦住那些人。   公平竞争什么不存在的,她要利用一切优势资源,尽快将薛景恒追到手。   一刻钟后,两人在街上并肩走着。   “我母亲也时常说让我多读些书,听闻薛大人学富五车,不知薛大人可有推荐的?”   这话自然只是说辞,她才不爱看书,闲时只是看些词话本子或山水游记解闷罢了。   “微臣平日里读的都是些策论文章,郡主怕是不会感兴趣。”   “没事,我对你感兴趣就行了。”   “郡主请自重。”薛景恒淡声道。   崔肆意终于反应过来,眼中又惊又喜:“你知道我啊?”   “远远见过一面。”薛景恒的声音依旧冷漠。   崔肆意扬起下巴,自信道:“只远远见过一面,薛大人就记住我了,可见我在薛大人心中与众不同。”   薛景恒平静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裂缝,无奈道:“如果郡主没有其他吩咐的话,微臣就先……”   只是这话还没说完,就不知从哪里窜出个蒙面人,手中的匕首直直向薛景恒背上刺去。   崔肆意顿时慌了神,赶紧向前拉了他一把。   薛景恒眼中先是闪过一阵错愕,然后迅速转身,见那人还要再刺,他怕伤到崔肆意,急忙用右手将她推开,自己则用左手衣袖中的书卷,打下了那人手中的匕首,又顺势将他踹倒在地,一把扯下他脸上面纱。   “徐子进?”   “你认识啊?”   崔肆意见歹人已经被控制住了,又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看热闹。   “是国子监的学生。”薛景恒面无表情道。   崔肆意围着那人转了两圈,神情疑惑:“薛司业是刨了你家祖坟还是抢了你的心上人?你何至于下此杀手?”   薛景恒的脸瞬间就黑了。   什么叫刨了别人家祖坟?   什么叫抢了别人的心上人?   虽然他知道崔肆意是在帮他问话,但这话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地上的徐子进倔强地扭过头去,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怨气。   “我马上就要被国子监清退、遣还原籍了,我家里父母年纪大了,靠着做点小买卖,供我读书不容易,要是他们知道我被国子监清退,肯定受不住的,这些都是因为他给我打了不及格,都是因为他,我明明已经好好求过他了……”   说着说着,竟还掉下泪儿来。   崔肆意凝眉,正色道:“我相信薛司业不会平白无故给你不及格的,你平日里都做了些什么?可有好好读书?”   “我我我……”徐子进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上个月初七,在朝和赌坊和人赌博,十一那日,在红袖招喝花酒,十四那日,在望南楼和人赛鸡,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薛景恒一字一句地说道,直说得那人满脸羞愧,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望南楼?赛鸡?”   崔肆意饶有兴致地看向他:“你押的小蜜蜂吗?”   小蜜蜂?   薛景恒一脸疑惑。   只见徐子进顿了一下,又立刻点了点头。   崔肆意敲了敲下巴,轻声道:“小蜜蜂中看不中用,比赛前喜欢炸毛,两个翅膀瞎扑扇,看着凶得厉害,实际上对方一来,它就怂了,我瞧着倒不如大铁牛来得稳重……”   薛景恒想到什么,想去拦,却见地上的人身子往后一仰,“咕咚”一声栽在地上,伸手去探,已经没了气息,看来是咬破舌下的毒囊,自尽了。   这时,听说薛景恒在街上遇刺的巡卫终于赶到,为首的京兆尹气喘吁吁,帽子都险些没戴好,可见来得十分慌张,等低头看见地上的情形,更是吓得差点儿没站稳,缓了好一会儿,才吩咐巡卫将尸体抬回衙门。   “薛大人受惊了。”   京兆尹一脸羞愧,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在自己管辖的范围内,让薛景恒遇刺了,这幸亏薛景恒没出什么事,否则他明天就可以回老家种田了。   待看见一旁的崔肆意,更是惊出一身冷汗,这位嚣张郡主没事在街上瞎晃什么!   她要是出了什么事,自己不仅官位保不住,怕是连田都没得种了。   他刚要上前行礼,就被崔肆意用眼神制止了。   天子脚下当官的,没有点儿眼力见儿哪行?   “我和丁大人一同回衙门录口供。”   薛景恒主动开了口,京兆尹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同为四品官,若是薛景恒借故拖延,他也不好强求,而他当然是希望此案越快解决越好。   两人商定好,就一同转身去了衙门。   至于崔肆意,即便没人邀请她,她也很自觉地跟了上去。   当然,京兆尹哪敢让她看那些血腥的东西?   所以到了衙门,实际上是薛景恒在内堂录口供,而她则在外堂喝茶,后来等得实在有些不耐烦,她便也扒拉开内堂围着的众人,挤了进去,不想正好瞧见仵作在扒徐子进尸体上的衣服,吓得连忙转身,却迎面碰上薛景恒。   “郡主知道怕就好。”   “我不是怕,我说了我喜欢你,所以只能看你一个人……”   崔肆意冲他甜甜一笑。   薛景恒眉角抽了抽:“衙门重地,请郡主慎言。”   “好,那一会儿出去再说。”   崔肆意表现得很是乖巧。   远处的京兆尹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具体内容,但观崔肆意的神情动作,断定两人关系匪浅,等他们不说话了,才上前道:“凶犯身上暂时没有什么发现,只能待下官禀报圣上后,再做调查了,今日辛苦郡主和薛大人了。”   “丁大人客气,只是除了皇伯父那里,今日我出现在街上之事,还请丁大人代为保密,否则我肯定又要被母妃骂了。”   崔肆意看向京兆尹。   “这是自然。”   京兆尹欣然应允,就是崔肆意不开这个口,他也不会傻到大肆宣扬此事,若是影响到了崔肆意的名声,赵王府说不定还要怪到他的头上。   崔肆意嚣张跋扈是她的事,只是他可不背这个锅。   “若是有什么国子监可以帮上忙的,丁大人尽管来找我。”   薛景恒与京兆尹彼此恭维一番后,才和崔肆意一同走出了衙门。   “郡主刚才怎么知道那人有问题的?”   尽管不想承认,但这个世人眼中的骄纵郡主,确实看出了他没有看出的问题。   “直觉吧,苦巴巴的穷学生想要斗鸡,应该也要提前打听一下哪只赛鸡厉害吧?否则白花花的银子,岂不是打了水漂?其实望南楼根本没有什么小蜜蜂,那只叫大黄蜂。说到底,薛大人是吃了不懂鸡的亏。”   崔肆意冲他调皮地眨眨眼。   薛景恒无奈,摇了摇头。   崔肆意又补充道:“不过我只是听说,最多也就是远远看过两眼,我自己不斗的,不许误会我。”   薛景恒不想搭理她,但见她的左手一直背在后面,心里起了怀疑。   “郡主没事吧?”   “没事。”   崔肆意笑容不减,却将左手又往后藏了藏。   薛景恒察觉出不对。   她刚才和徐子进说话时,左手好像也是放在后面?   “郡主的左手伸出来,让微臣看看。”   “我都说了没事了……”   崔肆意微微蹙眉,但碰上薛景恒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乖乖将左手伸了出来。   只见原本纤柔瓷白的手腕处有一片淤青,最上面的地方还磨破了皮,渗出丝丝血丝,看着让人心疼。   “是微臣的错。”薛景恒眼含愧疚。   这话倒是真心的,今日若没有崔肆意拉他那一下,他少不得要受些皮肉之苦。   崔肆意不在意地笑笑:“我这点擦伤换薛大人安然无恙,很值得啊!”   “虽然我这伤也不是徐子进弄的,而是被薛大人推到墙上时碰破的……”   薛景恒闻言愧疚更甚:“微臣送郡主去医馆。”   崔肆意还想推辞,但见他眼神坚决,只好听话地跟在他后面。   在薛景恒看不见的地方,却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借机诉苦有什么意思?   就是要故意遮着掩着,不经意间露出一点儿小端倪,让他追着赶着地询问,最后发现时,才能最大程度地唤起他内心的愧疚与怜惜! 第3章 清香 试图扑向他。   因崔肆意是女子,薛景恒特意带她去了城东头的荣仁堂,荣仁堂店面大,有医女,给崔肆意清理伤口或是上药也方便些。   “会很疼吗?”   崔肆意见医女端着一堆瓶瓶罐罐过来,忍不住出声询问。   “姑娘手腕上只是一点擦伤,应该不会很疼……”医女颤颤巍巍地应道。   不是她胆小,实在是这两位的容貌气度,都不似寻常百姓,刚才又隐隐约约听那位公子跟伙计说,要派人到府里传个话什么的,想来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   虽说这点擦伤在她眼里算不得什么,但听师父说这些高门大户的公子小姐都是顶顶金贵的,和她们这些泥地里打滚长大的不一样,要是她一会儿下手没个轻重,可怎么办?   崔肆意不知她的心思,但想着这点擦伤,应该不至于太疼,可当那药酒真正擦到伤口的时候却觉得扎得很,手腕火辣辣的疼。   其实,也不是不能忍,可薛景恒在她旁边站着,她就不想忍了。   毕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她嘴上一边喊着疼,一边转身扑向薛景恒,不成想那人比她反应更快,早早避让到了一旁,让她扑了个空。   “薛大人可真是无情!”崔肆意嗔怪道。   “男女授受不亲。”   薛景恒语气平淡,可春日衣衫轻薄,刚刚鼻尖那股独属于女孩子的清香,却怎么也挥之不去,身体不由僵了一下。   刚在他那里吃了瘪,接下来崔肆意都没有主动和他搭话,嘴角翘得老高,脸颊也气鼓鼓的。   直到上药结束,也只是一个人径直走出了医馆,却见门口早已备好了马车。   “郡主上去吧,他们会送你回王府。”   薛景恒在后面叮嘱道。   崔肆意看了看马车的高度,若不是刚才的事情,她现在一定会撒娇让薛景恒扶她上去,而现在她只是瞅了薛景恒一眼,便赌气般地爬了上去。   就连从马车后头抱了车凳过来的小厮,都看傻了眼,实在不是他动作慢,而是他以为这车是给他家二公子坐的,而他家二公子从来不用车凳。   “启程。”   崔肆意出声催促,她可不想给薛景恒任何嘲笑她的机会。   随着车夫的一声“驾”,马车缓缓驶动。   崔肆意思忖再三,还是不争气地掀开车帘儿一角,却见车后的人早已背过身去,打道回府。   木头,真是木头,竟然对她没有一丝眷恋!   真是清心寡欲,不解风情!   怪不得梦里的我不喜欢你!   不过转念想想,第一次见面就能和他有这么多接触,也算进展不小。   至于其他的,以后再接再厉就是,毕竟来日方长。   崔肆意迅速调整好了心态,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   离王府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她就让车夫将她放了下来。   待薛家的马车掉头后,云起和云耀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自从崔肆意梦到上辈子被黑衣人挟持,又阴差阳错地丢了性命后,就借口怕出门受人欺负,向赵王开口要了云起和云耀两个侍卫,专门负责保护她,平日里也只听她一人差遣。   “郡主,您没事吧?”   “属下刚才本来想上前的,只是被薛大人抢先一步。属下失职,还请郡主责罚。”   崔肆意抬了抬手:“你们做的很好,日后也是如此,除非我有性命危险,否则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是。”两人恭谨应道。   哒哒——   崔肆意听见马蹄声,抬头见远处骑马的人正是赵王和崔绍,就命两人先退下,自己则站在王府门口等父王和哥哥。   “阮阮,我让阿绍专门给你打了野鸽子,晚上给你炖你喜欢的鸽子汤。”   赵王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上台阶,先就着衣袖擦了擦手,这才慈爱地摸了摸崔肆意的小脑袋。   他这个人粗是粗了些,可待女儿,却是一等一的心细。   崔绍也紧跟其后进了门,原本俊朗白皙的面容,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红,嘴上还不住地抱怨:“我本来说要打大雁的,可父王说你喜欢喝鸽子汤,叫我不要一味地争强好胜,多想着妹妹些,只许我打鸽子。”   “结果临走时,还说我箭术不好,打了半日猎,就只打到几只鸽子,可见是平日里懈怠了,罚我明个儿清早多扎半个时辰的马步,你说我冤不冤?”   赵王抬头望天,只当没听见,一边背着手,一边哼着小曲,往里面走了。   崔肆意是知道父王坑害哥哥的这些套路的,轻笑两声,上前挽住崔绍的手臂。   “谢谢哥哥,哥哥辛苦了。”   崔绍笑嘻嘻地看她:“还是阮阮最好,既是如此,不如阮阮明早陪我一起扎马步吧,咱们兄妹俩有难同当。”   “没门!”   崔肆意倏地松开他的手臂,一副急于与他撇清关系的架势。   崔绍哈哈大笑,跟在赵王身后,将今日打的猎物提了进去。   “怎么现在才回来?瞧瞧你们父子俩这一身的土,快去梳洗一下,一会儿该用晚膳了……”   赵王妃站在院中说道,语气既嫌弃又关切。   崔肆意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就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她死后,父王母妃和哥哥一定很难过,她也舍不得父王母妃和哥哥。   所以既然上天给了她预警,她就一定会抓住机会,勾搭上薛景恒,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一次,谁都别想破坏她的生活,她要活得好好的。   “阮阮在门口傻站着干嘛?快进来!”   赵王妃笑着冲她招手。   “母妃。”   崔肆意迈开欢快的小碎步,扑到赵王妃怀里撒娇。   “你这手腕是怎么了?”   她只顾着高兴了,不曾想一时不慎竟被母妃发现了。   “就是不小心碰着了,一点儿擦伤,已经找大夫看过了,过几日就好了。”   赵王妃拉着她的手,仔细检查了两遍,见确实只是擦伤,没有伤到别的地方,终于放下心来,又轻斥道:“身边的人都是怎么当差的,还能让主子磕着碰着?”   崔肆意怕赵王妃怪罪她身边的人,连忙解释:“是我一时贪玩,撇下茴香芸豆她们,自己出去了,云起他们又是男子,只在远处保护我,一时没有看见,也是有的,母妃就不要怪罪他们了。”   赵王妃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这次就算了,若还有下次,我定是不饶的,一会儿再找府医给你瞧瞧,外面的大夫也不知信不信得过,小姑娘家的,可别留了疤……”   崔肆意见过了她母妃这关,拉着赵王妃向里面走去。   傍晚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说说笑笑,十分开心。   晚上,崔肆意躺在床上,还在想白天的事情。   在梦里那个世界,薛景恒到底有没有被徐子进捅伤呢?   不对!   她是因为梦的预警,才勾搭薛景恒,缠着他说话,让徐子进有机可乘,可若是梦里的她不缠着薛景恒说话,薛景恒还会不会被人刺伤呢?   可惜梦里的线索太少,她和薛景恒也只是表面夫妻,根本看不到他后背有疤没有。   越想越乱,崔肆意摇了摇头。   既然梦里的事情已经无法得到答案,她只过好当下也就是了。 第4章 登门 她连他衣袖里的动作都知道。……   次日清晨一早,崔肆意就被院子里的喧闹声吵醒了。   “外面这是怎么了?”   崔肆意一边由茴香伺候着穿衣,一边询问道。   “启禀郡主,薛家遣人来府里道谢了,说是谢郡主仗义相助,救了薛二公子,还送了些药材补品,薛太傅说本打算和薛夫人一起来的,但想着此事宣扬开来,对郡主名声有碍,姑且先失礼了。”   崔肆意系衣带的手顿了顿。   什么?   薛家来人了?   那她昨日受伤的真相,岂不是瞒不住了?   罢了,薛家诗书世家,知恩不报的事情,他们还真干不出来。   可薛景恒怎么这么实诚啊!   一点儿谎话都不会说!   她随意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自己一个姑娘家,又怎么能去救人?要知道那刀子,可是不长眼的……”   果然,崔肆意刚进门,就迎来了赵王妃的连环炮轰。   赵王妃想起今个儿清早薛家管事的回话,现在还觉得后怕,语气不免重了些。   “母妃。”   崔肆意拉着赵王妃的手,撒娇道:“不过是薛家人的恭维话罢了,就我这三脚猫功夫,怎么能救人?我就是看见薛司业身后有个歹人,随手拉了他一把,难为薛司业还这样放在心上。”   “那你的手是怎么弄伤的?”赵王妃追问道。   “薛司业怕那人伤到我,就把我推开了,然后我一不小心儿碰到了墙,就擦破了点儿皮,一点儿小伤,不碍事的。”   “那薛司业倒是个好的……”   赵王妃想起平日里那些妇人夸奖薛景恒的话,不由喃喃自语道,倏然又想起什么:“你怎么会和薛司业在一起?”   崔肆意表情随意:“我去书铺买话本子时碰到的。”   其实,她想嫁给薛景恒很简单,只要告诉父王母妃,然后再请皇伯父做主赐婚就是了。   可是若是薛景恒不喜欢她,那她就成了强迫他。   结亲不成,反而结了仇,她还怎么让他护着她啊?   所以她要他自己喜欢她,她要他主动上门找父王提亲,她要他心甘情愿,故现下并不打算在赵王妃面前透露自己的心思。   赵王妃听她这话,倒没有怀疑,毕竟女儿从前和薛景恒也没有什么交集,应当只是巧合而已,可又隐隐有些失望,薛景恒也是她拟定的女婿人选之一,还是优先备选的那种,但瞧着女儿似乎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罢了罢了,女儿刚刚及笄,且再看看吧。   崔肆意这边还和赵王妃说着话,不想景祐帝身边的孙公公来了,说是皇伯父宣她进宫。   “大抵是因为昨日街上的事情,你照实说就是了。”赵王妃拍拍她的手。   崔肆意点头,随孙公公一同入宫。   待进了御书房,远远瞧着景祐帝像是在习字,面色平和,神色如常,似乎没有被昨日之事所扰,崔肆意稍稍心安,上前恭敬行礼道:“阮阮见过皇伯父。”   “阮阮不必多礼,过来看看朕的字写得如何?”   景祐帝停下手中的笔,主动让开,似乎真要让她品评。   崔肆意像模像样地走了过去,观摩一番后,认真道:“浑厚有力,刚劲挺拔,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就是阮阮再学一万年,也赶不上的,阮阮和皇伯父之间大概隔了一千个父王吧!”   恭维他,还不忘拉她父王做垫背。   景祐帝被这话逗得哈哈大笑,半晌后,才问起她昨日街上的事情。   崔肆意自然是将昨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再多的,她也不知道了。   景祐帝点点头,看来是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听京兆尹说,你和薛司业颇为相熟?”   崔肆意顿时在心里骂了丁老头一千遍,你说案情就说案情,你干嘛提人家私事?心里腹诽归腹诽,当下也只得低下头,掰了掰手指头道:“皇伯父不觉得薛司业长得很好看吗?”   景祐帝闻言轻笑:“如此,阮阮是看上薛司业了?薛司业好是好,只是勉儿怕是要伤心了……”   “皇伯父说什么呢?我与表哥只是兄妹之情。”   景祐帝口中的勉儿不是别人,正是崔肆意的姑母德平长公主与姑父渝国公的次子江勉。   “罢了罢了,还是阮阮的心意要紧,过两日,朕就为你和薛司业赐婚。”   景祐帝虽然也欣赏江勉这个外甥,但对德平长公主这个庶出的妹妹到底不如和赵王这个胞弟亲近,因而比起江勉,他还是更疼爱崔肆意一些。   “皇伯父觉得阮阮不漂亮吗?”   崔肆意抬起头,耸耸鼻子,神情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自然不是,阮阮是全京城……不,阮阮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姑娘!”   景祐帝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惹了侄女不开心。   “那皇伯父信不信阮阮能让薛司业主动到王府提亲?”   崔肆意眸子亮亮的,眼中说不出的自信。   “好!好!”   景祐帝十分欣赏这个侄女的性格,很有他年轻时的风范。   “那就请皇伯父暂时为阮阮保密,不要告诉父王和母妃。若是他日事成,皇伯父再为阮阮添妆就是。”   崔肆意说着还向景祐帝认真作了个揖。   景祐帝自是应允:“去吧,薛司业刚刚向朕禀报了今年国子监的招生事宜,想来现下还没走远。”   崔肆意心中暗喜,向景祐帝道过谢后,就向外走去,果然在长廊转角处看见了薛景恒,只是薛景恒旁边似乎还站着一个人?   “溧水街新开了一家酒楼,那里的板鸭可是京城一绝,明晚本殿的小舅子做东,不知薛大人是否有兴趣一起喝一杯?本殿的小舅子可是对薛大人仰慕已久,多次想让本殿代为引荐……”   崔肆意还当是谁,原来是她那个大腹便便的大皇兄,也就是当朝大皇子。   生母是乐坊的宫女,自己还蠢得厉害,在宫里就想着要拉拢朝臣,真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纵是心中嫌弃不已,崔肆意还是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大皇兄,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了,皇嫂没和你一起来吗?”   她一边说,一边还向大皇子身后使劲张望。   “皇嫂上次在宴会上穿的裙子实在太好看了,我一直想问问是哪个裁缝做的,还有皇嫂的胭脂是在哪里买的?我瞧着竟比宫里师傅做的还要自然,既显白,又不会花哨……”   这一连串的问题,弄得大皇子是满头问号,他一个大男人,哪里懂这些?   偏她还是自己王叔的女儿,是父皇宠爱的侄女,自己还不能向她发火,只得好声道:“你皇嫂今日没进宫,等改日你当面问她……”   崔肆意却像没听见似的,只一心沉浸在自己对美好事物的向往之中。   “对了,那日的发簪也很漂亮,我逛了很多首饰店,都没有看到做得那样精致的,不会是大皇兄从外地给皇嫂带的吧?想不到大皇兄平日里舞刀弄枪的,还是个细心人……”   大皇子在心里叹了口气,又看了旁边的薛景恒一眼,想着今日是说不成什么事了,无奈道:“本殿今日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哎,大皇兄,你还没告诉我呢!”崔肆意不依不饶地在后面喊道。   “回头问你皇嫂。”   大皇子留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等那个身影完全看不见了,崔肆意笑眯眯地看向薛景恒:“看,我又帮了你一次,我知道你早就不耐烦了。”   薛景恒声色清淡:“是郡主多心了。”   “你刚才看着虽还正常,可右手的食指却在下意识地敲击衣摆……”   薛景恒嘴角抽了抽,她连他衣袖里的动作都知道,她是观察得他有多细? 第5章 假山 因为你是我的未来夫君啊!……   说话间,一个小短腿急匆匆地向他们跑来,一把拽住薛景恒的胳膊,气喘吁吁道:“二哥,不好了,九殿下不见了!”   “什么时候不见的?在哪里不见的?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浩哥儿不要急,慢慢说。”   相比薛景恒的镇定,崔肆意脑子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般,那些零碎的梦境片段像海浪一样席卷而来,瞬间吞噬了她整个人,耳边也跟着出现各种嘈杂的声音。   “不好了,不好了,九殿下落水了……”   “九殿下天资不足,本就难以将养,现下寒气入体,伤及肺腑,怕是回天无力……”   “九殿下殇了……”   好像一切就是从九皇子落水开始的。   嫡子早夭,孟皇后抑郁成疾,不到一个月就薨了,接连遭受丧子丧妻之痛,景祐帝悲痛欲绝,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几位皇子野心勃勃,伺机而动,边疆诸王也虎视眈眈,后来就发生了政变……   崔肆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去湖边。”   薛景恒不知她为什么这么说,又见她神色不似平常,但当下最要紧的就是尽快找到九皇子,故还是将信将疑地拉着小短腿去了湖边。   他们赶到时,九皇子正卡在假山中间,一只小手还试图想够头顶上的风筝,可惜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而假山下面,正是深不见底的湖水。   小短腿年纪小,见了这种场面,当下就吓得想要大哭,幸而崔肆意及时捂住了他的嘴,否则惊了九皇子,更是麻烦。   崔肆意安抚道:“别出声,你二哥有办法。”   薛景恒看了她一眼,转身爬上假山,幸亏他平日里进宫次数多,与九皇子打过不少照面,九皇子对他不算陌生,于是他三言两语就哄得九皇子将小手递给了他,小心翼翼地将九皇子带了下来。   “九殿下,您没事吧?”   “浩哥儿,你怎么在这?我还说够到风筝后就去找你。”   劫后余生,两个小短腿,你拉着我,我拉着你,亲切地彼此问候着。   浩哥儿?   刚才崔肆意着急救人,未及细想,看来眼前这个小短腿就是薛景恒的堂弟薛景浩,也就是当朝九皇子的伴读。   薛律和周氏育有两子一女,长子薛景润今年二十一,已经成婚,次子薛景浩今年五岁,女儿薛凝月今年十二岁。   “今日小公子也受惊了,薛大人不妨先带小公子回府,我会负责带九弟去皇伯母那里说明原委,想必皇伯母不会怪罪。”   薛景恒将刚刚取下的风筝递给九皇子,温声道:“那便有劳郡主了。”   虽然崔肆意给他的感觉一直很不靠谱,但今日却令他有些改观。   “堂姐要带我去哪里,我还要和浩哥儿放风筝呢……”   九皇子不满地嘟起小嘴,对牵着他的崔肆意十分抗拒,但架不住崔肆意手劲比他大,还是像拎小鸡崽似的,将他拎回了长乐宫。   只是他们还没进屋,就远远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等进了里间,只见一个身形瘦弱的妇人斜倚在床塌上,她面容姣好,只是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病气,给人一种憔悴之感。   不过,这种憔悴之感丝毫不能影响她的美丽,反而又为她添了两分病西施的美感,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生怜惜。   “阮阮怎么和琯儿一起来了?”   九皇子大名崔琯。   崔肆意上前行礼:“阮阮见过皇伯母,刚才在路上碰巧看见了九弟,就将他拉来了,皇伯母近来身子可好些了?”   孟皇后歪坐在塌上,语气温柔:“太医说比从前好多了,让本宫继续调养。”   “那阮阮就放心了。”   崔肆意虽嘴上这么说,但并不相信太医的说辞,毕竟在她的梦里,孟皇后年纪轻轻就去了。   孟皇后见她欲言又止,眉间似有急色,主动屏退众人,只留下贴身伺候的姑姑:“阮阮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本宫的身子扛得住。”   崔肆意将刚才在湖边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了孟皇后。   孟皇后听后一阵心惊,对着九皇子的小脸是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本宫这两日身子不适,没看住他。前两日,有两个宫女风筝扎得不错,把他给迷住了,哭着喊着要去放风筝,本宫想着小孩子贪玩,也没在意,想不到竟险些酿成大祸,是本宫疏忽了。”   “皇伯母不必自责,小孩子贪玩也是常事,只是九弟年幼,身边怎么能没有照顾的人,阮阮和薛大人赶到时,九弟身边可是一个人也没有,就连这一路上也甚少碰见宫人……”   孟皇后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眸光微深。   “本宫会命人彻查,今日之事,多谢阮阮了。”   “对了,刚才薛家的小公子也受了惊吓,阮阮怕人多眼杂,就擅自做主让薛大人先带小公子回去了。”   “你做的对,本宫知道了。”   “那阮阮就不打扰皇伯母休息了,阮阮告退。”   直到走出宫门,崔肆意还在琢磨今日的事情,抬头却发现宫门口竟然站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心中又惊又喜。   “薛大人,是在等我吗?”   “微臣已经将四弟送回去了,今日之事,郡主可都说清楚了?”   薛景恒说了许多,却唯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崔肆意颔首:“皇伯母自有分寸,薛大人尽管放心。”   薛景恒看向她的眼睛:“敢问郡主是如何得知九殿下在湖边的?”   “我……我从前听皇伯母说九弟喜欢去湖边喂鱼,就想着先去那里看看,没想到真被我碰对了。”   崔肆意没想到他还记得这茬,只得敷衍了过去,反正薛景恒也不可能真的去找孟皇后求证。   薛景恒若有所思。   崔肆意转移话题:“对了,恕我多嘴一句,储位悬而不决,薛家风头太盛,不是好事,九皇子伴读之职,小公子还是尽早辞掉为好。”   “多谢郡主提醒。”   薛景恒这次是打心眼里感激她。   崔肆意扬起唇畔:“不用谢,因为你是我的未来夫君啊!那小公子也是我的堂弟了。”   薛景恒:“……”   他才说她正经些了,她就又开始了。 第6章 赏花 我确实对你有意思!   等日子到了四月初,徐子进的事情终于有了消息,原来那日街上的徐子进根本不是真正的徐子进,真正的徐子进在一年前的州考前,就身染急症死了,不久后,徐家也搬走了,自此了无音信。   而假徐子进服毒用的是西凉的一种药物,官府推测应该是西凉人,而薛景恒两年前代表大梁与西凉使者议和时,赢了他们一场赌局,使西凉在和大梁划分版图时输了一个城池,可能就是因此怀恨在心,所以才加以报复。   此事发生后,国子监立即对所有在籍学生仔细核查,但全部正常,并无所获。   “郡主,有人给您下了帖子,说请您去参加赏花会……”   芸豆一边拿着帖子,一边打帘儿说道。   崔肆意懒懒地靠在软榻上,不在意地摆摆手。   “不去不去,上次的茶会就没什么意思。”   “是薛家的小姐。”芸豆补充道。   崔肆意一骨碌坐了起来,看向芸豆:“薛凝月?”   芸豆点头。   崔肆意接过帖子,细细看了起来。   薛凝月五日后在府中举办赏花会,邀她去薛府做客。   在她的印象里,薛凝月是个心地纯善的小姑娘,而且薛凝月是薛景恒的堂妹,既是在薛府举办,说不定还能看见薛景恒。   她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薛景恒了,想到这里,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四月初六那日,崔肆意一大早就起来了,然后对着面前的一堆衣服发愁。   “郡主穿这件红色的吧,王妃说郡主肤白,穿红色最惊艳。”   芸豆拿着件石榴红绣海棠花的裙子在她面前比划。   崔肆意却指向旁边那件。   “还是穿这件丁香色的吧,今日是薛小姐是主角,我不好抢了她的风头。”   茴香捧着首饰盒走了过来,笑道:“还是郡主想的周到。”   “梳灵蛇髻,妆容清淡些,天气热了,太厚重反而给人感觉不清爽,但要精致些,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最好了……”   她看话本子上说,薛景恒这种正人君子一般就喜欢柔柔弱弱的姑娘。   茴香不由莞尔:“郡主是天生的美人儿,怎么打扮都是好看的。”   崔肆意吃吃地笑,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即便颜色素净,可穿在崔肆意身上却有一种恬淡的美。   丁香色襦裙,清淡的妆容,再配上手上这把绫绢扇,就像美人儿从画里走了出来,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连杨西雨看到她时,都有些吃惊,半晌儿没有说话。   “臣女见过乐舒郡主,郡主能赏光来参加臣女的赏花会,是臣女的福气。”   薛凝月笑着上前行礼。   众人也紧随其后。   薛凝月今日穿的是蜜合色襦裙,垂髫分肖髻上只戴两朵同色珠花,她本就年纪小,这样打扮倒显得活泼可人。   “不必多礼,今日是你是主角,大家自在些就好。”   杨西雨微笑颔首,心里却在腹诽:你现在说得好听,一会儿谁惹到你了,你怕是又要搬出郡主的身份压人。   虽然杨西雨这个人有时候有些讨厌吧,但是就连崔肆意也不得不承认,杨西雨说的真的是真话。   薛凝月一边引着众人向花园走去,一边笑着和崔肆意说话。   “从前常听人说郡主不好相处,可臣女瞧着郡主是最好说话的,浩哥儿的事情,多谢郡主相帮。”   最后一句,薛凝月是压低声音说的。   崔肆意微微颔首:“薛小姐客气。”   自从湖边事情之后,薛律就向景祐帝上书说薛景浩吃坏了东西,身上起了红疹,暂时不能进宫伴读了。   皇后也觉得两个孩子在一起不好看管,反而容易被有心人利用,生出事端,便就坡下驴说九皇子感染风寒,太医要求静养三个月,伴读之事暂且搁置。   一行人说说笑笑,不多时,就进了院子。   崔肆意发现薛府的花园虽然没有王府大,但却修得格外精致。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薛家百年世家,果然名不虚传。   众人刚刚落座,便有丫鬟奉上各色瓜果点心。   其他人纷纷开始找自己相熟的小姐聊天说笑,而崔肆意旁边的杨西雨,则向垂花门的方向望去,似乎在找什么人。   “你不会也看上薛景恒了吧?”这是崔肆意的第一反应。   杨西雨撇撇嘴,眼睛依旧看向外面:“放心,我看上的人,你嫁不了。”   “三皇兄还是四皇兄?”   放眼京城,她崔肆意嫁不了的、身份贵重的也只有宫中几位皇子,而大皇子已经成亲,五皇子和七皇子只比她略大一点儿,现在还不到议亲的年纪,至于九皇子,还是个奶娃娃。   为什么不说崔绍,因为赵王妃已经为崔绍定下了亲事。   杨西雨不置可否。   可是,不管是三皇兄,还是四皇兄,今日都没有来啊!那么杨西雨在找谁?   崔肆意虽通过梦境看到了一些事情,但梦里杨西雨画面不多,而且梦里的她和杨西雨的关系,还不如现在,杨西雨有什么事也从不和她说,所以杨西雨的结局究竟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杨西雨怕她再问,于是主动开口。   “你看上了薛景恒?”   “嗯,你敢说出去试试。”   “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我才不会做。对了,一会儿我要当众作画,你不要来抢我的风头。”   “鬼才想抢你的风头。”   杨西雨满意地点点头,起身向外面走去。   作为主人的薛凝月向丫鬟吩咐了几句,转头见崔肆意一个人坐在那里,就主动坐到了她旁边。   “郡主无聊吗?不如臣女陪郡主说说话吧!”   崔肆意很想说她一点儿也不无聊,但总不好拒绝薛凝月的好意。   毕竟这人很有可能就是她未来的小姑子。   “其实,上次杨姐姐茶会的请柬,臣女也收到了,只是臣女诗书不通,怕去了出糗,就找借口推辞了,若是上次臣女去了,说不定就能早点认识郡主了。”   崔肆意心想,你若是上次来了,说不定现在就不会和我这般亲近了。   薛凝月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   “别人说郡主坏话,郡主当面怼回去,也是应该的,别说是郡主这般身份了,即便是臣女,也咽不下这口气。”   崔肆意微哂,这薛凝月的性子倒挺对她的胃口。   话音甫落,一个身穿水蓝色衣裙的女子向这边款款走来,她先是向崔肆意行礼,而后又略带歉意地看向薛凝月。   “月儿,对不住了,我的马车在路上坏了,这才来晚了。”   杏面桃腮、柳眉如烟、双瞳剪水、身量纤细,举手投足之间给人一种柔弱之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不碍事的。”   薛凝月笑道,随后又看向一旁的崔肆意,轻声道:“郡主,这是臣女的表姐赵零露,她可以坐在臣女旁边吗?”   表姐?   崔肆意隐隐约约记得薛夫人是有一个庶出的妹妹,好像嫁的是太常寺的一个五品主簿,听说两家关系不错,时常走动。   她点点头:“自然。”   这里是薛家,薛凝月想让自己的表姐坐在什么地方是她的自由,更何况她今日来的目的又不是找她们聊天的。   她们坐在旁边聊什么都好,她就当解闷了。   不过,薛凝月能够主动征求她的意见,也是知礼的人,崔肆意很受用。   “表姐是最好性儿的人,这事多半是掌管马车的仆人惫懒,没有检查就出门了,若是我,非要禀报了姨母,罚他们的月银不可。”   赵零露也不反驳,只是温柔地将薛凝月额前的碎发拢到耳后。   “表姐在路上耽搁这么久,一定渴了,快喝口茶润润嗓子。”   薛凝月嘻嘻笑着,将自己面前的茶杯推了过去。   赵零露浅啜一口:“君山银针香气清高,味醇甘爽,果然是好茶。   “表姐知道这茶?”   薛凝月神色惊讶:“这茶不多见,还是我前两日从父亲那里讨来的。”   赵零露将茶杯放下,徐徐道:“偶然在旁人那喝过一次,这茶冲泡后,芽竖悬汤中冲升水面,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蔚成趣观,我就记下了。”   “表姐的学问一贯是比我强的。”   薛凝月又看向崔肆意:“郡主也尝尝。”   说实话,相比君山银针,她更喜欢庐山云雾,但既然薛凝月开口了,她也不好驳薛凝月的面子,刚准备拿起茶杯时,却听见赵零露的声音。   “我刚才喝的时候,就觉得这茶有些凉了,你给郡主重新换一杯吧!”   “是我疏忽了。”   薛凝月不好意思道,转身吩咐丫鬟。   而崔肆意则一直在打量赵零露。   容貌姣好、性情温婉、博学多才、为人处事又体贴周到,只可惜家世略差了些,否则名气应该不在杨西雨之下。   简单寒暄后,就到了各家小姐展示才艺的环节。   地点设置在百花环绕的凉亭,一边看着美景,一边吟诗作画,确实风雅。   薛凝月年纪尚小,最近两年都不会谈及婚嫁,所以其他人倒也不用担心会抢了她的风头。   至于崔肆意,她是一向不参与这些的,也不用忌惮她这个郡主,也就杨西雨那个小心眼的,才会担心她抢了自己风头。   她闲着没事,就在花园附近闲逛,想着今日是不是白来了,连薛景恒的影子都没看见。   不过赏花会本就是姑娘家的聚会,薛景恒不出现也属正常。   这么想着,她估计今日是见不到薛景恒了。   崔肆意兴味索然地看着亭子里为博个美名、各显神通的少女,想着自己要不要开口先走。   咦,赵零露为什么也没有参加?   大约和她一样,想躲懒?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她没有深究。   “臣妇见过郡主,景恒和浩哥儿的事情,还未当面向郡主道谢。”   一个温和慈善的中年妇人向她福了福身。   “薛夫人客气,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再说府上已经送了谢礼来。”   “对了,李子很好吃!”   崔肆意娇俏一笑。   她平日里嚣张不假,可她若是存心想和人打好关系,那也容易得很。   周氏一听这话,果然笑了:“郡主不嫌弃就好。”   “喂鸭子,喂鸭子……”   五岁的薛景浩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一路小跑着向这边奔来,身后的丫鬟紧赶慢赶,终于追了上来。   “夫人恕罪,四公子非要这个时候过来喂鸭子,奴婢实在拦不住。”   周氏睨了薛景浩一眼,轻斥道:“还不见过郡主!”   薛景浩上前举起小手,恭恭敬敬地向崔肆意行了一个礼,奶声奶气道:“薛家四子薛景浩见过郡主,上次的事情多谢郡主相帮,薛景浩感激不尽。”   “小公子有礼。”   崔肆意微微颔首,想不到他小小年纪,就如此知礼,怪不得能给九皇子当伴读,可见是薛律夫妇平日里教得好。   薛景浩朝她笑了笑,又努着嘴看向周氏:“母亲,孩儿想去喂鸭子……”   今日府上有客,鸭子窝离花园近,周氏担心那群鸭子扰到客人,可看着小儿子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又实在不忍心拒绝。   就在这时,崔肆意见不远处出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但看见她时,明显顿了一下,甚至有立马掉头的架势,忙道:“不如我陪小公子去喂鸭子吧!”   “这怎么好意思?”   周氏没想到以崔肆意这样的身份,竟喜欢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   崔肆意却不容她拒绝,撂下一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拉起薛景浩的手,向旁边走去,看都没看身后的薛景恒一眼。   以为我对你有意思是吧?   没错,我确实对你有意思!   但即便如此,也要若即若离,时远时近,让你看得见摸不透,然后不知不觉间就对我上了心! 第7章 嘲笑 我和他有别,和你没别。   崔肆意的嘴角翘得老高了,惹得一旁的薛景浩不禁歪着小脑袋道:“郡主这么喜欢喂鸭子吗?”   “对啊,我和小公子一样,都喜欢喂鸭子,还有我和你姐姐差不多大,你也叫我姐姐好了。”   要勾搭人家公子,不仅要讨好长辈,小的也不能放过。   薛景浩本就因为上次的事情对她颇有好感,今日见她与自己兴趣相投,顿时开心得不得了。   “那姐姐叫我浩哥儿吧,父亲母亲和哥哥姐姐们都这么叫我。   “好。”   两人说说笑笑,就这么来到了游廊,远远瞧见杨西雨在亭中一边作画,一边嘴里说着:“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   “那个姐姐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对了,姐姐为何不和那些姐姐们一起吟诗作画呢?”   崔肆意怎么能允许自己在薛景恒堂弟心中的地位不如杨西雨呢?于是不假思索道:“我跟你说,我是没上去,不然我也行!”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下一句?”   “……”   崔肆意猛地回头,却见薛景恒唇边闪过一缕淡淡的笑,虽然不过一瞬就板正了脸,但还是好看得不像话。   “微臣见过郡主,伯母说郡主对府里不熟,而且四弟顽皮,怕一时不慎冲撞了郡主,让微臣来照看些。”   崔肆意随意点点头。   她想过周氏会让薛景恒陪着,没想到还真让他来了,看来连上天都在帮她。   “二哥,我才不顽皮呢!”薛景浩不服气地抿着唇。   薛景恒上前揉揉他的小脑袋,没吭声,主动上前带路。   “这是小白,这是小黄,这是小黑,这是花花……”   离着老远,薛景浩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用隔空指物的方法,为崔肆意介绍自己的宠物了,十分考验崔肆意的眼力。   “嘎嘎,嘎嘎……”   四只鸭子扑扇着翅膀、摇摇晃晃、争先恐后地向小主人奔来,想要吃菜叶、蚯蚓和小鱼虾,只怕自己去得晚了就只能吃谷子了。   崔肆意瞬间想起幼时在外祖家被大公鸡追着满院子跑的恐惧,虽然那只大公鸡早已被护犊子的外祖母煮了汤,但她这心理阴影算是落下了。   于是几乎条件反射般地躲到了薛景恒身后。   “郡主不是喜欢喂鸭子吗?”薛景恒冷声道。   崔肆意苦了一张脸:“我哪是喜欢喂鸭子啊?我分明是喜欢你!”   她本就不是在乎礼数教条的人,现下为了抱上薛景恒的大腿保命,更顾不得这许多了。   薛景恒的脸当下就黑了。   一个小厮走了过来,不知在薛景恒耳边说了什么。   “薛司业自便。”还未待薛景恒开口,崔肆意就善解人意道。   “微臣去去就来。”   薛景恒说完就跟着小厮一同离开。   “姐姐也来喂喂试试!”   薛景浩将手中的鸭饲料食盒递给崔肆意,一副很乐意与她分享的样子。   而看见四只鸭子一窝蜂向她扑来的崔肆意,腿肚子都要打颤了。   “还是四弟自己玩吧,郡主今天的裙子很漂亮,别弄脏了郡主的裙子。”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巧妙地将薛景浩手中的食盒推了回去。   薛景浩是个听话的好孩子,闻言乖巧地点点头:“那改日再喂”,然后便自顾自地和小鸭子们玩去了。   “你是?”   崔肆意看着眼前穿天青色交领长袍的男子疑惑道。   她之前远远见过薛律的嫡长子薛景润一面,好像不是眼前这位。   “薛家三子薛景洛见过郡主,郡主有礼。”那人向崔肆意拱了拱手。   原来是薛律庶出的次子,怪不得有些眼生。   薛景洛见崔肆意盯着他瞧,心里更加雀跃,壮着胆子,主动提议:“鸭子叫声嘈杂,不如由我为郡主引路,到前面的池子逛逛。”   “多谢三公子好意,只是男女有别,我还是在这里看小公子喂鸭子吧。”   虽说这人刚才帮了她,可她对着这张和薛景恒有三分相似却又满脸写着精明算计的脸,实在生不出好感。   话已至此,薛景洛即便心有不甘,也只得讪讪离开了。   “郡主知道男女有别就好。”   “我和他有别,和你没别!”   崔肆意笑靥如花地看向薛景恒。   她相信,日久天长,他总会动心的。   “真的,前些日子,我在路上遇见一个道士,那道士告诉我,薛司业就是我的未来夫君,我们是天定的姻缘,婚后必能琴瑟和鸣……”   “浩哥儿,郡主想看鸭子。”   薛景恒的语气一本正经,说出的话却惹得崔肆意直笑。   他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竟然用鸭子吓唬她!   薛景浩对自己的名字很敏感,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他:“二哥,你说什么?”   崔肆意忙小声道:“好,我错了!我错了!”   薛景恒的面色终于好看了些:“无事,你玩吧。”   不远处,借着柳条遮挡的薛景洛眼中闪过一丝阴戾。   和他说什么男女有别,转身却和薛景恒说说笑笑。   为什么人人都看不起他呢?   就因为他是庶出?   可这又不是他自己能选择的!   薛景洛一脚将旁边的石凳踹倒在地。   他这边正生着闷气,殊不知刚才的一切早已传到了正堂里。   “他真这么说的?”周氏看向身后的的刘嬷嬷。   “千真万确。”刘嬷嬷一边答着话,一边为周氏捏肩。   周氏冷哼一声:“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刘嬷嬷手上的力道有意放缓了些:“依奴婢看,三公子未必本性就这样,不过是这些年被孙姨娘养歪了,一个姨娘能有什么学识见识?不过是借着儿子争宠罢了,把好好的哥儿都带坏了。若是早听老爷的,将三公子放在夫人膝下养,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个样子……”   “还是免了,我瞧着景洛的心性可高着呢,我哪管得了他?眼瞧着景润娶了赵郡李氏的姑娘,又听说有好几家高门有意与景恒结亲,他就坐不住了,生怕我用小门小户的姑娘随意打发了他,竟攀高枝儿攀到了赵王府的头上,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周氏眼眸微阖:“赵王府就这么一个姑娘,又是圣上嫡亲的侄女,听说平日里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他一个庶子,考了几年,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沾上,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   话音未落,薛景浩像踩着风火轮似的欢天喜地地跑了进来,脸上沾着泥巴,头上还插着两根稻草,不知是从哪个窝里刚爬出来。   “母亲,母亲,花花下了两个蛋,晚上给母亲做汤喝……”   “好,浩哥儿真是孝顺,母亲最爱喝汤了!”   周氏接过鸭蛋,小心放在桌上,然后慈爱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脸:“瞧这小脸脏的,快让丫鬟带你下去洗洗。”   薛景浩嘻嘻笑了两声,主动牵起丫鬟的手,出门前又回首向周氏笑笑。   “夫人别为那些不值得的人费心了,这才是您该好好上心的人。”   刘嬷嬷看着薛景浩欢快的背影,也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周氏轻轻吁了一口气:“是啊,我有景润和浩哥儿,虽说景润天赋不如景恒,但也在鸿胪寺任了个闲职,浩哥儿又活泼健康、无病无灾的。至于景恒,虽非我亲生,但自小就是在我膝下长大的,我待他也是视如己出。”   刘嬷嬷柔声道:“夫人这样想就对了,奴婢冷眼瞧着二公子待您也十分敬重,是个知恩图报的,日后他们三兄弟相互扶持,您就等着享清福吧!”   周氏低头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第8章 故人 金枝玉叶,理应如此。   自从从薛府回来后,崔肆意就重新捡起了打小就不爱看的书卷。   既然薛景恒学富五车,那她要勾搭薛景恒,也得好好读书是吧,怎么也不能被薛景恒嘲笑!   这日,她正歪在软塌上和书卷作斗争,只见芸豆兴奋地打帘儿进来。   “郡主,林小姐来了。”   “清媛?”   崔肆意将书卷随手放在一边,站了起来:“快请!不,我亲自去迎!”   谁知她刚走两步,就听见珠帘撞击的声音。   “哪里还用得着你去迎?茴香一听是我,就亲自到门口去接我了。”   说话间,一抹芙蓉色的倩影款款走了进来,嘴角还抿着温柔的笑。   这就是林清媛,崔肆意最好的手帕交。   说来也奇了,明明她和杨西雨认识得更早,却偏偏和林清媛更合得来些。   可能是因为林清媛性情温柔,和她的性格互补,而她和杨西雨都太要强了些,一说话就要争个高低。   “臣女见过郡主。”林清媛向她福了福身。   “你我之间,又何需这些虚礼?”   崔肆意将她扶起,拉着她的手到软塌坐下,又吩咐芸豆备茶。   “你怎么现在才来?听说林伯父早就到户部上任了。”   林清媛的父亲林永正去年的吏部考绩是优,上个月已经调回京城,任户部郎中一职,虽说还是五品,但从地方官到京官,实际上是升了。   “我和母亲在后面收拾东西,毕竟我们在漳州住了三年,杂七杂八的东西不少,而且我们又多是女眷,脚程自然慢些,这不昨日刚到,我今日就来看你了。”   林清媛笑意盈盈:“不过这才多久没见,我竟不知你在京城的名声,更胜从前。”   崔肆意不在意地喝了一口茶:“退一步越想越气,进一步嚣张得意。”   林清媛扑哧一笑:“郡主是金枝玉叶,理应如此。”   说着从丫鬟手中拿过一个盒子,将里面的两个棉手捂子取出。   “你冬日畏寒,这是我在家闲暇时随手做的,虽说我知你不缺这些,但总归是我的一片心意。”   崔肆意笑着接了过来,还套在手上试了试,十分暖和。   “你的手艺是真好,即便和宫里的绣娘比,也是不差的,以后嫁了人,定是位贤妻良母。”   林清媛闻言垂下头去,把脸飞红了。   崔肆意心中一惊,差点将手中的棉手捂子掉在地上,转身将东西递给身后的茴香,吩咐好好收起来。   “你可是定下了亲事?是哪家的公子?”   林清媛抬头看她,低声道:“还没定下,只是在相看,是吏部向侍郎的嫡次子向云堂,我和你交好才告诉你的,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崔肆意心中大叫不好,怎么又是向云堂?   在她做的那个梦里,林清媛就是嫁给了向云堂。   林清媛正沉浸在自己的小女儿心思里,自然没注意到她的反常。   “平日里母亲待我淡淡的,想不到竟肯在我的亲事上如此用心,听闻向二公子仪表堂堂,颇通文墨,家世又比我好许多,这门亲事是我高攀了……”   看来林清媛对这门亲事还颇为满意。   不过,她这位继母的招数也真是高明,骗林清媛这样的闺阁小姐一骗一个准,表面上向云堂的条件是挑不出错的,可是在她的梦里,向云堂根本就是一个伪君子,现在这一切不过是他装出来的。   梦里的向云堂在外面包戏子养外室,还害得林清媛流产。   她有心相帮,可向家不同意和离,林家作为娘家也一直在和稀泥,她虽贵为郡主,到底是个外人,向林两家口径一致,她又不能强逼着他们和离,后来她死了,也不知林清媛最后怎么样了。   想想都知道,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崔肆意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梦里就算了,但现在她和林清媛都要活得好好的。   “怎么好好说着话,就不高兴了?可是谁惹你了?”   林清媛眉心微蹙,抚了抚她的手背。   崔肆意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没事,不过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对了,婚姻大事要仔细相看,千万不能轻率决定,不妨让林伯父再多帮着你打听打听。”   林清媛含笑点头。   崔肆意虽这么说,但其实压根就没指望林永正。   林永正自从娶了继室后,待林清媛这个原配所出的嫡女就不大上心,反倒更疼爱继室所出的一双儿女。   即便林永正知道向云堂的真面目,可会不会为了长女的幸福放弃与吏部侍郎结亲的机会还很难说,很有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而且向云堂即便伪装得再好,也不可能一点儿蛛丝马迹也不留。   若是林永正有心要查,不会发现不了,可梦里林清媛还是嫁给向云堂了。   她不能将希望都寄托在林永正身上。   将林清媛送出府后,崔肆意就开始盘算这件事。   “茴香,派人查查向云堂平日里去哪些地方,做些什么,做事记得小心些,不要让旁人发现。”   “是。”茴香虽不明缘由,但郡主吩咐她的事,她都会做好。   崔肆意抓住软塌的扶手。   她就不信了,向云堂平日里就真能憋得住!   三日后。   茴香来报:“郡主,有消息了,云起装成想攀附向云堂的富家公子,买通了醉春楼一个伙计,据那伙计说向云堂每月十五晚上都会去天喜班捧当红花旦小云雀的场,而且只要去,必定包夜。那天喜班前面就是醉春楼,别人只当他去了酒楼,实际上却是从醉春楼后门出来,去了后头的戏园子。”   “每月十五晚上?那不就是明晚?”   崔肆意眼眸微垂,细细思量。   茴香轻抿嘴唇,犹豫道:“郡主,戏班子那种地方,您去不合适,您若是想做什么,尽管吩咐下人们去做就是。”   崔肆意摇了摇头:“我崔肆意嚣张跋扈,难道还会在乎一个戏园子?而且这事非我不可,你们去了,都不一定能办成。”   茴香虽心中担忧,却也知崔肆意一向是个有主意的,没敢再劝。 第9章 戏园 她记得这张脸。   次日傍晚,天刚擦黑。   崔肆意换上一身男子所穿的宝蓝色云纹长袍,又让茴香帮着梳了男子的发髻。   她揽镜自照,得意道:“好看吗?”   茴香忍不住笑了:“好看是好看,只是奴婢怕郡主往那一站,会抢了那花旦的风头。”   崔肆意想想也是:“那帮我涂黑些,今日不宜打眼。”   改日去找薛景恒,再打扮得花枝招展,把他迷得七荤八素也不迟。   茴香用色泽略深的脂粉在她脸上点了几下,原本白皙的肤色就变成了普通的棕黄色,看着虽还算俊朗,但到底不似刚才那样显眼了。   因是男子装扮,带茴香和芸豆出门就不合适了,故只带了云起和云耀。   到了天喜班门口,崔肆意嘱咐道:“等会我不发话,你们不许出手,可听明白了?”   装扮成小厮的云起云耀点头:“是,属下明白。”   崔肆意扬起折扇,抬脚进门,发现一楼已经坐满了人,门口的班主起先见是生客,还来回打量,直到两锭金子扔了过来,就立马换了笑脸。   “哎哟,贵客临门,贵客临门!”   “贵客楼上请,那里视线好,一会儿看小云雀是最清楚的。”   崔肆意在班主的带领下上了二楼,只见上面摆了若干张桌椅,许多人已经落座,剩下的空位已经不多了。   班主指了指角落里的位置,略带歉意道:“特别好的位置都被旁人站了,今日只能暂且委屈公子了,下次公子要来,提前派人给我传个话,我把中间最好的位置,给您留着。”   崔肆意往角落里一看,坐在她桌子隔壁的,不是向云堂,又是谁?   虽然戴了帽子,但是化成灰,她也能认出这个伪君子。   除了薛景恒,她就记他的脸最清楚了。   “我就喜欢角落,角落里清静。”   崔肆意微微一笑,径直走了过去,路过向云堂时,还重重地踩了他一脚。   “你怎么走路不长眼啊,没看见踩到我家二爷了?”   向云堂身边的小厮一脸气愤地看着她。   “云二爷,您没事吧?”   班主连忙上前嘘寒问暖,看看向云堂,又看看崔肆意,是哪边也不敢得罪。   “哟,对不住了,我没当心。”   崔肆意随手从袖中掏出二十两银子,丢给向云堂:“这点银子就当给二爷买双新鞋吧!”   可惜她准头不行,没有砸到他脸上。   “你……”小厮走上前来,想要动手。   一旁的班主真是吓得气都不敢出了。   云二爷平日里哪受过这种委屈?这两边可千万别闹起来。   “算了,我看这位兄台也不是有意的。”   向云堂拍拍自己刚才被银子砸中的地方,将银子放到桌上。   崔肆意微微勾唇,走了过去。   我倒要看看你能忍到何时!   班主舒了口气,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回去,安心下楼,到后台准备今晚的曲目了。   一刻钟后,只听“咚”的一声锣响,音乐渐起。   一个粉衣女子一边甩着水袖,一边踩着小碎步出场,走到戏台中央站定后,举起小扇唱道:“庭院内静悄悄花筛月影,夜沉沉想起了那位书生。初相识引得我心神不宁,他身影却印在我的心中。实可叹婚姻事父母主命,女儿家虽有口难诉苦衷!”   曲目正式开始,向云堂藏在桌下的手,也随着戏腔有节奏地摆动。   看来是老戏迷了。   这戏真有这么好听?   崔肆意不懂这些,她望向台上女子的脸,虽是化了戏妆,但观那脸庞身段,应当也是一位清秀佳人,而且嗓子还这么好。   “一炷香愿亡父早升仙境。二炷香愿老母长寿康宁;三炷香——三炷香——”   今晚是小云雀的主场,一曲作罢又是一曲。   整个过程,崔肆意的目光就在向云堂的手和小云雀的脸之间来回穿梭。   一个时辰后,所有曲目完毕,小云雀上台谢幕。   班主抚着胡须轻笑:“今晚的戏就唱到这了,如果还有哪位爷没有听够,大可包夜,您想听什么,小云雀就给您唱什么……”   这其实已经是比较委婉的说法,至于你晚上是要听戏还是做些别的,自然都看你自己。   “一百两!”   “三百两!”   “五百两!”   “我们爷出一千两!”   向云堂身旁的小厮向前走去,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崔肆意翘起二郎腿,轻轻摇晃手中的折扇,活像个富贵人家的二世祖,不紧不慢道:“两千两。”   向云堂往她这边瞥了一眼,见是刚刚踩他靴子的人,心中更气,给小厮使了一个眼色。   小厮咬咬牙道:“两千一百两。”   “三千两!”   崔肆意将手中的折扇放下,好整以暇地看向向云堂,挑衅之意尽显。   他们俩在这叫价,班主那头已经乐开了花,催着小云雀卸妆来陪两位贵客。   而向云堂的小厮显然已经不敢叫价,只好看向自家主子。   他们家老爷一年的俸银才多少?二公子能一个月出来包一次场,已是不易,若是在这上面花费太多,怕是瞒不过去了。   “三千一百两。”见小厮不听使唤,向云堂只得亲自出马。   崔肆意打了个哈欠,伸出一只手:“五千两。”   说话间,小云雀也上了二楼。   这时的她,已经换上了平常的衣裳,卸去戏妆的脸蛋,清秀可人,走起路来,弱柳扶风,轻轻袅袅,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当真是勾人。   “五千五百两。”向云堂握紧了拳头。   他现在也不知道是真想让小云雀陪他还是纯粹赌气了。   “六千两。”   崔肆意拉起小云雀的手,随口道。   小云雀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愿意为她出六千两,又见眼前这位公子虽肤色偏黄了些,但胜在眉目疏朗,也是个俊俏的,心里更是得意。   “公子……”   小云雀伸出一根手指,在她手心,若有似无地摩挲。   这个音拖得一般人心都要酥了,不过崔肆意显然不是一般人。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小云雀的手好像还没她的滑?   “一万两!”   向云堂恶狠狠地盯着崔肆意,然后一把拉过小云雀,抱到了自己腿上。   一旁的小厮忍不住提醒道:“二公子,我们根本没带那么多银子……”   “没带银子,你逞什么英雄?小爷那六千两可是实实在在的现银,你别一会儿说没钱,让小云雀姑娘空欢喜一场!”   崔肆意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袍,嘴角略带嘲讽。   小云雀听她这么说,眼神也犹疑起来。   这位云二爷,虽说每月都来包她的场,但每次最多就花个一两千两,今日这一万两,还真不一定能落到实处,那她是要选择那实实在在的六千两还是这张口就来的一万两?   向云堂自然也注意到怀中美人儿的迟疑,高声道:“回府去取!”   每日在府里被父亲约束也就算了,现在连一个戏子也敢瞧不起他了?   小厮显然被向云堂的话惊到了,但却不得不照做,小跑着出了门。   “是我没见识了,原来二爷也是有家底的人,我给二爷道个歉。既如此,小云雀姑娘今晚就是二爷的了。”   崔肆意主动走到向云堂面前,拱手赔礼。   她的态度十分诚恳,抬手时,却有意无意地将向云堂的帽子打掉了。 第10章 温暖 我不是在努力缠着你吗?   “哎哟,这不是向侍郎家的二公子吗?我一直有心结交,却苦于没有人引荐,想不到今日竟在这里遇见了,二公子怎么不早说?否则我哪儿敢和二公子抢人?真是不该!”   崔肆意说着还懊恼地打了自己额头一下,可是这嗓门却不小。   当下,整个戏园都知道了原来一直来这看戏、和他们抢小云雀的云二爷就是向侍郎家的二公子向云堂。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从前我还听说向侍郎教子有方,想不到也不过如此……”   “你这就不懂了,毕竟是年轻人,为博美人一笑,舍去千金又如何?”   “这小云雀能得向二公子垂怜,也是她的福气!”   “也不知这向二公子下次还来不来,要是来的话,我也想去搭个话……”   见此情景,向云堂推开怀里的小云雀,满脸怒气地走向崔肆意。   他怎能不气?   他苦心经营的名声都被眼前这个二愣子给毁了!   他马上就要议亲了,这个二愣子竟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打他的脸。   是的,在向云堂看来,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来寻欢的自己没错,错的只是揭开他虚伪面具的人。   不过,崔肆意可不吃他那一套。   有云起和云耀保护,她不会吃亏,而且向云堂若真敢对她动手,那就是欺侮郡主,为戏子争风吃醋豪掷千金后又恼羞成怒欺侮郡主,那向云堂别说娶林清媛了,娶谁都难。   而崔肆意只要和景祐帝说只是想帮好姐妹试探一下未婚夫,景祐帝最多说她一句“胡闹”,让她父王母妃日后好好管教她,却不至于真怎么罚她。   她这边都想好了,没想到突然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牵起,带着她向楼下跑去。   向云堂想追,却被班主拦住:“向二公子,您这今晚包夜的银子……”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两人已经消失在门口。   薛景恒将崔肆意拉到拐角后,就从袖子里拿出帕子,开始擦手。   崔肆意刚才还沉浸在薛景恒牵了她手的喜悦之中,见他嫌弃她,立马阴沉了脸。   薛景恒将帕子递给她:“擦擦吧,她们的手不干净。”   崔肆意这才想起,她刚刚在戏园拉了小云雀的手。   原来他是在嫌弃小云雀,不是在嫌弃自己。   崔肆意的嘴角又翘了起来,撒娇道:“我刚才被你拽的手有些疼,你可以帮我擦擦吗?”   薛景恒将帕子收回袖中,冷淡道:“男女授受不亲,郡主今日穿着男装,微臣一时忘了,郡主还是用自己的手帕擦吧。”   崔肆意:“……”   怕他一会儿跑了,又道:“薛大人怎么会在戏园?而且我刚刚怎么没有看见薛大人?”   薛景恒面色清淡:“在雅间,谈事情,国子监的王大人喜欢听戏。”   崔肆意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   既然是梦中父王母妃帮她看中的夫婿,那薛景恒的品行,绝对是令人放心的,但她还是想亲口听他说。   薛景恒看她一眼:“郡主呢?”   崔肆意语气轻松:“来揭穿向云堂那个伪君子的真面目啊,否则我的好姐妹就要被家里哄着嫁给他了。”   有了今晚这档子事,向云堂私德有亏之事,明日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主题大概叫做向二公子怒发冲冠为红颜?   而且薛景恒还出面救了她,虽然她不需要他救,但这不妨碍她开心,怎么说也是离她的计划又近了一步。   果然做好事就会有好报吗?   薛景恒淡淡道:“郡主对旁人的事这么关心,怎么也不为自己想想?”   崔肆意张口就道:“我怎么没有?我不是在努力缠着你吗?”   薛景恒:“……”   崔肆意盯着他看,一副我有很认真地在追求你的模样。   薛景恒闭了下眼,一字一句道:“微臣的意思是郡主来戏园的事,一旦传出去,会对郡主的名声不好。”   崔肆意不在意地笑笑:“反正我的名声本来就不好,也不在乎多这一桩,而且我多个逛戏园包戏子的名声,能换我的好姐妹脱离苦海,值了!”   薛景恒倒没想到这位旁人眼中嚣张跋扈的郡主,还有这么一面。   崔肆意继续道:“当然你不能因此嫌弃我!”   薛景恒在心里摇摇头,他果然不能往好处想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口无遮拦。   “微臣还有事,先行一步,郡主一会儿趁没人赶紧走吧。”   崔肆意笑眯眯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然后轻轻拍了拍身后的墙。   云起云耀一跃而下,拱手道:“郡主。”   “你们今日做得很好,回王府。”   虽然她自认小心谨慎,但没想到还是被人逮了个正着。   “你今晚去见了谁?”   崔肆意刚从后门悄悄溜进去,就被崔绍迎面拦住。   “原来是哥哥,吓我一跳。”   “从实招来。”   “就是帮清媛试探一下她那个未婚夫,我身边有云起他们,出不了事。”   “还有呢?”崔绍不依不饶。   崔肆意眼珠一转,没想到他连这个也知道,只得坦白招认:“还碰上了薛司业,聊了两句。”   崔绍打量着她:“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你看上了薛景恒?”   崔肆意无法和他解释梦中种种,反正她以后也是要嫁给薛景恒的,索性点点头承认了。   “那直接告诉父王母妃,请皇伯父做主赐婚也就是了。”   崔肆意连连摆手:“薛景恒那个人很古板的,他要是不喜欢我,我勉强嫁过去,也是一对怨偶,我想试着和他接触接触,若是哪日发现他徒有其名、品德败坏,也好及时踹了他!”   崔绍:“……”   若是被景祐帝钦点为国子监司业的薛景恒品德败坏,这大梁恐怕找不出品行好的男子了。   人家不嫌弃她行事张扬就不错了,她还……   呸,他妹妹那叫活泼可爱,谁敢嫌弃他妹妹,先问问他的拳头答不答应!   大梁风气开放,他也不是刻板的人,只是他总担心自己如花似玉的妹妹会吃亏,又不好说得太明,只好含糊道:“总之不许越了分寸,否则我不饶你!”   崔肆意小鸡啄米一般点点头。   只是和她的小命比起来,分寸不分寸什么的,她真的不在乎。   而且薛景恒那个人,想让他越了分寸,估计也很难。 第11章 安慰 送佛送到西。   这日,崔肆意正在房中用早膳,就见芸豆着急忙慌地小跑了进来,表情很是兴奋。   她抬头看了芸豆一眼,又低头继续喝汤。   芸豆不满地皱起眉头:“郡主,您怎么都不问奴婢发生了什么事?”   崔肆意连头都没抬一下:“不用问,你自己会说的。”   茴香不由催促:“你那点小把戏,郡主还不知道?快别卖关子了!”   芸豆嘿嘿笑道:“昨日向府虽给向云堂送去了银子,却是向侍郎带人亲自去送的,只不过这银子到了后,向云堂还没来得及消受美人恩,就被向侍郎拿着棍子、满街追着打。听闻向云堂昨日回府后,又是挨了好一顿打,那哀嚎声连向府门口的行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之后就被关进了祠堂,到现在也没放出来。”   崔肆意就着茴香手中的茶盂漱了口,又拿帕子轻轻擦拭嘴角。   想不到向侍郎这消息还挺灵通,一早就收到了向云堂身份暴露的消息。   其实道理很简单。   若是向云堂身份没有暴露,他又在议亲的关键时候,向侍郎即便生气,也只会将这事悄悄压下来,就算要教训向云堂,也是私下里。   现在之所以这般大张旗鼓的,不过是因为向云堂身份暴露,包养戏子、豪掷千金,哪一条都不是好听的名声,而身为父亲又是朝中重臣的向侍郎现在就必须要做出个姿态来。   暴打向云堂、恨铁不成钢就是他的姿态。   相反,若是此事闹得众人皆知,而向侍郎却毫无反应的话,有心人就不免要揣度向侍郎平日里是不是贪污受贿了?怎么一万两银子也能轻轻松松地拿出来?再或者向侍郎是不是默许向云堂包戏子啊?真是家风不正!   现在此事虽然也传开了,但是向侍郎的做法,已经将此事对向府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若是回头言官将这事作为把柄弹劾向侍郎,向侍郎只要在殿上哭诉一番自己教子无方、心中惭愧云云,景祐帝也不会真把他怎么样,说不定还要感慨一番他慈父心肠也不容易,反之教唆纵容的罪名就大了。   “这样一来,林小姐是不是就不用嫁给向云堂了?”   芸豆眸光灼灼,林小姐与她们郡主交好,人也没有架子,平日里也爱和她们这些丫鬟说说笑笑的,她们自然也盼着她好。   “大概吧。”   崔肆意拿起手边的茶,浅啜了一口。   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爱女儿的人家都不会让女儿嫁给向云堂。   林永正虽说算不上爱女儿,但他爱官声。   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还要与向家结亲,那么他就成了世人眼中攀附权贵、卖女求荣的小人之流。   即便他真是,但他也不能让别人知道。   时下文人最重风骨,他若是坏了名声,以后的前途必定坎坷万分,说不定略升一升,就要被人戳脊梁骨,甚至根本就升不上去。   那帮言官御史可不是好相与的,宗室皇亲都照弹劾不误,更别说他一个五品小官。   这样想来,林永正多半会婉拒这门亲事。   毕竟还没正式定亲,双方的脸上也不会闹得太难看,再说这事本就是向府理亏。   虽说心里有了判断,但崔肆意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到了午后,觉得事情应该有眉目了,就向林府去了。   林府门房一听乐舒郡主的名号,立马遣人去后院报信,自己则在这边赔笑。   不过一会儿,就有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走了出来,恭敬行礼道:“奴婢见过郡主,夫人说今日府里事多,就先不招待郡主了,让奴婢直接领郡主往大小姐的院子去,还请郡主见谅。”   崔肆意淡淡道:“无妨。”   她今日本就是来找林清媛的,林夫人不见她,她还乐得清闲。   丫鬟见崔肆意今日这般好说话,还默默在心里松了口气,她还以为郡主是为了大小姐的婚事来找她们夫人算账的。   一进林清媛所住的漪澜筑,就见院子里围了一堆丫鬟,有的默默拿着扫帚,在地上随意划拉着,有的坐在台阶上,无精打采的。   “奴婢见过郡主。”见崔肆意进来,才连忙打起了精神。   她看向林清媛的贴身丫鬟拂冬:“怎么了这是?”   拂冬向她福了福身,担忧道:“郡主,您快去劝劝我们小姐吧,小姐自从知道外面的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午膳就用了两口,后来又把奴婢们都赶了出来,现下也就只有您能劝得动她了。”   “我知道了。”   崔肆意边说边往前走,两个小丫鬟主动上前,为她打帘儿。   房间里空无一人,仔细看才发现林清媛躺在床上。   “你这是怎么了?连我都不愿见了?”   林清媛见来人是她,这才拥衾倚枕地坐了起来,垂眸道:“我只是有些难受。”   崔肆意因便挨在床沿上坐了:“你难受什么?早点认清那向云堂的真面目是好事。对了,林伯父有没有去回了这门亲事?”   林清媛轻轻点头:“上半晌儿,父亲就以八字不合为由婉拒了向家。”   崔肆意放下心来,莞尔一笑:“那你还难受什么?”   林清媛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吧嗒吧嗒落了下来。   “我只是难受……继母和父亲竟这样待我,我娘去的早,继母进门后,我一直很尊敬她,对继母所出的弟弟妹妹也算疼爱,虽不指望她能对我视如己出,却也没想过她会将我往火坑里推,还有父亲,他可是我的亲生父亲,竟也这般狠心!”   “听闻那向云堂包戏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们若真有心为我打算,怎么会不提前打听清楚?若不是事情闹大了,弄得人尽皆知,我怕是就要这样稀里糊涂地嫁过去了,到时候岂不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林清媛心思通透,能想通其中关窍,她并不意外。   崔肆意一边为她擦去眼泪,一边劝道:“既是不值得的人,你也不必为他们伤神。等回头你嫁了人,自然会有自己的夫君、自己的孩儿,到时候想和这边走动,就略走动些,不想的话,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何苦为这些,伤了自己的身子?”   林清媛苦笑一声:“哪里就像你说的这么容易了?我的婚事还掌握在父亲和继母手中,若是再帮我找这么一门不靠谱的,我还不如就住在这府里,和他们一直耗着!”   虽是赌气的话,但确实也有两分道理,依林永正和林夫人的心思,这事还真能干得出来。   “不如这样,我回去求求母妃,让母妃做这个媒人,帮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林伯父和你继母,总不至于不卖我母妃这个面子,你觉得如何?”   崔肆意左思右想,还是觉得送佛送到西比较好,以防中间再出什么岔子。   这辈子,她一定要让林清媛过得好。   林清媛轻咬嘴唇,摇了摇头:“好是好,只是这样太麻烦王妃了,为了我的事情,劳动王妃,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崔肆意握住她的手,温言道:“你先别急着回绝,容我回去问问母妃。若是真的棘手,咱们再想别的法子,若是可行,那便让我母妃做这个媒人,回头你多给她做几双鞋垫、几条抹额也就是了,前些日子,她还跟我夸你的手艺好,让我多学着些。”   林清媛还欲再说,却被崔肆意抬手制止,只好笑道:“我今个儿清晨刚听说此事的时候,还觉得自个儿命运多舛,可现在仔细想想,前有壮士帮我揭开向云堂真面目,后有好友为我排忧解难,可见上天待我也不薄。”   崔肆意自然不会说壮士和好友都是她一个人。   她只要林清媛过得好就行了,记不记她的好,都不要紧。   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等她告辞时,林清媛终于恢复了笑脸。   崔肆意放下心来,准备回府找母妃进行下一步。 第12章 留意 只知惹是生非。   崔肆意刚进萱堂,就见十几个管事从里面走了出来。   “郡主回来了。”冯嬷嬷上前,福了福身。   崔肆意往里面张望了一下:“母妃呢?”   “王妃刚听完管事们的回话,现下正在暖阁休息。”   崔肆意一听就快步向屋里走去,嘴里还嘟囔着:“我去给母妃捶背。”   冯嬷嬷含笑不语。   郡主自从病愈后,不仅身子比原来好了许多,连性子也比从前懂事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可记得郡主昏迷时,王妃是没日没夜地陪着,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这个女儿就这么没了,看着真让人揪心。   现在总算苦尽甘来。   崔肆意进暖阁时,赵王妃正歪在软塌上假寐,采薇、露薇两个大丫鬟,一个捏腿,一个打扇儿。   她缓缓走过去,坐在赵王妃身旁,替赵王妃捏起肩膀来。   赵王妃睁开眼睛,轻声道:“阮阮今日怎么这么乖巧,可是在外面又闯了什么祸?要母妃帮你收拾?”   崔肆意一边为赵王妃捏着肩膀,一边抱怨道:“母妃怎么这么说?难不成我在你心里就是整日只知惹是生非的人?”   赵王妃漫不经心道:“差不多。”   崔肆意:“……”   赵王妃捏了捏她的手,柔声道:“这些事不用你做,有丫鬟们呢!若不是闯了祸,那便是有事求我,说吧,什么事?”   崔肆意还想再捏,却已经被赵王妃拉到了跟前,只好开口道:“我打小儿朋友不多,清媛是与我最要好的,这母妃是知道的,可是现下清媛摊上一个这么没良心的爹和一个黑心的继母,想用她的婚事为筹码,攀附权贵。”   “如今虽碍于人言,林永正主动将向家的婚事婉拒了,可没了这次,还有下次,所以我想请母妃出面,为清媛保一门亲事,家世如何不是最要紧的,最重要的是人品端正,以后能够对清媛好。”   赵王妃看向她:“你可知这是人家的家事?”   崔肆意点点头:“我明白,可要我亲眼看着清媛掉进火坑,我心里难受。”   赵王妃轻轻叹了口气,这孩子心眼儿是一如既往的好。   “这件事,母妃会帮你留意的,清媛是个好孩子,母妃也希望她嫁个好夫君。”   “真的?我替清媛谢谢母妃。”   崔肆意兴奋地眸色发亮。   赵王妃无奈道:“你就知道为别人高兴了,自个儿的婚事倒是不上心,等过些日子,你嫂嫂进了门,我和你父王可就专盯着你了。”   “到时候父王母妃怕是又要盼着小侄儿了!”   崔肆意摇着赵王妃的手臂撒娇道。   赵王妃合不拢嘴,真是拿她没法子。   崔肆意这辈子的嫂嫂还是安国公的嫡长女谢令仪,婚期就定在两个月后。   谢令仪人如其名,知书达理、蕙质兰心,梦里谢令仪进门后待父王母妃恭顺有礼,又将王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还与哥哥十分恩爱,梦里的她过世时,谢令仪已经有孕三个月了。   看来按着梦里轨迹在走的事,也不一定都是坏事。   只可惜她还没等到小侄儿出生,就撒手人寰了。   不过现在不会了,她一定会勾搭上薛景恒,然后努力活得久一点,她要好好看看小侄儿,还要给他买好多好多有趣的小玩意,看他追在自己屁股后面叫自己姑姑。   “至于我,母妃不用担心,时候到了,自然就有了。”   崔肆意笑嘻嘻道。   赵王妃只当她是敷衍,想着待儿子的婚事办完,就为女儿好好挑几个人选。   她的阮阮天生丽质,又是金枝玉叶,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走出暖阁后,崔肆意就派人去林府给林清媛传了话,告诉她母妃已经同意为她做媒,如果可以的话,让林清媛尽量拖延时间,以便母妃有足够的时间挑选合适的人选。   三日后。   赵王妃用过早膳就将崔肆意拉到房间,还打发丈夫去屋外陪儿子练武。   林清媛毕竟是未嫁姑娘,这事又没说准,万一被丈夫这个大老粗不小心说出去了,坏了人家姑娘的清誉就不好了。   “母妃,可是有消息了?”   崔肆意这几日一直在等赵王妃的消息,就怕此事拖得太久,再出了岔子。   “自从那日阮阮和我说起这事,我就一直留心打听着,昨儿我听礼部刘尚书的夫人提起,有一个年轻人倒是不错,前年的二甲进士时泽恩,今年二十岁,现下在翰林院任七品编修,官位虽不算高,但胜在年轻又肯上进,以后未必就不如向家二公子。”   “最关键的是我听刘夫人提起,这孩子心眼好,是个热心肠的,前年刚进京赶考,就在河边救下了刘尚书夫妇的幼子,刘夫人说若不是她家长女和次女早就出嫁了,幼女年纪又太小,倒是有意让时泽恩做女婿,可见对时泽恩的人品也是十分认可的。”   “这时泽恩家境普通,寒门出身,上面只有一年迈母亲,听说前些日子也接进京奉养了,是个孝顺的,时母听说刘尚书夫妇对儿子多有照顾,前儿还提了老家的特产亲自上刘府道谢了,刘夫人跟我说时母虽读书不多,却是个明事理的人。若是此事能成,清媛不会受委屈。”   崔肆意有些犹豫。   赵王妃见状,补充道:“我知道你是怕委屈了清媛,只是清媛若真嫁进了高门大户,以后少不得要和林府这边来往,这些个大家族同气连枝,清媛出身本就不高,若是以后再让夫君和婆婆知道她不受娘家待见,夹在中间,少不得要受委曲。”   “时泽恩底子虽薄了些,但品行端正,人又肯上进,日后未必就不能给清媛挣一个诰命,时母通情达理,时家人口简单,清媛嫁过去就是管家娘子,日子反倒比那些高门大户的少奶奶舒坦,”   崔肆意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就像梦里林清媛嫁了向云堂,也不过是表面风光,底子里却是烂透了。   “我去问问清媛,若是清媛点了头,还劳烦母妃安排两边相看一番。”   赵王妃点点头,知道她是对清媛的事情真的上了心。   谁说他们阮阮性子乖张来着?   依她看,这天底下就没有比他们阮阮心眼更好的姑娘了! 第13章 寺庙 想和他搭话。   崔肆意到林府的时候,林清媛正在用早膳。   “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可用过了早膳?要不在我这里简单用些?”   林清媛见她神色匆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崔肆意只是看向她,没有应声。   林清媛将屋子里的丫鬟都撵了出去,又吩咐拂冬在门口守着,这才拉着她,坐到了软塌上说话。   “我母妃帮你看好了一户人家,你先听听,若是觉得不好,我求母妃再找,时泽恩,今年二十岁,前年的二甲进士,现任翰林院七品编修……”   “时泽恩?”林清媛面有疑色。   崔肆意点点头,看向她:“难不成你们认识?”   “前些日子,我和继母从漳州来京,快到通州时,马车却坏了,车夫是怎么修也不修好,那地方荒郊野岭的,我和继母正不知如何是好,幸得一位壮士出手相帮,三两下就将我们的马车修好了,他当时是与他的母亲同行,见我们这边都是女眷,还主动提出要护送我们入京。”   “我记得那位壮士的名字就叫时泽恩,也不知是不是一个人?”   林清媛神情犹豫。   “是了是了,刘夫人说时泽恩也是前些日子才将母亲接进京奉养,没想到世间还有这么巧的事情。既如此,你可愿与他相看一番?”   崔肆意一开始还有些看不上时泽恩,现下倒是觉得千里姻缘一线牵了。   林清媛低下头,害羞道:“若真是他的话,我愿意试试……”   她当时就觉得那位时公子少年高义,只是她那时候身上还绑着向家的婚事。   现在既无牵无挂,那人又到了跟前,倒不如给彼此一个机会。   次日清晨,赵王妃就以到城外的玉泉寺上香为名,邀请刘夫人和林夫人同行,又特地叮嘱自家女儿与林大小姐交好,让林夫人一定带上林大小姐同行,也好给女儿做个伴。   林夫人见好不容易有机会和赵王妃还有尚书夫人同行,顿时喜出望外,自然忙不迭地应下,又将自己的亲生女儿也就是林府的二小姐林清妤一并带了去。   夏日天亮的早,又担心晌午太阳升起来后会热,于是一行人早早就收拾停当,向城外去了。   赵王妃和刘夫人一人一辆马车,林夫人和林清妤一辆马车,崔肆意和林清媛关系好,两人共乘一辆马车。   林清媛今日心情不错,时不时掀起车帘儿,看看外边的景色,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容。   崔肆意就不行了,她现在心里慌得很。   她现在可是要去寺庙啊!   可她梦见了不少以后的事情,就像是又活了一辈子,她从前看过不少山野妖怪的话本,她会不会像书里写的那样,被什么佛祖菩萨一照,就给打回了原形?   不是她危言耸听,她都能预知未来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   不行不行!   她还没有追到薛景恒改变命运,还没有和父王母妃哥哥待够。   要不她现在就装肚子疼,然后先回府?   可是林清媛是她的好姐妹,这门婚事她总要亲自看过才能放心。   “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一脑门的汗!”   林清媛拿起帕子,帮她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   崔肆意尴尬笑笑:“可能是我今日穿得厚,马车里又太闷了。”   林清媛转头吩咐道:“拂冬,将车帘儿掀开些,让郡主透透气。”   不知道是不是吹了凉风的缘故,过了一会儿,崔肆意真的不出汗了,心里也没有刚刚那么紧张了。   她舒了口气,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茴香提醒道:“郡主,林小姐,前面就是玉泉寺了。”   崔肆意:“……”   得,她又开始紧张了!   下了马车,赵王妃、刘夫人和林夫人在前面走着,崔肆意、林清媛和林清妤三个小辈则跟在后头。   “听闻郡主近日常来府里找姐姐,怎么也不来找我?我在府里也是闲着,郡主下次来,可记得一定要找我。”   林清妤故作娇憨,抓着崔肆意的手不放。   要不是前面都是长辈,崔肆意真想甩她一脸。   平日里在林府没少作威作福地欺负清媛,现在来她面前装乖巧?   “别胡闹,郡主平日里很忙,这几次来找我,也是有事要说。”   林清媛不着痕迹地将林清妤拉开,林清妤心中不甘,到底没敢反驳。   到了寺院门口,只见两个男子从相反的方向朝这边走来。   左边那个穿着墨绿色锦袍的男子,不是薛景恒,是谁?   崔肆意整了整自己的裙摆。   她今日来寺庙上香,穿的便素净了些。   鹅黄色的襦裙上系着雪白色的丝带,微风拂来,裙摆翻动,丝带轻扬,自有一股轻灵之感,再加上她刚刚在马车上出过汗的缘故,小脸有些苍白,看着就愈发动人。   “见过赵王妃、刘夫人,林夫人有礼。”   “见过赵王妃、刘夫人、林夫人。”   两人上前向三位长辈见礼。   刘夫人和蔼笑道:“薛司业、时编修有礼,薛司业和时编修怎么今日也来这玉泉寺了?”   她和时泽恩早就相熟,刘家和薛家又向来交好,由她来接这个话很合适。   不过,崔肆意还是很佩服刘夫人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今日相看之事是早就约好的,刘夫人那眼里的惊讶却像丝毫不知情一般。   只不过薛景恒为何要和时泽恩一起来?   这两人难道早有私交?   梦里她好像没有注意,不过那个梦断断续续,能参考的信息也十分有限。   “过两日沈四公子想在玉泉山这边举行诗会,晚辈和薛司业今日正好休沐,就先过来踩踩点。”   今日时泽恩是主角,他自然要表现得积极些。   至于时泽恩口中的沈四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定远侯府的四公子沈融谦。   沈融谦和薛景恒是同年进士,薛景恒是榜眼,他是传胪,按说是有真才实学的,只是他性子放荡不羁,在政事上不太用心,虽在礼部任郎中一职,平日里不过点个卯罢了,远不及在四艺上用心,尤其在棋上更是深有造诣,有京城第一棋手之称。   要说这沈融谦平日里有什么爱好,除了下棋,就是每年雷打不动地举办诗会,美名其曰以文会友,自己却从不参加,也不知是图什么。   薛景恒看到崔肆意时也很惊讶,他本不想来的,可时泽恩说自己一个人来太过明显,百般央求他陪同,还说这关系到他的终身幸福云云。   薛景恒见不好推辞,就将沈四推了出来,结果时泽恩说沈四玩世不恭,他怕沈四来了反而会坏事,最终还是将他拖了来。   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和时泽恩相看的姑娘,竟和崔肆意是好友,这个世界还真是小。   “你就是在通州帮我们修马车那个……”   林夫人端把了许久,现在才认出时泽恩。   崔肆意撇撇嘴,觉得她平日里眼神一定不好使。   “林夫人有礼,晚辈时泽恩。”   时泽恩态度恭敬有礼,说话时面带微笑,再加上他那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给人感觉很是朝气蓬勃。   林夫人轻轻点头,本以为不过是个村野乡夫,她压根儿没放在心上,现在竟能和薛家二公子站在一起,看来是个有两分本事的。   简单见过礼,时泽恩和薛景恒就开口告辞了。   毕竟待得太久,容易引人闲话。   临走时,时泽恩还往这边看了一眼,惹得林清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   崔肆意有意想和薛景恒打个招呼,可是又怕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让赵王妃怀疑,只好按下心思,跟着几位夫人一同进寺里上香。 第14章 骄纵 配郡主也不是不可。   “林大小姐可真好看……”   时泽恩回去路上一个劲儿地夸林清媛,时不时还傻笑两声。   他和薛景恒关系好,也不用刻意避着他。   薛景恒在一旁淡淡道:“若单论相貌,乐舒郡主要远胜林大小姐,怎么你这一路只夸林大小姐?”   “一来我与林大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心中一直记挂,想不到今日还有这种机会,若是有幸能娶她为妻,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二来乐舒郡主确实美貌,只是我出身卑微,哪里配得上郡主这样的金枝玉叶?而且我听人说郡主性子骄纵,怕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   时泽恩摇了摇头。   薛景恒随口道:“其实也不是那么骄纵……”   时泽恩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是自顾自道:“不过薛兄倒是可以试试,薛兄出身名门,才华横溢,生得又好,早就是朝中百官心中的佳婿,配郡主也不是不可。”   “正说着你,怎么又扯上了我?”   薛景恒转移了话题。   众人到大殿拜佛的时候,崔肆意没有进去,只推说是不信这些,林清媛也陪她站在门口。   崔肆意看向林清媛,问她的意思。   林清媛嘴角弯弯,又捏了捏崔肆意的手心,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等众人出来,崔肆意就拉着赵王妃的胳膊,撒娇道:“母妃,您和两位夫人去见大师,我可坐不住,我和清媛四处逛逛。”   赵王妃一听这话,就知道清媛这边已经点了头,剩下的就看她的了。   “别走远了,就在这院子里。”   崔肆意笑着应下,牵着林清媛的手向旁边走去。   林清妤是想追又不敢追,一会儿没了长辈,那崔肆意还指不定怎么待她。   她是有意和崔肆意交好,奈何人家压根儿不理她。   “妤儿就跟在我身边吧,也耐耐你的性子。”   林夫人待这个女儿如珠似宝,生怕她跟着那俩人去吃了什么亏。   林清媛也就罢了,有自己压着,总不敢太过离谱。   可崔肆意一向是个没谱的,偏偏人家又是郡主,就算吃了亏,她们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清媛这孩子稳重端庄,我是打心眼儿里喜欢。”   赵王妃一边向禅房走去,一边随口闲聊。   林夫人语气淡淡:“王妃说得是,媛儿这孩子是稳重,臣妇也经常跟妤儿说,让她多跟她姐姐学着些。”   待进了禅房,大师还没来,一个小和尚为她们备上了茶水。   赵王妃找地方坐了下来:“我有心为清媛说一桩亲事,不知林夫人意下如何?”   林夫人嘴角微张,一时竟忘了跟刘夫人一起落座。   赵王妃却不待她反应,继续道:“就是刚才寺庙门口那位时泽恩时公子,今年二十岁,现任翰林院七品编修……”   刘夫人也在一旁帮腔道:“时编修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就连我家那位轻易不说人好的,对时编修也是赞不绝口。”   林夫人心中冷笑,她现在算是听明白了。   合着这两位今日请她来上香是假,想要为她的继女说亲才是真。   不过是个寒门出来的芝麻小官,家里又没有背景,以后能帮衬上林家什么?   她本有意拿继女的亲事讨好向夫人,不成想中间却出了岔子。   即便如此,她也不能遂了这些人的心意,于是皮笑肉不笑道:“王妃和刘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毕竟是林家的家事……”   “是啊,这是林家的家事。”   赵王妃似早有准备,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倏而又惋惜道:“可惜了,本来我看清妤这孩子也不错,打算日后也帮她说门好亲事,林夫人这么一说,看来是我多事了。”   赵王妃要帮她家妤儿说亲?   这说出去是多体面的事情!   他的夫君不过是个五品官,在地方上还行,可是到了京城根本不够瞧,她家妤儿再过两年就要及笄了,可想要嫁入高门,谈何容易?   不过有赵王妃在中间帮衬就不一样了,人家是王妃,夫君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谁不得卖她个面子?   一旁站着的林清妤早就蠢蠢欲动了,死死绞着手中的帕子。   赵王妃会帮她说门什么样的亲事?   是侯府公门还是像薛家这样的清贵人家?   她刚才看薛景恒看得眼睛都直了,那样的容貌和气度,是她在旁的男子身上见都没见过的,果然还是京城人杰地灵,她们在漳州哪见过这样的人物?   林清妤赶紧推了推林夫人的手臂,生怕林夫人让眼前的机会溜走了。   林夫人哪里不明白女儿的心思,却还是冷声道:“妤儿,你去门口等着,母亲和王妃还有刘夫人有话要说。”   林清妤虽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这里不是林府,眼前又有两位身份贵重的长辈,由不得她撒泼,只好咬着唇出了门。   林夫人赔笑道:“王妃有心了,只是媛儿的婚事,臣妇一个人说了不算,少不得要回去与她父亲商量一番。”   这就是同意了。   赵王妃微微颔首:“这是自然。”   再说崔肆意这边,林清媛觉得自己是越发看不懂她了。   刚才别人拜佛时,她说不信这些。   现在旁人拜完了,她又站在大殿门口跃跃欲试,偏偏她还不进去,一会儿伸只胳膊,一会儿伸只脚,像是在试探什么。   不就是拜个佛吗?   怎么搞得跟上断头台似的?   崔肆意将自己的胳膊腿儿反复伸进去试验后,发现好像没事,胳膊还是胳膊,腿还是腿,自己也没有被打回原形,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跪在佛祖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感谢上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会好好珍惜的。   这辈子,她绝对不会让自己再留遗憾。   晚上,林府的书房传来一阵吵闹。   “老爷,你就应了这门婚事吧,那赵王妃可说了,只要你应了媛儿这门婚事,以后就帮着咱们妤儿找门好亲事,你不希望妤儿嫁得好吗?”   林夫人像个小姑娘似的,拉扯着林永正的袖子。   林永正叹气道:“可这时泽恩家底也太薄了些!”   娇妻比他年纪小许多,颇有颜色,又会哄他高兴,这些年一直很得他喜欢,连带着对她所出的一双儿女也更看重两分,可是这时不时就闹小性子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老爷怎能只顾眼前?这时泽恩虽出身卑微,可年纪轻轻就考中了进士,虽是七品,可老爷也不过比人家高两级罢了,岁数却……”   后面这句,林夫人自然是嘟囔着说的。   “老爷想找个金龟婿的心思我懂,可媛儿没有那个命啊!现在这时泽恩虽稍微差了一些,但能同时得赵王妃和刘夫人为他保媒,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老爷何不放长线钓大鱼?”   林永正本还在为她前面那句生气,听到这里,一时也顾不得生气了,抚着胡须,细细思索起来。   林夫人见有戏,说得愈发卖力:“退一步讲,即便这时泽恩是个不中用的,咱们也就委屈媛儿一个人,等以后赵王妃遵守诺言给咱们妤儿找门好亲事,您不还是有个好女婿吗?”   林永正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儿,若是现在,真回绝了赵王妃和刘夫人,回头他们给媛儿找的夫婿还不如这个怎么办?没得白得罪了赵王府和刘家,倒不如顺坡下驴,就这个吧! 第15章 戏水 他怎么能这么害羞!   两日后用早膳的时候,崔肆意从赵王妃那里听到了此事的最新进展。   “这林时两家已经点了头,时母从刘夫人那里听说了清媛的人品相貌,也十分满意,恨不得立马将清媛娶回家,还是林家说时间太赶,怕来不及准备,这才将婚期定在了九月,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赵王妃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崔肆意。   崔肆意挽着赵王妃的手臂撒娇:“满意满意,此事辛苦母妃了!”   “阮阮这般关心别人的婚事,莫不是自己恨嫁了?”   对面的崔绍一边喝茶,一边笑着打趣。   崔肆意坐正了身子,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哥哥再胡说,等过些日子嫂嫂进了门,我就将你从前的糗事都告诉她,还有你小时候觉得人家小姑娘长得好看就揪人家头发的事情……”   “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了,你提这些做什么……”   崔绍眼眸微垂,神色有些不自然。   崔肆意嘴角微勾。   她就知道她哥哥十分钟意这位未来嫂嫂,难怪两人婚后会那般好了。   “阮阮看上了哪家的公子?跟父王说,父王上门给你提亲去!”   赵王大手一挥,要多豪爽有多豪爽。   赵王妃不满地瞥了赵王一眼。   “说什么呢你?我们阮阮生得这么好,哪里用你上门跟男方提亲?我们就是在家里等着,想娶我们女儿的人,都要排到城门口去!”   从前为着她的身份和容貌,也许是。   只不过自从她嚣张跋扈的名声传出去后,那些世家夫人见了她,是连招呼都不敢打了,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了她,自己家的屋顶都要保不住了。   “我那日在玉泉寺求了个签,说缘分该来的时候就会来,叫我不要着急,父王母妃也耐心等着便是。”   这话当然只是托词,她根本没有求签,不过是想拖住父王母妃而已,免得他们心急,为她早早议亲,破坏了她的计划。   赵王妃若有所思道:“既是玉泉寺的签,应当是准的。”   她是信佛之人,既是佛祖的意思,她不会违背。   赵王闻言笑逐颜开:“那正好,我还正想多留阮阮两年,阮阮要是嫁出去了,咱们多寂寞啊!”   “对了,实在不行,咱们找个上门女婿也行啊……”   得,她父王又开始瞎琢磨了!   用过早膳后,崔肆意将茴香叫到一边:“诗会的事情,可打听清楚了?”   好姐妹的事情落定了,她也该继续努力勾搭薛景恒了。   茴香点点头:“玉泉山的半山腰上,有一个流觞亭,那附近有竹林、小溪,山清水秀,风景秀美,每年四月份,沈四公子都会在那里举办诗会,又因薛司业和沈四公子是挚友,每年必定到场,故冲着这两人名气去的人不少。”   是了,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比如克己复礼的薛景恒竟然和玩世不恭的沈融谦是知己好友,这事说出去,估计很多人不信。   如果不是在梦境里看见过两人下棋,崔肆意也不信,她甚至会觉得还不如说她和薛景恒天生一对,来得更靠谱些。   茴香继续道:“我朝民风开放,除了男子,也有不少名门小姐会去围观,若是能在诗会上对上一两句,便很可能声名鹊起,成为远近闻名的才女,对以后的婚事也能有所助益。郡主若是真的想去,倒不会显得太突兀。”   崔肆意眉尖微扬,悠然一笑:“我自然是真的想去,说不定我对着竹林溪水,也能文思泉涌,然后对出千古名句,艳惊四座!”   茴香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您连古人的诗词都记不住,还想自己作诗?   她家郡主自从年初病愈后,是越来越自信了,这本来是好事,可有时候也会让人招架不住。   到了诗会那天,崔肆意早早就带着茴香芸豆,去了玉泉山。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月白色交领襦裙,乌黑的秀发三分束起,七分随意散落在腰间,因今日是来参加诗会的,发间只簪了一朵珠花,一支木簪,看起来格外清丽可人。   她们到的有些早,亭子里空无一人。   崔肆意闲着无聊,就带着两个丫鬟四处闲逛,一会儿看看亭子旁边的花草,一会儿摸摸竹林的竹子。   日子进入四月底,天气也愈发炎热。   主仆三人走了这么一会儿,崔肆意觉得自己的额头都冒了汗,突然听见亭子后面有溪水潺潺的声音,就循着声音向后面去了。   崔肆意在小溪里洗了洗手,又用溪水打湿了帕子,擦了擦额头,顿时感觉凉快多了,见四下无人,她又伸手去褪自己的鞋袜。   “郡主!”茴香眉头紧皱,想要制止。   “无妨,这里又没有人,我就玩一会儿。”   崔肆意一边说,一边将双脚伸入流动的溪水里。   溪水清凉,瞬间驱走了周身的燥热,她舒服得扬起下巴,两只脚在溪水里晃啊晃啊。   见茴香还板着脸,崔肆意和芸豆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同时用手沾了溪水,向茴香脸上泼去。   茴香没有防备,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时,也随手撩起水泼向她们。   不过夏日衣衫单薄,她们都很注意分寸,只是装装样子泼向旁处,即便真落到对方脸上,也不过是几滴水珠,还不至于弄湿衣裳。   尽管如此,崔肆意还是玩得很开心。   整日拘在四四方方的屋子里,偶尔徜徉于这山水之间,感觉身心都舒畅了不少。   她侧着头笑着闹着,青丝和衣裙随风拂动,宛如闯入山间的仙子,轻盈灵动,美得不可方物。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   腰如束素,齿如含贝;   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薛景恒不知不觉就想起宋玉那篇《登徒子好色赋》,却恍觉自己已经成了赋中的登徒子,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打算离开,不想溪边传来一个声音。   “郡主,有人!”   芸豆最先发现身后的人影,连忙站了起来,挡在自家郡主前面。   茴香也赶紧上前为崔肆意穿鞋袜。   崔肆意本来心里还有些懊恼这人坏了自己玩水的兴致,待看清远处的身影竟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时,非但不恼了,嘴角还挂上了甜甜的笑。   薛景恒平日里谨言慎行,没想到今日不仅偷看了人家姑娘戏水,还被人家当场抓包了,登时羞愧地背过身去。   “你看了我的脚?”   这时,崔肆意已经穿好了鞋袜,站在薛景恒面前,抬头看他,眼里盛满星星点点的笑意。   薛景恒:“没有。”   崔肆意:“看了!”   薛景恒:“没有。”   崔肆意:“君子不可以说谎!”   薛景恒:“……没看清。”   他轻咳两声,耳根却已经红透了。   崔肆意笑得花枝乱颤,就差就地打滚了。   他怎么能这么害羞? 第16章 诗会 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薛兄,你怎么还在这里?诗会就要开始了,沈四正到处找你呢!”   远处传来一个男声。   这对于薛景恒来说无异于救命稻草,他对着崔肆意说了声“告辞”,就转身准备离开。   “薛大人不用告辞,我今日也是特意来参加诗会的。”   崔肆意语调微扬,心情看起来很好。   薛景恒脚步一僵,片刻后才重新向前走去。   崔肆意紧跟其后,走到竹林前才发现,刚才还寂静无人的流觞亭,现在已经人满为患。   亭子下方,摆上了两张桌子,一张大圆桌,一张小方桌,其中那张大圆桌上还放着各式笔墨纸砚和酒水茶水,应当是一会儿作诗用的。   “郡主怎么也来了?”   薛凝月在这里见到崔肆意很是兴奋。   “我最近在学习诗词,听说今日这里有诗会,就想过来看看,你呢?”   崔肆意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谎。   反正她又不是君子,而且她总不能说我是追着你堂兄来的吧?   薛凝月一把拉过旁边的赵零露,笑道:“臣女和表姐是跟着二哥来的。”   说着又环顾了一下四周,自言自语道:“看来今日臣女和表姐来得刚刚好,去年臣女怕母亲不许,就悄悄拉着表姐出了门,结果来早了,一个人也没有,我们像两个傻子一样,在这巴巴地等了半个时辰,沈大哥可真不是积极的人!”   没错,崔肆意今天就是那个傻子。   不过她调戏了薛景恒,也不吃亏。   “臣女见过郡主。”赵零露向她行礼。   崔肆意随意摆了摆手:“今日你我都是来参加诗会的,不必拘泥于这些虚礼。”   目前来说,她对赵零露的印象不错,温柔体贴,举止大方。   赵零露微笑颔首:“多谢郡主。”   薛凝月积极提议:“表姐,不如你一会儿也上场和他们比比,我觉得你的诗写得可好了,我和郡主就在旁边为你助阵。”   赵零露笑着摇头:“且不说我那些只是一时戏作,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即便是真的好,今日沈四公子他们是主,我们是客,如此岂不是有喧宾夺主之嫌?”   “赵姑娘此言差矣,学问之事哪有什么主客之分?互相交流探讨,才能集思广益、共同进步,赵姑娘一会儿大可上场,若是有谁敢说赵姑娘喧宾夺主,我自当为赵姑娘做主。”   今日诗会的主人沈融谦一边说,一边向她们这边走来。   “沈融谦见过郡主。”   “沈四公子有礼。”   赵王妃和定远侯夫人郑氏是自幼的手帕交,故她和沈融谦也打过几次照面。   “那沈融谦先去准备,郡主和两位姑娘一会儿就可以过来了。”   沈融谦走后,他身后的时泽恩还一直向崔肆意四周张望,见确实没有林清媛,表情有些失望。   “行了,别看了,清媛在家绣嫁妆呢!”   时泽恩一听这话又乐了,眉开眼笑道:“多谢郡主。”   崔肆意扬起唇畔。   难得时泽恩待清媛这么上心,清媛以后嫁过去了,应该会过得好吧!   一刻钟后,众人落座,诗会正式开始。   赵零露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既然沈融谦这么说了,她也不好推辞,只好坐到了圆桌的角落。   崔肆意则和沈融谦、薛景恒一同坐在旁边用于休憩的方桌前,他们三个是都不准备上场,崔肆意是肚子里没墨水,另外两个则是懒得上。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柳庭风静人眠昼,昼眠人静风庭柳。”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不得不说,赵零露的学问是真的好,几个回合下来,她不仅次次都能接得上,而且对仗工整,意境也选得极好,引得周围众人连连称赞。   不一会儿,杨西雨也坐到了崔肆意旁边。   “你不是最爱出风头了,今日怎么过来了?”崔肆意觉得她有些反常。   杨西雨以手托腮,嘴里蹦出两个字:“无趣。”   而一向活泼好动的薛凝月听了一会儿对诗,也觉得不耐烦了,于是也跑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一个青色的酒壶。   “春光无限好,若是只用来吟诗作对,岂不辜负?不如我们来玩转酒壶吧!”   转酒壶有什么好玩的?   就连一向博学的薛景恒和沈融谦也有些不解。   杨西雨嘴皮动了动,没有说话。   “就是一个人转动酒壶,酒壶停止时,酒口对准了谁,谁就要回答转酒壶的人一个问题,或者帮他做一件事,我和朋友们经常玩,我觉得比作诗有趣多了。”   “那开始吧!既是薛小姐提出的,就由薛小姐第一个转。”   沈融谦愉快地接纳了这个提议。   薛凝月见沈融谦支持她,又没有旁人反对,就将酒壶放在桌子中间,用力转了起来。   没想到,酒口第一个对准的人竟然是薛景恒。   薛凝月笑眯眯道:“二哥觉得京城哪个姑娘长得最好看?”   说完还看看崔肆意,答案显而易见。   薛凝月从上次赏花会就对崔肆意很有好感,而且还偶然看见两人在鸭子窝旁说话的情景,更起了撮合两人的心思。   坐在一旁的崔肆意心里也是欢喜得很,薛凝月也太可爱了,正中她下怀。   “看不出来。”   薛景恒的一句话同时浇灭了两个人的热情。   沈融谦乐得直拍手,知道崔肆意心意的杨西雨也差点笑出声来。   “那该二哥转了。”   薛凝月的声音明显冷了下来。   崔肆意还未从生气中回过神来,就见酒口直直对准了自己。   薛凝月消退的热情又高涨了起来:“该二哥问郡主问题了。”   崔肆意乖巧坐好,等待薛景恒发问。   “请问郡主如何让一个聒噪的人安静下来?”   薛景恒向她投来一个请教的目光。   崔肆意微怔,不过片刻就重新挂上了笑容:“很简单啊,她说一句,你就说十句,只要你不怕聒噪,怕聒噪的就是她。”   “妙,实在是妙!”   沈融谦对崔肆意给出的答案心服口服,完全没注意到身边人的冷眼。   崔肆意谦虚笑笑,继续转动酒壶。   这次是沈融谦。   崔肆意和他不熟,实在没什么好问的,突然想到平日里那些世家千金讨论的闲话,不自觉就问出了口。   “沈四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沈融谦闻言轻笑:“喜欢没有郡主漂亮的。”   崔肆意顿时喜得眉开眼笑,还斜睨了薛景恒一眼,你看人家多会讲话,纵是说了不喜欢她,但也让人听着开心。   沈融谦拨动酒壶。   酒壶转动几圈,壶口最后落在了杨西雨的面前。   “我好像没有什么想问杨小姐的,也不需要杨小姐帮我做什么事,那就希望杨小姐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杨西雨看向沈融谦:“多谢。”   沈融谦也太善解人意了吧,真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男子。   崔肆意心想若是自己追求的是沈融谦,一定轻松很多。   别说什么沈融谦不喜欢她,反正薛景恒也不喜欢她,还不都一样。 第17章 颠簸 看我的心上人啊!   诗会结束后,崔肆意在茴香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准备早点回府休息。   她素来有午睡的习惯,今日虽在山上玩得高兴,可现下却觉得有些困倦了,于是一上马车就开始打盹,不想一个颠簸,把她给震醒了。   “郡主,轴承断了,属下马上修。”   马车外传来云起的声音。   崔肆意心想这辆马车不会和赵家还有林家的马车是一批吧?怎么动不动就坏?   纵是心中不满,现在这个情况,她也只好下了马车,站在路边看风景。   不过荒山野岭,能有什么好风景?   直到看见薛景恒的小厮从远处赶着马车过来,崔肆意立马来了精神,连忙向那人热情摆手。   “郡主,属下已经换了新的轴承,马上就好……”   崔肆意不动声色地向后挪动脚步,背着身子,狠狠地踹了一脚身后的车轮。   刚刚安好的轴承瞬间滚落下来,车轮来回摇晃,又变成刚才那副残躯,惹得茴香芸豆两个丫鬟抿嘴偷笑。   云起收到崔肆意的暗示,只是发愁地盯着车轮,手上却再没有动作。   薛景恒本来觉得自己可以清静一会儿了,没想到在这里又遇见了她。   他闭眼抚额。   早知如此,刚刚还不如在那里等一等沈融谦。   “我的马车坏了,我府中还有急事,薛大人能不能送我一程?”   薛景恒掀起车帘儿,向外张望了一下崔肆意的马车,像是要查验她话里的真假。   可即便在确认是真的后,还是迟迟没有说话。   见他犹豫不决,崔肆意蹙眉道:“我真的有急事。”   薛景恒认命般道:“男女授受不亲,郡主坐马车,微臣坐在车沿好了,只是下不为例。”   “你傻啊?你坐在外面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你车里藏了女人吗?”   崔肆意说着看向一旁的竹叶:“你说你家大人坐在车沿,合适吗?”   竹叶摇了摇头。   崔肆意得意道:“你看连他也觉得你应该和我共乘。”   竹叶感受到自家主子冰冷的眼风,忙否认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崔肆意才不管那么多:“这车看起来挺大的,你既然坐在左边,那我就坐右边就好了,再说了,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见薛景恒没有反驳,崔肆意自觉上了马车,还给云起使了个眼色。   云起立即会意,这就是悄悄跟在他们后面、但又要保持一定距离、不要被薛景恒发现的意思。   “薛大人,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可以的话,能不能给我点儿提示,我觉得追你好难啊!”   这个问题,她一开始就是想问薛景恒的。   薛景恒:“不喜欢随意坐人马车的。”   崔肆意:“我平常不这样的,这次是真的有急事。”   薛景恒:“不喜欢话多的。”   崔肆意:“……”   就在薛景恒认为她终于消停了的时候,对方又冒出来一句:“我好看吗?”   他一时没跟上她的脑回路,却见她更进一步,坐到了他跟前,两只眼睛直溜溜地盯着他。   薛景恒:“做什么?”   崔肆意:“我想看看你眼里的我好看不好看。”   薛景恒:“不好看。”   崔肆意:“哼!也不知道谁刚才在溪边看出了神,口是心非!”   薛景恒不欲理她,继续看手上国子监学生的文章。   崔肆意自讨没趣,百无聊赖地靠在车壁上看窗外。   本就是困极了,没过多久,马车里就响起轻微的打呼声。   薛景恒向右边瞥了一眼,只见崔肆意已经靠在车壁上沉沉地睡了过去,嘴角似有水迹。   他嫌弃地转过头去,觉得自己刚才在河边一定是眼花了,才会觉得她好看。   当马车驶入京城后,外面的叫卖声愈发嘈杂。   崔肆意揉揉惺忪的睡眼,缓缓醒了过来,见薛景恒已经看完了文章,正倚在车壁上小憩,也不说话,只捧着脸,歪头看他。   睫毛又长又翘,鼻梁又高又挺,嘴唇薄薄的,不点而朱,既不会过分艳丽,又为这张清冷的脸添了丝烟火气,就连下巴的弧度也是恰到好处。   这人除了不喜欢她以外,哪哪都好,上天还真是厚待他。   即便崔肆意对他没有情意,和这样的人过一辈子,也不是不能接受。   当然现在的问题是人家不愿意接受她!   “看什么?”   薛景恒一睁眼就见这人在打量他,下意识往里面靠了靠,马车空间狭小,她又离他极近,他现在鼻间都是她身上那股清香。   “看我的心上人啊!”   崔肆意有些讨好地甜甜一笑,就是夏日里开得最好的花,也比不上她的笑容灿烂。   薛景恒轻咳两声,神情有些不自在。   他觉得自己以后不能随便搭她的茬。   这时,竹叶在外面提醒道:“公子,云水街到了。”   崔肆意笑意盈盈地看向薛景恒:“谢谢你送我回来,我觉得你好像比上一次见面喜欢我一点儿了,不许否认!”   说完也不管对方怎么想,就一溜烟儿地跳下马车,向王府去了。   “沈世子怎么在这里?”   崔肆意看着立在石狮子旁踌躇不前的定远侯世子也就是沈融谦的长兄沈融谕,神情疑惑。   沈融谕犹豫半晌,说道:“微臣的母亲过两日想邀请王妃过府一聚,要微臣来送请帖。”   “那随便打发个下人过来,也就是了……”   崔肆意说着说着就明白了,定远侯夫人郑氏本有意为沈融谕求娶自己,结果前些日子,沈融谕的通房丫鬟突然有孕,此事只好不了了之。   听说郑氏后来已经出面叫那丫鬟落了胎,此番叫儿子上门,大抵就是给母妃赔罪的。   “那跟我进来吧!”   崔肆意笑着在前引路,她本就不喜沈融谕,沈融谕怎样,她根本不在乎。   只是母妃和郑氏是自幼的交情,她不希望因此事影响到两人的关系。   沈融谕见她这般好说话,心中也松了一口气,笑着跟了上去。   可落在马车里的薛景恒眼里就不是这样了。   这就是她口中所说的急事?   薛景恒冷嗤一声:“回府。” 第18章 烟花 他耳朵有些发热。   时间进入五月份,距离崔绍的婚期只有一个月。   赵王每日在宗正寺上下衙,是但凡碰见个眼熟的,就给人家发请帖,也不管人家认不认识他。   至于崔绍,更是乐得牙不见眼,每日一大早就起来扎马步,晚上从军营回来,还要和赵王过上两招,真是使不完的精力。   虽说有两人相帮,但他们毕竟都是有差事的人,也只能下衙或者休沐的时候,打打下手,于是操办婚事的重担,还是主要落到了赵王妃身上,就连一向不理庶务的崔肆意也被临时征做了苦力,每日忙得脚不沾地。   好不容易到了婚礼前一日,婚事的所有事宜都已经准备妥当,崔肆意也终于有时间到街上逛一逛,顺便找一找有没有新奇的小玩意儿,打算作为见面礼,送给未来的嫂嫂。   都说千里姻缘一线牵,这日她刚出门就碰上午后准备上衙的薛景恒,你说巧不巧?   崔肆意两脚生风地走到薛景恒前面,然后转身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薛大人好巧!”   “郡主有礼。”   薛景恒语声如冰,绕过她向旁边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崔肆意的错觉,她总觉得薛景恒今日待她有些冷淡,也不是说薛景恒平日里待她就有多热情,只是今日比平常的冷淡更冷淡,堪称格外冷淡。   她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努力跟上薛景恒的脚步。   “因为我上次的话,生气了?我随口瞎说的,你别在意。”   薛景恒面色无波:“郡主多心了。”   说罢就继续向前走去,步子比刚才更快。   崔肆意有心想追,可那人手长腿长的,她哪追得上?   不可力敌,就只能智取了!   “哎呦……”   崔肆意一边装作吃痛地喊了一声,一边蹲下身子,揉了揉自己的腿。   薛景恒停下,犹豫再三,还是转过身来。   她是金枝玉叶,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事,他也难辞其咎。   “郡主还好吗?”   崔肆意一听这话就站了起来,笑着向他走去:“我刚刚急着追你,差点摔倒,现在你停下来关心我,我自然就好了。”   薛景恒:“既然郡主无事,那微臣就去国子监了。”   崔肆意:“我送你去。”   薛景恒:“……”   崔肆意:“你要不让我送,万一我一着急真摔伤了腿,还要你抱,你想想怎么合算吧!”   薛景恒没有说话,但步速明显放缓了些。   崔肆意明白他的意思,笑靥如花地跟了上去:“所以为什么不开心?”   “最近遇上了些烦心事。”   薛景恒语气淡淡,不过经过刚才的事,倒是愿意开口了。   崔肆意凝眉道:“所以心情不好?”   薛景恒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嗯。”   原来不关自己的事,崔肆意放下心来,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两人路过茶寮时,崔肆意听见里面似乎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于是停住脚步,还拉住薛景恒的衣袖,强迫他也停下。   “惊鹊楼能有什么惊为天人的美人儿?赵王府的乐舒郡主才是当之无愧的大梁第一美人儿!”   “呵,说得你亲眼见过似的!”   “他亲眼见过没有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亲眼见过。”   “这位兄台,快说说,到底如何?”   “说到乐舒郡主,那就像天上的烟花,远看绚丽多彩、璀璨夺目,让人心驰神往……”   薛景恒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些夸她的溢美之词,想要离开,却被崔肆意抓紧了衣袖。   好不容易有人在街上夸她,怎么能不让薛景恒听听?   听听他是怎么有眼不识金镶玉的?   “那近看呢?”   “炸不死你!”   崔肆意顿时火冒三丈,恨不得抄起墙边的棍子,当下就拆了这家茶寮。   但当她看见眼前的薛景恒撑不住笑了,突然就不那么气了,扯着他的袖子,继续向前走去。   薛景恒:“郡主今日怎么这么好说话?”   崔肆意:“为博你一笑,也值得了。你不是说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薛景恒:“嗯。”   他觉得今天的太阳太大了,晒得他耳朵有些发热。   次日就是六月初八,也就是崔绍成婚的日子。   赵王府张灯结彩,欢声笑语,鞭炮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整个王府沉浸在一种喜气洋洋的氛围中。   来恭贺的人更是络绎不绝,险些将王府的门槛踩坏,连带着云水街也发生了堵塞,还好有京兆尹派来的衙役,帮着维持秩序,才不至于发生踩踏事件。   崔肆意一整日都跟着赵王妃忙前忙后,可心里却是欢喜的很。   这辈子,所有事情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终于将前来恭贺的女眷都送出门外,赵王妃疲惫地歪坐在软塌上,一边由冯嬷嬷和采薇露薇捶背捏腿,一边还不忘嘱咐崔肆意。   “阮阮,一会儿去陪你嫂嫂说会儿话,你哥哥在前院喝酒,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别冷落了你嫂嫂!”   “是。”   崔肆意甜甜应下,就是她母妃不说,她也想去看看嫂嫂。   她刚转身准备出门,只听赵王妃在身后又补上一句:“别待太久,你哥哥回来,你就出来……”   “是。”   她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   那么多话本子也不是白看的!   崔肆意摇摇头,甩开脑海里奇怪的想法,迈着轻快的小碎步,向新房走去。   “奴婢见过郡主。”   新房里陪着谢令仪的是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妇人,大抵是她身边伺候的嬷嬷。   “嫂嫂!”   崔肆意笑着走上前去,毫不见外。   “郡主。”   谢令仪微微颔首,态度有些拘谨。   因崔绍已经来过新房一趟的原因,此时的谢令仪已经卸去凤冠和厚重的礼服,穿着一身轻便的家常襦裙,看着十分柔美可人。   崔肆意莞尔一笑:“嫂嫂不用与我客气,我小字阮阮,父王母妃还有哥哥都这么叫我,嫂嫂也叫我阮阮吧。”   “阮阮……”   谢令仪似是没想到传闻中嚣张跋扈的乐舒郡主竟是这般好相处,语气有些迟疑。   崔肆意听见谢令仪这般叫她,不禁红了眼眶。   梦里的她行事比现在还要嚣张,毕竟追求薛景恒还分散了她不少精力,所以梦里的她,名声实际上比现在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每次她和嫂嫂出去参加宴会,只要有人敢说她的坏话,嫂嫂就一定会站出来,怼得那人哑口无言。   有时候,她闯的祸太大了,连母妃都要罚她跪佛堂抄佛经,这个时候给她送饭的一定也是嫂嫂,哥哥那个粗人便是有心给她送,也总摸不准她的口味,可是嫂嫂嫁过来没两年,却全都记得。   想到这些,崔肆意再也忍不住,径直扑到了谢令仪的怀中。   谢令仪虽不明缘由,却也没有推开她。   良久后,崔肆意从她怀里出来,眼圈微微泛红。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谢令仪在安国公府是嫡长女,下面有五六个弟弟妹妹,她性子温和,平日在府里没少照顾弟弟妹妹,此时也习惯性地掏出帕子,为她拭了拭眼角。   “我就是见哥哥娶了嫂嫂,心里高兴。”   崔肆意破涕为笑,握了握谢令仪的手。   谢令仪见她这样,也跟着笑了。   床边站着的张嬷嬷见状,不禁松了一口气。   大小姐出嫁前,国公爷虽然觉得赵王世子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家世又好,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夫婿,可因为乐舒郡主嚣张跋扈的名声在外,夫人总担心这个未来的小姑子不好相处,怕大小姐受了委屈,又因是赐婚,不能退婚,心里总揣着这事。   可现在看来,夫人的担忧完全就是多余的,乐舒郡主非但没有刁难大小姐,还与大小姐十分要好,两人瞧着倒像相见恨晚似的,夫人大可放心了。   嘎吱——   崔绍推门走了进来,看到自家妹子在这有些意外。   “既然哥哥来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崔肆意冲谢令仪眨了眨眼,转身走了出去。 第19章 慌乱 这一声比平常更加缱绻。……   六月初的晚上已经有了些许凉意,不过崔肆意心情好,就连微凉的小风吹在身上,也只觉得舒适。   今日忙活了一整天,按说该是累极了的,可她偏不想回房休息,反而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单手撑着下巴,望向天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她面前出现一个巨大的木箱子。   身着白衣的清俊少年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却丝毫不觉得累,眸子灿若星辰。   “阮阮,我从陈州给你们带了些礼物,舅舅舅母还有表兄表嫂那里,我都送去了,这些是给你的,都是些小玩意儿,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眼前这位就是崔肆意姑母德平长公主的次子也就是她的表哥江勉。   渝国公和德平长公主育有两子一女,长子江勋,自幼身子羸弱,常年在府中休养,次子江勉,现任大理寺正一职,女儿江芙被封为南和县主。   前些日子江芙刚刚成婚,嫁的是陈郡谢氏之子。   两个月前,江勉去陈州为姐姐江芙送亲,崔肆意已经很久没见他了。   “表哥什么时候回来的?表姐可还好?”   崔肆意一边说,一边吩咐茴香递上帕子。   江勉接过帕子,随意擦了擦,粲然一笑道:“就昨晚,还好没有错过表兄成亲,姐姐也好,姐夫待她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表哥一路辛苦,怎么不早些回府休息?”   崔肆意像从前一样翻看着箱子里江勉为她带来的小礼物,遇见可心意的,就拿在手上,仔细端把,甚至戴在腕上,问茴香好不好看。   “我不累,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江勉看着她爱不释手的样子,觉得即使再累也值得。   忽然,一阵凉风吹过,崔肆意冻得打了个哆嗦。   “夜里风大,阮阮莫贪凉。”   江勉一边说,一边站起来,从身后随从手中拿过披风,为崔肆意披上。   崔肆意本没在意,她和表哥一同长大,就如亲兄妹一般,而且江勉性子温和,总让着她,比起爱欺负人的崔绍,崔肆意反倒更愿意和江勉玩。   别说江勉为她披衣服了,小时候一起吃饭,她吃完自己的,还要抢江勉碗里的。   所以当茴香向她频频眨眼时,她才觉得不对劲。   转身一看,垂花门外站着和人说话的不是薛景恒,又是谁?   今日因着崔绍的亲事,门便关得晚些,也就是说只要他想看,内里的景象便一览无余。   崔肆意心中一慌,忙挡住江勉为她披衣服的手,然后起身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脱下,又踮起脚尖,披到了江勉身上,还顺手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别问她为什么不是直接还给江勉,实在是她太慌了。   慌不择路,饥不择食。   可落在旁人眼里,便成了浓情蜜意、卿卿我我,就连江勉本人也不例外。   “阮阮……”   这一声比平常更加温柔缱绻,欲语还休。   “我……我只是觉得表哥刚出了汗,别着了凉……”   崔肆意现在脑子一片空白,能想到这个借口,已是不易。   可江勉现在是不管她说什么,都笑得合不拢嘴。   门外的薛景恒神色平和,已经和友人离去。   茴香借机上前,在崔肆意耳边轻声道:“今日薛大人是和薛大公子一同来的。”   薛大公子也就是薛景润,可在那个梦里,薛景润确实是来王府喝了哥哥的喜酒,但薛景恒并没有来啊!   可见不能事事依赖梦境,现实是会变的。   按理说,江勉今日该高兴的,可不知怎么,又有些不安。   阮阮今日待他很是亲近,但似乎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当时他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没有细想,可现在想来,总觉得阮阮神情里透着古怪。   患得患失,也许就是感情里的常态。   于是,江勉一回府就直奔德平长公主所在的福若苑。   “天色不早了,怎么还不回房休息?”   德平长公主一面由侍女按着肩膀,一面关切地看向儿子。   江勉开门见山:“母亲什么时候向舅舅舅母提亲?”   “原是为了这个,前些日子,我向你舅母旁敲侧击地打听过,你舅母说阮阮年纪小,还想多留她两年,所以我也没好开这个口。”   德平长公主笑着啜了口茶。   江勉皱眉,略一思索道:“即便要晚两年成亲,早日将亲事定下,也是好的。”   德平长公主没想到自家儿子这么心急,安抚道:“好,母亲会看着办的。”   江勉得到肯定的回答,这才放心出了门。   德平长公主看着门口,良久后开口道:“柳顺家的,依你看,此事该怎么办?”   “依奴婢看,乐舒郡主是大梁家世顶尖的贵女,又是您的亲侄女,此事本就是亲上加亲,更何况奴婢瞧着二公子对郡主又是一往情深,已到了非郡主不娶的地步,您倒不如遂了他的愿。”   蓝衣妇人放下手中正在清点的账簿,恭声应道。   德平长公主抬手屏退侍女,怅然道:“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我虽是长公主,却只是庶出,和四哥的关系,到底不如六哥这个一母同胞的来得亲近,若是能和六哥结成亲家,想来和四哥的关系也能更进一步,勉儿也可在官场多些助力。”   “可我怕的就是他这个一往情深、非卿不娶,他但凡待阮阮差些,我早就点了头,可他是一颗心都放在了阮阮身上,房里几个婢女,他是一个也没碰过。他日若阮阮真进了门,他必定也是千依百顺。”   “偏阮阮是个好张扬的,偏又出身太好,说也说不得,骂也骂不得,到时候这家里还不得翻了天,她又如何能做好这个当家主母?说到底,作为侄女,我对她是喜爱的,可若说是儿媳妇,实在不是上上之选。”   “而且勋儿身子不好,虽是娶了妻室,但一直没有子嗣,更别提勋儿媳妇还是个闷嘴葫芦,要不是勋儿身子骨弱,以她的出身品貌,哪能嫁到我们这样的人家?以后这个家,说不定还要交给勉儿媳妇来当……”   柳顺家的将手中的账簿整了整,站了起来:“这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只看长公主如何取舍了。”   德平长公主笑着摇头:“你倒是个通透人!罢了,下个月了无大师回京,到时将勉儿和阮阮的八字送过去,合一合,若是合得来,那我便到赵王府给勉儿提亲去。”   渝国公府这边说着通透,薛府里却有个不通透的人心情烦躁,即便看书习字,也静不下心来。   “竹叶,把昨日国子监学生的作业拿过来。”   “公子,您后日才有课,明日再看也不迟,今日夜已深了……”   “让你拿就拿,哪那么多话?”   “是。” 第20章 传书 他的心乱了。   距离那日在府中见面,已经过去半月有余,崔肆意也不知道是不是薛景恒故意躲着她,反正她是再也没有见过薛景恒,就连去他上衙必经的长庆街守株待兔,都碰不到。   都说千里姻缘一线牵,难道姻缘已尽?   那可不行!   崔肆意思来想去,终于想出一个好法子。   “公子,乐舒郡主说清心书铺最后一本《庐山游记》被您买走了,她想借您的看看。”路青小心翼翼地说道。   薛景恒从书架抄起,随手扔给他:“不用还了。”   五日后。   薛景恒下衙,见桌子上又放着那本游记。   路青小声道:“郡主说借就是借,一定要有借有还。”   薛景恒准备将那本书放回书架,却见里面掉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谢谢你借书给我,我感觉我离和你的思想共通又进了一大步,另附点心一盒,聊表心意。   薛景恒扫了一眼桌角的紫檀木食盒,他还以为是伯母给他准备的。   今日下衙晚了,他也确实有些饿了,于是打开尝了一块。   嗯,味道还不错。   路青将头低得更低,声音像蚊子哼哼般:“郡主说您吃了她的点心,就是欠了她的人情,让您陪她七夕一起去玉带湖看焰火……”   “咳咳咳……”   薛景恒差点呛死,忍不住呵斥道:“她还看了我的书呢!”   路青捏着衣角道:“郡主说她的点心比您的书贵多了……”   薛景恒气得都要冒烟了:“你到底是谁的小厮?”   路青低头不敢说话,半晌后才答道:“实在是郡主身份高贵,而且郡主身边的云侍卫太过威严,奴才不敢不听……”   薛景恒叹了口气,其实也不能怪他,伯母本意是看他老实,不会拐了自己学坏,可也太过呆气。   “罢了,你明日去回了伯母,我身边有竹叶和松针就够了。”   “是,郡主还说……”   路青还欲再说,却早已被有眼色的竹叶推出了房间。   得,薛景恒觉得自己这几日好不容易恢复的平静,又被这张纸条打乱了,他深吸一口气,抬脚向简玉楼走去。   “怎么今日有空过来?有些日子没见你,我还以为你忘了我这个朋友。”   沈融谦嘴上抱怨,手上却摆好了棋盘。   “心烦,想找人说说话。”   薛景恒执黑子先下。   沈融谦紧跟其上,唇边浮起了然的笑意:“女人?”   薛景恒抬头看他。   沈融谦耸耸肩膀,轻笑:“很简单,你父母早逝,太傅夫妇又是出了名的贤良人,你基本上不用为家事烦忧,再说仕途,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四品官,还颇受圣上重用,可谓顺风顺水。”   “至于国子监那些课程,对你来说更是手到擒来,就算偶有一两个调皮的学生,罚他抄一千遍文章也就是了,这事你又不是没干过。那么,除了女人,还能是什么?”   薛景恒无奈摇头,也不知今夜找他是对还是错了。   “漂亮吗?”沈融谦实在是好奇。   薛景恒想起和崔肆意共乘时她嘴边的水迹,摇了摇头。   沈融谦歪头:“性格好吗?”   薛景恒的头摇得更坚定了。   “那完了,既不漂亮,性格也不好,还让薛大人如此挂心,看来薛大人已经深陷其中了。”   沈融谦投来一个同情的眼神。   “没有,我只是有些心烦。”薛景恒显然不认同他的结论。   沈融谦装模作样地点点头:“你输了,看来果然是被女人扰乱了心智。”   薛景恒微晒:“便是从前,我也没有赢过你,京城第一棋手,又岂是浪得虚名?”   两人相视一笑,薛景恒被扰乱的心情稍稍好转。   七月初六那日国子监有小考,故七夕那日虽是休沐,但薛景恒和几位老先生一直忙到晚上,才堪堪将文章批改完。   “今日是七夕,薛大人还是早些回去吧,剩下的收尾工作由我们几个老头子来就行。”   “就是就是,我们都是有孙子的人了,这七夕也没什么好过的,你们年轻人可得抓住机会!”   “是啊,我老伴都入土好几年了,现下是想过也没机会过了,薛大人现在嘴硬,到时候可别后悔……”   薛景恒还想推辞,几位老先生却自顾自地将文章整理成册,按照号码逐一登记成绩,完全将他当做了透明人。   见此情景,薛景恒也只得乖乖走出了国子监。   他本想像往年一样早些回薛府休息,可越靠近薛府,那人的脸就越清晰,耳边也时不时响起她的声音。   “薛大人,陪我去玉带湖看焰火吧!”   薛景恒深吸一口气,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却在踏进薛府大门的前一刻,停住了脚步。   要不就去看一眼,天色这么晚了,她应该已经回去了。   看一眼比较安心,他也能睡得好些。   终于说服了自己,薛景恒转身向玉带湖的方向走去。   大梁民风开放,只要不是未婚男女单独出行,都算不上逾矩,若是定了亲的男女,即便单独出行,只要报了父母,也是合乎礼数的。   当然像崔肆意这样整日纠缠薛景恒的,肯定是越了礼数的。   不过,她心里本就不在乎什么礼数。   今日又是七夕这样的日子,街上不乏结伴而行的男女,不管是婚前两家相看,还是已经定亲的男女培养感情,今日都是极合适的日子。   尽管薛景恒平日里过着衙门、薛府两点一线的单调生活,但见到街上五颜六色的花灯,还是不由弯了嘴角。   哪有人不喜欢这样的景象呢?   等穿过大街,走到玉带湖附近,远离了商贩的叫卖声,整个世界逐渐安静下来。   薛景恒环视四周,除了几个玩烟火棒的小孩子,根本看不到其他人。   果然早就回去了吗?   说不上失望,也算不上如释重负,薛景恒的心情还算平静。   他转过身,准备打道回府。   “我还以为薛大人不来了呢!”   站在他身后的崔肆意外着白色披风,里面穿的是白紫相间的绣花望仙裙,头上的珍珠紫玉步摇,随着她的步伐,在月色下闪闪发光。   也不知在河边吹了多久的风,鼻尖冻得通红,一边说话,一边还用手呵气。   “算了算了,来了就好。”   崔肆意扯着薛景恒的袖子,向河边走去。   砰——   一束耀眼的光线咻地飞上天空,然后噼里啪啦地爆开,瞬间点燃了整片天空,然后不过眨眼的时间,就又回归黑暗。   “糟糕,是最后一个了!早知道你来这么晚,我应该包下整个焰火店的,到时候想放多少,就放多少……”   耳边传来她财大气粗的声音,薛景恒觉得自己的心有点儿乱。   对,不是烦。   “天色不早了,郡主早些回府休息吧。”   “小心着凉……”   也许在旁人看来,不过是稀松平常的话,可是崔肆意知道能让薛景恒说出这样的话,已经很难得了,这其中不知包含了多少她的心酸血泪。   于是笑眼弯弯,语调微扬道:“薛大人也是!” 第21章 游湖 钓鱼。   自从七夕那日回来晚了,崔肆意就一直被赵王妃拘在府里。   枉费她提前找了崔绍帮她打掩护,结果从后门溜回来时发现崔绍早已被发现,正在被赵王罚扎马步,而她自然也逃不过去,被罚在佛堂抄佛经。   不过,不管赵王妃怎么问,她都坚称自己只是去外面看花灯了,茴香芸豆的嘴巴,也是一个比一个严。   至于云起他们,从父王给她时,就只供她一人差遣,她从来不担心他们会反水,最后赵王妃想着她贪玩,倒也没有深究。   虽说只是小惩大诫,但单单不让她出门这一项,就快憋死她了。   不让她出门,她还怎么完成她的勾搭薛景恒大计?   眼看着薛景恒七夕那晚都有点儿松动了!   现在不乘胜追击,等过两日他脑子清醒过来,她岂不是又要重头再来?   可惜纵是心急如焚,她这两日也只得陪着谢令仪绣绣花、看看书,然后等崔绍晚上从军营回来,还得看他们两人眉来眼去,当真是折磨。   “嫂嫂,你和哥哥成亲前是不是就见过面?”   崔肆意觉得崔绍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不可能随便给他指个妻子,他就像现在这样百般呵护的,而偏偏母妃说要为他求娶安国公嫡长女时,他就一口答应了,而且婚后两人还如胶似漆。   谢令仪一听这话,先是红了脸,想着她和崔绍已经成亲,而且崔肆意是自家小姑,也不是旁人,这才柔声道:“今年年初,我和两个妹妹去郊外踏青,正好碰上夫君上山打猎,打过一次照面……”   “所以哥哥对你是一见钟情?”   崔肆意的好奇心按捺不住了。   谢令仪摇摇头:“我也不知,只是夫君当时似乎有些呆愣,半晌没有说话……”   “那就是了!”   崔肆意一拍大腿,崔绍什么德行,她还不知道,见了心仪的姑娘,走不动道了呗!   不过崔绍运气也太好了吧,心仪的姑娘正好是父母为他选中的妻子,他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好事?   怎么自己在梦里嫁了薛景恒不但夫妻不和,还苦兮兮地死于非命了?   “看来哥哥嫂嫂是天定的姻缘!”崔肆意由衷感叹道。   谢令仪弯眸低头,继续绣绣绷上的鸳鸯。   午后,当崔肆意终于从绣花的苦海中逃脱、回到自己的褚玉苑时,就见林清媛跟在小红后面,走了进来。   “现在王府的门房都认识我了,我刚到门口,门房就让小红姑娘去接我了。”   林清媛口中的小红是褚玉苑的二等丫鬟。   “不是在家忙着绣嫁妆吗?怎么今日有空来看我?”   崔肆意嘴上嗔怪,可眼里的笑意却是掩不住的,她实在在府里闷太久了。   “时公子邀请我去游湖,母亲已经同意了,我想让你陪我同去……”   自从婚事定下后,林夫人就没有再为难过林清媛,反正既然已经卖了赵王妃的面子,倒不如卖的彻底,左不过是个女儿,一副嫁妆好好送出去,也就是了。   “还是算了!”   在家中看惯了哥哥嫂嫂眉目传情的崔肆意本能地拒绝,人家小俩口携手游湖,她跟着去凑什么热闹,说不定还会惹人家时泽恩厌烦。   林清媛看出了她的心思,继续道:“听说薛司业和沈四公子也要去钓鱼,正好与我们同行。对了,我本来还邀请了西雨,只是她说前两日感染了风寒,身子不适,还是不来了。”   崔肆意一听见薛景恒在,就欢快地打开衣橱,仔细挑选一会儿出门穿的衣裳。   至于杨西雨,爱来不来。   “听时公子说你和薛司业很熟?”   崔肆意一听这话就知道林清媛在打趣她,不过杨西雨都知道,她也没什么好避讳她的,坦然道:“正在努力。”   林清媛轻笑一声,也不说破,只是和芸豆一起给她选起了发饰。   一把青丝分股拧盘,交叠于顶,其间点缀一支绿荷发簪、两朵银色珠花,上着白色对襟上襦,下着水绿色荷花底纹纱绣裙,中间以同色布带束腰,两条水绿色丝带随风摇曳,看起来既清爽又不失雅致。   “既是和清媛一起,那就去吧,只是要早些回来,莫要贪玩。”   赵王妃这句话像是赦免了崔肆意的死刑,崔肆意欣喜若狂,挽着赵王妃的胳膊好一阵撒娇,才和林清媛一同走出了王府。   等她们坐着马车赶到玉带湖时,却见杨西雨早已立在了桥头,发丝和裙摆随风飘扬,竟无端生出一种萧瑟之感。   “你不是不来吗?”崔肆意觉得杨西雨最近是越发奇怪了。   杨西雨回她一眼:“我突然改变主意了,不行吗?”   林清媛是知道这俩人脾气的,闻言也不给俩人拌嘴的机会,一手一个,牵着俩人向停在岸边的画舫走去。   时泽恩早已在船头等候多时,现下见林清媛过来,自是惊喜万分。   “郡主有礼,杨小姐、林小姐有礼。”   林清媛微微颔首,崔肆意则乘机打量起了画舫四周,雕栏画栋,摆设精致,里面还配备有饭厅、棋牌室、更衣室等场所,真是五脏俱全。   一看就是沈融谦的手笔,这话不是说薛景恒就没钱,而是薛景恒这个人根本不懂得享受。   “薛司业和沈四公子在船尾钓鱼,我们进去吧。”   时泽恩带着三人向里面走去。   薛景恒和沈融谦见人到齐了,便收起鱼竿,彼此一番见礼后,沈融谦吩咐下人开船。   画舫在湖面驶过,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水底游动的鱼虾,湖面捕食的水鸟,远处薄雾掩映的山峰,扑面而来混杂着水汽的凉风,都让人感觉心旷神怡。   林清媛常年拘在府里,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早就被眼前的美景吸引得挪不开眼睛,整个人一动不动,仿佛是呆了。   时泽恩幼年丧父,小小年纪就为了求学,走南闯北,又因为要准备科举,读过不少诗书,所以不管是阅历还是学识都比林清媛丰富。   于是很贴心地为林清媛讲解刚才飞过的水鸟叫什么名字,平日里又爱捕食哪种鱼虾,什么样的天气不宜出海,如果要长时间坐船,又应该做怎样的准备等等。   林清媛本就是好学的人,遇上不懂的,还会再三追问。   他们一个愿意讲,一个愿意学,一时间倒是相得益彰。 第22章 羡慕 我还是只喜欢你。   画舫行驶过程中无法钓鱼,薛景恒和沈融谦就在船尾摆上了棋盘,打算消遣一下时间。   只有杨西雨独自向画舫里面走去。   崔肆意见林清媛现在过得这么好,又想起前两日听母妃说起景祐帝要为三皇子和四皇子纳妃的事情,毕竟是打小的情谊,终究不忍心看杨西雨自己往火坑里跳,于是也跟了上去。   杨西雨一个人站在茶室窗前,向外面望去,眼神有些放空。   崔肆意思忖半天,还是开口道:“哎,杨西雨,不是我要存心坏你的好事,只是我那三皇兄和四皇兄实在不是托付终身的良人。”   虽说宫中的几位皇子是崔肆意的堂兄弟,但是她自小就知道皇家无真情,日后若是涉及夺嫡,更是残酷,于是从不深交,故只是个面子情,而赵王府也只听命于景祐帝,从不参与什么储位之争。   “三皇兄府里现在已经有两位侧妃,侍妾更是不计其数,四皇兄倒是不近女色,只是整日守着堆泥土当宝贝,今日捏个泥人,明日做个花瓶,我这个做堂妹的,倒是觉得有趣,只怕以你的心性,会受不了。”   杨西雨转过身来,苦笑一声。   崔肆意还是喜欢杨西雨和她拌嘴时的咄咄逼人,乍见她这个样子,反而心里不舒坦,温声道:“当然你还可以等五皇兄和七皇兄,只是最后那张叶子牌落在哪里,你也不知道,你这是在赌!”   杨西雨知崔肆意从不理政事,即便偶尔谈起,也必是谨言慎行。   今日若不是为了她,根本不会说这些话,于是心里似有一阵暖流涌过,热乎乎的。   “多谢。”   崔肆意以为她听进去了,主动出起了主意。   “要不就退而求其次,找仅次于宫中皇子的金龟婿,既安全,又放心,比如王侯公子这种,我哥哥肯定不行,别说我哥哥现在已经成亲了,就是没成亲,我也不能让你嫁进来,把我家搅得鸡飞狗跳!”   杨西雨扑哧一笑。   崔肆意凝眉思索半天:“你觉得我表哥江勉怎么样?德平长公主和渝国公的次子,长得不错,说话还和气,脾气又好!”   “你这个傻子!”杨西雨轻笑。   江勉对她的心思,路人皆知,只有她自己还蒙在鼓里。   只是当事人既然没说,她也不好戳破,于是追问道:“怎么我去搅和得你家鸡飞狗跳不行,去搅和得你姑母家鸡飞狗跳就行了?”   “那得先看看你和我姑母谁厉害了!”   崔肆意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好像她们很多年没在一起这般笑过了,每次见面不是相互讥讽,就是冷脸以对,一时间,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梦里的杨西雨不说,她不问。   再后来,她成亲了,她们之间的关系也就慢慢疏远了。   原来,有时候,主动一下,就能改变很多事情。   话已至此,崔肆意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杨西雨怎么想了。   于是她简单交代两句,就转身出去找薛景恒了,准备继续去挖那块已经有万分之一松动的顽石。   当然,这个万分之一只是她的主观估计。   谁知天公作美,只有薛景恒一个人坐在棋盘前,沈融谦早已不知所踪。   正当崔肆意准备上去和薛景恒大战两百回合、表现一下自己的棋艺时,却迎面碰上满脸急色的时泽恩。   “林小姐有些晕船,我已经让船家靠岸了,等会我先带林小姐去医馆看看,然后就送她回林府,郡主和杨小姐他们多玩一会儿。”   说着还丢给崔肆意一个橙子。   “闻着可以防止晕船,郡主留着吧。”   崔肆意跟着时泽恩去看了看休息室的林清媛,见林清媛只是有些头晕,并无其他症状,这才放心。   “都是我不好,搅了你们出游的兴致……”   林清媛脸色苍白,说话也有气无力。   崔肆意安慰道:“别说话了,以后多的是出来游玩的机会。”   然后又吩咐云起云耀护送他们,清媛是和她一起出门的,她总要保证清媛安全回到林家。   船头这边着急忙慌,茶室里却是一片寂静,于是关窗户的声音显得格外明显。   沈融谦收回胳膊,绕过杨西雨,回到座位上。   “船上风大,我煮了热茶,你喝一杯吧,暖暖身子。”   保持距离,掌握分寸,却还是透着关心。   杨西雨忍不住回头:“你为什么还是对我这么好?”   “你为什么还是要来?”沈融谦反问。   杨西雨的眼眶渐渐湿润,扑簌簌地掉下泪来。   “我也不知道……”   茶壶咕咚咕咚地冒着热气,两人相对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杨西雨擦干眼泪,声音如常道:“是我失礼了,我突然身子不适,先回府了,劳烦沈四公子代我向郡主说一声。”   说罢,杨西雨仓皇逃出茶室,只留沈融谦一个人坐在那里,自饮自酌。   而这一切全都落在打算给杨西雨送橙子的崔肆意眼里。   怪不得上次诗会沈融谦说什么希望杨西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当时她就觉得有些古怪。   但是在她眼里,杨西雨一心想着攀高枝儿,沈融谦又是出了名的玩世不恭,所以她压根没想过这两个人会有什么交集。   崔肆意拍拍胸口,幸亏她刚才躲得快,要不就要被夺门而出的杨西雨撞上了,那多尴尬!   当然,现下她也不打算多留,毕竟沈融谦平常给人的感觉都是豁达开朗,若是知晓别人看见他今日这般狼狈的样子,恐怕心里会不舒服。   于是崔肆意拿着手中的橙子,加快脚步,向船尾走去,准备去找薛景恒。   “薛景恒,我跟你说,我刚才看见……”   崔肆意一坐下,就打算和薛景恒分享自己内心的震惊,话到嘴边,又想起事关杨西雨和沈融谦两人的清誉,于是闭口不言。   “嗯,微臣知道。”薛景恒一边自己和自己下棋,一边随口应道。   崔肆意惊得嘴巴都合不住了:“你怎么知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静坐常思自己过,闲谈莫论他人非。”薛景恒语气淡淡。   崔肆意白他一眼,自己又不是君子,哪有那么多规矩,再说自己只和他一个人说,又不会传扬出去,想起上次诗会上沈融谦的善解人意,心里一阵惋惜。   “沈四公子多好的男子啊!有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郡主很羡慕?”薛景恒抬头看她。   崔肆意刚想点头,忙将低下的头捋直了,还伸出十根手指否认。   “没有,我还是只喜欢你!”   薛景恒不置可否。   正当崔肆意惊诧于薛景恒已经被她锻炼得愈发从容不迫时,只见竹叶上前禀报:“公子,沈四公子说他临时有事,先回去了。”   薛景恒微微颔首:“知道了。” 第23章 落水 湿透了的衣裙。   竹叶走后,崔肆意就这么百无聊赖地看着薛景恒自己和自己对弈,坐着久了,觉得有些累,就站到薛景恒后面,扶着栏杆,向远处眺望。   只听“啪嗒”一声,栏杆应声向外开去。   “小心!”   薛景恒一边说,一边迅速站起,伸手去拉崔肆意。   谁知崔肆意是拉回来了,自己却因甲板太滑,被甩了出去。   扑通——   崔肆意看着掉入湖里的薛景恒,登时慌了神。   “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她一面大声呼救,一面在船尾走来走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只可惜半天也等不到人来,又见薛景恒在水里扑腾了两下,就沉了下去,心中更是颤了一记。   薛景恒,你可千万不能死啊,至少不能因我而死!   否则她一辈子都难以心安。   看着空空如也的水面,崔肆意来不及多想,闭上眼睛,一个纵身跳入水中,努力向薛景恒刚刚沉没的地方游去。   等好不容易在水中抓住了薛景恒的胳膊,才发现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显然是已经晕了过去。   崔肆意只好使出全身的力气,拉着薛景恒的胳膊,向船尾靠近,所幸茴香芸豆听见了她的呼救,此时正站在船尾的甲板上,最后三人合力,终于将薛景恒拉上了船。   跟在后面爬上甲板的崔肆意,现下也顾不得自己,只是跪坐在薛景恒身旁,用力按压他的胸部。   “薛景恒,你醒醒啊……醒醒啊……”   只可惜久久没有反应。   崔肆意看着他双目紧闭的脸,想着上辈子嫁他,这辈子也必须嫁他,如此也不用顾忌什么男女大防了,于是深吸一口气,向薛景恒口内渡气。   如此重复两次后,薛景恒终于吐出一口湖水,眼睛也慢慢睁开。   崔肆意见状松了一口气,抚着胸口道:“你终于醒了。”   湿透了的衣裙紧紧贴在女子身上,勾勒出女子曼妙的曲线,里面的鹅黄色肚兜,更是若隐若现,几缕湿透的发丝贴在脸颊两侧,衬得被水浸过的小脸愈发白皙,偏崔肆意的眼神还是那么单纯无辜,对自己现在的模样一无所知,更显得楚楚可怜。   薛景恒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   还好从里间走来的茴香赶忙为崔肆意披上了披风,见薛景恒已经醒来,更是和芸豆一起催着崔肆意去里间换衣服。   世家贵女出门,一般都会带一件颜色样式相仿的衣裳,以备不时之需,崔肆意也不例外。   被赶回来的云起云耀拦着不许靠近的竹叶松针,此时远远瞧见自家主子醒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若是今日公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云起云耀见崔肆意她们进了里间,终于让到一旁,给竹叶松针放了行。   两个小厮是一个忙着给薛景恒擦头发,一个忙着给薛景恒拧衣服。   薛景恒不是女子,出门也没有带备用的衣服,最后看衣服头发不滴水了,便在外面披了件披风了事,还好七月份的天气不算太冷。   等觉得时候差不多了,薛景恒走进画舫,沿着水迹,找到了崔肆意所在的房间,上前叩门。   “薛大人是来感谢我救命之恩的吗?”   芸豆刚打开门,薛景恒就看见崔肆意甜甜地冲他笑。   此时,崔肆意已经换过了衣裳,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了,一张小脸因湖水褪去了妆容,显得愈发动人。   在这种情况下,他要怎么说自己其实本就会水,沉下去那会,是因为腰间那块母亲留给他的玉佩掉了,他去湖底找。   至于闭眼睛,则是因为他在水里看见崔肆意的衣裳湿透了,想着非礼勿看才装晕的,然后一步错步步错,最后直到她给他渡气,他才装作醒来。   “对了,那个栏杆是怎么回事?沈四公子不会是买了条破船吧?”   崔肆意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薛景恒轻咳两声,徐徐道:“那个是微臣和沈四钓鱼用的活动栏杆,钓鱼的时候就打开,不钓的时候就关上,微臣和沈四本想着一会儿还要钓鱼,故就没有上锁,都怪微臣刚才光顾着下棋,忘了提醒郡主,是微臣的错。”   “算了,反正你和我都没事。”崔肆意微微一笑,表现得很是大度。   薛景恒深吸一口气,正色道:“若是郡主愿意,微臣明日就会带着伯父伯母上王府提亲。”   崔肆意被他的话吓了一跳,突然又想起去年李侍郎的庶女就是用落水的法子嫁了庆安侯世子,忙解释道:“今日的事,可不是我算计你啊!”   薛景恒点点头:“以郡主的身份,无需算计任何人。”   崔肆意深以为然,附和道:“对啊,要不是想等你心甘情愿,我早就请皇伯父赐婚了……”   薛景恒无奈,看来她还挺照顾他的感受。   崔肆意看向他:“那你现在心甘情愿了吗?”   薛景恒微怔,点了点头。   崔肆意虽然知道薛景恒现在不是因为真的喜欢她,才要娶她,不过是因为她为了救他,破了他一直恪守的男女大防罢了。   但是俗话说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嫁给他,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再想勾搭他,岂不是名正言顺,水到渠成?而且今日是他主动求娶,又不是她逼他的。   想明白这些,崔肆意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同意了。”   “天色已晚,郡主早点回府休息,这边的事情,微臣会处理,保证将今日之事对郡主的影响降到最低。”   薛景恒做事,崔肆意放心得很。   落水时,太阳已经下山,湖边本就没什么人,再加上落水地点离湖边还有一段距离,即便湖边有人,想要看清落水人的相貌,也是不易。   因此只要管住船上几个仆从的嘴就是了,而这些人都是薛景恒和沈融谦的,由薛景恒出面处理,自然最好。   “那便多谢我的未来夫君了。”   崔肆意出门的时候眉开眼笑,丝毫没有对自己闺誉受损的担忧。   薛景恒眉角抽了抽:“郡主路上小心。” 第24章 提亲 微臣真心求娶郡主。   晚上,薛景恒梳洗换衣后,就去找了国子监的王祭酒请假。   王祭酒一听说他明日要和薛律夫妇上门提亲,不仅痛快地准了他的假,还一直追问是哪家的姑娘,什么时候看上的,最后还是薛景恒说要赶着回去和伯父伯母商议提亲细节,才终于打发了王祭酒。   薛府里,薛律和周氏乍听他要娶亲,求娶的还是乐舒郡主,自然也是吓了一跳,本想徐徐筹谋,谁知薛景恒说自己心仪郡主,要立即上王府提亲。   薛律为人虽古板,但对这个亡弟留下的侄子却很是疼爱,甚至有时候超出了对自己儿子,毕竟还有那份对他小小年纪就父母双亡的怜惜在里面,所以只要是薛景恒开口要的,薛律没有不同意的。   这次也不例外,既是侄子喜欢,自己和夫人豁出了这张老脸,去求一求赵王夫妇又如何?   侄子身边也确实该多个照顾他的人了,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位一贯肆意张扬的乐舒郡主,到底会不会照顾人。   周氏本就因之前崔肆意接连相救薛景恒和九皇子以及提醒薛家辞去皇子伴读之事对她心存感激,赏花宴那日虽只是打了个照面,但寥寥数语间,也觉崔肆意娇憨可爱,不似外面传言那般。   再说薛律都点了头,她一个妇人,哪有不应的?   于是翌日一大早,薛景恒就带着薛律和周氏向赵王府去了,身后还跟着满满十大车礼品。   正准备去宗正寺上衙的赵王,一见这架势,哈欠打了一半,都忘了收回来,又匆匆跑下台阶,看了看上面的牌匾。   赵王府。   是自己的府里,没错啊!   所以薛律那个老顽固,来找他什么做什么?   他可最怕这些满口之乎者也的文人了!   有时候他和皇兄说话,离得略近了些,皇兄还没说什么呢,薛律却一脸严肃地提醒他不可忘了君臣之礼,非要把他们扒拉开不可。   他和皇兄一起光屁股长大的情分,他们哪里知道?   萱堂的赵王妃听见下人禀报,将手里的茶随手放到了桌上,就向门口去了。   薛家百年世家,先后辅佐大梁两代帝王,薛律德高望重,又比她和赵王年长许多,今日还是他们夫妇一起到访,怎么说也该去迎一迎。   褚玉苑里得了消息的崔肆意,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   昨日她走后,赵王妃出门和定远侯夫人郑氏喝茶,正好让她逃过一劫,后来她想和母妃先通个气,在萱堂门口徘徊半天,却不知如何开口,索性回屋睡觉了。   正厅里,赵王、赵王妃和薛律夫妇互相见礼。   是的,赵王临时决定旷工了,他今天不弄清这老顽固的意图,就没法好好上衙。   其实崔绍也很想旷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还是被赵王一脚踹了出去。   “今日臣夫妇所来,不为别的,是想为我家景恒求娶乐舒郡主。”   薛律开门见山。   闻言,赵王和赵王妃骤然一愣,似乎惊到了。   赵王很想对着薛律的鼻子说:你这个老顽固,我才不将女儿嫁到你家,做梦吧你!   但是他不敢。   因为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的婚事,都是他夫人说了算,事实也证明他夫人的眼光确实好,看看他儿子每天笑得出了褶儿的脸,就知道了,瞧着都快比他老了。   赵王妃则陷入了沉思,想起之前女儿为救薛景恒受伤的事情,还有昨晚晚膳时女儿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不禁起了怀疑。   她抬头看了看薛景恒,果然是一表人才,仪表堂堂。   其实薛景恒的出身、人品、才学、相貌,她都是满意的,要不也不会进入她为女儿择婿的备选名单。   如此看来,她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薛景恒自己的心意。   于是轻声道:“我前两日偶得了一幅名画,却不知是否是真迹,听说薛司业于字画上颇为精通,可否劳烦薛司业帮我品鉴一下?”   “既是王妃开口,微臣自当效劳。”   薛景恒说罢,便随赵王妃一起去了偏厅。   这便是要考验未来女婿了!   赵王心里抱怨夫人为何不让自己也去,面上却还是乐呵呵地陪着薛律和周氏喝茶。   偏厅里寂静无声,所有仆从都被支了出去,只剩赵王妃和薛景恒两个人。   “敢问薛司业为何会突然求娶阮阮?”   赵王妃眸光微深,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   薛景恒郑重其事地举起双手,深深一揖道:“微臣不敢欺瞒王妃,昨日郡主陪林小姐游湖,微臣和沈四公子也在那艘船上。”   “微臣下棋下得出神,不想郡主不小心碰开了微臣和沈四公子钓鱼用的活动栏杆,差点落水,微臣心急救郡主,却因甲板太滑,反而将自己甩入了水中,郡主见微臣落水沉没,就跳水救了微臣……”   赵王妃听见女儿跳水救人先是一阵心惊,何况这人又是陌生男子,暗暗恼恨薛景恒坏了女儿的名声。   可仔细思量一番,薛景恒也是为了救女儿,才落水的,若是真因此丢了性命,让薛家二房绝了后,她和赵王心里也过意不去,更无颜面对薛律夫妇。   想到这里,倒也不那么气了。   “那你心里可有阮阮?”这无疑是赵王妃最关心的问题。   薛景恒微微垂眸,认真道:“微臣也不知道,微臣自幼父母双亡,性子也比旁人沉闷,只有和郡主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觉得比平常高兴些,微臣愿意和郡主在一起,愿意迎娶郡主为妻。”   这话说得实诚,他若天花乱坠地表白上一番,赵王妃反而要怀疑他的真心。   “既是有落水之事在先,婚期不宜拖的太久,就定在年底吧,对外就说两家早就在议亲了。”   薛景恒听到这话,心里终于松了口气,补充道:“昨日船上看见的仆人,微臣都打点好了,请王妃放心。”   赵王妃赞赏地点点头,又迟疑道:“只是今年年初,阮阮生了一场大病,一直昏迷不醒,幸得过路的和尚赐药,才醒了过来。”   “那和尚说,经此一病,阮阮身子受损,需到明年她过生辰时,才可以圆房,若不是因为此事,我也没想过让她这么早成婚……”   薛景恒的脸咻地就红了,这就是先成婚、明年生辰再圆房的意思了。   “微臣真心求娶郡主,自是以郡主身体为先。”   他的面色还算正常,可脑海里却又浮现出崔肆意跪在地上、为他渡气的情景。   赵王妃很满意,突然又想起什么,轻斥道:“那以后是阮阮重要,还是下棋重要?”   薛景恒认错态度诚恳:“自然是郡主重要。”   赵王妃是越看这个女婿越满意,正想夸奖两句以资鼓励时,只见薛景恒右侧的窗台上冒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此时正双手捧着脸,使劲向这里张望,不是崔肆意,又是谁?   偏崔肆意还觉得自己藏得可好了,一个劲儿地向薛景恒眨眼。   而薛景恒明明看见了,却碍于她在场,只是佯装嗔怒地瞥了崔肆意一眼,便将头低下去,不再回应。   赵王妃在心里摇摇头,难不成这就是天意?   她的女婿备选名单上一共有三个人。   第一个是定远侯世子沈融谕,她与定远侯夫人郑氏交好,郑氏宅心仁厚,心性宽和,再加上自己的关系,便是阮阮偶有些出格的举动,也必不会为难。   谁知临了,看着还算稳重的沈融谕却闹出那种事,议亲之事,自然不了了之。   第二个是渝国公次子江勉,江勉和阮阮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平日里待阮阮也十分照顾。   按理说,德平长公主既是姑姑,又是婆婆,应该不会亏待了阮阮,可她就是觉得她这个小姑子不是个好相处的,于是心里一直在犹豫。   第三个就是薛景恒了,除了自身优秀外,父母早亡,阮阮嫁过去的话,上面也没有正经公婆,伯父伯母又是京城有名的贤良人,苛待侄媳妇的事,他们可做不出来。   她这边还盘算着呢,不成想阮阮已经和薛景恒私下来往过几次,看样子是已经看准了薛景恒。   今日薛景恒上门提亲,虽是为了落水之事,着急了些,但其中也不难看出薛景恒对阮阮的心意。   毕竟这位国子监司业是出了名的冷清、不爱理人,今日对着阮阮的眼神却这般宠溺。   不管如何,今日这个结果,总归是令人满意的。   赵王妃将冯嬷嬷叫了进来,吩咐她将崔肆意带回褚玉苑,今日不许她出来闲逛,这才和薛景恒一同出了偏厅。   今日是未来亲家第一次上门,她可不想阮阮给亲家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两人回到正厅时,赵王如释重负,立马笑着迎了上来。   夫人再不来,他这肚子,都要被茶水撑破了。   “既是薛家真心求娶,这门亲事,我和王爷就应了。”   赵王妃一锤定音,这婚事就算是定了。   薛律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侄子跟赵王妃去了这么久,他还真怕赵王妃因自己平日里没少弹劾赵王的事情,而在婚事上加以为难,于是都想好在这里被拒绝后,要怎么去宫里求一求景祐帝了,没成想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赵王违背了礼数,薛律弹劾他是应该的,也不后悔。   只是,若因此影响了侄子的婚事,那便对不住早逝的弟弟、弟妹了。   周氏心里也是欢喜,薛景恒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薛景恒有了喜欢的人,又如愿定下了婚事,她怎么能不为他高兴?   大方向定下了,接下来便是两家聚在一起,商议其中细节了。   既是亲家了,彼此态度都热络了些。   一时间,正厅里是欢声笑语,和气融融。 第25章 闲话 肖想她。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关于名人和美人的,更是如此。   偏他们一个是京城第一美人,一个是世家闺秀心心念念的萧郎, 一个是嚣张跋扈的王府郡主,一个是克己复礼的国子监司业, 便是单拎一个出来,也能制造不少话题, 更何况是关于他们两个的婚事。   于是, 不过一日, 薛景恒和乐舒郡主定亲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吃饭的、喝茶的、听曲的、看戏的, 都在议论。   说书的只恨知道的太晚,了解的内情也不多,要不早些根据两人的事迹,写出故事来,今日岂不大卖?   大梁民风开化, 言论自由, 只要不是太过分的,官府都不会插手。   这也是崔肆意贵为郡主、却一再被人挑衅的原因之一。   有人开心, 就有人不开心。   许多名门小姐听说了薛景恒定亲的消息, 是午饭也吃不下去了, 眼睛也哭红了,手里的帕子都绞烂了, 更有那不甘心的,坚称薛景恒是被胁迫的,根本就不是他自己想求娶乐舒郡主。   可这话还没传出五里地, 就被人打脸了。   早起做生意的商贩不少,他们可是亲眼看着薛景恒和薛律夫妇带着聘礼上赵王府的,而且到现在,也没传出景祐帝赐婚的消息。   不是薛景恒自愿,乐舒郡主还能拿刀架到他脖子上不成?   无巧不成书,有人在七夕那日远远瞧见崔肆意和薛景恒一起看焰火,只是不敢肯定,定亲一事一出,又绘声绘色地将此事说了出来,比如崔肆意那日穿的裙子多好看,薛景恒待崔肆意又是如何体贴周到等等。   相比哭哭唧唧咬手绢的京城闺秀,还是青楼姑娘们看得比较开,比如惊鹊楼的姑娘就在自家二楼拉上了巨型红色条幅,上书十六个大字:   虽与薛郎无缘,但还是祝薛郎定亲愉快!   即便是一向淡定从容的薛景恒,下衙路过时,也惊得差点栽了个跟头。   江勉这两日在通州查案,还是晚上回府里听丫鬟们议论,才知晓崔肆意和薛景恒已经定亲的消息,当下是脸也顾不上洗,衣服也来不及换,就一路小跑到了德平长公主的院落。   “为什么我明明说了让母亲先找舅舅舅母,将亲事定下来,回来听到的,却是阮阮已经和别人定亲的消息?”   江勉怒从心起,待德平长公主也不如平常恭敬。   德平长公主最看不得儿子为了一个女人就要死要活的样子,闻言将那些和柳顺家的商量好的、安慰儿子的话统统抛之脑后,张口就道:“你舅舅舅母若是真拿你当未来女婿,就不会和薛家定亲,可见不管是阮阮,还是你舅舅舅母,都没有看上咱家,你又何必死抓着不放?”   江勉闻言,瞬间就像泄了气的皮球,颓废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德平长公主见他如此,又有些心疼,语气不禁软了些。   “昨日了无大师回京,我已经差人将你和阮阮的八字送了过去,想着若是合得来,就为你上门提亲,谁知今日就传出阮阮和薛家二公子定亲的消息,可见还是你和阮阮没有缘分。既是如此,母亲必定为你另聘名门淑女,你也不要太过伤心。”   “我不要,我只要阮阮,不要别人,我要找阮阮问个清楚……”   江勉声音哽咽,一边说,一边向门外走去。   柳顺家的想去拦,却被德平长公主抬手制止了。   “罢了,他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就随他去吧。”   柳顺家的退到后面,眼里有些心疼:“奴婢看二公子真是伤心得厉害……”   德平长公主一脸倦怠,淡声道:“我也说不清我现在是什么感觉,我不喜阮阮张扬骄纵,从前六嫂和我说起勉儿时,我总想法子岔开,生怕六嫂找了勉儿做女婿。”   “可是现在六嫂给阮阮定了亲,如我所愿了,我这心里又有些空落落的,大抵世人都只能自己嫌弃旁人,却不许旁人看不上自己,否则,这心里就酸得慌!”   柳顺家的淡淡一哂:“不沉湎已经失去的,不焦虑没有到来的,长公主聪慧通透,这些为人处世之道,应该比奴婢了解才是。”   德平长公主点了点头,这么多奴仆,还是柳顺家的最得她的心。   “你明日着人去和了无大师说一声,那两个八字不必合了,结果我已经知道了。”   崔肆意被江勉叫到后门的时候,真是一头雾水。   这么晚了,她都打算就寝了,表哥找她做什么?   待看见一贯爱好整洁的江勉头发凌乱、衣摆皱巴,崔肆意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忙道:“表哥是在路上遇袭了,还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江勉在通州查案的地方,离崔绍在城外历练的军营不远,她昨日听崔绍和嫂嫂提起过。   谁知江勉一把抓住她的手,力气出奇的大。   “路上没事,府里也没事,我来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嫁给薛景恒?为什么不等我?你以前不是说过要嫁给我吗?”   嫁给他?   崔肆意睁大眼睛,想了半天,才想起九岁那年,渝国公从外地给江勉带了块极稀罕的石头,她看着眼馋,就说自己以后要嫁给江勉,江勉的就是她的,然后从江勉那里把石头骗了过来。   “不过是小时候的戏言,做不得准的,我待表哥只有兄妹之情。”   她努力将自己的手从江勉的禁锢中抽出来。   江勉苦笑一声,试图做最后的挣扎:“那你喜欢薛景恒吗?不许骗我!”   喜欢吗?   崔肆意轻咬嘴唇,低眉敛目。   她好像对薛景恒说喜欢他,已经说惯了,也习惯了缠着他,围着他转,以至于她自己也分不清这里面到底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喜欢吧。”   最后那个字,她咬的很轻,这样应该就不算骗江勉了。   江勉一点一点放开她的手,最后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那是崔肆意第一次觉得江勉的背影那么寂寥。   若是从前,她一定会追上去,甜甜地唤他表哥,然后江勉一定会立马将所有的烦恼都抛开,只看着她一个人,只逗她笑。   但是,现在,她不能。   表哥值得更好的女子来配他。   崔肆意抿了抿嘴角,抬脚向府里走去。   失了婚事的江府,有人失意,得了婚事的薛府,也有人忧心。   忙活了一天的周氏斜倚在床榻上,神色清明,毫无困意。   刘嬷嬷为周氏掖了掖被角,轻声道:“老爷说今日为着二公子的婚事,落下了许多公文没有看,今晚就在书房过夜,夫人怎么也睡不着啊?”   周氏抚了抚鬓角,不自觉叹了口气。   “景恒和郡主的婚事定下了,我自是欢喜,只是又不免想起零露那孩子,零露模样儿好,行事大方,又是个会体贴人的,比月儿不知强了多少,我是打心眼儿里喜欢,本想着若是给景恒挑不到合适的,就将零露许给他,没成想景恒是个自己有主意的。”   刘嬷嬷连忙摇头:“恕老奴多嘴,表小姐纵是千好万好,这事也是极不妥的……”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是景恒的生母,只是伯母,若是贸然为景恒求娶自家外甥女,会被有心人说闲话,诸如想要联合外甥女吞并二房财产什么的,而且零露的出身是低了些,更会加剧这些猜测。”   周氏一脸惋惜:“这些我都明白,不过是真心喜欢零露那孩子罢了,只可惜景润已有妻室,浩哥儿还小,至于景洛,以他的品性,恐怕只会辱没了人家姑娘!”   刘嬷嬷笑了笑:“既然如此,夫人日后为表小姐寻一门好的亲事,也就是了。幸亏夫人只是自己这么想,从未对赵夫人和表小姐提起,只是这些话,夫人以后还是不要提了,以免郡主进门后,心里生了芥蒂。”   周氏点点头,由刘嬷嬷伺候着躺下了。   薛府这边,周氏是歇下了,简玉楼那边,有人被薛景恒缠着,是想睡也不能睡。   “大半夜将我叫来,就是为了找我下棋,薛景恒,你脑子没问题吧?”   沈融谦耷拉着眼皮,一边说,还一边打了个哈欠。   薛景恒沉眸:“还不是你那个活动栏杆害的……”   沈融谦是画舫的主人,昨日发生了什么,自然瞒不过他,于是调侃道:“可我并没有从你的眼中,看出不喜,可见即便没有那个栏杆,你求娶乐舒郡主,也是早晚的事。”   薛景恒静默不语。   见猜中了他的心思,沈融谦顿时就不困了:“难不成那日你说让你烦忧的女子就是郡主?”   薛景恒点头。   沈融谦猛拍了一下大腿,恨铁不成钢道:“薛景恒,你什么眼神?竟然会觉得京城第一美人不好看!”   薛景恒自顾自地嘀咕:“我那时候确实觉得她不好看……”   “那现在呢?”沈融谦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薛景恒瞬间又想起昨日崔肆意给他渡完气后、他睁眼的情景,不由悄悄红了耳朵,于是站起身道:“我有些困了,先回府了。”   “哎……哎……我好不容易不困了,你怎么又不说了呢?”   薛景恒大步流星地向门外走去,丝毫不顾身后人的呐喊。   回到薛府后,薛景恒迅速洗漱换衣,然后上床睡觉,整个流程一气呵成。   月亮静悄悄地躲起来又出来,他的眼睛阖上又睁开。   薛景恒看着窗外朦胧的月色,不知不觉就出了神,眼皮也渐渐发沉,隐约见黑暗中有一个穿水绿色裙子的姑娘坐在他身上,扭动腰肢,钗环相撞,激起他一声声闷哼。   他睁眼去看,正对上崔肆意那张清丽娇艳的脸庞。   想伸手去摸,却被外面的鸡鸣声带回了现实。   薛景恒轻轻吁了一口气,暗暗自嘲这些年的圣贤书都白读了。   还好他和崔肆意已经定了亲,梦里肖想的对象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如此还稍稍心安些。 第26章 撑伞 抱我!   崔肆意定亲后, 兄嫂和好友纷纷送来了祝福。   崔绍说还算薛景恒有眼光,谢令仪赞他们是天作之合,林清媛恭喜她心愿得偿, 杨西雨感叹在她的连番攻势下,薛景恒终于瞎了眼。   就是一向信奉男儿有泪不轻弹的赵王, 却趁着夜色,悄悄对着崔肆意的院子抹起了泪儿, 一想到自家宝贝姑娘过些日子就是别人家的了, 就不在王府住了, 这心里就如刀绞似的。   赵王妃见手边没了人,还以为他去后院找哪个小妖精了,一把掀开被子, 就和冯嬷嬷寻了出来。   等在褚玉苑门口,看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神顿时柔和下来,上去牵了他的手,一边哄劝, 一边将人拉回了萱堂。   两日后, 宫里的旨意也下来了。   景祐帝说他们是郎才女貌,金玉良缘, 自己听说了, 也十分高兴云云, 因景祐帝膝下无女,又只有赵王这么一个胞弟, 故特命礼部将崔肆意的婚事按公主规格操办,婚期就定在腊月十二。   他们这边刚定下婚期,林清媛成亲的日子却是近了。   这日, 崔肆意陪着林清媛试了送来的礼服和首饰,回去路过观音庙时,远远瞥见薛景恒的身影。   只见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庙后的小花园,任淅沥淅沥的小雨打在身上,一动不动。   其实崔肆意已经有些日子没见他了,毕竟亲事都定下了,她也不怕他反悔。   就像考完试了,你也不想再看书了。   可是现在有人主动给她翻开了页,她还是打算再看一眼。   崔肆意由茴香扶着下了马车,又从芸豆手中接过油纸伞,然后打发她们先回王府,自己则向小花园走去。   “下雨天,公子要打伞吗?”   语音未落,一把油纸伞便撑在了薛景恒的头顶,为他遮去雨水。   薛景恒转身,映入眼帘的是崔肆意眉眼弯弯的笑脸。   他一把将崔肆意捞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颈窝,眼眸微阖。   “别动,就一会儿……”   崔肆意甚少见他这般脆弱的样子,闻言不再乱动。   不知过了多久,薛景恒终于轻轻放开了她,淡淡道:“抱歉,是我失礼了。”   “抱歉不如抱我!”   崔肆意将油纸伞强塞给他,然后整个人扑到了他怀里。   薛景恒闭上眼睛,笑着抚额。   一瞬间,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等听见上方传来笑声,崔肆意才从他怀里钻出来:“我早就说要你娶我,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还不想听!”   那样子,说不出的得意。   薛景恒第一次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会是求娶我后,又后悔了吧?”   崔肆意说着拉长了脸,嘴唇也不满地嘟了起来。   薛景恒摇了摇头,语气平淡:“是家里的事,我和伯父吵架了。”   崔肆意这才注意到他悄悄换了自称,感觉他们的距离又近了一步,于是顺着问道:“为何?听说薛太傅一向很疼你。”   见他没有吭声,又主动道:“不说也没有关系……”   “政见不和。”   薛景恒打断她的话,缓缓道:“伯父让我辅佐九殿下,而我主张另选贤能。”   九皇子是嫡子正统,即便年纪小些,以薛景恒一贯的性子,也不应该反对。   崔肆意心中起了疑,忍不住问道:“所以九弟是做了什么事,让薛大人不满吗?”   薛景恒登时将脸放下来,冷声道:“九殿下将皇后宫中饲养的五只小鸡全都摔死了,看守的宫女受到惊吓,叫了一声,也被九殿下用鞭子打伤了。”   “还有半年前皇后宫中的小猫乱叫,九殿下说想看看小猫是不是有九条命,一直往地上摔,结果那猫一会儿就没了气息,这些都是浩哥儿私下里告诉我的。”   崔肆意吓得抚了抚胸口,颤颤兢兢道:“所以我那日是不是不应该……”   “郡主做的没错,九殿下出了什么事,必定朝纲大乱,人心不稳,九殿下不能出事,至少现在不能。”   崔肆意听他这么说,才放下心来。   即便有梦做预警,看来这背后,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那薛太傅知道这件事吗?”崔肆意追问。   薛景恒点点头,语气中透着无奈。   “可伯父说九殿下只是孩子心性,日后就会好的。其实,我一直都想让浩哥儿辞去伴读之职,只是伯父不许,若不是那日九殿下差点儿出事,伯父还不肯松这个口,最后松口,也不过是怕两个孩子在一起贪玩,给了有心人可趁之机。”   “所以薛大人心里有人选了吗?”   崔肆意很想知道最后到底是哪位皇子登上了那个位置,可惜那个梦一直不给她看。   薛景恒摇了摇头:“还不确定。”   “那就慢慢想。”   崔肆意闻言也不在意,见雨停了,就拉着他到旁边,看树上盛开的桂花。   清风拂过,落了一地的花瓣,竟有种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感觉。   只不过,他们是两个人。   崔肆意见薛景恒出了神,起了玩心,悄悄绕到大树背后,用力晃了晃。   只听哗啦一声,薛景恒被树上的积雨和花瓣浇了一身,但看见扶着大树笑得前俯后仰的崔肆意,还是不自觉弯了嘴角。   等崔肆意终于笑够了,薛景恒走上前去,温柔地拂掉她头上的落花,温言道:“刚下过雨,路上湿滑,我送郡主回府。”   “嗯。”   崔肆意应了一声,抬头见天空已经放晴,又笑着看向薛景恒。   “我在无双居给清媛定了一套绿宝石头面,刚才下雨,便想着改日再派人去取,现在既然天晴了,不如我们顺路去取一下。”   “好。”   不过是小事,薛景恒没有不应的道理。   一路上,崔肆意向薛景恒绘声绘色地讲述提亲那日他走后,赵王妃是怎么严刑拷问她的,然后说着说着,又讲起小时候的她有多调皮,没少被赵王妃骂之类的,连带着崔绍和赵王也不好过。   其实,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他们一个在说,一个在笑,画面看起来,竟有些温馨。   等到了无双居,薛景恒停住脚步,轻声道:“郡主上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崔肆意略一思忖,就明白了。   无双居是京城第一首饰铺,招待的多是些达官贵人家的女眷,这些女眷又不喜嘈杂,故一般都是在二楼挑选试戴首饰。   薛景恒信奉君子之道,自是要避嫌。   “好,我马上就下来。”   崔肆意上去后,薛景恒就在一楼四处看了起来,突然听见外面有人说话。   “刚才过去的是乐舒郡主和薛司业吧?两人感情真好!”   “你知道什么?不过是表面看着好看罢了!”   “姐姐可知道什么内情?”   “定远侯世子你知道吧,本来赵王妃看中的女婿是他,听说郡主自己也中意得很,谁知临了,却爆出沈世子通房有孕的事情,此事自然不了了之。郡主金枝玉叶,哪受得了这种委屈?这才转身去追求了容貌和才学更胜一筹的薛司业,否则怎么会第一次见面就对薛司业说什么喜欢,我一个朋友路过书铺,正好听见郡主和薛司业说话。说到底,这门婚事,不过是郡主在置气罢了……”   门后的薛景恒怔然,后面的内容,他已经听不清了。   崔肆意这边拿了首饰盒,兴奋地跑下楼,蹦到薛景恒面前道:“走吧!”   “好。”薛景恒语气低沉。   崔肆意本能地觉得不对劲,抿唇道:“不会是这一会儿功夫,天上就掉了个惊雷,把你炸醒了,然后你又不想娶我了?”   薛景恒摇了摇头,犹豫再三,还是将刚才那两个女子的对话说给她听。   崔肆意当下气得肺都要炸了,平日里说她嚣张跋扈也就算了,毕竟那也是事实,她没什么好反驳的,可是有人竟然敢离间她和她好不容易追到的薛景恒之间的感情,真是其心可诛!   “你知道那两个人叫什么吗?”   薛景恒摇头:“我在门后站着,连她们的脸都没看到。”   “看来是想算账,都找不到主了!”崔肆意美目圆睁,越想越气。   薛景恒唇角轻扯:“我不会当真的,我送郡主回府。”   崔肆意蹙眉,将首饰盒塞到他怀里,不满道:“你这个样子,明明就是当真了。”   薛景恒不语。   崔肆意本着有误会不能隔夜的想法,拉着他的手,向定远侯府走去。   薛景恒是定远侯府的常客,崔肆意更是京城里的风云人物,于是两人刚刚在门口站定,就有门房迎了上来。   “把沈融谕给我叫出来!”崔肆意心里有气,说话便不自觉带出来些。   门房闻言,吓得点头哈腰,话都说不利索了。   “是……是……郡主稍等……”   沈融谕出来时一脸懵,他和薛景恒并无交情,和崔肆意也不算相熟,这两人叫他出来做什么,尽管心里揣着事,还是笑着迎了上去。   “郡主有礼,薛司业有礼。”   薛景恒微微颔首:“沈世子有礼。”   崔肆意就没这么好的涵养了,开门见山道:“沈融谕,我有说过喜欢你吗?”   沈融谕明显愣了一下,扫了一眼旁边的薛景恒,笑道:“这话从何说起?不过是家母与王妃交好,一时戏言说过婚事,并未定下……”   崔肆意:“说重点!”   沈融谕:“没有。”   崔肆意:“那我拉过你的手吗?”   沈融谕:“没有。”   崔肆意:“那我……”   薛景恒连忙将她拉走,不拉的话,估计她下一句就是“那我亲过你吗?”   “郡主刚才喝了两杯酒,神智有些不清醒,今日叨扰贵府了,还请沈世子见谅,告辞。”   薛景恒一边说,一边拉着崔肆意离开,只留沈融谕一脸迷茫。   合着这两人快成亲了,来他这里炫耀的?   沈融谕摇摇头,回府去了。   他前脚刚进门,就有一个粉衣女子迎了上来,笑意盈盈道:“怎么世子后悔了不成?”   沈融谕浅笑:“怎么会?郡主虽比你美之多矣,但我不过一浪荡子,他日若负了郡主,赵王父子不拿刀砍我才怪,这份福气还是让薛二去享吧!”   女子笑容更甚,温柔道:“如此妾身就放心了,告知夫人彩霞妹妹有孕的事,虽是世子的主意,却是奴婢来做的,奴婢怕世子以后后悔,反拿奴婢来出气。”   沈融谕将女子抱到腿上:“我又岂是那种人?”   女子往沈融谕怀里靠了靠,在他胸口缓缓画圈道:“纵是奴婢一个不如郡主貌美,但郡主出身高贵,只怕不是好相与的。世子不娶郡主,虽说少了郡主一个,却多了无数和奴婢一同侍奉世子的姐妹,百花齐放,总有合世子心意的……”   沈融谕玩味一笑。   再说崔肆意这边,虽说解释清楚了沈融谕的事情,但见薛景恒还是闷闷不乐,不由问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就说,我不想你有心结。”   薛景恒薄唇紧抿:“我想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面,郡主就说喜欢我?”   “因为薛大人长得好看啊,其实在清心书铺之前,我就远远见过薛大人,完全就是我喜欢的类型,于是芳心暗许,那日在书铺,又听见有姑娘向你表白心意,我这一着急,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再后来,也就没有遮掩的必要了。”   这套说辞,崔肆意早就在心里默念很多遍了,今日终于派上用场。   薛景恒语气不解:“仅仅是因为长得好看?”   “薛大人真是对自己的美貌一无所知,整个京城的男子,也就属你和我表哥还有沈四公子最好看了,沈融谕根本就排不上号。”   观察到薛景恒来者不善的眼神,崔肆意立马改口:“但是这其中,又属你最好看,他们都不如你好看!”   见薛景恒勉强接受了自己的说法,崔肆意停住脚步,看向他。   “只是薛大人有一个缺点需要改改,以后有什么不高兴的,要说出来,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我不想和你做一对怨偶。”   薛景恒微愣,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第27章 机缘 晃他的手。   进入十月份, 崔肆意和薛景恒定亲的热度,就渐渐消退了,因为京城出现了新的大事—大周六皇子和周天帝身边的红人赵女官进京了。   作为天子脚下的京城百姓, 就连政治敏感度,也比其他地方高一些, 于是大街小巷又开始议论此次周使进京,到底所为何事, 是单纯的互派使节问候, 还是另有什么其他目的。   大周位于大梁南边, 与大梁相邻的六个国家中,以大燕实力最强,其次就是大周。   只是大周的掌权人周天帝不是男子, 而是已逝帝王的遗孀何皇后。   何皇后聪敏能干、知人善用,又有极强的政治野心,丈夫过世后,不从众皇子中另立新君,而是自己登基, 还自封天帝。   大臣中自然有不少反对的, 奈何先帝在时,何皇后就帮着处理政事, 手下能人众多, 几乎占据了半个朝堂, 加之何皇后确实能干,只乱礼制, 不乱天下。   于是,那些反对的老臣,也就睁一只眼, 闭一只眼。   反正何皇后百年之后,继位的还是他们大周血脉。   别人先别提,对什么邻国皇子进京最敏感的,无疑是崔肆意的母亲赵王妃。   景祐帝膝下无女,崔肆意纵是比别的郡主更受宠些,可若是有什么与别国和亲联姻之事,第一个被提名的也是她。   赵王妃是宁愿女儿少受宠些,也不想女儿远嫁蛮夷之地,受那个罪。   毕竟甭管你什么金枝玉叶,到了异国,还不如根路边的野草,至少人家土生土长,比你还适应些。   不过,前些日子崔肆意已经和薛景恒定了亲,赵王妃还比平常稍微安心些。   为周使接风的宫宴照例在甘泉宫举行,四品以上官员和宗室皇亲皆可参加,崔肆意自然也在其列。   虽说朝廷每年都要接待三四次邻国来使,可这次的使者,无疑是最亮眼的。   大周六皇子李晗面容俊美,一双丹凤眼微微上翘,似笑非笑时,最是勾人心魄。   除了中年发福的大皇子和年纪太小还只是个娃娃的九皇子,崔肆意本来觉得他四位堂兄的容貌也算上乘,可与李晗一比,还是落了下风。   大周共有五位皇子,只有三位是周天帝也就是从前的何皇后所出,这其中就包括六皇子李晗,所以李晗日后继承大统的可能性很大。   再说李晗身边的赵女官赵姝婉,甫一露面,就吸引了众多男子的目光。   纵是一身素白衣裙,不施粉黛,也难掩其姿色。   即便与京城第一美人崔肆意相较,也是难分伯仲,各有千秋。   一个明艳冷清,一个清丽娇艳。   赵姝婉今年只有十六岁,又是罪臣之女的出身,却能在一众能人中脱颖而出,成为周天帝的贴身女官,可见其手腕之厉害。   坐在龙椅上的景祐帝,首先打破了沉默。   “朕代表大梁子民对大周六殿下和赵女官的到访,表示衷心欢迎,只是从前一直是派礼部或是鸿胪寺官员作为国信使来访,今年却是六殿下和赵女官亲自到访,可是有什么要事?”   李晗面带浅笑,徐徐道:“大梁圣上多心了,不过是李晗对大梁风土人情仰慕已久,这才主动向母皇求了来大梁出使的差事。至于赵女官,则是因为母皇怕李晗淘气起来,没人降得住,特意派来看着李晗的。”   说着还看向左边的赵姝婉,露齿一笑:“是不是啊,赵女官?”   赵姝婉轻声道:“正是。”   李晗转过头,继续道:“若说事情,也不是没有。母皇有意与大梁在两国接壤之处,设置榷场,互通有无,既可使周梁邦交更进一步,又可福泽两国边境百姓,不知圣上意下如何?”   景祐帝沉吟了一下,说道:“这其中的种种好处,朕自然知晓,只是事关重大,又涉及辖区划分、人员派遣等问题,还需从长计议。”   这就是要考虑看看的意思了。   李晗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眉眼带笑道:“圣上说的是,就是李晗平日里想和友人开个酒楼,也少不得聚在一起,认真商榷一下选址布局,更何况是此等要事?圣上不必着急,大可慢慢考虑。”   “李晗本就有意在京城多留几日,好仔细感受一下大梁的风土人情,若是圣上哪日拿定了主意,就差人告诉李晗一声,咱们也好商量着,定下个章程,若是圣上最后,还是不愿点这个头,大周也绝不会强人所难,两国日后,自有别的机会合作。”   这一番话说得漂亮,景祐帝对眼前这位大周六皇子更添两分欣赏。   “既是如此,那就让礼部的王寻中王尚书陪六殿下和赵女官,四处逛逛吧!王尚书久居京城,博古通今,若是遇上什么不懂的不明白的,还能为你们细细讲解来历缘故,定会让两位满载而归、不虚此行!”   其实,一般使臣来访,多由礼部侍郎接待,此次景祐帝将礼部尚书搬了出来,无疑是出于对李晗和赵姝婉身份的重视。   谁知李晗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苦着脸道:“圣上快饶过李晗吧,李晗平日里最怕老先生一本正经地说教,真是听得头都痛了,圣上您这不是让李晗游玩,是折磨李晗来了。”   “不过,圣上也别可惜,赵女官就好这口,下次赵女官一个人来,圣上就让王尚书给她做向导!”   赵姝婉斜睨了李晗一眼,没有多言。   虽是拒绝的话,但因李晗语气轻松、言辞调皮,景祐帝不仅没生气,还对他生出两分长辈对晚辈的疼爱来。   “不知六殿下心中,可有了主意?”   李晗看向对面的薛景恒。   “就薛司业吧!听闻薛司业在国子监任职,想来必是博学多才之人,虽说可能比不上王尚书,但应付李晗这样的外地人,却是足够了,况且薛司业与李晗年纪相仿,一起说话游玩,也不会觉得拘束。”   “对了,可否让乐舒郡主也同行?赵女官性子沉闷,李晗也想给她找个说话的人,而且今日刚进京,就听周边百姓谈起薛司业和乐舒郡主已经定亲的事情,如此薛司业和乐舒郡主,也不必在意什么男女大防了。”   景祐帝微晒:“既是如此,就辛苦阮阮和薛爱卿了。”   “微臣遵旨。”薛景恒语气淡淡,看不出喜怒。   反倒是崔肆意积极得很:“幸得六殿下赏识,崔肆意自当奉陪。”   于是次日巳时,崔肆意准时出现在约定碰头的驿馆门口,看见对面走来的薛景恒,就笑着迎了上去:“薛大人,你说我们这算不算公款……”   “不许淘气!”薛景恒打断她的话。   崔肆意嫌他无趣,耸耸鼻子,到前头和刚出来的李晗见礼去了。   谁知李晗对着崔肆意四处打量一番,愁眉蹙额道:“郡主仙姿玉貌,只可惜本殿来迟一步,否则定要向圣上求娶郡主!”   崔肆意撇撇嘴,抬头看他:“六殿下明明心有所属,又何必拿我打趣?”   李晗闻言微怔:“郡主何出此言?”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崔肆意瞥了一眼刚出驿馆的赵姝婉。   就在李晗震惊地说不出话时,崔肆意已经向旁边去了。   其实,崔肆意不仅知道李晗心仪赵姝婉,还知道他们凄凉的结局。   说来也奇怪,明明她更想知道宫里发生政变的时间,指使黑衣人绑架她的幕后黑手是谁,还有最后到底是哪位皇子做了皇帝,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可那个梦变化太快,时间线凌乱,根本让人摸不着头脑,还像个神经病似的,带她去邻国,感受了一下李晗和赵姝婉之间的凄美爱情。   “沈四公子怎么也来了?”沈融谦的出现,将崔肆意拉回现实。   沈融谦摇了摇脑袋,轻声道:“王尚书说虽然六殿下指定了薛司业和郡主相陪,但礼部如果一个人也不出,难免显得失礼,又怕衙门里的那些老大人碍了六殿下的眼,于是就打发我来了。”   崔肆意觉得沈融谦比薛景恒有意思太多了,闻言笑逐颜开,主动向李晗和赵姝婉介绍道:“这是定远侯府的四公子沈融谦,现任礼部郎中一职。”   “六殿下、赵女官有礼。”沈融谦态度谦和,举止有礼,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赵姝婉向他拱了拱手:“沈郎中有礼。”   李晗见礼部给他指了个年轻人,乐得开怀,调侃道:“看来王尚书虽说年纪大了些,但为人也知情识趣得很!”   说着,李晗、崔肆意、沈融谦三人相视一笑,看着他们倒像同一国的。   薛景恒走过去,不着痕迹地隔开李晗和崔肆意。   “那今日先去哪里?不知……”   “六殿下刚才跟我说,想去青楼看看!”   崔肆意一边说,一边看向李晗,认真道:“对了,六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温柔似水的?娇俏可人的?还是别的什么类型?你总得告诉我,我才能帮着你打听打听,到底哪里有合适的。”   李晗悄悄打量了身旁的赵姝婉一眼,忙辩解道:“郡主休要胡说!”   崔肆意向李晗调皮地眨眨眼,意思很明显:   你若是再敢言语调戏我,小心我在你心上人面前告你的状,让你本就艰难的追妻之路雪上加霜!   见李晗板着脸点头,她才笑着松了口:“那许是我听差了,六殿下说的可能是馆子,不是姑娘。”   沈融谦是个惯会打圆场的,就势询问起李晗和赵姝婉饮食上的喜好,以及是否有什么禁忌。   趁着这个空档,薛景恒将崔肆意拉到一旁,轻斥道:“不许胡闹!”   “薛大人放心,我心中自有分寸。”   崔肆意两只手抓着他的右手来回摇晃,清澈明亮的眸子直直盯着他。   薛景恒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她晃乱了。   不过,崔肆意这次,真的不是胡闹。   她走的每一步,都有自己的打算和考量。 第28章 祈福 我要和你一起。   沈融谦于政事上不上心, 可京城哪家酒楼的饭菜好吃,哪家铺子的酒香,哪家茶寮的茶水好喝又便宜, 他是再清楚不过。   于是,在沈融谦的力荐下, 五人在一品居的雅间坐下。   “要五个小锅,五份酱料, 店里所有的肉菜素菜, 各来一份, 另外再要一壶西湖龙井,一壶酸梅汤。对了,酸梅汤要冰镇的!”   沈融谦一看就是这里的常客, 不待小二呈上菜单,就已经将菜和茶水点好了。   崔肆意兴奋地搓搓手:“要吃暖锅吗?我好久没吃了!”   一向不在意口腹之欲的薛景恒轻笑,不理解为何一顿饭就能让她开心成这样。   说话间,小二已将菜品悉数上齐。   他们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个小锅, 一份酱料, 小锅下托盘里的炭火熊熊燃烧,小锅里的白色浓汤, 咕咚咕咚地冒着热气, 再配上桌子中间五颜六色的各式菜品, 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沈融谦起身倒了五小碗酸梅汤,又将其余四碗一一递了过去。   “可以开始吃了, 希望六殿下和赵女官会喜欢。”   李晗往小碗里舀了一勺,咂咂嘴道:“这汤味道还不错。”   众人掩嘴轻笑,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赵姝婉也弯了嘴角, 徐徐道:“不是殿下这样吃的,微臣曾听北边的百姓说过,要将菜品倒入锅中,等菜品沸腾后,再用筷子夹起,放到料碗里蘸着吃。”   说着,还主动做起了示范。   李晗的脸上没有丝毫窘迫,学着她的样子,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崔肆意吃了两口涮羊肉,解了馋,才有空和他们说话。   “不知是否还合六殿下和赵女官的口味?”   “本来觉得煮羊肉会腻,可蘸着这个酱料吃,却觉得格外爽口,本殿决定一会儿找老板买两个锅回去。”   李晗赞赏地连连点头,说完又看向身旁的赵姝婉,慷慨道:“赵女官,你就不用买了,本殿送你一个!”   “多谢殿下赐锅,只是微臣半年前去北边巡查,回来后就已经在铁匠铺那定制了一个,比起这个还要略大一些。”   赵姝婉的语气平平淡淡。   李晗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黑,最后像小孩子耍脾气似的,将筷子一搁,无赖道:“那本殿也不买了,赵女官回去,也给本殿定制一个大的。”   “微臣遵命。”赵姝婉点头应允。   酒足饭饱后,小二将碗筷餐盘收拾了下去,几个人靠在椅子上小憩。   崔肆意主动提议:“现在正值晌午,太阳太大,出去也不好找地方玩,不如我们来玩叶子牌吧,十两一局……”   “不许赌博!”薛景恒不待崔肆意说完,就否定了她的提议。   崔肆意看向对面的李晗:“六殿下的意思呢?”   李晗含笑:“本殿倒觉得新奇有趣,大周那边不兴这个,本殿从未玩过,不过,也许是本殿孤陋寡闻……”   赵姝婉听出他的话外音,主动道:“微臣也未听说过。”   “既然如此,咱们就来玩吧!”李晗看上去很是期待。   崔肆意吩咐小二抬一张小的桌子来,再拿一副叶子牌和一副色子。   等一切准备就绪,崔肆意看向沈融谦:“沈四公子一起来吧,薛司业是正人君子,里间也有棋桌,就让他孤芳自赏去吧,咱们玩咱们的!”   沈融谦浅笑,看了薛景恒一眼,也坐到了牌桌前。   只留薛景恒一个人在原地生闷气。   由于李晗和赵姝婉不懂规则,崔肆意在开打前,先为他们详细介绍了叶子牌的玩法,比如什么是文钱,什么是百子,什么是万贯,还有什么是庄家,什么是闲家,怎样确定庄家,怎样才算赢了等等。   一局下来,两人已经基本明白了规则,于是正式开打。   第一局,崔肆意是庄家,庄家赢。   第二局,李晗是庄家,闲家赢。   第三局,沈融谦是庄家,庄家赢。   ……   十局下来,崔肆意面前的银子,已经堆成了小山,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她不缺银子,可是自己赢来的银子有成就感。   沈融谦和赵姝婉虽然赢得没她多,但也小赢了一些。   而李晗无疑是输的最多的人,运气也很不好。   他是庄家时,闲家赢,他是闲家时,庄家赢。   总之一句话,他和谁一起,谁就输。   “再来一局!”李晗的胜负欲被激了起来。   崔肆意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本来就是为了放松一下,十局已然足够,再玩得多了,就真成了赌博!”   说罢,还向薛景恒有些讨好地甜甜一笑。   只是不待薛景恒反应,她又继续道:“若是六殿下实在想玩,不如和沈四公子下棋,沈四公子一盘棋一百两,输了的话,赔你一千两,不过沈四公子棋下得不错,我劝殿下不要轻易尝试。”   崔肆意对沈融谦下棋的规矩了然于胸。   要不沈融谦一个五品官,怎么买得起那么大一个画舫?   沈融谦忍俊不禁,也不知崔肆意这个性子,是怎么让薛景恒乖乖就范的。   “郡主说的没错,沈某的棋下得确实挺好,还请殿下不要轻易尝试。”   “哦?那本殿更想试试了!”   李晗听他们这么说,原本五分想下棋的心被激成了七分,非要见识一下沈融谦的棋艺不可了。   于是,五局下来,李晗又输了五百两。   沈融谦淡定地让随从收起银子,道了句:“承让了。”   李晗也跟着站了起来,向沈融谦拱手道:“沈郎中棋艺高超,本殿心服口服,大梁人才辈出,本殿真是不虚此行!”   崔肆意见赵姝婉站在窗前,也走了过去,向下张望,见夜幕降临,商贩纷纷支起了小摊,才想起今晚有庙会,神色欣喜道:“赵姐姐,不如我们一起去逛庙会吧!”   李晗听见声音,也扭过头来。   “那就去逛庙会吧,只是这半日,本殿身上的银子都输光了,一会儿看上什么东西,怕是要赵女官破费了。”   说话间,众人便向楼下走去。   只见街市两边的架子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花灯,虽是夜晚,瞧着却如白昼一般明亮,耳边传来的是商贩的吆喝声和孩童的嬉闹声,置身其中,即便是心里有什么烦心事,也能在这种人间烟火气儿中,稍稍得以缓解。   五人正沿着联禧街闲逛,不想迎面碰上杨西雨和她两个妹妹。   崔肆意本想上前打个招呼,却见沈融谦撇开了眼,转身问赵姝婉是否喜欢逛庙会,大周那边的庙会又与大梁有何不同。   待杨西雨和她两个妹妹走了过去,他才恢复如常。   崔肆意看着杨西雨远去的背影,很想骂一句重色轻友,不想见沈融谦,连带着也不和她打招呼了。   可心里又着实为他们感到惋惜,只是此事不似林清媛的婚事是因为外部因素,纵是她有心相帮,也爱莫能助,此事是否能成,还是要看两个人的缘分。   “想不到聪慧如沈郎中,也有烦心事。”   李晗是个细心人,一眼就看懂其中的关窍。   沈融谦笑笑,垂眸道:“让六殿下见笑了。”   一行人走到白云观庙前,见三三两两的百姓往白云观庙门内走去,然后一会儿又走了出来,心中不解。   沈融谦见状,主动解释道:“这白云观庙门内的弧形石雕下方,有一个石猴浮雕,民间传说摸一下石猴,有去病消灾、延年益寿的功效,这才有了庙会上摸石猴的传统。”   崔肆意起了心思,走到一半,又折了回来,拉了薛景恒同去。   薛景恒不信这些,本想拒绝,但听见她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只有我一个人摸了,又有什么用?你如果不能健康长寿,难道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吗?那还不如我也不要摸了,咱俩一块早早入土为安算了!”   前面听着还算暖心,后面说的这叫什么话?   薛景恒拗不过她,只好陪着她一起,点了点那石猴。   崔肆意不满意,又抓着他的手,使劲拍了两下,这才作罢。   李晗看着想笑,也学着崔肆意的样子,去抓赵姝婉的手,想让她也摸摸石猴,却被赵姝婉巧妙避开。   “前面有座窝风桥,也很有趣,不如我们到那里看看。”   沈融谦看出李晗的尴尬,主动帮他解围。   崔肆意一听还有好玩的,主动拉着薛景恒向前走去,见桥洞中悬挂了一枚大大的铜钱,钱孔中又挂着一只小铜钟,上书“钟响兆福”四字,百姓们争相往里面投铜钱。   “听说若是能用手中的铜钱击中铜钟,使铜钟发出声响,就可心想事成,郡主大可试试。”   沈融谦话还没说完,崔肆意就急着四处找铜钱。   他们这样的人,银锭和银票是不缺的,铜钱却不大好找。   正当崔肆意准备找人换钱时,薛景恒不知从哪找了三枚,放在她手心。   “只有这三枚,投不中,可就没有了。”   崔肆意嘻嘻一笑,转身瞄准铜钟,用力掷了出去,没想到一击即中。   听见钟声的崔肆意兴奋地手舞足蹈,连带着薛景恒也翘起了唇角。   崔肆意回过身,见李晗不知从哪弄了一把铜钱在投,便将自己手里的两枚塞到了沈融谦手中,眼含鼓励:“沈四公子也试试吧!”   沈融谦想着既然李晗在投,自己也走不了,就随意投了一个。   没中。   本来只想玩玩的沈融谦一下来了精神,仔细瞄准后,又投了一次。   “中了!”   崔肆意比当事人还要高兴,眨眨眼睛道:“看来沈四公子是好事多磨!”   沈融谦淡淡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再看旁边已经用完了两把铜钱、还没有投中的李晗,崔肆意不禁在心中感叹道:难道这就是命数?   片刻后,不知崔肆意从哪弄来一男一女两个糖人。   薛景恒想伸手去接,不想崔肆意却绕过他,径直走向了赵姝婉,将手中的男糖人递给她。   赵姝婉一眼就看出那个糖人是照着李晗的样子做的,婉拒道:“多谢郡主好意,只是君臣有别,这个恕我不能收。”   “其实,在赵姐姐心里也是喜欢六殿下的,不是吗?那么既然由于某些原因,不能接受殿下,接受这个糖人,也是好的,这样赵姐姐在很多年后,或许还能想起这个夜晚,想起这个糖人。”   见赵姝婉的表情有些松动,崔肆意遂将手中的男糖人硬塞到她手上,然后转身向李晗走去,故作随意道:“按赵姐姐的样子做的糖人,六殿下要吗?”   “多谢。”   李晗接过崔肆意手中的糖人,然后转身又开始扔第四把铜钱。   赵姝婉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快步走来,从李晗手中随意取了一枚铜钱,扔向铜钟,发出“咚”的一声。   “中了,时间不早了,殿下该回驿馆了。”   李晗登时笑开了花,跟在赵姝婉身后,乐颠颠地向驿馆走去。   直到很多年后,李晗都忘了问那晚赵姝婉投钱时心里在想什么事。 第29章 回答 和他说了什么?   他们这边风景独好, 景祐帝却在为是否在梁周两国边境设置榷场之事烦心。   这日,景祐帝将除了还是娃娃的九皇子以外的其他五位皇子叫到了御书房,想听听他们对于此事的看法。   “老大, 你是长子,你先说。”   大皇子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 随即道:“听闻开放边境贸易每年能带来几十万两甚至上百万两的税收,这几年国库吃紧, 此举正好可解朝廷燃眉之急, 故儿臣以为这榷场当开。”   景祐帝不置可否, 继续道:“老三呢?”   三皇子想了一想,道:“儿臣以为此举不妥,大周这两年一直对我大梁虎视眈眈, 虽未发生过大的战争,小冲突却是不断,现在大周主动提出在两国边境设置榷场,互通有无,儿臣怕他们居心不良, 更怕一着不慎, 引狼入室。”   景祐帝掏了掏耳朵,向旁边瞥了一眼。   四皇子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父皇是在叫儿臣吗?”   景祐帝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就气不打一处来, 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道:“你和你三哥之间,还有别的皇子吗?”   “哦。”   四皇子左顾右盼, 犹犹豫豫道:“儿臣想先问父皇一个问题。”   景祐帝突然来了兴致,觉得一贯沉溺于土堆的四儿子终于长大了,如今还能主动提出问题来了, 甚感欣慰,于是大手一挥道:“你说。”   四皇子低下头,声音仿若蚊呐:“父皇,儿臣想问榷场是什么?”   “滚滚滚,滚回你的皇子府,玩泥巴吧你,还有这两个月都不要入宫了,省得朕看见你心烦。”   景祐帝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眼眸微阖,连连摆手。   “父皇,那叫泥塑……”   景祐帝呵斥道:“朕让你滚,你没听到吗?”   要不是其他几个儿子也在场,景祐帝当场脱下靴子砸他的心都有了。   四皇子嘴角翕翕,还想再说。   只见景祐帝身边的孙公公上前,恭敬道:“四殿下,您还是请吧。”   见此情景,四皇子不情不愿地向外走去,眼里说不出的委屈。   景祐帝轻轻吁了一口气:“不要被他影响,咱们说咱们的,老五你接着说。”   “儿臣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大哥和三哥说的都有理,那么是否要设置榷场就取决于这其中的利弊,孰重孰轻,比如开通一个榷场一年能获利多少银子?养护一支军队驻扎榷场保卫边境,又需要多少军饷?父皇不妨找通晓这方面的大臣具体商讨一下,比如儿臣听说户部的杜侍郎,两年前曾任广南西路都转运使……”   景祐帝闻言点了点头,自己还是有个正常的儿子的,最后又看向队伍的末尾。   “小七,你可有别的看法?”   七皇子为难地摇了摇头:“哥哥们说的已经很全面了,尤其五哥,更是面面俱到,只是儿臣只知晓我大梁盛产丝绸、茶叶和瓷器,不知大周那里的特产是什么?与我大梁比,又是否有优势?”   景祐帝凝眉思索,点了点头。   经过三日的商讨,终于在崔肆意一行人陪着李晗和赵姝婉从东灵山下来时,接到了宫里来的消息。   李晗和赵姝婉自然是火速进宫。   崔肆意觉得自己的任务应该也完成了。   最后,景祐帝给出的答案是先在云州设置一个榷场试试,若是效果好,再在宜州、钦州、观州各开通一个。   这个结果虽未达到周天帝预设的目标,但还算差强人意,于是由户部的杜侍郎和赵姝婉一块拟定了两国贸易的地点、货物、交易方法以及相关管理办法,之后又交给景祐帝和李晗亲自过目盖章,此事就算定了。   李晗和赵姝婉已在大梁停留数日,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也该回去向周天帝复命了。   于是在签订协议的当晚,两人就向景祐帝提出辞行,景祐帝自是又设宴招待了两人一番,宴罢,还着人将两箱礼品送到驿馆,聊表心意。   毕竟相识一场,李晗和赵姝婉要走,崔肆意、薛景恒和沈融谦没有不去送行的道理。   “今日一别,这辈子估计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但还是祝赵姐姐一路顺风,日后也能平安顺遂。”崔肆意握了握赵姝婉的手,眼眶微湿。   赵姝婉不知崔肆意为何对她感情颇深的样子,明明她们才认识几天而已,但还是认真道:“多谢郡主,郡主亦是。”   崔肆意又看向李晗:“可否请六殿下借一步说话?”   李晗不解,但还是跟着她走向旁边的空地,嬉皮笑脸道:“郡主想对本殿说什么悄悄话,怕当着薛司业的面,不方便吗?”   崔肆意没有心思与他开玩笑。   “差不多吧,我想请六殿下答应我,日后若是殿下荣登大统,不要轻易与大梁兵戎相见。当然我不会让殿下吃亏,作为交换,我会告诉殿下一些对殿下十分重要、但殿下却不知道的事情。”   “且不说本殿上面还有两位胞兄,那个位置,怎么也轮不到本殿,就单说郡主,又能知道什么对本殿十分重要的事情?若是真如郡主所说,本殿答应你也未尝不可,本殿本就不是穷兵黩武之人,而且大燕势强,明眼人都知道现在大周的敌人不是大梁。”   李晗显然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说话时一直在笑着打量她。   可有人偏偏不是明眼人。   崔肆意抿了一下嘴唇,抬头看他。   “殿下来京那日,我曾和母妃去东灵山上香,寺内无趣,我便到周围闲逛,偶遇一个老和尚,老和尚看着山下,嘴里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我只当是个疯和尚,并未理睬,可当我那晚听到殿下和赵姐姐自报姓名时,却吓了一跳。”   如果说听到这里,李晗还只当她故弄玄虚的话,那么下面的内容,就不禁让李晗的后背渗出薄薄一层冷汗。   “老和尚说殿下和赵姐姐两情相悦,但情路坎坷,好不容易冲破重重阻碍在一起了,却被殿下四哥找人告发,恰逢殿下二哥因谋反之事被处死,天帝认为自己遭受到幼子和心腹的双重背叛,于是将殿下软禁,将赵姐姐流放。半年后,天帝崩逝,殿下四哥继位,而赵姐姐则在东海病逝。”   “那日我说殿下心有所属,还有送赵姐姐糖人都是为了试探,证明老和尚的话是真的后,我心中也十分惊讶,所以昨日又带着殿下和赵姐姐同游东灵山,可是找遍了整个寺庙,也没有再见到那个老和尚的身影。如果殿下还是不信的话,不妨回大周后,好好观察一下你二哥私底下的动作。”   崔肆意说完后,李晗整个人又愣了许久。   直到上了马,行驶出一段距离后,他才缓缓回过神来。   “郡主和殿下说了什么?”赵姝婉见李晗表情不对,不免担心。   谁知李晗笑着看她:“郡主说赵女官好像喜欢本殿……”   赵姝婉暗恼崔肆意多管闲事,道了句“是郡主多心了”,便不再理睬李晗。   无独有偶,薛景恒这边,也问了崔肆意同样的问题。   “听闻大周盛产药材,我就问六殿下有没有一种吃了能让薛大人爱我爱得死心塌地的药材,我愿以千金相购,请他帮我寄过来,结果六殿下直接拒绝了我。”   崔肆意两手一摆,很是遗憾。   薛景恒知道她又在胡编乱造了,但还是忍不住红了耳朵,走到前面和沈融谦说话去了。   崔肆意回头望了一眼。   其实,最初她只是想以此为条件,让李晗登基后能对两国和平多两分眷属,别让大燕趁机钻了空子,所以平日里也有意与他交好,带着他四处游玩。   退一万步说,即便这些都没有用,至少李晗还是个明白人,看得清形势,不像大周那位四殿下,三言两语就被人骗得对大梁出手,结果反倒让坐山观虎斗的大燕捡了便宜,真是愚不可及。   崔肆意想到梦里周军屡屡进犯大梁边境的血腥场面,至今觉得触目惊心。   可是处着处着,她对李晗和赵姝婉不知不觉也有了两分真心,尤其是赵姝婉。   在梦里那个时空,她和赵姝婉相隔两地,结局却出奇地相似,一个被剑抹了脖子,一个身染重疾,客死异乡,故她对赵姝婉难免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至于为什么要借根本就不存在的老和尚之口,诉说梦境之事?   当然是为了避免多生事端,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也不怕李晗派人去查,因为李晗和赵姝婉来京那日,她确实和母妃去了东灵山,也确实独处了一会儿。   不过,事无绝对,她还是做了两手准备。   在她的旁敲侧击下,崔绍昨日已经向景祐帝上了在梁周边境增加兵员的折子,赶在设置榷场的这个时机也很合适。   其实,还有一件事,崔肆意不知道。   那就是在梦里那个时空,最后李晗还是打败了李晖,坐上了那个位置。   不过,以她的品性,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   因为她要让李晗多承她个情。 第30章 迷眼 甜他一下。   崔肆意这两日真是忙得很, 前脚刚送走了李晗和赵姝婉,后脚林清媛和时泽恩成亲的日子就到了。   时泽恩幼年丧父,家中不算富裕, 场面自是没有崔绍成亲时宏大。   不过,时泽恩人缘不错, 和他一届的学子现下在京任职的基本上都来了,翰林院里的同僚也来了大半, 即便是那实在抽不出空闲的, 也纷纷送上了贺礼。   时母在院子里忙前忙后, 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笑意,精神头出奇地好。   她待人热络又不失分寸,怕林清媛刚嫁过来不习惯, 主动过去陪她说话,末了又将自己身边唯一的丫鬟留下,为她介绍府里的情况,即便是对着林清媛的陪嫁嬷嬷和丫鬟,也是客客气气的, 从不摆什么架子。   纵是从前听赵王妃提起过时母的性子, 但此刻亲眼见了,崔肆意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   夫君呵护, 婆婆慈爱, 林清媛以后的日子过得不会差。   见时泽恩进了新房, 崔肆意不好再留,就找了借口出来, 在花园里闲逛,打算等时泽恩出去和友人吃酒了,再进去陪林清媛说话。   她在花园里四处张望, 想找找杨西雨,结果杨西雨也不知跑哪里去了,连个影儿都没看见。   崔肆意口中的杨西雨现在也在花园里,不过是在花园的另一角和沈融谦说话。   “听说你母亲要为你议亲了……”杨西雨咬了咬唇。   “嗯,听说杨小姐也在此次礼聘的候选之列,沈某祝杨小姐早日心愿得偿。”   沈融谦的表情风轻云淡,似乎杨西雨怎样,已经和他再没有关系。   说来沈融谦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准备议亲,和崔肆意还有薛景恒也有点关系。   自从崔肆意和薛景恒一块去找了沈融谕后,定远侯夫人郑氏就怕沈融谕差点和崔肆意议亲的事情,影响到崔肆意和薛景恒的感情,忙为沈融谕定下了刚刚相看好的怀恩侯府的嫡长女,又因沈融谦只比沈融谕小两岁,故也开始相看了。   至于庶出的沈二公子和沈三公子,定远侯早有打算,郑氏也懒得操那个心。   “我后悔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沈融谦,你还要不要我……”   杨西雨颓废地低下头,似乎说完这句话,已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沈融谦轻轻一笑,一双桃花眼里满是嘲讽。   “杨小姐当沈某是你养的一条狗吗?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说完也不待杨西雨回应,就拂袖离开了。   微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杨西雨面前出现了一条手帕。   “擦擦眼泪吧。”   崔肆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能遇见这种情况,又怕杨西雨心有芥蒂,立马解释道:“这次我真的什么也没听见,我就是远远瞧着沈四公子从这里走出来,想着你可能在这,才过来看看的。”   杨西雨的语气抽抽搭搭,却还不忘问崔肆意:“那上次呢?”   “上次虽然听见了,但也不是故意的……”   崔肆意解释到一半就放弃了。   “算了,反正你十岁那年学着仕女图的样子扑蝶却误闯蜜蜂窝,然后被蜜蜂蛰得满头包、巨丑的样子,我也见过,所以这点小场面根本不算什么。”   杨西雨被她的话逗笑了,然后不知不觉吹出一个鼻涕泡。   见状,两人皆是一怔,随即笑弯了腰。   半晌后。   崔肆意拂了拂她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温声道:“我看你今日状态不好,还是早些回去吧,清媛那里我会说你不舒服。”   “好,多谢你了崔肆意。”杨西雨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杨西雨走后,崔肆意又开始找茴香芸豆。   刚才她怕自己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又怕杨西雨面上过不去,于是借口风大让茴香去马车上取披风,又说自己渴了,让芸豆到里面倒杯茶来,现在也不知道这俩人跑哪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崔肆意说了风大的缘故,她走到花圃旁边时,还真刮起了一阵大风,然后她的右眼突然睁不开了,好像有只小虫飞了进去。   身边又没有丫鬟,崔肆意只好眯着一只眼睛,打算自己把小虫抠出来。   “别动。”   是江勉的声音,“我帮你把它弄出来。”   崔肆意本想拒绝,不想江勉又继续道:“我们本就是一起长大的,现在虽然无缘在一起,但我终究是你表哥,阮阮是要与我见外了吗?”   崔肆意听后,果然不再多言。   于是江勉一边轻轻吹她的眼睛,一边用食指去刮,想把小虫刮出来。   可是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崔肆意有点着急,余光却瞥见柱子旁有个熟悉的身影。   薛景恒!   崔肆意顿时更着急了,然后不知不觉流出几滴眼泪,她上手一揉,正好摸到小虫的尸体。   “多谢表哥,我好了。”   “那就好。”江勉虽说在笑,可那笑怎么看怎么勉强。   崔肆意打算去找薛景恒,却发现柱子旁早已空无一人。   又生气了!   崔肆意瞬间就有些气恼,上次明明说好有什么要说出来,不许自己闹别扭,谁知这才过了几天,他就都忘了。   “郡主,可算找到您了!”   茴香和芸豆这时终于赶了过来。   茴香连忙为她披上披风,芸豆则不好意思道:“郡主,刚才没找到您,茶都凉了,不如奴婢再去里面给您倒一杯吧。”   “不必了,时公子应该出来了,我去陪陪清媛。”   泥人还有三分血性,崔肆意决定这次不去找薛景恒了,她主动解释了那么多次,他怎么就不能相信她一次,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听她解释,这样不就好了。   难道他长着张嘴,就只是吃饭和生闷气的?   崔肆意越想越气,连招呼都没和江勉打,就带着两个丫鬟向新房去了。   三日后,嘴上说着坚决不找薛景恒的崔肆意,还是站在了国子监门口。   这可不是她没血性。   只是这次毕竟是迷了她眼睛的虫子的错,她既然被虫子迷了眼睛,就是虫子的半个主人,多少也有义务代表虫子向薛景恒说明一下情况,然后取得薛景恒的谅解,否则她这个主人就太不称职了。   崔肆意刚自我洗脑完,就见乌压压的一群学生一股脑地从国子监的大门冲了出来,生怕自己落在了后面,连鞋都踩掉了好几只。   她一边同情这些人平日里不知受了薛景恒多少压迫,一边暗暗庆幸自己站在了国子监大门的左边,不用挪窝。   “姑娘芳龄几何?家住哪里?今日来国子监是等家中兄长吗?”   一个身着学子服的男子主动上前,和崔肆意搭讪。   崔肆意悠然一笑道:“十五,家住云水街,今日过来是等我未婚夫。”   “姑娘刚刚及笄就定下了婚事,真是可惜。”   只见那人一脸惋惜,随即又看向她:“国子监的学生,我大多都认得,不知是哪位仁兄有幸和姑娘定亲,真是羡煞旁人!”   “你老师。”   “会不会太老了?”   薛景恒本就结冰的眼里又下了一场暴风雪,冷声道:“不会,我就比你大一岁,你还是学生,我就已经是你老师了。”   那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转身赔笑:“原来是薛司业的未婚妻,真是失敬,学生无礼了。”   说完又想起薛司业是和乐舒郡主定的亲事,传闻乐舒郡主最是嚣张跋扈,于是又对着崔肆意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郡主恕罪。”   崔肆意笑了笑:“无妨,我觉得你很有趣呢……”   只是这话还没说完,她就被薛景恒拖走了。   “我以为你来找我是给我道歉的,谁知你是来气我的!”   等走到僻静的小路边,薛景恒终于放开了她的手。   崔肆意听他这么说,自己也来了气,皱着眉头,气呼呼道:“那你呢?明明上次已经说好了,为什么不听我解释就走?”   薛景恒沉默一瞬,闷声闷气道:“那不一样,沈世子和你不过是出于家里长辈的一厢情愿,可江寺正明显对你居心不良。”   崔肆意辩解:“我只是被小虫迷了眼睛,茴香芸豆当时又不在我身边,因为我是去找杨西雨的,杨西雨刚和沈四公子说完话,我怕茴香芸豆看见不该看的,又怕杨西雨面上挂不住,才没让她们跟着。”   薛景恒的声音明显弱了下来:“那日我也在花园,为什么不叫我?”   “我没看见你啊!”   崔肆意嘟哝道:“不过就算我看见你了,也不会让你帮我吹的……”   “我不行,江寺正可以?”薛景恒觉得自己要被她气死了。   崔肆意认真地点点头:“嗯,在眼睛里找虫子的样子多丑啊!搞不好还要翻白眼,表哥看见也不要紧,反正我不喜欢他。”   薛景恒瞬间不说话了。   崔肆意:“好了,你不是想吹吗?我现在眼睛里没有虫子了,不怕丑了,给你吹!”   薛景恒:“……”   崔肆意:“不好意思吗?那我闭上眼睛!”   薛景恒不自在地将头扭向一旁,终是忍不住笑了。   请问惹心上人生气了,怎么办?   你要装得比他更生气,然后从气势上压倒他,最后冷不丁地甜他一下,就搞定了!   崔肆意如是说。 第31章 后悔 我太喜欢他了。   天高云淡, 橙黄橘绿。   杨西雨却无心欣赏好风景。   她跪在如意苑里,失魂落魄道:“母亲,我后悔了, 我不想嫁进皇家了,不想做什么人上人了。”   杨夫人登时沉下脸, 眼里说不尽的失望。   “你可知我和你父亲为了培养你,耗费了多少时间精力?你可知你吃的穿的用的, 都来自家族的供养?没有杨家, 你什么也不是!”   “你父亲前些日子已经托人打探好了消息, 听说四皇子妃内定的是建安伯的嫡次女,圣上觉得那姑娘平日里舞刀弄枪的,是个能管住人的, 而三皇子妃则多半会落到你头上。”   “现在万事俱备,只差临门这一脚,你却说你后悔了,那我和你父亲这些年为你所做的筹谋,又算什么?”   在六位皇子中, 除了嫡出的九皇子外, 就属三皇子的出身最好。   三皇子是宫里的贵妃娘娘所出,孟皇后体弱多病, 平日里的后宫琐事, 反倒是贵妃娘娘处理的多些, 而且贵妃娘娘是英国公的亲妹妹,三皇子的母家势力可见一斑, 所以朝中除了嫡子派外,支持三皇子的人数最多。   杨西雨眸中噙满泪水,却还在极力隐忍。   “西雨知道, 只是我太喜欢他了,比我以为的还要喜欢……”   杨夫人冷笑一声,脸色变得冰冷无比。   “好,如果你真的决定了,就去花园里的池塘边跳下,那么你就不用嫁入皇家了。你这般没有志气,即便侥幸嫁进了三皇子府,也只会给我们杨家丢脸!”   一刻钟后,院子里传来丫鬟的呼喊声。   “不好了,不好了,大小姐落水了……”   杨夫人垂眼叹气:“冤孽啊冤孽!”   再说沈融谦这里,他那日在时府,虽是明明白白地拒绝了杨西雨,可这心里就像一团乱麻似的,理不清,剪还乱,昨日和薛景恒下棋,竟然还破天荒地输给了薛景恒。   他抬头向窗外望去,不经意间瞥见墙角的红叶,思绪又回到那年秋天。   那时,沈融谦在苏州游学,杨西雨在苏州外祖家暂住。   沈融谦拜在范悬范先生门下学习棋艺,杨西雨的外祖父冯老太爷重金请范先生上门为冯家嫡长孙冯渊授课。   范先生觉得沈融谦天资好,不学习策论文章可惜了,便以下棋为条件,强迫他学,又因范先生懒怠,不愿同样的内容讲两遍,于是求了冯老太爷让沈融谦也在冯府学习。   冯老太爷听说沈融谦才气过人,又是定远侯府的四公子,自是欣然应允,一方面,冯渊学习起来也有个伴,另一方面,让冯渊多结交些人脉,总是好的。   杨西雨自小饱读诗书,心气儿也比旁的姑娘高,听说家里来了位远近闻名的先生,也闹着要去听课。   冯老太爷为人开明,又十分疼爱这个外孙女,想着她年纪还小,就许她旁听。   谁知冯渊天生不是读书的材料,每日不是肚子疼,就是头晕,十日里,有五日迟到早退,剩下那五日,也是趴在桌子上睡觉,反倒不如沈融谦这个被迫学的和杨西雨这个旁听的学得认真。   日子久了,沈融谦和杨西雨也慢慢熟络起来。   杨西雨不服范先生说沈融谦棋艺进步飞快,一到休息时,就闹着要和沈融谦对弈,每次输了也不气馁,骄傲地说下次再战,仿佛她才是那个赢家。   后来连着输了一百来局,杨西雨觉得赢棋无望,就在诗书上更加用心,不知从哪找了些稀奇古怪的诗文,请他作对,沈融谦对不出,她就笑得愈加开心。   孤男寡女,朝夕相处,难免生出了情愫。   在杨西雨回京的前一天,沈融谦将她拦住,说想娶她,她也羞怯点头。   同年十月,沈融谦回京发奋读书,只为考取功名后,可以在向杨父杨母求亲时顺利些,最终他如愿考取传胪,进了礼部。   他爱她自强好胜,却没想到自己有天也会败在她的自强好胜上。   在他准备向母亲开口上杨府提亲的前一天,杨西雨哭着来找他,说自己从前年纪小,说过的话不作数,现在她要听从家里的安排,等待参加日后的皇子妃礼聘,她要做人上人,让他忘了她吧。   他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年,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现实。   结果她又回头来找他,说什么自己后悔了,还想回到他身边。   他的感情就这么不值钱吗?由着她抛来抛去?   沈融谦自嘲一笑,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公子,听说杨小姐一时不慎,掉进了自家池塘,到现在还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杨夫人现在正火急火燎地四处请大夫呢!”   鸣蝉打小儿跟在沈融谦身边服侍,对沈融谦的心思再了解不过。   沈融谦垂下眼,语气淡淡:“所以呢?和我有什么关系?”   崔肆意这边也得了消息,连忙亲自将王府的府医送了过去,还留话说若是不行,自己再去宫里请太医。   两天后,杨西雨终于退了烧,人也缓缓醒了过来,大夫说是风寒入体,伤及内里,恐怕要好好调养一阵。   皇家最重子嗣繁衍,杨西雨落水昏迷,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纵是景祐帝为着她从前的贤名,对她有两分青睐,终究不敢拿皇家子嗣做赌注,最后还是选了工部于侍郎的嫡长女为三皇子妃,建安伯的嫡次女为四皇子妃。   有那知道内情的,连连感叹杨西雨福薄,偏偏在这个时候病倒了,与皇子妃的位置失之交臂,看来不是什么有福气的人。   崔肆意才不关心这些,听说杨西雨醒了过来,第一时间登门探望。   等进了屋,只见杨西雨哪里还有平日里和她拌嘴时的嚣张气焰?   活像个打了霜的茄子,蔫在塌上,脸色苍白,看不出一点儿生气。   崔肆意看了也觉心疼,一时竟忘了挪动脚步。   “被我的样子吓到了吗?其实只是风寒而已。”   杨西雨笑了笑,抬手示意伺候的丫鬟出去,屋里只剩她和崔肆意两个人。   崔肆意回过神来,一边向她走去,一边故作轻松道:“杨西雨,你也太蠢了吧,自己家的池塘还能掉下去,就这还敢自称什么才女!”   杨西雨伸手将她拉到床边,在她耳边小声道:“我故意的,我不想当什么人上人了,我打算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崔肆意虽然想过这种可能性,但很快就被自己否定了。   毕竟这两年杨西雨为了嫁入皇家做了多少努力,她都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她明明知道皇伯父已经选了别人做三皇子妃和四皇子妃,却闭口不言,就是怕刺激到她。   “是为了沈四公子?”   杨西雨点点头,随即面色又黯淡了下来:“只是不知我们是否还能回头。”   崔肆意本是打心眼里看好这两个人的,不过杨西雨之前的举动,确确实实伤害了沈融谦,这点即便她作为杨西雨的好友也不能否认。   可看着杨西雨现在为沈融谦做到这般,又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好吐出四个字:“事在人为。”   画屏打帘儿进来:“小姐,林小姐……不,时夫人来了。”   “快请进来。”   那日林清媛成亲,杨西雨却因为自己和沈融谦的事,提前走了,心里一直有些愧疚。   林清媛含笑走了进来:“想不到郡主也在这里,真是赶巧了。”   崔肆意嘻嘻一笑。   林清媛又看向床上的杨西雨:“你可好些了?大夫怎么说?”   杨西雨微哂:“好多了,大夫说再休养一阵子,就能出门了。”   “那就好!”   林清媛放下心来,又正色道:“今日既是你们都在,也省得我多跑一趟,过两日,我便要和婆婆一起,随夫君到连州阳山县任职了。”   “怎么这么急?吏部的调令一般是开春才下来。”   崔肆意不理政事,这个却是知道的。   林清媛凝眉:“听说是阳山县的知县突发疾病过世了,当地又不能没有父母官管理,吏部这才着急找人补上,所以就急了些。”   杨西雨紧接着道:“可连州也太过偏远!”   林清媛微微一笑,看上去并不在意。   “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好地方又哪里轮得上我们?夫君没有家族帮衬,凡事只能靠自己,京城人挤人的,不知哪日才能混出头?倒不如外任两年,做出些政绩,连州虽偏远,却比一些富庶的地方更容易出政绩,运气好的话,也许夫君也能像我父亲那样,日后回京进六部。”   “你才回京多久?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要分开!”崔肆意眼含不舍。   杨西雨的目光轻晃了一下。   “我倒觉得清媛说得对,以时公子现在的情况,外任是最好的选择。”   崔肆意面色沉郁:“我也不是不知道,只是舍不得清媛罢了。”   林清媛拍拍两人的手背:“等我安定下来,就给你们写信,只是郡主成亲,我不能去了,西雨那日就替我多陪陪郡主吧!”   说着说着,两个人又开始打趣崔肆意。   有一瞬间,崔肆意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玩耍打闹,无忧无虑。 第32章 迎亲 可真是个会撒娇的!   秋去冬来, 当京城第一场雪融化的时候,崔肆意和薛景恒的婚期也到了。   薛景恒是薛家二房独子,娶的又是王府郡主, 加之薛律和周氏心疼侄子父母早逝,故在薛家聘礼的惯例上多加了一倍不止, 共计一百二十六抬聘礼。   至于崔肆意,赵王夫妇早早就为她准备好了一百二十抬嫁妆, 景祐帝膝下无女, 平日里最是疼爱这个侄女, 故又给她加了八十抬,正好凑够二百抬。   说实话,崔绍成婚的时候, 景祐帝都没这么大方。   也不是说景祐帝就不疼崔绍,只是若是对侄子表现得太过疼爱,几个皇子心里难免会不舒服,皇家的情况可不似薛家那么简单。   但是放到崔肆意身上又不一样了,她毕竟是姑娘家, 几位皇子还不至于和她这个堂妹计较这点东西。   因为他们看重的从来不是金钱, 而是景祐帝的态度。   赵王府门口的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 可饶是这样, 也不能掩盖正厅里赵王的鬼哭狼嚎, 活像杀猪似的。   赵王妃也在一旁抹泪,只是不出声。   谢令仪小心翼翼地为赵王妃拭了拭眼角。   “母妃快别伤心了, 王府和薛府只隔了两条街,抬脚就到了,虽说阮阮不像我一样, 能得母妃这样的婆婆疼爱,但阮阮上面没有正经公婆,倒也不受拘束。”   “薛夫人又是最知书达理的,阮阮还是圣上钦封的郡主,到时候,还不是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赵王妃仔细想想也是这个理儿,从王府到薛府打个来回,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女婿的出身人品相貌才学,又样样都是极好的,更难得的是还和女儿情投意合,简直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姻缘,自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于是止了泪,又转身宽慰赵王:“差不多就行了,今日是大好的日子,你一会儿可别惹了阮阮伤心,既是在王府的最后一天,就让她高高兴兴地出嫁!”   赵王闻言吸了吸鼻子,总算停下了哭声,四周的人群也终于得以解脱。   谢令仪这边刚宽了心,就发现自己的夫君崔绍正恶狠狠地盯着薛景恒,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若是敢对我妹妹不好,小心老子的刀不长眼!   薛景恒只觉自己在王府等崔肆意的这一会儿,是他人生中过得最漫长又最煎熬的一会儿,他先是经历了岳父的鬼哭狼嚎,现下又遭受到了大舅子的眼神威胁,而且他确实娶了人家姑娘,除了乖乖受着,没有别的办法。   思考间,崔肆意已由嬷嬷扶着来到了正堂。   薛景恒如临大赦,和崔肆意一起拜别赵王和赵王妃后,又牵着她向外面走去。   赵王、赵王妃、崔绍和谢令仪则紧紧跟在两人身后。   到了王府门口,赵王妃又是拉着崔肆意的手说了好些话,直到喜娘催促,赵王妃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的手,由薛景恒扶着上了花轿。   随着礼乐响起,花轿上路,整条街都沸腾了起来。   有人惊叹崔肆意的嫁妆之多,感叹薛景恒真是娶了个活财神回家,有人大赞两人容貌般配,将来若是生出孩子来,不知该有多好看,更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直言薛景恒未必能降得住这位嚣张郡主,将来有他吃苦的时候。   惊鹊楼的姑娘也不甘示弱,早早就将二楼的旧横幅撤下,然后拉上了新的红色横幅,上书十七个大字:   祝薛大人和乐舒郡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青楼姑娘也是有眼色的,好嘛?   既是薛景恒已经成了亲,就不能薛郎薛郎的叫了,若是回头被郡主瞧见,生了气,到头来受苦的,不还是她们薛郎吗?   郡主体贴不体贴薛郎,她们管不了,也不敢管。   可是她们自己不能置薛郎的安危于不顾,该好好思虑的时候,还是要好好思虑,尽力周全,力图不给薛郎添麻烦。   崔肆意可没空管她们那些小心思,她这一日从天刚蒙蒙亮,就开始起床梳洗打扮,到刚才在薛家拜堂成亲后才算消停,现下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累瘫了,于是一回到新房,就自觉倒在床上。   喜娘本想提醒她新娘子要有新娘子的仪态,但想到崔肆意在外的名声,思虑再三,还是没敢开这个口。   咯吱——   崔肆意听见门响了,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端正坐好,又悄悄掀开盖头一角,打量来人,见是薛景恒,于是在他靠近床沿时,直接扑到了他身上,脑袋靠在他小腹上,双手则紧紧环住他的腰。   “薛景恒,我好累啊!”   是的,她改口了,她都上位了,还叫什么薛大人!   薛景恒骤然一愣。   以前他们虽然也牵过手,拥抱过,但都没有现在的姿势暧昧,今日又是他们大婚的日子,一时间,难免有些心猿意马,但想着礼数未完,又有外人在,只得屏气将她推开,轻斥道:“坐好。”   一旁的喜娘看的也是有些发怔,她虽然主持过不少达官贵人的成亲仪式,却还是头一次碰上这样的主儿,心道:可真是个会撒娇的,再配上这张貌若天仙的脸蛋,想不招人疼都难!   崔肆意瘪了瘪嘴,还是乖乖坐好。   薛景恒见她听话,这才从喜娘手中的托盘上取了秤杆,上前挑开她的盖头。   崔肆意笑了笑,歪头看他:“好看吗?”   云髻峨峨,朱唇榴齿,说话时步摇轻晃,顾盼生辉,比平时还要再艳丽两分。   薛景恒稳了稳心神,从桌上拿起酒杯,与她互饮。   喝酒就喝酒,偏偏崔肆意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看个不停,弄得他喝完了,都不知道这酒是苦是甜。   咚咚——   “公子,沈四公子催着您出来喝酒呢!”   竹叶的话犹如救命稻草,薛景恒健步如飞地走了出去,连自己顺拐了都没有发现。   崔肆意瞬间乐得倒在了床上,他竟然这么害羞!   “笑什么呢?这么高兴?”   杨西雨推门走了进来。   崔肆意笑着从床上爬起来,眉眼弯弯道:“就是薛景恒啊,他太可爱了!”   “也不知薛司业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偏偏栽在了你手上!”   杨西雨心里一边为她高兴,一边又为自己难过。   刚才在前面碰见沈融谦,沈融谦连一眼都没有看她。   “二嫂,母亲让我来看看你!”   薛凝月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见杨西雨也在这里,笑着道:“杨姐姐好。”   杨西雨微笑颔首:“薛小姐有礼。”   薛凝月上下打量了一下崔肆意,忍不住赞叹:“二嫂今天真的太好看了,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新娘子了!”   说着又放低了声音,悄声道:“我早就看好你们了,在我眼里,你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没有谁比你们更般配了,我私下里跟二哥说过好几次,他还偏不信,现在总该相信我的话了。”   崔肆意和杨西雨笑她嘴甜。   三人又嬉闹了一阵,杨西雨想着薛景恒快回来了,就拉着薛凝月的手出去了。   崔肆意则由茴香和芸豆伺候着梳洗换衣。   薛景恒回来时,崔肆意已经躺到了床上,见他回来,还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这是在邀请他?   薛景恒轻咳两声,抱着手中的被子,走了过去。   “怎么是两条被子?”崔肆意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薛景恒耳根微红:“我怕你睡觉不老实,会吵到我。”   崔肆意不服气:“你和我睡过?你知道?”   薛景恒不欲理她,放下被子后,就转身到内间洗漱。   晚上,两个人躺到床上,崔肆意又开始盯着薛景恒看个不停。   薛景恒实在受不住她的目光,轻声道:“看什么?”   崔肆意见他主动和她说话,来了兴致。   “他们都说你是高岭之花,没有想到我这么容易就把你追到了,说你是不是给我偷偷放水了?”   薛景恒无奈,伸手捂住她眼睛:“快睡觉。”   崔肆意也不反抗,只是继续道:“你捂着我的眼睛也没用,你不知道,你看我的时候,眼睛里有星星,会发光!”   薛景恒顿了一下,没有接话,似乎真的在认真思索。   崔肆意在心里偷笑。   哈哈,他竟然相信了,也太单纯了吧!   夜渐渐深了,院子里也没了动静。   崔肆意却还是在床上翻来覆去,把一旁的薛景恒都扰得睡不着。   薛景恒转身看她。   只见崔肆意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巴巴道:“薛景恒,你给我讲个故事吧,我好像有点认床,睡不着……”   薛景恒温声道:“我不会讲故事。”   崔肆意不满地嘟嘴:“那念首诗也行啊!”   薛景恒思忖片刻,终于想到了一首。   “间关车之舝兮,思娈季女逝兮。匪饥匪渴,德音来括。   虽无好友?式燕且喜。   依彼平林,有集维鷮。辰彼硕女,令德来教。式燕且誉,好尔无射。   虽无旨酒?式饮庶几。虽无嘉肴?式食庶几。虽无德与女?式歌且舞?   陟彼高冈,析其柞薪。析其柞薪,其叶湑兮。鲜我觏尔,我心写兮。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四牡騑騑,六辔如琴。觏尔新婚,以慰我心。”   感觉到身边人的呼吸声逐渐平稳,薛景恒止了声音,小心翼翼地为她掖了掖被角,然后自己也睡了过去。 第33章 保佑 只爱我一个人。   第二日清晨, 鸡还没叫,薛景恒就醒了。   也不是他不想多睡会,实在是崔肆意太闹腾了, 一会儿勾住他的腿,一会儿往他怀里钻, 本来昨天随口说她睡觉不老实,还觉得冤枉了她, 现在看来, 这话一点儿不假。   薛景恒转身, 想看看让他没睡好的罪魁祸首。   只见崔肆意一头乌黑的秀发随意散在身下,更衬得一张小脸莹润如玉,只是昨日还穿得好好的中衣此时领口微张, 露出里面的红色肚兜,锁骨精致,肩头圆滑,甚至连肚兜上鸳鸯戏水的图案都能看见。   薛景恒不敢再看,随手从架子上取过衣服穿上, 就匆匆出去了。   一个时辰后, 薛景恒回房陪崔肆意用早膳。   这时,崔肆意已经梳洗完毕, 她今日穿的是红白相间的齐胸交领襦裙, 梳的是百合髻, 发间簪一支梅花白玉簪,一支金累丝红宝石步摇, 耳上挂两只红珊瑚耳坠,整个人看起来既喜庆又娇俏。   “等会儿用完膳,我们先去祠堂祭祖, 拜见父亲母亲,然后再到正堂见过伯父伯母他们,一起用午膳。”   薛景恒一边吩咐丫鬟将早膳摆上来,一边向崔肆意解释今天的行程。   崔肆意用了两个蒸饺,一小碗绿豆百合粥,就撂下了筷子,捧着脸儿等薛景恒。   薛景恒夹了一筷子藕片,轻声道:“倒也不必这么急。”   崔肆意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可能是因为第一天见长辈,我比较紧张。”   薛景恒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待用过饭,茴香为崔肆意披上雪白团花斗篷,薛景恒就牵起她的手,一起向薛府西南角的祠堂走去。   薛府的祠堂很大,黑墙灰瓦,一踏进去就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堂屋顶上高悬黑底金字匾额,上书“宁静致远”四个大字,想来就是薛家的家训,堂屋下面密密麻麻地立了许多牌位。   薛家百年世家,人才辈出,需要供养的祖先自然也多。   “哪两个是公公婆婆的?”   崔肆意小声询问,实在是这牌位太多了,又不许人靠近些,根本看不清啊!   薛景恒用眼神指了指最右边靠下面那两个。   崔肆意点点头,一会儿上香的时候,就有意往右边凑了凑。   “薛家的列祖列宗,公公婆婆好,我是薛景恒昨天刚娶进门的妻子,我叫崔肆意,小字阮阮,你们在天上想叫我的话,可以直接叫我阮阮,以后我会好好照顾薛景恒的,公公婆婆在天上可以放心了。”   薛景恒嘴角一抽,在天上要怎么叫她?   “另外,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公公婆婆在天上保佑薛景恒……”   所谓的不情之请就是请父亲母亲在天上保佑他吗?   虽然在薛景恒看来,这也不算什么不情之请,但还是觉得心中微暖。   阿嚏——   崔肆意揉揉鼻子,继续道:“保佑薛景恒一生一世只爱我一个人,千万不要被外面的小妖精迷了眼睛……”   薛景恒不禁抚额:“祠堂重地,不许胡说。”   崔肆意不理他,恭恭敬敬地对着牌位鞠躬三拜,才将香插在了香炉里。   两人出了祠堂,又向薛律和周氏所在的正堂走去,谁知刚过了走廊,就远远瞧见薛律和周氏一行人早站在了堂外等候。   自己父王和母妃尚且不敢让德高望重的薛律这般等他们,更何况是她?   于是也不管身边的薛景恒如何,只是自己快步向前走去。   到了近处,见众人又要向他行礼,崔肆意一把扶住周氏:“伯父伯母快别折煞我了,我小字阮阮,伯父伯母叫我阮阮就好。”   说着,看向旁边的薛景润和李氏:“大哥大嫂也是。”   目光又瞥过薛景洛、薛凝月和薛景浩几个小的:“你们就叫我二嫂吧。”   崔肆意是好脾气,可薛律和周氏不敢逾礼,还是称呼她为郡主,只是不再行礼。   薛凝月和薛景浩两个嘴甜的,早“二嫂二嫂”的叫上了。   只是薛景洛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从前想攀附崔肆意,如今崔肆意成了他的二嫂,能不尴尬吗?   相互见过礼后,众人进了正堂。   崔肆意看着周氏,甜甜一笑道:“刚才急着扶伯母,竟没顾上细看,现在一看,才发现伯母今天可真好看!”   今日是和侄媳妇正式见面的日子,周氏穿的是找了外面的裁缝新做的衣裳,现在被崔肆意一语点出,心里虽高兴,可又不免脸热,毕竟她是上了年纪的人。   偏崔肆意不觉得,还和薛律挤了挤眼:“伯父也这样觉得吧?”   薛律板起脸来,轻咳两声,觉得崔肆意作为新妇不够端庄,可又为着她王府郡主的出身和侄媳妇的身份,不好苛责。   崔肆意也不在意,继续道:“伯父肯定也这样觉得,就是不好意思说,心里指不定怎么夸赞伯母呢!”   一席话逗得周氏是笑不拢嘴,其他小辈也纷纷弯了眉眼。   只有薛景恒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崔肆意心道可真是个小古板,果然是薛律教出来的!   其实,薛景恒倒不觉得她刚才的话逾礼,只是崔肆意这个人吧,你给她点儿好脸色,她就愈发无法无天。   周氏把崔肆意拉到跟前,将腕上的丁香紫玉镯子褪下,戴到了她手上。   “这是我刚嫁到薛家时,母亲给的,不过我现在年纪大了,就不常戴这个颜色了,我瞧着郡主上次穿丁香色的裙子很好看,配这个正合适。”   说着,又命刘嬷嬷将一对羊脂玉玉如意呈了上来,拍了拍她的手道:“这是我和你伯父的一点心意,只愿你和景恒以后鸿案相庄、如鼓琴瑟。”   “多谢伯父伯母,我很喜欢。”崔肆意娇声应下。   李氏也准备了一对翡翠耳坠送给崔肆意,玲珑剔透,翠绿欲滴,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薛凝月和薛景浩年纪小,月钱也不多,送不出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是些集市买来的新鲜小玩意,但不论价值如何,崔肆意都一一接过谢下,两人见自己的心意得到了认可,待崔肆意更加亲近。   崔肆意摸了摸薛景浩的小脑袋:“我也有东西送给你们。”   这时,四个婆子抬着两个黄花梨木箱子走了进来,这就是崔肆意为薛家人准备的见面礼了。   她送薛律的是前朝李思训李大家的江帆楼阁图,送周氏的是找了无大师开了光的白奇楠沉香手串,送薛景润的是宣州四宝斋的兔毫笔,送薛景洛的是康州吟月阁的端砚,送李氏和薛凝月的是罗川国进贡的云雾绡,每人各一匹,李氏的是湖蓝色,薛凝月的是桃红色。   至于最小的薛景浩,收到的则是十二生肖的黄金小摆件,雕工精致,栩栩如生,最得小孩子的喜欢。   这一连串的操作,惊得堂里堂外的丫鬟仆妇是连连咂舌,不禁在心里感叹道:这娘家有钱就是好,出手大方,自己面上也有光,那些被分到二公子院里的下人可是撞了大运了,以后的打赏不知要比她们多多少倍!   还有那好事的不着痕迹地打量同为儿媳的李氏,却不想李氏正笑意盈盈地拉着崔肆意和薛凝月的手,谈论回头用那云雾绡做件什么衣裳好,举止端庄,不卑不亢,没有一丝一毫的窘迫。   李氏自是知晓自己的娘家比不上崔肆意,可这大梁又有哪个姑娘的娘家能比得上崔肆意?先别说崔肆意是隔了房的妯娌,即便是同一房的,一味的纠结和比较又有何用?不过是自己给自己添堵罢了。   李氏是聪明人,这些看的比谁都明白,所以她大大方方地接受,高高兴兴地讨论,毕竟和崔肆意交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若是为了心里那点不自在,拒人于千里之外,那才是傻子。   见时间差不多了,薛律对外面说了一声“传膳”。   只见十几个丫鬟仆妇鱼贯而出,捧上各色菜肴果品。   令崔肆意惊讶的是,薛家这样的人家,竟然也没有什么男女分桌的习惯,和她在王府时一样,都是围着一个桌子吃饭。   即便如此,她也怕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于是只是安静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饭,倒是让薛景恒刮目相看。   众人一起用过午膳后,就四下散了。   薛律到书房准备午后进宫给九皇子授课用的书卷,周氏则将崔肆意和薛景恒叫到了暖阁里。   “郡主在府里住的可还习惯?”   崔肆意乖巧地点点头:“都挺好的。”   周氏慈眉善目地问道:“那郡主可想过和景恒一起搬出去住?郡主先别急着回答,且听我说完,昨日我和老爷商量,景恒已经成了亲,是大人了,郡主又是被王爷王妃捧在手心上长大的,和我们一起住,只怕会觉得拘束。”   “正好朱雀街那儿有景恒父亲留下的一处房产,地段布局都算上乘,若是郡主有意,可以和景恒搬到那里去,我和老爷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的人,郡主不必考虑我们。”   崔肆意瞬间明白为什么她在薛家没有找到她梦境中死的地点了。   原来她是死在了朱雀街的宅子!   梦境中的她和薛景恒婚前并无感情,周氏这样说,以她作天作地、事事以自己喜好为中心的性子,肯定一口应了。   想到这里,崔肆意连忙拒绝:“多谢伯母好意,只是我觉得现在在府里就挺好的,还可以看看夫君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薛景恒别开了眼,表情有些不自在。   周氏没想到崔肆意竟然拒绝了,可心里又隐隐觉得高兴,这说明在侄媳妇心里,对她和薛律还是比较满意的,于是说话时语气更加温柔。   “既是如此,那就先在府里住着,若是郡主哪天改变主意了,就和我说,我派下人提前去将那里打扫出来。对了,即便是在府里住着,薛家也没什么晨昏定省的规矩,你们平日里不用到正堂来,吃饭就在自己院子里吃就行,院子里也有小厨房,郡主想吃什么,就吩咐下人做,若有什么缺的少的、不习惯的,随时到正堂告诉我。”   崔肆意莞尔一笑:“从前在王府时,母妃就对伯母赞不绝口,说伯母是全京城世家夫人中最贤良最能干的,偏偏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好,平日里最是体贴爱护小辈儿,说我能够嫁进薛家真是有福了,若是换了旁的人家,哪容得了我这般淘气的性子!”   即便明知道是恭维的话,周氏听着也觉得高兴,看崔肆意是越看越喜欢。   反倒是一旁坐着喝茶的薛景恒,差点被茶水呛到。   他竟不知崔肆意这般会说话,看来平常是为了故意气他罢了。   两人走后,周氏歪在软塌上小憩,由刘嬷嬷轻轻敲着肩膀。   “我从前觉得郡主虽然出身高些,但论行事,只怕不如零露大方,但今日瞧着,郡主的性子虽跳脱了些,可身上却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品质,看着就让人喜欢,也不知赵王和王妃是怎么养的姑娘,难怪景恒铁了心要娶她。”   刘嬷嬷笑了笑:“夫人是因为一日之间被郡主夸了两次,心里高兴吧!”   周氏瞥她一眼,佯装生气道:“连你也打趣我!” 第34章 喜欢 啊,张嘴!   许是这两日累着了, 崔肆意一回到世安苑,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薛景恒坐在床边,给她提了提被子, 然后抬脚向门外走去,准备到国子监将剩下的学生文章批改完。   国子监是批给了他三日婚假, 只是这些文章是他成亲前学生们写的,他不好因个人私事, 耽误学生们的学习进度。   至于为什么要挑崔肆意睡觉的时候, 自然是怕刚刚新婚就冷落了她。   只是令薛景恒没想到的是, 他刚刚踏入国子监,就被王祭酒堵在了门口。   “薛大人这婚假期间,不在府里好好陪郡主, 来国子监做什么?”   薛景恒解释道:“下官还有十几篇文章没有批改完。”   王祭酒抚了抚胡须:“你说那个啊?我早就帮你批改好,发还给学生了。”   见薛景恒还不动,故作不悦道:“你这是看不起我的能力?还是觉得自己的学问比我好?”   薛景恒一时语塞,他是知道王祭酒脾气的,闻言也不再争辩, 准备打道回府。   喧哗吵闹的长庆街, 与平时没什么分别。   不过在路过清心书铺时,他还是比平时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 竟然还发现了个熟人。   沈融谦坐在清心书铺隔壁的茶寮里, 一个人沉思,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昨日的酒还没醒吗?”   薛景恒在他对面的座位坐下,见他脸色不好, 主动询问。   沈融谦勾唇:“薛大人新婚燕尔,还有空关心我?”   薛景恒无心理会他的打趣,想起昨晚崔肆意的话, 鬼使神差般地问道:“你看什么东西的时候,眼睛里会有星星?”   沈融谦:“星星。”   薛景恒:“……”   沈融谦耸耸肩,漫不经心道:“大抵是见到一些喜爱的事物,比如商人见到钱,读书人见到书,小孩子见到零嘴儿,男子见到心爱的女子……”   薛景恒微微垂眸,似在思量什么。   沈融谦笑着打量他:“我远远瞧着,你见到郡主就是如此!”   薛景恒凉声道:“没有的事。”   沈融谦轻笑:“岂止是眼睛里有星星啊?我瞧着你看见郡主的时候,眼睛里再容不下旁人了。”   薛景恒不以为然:“那是因为她每次都惹我生气。”   沈融谦悠悠然道:“国子监的学生若是敢惹薛大人生气,薛大人有一千种法子整治他们,即便高贵如皇子,薛大人若是不想理,也有一千种法子可以避开,你能次次被郡主气到,不过是你纵着她罢了。”   薛景恒不想再听,起身要走。   其实,他也不是一点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只是被人这么直白地点出来,脸上还是有些挂不出。   尤其这人还是沈融谦,从前沈融谦为情所困的时候,他可没少劝他想开些。   如今这风水也转到他头上了。   谁知沈融谦这个没眼色的,还不依不饶道:“怎么薛大人食髓知味,急着回去陪郡主?”   薛景恒听出其中的调侃之意,却没应声。   即便他与沈四关系再好,也不至于和他谈论自己夫妻房里的事。   毕竟是多年的好友,薛景恒皱个眉头,沈融谦都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也站了起来,略带歉意道:“是我失礼了。”   “下不为例。”   薛景恒撂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沈融谦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见对面有人坐下,也未抬头。   只当薛景恒又折了回来。   “这茶真有那么好喝?”   杨西雨说着,就要去拿他面前的杯子。   谁知沈融谦却将杯子护得紧紧的,目光十分冷静:“男女有别,杨小姐想喝,还是再叫一杯吧。”   杨西雨瞟了他一眼:“以前又不是没一起喝过。”   沈融谦一噎。   她指的是那年秋天的事情。   那时,冯老夫人心疼外孙女上课辛苦,每日午后都会给杨西雨准备一碗杏仁酪。   当然,冯家也不是出不起沈融谦这位客人的杏仁酪。   只是沈融谦说自己不嗜甜,也就作罢了。   可当他看见杨西雨一勺一勺、喝得香甜时,突然也很想尝尝那个味道。   杨西雨还以为他馋自己的杏仁酪,很大方地分了他一半。   当时也没有别的碗勺,沈融谦就用着她的碗勺,喝了剩下那一半。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们的关系逐渐暧昧了起来。   “杨小姐也说了,那是以前了。”   沈融谦站了起来,到前台付账离开。   杨西雨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是啊,今时不同往日,沈融谦的心肠也渐渐硬了,不再是从前那个为了半碗杏仁酪就愿意让她三子的少年。   不过说来说去,都是她咎由自取。   那么这次,就换她让着他好了。   世安苑里,崔肆意早就醒了过来,此时正坐在软榻上看话本。   前两日《俏女鬼勾得俊书生》就出中册了,茴香一早就派人给她买了回来,只是她这两日忙着成亲的事情,现在才有时间看。   原来女鬼那日本是想将书生勾到床上,玩弄一番,没成想被书生拒绝了,书生说虽心系于她,但无三媒六礼,只怕委屈了她,表示自己会努力读书,等他日高中后,再正式迎娶她过门。   女鬼还是第一次遇见他这样坐怀不乱的男子,心中虽觉得他迂腐,却也觉得他和其他男子不同,对他生出两分好奇来,于是化为一缕青烟,躲在暗处,日日陪他读书写字。   书生家没有米了,她就用法术将奸商家的米偷来。   书生没有被子御寒,她就用法术将所有的稻草都给他盖上,差点没把他闷死。   书生还以为菩萨显灵,对着她三跪九拜,千恩万谢,乐得女鬼在房梁上笑弯了腰。   日子久了,女鬼也对书生生出了真情,又见书生上京赶考前,还特意去了自己从前暂居的木屋辞行,心中更是感动,但无奈人鬼殊途,纵是百般纠结,还是狠心飘走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果然是无良作者,崔肆意本来想着应该有上下册,没想到中间还又多出个中册来,一看就是为了骗人钱财。   她将无良话本压在垫子下,准备吃块点心消消气。   不一会儿,薛景恒打帘儿进来,   崔肆意随手拿起一块点心,递到他嘴边。   “这是厨娘新做的梅花糕,我觉得还不错,你尝尝!”   薛景恒不情愿地张嘴咬住了。   崔肆意笑着看他:“怎么样?”   “还行。”   见崔肆意又拿起一个,薛景恒下意识地张开嘴。   没想到崔肆意这次直接喂到了自己嘴里。   “还行你就别吃了,明明喜欢的,非要这么别扭!”   薛景恒抿唇:“好吃。”   崔肆意瞬间眉开眼笑,立马又喂了他一个,喂完还满脸期待道:“那你喜欢我吗?不许别扭!”   薛景恒细嚼慢咽完:“还行。”   崔肆意:“……”   薛景恒薄唇弯起:“点心是真的好吃,你也是真的还行。”   要不是还指望他以后护着她,崔肆意恨不得当场掐死他!   晚膳后。   薛景恒将衣橱里自己的衣服整理了出来,一边收拾,一边说道:“我最近到书房睡,晚上不用等我。”   崔肆意双手撑在桌子上,捧着小脸儿发愁:“才刚成婚就分房睡,下人们会不会觉得我不得你的宠爱,进而影响我在府里的地位?”   薛景恒:“……”   崔肆意是知道母妃要他们晚些圆房的事情,可没想过他要和她分房。   薛景恒出言宽慰:“不会,郡主身份高贵,没有人敢说闲话,再说我白日会过来陪你用膳的,至于伯母那里,我也会说一声,你不必担心。”   崔肆意听他想得如此周到,甜甜一笑道:“那好吧!”   其实,她也就是嘴上厉害,若是真让她现在就和薛景恒圆房,她也不一定能行,所以那个和尚说她身体不好,倒是给了她缓冲的时间。   她接近薛景恒本就是带着目的的,那些说喜欢他的话,也不过是为了讨好他。   崔肆意阖了阖眼,将那些露怯的念头赶走,就算是演,她也要在薛景恒面前演一辈子。   薛景恒看她脸色不好,主动上前揉了揉她的脑袋。   “别想太多,早点睡,明日陪你回王府。”   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   “好。”   崔肆意抬眸看他,觉得自己还真是卑鄙,骗人家娶她不说,还要骗人家感情!   比戏文里的陈世美都不如,人家好歹坏的明明白白!   世安苑里早早熄了灯,渝国公府的德平长公主却还在为次子的事情忧心。   “听说勉儿昨晚宠幸了一个丫鬟?”   柳顺家的一边打量德平长公主的脸色,一边道:“是二公子房里的念夏,听说二公子昨日在醉春楼喝醉了,最后还是被莫维和明路一起抬回来的,昨晚又正好是念夏值夜……”   昨天是什么日子?   德平长公主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江勉是为了谁,怪不得她和丈夫昨日在薛府吃酒,没有看见他,原来是一个人跑到了醉春楼买醉,真是出息!   “奴婢听念夏说二公子一晚上喊的都是郡主的小字……”   德平长公主眼眸微阖:“告诉她管好自己的嘴,日后娶了新夫人进门,我自会做主,为她讨一个姨娘的名分。”   “是,奴婢明白。”   柳顺家的微微欠身,忽而又迟疑道:“只是二公子醒了以后,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连衙门都没去。”   “大理寺那里,我已经派人打过招呼了,他既是愿意在家躲着,那就随他吧,我就不信他还能为了个女人,一辈子不出门了。”   德平长公主看向窗外,淡淡道:“年初的时候,就有几家隐隐透出意思,想要和江家结亲,我惦记着赵王府那里,一直没给准话,现下倒是该好好看看了,命里没有的事情,本就不该再去纠结,他会想明白的……” 第35章 习惯 抱紧了他脖子。   腊月十四是薛景恒陪崔肆意回门的日子, 故两人在薛家匆匆用过早膳,就坐着马车向云水街去了。   赵王和赵王妃思女心切,一得了消息, 就亲自到门口迎接他们,身后还跟着崔绍和谢令仪。   “薛景恒见过岳父、岳母、大舅兄和大嫂。”   “快起来, 快起来!”   赵王妃是越看这个女婿越顺眼,模样性情都挑不出半点儿毛病, 要不是碍着男女大防, 她都想亲自扶他起来。   简单见过礼后, 赵王妃拉着崔肆意到萱堂说话,谢令仪知婆婆有话要和小姑说,主动询问了崔肆意和薛景恒想吃什么, 到后厨准备午膳去了。   “这两日你们没……”赵王妃欲言又止。   崔肆意知道母妃想问什么,于是一五一十道:“新婚那晚,我们虽然是在一张床上睡的,但是一人一条被子,昨晚, 他将东西搬去了书房, 说是最近一段时间都要在书房过夜,不过, 白天会过来陪我用膳。”   赵王妃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不是她信不过薛景恒的人品, 只是女儿生得如花似玉, 薛景恒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孤男寡女, 同在一个屋檐下,又是名正言顺的夫妻,难保不发生点儿什么。   既如此, 分开睡也好,白天聚在一起,培养一下感情,等明年女儿过了生辰,再圆房也不迟。   “那薛夫人、薛小姐还有你那个大嫂,可还好相处?”   崔肆意点头如捣蒜:“伯母待我很好,还主动问我要不要出去住,薛小姐性格单纯,活泼可爱,大嫂举止大方,给人的感觉也很和气。不过,母妃把我当什么了?我可不是什么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谁若是敢不长眼地给我添堵,我也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赵王妃重重地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就知道了,做父母的,哪有不为儿女担忧的?你哥哥虽也成婚了,但你嫂嫂毕竟是嫁到咱们家里来,我善待别人的女儿,却也不能让别人苛待了我的女儿去!即便外面说你再骄纵,又如何?在我心里,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是个需要我小心呵护的粉团子。”   崔肆意闻言,忍不住倒在赵王妃怀里撒娇:“我就知道母妃最疼我!”   “即便如此,你在薛太傅薛夫人面前,也万不可随心所欲,他们毕竟是景恒的伯父伯母,又对他有养育之恩,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你不要让景恒难做,小心坏了你们之间的夫妻情分。至于小姑妯娌,若是合得来,就多走动些,若是合不来,面上过得去,也就是了……”   赵王妃一面轻轻拍着崔肆意的背,一面又着意嘱咐了许多。   崔肆意出身好,又得景祐帝疼爱,就是在薛家横着走,也没人敢说什么。   可赵王妃要的不是这些,她要的是崔肆意夫妻和顺,长辈疼爱,将来子女成群,承欢膝下,幸幸福福地过一辈子。   崔肆意明白她的意思,笑吟吟道:“我都晓得的,母妃放心。”   两人说完体己话,赵王妃就拉着崔肆意向院子里走去,毕竟也不好冷落女婿太久,谁知正好瞧见崔绍站在花园里,拿着剑指向薛景恒的胸口。   崔肆意慌忙丢开赵王妃的手,一只手提着裙摆,向花园里跑去。   “你没事吧?”   崔肆意绕着薛景恒来来回回转了两个圈,见他毫发无伤,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来,又略带怨气地看向崔绍:“他又不和哥哥一样,天天在军营里历练,哥哥和他动什么刀剑?万一伤到他怎么办?”   “啧啧!从前听旁人说女生外向,我还不信,如今算是见识到了,实话给你放这了,刚才如果不是你出来,让他分了心,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指不定到最后被剑指着的是我!”   崔绍实在看不得自家妹妹这样护着一个男人,明明小时候他和别人打架,妹妹都是无条件向着他的,怎么一嫁了人,就都变了?   赵王见崔肆意怒气未消,也上前解释道:“阮阮,阿绍说的是真的,女婿的剑法真不差,我瞧着和阿绍也不相上下。”   薛景恒捏了捏崔肆意的手心,以示安慰,然后对着赵王和崔绍拱手道:“多谢岳父和大舅兄夸奖,我没事的时候也会练一练,也是为了强身健体。”   崔绍不屑地撇撇嘴。   装什么大尾巴狼?只是强身健体的话,能和他吃饭的本事一样?指不定私下怎么勤学苦练了,现在却在小姑娘面前装云淡风轻!   是显示自己天赋异禀吗?   还不是为了博好感!   这时,赵王妃也走了过来。   只见她嗔怪地瞪了赵王一眼,轻斥道:“刀剑无眼,小孩子不懂事,也就算了,你一把年纪了,怎么也不知道在旁边劝着些?我看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得,儿子没错,女婿也没错,错的都是他!   不过,这话赵王也只敢在心里想想,面上还是连连称是。   崔绍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中午吃午膳的时候,已经忘了这茬,又像往常一样,大口大口地吃起饭来,还时不时给薛景恒夹两筷子,以示地主之谊。   眼看着盘子里的小酥肉就剩最后一口了,崔肆意伸手去夹,没想到却被动作敏捷的崔绍截了胡,不由瘪了嘴。   崔绍慢条斯理地吃完后才道:“我以为你不吃了。”   崔肆意扁嘴:“我打算放到最后吃的。”   崔绍笑意更浓:“怎么妹夫在场,不好意思一下子夹太多?”   崔肆意被戳中心事,只得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崔绍也不甘示弱,向她做了个鬼脸。   谢令仪受不了自家夫君的幼稚,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赵王就更直接了,语调悠悠道:“我看阿绍多吃了块肉,有力气了,明日清晨起来,就多扎半个时辰的马步吧!”   见崔绍苦了脸,崔肆意立马又眉开眼笑了。   一旁的赵王妃看向薛景恒,略显尴尬道:“王府的日子,倒还没那么拮据,只是这俩孩子从小吃饭就爱抢着吃,让景恒见笑了。”   “不会,很有趣。”   薛景恒看着眼前的景象,神色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他父母早逝,即便是早些年父亲还在世时,也未和他同桌吃过饭,说是怕把病气过给他,母亲则整日围着父亲转,也无心照顾他。   在他印象里,每次听完先生授课,回去还未和母亲说上两句话,就被母亲派人送到了伯父伯母那里。   所以他虽是六岁那年失去双亲,但其实从三岁那年父亲病重后,就已经跟着伯父伯母生活了。   伯父伯母待他很好,就是待亲生子也不过如此,可到底不是他的亲生父母,而且伯父伯母都是循规蹈矩的人,饭桌上也从不说话,虽然合乎礼数,却多少冷清了些。   现在看见崔肆意和崔绍这般,心中只觉得柔软。   当午后的阳光透过缝隙照亮整个屋子时,薛景恒和崔肆意主动告辞。   赵王妃纵是心中不舍,却也知女儿正值新婚,在娘家留宿不好,反正两家离得不远,以后常来常往就是了,于是和赵王一起将两人送上了马车。   崔肆意一上马车,就靠在了车壁上,一脸困倦。   薛景恒轻声道:“昨晚没睡好吗?”   崔肆意点头:“嗯,你昨晚没在我身边,我有些不习惯。”   薛景恒无奈,他就和她一起睡了一晚,她怎么还养出习惯来了?   崔肆意在心里偷笑,其实是因为她最近买了一批好看的话本,昨晚睡不着,就翻出来看看,没想到一时没注意,就睡得晚了。   看来薛景恒和她分房睡,也不是没有好处。   薛景恒眼睛看向别处,故作随意道:“今日在花园里,为什么那么维护我?”   崔肆意甜甜一笑:“因为你是我夫君啊,我还指着你以后护着我呢!”   薛景恒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不过,崔肆意没有看见,因为她已经在马车的摇摇晃晃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眼看她快磕到车壁了,薛景恒伸手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结果马车还是晃个不停,索性大手一捞,将她抱到了自己腿上。   鼻间萦绕的还是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清香,只不过这次他可以名正言顺的沉溺其中,不用再担心被她扰了心智。   看着崔肆意恬静的睡颜,薛景恒脑海中又浮现出她在船上为他渡气那一幕,不知不觉就低下了头。   “公子,到了。”   薛景恒闭了下眼,暗暗恼恨竹叶多话。   崔肆意也醒了过来,蓦然又闭上眼睛。   薛景恒轻笑:“不是都醒了?还装?”   崔肆意抱紧了他脖子:“还困,你抱我进去!”   薛景恒正色道:“青天白日的,成何体统?”   崔肆意将他抱得更紧:“之前我路过赌场时,很多姑娘下注说你肯定不会喜欢我,我要让她们看看你是怎么宠我的!气死她们!”   攒眉蹙额,红唇微嘟,眼神说不出的楚楚可怜,可话里话外还要气死别人。   薛景恒一开始还想教育她攀比之心不可有,可听完后又觉得心中微甜,最后只得笑着摇头,抱她进去。 第36章 下雪 你帮我上药吧?   清晨, 崔肆意刚从睡梦中醒来,就觉得窗外的光晃得人眼疼。   她本以为今日是个大晴天,凑近窗户一看, 才发现外面飘起了雪花,一团团的, 鹅绒似的,整个院子也被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白棉被, 好看极了。   虽说她和薛景恒成亲前, 京城就已经下过一场雪, 可那天的雪粒实在太小了,落在地上就化了,连抓都抓不住, 也就山峰和树枝上能残留一些雪渣,根本没什么看头。   现下见下了这么大的雪,崔肆意的玩心又起来了,连忙让丫鬟给她换好了衣服,自己则戴上兜帽, 兴奋地向院子里走去, 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郡主, 还没用早膳呢!”   身后传来小红的呼喊, 崔肆意敷衍道:“一会儿再说。”   三日婚假已满, 今日是薛景恒上衙的日子。   他踏入后院,准备陪崔肆意用过早膳后就去国子监, 没想到还没走进世安苑,就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声。   等走近了一瞧,才发现崔肆意正穿着鹿皮小靴, 在院子里欢快地踩雪呢,丫鬟提醒她小心着凉,她非但不理,还揉个雪球,吓唬人家。   崔肆意这边跑得正欢,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扶住了双肩。   银灰色大氅,浅绯色官服。   是薛景恒,没错了。   “雪天路滑,小心脚下。”   崔肆意乖巧地点点头,由着他牵着自己的手,向屋里走去,想着等他一会儿上衙后,自己再出来和丫鬟们堆雪人也不迟。   可还没走出去两步,薛景恒就不小心踩到崔肆意刚才玩雪的地方,然后脚下一滑,整个人都向后仰去。   关键时候,他还是将崔肆意的脑袋护在胸前,尽量让自己背部着地。   只听“咚”的一声,两人双双栽倒在雪地里。   崔肆意想起薛景恒刚才板着脸提醒她的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薛景恒满脸羞愧,但看见她的笑容,还是跟着笑了,准备拉她起来时,又听她“嗳”了一声,登时慌张道:“可是碰到哪里了?”   崔肆意不在意地揉揉肩:“左边的肩膀碰了一下,不碍事的。”   薛景恒听她这么说,眸中担忧更甚,一把将人打横抱起,一边快步向屋内走去,一边转身吩咐丫鬟去找医女。   无巧不成书,今日来的医女,正好是在荣仁堂为崔肆意看手背的那位。   医女看见两位贵人,下意识地抚了抚胸口,她就说这两位看着不像寻常人,却也没想到一个是国子监司业,一个是王府郡主,还真真是一对。   薛景恒显然没认出旧人来,催促着医女快给崔肆意看肩膀。   一刻钟后。   医女让崔肆意将上衫穿上,又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薛大人不必担心,只是普通的淤青,一般人就是不用药,过几日也会好的,不过郡主身子娇贵,我给郡主开了一瓶南星膏,有活血化瘀、消肿止痛之效,早晚各涂抹一次,不出三日,就会痊愈。”   “多谢。”   薛景恒吩咐丫鬟送医女出去,自己则向里间走了进去。   崔肆意坐在床边,眨眨眼睛道:“我就说没事的,对了,你要是再不出门,可要迟到了!”   薛景恒轻轻吁了一口气:“我知道,这就去。”   崔肆意蓦然站起,到外间的桌子上,随手拿起一个小包子,然后又折了回来,塞到他嘴里:“还没凉,吃完再去。”   薛景恒听话地将小包子嚼完,而后到前院的书房,换了干净的衣裳,这才向国子监走去。   “呦,薛大人在国子监任职两年,还是第一次迟到!”   “不过,薛大人刚刚成婚,我们也不是不能理解!”   “薛大人脸皮薄,你们快少说两句吧!”   不出所料,薛景恒刚刚走进国子监的堂屋,就遭到了众人的调侃。   薛景恒略带歉意地看向王祭酒:“下官家里临时有点儿事,一时没注意来晚了。”   王祭酒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无妨,以往每次都是薛大人来得最早,现在偶尔迟到个一次半次,也不要紧。”   见王祭酒没有放在心上,薛景恒和各位同僚简单见过礼后,就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伸手拿起桌角的书卷,开始了一天的公务。   国子监里,薛景恒在辛勤办公,玉泉寺里,沈融谦却在悠闲喝茶。   只因从前教授沈融谦棋艺策论的范悬范先生上京了,沈融谦特意向礼部告了假,上门看望范先生。   范悬与玉泉寺的了无大师是知己好友,此次上京,就是在玉泉寺落的脚。   “先生畏寒,久居南方,怎么突然想起上京了?”   杨西雨一边为范先生倒茶,一边问道。   范悬也是杨西雨的先生,范悬上京,她没有不来看望的道理。   “了无说京城这两日有雪,我就想过来看看,现下既然已经看到了,明日就走。”   为了看一场雪,跋涉千里,也许在别人看来,简直可笑。   可沈融谦和杨西雨了解范悬,他就是这样潇洒肆意、随心所欲的人。   其实,以范悬的学问,早可入仕,不过是他不想罢了。   “这茶也太难喝了!”   范悬嫌弃地咂咂嘴,看向杨西雨道:“你去厨房取些泉水,再要些六安瓜片来,为师可不像融谦一样,什么都能往肚子里灌!”   杨西雨点头称是,转身出了屋子。   范悬看着她的背影,瞥了沈融谦一眼:“我记得从前倒是你让着她多些,怎么现在你们之间,像是掉了个个儿?”   沈融谦语气淡淡:“先生莫要为她说话。”   范悬忍俊不禁:“你这可就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想说你千万不要心软屈就,别的不说,单说你的相貌,也可谓是丰神俊朗、气宇轩昂了,就是比起我年轻时,也不遑多让。”   沈融谦看着范先生的小眼睛、塌鼻梁,不禁对自己的相貌产生了怀疑。   “再加上你的出身才学,将来配个天仙似的公主郡主,也非难事。至于西雨,相貌只算得上清秀,棋品还不好,你配西雨,本就是委屈了你,若是她还不识好歹,你一定不能轻易原谅她。”   “最重要的是,若你们真在一起了,那我每年收到的两份年礼,岂不是变成了一份?所以,听为师的,你们万万不能在一起!“   沈融谦浅笑不语。   这种时候,若是有人一味地劝他想开些、大度些,他反倒没那么容易释然。   可现在听范先生将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又变着法地将杨西雨数落一顿,心里顿时好受了不少。   他不知道范先生是否了解他这两年受的煎熬,可却从心底里感激他的开解。   再说国子监这里,眼看着到了下衙的时间,薛景恒左思右想,还是惦记着崔肆意肩膀上的伤,于是破天荒地准时出了国子监的大门。   傍晚,夜幕降临,天寒地冻。   崔肆意坐在烧着地龙的房间里,悠哉悠哉地吃着蜜饯,喝着热茶,见薛景恒这么早回来,还好奇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国子监倒闭了?”   薛景恒没好气道:“你的肩膀,可好些了?”   原来是为了她啊!   崔肆意立马虚弱地靠在软塌上,蹙眉道:“一碰就疼,也没人给我上药。”   薛景恒面有疑色:“你的丫鬟呢?”   崔肆意委屈地看他一眼。   “茴香肚子不舒服,我放了她的假,芸豆她娘今日过生辰,我一大早就让她回王府去了,剩下的都是些笨手笨脚的丫鬟,我用不惯。要不你帮我上药吧?”   薛景恒愣在原地,仿佛被她的话吓到了。   崔肆意才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拉着他的手,就向里面走去。   等到了床边,崔肆意趴到床上,背对着他,解开了衣领,又轻轻拽下上衫,露出背后的淤青。   “就在左边肩膀下面,我够不着,药膏在床边柜子上,麻烦你了。”   薛景恒拿起手边的药膏,脚下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衣衫半褪,香肩裸露,雪白的肌肤瞬间暴露在空气中,就连那块算不上好看的淤青,落在她背上,也像是冰雪琉璃世界里开出了罕见绿梅,耀眼得很。   偏主人还不觉得,嘴上不停地催促他快些,使得丁香色的肚兜带子轻轻晃动,直看得人心猿意马。   薛景恒闭上眼睛,准备硬着头皮给她上药,却还是在触碰到她滑腻肌肤的那一刻,收回了手。   “你还是找别的丫鬟吧!”   说完,就像一阵风似的,逃出了屋子,像是后面有狼撵着他一样。   崔肆意一个人在床上笑到岔气。   良久后,才向门外喊道:“小红!”   小红打帘儿走了进来,恭谨道:“郡主有何吩咐?”   崔肆意瞥了一眼自己的后背,小红登时就明白了什么意思。   赵王妃给她挑的丫鬟,就算是二等丫鬟,也是出了名的乖巧伶俐,至于刚才那些说她们粗苯的话,不过是逗薛景恒玩的。   崔肆意一边摆弄床边的穗子,一边随口道:“薛景恒刚才出去时,表情如何?”   小红摇摇头:“奴婢当时没敢抬头,只觉得大人走得很快,似乎有些慌张。”   崔肆意又想笑,却不小心扯动了肩膀,让小红手下的力气大了些。   “奴婢不是有意的!”小红连忙解释。   崔肆意温声道:“是我的错,不怪你,你继续吧。”   “多谢郡主体谅。”   小红一边更轻柔地用手指为崔肆意上药,一边在心里暗叹道:她们郡主这后背可真漂亮,冰肌玉肤,柔软无骨,就是她一个女子,乍一眼看了,也要面红耳赤,更别说薛大人了。 第37章 偏转 我可以要一个奖励吗?   都说瑞雪兆丰年, 瑞雪是吉兆。   这不前一日刚刚下了大雪,今儿个一早,宫里就传出孟皇后有孕的消息, 还传赵王妃和崔肆意一同入宫觐见。   崔肆意走在宫道上,脑子里还晕晕乎乎的, 就像被棒槌狠狠锤了一下似的。   她记得梦里的孟皇后根本没有再怀过孕,在九皇子早夭后, 就抑郁成疾, 一病不起, 然后不到一个月就薨了,怎么现在凭空多出一个孩子?   难道是因为他们救了九皇子,九皇子没有早夭, 所以孟皇后没有因九皇子之死抑郁成疾,而是慢慢调养好了身子,所以才又有了身孕?   崔肆意不知道这个孩子会带来怎样的变数,但是她确定故事的走向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偏转。   赵王妃没她那么多心思, 她和孟皇后交好, 现在听说孟皇后身子大好,还又有了身孕, 自是为她高兴。   虽说赵王府不在夺嫡中战队, 但赵王妃和孟皇后出阁前就有交情, 若是婚后突然断了来往,反倒面上不好看, 不过是时时谨记着分寸罢了。   “阮阮今日这是怎么了?等会见了皇后娘娘,可不许摆出这幅表情!”   经过拐角时,赵王妃见四下无人, 忍不住提醒道。   天子之家,就是亲伯父伯母,又如何?   还是需要处处谨言慎行。   这个道理,崔肆意从小就懂。   闻言,崔肆意莞尔一笑:“我就是为皇伯母高兴,一时高兴傻了。”   赵王妃放下心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两人一起向长乐宫走去。   一踏进殿中,就迎面感受到一股喜气洋洋的气息。   景祐帝怕孟皇后摔倒,在整个宫殿的地面上铺了厚厚的羊绒毛毯,一脚踩上去软绵绵的,就是不慎将花瓶推了下去,也不会有丝毫裂痕。   不过,听说这羊绒毛毯一小块就价值千金,足可见景祐帝对孟皇后这一胎的重视。   至于宫里的桌子上、角落里,更是摆满了各种庆贺孟皇后有孕的礼品,有补身子的,有放着观赏的,还有拿来把玩的。   整个宫殿是被塞得满满当当,连个落脚的地儿,都不好找。   即便如此,还是有源源不断的宫人往里头送东西,看得人是眼花缭乱。   看来大家都感觉到这宫里的风向要变了。   孟皇后身子好转,这打理后宫之权,迟早要回到她手上,而且孟皇后已经有了一个嫡出的皇子,若是这次,又是个皇子,那么几个庶出的皇子,只怕希望不大了。毕竟这两年,景祐帝的身子骨还算硬朗。   “臣妇见过皇后娘娘。”   “阮阮见过皇伯母。”   赵王妃和崔肆意敛声屏气,上前行礼。   孟皇后坐在软榻上,一边扶着肚子,一边轻轻抬了抬手。   “弟妹和阮阮快起来吧,本宫怀着身孕,就是想扶你们,也不方便。来人,快赐座!”   脸色红润,笑容明媚,再也不见从前的病色。   看来孟皇后的身子,是真的大好了。   赵王妃笑着打趣:“哪敢让皇后娘娘亲自扶我们?一会儿让圣上看到,又该说我们的不是了,回头不敢让我们进宫了,可怎么好?臣妇可不想为了娘娘这一扶,而平白少了许多与娘娘说话的机会。”   崔肆意一边好奇地打量四周,一边附和道:“就是就是,皇伯父日理万机,却连皇伯母宫里用什么样的毯子之类的小事都能考虑到,皇伯父待皇伯母的心意不可谓不明显。”   “就你嘴甜!”   孟皇后低首浅笑,说着又看向崔肆意:“阮阮才刚成亲没几天,本宫就将你叫了来,也不知薛司业会不会在心里埋怨本宫。对了,薛司业待你可还好?”   崔肆意嫌弃地撇撇嘴:“虽是块木头,但还不至于朽木不可雕。”   孟皇后被她调皮的语气逗笑,吩咐身后的宫女将一个紫檀木盒子呈了上来。   只见里面躺着一只七色琉璃盏,造型精致,晶莹剔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让人挪不开眼睛。   “你们成亲前两日,本宫就有意叫你入宫,只是太医说本宫不宜劳累,所以才一直拖到了现在,这个琉璃盏是罗川国的贡品,听说可以为人带来好运,本宫就将它送给你了。虽说迟了几日,但到底是本宫这个做伯母的一点儿心意。”   崔肆意笑着上前,双手接过。   “其实,皇伯母不用惦记阮阮,皇伯父知道您疼阮阮,特意给阮阮添了不少嫁妆。不过,这既是皇伯母的心意,阮阮只好收下了,毕竟这琉璃盏也是真的漂亮,皇伯母宫里的东西,就没有不好的!”   孟皇后温柔笑笑:“你这个促狭鬼!”   赵王妃缓缓道:“说到底,谁都不如娘娘的福气好,前头有了九殿下,如今肚子里又有了一个,身子也比从前好了许多,还望娘娘小心保重凤体,来日平平安安地诞下皇嗣,圣上也可放心了。”   孟皇后抿嘴而笑:“本宫明白你的心意。”   说话间,九皇子蹬着小短腿跑了过来,额角还挂着薄汗。   “母后,母后,我想和宫女们一起玩打雪仗,可以吗?”   孟皇后嗔他一眼:“就知道玩,还不快向你婶婶和堂姐问好!”   九皇子依言走了过来,拱手道:“婶婶好,堂姐好。”   赵王妃和崔肆意连忙向他还礼。   其实,自从在薛景恒那里知道九皇子摔死宠物和鞭打宫女的事情后,崔肆意内心深处就对这个堂弟产生了一种恐惧感,即便他面上表现得再乖巧,崔肆意依旧有些害怕。   “启禀皇后娘娘,德平长公主求见。”   赵王妃微微垂眸,主动道:“既是如此,臣妇和阮阮就先告辞了,皇后娘娘安心养胎,等过些日子,臣妇再来看望娘娘。”   孟皇后隐隐约约听说赵王妃和德平长公主因崔肆意和江勉的婚事未成,生了些嫌隙,闻言也不好再留,唤掌事姑姑亲自送她们出去。   到宫殿门口时,赵王妃和德平长公主虽然还是像往常一样打了招呼,但崔肆意总觉得母妃和姑母之间,好像有哪里和从前不一样了。   赵王妃看出女儿的疑惑,轻声道:“你姑母那个人啊,算计太深,把别人都当成了傻子,殊不知人人心里都有杆秤,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聪明!”   崔肆意挽了挽赵王妃的胳膊:“既是让母妃不喜,母妃以后少来往些就是了。”   不想她们前脚刚说完德平长公主的闲话,后脚就迎面碰上她的儿子江勉。   “舅母,阮阮,”   江勉没想到陪母亲进宫,还能遇上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表情既惊喜又犹疑。   崔肆意悠然一笑:“表哥好。”   赵王妃淡淡道:“我看见你母亲刚刚进去,估计一会儿才能出来,勉儿就在这里多等一会儿吧!”   说罢,就拉着崔肆意,向宫外走去。   等离得远了,又忍不住嘱咐道:“勉儿这孩子倒是个好的,对你也肯用心思,只是你既然已经和景恒成了亲,即便是表兄妹之间,也要注意保持距离。”   “我明白的。”   崔肆意乖巧应下,心想自己早就在薛景恒那里吃过苦头了。   说着,又看向赵王妃:“只是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母妃。”   赵王妃转头看她:“你说。”   崔肆意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我想知道,如果薛景恒当时没有主动上门提亲,母妃以后会将我嫁给谁?”   “大抵还是他吧,只是可能要找你皇伯父出面赐婚,他品行端正,性子又好,上面还没有父母,就算为着你的身份和你皇伯父的赐婚,也不至于薄待了你!”   赵王妃慈爱地摸了摸崔肆意的小脑袋。   原来她和薛景恒真的是命中注定!   崔肆意心头突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直到晚上见到薛景恒时,这种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在外面跑了半日,肩膀可还疼?”   薛景恒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关心她的身体。   “已经好多了。”   崔肆意甜甜一笑,见他依旧面有忧色,不禁联想到今日发生的大事,表情略有迟疑:“皇后娘娘有孕,你不高兴吗?”   薛景恒语气平淡:“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   崔肆意打量他:“难道你已经有了看好的人选?”   薛景恒摇头:“且再看看吧。”   崔肆意见他兴致不高,主动说起了宫里的见闻。   “我今天在宫里遇见表哥了。”   “然后呢?”薛景恒一听江勉,耳朵都竖了起来。   “我就只跟他说了一句话就走了,所以可以跟你要一个奖励吗?”   崔肆意用手比了一个一,说完还怕他听不明白,点了点自己左边的脸颊,见他没反应,又很善解人意地换到了另一边。   “不行的话,右边也行,我不挑的!”   薛景恒面颊浮红,眼睛悄悄看向别处。   “我不太饿,晚膳你自己吃吧,前两日国子监小考的文章,还有几篇没有看完,我去书房了。”   说罢,就出了房门。   崔肆意不死心地轻哼道:“现在不给的话,帮我记在账上也行啊!”   门外的薛景恒闻言,一不小心打了个趔趄。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也能记账的! 第38章 味道 凑上去亲他!   自从薛景恒那日将崔肆意从马车上抱回了薛府, 那些死鸭子嘴硬说薛景恒被迫娶崔肆意的谣言就不攻自破,取而代之的是崔肆意驭夫有术、薛景恒对其死心塌地的最新消息。   对此,崔肆意听了, 是满意地直捶墙。   可饶是如此,薛景恒日日在书房住着的事情, 还是瞒不过薛府里面的人,于是还是让有些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也或许是春天到了, 人心难免浮动。   “墨画, 你去哪里?”蓝衣丫鬟叫住前面那人。   只见那个叫墨画的丫鬟转身笑道:“夫人让我去给二公子送些点心。”   蓝衣丫鬟抬了抬手里的洗衣盆,羡慕道:“你们在前院做事就是好,哪像我们每日要洗这么多衣裳, 虽说开了春,可这井水还是刺骨得很!”   墨画笑了笑:“那你快去吧,一会儿天晚了,水该更凉了。”   “你说的是,那我先走了。”   见蓝衣丫鬟离去, 墨画抚了抚自己的胸口, 深吸一口气。   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点心根本不是周氏让她送的, 而是她自己从外面买回来的。   尽管外面的人都说二公子和郡主情投意合, 如胶似漆, 可是她知道那些不过是假象,都是做给旁人看的。   她日日在前院当值, 二公子每晚歇在哪里、几时歇的,她再清楚不过。   她是不如郡主美貌,可郡主也比不得她温柔小意, 根据薛景恒只在后院住了一晚就搬回前院的事情,以及崔肆意在外的名声,墨画断定是因为崔肆意脾气骄纵,才将薛景恒气出来的。   若是从前,她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可是二公子既然已经在新婚那夜开了荤,如今又素了两个多月,哪里还能再忍得住?   就算二公子表面再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可骨子里也依旧是个男人,不是吗?   当然,郡主的出身摆在那里,她也不敢奢求什么名分,只要能和二公子有一夜鱼水之欢,也算全了她这些年爱慕二公子的心愿,若是以后能得二公子垂怜,日日在书房伺候左右,就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里,墨画又有了勇气。   临进门的时候,又低头拉了拉胸口的衣领,这才敲门进去。   有上赶着攀高枝儿的,就有迫不及待去邀功的。   墙后的王婆子早就蹲好了,一见墨画进去,就忙不迭地向世安苑走去,腿脚那利索劲儿,就是年轻人见了,也要自愧不如。   “呦,芸豆姑娘,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情在院子里浇花呢!老奴刚才在前院看见那个叫墨画的丫鬟,鬼鬼祟祟地进了二公子的书房,那胸口低的,老奴说出来都嫌害臊……”   王婆子绘声绘色地讲解着刚才的见闻,生怕芸豆听不真切。   别看芸豆平日里性子不如茴香稳重,这时候倒还算镇定。   她先是从袖口掏出二两银子,递到了王婆子手上,又小声嘱咐道:“这件事我会如实禀告给郡主,你不许到外面乱说,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老奴知道,老奴知道,芸豆姑娘就放心吧!”   王婆子喜滋滋地捧着手中的银子告辞,一边走,还一边向路边啐了一口。   想攀高枝儿,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敢和人家王府里的郡主争!这做人哪,还是要认命,否则人家随手丢出来的银子,就能砸你个窟窿!   芸豆见王婆子的背影不见了,也赶紧丢下手里的花浇,向屋里走去。   “郡主,不好了,奴婢刚才听王婆子说有个丫鬟向大人的书房去了……”   芸豆这话算含蓄的,但崔肆意还是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不慌不忙道:“有我好看吗?”   芸豆斩钉截铁道:“当然没有。”   她们郡主是京城第一美人,一个丫鬟怎么能和她们郡主相提并论?   崔肆意浅啜了一口茶:“那你慌什么?我顶着这张天仙似的脸蛋,天天在他眼前晃,他还死鸭子嘴硬,我就不信一个丫鬟,还能让他转了性……”   话音甫落,珠帘声响起。   薛景恒顶着张黑脸,大步走了进来。   芸豆没想到自己告大人的状,还被大人逮个正着,立马低下头,缓缓退了出去,顺便还将门带上了,以免一会儿郡主和大人吵架,弄出的声响太大。   崔肆意好奇道:“那个丫鬟呢?”   薛景恒的脸更黑了:“已经交给管家发卖了。”   崔肆意抿了抿唇:“听说薛大人一向是最好性儿的。”   薛景恒冷声道:“那也不代表没有原则。”   崔肆意心里高兴,面上却不显,从软塌上下来,瞥他一眼。   “那快让我闻闻,你身上有没有沾了别的女人的味道!”   薛景恒弯眸:“刚才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不担心吗?”   崔肆意嘟起小嘴撒娇:“哎呀,在丫鬟面前,我当然得装一下淡定啊!慌慌张张的,未免失了气度,现在就剩你和我了,快让我闻闻!”   说着,还上前抓住了薛景恒的手臂。   “不许胡闹!”   薛景恒嘴上轻斥,手上却没有反抗的动作,由着她抓着他胡闹,却又在她靠近时,不断向后退去。   这一退一赶间,薛景恒就碰到了身后的床沿,由于崔肆意抓着他的手,于是也被他带的栽到了床上。   崔肆意看着身下的薛景恒,茫然地眨眨眼睛,显得手足无措。   薛景恒却一个翻身,将她压到了自己身下,俯身落下一个清浅的吻。   这两个月来,他忙得脚不沾地,年前是为了国子监的年终考试,年后又要负责各地新生的入学工作,经常是他回来了,崔肆意就已经睡下了,所以两人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了她,这一腔思念才找到了宣泄口。   正当薛景恒想离开时,却被那人的手臂勾住了脖子。   崔肆意两只手搭在薛景恒的后颈,闭着眼睛凑了上去,一点一点地舔舐,瞬间吞噬掉他仅有的理智和隐忍,于是变被动为主动,轻巧地撬开她的贝齿,试图撷取她所有的美好。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不能自已时,薛景恒终于勉强找回了一丝理智,扶着她坐了起来,为她整理被他弄乱的额发和皱了的衣领。   “对不起。”   崔肆意粲然一笑,抬头在他耳边说道:“没事,我就喜欢看正人君子的薛大人在床上为我疯狂!”   “满嘴胡言!”   薛景恒的耳根已经红透了,真不知她哪里学来的这些浑话,转头却又对上她得意的笑眼。   “我先出去了。”   薛景恒落荒而逃,感觉自己要疯了!   因为有了白天这件事,薛景恒晚膳是在书房用的。   崔肆意知他害羞,也不说破,自己用过晚膳后,就歪在软塌上看话本,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夜深人静,柳暗花遮。   崔肆意看完话本,准备休息。   只见茴香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郡主,竹叶派人传话说大人在书房突然发了高热……”   崔肆意将刚刚解开的衣带重新系了回去,径直向外走去。   茴香从架子上取了件披风,为她披上,自己也跟了上去。   等到了书房,见白日里还和她好好说着话的薛景恒双眼紧闭,额上布满薄汗,崔肆意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没来由的疼。   她坐在床沿,从袖中取出帕子,为他轻轻擦拭额头。   竹叶在一旁禀报道:“属下刚刚已经请了府医来看,府医说是因为公子最近太过操劳所致,现下公子已经服过了药,属下也为公子擦身降过温了。”   崔肆意这才注意到薛景恒露在被子外面的肌肤未着寸缕。   竹叶又道:“属下无意叨扰郡主休息,只是总想着要将此事告诉郡主一声……”   崔肆意随意点点头:“你出去吧,我陪着他就行。”   竹叶面色犹豫,但还是依言出去了。   月落日出,雄鸡报晓。   薛景恒像往常一样醒了过来,却发现崔肆意倒在自己胸前,两只小手还隔着被子环着他。   薛景恒脑海中隐隐约约闪过昨夜他烧得昏迷不醒的情景。   看来她是陪了自己一整晚。   又见自己上身赤裸,下身也只着一条亵裤,面上不禁染上一抹绯红,想轻轻推开她,下床穿衣裳。   不想那人也缓缓醒了过来,一把捂上他的额头,见体温已经恢复正常,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已经不烫了。”   薛景恒微怔,垂下眼眸道:“辛苦你了。”   若换了旁人,定会说什么照顾夫君是自己身为妻子应该做的、不必言谢之类的贤惠之词。   可崔肆意不是一般人。   只见她可爱地耸耸鼻子:“你知道就好,昨晚你的身子烫得吓人,可把我累坏了!”   薛景恒的耳根,一瞬间红得都能滴血了。   崔肆意却像没看见似的,自顾自地嘀咕:“而且我还很担心,你昨天白天刚亲了我,晚上就发了高热,你不会是对我不适吧?就像有人对地豆不适,有人对花粉不适,那我们以后还怎么过日子啊!”   薛景恒不知道她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但见她神情不似作伪,只好一只手捂上她的眼睛,一只手撑起身子亲她。   “好了,没事,你不要担心。”   崔肆意唇角微勾:“一次半次的,哪说得准?得多试几次才行!”   薛景恒:“……”   他向后一仰,躺了回去,没好气地丢开自己的手:“出去,我要换衣服上衙,早膳你自己用吧。”   崔肆意立马扁了嘴,不满道:“白伺候你一晚上了!”   说罢,就站了起来,气呼呼地出去了。   薛景恒见她走了,这才起身沐浴换衣,随便用了几块糕点,就向国子监去了。   路上,他见竹叶神情有些不对,主动问道:“怎么了?”   竹叶犹豫半天,还是开了口:“公子,昨晚属下不是有意要打扰郡主的,只是属下给您擦身时,您一直在喊郡主的小字……”   回门那日,竹叶听赵王和赵王妃叫过崔肆意的小字。   薛景恒一向不喜麻烦别人,即便是对薛律和周氏,亦是如此,故平常有个病痛,也是自己找了府医来看,自己吃药,不许竹叶往薛律和周氏那里传话,晚上更是如此。   “她不是别人。”   竹叶骤然一愣,一时没明白自家公子的意思。   薛景恒转头看他,眼带疑惑:“你是说昨晚帮我擦身的是你?”   竹叶点点头。   薛景恒咬牙。   崔肆意,可真有你的!   竹叶也不知自家公子怎么突然生了这么大的气,小心翼翼道:“属下只帮您擦了上半身……”   “那也不行!”   他实在不能接受自己赤身裸体对着一个男子,哪怕这个男子是他的贴身小厮也不行。   竹叶颤颤巍巍道:“那万一以后您再发了高热、需要擦身时,可怎么办?”   薛景恒的睫毛微微抖动,半晌没有说话。   竹叶又不傻,当下就明白了,恭谨道:“属下记下了。”   晚上回府时,薛景恒心里还记挂着崔肆意清晨调戏他的事,脸色就不大好看。   谁知刚刚进了后院,就被那人扑了个满怀。   只听她语气担忧道:“你白日在衙门里没有不舒服吧?我心里惦记着你的身体,一整日都无心做别的……”   薛景恒的表情渐渐柔和,温声道:“没事。”   淘气就淘气吧,她这么喜欢他,淘气一点儿也无妨。   崔肆意搂着他的窄腰,躲在他怀里偷笑。   别看她诗书不通,可是在这方面,薛景恒根本就敌不过她! 第39章 兑换 我看小黄书被抓了。   又是一年三月三, 花明柳媚,杏雨梨云。   定远侯府的后花园里,早早搭上了戏台子, 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庆贺世子夫人虞氏十七岁生辰。   沈老夫人着急抱重孙,故刚开春就为沈融谕办了婚事。   虞氏坐在沈老夫人和郑氏下首, 面带微笑, 时不时和沈老夫人聊聊戏文, 再给郑氏剥个核桃,端的是一派贤惠孝顺的风范。   “融谕怎么还没来?”沈老夫人面有愠色。   丫鬟低头道:“世子说光禄寺这两日事情多,他还有些公文要看。”   本就是个荫补进去的闲职, 能有多少事情?   沈老夫人心里不悦,不过没说出来。   虞氏温柔道:“祖母快别生气了,夫君肯在政事上用心是好事,而且看戏本就是咱们女人的事情,他来了, 反倒影响我们。”   沈老夫人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郑氏轻轻拍了拍虞氏的手, 知道她受委屈了。   而虞氏口中忙于政事的沈融谕,正坐在自己的院子里, 喝着小酒。   沈融谦笑着上前:“我刚在前面听丫鬟说大哥忙着看公文, 现下就见大哥在这喝酒, 大哥也不知避着些人。”   沈融谕不在意地笑笑:“你大嫂知道该怎么说。”   沈融谦微微一怔,看向他:“大哥成婚, 不高兴吗?”   沈融谕捏了捏鼻梁,轻笑:“也算不得不高兴,她是祖母和母亲选的, 人也还算端庄贤惠,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沈融谦静默不语。   沈融谕又道:“怎么四弟突然对成亲感兴趣了?对了,薛司业也是刚成婚不久,你又与他交好,倒不如去问问他。”   “他现在一下衙就往回跑,我想见他一面都难。”   沈融谦知道沈融谕差点和崔肆意议亲的事情,但也知不过是家里长辈的意思,故说话也没有那么多顾忌。   沈融谕的目光轻晃了一下,笑道:“那我也不知道了。”   傍晚,看戏的人散去,定远侯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长子的婚事落定了,现下也该轮到幼子了。   郑氏拿着选定的三家姑娘的画像和资料,兴冲冲地为沈融谦讲解。   “这是诚意伯的嫡次女,模样水灵,性情也好,听说弹得一手好琴,诗文也不错。这是太常寺卿的嫡长女,模样虽不算太出挑,不过性子是出了名的和顺,早两年太常寺卿的夫人身子不适,听说都是她在身边侍疾,正所谓娶妻娶贤,我瞧着也很好……”   见沈融谦心不在焉,郑氏又忙道:“对了,差点忘了,还有翰林院梅学士的嫡幼女,书香门第,家风清正,梅小姐不仅模样性情好,还下得一手好棋,虽说不一定能赶得上你,但在京城贵女圈里,已是难得,他日若娶进了门,你们定有说不完的话!”   沈融谦眼眸微垂:“母亲,我暂时还不想成亲。”   他现在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自己的心意,但是他确定他并不想过沈融谕和虞氏那样的日子,所以还是不要害人害己了。   郑氏沉默良久,还是笑道:“那就暂且缓缓,若是你哪日回心转意了或是有了中意的人,记得和母亲说。”   沈融谦没想到郑氏这般好说话,抬眼道:“多谢母亲。”   郑氏温和一笑。   她本就觉得亏欠小儿子,明明小儿子的品性才学样样比长子强,却因晚出生两年,无缘世子之位,又因怕哥哥心生忌惮,坏了兄弟情谊,故意表现得玩世不恭。   小儿子这样懂事,郑氏也愿意在婚事上迁就他,让他选个可心的人。   也是在这一日,崔肆意收到了林清媛从连州寄来的信。   信中说他们现在已经在阳山县安顿下来了,让崔肆意不要担心,又解释这么晚才来信是因为他们刚到阳山县,人生地不熟,当地又刚经历过一场旱灾,有一大摊子事要处理。   连山县有几个难缠的乡绅,见时泽恩初来乍到,也没有什么背景,不仅不帮着官府赈灾,反而鼓动百姓到县衙门口闹事,希望官府高价买他们的粮食。   好在时泽恩通晓人情事故,恩威并施,总算将这些乡绅解决了,时母和林清媛也在县衙门口设了救助棚,每日施粥赠药,安抚百姓。日子久了,慢慢得到了百姓的信任,时泽恩也终于在阳山县立住了脚跟。   林清媛说阳山县虽不比京城繁华,日子也清苦了些,但却比从前在林府的日子过得要舒心,婆婆疼爱,丈夫呵护,她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多谢赵王妃的保媒之恩。   这次寄来了一些当地的干果特产、特色小菜,以及她亲手做的一双鞋子、一条抹额和两条手帕,其中,鞋子和抹额是指名给赵王妃的,劳崔肆意转送。   崔肆意听说林清媛过得好,时泽恩也是个有本事的,总算放下心,见薛景恒下衙回来,立马笑着和他分享。   “清媛给我写信了,她和时公子已经在阳山县安顿下来了,日子过得还不错。”   “嗯。”   薛景恒点头笑笑,其实,他今日中午就收到时泽恩的信了。   时泽恩的能力,他从不担心,而且他和时泽恩虽说有些交情,但比之和沈融谦相识多年的情谊,还差了些,故也说不上什么担心不担心。   不过,总是盼着他好的。   只是现在见崔肆意这样高兴,也忍不住替她开心。   “阳山县偏远,清媛在那里估计也买不到什么好看的衣裳,我嫁妆里正好有不少好看的布料,不如挑两匹,送去给她做衣裳!”   崔肆意越想越可行,又觉得丫鬟们都不如她懂林清媛的喜好,于是带着芸豆一起出了房间,打算亲自去库房里选选。   薛景恒不懂这些,感觉刚下衙有些口渴,见软塌旁边的桌子上放着茶杯,就走了过去。   刚准备拿起茶杯时,却瞥见软塌的垫子下露出一张书页。   他心中好奇,随手抽了出来,是一本薄薄的话本,包装和配色都很简单,于是长长的书名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小寡妇和隔壁秀才不可不说的二三事?   薛景恒沉下气,一边喝着崔肆意剩下的茶,一边闲闲翻动书页。   他在国子监当值,平日里没少给学生看文章,即便是枯涩难懂的文章,都不在话下,更别提这种通俗小说。   于是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将话本看了个七七八八。   若单是故事俗套、情情爱爱也就罢了,偏偏文中还有许多香艳描写,直白露骨,毫不遮掩,就是他一个男子看了,也忍不住面红耳赤,更别提姑娘家了。   “站住!”   崔肆意看见薛景恒手中拿着的话本,就知大事不妙,本想提着裙子悄悄往外走,却被他这一声定在了门口,只得转过身来,语气比平常更加软和。   “薛景恒,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这次只是个意外,我平常不看这么那什么的,这次就是下面的人买错了,我想着买都买了,不看太浪费了,才勉强看下去的。”   薛景恒刚想张口斥责,就见崔肆意跑到书案前,匆匆写了一张纸条,然后又飞快地跑到他面前,将纸条递向他,低声道:“这次是我做错了,这个是我认错的一点儿心意,希望你收下以后,能原谅我。”   薛景恒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接了过去。   只见纸条上赫然写着十个大字:   凭此券可兑换亲亲一次!   薛景恒:“……”   崔肆意淡定自若,丝毫没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   薛景恒一脸肃穆道:“虽然我们已经成亲,但你也不能……”   “不能什么?这上面既没有写我的名字,又没有写你的名字,被别人看到,死不承认就好了,如果再趁机批判一下纸条上的内容不合体统,言辞轻浮,就更没有人怀疑我们了。”   崔肆意理不直气也壮。   薛景恒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是这些话本带坏了她的性子,还是她的性子本就如此,所以才爱看这些话本。   崔肆意见他不信,又开始为他细细讲解其中的道理。   “薛大人就是太要脸了!孰不知这有时候要脸的要比不要脸的累多了,就比如别人欠了你的钱,你急用,却不好意思要,本来身为债主的你却比欠债人更累,再比如你的性子好,别人老找你帮忙,你明明很累,却又不好意思拒绝,就更累了。说到底,这世上还是不要脸的人活得更轻松!”   薛景恒垂下眼眸,听着虽是些歪理,但细想也有两分道理。   刚想开口,又听她道:“哎呀,差点忘了!”   “什么?”薛景恒皱眉。   话音未落,就见崔肆意踮起脚尖,啄了他右脸一下。   “就是这个,我既然说了,就要兑现啊!”   薛景恒还没来得及反应,崔肆意就已经转身向门外跑去,嘴里还念叨着:“阳山县肯定也没有什么好用的胭脂,我得到外面给清媛买几盒去,晚膳你自己用吧。”   “我做错了事,现在也没脸见你,我自己到外面反省,不过,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一定要原谅我才行……”   薛景恒低首浅笑,娶了这么个妻子,还能怎么办?   好像除了宠着她、迁就着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第40章 鸭子 你快给我吹吹!   自从那日偷看小寡妇和隔壁秀才不可不说的二三事被薛景恒逮住后, 崔肆意这两日就有意做小伏低,就怕薛景恒什么话本都不让她看了。   这事终究是她不对,就算捅到她父王母妃那里, 也是她没理。   好在薛景恒没有,只说让她以后看些正经话本, 那本他就没收了。   崔肆意感觉薛景恒这个人对她还不算太坏,于是心血来潮打算亲手给他做一个香囊, 聊表心意。   可是就在崔肆意兢兢业业地绣了两日、眼看着就要完工时, 却发现黄线没了。   “要不奴婢到针线房要些来?”茴香提议道。   崔肆意摇了摇头:“派个人过去就行了, 盯了两日,我眼睛都酸了,咱们出去走走吧。”   一听要出门, 芸豆瞬间来了精神。   “听说无双居新到了一批首饰,郡主不妨去瞧瞧。”   左右也是闲着,崔肆意点头应了。   等到了无双居,才发现杨西雨也在,顿时喜出望外地迎了上去。   “怎么你今日不用在府里陪薛司业吗?竟还舍得出来?”杨西雨面上带笑, 嘴上还不忘揶揄她。   崔肆意接话道:“杨小姐若是这样, 我可就不告诉你……”   杨西雨忙捂住她的嘴,牵着她的手, 走到角落, 轻声道:“他怎么了?”   崔肆意含笑:“听薛景恒说, 沈四公子已经向定远侯夫人说了暂时不想议亲。”   杨西雨听了,登时笑靥如花。   即便他现在对她凶巴巴的, 但心里到底是有她的。   “你父亲母亲那里可还好?”   自从杨西雨想法子推了赐婚后,杨侍郎和杨夫人一直待她冷冷淡淡的,崔肆意心里不免为她担心。   “这些日子倒比从前好些了。”   杨西雨看了她一眼, 小声道:“皇后娘娘不是有孕了吗?这朝中的形势,一时也看不太清。”   崔肆意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杨侍郎和杨夫人站三皇子的立场,大抵没之前那么坚定了,说不定心里还在庆幸当时杨西雨没有嫁给三皇子,否则他日若真是九皇子或者其他皇子登基,杨家只怕难以自处。   毕竟这朝中的形势瞬息万变,一不留神,就会上错了船,当时被泼天权势迷了眼睛,一心想要搏一搏,现在回头想想,却又觉得后怕。   崔肆意见她略有愁容,就知她还在为自己的婚事担忧,主动捏了捏她的手。   “你长得漂亮,又会写诗,即便沈家不行,你也不愁嫁啊!勇毅侯府的魏既明、宣誉伯府的顾修涵,我看着都不错,虽说不如沈四公子文采好、会下棋,但脾气秉性却是一等一的好。”   这两人和江勉一样,都是崔肆意幼时的玩伴,只是如今都大了,被各家长辈催着考科举成亲,渐渐地来往就少了,但只要遇见了,还是有说不完的话。   杨西雨知崔肆意这话是在安慰她,她落水生病被剔除礼聘名单一事,让很多世家夫人觉得她福薄,就是有从前的贤名撑着,但想要求娶她的人家,也是寥寥无几,不是门第太低,就是家中儿子多少有些问题的。   但是这些她早就想好了,她还是愿意为了沈融谦试一试,就算最后结果不尽如人意,也是她应得的教训,谁让她当时负了他呢?   不过,现下见崔肆意这般安慰她,心中也觉得温暖。   “别人先不提,魏既明我可是印象深刻,十岁那年,魏既明说你是京城出了名的嚣张郡主,他呢,则是京城混不吝,你俩在一起,就是双霸合璧,结果你说你才不要,你喜欢肚子里有墨水的。现在你嫁了国子监司业,肚子里再有墨水不过了,也算是心愿得偿了。”   “都是多少年的老黄历了,难为你还记得!”   崔肆意表情尴尬。   原来那时候她心里就有择婿标准了吗?   杨西雨斜眼瞧她,两人瞬间笑作一团。   “大姐姐,我们可以走了。”   杨西雨的两个妹妹下了楼,看到崔肆意后,又上前向她恭敬行礼:“臣女见过郡主。”   崔肆意微微颔首:“两位小姐有礼。”   杨西雨低声道:“那我就先走了,我母亲这两日看我看得紧,回头我们再聚。”   崔肆意点头:“我明白。”   三人走后,崔肆意在无双居随意逛了一圈,发现也没有什么看得上眼的。   当然不是因为无双居的东西不好,只是她身为郡主,从小什么也不缺,眼光自然比别的姑娘要挑,寻常东西还入不得她的眼。   即便如此,无双居的掌柜还是客客气气地将她送了出来。   乐舒郡主这样的人物,就是什么也不买,单来店里转转,也是他们无双居的荣幸,说出去比什么招牌都好使。   崔肆意刚踏出无双居,就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妇人。   只见那妇人面容枯槁,衣衫褴褛,一见她出来,就直直向她脚边扑了去,拽住了她的裙摆,一面磕头,一面哀求道:“民妇见过乐舒郡主,还请乐舒郡主为民妇做主,民妇要状告五殿……”   崔肆意骤然受惊,一下子晕了过去,幸好茴香扶得快。   她能不晕吗?   这妇人状告的是当朝五皇子,这事她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管吧,事情未明,平白无故地得罪她五皇兄,实在没必要,即便她可以豁出去,可她身后还有赵王府和薛家,不能不顾及。   不管吧,若是这妇人说的真是实情,又会落个和五皇子沆瀣一气、欺软怕硬的恶名,还要连累赵王府和薛家的名声。   更何况这事不去找京兆府,却来找她一个没有实权的郡主,若说背后没有人指使,她崔肆意就不信崔!   “郡主,郡主,您怎么了?”   芸豆跟着她最久,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忙唤马车边侍立的婆子过来。   “快扶郡主上去,回府找大夫瞧瞧!”   “郡主,郡主,民妇的话还没有说完……”   地上的妇人面有急色,却被眼前的景象弄得措手不及。   茴香见状,上前解释道:“这位姐姐,对不住了,昨个儿夜里郡主就没睡好,刚刚又被你猛地冲出来吓到了,这才晕了过去,我知道你心急,只是这事原不归郡主管,你若有什么事,还是找前面那位京兆府的差大哥吧。”   这衙役来的自然不是偶然,而是云起见情况不妙,临时从隔壁街拉来的。   茴香说完,也不待那妇人反应,就上了马车,陪崔肆意一同回薛府去了。   薛景恒听到消息时,虽心中猜测崔肆意十有八九是装的,但还是一下衙,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世安苑,待亲眼看见崔肆意坐在软塌上悠闲地吃葡萄,才将这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担心我?”   崔肆意一看薛景恒这副心急火燎的样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薛景恒扯着嘴角点头:“你没事就好。”   崔肆意凝眉思索:“所以今天那个妇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要状告五皇兄什么?我看她的表情不似作伪。”   薛景恒坐下,缓缓道:“她告的不是五殿下,是五殿下的舅舅青州知州陈齐光陈大人,说是陈大人强买她家祖宅不成,诱他丈夫赌博,败光家产,最后祖宅作为抵押,还是到了陈大人手上,而那妇人的婆婆自觉对不住祖宗,上吊自缢了。”   崔肆意心中也觉惋惜,喃喃自语道:“她上来就说五皇兄,我还以为是五皇兄怎么了,这样听来,也是个可怜人……”   薛景恒摇头:“你做得没错,她身无分文,却能从青州到京城告御状,人生地不熟,不找刑部,不找大理寺,偏偏要找你,而且一开口不提陈大人,先要说五殿下,想来背后必有人指点。”   崔肆意低头沉思,既是要强往五皇兄身上扯,多半涉及夺嫡,那么几位成年皇子都有嫌疑,当然还有孟皇后。   薛景恒看出她的心思,正色道:“应该不是皇后娘娘,其一,皇后娘娘和岳母交好,其二,伯父是九殿下的老师,就冲这两点,若背后指使是皇后娘娘,应该不会让你掺和进来,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对皇后娘娘而言,现在不是打击五殿下的最好时机。”   “若真搞垮了五殿下,众人的目光又要落到三殿下和九殿下身上了,以皇后娘娘的立场来看,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什么也不做,让几位皇子继续保持多足鼎立之势,然后自己顺利生下孩子,九殿下平安长大。”   若说三皇子和九皇子是皇位的最热人选,五皇子就是次热人选,五皇子天资聪颖,宅心仁厚,在朝中颇有仁善美名,又得景祐帝看重,据说上次是否和大周开通贸易之事,听取的就是五皇子的意见。   如果你问崔肆意最喜欢哪位堂兄,答案也是这位五皇子。   若说其他皇子对崔肆意不过是个面子情,那么只有这位五皇子是把她当妹妹宠的,小时候坐在一起参加宴会,只有五皇子会主动给她夹菜,生辰的时候会主动送她礼物,这也是为什么崔肆意一听见五皇子的名字,就觉得棘手。   薛景恒不愿她为这些事烦忧,柔声道:“是非公论,就留给刑部和大理寺处置吧,你不必想太多。”   崔肆意撇了撇嘴:“我只是很气,我在他们心中就那么蠢吗?竟然想拿我当枪使?”   薛景恒抚着下巴点头:“是不太聪明。”   崔肆意从身后拿出鸭子香囊,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哼,不给你了!”   薛景恒面上平静,心里却泛出丝丝甜意:“你这绣的是鸳鸯?”   崔肆意摇头:“不是,是鸭子,谁让你老拿鸭子吓唬我!”   鸭子就鸭子吧,薛景恒看着还算细密工整的针脚,轻笑道:“你会绣香囊?”   崔肆意一脸得意:“以前不会,但我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薛景恒投来一个不信的眼神。   崔肆意一秒变脸,可怜兮兮道:“没错,我就是在逞强,我绣了好几个,才绣成现在这个样子,手指都快痛死了,你快给我吹吹!”   说着,还将右手伸到了他嘴边。   薛景恒突然就笑了。   崔肆意冷哼:“这样也不信,那样也不信,你可真是难伺候!”   她刚准备把手收回来,却被薛景恒蓦然拉住,然后真的放到嘴边吹了吹。   崔肆意微怔,定定地看着他。   她觉得她对薛景恒的感情,好像和从前有点儿不一样了。 第41章 折磨 我舍不得你。   前一日, 两人还在一起讨论陈齐光的事情,没想到今日到青州调查陈齐光强占民宅一事,就落在了薛景恒身上。   “圣上说事关五殿下, 不宜交由其他人处理,我平日里还算得圣上赏识。”   薛景恒说着, 看了崔肆意一眼:“而且如今也算圣上的侄女婿了……”   崔肆意听后,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我也要去。”   薛景恒忙道:“不可, 路途遥远, 我怕你会有危险, 而且江寺正也去。”   江勉是大理寺正,又是景祐帝的外甥。   于情于理,派这俩人去都再合适不过。   崔肆意扬起唇畔:“那就再好不过了, 表哥又不是外人,至于我的安全,有云起云耀在,你不用担心。”   她和薛景恒成亲后,就禀报了周氏, 将云起云耀安置在了薛府的外院, 她出门时,依旧由两人暗中保护。   薛景恒微微垂眸。   崔肆意见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扑进他怀里, 环着他的腰身, 再接再厉道:“我舍不得你……”   小奶猫一样的呢喃,听得人心里又酥又麻。   薛景恒俯下身, 衔住怀里人的唇瓣。   清风徐徐,柳条摇曳,窗外的麻雀见了, 也害羞地转过身去。   “那我现在可以去了吗……”   崔肆意气还未喘匀,就急着要他的承诺。   薛景恒恼她不专心,又欺身压了上来,堵住了她的嘴。   等窗外的小麻雀吃饱喝足,肚子圆滚滚了,两人终于分开。   不过,崔肆意这次不敢乱说话了,只是顶着湿漉漉的眼睛,巴巴地看他,表情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薛景恒看得心头砰砰乱跳,终是艰难地点了头。   崔肆意喜得眉开眼笑,又钻进他怀里,撒娇般地蹭了蹭他胸膛。   薛景恒轻咳两声,缓缓将她推开,出了房间。   只能看,不能碰,当真折磨!   薛景恒这里点了头,周氏那里就更好说了。   崔肆意向周氏说薛景恒要出京办差,她想念父王母妃,想回王府住两日,周氏没有不应的。   其实,这事倒也不是存心瞒着周氏,只是薛律食古不化,主要是防着他罢了。   至于周氏,心里或许也猜到一二,只是不点破。   既然用了赵王府作由头,两人少不得要到赵王府打个转,薛景恒对薛律和周氏说的是送她回王府后,自己再走,实际上,却是两人到赵王府串好口供后,一起走。   赵王妃乍听崔肆意要和薛景恒一起去青州,也觉得她胡闹,后来听说薛景恒已经答应了,才勉强松了口。   薛景恒思虑周全,既是他同意了,自己也不好过多阻挠,出门前反复叮嘱崔肆意不许淘气,又提醒薛景恒路上小心,注意安全,然后才送两人离开。   马车摇摇晃晃,缓缓驶出京城。   崔肆意拽了拽自己的裙摆,又晃了晃头上的步摇,心有不甘道:“我就穿这样去吗?我看人家话本里写出去查案都是要换男装的,惩奸除恶,英姿飒爽,要多威风有多威风!”   “嗯,这样挺好,三个大男人出去反而惹眼。”   薛景恒闭眼假寐,不欲多言。   崔肆意抿了抿唇,语气不满:“所以我们是什么关系?”   薛景恒抬眼:“你是我夫人,江寺正是你表哥。”   还真好记!崔肆意在心里腹诽。   “那表哥呢?我好久没见表哥了,还怪想他的!”   薛景恒一听这话,登时支棱起来了,口气突转冷:“快到了,约在通州碰面。”   崔肆意倒在他怀里偷笑。   虽说母妃说她成婚了,平日里要注意避嫌,可是薛景恒这个人吧,你不给他点儿危机感,他就对你冷冷淡淡的,只有你提到别的男人时,他才会紧张,而崔肆意就喜欢看他紧张。   看着怀里人笑得肩膀不停耸动的模样,薛景恒哪能不明白她的心思,却又偏偏无可奈何,只能随她去了。   “薛司业。”马车外传来一个清淡的声音。   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江勉。   江勉本就因薛景恒求娶崔肆意致使自己与心上人失之交臂一事耿耿于怀,对薛景恒自然没有什么好感,只是皇命不可违,纵是心里再不情愿,此去青州还是要和薛景恒同行,现下见他一个大男人出门不骑马,却学女子一样坐马车来,心中鄙夷之情更甚。   “表哥!”   车帘儿蓦然掀起,露出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庞。   “阮阮!”   江勉又惊又喜,想要下马陪她说话,却被她身旁男子的一句话打回现实。   “内子顽皮,吵着要陪我去青州,还请江寺正见谅,不过江寺正放心,内子的安全由我负责,不劳江寺正费心。”   说话间,薛景恒已跳下马车,翻身上马,指挥车夫启程。   江勉恋恋不舍地看了崔肆意一眼,也只得掉转马头,跟了上去。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一行人就在文安县城落脚。   “呦,几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他们一进店,就有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   崔肆意自顾自地数道:“住店,我和薛大人一人一间……”   “我和内子一间房,其他竹叶看着安排吧,路途辛苦,内子又是女流之身,我先陪她回房休息,还请江表兄见谅。”   住在客栈,也不好再以官职相称。   薛景恒说完,就牵起崔肆意的手,跟着小二上了二楼。   房间里。   崔肆意笑着看他:“怎么你今日不和我分房睡了?”   薛景恒闷声道:“你我在外既以夫妻相称,住两间房不免招人怀疑。”   哼,明明就是怕表哥知道,他们现在还是有名无实的夫妻!   崔肆意在心里嘀咕,却也不好当面拆穿他。   谁让薛景恒的脸皮比姑娘家还薄?   晚膳是很简单的清粥小菜,不过崔肆意吃着新鲜,还是用了不少。   见月色皎洁,又拉着薛景恒到客栈的后院消食。   “你说是月亮好看还是我好看?”   薛景恒:“……”   崔肆意本就没指望他回答,歪头笑道:“不过我知道,你看我的时候,眼睛里的星星比天上的星星更耀眼。”   薛景恒耳根微红,将头扭向一旁。   崔肆意最喜欢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着扑进他怀里。   薛景恒本想提醒她这是在外面,注意影响,但当他看见远处的江勉时,又生生忍住了。   崔肆意已经成亲,这江勉是知道的,可是知道和亲眼看到是不一样的。   他苦笑一声,转身离开。   因明日还要赶路,薛景恒和崔肆意嬉闹了一会儿,也回了房间。   崔肆意的眼皮渐渐发沉,起身准备去洗漱,因此去青州是公差,不宜太过招摇,崔肆意连茴香芸豆都没有带,现下洗漱换衣也只能自己动手。   “委屈你了。”薛景恒的声音略带歉意。   她是金枝玉叶,自小被娇宠着长大,现下却要跟着自己受这种罪。   崔肆意看着他,突然就笑了:“怎么能说是委屈呢?本来就是我要跟着你来的,如果薛大人真的觉得愧疚,不如亲自帮我换衣服?”   “咳咳……”   薛景恒连忙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崔肆意不再逗弄他,到屏风后将外衫和裙子褪下。   饶是如此,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是听得薛景恒鼻息微有不稳,道了声“我出去吹吹风”,就向外面走去。   他本有意替崔肆意守在门口,以免有人一时不慎冲撞了她,不想一出门就见云起云耀像两座门神一样,守在门口。   “薛大人。”云耀直率活泼,向薛景恒笑着行礼。   云起的性子更沉闷一些,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一句话都不肯说。   薛景恒看向云耀:“你们每日都这样守在郡主身边?”   云耀皱眉思索:“除了郡主在府里的时候,我们不能进后院,如果郡主要出门,我们就暗中保护,如果郡主像今日这样外宿,我们就在门口为郡主守夜,保护郡主安全。”   薛景恒又问:“你们跟着郡主多久了?”   云耀想了想道:“我们自小被王爷抚养长大,负责保卫王府安全,当然也保护郡主和世子安危,只是从去年年初才被王爷专门指给郡主,只负责保护郡主一人。”   薛景恒心下了然,温言道:“即便如此,明日还要赶路,你们也轮流睡一会儿吧,免得明日精神不好。”   见云耀面带犹豫,又继续道:“我也有些武功底子,必要时候也能保护郡主。”   云起也在一旁附和:“你先去睡吧,如果有事,我会叫你。”   云耀一听这话,乐开了花,感激道:“那就辛苦你了,还有多谢薛大人体谅。”   和两人说完了话,薛景恒觉得崔肆意应该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抬手叩了叩房门,见无人应答,就推门走了进去,没想到崔肆意已经躺在床上,抱着被子睡着了,还发出小猫一样的鼾声。   薛景恒简单洗漱后,抱起她脚下的另一床被子,在地上打了个地铺,躺了上去。   也不是薛景恒不想睡床,只是和崔肆意睡在一张床上,比打地铺还难受。   许是真的累了,许是听着她的呼吸声太过惬意,薛景恒一时倒也没了先前那些旖旎心思,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42章 贪心 你喜欢我吗?   经过三日的长途跋涉, 他们终于进入青州地界。   青州靠近东南沿海地区,与京城风光大不相同。   尽管只是透过车窗走马观花地瞧,崔肆意也觉得新鲜, 甚至感觉这边的空气都比北地清新,清清爽爽还掺杂着些许水汽, 让人心悦神怡。   只是崔肆意还没享受一会儿,就被人打断了。   “黑风寨二当家的在此, 识相的趁早留下金银首饰, 爷爷就放你一马!”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手持大刀, 堵住了他们的去路,身后还跟着二十来个手下,个个手里都拿着武器。   钱财他们自然不缺, 可是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江勉漫不经心道:“你可知站在你眼前的是谁?”   “我管你是谁?今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爷留下买路钱!”   络腮胡子见他们不识好歹,挥舞着大刀,就向江勉冲了过来。   薛景恒嘱咐云起云耀保护好崔肆意,自己也加入了混战。   虽说薛景恒、江勉、云起和云耀的功夫远在这群乌合之众之上, 可他们毕竟占了数量优势, 一场架打下来也要耗费不少时间。   斜眼男子眼见形势不对,萌生退意, 可又想着这些人衣着相貌不凡, 说不定是有厚家底的人, 实在不愿到手的肥鸭飞了。   两相权衡之下,他放弃与薛景恒和江勉搏斗, 偷偷溜到马车旁,想要袭击里面的人。   他想好了,马车里面的人不是他们的主子, 就是姑娘,到时候以里面的人做要挟,不怕他们不乖乖就范。   云起和云耀虽然全力保护马车,但无奈周边土匪太多,应对起来实在有些吃力。   斜眼瞅准时机,跳上车沿。   欲往里面探头时,却被早有防备的崔肆意一脚踹了下去,摔了个屁股蹲儿。   崔肆意犹不解气,一把抓起车里的青花瓷瓶,就往他头上砸,瞬间砸出个血窟窿。   若说斜眼刚才只是想挟持她,可看见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模糊了眼睛后,顿时杀红了眼睛,拿着剑,就向马车狠狠刺去。   薛景恒心里着急,踢了眼前的小贼一脚,就往崔肆意身边赶。   没想到还是被云起抢先一步。   只见云起一个飞身,替崔肆意挡下那一剑,又一剑封了斜眼的喉咙。   “云起,你还好吗?”   崔肆意看着云起汨汨往外流血的右臂,心急如焚,赶紧从车里的应急药箱里翻出棉布,一边胡乱为他包扎,一边着急地直掉眼泪:“怎么办?我也不会!”   云起单手配合牙齿,给自己随意打了个结,轻声道:“郡主不必担心,只是一点儿小伤,属下没事。”   这时,一旁的打斗也落下了尾声。   除了死掉的斜眼和其他五个手下,剩下的包括络腮胡子在内的二十一个土匪,都被竹叶和莫维捆成了麻花,乖乖蹲在地上,不敢起身。   薛景恒走过来,搂了搂崔肆意的肩膀,温柔道:“别怕,没事了。”   崔肆意转身,靠在他怀里,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   看到这幅情景,江勉就是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其实,也不怪崔肆意胆小,自从做了那个梦后,她不愿自己身边任何人出事。   云起打小就护在她身边,她见云起为她受伤,难免心慌。   “薛司业和阮阮先带云起进城看伤吧,我负责将这些土匪送到县衙。”   这是江勉第一次主动退让。   薛景恒想了一想,道:“不妥,现在虽然这些土匪已经被控制住,但他们毕竟人多势众,若是他们一会儿挣开绳子,恐对江寺正不利,我不能留江寺正一人涉险。“   “不如这样,我们将他们串在一起,江寺正在前面牵绳,我和马车在后面看着,左右这离昌远县城也就十几里地,等亲眼见你进了县衙,我再和郡主一起陪云侍卫看伤。”   江勉是大理寺的人,由他送土匪到县衙,确实再合适不过。   云起附和道:“属下亦觉得薛大人说得有理,属下的伤并不要紧。”   江勉细细思索一番,觉得这样确实更稳妥些,点头应了。   两刻钟后,一行人进了县城。   江勉牵着这么一群人招摇过市,自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有那眼尖的百姓认出为首的是黑风寨的二当家,更是欢呼雀跃,大赞江勉侠肝义胆,今日也算为昌远县百姓除了祸害。   到了县衙门口,薛景恒和江勉约定一会儿在城东的归来客栈碰面,然后就和崔肆意一起带着云起到离县衙最近的医馆诊治。   “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这是金疮药,每两日换一次药,半个月就能好清,不会影响公子习武。对了,最近不要碰水,饮食上也要尽量以清淡为主,忌辛辣。”   崔肆意听大夫这么说,总算放下心来,她就怕她害得云起以后都不能习武了。   薛景恒摸摸她的小脑袋,以示安慰。   等竹叶付了诊金取过药后,一行人就到归来客栈稍作休息。   半个时辰后,江勉也回来了。   “我瞧着今日的事不是巧合。”   薛景恒看向江勉:“怎么说?”   江勉抿了抿唇:“那个二当家的说他之所以袭击我们,是因为有属下打探到今日那里会有富商路过,可以干一票大的。”   “但最终的目的应该不是我们,否则大可以派高手来,而不是让一群花拳绣腿的土匪在那里白费力气。”薛景恒轻笑。   崔肆意不愿只有他们两个讨论,眸光流转道:“容我猜一猜,既然我们此行是为了调查五皇兄舅舅陈大人的事情,那么万变不离其宗,这帮土匪多半和陈大人有关,也许有人怕陈大人的罪名太小,还要再添一把火。”   江勉听了,连连拍手称赞:“我竟不知阮阮如此聪慧!”   薛景恒微微侧身,挡住崔肆意的身影,淡淡道:“无风不起浪,即便真的有人指使,也是陈大人自己身上有错,才能被人抓住。”   他和江勉不熟,不打算阐明自己的立场。   至于崔肆意的聪慧,在假徐子进那件事中,他就发现了。   江勉笑了笑:“薛司业说的也是,黑风寨荼毒青州百姓四五年,但黑风寨易守难攻,各地眼线众多,非一县之力可以剿灭,于是青州下辖的三个知县联合起来,想让陈大人这个知州出面剿灭,谁知陈大人胆小如鼠,害怕黑风寨报复,迟迟不敢动手,一会儿说从长计议,一会儿说人手不足,竟一直拖到了现在。”   陈齐光的性子,薛景恒是知道的。   资质平庸,胆小怕事。   也正是因此,他才敢带崔肆意来青州,因为他知道以陈齐光的性子,断断做不出杀他们灭口的事来。   当然,在这里遇见黑风寨土匪,在他的意料之外。   “既是如此,回京后也如实向圣上禀报吧,明日还要到青州调查陈大人强占民宅一事,时候不早了,江寺正早些回房休息。”   薛景恒已经下了逐客令,江勉就是不舍,也只得乖乖出了房间。   谁让薛景恒才是阮阮的夫君呢?   江勉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二日一大早,薛景恒就看见云起雷打不动地出现在两人房间门口。   薛景恒看他一眼,疑惑道:“我昨日已经和云耀说好,让他这两日当值,让你好好休息养伤的,怎么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云起和云耀都姓云,不好区分,薛景恒索性直接以姓名相称了。   “保护郡主是属下的使命,属下责无旁贷。”   云起语气坚定,眼神却下意识地扫了旁边一眼。   薛景恒转身回了房间,陪崔肆意一块用早膳。   崔肆意见他若有所思,主动开口道:“怎么了?”   薛景恒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崔肆意美目圆睁:“这么快就忘了曾经答应我的话?不许别扭的!”   薛景恒神色犹豫:“你有没有觉得云起看你的眼神不纯?   崔肆意吃完一个小笼包,不在意道:“当然不纯了,既有父王命他务必要护我周全的使命感,又有通过与我本人接触发现我身上的聪明才智,进而对我本人产生的敬佩之情!”   薛景恒:“……”   崔肆意本着有误会不能隔夜的基本原则,放下筷子,拉起薛景恒的手,就到外面找云起。   薛景恒这才发现刚才还立在房间门口的云起,已经站到了离房间门口五六丈远的院子中央。   崔肆意开门见山:“云起,薛大人说你喜欢我,你喜欢我吗?”   云起愣了一下,笑道:“属下身份卑微,郡主说笑了。”   薛景恒眸光微深:“是因为身份卑微,还是不喜欢?”   云起垂下头,不好意思道:“实不相瞒,属下的父亲已经在家乡为属下定了一门亲事。”   崔肆意嘻嘻一笑:“你放心,等你成亲的时候,我和薛大人一定送你一份大礼!”   云起拱手道:“多谢郡主,多谢薛大人。”   崔肆意拉着薛景恒回房间,路上还一直杵他胳膊。   “跟你说你多心了,你还不信,现在搞得像我自作多情了,或者像要强行将云起收进后院的恶霸……”   薛景恒的脸登时黑了。   有些事,崔肆意看不真切,可他看得明白。   云起确实爱慕崔肆意,但是他没有必要再去点破。   别说崔肆意已经嫁给他了,即便崔肆意还未出阁,以云起的身份,也绝对不可能和她在一起,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希望崔肆意一颗心都放在他身上。   感情让人贪心,连他也不能免俗。 第43章 过往 你真是乐舒郡主?   案情紧急, 等竹叶来报车马已备好,一行人就上路了。   被知州陈齐光强占宅院的孙志杨,如今在青州城内也算个名人, 所以竹叶稍作打听,就知晓了他现在正带着两个孩子暂居郊外的幻缘庙。   薛景恒不做他想, 打算先去见见这位当事人。   幻缘庙破败已久,杂草丛生, 一进去, 就有一股难以言说的霉味。   想想也是, 若幻缘庙香火鼎盛,无家可归的孙志杨又怎能栖居于此?   只是对于素来养尊处优惯了的崔肆意来说,这味道实在刺鼻, 不自觉地用帕子掩住了口鼻。   江勉知她素来最爱整洁,主动在前为她清理地上的障碍,又挥剑将头顶上的蜘蛛网斩断,免得一会儿吓着她。   “要不你在门口等我?”薛景恒也不忍她受这个委屈。   崔肆意摇摇头,抓紧了他的手臂。   “爹不饿, 阿颖和阿硕吃。”   远处的声音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只见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子从包袱里取出一个脏兮兮的馒头, 上手掰成两半,一半给小女孩, 一半给小男孩。   薛景恒走上前, 问道:“敢问阁下可是孙志杨孙公子?”   “你们是谁?谁派你们来的?”   男子一脸防备地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   薛景恒打量道:“看来我们没找错人, 尊夫人上京告状,惊动圣听, 我们就是圣上派来调查此事的。”   “可有官府的令牌?”孙志杨戒备心很重。   江勉只好取出大理寺的令牌给他看。   孙志杨确认无误,又疑惑地看向崔肆意:“这是?”   薛景恒略带歉意:“是内子,她听说我要出来办差, 也非要跟着来,让孙公子见笑了。”   说完,还怕孙志杨不信,主动递上了国子监的令牌。   孙志杨从前为了生意,去过两次京城,对京城官制也稍有些了解。   想着眼前这位公子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国子监二把手的位置,也是人中龙凤了,再看他身边女子的容貌气度、衣着打扮,就知定是哪位公侯家的千金小姐,母家背景强硬,才能如此不顾礼法地跟着丈夫出来办差,也不怕家中公婆说教。   不过,这些都是旁人家的事情,与他无关,于是略一思索,就向前面走去,焦急道:“请问内子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崔肆意这才注意到孙志杨的右脚有些跛,走路时一瘸一拐的。   “让夫人见笑了,被赌场打断的,说来惭愧,若不是因我腿脚不便,我也不会让内子代我上京,冒这个风险。”   崔肆意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沉迷赌博,败光家产,导致祖宅被卖,母亲自缢,连累妻子也要长途跋涉,上京告状,只为讨一个公道,这妥妥的败家子啊!   她想都不用想,就觉得此人定是面目可憎、好逸恶劳之人,一点儿都不值得同情。   可现下真见了孙志杨,似乎和她想象中的又不太一样。   孙志杨说话斯文,性子看起来也还算平和,包袱里干粮不多,但还是先紧着孩子吃,对妻子也不是不关心。   “孙夫人没事,她现在正在京城的同福客栈休养,只是她身子虚弱,不宜远行,大理寺的于少卿已经为她请了大夫诊治,你不必担心。”   孙志杨的妻子已经被京兆府移交给大理寺,她的情况自然是江勉更清楚。   孙志杨一脸庆幸:“那就好,那就好!”   “现在可以和我们具体说说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吗?我们出京时,尊夫人身体还很虚弱,不能说太多话,所以并没有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   薛景恒看向孙志杨。   孙志杨将草编的蚂蚱随手递给两个孩子,慢条斯理道:“我家里本是开布作坊的,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还算衣食无忧。去年开春,陈齐光找到我,说想买我的宅院,可我那宅子是祖上传下来的,祠堂里还供奉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我自是不愿卖,就拒绝了。”   “没想到陈齐光仍不死心,又来找了我几次,但是我的答案还是一样,许是见我态度坚决,陈齐光后来就没有再找过我了,我也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毕竟陈齐光管着整个青州,又是皇亲国戚,想买个合心意的宅子,还不容易?”   “我和内子手脚勤快,作坊的生意也蒸蒸日上,去年十月,还接到一个大订单,若是顺利交货,能赚不少银子,为此我将手边的钱都投了进去,还背着家母和内子,向朋友借了一些,用于买原料,可是不知是哪出了问题,还是单纯运气不好,这批布掉色掉得厉害,买家不满意,我也就被退了订单。”   “我万念俱灰,一时间不知该怎么面对家母和内子,更不知用什么还朋友的钱,就在这个时候,强子说愿意借我一百两让我翻翻本。强子我是认识的,毕竟平日里做生意,也少不了和这些地痞流氓打打交道,我以前也请强子喝过两次酒,又听他说输了也不要我还,赢了还给他本钱就是,一时没忍住,就跟着他进了赌坊。”   “起先我连赢十几把,赚了两千多两银子,我心中欣喜,想着将买订单的成本赚回就收手,可是赌坊里哪有常胜将军?我玩到二十把的时候,就将钱输了个精光,我心中不甘,又向强子借钱,强子也没有拒绝,又借给我三次,可是无一例外,统统输光了,强子劝我,要玩就玩次大的,一次就能翻本。”   “我当时正在兴头上,也被冲昏了头脑,有些心动,强子说我没有本钱,不如拿宅子押注,我心中惊慌,连忙拒绝,他又说他听骰子极准,可以偷偷告诉我点数,只要赢了,分他一百两辛苦费就行。强子在青州城掷骰子有些名气,听他这么说,我也没有怀疑他的能力,还承诺赢了给他三百两,就这么我在赌坊按了手印签了字。”   “结果你们也知道,输的血本无归,我和我的家人被赌坊的人从宅子里赶了出来,宅子也被他们收走了,家母对我很是失望,说自己教子无方,对不起孙家的祖宗,上个月,在后山的大树上上吊自缢了……”   江勉虽然心地善良,但他在大理寺任职,关于赌博误入歧途的故事,听了不说一千个,也有八百个,听得多了,自然也就没感觉了,于是只是例行公事道:“那你又是如何确定此事与陈大人有关?”   “我们被赶出来不过几日,就见陈府的下人往里面搬东西,我跑去问赌坊的人,赌坊的人只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还说我一介草民,还想和知州大人争,真是不自量力。”   “我这才明白从强子找上我那一刻,这个局就开始了,我一时气愤,和赌坊的老板理论了两句,结果被几个打手抓住,在门口狠狠揍了一顿,腿也被他们打瘸了,现在想来,还真是可笑!”   薛景恒沉眸:“既是输光家产,身无分文,尊夫人又是如何上京的?”   孙志杨微哂:“我虽落魄了,所幸这世上还是有好心人的,前些日子,我遇上一个姓吴的商人,说是昔年受过家父恩惠,现在见我如此境地,心中不忍,大骂陈齐光鱼肉百姓,不择手段,又赠予内子一百两,助她上京告状,求一个公道。”   薛景恒继续道:“那你可知为何尊夫人不找刑部,不找大理寺,偏偏要找一个没有实权、传闻中骄纵成性的乐舒郡主?”   崔肆意听他这样说自己,幽幽地瞅了他一眼。   孙志杨叹了口气,无奈道:“大人有所不知,其实去年年底,内子就到大理寺递过状纸,没想到石沉大海,再无音信,这次还是经吴兄提醒,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吴兄说陈齐光是五殿下的亲舅舅,在京中必有人护持,与其去衙门,不如先找乐舒郡主。”   “乐舒郡主是圣上的亲侄女,平日里嚣张跋扈,行事毫无禁忌,若是能得她出手相助最好,若是不行,也要当着她的面,在街上喊出五殿下与陈齐光的关系,以此扩大影响,让刑部和大理寺必须接下这个案子,现在见两位大人前来,想来也是吴兄的法子奏了效。”   薛景恒抬眼:“请问我们是否能见这位吴公子一面?”   孙志杨摇了摇头:“吴兄说他虽有心帮我,但又怕陈齐光报复,内子上京那日,他就坐船南下了,我只知吴兄全名吴录,其他的一概不知,人海茫茫,想要再找到吴兄,只怕不易。”   果然,挑拨完了,人就不见了,也在意料之中。   薛景恒淡声道:“好了,孙公子这边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现在请孙公子和我们一块去陈大人府上,我们也好了解一下陈大人那边的情况,必要时,可能还需要孙公子和陈大人当面对质。”   孙志杨一听这话,立马变了脸色:“你们难道是替陈齐光上门做说客的?”   江勉不解:“这话从何说起?”   孙志杨甩了甩袖子:“家母过世后,陈齐光也曾到这里找我,说要请我到府上暂住,又说要将祖宅还给我,可是是他设下此局,害家母早逝,我又岂能承他的情?不让陈齐光受到惩罚,我孙志杨誓不罢休!”   崔肆意随意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悠悠然道:“是啊,设局之人心思歹毒,你孙志杨就没有一点儿错,都是别人害你的,是别人抓着你的手进赌坊的,是别人抓着你的手按手印的!”   孙志杨被她说得汗颜,崔肆意却没有停止的意思。   “孙公子自是高节迈俗、冰壑玉壶,只是可怜两个孩子每日餐风露宿,小脸都黄了,哪里还有这个年纪孩子的活泼劲儿,也不知孙夫人在京城会不会心疼……”   “那如果我去陈府,你们又如何保证我的安全?万一我和孩子被陈齐光灭口,怎么办?”   见孙志杨败下阵来,崔肆意在心中轻笑。   虽说孙志杨是受害者,她不该说受害者的不是,可这孙志杨还真是有一股憨劲儿,怪不得被人算计至此,还惦记着那位吴兄的好。   “恕我直言,陈大人要是想杀人灭口,你哪能站在这里和我们说话?”   “不许调皮!”薛景恒轻斥。   崔肆意冲他不满地努努嘴,又转身看向孙志杨。   “实不相瞒,我就是你口中那个嚣张跋扈、行事毫无顾忌的乐舒郡主,如果陈大人真要灭你的口,估计也得带上我,那么我父王不会放过他的。”   “你你……你真是乐舒郡主……”   孙志杨瞬间结巴,可转念一想,眼前的姑娘确实美得出奇,言行举止不像寻常闺阁女子。   若她真是乐舒郡主,那么跟着丈夫出门查案也就不足为奇了,毕竟还没有哪个婆婆大胆到要和她对着干。   崔肆意微微一笑:“是与不是,到陈大人府上就知道了,陈大人认得我的!” 第44章 牵扯 起风了,回来吧。   陈齐光蠢是蠢了点, 但还不是个傻子。   幻缘庙附近早就被他安排了人手,以防孙志杨出了什么事,再赖到他身上, 所以一行人到陈府时,陈齐光早就穿戴整齐、恭恭敬敬地站在大门口迎接了。   “下官见过乐舒郡主, 见过薛司业,江寺正有礼。”   崔肆意、薛景恒和江勉也纷纷向陈齐光回了礼。   别管此事结果如何, 陈齐光既然是五皇子的舅舅, 他们面上的礼数, 断不能少。   这下孙志杨是真的相信了,那个美貌姑娘真的是乐舒郡主,至于其余两个男子, 一个比陈齐光品级高,一个和陈齐光是同级,他觉得他的案子又有希望了。   崔肆意出言提醒:“陈大人先让人带孙公子和两个孩子下去安置吧,我看这两个孩子怕是饿坏了。”   “对对对,管家快带人下去, 记得给两个孩子多准备些吃食, 好好照顾。”   自从听说陈母死了、孙钱氏又去了京城告御状,陈齐光这心里是惴惴不安, 早就想请孙志杨到府里商议个章程, 可没想到孙志杨见了他像见了狼似的, 还说要是再逼他,他就要自尽, 吓得陈齐光是进也不能,退也不能。   做官做得委屈到这个份上,他陈齐光应该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见孙志杨恶狠狠地带着两个孩子进门后, 陈齐光才将崔肆意、薛景恒和江勉三人客客气气地迎到了正堂。   “薛司业、江寺正,快给下官出个主意吧,下官最近都快愁死了!”   陈齐光背着手在屋内踱来踱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薛景恒啜了口茶,轻声道:“敢问陈大人为何铁了心要那孙家的宅子?”   陈齐光停下步子,勉强镇定道:“去年开春,下官母亲身染急症,昏迷不醒,有人说可能是邪灵作祟,让下官去请人除祟,下官不信这些,但想着母亲身子要紧,请就请吧,正好那日有道士路过青州,下官就将他请来为母亲除祟,别说这一张符下去,母亲真的醒了过来。”   “可那道士又说,这符治标不标本,下官这宅子阴气太重,易生邪祟,年轻人倒不打紧,可不利于年迈之人养病,又说城南孙志杨的宅子最好,若是能买下来,让母亲住进去,必能身体康泰,延年益寿。下官想那就买吧,谁知那孙志杨是个一根筋,好说歹说都不应,真是愁死个人!”   江勉接过话:“所以陈大人就找赌坊的人设了这个局?”   “哎呦,我的江大人,下官哪有那么不堪?只是去年年底下官母亲病重,下官心里着急,就又想起孙家的宅子。这时强子上门拜访,说有法子可助下官得到孙家的宅子,下官听说强子和孙志杨吃过几次酒,还以为他们俩关系不错,可以帮忙在中间做个说客,还特地许了他酬金。谁能想到那小子用了这么龌龊的手段?可真是坑死下官了!”   “尽管如此,下官为了母亲的身体,还是让母亲先搬了进去,想着私底下再补贴孙家一些银子。谁知这孙志杨软硬不吃,一心要告下官。上个月,孙母又在后山上了吊,下官吓得是连夜让母亲搬了出来,又说要将宅子还给孙家,孙志杨也不接受,誓要和下官拼个你死我活,这些时日,母亲的身子也是时好时坏,也不知是因为离了孙家那宅子,还是因为下官这档子事?”   晚膳后,一早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竹叶回来了。   两相对比,与孙志杨和陈齐光所说如出一辙,看来两人都没有说谎。。   妙!   这局设得真是巧妙,崔肆意听了都想给幕后之人鼓鼓掌。   布局一年,动用多人,台前幕后,双线入手,有唱红脸的,有唱白脸的,直让人感觉巧得离谱,可若是真要找证据,却又难上加难。   吴录怕陈齐光私下报复,跑了。强三挨了陈齐光训斥,跑了。陈母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去年放出去嫁人了。道士云游四海,更是不知所踪!   薛景恒轻声道:“既是如此,明日就回京吧。”   江勉疑惑:“不查了?”   薛景恒颔首:“查不出结果的,如实向圣上禀报就是。”   江勉其实也隐隐有这种感觉,现下听薛景恒这么说,也不再坚持,推门走了出去。   “孙母到底是不是自杀?”这是崔肆意最关心的问题。   孙母的死就是整个案子最激化情绪的点,如果孙母没有死,孙志杨和陈齐光还有和解的可能,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陈齐光并非阴险狠毒之人,也不至于真把孙家人逼入绝境。   如果有心人想要激化两家的关系,杀了孙母,再掩饰成自杀,也不是没有可能。   “是自杀,我看过仵作的验尸报告,而且刘仵作是陈大人的心腹,退一万步来讲,即便刘仵作被人收买了,还有陈大人,陈大人为官不精明,可在尸体查验上,没人比他精通,他亲自查验过孙母的尸体,若是他杀,瞒不过他的眼睛,不过,是不是教唆自杀,就不得而知了。”   崔肆意点点头,她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这样说来,陈大人本身的罪名也不大,想来幕后之人的目的就在于牵扯出五皇兄以权谋私、偏袒舅舅、压下了大理寺的折子之事,仁善却不够清正,心肠太软,原则不强,这个突破点找得也很准。”   薛景恒沉思道:“也许不止如此,可能还有后招。”   崔肆意喃喃自语:“若是真闹出了大动静,皇伯父也许还会好好查一查,可说到底,这事更像一场乌龙,唯一死去的孙母,也没有任何他杀的迹象,皇伯父即便疑心幕后有人操纵,但终究还是怪五皇兄自身不修、给人钻了空子多一些,耗时一年,又将分寸掌握得刚刚好,我倒好奇是哪位皇兄的手笔!”   薛景恒用茶水沾了沾手指,在桌上写出一个“三”字。   崔肆意心中微惊,但很快恢复如常,又联想到一年前的事情,压低声音道:“难道小蜜蜂那次也是?”   “八九不离十,在那之前,他曾私下对我示好,但被我婉拒,加上伯父支持九殿下,估计他觉得我也会支持九殿下,而且圣上还算看重我,我又是伯父认定的薛家下一代的继承人,所以想防患于未然。”   薛景恒语气如常。   崔肆意的心却越来越沉:“那后来为何又……”   “后来又过了些时日,圣上问我九殿下性情如何,我说九殿下年纪太小,还不容易看出心性,算是委婉地反对立九殿下为太子了,所以也因此和伯父吵了一架,但也令那位放了心。”   还有一个原因,薛景恒没说,就是他现在娶了崔肆意,成了赵王府的女婿,若是不明不白地死了,赵王府也会穷追不舍,到时候牵扯就太大了。   毕竟一次是意外,是西凉,两次三次,就要被人怀疑了。   崔肆意还沉浸在对三皇子手段的震惊中。   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可他比平庸愚笨的大皇子、沉迷泥塑的四皇子和心慈手软的五皇子也强太多了吧,早在三年前,就埋下了各种棋子,也算伏线千里了。   她突然开始庆幸自己嫁给了薛景恒,否则她自己一个人,肯定应付不来的。   薛景恒正想着事,没注意崔肆意已经坐到了他腿上,一双小手紧紧环住他的后颈,小脑袋软软地靠在他怀里。   “怕了?”他一边说,一边为她顺毛。   怀里的人摇了摇头,细声道:“只是这样安心。”   “好。”薛景恒嘴角划过一个极浅的笑容。   薛景恒和江勉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于是一早就派人向陈齐光辞行。   一听说他们要走,陈齐光急得是两眼直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到了他们住的小院。   只听江勉对孙志杨道:“孙公子放心,我们回京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不出意外,孙夫人过几日也该回来了。”   陈齐光心中更是惊慌。   孙志杨神色欣喜,拱手道:“多谢两位大人,多谢郡主。”   好不容易等到孙志杨回房看孩子,陈齐光终于有机会插嘴:“薛司业和江寺正能不能先给下官透个底?还有郡主,下官曾听五殿下提起您,说您的性子是最最宽和的,能不能帮着下官问问薛司业?”   这是把她五皇兄都搬出来了?   崔肆意心中想笑,陈齐光到现在还没看出这幕后的人针对的,根本就不是他啊!他可好,上赶着给对方递把柄。   薛景恒不愿他叨扰崔肆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陈大人好好照看孙公子和两个孩子,若是有余力,尽快带衙役将黑风寨平了最好。”   “薛司业有所不知,黑风寨的手段可是瘆人得很,下官实在怕有去无回……”陈齐光一提起黑风寨,牙齿都在打颤。   “种地最安逸,陈大人自己选吧!”   就连一向最好性儿的江勉,也受不了陈齐光的蠢劲儿了。   话已至此,一行人不再理睬陈齐光,径直出了门,启程回京。   连续赶了三日路,崔肆意也有些疲倦。   这日,他们在霸州下面的一家客栈歇脚。   没想到掌柜别出心裁,还在客栈后院里栽了许多花花草草。   崔肆意坐在杨树下的石凳上乘凉,看远处的太阳一点一点落下,听头上的鸟雀叽叽喳喳,不是多惊艳的风景,却让她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阮阮。”江勉盯着她侧脸。   崔肆意不知他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也笑着回了一声“表哥”。   江勉随手捡起一个杨絮,柔声道:“我还记得秀水街那边,也有一棵杨树。”   崔肆意悠闲地晃了晃双腿,莞尔一笑道:“是啊,那时哥哥还把杨絮当虫子吓唬我,多亏表哥一直护着我。”   江勉浅笑,眼中满是眷恋:“那时候多好啊!我最近时常在想,如果我早些让母亲向舅母提亲,或者我自己再勇敢一点儿,早些向你表明心意,现在陪在你身边的,会不会就是我了……”   “不会。”   崔肆意打断他的话,温柔道:“我喜欢薛景恒,我想再来一次,我还是要嫁给他的,至于表哥的心意,我心中虽感动,却无法回报以相同的感情,惟愿表哥早日解开心结,觅得佳偶,我等着喝表哥表嫂的喜酒。”   说着,将腰间的荷包解下,取出里面的石头,递给他:“对了,这个我出京时就带在身上,却一直忘了还给表哥,现在也该物归原主了。”   江勉没有接,崔肆意只好将它放到江勉身旁的石凳上。   “起风了,回来吧。”   薛景恒立在廊下,衣袂飘飘,面容清浅。   崔肆意不知道他听去了多少,但还是笑着向他走去,主动牵起了他的手。 第45章 安心 今天比昨天更爱你一点了。   三月十三, 一行人回到京城。   薛景恒和江勉将青州所见所闻如实禀告景祐帝,不加一句个人判断,全交由景祐帝自行分辨。   同日, 御史大夫吕卫良上书弹劾青州知州陈齐光强占民宅,放纵匪患, 无德无能,实为国之蛀虫, 又弹劾五皇子滥用职权压下诉状, 徇私舞弊包庇亲属, 致使普通百姓求助无门,只得含冤受屈。   无独有偶,刑部郎中颜似水也上书弹劾五皇子去年瞒报前新州知州霍思贪污赈灾银两一事, 只命人私下补齐,自己也从中贴补不少,还附有两人来往书信作证,说是从霍思家中搜查所得,只是碍于五皇子权势, 一直没有上呈。   霍思去年已被流放, 颜似水现在才站出来指认五皇子,其中的弯弯心思, 逃不过明白人的眼睛, 这是在向某位皇子递投名状了, 也是押准了五皇子再无登基可能,否则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 将人得罪死了。   景祐帝一时间发了雷霆大怒,幸好陈齐光还多少有点脑子,用了四百里加急向景祐帝上了请罪状。   折子上说自己已经亲自带衙役踏平了黑风寨, 虽是受了点儿小伤,但也是自己罪有应得,请景祐帝不必挂怀,又解释孙家祖宅之事始末,实属误会,自己并无强占之心,薛江皆可作证,现在已将孙家人妥善安置在了府上,稍后便将宅子双手奉还,最后说五殿下押下折子,只是为了给自己处理时间,没想到自己处理不妥,反倒拖累了五殿下,让景祐帝重惩他一人就是,千万不要牵连五殿下。   一封折子说的也是有理有据,言辞恳切,就连一向看不上陈齐光的崔肆意,也觉得他还不是那么无可救药。   果然,景祐帝看完折子后,这气总算消下去些。   两日后,关于此事的处理结果,终于下来了。   陈齐光身为朝廷命官,不该与民争利,于孙家祖宅一事处理不妥,又生性懦弱,放纵匪患多年,不过,念在其知错就改,主动安置孙家父子、归还其祖宅以及平定匪患的份上,特予以宽大处理,即日起贬为博兴县知县,望其日后能洗心革面,造福一方。   五皇子私德不修,罔顾法纪,让朕甚感心寒,即日起革去朝中一切职务,于皇子府闭门思过三个月,望其常思己过,善修其身。   “在为五殿下的事情忧心?”   薛景恒下衙后,就看见崔肆意一个人看着窗外发呆。   崔肆意皱眉:“经此一事,五皇兄的仁善之名算是消耗殆尽,恐怕日后再无翻身可能。”   也就不能登基后护着她了。   可惜了,皇子中,她和五皇兄的关系算最好的。   当然,这句话她没说,她也怕薛景恒觉得她太过功利。   薛景恒宽慰道:“其实,早早退出夺嫡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看四殿下,就没有人想着法子要算计他,日后做个富贵王爷,日子倒也逍遥自在。”   崔肆意原先也有些看不上四皇子。   在她看来,好男儿志在四方,天天围着堆泥巴算什么?若是偶尔为之,也就罢了,可每日当成了正经事,难免让人觉得没出息。   可现下听薛景恒这么说,却觉得她四皇兄也许才是大智若愚之人,想不开的,反而是他们这群自恃聪明的人。   她喜肆意张扬,四皇兄喜泥塑工艺,她非四皇兄,焉知四皇兄之乐?   原是她狭隘了!   五皇子的风波刚过,宫里又传出一条爆炸性消息,九皇子早殇了!   薛律乍闻噩耗,当场就晕了过去,周氏和薛景润连忙请了府医来看,府医说是急火攻心,只需服些清热解毒、镇惊开窍的汤药,好好休养就是,薛府上下这才放心。   崔肆意在世安苑里也是坐立不安,薛景恒上衙到现在也没回来,她一时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幸有赵王妃派人递来消息,说是自己已经进宫陪孟皇后了,让她不要出门,不要多问,只静静在府中等消息就是。   晚上,她已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却隐约见床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九殿下真的不在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肆意一见薛景恒,也顾不上睡觉,连忙抓着他的手,问了起来。   薛景恒微微颔首:“半个月前,九殿下听说平阳侯嫡长孙有一只漂亮的小白狗,心里喜欢得紧,就想法子求皇后娘娘要了来,也不知是那狗认生,还是九殿下打了那狗,总之九殿下被那狗抓伤了,又怕皇后娘娘责罚,就忍着没说。”   “没想到昨个儿夜里发了疯似的撞墙,太医赶到时,人已经断了气,那狗也死了,太医说是瘪咬病,发病时已经迟了,现在平阳侯和平阳侯世子正跪在御书房门口,求圣上赐罪。”   命运当真就逃不过吗?   她预知先机,和薛景恒救了九皇子一次,结果九皇子还是死了,只是多活了一年。   崔肆意着急道:“那皇伯母呢?可还好?”   孟皇后抑郁成疾病逝,景祐帝悲戚过度,才给了有心人政变的可乘之机!   薛景恒温言道:“我听圣上说皇后娘娘虽然悲痛,但还记挂着腹中的孩子,又有岳母在旁,时时宽慰着,情绪还算稳定。”   对,还有孩子,她差点忘了这个!   想到这里,崔肆意还稍稍心安些。   “对了,你可去看过了伯父?”   薛景恒一边脱下外袍,一边道:“一回府,我就去了,伯父已经醒了过来,有伯母陪着,精神也还好。”   崔肆意眼带疑惑:“你今日不去书房了?”   “我看你状态不好,今晚就在这里陪你。”   崔肆意心中涌过一股暖流,突然就没那么怕了。   是为了她上次说的话吗?有他在身边自己会安心那句。   没想到他竟这样放在心上。   崔肆意扑到他怀里,踮起脚尖,主动在他下巴印下一个吻。   “我发现今天好像比昨天更喜欢薛大人一点儿了。”   “快睡觉!”   薛景恒面色微红,嘴上还偏要催促她。   这一晚,两人相拥而眠,崔肆意睡得很香。   因为她知道,即便天塌下来,也有个高的薛景恒帮她顶着,她只要窝在他怀里、说喜欢他就好了。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纱帘,暖洋洋地洒在崔肆意脸上时,她才慢悠悠地醒了过来,伸手摸了摸左边的床铺,却发现空空如也。   茴香一边伺候崔肆意穿衣,一边道:“大人一早用过早膳就上衙了,说郡主昨夜睡得晚,让奴婢们不要吵醒您。”   崔肆意心中熨帖,连带着嘴角都弯了起来。   茴香见自家郡主神情,就知郡主对大人也定是上了心。   虽说做奴才的不该插手主子的事,可她家郡主当初让她找大人的资料,与其说是心生爱慕,更像是另有所图,可看着大人待郡主那一腔情意,她总怕哪日东窗事发,大人知道郡主心思不纯后,两人会闹得不可开交,说不定还要成为一对怨偶。   不过,现下好了,既是两情相悦,再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午后,崔肆意得到了宫里发布的关于九皇子早殇的官方消息。   许是觉得瘪咬病的名字不好听,景祐帝对外宣称九皇子是在假山上玩耍、失足摔下而死,倒无端和梦里的死因合上了一些,又说自己和皇后乍失幼子,心中深为悲恸,特追封九皇子为明慧太子,以太子礼仪下葬,命大臣百姓为其守丧一个月,这段时间内,禁民间嫁娶、宴请歌舞等。   其实,崔肆意知道以九皇子虐待宠物、鞭打宫女的品行,根本配不上“明慧”这个谥号,但是人都死了,又是景祐帝和孟皇后唯一的嫡子,面上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   一个月后,国丧期满,孟皇后腹痛发作,快要临盆。   崔肆意陪赵王妃还有一众宗亲女眷,早早就恭候在长乐宫殿内等消息。   “生了,生了,恭喜圣上,皇后娘娘生了位公主!”接生嬷嬷笑着出来报喜。   景祐帝沉默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笑道:“公主也很好,这还是朕膝下第一位公主!”   闻言,众人也纷纷向景祐帝道喜。   这时,一个太医手提药箱、神情凝重地走了出来。   景祐帝疾走两步,眼神关切道:“皇后可还好?”   “启禀圣上,皇后娘娘母女平安,只是皇后娘娘原本身子就不太好,刚才又经历难产,身子受损严重,不过,只要悉心调养,不会有大碍,只是恐怕以后都不能生育了,是微臣无能。”   太医跪在地上,以额抵地。   景祐帝抬了抬手,轻声道:“罢了,只要皇后身子没事就好。”   崔肆意知道,这京城的风向又要大变了!   九皇子早殇,孟皇后这次生了公主,而且以后再不能生育,这就意味着不会再有嫡子了,那么这储位只会落在五位庶出的皇子身上。   而能伺候孟皇后生产的太医定是孟皇后的心腹,他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要挑她们这群人都在的时候说,也就是说这是孟皇后在向几位庶出皇子求和了,以此来保自身和公主无虞。   高贵如皇后,也不得不卑微至此!   崔肆意心中蓦然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凉之感。   当然,这步棋虽下得卑微,但却正好下在了几位皇子的心坎上。   只要孟皇后像她说的不再有孕,他们也不至于傻到去动孟皇后和公主,甚至哪怕孟皇后自己生了重病,他们都要为她遍寻名医。   原因无他,景祐帝爱重孟皇后,只要孟皇后还在世,就永远不会再有嫡子,反之,若孟皇后不在了,另立有可能诞下嫡子的新后,那才是对他们大大的不利。   “阮阮还愣着做什么?快跟我进去看看你皇伯母。”   崔肆意的心绪被赵王妃打断,笑着迎了上去。   说是让她看孟皇后,可孟皇后身边里里外外围了一圈人,哪轮得上她这个小辈?   于是她转身看了看奶嬷嬷怀中的公主,红红的脸蛋,卷卷的头发,眼睛紧紧阖着,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小嘴一张一合,还在不停地吐着泡泡。   看着眼前这小小一团,崔肆意的心突然就软了。   公主好啊,将来不管哪位皇子登基,也不至于要为难她这个妹妹,若是碰上个好名声的,更会善待孟皇后这个嫡母和她这个嫡妹,如此平安一生,就再好不过了。 第46章 摇晃 慌忙将她扑到床上。   大梁第一位公主诞生, 又是嫡出,景祐帝当场就赐下“荣安”的封号。   荣安荣安,荣华平安, 景祐帝对荣安公主的期许,在封号中就可见一斑。   可能是为了安抚孟皇后的心, 也可能是为了一扫九皇子早殇带来的忧郁气氛,景祐帝在甘泉宫设宴, 招待群臣, 庆祝荣安公主的出生。   上行下效, 民间嫁娶作乐也逐渐恢复如常,九皇子早殇的阴霾,就像一阵风似的, 被吹得无影无踪。   唯一难以忘怀的似乎是薛律这位老师,还因此染上了咳疾。   薛景恒倒了一杯茶,双手递了过去:“伯父喝口茶,润润喉咙。”   薛律抬了抬手:“不必,你坐。”   薛景恒只好依言坐下。   薛律语重心长道:“其实, 我心里也知道以九殿下的品行, 只怕难堪大任,可碍着他嫡子的出身, 又是我自己的学生, 总想着将他教上正途, 现在他不在了,也许这就是注定的命数, 明日我会向圣上请辞,日后由你在朝中,继续为薛家争光!”   薛景恒起身:“伯父, 这万万不可……”   薛律将他按回座位上,郑重道:“你先听我说,这两年,我的身子已是大不如前,于政事上也是力不从心,经此一事,心中更是郁结难舒,连带着以前的咳疾也犯了,你就当体贴我,让我多活两年吧。”   “而且我曾做过九殿下老师,现在嫡子一脉断绝,将来不管是哪位皇子登基,我的日子都不会好过,倒不如现在急流勇退,换圣上对你彻底放心,要知道,自古以来,父子乃至伯侄同朝为官,都是大忌。”   既然薛律以自己的身体不好做筏子,薛景恒也不好再推辞,终是点头应了。   四月十五,薛律向景祐帝上书,以年事已高、力有不逮为由自请辞去太子太傅一职,景祐帝再三挽留,但见薛律态度坚决,只好答应,又加封了薛律太子太保的荣衔,着意赏赐了许多珍奇古玩。   急流勇进的人很多,但能急流勇退,推别人上马,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子侄,也很少有人做到。   薛律算一个,也是有大智慧的人。   隔日,宫里旨意下来,薛景恒调任吏部侍郎。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薛律用自己的隐退,在给薛景恒铺路呢,对亡弟所出的侄子,能做到这般,怎能不让人钦佩?   自此薛律在京中的贤名,更胜从前。   崔肆意心里很满意,虽然有些变数,但基本上,还是按照梦里的轨迹在发展。   薛景恒果然又要成了权臣,她这步棋算是走对了,但又隐隐担心梦里的那些黑衣人什么时候会来,可转念一想,景祐帝和孟皇后身子康健,政局也算稳定,估计一时半会,也出不了事,于是又开始放心过日子了。   她这边给薛景恒预备了好酒好菜,准备晚上和他好好庆贺一番。   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茴香怯弱的声音:“郡主,大人派人传话说晚上吏部魏文斌魏尚书在醉春楼做东,不能回来用膳了,让您不要等他了。”   得,这才升了官,就忘了她这个糟糠之妻,去外面花天酒地了!   男人果真靠不住!哪个男人都一样!   崔肆意一边在心里腹诽,一边大口大口地吃起面前的烤肉,怕烤肉腻人,还时不时地夹两口菜叶,等吃得差不多了,又喝了一小碗酸梅汤。   吃饱喝足,顿时觉得心里舒坦多了。   她可不是什么顾影自怜的闺中少妇,不管薛景恒在不在,她都不会亏待自己。   “茴香,咱们去院子里消消食,一会儿回来,你把上次买错的话本统统给我找出来,薛景恒不是不让我看吗?我偏要看,气死他!”   说是这么说,崔肆意心里还是有气的。   可这话,茴香哪敢应啊?   只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心里却盼着大人能够早些回来,让郡主忘了这茬,否则郡主回头挨了大人责罚,搞不好又要怪到她们身上。   眼看着崔肆意已经在院子里转了两圈,茴香这心里是愈发着急。   “咱们回去吧,我要看话本了。”   “奴婢这就去找。”   茴香嘴上应着,脚下的步子挪得却比蜗牛还慢,只盼着能有奇迹发生。   “奴才见过二公子。”   听外面传来小厮行礼的声音,茴香如释重负。   崔肆意面色淡淡,不以为然,提着裙子径直向屋里去了。   就连薛景恒站到她面前,她也没有主动说话。   薛景恒不知她心思,只是将怀中的黄梨木盒子取出,递给了她。   崔肆意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但还是接了过去。   打开一看,竟是一支粉色水晶步摇,前面是一朵海棠花,后面还有两片小小的碧玉叶子,三条流苏垂下,更显晶莹剔透,灵气逼人。   只是好像有些眼熟,许是在哪个首饰铺见过吧。   崔肆意没有多想,他一个大男人,难道还指望他亲手给她做不成?有这份心思,就已经很难得了,更何况颜色样式,也是自己喜欢的。   崔肆意随手将步摇插到发髻上,然后提着裙子,在薛景恒面前转了个圈圈。   “好看吗?”   她今日穿的是粉红色曳地雪绢裙,和头上的步摇正好相配。   薛景恒只觉得她这一转,把自己的心神都晃乱了,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好看。”   崔肆意难得见他不别扭,一把拉下他脖子,在他右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薛景恒正神游太虚,又见那人在自己身上嗅个不停,突然垮了脸道:“有脂粉气,你去青楼了?”   薛景恒沉了脸:“没有,在醉春楼,有两个舞姬。”   崔肆意继续道:“跳得好看吗?”   薛景恒点头:“还不错。”   崔肆意蹙眉:“这种时候,你不应该说没看清或者不知道吗?”   薛景恒忙道:“抱歉,我没想到。”   崔肆意表面生气,心里终于想到治他的法子。   “你先去书房洗漱换衣,一会儿再过来,我有礼物给你。”   薛景恒心中疑惑,却也知她不喜其他女子的脂粉气,也怪他回来时走得急了,一心只想早点将步摇送给她,忘了应酬后,该先去书房换衣服,难怪招她嫌弃。   两刻钟后,他再次踏进世安苑,却隐约听见屋里传来一阵琴声。   他抬脚进屋,见那个好像叫茴香苗的丫鬟正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抚琴,而白色轻纱后那个翩翩起舞的曼妙身影,不是崔肆意,又是谁?   薛景恒在桌边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   只见她背对着他扭腰甩袖,徐徐起身,束带摇曳,轻盈灵动,忽而又转过身来,衣袂飘飘,裙裾飞扬,腰间环佩亦随她转动在空中起舞。   薛景恒的心跳漏了一拍,感觉她一甩袖,一转身,都甩在了他身上,转在了他心上。   甩袖掀起的轻风,拂动纱帘,正碰上她回眸一笑,顾盼生姿。   他终于捕捉到崔肆意的美,恨不得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像是获悉了他心思,崔肆意转着圈向他走来,一个旋转,坐在了他腿上,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攀上了他的后颈。   崔肆意为了跳舞,专门换了广袖裙,这时抬手,不经意就露出一段瓷白皓腕。   鼻间是她身上清香,眼前是她滑腻肌肤。   薛景恒觉得自己要疯了!   幸而有眼色的茴香早已悄悄退了出去,薛景恒再无顾忌,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快步向床边走去,匆忙将她扑到床上,却只敢在她肩头喘息。   只见他额上布满丝丝薄汗,眼眸微阖,一张俊脸因情欲失去往日清冷,变得更加诱人。   偏崔肆意这个未经人事的,看见他这副动人的模样,还想去亲他。   “别闹。”   薛景恒一开口,连声音都哑了。   崔肆意终于明白过来现在的情况。   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狼狈的样子,不禁心疼道:“我帮你纾解。”   薛景恒的眸子亮了一下,忽又暗了下来:“还是算了。”   崔肆意笑了笑,在他耳边轻声道:“有什么好害羞的呢?你是我夫君,是我喜欢的人。”   说完,也不待薛景恒回话,就将他推了起来,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薛景恒任由她去解自己的腰带,害怕她看见自己微红的脸,还是将头靠在了她肩上。   崔肆意觉得这样的他很像一个别扭又害羞的孩子。   薛景恒本意是不想让她看清自己的神情,殊不知这样的姿势,会让他的喘息声愈加清晰地传到她的耳中。   崔肆意一开始还面红心跳,可时间久了,只觉得手酸,人也很困,好不容易帮他纾解下去了,人也困得倒在了他怀里。   薛景恒先将自己的衣裳整理好,又抱着她去里间洗手,最后把她抱上床,为她盖好被子后,自己才去沐浴。   回来后,看见她睡颜,薛景恒站在床前有些出神。   从前他觉得他应该娶一个贞静温婉的女子,能为他操持好后宅事务,让他无后顾之忧,一心扑在政事上,至于相貌,只要端正就好。   崔肆意别说让他无后顾无忧了,他的忧虑都是崔肆意带来的,经常要把他气个半死。   至于容貌,也太娇艳了些……   罢了,二房只有他一个人,也没有多少事务,能有个人让他开心最要紧。   以前下衙后,他还会顺路去书铺看看,有时也会和沈融谦下下棋,可自从娶了她,每日一下衙,这双脚就不听使唤地往回走,即便偶有应酬,忙完了,也要立刻飞奔回来,就怕惹了她伤心。   沈融谦说他是被美色迷了眼睛,要是从前,他定要与沈融谦理论一顿。   可现在,他着实有些气短……   薛景恒叹了口气,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阮阮,要快点过生辰才好。 第47章 波折 只怪夫君美色误人。   古人说乐极生悲, 这话放到崔肆意身上,一点儿不假。   好不容易因为荣安公主的出生,宫里的情况还算稳定, 她和薛景恒的感情也越来越好,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结果她不争气地病倒了。   偏这病又来得十分古怪,像是风寒, 可连续喝了两三日的汤药, 一点儿也不见起色。   薛景恒刚到吏部, 需要熟悉的事务不少,但心里记挂着她的身体,还是一下衙就往回跑。   “今日可好些了?”   崔肆意靠在帛枕上, 无力地摇摇头:“你可知大周那边的情况?”   薛景恒被她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个问题,微微一怔,没有说话。   崔肆意见他面色,就知情况不会太好,平静道:“你不必瞒我, 沈四公子在礼部当职, 咱们又和六殿下还有赵姐姐相处过两日,若是大周那边出了事, 沈四公子不会不告诉你。”   薛景恒正色道:“六殿下和赵女官相恋之事被人告发, 六殿下被软禁, 赵女官被流放,你不必想太多, 现在顾好自己的身体最要紧……”   崔肆意抓着被角的手突然松开,感受到一种对于命运的深深的无力感。   就像九皇子还是会死,李晗还是会被软禁, 赵姝婉还是会被流放,那么她也逃不脱命运吗?   她转头看向薛景恒,眼神温柔。   “我在世时,虽不许你纳妾纳通房,不过,如果我哪日死了,你可以续娶的,想要纳妾纳通房,就纳吧,左右也不是给我添堵。”   “不许口无遮拦,只是一点儿小病。”   薛景恒的声音比平常更加冷清。   崔肆意躺下,将罗帏拉上:“你出去吧……”   薛景恒岿然不动。   崔肆意掀开罗帏一角,轻笑:“我派人去请了卢太医,你去角门,悄悄将他带进来,不要让人发现。”   薛景恒这才起身。   崔肆意看着他的背影,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她崔肆意可不是容易认输的人,再说她好不容易勾搭到的人,可不想成全了别人!   不过一刻钟,薛景恒就带着卢太医进了屋内。   “微臣见过郡主。”   “卢太医不必多礼。”   茴香在崔肆意手腕上搭上丝帕,主动闪出了床沿。   卢太医上前诊脉,攒着眉头,半晌没有说话。   “怎么样?”一向冷静的薛景恒,这时却忍不住询问。   卢太医收回手,轻声道:“单从脉象来看,似只是寻常风寒,敢问郡主这两日,还有些什么症状?”   崔肆意努力回想:“有时候会感觉口渴、怕冷,人也总犯困,没什么精神,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嗜睡?头晕?郡主可否换一只手?”   崔肆意依言照做,将左手伸了出来。   卢太医眼眸微垂:“敢问郡主最近可食用过蕈类食物?”   “郡主平日里爱喝松蕈炖鸽子汤,基本上,每隔三四日就会喝一次,今日中午也是。”   对于崔肆意的饮食偏好,茴香再清楚不过。   卢太医看向茴香:“可还有剩余?拿来给老夫看看。”   “卢太医稍等,郡主胃口不好,中午只用了些粥,剩下的应该还在厨房,奴婢这就去取来。”   茴香说完,就打帘儿出去了。   不过片刻,就将汤用小碗盛着,端了过来。   卢太医用勺子取了一块松蕈,用手捏碎,凑到鼻尖闻了闻。   “郡主这是中毒了,这是棕苔蕈,外表和松蕈极像,若加了乳鸽炖煮,更是难以喝出两者区别,可长期使用就会让人出现幻觉,最后睡梦中死亡。”   这话一出,室内三人皆是一脸震惊。   “那该怎么办?”   薛景恒眉眼间都是急色,恨不得立马遍寻天下名医为她诊治。   卢太医耐心道:“薛侍郎放心,微臣观郡主脉象,应当只喝过一两次,微臣开个解毒的方子,郡主早晚服用两次,过上三四日,就会症状全消,又能活蹦乱跳了。”   薛景恒这才松了口气。   崔肆意唇角轻扯:“多谢卢太医,只是希望卢太医不要将今日之事告诉我父王母妃,免得他们担心,我自己会看着处理。”   卢太医表情迟疑。   崔肆意继续道:“卢太医不相信我,还不相信薛大人吗?我们会处理好的。”   卢太医艰难地点了点头:“那好吧。”   崔肆意看向茴香:“找个眼生的、可以信任的小厮送卢太医出去,顺便将药取回来。”   茴香接话道:“是。”   卢太医走后,薛景恒坐到床沿上,侧身看她:“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顾及那么多做什么?谁害了你,就将他揪出来,送到官府,按律处置。”   崔肆意温柔笑笑:“我这不是怕波及太多吗?而且也要顾及伯父伯母的颜面。”   薛景恒闷声道:“这个时候,我倒宁愿你任性些。”   崔肆意知道薛景恒是在心疼她,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郡主,厨房里可都是咱们从王府带来的人,应该没有人有这个胆子,她们本就是靠着郡主过活,而且还是王府的家生子,卖身契也在王妃手里,若是郡主真有个万一,王爷王妃断断饶不了她们。”   “也怪常嬷嬷这两日告了假,她本是通药理的,若是她在,也不会给了有心人可趁之机。”   送走了卢太医,茴香又折了回来。   崔肆意点点头:“我知道,应该是府里大厨房那里的分发出了问题,明日你去和大厨房说我要喝松蕈汤,要些松蕈来,瞧瞧是谁发给世安苑的,然后悄悄查查那人的底细,还有是否和其他人私下里有联系。”   “整个府里,就我们这的松蕈出了事,看来是冲着我来的,还专门挑了常嬷嬷告假的日子,也是用心良苦。”   常嬷嬷是赵王妃给崔肆意挑的专门负责她药膳的嬷嬷。   前两日,常嬷嬷的儿媳妇临产,听说怀相不好,崔肆意一早就准了常嬷嬷的假,没想到常嬷嬷不过不在几日,她就出了这种事。   五日后。   崔肆意果然如卢太医所说精神抖擞,也有精力审问这个罪魁祸首了。   看着地上即便跪着也要将腰板挺得笔直的丫鬟,崔肆意缓缓道:“你就是墨画的妹妹,好像是叫书烟是吗?”   书烟神色惊讶,良久后才道:“是。”   崔肆意浅浅一笑:“你不必瞒我,我既将你叫来,必定是查好了的,你和你姐姐虽是前后隔了一年入的薛府,可你们是姐妹这事,总会有人知道,还有你前些时日在世安苑门口乱晃,拉着人问东问西,以及从后山采了些野菜野菇,说是要给自己加餐的事,都瞒不过我。”   崔肆意出手大方,在薛府无人不知,故想要投个门路进来当差的丫鬟婆子数不胜数,故有丫鬟私下拉着世安苑里的人打听情况,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并没有引起特别的注意,没想到一时不慎,竟会引出如此祸事。   当然,经此一事,崔肆意也有意加强了院子里下人的管理。   不过,这是后话了。   书烟嘲讽地看了她一眼:“郡主高高在上,又不缺金银之物,您只要使个眼色、随手指一指,就有大把的人排着队为您效劳,奴婢并不意外。”   倒是个镇定的!   崔肆意又道:“所以是为了你姐姐?”   书烟扬起头,怒视她。   “五年前,奴婢的家乡遭遇大水,母亲溺亡,父亲为了吃饱饭,将奴婢和姐姐卖给了人牙子。奴婢本觉得自己还算幸运的,被卖给了薛家这样的人家。”   “一年后,姐姐也被卖到了这里,奴婢心中更是高兴,可没想到却被您生生断了我们的姐妹情分,看着姐姐死在奴婢眼前,奴婢心中怎能不恨?”   崔肆意转头看向薛景恒:“不是发卖了吗?”   薛景恒轻声道:“她不服管教,偷偷自尽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怕影响你心情,就没和你说。”   “呵,二公子当真爱护郡主,可怜姐姐待您一片真心,可落在您眼里,就连死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您可知她被管家带走时的绝望?您可知她在柴房里被丫鬟婆子嘲笑时的悲凉?您可知她直到断气时,嘴里还是念着您的?”   书烟跪坐在地上,眼神落寞,仿佛被人抽空了全身的力气。   薛景恒面容清淡,看不出表情。   可落在崔肆意耳朵里,却差点笑出声来。   “你这丫鬟倒是有意思,让管家发卖了你姐姐的是薛大人,嘲笑你姐姐爬床的是府里的丫鬟婆子,从头到尾,我没有说过一句话,做过一件事,你却谨记着薛大人不爱吃蕈类,专门采了毒蕈来害我。”   “难不成你和你姐姐存了一样的心思,也爱慕薛大人,想着我死了,娶个门第略低些的新夫人进门,你好做姨娘?”   见被人戳中了隐秘心事,书烟怒不可遏:“你胡说,我只是想为姐姐报仇!”   崔肆意轻嘲:“是与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不过,你们可当真是一对好姐妹,就连喜好也是一样的!”   薛景恒不愿崔肆意再听,牵了她的手,往屋外走去,又转身吩咐竹叶:“找个清静点的地方杖毙吧,不要惊动了府里其他人。”   书烟狂笑道:“崔肆意,你会有报应的!”   “还不快堵了她的嘴!”   薛景恒最见不得心思歹毒的人,更何况这人诅咒的还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于是一边恼怒地催促竹叶,一边牵着崔肆意出了杂物间。   等到了花园,崔肆意见他脸色不好,主动宽慰道:“不过是将死之人在逞口舌之快罢了,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薛景恒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阖眼道:“我只是有点儿怕……”   怕她离开他,怕这件事会重演,怕这世上又只剩他孤单一人。   崔肆意回抱他,脸颊贴在他胸膛。   “不怕,我们是命中注定的姻缘,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嗯。”   薛景恒点点头。   崔肆意轻轻将他推开,瞥了瞥四周:“好了,还在花园呢,小心被人看见。”   薛景恒这才想起来不是在他们屋里,瞬间红了耳根。   “对了,这事得跟伯母说一声,免得她担心。”   “嗯,府里的下人也该清理一番,免得还有像这样心术不正的,扰得府里不得安宁。”   两人商量着,就向周氏所在的兰若苑走去。   “二哥二嫂怎么一块来了?”   薛凝月看见薛景恒这么早下衙有些惊讶,待看到两人牵着的手时,忍不住打趣道:“二哥二嫂感情真好!”   崔肆意松开薛景恒的手,笑道:“刚才我进门时,他怕我绊着,就扶了我一下。”   其实,薛景恒平日里不这样的,可能是被这两日的事情吓到了。   崔肆意知他脸皮薄,主动开口解释。   “你既然得空,就多读些诗书,下个月我问你诗经,如果有答不上来的,以后就不必出去玩了,好好在家温书。”   这是把她当国子监的学生了?还是让她考状元?   薛凝月顿觉头大如斗,可是现在府里属她二哥官职最高,她二哥的话,母亲没有不听的,于是认真道:“是,我错了。”   一旁的赵零露忙来打圆场:“姨母在里面,表哥和郡主快进去吧。”   周氏听刘嬷嬷说薛景恒命人杖毙了一个丫鬟,心中虽惊讶,但也知他不是没有分寸的人,现下听两人解释缘由,更是颤了一记,没想到府上竟有如此阴狠毒辣之人,差点让赵王夫妇捧在手心上的姑娘丢了性命,现在想来还一阵后怕。   “是我的错,我御下不严,让郡主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崔肆意接过话头,柔声道:“伯母管着这么一大家子,就是三头六臂,也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换成旁人,也不可能比伯母做的更好了,只是今日是我,明日就有可能是伯父,是夫君。”   “一想到这里,我这心里就寝食难安,所以希望伯母可以抽空整肃清理一下下人,若有那品行不端、来历不明的,趁早打发出去,免得既扰了宅子,又坏了伯母的名声。”   “这次的事,我也不打算告诉父王母妃,免得他们为我忧心,也请伯母千万不要再自责了,若说一定要有人为此事承担责任,那就只能怪夫君美色误人了,一不小心惹了莺莺燕燕,来扰我安宁。”   这一番话,说得周氏心里是既熨帖又满意,只觉得崔肆意是难得的知书达理又行事大方,至于外面那些说她不好的话,都是空穴来风,都是无稽之谈,崔肆意简直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侄媳。   如果可以忽略薛景恒的黑脸的话,崔肆意对此事的处理,应当是完美的。 第48章 缘分 时不时地撩拨他。   书烟一事, 崔肆意虽是受了不小惊吓,但总算有惊无险。   周氏听了她的话,也借着各种由头放出去不少奴仆。   若是十六七岁的丫鬟, 就是年纪到了,该配人了, 免得耽误了青春年华,若是四五十岁的婆子, 便是上了年纪, 不宜太过辛苦, 然后再补贴上还算丰厚的嫁妆或是赡养银子,客客气气地送出去。   因周氏说话温和,出手也大方, 不管是被放出去的,还是留在府里的奴仆,都甚少有说她不好的。   崔肆意心想若是能借此机会,将梦里政变时与黑衣人里应外合的钉子趁机拔掉,就再好不过了, 她总觉得若不是有内鬼, 宅子四处都有护卫,黑衣人也不至于悄无声息地进了宅子。   当然, 这并不影响指认她的周连敬是个王八蛋的事实。   “郡主, 卢太医来给您请脉了。”   崔肆意点点头, 吩咐芸豆带人进来。   卢太医像往常一样为她搭脉,只是神情似乎比上一次更加凝重, 好一会儿才离了手。   “可是我的身体,还有什么不妥?”   崔肆意真是被卢老头的表情吓到了。   卢太医笑着摇头:“郡主多虑了,郡主体内的毒素已清。“   崔肆意松了一口气, 忍不住在心里腹诽道:既是如此,你又何必做出那副表情来吓人?   不过,好歹那苦药不用喝了。   “但是以防万一,郡主还是再多喝两日药吧,左右对身体也没有坏处。”   所以为什么不一次性说完?   纵是有些不情愿,但毕竟事关她身体,只得扁嘴道:“好吧。”   卢太医说罢,又看向薛景恒:“可否劳烦薛侍郎送下官两步?”   “理当如此。”   薛景恒站了起来,主动在前为卢太医带路。   等两人到了前院,见四下无人,一向淡定从容的薛景恒绷紧下颌,神色焦虑道:“可是内子的身体,还有什么问题?”   所以才将他单独叫了出来。   想到这里,他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薛侍郎多虑了。”   卢太医摆了摆手,迟疑道:“只是下官听闻坊间说薛侍郎和郡主感情甚笃,郡主又是薛侍郎主动求娶,这两日,依下官在府上所见所闻,也确实如此,可是为何薛侍郎和郡主成婚近半年,观郡主脉象,却还是处子之身,难不成薛侍郎有什么不好言说的隐疾?”   “当然了,医者仁心,医德为先,下官定不会将薛侍郎的私隐透露出去,薛侍郎可以放心让下官诊治,若是连下官也诊治不了,下官也愿意为薛侍郎寻医问药……”   薛景恒眉梢抽搐,想着卢太医也是赵王府惯用的太医,就将赵王妃为了崔肆意身子调养、嘱咐他今年生辰时才能与其圆房的事情隐晦告知。   卢太医轻捋胡须:“虽说以下官来看,郡主脉搏强劲,身子已无不妥,可去年郡主昏迷不醒时,下官也曾为郡主诊治,那病当真来得蹊跷,连下官和太医院的同僚,也束手无策。”   “那和尚既能治好郡主的病,想来也是有两分真本事的,左右离郡主的生辰也不远了,为了郡主的身体着想,薛侍郎不妨再等等。”   薛景恒轻咳一声,点了点头。   谁知卢太医话锋一转:“不过,薛侍郎让下官搭一搭脉,也没有坏处。”   薛景恒闭了下眼,终是将右手伸了过去。   未几,卢太医轻轻一笑道:“虚火旺盛,易心烦气躁,除此之外,就一切正常,薛侍郎可以放心了。”   薛景恒嘴角抽了抽。   他本来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送走了卢太医,薛景恒回到世安苑,见崔肆意正憋着气喝药。   “好苦!”   崔肆意一见他回来,就又开始撒娇。   薛景恒坐到她身边,温言道:“良药苦口……”   只是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崔肆意用嘴堵住了,还渡了一半的药给他。   “既是夫妻,就该有难同当,一人一半!”   崔肆意言笑晏晏。   薛景恒面颊浮红。   她天天这么时不时地撩拨他,他不虚火旺盛才怪!   罢了,她生辰快到了,看她以后还怎么肆无忌惮地撩拨他。   “对了,刚才卢太医和你说了什么悄悄话?”   见崔肆意十分好奇,薛景恒脸上更是着了火,敷衍道:“没什么。”   崔肆意耸了耸鼻子:“小气!”   晚上,薛景恒从外面给崔肆意带回来一个姑娘。   一袭蓝色衣裙,瓜子脸,柳叶眉,虽不是多么惊艳的长相,但还算得上清秀。   “民女孟悠见过郡主。”   薛景恒解释道:“孟悠通晓医理,精通药膳,你以后把她放在厨房,和常嬷嬷一起负责你的饮食,若是有一人告假,也不至于让人钻了空子,而且孟悠的医术也不错,你要是平常不小心有个磕磕碰碰,由她来看也方便些。”   崔肆意附耳道:“这么漂亮,不会是你养在外面的小星儿吧?”   薛景恒的脸顿时就黑了。   已经和崔肆意相识一年,没想到还是会被她偶尔的豪言壮语气个半死。   孟悠低头道:“民女乃江宁人氏,家中本是开药铺维生,母亲早逝,只剩民女与父亲相依为命,三年前,民女随父亲出门运输药材,路过宣州时,被山贼拦路截货,父亲也被山贼杀害。”   “民女幸得薛大人相救,躲过一劫,薛大人又将山贼押往官府,替民女报了杀父之仇,郡主既是薛大人的妻子,民女愿一辈子伺候郡主左右,报答薛大人恩德。”   崔肆意看向她:“你这两年都在京城?”   孟悠点头:“民女在鹤延堂做学徒,医术还算不错。”   崔肆意抬眸:“茴香,你带孟姑娘下去安置,明日再带她去厨房熟悉情况。”   茴香颔首:“是,孟姑娘,请跟奴婢来。”   两人走后,薛景恒轻声道:“我三年前曾到宣州游学。”   崔肆意抿了抿唇,眼神幽怨。   “我曾听杨西雨说起她和沈四公子就是在沈四公子游学时相识的,怎么你们的缘分都在游学时?沈四公子游学时,遇见了杨西雨,你游学时,遇见了孟姑娘……”   薛景恒笑着摇头,半晌才道:“我的缘分不在游学时,在水里。”   崔肆意凝眉思索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瞬间乐得弯了眉眼。   想骗薛景恒说句好听的,可太难了。   “孟悠以前的背景,还有近三年的往来,我都已经派人打探清楚了,人你可以放心用,我刚到吏部不久,书房还有很多折子要看,不能陪你了,你早些休息。”   薛景恒说完,抬脚准备出门。   崔肆意在他身后,歪头道:“薛大人好眠!”   “好眠。”   薛景恒回头看她一眼,笑着走了出去。   次日,薛景恒上衙前,还不忘嘱咐茴香苗派人到杨府递个信,让杨西雨抽空过来陪陪崔肆意,他这两日衙门里事情多,又总惦记着崔肆意中毒时说的那些不吉利的话,怕她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   因是背着崔肆意的,崔肆意见到杨西雨时,还很惊讶。   杨西雨瞅她一眼:“茴香说是薛司业……不,现在该叫薛侍郎了,是他叫我来陪你的。”   崔肆意感念他的用心,低头浅笑。   杨西雨一屁股坐到软塌上,随手取了一个樱桃,愁眉苦脸道:“不过,就是他不叫我来,我这两日也打算来你这躲躲闲,我那家里,实在是待不得了……”   “莫非?”崔肆意心中有一个猜想。   杨西雨无奈点头:“你猜的没错,九殿下不在了,皇后娘娘诞下荣安公主后,再不能生育了,再加上四殿下沉迷泥塑,五殿下被训斥,现下也就只剩下三位皇子。”   “这其中又以三殿下声势最大,父亲母亲估计心里又在后悔,怨我之前不懂事了,这两日,竟连个好脸色也看不到。”   当真是两根称职的墙头草!   她心中这么想,但当着杨西雨的面,却不能这么说,于是只是笑笑。   杨西雨知她心中顾忌,环顾四周道:“这屋里的一应摆设,还有院子里的秋千花苗,一看就都是按你的喜好布置的,薛侍郎待你倒是真好,不枉你先前的一番努力。”   薛景恒这两日待崔肆意确实比从前要好,只是杨西雨现在这般处境,她又怎能说这样的话,想来想去,还是拣了她喜欢的说。   “薛大人后日休沐,说要带我出去玩,我想去骑马,正好让薛大人问问沈四公子去不去,若是他去,我就派人给你递个信。”   杨西雨颔首:“好。”   两人心知肚明,若是沈融谦应了,这事多半还能成,若是拒绝了,那就悬了。   说完正经事,两人又说了会子闲话。   杨西雨临走时,崔肆意还特意送了她一罐自己晒制的海棠花瓣,让她放到茶里喝,有开胃健脾、止渴生津的功效,免得她心情不好,连饭也吃不下去,回头瘦的不成样子,再找自己抱怨。   杨西雨走后,崔肆意又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衣裳,想着后日穿哪件裙子才能让薛景恒眼前一亮,既要轻便,又要好看。 第49章 赛马 她性子娇气,又怕疼。   到了薛景恒休沐这日, 崔肆意一早就换了鹅黄色绣白玉兰的交领襦裙,一头青丝三分挽起束髻,七分随意散落在身后, 髻间只插一根兰花样式的白玉簪,比起平日的娇美, 更添两分干练。   她提着裙子,笑着在薛景恒面前转了一个圈圈。   “好看吗?”   薛景恒木木道:“还行。”   崔肆意不满地嘟嘴:“戴你送的步摇就好看, 戴别的就只是还行。”   薛景恒:“……”   他哪里有这个意思?   “也不是我不想戴那根步摇, 只是今日是要骑马, 步摇摇摇晃晃,骑马动作大了,还会打在脸上, 终归不便,而且那个还是水晶做的,易碎易折,你好不容易送我回东西,若是掉在地上, 摔坏了, 我要心疼的。”   薛景恒不语,他又没有要她解释这些, 但是听她一句心疼, 心中竟有一处不知不觉变得柔软。   “郡主, 雪球已经备好。”   雪球就是两年前赵王送给崔肆意的大宛马,因通体雪白, 而且刚来的时候还是幼马,身上有些肥膘,故取名雪球。   虽说别人的马都叫什么赤兔、踏雪, 但薛景恒和崔肆意待一起久了,抵抗力也强了,一个雪球的马名,还震动不了他。   两刻钟后,两人骑马并排走在城外的林荫道上。   崔肆意看着薛景恒身下的黑马:“你的小黑也不错,是公马还是母马?   薛景恒轻声道:“它不叫小黑,它叫乌金,乌金是母马。”   崔肆意欣喜:“那正好,到时候和我的雪球一配,说不定还能生出花色的。”   薛景恒无奈:“你的雪球也是母马。”   崔肆意愕然:“我一直以为雪球是公马,那怎么看马的公母?”   薛景恒:“……”   他们连圆房都没有圆,他要怎么和她解释这些?   不对,就算圆房了,他也不打算和她解释这些。   “你们终于来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东灵山山脚下的空地上,也就是他们今日骑马的场地。   见杨西雨骑马过来,崔肆意瞬间被吸引了注意:“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左右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早些出来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崔肆意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笑着点头。   哒哒——   随着一阵马蹄声响起,沈融谦也到了。   “见过郡主,杨小姐有礼。”   和往常一样温和的问候,脸上虽是挂着笑,可眼中总觉得透着疏离。   “景恒,听说前两日牛家的人托到了你那里,想明年动一动,你意下如何?”   沈融谦和薛景恒到旁边说话,崔肆意和杨西雨则骑着马向前面走去。   “总归还是来了不是?”   “是啊,本就是我负了他,我原不该奢望太多……”   杨西雨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马儿奔跑的声音掩盖。   只见一红衣女子策马扬鞭而来,所到之处,扬起一层厚厚的尘土。   杨西雨低声道:“上次我忘了告诉你,宋阑珊回京省亲了。”   “吁……”   红衣女子在两人面前停下,下巴轻扬,朱唇勾起。   “郡主、杨小姐,好久不见。”   崔肆意语气清淡:“是许久不见常佳县主了。”   杨西雨微微颔首:“见过常佳县主。”   常佳县主宋阑珊并不是公主或是郡王之女,她本是豫宁伯府的小姐。   五年前,豫宁伯宋林海在景祐帝遇刺时,因救驾被刺客刺伤了一条腿,自此只能与轮椅为伴,景祐帝心中愧疚,特意将豫宁伯的爵位提了一级,变成了现在的豫宁侯,又给了她的独女宋阑珊常佳县主的封号,以表嘉奖。   要说京城谁和崔肆意最不对付,宋阑珊排第二的话,没人敢排第一。   原因无他,任哪个姑娘被旁人抢了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心里都不好受,好巧不巧,宋阑珊就是那个第二。   去年初,宋阑珊嫁到了吉州,崔肆意好不容易觉得日子清静了些,想不到她这么快又回来了。   这当然不是因为崔肆意怕她,只是宋林海救了景祐帝,就是对他们崔家有恩,也是保全了他们赵王府的富贵安稳,只要不涉及底线,崔肆意多少要让着她些。   “郡主可有意和我赛一局马?”   这是还惦记着前两年狩猎时赛马输给了崔肆意的事情。   “没兴趣。”   崔肆意掉转马头,准备回去找薛景恒。   宋阑珊驾马拦到她面前,挑衅道:“怎么郡主怕了?”   崔肆意睨她一眼:“宋阑珊,你烦不烦?”   宋阑珊不怒反笑:“郡主和我比完这一局,不管是输是赢,我都会离开,我哥哥在山上和友人踏青,一会儿我还得去找他。”   “好。”   崔肆意实在不想让宋阑珊坏了她今天出游的心情,想着趁早打发了她也好。   宋阑珊见崔肆意答应了,笑容更甚,指着前面的大树说道:“我们就以那棵树为终点,谁先跑到,谁就算赢。”   崔肆意的表情有些不耐烦:“那就快开始吧。”   宋阑珊退回到与崔肆意一条线的位置,转头看向杨西雨:“杨小姐,一会儿麻烦你喊开始。”   杨西雨知道这点距离对于崔肆意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遂点了点头。   随着一声“开始”,崔肆意和宋阑珊同时冲了出去。   起先是崔肆意遥遥领先,可跑了一会儿,崔肆意觉得今日的雪球似乎有些不对劲,就渐渐缓了下来,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知宋阑珊这个一根筋的,还以为崔肆意在故意让她,扬起手上的马鞭,狠狠地抽在雪球的屁股上,惊得雪球嘶叫了一声。   “宋阑珊,你疯了……”   崔肆意怒目相视。   只是这话还没说完,身下的雪球就像发了狂似的向南边奔去。   崔肆意紧紧拉着缰绳,想勒令雪球停下来,但是毫无作用,雪球现在根本就不听她的,依旧在拼命地向前奔跑。   远处的薛景恒终于意识到不对,连忙夹紧马肚子,想要追上崔肆意。   可惜距离太远,还没等他赶到,雪球就抬起双蹄,向后一仰,把崔肆意甩到了山崖边。   云起伸手去拉,没想到崖边碎石不稳,不仅没拉回崔肆意,反而将自己也带了下去。   一刹那,薛景恒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了。   他两眼通红地赶到山崖边,却见崖壁空无一物,崖下则是万丈深渊。   沈融谦紧紧拽住他的胳膊,摇头道:“不能再往前了。”   刚刚赶到的云耀跪在地上,眼中含泪。   “大人,郡主和云起……是属下失职……”   一旁的宋阑珊早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说不出话来,她不过是想赢了崔肆意,挫挫她的锐气,她也没想到那一鞭子下去,会害得崔肆意掉崖。   崔肆意可是景祐帝嫡亲的侄女,若是真有个万一,就算景祐帝看在他父亲救驾有功的份上,不对她怎样,可赵王父子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若是因此招了她娘家夫家嫌弃,她还如何在这世上立足?   想到这里,宋阑珊只觉两腿发软。   薛景恒勉强撑起精神:“竹叶,你派人将雪球找回来,带回府里,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云耀,你先去王府报个信,我回薛府一趟,然后去王府找岳父和大舅兄帮忙,我一定会找到她。”   说着,又转身看向宋阑珊,咬牙道:“但愿内子没事,否则薛某绝不会放过你。”   宋阑珊嘴唇蠕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来他还忘了崔肆意这位夫君,一时间,指尖更觉冰凉。   杨西雨吸了吸鼻子:“县主先回去吧,只是今日的事,还望县主不要往外传一个字。”   宋阑珊机械地点点头:“我知道。”   即便她不聪明,也不至于傻到四处宣扬自己的罪行。   薛景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薛府的,一颗心空落落的,再没有知觉。   这一路上,他看不见人和车,听不见任何声音,仿佛这世上没了她,也就没了生机与活力。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要多玩一会儿。”   周氏面上带笑,说着还向薛景恒身后望去:“郡主呢?”   薛景恒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道:“她骑马时,不慎摔伤了脚,听说王府里有个大夫,很擅长治脚伤,我就把她送到王府了,大夫说不宜移动,我就没有将她带回来。”   “严不严重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郡主是个姑娘家,你做人夫君的,怎么也不知道护着她些?以后若是哪日出了大事,有你后悔的时候!不行,我得和你伯父说一声,一会儿上王府瞧瞧去!”   薛景恒很想说他现在已经后悔得想杀了自己,他不应该和沈融谦在那里说牛家的事,不应该见她们是女眷聊天,就没有过去。   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哪里有她重要?   他应该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的。   “伯父伯母还是先不要去了,她是晚辈,见了你们,少不得要从床上起来,若是牵动了脚伤,就不好了。”   周氏想想也有道理。   “那好吧,等郡主好些了,我再去瞧她。对了,我那里新得了两株上好的人参,一会儿差人给她送过去,虽说我知道王府里什么都不缺,但到底是我们做长辈的一点儿心意。”   薛景恒点了点头,沉眼道:“她性子娇气,又怕疼,我想去王府陪她两日。”   周氏欣慰地笑了笑:“应该的,快去吧,你伯父那里,我会和他说。”   终于应付完薛府这里,薛景恒马不停蹄地向赵王府赶去。   谁知甫一进门,胸口就挨了崔绍重重一拳。   “我把妹妹交给你,你是怎么看着她的?”   说着,又要上手去拽薛景恒的衣领,幸亏一旁的赵王拦得快。   “阿绍,算了吧,景恒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薛景恒垂下头,语气微微哽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看好她,岳父、岳母、大舅兄以后打我骂我都可以,只是现下希望大舅兄能带人和我一块去找她,我怕人多嘴杂,只带了二十个亲信。”   赵王妃心慌意乱,但还是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阿绍,你和景恒带着侍卫一块去山下找,如果明日清晨还回不来,我会派人到军营里告假,正好令仪刚刚有孕,也需要你看顾两日。”   赵王忍不住插话:“要不我也去吧,我在家里也不安心……”   赵王妃按住他的手:“不行,女婿和儿子都出了城,你如果也不在府里,傻子也知道我们家出了事,即便阮阮能回来,恐怕以后也要招人非议,你明日还是给我照常到衙门去,就是坐,你也得给我坐住!”   赵王闻言,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崔绍心里着急,立马到前院点了二十个侍卫,又命人准备司南以及晚上寻人要用的火把等必要工具。   薛景恒看向赵王妃。   “我怕影响她清誉,刚才在府里只和伯母说她骑马摔伤了脚,在王府养伤,而我在这里陪她,若是一会儿府里派人来问,还希望岳母从中周全。”   赵王妃柔声道:“我明白。” 第50章 情意 不许说话。   一切准备就绪, 一行人就从后门分批悄悄出了京城。   东灵山离京城本不远,可若想直接到山崖下面,就得绕上一大圈, 所以他们赶到山崖下面时,已经接近傍晚。   夜路难行, 即便点起火把,也不易看清周围情况。   但薛景恒和崔绍找人心切, 就怕崔肆意好不容易活了下来, 晚上又遇见野狼捕食, 故丝毫不敢懈怠。   “大舅兄,你往下面走,我往上面走, 若是遇见了危险,或是有了什么发现,就吹号角示意。”   “好,注意安全。”   薛景恒走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茂密的野草肆意刮扯着他的衣袍, 他也毫不在意, 一心只想着崔肆意弯弯的笑眼,以及她清晨提着裙子转圈问他好不好看时的得意, 他却偏要嘴硬, 连一句好听的都不会说。   从前她在时, 他总嫌她话多,嫌她聒噪。   如今她下落不明, 他却恨不得她守在他身边聒噪一整天。   天色暗了又明,明了又暗,薛景恒和崔绍的心却越来越沉。   幸好到第三天中午时, 终于有了发现。   “世子,大人,这里有一只绣鞋。”   云耀用木棍从河中捞起一只碧色兰花样式的绣鞋。   薛景恒接过绣鞋,激动道:“是她的,我们往河流上面走。”   而丢了一只绣鞋的崔肆意,此时正坐在石洞里的大石头上,四处张望,悠闲地晃着两条腿。   “郡主,属下采了一些野果。”   云起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将手中的野果悉数给了崔肆意。   崔肆意只拿了三个,不满道:“我不是说你摔伤了腿,不要乱跑吗?还有我饭量小,你多吃点果子,补补身子。”   虽然她也不知道一些野果能补什么身子。   云起猛地摇头:“属下也不饿,属下是男子,能扛得住,郡主不必考虑属下。”   崔肆意把野果在袖子上蹭了蹭,随口道:“说来说去,还是我没用,本来想捕条鱼的,没想到鱼跑了不说,鞋也掉了,要不咱们今天中午就可以吃鱼了。”   连续吃了两三日的野果,她是真的馋了,否则也不会亲自下水,可惜一无所获。   云起看向崔肆意:“若是郡主想吃鱼,属下现在就去捕。”   说着,就要起身往外走。   崔肆意睨他一眼:“你给我坐好,你腿都受伤了,还想下水,你是不是不想要这条腿了?那你以后还怎么跟在我身边保护我?”   云起闻言像被训斥了的孩子一般,乖乖坐在石洞门口望风。   崔肆意一边看向外面,一边咬了手中的野果一口。   “两天了,我觉得薛大人应该也快找到我们了。”   云起轻轻应了一声“嗯”。   其实,崔肆意也不是没有想过他们自己走出去。   只是云起受了伤,她又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柔弱姑娘,若是路上遇见歹人就不好了,而且这里离京城路途遥远,云起身上仅有的银子,也不知道掉哪去了,光靠两条腿的话,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   况且她顶着这副样子,出现在京城门口,肯定又要被人说嘴,还不如乖乖坐在这里等薛景恒,她相信薛景恒一定会来救她的。   沙沙——   云起听见外面的草丛传来声音,立刻防备起来,偷偷观察外面的动向。   “阮阮。”   是薛景恒的声音!   这还是她第一次叫自己的小字。   崔肆意噌地跳下石头。   等看见外面那个熟悉的身影,丢了一只鞋的崔肆意再也按捺不住,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他奔去,一下子扑到了他怀里。   薛景恒将她捞入怀中,紧紧抱着,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从此与她再不分离。   他想,这世上,大抵再没有什么事情比失而复得更美好的了。   感觉头顶的呼吸渐渐稳了,崔肆意将他推开,细细打量。   只见一向冷静自持、注重仪表的薛景恒双眼通红,下巴也冒出了青茬,白色袍角被野草汁液染得绿迹斑斑,靴子上更是布满了泥点子,哪里还有平日里世家公子的清贵模样?   “薛大人变丑了呢!”   薛景恒扯了扯嘴角:“你也好不到哪去!”   崔肆意头上有三根野草,小脸也脏乎乎的,裙子上满是褶皱,一只鞋沾满泥污,至于没穿鞋的那只棉袜,更是黑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可落在他眼里,依旧是这世上最美的姑娘。   两人相视一笑。   “对了,我没有事,云起受伤了,我和云起掉下来的时候,落在了树枝上,后来往下爬的时候,云起给我当了垫背,摔伤了腿。”   见两人说完了体己话,崔绍才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知道了,云耀,你去扶一下云起。”   “哥哥也来了。”崔肆意表情兴奋。   崔绍冷哼道:“我来半天了,只是有人嫁了人,就只能看见妹夫,看不见我了。”   薛景恒脱下身上的披风,把崔肆意整个人遮住,又将她拦腰抱起,看向崔绍道:“大舅兄,赶紧走吧。”   “嗯,你陪阮阮坐马车,我们骑马。”   回去的路上,崔肆意靠在薛景恒怀里,感觉前所未有的安心,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薛景恒低头吻了吻怀里人的面颊,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马车行驶到赵王府后门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大舅兄,你先回去和岳父岳母报平安,等明日我处理完府里的事情,再带阮阮过来,还有云起,也先留在王府养伤吧。”   “好,就听你的。”   崔绍知道他做事必有自己的考量,又将在王府暂居的茴香芸豆叫了出来,随崔肆意一起回薛府。   崔肆意灵得很,一到薛府角门就醒了,蓦然又闭上眼睛。   薛景恒轻笑:“不用装睡,我也抱你进去。”   “真的?”   崔肆意抱紧了他的脖子。   到了世安苑,崔肆意由茴香芸豆伺候着梳洗,薛景恒则到前院书房里洗漱换衣。   等他回到后院时,就见崔肆意正狼吞虎咽地吃着小菜和粥。   一瞬间,感觉周身的戾气都被她融化了。   薛景恒眼带笑意:“慢些吃。”   崔肆意拍了拍肚子,抿唇道:“你不知道,我这两三日,就只吃了几个野果,而且那野果还酸得很。”   薛景恒语气清浅:“我这两三日什么也没吃。”   崔肆意面容疑惑:“你们去找我时,也没带些干粮吗?”   薛景恒笑着摇头:“带了,只是你不在,我什么也吃不下。”   崔肆意甜甜一笑,夹了一个金丝小卷给他:“薛大人突然会说话了!”   薛景恒慢慢嚼完,难得不别扭地道了句“好吃”。   晚膳后,崔肆意让茴香派人给杨西雨报了平安,杨西雨回话说宋阑珊那里,她会负责把话带到,让她不必担心。   宋林海的功劳在那摆着,她又没出什么事,不可能真的重处宋阑珊,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让宋阑珊以后离她远点罢了。   薛景恒又让人去给薛律和周氏说了一声他们回来了,只是崔肆意今日还需要休息,明日再一起向他们请安。   “对了,雪球没事吧?”   崔肆意一边由孟悠伺候着上药,一边出言询问。   虽然她嘴上说自己没事,可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腿上胳膊上还是有三四处擦伤。   薛景恒没想到她这个时候,还在关心马,淡淡道:“没事。”   崔肆意拍了拍胸口:“那就好,雪球可是我从小养到大的。对了,可查出了原因?”   薛景恒沉了沉嘴角:“明日再说。”   崔肆意没有再问,等孟悠出去后,又将薛景恒拉到了床边。   “听芸豆说,你这两日都没有上衙?”   薛景恒点头:“嗯,明日也告假,处理事情,顺便再陪你一天。”   崔肆意想起他以前哪怕自己感染风寒,也要坚持去上衙,心中感动,主动亲了他脸颊一下。   薛景恒轻斥:“你都这样了,怎么还想着这些事?”   崔肆意歪头,笑着打量他:“你不想吗?”   薛景恒眼神坚定:“不想。”   崔肆意粲然一笑,仰起头,亲他唇角,亲他喉结,亲他锁骨,一点一点地亲,一点一点地吞噬他的理智。   感觉呼吸声越来越重,薛景恒本想将她推开,只听她道:“今日是我生辰。”   喉结不自觉翻滚了一下,薛景恒瞬间明白其中含义。   本来他是一直掰着手指头过日子的,那日陪她去骑马,也是为了哄她高兴,结果这两日被她失踪的事情弄得心烦意乱,一时竟给忘了。   现在听到这句话,就像被关押多时的囚徒,终于重见天日一般。   薛景恒再无顾忌,抓住她两只手,将她扑到床上,然后整个人都覆了上去。   一开始是温柔缱绻的安抚,后来就变成疾风暴雨的攻掠,仿佛要将这两日对她的思念,全都宣泄出来。   崔肆意轻轻咬唇:“我腿上还有擦伤。”   薛景恒声色暗哑地道:“放心,不会伤到你……”   崔肆意眨眨眼睛:“你知道我摔下山崖时,在想什么吗?”   薛景恒不欲理她,这种时候,他实在不想听她说话,免得这么好的气氛又被她破坏掉。   崔肆意看他没有上套的意思,就自己说了。   “我在想我还没和你圆房呢,我不甘心,我不能死!”   薛景恒面上红晕更甚,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些。   “不许说话。”   崔肆意还想反驳,没想到刚开口,就被人封住了唇。   密密麻麻的吻如雨点般落下。   不过多时,身下人就眼神迷离,雾气弥漫,嘴里还娇娇地喘着气。   耳鬓厮磨间,只觉她身上那股清香比平时更为浓郁,蛊惑着他去得到、去占有。   窗影交织,情音呢喃,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第51章 努力 刚睡醒的声音软软糯糯。   清晨, 阳光明媚。   崔肆意揉揉惺忪的睡眼,见薛景恒守在她床边,还不忘出言调戏他:“薛大人就是三天没吃饭, 体力也好得很呢!”   刚睡醒的声音软软糯糯,带着股娇气。   薛景恒的脸瞬间就黑了。   崔肆意扁嘴:“我都失身于你了, 你还对我这么凶,还给我脸色看!”   薛景恒的脸更黑了:“不许口无遮拦。”   明明两人早已成婚, 夫妻敦伦乃天经地义, 怎么到她嘴里就成了失身?   “那我好看吗?”   崔肆意努力坐了起来, 被子从肩头滑落,一头乌黑秀发被她拢到左侧,露出纤细的脖颈, 墨绿色的肚兜松松垮垮地系在身上,勾勒出饱满的胸形,欺霜赛雪的肌肤上布满青紫痕迹,显然都是他昨晚的杰作。   薛景恒喉咙发紧,转身不敢再看, 却被崔肆意扑了个满怀。   “今天也是喜欢薛大人的一天啊!”   薛景恒捏住她腰肢, 俯身落下一吻,到底顾及她身体, 起身走了出去。   崔肆意眉眼弯弯, 唤茴香芸豆进来伺候。   别说薛景恒了, 就是两个丫鬟看见她这一身痕迹,也羞得面红耳赤, 她们不知内情,故不明白为何两人感情甚好却到昨晚才圆房,但既然能做到崔肆意贴身丫鬟的位置, 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都门儿清。   早膳后,崔肆意道:“要去给伯母请安吗?”   她两日未归,不管薛景恒是如实告知,还是用了别的什么理由搪塞了过去,昨晚既然回来了,今日总该去见一见周氏才好。   “不必,去柴房,一会儿伯母肯定也要过来。”   “抓到给雪球下药的凶手了?”   “嗯。”   崔肆意也是个看碟下菜的,听说不是去兰若苑,而是去柴房,而且周氏一会儿才过来,就又犯了娇气。   “不舒服,要抱!”   若是平时,绳趋尺步的薛景恒不一定顺着她,可崔肆意掉下山崖,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昨晚又是初承雨露,遭了不少罪,现在崔肆意说什么,他都想宠着她,于是弯下身子,就将椅子上的人打横抱了起来。   崔肆意笑意盈盈:“昨晚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薛景恒慌忙捂住她的嘴,哪有人将这种事放在嘴边的?   崔肆意也不恼,就着他的手,蹭了蹭自己的脸蛋,就像一只小奶猫在求抚摸。   薛景恒的心,瞬间就软得一塌糊涂。   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她更惹人怜爱了。   到了柴房门口,崔肆意才发现柴房里关的不是什么丫鬟,而是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   崔肆意推他:“好了好了,你快放我下来,你抱着我,像什么样子?”   薛景恒无奈:“不是你说要我抱你的吗?   崔肆意冲他讨好笑笑:“平常的话是,可你现在抱着我,我怎么问话,不够有气势啊!下次再让你抱!“   薛景恒没好气地将她放下,又道:“这是马厩喂马的仆人彭二,竹叶在他房间发现了湖离草,就是雪球中的那种,混在草料里吃了可以让马躁狂,初骑感觉不出来,但马跑得越快,药效发挥得就越明显。”   谁知崔肆意上来对着彭二说的第一句话竟是:“难不成你也爱慕薛大人?”   跪在地上的彭二一动不动,只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薛景恒的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白,借着衣袖的遮挡,掐了崔肆意腰间软肉泄愤。   崔肆意自知说错了话,耸耸鼻子,委屈地看向他。   经了这一遭,薛景恒也不敢让崔肆意问话了,轻声道:“是谁在背后指使你的?”   彭二垂下眸子:“没有人指使奴才。”   薛景恒扯了扯唇角:“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还有你送到乡下的夫人已经被竹叶接回来了,你若还是不说实话,我让你夫人有钱也看不了病。”   府里的人是素知二公子脾性的,平常看着是好,可若真发了怒,就是老爷和夫人来了,也未必拦得住。   啪嗒——   一张平安符落在地上,正是彭二上个月为素娘求的。   心理防线瞬间崩塌,他以额触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请二公子放过我夫人,我什么都愿意说,是表小姐指使我这么干的,表小姐嫉恨郡主,让奴才提前一晚将湖离草加进草料里,还说只要我一人承担下来此事,她就会给我夫人看病的银子。”   “我夫人病重,我自己的月钱又不多,为了给夫人看病才这么干的,我知道我对不住二公子和郡主,甘愿以死谢罪,只求二公子不要为难我夫人,她身子不好,她什么都不知道。”   崔肆意唇间蹦出三个字:“赵零露?”   彭二忙不迭地点头:“就是赵小姐。”   赵零露!   怪不得刚才薛景恒说周氏一会儿肯定要过来,若是个寻常的丫鬟小厮,他们自己处置了,再和周氏说一声就是了,可若是赵零露,这就不是他们能绕过周氏随意处置的了。   薛景恒没有给崔肆意思考的时间,牵着她的手,来到隔壁房间。   赵零露坐在空旷的房间里,笑容恬淡。   “看来表哥早就猜到是我了。”   “前日有人看到你去当铺当了首饰,昨日清晨,彭二就有钱送夫人出城了。”   “原来早被人盯上了,是我疏忽了。”   依旧是和初见时一样温和的声音。   崔肆意看向她:“赵小姐宁愿牺牲一切,也要置我于死地,只为了一个不爱你的男人,值得吗?”   赵零露弯眸道:“我想郡主是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我打小倾慕表哥,这其中的等待与期盼,又怎是你能了解的?四年前,我路过前院时,曾听见有人问起表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表哥当时的回答是温柔端庄、精通诗书,最好还擅长打理庶务,能让他无后顾之忧。”   “我一字一句记在心里,这些年也一直在朝这个方向努力,诗词、习字、弹琴、弈棋、茶艺、插花、女工、账本,我一样也不曾落下,就是官员上衙,也有个休沐的时候,我却连一日也不敢耽误。”   “去年我午休起来,偶然听到姨母和刘嬷嬷说有意将我许给表哥,心中更是欢喜,没想到转眼间,表哥就向姨父姨母说要求娶郡主,心急到连一日都等不得,催着赶着姨父姨母去提亲。”   “若说郡主比我更符合表哥的要求,也就罢了,可是郡主诗书不通,又是最不讲究规矩礼法的,让我这些年的努力,一夜之间,都变成了笑话。”   薛景恒语气清淡:“不过是少年人的一时戏言,没想到让赵小姐当真了,我很抱歉,只是感情一事,本就是没有道理可言的,若是能按照预设的框架,仔细比对、认真筛选的,就不是感情了。”   “因为我喜欢她,所以她诗书不通也是可爱,满嘴胡言也是可爱,即便再温婉贤淑、蕙质兰心的姑娘,在我眼里,也不如她。若赵小姐真有什么不满,大可冲着我来,你千不该万不该对她出手。”   崔肆意细细思索她话里的意思:“所以上次书烟的事情是你指使的?”   赵零露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崔肆意当时还在想为什么书烟笃定娶个门第略低些的新夫人就一定能让她当姨娘,原来是受了赵零露的蛊惑,书烟大抵也知道或者被赵零露告知过一些周氏的心思,所以才将宝押到了赵零露身上。   至于为什么到最后也没供出赵零露,当然是因为太恨她了,一心想让她在赵零露这栽跟头。   崔肆意心里又升起一个念头:“难道在无双居门口说闲话的那两个姑娘,也是你找的?”   赵零露微微一笑:“郡主真聪明,还能联想到这件事,只可惜表哥铁了心要娶你,就是别人说闲话,他也不在意。”   崔肆意心里想笑,薛景恒哪里不在意了?还是她把他拉到定远侯府和沈融谕当面对质,他才相信她的,但面上还是平静问道:“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我和薛大人在清心书铺的对话?”   赵零露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因为那日我就站在清心书铺门口,若不是郡主抢先,本该站在里面和表哥说话的人是我。”   崔肆意淡淡道:“那又如何?赵小姐觉得结果会改变吗?”   赵零露沉默一瞬,倏尔自嘲一笑:“也是,娶了郡主,自是对表哥以后的仕途大有助益,这又怎是旁人能比的?”   薛景恒想说什么,却被崔肆意拦住了。   “你也不用故意挑拨,我既然嫁他,就有自信能让他喜欢我,事实证明,我也做到了。”   赵零露的眼神,蓦然黯淡下来。   是啊,自己从前也不过是盼着嫁给他后,能和他相敬如宾,得他几分眷顾罢了,毕竟性子是那样冷清的人。   可是他娶了崔肆意,却对她关怀备至,就连出个门都要牵着抱着,自己刚才稍微靠近她些,他就将她护在身后,生怕她受了一点儿委屈,更别提崔肆意掉崖那两日,他简直发了疯地找她,连吏部那里都不管不问了,一连告了好几日的假。   从前一心扑在政务上、兢兢业业的一个人,却生生为她转了性子。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薛景恒打开房门,让周氏进来。   崔肆意不知周氏听去了多少,但一向端庄得体的周氏已经哭成了泪人,手里还紧紧拽着薛景恒的衣摆。   “景恒,我一直没求过你什么,现在我求你无论如何请留零露一条性命,说来这事我也有错,我不应该在房里和刘嬷嬷说那些话,让零露听到,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薛景恒向后退了两步,眼圈微微发红。   “伯母,若不是阮阮命大,我就永远失去她了……”   崔肆意微怔,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薛景恒如此失态,心里忽然有一种酸酸胀胀的感觉。   她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周氏流下两行清泪,吸了吸鼻子道:“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郡主受了委屈?只是零露打小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相信她本性不坏,只是一时被感情蒙了双眼,才做了这些错事。”   说着,又看向崔肆意,希望能从她那得到谅解。   只是还没待崔肆意回答,心里起疑跟着周氏前来、听了个七七八八的薛凝月也哭着上前,拉住了崔肆意的手。   “二嫂,我也有错,是我小时候不懂事,一直在表姐面前说二哥这里好那里好,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但是表姐和我一起长大,表姐平日里真不是这样的!”   崔肆意想了一想,道:“那就送到浮安寺吧。”   浮安寺专门收容犯了错的官家女眷,四周都有专人看管,只要是进了浮安寺的人,这辈子都别想再出来。   薛景恒还想再说,崔肆意挠了挠他的手心。   他为她着想,她亦舍不得让他为难。   周氏拉过她的手:“多谢郡主,赵家那里由我来说,我明日就将她送走。”   薛凝月扑到崔肆意怀里,哽咽道:“多谢二嫂,我知道我让你为难了。”   只有赵零露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个局外人。   那一双幽静的眼睛,似是早已看透了生死,再激不起波澜。   也许从薛景恒求娶崔肆意那一日,她的心就已经死了。   这些日子,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只可惜,上天连一块浮木,也不舍得给她。 第52章 胡闹 我在你心里有那么好吗?   回了世安苑, 薛景恒将崔肆意圈入怀里:“让你受委屈了。”   崔肆意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委屈,对于赵零露这种人,你让她在浮安寺里面听见我们过得有多好, 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虽然谋杀郡主, 即便未遂也是死罪,只是若真想让赵零露死, 只有两个办法。   一个是在薛府灌了毒药, 这无疑会伤了他们和周氏还有薛凝月的情分, 一个是将赵零露送到京兆府,按律处置,可又会牵扯出她两夜未归的事情, 有损她的名声。   薛景恒捏了捏她的手心,想起她刚才对赵零露说的话,不觉弯了眉眼。   “你说你有自信能让我喜欢你,你就这么相信我会喜欢你吗?就连我自己,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   崔肆意故意凑到他耳边, 蛊惑道:“你看那么多人都想和你有露水情缘, 我即便不能让你喜欢我,也不吃亏的……”   “……”   薛景恒大手一按, 将她的小脑袋扣在自己肩上, 真是什么话也敢往外说!   在里面听着还算感动, 怎么现在出来了又跑偏了?   果然还是不能对她抱有什么期待。   处理完府里这些事,薛景恒带着崔肆意回了赵王府。   崔绍听说是赵零露指使马奴给雪球下药才让崔肆意掉崖的, 已是气急败坏,又听说崔肆意碍于周氏的情面,最后答应只将赵零露送去浮安寺, 更是心塞。   “真是便宜她了!”   崔肆意心里暗暗叹气,明日周氏会将赵零露送到浮安寺,又恰好是在这个时间点,这事无论如何是瞒不过父王母妃的,只好说了出来。   至于前面那两桩,怕父王母妃担心,还是有所保留了,这要是再把前面那两桩告诉他,崔绍说不定当场提着刀去砍赵零露的心都有了。   赵王妃拍了拍崔绍的肩膀。   “好了,今日景恒是陪阮阮回来过生辰的,你不要再提那些让阮阮不高兴的事了,我觉得阮阮这件事处理得很好。”   见崔绍怒气未消,崔肆意主动看向谢令仪:“听说嫂嫂有孕了。”   谢令仪温柔地抚了抚肚子:“嗯,大夫说有两个月了。”   崔肆意嘻嘻一笑:“那我岂不是要做姑姑了?哥哥都要做父亲的人了,以后可不能再和我抢东西吃了。”   听她们说起孩子,崔绍的脸色终于渐渐柔和了下来。   “我本来就是逗你玩的,谁稀罕多吃你那一两块肉?”   屋里气氛轻松下来,赵王妃唤了冯嬷嬷传膳。   一桌子全是崔肆意平日里爱吃的,吃饱喝足,她觉得连心里也踏实不少。   饭后,崔肆意收到了赵王送的如意八宝盒、赵王妃送的樱粉色织锦斗篷、崔绍送的翡翠玉梳,还有谢令仪送的白玉娃娃。   看来这是不知道她和薛景恒刚刚圆房,还想着将这有孕的福气分她一些。   按着顺序,终于轮到了薛景恒。   只见他看着崔肆意,挠了挠额头,窘迫道:“最近事情多,我的礼物还要再过两日。”   崔肆意瞅他一眼,实际上并没放在心上。   他在山崖下为了找她弄得一身狼狈的样子,她还记得。   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远不在这些。   赵王前两日进宫和景祐帝下棋,没想到一连输了五局,受到了景祐帝的嘲讽,心里正不服气,奈何崔绍的棋艺还不如他,也没个切磋的人。   现在好不容易见薛景恒来了,立马来了兴致。   “听说景恒的棋下得不错,不如和我下两局。”   薛景恒谦声道:“既是岳父想下,景恒自当奉陪。”   赵王妃看着薛景恒被赵王拉走,也趁机将崔肆意带到了暖房。   “你们昨晚可是圆房了?”   崔肆意低下头,害羞地点点头,后颈的红痕正好暴露在人前。   别看她在薛景恒面前口无遮拦,面对赵王妃,还是有些怂的,这个家里,什么都是她母妃说了算,经常把她关佛堂的也是她母妃,她能不怂吗?   赵王妃抚着她的手,语气比平时更加温柔。   “也好,女儿家总要有这么一日的,他能等你这么久,已是不易,再说你外宿两日,正好昨晚圆房,也算证明了你的清白。”   觉得薛景恒被人误会了,崔肆意急忙辩解:“母妃,薛景恒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怀疑我……”   赵王妃弹了她额心一下:“是与不是,证明了女儿家的清白,总没有坏处。”   崔肆意靠到赵王妃怀里,喃喃道:“母妃,我现在是真的觉得他很好。”   赵王妃是过来人,见她这副被浸在蜜糖里的样子,就知道她在薛府的日子过得舒心,为人父母盼的,不就是这些吗?   “那就好,母妃也可以放心了。”   四月的天空湛蓝明净,赵府的头顶上,却是乌云密布。   刘嬷嬷起身道:“事情就是这样,奴婢已经将话带到,就不多留了。”   赵明德和小周氏,一个倚在椅子上,一个瘫在地上,只觉五雷轰顶。   小周氏勉强支起身子,想往外走,却被赵明德起身拦住。   “你想去哪?”   小周氏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我想去薛府求一求郡主,看看能不能放过零露这一次……”   赵明德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张口就道:“她谋害郡主,本就是犯了死罪,现在只是被关到了浮安寺,不连累赵家,已经是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格外开恩了,你现在竟然还要去犯糊涂,到时候连累我的仕途,连累峻铭的学业,你又当如何?”   小周氏闻言,不禁打了个趔趄,掩面哭泣。   听丈夫这口气,女儿已成家族弃子。   赵明德上前将她扶住,镇定道:“不过,去还是要去的,但是是去感激郡主不波及赵家大恩,至于零露,随她处置就是,从此和我们赵家再无关系。薛家二公子如今在朝中蒸蒸日上,赵王又是圣上的亲弟弟,咱们实在没必要为了一个只会给家族蒙羞的女儿,得罪这两家。”   小周氏缓缓阖上双眼,一股说不出的酸楚涌上心头。   她在周家时,就是不得宠的庶女,幸好嫡姐心善,对她处处帮扶,日子也不至于太过艰难,嫁入赵家后,虽时常觉得丈夫薄情,但面上大体还是过得去的,膝下又有一儿一女傍身,尤其是女儿,知书达理、体贴懂事,平日里没少为她分忧。   现在她为了丈夫的仕途、儿子的学业,就要亲手将她舍弃吗?   说到底,还是她没本事,她没有一个嫡女的好出身,嫁不到一个好夫婿,乐舒郡主轻易可以得到的东西,她的女儿却必须费尽心机地去争去抢,没想到东西没抢到,反而还葬送了自己的下半辈子。   这一切都是她这个母亲的错,是她害了自己的女儿!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赵明德口中的崔肆意正和薛景恒一起坐在世安苑里的秋千上晃荡。   这个秋千是崔肆意让薛府里的工匠做的,没想到竟比云起从前在王府给她做的那个还要精致,木板宽阔,能同时坐下两三个人,后面还有椅背可以倚靠。   夏日的晚上,坐在上面,晃晃双脚,吹吹凉风,不知有多惬意。   崔肆意拍拍中间的空地,眸子灿若星辰。   “你看这里还有地方,等以后我们有了孩子,也可以一起坐。”   薛景恒蓦地红了脸,他昨晚才和她圆了房。   孩子哪是一晚两晚就能有的?   崔肆意知他害羞,故意凑到他怀里闹他。   芸豆轻轻走了过来:“郡主,赵大人和赵夫人想要见您,说是要向您赔罪。”   崔肆意不愿这么好的气氛被别人破坏,和赵零露的父母更是没有什么好说的,随意招了招手道:“叫他们回去吧,告诉他们左右不会牵连赵家。”   芸豆微微颔首,向门外走去。   薛景恒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崔肆意知道这是薛景恒觉得对不住她了,故意道:“你今日在赵零露面前说的那些,可都是真的?别的姑娘都不如我吗?”   薛景恒的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嗯。”   崔肆意:“那诚意伯的次女顾小姐呢?”   薛景恒:“不如你。”   崔肆意:“那姚学士的孙女姚小姐呢??”   薛景恒:“不如你。”   崔肆意:“那苏侍郎的长女苏小姐呢?”   薛景恒:“不如你。”   崔肆意觉得自己飘了。   这三位可都是大梁出了名的贵女,不是容貌出挑,就是柳絮才高,还有的是容貌和文采兼得。   她喜不自胜,抚着他的胸口,故作谦虚道:“我真的有那么好吗?”   薛景恒果断摇了摇头:“没有,是我眼瞎。”   崔肆意:“……”   垂手侍立在一旁的茴香芸豆紧紧抿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崔肆意从他怀中坐起,冷哼道:“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薛景恒:“……”   茴香和芸豆觉得不能再听,既是主子们打情骂俏,她们留在这里,只怕会惹了主子厌烦,于是悄悄挪动步子,向远处去了。   薛景恒站了起来,轻轻叹气:“那你早些休息,我去书房睡。”   不曾想却被人拽住了衣袖。   崔肆意蹙眉道:“我不想和你说话了,你可以和我说话啊,你说你要不要和我说话?”   薛景恒在心里笑着摇头,弯下身子,将她打横抱起,抬脚向屋内走去。   崔肆意靠在他怀里,笑意盈盈,用手指戳了戳他脸颊。   “口是心非。”   “再闹,让你明日走不了路。”   崔肆意瞬间不吭声了。   薛景恒心中轻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和她一样了?   不过对付她,还是得用这种法子。   俗话说得好,恶人还需恶人磨。 第53章 庄子 无心撩人,最为致命。   这些日子, 因着崔肆意的事情,薛景恒耽误了不少衙门里的公务,崔肆意还想着估计会像去年年末那样常常见不到他了, 没想到到了月底,他竟然说要带自己去小汤山的庄子上住两日。   崔肆意欣喜又犹疑:“真的不会耽误你的公务吗?”   薛景恒揉揉她的小脑袋:“不会, 最近找我办事的人有些多,又不好直接拒绝, 倒不如出去避一避。”   有了他这句话, 崔肆意兴奋地收拾衣物。   未几, 两人上了马车,一路向南。   外面的风景匆匆变换,京郊的植物比城内更为繁茂。   虽是夏日, 马车里有厚厚的冰块镇着,倒不觉得燥热。   到了庄子门口,薛景恒牵着她的手下来。   只见门口早有二十来个丫鬟仆妇侍立等候,为首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两鬓有些许银丝, 见到他们似乎很是欢喜, 一边细细打量两人,一边用帕子拭了拭眼角。   “奴婢见过二公子, 见过郡主。”   薛景恒见到那人明显愣了一下, 冷淡道:“杜嬷嬷。”   闻言, 杜嬷嬷扑簌簌地掉下泪来。   “想不到二公子如今都长这么大了,这是郡主吧, 听说二公子去年成了亲,想来二夫人在天上也可以放心了。”   原来是在薛景恒母亲姜氏身边服侍过的人,难怪看着对薛景恒感情很深的样子, 可薛景恒怎么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怎么说也是在自己母亲身边服侍过的旧人。   崔肆意本想和杜嬷嬷说两句,没想到被薛景恒径直拉了进去。   “怎么了?她从前得罪过你?”   薛景恒将头扭向一旁:“没有。”   崔肆意凝眉:“那你为何……”   薛景恒:“不想理。”   简单明了的回答,倒是绝了崔肆意再问的心思。   反正薛景恒有时候就像个别扭的孩子,他这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那就不理,你只要理我就行,别的女人,不管老的少的,统统不理最好!”   崔肆意纤细的手臂抱着他的窄腰,脸蛋紧紧贴在他的胸膛。   薛景恒忍不住笑出声来,觉得自己的心情又莫名好了些,牵着她的手,到主院的卧房整理东西。   一切收拾妥当后,崔肆意细细打量起庄子。   虽是比不得薛府精致,但也算别有一番味道,而且庄子位于半山腰上,四周又有茂密的丛林掩映,比京城不知凉快多少,屋里根本不用放冰。   许是杜嬷嬷也看出了薛景恒的心思,直到晚膳时都没再出现。   晚膳后,薛景恒带着崔肆意向后院的方向走去。   到了后院才发现,原来这里还有一池温泉,泉水清绿,雾气腾腾。   崔肆意绽笑:“这是晚到的生辰礼物?”   薛景恒颔首:“也算是吧,温泉有利于解暑,对你身体也好。”   崔肆意瞥他一眼。   薛景恒忙道:“你泡吧,我带了一些公文,一会儿去书房看。”   说着,就向走廊走去。   崔肆意没有深究,由茴香和芸豆伺候着,卸去发饰,褪下衣裙,只着一件碧色轻薄纱衣,赤着脚,走进了池子。   沾了水的纱衣,立时浮在水面上。   她索性一同脱掉,放在了池旁的置物架上。   泉水温暖,浸润四肢百骸,舒服得直让人扬起脖颈,眯了眼睛。   冰肌玉肤,凹凸有致,与水面交接处沟壑尽显,再配上那张雾气掩映下如出水芙蓉般的脸庞,任谁看了,也要挪不开眼睛。   眼瞧着就要转弯,偏薛景恒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就这一眼,差点让他今日带来的公文都白费,一盏茶的时间,只看了两页。   月上柳梢,促织轻鸣。   好不容易进入了状态,准备再翻看几本。   只听叩门声响起,柳腰花态的女子盈盈走来。   “薛景恒,我泡好了。”   崔肆意换了一件素白纱绣裙,简单挽起的单螺髻上没有一丝装饰,脸上的脂粉尽数洗去,在烛光下更显清透动人。   “要吃荔枝吗?”   “不必,你吃吧。”   书案边的男子,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崔肆意体谅他辛苦,亲手剥了两个,用碟子装住,给他送了过去。   谁知刚刚走到案边,就被他掐着腰肢,抱到了案上。   崔肆意见他眼里火光跳跃,鼻息不稳,显然是已经动情,忙自证清白道:“这可不是我招你的!”   “无心撩人,最为致命……”   说话间,男子已将她压到案上,想要品尝她口中荔枝清甜。   崔肆意起了玩心,来回躲闪,偏不让他得逞。   玩闹间,案上的人早已发髻凌乱,香肩半露,眼中似有融融秋水,倒映其中,直看得人心头砰砰乱跳,两颊更是不知何时染了一抹嫣红,娇嫋不胜,吐气连连,只待人采摘。   真可谓,娉娉袅袅,晕娇黄,玉色轻明。   此情此景,是个男子都难以把持,更何况身下之人还是他的心爱之人。   薛景恒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俯身在她脖颈间肆虐,欲往下时,却在意乱情迷间,勉强抽回一丝理智,为她整理衣裙,然后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怎么了?”   “这里不行,你会着凉。”   崔肆意笑弯了眼睛,忍不住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自从母妃说她一年前生了一场大病,他就一直谨记着要照顾她的身子,即便和她圆房后,也不例外。   这样一个男人,怎么能不让人喜欢呢?   即便在情动之时,也事事以她的身体为先。   “那回房里。”   小猫一样的呢喃,激得薛景恒心神一荡,耳根红得烫人。   他知道,这一晚是看不了公文了。   此时,远在京城的定远侯府,也是灯火通明。   沈融谦辗转难眠,不知为何这两日他脑海中时常浮现那日薛景恒站在山崖前双眼通红的情景,那般撕心裂肺的痛,他似是能感同身受一般。   虽说他原来上衙也不专心,但现在跑神得更厉害了。   尽管心里还怨杨西雨那年负他,可也开始不停地问自己。   若是杨西雨哪日转身另嫁他人,他这心里是否能接受?   怨她!恨她!心里却还惦记她!   连沈融谦自己都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他本来想找薛景恒出来下棋解闷,结果一问门房。   人家带着娇妻去庄子上玩了!   得,就他孤枕难眠!   沈融谦坐了起来,轻声道:“母亲睡下了吗?”   角落里值夜的鸣蝉起身回话:“还没,夫人还在正堂里听管事们报账。”   沈融谦蹬鞋下床,穿好外袍,就向正堂去了。   他站在门外,来回踱步,想让晚风将他这心吹得再清明些。   待最后一个管事走了出来,沈融谦抬脚走了进去。   郑氏疲倦地揉了揉额头,见他进来,嘴边又含了一抹慈爱的笑。   “融谦,这么晚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沈融谦踌躇再三,还是说出了口:“母亲,我想求娶户部杨侍郎家的嫡长女。”   郑氏皱眉回想,原来是那位颇有贤名的杨大小姐。   只是杨大小姐似乎一开始还出现在皇子礼聘的名单上,虽是因落水生病错过了,也可见其心气之高,若是长子求娶,多少有爵位榜身,可幼子既无爵位,还有一个玩世不恭的花名在外,也不知人家姑娘肯不肯。   不过,既然幼子喜欢,她愿意尽力一试。   “母亲这两日就会上杨府问问,在这期间,你要本分些。”   沈融谦以手握拳,轻咳一声:“母亲,我什么时候不本分了?”   郑氏睨了他一眼,到底没再说话。   虽说还不知结果如何,但沈融谦出来时的步伐明显轻快了些。   他想这个决定应该没有错。   再说小汤山这边,崔肆意本意只是想喂薛景恒吃个荔枝,谁知就因为这一个荔枝,他竟折腾到天明才睡,崔肆意真是悔不当初。   想着明日就要离开,傍晚时,两人来到庄子后的河边。   这时,夕阳的余晖洒向河面,水光粼粼,甚是好看。   薛景恒面色淡淡:“小时候,母亲常说等父亲病好后,就带我来这里的庄子玩,可是直到最后,也没有实现。”   崔肆意微怔:“你会怨婆婆吗?”   薛景恒的眼神黯淡下来:“说不上来,我六岁那年父亲病逝,母亲殉情,外人都道我父母鹣鲽情深,母亲贞烈可嘉,可是我当时也只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但母亲临走前,都没有见我一面,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不够好,所以她才不要我。”   崔肆意板正他的脸:“怎么会?在我眼里,你就是全天下最好的薛景恒,最值得被喜欢的薛景恒,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儿子,做梦都要笑醒了,怎么会不要你呢?”   薛景恒黑了脸:“我才不是你儿子。”   崔肆意不自觉有些好笑:“你怎么只听后面啊?好好好,你不是我儿子,你儿子才是我儿子,行了吧?”   薛景恒转过头去,悄悄红了脸。   两人离开那日,杜嬷嬷在门口徘徊半天,还是走了进去。   “我知道二公子心里还怨二夫人,可是二夫人打小性子就软弱,和二老爷感情又极好,二老爷病逝,她一个柔弱女子是断断活不下去的。”   “二夫人临走时没有见您,也是因为实在舍不下您,又想着您若和她不亲,和大夫人更亲近些也好,也能多得她些眷顾。”   “但是二夫人心里确实是惦念您的,临走前两日,还连夜为您缝制了许多衣裳,每一件上面都沾了她的泪水,只是从不许旁人和您说。”   “现在您长大了,又娶了妻子,奴婢瞧着您和郡主感情极好,来日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不管您心里怎么想,二老爷和二夫人在天上,肯定会为您感到高兴的。”   杜嬷嬷说完,就捂着脸出去了。   薛景恒一个人站在原地,沉默良久,最后竟不知不觉湿了眼眶。   崔肆意主动抱他,温言道:“我们回去再为公公婆婆上柱香吧,告诉婆婆我已经陪你来了庄子,让她在天上不要记挂了,只要在天上和公公好好过日子就是了。至于你,以后有我陪着。”   “好。”   薛景恒用力回抱她,眼泪落在她颈窝。 第54章 离间 委委屈屈的声音。   这两日, 京城不知为何流行起一个说法,说是东灵山上有一得道高僧法力无边,不仅知过去未来, 还有起死回生之术。   有人亲眼见他救活了一只已经断了气的麋鹿,只是那高僧所住的木屋却不好找, 一般人是瞧不见的,只有有缘之人在特定的时间才能瞧见。   一时间, 东灵山上的寺庙香火鼎盛, 门槛都要被香客踏破了, 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瞧见那传说中得道高僧所居的木屋。   久而久之,只当是东灵山上的寺庙想出的生财之道,找说书先生编的瞎话, 用来糊弄香客的,抑或是那麋鹿本就没有死,而那和尚又恰好会些医术,于是渐渐的,也就没有人有在意了。   别人不在意, 可崔肆意听到时, 真是吓了一跳。   这传言竟然和她对李晗信口胡诌的话,对上了。   若不是她没有梦游的习惯, 她都要以为这是她半夜起来雇人传的。   再说, 李晗都走了, 而且还被软禁了,她再传这个, 还有什么意义?   说起李晗和赵姝婉,她心里也觉得有些难受,只盼着还能有变数发生。   薛景恒下衙后见她心情不定, 主动问道:“怎么了?”   崔肆意就将那传言和薛景恒复述了一遍。   薛景恒笑笑:“无稽之谈,不必在意。”   崔肆意也觉得可能只是巧合,于是也就放下,不再想了。   他们这里不在意,可是有人却悄悄上了心。   被关在浮安寺的赵零露,不跪菩萨,不读佛经,恒净师太拿她没有法子,只好将她关在了房间里,说是等她想清楚后再出来。   这日,赵零露偶然听见门外两个送菜的婆子说起东灵山的事情。   知未来过去?能起死回生?   一瞬间,赵零露觉得心中百思不解之事全都有了答案。   她蓦地从床上爬起,拿起桌上的纸笔,匆匆写了一封信,又用另一张白纸做了个简易信封,将信装进去,最后用蜡油封了口。   浮安寺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粗布麻衣,但纸笔却是不缺的,为的是让女眷随时抄录佛经,宁心静气。   “这位姐姐,我给表哥写了一封信,能不能劳烦您给我送到城里去?”   守门的婆子嘲讽一笑:“都进了这种地方了,还想着往外送东西,别说你这东西压根儿就送不出去,就是有人愿意给你送又如何?你已经是被家族舍弃了的人,难道还指望着家里人会搭救你不成?”   赵零露的指甲狠狠掐了掐手心,面上却依旧带了笑容。   “姐姐误会了,我只是想给表哥报个平安,将我送到这里是我父母的意思,表哥并不知情,他待我如亲妹妹一般。”   “当然,我不会让姐姐白跑,我会将我身上的五两银子都给你,而且我表哥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他如果见了我的信,至少也要再给你十两银子的酬谢。”   婆子已然心动,面上却不咸不淡地问道:“你表哥是谁?真能给得起这么多的银子?”   赵零露故作娇憨:“我表哥是薛府的二公子,现任吏部侍郎。”   婆子瞠目结舌:“就是娶了乐舒郡主的那位?”   没想到这种时候也要沾崔肆意的光!   赵零露心中懊恼,嘴上却甜甜应道:“正是,只是全京城都知道,我那表嫂脾气不好,实在不是个容易接近的,姐姐还是直接将信交给表哥比较好,表哥性子温和,出手也更大方。”   婆子想了一想,狠心道:“那你就将信和银子给我吧,我明日回家,正好给你送了去。”   既是吏部侍郎,又是乐舒郡主的夫婿,总不至于连十两银子都出不起。   若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多得一些,怎么说也比在这寺里苦苦做工一个月才得三四百钱来得强。   赵零露又嘱咐道:“只是这信,你万不可拆开私瞧,我表哥是朝廷官员,规矩严得很,你若是瞧了他的信件,不仅得不到银子,说不定还要吃一顿板子,姐姐可记好了。”   婆子的表情有些不耐烦:“我就是想瞧,也得先识字才行,再说谁关心你们这些深宅大院里的弯弯绕绕……”   我只在乎我的银子。   赵零露从门缝里将信和五两银子递给她,又补上一句:“我小字真真,你告诉她是真真写给他的就是。”   婆子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又将信件放入怀中,美滋滋道:“我都记下了,你就放心吧。”   第二日傍晚,薛景恒的轿子刚在薛府门口落定,就被一个婆子拦住了。   “大人,是真真姑娘让民妇交给您的信。”   真真?   薛景恒咀嚼着这个名字,实在不认识,他认识的姑娘,数来数去也就那几个。   除了崔肆意,也就是薛凝月这个堂妹了。   再有就是崔肆意的好友杨西雨、林清媛,也算见过两面。   但是转念一想,会不会是有人用化名给他写的举报信,于是将信将疑地接了过去。   因为他从前在国子监时,就有人化名真真给他写过举报信,是关于有人在年底学业考试中作弊的。   这事赵零露偶然听薛凝月提起过。   当时,那人将信送到薛府,周氏和薛凝月一听这个名字,还以为薛景恒在外面惹了什么风流债,没想到最后竟是为了公事,所以赵零露笃定薛景恒一定会看。   薛景恒拆开外面的信封,刚读到开头,就知道是赵零露写的,本想随手扔掉,但见后面提到崔肆意,又怕赵零露又想着对崔肆意不利,还是继续读了下去。   表哥亲启—   我知表哥厌我恨我,我现在落到这步田地,也是我自作自受,咎由自取,心中不敢怨怪表哥半分,只是有一个疑惑,时常萦绕在我心头,令我百思不解,实在不吐不快。   郡主先是在街上救表哥性命,巧妙指出学子身份存疑,又在九殿下失踪时,说出准确地点,助表哥将其救下,后提醒薛家辞去浩哥儿伴读之职,免日后九殿下早殇时薛家之责,还有郡主与江寺正青梅竹马,却在与表哥初见时,就似情根深种,表哥心中就不觉得可疑吗?   我曾偶然看书上说,有人能在机缘巧合下知未来、择良路、避灾祸,本觉得荒诞不经,可如此却解释得通了。这样看来,表哥未来的仕途定是蒸蒸日上,择木而栖时也能慧眼识珠,保郡主和王府无虞,要不也不会得郡主看重、费尽心机地接近。   只可惜表哥这一腔深情只是郡主利用的工具,表哥眼中的恩爱甜蜜,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一场虚与委蛇,表哥纵是得了她的人,又如何?却永远得不到她的心!也许在她心里,在原本的结局里,陪在她身边的,本应该是另一个人呢!   赵零露谨却。   一时间,薛景恒只觉天旋地转、呼吸困难,往日种种又重新浮现在眼前。   “薛景恒,我也喜欢你呀!”   “去湖边。”   “我……我从前听皇伯母说九弟喜欢去湖边喂鱼,就想着先去那里看看,没想到真被我碰对了。”   “因为你是我夫君啊,我还指着你以后护着我呢!”   “所以薛大人心里有人选了吗?”   “难道你已经有了看好的人选?”   “你可知大周那边的情况?”   还有九皇子离世时的不安,李晗临走时她曾和李晗私下里说话。   尽管心中知道赵零露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可是那些回忆就像雪花一样瞬间充斥了他整个大脑,让他不能呼吸,不能思考。   一次是巧合,两次三次呢?   薛景恒失魂落魄地向府里走去,连身后人要钱的呼喊,都听不见。   “大人,大人,您还没给我酬谢呢……”   “走走走,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敢来这里讨钱!”   世安苑里。   崔肆意像往常一样备好晚膳,以手托腮,等薛景恒回来。   芸豆打帘儿进来:“郡主,听前院的小厮说大人已经回来了,现下在书房,不过竹叶说大人似乎有公事要办,让您自己先吃。”   崔肆意皱着眉动了筷子,闷声道:“许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   月亮高悬,天渐渐黑透了。   崔肆意看了一眼沙漏,已经快过了戌时,薛景恒却还没有回来。   难道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不对啊,父王前两日还说和皇伯父一块下棋来着,而且就算出了什么事,薛景恒也不至于不和她说一声啊!   崔肆意直觉这事一定和她有关,从床上下来,准备去书房找他问个清楚。   没想到薛景恒倏然抬脚进了门。   崔肆意眼神关切:“可是出了什么事?”   薛景恒的脸色略显疲惫:“无事。”   然后将外袍脱下,放到床前的架子上,唤人送了热水,进了里间沐浴。   崔肆意蹙眉,抬头见架子上外袍的袖袋里冒出一个纸角,正冲着她这个方向。   里面的水流声哗啦作响,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抽了出来。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气得她五脏六腑都疼。   赵零露的心思还真是歹毒,就是关在浮安寺里,也不忘离间她和薛景恒,不过也确实聪慧,只根据几个细枝末节,就能猜出她有梦境预警。   其他的事也就算了,假徐子进那件事明明就是巧合,也要按在她身上。   最可恶的是最后那段,她和表哥,不管是梦里还是现在,都是清清白白,结果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像是她心系表哥,只是为了自保和王府才委身于薛景恒。   虽然她最初是有些虚情假意,可是现在她是真的喜欢薛景恒。   水流声渐小,薛景恒像是要洗完了。   崔肆意将信放回薛景恒外袍的袖袋里,努力摆成没有动过的样子。   咯吱——   有人缓缓从里间走出。   刚沐浴过的男子唇红齿白,清新俊逸,眼睛像水洗过一般清澈,领口微微张开,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说不出的诱人。   崔肆意偏过头,不看他。   其实,心里发虚得很,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   薛景恒扫了一眼架子上的外袍:“你看过了?”   崔肆意赌气道:“不是你让我看的吗?”   放在那么明显的位置,信纸还故意冲着她的床,她看不见才怪。   薛景恒沉了沉嘴角,脸色黯淡下来:“我不管你从前说的那些喜欢我的话是真的也好,骗我的也好,从今往后,只能是真的。”   说完,又迟疑了一会儿。   “如果真的是骗我的,那就骗我一辈子。”   崔肆意本来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解释,闻言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薛景恒抬眸:“很得意是吗?”   崔肆意小鸡啄米一般点点头:“没想到京城出了名性子冷淡的薛大人,竟然心甘情愿要我骗他一辈子!当然得意!”   薛景恒耳根发红:“那你可以得意一辈子……”   崔肆意蓦然起来,将他拉到床边坐下,然后就开始解他衣裳。   薛景恒一边拉住她的手,一边慌张道:“做什么?”   崔肆意手上动作不停。   “我证明给你看,我对你到底是不是虚与委蛇啊!”   “不需要……”   薛景恒嘴上这么说,声色却逐渐暗哑。   崔肆意将他推到床上,一边俯身亲吻他的唇,一边小手向下。   薛景恒的呼吸越发急促,大手掐着她的腰,将她压到自己身下。   “崔肆意,我是真的喜欢你,不要负我。”   委委屈屈的声音,和在河边提起姜氏时一模一样,只不过眼中多了一抹情欲。   “你这么好,傻子才负你!”   她凑上去轻咬他的喉结。   男子眼里墨色更深,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颈间。   她忍不住哼唧一声,却惹来男子更重的呼吸。   比平时更莽撞的动作,但依旧带了怜惜。   这一场情事,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他们一个忙着占有,一个想着证明,跌跌撞撞,竟折腾到四更时分才逐渐消停。 第55章 丢人 接你下衙。   深山掩映的浮安寺, 阴雨绵绵,有些湿冷。   一个婆子上来就对着赵零露的右脸,重重地甩了一耳光。   “你这不要脸的小娼妇, 竟敢骗我!我瞧那位薛大人似乎根本不认识你,即使认识, 你也是招了人家厌烦,根本不像你说的那般!”   干粗活的婆子力气本就大, 赵零露一个深闺中娇养的小姐, 肌肤又娇嫩, 那一耳光下去,立时在脸上留下一个清晰的五指印,烧得人火辣辣的疼。   赵零露却顾不得这些, 忙扯着婆子的衣袖问:“不是,我真的认识他,他是我表哥,请问他看到信的表情如何?”   婆子啐了一口:“哼,那位大人初时只觉得厌烦, 后来的脸色更是冰冷, 就是真如你所说,他是你表哥, 我瞧着人家也压根儿没把你放在心上, 怕是你一个人在这自作多情吧!”   “也是, 听说乐舒郡主生了一张仙女般的脸蛋儿,出身又好, 有这样的美人儿陪伴左右,谁还会在意关在这里的你?你再瞧瞧你那副紧张的样子,还说什么兄妹之情!依我看, 多半是你勾搭你表哥不成,得罪了乐舒郡主,才被送进来的吧?真是没羞没臊!”   这婆子的话,虽是有些偏差,但也算猜得八九不离十。   赵零露心中羞愤,从前在府里,谁不是捧着她哄着她,就连父亲那两个姨娘对着她,也是一口一个大小姐,如今被关在这里,却要被她一个身份卑贱的粗使婆子折辱,不禁还嘴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和我这样说话?”   婆子冷笑一声:“这是还没从千金小姐的美梦里醒来呢?”   说完,照着她的左脸,又是一个耳光。   婆子还欲再打,却被一个过路的管事拦住。   “好了,差不多得了,若是让恒净师太瞧见了,咱们面上都不好看。”   婆子登时躬身赔笑道:“姐姐说得是,这丫头牙尖嘴利,说出来的话忒难听,我刚才也是气狠了,既然姐姐这么说了,我听姐姐的,算她好运!”   管事的点点头,瞥了地上的赵零露一眼,向远处去了。   婆子又向里面啐了一口,这才用链条把门锁上,自己坐在外面的凳子上,不吭声了。   赵零露跪坐在地上,一只手捂着红肿的脸颊,一只手紧紧抠着地面,长长的指甲在地上划出几道深深的印子。   只要表哥对崔肆意生了嫌隙,就都值得!   门外的婆子悄悄用手,在袖子里摸了摸那五两银子,心道:还好那丫头已经给了五两,如此也不算太吃亏。   其实,这五两银子已经足够普通人家一两年的花用。   只是世人往往贪心不足,一早听说还有十两,就已将那十两提前纳到了自己腰包,如今落了空,就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心里着急上火得不行,却不想这五两本就是意外之财。   这样的结果,赵零露也不是没有想到。   只是关在浮安寺,往外面私递书信是要冒风险的,她怕不将全部身家拿出来,婆子不愿意跑这一趟,而她没有那么多机会,必须一击即中,又怕婆子躲懒,收了银子,却不送信,这才故意作出薛景恒会给十两银子的承诺。   夏日的天,格外长一些。   被赵零露惦记的崔肆意穿着丁香色云烟裙,簪了粉色海棠水晶步摇,一早就等在吏部衙门门口。   薛景恒下衙后,本想直接上轿回府,不想竟看见她俏生生地站在轿旁。   “怎么了?”   崔肆意拉起他的手,弯眸道:“接你下衙。”   薛景恒低头看看自己,幸亏下衙时已经换了常服,又转头对竹叶道:“让他们先回去吧,我和郡主走回去。”   等下人们都离开了。   崔肆意踮起脚尖,靠近他耳畔道:“你怎么就只有在床上才叫我小字啊?平常对着别人都是叫我郡主,对着我就是你啊你的。”   薛景恒红着脸瞥她一眼,这一瞥不要紧,瞥完了,连耳朵也红了。   刚才在她左边站着没瞧见,她这锁骨右侧正好有一抹红痕。   虽是用脂粉遮着,但离近了,还是瞧得真切。   崔肆意注意到他的目光,抱怨道:“我还没说你呢?怎么就和狗一样?”   薛景恒轻咳两声,低声道:“还是快些回去吧。”   崔肆意两只手抓着他的右手,撒娇道:“想在外面吃饭。”   薛景恒面色犹豫。   崔肆意继续道:“没人会离我那么近的,再说我们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这事也属正常,你若是实在觉得不好意思,改日我在你脖子上也……”   他哪里是那个意思?   薛景恒慌忙拉起她的手,向前走去:“想吃什么,快说!”   “想吃口口生香的烤肉,对了,要不要叫上沈四公子?他应该也下衙了。”   和沈四一起下棋那是薛景恒从前孤身一人时的无奈之举,现在他和崔肆意在一起了,可不想再多带一个人碍眼。   “定远侯夫人前两日替沈四到杨府求亲了,沈四这两日估计不得闲。”   崔肆意最近没见杨西雨,不知内情,一听这话,立马兴奋道:“真的?怎么这么突然?”   薛景恒微微一怔。   沈四的原话是这么说的:   我就是看你那日在山崖前双眼通红的样子太过凄凉,若不是我当时拉着你的胳膊,你只怕也要跟着郡主跳下去,我不想让自己以后那么狼狈,想着在自己喜欢的姑娘面前,先服个软,也不吃亏。   这样的话,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随口敷衍道:“可能就是突然想通了吧。”   崔肆意又道:“那杨家怎么说的?”   这是崔肆意最关心的。   “听沈四说杨夫人表现得不是很欣喜,但到底是同意了。”   这个结果,崔肆意也能预料到。   杨侍郎和杨夫人大抵还在为错过三皇子这棵大树懊悔,可五皇子和七皇子今年才十七,纳正妃怎么也要再过两年,而以杨西雨的年纪,等不了那么久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口口生香的门口。   竹叶上前找掌柜订了个雅间。   崔肆意要了两份肉,五份蔬菜,见还有青梅酒,也要了一瓶。   滋滋作响的烤肉配着清爽的蔬菜,真是合了店名,口口生香。   等吃得差不多了,崔肆意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青梅酒,酸甜可口,清爽解腻。   正当她想倒第二杯时,却被薛景恒抓了手臂。   “不许再喝了。”   “只是果酒,我酒品很好的,你放心。”   一炷香后,酒品很好的人拖着薛景恒在长庆街上乱晃。   还偏不许人抱,非要拉着你走。   幸好天色已黑,不至于像白天那么打眼。   “薛景恒,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完全是我喜欢的类型。”   “薛景恒,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很好看?”   “薛景恒,有时候,你越脸红,我就越想逗你!”   “薛景恒,我觉得母妃把我嫁给你,真是她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了!”   “薛景恒,我有一点儿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儿喜欢你……”   年轻的姑娘踉踉跄跄地走在街上,嘴里喋喋不休,身旁的男子牵着她的右手,护在左右,生怕她摔倒,脸上还挂着宠溺的笑。   月光倾泻而下,铺了一地银光,他们的影子却比月色还要动人。   若单是如此,薛景恒觉得崔肆意喝醉酒也没什么。   可刚走到薛府门口。   崔肆意就指着门房的鼻子,认真道:“你说你觉得薛大人好看吗?”   门房看了五六年的大门,还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只得迭声道:“好看好看!”   薛景恒闭上眼睛,笑着抚额。   他活了二十年,还是第一次像今天这么丢人。   当下,也不管崔肆意是否反抗,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向世安苑的方向走去。   有了这么一出,崔肆意驭夫有术、两人琴瑟和鸣的传言更甚,还一度衍生出不少词话本子,比如冷面郎君俏郡主、郡主和他的小夫君,虽是一分改编,九分杜撰,但还是吸引了不少读者。   知道的人多了,赵零露打听起来自然也方便不少。   一个眼生的婆子将饭菜放到桌上,催促道:“快吃吧,今日就这些。”   赵零露拉住那婆子的手:“敢问姐姐可知道薛侍郎和乐舒郡主最近如何?”   见婆子眼神犹豫,她又从袖中掏出一根银簪,补充道:“这是我花十两银子买的,如今怎么也值五两。”   她为了收买彭二,变卖了不少首饰,这根银簪已经是她为数不多的傍身之物。   那婆子将银簪推了回去,淡淡道:“我可以告诉姑娘,只是姑娘知道后,以后就别再问了,进了这里,外面的世界和你再无关系。”   赵零露连连点头。   婆子轻声道:“我听说前两日薛侍郎和乐舒郡主一同上街游玩,回府的时候郡主喝醉了,薛侍郎很是护着郡主,生怕郡主磕了碰了,不知让多少仰慕薛侍郎的姑娘红了眼睛。”   赵零露猛地倒在地上,一脸颓废。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明明都知道了……”   见状,婆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看你可怜,我就多提醒你一句,上面有人说浮安寺管理有漏洞,以后会加强管理。”   “上次偷着帮你送信的吕华姐,昨晚已经在前头挨了五十板子,现在还躺在床上下不来,所以今日才是我替她当值,你以后要是想少吃些苦头,记得安分些……”   赵零露躺在地上,双肩抖动,又哭又笑。   “薛景恒,你竟爱她至此,我还能再同她争什么?”   “算了吧,都算了吧……” 第56章 求教 我真的特别特别不容易。   日子进入五月份, 天空就像破了个窟窿似的,天天下雨。   京城靠北,还好些, 听说江南的一些州县早已泛滥成灾,致使许多百姓流离失所。   为此, 景祐帝特命七皇子前往江南赈灾,安抚民心。   消息一出, 朝中百官心里无疑又打起了小九九。   不派大皇子, 不派三皇子, 偏偏要派年纪最小的七皇子,民间流传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难不成咱们这位圣上看重的也是幺儿?   不过,景祐帝让三皇子代他敬香祈福一事,又让人生生将这念头掐灭了。   毕竟外出赈灾,谁都可以,五皇子从前也不是没有负责过, 要不也不会闹出包庇罪臣的事来。   可历来能代君王敬香祈福的都是储君, 比如先帝在时,景祐帝作为太子, 就没少代先帝负责祈福祭祖之类的事, 如此两相比较, 还是三皇子更得景祐帝看重些。   祈福这日,崔肆意作为宗室皇亲自然也在场, 而薛景恒作为她的夫婿,则是站在左侧队伍里,跟在三位皇子和崔绍的身后。   “乐舒也来了, 许久不见乐舒,没想到乐舒出落得是愈发标致了,我刚才老远瞧着,还以为是哪家没出阁的姑娘……”   “乐舒见过大皇嫂。”   “不必多礼。”   大皇子妃一边亲昵地拉着崔肆意的手,一边笑着说话。   任谁看了,都要以为两人是一对感情深厚的好姑嫂。   可是崔肆意和这位大皇嫂真的不熟,而且这种敏感时期,她也不想和哪位皇嫂关系太好,为自身、王府和薛家招来祸患。   说来也怪她自己,她从前为了帮薛景恒解围,借口说自己喜欢大皇子妃的裙子、胭脂和首饰,没想到大皇子妃还真记在了心里,逢年过节总要送她些东西。   她不好拒绝,就又找了几件价值相等的送了回去。   等三皇子和四皇子纳了正妃后,她也依葫芦画瓢,送了同样的,如此就是寻常姑嫂间的礼尚往来,也算不上和哪位皇子妃特意交好了。   “大皇嫂。”远处响起一个温柔的女声。   崔肆意见了三皇子妃就像见了救命稻草一般,言笑晏晏道:“乐舒见过三皇嫂。”   “乐舒有礼。”   三皇子妃微微颔首。   相貌虽不算太出挑,但一看就是极温顺的性子,只是今日不知为何眉间有些郁色,再看她身后那两位侧妃,一个清丽婉约,一个明艳动人,穿着打扮亦不在正妃之下,一看就知道在府里也是极受宠的。   崔肆意突然替杨西雨感到庆幸。   若是她真入了三皇子府,现在的处境不会比这位三皇子妃好多少。   “见过大皇嫂、三皇嫂,咦,乐舒也到了,看来是我来迟了……”   四皇子妃性子爽利,说话时眉眼带笑,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若是换了旁的世家小姐,嫁了整日只知围着泥塑转的四皇子,就是碍于夫妻情分,面上不说,心里多少也要有些怨言。   可是四皇子妃不这样想,她是真的觉得人能有自己的爱好很好,泥塑也确实挺有意思,还让四皇子也教教她。   两人每日在屋里弄得灰头土脸,还乐呵呵的。   哪怕后来四皇子妃真的觉得自己不是做泥塑的那块料,也依然支持四皇子的兴趣,两人白日里一个捏泥,一个舞剑,晚上再聚在一起吃饭说话。   四皇子没有别的女人,就是连侍妾也没有,故也不存在什么后宅之争。   四皇子妃的日子,比起其他两位皇子妃,倒是要过得舒坦。   “吉时到,请三殿下上香。”景祐帝身旁的孙公公挥动拂尘。   三皇子应声出列,向香案走去。   崔肆意等人则依次站好,眼观鼻鼻观心。   不过,还没等三皇子接到小太监手里的香,人群中就发生了骚动。   崔肆意悄悄抬头,见刚刚那位明艳动人的三皇子侧妃现下正弓着身子,捂着腹部,一张精致小脸已然苍白,额角布满冷汗。   三皇子妃脸上着急,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景祐帝抬了抬手:“王太医,你去瞧瞧。”   王太医是景祐帝的心腹,景祐帝出行,一般都是他随侍左右。   “是。”   王太医依言上前,为侧妃把脉。   旁人都在瞧侧妃,只有崔肆意不着痕迹地向上扫了一眼,没想到刚刚抬头,就碰上薛景恒呵斥的眼神。   她不满地低下脑袋。   不过,既然薛景恒知情,那她就不用担心了。   “启禀圣上,石侧妃已有一个月的身孕,刚才可能是不小心动了胎气,微臣已经让侧妃闻了镇定养神的香囊,现下应该无碍了。”   金华殿能有什么让孕妇动胎气的东西?   不过是寻常的檀香、竹香罢了。   看来是有人有意为之了。   一个月这个时间点也很微妙,那就正好是九皇子早殇,景祐帝命大臣百姓为其守丧期间。   果然,景祐帝脸色阴沉下来,凉声道:“既如此,老三就陪侧妃去偏殿休息吧,至于上香之事,就由老大代劳吧。”   大皇子心中欢喜,面上依旧沉稳应道:“是。”   三皇子垂下眼帘:“儿臣遵命。”   话音甫落,三皇子就扶着石侧妃向偏殿走去,面上不见分毫喜怒,瞧着只是一位关心妾侍子嗣的好丈夫,反倒是被他扶着的石侧妃攒着眉头,紧紧咬唇,脸色竟比刚才还要难看许多。   这就是差距吧!   崔肆意在心中腹诽,她这位三皇兄的自制力,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   钟声响起,念经的和尚鱼贯而出。   一场敬香祈福就在各怀鬼胎中结束了。   崔肆意心中一堆问题,一回府,就拉着薛景恒问个不停。   “三皇兄未免也太不小心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善于谋划的三皇子竟然会在这种地方栽跟头。   薛景恒给她倒了杯茶,温言道:“想来三殿下是太着急有子嗣了。”   三皇子素日小心谨慎,只是他纳妃三年,膝下还无所出,比他略长一岁的大皇子,膝下已有两个儿子,四皇子娶正妃以前,没有近过女色,五皇子和七皇子是今年年初,府里刚有了姬妾,所以三皇子无疑是最着急的。   毕竟子嗣也是夺嫡的利器,于是即便冒险,也想留住这个孩子。   其实,这事本也不难。   回头将石侧妃的孩子多报上一个月,生产时再装作早产一个月,也就没事了,没想到竟会被旁人发现,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抖了出来,成为攻讦他私德不修的利器。   崔肆意皱眉:“那他可以不让石侧妃去啊!”   薛景恒将茶杯推了过去,笑道:“三殿下平日里最看重面上的礼数,但凡府里女眷能来,他就不会告这个假,没想到被有心人利用了,看来还是对自己府里的布防太过自信,也可以说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吧。”   崔肆意喝了口茶,语气急切:“所以你选了七皇兄对不对?为什么是七皇兄?”   七皇子平日喜爱诗书字画,于朝政之事不甚关心,和人说话时,脸上常挂着温和的笑,但崔肆意总觉得他的性子有些难以捉摸,而且五位皇子中,除了大皇子,就属七皇子的生母出身最低,是扬州一个七品小官的女儿,而且生母早逝,母家现在也基本没有人了,故很少有人看好他。   虽然看大皇子的表情,今日的事多半是大皇子做的,但是崔肆意知道和远在江南的七皇子也脱不了干系,而且七皇子已经走了三四日,现下远在千里之外,即便景祐帝和各位大臣心中起疑,也不能完全肯定。   薛景恒点点头,正色道:“大殿下资质平庸,难成大器,三殿下心有城府,但行事阴狠,凡是有不顺其心意的,都恨不得诛之而后快,刚愎不仁,专断独行,实非明主之选。”   “五殿下确实宅心仁厚,只是心肠太软,很容易被人利用,至于早殇的九殿下,又生性暴戾,毫无怜悯之心。大梁积弊已久,急需改革,需要一位进取、有手腕的君主,而七殿下就是这个最合适的人选。”   崔肆意想起她皇伯父前两年为了议和,确实割了不少土地给大燕,哪怕是在大梁战胜的情况下,也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是说景祐帝为人太过保守,而五皇兄的性子和景祐帝可谓如出一辙。   薛景恒握了握她的手:“你不要想太多,万事有我。”   崔肆意走过去,依偎在他肩上。   “嗯,不过有件事,我得向你坦白,赵零露说对了,我确实做过一个梦,也在梦里看见了一些事情,但是假徐子进的事情纯属巧合。至于我和表哥,不管是梦里,还是现在,都是清清白白,梦里我的夫君还是你,只是我们的关系并不好。”   “我现在唯一能提醒你的,就是宫里可能会发生一场政变,但是具体什么时候、谁发动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薛景恒记下她的话,又本能地感觉有些不对:“为何?”   崔肆意故作轻松道:“因为我死了啊!我在朱雀街的宅子被黑衣人挟持,死于剑下。”   薛景恒抱着她的手倏然抓紧,半晌没有说话。   崔肆意看向他:“你想知道最后的结局吗?”   薛景恒的下巴动了动。   崔肆意靠在他怀里,轻声道:“最后的结局就是我红颜薄命、香消玉殒,而你平定政变、青云直上,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迎娶美娇娘进门了吧,你年轻能干,真是春风得意。”   薛景恒闷声道:“不会。”   崔肆意抬头:“不会什么?”   薛景恒微微垂眸:“没有你的日子,我不会得意。”   崔肆意抿唇:“可那是梦里的你,梦里的你不喜欢我。”   薛景恒吻了吻她发顶:“那就是他没眼光,这辈子我会护好你。”   崔肆意觉得和他说这些太沉重了,主动转了话题。   “我梦醒后,就觉得这些朝中的弯弯绕绕太难了,所以才选择了勾搭你,求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坏心思的,后来也是真的喜欢上了你,你不吃亏的。”   薛景恒忍俊不禁:“我有那么好勾搭吗?”   崔肆意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没有,你都不知道勾搭你有多难,你不爱说话,对我还凶,又不近人情,你不知道我是受了多少苦,才坚持下来的,我真的特别特别不容易……”   薛景恒拉起她的手,放到嘴边吹了吹:“辛苦你了。”   崔肆意靠近他耳畔,低声道:“你不知道,我就是在你给我吹手时,意识到自己早就对你动心了。”   为了避免薛景恒多想,崔肆意还是稍微改动了几个字。   反正她本来就不是什么诚实的人。   薛景恒愕然,不是牵手,不是拥抱,不是亲吻,竟然是吹手吗?   女孩子有时候,还真是奇怪。   他轻笑一声,又拉起她的手,放到嘴边吹了吹,动作比刚才更加轻柔。   崔肆意钻进他怀里偷笑:“现在这个已经不管用了!”   “那什么才管用?”   薛景恒凝眉,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   崔肆意在他右脸上亲了一下,忍不住笑道:“你自己琢磨。” 第57章 比较 他比我好看?   持续了十几日阴雨天气的京城终于放晴, 碧空如洗,云淡风轻。   两个女子坐在简玉楼临窗的位置,说着悄悄话。   崔肆意举起茶杯, 含笑道:“恭喜杨小姐心愿得偿。”   杨西雨睨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就知道打趣我!”   崔肆意正了神色:“这还真不是打趣, 祈福那日你没去,依我瞧, 三皇子妃在府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前两日, 又听说石侧妃走路滑倒, 腹中的孩子没了,虽在意料之中,但还是觉得三皇兄凉薄了些。”   杨西雨垂下眼眸, 自嘲一笑:“天家本就凉薄,也怪我从前迷了心窍,费尽心思想往里面钻。”   崔肆意将面前的点心推给她:“不说这些了,你尝尝这里的绿豆糕。”   杨西雨拿起一块,尝了尝, 惊喜道:“入口绵软, 清香不腻,完全就是我喜欢的口味, 和我从前在外祖家吃的味道很像, 你是怎么发现这家店的?”   崔肆意笑了笑:“这家店是沈四公子的, 这里很多点心都是你爱吃的,还有沈四公子每年雷打不动地举办诗会, 也是为了想见你一面,这些是我追问了薛景恒好久,他才告诉我的。不过, 你心里知道就好,可别当着沈四公子的面说,小心他脸上挂不住。”   杨西雨低首浅笑,只觉刚才那块绿豆糕甜到了她心里。   崔肆意拉起她的手:“走吧,我们去无双居看看有没有好看的首饰,等回头你成婚了,我送你。”   杨西雨轻笑:“还早呢!”   不过,还是起身同她一起走出了房间。   没想到一出门,就迎面碰上了沈融谦。   沈融谦看都没有看杨西雨一眼,只和崔肆意打了个招呼。   “见过郡主。”   “沈四公子有礼。”   崔肆意看杨西雨的表情,就知今日这无双居是去不成了,体贴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我们改日再约。”   杨西雨微微颔首。   崔肆意走后,沈融谦进了走廊最里面的房间。   杨西雨也跟了上去。   鸣蝉知这位是自家公子未来的夫人,想了想,还是没有阻拦。   “不要以为我是因为喜欢你,才求娶你的,我只是觉得我母亲一直催着我娶妻很烦,所以才选了你。”   沈融谦背对着她,整理架子上的棋谱。   杨西雨一步一步向他走去,不在意道:“没关系,我能让你喜欢上我一次,就能让你喜欢上我第二次。”   沈融谦还想反驳,突然发现她借着袖子的遮挡,在挠他的手背。   这是在讨好他吗?   沈融谦的嘴角微微上翘,面上依旧冷淡。   可这份冷淡还没保持一会儿,就被杨西雨踮起脚尖、亲他唇角的动作吓了一跳。   “你你你……”   “三年前,我就想这么做了……”   杨西雨仰头看他,表情倔强。   沈融谦将她抵到架子上,低头就吻了上去。   他呼吸急促,一边亲,还一边凶狠地威胁她:“杨西雨,你要是再敢负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杨西雨的腰都被他掐痛了,蹙眉道:“嗯,你的棋谱掉了……”   沈融谦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到底没敢留下痕迹。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些?”   杨西雨扑哧一笑:“爱屋及乌嘛!”   沈融谦一时没忍住,也跟着弯了嘴角,大手将她拽到自己怀中,紧紧抱着。   “不需要,你只要爱我就好。”   杨西雨靠在他怀里,不由莞尔。   再说崔肆意这里,出了简玉楼,她本想直接回府,不想路过同福客栈时,却见一个身着蓝色粗布衣衫的年轻男子,被掌柜拿着扫帚赶了出来,两个包袱也被扔了出来,后面那个还差点儿扔到崔肆意身上。   “滚,赶紧给我滚,没钱还想住客栈,你欠的那两个月房费,我就当做好事了,可你若还想白吃白住,那可是连门都没有!”   “掌柜,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下次一定能考中。”   “嘿,下次会试都要三年后了,你当我冤大头啊?要不是你夸自己的学问出众,这次一定能高中,我连这两个月房费,都不愿意赊给你!”   掌柜说完,还是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又抬腿踹了那男子两脚撒气。   崔肆意想起刚才路过东华大街时,有一群学子围在那里,原来今日是科举放榜的日子。   只是这种考试向来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肚子里有墨水、但时运不济的学子,也不是没有。   茴香一看崔肆意表情,就知她的心思,从荷包里取了二十两银子,递给那掌柜。   “我家主子看不得这场面,你收了银子,就不要再打人了。这位公子既是个读书人,说不得哪日就能鲤鱼跃龙门,与其将话说死了,倒不如结个善缘,掌柜是个生意人,这点儿道理不会不懂。”   掌柜一见银子,瞬间喜得眉开眼笑:“小姐说得是,我这就向温公子赔罪。”   “温公子,刚才对不住了。”   说着,又将地上的包袱捡起,双手递给那位温公子。   后面的事情,崔肆意就不关心了,带着茴香芸豆,转身离开。   没想到刚走到拐角处,那人又追了上来,还一下子跪到了崔肆意面前。   躲在暗处的云起出来,将崔肆意护在身后。   “温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多谢郡主刚才为温霖出头。”   “你知道我?”   崔肆意走到云起前面,低头打量地上的男子。   刚才那人背对着她,没有看清长相,现在这么一看,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   挺眉薄唇,飘逸宁人,一双桃花眼柔光潋滟,甚是勾人,就是比起薛景恒和江勉,也不遑多让。   饶是见惯了美男子的崔肆意,眼中也不免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温霖面上浮起红晕:“郡主仙姿玉貌,令人见之难忘,若是郡主需要,温霖愿为郡主效犬马之劳。”   这话倒不是假话。   他曾在玉带湖边远远见过崔肆意一面,虽只是惊鸿一瞥,但一下子就勾了他的魂魄,不知让他在多少个夜晚辗转难眠。   崔肆意轻笑,这是向她自荐枕席来了?   为免误伤,她继续道:“你可知我已嫁人?”   温霖颤颤巍巍又心存希冀道:“温霖知晓,只是听说薛侍郎沉默寡言,性子冷清,恐怕不能解郡主心思,而且郡主出身高贵,又深受圣上和王爷宠爱,大可像您的姑母那般。”   温霖口中崔肆意的姑母不是指德平长公主,而是指景祐帝和赵王最小的妹妹德庆长公主。   德庆长公主早年与老平阳侯的第三子陆言相恋,只可惜后来先帝为了嘉奖功臣,就给德庆长公主和广威将军马嘉远赐了婚,德庆长公主心里有气,婚后两年都未和马嘉远同房。   马母担忧儿子子嗣,就求到德庆长公主那里,想要给儿子添个通房,还保证生下男胎后,就将其送走。德庆长公主见老夫人还算知礼,便点了头。   一年后,通房生下一男胎,而马母也依言给了那通房卖身契,又赠予她一笔银子,还在乡下为她找了个死了妻子的富商嫁了,至于孩子,则接到自己膝下亲自抚养。   又过了半年,马嘉远战死沙场,马母向先帝说公主身份高贵,不需要为儿子守节,放了公主自由身。先帝没想到自己赐婚,竟赐出了一对怨偶,心中也是自责,又体恤他们孤儿寡母,赐了个路远伯的爵位。   德庆长公主一朝恢复自由身,急着去找陆言。   到了平阳侯府才知道,陆言自从得知德庆长公主被赐婚的消息,就一直郁郁寡欢,在德庆长公主大婚当日,更是咳了血,后来被老平阳侯送去了扬州养病,本想着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也许会好些,结果还是药石无灵,半年前就病逝了。   德庆长公主心中悲愤,一年后,就在府里养起了面首,日日欢饮作乐。   不过,不管是先帝还是景祐帝,都对德庆长公主心存怜惜,于是只要不闹到大面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崔肆意嘲讽一笑。   她姑母是她姑母,别说她姑母是为情所伤,就是她姑母天性如此,也和她没有关系,她现在和薛景恒两情相悦,可容不得别人来破坏。   “你若是用功读书,三年后,兴许还有机会,可你今日说了这话,就是自己把自己的前程给生生断了,要知道,才学不行,尚且有救,品行不好,就是侥幸让你进了官场,也是我大梁的蛀虫。”   “云起,一会儿你将这里的事告知礼部的王尚书,他知道该怎么处理。”   他们这样的人,求到了公主或是郡主这里,自然不只是为了求公主郡主垂怜,多少也有点儿求贵人引荐、日后好谋个一官半职的意思。   “草民昨晚喝了酒,有些神志不清,一不小心说话冒犯了郡主,还请郡主饶过草民这一次,草民以后再也不敢了……”   温霖不停地磕头,不一会儿,额上就渗出丝丝血迹。   这步棋确实冒险,但他家境贫寒,父母早亡,本就是靠着族中叔伯供养才能读书,可他现在已经连续考了两次会试,都接连落榜,叔伯只怕也不愿再拿出钱财供他读书了。   刚才他见乐舒郡主替他还钱,想起玉带湖边那勾人心魄的匆匆一瞥,这才想着向她当面道谢,也好稍解相思之苦,又见乐舒郡主眼中难得闪过惊艳之色,这一腔心思,更是按捺不住。   再加上乐舒郡主骄纵张扬的名声在外,温霖觉得她可能也不是那等拘泥于俗礼之人,于是斗胆一试,想着若能侥幸成功,便是美人儿和前程兼得,没想到却被现实狠狠打了一耳光。   也是,她是金枝玉叶,她的丈夫薛景恒也是出身名门,才华横溢,生得又不比他差。   她的心思,又岂是涪州城里那些普通富贵人家的妇人能比?   想用一张脸求她垂怜,是他异想天开了。   枉他平日里洁身自好,就这一次,就让他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了云烟。   “你要是还敢多话,或是出去管不住自己的嘴,会比现在的结果还惨一千倍,我一向说到做到。”   崔肆意的声音清清淡淡,可听在温霖耳里,却如泰山压顶一般沉重。   他无力地倒在地上,仰头看天,却不敢再发出一句声音。   崔肆意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眼底嫌恶尽显。   傍晚,芸豆就将此事的处理结果告知了崔肆意。   王尚书一接到消息,就以温霖私德败坏为由,将他逐出了京城,并且在礼部的学子黑册上留了记录,温霖的仕途,这就算完了。   当然,这话虽不能放到明面上说,但王尚书思来想去,还是将此事隐晦地告知了薛景恒。   于是,薛景恒一下衙,就顶着张黑脸回去了。   夏日天气炎热。   崔肆意一回府,就由茴香芸豆伺候着沐浴换衣,见天色晚了,也没有再梳妆盘发,现在就散着一头青丝,靠在床角的墙上,认真地看新买的游记,神情恬静淡然。   至于白天的事,她早忘了。   她一出生就是景祐帝钦封的郡主,是赵王和赵王妃捧在手心上长大的姑娘,从小到大,想要巴结她的人数不胜数。   这次的人,虽是换了个形式,但万变不离其宗,给了那人教训后,她也没再放在心上。   不过,薛景恒显然还没忘。   他坐在床边,怒不可遏道:“这样的人,真是丢尽了全天下读书人的脸。”   崔肆意知道这事瞒不过他,主动宽慰道:“别气了,都逐出京城了。”   薛景恒沉下脸:“这样的人,就是死了也不为过。”   崔肆意谨记大梁律法,凝眉细想:“也罪不至死吧。”   薛景恒对她的回答很不满意:“他长得好看?”   崔肆意低头收拾游记:“嗯,挺好看的。”   薛景恒的声音越来越冷:“比我还好看?”   崔肆意准备下床,把游记收起来,没注意到他的脸色,随口道:“各有千秋吧,你更清正些,他更秀气些……”   不过,我还是只喜欢你。   可惜最后这句表情意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就被那人扑到了床上,床帏也跟着散落下来。   未几,里面传来支离破碎的声音。   “我错了,没有各有千秋,是你一枝独秀……”   “迟了。” 第58章 变动 我会吃醋的。   五月十三, 宣州知州于良发来急报。   七皇子在指挥民工疏通河道时,不慎落水,官府得到消息后, 已第一时间派出大量衙役寻找,但河水湍急, 至今下落不明。   景祐帝乍闻噩耗,心悸怔忡, 多日没有早朝, 遇有急事, 也只是将亲信大臣召到寝殿商议。   一时间,朝中上下,人心惶惶。   知了不解人意, 依旧不知疲倦地叫着。   薛景恒打帘儿进来,在软塌的另一头坐下。   崔肆意拿起手帕,隔着桌子,擦了擦他额头上的薄汗。   “这么久没有消息,外面都说七皇兄凶多吉少, 你就不担心吗?”   薛景恒微微垂眸:“我相信他。”   语气坚定,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崔肆意嘟起小嘴撒娇:“你这样,我会吃醋的!”   薛景恒无奈地阖了阖眼:“不许淘气。”   崔肆意托着下巴, 歪头道:“我这还不是怕你担心吗?不过,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结合我在梦里看到的,最后上位的应该就是七皇兄。”   “嗯。”   薛景恒说着, 又向窗外瞥了一眼。   “我刚才从外面给你带回来两个丫鬟,平日里就放在院子里打扫,你最近最好不要出门, 若是一定要出去,也记得带上她们。”   崔肆意仰头看他。   “我有云起云耀啊,就是因为梦里死得太憋屈了,所以我一早就做了准备。”   薛景恒攒着眉头嘱咐:“有备无患。”   明白这是为了她好,崔肆意乖巧地点点头。   薛景恒温柔地抚了抚她发顶:“还有这两日,我可能会回来得晚些,你不要等我,按时吃饭,好好睡觉。”   崔肆意蹙眉:“你这样说,我心里好怕。”   薛景恒笑了笑:“你不是说我最后的结局是春风得意吗?”   崔肆意可怜巴巴地看向他。   “万事总有变数,我不想你出事,看话本归话本,我可不想当寡妇。”   薛景恒想到小寡妇和隔壁秀才不可不说的二三事里的香艳描写,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你少气我两句,我还能多活两年!”   崔肆意起身走了过去,坐到了他旁边,一边将脑袋靠在他肩上,一边紧紧握住他的左手。   “那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因为我不仅会气你,还会撩你。”   薛景恒轻咳两声,耳根不知不觉烫了起来。   接下来的半个月,薛景恒每日早出晚归,虽是在一个屋檐下住着,但崔肆意每日和他说的话,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而七皇子还是迟迟没有消息,就连崔肆意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失误了。   六月初一,景祐帝身体渐好,重新上朝。   也就是在这一日,监察御史刘存信上书弹劾三皇子和广南西路安抚使萧眀私下勾结,贪墨军饷,致使上千边境将士缺衣少食,活活饿死冻死,有萧眀手下的幕职官亲口指认,还有两人私下来往的书信作证,可谓人证物证俱全。   贪墨军饷一向是大罪,更何况还涉及这么多条人命,三皇子当场就被下了大狱,其亲信悉数交由大理寺审问。   这不审不知道,一审又牵扯出三皇子豢养私兵、暗杀朝臣之事,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言官纷纷对其口诛笔伐,批判其坏了祖宗“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的规矩。   正当英国公楚立轩为三皇子四处奔波、心力交瘁之时,没想到自家儿子也摊上了官司。   六月初五,有女子到京兆府击鼓鸣冤,状告英国公世子楚文晖为强占她,害死她丈夫和儿子,又强逼她做了外室,有旧日邻居和楚文晖所赠之物作证。   墙倒众人推,一夜之间,状告英国公府仗势欺人的折子就如纷纷扬扬的雪花一般,铺天盖地地飞向景祐帝的书案。   贵妃娘娘本就因三皇子之事卧病不起,经此一事,气色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反倒是从前身子虚弱的孟皇后面色日渐红润,每日守着公主逗弄,瞧着竟比从前还要年轻貌美许多。   宫人无不在心里感慨世事变化无常,顷刻间,就能给你掉个个儿!   孟皇后现在虽然无子,但无子也有无子的好处,不用担心朝堂之事,也不用受儿子的牵连,将来不管哪位皇子登基,她都是名正言顺的嫡母,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是注定的,将来再为公主找位可心意的驸马。   这一辈子,再没什么好求的了。   夜深人静,崔肆意从睡梦中醒来,摸了摸左边的床铺,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还没有回来。   她的心不由又揪了起来,朝门外唤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茴香推门走了进来,轻声道:“郡主,已经四更了。”   崔肆意愁眉蹙额,薛景恒平日最晚三更也该回来了,这么晚没回来,一定是宫里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没想到不知不觉间,对他的依赖已经这么深了。   茴香见她面色不好,主动提议:“既然大人还没回来,不如奴婢就在地上打个地铺,陪郡主一晚,郡主若是睡不着想说话,奴婢就陪您说话,直到您睡着为止。”   崔肆意抬头看她,嘟哝道:“还是你懂我。”   茴香笑着为她端了杯水:“奴婢自小和郡主一同长大。”   有她陪着,崔肆意这一晚睡得还算安稳。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天一亮就起来了。   简单梳洗后,就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来踱去,连早膳也吃不下。   当日头升起,阳光洒满整个院子时,薛府的下人像往常一样,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扫地的扫地,浇花的浇花。   只有崔肆意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猛地回头,终于见到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却是满身血污,不复平日清俊模样。   崔肆意鼻头一酸,眼睛也跟着红了,还是不管不顾地向他扑去。   薛景恒轻轻推她:“我身上脏。”   崔肆意在他怀里使劲蹭了蹭,带着哭腔道:“我不嫌弃你,我就要抱你。”   薛景恒抚额轻笑,平日里倒没发现她这么黏人。   似是想到了什么,崔肆意又从他怀里钻了出来,紧张道:“你有没有受伤?”   说着,还围着他四处打量了起来。   薛景恒摇头,含笑道:“没有,都是别人的,我本来怕吓到你,打算到前院梳洗换衣后,再来看你,但又怕你心中记挂,又想着早点儿见你,就顶着这副样子来了。”   “不过,你放心,都结束了,不会再有人挟持你了。”   崔肆意的眼泪汹涌而出,又扑到他怀里抱他。   见此情景,薛景恒也顾不得自己的衣裳脏不脏了,一边安抚般地轻拍她的背,一边低声哄她。   福宁殿里。   七皇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是儿臣的错,是儿臣没有拦住三哥,让三哥自刎,害父皇伤心。”   景祐帝倚在金丝玉枕上,无力地摇了摇头。   “你不必自责,昨晚的事,虽是你和景恒设局,但归根究底,还是你三哥心术不正,若不是你们提前有所布置,又找了阿绍来帮忙,宫中的伤亡,只怕会更大。你三哥自刎,朕虽难过,却也知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话还没说完,塌上的人呼吸又急促起来。   一旁侍候的王太医忙为景祐帝口中送了颗药丸,又用水冲了下去。   七皇子以额抵地:“还请父皇保重龙体。”   景祐帝慈爱地笑了笑。   “朕这把年纪了,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儿知道,先是经了你九弟早殇,前段时间又听闻你落水,昨个儿又亲眼见你三哥死在朕面前,朕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和你说话,已是上天垂怜了。”   “父皇是天子,天子与天齐寿……”   景祐帝轻轻抬手。   “你不必拿这些话来恭维朕,朕也不是恋权的人,否则今日就不会将你叫到这里了,在朕的六个儿子里,属你和你五哥最合朕的心意,但你五哥做事瞻前顾后,思虑太多,比不得你运筹帷幄,杀伐决断,故朕相信只有吾儿,才能成为我大梁未来的中兴之主。”   七皇子磕头道:“儿臣不敢。”   “你不必推辞,朕的身体需要静养,再没有精力处理朝中这些琐事,日后也只想陪着你母后颐养天年,明日早朝,朕就会向众大臣宣布禅位于你,以后你要勤政爱民,做一个好皇帝。”   见七皇子还想说什么,又道:“你若是再推辞,就是不孝。”   七皇子跪地谢恩:“儿臣谨遵圣旨。”   景祐帝伸手扶他起来:“不过,朕还有三件事要嘱咐你。”   七皇子恭谨道:“父皇请说。”   景祐帝将七皇子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其一,你四哥五哥都是安分守己的人,你要保他们一世平安富贵,至于你大哥,若是他安分最好,若是不安分,朕也希望你念在兄弟一场的份上,尽量保全他的性命。”   “其二,朕与你母后是少年夫妻,情谊甚笃,可朕毕竟老了,只怕日后要走到她前头,请你帮朕照顾好她,你九弟早殇,她膝下只有你妹妹一个,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叫你妹妹和亲,等她及笄,让她在朝中挑个合心意的青年才俊,嫁了就是。”   “其三,若是朕哪日不在了,你也要善待你赵王叔一家,不仅因为他是朕唯一的胞弟,还因为昔年夺嫡、朕被人陷害时,是你赵王叔到你皇祖父那里跪了一天一夜,才让你皇祖父心软不再追究,清远一战,也是你赵王叔背着朕,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七皇子点点头:“父皇放心,儿臣都记下了。”   景祐帝轻轻舒了一口气:“好,那朕就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第59章 结局   六月初十, 三皇子逃狱逼宫一事终于落下帷幕。   英国公府因参与其中被褫夺封号,封了宅院,所有家产一律充公, 相关人等情节重者处以死刑, 情节轻者流放海南, 三皇子府和英国公府后宅女眷流放岭南。   同日, 景祐帝以年事已高、精神不振为由禅位给七皇子。   七皇子登基后, 改元明和,尊景祐帝为太上皇,尊孟皇后为太后, 封大皇子为晋王,四皇子为惠王,五皇子为安王, 同时宣布江南水患地区赋税全免, 其余地区赋税减半。   举国百姓同沐圣恩,没有人不称颂新皇的。   当然, 也有那眼尖耳明的, 不知从哪里知晓了薛景恒和新皇的关系,纷纷感叹崔肆意命好。   一出生就是郡主, 被景祐帝和赵王夫妇宠着长大,行事张扬,随心所欲, 本以为名声不佳,婚事多半艰难,不想又得京城一等一的青年才俊主动求娶,好不容易龙椅上那位换人了,夫君又成了新皇身边的红人, 你说气人不气人?   不过,这事知道的人毕竟不多,倒远不如另一件事来得轰动。   这日,薛景恒如往常一样下衙,谁知刚走出吏部衙门,就被四周的人争相打量,更有甚者,为了看他一眼,鞋都被旁边的人踩掉了,眼睛却还不舍得从他身上移开。   要不是官衙门口,不许闲杂人等聚集,他们只怕要爬到他脸上瞧。   薛景恒心中疑惑,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干净整洁,没有问题啊!   欲向周边人询问时,却被一国子监学生远远递了一本小书。   “老师……不,薛侍郎,可能是因为这个。”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国子监门口,和崔肆意搭讪那个。   薛景恒上前接过书,只见上面写着“如何追到高岭之花”八个大字,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再看落款那里写着崔肆意,更是气得眉毛都要打结了。   还是竹叶劝他先上轿,才勉强将这火气压了下来。   书上的内容不多,只有两行字:   首先,你得有我出身好,方便用强权压他!   其次,你要有我容貌美,方便用美色勾他!   但就是这短短的两行字,已经将他气得七窍生烟了。   所以那些人是把他当成了攀附权势的小人之流,还是贪恋美色的好色之徒?   “竹叶,这书什么时候开始卖的?”   听着自家主子冰冷的声音,竹叶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今个儿一早才开始卖,不过到属下午后知道时,就已经卖了六千本了,一两银子一本,然后刚刚听人说现在书铺已经全数售空了,就是想买也买不到了,甚至还有人愿意出高价回收,说是想要留着收藏……”   薛景恒咬着牙,将手中的小书揉了个面目全非。   她可真是能干啊!   随意写了两句话,竟比自己从前在国子监和各位同僚费心编写的书卷还要畅销,一两银子一本,还引得人们争相购买,竟然一天不到还卖完了,竟然还有人要高价回收!   把薛景恒气得咬牙切齿的崔肆意不知这些,她现在正翘着二郎腿,坐在软榻上,沾沾自喜呢!   “茴香,我和你说什么来着,字数多少并不要紧,关键是要把握读者的心理,满足他们的好奇心,你看我就随便写了两句话,刚才清心书铺的掌柜派人来报,已经全部卖空了,一共两万本,那就是两万两银子……”   等等,茴香为什么又要向她眨眼睛?   崔肆意心跳下坠,转身对上薛景恒比锅底还黑的脸,再看他手中被揉得不成样子的她的大作,傻子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来是生了大气,那就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只见崔肆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了他怀里,一边讨好地抚了抚他的背,一边软和道:“夫君莫气,且听我解释。”   薛景恒没好气地瞥她一眼,将头扭向别处,一副要与她恩断义绝的架势。   怕他推开她,崔肆意只得将他抱得更紧。   “事情是这样的,江南那边,前段时间不是受了灾吗?很多百姓的房屋都被洪水冲走了,现在急需重建,可目前国库吃紧,一时拿不出太多,皇兄最近正为此事发愁,就想着能不能让朝中官员及其家眷,也捐出一些银子来。可是朝中那些人,你还不知道吗?”   “他们一向只有往里头装的,可从来没有往外拿的。我就想着你我同沐皇兄恩泽,也要为皇兄出份力才是,我嫁妆里倒是不缺银子,可是这事不只是银子的问题,还要想法子扩大影响,让众人一起踊跃捐款才是。我们只能做表率,但不能出大头,否则也太惹眼了些。”   “前些日子,我见清心书铺有很多关于你我的话本,又听说很多姑娘都有意向我取经学习,只是畏于我的身份,不敢开这个口,于是就和清心书铺的掌柜商量,打算亲自写一本教学书卷,我出印刷的费用,另外再给他一部分人工费,但卖书所得收入,要全部捐给灾区。”   “没想到清心书铺的掌柜还是个聪明人,一听是要为灾区做好事,就一口答应了,还不要我一分钱,说是就当给自己打广告了,我怕他吃亏,还是将印刷费用给了他。不过,我也没有想到书会卖的这么好,你若是不信,可以看看背面的那行小字。”   薛景恒抚平褶皱,将书翻了过来。   “此书纯属玩笑之作,收益所得将全数捐给江南灾区,也愿有余力者与我同行,为圣上分忧,为百姓谋福。”   崔肆意见他脸色比刚才好看了些,又道:“我写这个前,其实心里也有点儿犹豫,但我前两日在宫里遇见了皇兄和沈四公子,说给他们听后,他们都觉得这个主意是极好的,还说能为百姓谋福祉,你肯定是愿意的,让我不要想太多。”   薛景恒刚下去的火又上来了。   圣上就算了,毕竟君臣有别,沈四这个损友,真是嫌他平常被崔肆意气得轻。   见成功转移了怒火,崔肆意堪堪松了一口气。   沈四公子,对不住了,皇兄是天子,肯定不能搭上他,剩下的火气,咱俩一人一半吧。   虽说惹薛景恒生了一顿气,但崔肆意的法子确实有效。   不到三日,就募捐到了三十五万两白银。   毕竟崔肆意这个嚣张郡主都开始为国分忧了,那些自诩忠臣良将的门第,怎么也得略表一下心意,还有那些不缺钱的富家小姐也捐了许多,说是就当积德行善了,期盼着回头也能和崔肆意嫁得一样好。   最后,崔肆意又从自己的嫁妆里拿出两万两,薛家是文官,不比勋贵有钱,薛景恒也拿出一万两,然后配上卖书所得的两万两,正好凑够四十万两,一下子解了新皇的燃眉之急。   江南本就因新皇曾亲自派粮、疏通河道一事,对他颇有好感,如今不仅被免除了今年的赋税,还得新皇出钱,重建房屋,一时间,新皇在江南百姓中的威望空前高涨,也为后面整治江南官场、改革赋税制度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至于京中这些捐了款的官员富商,虽说出了些钱财,但能帮着新皇立威,在新皇心里留个好名,这钱花得也算得其所哉,而且新皇募捐的手段并不强硬,也没有强制规定数额,不过是各自尽其心力罢了,所以众人心里也不算反感。   这件事里,最惨的就是崔肆意了,薛景恒因每日上下衙被人盯着看,心里憋着气,已经好几日没有理她了。   崔肆意只好看话本排解忧愁。   《俏女鬼勾得俊书生》终于出下册了,前些日子,她去清心书铺和掌柜谈出书的事情,正好看见,就买了回来。   原来那女鬼伤心离开后,就一直四处飘荡,路过普陀山时,被山上的佛光一照,身体突然开始消失,本想拖着残魄,回去看书生最后一眼,没想到刚走两步,就灰飞烟灭了,等她再次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在一间女子闺房里。   床边的老头老太太见她醒来,抱着她一顿痛哭,她这才知道原来她是京城王尚书家的千金,两个月前,随母亲到城外上香,不想回来时碰上大雨,又遇上山体滑坡,给摔死了。   尚书夫妇骤失女儿,伤心欲绝,欲将其下葬之时,有一和尚登门,说是王家前世待他有恩,愿为她做场法事,助其还阳。   尚书夫妇听了将信将疑,但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一边用冰块镇着女儿肉身,一边求了那和尚做法,没想到七七四十九天后,还真的将她的魂魄唤了回来。   她起死回生,又惊又喜,求王尚书去看看今年的科举榜单上可有一个叫许和的学子,有的话,就给她捉回来,王尚书面露疑惑,她只好托辞是梦中菩萨指点,说她未来的夫婿就叫这个名字。   王尚书爱女心切,真带着家丁,在榜下将许和捉了回来。   许和一开始还不愿意,直说自己家乡已有一未婚妻,等着他回去娶她,至于尚书家的千金,他是万万不敢高攀的。   这时,帘子后的女鬼突然现身,轻笑道:“我掐指一算,你的未婚妻可能就是我!”   自此,两个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崔肆意合上话本,现在的作者,还真是死的都能给你说成活的,若不是她亲身经历过,差点就以为是胡诌,当然结局还不错。   她和薛景恒初见时,看到这本话本,如今他们修成正果,故事里的女鬼和书生也有了好结局,也算是圆满了。   等等!   既然她死了都能活,还怕搞不定一个生气的薛景恒,于是出门吩咐厨房做了自己喜欢的菜,打算晚上好好给他撒撒娇。   别问为什么不做薛景恒喜欢的菜,薛景恒不重口腹之欲,除了喜欢她,没有什么喜欢的菜。   然而事与愿违,薛景恒下衙回来时,虽是眼睛亮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又恢复原状,默不作声了。   没办法,只好使出最后一招了。   晚上,薛景恒一沐浴完,崔肆意就将他扑到了床上,两只小手不安地放在他胸前,秀眉微蹙,嘴唇紧紧抿着,表情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薛景恒喉结滑动,稳了稳心神:“知道错了?”   崔肆意乖巧地点点头:“嗯。”   薛景恒又道:“难不成我喜欢你,就是因为你的出身和美貌?”   崔肆意摇头:“当然不是,我身上还有许多美好的品质,但是这些不能告诉别人,免得她们学会了勾搭你,你只能喜欢我一个人!”   薛景恒轻笑,这种时候还不忘夸自己的,恐怕只有她了。   忽而,又注意到她今日穿的是荷花底纹的水绿色纱绣裙,和她为他渡气那日穿的裙子样式很像,或者根本就是同一件,恰好头上的白玉簪和碧玉镂花步摇也未卸去。   一瞬间,那些旖旎的梦境就像潮水一般涌来,袭卷了他整个大脑。   只听他嗓音低哑道:“你满足我一个要求,我就原谅你。”   崔肆意皱眉:“什么?”   他附在她耳边低语,清清淡淡的声音却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崔肆意两颊飘红,嗔怒道:“薛景恒,你无耻!”   “无耻就无耻吧,就一次。”   薛景恒一边说话,一边用大手掐着她的腰肢,抱到了自己腿上。   那语气可丝毫没觉得自己无耻。   什么翩翩君子,什么性子冷清,都是假的!   崔肆意坐在他身上,眼睛看向别处,身子也有些紧绷。   她就是嘴上厉害,真落到实处,到底比不得男子有天赋。   比如他身下的薛景恒,根本容不得她多想,抓着她的手就开始亲吻,从手心到手背,一路攀援向上,仿佛她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而他是她最虔诚的信徒。   果然,没一会儿,身上的人就被他吻得迷迷糊糊,眼角也透着惑人的胭脂色,只知道随着他的节奏动作。   轻纱账里,香汗淋漓,娇/喘细细,就连那晃动出声的钗环也染上了两分旖旎之色。   因着薛景恒这次失控,崔肆意直接睡到了第二日傍晚,醒来后看见薛景恒守在她床边,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撩拨他,反而是负气般地转到了里侧,连理都不想理他。   “起来吧,今日是七夕,带你去看焰火。”   崔肆意耳朵动了动,没有说话。   薛景恒悠然一笑:“除了在街上,都抱着你。”   崔肆意勉为其难地转过身来。   “这本来就是你应该做的,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腰酸腿软?”   薛景恒面颊浮红,他也不知道他昨晚是怎么了,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尽管梦里也曾与她那般欢/好,到底敌不过昨晚真的与她那般的滋味销魂。   既然薛景恒这么说了,崔肆意只好答应了,毕竟她也是真的想看焰火。   半个时辰后,两人并肩走在东华大街上。   经过了白天的休息,崔肆意觉得自己现在好多了,拉着他的手蹦蹦跳跳地来回张望,看什么都新鲜。   “阮阮。”   没想到在这里会碰见江勉,薛景恒想起那日在廊下听到的话,看他的眼神就有些不友好。   崔肆意没他那么多心思,笑着唤了声“表哥”。   江勉淡然道:“母亲已经在给我议亲了,一位是苏家的小姐,一位是顾家的小姐,其中,那位苏家的小姐,眉眼间有三四分像你。”   崔肆意微怔,薛景恒的脸色愈加冰冷。   江勉苦笑一声:“不过,我拒绝了,最后还是选了顾小姐,因为我打算往前走,不想再回头看了。”   崔肆意见他如此通透,不由莞尔。   “表哥这样想就对了,现在不喜欢,不代表以后不喜欢,薛大人一开始还不喜欢我呢,现在还不是爱我爱得要死要活!”   薛景恒:“……”   江勉被她活泼的语气逗笑了。   “嗯,我记下了,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们多玩一会儿。”   崔肆意能感觉到他这次是真的放弃了,冲着他的背影,认真道:“表哥永远是我表哥。”   江勉眼眶发红,只是背对着她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回头。   崔肆意见薛景恒不说话,杵了杵他脸颊。   “怎么?又吃味了?”   薛景恒一把抓住她作乱的小手,轻声道:“没有,我只是在庆幸,幸亏我还有点儿利用价值,否则最后陪在你身边的就不是我了。”   崔肆意不满地耸耸鼻子。   “你这是在揶揄我唯利是图,即便我诗书不通,也能听得出来。”   薛景恒好笑地牵了她小手,向前走去。   等看见路边卖糖人的,又道:“对了,最近事情多,忘了告诉你,周天帝病逝,四殿下本想以二殿下被处死、六殿下又被软禁为由继承大统,但六殿下不知从哪拿到了传位诏书,四殿下还想负隅反抗,不想六殿下已经控制住了宫里的形势,于前些日子顺利登基。”   崔肆意追问:“那赵姐姐呢?”   薛景恒继续道:“六殿下赦免了她的流放之罪,命她回京,但被赵女官婉拒了,说是厌倦了京中生活,想要云游四海。”   崔肆意垂眸,结局虽然还是有点儿不圆满,但已经比梦里好多了。   薛景恒见她表情失落,主动拉着她向玉带湖边走去,语调悠悠道:“我包了一个焰火店,今晚玉带湖边会放一晚上的焰火。”   崔肆意调侃他:“薛大人可真是财大气粗!”   薛景恒眼神宠溺:“跟你学的。”   到了湖边,他将她抱到栏杆上,双手撑在她左右。   怕她担心,又补充道:“放心,这个不是活动的。”   有他在旁边护着她,她才不担心呢!   崔肆意骄傲地扬起下巴:“去年这个时候,我邀请你来看焰火,你还不情不愿的,害我在湖边等了好久。”   薛景恒耳根发红:“其实,去年这个时候,我就已经有点儿心动了。”   崔肆意骤然一愣,随即笑道:“是吗?那薛大人为什么会喜欢我?”   这个问题,她想问好久了。   只见薛景恒无奈地摇了摇头:“如果有的选择,我一定不会喜欢你。”   崔肆意耷拉下嘴角,明显不开心了。   薛景恒眸色深沉如夜:“明明有时候快被你气死了,一颗心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跟着你跳动,无法控制,亦无法停止……”   崔肆意吻了他侧脸一下:“那就不要控制,不要停止,因为我也正如你喜欢我那般喜欢着你。”   薛景恒眼里盛满星星点点的笑意,低头拥她入怀。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已结局,番外里最推荐薛崔和李赵,李赵正文笔墨不多,但我觉得这个番外写的要比沈杨好,这两天一直加班,明晚更薛崔番外,讲小包子和他们的前世。 第60章 薛崔   明和年间, 明光帝选贤任能、从谏如流,除继承景祐帝遗志在宜州、钦州、观州三地设立榷场外,又在杭州、明州、泉州、密州、秀州五地设立了市舶司, 和海外诸国互通有无, 发展外贸, 一改边境沿海百姓之前的贫困落后。   同时又大力推行吏治改革, 惩治贪官污吏, 改革赋税制度,减轻农户负担,还将之前割让给大燕的土地悉数收回, 一时间,政治清明,经济富裕, 人民安居乐业。   夏日晚上的世安苑静谧安详, 栀子花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崔肆意抱着小包子,坐在秋千上轻轻摇晃, 见怀里的小包子眼神呆滞、慢慢阖上眼睛, 又有意将动作放缓了些。   薛景恒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十九岁的崔肆意褪去青涩, 多了两分平和温婉,但都是他最爱的模样。   他大步向前,轻轻抱起她怀中的小包子, 放到他们隔壁房间的小床上。   见崔肆意还想留在这里陪儿子,不满地牵起她的手。   “别管他了,我有东西给你。”   二十三岁的薛景恒,不喜欢她太关心儿子。   崔肆意忍俊不禁,顺了他的心意。   等到了自己房间, 她主动抱他:“有什么东西要给我?我的生辰早过了啊!”   只见薛景恒从怀中取出一个黄梨木盒子,将里面的藕粉玉手串戴到了她手上。   崔肆意怔然,这不就是她梦里被挟持时戴的那条?   薛景恒没注意她的表情,笑道:“三年前,你过生辰时,我就想送你了,是我早年在外游学时所得,可惜在东灵山下找你时,不慎掉到了河里,没想到今日路过无双居,又看到这条一模一样的,掌柜说是一个西域商人卖到这的,就只有这一条,我就又买了回来。”   崔肆意脑中闪过梦中的零星片段。   对,梦里她的首饰盒里,不仅有这条藕粉玉手串,还有那支粉色海棠水晶步摇,怪不得她当时觉得眼熟。   为什么她逃难时,还要在手上刻意戴上这条手串?   答案只能是梦里的她也很喜欢薛景恒!   她强忍着眼泪道:“如果你不是娶了我,是娶了你不喜欢的人,你也会送她这条手串,还有那支粉色海棠水晶步摇吗?”   薛景恒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问,但还是认真道:“不会,这些只会送我喜欢的人,可我根本就不会娶别人,你到底在想什么?”   崔肆意突然靠到他怀里大哭。   原来梦里的薛景恒也喜欢她。   原来他们错过了整整一个人生。   薛景恒被她的眼泪吓到了:“怎么了?可是我说错什么了?”   崔肆意笑着摇头:“没有,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不重要的,你只要记得我也喜欢你就好了!”   至于那些痛苦的记忆,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薛景恒觉得她情绪不对,见她不欲多言,也不好再问,只是一晚上都守着她。   等她睡熟了,自己才闭上眼睛。   浮安寺里,也有一个人进入了梦乡。   天空飘着雪花,整个世界洁白一片。   赵零露在三皇子府的角门外徘徊半天,还是上前叩了门。   “敢问姑娘找谁?”   “我有重要的事情想找殿下,还请小哥代为通报。”   门房将信将疑,又怕真如她所说,耽误了殿下的要事,道了句“你等着”就小跑着进去了。   一刻钟后,丫鬟将她带到三皇子的书房。   她走上前去,恭敬行礼:“太常寺主簿赵明德之女赵零露见过三殿下。”   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三皇子还不放在眼里。   他转了转手里的扳指,漫不经心道:“你找本殿有何事?”   难不成自荐枕席到他府里来了?   赵零露抬头道:“薛景恒薛侍郎是臣女的表哥,臣女知道他的弱点。”   三皇子骤然一愣,薛景恒和他七弟私下里有往来这事,他也是最近才知道,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子,竟能猜中他的心思,瞬间来了兴致。   赵零露继续道:“表哥对乐舒郡主一往情深,乐舒郡主平日住在朱雀街的宅子,那里的护卫没有薛家森严,殿下大可挟持郡主,不怕表哥不就范。”   三皇子表情不屑:“京城里无人不知薛侍郎和本殿那堂妹感情不和,偏为着父皇的赐婚和乐舒王女的身份,又无法和离,若是哪日乐舒死了,他另娶美娇娘进门,不是更好?”   男人的那点儿心思,他还能不懂?   赵零露眼神坚定道:“请殿下相信女人的直觉。”   其实,不仅是直觉,她曾亲眼看见表哥趁着崔肆意熟睡时,在她眉心落下一吻,那眼里的深情,是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   三皇子眼瞳深眯,将手中的扳指一扣。   “好,本殿就信你这一次。”   赵零露嘴角微微上翘,她倒要看看表哥在江山社稷面前,还会选择崔肆意吗?   只是还没等她得意一会儿,就被眼前的男子打横抱了起来。   赵零露慌忙推他:“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三皇子在她颈间嗅了一口,阖眼道:“好香!”   “女人的那点儿心思,本殿也懂,本殿想多半是你爱慕你表哥未果,这才想着加害他心爱的女人泄愤,可你既然知道了本殿的计划,本殿又怎能放你离开?”   “至于赵府那里,你不用担心,本殿自会派人去说,他日本殿荣登大统,后宫必有你一席之地,你怎么这副表情?难道本殿还不如你心里那个爱着别人的表哥?”   赵零露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殿下多心了。”   “那就好。”   三皇子将她放到床上,欺身压了上来。   尽管极力隐忍,但真到了那一刻,还是忍不住落下一滴清泪。   一个失了身子的女人,就算是崔肆意死了,她也不可能作为继室嫁给表哥了。   她的梦,破碎了。   接下来的两日,赵零露都被关在三皇子府的后宅,许是空下来了,她脑海里时常会想起那人清俊的眉眼和温柔的笑。   尽管那抹温柔,从来都不是为了她。   “不好了,不好了……”   只听外面人声嘈杂,隔壁也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整个府里似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赵零露见门口看守她的人不在了,也悄悄推门走了出去。   不想刚刚走到前院,就碰上了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身影。   只见薛景恒满身血污,双眼通红地站在院子里。   “说是谁出的主意,要你们挟持郡主?”   管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是一个姑娘,奴才也不知道叫什么。”   薛景恒目光中不带丝毫温度:“哪个姑娘?”   管家环顾一圈,正好看见躲在角落里的赵零露,忙指认道:“就是她!”   薛景恒提着剑向她这边走来,长剑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赵零露心里却没有一点儿害怕。   薛景恒将剑锋直抵她的心口,质问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赵零露幽幽一笑:“看表哥的表情,就知道郡主已经不在了,那表哥应该也能明白我只能站在远处看表哥时的心情了。”   薛景恒怒火中烧,将剑锋直直刺进她心口。   一瞬间,鲜血渗出,染红了她的素白纱裙。   赵零露却丝毫不觉得疼,只觉得自己这一辈子还真是荒唐。   她爱了这么久的人,从未爱过她一丝一毫,最后还为了他心爱的女人,亲手刺死了她。   咚咚——   隔壁的木鱼声,将赵零露带回现实。   她苦笑一声,原来前世今生,她都抢不过崔肆意,斗不过崔肆意。   若说今生有她故意诱导,也就算了,可他们前世明明误会重重,却还能互相喜欢,难不成他们真的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原来她两世所求,都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看似近在咫尺,却从未走进他心里。   她抚了抚心口,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时长剑刺入的冰凉。   她起身将身后的长发拢到一边,也到了去掉它们的时候了。   世间情爱贪念不过过眼云烟,还不如这只木鱼来得实在。   赵零露醒了,崔肆意却还在梦中。   烈日当空下,她看见他抱着她的尸首,在院子里痛哭。   连绵阴雨天,她看见他伏在案上,望着她的步摇流泪。   茫茫大雾里,她看见他死死地拽着她的棺木,不许她下葬。   “景恒,算了吧,阮阮已经去了……”   赵王一边抽泣,一边无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赵王妃见不得这场面,早已哭成了泪人。   崔绍猛地上前,将他拉开。   “薛景恒,你给我清醒一点!阮阮已经死了,她回不来了!”   “我不信!”   他的声音执拗又坚定,仿佛平日里那个驳斥鬼神之说的人不是他。   他为她踏遍大山河川,遍寻起死回生之法。   不惜花费重金,打听各路线索。   最后却因体力不支,倒在东灵山上的雪地里……   崔肆意哭着醒过来,却发现泪水早已将帛枕浸湿了。   薛景恒安抚般地将她拥入怀里:“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崔肆意笑着摇头,伸手抱紧了他脖子:“没有,只是我发现,今天好像更爱你一点儿了。”   薛景恒的脸上染了一抹绯红。   都成婚四年了,崔肆意还是喜欢每天调戏他。   他翻身将她压到身下,然后整个人覆了上来。   崔肆意扑哧一笑:“孩子只怕一会儿就来……”   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一个声音。   “爹爹、娘,不许再睡了,今日是七夕,我想去游湖!”   薛景恒没好气道:“让他等着。”   茴香闻言只能拉着小公子到院子里玩耍,又怕他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只得将他拉得远远的。   知了在树上叫个不停,薛灵均是捉迷藏也玩完了,秋千也荡完了,眼看着就要等得不耐烦了,两人终于唤人送了水,然后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   “爹爹、娘,你们终于睡醒了!”   小包子开心地扑了过去,一手牵住一个。   薛景恒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崔肆意轻笑:“灵均,娘问你一句词,你若答对了,娘和爹爹就陪你去游湖好不好?”   薛灵均自信满满:“嗯,娘问。”   崔肆意瞥了一眼薛景恒,道:“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下一句?”   薛灵均微微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娘,我答出来了,咱们去游湖吧!”   崔肆意:“……”   薛景恒唇边闪过一抹淡淡的笑。   薛灵均是个惯会看眼色的,见两人对视,也不打扰,自己欢天喜地地去吩咐下人准备马车了。   那轻快的小碎步,活像捡了几大箱金银珠宝。   崔肆意看着儿子可爱的背影,心底不知不觉就变得柔软起来。   “薛景恒,我们再要个孩子吧!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薛景恒凝眉细想半天,温柔道:“如果是女儿的话,我想我一定会很宠她。”   崔肆意歪头看他:“不喜欢灵均这样的?”   薛景恒无奈地瞥她一眼:“灵均是我们的孩子,我怎么会不喜欢他?”   崔肆意又道:“那是因为女孩子柔弱,需要保护?”   薛景恒眼睛里满是笑意。   “是因为我们的女儿一定和你小时候长得很像,我对着这么张小脸,又怎么能狠得下心肠?即便她再淘气,也只当是宠着小时候的你罢了。”   崔肆意小脸微红。   怪不得古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你看,薛景恒现在都会甜她了!   骄阳似火,路边的野花都被太阳晒得直不起腰,一朵朵无精打采的。   崔肆意陪着一大一小游了半日的湖,一下马车,就累得恨不得立马回房里躺下。   不想却在薛府的角门旁,看见一位故人。   只见那人靠墙蹲着,皮肤微微泛红,额间还挂着几滴汗珠,一看就是日头底下等了许久。   “杜嬷嬷,你怎么在这里?”   崔肆意主动上前打了个招呼。   毕竟是在姜氏身边伺候过的旧人,不管薛景恒心里怎么想,崔肆意面上的礼数还是不能少。   杜嬷嬷忙起身行礼,但因蹲了太久,一时差点儿没站稳,还好茴香扶得快,才不至于摔倒。   “奴婢见过郡主,奴婢……奴婢就是就是碰巧路过这里……”   这时,薛景恒牵着薛灵均走了过来,见崔肆意立在门口,不禁问道:“怎么停在这里?”   杜嬷嬷闻言,转过身来,在看见薛灵均的那一刻,顿时红了眼睛。   早就听说二公子和郡主膝下添了个哥儿,但因二公子不喜自己,一直不敢前来,直到最近才鼓足勇气,毕竟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再不来看,也不知还有没有那个命看到。   不想今日来得不巧,碰巧赶上二公子和郡主带着哥儿去游湖,又实在不愿意改日再来,就在门口等着了。   还好如今也算心愿得偿了。   “奴婢见过二公子,见过小主子,时候不早了,奴婢也该告辞了。”   杜嬷嬷的声音微微哽咽,临走时,又恋恋不舍地望了薛灵均一眼。   年画娃娃似的模样,又机灵又可爱,二夫人若是地下有知,也定是高兴的吧。   崔肆意本想命云起好生将杜嬷嬷送回小汤山,怎么说也是上了年纪的人,若是路上有个好歹,他们心里也过意不去。   没想到一旁静立的薛景恒突然道:“若是嬷嬷愿意,就留在府里照顾灵均吧,只是灵均性子调皮,恐怕嬷嬷要比在小汤山累些。”   “奴婢愿意,奴婢愿意,奴婢不怕累!”   杜嬷嬷迭声应下,一直打转儿的眼泪终究没忍住,不过眼里的笑意却是掩都掩不住的。   薛灵均见是爹爹为自己找的嬷嬷,也不认生,乖巧地道了声:“嬷嬷好。”   “哎!”   杜嬷嬷笑得牙不见眼,只觉自己即便当下去了,这辈子也再没有遗憾了。   回到世安苑后,崔肆意吩咐茴香将杜嬷嬷带下去安置,自己则靠到了薛景恒怀里。   “我怎么觉得你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是吗?”   薛景恒一边轻抚她的发丝,一边道。   幼年失去父母的伤痛,被母亲舍下的怨怼,还有一次次陷入自我怀疑变得越来越封闭的孤独感,仿佛都被这几年和她相处的时光冲淡了。   他现在要管教调皮的儿子,要宠着娇气的她,将来还要惯着他们可爱的女儿。   这样想想,他好像真的很忙,也没有什么时间再停留在过去了。   崔肆意抬头看他:“在想什么?”   薛景恒浅笑:“没什么,只是发现,我今天好像也更爱你一点儿了。”   崔肆意害羞地钻进他怀里蹭蹭。   请问夫君突然会说话了,怎么办?   我都比不过他了。   夏日胃口不好,简单用过午膳后,崔肆意就上床睡觉了。   许是天热的缘故,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嗓子干得厉害。   想喝杯茶,却发现一个丫鬟都没有。   她心中疑惑,向门外走去,在走廊上却看到了薛景恒。   “你不是说魏尚书找你有事吗?怎么又回来了?”   薛景恒一愣,皱眉道:“魏尚书摔伤了腿,正在家中休养,已经三四日没来衙门了,郡主从哪里听说他找微臣有事?”   语气恭谨疏离,这不是他认识的薛景恒!   是她在梦里?还是两个时空发生了碰撞?   等等,既然他见到她表情没有异样,那就说明她在这个世界里还没有死。   崔肆意平复了一下心情,娇声道:“薛大人喜欢我对不对?”   薛景恒嘴角一僵,没有说话。   崔肆意调皮地指了指头上的发饰:“你送我粉色海棠水晶步摇,还送我游学所得的藕粉玉手串。”   薛景恒不知她是从哪里知道的,但还是垂下眼眸,道了声“是”。   崔肆意得意笑笑:“我也喜欢薛大人。”   见对方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又嘱咐道:“不过,我的命可能不太好,如果我哪日不小心死了,薛大人也不要太难过,带着对我的喜欢,好好活下去……”   话还没说完,那人就像一缕青烟似的不见了。   薛景恒想去抓,却什么也碰不到。   “公子,您没事吧?”   刚刚赶来的竹叶觉得他家公子刚才的动作实在有些古怪,哪有人抓空气的?   薛景恒疲倦地揉了揉额头:“郡主今日午后可在府里?”   竹叶接话道:“公子,您忘了,郡主一大早就去望南楼看赛鸡了。”   薛景恒“嗯”了一声,语气里有明显的失落。   竹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别人不知,他却是知道的。   他家公子明明心里很喜欢郡主,可就是不说。   郡主也有问题,王女又如何?   既然嫁了人,为何还对他家公子不理不睬?   枉费他家公子的一片真心,真是喂了狗!   虽然事后薛景恒已经将走廊上那件事归结于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荒唐梦境,但三皇子在宫里发动政变那日,他还是心慌得很,尽管他已经提前在府里做好了布置。   “殿下,既然三殿下已经自刎,其他的事就交给您了,微臣府里还有事。”   七皇子蹙眉:“有什么事能比朝堂的事还要紧?”   薛景恒没有时间和他解释那么多,只说了句“告辞”就匆匆往朱雀街赶去。   朱雀街的宅子里。   茴香一边抚了抚胸口,一边松了口气道:“郡主放心,外面的形势已经被护卫控制住了。”   崔肆意如释重负:“好。”   薛景恒赶到时,就见她穿着丫鬟的衣服正在捡地上的玉珠。   “不过是寻常的珠子,散了就散了,郡主何必再捡?”   崔肆意随口应道:“薛大人送的东西,怎能随意丢弃?”   他低头,她抬眸。   目光交汇一瞬,已胜千言万语。   她因他性子冷清沉默少言以为他娶得不甘,他因坊间流传青梅竹马之说以为她嫁得不愿。   这双双自以为的不甘不愿之间,竟无端蹉跎了许多时光。   他低首浅笑:“微臣心悦郡主已久,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她眸光流转:“我等你等得头发都要白了,总算等到了。”   薛景恒上前抱她,闻着她身上的气息,心里前所未有的满足。   崔肆意转头亲了他侧脸一下,调皮道:“你都说喜欢我了,我亲你一下,不过分吧?”   薛景恒抚额轻笑,低头吻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