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无叶》 作者:泠泠弦月   文案   花无叶上辈子喜欢上了白衣翩翩、清雅出尘的宋家公子。   为了得到他,花无叶机关算尽无恶不作,成了江湖上人人喊杀的魔教妖女。   奈何宋家公子的意中人不是她。   他对她只有憎恶,最后花无叶惨死在了他手中。   没成想,花无叶竟然重生了!   她幡然醒悟,上辈子执念太深为爱成魔,根本就不值得!因为他心里从来都没有过她,从始至终,他心间的白月光都是那清冷如雪皎若明月的女子。   为保小命,花无叶决定,这辈子绝不再痴恋于他,好好做自己逍遥快活。   然而某天,花无叶偶遇宋辰,却被他缠着不放,她只好求饶道:“宋辰,我没有想要得到你,也没有要杀人放火,你就放过我可不可以?”   “放过你?”他的笑一如既往地温润,“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   花无叶:……   重来一世,她本一心只想要撮合他和他的白月光,好让自己不再深陷情网。   但是越撮合他们就隔得越远,不知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事态的发展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该怎么办?   一个字,跑就对了!   *   宋辰前世看着花无叶为他痴狂,因他成魔,最后落了个万劫不复的下场。而他,为了守护所谓的正道苍生,到头来却成了失心人,生不如死。   重来一世再遇她,他只给自己两条路走:一是渡她成仙,二是陪她入魔。   前路若不通便走后路,总之这一世宁负天下人,不负她。   花无叶:谈什么恋爱?我要当天下第一!   宋辰:不,你不想,你只想要得到我。   天下第一与吾可兼得。   【注】   *男女主双重生,女主前期不知男主重生,男主知情。   *男主两世都爱女主,白月光是另有隐情。   *每日零点更新。   *作者粗心大意,如有错漏欢迎捉虫~   (文案2020.11.07留)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花无叶,宋辰 ┃ 配角:段浔,明月,迎素衣 ┃ 其它:江湖玄幻   一句话简介:魔教妖女重生了。   立意: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第1章 现世重生(上)   天还未亮,千寻岛上却早已失了夜晚该有的沉寂。   狼烟四起,火光冲天,将整个千寻岛上方的夜空照得通红。尸首遍地,血流成河,像极了人间炼狱。   一身红衣的花无叶站在千寻岛山顶,眺望已成一片火海的神月宫。   眼看着神月宫被摧毁,众师兄妹一个个被屠杀,她却无能为力。神月教众生都已覆灭,唯有花无叶站到了最后,可凭什么她还活着?明明罪该万死的人是她!   那些正派人士纷纷持着兵刃向山崖上冲来,花无叶恍然了悟,像她这般罪孽深重之人,自然是要被碎尸万段不得好死的。   她身上已中数刀,只不过鲜血与红色衣衫混在一起看上去并不明显,唯有她的手上与面庞能够看见斑驳血迹。喉咙里猛然涌上一股热流,牵动着她的五脏六腑,使得花无叶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俯身吐出一大口血来,用剑撑着地面勉强不让自己倒下去。   “花无叶,神月教大势已去,灭亡已成定局!劝尔莫要再顽强抵御,速速收手受降还能少遭些苦难!”   女子清灵的声音很好听,只是满含着愤恨,在花无叶听来尤为刺耳。   她头也没抬,只是扬唇笑了笑。   是啊,神月教已经没了,都是葬送在她手上……   花无叶用剑支撑着身体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她没有去看那说话之人,而是望向了面前与这污浊世界格格不入、出尘如仙之人。   他手持染血的长剑,剑锋隐隐泛着寒光。   他身后那遍地尸骨皆丧命于他的剑下,花无叶身上的伤多处也是出自他的手臂,面对周围堆积如山的尸骨,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从始至终,他都是傲然冷漠的神态,仿佛那些死于他剑下的人都只是区区蝼蚁,不足挂齿。   “宋辰!你好狠的心!”花无叶咬牙切齿地朝他吼道,恨不能一剑杀了他。   化作书生潜伏在她身边,欺骗她利用她,夺取九天揽月剑,将神月教推入深渊,也将她逼入绝境!可笑的是,花无叶还一直痴痴的以为,他们曾经是有过真正的感情的,为此她疯癫成魔,执迷不悟,就是想要得到宋辰。   可从始至终,宋辰都只是在利用她,没有半点感情。   她爱而不得,他一心想要她死。   直到看见师兄妹们一个个惨死在他的剑下,花无叶才终于醒悟,可为时晚矣,整个神月教都葬送在她手里了。   可是最初是宋辰先来招惹她,带着目的接近她,花无叶怎能不恨!   他从始至终都只是想要杀掉她,铲除神月教,匡扶那所谓的正义,而花无叶只不过是他的垫脚石罢了。   “花无叶,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是你执迷不悟,是你不择手段,你有什么资格责怪宋公子?”   迎素衣,一个本该心性淡如霜雪的人,此刻眼中却充满了仇恨。   她是往净宫宫主,亦是宋辰的心上人,虽然她现在也没能和他在一起,但至少她得到过他的真心,得到过他的庇佑。而花无叶,她得到的只有宋辰的欺骗利用和憎恶,到最后一无所有,还赔上了神月教上千门徒的性命。   “哈哈哈……”   花无叶禁不住仰天长笑,迎素衣说的对啊,是她咎由自取,是她罪该万死偏生执着于他!   可是她的师兄弟和姐妹们、亲友们都死在了他手中,最开始还是他先招惹她的,要论对错,宋辰也难辞其咎!在他从落魄书生变成宋家大公子时,花无叶就该死心了,可她偏偏执迷不悔自甘堕落,为了得到他不择手段,成为了江湖上人人喊杀的魔教妖女。   她有过错,宋辰也有!   此刻他持着九天揽月剑,看着她遍体鳞伤痴狂疯癫,他面无表情,一句话也没说。   他素来爱干净,一袭青衣没有染上丁点血迹,面庞和手上亦是白净无尘,唯有那九天揽月剑在滴着血,谁能想到这遍地尸骨皆是他手下亡魂。看起来那么清俊出尘,实则是一个会吞噬人心的恶魔!手段残忍至极不留情面。   花无叶心痛到窒息,却已无法流出半滴眼泪,因为她不配。   “人世浑浊,你本就不该来此。”   他终于开口说了话,声音还是那般清冷,与初见时仿佛是两个人。   花无叶一边笑着一边紧紧盯着他看,期望在他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不忍,可惜并没有,一点儿也没有。   宋辰本就是个无情人,他屡次想要置花无叶于死地,可花无叶就是痴迷不悟,一心只想要得到他。现如今,一切都没了,她也要死了,总算是醒悟,只可惜已经晚了。   “宋公子,何须再与一介妖女多言?”迎素衣侧目瞥了他一眼,随后又快速收回视线转而望向花无叶,手中紧握着的刀刃逐渐泛起寒光,“今日,我定要亲手除去你这魔教妖女,让你为你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惨痛代价!残害那么多无辜生灵,双手沾满鲜血,花无叶,你着实该下地狱!”   双手沾满鲜血?   花无叶挑了挑眉笑了。   敢问你们现在哪一个不是双手沾满鲜血?你们杀人,便是天经地义,而我神月教杀人便是天理不容,可笑!   迎素衣话音刚落,便已经挥着刀刃向花无叶袭来。   那凌厉的剑风将花无叶脸侧的发丝都拂了起来,只见她眼神凛然,在迎素衣还未冲到她面前时,花无叶猛地一抬手,奋力挥起剑主动给了迎素衣一击。   这一剑,花无叶几乎用尽了余力,可总归是将迎素衣给震了回去,刀刃都掉落在地。   “素衣!”   宋辰及时伸手扶住了迎素衣,这才没有让她摔倒,只是发丝凌乱了不少。   “哈哈哈哈哈!”看她吃瘪的模样,花无叶嘲讽地大笑着,她缓缓拿起剑轻轻擦拭剑锋上的血渍,斜眼瞧着迎素衣,“臭婆娘,就凭你,也想杀我?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   “你们,都没有资格杀我!”   花无叶颤抖地抬起手指着宋辰两人,怒目圆睁,随后猛然一甩衣袖,挪动脚步渐渐往后倒退,“生也好,死也罢,都只能由我自己来决定!谁也不能主导我的命运。”   天边逐渐泛起鱼肚白,一点点将夜的黑暗驱散。   天将破晓,黎明即将到来,可惜花无叶等不到了,这一夜太冗长,花无叶熬不过去,只能随着黑夜一起逝去。   在她身后的山崖下,是波涛汹涌的海水,随时可将万物吞噬。   等宋辰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的时候,花无叶已经退到了悬崖边,海风吹起她的长发和鲜红衣袂,凌乱凄美。   比起死在眼前人的剑下,还是坠入深渊较好。   她深深地凝望着宋辰,嘴角仍带着笑意,不甘与愤恨交杂,苍凉又决绝。   “来世,不要再遇见了……”   她轻启朱唇,道出心中最后一愿,只是不知这海风可有将其吹到宋辰耳中。   剑落地,花无叶慢慢往后仰去。   身体彻底悬空之后,他的面容也渐渐远去,耳边是风疾驰的声音,花无叶终是闭上了眼睛。   她罪孽深重,害死了神月教无数同门,自知不得好死,不配拥有全尸,倒不如就这样葬身鱼腹,也是她今生最好的归宿。   “花无叶!”   看着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宋辰的眼神逐渐变得慌乱起来。他放开迎素衣猛地冲上前去,想要伸手拽住花无叶,可却拽了个空,指尖只有吹过的海风。   这一切……结束了……   “宋辰!”   迎素衣不可置信地看着宋辰跳下山崖,她踉跄着跑到山崖边,便看见那一红一青的身影相继坠入深渊,被翻涌的海水彻底吞噬。   这里是千寻岛上的无望崖,海底有巨大漩涡,即便是灵力上乘之人也无法抵抗。   “宋辰!宋辰!”   任迎素衣再如何呼喊,也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为什么……”   黑夜慢慢消散,天边的阳光照在了海面上,波光粼粼。   千寻岛上经过一夜的烽火狼烟,逐渐恢复宁静,焚毁的宫楼、遍地的尸骨残骸,像极了一座地狱岛。   无望崖边,海风不曾停止过,一位少年面朝大海静立于此。   此人身形颀长,虽是少年般俊郎的面容,然而三千青丝却是银白色。他遥望着山崖下波涛翻涌的海水,时不时有几只海鸟飞过,却是不敢多做停留,唯恐被这汹涌的海水吞噬。   “你们不该是这般结局的……”   他闭上眼睛喃喃自语,唇瓣微微张开,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海风吹动着他银色发丝,耳后根有道形似花瓣的蓝色印记若隐若现,似乎还泛起了微弱的蓝光。   他缓缓抬起手,一团蓝色光辉凝结于掌心。   只见那蓝色光辉愈来愈强烈,天地万物都逐渐被蓝光笼罩,刹那间风云突变,日月无光。最后他伸手一抛,蓝色光辉直窜进海里,紧接着就见一红一白两道光束从海底升起,萦绕在海面上。   天地万物开始转变,四周的尸骨残骸也慢慢消失不见。   错过的,亦可重来。   恍惚间花无叶感觉到灵魂正在被撕裂,然后又复合,如此这般反复不休。直至头脑有股强烈的刺痛感袭来,将花无叶的意识猛然冲散,彻底陷入无边的混沌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头疼感再次袭来,还有心口也痛得几乎窒息。   花无叶猛地睁开眼睛,这才逐渐恢复意识,洒在窗台上的阳光很是刺眼,使得她不禁抬手挡在眼前。缓了好一会,花无叶慢慢适应了太阳的光线,随后就将手挪开了,意乱神迷间竟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她这是……没死?   难不成,她是被人从海里捞上来了?   可是她受了那么重的伤,经脉寸断灵力散尽,就算没有葬身鱼腹,应该也不会再有生机才是。   情况不太对,眼前的帷幔、屋内的陈设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就是她在神月宫从小住到大的邀月阁!可是神月宫已经被那些所谓的正派人士毁了啊……   眼前景象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她重生回到过去了,要么就是在做梦。   第2章 现世重生(下)   花无叶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人若是死了,怎么可能还会做梦,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真实,之前的经历也真真切切印刻在花无叶心里。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重生到过去。   她发现手上的伤痕也都不见了,花无叶仔细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状况,发现左肩很是疼痛,心口也有碎裂般的痛感,其它部位都还算正常。之前她被正派围剿,清楚记得,她的左肩并没有受过什么伤。   仔细回想左肩受过的伤,只有那次纠缠宋辰,被宋辰一剑刺伤了左肩,然后还将她打下山崖。   那年,是她遇见宋辰的第二年。   花无叶小心翼翼扯开领口,肩膀上果然有道剑伤,正是宋辰那九天揽月剑所致,伤口还未愈合。   既然回到了过去,那她现在就还是有灵力的状态,花无叶慢慢坐起身来,试着捏诀朝窗台前的花瓶打过去一掌,花瓶应声而碎,在这沉寂的屋中显得尤为清脆响亮。灵力虽然很微弱,但确实是能够施展,花无叶现在能够肯定,她不但没死,反而还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真是上天恩赐,给了她机会弥补前世所犯下的罪孽!   很好,很好。   花无叶还沉浸在喜悦当中,忽然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花无叶循声望去,进来的是一位身着襦裙、扎着双丫鬓的小姑娘。   看见她面容的那刻,花无叶怔了怔,心绪顿时翻涌如潮不受控制。   这是她的亲妹妹花卿,前世在神月宫中,花无叶亲眼目睹她被正派人士残忍杀害,而花无叶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惨死。而当时,她才刚刚十七岁,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身上从未背负过任何人命。   好在苍天有眼,她本就不该那样死掉。   到底是历经过风霜的人,花无叶已经能将情绪收放自如,不形于色。眼中虽然有些酸涩,却没有让眼泪溢出眼眶,否则定会让花卿起疑。   “姐姐你醒了?”   看见坐在床榻上的花无叶,花卿霎时欣喜若狂,捻起裙裾小跑着来到床前,期间睨了一眼窗台前碎了一地的花瓶。   她应该是被花瓶碎裂的声音惊扰到了,所以才会来进屋瞧瞧。   花无叶清了清嗓子,看了窗外几眼,开始睁眼说瞎话,“方才风太大了,可能就将花瓶吹倒了,我也是突然被惊醒的。”   “姐姐没事就好!”花卿长舒了口气,坐在床沿握住花无叶的手。   但是花无叶却反握住她的手,从力度上来看便知花无叶有些激动,可她却只是望着花卿并不言语。花卿心中好奇,试着开口问道:“姐姐,你……怎么了?看上去似乎有点……”   花卿没能接着说下去,她也不知这种感觉该如何形容。   纵然花无叶在极力隐忍,可眼神是不会骗人的,她索性以半开玩笑的姿态承认道:“姐姐还以为,这辈子会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花卿却是急了,“姐姐说什么傻话?您吉人自有天相,断然不会有事的!”   花无叶附和地点点头,笑容虽苍白,却是发自内心。   至于吉人自有天相就算了吧,这次应该和前世一样,因她是神月教圣女,性命垂危时圣灵之花会有预警。加之她的师兄会测运势、算吉凶,所以才能及时将花无叶救回,否则她早就一命呜呼了。   因她伤得太重,教主虽对她有怨念,却也没责罚她什么。   “姐姐,你身上的伤感觉如何?”花卿伸手扶着花无叶倚靠在床沿,目光瞥了瞥她的左肩,见花无叶摇了摇头,花卿松了口气,随之嘟囔着嘴甚是不忿,“那宋家公子可真是狠心,竟然……”   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花卿连忙止住了话头,紧张地注视着花无叶。   提到他的名字,花无叶心里还是会有感触。   前世活到最后,花无叶对他更多的是恨和不甘;不过一切既然都重来了,那恨也好,爱也罢,就都烟消云散吧,她不会再沉浸其中了,不能再重蹈覆辙。静默片刻后,花无叶淡然一笑道:“阿卿,以后莫要再提他了。”   心死只是一瞬间,但是淡忘需要一个过程。   花卿在她脸上没有看到半点悲伤或是隐忍,花卿有些不敢相信,用探寻般的眼神瞧着她,“姐姐……当真能够放下他?”   “都去鬼门关走过一趟了,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经历过生死经历过绝望,现在的花无叶什么都不想再去计较了。守好自己的心,过好自己的日子,宋辰此人今后都与她无关,最好是永不复相见。   就宋辰那样的狠人,不配让她痴情相付。   如今,在她身边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花无叶不自觉地望向花卿,又有些怜惜,这么纯真的小姑娘,这次可要守护好她,不能再让她被自己连累。   “那就好!那就好!”得到花无叶肯定的回答,花卿开心得跟朵娇花似的,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宋家公子是当今淮国公之子,是朝廷中人,与我们江湖人士本就道不同不相为谋,姐姐能够看开自然最好!”   “是啊,道不同,不相为谋。”   在他们正派人的眼中,神月教一直都是歪魔邪道,花无叶一走出去,就是人人喊打的魔教妖女。只因神月教地处偏远,修炼的道法比他们高强,他们便认为神月教修炼的是邪术。   而宋辰,他不止是朝廷重臣之子,同时也是正派之首灵启派的少主,他与花无叶可谓是势不两立。   前世神月教的覆灭,花无叶难辞其咎,今世定不会再去江湖上兴风作浪惹是生非了。而往净宫之所以想要杀花无叶,也是因为花无叶前世曾伤害过迎素衣,好在现在她在江湖上还没犯下太大罪孽,往净宫也没必要得罪,一切都无须再去计较什么了。   神月教圣女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圣女的安危会影响到圣花之灵,而圣花之灵是神月教修炼的根基、灵力之源泉。   所以,当花无叶被宋辰重伤差点丢了性命后,教主下令要将她囚禁于神月宫,不得离开,但是后来花无叶想方设法逃出去了,把教主给气得半死。现在的花无叶觉得,天大地大,还是自己的邀月阁最舒适,不用教主来囚禁,先在这休养个一年半载再说吧。   可是花无叶这样的想法还没持续多久,就被花卿传来的一道教令给打破了。   “姐姐,教主有令,要让你两日之后去云城走一趟。”花卿捧着谕令走了进来,将其整齐地放在花无叶面前的桌上。   花无叶瞥了一眼那纹着月亮图案的谕令,却是连拿都懒得去拿一下,继续自顾自地剥着手里的香蕉,“云城,那不是往净宫的地盘么?去那干嘛?送人头啊?不去!”   她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灵力也只恢复了六七成,花无叶现在还是比较惜命的。   花卿也有些为难,但教令不可违,她只得耐心讲解道:“姐姐,教主听说往净宫要在云城举办招募大会,为往净宫招收门徒,拿第一者可获得清风玉露一枚,还可成为往净宫首席大弟子。教主想要夺得清风玉露,思前想后,觉得只有派姐姐前去最为合适。”   “清风玉露?”   这玩意花无叶倒是听说过,据说往净宫中有一颗千年神树,是为往净宫的镇派之宝,其树百年才结果,而且一次仅有两颗,唤为“清风玉露”。既是神果,那便具有奇效,听说其果胜过天下所有灵丹妙药,还可令人起死回生。   现任宫主迎素衣怕还是第一次见神树结果,就愿拿出一颗招收门徒,她往净宫是有多缺人啊。   “教主要那玩意干啥?”花无叶一边吃着剥好的香蕉一边问道。   花卿很实诚地摇了摇头。   不知?   那清风玉露虽然能增长灵力,但还是不如修炼来得实在,估计教主也不会贪图这点灵力。而今神月教中也无人濒临死亡,那这样看来,教主想要清风玉露果是为私咯。   如今神月教中厉害点的人物早已臭名昭著,自然是不方便抛头露面,而在正派的地盘强取豪夺也不太合适。   而那些深居简出默默无闻的,基本也都没什么本事;教主想要让花无叶前去的理由很简单,花无叶有点本事,而且她会变幻之术,可以随意变换成他人的模样,在江湖上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混进招募大会完全没问题。   教主不惜让花无叶前去冒险,也要取得清风玉露果,看来她心中是有个牵挂啊……   “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去一趟吧。”   花无叶本不想管教主的破事,但她忽然想起前世曾因嫉妒迎素衣与宋辰亲近,便设计毁了她的脸,怎知迎素衣服用了清风玉露果竟恢复了面容,而且还更加风采卓然,可见“清风玉露”是有修复面容的功效。   花无叶吃完了香蕉,默默瞥了一眼花卿,窗外吹进来的风刚好拂起她留在脸侧的一缕头发。   本是清秀白皙的面容,却有一道显目的疤痕。   花无叶不由得心中一紧,什么也没说,就起身收拾东西去了。   只要将清风玉露分出来一点点就好。   两日之后,花无叶独自一人从神月教出发去往云城,因旧伤未愈,不方便御剑飞行,花无叶便一路上走走停停。   到达云城时,已是霜叶红于二月花的季节。   花卿自小便因面容的缘故,几乎不会踏出神月教,而且这次花无叶深入虎穴,前路凶险,就干脆将花卿留在神月教自己一人前来了。   据花卿说,望月阁主也在云城,届时会接应花无叶。   花无叶来到云城也与她取得了联系,但是她约定见面的地点……不得不说,那是一个奇特的地方。   第3章 一叶知秋(一)   画沙楼,是云城中景色极为著名的城楼,位于流经云城的长江北岸。   当初,花无叶便是在那初次遇见宋辰。   按理说,这个时候宋辰应该在长安,所以花无叶来云城应该是不会碰见他的。这个煞星般的人物,还是能避开就尽量避开的好,省得他再折煞花无叶。   再次来到画沙楼,还真是恍若隔世。   与宋辰初次遇见时,也是荒芜萧瑟的秋天,万物凋零,画沙楼的景致亦是败落。   可当她走上最高的那层阁楼时,煦日之下,阁楼边缘一位翩翩少年的身影闯入花无叶的视野,长身玉立,白衣胜雪,站在那就自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特别是当他转过身对着花无叶那一笑,使人心神荡漾,仿佛回到了春水初生时节,那样明朗如暖阳,一眼万年。   初遇太过美好,导致花无叶总是情不自禁流连忘返。   如今再往那层阁楼看去,已望不见他的身影,花无叶收回视线甩了甩脑袋,有些哭笑不得。她怎么还在回味从前的事呢,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美好的相遇只不过是一场阴谋的开始,今后若是再见到,不是路人便是仇人。   宋辰若是不来招惹她还好,若是他再敢来花无叶这惹是生非,她不介意让他也尝尝被灭门的滋味!   花无叶大步走上阁楼,沿路暗中观察了一下周围来往的人,除了对她投来艳羡的目光以外,并没有其他异样,花无叶这才稍微放下心。她这次来云城并未变换面貌,也未佩戴面纱,而是用自己的真容示人,只是仍身着红衣。   为何喜爱红衣?因为花无叶觉得,人生就该如这红颜色一样艳烈。   平素花无叶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现在应该无人能认出他。   就在花无叶即将要到达最高层阁楼时,扭头忽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好像是……   “站住!别跑!”   前方传来一阵阵吵闹声,有几个男人在追着一名乞丐,看这样子许是那乞丐偷了他们什么东西,正慌张逃窜。   花无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等她反应过来时,那几人已径直往花无叶这边奔来。花无叶侧身躲开了那乞丐,但到底是有伤在身,反应没那么灵敏,被后面追来的其中一人撞到了左肩膀,花无叶一时吃痛脚下一个踉跄,身形不稳向后仰去。   这该死的……   花无叶禁不住在心底咒骂了一句,已经做好滚下楼梯的准备了,可是下一秒却跌入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那人托着她的腰在楼梯上转了几圈,然后成功稳住身形。   花无叶下意识就提高了警惕,还未从那人怀中出来,她就已扭头望向那人欲一看究竟。当她的目光触及到那人的面容时,花无叶的心跳都漏了一拍,不由得倒吸了口气。   宋辰!   此时的他和初见时一样,仍是少年的模样,轮廓分明,眉眼带笑,在这萧瑟的季节里尤显风采卓然。   “你可无恙?”   花无叶懵了好半天,终被他的一句问候拉回现实。   爱和恨同时被激起,在花无叶心中翻涌如潮,她当即便从他怀里出来,退出几步远与宋辰拉开距离。   到底是她前世痴狂了一生的人,今时再见,她仍做不到毫无波澜。   可往事如烟,爱恨随风,花无叶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警惕地盯着宋辰看。此前他重伤她时,那狠厉的样子花无叶记忆犹新,可现在他却对她笑得这般温润,定又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见他并无下一步举动,花无叶不想再与之有过多的牵扯,当下便转身要走。   怎奈她刚一转身,手腕便被人给牢牢拽住,她不得不回过头来,果然是宋辰,花无叶极为不耐烦地道:“放开!”   “……”   宋辰没有说话,也没有放手的意思。   花无叶有些恼怒,瞪着眼睛与他对视,却发现在他眼中再也找不到对她的憎恶,取而代之的是复杂到她看不懂的情愫。   她怎么感觉……宋辰有点怪怪的?   但是花无叶顾不了那么多了,宋辰现在对她来说就是一大祸患,不管他抓得有多紧,花无叶蓄足了力一把将他的手甩开。   她不再多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转身跑掉了。   宋辰停留在原地并未去追,他低眉看了看自己被花无叶甩开的那只手,眸中若有所思,喃喃自语:“原来,她也……”   如此一来,这条路就有点难走了,不过也未尝是件坏事。   好在画沙楼的亭台楼阁很多,花无叶围着画沙楼绕了一大圈,终是成功避开宋辰。虽然刚才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但她可不是怕了宋辰,只是她有要事在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过不多时,花无叶终于和望月阁主碰了面。   这望月阁也是神月教的分舵之一,其阁主是花无叶的七师妹,在神月教中主要负责暗杀。   因其手段残酷,行事果敢狠厉,故此在江湖上也是“威名远扬”。世人不知其名讳,只因她常着一袭黄衫露面,便都称她为“黄衫魔女”。虽然她也经常蒙着面纱,但江湖上还是有少数人见过她的真容,所以她只能在暗中支援花无叶。   比较让花无叶困扰的是,教主不止是要清风玉露,她还要花无叶作为首席弟子潜伏在往净宫中,趁机寻回神月教丢失的心法秘笈。   任重而道远啊。   “什么破教令!之前还说巴巴的说为了我的安危着想,为了整个神月教着想,要姑奶奶留在教中不许随意外出!现在倒好,为了什么清风玉露,什么破秘笈,伤还没好就将姑奶奶赶来了云城,真是个善变的臭婆娘!”   若非如此,先前在画沙楼遇见宋辰时,花无叶非抽他俩嘴巴子不可,也不用像那样看见他只能跑路。   “姓凤的臭婆娘,老子这次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非把你的神月殿掀翻不可!”   不知为何,花无叶现在尤为惜命。   一路上骂骂咧咧,终于来到了往净宫前的招募会场,这一看人还真多,招募台四周都围满了人。往净宫只招收女弟子,但还是有不少男人在这围观看热闹,天下人皆知,往净宫是正派中的佼佼者,除了灵启派与常合门以外,就属往净宫与伏天门势力最强盛。   不过往净宫再怎么厉害也不如神月教,只不过是依靠宫中有棵千年神树而举世闻名。   会场人多眼杂,望月阁主并未亲自前来。   今日,花无叶只能靠自己了。   只要不是迎素衣和她打,花无叶还是有把握取胜的,毕竟正派之中灵力高强的女子那是少之又少的。   为了保存体力,花无叶选择先观望,最后再出场直接拿下头筹。   比试的规则是点到为止,不得伤人性命,先倒地不起或者被打下台的人即是输。为了公平起见,防止有些人投机取巧,参与比试者只能用往净宫呈上的钝剑,不得自己携带武器。   比试开始后,有不少女子跃跃欲试。   而后上台的大多女子功夫都不怎么样,打起架来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看得实在无趣。   花无叶索性就移开了目光,闲暇之时,往附近的人群瞥了几眼。她忽然就看见擂台对面的人群里站着一个人,手里轻轻摇着折扇,高雅的气质与周围人截然不同,在花无叶望向他时,他也云淡风轻地看了眼花无叶。   哦天呐,又是他!   花无叶下意识就想往人群里躲,可是刚要挪动脚步,她就忽然想到了什么。   不对呀,她来之前已经变换了面容,就是怕遇见宋辰会生事端。花无叶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已不再是那般光滑细腻,为了低调行事,她特意变作了相貌平平的普通女子的面容,宋辰应该认不出她来,她没必要躲。   而且宋辰的视线并未在她这多做停留,应该不会看出端倪。   花无叶也是佩服他,千里迢迢赶来云城,估计就是想来看他的心上人迎素衣。只可惜,这场招募大会是由往净宫左护法代掌,宫主迎素衣并未亲自出面。   台上本来甚是无趣的比试,终于迎来了转机。   一位身着青黑色小袖衫、束着发簪的女子成为了擂主,年纪看起来不大,但出剑招式狠厉,已经连续打败好几人,而且还将人直接扔下擂台,摔得别人惨叫连连现在都还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她持着剑站在擂台中央,扬着下巴眺望众人,有股傲视群雄的气势。   许久,都没有人敢上场应战。   有意思有意思。   花无叶瞬间就来了兴致,她倒想看看这野丫头究竟有多大本事,会让他们这些人怕成这样!   话不多说,花无叶直接纵身一跃飞上擂台,站在那女子对面挑眉望着她。那女子将花无叶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仰头笑道:“哈哈哈!哪里来的丑姑娘,也敢与我比试?”   花无叶今日穿得非常朴素,头发也仅用一根发带绑着,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山野村姑。   但是这样公然嘲讽她丑……不至于吧?   “女侠好大的口气,能不能比,试试不就知道了?”花无叶也不想与她争吵,丑人多作怪,谁丑谁心底有数。   往净宫的侍女随即递上武器,那女子冷哼一声,举起剑摆好了架势。   花无叶刚接过剑还没拿稳,她就已经冲了过来向花无叶发起了攻势,想出其不意先发制人。不过花无叶也根本不用做准备,非常从容不迫地挥剑接下她的攻击,虽然肩上的伤仍隐隐作痛,但只要不拼尽全力,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   神月教主修心法内功,剑法都学得比较随意,看上去杂乱无章,没有门路,旁人应都无法从剑招上看出花无叶师承何派。   第4章 一叶知秋(二)   几个回合下来,花无叶虽然占了上风,却无法完全取胜于她。   奇怪,花无叶明明感觉到她的内力不如自己,可以说连四成都没有,但是她的剑招却格外凌厉,花无叶的剑与她的剑交锋时,都有种要断裂的趋势,全靠花无叶的内力在支撑着。以至于接下来过招时,花无叶都不得不避开她的剑锋,转而从侧面进击。   两剑再次剑锋时,花无叶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剑。   竟发觉剑锋上隐隐有气流,难怪了!一把普通的钝剑,怎会有如此凌厉的剑风,这根本就不是往净宫呈上的剑。   她应该是将其做了一番伪装,这样一来,从武器上她就已经赢了半成。   看来,这往净宫护法眼神不太好使啊,估计功力也不行,才会任由一个野丫头在这肆意妄为,故作所向披靡的样。   女子急于想要赢花无叶,攻势越来越猛烈。   花无叶的剑威力不如她的剑,但剑法可比她高出许多,就算她攻势再猛,花无叶也能见招拆招,应付自如。   几十个回合过去,还未分出胜负。   在花无叶侧身躲避她的剑锋时,忽见她袖中射出一根细小的银针,直往花无叶的腹部而来。花无叶一惊,连忙往后仰避开了银针。   居然还来阴的!得亏花无叶眼尖,不然还真得栽这。   但是花无叶却没有想到,为了躲避银针,她已经退到了擂台边缘,后脚跟踩空身躯不受控制地往后倾斜。   这下要完。   身后腰间忽然间有一股力道支撑了她一下,花无叶借力旋转一圈,在将要掉下擂台之前翻身落在了那女子身后,毫不犹豫地给了她一掌成功将其打下擂台。   刚刚花无叶瞄了一眼,宋辰就站在她身后的擂台下面,悠然自得地摇着折扇,方才她身后的那股力应该就是来自于他扇出来的风。   此刻再向他看去,他正笑着朝花无叶眨了眨眼睛。   花无叶非常迷惑,索性不多作理会。   那女子被打下台后挣扎着爬起来,怒目瞪着花无叶,花无叶不嫌事大地朝她做了个鬼脸以示嘲讽。女子虽是怒气冲冲,却也无可奈何。   无人敢再上台应战,花无叶直接拿下第一。   往净宫左护法向众人宣布,花无叶以第一名的身份成为往净宫首徒,并且将获得清风玉露一枚。而被花无叶打败的那名女子,则以第二的身份被招入往净宫,与花无叶一样直接拜师宫主。   那根细小的银针早已不知所踪,女子的剑也已经收了起来,花无叶索性就不与她计较了,免得横生枝节。   花无叶在跟随往净宫左护法入宫之前,回头看了眼人群,宋辰仍站在那里。   真是个怪人。   往净宫一切以素净为主,连门徒的着装也都是素色衣衫、素色发带,跟披麻戴孝似的,惹得花无叶浑身不自在。   宫婢领着花无叶以及其她被招进来的弟子沐浴更衣后,便要前去往生殿面见宫主。   “弟子花容拜见宫主。”   作为往净宫首徒,花无叶自当率先参拜。   花容,是花无叶用来应付别人的名字。   花无叶参拜完了之后,其她女弟子也开始逐个参拜。   “弟子左祯拜见宫主!”   嗯?左祯?   这名字有点耳熟,花无叶扭头向声音的主人看去,正是先前与她过招的那名女子。   原来她前世就是往净宫的首徒。   花无叶曾与她打过几次照面,只是时隔已久,加之现在大家都还是年少时的模样,花无叶还真没认出她来。   如果不出意外,左祯本该成为往净宫首徒,现在却被花无叶给抢了。   不过也没关系,花无叶并不会在往净宫待太久,届时任务完成就直接走人,左祯还是有望再次成为往净宫首徒的。   迎素衣端坐于大殿之上,身着素净白纱,此时的她仍淡雅如皎月,还未历经后面的那些风霜雨雪,高洁的气质浑然天成。她将弟子们扫视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位于最前方的素衫少女身上,姿色虽平平无奇,眉眼间却有一股傲然的气息,果然是有点本事的人,迎素衣便开口道:“花容,你是何方人士?既能在众多佼佼者之中拿到头筹,本宫很好奇,你的这些功夫都是跟谁学的?”   闻言,花无叶心中不由得暗自叹息。   这个迎素衣可真婆婆妈妈,一下子问她这么多问题,这让花无叶很是不爽,偏偏又不能不答。   “回宫主,弟子是曲江人士,这点拳脚功夫是跟家父学的。前不久父母双双病逝,花容无依无靠,听说往净宫要招募弟子,便想着来碰碰运气。”   花无叶胡编乱造说了一通之后,忽然感觉这些话有点熟悉。   仔细一想,这不就是当初遇见宋辰时,宋辰诓骗她的话吗?也是曲江人士,也是父母双亡,她怎么就有样学样了呢!   纵然懊悔不已,但说出去的话已无法收回。   “碰运气?”迎素衣笑了笑,意味深长地望向一旁的左祯,“花容,你这可不是碰运气,而是靠自己的本领。”   而左祯一直低着头,从进来到现在都阴沉着脸。   花无叶前世曾听说过,往净宫首徒是迎素衣远房表姐之女,算是她的侄女。这样看来,迎素衣是有心想要左祯成为首徒,怎奈半路杀出个花无叶,抢了首徒之位。   迎素衣这话多少有点反讽的意味,花无叶就听不顺耳,她也同样低眉笑了笑,从容回道:“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花容此番恰好没有遇见厉害的人物,自然就是碰运气了。即便再怎么身怀绝技,也难保一定会赢,宫主说是吗?”   一旁的左护法水清浅一听这话,立即瞪了眼花无叶斥责道:“花容,不许无礼!”   “无妨。”   迎素衣到底是大度,并未将花无叶的话放在心上,只是笑着对她道:“但愿今后你手上的功夫,也能有嘴上这般厉害。”   自然,而且还厉害很多。   迎素衣并未对花无叶起疑,接见完这些新入宫的门徒之后,她便让水清浅为她们安排住处。   因为花无叶是首徒,所以有自己的单人房间,而其他人则基本都是两三人一间屋子。花无叶的屋子与她们隔着有段距离,这样也好,方便她在往净宫中行动。   水清浅之前与花无叶说,清风玉露还要过三日才完全成熟,让花无叶再等几日。   花无叶反正是要潜伏在往净宫寻找秘籍的,多待个几日也无妨,她就怕那望月阁主会等不起,毕竟云城是正派人士的聚集地,若暴露了行踪对她们多有不利。   来到往净宫的第一日,花无叶是安安分分待在自己房间的,可到了第二日她便闲不住了。   神月教丢失的秘籍现在还毫无头绪,在往净宫多留一天就多一分危险,她得快些找到神月教的秘籍才是。晨练完了之后,花无叶便与水清浅说,自己想在宫中四处走走,熟悉一下环境,水清浅警告她说宫主的房间以及往生殿不可随意走动,其它地方她都可以去看看。   花无叶连忙点头称是,然后就独自一人走开了。   这水清浅之所以对她这么客气呢,无非是因为首徒具有继承宫主之位的资格,只可惜花无叶要辜负她的一番心意了。   既然说不能去往生殿和宫主的房间,那花无叶就偏要去。   若有人怀疑她,花无叶就打死不承认。   往净宫的亭台殿宇精致是精致,就是地方太小了,跟神月宫简直没法比,还没走几步路就已经到了往生殿外。   据说往生殿就是往净宫的主殿,是宫主接见众门徒的地方。   往净宫中的武库书阁倒也不多,神月教的秘笈应该不会放在那里,不知这往生殿是否藏有什么玄机。十年前神月教被正派围剿时,大量修炼秘笈遭到他们的抢夺,后来虽追回不少,但还是有一些散落各处,其中就有两本在往净宫中,是前任宫主所夺。   本门秘笈别的门派是难以修习的,因功法不同不相融合,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她们应该都没有参透神月教的那两本秘笈。   也是时候,该物归原主了。   花无叶避开巡视,悄悄摸摸来到往生殿外,本想着摸进去看看,却见往生殿中有好些人在,连迎素衣也在。   既然如此,那花无叶就没必要进去了。   可是转身之际无意间瞥到了殿中一人的侧颜,使得花无叶顿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会,侧过身悄悄躲在殿外观望。   手摇着折扇,装得那么风度翩翩的人除了宋辰没别人了。   他可真行,在招募会上没有见到迎素衣,竟就直接来往净宫拜访了,还真是不知道避讳,连他的弟弟宋延都给带来了。   千里寻爱啊。   不过想想也是,宋辰可是灵启派的继承人,当今朝廷重臣之子,他自然不怕江湖上的那些闲言碎语。   而迎素衣在江湖上素有第一大美人之称,宋辰喜欢她也在情理之中。   迎素衣虽是往净宫的掌门人,但她年纪并不大,只因前任宫主突然病逝,年幼的少宫主不得不继位接掌往净宫。不过好在她年少有为,独自撑起了往净宫,保住了在正派中名列前茅的地位。   前世宋辰并没有这么主动,所以后来他们没能在一起,这次说不定会有所不同。   虽然前尘过往已烟消云散,但是他们在这谈情说爱,花无叶还是看不太顺眼的。宋辰这个人,多看一眼还是想要拥有,只是被理智制止了这种冲动。   索性眼不见为净,花无叶后退几步转身就准备走开。   “这位姑娘,既然都来了,何不进来坐坐?”   要死了……   第5章 一叶知秋(三)   这带着笑腔的声音无非就是宋辰,花无叶当即就僵在了原地。等她转过身来时,宋辰三人已经缓步向她走来,除宋辰以外,另外两人都望着她神色各异。   这货是怎么发现她的?   这下没法全身而退了,因为迎素衣正用审问的眼神盯着她,花无叶暗自叹了口气,无奈只得走上前参拜:“弟子见过宫主。方才晨练结束之后,弟子与姐妹们走散了,因找不着回房间的路,兜兜转转就来到了这。若有不妥,还望宫主恕罪。”   “在自家门派还能迷路,在下着实佩服啊。”   花无叶没等到迎素衣开口,反倒等到了宋辰这欠打的话,花无叶心里窝着火却不能发作,只得讪笑了两下。   “宋公子,她是往净宫新招进来的首席弟子,名花容。小徒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迎素衣走上前笑着为宋辰二人引荐,望向花无叶时就收敛了些许笑意,口吻也变得严肃起来,“花容,这两位是当朝淮国公之子,其中大公子是灵启派的少主,你还不快拜见两位公子?”   “花容见过两位公子。”花无叶非常恭顺地朝他二人欠了欠身。   宋辰二人也朝她点了点头。   宋延将花无叶上下打量了一遍,笑容有些怪异地道:“花容?可是‘花容月貌’的花容?这名字与姑娘……”   花无叶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了,直接一记阴恻恻的眼神看了过去。   宋延怔了怔,没再继续说下去。   “甚是相配!”   宋辰直接来了这么一句称赞,惹得迎素衣与宋延都不约而同向他投去目光,那种眼神都不知该如何形容。   宋辰笑着瞥了眼宋延,宋延连忙点头称是:“啊对对对!相配!”   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真不一般。   花无叶也懒得跟他们计较,正打算告辞离去的时候,宋辰却先她一步开口道:“迎宫主,我兄弟二人初到此地,对云城还不是很熟悉,不知可否让这位花容姑娘替我二人引荐引荐,寻个舒适的下榻之处?”   “我?”   花无叶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她也对云城不熟悉啊,这分明是存心刁难她。   趁迎素衣还未表态,花无叶正想要推辞,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宋辰收起折扇朝她拱手笑道:“在下就先谢过花容姑娘了。”   喂喂喂!她没有答应啊!   花无叶无措地看向迎素衣,而迎素衣见宋辰都这么说了,亦不好再拒绝,遂应和道:“宋公子初到云城,我往净宫理应好生招待,花容,你便为二位公子引荐引荐吧,不可有丝毫怠慢。”   什么玩意!   迎素衣在花无叶心中的形象一下就崩塌了,真是为了自己喜欢的人,什么都能应承。   看宋辰那春风得意的笑,花无叶就忍不住想抽他。   他认出她来了吗?应该是没有的,否则不会对她这般和善。花无叶的心情愈发凝重起来,不知道这宋辰在打什么主意,怎奈她现在是往净宫弟子,对迎素衣只能唯命是从。   “大哥,我们不是……”   临走之前,宋延甚是不明所以,张嘴还欲说些什么,宋辰直接拽住他的胳膊就把他给拖走了。宋延明白过来自家兄长不让他多言,只好乖乖闭了嘴。   花无叶并非第一次来云城,客栈倒也知道几家,但看这两人的意思分明就不是真的想找落脚的地方,花无叶也懒得带他们去客栈了,索性就在城中到处转悠。反正她也不着急回去,花无叶倒要看看,这俩货究竟想干什么,也顺便晒晒这暖洋洋的太阳。   宋延虽然对花无叶这种行为很迷惑,但他见宋辰什么也没说,他也只好一言不发地跟着走。   花无叶带着宋辰两人走在街上,倒是吸引来不少目光,只不过大多数都是女子。花无叶用余光就能看到,那些女子都在有意无意地偷瞄宋辰和宋延,而花无叶却是无人光顾。   看来,世人还是偏爱美人。   花无叶想看看宋辰是什么反应,一扭头就看见宋辰正望着她,而且还是目不转睛的那种,然后他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你的名字是叫做花容么?”   对啊。   花无叶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宋辰眼中荡开了笑意,似是来了兴致:“那我叫你阿容可好?”   阿容……   花无叶心中微怔,随即回过头去耸了耸肩,“随便你,爱怎么叫怎么叫。”   “那好,阿容。”宋辰这一声唤得很温柔,随即又摇起了折扇,刻意凑近花无叶侧头瞧着她,“阿容呐,上次在招募会上我好歹帮了你,你就不表示一下吗?”   花无叶脚步一顿,招募会上?   宋辰不提,她倒还忘了,他的确是帮了她,但看他这一副要讨赏的样子,花无叶便极为不爽。趁着他们已经走进一条人烟稀少的巷子里,花无叶转身就拽住了宋辰的衣领,一把将他推到墙角抵着他,勾唇妩媚一笑,“怎么,你帮了我,难不成想要我给你以身相许吗?”   “求之不得。”   “但我嫌弃你!”花无叶媚眼一瞪,猛地松开了宋辰的衣领,随即就与他拉开了距离,一眼都懒得看他。   方才与他亲密接触时,花无叶还真有点心神荡漾,这种感觉可真是讨厌。   什么求之不得,简直是鬼话连篇。   宋辰不疾不徐地整理好领口,瞥了一眼还在愣神的宋延,毫不客气地道:“看什么呢?”   “啊没、没什么!”宋延连忙摇头。   天呐,他刚才是看走眼了吗?自家大哥竟然被一个女子揪着衣领摁在墙角,而且大哥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真是见了鬼了。   花无叶已经好久没有看见这样子的宋辰了,以往在她面前,他眼中只有对她的憎恶。   看来除了花无叶以外,他可以对谁都温柔。   还有一个疑问一直伴随着花无叶,干脆就趁现在开口问道:“宋公子,上次在招募会上,你为何要帮我?我可与你素昧平生。”   宋辰悠然笑道:“那场比试本就该是你胜,我只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   花无叶想想便知他话中意思,以宋辰的眼力,肯定能看出左祯在台上耍的小手段。花无叶虽然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实力,但她招招应付自如,不难看出她的武力在那左祯之上,赢本就在情理之中。   但以宋辰的为人,花无叶不觉得他会这般好心,只是花无叶现在还看不出他有何目的。   “站住!”   三人还停留在小巷子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叫喊声,花无叶还以为那人是在叫他们,可回过身才见并非是在叫他们。只见是一位黄衫少女疾步跑进巷子里,在她身后有个持剑的男人追赶着她,那少女虽然脚步很急,脸上却丝毫不显慌忙。   在抬头看见花无叶等人时,她眼珠子转了转,随即就想朝另外一条巷子里跑,但那男人的反应很快,直接一个翻身挡在她面前,“看你往哪跑!”   这男人长得肥头大耳,那种紧盯着黄衫少女的眼神,看起来莫名有几分猥琐。   那黄衫少女身形纤细,在那身形高大威猛的男人面前,显得尤为弱小无助。花无叶看在眼里却并无动容,她悄然瞥了眼身旁的宋辰,而他也只是静静观望并无其他异样。   黄衫少女在男子的压迫下慢慢后退,却并不选择求助。   这男人的长相是有点猥琐轻贱的样,但从他的步法就可看出他是有点本领的人,不像是那种调戏良家女子的市井流氓。他会追赶黄衫少女,自然是另有缘由。   花无叶现在身份特殊,而且身旁还有宋家俩兄弟在场,对于黄衫少女的困境,她爱莫能助帮不了忙。   黄衫少女自知已无路可退,在那不起眼的袖口之下,悄然展露出一枚细小的银针。   花无叶的目光亦是紧盯她袖口的那枚银针,只要她一出手,势必会展开一场恶战,毕竟花无叶身旁的这两位可都不是吃素的。   黄衫少女指尖微动,正要出手之际,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并挡在她前面。   这身影她自然认得,惊讶之余,银针已被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袖中,回头看了眼花无叶,而花无叶也回以她一个茫然的眼神。挡在黄衫少女身前的人就是宋延,他盯着面前强悍的布衣男子,义愤填膺:“喂,你这臭流氓!光天化日之下,还敢公然淫亵良家女子?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良家女子?”男人拿刀指着黄衫少女,毫不客气地反驳道,“这位可不是什么良家女子!小兄弟,我劝你最好让开,别耽误爷办事!”   说罢,男人拿着刀就准备绕开宋延。   黄衫少女见此,上前两步顺势躲到宋延身后,拽着他的袖子楚楚可怜地望着他道:“公子救救我……”   宋延侧过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看就愣住了。   白皙精致的脸庞,一双灵动好看的杏眼顾盼生辉,含着那点点泪光,梨花带雨甚是惹人怜爱,一瞬间就触动了宋延的心弦。这……简直就是梦中情人的脸啊,看一眼便惊艳了时光。   所谓一见钟情便是如此了。   本来还有些犹疑的宋延,经过黄衫少女这一求助,他瞬间就将布衣男人的警告抛到了脑后,随即拔出佩剑横在那男人面前,义正言辞地道:“你别欺人太甚,我平生最看不惯你这类卑贱下流之辈,今日有我在此,你休想动这位姑娘!”   那男人也不是位好惹的主,听宋延这么一说,他也不与其多废话,调转了刀锋就对准了宋延。   宋延挥剑主动出击,两人瞬间就缠斗起来。   见此情形,宋辰仍无动于衷,也不多加阻拦,花无叶则站在一旁看热闹。   宋延不愧是个大傻个,明眼人一看就知,哪有调戏姑娘还上刀的?这一看就不简单,那男人分明就不是想要猥亵人家。   第6章 一叶知秋(四)   宋延师承灵启派,为灵启派掌门人的亲传弟子,功力是不如其兄宋辰,但对付这种无名小卒那也是绰绰有余的了。   黄衫少女就站在旁边观望,也没有趁机逃走。   花无叶很是好奇,怎么这宋辰看见黄衫少女会没有一点反应,他应该是认得她才对啊,竟还任由宋延去帮她出头。   不出几个回合,宋延就已经将人打趴下。   他虽然手持利剑,却没有夺其性命,只是在男人的背部划了一剑,且伤口并不深,终归还是心慈手软的主。   宋延动作非常潇洒地收起剑,瞥了地上的男人一眼,“还不快走?”   那男人倒也算识趣,自知不敌宋延,捡回自己的刀就跑掉了,这场英雄救美的大戏至此落下帷幕。   “姑娘,让你受惊了,你怎么样?”   事情一结束,宋延便迫不及待去到黄衫少女身侧,关切地询问她情况。   黄衫少女摇了摇头,惊惶之色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溪水般清澈的眸光,抿唇一笑回道:“多谢公子相救,我没事!”   她望着宋延时,眸中流光时不时往花无叶这边瞥。   花无叶直接别过头去,她知道她想问什么,但她没办法替她解答,这俩兄弟的心思很难猜透。但看宋延这样子,应该是真不认识黄衫少女,至于宋辰,花无叶很怀疑他。   “那你家住何方?为免你再碰上这种心怀不轨之人,我送回家你可好?”宋延满怀期待地问道。   “不用啦!”黄衫少女笑得有些勉强,直接拒绝了他,“我的家就住在这附近,我自己回去就行,公子不必担心!多谢公子今日仗义相助,来日若有机会,我必报公子恩情!”   “可是,姑娘,我……”   “得了吧宋二公子,你与这姑娘也不过是萍水相逢,还真想揪着人家不放啊?”见宋延碰了一鼻子灰也仍不死心,花无叶就忍不住出言嘲讽,她走上前几步抄起手斜眼瞧着宋延,笑容别有深意,“你这般热衷于送姑娘回家,该不会……也怀有什么别的心思吧?”   宋延一听就急了,连忙辩解:“我、我没有!花容姑娘,你可别乱说。”   “没有,那你慌什么呀?”说着,花无叶还趁其不注意,抬手快速地敲了下宋延的脑门,看他那副窘迫的样子,花无叶就忍不住发笑,“哈哈哈哈!”   花无叶的视线都在宋延身上,她并未注意到,身旁有一人正深深望着她。   许久没有见她这样笑过了。   还好……还好,之前所受过的苦难,她都熬过来了。   “我只是怕姑娘误会!没有慌……”宋延一阵手忙脚乱的比划,却是越解释越急,哪还有平日里的沉稳,若看仔细些,就能发觉他的脸颊染上了很浅的红晕。   黄衫少女也只是在旁笑笑没有说话。   “好了,阿容,你就别打趣他了。”宋辰终于开了口,看宋延那慌乱的样子,他也想笑,但总归是自家弟弟,不能太过分不是。宋辰用折扇轻轻敲了敲他的脑门,紧接着便看向黄衫少女,“姑娘莫怪,我这弟弟就是这般热心过了头,姑娘不如快些回家去,我等还有要事在身,恕不能远送。”   “公子客气了。”   黄衫少女一连致谢,然后就独自离开了。   宋延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终是忍住什么也没说,毕竟只是萍水相逢,他这样太唐突了,肯定会让别人觉得他是个怪人。纵然心有不甘,但宋延也只能站在原地目送着黄衫少女离去,久久都不愿收回视线。   对于宋延的春心萌动,花无叶可不看好,要知道黄衫魔女是不会有心的。   “闹也闹够了,我该回去了,恕不奉陪。”花无叶一说完,不给他们两人反应的机会,转身就直接施展轻功飞走了。   她不想在他身边停留太久,不真实。   到了夜间,花无叶独自一人待在房屋里,窗外忽然飞进来一只银蝴蝶,扇动着翅膀洒下点点银辉。若花无叶所料不错,这只应该是望月阁的传音蝶。   银蝶在花无叶面前盘旋了一圈,随即化作几个泛着银光的字。   “望月阁行踪暴露,吾等需撤离云城,师姐珍重。”   果然……   “呵。”花无叶不由得冷笑一声,一拂袖就将字体打散,让其化作银光消失得无影无踪。   堂堂一个望月阁,连云城都潜伏不了,先前若不是宋辰没有作为的话,恐怕不是花无叶身份暴露,就是她那位好师妹被生擒。还说什么在云城接应花无叶,现在清风玉露都还没拿到手呢,望月阁就先撤了,留下花无叶一人孤军奋战。   本来也就没多大指望,走便走了吧。   次日傍晚时分,有人来通传说是清风玉露果已彻底成熟,迎素衣召花无叶去往生殿,准备将其赐给她。   因是深秋,天色已有些暗沉,花无叶刚离开自己的房间,还没走出几步,就远远看见有人提着灯笼朝她这边走来。出于好奇,花无叶就多看了几眼,发现有三个人影,其中有一人是……青衣折扇,就是宋辰!   竟然又是他们,还真的是阴魂不散。   花无叶无奈之际,正准备绕路而行,然而刚一转身就听见那要命的声音传来,“阿容,你躲我做甚呀?”   花无叶万般无奈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敢问宋公子,我们很熟吗?”   他们已经走近,花无叶这才看清,在他左右的两人分别是宋延与为他们掌灯的左祯,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左祯本来是和和气气的神态,在看清面前的人是花无叶时,瞬间就沉了脸色。   宋辰缓缓在花无叶面前停下,轻摇着折扇仍是那般春风得意的笑,“不熟,但是可以慢慢变熟。”   花无叶也跟着笑了,“抱歉啊,我不想跟你相熟。”   她的言语极为讽刺,果断利索,使得宋延都忍不住干咳了两声,斜眼看了看宋辰。宋辰依旧悠然自得,面不改色,倒是一旁的左祯皱了皱眉,出言警告道:“花容,请你言语放尊重点,这里是往净宫,不是乡野。”   花无叶听后甚是不以为然,挑了挑眉反问道:“哦?有区别吗?”   “你……”   左祯气得提着灯笼的手都颤了一下,张嘴就欲跟花无叶争执,但是花无叶果断别过头去,并不想再理会她,左祯只好作罢。   花无叶看了眼周边来往的女弟子,然后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宋辰两人,直言不讳:“不是说往净宫不许男子随意进出么?现在已经入了夜,你们两个大男人还在这瞎转悠个什么劲?该不会,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吧?”   她的话很是令人遐想,再加上她那夸张的表情,仿佛宋辰两人是潜入往净宫的采花贼。   宋辰与宋延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气氛略有一丝尴尬,宋辰用胳膊肘碰了碰宋延,似乎是在示意他什么。   宋延先是仓惶地看了眼宋辰,而后则是满脸苦相,讪笑着道:“我们……我们……我们那个……身上的银钱被人给偷了,现在无处可去,便只好来往净宫叨扰了。呃……嗯……我们是来云城探访远亲的,只是一时还未找到人家的住址,等找到了我们就立马还贵派一个清净!”   银钱被偷了?这理由找得好啊。   花无叶好笑地瞧了宋辰两眼,以他之能,只有他偷别人银钱的分,其他人哪有这个本事从他身上偷东西。   “知道扰了我们的清净,你们还来?这脸皮子可不是一般的厚啊。”   花无叶还特意指了指他们的脸,满眼讥笑。   宋延略显难为情地垂下眼帘,期间还神色复杂地瞥了眼宋辰,有困惑也有无奈,而宋辰只是一笑不语。   “花容!你怎么说话的?”正主都没说什么,左祯就已在旁愤愤不平,眼睛瞪得像两个火球,“宋家两位公子乃是宫主的座上宾,你这般言语羞辱,是不把宫主放在眼里么?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   “野丫头?”花无叶哼笑了一声,“你莫不是在说你自己呢吧?”   “你找死!”   花无叶漫不经心的明嘲暗讽,瞬间就激怒了左祯,她怒斥一声直接是一掌打了过来。花无叶侧身躲过了她这一掌,左祯并未就此作罢,反手再次向花无叶发起攻击。   花无叶肯定不能任人欺凌,遂一边闪躲一边适当地还击。   宋延看她们两人就这样打了起来,他是一脸茫然无措,不知这个时候自己该干嘛,是劝架呢还是直接走人呢。他抓耳挠腮地看向宋辰,而宋辰则是波澜不惊地摇着扇子,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静静观望着两人打斗。   左祯手中还提着灯笼,里面的烛火随着她的身形而闪动,烛光忽明忽暗。   花无叶不想与之做过多的纠缠,在几番闪躲之后,突然发起猛烈的攻击,一掌打在左祯胸前将其打倒在地,还顺势夺过了她手里的灯笼。   烛火几经闪烁,终又重新明亮起来。   花无叶得意地朝左祯扬了扬眉,居高临下望着她,还提了提手里原本属于她的灯笼。   得花无叶如此羞辱,左祯自是愤恨不已,她恶狠狠地瞪着花无叶,支起半个身子抬手就开始运气,逐渐浮现光辉于掌心。   花无叶微微一怔,左祯这是要和她拼法术啊。   花无叶的武术自成一派,没有规章可言,旁人自然看不出端倪;可若是要动用灵力,那就不一样了,她得想个法子掩盖一下才行。   正在花无叶思虑之际,左祯猛地起身一掌打向花无叶。   花无叶正想要出手,眼前忽然闪过一个人影,衣袂飞扬之际,一面月白色折扇已将左祯挡下,再一挥就将左祯震退了好几步。宋辰合起折扇,朝左祯笑着拱手致歉:“左姑娘,得罪得罪,只是两位再这样打下去,恐会惊扰到迎宫主,不如各退一步就此作罢。”   宋辰明显是向着花无叶的,左祯自然不敢再冒犯,遂收回手一言不发。   宋辰此举算是帮了花无叶,避免了花无叶暴露术法的风险,就此作罢也可。但她已经来不及对宋辰说一句感谢的话,将灯笼往宋延手中一扔,便雷厉风行地转身就走,“我还有事先告辞了,你们自己玩儿吧!”   她都忘了,她还要去往生殿拿清风玉露。   第7章 一叶知秋(五)   迎素衣还算是个讲信用的人,真的就将清风玉露赏赐给了花无叶,并嘱咐她妥善使用。   清风玉露既已拿到手,接下来便可以专心去寻秘籍了,为免出意外,花无叶将清风玉露装进了玉净瓶中,一路捧着回到自己的房间。   刚一推开门花无叶便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是她还未反应过来,一只修长的手突然伸到了她面前,迅速夺过花无叶手里的玉净瓶。花无叶心下一惊,下意识就是一掌朝旁边打了过去,但是那人一转身就躲开了她的攻击,还顺势抓住了她的手腕。   “阿容,是我。”   听到这声音,花无叶停止了运气,扭头就看见那张笑容可掬的清俊面孔。但是花无叶并未放松警惕,猛地抽回自己的手,紧盯着他道:“宋辰,你究竟想做什么?”   宋辰将手中的玉净瓶举到眼前观望,问道:“阿容,你千方百计拜入往净宫,就只是想要得到清风玉露?”   “你管我呢?”花无叶不客气地回道。   而宋辰便当她是默认了,紧接着又追问道:“你想要这清风玉露,究竟是为了什么?”   花无叶的戒心再次增长,光是他问的这两个问题,花无叶就知他不同寻常。她自然不想与其多费口舌,斜眼凝视他片刻,直接怒吼:“我都说了,要你管!”   伸手就欲抢夺净玉瓶,却再次被宋辰闪身躲开。   花无叶甚为恼怒,直接向宋辰发起攻势,宋辰一面护着净玉瓶一面闪躲,与花无叶在屋子里周旋,许久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阿容,别动怒嘛。”   宋辰笑着求饶,花无叶却是全然不顾,她已经失了耐心。   夺取清风玉露是她此行的任务,任何人都触及不得,她可没心思再与宋辰嬉笑玩闹。   花无叶出招越来越狠,逼得宋辰不得不稍作回击,在花无叶侧过身时,宋辰顺势抓住了她的左肩。花无叶浑身一颤,停止了出招,扭头怒目瞪着宋辰。   宋辰好似对她的意思有所感知,连忙收回了手,“你的肩膀没事吧?”   花无叶趁宋辰注意力被分散,猛地一伸手成功夺回玉净瓶,她本来不想再理会宋辰,但一想起宋辰方才所说的话,瞬间就让花无叶起了疑心。按理来说,花无叶自从化作花容后,从未袒露过自己肩上有伤的事实,宋辰为何会察觉?因为这伤正是出自他之手!   “宋辰,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花无叶不喜欢拐弯抹角,直接就问了出来,随之握紧了手中的玉净瓶,防止再出意外。   宋辰眼底的笑意逐渐凝固,静默不语。   事到如今,宋辰自是没有再辩驳的必要,花无叶的心情在这一刻变得尤为沉重。先前她是以花容的身份面对他,还可以装作与宋辰不相识,可现在她是花无叶,过往种种历历在目,没办法再自欺欺人。   “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花无叶自认为她的变幻之术应是天衣无缝,连迎素衣都没有识破,而且在此期间,花无叶也没有露出过什么马脚。   花无叶说话间已后退几步,与宋辰保持一段距离。   宋辰无奈地笑了笑,随即回道:“变作他人模样的法术,无非就是障眼法,可若不用眼去看,而心去看,那这障眼法自然是不堪一击。面对不了解的事物,可能用心恐也难看出,可面对铭刻于心的,那便不一样了。”   他意味深长地望着花无叶,眼底几分真情若隐若现,接着道:“即便你变作他人的模样,可你看人时的眼神,说话时的神态,都是不会改变的,这种感觉我一眼便能认出是你。”   即使深藏于茫茫人海,变换了容貌,他也一眼认出,因为这种感觉是铭刻于心的。   “行了,别扯了。”花无叶受不起他的缱绻情深,她只想逃离,宋辰任何温柔的话语,在她听来都尤为虚假。花无叶的脸色变得严厉起来,用看待敌人的戒备眼神看着他,“你既然知道我是谁,那你能否说说你究竟想做什么?是要杀了我,还是要灭神月教?”   晚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吹得桌上的烛光忽明忽暗,让花无叶有些看不真切宋辰眼中是何情愫,只听见他道:“我对这两样都不感兴趣,我只是单纯地想要跟在你身边。”   仅此而已。   “你少在这诓人了!”花无叶下意识的反应便是不相信,“骗了我一次的话,还要拿来骗第二次吗?”   当初与他相识时,他便是这样说的,只想跟在花无叶身边。   后来的结局,不堪回首。   宋辰那无奈的眼神看着花无叶,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花无叶最受不了他这种,干脆别过头去不看他,厉声质问道:“宋辰,你敢说你住进往净宫不是为了迎素衣,或者是有其它图谋吗?”   “敢说。”宋辰毫不犹豫接下她的话,“我仅是为你而来,没有别的企图。”   他都不敢奢求花无叶相信他,只是她问什么,他便如实回答。   花无叶冷笑道:“怎么,你不喜欢她了?”   “我几时说过我喜欢她?”宋辰不答反问。   “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么?”花无叶又是一阵讥笑,内心却有些酸涩。虽然重活了一世,可若要花无叶毫无波澜地与他谈及迎素衣,花无叶做不到。   前世她看迎素衣不顺眼,今世也一样。   此前在朝廷举办的英雄会上,往净宫与灵启派也有参与,当时宋辰悄悄送给迎素衣一方手帕,偶然被太子发现,当众将手帕上书写的一句情诗念了出来。从那以后,天下人便都知灵启派少主心许往净宫宫主,而在江湖人的眼里,两人亦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良缘佳偶。   “你可有见我承认此事?”   听见宋辰的问话,花无叶的“有”字正要脱口而出,可仔细一想发现有点不太对。   宋辰的确曾亲口向花无叶承认过,他倾心迎素衣,不过那是后来的事了,现在还没有发生。而今,花无叶还是会因他的三言两语,从而心起涟漪,花无叶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努力定下心淡淡回道:“沉默即是默认。”   宋辰果断否决:“没有,我只是怕拂了迎宫主的面子。”   “那手帕上的情诗呢,你如何狡辩?”花无叶的语气咄咄逼人,眼神亦是凶狠,仿佛随时会把宋辰给撕了。她是真的很想一脚把宋辰给踹出去,可奈何压制不了好奇心,只有问到底了。   说到这,宋辰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回道:“那诗……原本是写给阿容你的,那方手帕也是你曾给我的。当时真的只是我不小心遗落在迎宫主那处的,结果就刚好被她拾起,还被众人给看见了,我百口莫辩。”   “呵呵……”花无叶直接是一阵冷笑。   从她那轻蔑的眼神就可以看出,她并不相信这些说辞。若是宋辰喜欢的人是她花无叶,又怎会亲手把她逼上绝路?又怎会与迎素衣扯上关系,而且在此之前还将花无叶重伤,害得她差点一命呜呼。   现在的宋辰,是敌非友。   见花无叶完全不信他,宋辰的眸光黯淡了些许,但仍坚持出言辩解:“阿容,你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求证,那方手帕被迎宫主带了回来。”   “你给我走吧你!”   花无叶已经没有耐心在这听宋辰鬼话连篇,一挥手从衣袖中飞出一柄利刃,直对准了宋辰的咽喉而去。   宋辰的反应很灵敏,身子往后一倾就躲开了利刃,也顺势退到了屋外。   花无叶趁此收回利刃,同时一拂袖将房门带上,把宋辰关在屋外,再在房门上施了个禁锢术让外人无法进来。   宋辰对着紧闭的房门轻叹了口气,然后便离开了。   他骗她时的话,她毫不犹豫就信了,还从不对他起疑。如今他说的真心话,她偏生就不信,还将他给轰了出来,真是造化弄人。   看着房门外的身影走开后,花无叶这才松了口气,遂想办法将玉净瓶藏了起来。   宋辰一开始就知她是花无叶,还助她入往净宫拜师,不管他是不是有什么大阴谋,总之现在暂且应不会揭穿花无叶的身份,花无叶还可以慢慢探寻,看看他到底要耍什么花招。现在还有一个疑问,那迎素衣是否知道她就是花无叶呢?   哦对了,提到迎素衣,方才宋辰所言可真是荒唐,他的意思是要花无叶去偷姑娘家的手帕不成?   笑话,她花无叶才不是这种人呢!   深夜子时,万籁俱寂。   深秋的夜晚更深露重,寒风刺骨,时不时地扬起地上的落叶。   这种时刻都应躲在被窝里取暖,往净宫中一片沉寂,开启结界后,连巡视的人也都回屋歇息去了。花无叶在往净宫待的这几天,基本摸清了往净宫的地形,并且能够确定到了深夜,外头一般不会有人走动,正是办事的最佳时刻。   花无叶披了件斗篷戴上帽子,悄悄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   迎面便是一股寒风扑来,冷得花无叶浑身直哆嗦,瞬间就有种想掉头回被窝的冲动。但越是这种寒冷的天气才越方便行事啊,不易让人发觉,她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花无叶没有提灯笼,就这样摸索着去了迎素衣的居室。   宋辰不是说迎素衣的那块手帕是她的么?花无叶倒要看看,这宋辰诓人能诓到何种地步,这种谎他都能编出来的话,那花无叶着实佩服他。   虽说她花无叶不偷姑娘家的手帕,但那迎素衣可不是什么姑娘家,上辈子对她喊打喊杀的,联合宋辰把花无叶逼入绝境,整个就一恶毒臭婆娘,哪还是什么姑娘家!现在装得这么清高,只不过是本性还没暴露出来,所以,偷她的手帕,花无叶心安理得。   不对不对!她不是为了偷手帕而来的,主要是为了探寻秘籍的所在地,偷手帕只是顺带,满足一下好奇心而已!   第8章 一叶知秋(六)   迎素衣的居室外有人值守,但这种小喽啰对花无叶来说就是小意思,花无叶轻而易举就躲过了她们的视线,成功潜伏进去。   屋内还掌着灯,迎素衣这么晚竟还未歇下。   花无叶隐匿好自己的气息,穿过主屋,悄悄摸摸来到里屋,果真就看见迎素衣正坐在案前,手里恰巧就握着一块手帕,目光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手帕发呆。能让她露出这般痴恋的神态,想来必是与宋辰有关无疑了,这也正好省得花无叶费时间去寻了。   她就最后信宋辰一次,倘若他再敢骗她,花无叶就算拼了老命也得把他给宰了!   花无叶就躲在暗处,密切注视着迎素衣的一举一动。不知过了多久,迎素衣终于有了动静,她将手帕叠好,放进了一个精致小巧的檀木盒里,然后就起身转动了一下墙上的烛灯。   只见烛火闪烁之间,旁边靠墙的书柜竟自动挪开,而墙后则是另一个空间。   居然还有密室?   迎素衣转身径直走了进去,她并未关门,唯恐被察觉花无叶不敢靠太近,只能隐约看见里面似乎是一间书阁。且门口有一道符印,一般人应该是进不去的。   藏在密室里的书籍会什么书籍呢,不用想便知。   现在肯定是不能跟进去的,花无叶遂将视线落在了案上的那只檀木盒上,她轻轻走过去将其打开,拿起那方绢帕摊开于眼前。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上面书写的正是《凤求凰》开头的一句诗,是表达男子追求女子的情诗。花无叶曾经见过宋辰写的字,这确实是宋辰的字迹。   花无叶的目光逐渐往下移,在绢帕的右下角,有一朵红色小花朵,看上去形似红玫瑰。但花无叶却知道这不是玫瑰,它的花瓣没有玫瑰花那么多片,而是神月教的圣花罂粟花,这也的确是花无叶曾经用来给宋辰包扎伤口的手帕。   罂粟花只生长于千寻岛神月宫,世人多不曾见过罂粟花是什么样子,容易将其误认成玫瑰。   玫瑰象征爱情,而罂粟迷惑人心。   为了不让迎素衣察觉有人来过,花无叶遂将手帕重新叠好放回檀木盒里,这方绢帕是花无叶已经舍弃的东西,自然不会再要回来。至于那密室,迎素衣还在这里,花无叶无法去一探究竟,只能先暂且离开日后再找机会。   途径宋辰暂住的房屋前,花无叶恍然想起他之前所言。   虽然那绢帕的确是花无叶的,可谁又知那不是宋辰和迎素衣耍的把戏呢,花无叶怎么也不相信宋辰会喜欢她。但总归,花无叶暂时还没法证明宋辰是在说谎,索性就先不宰他了。   这一趟总算是有点收获,花无叶遂心满意足地回屋去了。   往净宫的规矩,每日辰时都要集合晨练。   辰时不算早,可在这深秋时节就不一样了,所幸近日天气还不错,推开房门便能看见,天边那初升的阳光洒在长廊里。   花无叶忍不住伸了个懒腰,走出屋子回身关上房门。   “阿容,早啊。”   花无叶刚准备走,抬眸就看见宋辰从长廊里走来,脸上笑容如这阳光一般温暖。   花无叶身形一怔,视线都懒得在他身上多驻留,径直从他身旁走过去,就当宋辰完全不存在,理都不理他一下。   还叫她阿容呢,臭不要脸。   怎知宋辰并不死心,还跟在她身旁一起走,斜眼盯着她的脸看,“阿容,你这是没睡好啊,昨晚……你干什么勾当去了?”   昨夜花无叶很晚才入睡,早起难免会有些无精打采。   宋辰的话她也充耳不闻,仍旧不出声,就他用的“勾当”这个词便很让花无叶不爽,更不可能承认昨晚干了什么事。   “你不说?那我来猜猜看。”   宋辰手里轻摇折扇,饶有兴致地故作深思状,随后用折扇的边缘碰了碰花无叶的衣襟,挑了挑眉笑得意味深长,“阿容,你昨晚该不会是忍不住好奇心,半夜去偷迎宫主的手帕了吧?”   花无叶倏然转眸瞪了他一眼,随即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宋辰也跟着加快脚步,边走还边喊道:“诶,阿容,等等我嘛。”   “你有完没完?”花无叶猛地停下脚步对着他就是一顿吼,宋辰当即就愣住了,花无叶遂将视线往下移,落在了他手中的折扇上,咬牙切齿,“成天拿着个破折扇在这装文雅,扇扇扇,扇个没完!这大冷天的,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有病就去寻医,你不冷,我冷!”   宋辰立即将折扇合了起来,赔着笑脸道:“对不住啊,是我意识浅薄。”   花无叶轻哼一声不再理会他,大步向前继续走。   若不是花无叶很清楚他那折扇是何物所化的话,她早就一把火给它烧了!   “阿容,你煞费苦心潜伏在往净宫,应该不只是为了得到清风玉露吧?”宋辰似乎料到花无叶会继续走,竟和她同时迈出步伐,乐此不疲地跟在她身边喋喋不休,“好,我知道你不会说,那还是我来猜猜看。早年正派围剿神月教时,修炼秘籍曾遭到哄抢,听说往净宫也趁乱抢走了两本,阿容,你莫非就是为了秘籍而来?”   宋辰说这些话时,还刻意压低了声音。   花无叶听后仍旧不为所动,其实内心早已翻涌如潮,瘆得发慌,她真想骂一句:宋辰你他娘的是不是老子肚里的蛔虫啊!   宋辰轻笑道:“你不说,那便是默认了。”   花无叶只回以了他一声冷哼。   明知道这是花无叶颇为忌讳的事,却还要拿到台面上来说,就是存心找茬,花无叶怎还能给他好脸色。   宋辰丝毫不在意花无叶冷漠的态度,偏头凑近她朝她眨了眨眼,柔声问道:“怎么样,阿容,你可有头绪了?看这样子,你应该是有头绪了,需不需要我帮你?那东西本就该物归原主。”   花无叶脚步一顿,扭头盯着他看了好半响。   他的话的确有让她心动,但还不足以冲散花无叶的理智,宋辰猝不及防就被她揪住了衣领,只听得她恶狠狠地说道:“一大清早就在这叽叽歪歪,叭叭个没完!你话怎么就那么多?再敢啰里吧嗦,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不敢不敢。”宋辰举着双手做出投降状,眼神充满无辜。   花无叶这才甩开了他的衣领,转身走出几步后,又回过身来指着他警告道:“别再跟着我,否则你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宋辰只得停在原地,目送着她离去的身影,微扬唇角悠然笑着。   她虽然还是不待见他,却少了几分敌意。   宋延悄悄来到宋辰身后,已经扮好了鬼脸正准备吓唬他,刚要朝他探出脑袋时,宋辰忽然回头冷不防地盯着宋延。   那眼神,就像是在看傻子一般。   宋延一时尴尬不已,挠了挠头转而看向天边的阳光,故作悠然自得地道:“今日天气可真好啊……”   宋辰完全不理他,转身就走开了。   宋延在原地愣了一会,反应过来后就赶紧跟了上去,他指了指花无叶离去的方向,笑嘻嘻地道:“大哥,自从来到云城,你就老是去人家面前晃悠,你是不是看上那花容姑娘了啊?”   宋辰睨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见宋辰并未出言反驳,宋延便更加来了兴致,“要我说,那花容姿色平平无奇,与迎宫主相比可差远了,大哥你不会这么没眼光吧?”   宋辰闻言,忍不住用手中折扇在宋延脑门敲了一下,“长这么大,岂不知人不可貌相?”   “但如果有更好的,那为何不选择更好的?”宋延揉了揉额头,不服气地反驳他的话,同时也有些不明所以,“虽说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可我觉得她的脾气似乎也不太好,有点凶巴巴的,大哥何不选择人美心善的?那样看起来才赏心悦目嘛。”   人美心善?   宋辰就知道宋延在暗指迎素衣,可宋辰就偏不提迎素衣,只道:“阿容她呀,可是个绝世美人,你不懂罢了。”   说罢,趁宋延愣神之际,宋辰已快步离开。   “绝世美人?”宋延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站在原地喃喃自语,“就长这样也是绝世美人?”   看来他还得去探究一番,看看那花容究竟有何过人之处,能得宋辰这般称赞。   往净宫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亭台楼阁应有尽有。在花无叶的房屋后面,有一座小花苑,花苑中有一架秋千,样式与邀月阁中的很像,花无叶闲来无事时,就会去秋千上坐会。   几日都已经过去了,可花无叶还没找着进迎素衣那间密室的机会。   花无叶斜着身子靠在秋千的藤蔓上,伸出双手摊开在自己面前,此时的她灵力仍未完全恢复,宋辰那九天揽月剑并非凡物,导致她的伤现在都还没好。花无叶若是硬闯,估计都难逃出往净宫,以她现在的灵力并没有取胜迎素衣的把握。   “唉。”   花无叶深深叹了口气,把头倚靠在藤蔓上,逐渐闭上了眼睛。   因她是往净宫首徒,每天要学的招式术法非常繁琐复杂,但好在花无叶是有修炼根基的人,学起来也不是很难,就是有些累。   在往净宫的这些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头。   恍惚间感觉到身后有什么动静,花无叶遂睁开眼睛,秋千就慢慢晃动了起来。她吓了一跳,下意识便要起身,可是扶在藤蔓上的手却被人给按住了,随即就听见那人伏在花无叶耳畔柔声叮嘱:“抓稳了,小心摔着。”   是宋辰。   不知为何,前世一听见他说话的声音,花无叶的心神便不得安宁;而今世,他的声音却让她莫名的心安,竟鬼使神差地坐在秋千上一动不动。   她仿佛听见身后的他在轻笑,似山间清泉般泠然。   第9章 一叶知秋(七)   宋辰双手拽住藤蔓,轻轻推动着秋千。   微风荡起她雪白的衣裙,也吹散她发间淡淡的清香,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美好。   如此情景,似曾相识。   花无叶恍然间想起,曾经在邀月阁的罂粟花海旁,他也同这样陪她荡过秋千。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欢乐无忧的儿时,吹着风荡着秋千,一切烦恼都如云烟般消散。   而今,竟已是隔世。   只可惜,现在的花无叶坐在秋千上,已然笑不出来,经历了太多,快乐再也没有那么纯粹了。   就这样安详美好地过了一会,宋辰先打破了沉寂,悠悠说道:“阿容,我今日约了迎宫主于画沙楼喝茶,听说江南的茶甚是香甜,你要不要同去?”   提及迎素衣,花无叶原本平和的心境也随之被打破,“你们相约,与我何干?”   花无叶漠不关心的语气,在宋辰听来却是别有意味,只听得他轻笑道:“又不是我与她单独相约,阿延也会去,你在往净宫日日练功,就当是去散散心。”   “算了吧,我没那闲情雅致。”   花无叶仍是拒绝,她也只能拒绝。   花无叶随之摁住宋辰的手,使秋千停止摇晃,看都不看他一眼起身就准备离开。   “阿容。”宋辰绕过秋千,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花无叶的手腕,歪头盯着她看,“你当真不考虑一下?”   “不考虑!”花无叶对着他就是一声吼。   “那好吧。”   宋辰只得作罢,他看了眼花无叶那被微风扬起的衣袂,凑近她的耳畔低语道:“阿容,你今日的装束与我还真是相配。”   闻言,花无叶下意识地瞥了他一眼。   宋辰今日穿了件素白色的衣衫,用白玉簪绾着长发,整个看起来就那种白净少年的模样。而花无叶也是身着白衣,仅一根发带绑着长发,较为随意素净。   这一看,他们的装束还的确有些相似。   但是花无叶自然不愿承认,厉声反驳道:“相配你个大头鬼!美得你!”   随之甩开宋辰的手,扬长而去。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宋辰眼底的笑逐渐变得深沉起来。   宋辰所言非虚,没过多久,花无叶就听见迎素衣离宫的消息,说是要几个时辰之后才会回来。这对花无叶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此前迎素衣一直深居简出,致使花无叶没有再去密阁一探究竟。   能早点离开这里自是最好不过,花无叶也担心她们迟早会发觉端倪。   花无叶再次潜伏进迎素衣的居室,学着她的样子转动墙上的烛灯,密室的门果然被打开,只是门口有道符印设下的结界。花无叶动用灵力,轻而易举就破了符印,走进去发现确实如她之前所看到的那样,是一间书阁。   书籍不多,全被摆放得整整齐齐,看来这应该是往净宫掌门人的私阁。   花无叶四处转悠了一会,最终将视线停留在一个木盒上,走过去才看见木盒上积了一层灰,应该是许久没人动过了。将其打开,里面果然放着神月教的两本秘籍,其中一本据说是圣女专修的《太阴心法》。   两本秘籍上面都印有神月教独有的月亮形标志,且有罂粟花之灵气,看来应该不会有假。   只是这一切都有点太过顺利了,不免让花无叶心生怀疑,感觉就像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先前宋辰特意来找她,说想要邀她去画沙楼,花无叶拒绝之后,也没有看见宋辰有半分失落。她原以为宋辰本就无心,说着玩玩而已,所以遭拒之后也没有太大反应,现在看来,他倒更像是来提醒她迎素衣会在某段时间离宫。   不管宋辰安的什么心,眼下都顾不得那么多了,既已找到秘籍,就只能放手一搏了。   花无叶带着两本秘籍离开了密室,眼看就要溜出迎素衣的居室时,在屋外忽然与水清浅迎面相撞。水清浅一见花无叶从迎素衣的居室出来,立马就起了戒心,随手拔出剑厉声质问道:“大胆花容!竟敢私闯宫主的寝屋,你意欲何为?”   跟在她身后的其她门徒也拔出佩剑,纷纷指向花无叶。   这水清浅的警觉性太高了,看这架势,是不会给花无叶辩解的机会了。眼看她们就欲冲上前来,花无叶索性先下手为强,甩出一枚烟雾扔在她们面前,趁她们失去视野之际,花无叶纵身一跃逃离了此处。   正准备冲出往净宫的结界时,花无叶猛然想到了什么,气急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   她竟没有将玉净瓶带来!   先前花无叶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找秘籍,并无十足把握,所以就没有带上玉净瓶准备随时跑路的打算。   现在可好,她还得回到暂住的屋里取玉净瓶。   花无叶私闯宫主居室的事已传遍往净宫,虽然她成功拿到了玉净瓶,但水清浅已带领往净宫的人堵在了屋外,层层戒严。   花无叶现在想要直接冲出结界,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你到底是谁?潜伏进往净宫,究竟有何图谋?今日若不如实道来,就别想活着踏出这里半步!”为首的水清浅拿剑指着花无叶,厉声责问,从方才她放的烟雾就可以看出,她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除了迎素衣与左祯没有来,其她人都基本齐聚在此了。   既然迎素衣不在,那这便不是对花无叶设的局了,凭这些无名小卒,根本就阻拦不了花无叶。她往前走两步扬了扬下颔,傲然笑道:“我偏就不说,你又能如何?”   “你——”   水清浅气得直瞪眼,她身旁一位稍显老态的中年女子不耐烦地道:“清浅,还跟她废话什么?左祯早就说过此女来历不明,八成是歪魔邪道,先拿了她再说!”   说罢,那中年女子便挥剑冲了过来。   花无叶再也无须隐藏灵力,直接施法抵御拦截住她的剑,僵持之际,花无叶盯着她的面庞冷笑道:“你便是往净宫的右护法盛予?十年前,便是你与你那老不死的前任宫主,联手抢走了我教的心法秘籍吧?”   盛予还未反应过来,花无叶伸手一挥,一柄泛着红光的利刃就已插入她的胸膛。   花无叶这一剑不偏不倚直接刺进她的心口,刹那间鲜血四溅,盛予的身躯已经开始僵硬起来,她低眉看着刺入胸膛的那柄利刃,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花叶剑……你是——”   “花无叶!”   盛予未说完的话被水清浅大喊着接下,众人瞬间慌乱起来,而在花无叶将剑抽回来时,盛予也随之倒下,断绝了气息。   花无叶的花叶剑是一把灵剑,剑身细长轻薄却很是锋利,剑柄形似花与叶。   知道花无叶的人,便都知道花叶剑。   早在此前,花无叶就已是叱咤江湖的魔教妖女,手持花叶剑杀人如麻,天下能与她匹敌的恐怕也只有几大派的掌门人了,而现在迎素衣不在,她们自然是胆战心惊。   花无叶举着染血的长剑,勾唇笑得极为邪魅,“谁来,我便送谁去陪你们的右护法。”   魔教妖女花无叶的名声江湖上无人不知,其手段极为残忍,方才只一招便夺了右护法的性命,而往净宫□□法比右护法高强的没几个。方才气势汹汹的水清浅,此时也是停留在原地不敢上前,而其她人则犹疑着往后退。   她们毕竟人多,若与她们打下去要费好些功夫,届时迎素衣若是回来了就不好办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况且花无叶已经杀了她们一人,趁她们犹疑不前之际,花无叶一挥剑震倒众门徒,随之冲出结界逃离了往净宫。   水清浅极为担忧地看着那些被剑气震倒的弟子,只见她们略有挣扎,随后就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水清浅尤为震惊,她们都只是轻微伤,方才花无叶那一击并未用多少灵力。   她可不信花无叶会那般仁慈不杀她们,唯一的解释是花无叶此时的灵力并没有那么深厚。   “我们去追!绝不能让那妖女跑了!”   水清浅后知后觉,连忙召集众人追出往净宫,她还另外安排了人去画沙楼通知迎素衣。   云城设有结界,任何人都无法御剑飞行。   花无叶完全是用跑离开了往净宫,在城中大街小巷奔逃寻找出城的路,只要离开云城地界,凭她现在的灵力,应该可以勉强御剑飞行一会。   今日天气好,画沙楼来了不少喝茶的人,其中就包括宋辰四人。左祯因是门徒,只能在旁站着侍奉迎素衣。   宋延在与迎素衣谈聊,而宋辰时不时望向江面,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迎素衣与宋延攀谈时,总是不经意地看向坐在对面的宋辰,奈何宋辰只是偶然附和他们几句,几乎不主动与她讲话。故此,她在应付如话痨般的宋延时,也有些力不从心。   宋延一个人说久了,也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太对,趁迎素衣扭头望向阁楼外的江水时,宋延悄悄碰了碰宋辰的胳膊肘,偏头凑近他低声道:“大哥,为何你在那花容面前就口若悬河,喋喋不休,怎么现在就惜字如金了?跟个闷葫芦似的……”   宋辰不耐地瞥了他一眼,宋延赶紧闭上嘴不敢再多言。   只一个眼神就让他怂了。   宋辰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散漫,遂主动提起茶壶为迎素衣倒了杯茶,在迎素衣回过头来时,宋辰眼中瞬时荡开一层笑意,“迎宫主,请。”   迎素衣朝他微微颔首,正要伸手去拿茶盏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厉呵声,打断了迎素衣的动作。   “就是你这个狐媚子勾引我的辰哥哥是不是?”   循声望去,只见是一位少女气冲冲地朝这边走来,模样看上去也不过十六七岁,扎着凌云鬓绾着珠钗步摇,身着颜色绚丽的齐胸襦裙。   这一看,就知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   第10章 银杏飘摇(上)   “来者何人?”   左祯的气势一点也不比华服少女弱,当即便拔出剑护在迎素衣身前,眼神里充满了敌意。   “安乐公主?”宋延看见来人便惊讶地站起身,随即悄悄向左祯比划手势示意她收剑,然后满面笑容地望着眼前的少女,“公主,你怎么也来云城了?”   苏潋并不理会宋延,而是盯着面前正在收剑的左祯,怒道:“怎么,你是想要对本公主动手?”   “你……”   “阿祯,不得无礼,退下!”   迎素衣看左祯这样就知她会与苏潋争执,遂赶忙出声喝退了她,也好让苏潋没有机会再揪着左祯。   安乐公主苏潋,当朝皇帝唯一的嫡系公主,备受恩宠。   往净宫虽然与朝廷并无任何交集,但迎素衣也听说过安乐公主的名号,出于礼节,迎素衣只得起身问安:“见过安乐公主。”   怎知苏潋并不领情,仍旧凶神恶煞地瞪着迎素衣,甚至还抬手指她的鼻子责问道:“你便是往净宫宫主迎素衣?好你个狐媚子,竟敢将辰哥哥勾引到云城来了?当真是不知廉耻!”   “安乐公主,请你慎言。”左祯听不下去苏潋的辱骂,忍不住出言反驳,“我家宫主向来高雅端方,由不得旁人肆意诋毁!”   苏潋顿时怒火难耐,“你个贱婢子还敢跟我叫嚣?”   她抬手就欲给左祯一巴掌,但好在宋辰出声制止了她,“安乐公主,莫要动怒,你贵为公主理应大度,此等小事就不要与其计较了。”   迎素衣也再次给左祯使了个眼色,左祯只得不甘心地退回一旁。   “辰哥哥!”苏潋哭丧着脸跑到宋辰身侧,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表情甚是委屈,“她们对潋儿大呼小叫的,你为何还要护着她们?”   苏潋方才还气势汹汹,现在却变得小鸟依人,委屈巴巴,仿佛被骂的人是她一样。   左祯自然是气不过,但奈何迎素衣不愿多事。   迎素衣虽面无表情,目光却若有若无地瞥向苏潋挽在宋辰胳膊上的手。这亲密的样子,很难不令人遐想。   宋辰安慰似的拍了拍苏潋的手,随后就缓缓将自己的胳膊抽出来,身子稍微往旁边靠了靠,脸上笑得很温柔,“公主,是我与阿延要来云城探亲,顺道拜访一下往净宫,增长我们正派之间的友谊而已,你莫要冤枉了人家。”   “这都是借口!”   苏潋气得直跺脚,然而宋辰却不再有过多的解释,她又不能把宋辰怎么样。   于是乎,苏潋把目光转移到了旁边的宋延身上,手握成拳重重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嗔怪道:“宋延,你怎么也不看好辰哥哥?我要是再来晚一步,辰哥哥就要被别人勾走了!你说,要你有什么用啊?”   宋延捂着胸口一连赔笑,“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他可不敢苟同,这趟云城之行,宋延确实没有看出来,宋辰有半点为迎素衣而来的意思。他总不能说,宋辰对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子纠缠不休吧,那样苏潋估计得气死。   苏潋余气不消,看向迎素衣的眼神就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江湖人都说宋辰心许迎素衣,但是宋辰从未亲口承认过,苏潋便不信他会看上迎素衣这种货色,一定是迎素衣想要勾搭宋辰。   迎素衣倒是没什么反应,似乎不太在意苏潋对她的敌意。   “宫主!宫主!”   一身着往净宫弟子衣衫的女子跑上了画沙楼,大叫着朝迎素衣而来,神情尤为急切。   “啊——”她跑过来时还不小心被桌脚绊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左祯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了她,皱着眉头问道:“你这么着急忙慌的所为何事?竟在宫主面前如此失态!”   女子根本顾不得辩解,借左祯之力稳住身形,急忙道:“宫主,那花容的真实身份是神月教的花无叶!她杀了右护法,现已逃出往净宫,左护法正带领师姐妹们在城中追赶,弟子特来此禀告宫主!”   “什么?”   迎素衣亦是颇为震惊,却没有太多慌乱,镇定自若地吩咐道:“阿祯,随我一同去追捕,在我往净宫杀了人,她必须为此承担后果。”   她就说怎么花容给她的感觉有点特别,原来竟是花无叶!   迎素衣话不多说,扭头正想向宋辰告别,但在看见他身旁的苏潋时,迎素衣最终还是放弃了,没有向宋辰道别,转身就带着左祯匆匆离去了。   目送着迎素衣等人离去,宋延还站在原地惊讶不已,“大哥,那花容怎么会是花无叶……”   “阿延,你留在这照看好公主,我前去看看情况。”   宋辰说完就转身走了,等宋延和苏潋反应过来时,宋辰早已消失在视野里。   云城境内不可御剑飞行,但是宋辰可以。   他的九天揽月剑不同于凡剑,不会受云城的结界所影响,他需要在迎素衣追上花无叶之前找到花无叶。所以一离开画沙楼,宋辰直接唤出九天揽月,御剑去追寻花无叶的踪迹。   在城外的山林里,宋辰终于找到了花无叶,她在前面跑,而在她身后不远处则有往净宫的人在穷追不舍。   往净宫的人会千里传音术,相信用不了多久,迎素衣便可以赶来。   宋辰收起剑飞下云端落在山林里,趁花无叶暂时消失在她们的视野之际,宋辰站在密林之间拿出折扇对着她们一扇,击中了往净宫一名女弟子。那人惨叫了一声,瞬间引起其她人的注意,而她并未受多重的伤,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   “在那边!快追!”   水清浅成功被宋辰那一击吸引了注意力,带领其他人朝着宋辰方才所在的方向追去。   宋辰微扬嘴角得意一笑,收起折扇转身往密林深处跑去,只留给她们一道模糊的白色身影。好在他今日与花无叶的衣着颜色差不多,从远处来看,应该是看不出什么端倪的。   宋辰跑到一处她们看不见的地方,直接御剑飞走了,不给她们找到他的机会。   经过这一番折腾,花无叶应该可以跑出云城地界了,届时便可御剑飞行,迎素衣就算赶来也追不上她了。   但他还得去看看,花无叶究竟是何情况。   花无叶一路往山林里奔逃,不知不觉间,竟发现她们没有追上来了。花无叶遂停了下来,她看了看四周,面前有一座陡峭的山峰,山顶还有云雾缭绕,在山峰下边有一棵尤为奇特的银杏树。   为何说它奇特?因为在这附近只有这一棵银杏树,形似扇子的树叶随风飘落,满地都是金黄的银杏叶。   其它树叶都是枯黄,而银杏树的叶子在这个季节尤为美观。   这里应该已经出了云城地界了,花无叶遂恢复原来的面貌,再往前走了几步,本想捏诀唤出花叶剑御剑飞行,可她才刚抬起手,就见那满地的银杏树叶开始漫天飞舞起来,将花无叶团团围住。紧接着,花无叶便感觉到脚下忽然悬空,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掉了下去。   而入眼只有席卷天地的金黄色树叶,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花无叶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都来不及驱动灵力,她已重重摔倒在地上。好在只是草地,并未摔到哪里,疼了一阵后,花无叶便支撑着身体爬了起来。   这一眼看去,花无叶瞬间惊呆了。   她身处一片花海中,入眼全是盛开的鲜花,五颜六色缤纷多彩,还有鸟儿蝴蝶在花丛中嬉戏。   这片花海望过去像是没有边际,各色各样的花草都有,抬头是碧空如洗的蓝天白云。且不说秋季不会有这般鸟语花香的景象,因生长习性不同,即便是春季,一个地方也不可能会有这么多种类的花。   其中有几种花无叶认识,只于夏季生长在西海之滨,这里竟然也能见到。   这无边无际的花海,犹如仙境一般。   人间还会有这样神奇的地方?   花无叶这是彻底懵了,不知道自己究竟掉到哪里来了,附近一个人影都没有。   如果花无叶没有猜错,那棵银杏树大概就是层结界,而这花海是结界里面的世界。她糊里糊涂的就闯进来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出去,花无叶只得试着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花无叶终于走出那片茫茫花海。   在花海旁的山脚下有一片梅林,此处并未下雪,枝头的梅花却盛开着,朵朵红梅娇艳妖娆。   花无叶忽然看见梅树下站着一个人影,负手而立,三千银丝垂在身后,被微风轻轻拂起。看这人的身形,似乎是位男子,花无叶好奇地走过去,那人也随之转过身来,看见他面容的那刻,花无叶瞬间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   “万花谷谷主?”   ……   宋辰循着花无叶离去的方向一路追去,却始终没有看到花无叶的身影,当然也没有往净宫的人,她们的反应还没这么快。   许是花无叶已经御剑离开了吧。   宋辰最终在一处山峰前停下,看了看四周,不见任何人影,罢了,他只能帮她到这了。   转身之际,无意中看见山脚下有一棵银杏树,落叶铺满了地面。这不禁吸引住了宋辰的目光,在这江南地带,能长成如此繁盛的银杏树并不常见,这棵树还挺奇特的。   “辰哥哥!”   宋辰还没来得及细想,思绪便被身后传来的叫喊声打断,他无奈地低叹一声,转过身去时面色已恢复如常。   来人是苏潋,身后还跟着宋延。   趁苏潋不注意时,宋辰悄然瞪了眼宋延,而宋延则心虚地垂下眼帘不敢直视宋辰。   “辰哥哥,你不要再管那往净宫的破事了,跟潋儿回去好不好?”苏潋跑上前来,抓着宋辰的衣袖跟他撒娇,“你都不知道你离开长安的这些天,潋儿有多想你!”   苏潋拽着他的衣袖直摇晃,神情很是迫切,宋辰无奈只得一连点头,“好好好,我们回去。”   临走之前,宋辰再次回头望了一眼那棵银杏树。   但愿她安然无恙吧。   第11章 银杏飘摇(中)   在梅林间的长亭里,花无叶与那白发人对立而坐。   他伸手倒了杯茶给花无叶,清香四溢,花无叶也没有犹豫,朝他颔首致意之后,她就执起茶盏喝了起来。反正若没有这人的指引,花无叶是出不去这万花谷的,遂也不怕他会不会有什么坏心思。   “好茶,好茶,段谷主真是有心了!”花无叶喝了茶之后便赞不绝口。   眼前这人花无叶前世曾与其有过几面之缘,因他的发色很特别,所以花无叶便对他颇有印象。此人是万花谷的谷主段浔,而万花谷在江湖上是一个很奇特的门派,不问世事,从不参摄江湖纷争,隐匿于云城外,位置变幻莫测,一般人都找不着万花谷的所在地。   花无叶回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花海,仍依稀可见有鸟儿蝴蝶在花丛中飞舞。   传闻万花谷是一个世外仙境,四季如春,聚集世间万花的品种,故名万花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很多人都想一睹万花谷的风采,奈何万花谷从不对外招收弟子,也不接待外客,旁人想硬闯都找不到万花谷的入口。   而今花无叶却误打误撞闯了进来,她根本不知是如何掉进来的,自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出去。   按照现在的时间来说,花无叶在此之前还没有与段浔相识过,眼下也不知该同他说些什么,如何才能让他助她出谷。   花无叶手握着茶盏稍显不自在,心中思索着这段浔会是友人还是敌方,但只要她不亮明身份,他应该不会把她当做敌人吧。可就在这时,对方忽然开口打破了她的幻想,“姑娘……可是姓花?”   花无叶执着茶盏的手一怔,随后将茶盏放回石桌上,坦然对上他的视线,“段谷主好眼力,在下佩服。”   既已看破,那也无需再隐瞒。   花无叶随即提高了警惕,细细观察着段浔的神色。   段浔并无太大反应,只是微微颔首:“姑娘过誉了,在下只是恰巧对邀月阁阁主略有耳闻,听说过一些事迹。”   听说过她,就能一眼认出她来?   花无叶只觉得他太谦虚了,由衷赞叹道:“段谷主果然是个厉害的人物,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不愧为这世外仙境之主。”   看见她杯中的茶水空了,段浔又提壶为她倒了一杯。   花无叶凝视着他提壶的手,神色颇为复杂。   识破了她的身份,还对花无叶这般友善,要么就是背后藏着一个大阴谋,要么就是段浔压根就不在意花无叶的身份。   前世见他时,他也不曾对花无叶有过敌意。   即使活了两世,万花谷和段浔在花无叶眼中都很是神秘,不参与江湖纷争不招收外徒,那万花谷立派的意义何在?就为了享受这般世外桃源的安宁?   花无叶丝毫不避讳地盯着段浔瞧了半响,他整个人都很安静,淡如霜雪,微风轻轻扬起他银色的发丝,倒真不像尘世中人。花无叶站起身双手撑着石桌,弯腰伸长了身子盯着他的脸,眼波流转好奇问道:“段谷主,您这到底是高龄几许啊?三千青丝已成霜,长得却这般年轻。”   头发是白的,面庞却精致柔嫩像个少年郎,身形也是青年男子结实的样。   “我只知我已看遍人世间的沧海桑田,至于年龄……”段浔摇摇头,“记不清了。”   他一直低垂着眼帘,花无叶离他这么近,他也没什么反应。听见他的回话,花无叶更加迷惑了,看他这般从容自若,倒不像是在说谎,那看遍世间沧海桑田,至少得活了上百年吧。   花无叶缩回身子重新坐回去,低眉望着杯中茶水凝神。   她是有听过传言,万花谷有长生之术,修成之人可长生不死,像神仙般活着。有人说万花谷立派数百年,只换过三任谷主,也有人说,万花谷从未更换过谷主,现任谷主即是创始人。   其中真假,自是难以分辨。   “咳咳……”   一阵冷风吹来,引得花无叶好一阵咳嗽,胸口隐隐作痛。   先前的伤本就没有痊愈,为逃离云城又耗费了灵力,此时仿佛要有旧伤复发的痕迹。在前世时,这个伤是伴随了花无叶终身的,往后可还有得受了。   看着低头轻咳的花无叶,段浔眉心微微皱起,“你身上可是有旧伤?”   咳嗽平缓下来后,花无叶忍着胸口的疼痛,像个没事人一样一脸轻松地笑了笑:“小伤而已,让段谷主见笑了。”   “在下略懂医术,不知姑娘可愿让在下看看?”   段浔一脸诚恳认真的模样,他随即便伸出手放在石桌上,等着花无叶将手伸过来替她把脉。   花无叶稍有犹豫,还是伸出了手。   在将要把手放到他面前时,花无叶猛地一翻手,抓住段浔的手腕顺势站起身。段浔没有任她摆布,还手跟着起身与花无叶过了几招,花无叶的力道很猛,推着段浔把他摁在凉亭边的长椅上,凑近他的脸恶狠狠地盯着他看。   她知道,段浔没有用全力。   “你既然知道我是谁,那想必也知道我的手段,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花无叶故意凑近段浔,嘴角挂着魅惑的笑,可惜段浔既没有像宋辰那样坦然享受,也没有迷乱慌张,他只是低垂着眼帘不看花无叶。   “不怕。”段浔淡淡回道。   花无叶仰头嗤笑了两声,随即便放开了段浔的手腕,一个旋转就在他身旁坐下,身子和头倚靠着柱子,双手环在胸前歪着脑袋瞧着段浔。   整个万花谷都是他的,他自然不怕花无叶。   段浔似乎看透了花无叶嘲讽的心理,花无叶一松手后,他便坐正了身子,自顾自地说道:“在下的万花谷与世无争,故而在下眼中并无正邪之分,只有中意或不中意罢了。万花谷并未招惹过神月教,也不曾有利益冲突,相信姑娘是不会取在下性命的。”   段浔说得非常自信,末了还望着花无叶扬唇浅笑了一下。   这笑和宋辰真有得一比,只不过宋辰那厮笑起来有点讨厌,总是会扰乱人的心弦;而这段浔,就笑了那么一下,顿时犹如十里春风拂过,与宋辰不同的是,他的笑较为干净纯澈。   明明给花无叶的感觉是历经沧桑的老练通透,怎么笑起来会这么的“天真无邪”呢。   花无叶细细回想他话中的意思,忽然觉得很是有趣,挑了挑眉笑得很邪魅,“那段谷主的意思是,我是你中意的人咯?”   “愿与卿相交。”   ……   不知为何,花无叶一见到段浔,就隐约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仿佛他们已相识很久,不止是前世才相识。   段浔待花无叶的态度让她觉得很真挚,花无叶一时也分辨不清,他究竟是伪善还是真意。   段浔只提过花无叶的伤他可以治,却不曾说过要送花无叶出谷,花无叶抱着对他半信半疑的态度,暂且在万花谷留了下来,想看看段浔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段浔给花无叶安排了住处,就在花海旁的院落里。   万花谷非常大,房屋建筑较为零散,但都很别致又清净,是一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谷内的人大都很和善,对花无叶很是尊敬,唯有万花谷首徒不太待见花无叶,他大抵是知道花无叶的真实身份。   万花谷能赏四季花,还真是让人大饱眼福。   花无叶站在院子里的树下,抬头望着枝头的杏花凝神静气,她到底是得想个办法离开这里啊,清风玉露和秘籍都还在她身上。可那段浔意味不明,花无叶又不能打草惊蛇,否则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万花谷也设有结界,千里传音都用不了。   都怪望月阁的那个疯魔女,行迹暴露撤出云城也就罢了,都不知道在云城外接应一下她,直接就跑了,亏得她还是花无叶的师妹。   院外忽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了花无叶的思绪。   她转过身来,就见段浔端着一碗汤药走进院里,将其放在杏树下的石桌上,然后抬头望着花无叶示意她喝药。   花无叶双手环在胸前走了过去,姿态大摇大摆不可一世,低眉望了眼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她故作为难地道:“我听说万花谷历来不接外客,可段谷主待我这般热情,还真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啊。”   言下之意就是在问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段浔自然能听懂她的话,拂了拂衣袖从容回道:“万花谷的确不接外客,但姑娘既能来到万花谷,那便是有缘。来者即是客,万花谷自当热情款待。”   他都不曾询问过花无叶是如何到这来的,只以一句“有缘”带过。   花无叶还从未见过如此随和的人。   许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看透,什么都无心去计较。   “这万花谷像是处于幻境之中一般,完全与世隔绝,如果要出谷的话怎么办?”花无叶遥望院外的花海,故作漫不经心地询问他。   “待姑娘伤好,在下便送姑娘出谷。”   段浔回答得很直接,也很诚恳,都不屑于和花无叶绕弯子。   花无叶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两声,紧接着就在石桌旁坐下,伸手将药碗移了过来。她本来也不信段浔会这么好心,但又想到,如果段浔要害她的话,大可直接动手,或者与花无叶挑明,此时的花无叶就如笼中囚鸟亦不能把他怎样。   再者,在段浔身上,花无叶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让她不自觉地就对段浔放下了戒心。   索性就赌一把,大不了就是一死!   花无叶按照段浔的意思,配合他治疗,喝药敷药泡药澡。   几日的光阴一晃而过,在这万花谷里就像是活在梦境一般,宁静美好。当花无叶再次拨开衣领露出左肩时,之前那道醒目的剑伤竟已完全消失不见,内伤也不疼了,花无叶现在感觉自身灵力非常充沛,运用自如。   万花谷虽不与外界交涉,可医术不但没有落后,还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果然是在人间仙境生活的人,就是不一般。   第12章 银杏飘摇(下)   繁花似锦,柳絮纷飞,千里莺啼绿映红。   没想到在这深秋的季节,花无叶还能在万花谷中看到春季的景象。   再次走进那片茫茫无际的花海,花无叶是跟着段浔去的,鸟儿在耳边啼鸣,色彩斑斓的蝴蝶围绕着两人翩翩飞舞。   微风不燥,阳光正好。   在万花谷住的这几天,花无叶的心静谧得跟山涧溪水似的,江湖上的纷扰都离得那么远。每天喝茶赏景,坐看天上云舒云卷,一切都那么安逸美好。   段浔忽然停下脚步,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花海,目光悠远深沉,“姑娘的旧疾已完全治愈,眼下,是时候该与姑娘道别了。”   花无叶也跟着停下来,扭头望向他。   他的侧颜轮廓分明,有种干净澄澈的美,微风轻拂着他散落的银色发丝,宛如谪仙,像是画卷中走出来的人。   不愧是在“仙境”待久了的人,气质都不一样。   花无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只是仍有些出乎意料,花无叶静默片刻,难得郑重起来朝他拱了拱手,语气诚恳道:“多谢段谷主相助。”   她这些天一直都在细细观察,却没有看出段浔任何破绽。   不管他怀的什么心思,总归是把花无叶本来要缠绕终身的旧疾给医好了,道一句谢还是应该的。往后若发现他心怀不轨,届时再翻脸不迟。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段浔说得很是风轻云淡,他收回视线,目光随着从面前飞过的一只蝴蝶而动,而这蝴蝶竟不偏不倚停在了花无叶发间的玉簪上。   他的目光在触及到花无叶时,立马便挪开了。   美景佳人,怎能不让人心动。   “万花谷这是第一次接待外客,对外界的礼数知道得不多,若有怠慢,还望姑娘见谅。”段浔非常客气地说完这些话,随后的语气变得有些缓慢起来,似乎是有犹疑迟钝,“不知姑娘在这住的几日,可还习惯?”   “段谷主这话说的,我能来万花谷走一趟,见识一下此般人间仙境,已是三生有幸,哪里还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花无叶笑得很随和,并无客套之意。   “那……若是在这长久住下去,姑娘以为如何?”   段浔意味深长地问出这句话,虽然他并未看花无叶,眼角余光却在紧紧注视着花无叶的神色,指尖悄然揪住了衣袖的一角。   但是下一刻,还没等到花无叶的回答,他的指尖便已放松开来。   “我呀是个俗人,还是要沾些烟火气息才好,这种人间仙境啊,容不下我。”花无叶没有犹豫就回了他的话,话落之际,她还悄悄瞥了一眼段浔,却不见他有任何异样。   花无叶眸光一凝,偷偷翻了个白眼。   “是在下唐突了,姑娘莫怪。”段浔略带歉意地说道,微垂的眼帘没有一丝情绪。   花无叶暗暗偷笑,随即朝他高扬下颔,又摆出了那副不可一世的姿态,毫不客气地回道:“知道唐突还敢说出来啊?”   段浔自然是哑口无言。   花无叶洋洋自得地笑了起来,明明是一个老练的人,怎么还会有那种涉世未深的感觉呢,真是神奇。   过了一会儿,花无叶收敛起调侃段浔的心理,清了清嗓子正眼瞧着他,由衷赞叹道:“段谷主的医术可真高明,我本以为神月教泱月阁的医术已是天下无双,没想到还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在下佩服!”   泱月阁是从花无叶的二师姐那传承下来的,专攻医术,个个都有妙手回春之能。   花无叶本以为泱月阁的医理之术无人能及,可到头来却连花无叶的剑伤都医治不好,看来此前,到底是花无叶坐井观天了。   段浔则自谦道:“姑娘过奖了,在下只是会些皮毛而已。”   “哎呀,别姑娘姑娘的叫了,多见外!段谷主若不介意,就叫我无叶吧。”花无叶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随即朝他挑了挑眉,扬唇笑得尤为邪魅,一双娇柔的眼眸仿佛要勾走人的心魂。   姑娘姑娘,叫得太生疏了。   只要花无叶愿意,她可以跟谁都自来熟。   “此乃姑娘闺名,在下不敢僭越。”段浔的回答依然是很中规中矩,不存在丝毫说笑之意,既无抗拒也不选择接受。   花无叶本也只是随口一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愿意就不愿意咯。   “段谷主,在下有个……”   不情之请。   只是这话还没说出口,便立即被花无叶收了回去。她思量了好一会,抬眸见段浔正望着她,花无叶瞬间笑了起来,“呀,没什么呢。”   还是不说了吧,毕竟人家跟她不熟。   段浔仿佛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和她的顾虑,他并未多问,抬手幻化出一片金黄的银杏叶,欲将其递给花无叶,“相逢即是缘,以后若有需要,可以随时找我。”   花无叶接过去才发现,这是一个银杏叶形状的铃铛,看样子应该是万花谷的传音铃。   段浔一拂袖,花海里忽然多出一棵银杏树。   这棵银杏树和花无叶之前在山脚下看见的一模一样,看来这定是万花谷的结界无疑了,通过银杏树的结界才可出入万花谷。   “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花无叶郑重地指着段浔,心满意足收下银杏铃,抬眸朝他嫣然一笑。   她本来想请段浔出谷医治花卿的脸,但花无叶又不曾有恩于他,自然是不好意思再劳烦人家。不过现在段浔既然给了她银杏铃,便是表明他会愿意帮她,那届时花无叶若能自己搞定的话就自己搞定,若不能再来请段浔不迟。   银杏树叶被风扬起,漫天飞舞,看来是结界已经打开。   花无叶正准备走上前去,不经意间扭头望向段浔,却恰好看见他微扬起唇角,勾勒出一抹清雅的笑。   花无叶脚步一顿,目光流转巧笑嫣然,“段谷主,容我说一句冒犯的话……”   随即就见她慢慢靠近段浔,神秘兮兮地凑近他的耳边低语:“你笑起来的样子啊可真好看,不妨,多笑笑。”   说完,花无叶还朝他抛了个媚眼,转身走到银杏树下随着树叶而消失。   银杏树叶已恢复平静,纷纷落回地面上,可段浔还站在原地凝望着那棵银杏树,即使花无叶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视野。   “曾经,你们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段浔喃喃自语,终化作一声轻叹。   时光已逝,往事只能追忆,而不可触碰。   ——我们的阿浔长得这么好看,没想到笑起来更加赏心悦目,往后可要多笑笑。   “师尊。”   暮光的叫唤声终于拉回段浔的思绪,见他侧头望了自己一眼,暮光遂走上前两步,看了看那棵枝叶繁盛的银杏树,不解道:“师尊特意打开结界让她闯入谷内,仅仅只是为了帮她治伤?”   段浔对着银杏树一挥手,银杏树连同地上的落叶皆消失不见,他则转过身往回走,“让她恢复全盛时期的灵力,她才可以更好的保护自己。”   只恨前世找到她时已经太晚了,这一次绝对不能再让悲剧重演。   暮光跟在他身后,望着段浔孤寂孑然的背影,他无奈轻叹,语气甚是愤愤不平:“师尊这样做,当真值得吗?”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我愿不愿意。”   段浔的回答很果决。   只要是他心之所向,即便刀山火海,他亦无所畏惧,踽踽独行绝不后悔。   画沙楼内,宋辰独自立在楼边,手里拿着一张纸,眼望着江水边落叶飘零,深深陷入沉思之中。   他手里拿着的正是往净宫发出的通告,说是神月教花无叶乔装打扮混进了往净宫,夺走了清风玉露还盗取了秘籍,望正派同仁若看见花无叶,能够和往净宫一同将其抓捕。往净宫秘籍以及能治百病的清风玉露果,江湖上自然有不少人觊觎,至少在云城的那些正派人士,已纷纷响应捉拿花无叶的号召。   天空中忽然飞来一只青色羽毛的雀鸟,宋辰伸出手,那只鸟儿便落在宋辰的手掌心。看着雀鸟摇头晃脑,宋辰轻叹了口气,一挥手将其化作一抹光束消失了。   灵启派的追踪术宋辰已施过好几次,然而每次都是无功而返,丝毫寻觅不到花无叶的气息。   “大哥,原来你在这啊!”   宋延大喊大叫着跑上楼,他伸手指着宋辰的背影张唇欲说些什么,但气息实在是喘得紧,宋延无奈只好先去到桌边倒杯茶喝喝。   在他喝茶的间隙,宋辰已转过身来,将手中的纸张放在桌上,先开口道:“阿延,你去帮我向迎宫主辞行,说这些时日多谢往净宫的照拂。为免圣上担忧,辞行后你便先护送安乐公主回长安,不得有误。”   “啊?可是大哥你……”   宋延终于喘过气来,但他话未说完,就眼睁睁看着宋辰独自一人离开了,雷厉风行头也不回的那种。   宋延直接懵了。   什么让他先护送安乐公主回长安?人家千里迢迢是来找宋辰的啊。   宋辰离开云城,再次往山峰下那棵银杏树的方向而去。   他这心里始终还是有点放不下,花无叶的灵力尚未完全恢复,此去神月教路途遥远,若是遇见强劲的对手,怕也很难逃脱。云城的人都在竭力追捕花无叶,花无叶能否安然回到神月教还很难说,也不知她此时身在何方。   花无叶刚从万花谷出来,就立即收到了神月教的两只传音蝶,因它们无法突破万花谷的结界,故只能在银杏树下徘徊。其中一只是她的七师妹传来的,大概就是在问她情况如何,另一只则是教主的传音蝶,她得知花无叶已逃离往净宫,让花无叶先别回神月教,说是往净宫的人定会在她回神月教的路上设伏。   就花无叶还会怕往净宫的人阻拦?   这让花无叶甚感莫名其妙,再继续往下看才明白教主的用意。   第13章 吾心如石(一)   教主想让花无叶带着清风玉露,直接赶往北冥湖将其交给北冥湖之主,然后就立即回神月教。   “原来那姓凤的老妖婆根本就不是为了神月教,才千方百计想要夺得清风玉露!这不是耍我呢吗?拼死拼活夺取清风玉露,敢情是在为别人做嫁衣!”   花无叶一挥手就将传音蝶打散,她自是气不过,都不是为了助自己人,花无叶感觉这命是白拼了。   但是清风玉露夺都夺了,不可能再还回去,至于北冥湖……十年前神月教被围剿时,北冥湖曾帮了神月教,就当是还个人情,索性去北冥湖走一趟吧。只是北冥湖位于北荒地带,而云城在江南,可想而知距离有多远,基本是横跨整个大夏国了。   唉,感觉重生之后,莫名就成了跑腿人。   花无叶默默叹息,紧接着举起手中的银杏铃,在秋日阳光的映衬下,本就是金黄色的银杏铃更加熠熠生辉。   此次意外闯入万花谷提前与段浔结识,不知是福还是祸。   花无叶将银杏铃收好,正打算御剑飞行,怎知一转身便看见了一个噩梦般的人,轻摇着折扇从林中走来,那如沐春风的笑猝不及防地撞击花无叶心弦。   真是不幸,她才刚出来就遇见了宋辰。   花无叶理都不想理他,掉头就走。   “阿容,等等我。”   宋辰开始在后面叫唤花无叶,满含笑腔的语气,还带一点点温柔,使得花无叶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她能够顺利夺回秘籍逃离往净宫,其中好似和宋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花无叶仔细感受了一下,周围除了宋辰,再没有其他人存在的痕迹。他好像早就猜到花无叶会出现在这,只身前来,应该不是来帮往净宫出头的。   不管宋辰是否真的帮了花无叶,但他的确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效果,这是不可否认的。   想到这,花无叶才勉强耐着性子等他走近。   “阿容,我就说我上次明明看见你往这个方向离去,却怎么也追寻不到你,正好奇你怎会走得如此之快,没想到你果然还在这里。”宋辰迈着悠然的步子走上前来,侧身对着花无叶,用扇子指了指山峰下的银杏树,“我听说,号称人间仙境的万花谷就在云城外,只是设有结界一般人都寻觅不得,阿容这几天该不会就是去了万花谷吧?”   花无叶侧目睨了他一眼,看他望着银杏树那高深莫测的眼神,花无叶就知道他应该也猜到了银杏树的玄机。   既如此,她也懒得去否决了,但万花谷内的事还是不宜多说,花无叶索性就没出声。   见她这般冷漠的态度,宋辰了然一笑,遂没再继续与她探讨万花谷,转而问道:“阿容,你这是要回神月教还是要去哪?现如今云城的人都在四处追捕你,而你的灵力还未完全恢复,不如就让我跟在你身边护你周全可好?”   “你护我?”   花无叶发出质疑的声音,好笑般的眼神看着他,下一刻,泛着寒光的花叶剑就已经架在宋辰的脖子上。   速度之快,令人来不及反应。   但是宋辰的表情很镇定,他只低眉望了一眼那剑锋,随即便笑道:“你的灵力都恢复了?那可太好了。”   花无叶不屑地冷哼一声,风轻云淡收回花叶剑转身就走。   她不曾看见,宋辰眼底那发自内心的欣然。   她身上的伤,又何曾不是他心中的痛,如今若能消散自然最好。   “阿容!”宋辰并未放弃,仍旧优哉游哉地跟在她身后,“我知道你灵力高强,但有时也会寡不敌众,就让我跟在你身边吧,若遇强敌,你也会多一分胜算不是?”   “我多一分胜算?”   应该是多一分死亡率吧!   花无叶倏然停住脚步,宋辰刚好行至她身侧,花无叶一转身直接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问道:“宋辰,你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跟着我你长块肉是不是?说!到底有何图谋?不说我就给你个痛快!”   宋辰既有些无奈,又非常诚恳地道:“天地良心,我真没有任何图谋,阿容你要相信我啊。”   花无叶揪着他衣领的力道更紧了些,显然是不信他,宋辰遂收了折扇举起手,神情果断坚决,“我对天发誓,我所言绝无半分虚假,如若不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轰隆隆——”   他话音刚落,前一刻还晴空万里,此刻便已乌云蔽日,一声响雷划破天际。   两人皆是一怔,纷纷抬头望天。   “你——你——”   花无叶瞬时气得不行,揪着宋辰衣领的手都在发抖,这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啊!   宋辰顿时哑口无言,现在的天气都这么配合他了?   “你还敢说你没有骗我!”花无叶拽着他的衣领疯狂摇晃,目露凶光,“我要杀了你!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扔去喂野狗!”   说罢,花无叶猛地甩开手,抽出花叶剑就朝宋辰刺去。   宋辰一个回旋避开剑锋,转而握住她持剑的手,看着愤恨难忍的她,宋辰委屈求饶:“阿容冤枉啊,这天气本就多变,可不能赖我身上。再者,你看那雷也没劈我呀,那便不是冲着我来的,也许是哪位修仙者在渡劫呢。”   “渡你妹的劫!”花无叶直接骂骂咧咧起来,“满嘴花言巧语到处骗人,你这次没被雷劈死,只不过是老天不屑于取你这条狗命!”   虽然怒火难消,但花无叶还是甩开他的手收回了剑,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她还是离他远点的好,指不定哪天就会因他而被老天殃及,被雷活活劈死,啧啧啧,想想就觉得可怕。   宋辰整理好领口,不死心地跟了上去,“老天留我这条命,是来造福阿容你的。”   “呵……”   这话听得花无叶浑身起鸡皮疙瘩。   依她看,是老天看不惯花无叶在人间逍遥自在,所以特地派宋辰这个鬼见愁来磨人的。   几声响雷过后,天空中就开始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珠倾盆而下,连绵不绝,瞬间将秋日的干燥通通抹去。   可恨花无叶虽有灵力,但毕竟只是个凡人,无法凭空变出把雨伞来,眼下只能淋雨了。   宋辰追上花无叶,将折扇打开遮在花无叶头顶,同时也用宽大的袖子为她挡雨。这样虽然还是会淋到雨,但至少没有雨珠直接打在皮肤上的那种疼痛了,花无叶扭头一瞅,宋辰已经浑身湿透,花无叶抬起手就想将他的折扇推开,但是被宋辰给制止了。   花无叶也懒得再理他,继续往前走了。   前方不远处有间破庙,花无叶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屋顶虽有多处破烂,但还是有能够避雨的地方。   宋辰放下折扇,抖了抖衣衫都能抖出水来。   不过这对修习术法的人来说,烘干衣服只是动动手指头的事,都用不着烤火。   没多久这场阵雨便停了,天气自然没有之前那般好了,不过也能隐约看见阳光,只是这萧瑟秋风更加寒冷了些。   花无叶简单收拾了一番,唤出花叶剑直接御剑飞走。   宋辰见此,将手中折扇一晃,顿时化作一柄泛着银辉的长剑,他也御剑飞至云端跟上花无叶,与她并肩前行,“阿容,你这是要去哪啊?”   “你管我去哪!”花无叶毫不客气地回道。   宋辰也不再多问,就默默跟在花无叶身旁,御剑飞行了好一阵,宋辰发现这并不是往西去神月教的方向,而是一直在向北。   北方一带有什么?   “阿容莫非是要去北冥湖?”   宋辰想了许久,才试着问出口。   北冥湖在大夏的最北端,也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门派之一,而北冥湖与神月教是盟友,宋辰能想到的也就只有北冥湖了。   花无叶仍目视着前方,没有搭理宋辰。   可是,宋辰恰好瞧见了她眼中细微的情绪变化,便知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于是就继续问道:“阿容,那清风玉露还在你身上吧?你不先回神月教而是赶往北冥湖,难不成就是与这清风玉露有关?”   花无叶极为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不要想套我的话!”   她还是颇为忌惮宋辰的。   虽然她的意欲已基本都被他猜中,但气势上绝不能输。   “好,我不多问了,我只管好好跟在你身边就行。”宋辰非常听话地点了下头,不管她去哪里,要做什么,他都乐意陪同。   花无叶现在的心情尤为复杂。   她想甩开宋辰,但她的灵力与宋辰相比还差了些,根本无法甩脱他。   想起之前能够混进往净宫,以及顺利取得清风玉露和秘籍,都有宋辰在暗中推波助澜,花无叶对他的戒心就不由得消减了些。而且,在迎素衣那里的罂粟花手帕,宋辰亲手写的情诗……   花无叶的心有点动摇,她悄悄侧眸看向宋辰,云烟之中,他的眼神显得有些缥缈,除此之外便只有沉寂。   罢了,就先让他跟着吧。   宋辰果然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除了偶尔嘘寒问暖,一路上都没再多言,只是紧紧跟着花无叶。   北冥湖地处偏僻,比西海之滨的神月教还要偏远许多,即便是御剑飞行,也需要十几日的光阴才能到达。花无叶两人御剑飞行了好一阵,天色逐渐暗沉下来,越往北气候就越寒冷,发丝都已染上寒霜,花无叶开始有些不舒适起来。   她看了眼自己的手,几乎已经冻得僵硬,指关节都弯曲不了了。   这天太冷了!   “阿容,北边的气候本就严寒,现在又是夜间,冷气流非常人能承受,要不我们先下去歇会如何?”宋辰也忍不住搓了搓手,转眸看向花无叶,伸手捋了一下她耳侧染霜的发丝。   花无叶下意识歪头往旁边躲,面无表情,仍旧没有理会宋辰。   宋辰这次破天荒的失去了耐心,他也不再多劝,直接趁花无叶不注意时环住她的腰,将花无叶揽进怀里,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就揽着她收起剑飞下了云端。   第14章 吾心如石(二)   “宋辰!你干什么玩意?”   落地之后,花无叶一把推开宋辰朝他怒吼,紧握着手中的长剑浑身杀气腾腾。   竟然直接把她拽下来,真的是很好啊!   “阿容别生气。”宋辰丝毫不恼,还走上前握住花无叶的手,企图将她的剑给按回去。最初花无叶的手不动如山,并不愿收回,宋辰便再次用他那纯净无辜的眼神看着她,花无叶最受不了他这样,索性别过头去顺势将剑放下。   宋辰眼底泛起一丝得逞的笑,伸手为她拂去落在发丝上的雪花,“阿容,赶路固然重要,但也要分时候,北方夜间的气候这般严寒,要再这样不停歇,估计到明早都得冻成冰块了。”   江南的深秋时节还不算太冷,但北方已是大雪纷飞。   雪夜茫茫,寒风凛凛。   宋辰拿起花无叶的手放在掌心,用自己的体温帮她暖手,感觉到她这只手暖和了些许后,宋辰便要去牵花无叶的另一只手。   “得得得了吧!”   花无叶不耐烦地转过身去,不让宋辰抓自己的手,将双手都缩在袖子里边。   不知为何,他方才明明帮她暖的是手,可是她心底竟也会受影响,悄然涌起一股暖流,弄得花无叶心头痒痒。   没办法,和男人这样亲密接触肯定会不习惯,更何况这人还是她曾经喜欢过的。   花无叶往前走了两步,抬头望着夜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花无叶的眼色有些凝重。神月教的所在地冬季并没有这么严寒,所以他们修习的内功心法,自然不像北冥湖那般还有御寒之力,若再这样御剑飞下去,花无叶肯定会吃不消。   可她着急赶往北冥湖,并不止是为了送清风玉露,还有另外一件困扰她的事。   罢了,距离那件事还有好一段时间,不必如此着急。   只是现如今站在这冰天雪地之中,还没有任何御寒的东西,即使有灵力护体,熬一夜也会冻得半死。   花无叶回头看向宋辰,却见他正盯着自己看,花无叶又赶忙移开了视线看向别处。过了好一会,她的眼角余光里发现宋辰还在看自己,花无叶忍不住一甩衣袖怒道:“你看什么看?看够了吗?”   宋辰的眸光仍片刻不离地落在她身上,“我的阿容生得这般好看,自是怎么也看不够的。”   百看不厌。   先前在云城时,即便是花无叶变成了姿色平平的面貌,宋辰都喜欢盯着她看。而现在她恢复了本来的面容,娇媚如花,勾人心魄,他怎么还挪得开眼。   “哼,巧言令色!”   花无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转身便走。   宋辰拂了拂衣袖,从容不迫地跟上前去,“阿容,我们先找个地方歇脚,待明日天亮再赶路。”   花无叶本以为只能找个山洞勉强过一夜,却不想这附近竟然有个小镇,可毕竟是寒冬腊月,镇上的商铺基本都打烊了,而街上也是渺无人烟。花无叶绕过了好几条街,才终于在一处街尾找到一家还未打烊的客栈,花无叶想也没想就走进去直奔柜台,掏出银钱甩在柜台上,“掌柜的,帮我准备一间房。”   “好嘞!姑娘您稍等。”   掌柜收了钱,随即便吩咐店小二去准备房间了。   只是花无叶不曾看见,掌柜在转身之际,特意瞥了眼她身旁的宋辰。   在等待期间,宋辰凑近花无叶碰了碰她的胳膊,挑了挑眉笑道:“阿容,你只要一间房,可是要准备与我共度良宵?”   “你想得倒美!”花无叶毫不客气地反驳道,“你跟我什么关系?要住店自己出钱去!”   这时,店小二刚好过来引领花无叶,花无叶遂不再理会宋辰,跟着店小二往二楼走去。宋辰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随即拿出银钱递给掌柜,“劳烦帮我也备一间房,就要她隔壁那间。”   掌柜的忙应和下来,不等他吩咐人去准备,宋辰便转身跟随花无叶往二楼而去。   而那掌柜还站在原地,眼睛盯着宋辰的身影。   宋辰踏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跟上了花无叶,与其并肩而行,偏头凑近她低声道:“阿容,我们之间曾有过什么关系,你还需忌讳什么?”   “你——少废话!”花无叶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扭头瞪着宋辰。   看见他眼底那抹深笑,花无叶便觉得甚是可恶,曾经发生过的事他竟然还敢提,脸不红心不跳的,没羞没臊。倒是花无叶,一想起这事便觉得羞耻难耐,恨不能把宋辰给剁了。   小二已经领着她到了房门外,花无叶示意小二退下,推开门转身就将房门带上,不想再看到宋辰半点影子。   宋辰低眉笑了笑,转身去了隔壁间。   房间里的碳火早已备好,窗子留开了一条缝隙通风,倒也挺暖和的。   花无叶先是喝了杯热茶暖暖胃,然后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行头,将碳火盆子搬到桌边,花无叶便在桌旁坐下,伸手一挥,手上便多了两本书籍。这两本都是神月教的心法秘籍,而花无叶身为神月教的圣女,自然也是有资格观阅和修炼的,前世这两本秘籍直至神月教覆灭都不曾拿回来过,花无叶倒是好奇这究竟是什么秘籍。   听说这两本都是神月教最高修炼秘籍,其中有一本花无叶简单地看了看,发现不怎么看得懂,估计需要教主的引领吧,花无叶只能先将这本收起来。   而另外一本《太阴心经》,则是神月教圣女专修。   听说这本心法秘籍难度很高,练成之后基本可以驰骋江湖,但神月教千百年来的历任圣女之中,只有一人突破了《太阴心经》的最高境界,使神月教达到了最强盛的时期。可是好景不长,那位圣女莫名其妙就死了,修炼《太阴心经》的方法也没能流传下来。   如今花无叶是神月教圣女,说不定可以试着修炼修炼,反正技多不压身。   但是一想起宋辰方才那样子,花无叶就没法静下心来,如今的宋辰可真是太奇怪了。在云城之前,宋辰对她可是万般仇视,恨不得杀了她,可现在他眼中完全看不到对花无叶的敌意,几次三番纠缠她,不知究竟安的什么心。   宋辰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就像他刚才所提及的事,当初他扮作白面书生潜伏在花无叶身边,花无叶看他长得俊,便对他见色起意,强行与其风流快活几度春宵。   要知道花无叶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妖女,而宋辰是正派翩翩公子,被一介妖女强迫共度良宵,对他来说可是一大耻辱,从不愿对任何人提及。而现在,宋辰好似完全没了顾忌,不以此为辱反以此为荣,还敢拿这事来调戏花无叶。   曾经的风流韵事,自是不堪回首,花无叶都不愿再提,只想着一切随风逝。   没有什么放不开的,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她能放下对宋辰的恨,自然也能放下对他的爱,总之现在的花无叶是心如止水无情也无爱,前世的事她不想再经历一遍。   那深入骨髓的痛,还是很难受的。   花无叶将《太阴心经》随意地翻阅了一遍,初级阶段还是很好修炼的,只是现在修炼还不合时宜,等手头的事了结再说。   “咚咚咚。”   身后忽然传来扣门声,这么晚了竟然还来打扰她?花无叶遂将秘籍收起来,不耐烦地转身去到房门前。   估计又是宋辰那小子。   她本欲破口大骂,但仔细看了看房门外的身影,发现并没有那么高挑,这不是宋辰的身影,于是花无叶便问道:“谁啊?”   只听见房门外传来一道敦厚的声音,“客官,小的来给您添些碳火。”   原来是店小二。   花无叶扭头看了看桌旁的碳火盆子,已经燃了快一半,照这样肯定是撑不过半夜,多添一些也好。   花无叶打开房门,店小二便拿着黑炭块走了进来,直往碳火盆子而去。而花无叶则倚靠在房门处,不经意地瞥向房外,发现客栈的大堂光线很是昏暗,看不到任何人影,而其它房间也没有任何响动,整个客栈沉寂得花无叶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这有点小诡异。   许是天太冷了,别人都早已歇下了吧。   店小二添完碳火便准备离开,花无叶随口向他道了句“多谢”,店小二也应承着说不必言谢。在将要跨出门槛之际,他忽然回过身来提醒道:“客官,最近咱们这镇上不怎么太平,如果夜间听见什么响动,您最好不要出来。”   不怎么太平?   花无叶还没来得及追问,店小二就已经关上房门离开了。   莫名其妙,但不管夜间会有什么,花无叶都不在怕的,她可是江湖上的鬼见愁,只有别人怕她的份。   花无叶熄了蜡烛,直接就躺床上睡觉去了。   半夜里寒风呼啸,不停地敲打着窗子,发出那令人烦躁的“吱呀”声。   半梦半醒间,花无叶恍然听见了异样的响动,不是窗子发出来的声音,而是那种“呲溜呲溜”的响声。花无叶睡意瞬间消散,她坐起身仔细聆听,发现这声响是房外大堂传来的。   只要不来惹她,花无叶便懒得去管此等闲事。   花无叶索性就坐在床上盯着房门,那响声越来越近,还伴随着一道黑影出现在房门外。只见那黑影在门外驻留了片刻,并未进来,而是转身往隔壁而去。   如果花无叶没记错的话,宋辰就住在隔壁。   若这黑影真的是冲着宋辰来的,那还是去看看情况吧。   花无叶刚一下床,隔壁就传来了扣门声,但并未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过了一会,只听见“砰”的一声,像是房门直接被人暴力破开,花无叶赶忙开门走了出去,来到隔壁的房间前,就看见一个绿衣女子在与宋辰对峙。   只见那女子的手像极了藤蔓,没有血肉,掌心泛着诡异的绿光,而宋辰正拿着折扇抵挡。   第15章 吾心如石(三)   花无叶低头仔细一看,那女子的脚竟也是树枝的模样,只有头和身躯是正常人的样子。   这……这是妖啊。   花无叶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见修炼成人形的妖怪,真是长见识了啊。   那女子两眼泛着绿光,脸庞白得跟鬼一样,神态极为妖媚。在与宋辰对峙时,她的袖中突然长出形似手掌一般的藤蔓,绕过折扇摸上宋辰的手,娇声道:“公子,你的手好柔软呀。”   啧啧啧,这娇滴滴的声音,花无叶听了都忍不住作呕。   宋辰一挥折扇立即甩开了藤蔓,花无叶趁机冲上前挥剑将藤蔓斩断,但这对绿衣女子丝毫没有影响,她抬着那如枯树枝般的手指着花无叶,怒斥道:“哪里来的丫头片子,竟也敢坏老娘的好事?”   她看向花无叶时是满眼愤怒,但转头看向宋辰时,那直勾勾的迷恋眼神,恨不能一口把宋辰给吞了。   花无叶算是明白了,敢情这妖怪是来勾搭男人的。   宋辰拉住花无叶的手往后退了些,警惕地道:“阿容,她是妖,你要小心些。”   “知道了,不用你说。”   花无叶极为不耐烦,这女子的肢体那么怪异,头发也绑着藤蔓,但凡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她绝对不是个普通的人。   看见宋辰牵着花无叶的手,绿衣女子更加愤恨地指着花无叶,“你不许碰他,他是我的!”   “呵!”花无叶冷笑一声,敢这么吼她,那她也不会客气。花无叶甩开宋辰的手,直接搂住他的腰,挑衅地仰了仰头,“这世上还没有我不能碰的人,你说他是你的,你有证据吗?我就要碰他,又如何?”   “我看你是找死!”   绿衣女子不再多说废话,张牙舞爪地就向两人袭来。   周遭房间的几名客人都被惊动,出来看见这一幕皆吓得不轻,在客栈里四处逃窜。   妖会法术,花无叶和宋辰也会,与其从屋内打到了屋外长廊。这妖的法力并不是很高深,但她那无穷无尽的藤蔓有点难对付,斩断了又很快会长出来,花无叶都有点斩不过来。   最主要的是,这妖是虚幻的形态,没有实体,花无叶根本就伤不到她。   这样一来,久而久之花无叶和宋辰便是吃亏的那一方,绿衣女子找准了空隙,用藤蔓紧紧缠住宋辰,移形到他身后掐住了他的后颈。   “你这老妖怪,快放了他!”   花无叶欲冲上前去解救宋辰,绿衣女子直接是数根藤蔓打了过来,花无叶一时躲闪不及,被其中两根藤蔓给捆住了。   她欲挣扎,忽现一道蓝光斩断了藤蔓。   花无叶还未抬头,眼角余光里就看见了飘飞的银白色发丝,她带着好奇向身旁看去,来人果真是在万花谷见过的段浔。   而此时,那绿衣女子已经拽着宋辰化作光束消失了。   花无叶冲上前去,却是什么也没能抓到,再环顾四周,再看不见他们两人的身影,“宋辰!”   花无叶有些慌了神,那妖女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根本无迹可追寻。宋辰这么个大活人,就在花无叶眼前被妖怪抓走了,妖可不是人,妖会吃人的。   这要是普通人,恐怕早就成了妖的盘中餐了。   段浔望着宋辰与那女妖消失的地方,走上前好奇地问道:“花容姑娘,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那妖突然就来抓人了。”   花无叶亦是茫然无措,她和宋辰初来乍到,也没有招惹过谁,而那妖就好像是早已物色好了的,一来就直奔宋辰的房间而去。在此之前,他们一直都没有发现有妖的踪迹,可见那妖不是尾随他们而来,那么……   花无叶往楼下大堂望去,一眼便看见了躲在柜台下面的两个人。   她直接踩着围栏飞了下去,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柜台里面,双手拽起两人的衣领使他们转过头来,一个是客栈掌柜,一个是店小二。想起之前店小二的提醒,花无叶便放开了店小二,转而拽着掌柜将其摁在柜台上,“说!这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捣的鬼?”   花无叶一来便感觉这客栈里有些怪异,只是说不上来是哪里怪异。   如今看来,花无叶也算明白了一二。   “这不关我的事啊!不是我做的!不是我不是我……”掌柜慌忙摆着手否认,满脸惶恐。   “再给你一次机会。”花无叶的声音冷如寒霜,直接把锋利的剑刃抵在掌柜的脖颈,“否则我便杀了你,让你尸骨无存。”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店小二跪在地上一连磕头,“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别无他法啊!”   花无叶看了眼惊慌失措的店小二,收敛起些许凌厉之气,将剑挪开,然后拽着掌柜的衣领把他扔在柜台的角落里,“给老娘好好说,什么叫被逼无奈?这妖究竟是何来历?”   她就知道,这事肯定和他们有关。   店小二拽了拽掌柜的衣袖,示意他快点说。   掌柜看着持剑的花无叶杀气腾腾,便害怕得紧,心知她也不是位好惹的人物,只好道出实情,“这位女侠,我等确实是被逼迫的啊!前段时间那妖突然就找上了我,让我帮她寻些强壮又俊俏的男子供她享用,否则……否则她就会把我给吃了啊!”   “你既如此怕死,那还活着做什么?”花无叶怒而踢了他一脚,“快说!那妖怪的老巢在哪里?”   “女侠饶命……饶命……”掌柜也吓得连忙朝花无叶叩首,哭丧着脸惶恐不已,“小的实在不知那妖怪是何来历啊,只知她住在镇外的山林里,她要求小的每月都要给她进献青年男子,小的见那位公子模样生得甚是俊俏,所以才……才……”   “求女侠饶命!”   掌柜和店小二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花无叶哪里有耐心听他们在这哭诉,更不会同情他们,花无叶举起手中长剑对准了掌柜,眼神阴桀冷厉,“既然害了人,那便拿命来偿!”   手起正要刀落,那银发少年却拦住了她。   “花容姑娘,他们虽然有罪,可毕竟是受妖怪胁迫,罪不至死。”   这道声音虽然冷淡,可却像是根定海神针,稳住了花无叶燥乱的心神。花无叶稍有犹豫,还是选择放下了剑,她确实没必要因此再造杀孽。   掌柜他们只是普通人,害怕妖怪也很正常的。   客栈里逐渐恢复了平静,段浔不知何时已来到花无叶身侧,他今日着了一身水蓝色长袍,三千银丝垂在身后,烛光昏暗,却难掩俊美无双。段浔看了眼掌柜两人,在花无叶收回剑后,他便示意他们退下,随即伸手一挥,散落在二楼地面上的残枝便到了段浔手中,他将其拿在手里观望,“看这样子,那位应是树妖,她既好男色,肯定不会急着杀人。妖在夜间阴气极盛,不好对付,花容姑娘不如等明日天亮再去救人。”   “树妖?那便是修炼很多年的了。”   花无叶缓缓走上二楼,看着那满地的残枝,她的心情甚是沉重。   若是人那还好对付,可那妖高深莫测,都早已脱离本体形态,花无叶毕竟只是个凡人,修习的术法伤不到虚幻的形态。   段浔好似看透了花无叶的担忧,他仔细回想起方才的情形,讲解道:“那树妖的手和腿还未完全成形,说明她还无法完全脱离本体,虚幻的形态也只是暂时。而树妖的本体不能移动,若能找到,对付起来会容易许多。”   花无叶身形一怔,扭头用极为佩服的眼神看着段浔。   段浔这倒是提醒到她了,修为再高深,只要没有羽化登仙,那就不可能摆脱原形。树妖再厉害,也不能像其它动物一样可以逃跑,它只能停留在原地,等着别人去打它。   而宋辰长得确实挺吸引人的,只要是个女的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更何况还是个老色妖。   他的性命暂且无忧,只是贞洁嘛……   反正他早就在花无叶这失了贞,也就没那么重要了,只要他不说也没人知道。   这样想来,花无叶的心情也就放松了些许。   段浔手里握着树枝,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手对树枝注入灵力。而散落在地上的那些树枝,没过多久便消失不见了,唯有段浔手中的树枝还在,他庆幸地微扬唇角,“明日我们可循着这树枝的气息,去寻那树妖的老巢。”   看见这一现象,花无叶才突然想起来,虚幻的形态在其回归本体后便会消散,好在段浔提前对他手中的那根树枝施了法,这才没有消散,好让他们有迹可循。   花无叶忍不住向段浔抛去一个“你真聪明”的眼神。   等等!她为什么要冒险去救宋辰?   花无叶可是一直巴不得宋辰死,现在他被妖怪抓走了岂不正好?都不用花无叶动手,也算是恶有恶报。   “段谷主,我忽然想起来,那个人与我非亲非故的,我干嘛要冒这个险去救他?万一打不过那树妖,一去不回,那岂不是亏大了?”花无叶一想起宋辰之前的所作所为,她便恨得牙痒痒,这报复的心理就犹如洪水猛兽,“我们呢最多就帮他传个信到灵启派,让他爹去救他,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段谷主说对不对?”   别怪她心狠,谁让宋辰曾经把她逼入绝境时,也是丝毫不留情。   但花无叶心底还是有些不太坚定,故而紧盯着段浔,只要段浔也十分赞同她,花无叶便不会再有顾虑。   可终究还是让她失望了。   “听花容姑娘这般说,那位被掳走的公子应是灵启派少主,他既与姑娘同行,那便是姑娘的同伴。而同伴有难,姑娘若是见死不救,难免有些说不过去。”段浔像是念经似的给花无叶讲了一堆大道理,随后试探性地说道,“姑娘若是信任在下,在下定会助姑娘救出宋公子。”   这些话花无叶不爱听,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说的也确实在理。   算了,看在宋辰在云城也帮过花无叶的份上,她这次就勉为其难去救一救他吧。不过往后若是发现他心怀不轨,花无叶断然不会手下留情。   花无叶回屋之前,扭头望了一眼那白发少年的身影。   方才她的话中只提到了灵启派,段浔就猜中了宋辰的身份,这个万花谷主果真不简单,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   第16章 吾心如石(四)   经过这一折腾,花无叶更加疲累了,不论宋辰现在是生是死,都只能等到天亮才能去找他,花无叶索性就不担心那么多了,好好睡个安稳觉养精蓄锐。   北方的冬季天明较晚,给足了花无叶睡觉的时间。   在客栈掌柜的指引下,花无叶和段浔离开小镇,去到了镇外的一座高山密林中。段浔此行并不是一人,他还带来了万花谷首徒暮光,二人和花无叶结伴而行。   段浔在树枝上施了法,通过追踪术,三人一路往密林深处而去。   这座山林很大,渺无人烟,花草树木皆被冰雪所覆盖,根本看不出哪棵树有异样,入眼只有白茫茫一片。   而树枝上的气息也很微弱,时有时无,花无叶是没辙了,扭头看着段浔两人都在认真找寻,花无叶忽然想起一件事,便直接问道:“段谷主,之前我们见面时你还在万花谷,怎么这才不过几日,你也到北方来了?”   花无叶知道他们一定还会再见,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之前她满心思都在寻妖上面,没有意识到与段浔忽然重逢的疑惑。   天空中的雪花纷纷扬扬,但是为了方便行事,他们都没有打伞,所以段浔便穿了件裘衣。宽大的帽檐将他的银发基本都遮挡住,只看得见他那轮廓分明的面庞,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在下受故人之托,前去北冥湖为故人之子治病,路遇大雪便去到附近的镇上歇脚,不曾想会遇见花容姑娘。”   “你也是要去北冥湖?”花无叶眉眼一挑,手就搭上了段浔的肩膀,“真是好巧啊。”   对于花无叶的举动,段浔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跟在旁边的暮光瞥了眼花无叶的手,目光如炬,让花无叶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将手收回。   如果花无叶没有猜错,教主让她将清风玉露送去北冥湖,应给是要给北冥湖少主治病的,听说其自幼便顽疾缠身,名医皆束手无策。而段浔的医术花无叶是有见识过的,能请他出谷的人,应该只有北冥湖掌门人了,那他和花无叶的目的是一样的。   追寻到密林深处时,前方忽然出现一个山洞,段浔的追踪术直往洞中而去。   花无叶不确定地看了看段浔,踌躇不前,段浔则朝她点了下头,带头走进山洞,花无叶和暮光便紧随其后。   洞口很小,且有很厚的积雪,只能一个一个地进。   洞内昏暗无光,段浔拿出了一颗夜明珠,这才将前路照亮。花无叶紧跟在段浔身后,每走一步都格外小心,没走多久,便看见前方有若隐若现的亮光,似乎是别有洞天。   继续往前走,才发现这是一个天洞,极为空旷,洞中有数棵参天大树,藤蔓遍地。   果真是别有洞天。   段浔的追踪术到此便消失了,这里的光线虽不及外面明亮,但还算勉强能看清东西,段浔遂将夜明珠收回,环顾了一下四周,“那树妖应就在此处。”   花无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往前走了两步,脚下忽然发出“嘎吱”的响声,似乎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她低头一看,竟是人的头骨骷髅。   生死都经历过,这种场面自是没什么好畏惧的,只是花无叶觉得有点恶心,遂默默将腿收回。   再仔细往附近看了看,才发现缠绕在洞中的藤蔓之下,四处散落着森森白骨,令人发指。除了白骨之外,还有阵阵阴风袭来,伴随着若有若无的腐肉恶臭味,着实让花无叶作呕,禁不住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原来这妖怪吃人还会吐骨头的嘛,大概是抓来的男人玩腻了,便会将其吃掉另觅新欢。   花无叶在这并没有发现新鲜的人骨骷髅,宋辰应该还没有惨遭毒手吧,但是这里却找不见宋辰的半点影子,应该是被妖怪藏到树洞里去了。   这些大树上半部分皆被冰雪所覆盖,但在洞内的下半部分的树干与树枝基本是裸露的,枯黄中带着一点点暗青。一眼看上去,所有树都长得一模一样,一动不动的,看不出任何异样,还真不好分辨哪棵是那树妖所化。   花无叶伸手摸了摸树干与藤蔓,感觉也没什么差别,禁不住失落地垂下了手。   另一边的段浔走到几棵树中间,悄悄抬起手,掌心渐渐泛起蓝光,其中还隐隐夹杂着黑雾。他有些迟疑不决,手中的动作很缓慢,在灵力还未完全凝聚之前,暮光忽然上前拦住了他,低唤了一句:“师尊。”   暮光还特意往段浔身后瞥了一眼,在段浔的眼角余光里,那抹红色艳丽的身影刚好转过身面朝着这边。   段浔随即收回手,光辉也顷刻消散。   花无叶看了看前面的段浔两人,他们好像也是毫无头绪。她拿着剑四处拨弄着藤蔓,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下去,很难找到突破口,还容易被树妖暗算。   对了!既然已修炼成精,那与寻常树木定有不同之处。   花无叶走到一棵大树前,挥剑对着粗厚的树干就砍了下去,树皮随之掉落了些许,除此之外无其它异样。她又去到另一棵树前,同样挥剑一砍,然而,划过树干的剑锋上竟沾染了丝丝红色鲜血。   “在这!”   花无叶大叫一声,段浔两人纷纷向这边看来。   要知道花草树木是不会流血的,但修炼成人形以后,就会像人一样有血有肉。   “宋辰!”花无叶对着树木大喊,然而并未等来宋辰的回应,耳中恍然间听见细微的响动,花无叶眼神一凛,挥剑斩断了已延伸到她脚旁的藤蔓。紧接着,周围的藤蔓都动了起来,还有树枝树叶铺天盖地向着花无叶袭来,段浔和暮光也未能幸免,通通都遭到了袭击。   这些藤蔓枝叶都非常灵活,而且无穷无尽,花无叶只能一边闪躲一边挥剑斩树藤。   “段谷主可要小心了,千万别被缠住。”   纵使花无叶自顾不暇,仍不忘担心段浔。在这天洞之中,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空灵,但却清晰的传入段浔耳中。   段浔持剑的手怔了怔,循着声音望去,那铺天盖地的树藤枝叶中,只能隐约看见那抹飞舞的红色身影,以及泛着寒光的剑锋。她也同样被藤蔓包围着,但是段浔身边至少还有暮光在旁帮衬,花无叶的处境显然是更加危险些,可她还在挂心段浔。   来不及细想下去,段浔转动手腕,挥剑斩断差点就要绕住他的藤蔓。   这些树藤不仅灵活,而且威力很猛,无限生长,就算它们危及不了花无叶等人的性命,可光凭耗也能把人给耗死,毕竟凡人的灵力可不是无穷无尽的。   如此下去,根本无法斩杀那树妖的真身。   “师尊,现在该怎么办?我们根本就找不到宋家公子在哪里。”暮光跟在段浔身后协助他,刚开始还好,可越到后面越吃力,好几次都险些被树藤缠住,暮光也有点不知所措了,“这树妖始终都不现身,我们无法将其斩杀。”   对于眼下的情势,段浔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先硬拼下去。   花无叶一直在试图靠近那棵流过血的树,但是它的防御太过严密,次次都将花无叶拦截在半路。花无叶心中很是不耐烦,这树藤太惹人厌了,必须将其连根拔起才行。   可想法是一回事,行动又是另一回事。   这些树藤被花无叶斩完一波又来一波,而且还越来越凶猛,花无叶被逼得连连后退。她无意中看见,一根树藤正悄悄伸向段浔的身后,而段浔两人还毫无察觉。   “小心!”   花无叶果断将花叶剑抛出,凌厉的剑锋瞬间将那根欲偷袭的藤蔓斩成两截。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收回花无叶剑,周身的树藤便抓住了这个机会,迅速向花无叶发起猛烈的攻击。花无叶赤手空拳自是难敌,一不留神,脚便被树藤紧紧缠住,未来得及挣脱,树藤一鼓作气进而缠住花无叶的身躯和双手,她整个人都被树藤拖拽得腾空而起。   段浔听见花无叶的提醒,回过身来时就见她已被树藤缠住,而花叶剑不在她手上。   段浔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想前去搭救,可脚下刚一挪动,便有数根藤蔓席卷而来,使得段浔根本脱不开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花无叶落入险境。   花无叶咬牙挣扎了一番,发现这树藤缠得非常紧,她无力挣脱。   可花无叶怎会是这种轻易就妥协的人,她努力抬起右手,艰难地捏诀朝花叶剑施了个法。花叶剑循着花无叶的术法,直直向花无叶飞来,剑锋一转便斩断了捆在她身上的树藤。   可是花无叶还没来得及重新调整状态,手腕便再次被树藤缠住。   但是很快,一道蓝光从花无叶头顶闪过,手腕上的藤蔓就被人给斩断,花无叶的身体一下子悬空,不受控制地掉落下去。   “啊——”   花无叶本以为会摔得很惨,不料腰间忽然被人搂住,揽着她安然落地。   花无叶扭头一看,是段浔。   一落地段浔就立即缩回了手,只是目光还停留在花无叶身上,神情略显关切,“你的手……”   “哦没事!”花无叶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随后默默将右手往衣袖里缩,用袖口遮挡住手腕上的紫红色勒痕。她本欲向段浔道谢,只是这些烦人的树藤不给花无叶说话的机会,片刻不停又迅速向这边攻来,花无叶没有办法只得伸手一挥,花叶剑又回到她手中,她便用其继续抵抗树藤。   花无叶与段浔不知已经斩了多少树藤,可这树藤的数量丝毫都没有减少。   “段谷主,你可有什么办法?”   花无叶实在是快精疲力竭了,无奈只好去压榨段浔。   第17章 吾心如石(五)   “办法……是有的。”   段浔轻飘飘的来了这么句话,再次挥剑斩断身前的一波树藤,蓝色光辉所到之处,树藤皆无可幸免。他的帽子早已摘下,银白色发丝随着他的身形而飘飞,遮挡住了他的面容,让人看不清他是何神态,只听见他低沉有力的声音:“后退。”   一听见段浔的话,花无叶下意识便是很配合地随着他一起退后,几乎快要退到洞口的隧道。   只见段浔拂袖之间,大片的灰色粉末在天洞中洒落,一沾到那些树藤便开始自燃自爆,火势迅速蔓延起来,烧得那些树藤再也无法攻击他们,纷纷往回退缩。快的已经缩了回去,而那些已经烧起来的,无疑就变成了柴火,正好在这凛冬还可以给人取暖。   “厉害啊。”   花无叶用欣慰的眼神看向段浔,她怎么就没有想到用□□来对付树妖呢,要知道火是克木的。   若是会御火术就好了。   段浔将□□的用量把控得非常好,只烧掉了那些缠人的树藤,没有烧到树干,因为宋辰很有可能在那里面。   “可恶!真是可恶!”   只听得一声怒喝,花无叶眼前的一棵树木化作了一位绿衣女子,怒目瞪着花无叶三人,在她身后还站着一名少年。   那是……   “宋辰!”花无叶激动地唤了一句,将他从头到脚都看了一遍,衣服还是那身干净整洁的衣服,他身上似乎并没有伤痕,花无叶这才稍稍安心。   可是宋辰却没有任何反应,神情呆滞,微垂着眼帘看都没看花无叶一眼。   花无叶有一瞬间的无措,“宋辰,你……”   “哈哈哈!他已经是我的人了!”绿衣女眉飞色舞甚是得意,张大嘴巴仰天长笑,随即后退两步退到宋辰身旁,伸出她那如枯骨般的手摸上宋辰的脸庞,而宋辰并没有反抗。绿衣女更加放肆,将手一路往下滑,摸过他的下颔脖颈,然后特意抬眸看向花无叶。   她想在花无叶脸上看到嫉恨,但是并没有如她所愿,花无叶一脸淡漠甚至还有几分嫌弃。   只要宋辰没死就行,反正吃亏的又不是她。   绿衣女有些恼怒,倏地收回手,转眸望着宋辰的眼睛,眼底泛起幽暗的绿光,口中像是念咒一般呢喃道:“公子,这有人想要欺负我们,去帮我杀了她。”   宋辰的眼睛仍是空洞无神,但是他脚下却有了动作,缓缓向花无叶靠近。   他倏然伸出手,锋芒毕露的九天揽月剑已握在手中,剑锋与他身上的气息一样凛人,但是却没有杀气。是了,宋辰要杀人之前,不管有多骇人,在他身上都不会显露杀气,就像是圣人处决罪犯。   “宋辰……”花无叶试着唤了他一句,而宋辰脚下的步伐仍没有犹疑。   花无叶手握着剑有点为难,想要往后退却挪不动脚步,只得紧紧盯着宋辰。这要是真打起来,花无叶并无把握能赢宋辰的九天揽月。   段浔往前走了一步向花无叶靠近,似乎是要挡在花无叶身前。   望着一步步逼近的宋辰,段浔也未率先出手,而花无叶还在犹豫当中。两人都不知该当如何时,宋辰忽然抬头,一双眼眸尽是凛冽的气息,手中剑锋转动,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他的九天揽月已反手插入绿衣女子的胸膛。   “你——”望着自己的胸前鲜血直流,绿衣女子眼中写满了惊愕。   宋辰并不给她多言的机会,回身拔出剑,鲜血飞溅到了一旁的树藤上,宋辰再一挥手,一剑划破了她的咽喉。   绿衣女捂着喉咙张着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直倒了下去,化作一堆枯木。   “阿容,怎么样?”宋辰收起剑一个潇洒的转身凑到花无叶面前,手中已是折扇在握,斜眼睨着地上的那堆枯木,“我可还算厉害吧?”   两招就收拾了树妖。   “呵呵……”花无叶看着他干笑了两声,一言不发地将剑收回。   这是耍她呢吧?   根本就没被树妖迷惑,还装腔作势,此时的花无叶是看都不想看宋辰一眼,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想掐死他。   段浔早已识趣地退作一旁,宋辰不在乎花无叶的态度,他用折扇指了指段浔两人,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阿容,想不到你这般重视我,还请帮手来救我,我可真有点感动啊。”   花无叶不禁翻了个白眼,“你想多了。”   紧接着她拽住宋辰的折扇,将折扇用力拍在宋辰的胸脯,一脸嫌弃地道:“我只是怕你死在这,你老爹会认为是我害的你,我可不想平白无故就被灵启派追杀。”   “至于段谷主……”花无叶转过身去闭了闭眼,“人家就是太热心了,不然你以为人家想搭理你?”   “段谷主?”宋辰仿佛只听见了前几个字,后面的话他皆充耳不闻,他也同样转过身去,又摇起了折扇,视线在段浔身上徘徊。少年白发,高贵典雅,宋辰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想必这位便是万花谷的谷主吧?今日能在此得见段谷主尊容,实乃在下三生有幸,久仰,久仰。”   “宋公子抬举了,是在下久仰宋公子才是。”   段浔很有礼貌地朝宋辰低眉拱手,言语之间皆是尊敬,“早就听闻灵启派少主清风傲骨,雅人深致,有逸群之才,今日一见,才知传言非虚,得见君颜,是在下之幸。”   两人都在互捧对方,但花无叶却感觉不到吹嘘之意,反倒像是高手之间的谦让和真诚的崇拜。   最主要的是,宋辰听见段浔的话之后就爽朗地笑了笑,而段浔竟也扬起了嘴角,不似那种礼貌客套的笑。花无叶是很少看见段浔笑的,所以他一笑,花无叶便会不自觉地去注目。   段浔的笑,就像是上次在万花谷花海看到的一样,有那么几分纯真的意味。   花无叶也从本来的偷偷观察,变成了正大光明地注视,看他们这般谈笑自若,花无叶感觉好像自己成多余的了。   “那不妨这样说,与段谷主相识,便是有幸。”宋辰好似完全忽略了花无叶的存在,一双眼睛只顾盯着段浔看,片刻过后,他的眸光变得悠长起来,“不知为何,今日明明是与段谷主初次遇见,却会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我亦如是。”   段浔这次没有再自谦为在下。   这句回话是花无叶没有料到的,一向淡漠世事的万花谷谷主,竟然会与人如此套近乎!太颠覆花无叶的认知了。   宋辰微微愣了愣,随即又是一阵轻笑。   “咳咳……”   看他们还有要说下去的趋势,花无叶极其不自然地咳了两声,这才引来他们的注视。   拜托这不是你们聊天交友的地方!   花无叶转身便走,照着原来的通道返回,宋辰自是顾不了段浔,收起折扇赶忙跟上前去,“阿容,等等我。”   花无叶则全当没听见,越走越快。   只是洞口太黑,持有夜明珠的段浔还没跟上来,花无叶又走得急,脚下忽然绊到一块石头,宋辰在旁刚好顺势扶住了她。   花无叶哪里肯妥协,甩开他又继续往前走。   这一次她特别注意了些,没有再绊到什么,安然走出了山洞,外面还在下着雪。   客栈的房钱花无叶已经结清了,如今树妖也已除去,那小镇自然就没必要再回去了。花无叶停在洞口外等候,宋辰抓住机会便凑上前来,花无叶转过身去不理他,他便绕到她面前,花无叶再转身他便再绕,乐此不疲,“阿容,你别生气,我并非有意要让你担心,只不过那毕竟是妖类,不好对付,我得找个最佳的时机才能一举让其伏诛。”   花无叶双手环在胸前,仰起头眉眼之间皆是桀骜,“笑话!我生什么气?你有什么计划那是你的事,就算要跟妖怪同流合污,我也管不着你。”   “同流合污”四个字花无叶特别咬了重音,其中意味可想而知。   她可没忘记树妖说的那句“他已经是我的人了”。   宋辰无奈地轻叹一声,竖起三根手指作出发誓状,赶忙解释道:“阿容,我和那妖怪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你要相信我,即便我要杀她,也会先选择明哲保身不是?”   “放心!”花无叶很爽朗地拍了拍宋辰的胸脯,“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江湖上就没人知道你曾和妖怪厮混过,你还可以继续做你的翩翩公子。”   “不是,我……”   “诶!行了,别再解释了,我都懂。”花无叶作了个停的手势,硬生生打断了宋辰的话,故作豪爽仗义的样,“尤其是那位往净宫宫主,我是一个字都不会和她透露的,你尽管放心,反正妖怪都已经死了。”   死无对证。   花无叶说出这些话没有一点负担,非常随意,可见即便这是事实,她也不会太在意。   若是花无叶生闷气不理人还好,那样宋辰还可以慢慢调解,可现在的她却恰好相反,着实让宋辰难做。   两人之间难得宁静下来,花无叶本以为宋辰已经妥协,怎知在她不经意间,宋辰已经凑到她的耳畔,低声细语:“江湖上的人怎样认为没有关系,我只要你相信,我对你定是忠诚的,绝不会再染指其她女人。”   “谁要你的忠诚?少自作多情了!”花无叶伸手就将他推开,同时别过头去。   她知道自己的耳根已经泛了红,因为方才宋辰忽然逼近的温热气息,以及那些暧昧不清的话,花无叶确实不太能承受得住。但她并不心动,一点儿也没有,寒风早已吹进她心底,将整颗心冰封。   段浔和暮光刚好走出山洞,呼啸的寒风迎面吹来,段浔的银发上瞬间就落满了霜雪,只见他俯首捂着嘴低咳了一阵,暮光在旁扶了扶他。   见此情形,花无叶与宋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走上前去。看段浔的面色有些苍白,花无叶下意识想伸手去扶他,最终还是有所顾忌地缩了回去,开口问道:“段谷主,方才对付树妖时,你莫不是受了什么伤?”   第18章 吾心如石(六)   段浔的眸光怔了怔,所幸他微垂着眼帘,花无叶两人并未看见。   她对他的关切,一如初时。   即便他们之间并不熟识,只有几面之缘,可她对他也并无戒心。   包括宋辰也一样,那句“一见如故”,瞬间激起了段浔心中千层波澜。好在他已学会隐忍,喜怒不行于色,这才没有让宋辰看出端倪。   “我家师尊身子骨不太好,方才与那树妖缠斗太久,身子一时有些发虚。”   段浔还没缓和过来,暮光便替他解释。   暮光说话的语气比较随意,并无多少担忧,花无叶由此才稍微安心,没有受伤就好,否则花无叶良心难安。   段浔直起腰身抬起头,面色已恢复了少许,语气也很沉稳:“花容姑娘无须担心,在下自幼便身子骨弱,只要稍作调息就好,并无大碍,亦不会影响到灵力。”   “那……你不需要先回镇上歇会?”花无叶试探性地问道。   “不用了。”段浔轻轻摇了摇头,看了眼暮光,“想必北冥湖掌门已等候多时,而北冥湖少主久病缠身,日日煎熬,我等怎还能安心多耽搁时间,还是先赶路要紧。”   暮光则是很配合地点点头。   紧接着,暮光帮段浔拂去发丝上的霜雪,然后帮他戴上帽子系好裘衣的带子。   花无叶目光流转间望向身旁的宋辰,而宋辰不用特意去观察花无叶的眼神,便知她心思,遂非常自然地提议道:“我们也是要去北冥湖,相逢即是有缘,不如结伴同行,段谷主觉得如何?”   “那就要叨扰宋公子与花容姑娘了。”   段浔并未拒绝。   既未拒绝,那他的言下之意就很明显了。   花无叶再次与宋辰对视,仿佛达成了共同的目的,心意相通。   不知为何,花无叶就是觉得她和段浔之间很有缘,明明对他并不熟识,心中却愿意相信他没有恶意。而宋辰,花无叶是明知他心怀不轨,却还是愿意与他同行,这种潜意识还真是奇妙。   段浔和宋辰一样,明知她是谁,却总是以花容之名相称。   花容这个名字在江湖上只传遍了云城,而花无叶之名早已响彻整个江湖,对比之下,自当是花容这个名字更安全些。   花无叶四人都会御剑术,不久便到达了北冥湖。   即便天气严寒,但是北冥湖的水却没有结冰,只是湖上云雾缭绕,什么也看不清楚。   北冥湖是北方内陆最大的湖泊,湖潮翻涌,而北冥山庄就在北冥湖中央。北冥湖上有天然形成的结界,不可御剑,只可乘坐特定的船只才能到达北冥山庄。   他们的设防很严,而且结界里有能让人陷入幻境的迷幻阵,花无叶不想那么麻烦,便没有亲自去北冥山庄,只将清风玉露交给段浔托他带去。如果花无叶没有猜错的话,教主让她来送清风玉露,八成就是给北冥湖少主治病的,听闻北冥湖少主自幼便顽疾缠身,久治不愈,而今有了清风玉露再加上段浔的医术,应该可以手到病除。   目送段浔两人登上船后,花无叶和宋辰便离开了北冥湖。   “这天可真够冷的!”   走在林间的小道上,望着天空中飘落的雪花,花无叶搓了搓手忍不住抱怨,“我们西海也会下雪,但从来没有冷到这种程度,都快冻成雪人了!”   花无叶第一次体会到,北荒之地的冬天原来这般严寒。   “我们长安也是,气候从没有如此严寒。”宋辰也附和着花无叶,很赞同地点了下头。看着花无叶满头霜雪,青丝恍若白发,再看自己亦是如此,宋辰眸中的光灿若朝霞,伸手轻抚花无叶发丝上的霜雪,“阿容,你说,我们这般是不是也算是共白首?”   “白首?”   你也配?   花无叶想了想,还是决定换一种方式说,“我不喜欢白发,如果长了白头发我就会全剪掉,白首根本就不存在。”   “白首相依是一件简单的事,却也是……很多人奢求不来的。”   在花无叶动手之前,宋辰便主动收回了手,一番感慨都是在暗指他和花无叶。但是他很快就话锋一转,唇角微扬轻笑了起来,“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的确是很难,但只要有心,我相信这不会是件难事。”   常言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可我若是说,我没有心呢?”花无叶也不和宋辰绕弯子,感情的事迟早是要面对的。   宋辰坚定地回道:“只要是人,便不可能无心。”   “阿容。”宋辰这一声唤得很是深沉,他拉住花无叶的手,忽然认真起来,“从前的事怪我太拘泥于世俗,不该欺瞒你利用你,更不该伤害你,直到后来我才敢真正面对自己的内心,遵从心中所愿。现如今能弥补多少,我都会尽力去弥补,只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身为正派之首——灵启派未来的掌门人,宋辰没有选择,生来便注定要与邪派为敌。   他所做的一切,皆非他所愿。   门派的重任,家族的厚望,就像是大山一样压在宋辰身上,导致他没有办法,只得去一点点剜自己的心。   直到看见她真正消逝,他才终于能够抛开一切顾虑。   听着宋辰那深情款款的话语,花无叶稍稍侧过头去,不让他看见她眼底的酸涩和无奈。这些话的确触动了花无叶的心,但始终无法再激起什么波澜,太晚了,太晚了……   若没有前世那一场经历,现在这个时候的花无叶也许会相信宋辰的话。   他们终究是无缘。   欺骗了她,利用了她,是因为正派与他父亲的威逼利诱;对她痛下杀手,是因为正邪不两立的无奈,以她曾经对宋辰的喜欢,这些她或许都可以原谅,但是没有人知道,她身上背负的伤痛远不止这些……   他可是杀光了她所有同门啊。   如今重新来过,花无叶可以不再计较,但没办法原谅。   况且,花无叶不会再轻易相信宋辰,更不会相信宋辰真的会拜倒在她的裙下。花无叶思量许久觉得还是得有所回应,遂停下脚步,随手往路边一指,“你看见那是什么了吗?”   “嗯?”   宋辰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块落满雪的大石头。   看着宋辰不解的眼神,花无叶轻蔑地笑了笑,一字一句地开口说道:“吾心如石,冰冷,无情。”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宋辰恍然大悟。   看他并没有被自己的话所影响,花无叶纳闷地微眯起眼眸,眼神里写满了“你以为呢”。   “我只知道一句诗: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宋辰言语非常流利地念完诗句,同样抬手指了指路边的那块大石头,“将大石比作自己的心,一般都是在表达如石头一般坚韧不拔,忠贞不渝,哪有冰冷无情一说?”   花本来想表达自己不会动心没有感情,但是在宋辰的“君当作磐石”面前,就显得有点站不住脚跟了。   花无叶索性就不跟他扯,“我言尽于此,如何理解是你自己的事情。”   花无叶转身就走,还加快了脚步。   这次宋辰没有再立马追上去,而是静立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身影,眼中的光芒逐渐暗沉下来。   “真希望这句诗能应用到你我身上。”   可是……   现实总是残酷的,她不愿等他。   花无叶走出老远都没有回头,心也在随着脚下的步伐一点点下沉,她没有感觉到宋辰的气息,宋辰这次没有再跟来。   其实这样也好,沉闷过后便是解脱。   宋辰在她身边时,总是会扰乱她心弦,这种感觉真不好受,如今他不在,花无叶可以过得更加洒脱。   花无叶一路都没停过,匆匆忙忙来到了北冥湖附近的一个小镇上。   在大街小巷兜兜转转,花无叶最终停留在一家客栈前,这家客栈的名字很特别,叫做“缘来客栈”。   缘来缘去一场空啊。   行了,就这了。   花无叶走进去四处看了看,这家客栈来往的客人不是很多,但也不显寂寥,总体来说还算比较雅清别致。   她去到柜台前掏出银钱,正准备递给掌柜,身后却有一人捷足先登,抢在她前面递了银钱给掌柜,并且声音嘹亮地说道:“掌柜,来两间上好的厢房,多备些取暖的炉子,再上点好酒好菜。”   “好!这位公子您请稍等。”   掌柜的收了钱就不再理会花无叶,乐呵呵地去吩咐店小二了。   花无叶倒也不在乎掌柜的态度,而是她身后这人,明明听声音花无叶就可以知道他是谁,却还是忍不住迷茫地转过头去看着来人。   “你怎么又来了?”   花无叶先是惊讶,而后转变成嫌弃。   这笑得极为惹人厌的人不是宋辰又是谁,总是笑得那样明亮,还以为自己是太阳呢?   宋辰每走上前一步,花无叶便后退一步,直到花无叶后背抵着柜台退无可退,宋辰才肯罢休停在她面前,低眉望着她道:“阿容,我说过,我会一直跟着你,行走江湖,没有我在身边怎么行?”   宋辰还是那个可恶的宋辰,一言一笑乱人心弦。   花无叶挺直了腰杆,抬手戳着宋辰的胸脯霸气回问:“好一句一直跟着我,如果我要回神月教,你也跟着么?”   宋辰亦是无畏,“自然,只要你们神月教肯放我进去。”   纵使千刀万剐亦在所不辞。   “行,你有种。”花无叶着实佩服,是她输了,她倒忘了宋辰可是个不怕死的家伙,神月教他也不是没去过。   花无叶收回手,转身就往客栈的后院走去。   这家客栈规模很大,前厅是吃饭的地方,后院才是供旅客居住的厢房。   宋辰就知道,往后都注定是他追着花无叶,但是宋辰乐在其中,花无叶还没走出几步远,他便快步跟了上去,“阿容,你特意在北冥湖附近落脚,可是为了等段谷主?”   第19章 吾心如石(七)   岐山镇,是距离北冥湖最近的一个小镇,由北冥湖去往南方时,通常都会经过岐山镇。   段浔的万花谷,就在正南方向。   花无叶在北冥湖的码头安排了人,只要看到段浔两人从北冥山庄出来,就立即来岐山镇通知花无叶。   本来吧她不想麻烦段浔,但现在段浔既然已经出谷,想必也不会介意在外面多停留一会。   医治花卿的事,花无叶终归还是没什么把握。   花无叶有个师侄,继承了花无叶二师姐的绝学,深得其真传,在神月教中专门负责医理,但……也不是花无叶看低她,只是她跟段浔比起来,确实是稍微逊色了些,医治花卿的事可得万无一失才行。   花无叶本来可以直接与段浔商谈,但她又有所顾忌,怕会让段浔为难。   之所以留在北冥湖这边,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缘来客栈的客房倒真挺别致的,分为好几个院落,一个院落大概三四间房的样子。而因为宋辰出手阔绰,所以他们这个院落其它的房间都没有人住,只有花无叶和他两个人。   花无叶走出自己的房间,宋辰就住在隔壁,他的窗子没有关。   花无叶往前走两步侧过身,就可以通过窗户看到屋内,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床榻的侧面。宋辰盘腿坐在榻上,衣衫整洁面容素净,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看这样子似乎是在打坐练内功。   她真该冲上去给他两掌,可惜花无叶不是这样的人。   她干脆就倚靠在他的窗前,抬头望天。   前世的北冥湖很悲惨,被正派联手灭了门,一个不留。神月教收到消息时,北冥湖已不复存在,因为正派是暗中突袭,所以神月教中负责收集情报的渠月阁并未提前察觉,没来得及搭救北冥湖。   北冥湖的灭亡,也是导致神月教后来孤立无援的因素之一,从而跟着覆灭。   而宋辰的灵启派,便是突袭北冥湖的引领者。   北冥湖与神月教算是同道,如果这次能改变北冥湖的悲剧自然最好不过,可是这一世的事态显然与前世不同,宋辰近些日子以来都跟在花无叶身边,并没有去组织正派人士。   难道因为花无叶的重生,导致宋辰原来要走的路也发生了改变?   想到这,花无叶就忍不住瞥了眼宋辰。   这些日子以来,花无叶未曾在他身上看到半分虚假作态,难道他是有另外的计划?潜伏在花无叶身边,伺机而动?   神月教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现在事态尚不明朗,花无叶亦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先留在北冥湖附近静观其变,顺便也暗中牵制一下宋辰。若是发现正派有围剿北冥湖的计划,花无叶便可立马通知神月教前来支援,兴许能够挽救北冥湖的覆灭。   花无叶轻叹着摇摇头,直起腰身正准备离开时,身后忽然传来了那讨人厌的声音,“阿容,你不多陪我一会吗?”   花无叶身形一怔,侧过头来朝他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你。”   说完花无叶转身就要走,不经意间抬起眼眸,却看见遥远的天际漂浮着一个物体,像是一盏灯火,散发着点点光辉,若隐若现。   大白天的怎会有灯?   花无叶盯着那灯仔细看了看,恍然发觉那就是灵启派用来传信的天灯,前世神月教覆灭之前她曾有看见过!   灵启派的天灯只有灵力高深之人才能看见,而且它只会往灵启派弟子所在之地飘飞。   宋辰如今就在这里。   花无叶没有多做停留,就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继续往自己的屋内走。   床榻上的宋辰目送花无叶离去,微微抬起眼帘,那盏漂浮的天灯便映入宋辰的视野。灵启派的天灯,与灵启派的弟子是相互有感应的,身为少主的宋辰本可以在感知天灯的第一时间便将其收回,但是他没有这样做。   只要能让她预知他们的计划,即便以她对他起疑为代价也没关系。   宋辰停止打坐,起身走到窗前将天灯收回来,伸手幻化出一支笔,写了几个字之后,就将字体收入天灯之中,重新放飞。   几日过去,神月教没有消息,北冥湖那边也没有动静。   花无叶逐渐有些担忧起来,段浔不知还要在北冥湖停留多久,他既与北冥湖掌门相交,那正派的人便会对他有所忌惮,若是正派围剿北冥湖时殃及了他就不好了。   花无叶打开窗子,风雪便飘了进来,她恍然想起之前看见的那盏灵启派的天灯。   如今宋辰是越发可疑了,灵启派的天灯会出现在这,很有可能是在北冥湖附近不止宋辰一人。如此看来,灵启派八成和前世一样,暗中有着围剿北冥湖的计划,只是现在宋辰还没有露出什么马脚,花无叶不敢笃定。   深夜子时,风雪消停,万籁俱寂。   花无叶悄悄推开房门,偷偷摸摸地走了出去,她得想办法联系一下渠月阁,探探如今江湖上可有什么风声。   隔壁屋内烛火摇曳,皆是不眠人。   宋辰收到了天灯的回信,密密麻麻一大堆字,导致他看了许久,才终于看到自己想要看的。   看完之后宋辰便将其销毁,又写了几个字纳入天灯之中,走到窗前他伸手欲将其放飞,不料窗外忽然出现一个人影,直直盯着宋辰手中的天灯。宋辰的手一顿,随即收回了放飞天灯的动作,手里端着天灯乖乖站在窗前,“阿容,你怎么来了?可真让我猝不及防啊。”   没错,忽然出现在他窗前的人就是花无叶。   被抓包了还这么淡定,不愧是他宋辰,花无叶有时候就觉得,宋辰这人的心思深到变态。   花无叶走上前两步单手撑在窗台上,斜眼睨着他,悠悠开口道:“是自己交出来,还是要我动手?”   宋辰也不慌不忙地回道:“若我选择坦白,是否可以从宽处理?”   “那得看是什么事了。”   说罢,花无叶直接向宋辰伸出手。   宋辰并没有立即将天灯交给花无叶,而是朝花无叶使了个眼色,说道:“外边冷,你进来说。”   花无叶则是不为所动。   鬼知道从窗台绕到房门的空隙,宋辰会耍出什么花样来,花无叶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宋辰只好妥协,乖乖将天灯通过窗台递给她。   花无叶当即便接过天灯,将其捧在手里左右观察,才想起来她只知这是灵启派的信号灯,却不知该如何才能打开它。   花无叶抬眸凝视着宋辰,宋辰知她是何意,伸手一挥洒落一束光进到天灯之中,随后就见天灯的烛光闪烁了几下,幻化出一行字:吾弟阿延,请务必探知父亲与常合门的计划,转告于我。   “砰!”   花无叶将天灯往窗台上一放,响声有多大就代表她此时的怒气有多盛。   “你们果然要对北冥湖下手!”   花无叶倾身向前,纵使隔着窗台,也丝毫不影响她揪宋辰衣领的手速,“说!到底有什么计划?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究竟包藏着什么祸心?今日若不给我交代清楚了,就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花无叶对着宋辰就是一顿吼,瞬间有种气吞山河的感觉。   她也不知哪来的自信,就算打不过宋辰,在气势上也要压倒宋辰,输什么都不能输了气场。   “阿容,我冤枉啊。”宋辰很配合地将身子往前倾斜,主动向花无叶靠拢,方便她拽他衣领的时候不会那么费劲。他指了指窗台上的天灯,语气虽急面色却从容淡定,“我也是看见出现在这附近的灵启派天灯,才知他们要对付北冥湖,可我从未参与这个计划,对此亦是一无所知,这才向我的弟弟传信打探消息。”   花无叶冷笑了两声,“一无所知?少诓人了!你是灵启派未来的掌门人,会不知道你老爹他们有什么计划?”   “从去到云城之后,我便与门派断了联系,所以他们的计划并没有告诉我。”宋辰回话很快,没有片刻犹疑,也没有经过任何思虑,态度非常实诚。   听到这,花无叶仍是质疑,凑近他用探究般的目光盯着他的眼睛看,“你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这……你若让我说的话,那当然是十分可信。”宋辰眨了眨眼睛,纯真的眼神像个孩童一般。他将花无叶揪着他衣领的手轻轻掰开,放在自己的掌心里,像之前一样,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帮她暖手,“阿容,这次我不对老天发誓,因为老天也不能主宰我们的命运,而杀人诛心,我便对自己的心发誓,对你说的话绝无半分虚假。”   “你不对天发誓,那是因为你怕被雷劈。”   花无叶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宋辰极其不自然地咳了两声,讪笑着道:“阿容,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啊。”   “你这人还要什么面子?”花无叶脸上写满了鄙夷和轻蔑,一用力就抽回了自己的手,还故作嫌弃地拍了拍宋辰方才与她的手接触过的地方,抓起窗台上的天灯就扔进宋辰怀里,“收好你的破玩意,胆敢让我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就死了!”   “是是是,谨遵邀月阁主的旨意。”   宋辰抱着天灯,忙点头哈腰应承花无叶。   花无叶轻哼一声,转身就走了。   宋辰望着花无叶离去,脸上笑意逐渐收敛,但仍有残留,是那挥之不去的欣然。   所幸……所幸她还是有一点信他的。   花无叶按照原来的想法给渠月阁传了信,回来时就刚好将宋辰欲传出去的天灯截胡了,可是那短短几个字,最多只能证明正派人士的确有一个计划,但具体是什么,以及他们的领导人究竟是不是宋辰,还无从得知。若这些都是宋辰计划中的一环,那他总会露出马脚,花无叶一定要反客为主,将计就计。若真与他无关,那就从他身上多探知一点消息,也未尝不可。   第20章 十年恩怨(一)   花无叶在缘来客栈住了好些天,而段浔还未离开北冥湖,好在宋辰是当朝淮国公之子,家底够厚,不然花无叶就只能住柴房了。   修炼之人的必修课——即便下雪也不能停。   花无叶最近钻研了太阴心经的初级阶段,就是比较简单的剑法,而这间院落的宽敞度刚好适合花无叶练剑。   在院落的边上有一个坐台,宋辰便在那里打坐练功,闭目养神。   今日的雪下得不是很大,只是呼啸的寒风还是有些刺骨,但越是寒冷的环境,才越能锻炼人的心志,更加有益修行。   花无叶手持花叶剑,挑起院里的积雪,纷纷扬扬飘满天。   红衣配白雪,有种独特的美感。   宋辰本来安心打着坐,忽然就有一坨冰雪打在他的面前,致使宋辰不得不停止炼气。睁开眼睛一看,整个院里到处都是飞舞的雪花,长廊里房门前无一幸免,宋辰霎时就愣住了。   而“罪魁祸首”还在那不停地舞着剑,卷起一层又一层的雪花。   花无叶怎样练剑宋辰也管不着,反正只要钱给到位,弄得再乱也会有人收拾,宋辰便打算静下心来接着打坐。可他刚要闭眼,又是一坨冰雪飞了过来,打落在他的衣角,雪花都渐到了宋辰的脸上。   “阿容。”   宋辰终是忍不住出声唤她,看到她挥剑的速度有所减慢缓,他便继续说道:“练剑可不是靠蛮力啊,要讲究技巧,就是不管弄得再乱,下一招也能回归原样,这才是高境界的剑法。”   花无叶不屑地轻哼一声,继续练自己的剑,没理会宋辰。   虽然她并不想认同宋辰的话,但这满院的房屋都是散落的冰雪,确实也不是花无叶想要的,于是便暗中稍稍改变了招数。   宋辰抬起手擦了擦脸庞,眼睛继续盯着花无叶的身影。   有她在这,他想安心打坐是没可能的了。   花无叶的身形非常矫健,出剑的力度,可见其内功深厚,似有无穷无尽之趋势,神月教的心法果然是名不虚传。   “花叶剑轻巧细长,出剑的力度要把握好,速度极为讲究,方能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宋辰一边观望,一边指点。   “去你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宋辰的话在花无叶听来就像是念经一样,一得空她便忍不住反驳。旋即一个剑招落下,漫天飞舞的雪花顺着她的剑锋,似旋风般袭向坐台,“只要能杀了你就行!”   宋辰伸手一挥幻化出折扇,用折扇对着冰雪一扇就将其打向了别处。   折扇在空中飞旋了几圈后回到宋辰手中,宋辰拿着折扇从容地扇着,笑容优雅,“阿容,要杀我,你还得好好练练。”   花无叶哪受得了这般挑衅,“请赐教。”   花无叶伸手在剑上灌注灵力,摆好招式就准备再次袭击宋辰,但是剑还未出手,天际忽然漂浮起一盏天灯,瞬时让花无叶停止了动作收回招式,眼睛紧盯着那盏灯。   灵启派来信了。   宋辰也同时看见了那盏天灯,他伸出手来,那天灯便慢慢落下,在宋辰和花无叶两人之间化作发着光的字体。   字非常多,长篇大论。   通篇看下来,大概的意思就是灵启派决定配合常合门,引领正道各派一起突袭北冥湖,一举将北冥湖连根拔起,彻底铲除。   因为北冥湖在江湖人的眼里,也是和神月教一样属于魔教。   北冥湖在北方根深蒂固,一家独大,无恶不作,是正派人眼中的一大祸患。其实说白了,就是和神月教一样,修习术法的方式得不到世人的认可,又居于偏远之地,再加上门内弟子较为猖狂,在江湖上到处得罪人,仇家遍天下,于是北冥湖便成了正道人嗤之以鼻的歪魔邪道。   可不管北冥湖在江湖上如何劣迹斑斑,他始终是有恩于神月教,神月教不能坐视不理。   花无叶看完之后,宋辰就将天灯收了起来。   “你打算如何做?”他问。   花无叶抱着剑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宋辰,挑了挑眉道:“你不妨先说说,你想怎么样?”   经过花无叶这一番折腾,宋辰周围全是冰雪,连他的衣角都不能幸免,宋辰拿着折扇一挥将身旁的冰雪清理干净,然后看着花无叶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花无叶懂他的意思,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宋辰无奈只得伸手拽着花无叶的手腕,拉着她在他身旁坐下,而后宋辰才心满意足地回道:“北冥湖与我素无交集,更无冤仇,覆灭与否,都与我无关,所以我不会有任何作为。探听他们的计划,也只是想让你有所防备,世事纷扰,只望你不要把自己牵连进去。”   说罢,宋辰侧过身,又开始帮花无叶整理凌乱的发髻和衣袂。   即使知道宋辰的心思深不可测,很有可能是在给自己下套,可他说的这番话,花无叶还是有所感触,忽然就萌生了一种念头:他说的话若是真的该多好。   前世北冥湖就被正派给灭了,但却是灵启派领头。   而这次,看情况好像是常合门引领,灵启派辅助,但不管怎样,花无叶觉得事态的发展总不会太偏离原来的轨道。   逆天改命,事在人为。   不管他们具体有什么计划,先将这一消息通传给神月教再说,也好有个防备。   花无叶倏然起身,拿剑指了指宋辰,威胁道:“你呀,既然要跟着我,那可就得跟紧了,也好让我看看,你到底怀着什么小心思。如若不然,我就将你给卖了!”   虽然看不到宋辰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样子,也并不妨碍花无叶霸气侧漏地收剑转身离开。   正主都发话了,宋辰哪还敢有不从的道理?他随后便起身跟上花无叶。两人朝着客栈前厅而去,期间店小二刚好进来,看见院子里冰雪残渣到处都是,他瞬间就傻眼了,宋辰拍了拍他的肩膀,默默拿出几两银钱给了他。   一看见钱,店小二变脸变得很快,乐呵呵地收下钱就去清理院子了。   花无叶刚抵达前厅的门口,无意中瞥到柜台前站着的人。一身黑色劲装,发带将头发尽数挽起,面容极为年轻,眉眼间甚至还有几分稚气,身材却并不矮小,意气风发少年郎。   看到他,花无叶愣了愣,随即计上心头,瞥了眼宋辰命令道:“站一边去!”   宋辰不知她要干什么,只得听话地往旁边挪。   花无叶趁柜台前的少年还未看见她,转身轻轻松松就化作了另一个姑娘的面貌,姿容还算上等,花无叶迈着风情万种的步伐朝柜台走去。   “你这么大个店连一间客房都没有了?你耍我呢吧!信不信小爷把你这店给拆了!”   少年一拍柜台就冲掌柜的发起了火,那力道之大,以及他那桀骜不驯的口气,着实给掌柜的吓了一跳,面色有些为难无措。   “这位少侠,实在是对不住,小店……”   掌柜话未说完,就见那少年拔出了随身携带的佩刀,明晃晃的利刃吓得掌柜没敢再继续说下去。   现在该轮到花无叶出场了。   “少侠!”花无叶缓缓在少年身侧停下,娇笑着朝他抛了个媚眼,故作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女子那院里还有好几间房,少侠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去那将就将就。毕竟外边天寒地冻的,若要另寻客栈,又免不了受冻。”   面对花无叶的出现,少年看过来时的眼神还是不耐烦的,当看到眼前的小姑娘娇笑如花时,他瞬间就变了脸色,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好啊!只要姑娘愿意!”   少年想也没想就急着答应了,顺势将刀给收了回去。   年纪虽轻,却也抵御不住美色。   花无叶低眉娇羞地笑着,动作忸怩地挽住少年的胳膊,拉着他去往自己居住的院子。   而站在一旁的宋辰则阴沉着脸,眼睛盯着花无叶挽着少年的那只手,目光灼灼。在他们两人进到院子以后,宋辰也顺势跟了进去,只是没有贸然上前打扰。   “姑娘,我觉得……”   少年转过身伸出另一只手,贼笑兮兮的,想要握住花无叶搭在他胳膊上的手。但是花无叶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抓住他的胳膊直接转到后面,少年察觉到不对劲,立马进行回击,两人就这样你招我一招打了起来。   少年想去拔挂在腰间的刀,花无叶直接一脚踢开了他的刀,两人皆是赤手空拳,即便如此,也震得院内雪花满天飞。   花无叶的招式非常流利,致使少年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一番打斗过后,少年落败,花无叶最终将他按在雪地里的石桌上,一手拽着他的胳膊肘,一手扼住他的咽喉。看到他的脸颊微微泛红,花无叶手中的力道减轻了少许,趁其还未挣脱束缚,花无叶腾出一只手来捏了捏他柔嫩的脸颊,训斥道:“你小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学起了见色起意!随便来一个姑娘就把你给勾走了,还怎么混江湖?”   “就这姿容也能把你迷住,你小子可真是没眼光,没见过世面!”花无叶指了指自己的脸,鄙夷地瞧着他。   “你、你是……”   云浮歇望着眼前人说话的姿态,有种熟悉的感觉,仿佛是与他相识的人,却还是半天认不出她究竟是谁。   “怎么?姑奶奶变了个脸,你就不认识了?”花无叶不屑地松开云浮歇,直起身拍了拍手,随即变回了原来的样貌。果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宋辰那样,能够看破她的障眼法。   云浮歇的喉咙被掐得红肿,花无叶松手之后,他还咳了好一会。   看他这够呛的样子,花无叶就一连摇头。   “六师姑?怎么是你啊?”云浮歇又羞愧又懊恼,耳根都红透了,气呼呼地去捡回自己的佩刀,“师姑明知我道行浅,却还总是爱捉弄我,这变幻之术本就不是一般人能看透的!”   第21章 十年恩怨(二)   云浮歇是花无叶大师兄的嫡传弟子,说是花无叶的师侄,其实也跟花无叶差不了几岁。   虽是没差几岁,可这灵力却是差得远了。   “师姑你是师祖的亲传弟子,怎能跟我这个晚辈相提并论?在我们这一辈里,我都不算差的了!合欢他们都不如我。”云浮歇愤愤不平地为自己辩解,态度虽然是放浪不羁,言语之间还是有几分尊敬的。   花无叶轻叹着摇摇头:“你要是能学到你师父一半的精髓,我都要烧高香了。”   遥想大师兄当年的风姿……   还是算了,已经逝去的也不必再提。   两人扯了半天,云浮歇才终于注意到跟在后面的宋辰,正阴沉着脸盯着自己看。敢给他摆脸色,云浮歇这暴脾气一下就上来了,又气势汹汹地拔出了佩刀,“你是哪来的小白脸?敢用这种眼神看小爷,信不信小爷挖了你的眼睛?”   宋辰的脸色依旧没有变化,丝毫不把云浮歇放在眼里。   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花无叶替他回道:“他啊,灵启派宋辰,当朝淮国公之子。”   花无叶二话不说就戳穿了宋辰的身份,反正照云浮歇这点本事,也闹不出什么太大的幺蛾子来。   “你……你就是灵启派少主……宋辰?”云浮歇先是震惊,愣了一会后立马就收回了刀,直接扑了过去激动地握住宋辰的手,笑得甚是殷勤,“宋公子,久仰久仰!早就听说过宋公子的威名,灵力高强风姿卓然,没想到今日能在这见到本尊,真是太荣幸了!”   这转变也太……   反正花无叶是看呆了,前一秒还是嚣张肆意的小霸王,下一刻就秒变宋辰的小迷弟,这什么个情况?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追捧,宋辰终于缓和了脸色,从容地抽回自己的手,摇着折扇礼貌性地微笑起来:“若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是神月教南月阁主吧?”   “对正是!”云浮歇高兴得合不拢嘴,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我姓云,叫云浮歇,没想到宋公子还知道我!”   “喂,你小子是吃错药了?”   花无叶走上前就给云浮歇踹了一脚,揪住云浮歇的耳朵,拖着他往后倒退与宋辰拉开距离,极为愤怒地道:“他做过什么事你是不知道么?荣幸你个鬼!献哪门子的殷勤?”   “啊,痛!”云浮歇偏着头一脸吃痛的表情,他想扒开花无叶的手,却又不太敢,几番犹疑之下,只得用乞求般的眼神望她。   花无叶气愤地甩开他的耳朵,扭头却见宋辰在笑,她怒目瞪了他一眼,宋辰才有所收敛。   哇哦,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神月教谁人不知,宋辰曾利用花无叶暗中配合灵启派,夺走了神月教势在必得的九天揽月神剑,还斩杀神月教数门徒。十年前围攻千寻岛,灵启派也有参与,宋辰以及灵启派对于神月教来说,可谓是头等大敌,不共戴天。   云浮歇心疼地揉了揉耳朵,真是流年不利啊,一遇见花无叶,先是脖子遭殃,现在又是耳朵。   “师姑。”云浮歇凑到花无叶耳边,故作神秘兮兮地在她耳畔低语,“你是从哪里把宋辰这尊大佛搞过来的?要知道他有九天揽月在手,随时都可以把我给咔嚓了,我刚才语气还那么冲,现在可不得使劲讨好他嘛,不然我小命不保啊!”   花无叶震惊,不可置信地道:“你也怕他?”   “哎哟六师姑,你可是忘了?以宋辰的灵力修为,我们教主应付起来都很吃力,更何况是我这等小人物!”云浮歇又气又急,这可真不是他怂,只是在强悍的势力面前不得不适当地低下头。生命尤可贵,且行且珍惜。   “你不提我倒还忘了。”花无叶的眸光逐渐凝重,怒气有所消减。   偷偷瞄了眼宋辰,他已经识趣地转过身去了。   这样也好,她就可以毫无顾忌地仔细看看他了,记得他还没有这般纠缠花无叶时,能在他脸上见到的笑也只是方才对云浮歇那般,纯属本能的礼貌性微笑,他是一个表面温润如玉、实则孤傲清冷的人。在□□人的眼里,当下的宋辰可是个大煞星,灵力高强,很有手段,让一般的小人物都闻风丧胆。   花无叶自诩修为不低,可却忘了,宋辰的灵力远在她之上,江湖上的人大都畏惧宋辰。   是宋辰让她安逸太久了,才会让她有恃无恐。   其实说到底,宋辰不曾对云浮歇造成过多大的伤害,所以云浮歇不恨他也在情理之中,敬畏就敬畏吧。   花无叶扯住云浮歇的衣领,把他拽过来低声道:“别装得太浮夸了。”   “我知道。”云浮歇很自信地应下。   花无叶一伸手甩开了云浮歇,末了还不忘瞪他几眼。   院内逐渐宁静下来,宋辰知道两人已经“密谋”完毕,遂转过身走上前来,脸上泛起他那一贯客气礼貌的笑,道:“外边天冷,若要叙旧,不妨到屋里坐下喝杯茶如何?”   “那敢情好啊,宋公子里面请!”云浮歇又摆出了殷勤的笑脸,朝宋辰弯腰俯首,还作了个请的手势。   花无叶不禁扶额,刚才还答应说不会太浮夸,转身就给忘了!   屋外漫天飞雪,屋内茶香氤氲。   花无叶是真没想到还会有这一天,她带着神月教的师侄,心平气和地与宋辰同坐一桌喝茶。不愧是活得“久”了,什么怪事都能遇上,冤家对头也能同席畅饮。   宋辰很客气地要为两人倒茶,而云浮歇则抢着来,宋辰也不与其争执就让给他了。   看着云浮歇倒完茶之后就坐下了,花无叶踹了一脚他的凳子,问道:“你小子不在神月教好好待着,来这干嘛呢?”   起初看见云浮歇,花无叶也挺意外的。   可是后来抱着打趣的心理与其玩闹,都几乎忘了正事,好在现在想起来还为时不晚。   云浮歇喝了口茶水,听见这话,他有所顾忌地抬眸看了眼宋辰。可是花无叶都不避讳宋辰,云浮歇又有什么好顾忌的,遂坦然回道:“渠月阁收到消息,正派人士以常合门为首,将要齐聚突袭北冥湖。教主一听说此事,就决定要亲自前来援助北冥湖,让我先过来看看情况。”   “渠月阁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花无叶震惊不已。   此事并未在江湖上传开,花无叶之所以能知道是因为有前世记忆,而宋辰则是通过其弟宋延。正道那些人既然是密谋偷袭北冥湖,那么肯定会封锁消息,渠月阁再厉害也不可能延伸到常合门的内部。   云浮歇耸了耸肩,摇摇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既然是渠月阁探知的消息,那想必是不会有误的。”   是吗?   花无叶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在花无叶还没传递消息之前,神月教就已经得知此事,并且教主要亲自率领神月教众人前来。如此一来,就可以改变北冥湖覆灭的命运,无疑是件好事。   可这一切,就是太过巧合、太过顺理成章了,花无叶就是想不明白究竟哪个环节有问题。   “既然你都提前来了,那就暂且在这住下吧。”花无叶眼神示意云浮歇起身,但后者毫无反应,花无叶直接夺过他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放,就拽着云浮歇走出屋子。花无叶伸手随便指了间屋子,命令道:“你就住那,现在就给我自觉点去你房间里待着!”   “去就去嘛,用得着这么凶吗?”   云浮歇不忿地瞥了眼花无叶,不情不愿地往那间房屋走去。   花无叶站在原地看着云浮歇进屋关上房门之后,她也没有立即回屋的打算,倚靠在门框上低垂着眼帘若有所思。   “你对你的师侄还挺严厉的。”宋辰从花无叶身后走出来,笑着看了眼携对面的房屋。   然而,半响都没有听见花无叶的回声,宋辰歪着头好奇地盯着她,沉吟道:“阿容,你是不是在想,神月教为何会得到正派要围剿北冥湖的消息?”   花无叶眸光微动,却仍是没有出声。   宋辰现在是敌是友还未可知,花无叶自然不想与其谈论太多。   宋辰好似能看透花无叶的顾虑,他也不再多问,伸手幻化出一盏天灯和一支金笔,“这样吧,我再去向阿延探一探消息,尽可能打探出他们的具体计划。”   看着那盏天灯飞远,花无叶忽然想到了什么,碰了碰宋辰的胳膊打趣道:“要是你老爹知道你帮我打探消息,他会不会气吐血啊?”   话音刚落,花无叶就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宋辰的父亲淮国公宋风华,花无叶和他可没少打交道,他一向视花无叶为穷凶极恶之辈,恨不得将她打杀。而宋风华给花无叶的印象,就是刻板又严厉、刚愎自用目中无人,拘泥于世俗的老滑头。   谁与歪魔邪道有交集,谁也就是魔头。   可当初让宋辰潜伏在花无叶身边,宋风华便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认为花无叶被欺骗是理所应当的。   如果宋辰是真心要跟随花无叶,花无叶不敢想象,宋风华知道后会是什么表情。   宋辰没有说话,花无叶瞬间就觉得有点尴尬,笑着笑着就走开了。她得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应付正派那些个老狐狸。   望着花无叶的背影,宋辰微扬起嘴角,却是一抹苦涩的笑。   事到如今,他哪还顾得了那么多。   一连数日过去,云浮歇所掌管的南月阁众人基本都已抵达岐山镇,而花无叶所在的邀月阁收到消息,也都赶来了岐山镇。   据云浮歇所说,神月教中的七大分舵会来四个,只留三个镇守千寻岛。   来的四个分舵基本都是神月教的主心骨,另外三个分舵平时不会轻易离开神月教,势力都比较弱,所以只能留守教中。   花无叶千盼万盼,终于将段浔给盼出来了。   花无叶安插在码头的人一看到段浔,就以花无叶之名将两人请来了岐山镇的缘来客栈。   第22章 十年恩怨(三)   看见段浔两人时,花无叶还是有些意外的,没有想到段浔会这么轻易应下花无叶的邀请,主动到缘来客栈找她。   “段谷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花无叶亲自到客栈门口迎接段浔,一见到段浔,便率先与其客套问好。仔细算来,他们都快有个把月没见了,寒冬仍是冰天雪地,故人也不曾变过。   段浔悄然往周围看了看,在花无叫他时,有不少人向他投来了目光。   花无叶也注意到了异样,现如今正派要围剿北冥湖,那这岐山镇的客栈里可会有不少正派中人。而万花谷天下闻名,段谷主一词在江湖人眼里却充满了神秘感,有不少人想一探究竟,势必会给万花谷引来麻烦。   “来,里面请。”为了让客栈大厅里的人能安心吃自己的饭,花无叶不再多作停留,将段浔两人引去后院。   人都要走了自然就没什么好看的了,那些人才终于收回了视线。   “花容姑娘。”一进到后院,段浔便叫住花无叶,回头看了看坐满宾客的前厅,有所顾忌地道,“这里人多眼杂,现又正值多事之秋,而我万花谷一向与世无争,也不想参摄江湖事,姑娘大可不必称呼谷主之名。”   花无叶下意识就问道:“那我该叫你什么?”   段浔亦是沉默,估计也没想好还有什么其它的称呼。   既然段浔自己都没个准话,花无叶索性也就不再顾忌那么多,随口就来了句:“要不我唤你阿浔可好?”   唤你阿浔可好……   这句话回响在段浔的耳畔,仿佛回到了曾经,那带着三分不羁三分打趣的语气,和他心中的那个声音重叠了。   段浔的心神直接怔住了,好一会才会回道:“可以。”   花无叶却是好生奇怪,怎么八面玲珑的段浔这会竟显得有些迟钝呢,花无叶本以为这个称呼冒犯到了他,可是在他眼底花无叶并未看见任何不悦或是厌恶感。既然段浔都答应了,那花无叶自然没必要再想那么多,“你知道,我的身份也比较特殊,花容这个名字,云城已经人尽皆知了,所以你也得唤个称呼才行。”   看见段浔微微皱起了眉,花无叶不想让其为难,主动提议道:“我姓花,你叫我阿花,或者小花都可以。”   “走吧,我们先进去喝杯茶。”   花无叶不给段浔拒绝的机会,直接扯开话题带领两人进屋,段浔盛情难却,便只有依了她。   刚走到长廊里时,宋辰便手持折扇迎面走来,看见段浔,他率先开口道:“段谷主来了?看这样子,北冥湖小公子的病应该已经治好了吧?”   “宋公子也停留在岐山镇?”   相比之下,对于宋辰的出现,段浔则显得有几分讶然,眼底的光在这一瞬间好像更加明亮起来。   这忽然眼前一亮的感觉是什么鬼?   花无叶看在眼里,疑在心里。   外面大雪纷飞,寒风刺骨,花无叶都冷到了骨子里,她不想再多浪费时间,抢着替宋辰回道:“他一个大闲人,无处可去无事可做,索性就留在岐山镇了。”   说完她就去推开了房门,示意他们进屋。   宋辰知道花无叶怕冷,也没再多说什么,就同他们一起进屋去了。   花无叶简单地向段浔说明自己是因神月教才留在岐山镇,交友还是要留一手,她并没有告诉段浔神月教的详细情况。   “那个北冥湖少主的情况怎么样了?”花无叶问道。   即便这个问题宋辰已经问过,情势已经很明确,但谁让花无叶词穷呢,只能借这个问题来引出接下来的话。   “旧疾已经根治,接下来只需静养即可。”   “哦。”   花无叶应了一声,接着就说出了自己想请段浔帮忙医治花卿,段浔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只是可惜这次花卿并不会跟随邀月阁前来,北冥湖势必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花无叶想让段浔先行离开岐山镇,她会向花卿传信,让他们在其它地方碰面。   但是,段浔并不愿离开。   神月教的人陆续都来了,连花无叶的七师妹也已经抵达岐山镇,教主也快要到了。   花无叶按捺不住好奇心,深夜子时跑出房间转身来到隔壁,却见隔壁的屋中黑灯瞎火,没有一点动静,“宋辰这厮今日睡这么早?真是见鬼了,不该睡的时候瞎睡!”   花无叶在宋辰的屋外嘀嘀咕咕地抱怨了几句,前方忽然响起脚步声,来人是云浮歇。   “六师姑,这么晚了你还来找宋公子啊?”云浮歇往房门前探头探脑地观望,笑得老不正经了。但是花无叶一个眼神过来,云浮歇就立即老实了,指了指对面的屋子说道:“我先前看见宋公子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好像是去找那位段公子喝酒去了。”   “他们两人喝酒?”花无叶狐疑地向对面看去,果然看见屋中烛火通明,窗子上映出两个人影。   他们之间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花无叶刚要挪动脚步,忽然察觉到云浮歇还在看着自己,遂转身指着云浮歇的房间,怒道:“小孩子家家的这么晚还不休息,快给我滚回去睡觉!”   花无叶一声怒吼,云浮歇的心都要抖三抖,却还故作不屑地朝花无叶翻了个白眼,然后掉头就跑。   花无叶懒得跟小孩子一般见识,直往对面的房屋而去。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们竟还有心情在这喝酒!好家伙,她非得把他们的场子砸了不可!   然而——   “好酒啊!好酒!”花无叶喝了宋辰给她倒的酒后,忍不住一连称赞,金波玉液沁人肺腑,花无叶很久都没饮过此等佳酿了。花无叶将酒杯往桌上一放,拍了拍宋辰的肩膀,不满道:“你小子!有美酒喝都不叫我,反而跑来找别人喝,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嗯?”   “我怎么敢呢?这不是夜深了吗,我以为你已经歇下了,所以就没去打扰你。”   宋辰笑着为自己辩解,拿起酒壶又为花无叶斟了一杯酒,并且亲自递到花无叶手中。花无叶这才稍微消气,心里逐渐平衡,接过酒杯又是仰头一口闷。   她本来的确是想来砸场子的,可砸场子归砸场子,美酒不能辜负。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美酒也喝了,接下来就该说正事了,花无叶不顾段浔在旁,直接向宋辰问道:“你弟弟那边可有什么消息?常合门那老滑头和你爹究竟有何密谋?”   “我父亲并未给阿延透露太多,长辈们之间的事,阿延亦不好多问。”宋辰也没有任何顾忌,直言不讳,“阿延说,他只知参与此事的门派除了常合门与灵启派,还有为皇室效力的伏天门,其它的就都是些小门派。”   江湖正道有六大门派,天下闻名,伏天门的势力与灵启派相差无几,但灵启立派已有千年,伏天门不得不尊其为首。   其次便是常合门与往净宫,势力不相上下。   “就只有三大门派引领?”花无叶猛地一拍桌案发出质疑,微眯起眼瞪着宋辰。既然对铲除北冥湖势在必得,就只出三大派,这是看不起谁呢?   宋辰沉思片刻后,慎重道:“我觉得应该不止,恐怕这只是假象。”   宋辰这么一说,花无叶更加迷惑了。   前世神月教并未参与此事,所以正派到底去了多少人,花无叶不曾留心记过,只知那个罪魁祸首现在就坐在她旁边。   他们知道的消息太少了,正派那些人个个老奸巨猾,花无叶就怕中了他们的计中计。   “依我看,宋公子所言在理。”一直安安静静坐在花无叶对面的段浔终于开了口,“暮光之前与我说,他前几日曾在镇上看到过行迹可疑之人,好像是往净宫和幽山派的人,他不敢确定,但我觉得应该是八九不离十。”   往净宫与幽山派?这下是够热闹了。   正道六派有一派早已灭亡,剩下的五派都来了,这是准备倾巢而出。   “阿容,你有没有想过,或许神月教会得知消息,也是他们计谋中的一环?”宋辰思量许久,才试着道出这个猜测,“也许他们要的,就是你们神月教前来增援?”   花无叶握着酒杯的手猛然一顿,已然是没有心思再饮,遂将酒杯放了回去。   “神月教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段浔又来了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彻底警醒了花无叶。   他们将消息透露给神月教,故意隐瞒前来围剿的人数,而这次神月教基本也是倾巢而出,他们并不知正派的虚实,到时候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只要教主以及随她而来的这几支势力覆灭,神月教便是不堪一击了,灭亡只在顷刻之间。   果然都是一群老狐狸!   “可是……”花无叶犹疑着道,“他们怎么能够肯定,神月教收到消息就一定会前来?”   这是花无叶一直疑惑的。   正派的人,他们是怎么掌握神月教的行动的?   听花无叶问及此,宋辰悄然看了眼她,在花无叶看他之前,宋辰就已然收敛了视线,默默独自倒酒喝。   花无叶望着杯中酒发呆,沉默不语。   段浔看着神色各异的两人,视线最终落在宋辰身上,犹豫了片刻,还是试着问道:“宋公子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宋辰再次看了眼花无叶,笑着摇头:“我说了,但阿容不一定会信。”   两人同时看向花无叶,而花无叶并没有什么反应,气氛莫名有些尴尬。段浔微垂眼帘,伸手主动为宋辰倒酒,振振有词地道:“宋公子仁义正直,其真心天地可鉴,我相信宋公子不是满口谎言之辈,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对于段浔之言,花无叶亦未表态。   有了段浔作牵引,宋辰也就不再顾忌,顺理成章地道出自己的猜测,“如果有人里应外合,那引神月教入瓮是不是就简单许多?”   里应外合……   “你休要挑拨离间!”花无叶一拍桌案怒道。   宋辰之意,无非是在暗指神月教有内鬼,但是花无叶怎么能够去怀疑自己的同门。   第23章 十年恩怨(四)   今夜无风也无雪,明月难得出来露面,悬挂于夜空中散发着淡淡的银辉。   这本是一个平静的夜晚,最好入眠,但在段浔的房中,气氛却异常沉重,三人对坐皆无言。宋辰说的话就是在兵行险招,赌的就是花无叶信不信他,而段浔作为一个旁观者,亦不好多言。   花无叶暴怒过后很快沉静下来,仔细想想,宋辰所言其实也并非全无可能。   前世,从一开始的北冥湖覆灭,到千寻岛被攻破,一切都进行得太顺利了,唯一能说通的就是神月教中有叛徒。这个认知深深震撼到了花无叶,她从来都没有往这方面想过,神月教那么多人,能推动整个局势的,这个人的身份地位一定不会太低。   花无叶恍然想起来,前世她亲眼目睹教主以及同门被杀,但有一人,在正派围攻千寻岛时,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生死不明。   这人就是花无叶最小的师侄——泱月阁主清歌。   之所以怀疑她,是因为她曾与泉溪门的少主相爱,但正邪不两立,泉溪门被花无叶师姐妹率领神月教众人灭了满门,泉溪门少主也被诛杀。刚开始清歌的情绪非常激动,整日以泪洗面,后来她逐渐平静下来,花无叶她们以为清歌是看开了放下了,现在看来并没有那么简单。   距离泉溪门被灭,已过去一年,这一年里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太过巧合了。   上次望月阁在云城潜伏得好好的,忽然就被暴露了踪迹,而望月阁主素来谨慎,不会这般大意,那么就是有人故意暴露望月阁的行踪。   而花无叶去了云城,清歌并不知情。   爱情会让人疯魔,即便是自己生长的地方,亦可毫不留情地摧毁。   人心素来都是如此深不可测。   “我们的教主这两日差不多便要到了,如果这真是圈套,我该怎么办?”花无叶倏然抬眸,有些无措地看了看宋辰和段浔,她感觉现在是腹背受敌,好似唯有眼前两人可信。   北冥湖要救,神月教也要保,进退两难。   况且,他们现在不知道常合门到底有什么计划,即便猜测清歌是内鬼,那也仅是猜测,没有实际证据亦不能打草惊蛇。   花无叶还是不太愿意相信,清歌会背叛神月教,她可是花无叶二师姐的亲传弟子。   但愿是她想多了。   即便如此,该有的防备还是要有的。   神月教中究竟有没有内鬼,宋辰基本已经猜到,他知道花无叶不太能接受这一说法,遂退一步换种方式提议道:“阿容,你不妨先替神月教留一手,不要首当其冲,先静观其变。若发现真是阴谋,再带人去救援不迟。”   “你的意思是……”花无叶话说到一半就没再继续问下去了,她已经明白了个大概。   让教主以身犯险,而花无叶隔岸观火。   邀月阁的精锐不在少数,只要再留下一个分舵,届时情况有变就一起杀进去,也给正派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如此虽会有损伤,但除此之外已别无他法。”   段浔也表示赞同,等于是给花无叶吃了一颗定心丸,让她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黑夜再长,也终会看见光明。   “不说这些了,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就不信那些老滑头还能翻了天不成。”花无叶甩了甩脑袋,将这些纷杂的思绪通通抛开,提起酒壶就倒了三杯酒,“来,喝酒!咱们今夜不醉不归!”   如此良辰美景,可不能让那些江湖上的纷扰给糟蹋了。   美酒,就该开开心心地喝。   气氛终于欢悦起来,宋辰和段浔也随之放松下来,一起举杯与花无叶对饮。   “喝!”   一杯喝完,宋辰又为大家倒酒。   他带了好几壶酒,分量很给力,在花无叶来之前,他们连一壶都没喝完,剩下的酒刚好可以够花无叶三人痛快畅饮。   所谓一醉解千愁,没有什么烦恼是喝酒不能解决的。   段浔喝得比较含蓄,不像花无叶和宋辰一杯接着一杯,但只要是他们两人为他倒的酒,段浔也都没有拒绝。   宋辰已饮下数杯酒,脸却一点也不泛红,精神仍是那样爽朗看不出丝毫醉意,他举起酒杯面向左手边的段浔,悠然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段兄,不介意我这样称呼你吧?”   “能与宋公子以兄弟相称,是我的荣幸。”段浔也很配合地举杯与宋辰对饮,放下酒杯相视一笑,默契惊人。   宋辰是真心敬佩段浔,因为今晚段浔很懂他,即便他们都不怎么熟识。   宋辰之所以来找段浔喝酒,本来是想探探段浔的底,但是就如宋辰之前所说的那样,一见如故,相交便不需要任何理由。对方是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感觉到他的真挚,自然而然就很懂对方的想法,不熟也能很有默契。   这种感觉就很奇妙,但却是实际存在的。   “叫什么段兄?我看叫阿浔就最好!”花无叶伸手拍了拍宋辰的肩膀,言语极为洒脱。   “阿……浔?”宋辰神情怪异地看向段浔。   段浔看了看花无叶,又看了看宋辰,眨着眼睛眸光稍显不自在。只见他的耳根已经微微泛了红,语气带着一点颤音,似乎是有些慌忙,“只是称呼而已,如何都不重要,怎样顺口便怎样来吧。”   不自在归不自在,但段浔眼底的欣然之色却是真的。   “好!还是阿浔爽快!”   花无叶又给段浔敬了杯酒,笑得极为爽朗。   段浔也举杯毫不犹豫地喝下。   但是下一秒,花无叶的笑就突然凝固住了。   只见段浔那一杯酒喝完,刚把酒杯放下,他整个人就瞬间跟着倒下了,桌上的空酒杯也被他的头和胳膊撞倒。   “段浔?”   花无叶两人都懵了,她试着叫了他一句,但他依旧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阿浔?”   宋辰也接着叫了一句,仍是没反应。   这……   花无叶和宋辰面面相觑,不知段浔是个什么情况,难道是老毛病犯了?可现在暮光也不在这啊!   宋辰起身去到他身旁,弯腰扶着段浔的肩膀推了推他,然后把他的头侧过来,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面色,发现他的脸颊有些泛红。宋辰又伸手探了探段浔的气息,再把了下脉搏确认,最终松了口气,“他喝醉了。”   “啥?醉倒了?”   花无叶这次是长见识了,敢情段浔他原来不善饮酒,这小伙子喝醉也没个前兆,突然就来了这么一下,搞得花无叶还以为他怎么了呢。   她走过去推搡了一下宋辰,责怪道:“你找人家喝酒,都不知道人家不胜酒力么?瞎搞!”   “是我的错。”宋辰只得一连应和。   但是实际情况是,在花无叶进来之前,他们都没怎么喝酒,就是花无叶来了以后,一杯接着一杯地逼人家喝,这才把人家给喝倒了。   可花无叶当然不愿承认是自己的问题。   “还愣着干什么?扶人家去床上睡觉啊!”花无叶不耐烦地拍了拍宋辰的胳膊,然后抬手指着屋内屏风后的床榻。   宋辰只能任劳任怨,将段浔扶去睡觉。   花无叶则趁此收拾桌面,虽然她还想喝,但总不能一直待在别人的房间里。   “流光……”   “砰——”   花无叶刚准备将酒杯收起来,忽然听见屏风后传来这么痴怨的叫唤声,吓得花无叶手一抖杯子掉在桌上,差点给摔碎。   这声音……是段浔啊。   花无叶重新将酒杯放好,转过身向屏风后看去,只见床上的人影刚躺下就又挣扎着起来了,宋辰则又折返回去扶他。   “什么情况啊这是?”   花无叶走到屏风旁,便看见段浔微睁着眼睛,抓着宋辰的胳膊身躯颤颤巍巍,眼神朦胧迷离。   这还是喝醉的状态啊。   “段兄,你喝醉了,先躺下休息。”宋辰扶着段浔慢慢往后退,想让他重新躺回床上。但是宋辰一将段浔按回床上,他就又立马挣扎着站起身,还拽着宋辰的衣袖不撒手,咬字非常清晰:“流光,我们好久都没见了,你多陪陪我可好?”   一旁看热闹的花无叶哼笑道:“流光是谁?”   这个名字她倒从不曾听过。   可段浔压根就不搭理花无叶,目光一直盯着宋辰看,口中不停地呢喃:“流光……流光……”   他往前踏了一步,却是一个踉跄整个人都扑倒下去,宋辰连忙扶住他的身躯,两个人差点摔在一起。好在宋辰也是练过功的人,颤颤巍巍之下,最终还是稳住了身形。   但是在这个过程之中,段浔的发簪不小心被碰落,满头银发顿时披散下来。   其实段浔长得还真挺别致的,柔美少年的面孔,白发如雪却不显怪异,反而更衬得他与众不同的气质,干净令人赏心悦目。   他现在是喝醉酒的状态,却不显疯癫,只是有些像个小孩一样稚嫩。   段浔紧紧拽着宋辰的衣袖,眼神既有几分认真,又有几分痴迷,“流光,你我再喝一杯吧,你说过酒逢知己千杯少,人生得意须尽欢,我们要一醉方休……”   宋辰扶着段浔的双肩很认真地告诉他,“那个……段兄,我不是流光。”   话音未落,只见段浔眼中的光辉逐渐暗沉了下去,失魂落魄,又带着些许哀伤地道:“流……流光,你是不想……认我了么?”   “不是不是,我……”宋辰简直百口莫辩,他不想让段浔将他认成别人,可又怕自己说得太直白会伤到段浔。宋辰求助般地看向花无叶,可花无叶却耸了耸肩,表示她也没办法,毕竟看热闹嘛,总不能把自己掺和进去。   段浔会在醉酒时将宋辰错认成“流光”,可见这个人是段浔心中的牵挂。   为了哄他去睡觉,宋辰便暂时扮演起“流光”,一本正经地说道:“阿浔,你听我的话,先去睡觉,别再闹腾了啊,酒我们明天再喝,一醉方休有的是时间,不急。”   “当真?”   “当真!”   听见宋辰很肯定的回答,段浔这才罢休,顺着宋辰往后退嘟囔道:“那好,我先去休息了。”   第24章 十年恩怨(五)   花无叶倚靠在屏风旁,看着宋辰将段浔重新扶回床上躺好,并且帮他盖好被褥,段浔都没有再反抗,花无叶忍不住打趣道:“这么听话的呀?看来……流光这个人对他来说,不简单啊。”   只是可惜,从段浔的言辞中听不出他对此人究竟是何种情感。   不过,这也不是他们该去探究的。   看着段浔终于安分下来,宋辰这才松了口气,弯腰捡起掉落的玉簪放在床头,顺便将旁边的蜡烛吹熄。   宋辰转身正准备离开时,从身后忽然伸出一双手环抱住了他的腰,然后就感觉有个人整个扑在了他的后背上。宋辰身形一怔,只得停下脚步,看着滑落在肩头的银色发丝,他就知道身后的人是段浔,刚松口气现在又被缠上了。   宋辰怕碰倒他,索性就停留在原地不动,虽无奈却还是温柔地问道:“阿浔,又怎么了?”   “夜太黑,我会害怕。”   段浔闭着眼睛,撒娇似的往宋辰的肩膀蹭了蹭,说话的语态跟平时的沉静完全不一样,软软的带着几分稚气。   “哈哈哈——”花无叶靠在屏风上,看着眼前一幕笑得直不起腰来。   她没有要嘲笑他们的意思,只是花无叶还是头一次看见宋辰被一个男人依赖般地抱着,她实在是有些忍俊不禁。   眼前这场面明明很尴尬,却莫名地有点温馨的感觉。   “那我帮你将烛火都点起来,这样就不黑了,可好?”宋辰扶住段浔的手,小心翼翼地转过身面向着他,伸手一挥用法术将床头的两支蜡烛重新点燃,床榻这片又明亮起来。   段浔微微睁开眼睛,入眼便是宋辰的笑颜,伴随着明亮的烛光,格外温和。   段浔心满意足地笑了一下,往后一仰直接就倒床上了,闭上眼眸然后就没有动静了。望着他安详的睡颜,宋辰哭笑不得,方才段浔的样子,活像他的幼弟一样。   宋辰再次帮他掖好被褥,试着走出几步,回头一看段浔并没有再次醒来。   宋辰这下总算放心了,走到屏风前,花无叶还在那歪着头一脸坏笑地看着他,宋辰干脆拉起她的手转身就走,“阿容,我们也该回去了。”   来到桌前拎起酒壶,两人就一前一后离开了段浔的房间。   走在回屋的路上,花无叶想起方才的情景,仍意犹未尽,碰了碰宋辰的胳膊,贼笑着道:“诶,他对你,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的感情啊?”   “能有什么感情?只不过是认错人罢了。”   宋辰十分不以为然,看花无叶笑得花枝乱颤,他忍不住抬起手就敲了一下她的脑门,“你别瞎想那么多。”   要有感情,也仅是友情。   而且段浔口中一直叫着的是“流光”,不是宋辰,可见他的牵挂与宋辰无关。   只是在段浔第一次对着宋辰叫出那句“流光”时,宋辰的心莫名地就咯噔了一下,好似这个名字他曾经从段浔口中听过一样,有点点熟悉感。但当宋辰仔细在记忆里搜寻时,却一点儿也没有“流光”这个名字的影子,他应该是没有听过,只是凑巧而已。   花无叶伸手就想给宋辰的脑门也来一下,但是她的手还没碰到他,宋辰就歪头提前给躲开了,末了还朝花无叶得意一笑。   “哼,幼稚鬼。”花无叶别过头去懒得跟他计较。   只是没想到啊,威震四方举世无双的宋家公子,在花无叶面前竟然还保留着孩童的心性;而名扬天下、却又充满神秘感的万花谷谷主,喝醉了酒竟然会这么可爱又闹腾。   果然人啊,都是有两面性的。   只是有的人会把本性藏得很深,旁人都无法看透。   两人的视线不经意间朝前看去,却忽然看见一个大活人站在面前,满头白发微睁着眼睛,都把花无叶两人给吓了一大跳。   花无叶下意识就回头往身后的房间看去,烛光还在,门窗也是关好的。   “这……你……”花无叶呆愣地指着忽然出现在面前的段浔,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重新组织起语言,“你会移形换影啊!”   刚还躺在屋里睡觉,在花无叶两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竟然瞬间就来到了他们面前。   除了移形换影之术,没别的解释了。   看来万花谷谷主还是有两把刷子的,移形换影非得有高深的修为才能练成,而且像段浔这般能做到悄无声息的,可见他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移形换影之术花无叶只在书上看到过,这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人使用,真让她大开眼界啊。   段浔醉眼朦胧,喃喃开口道:“你们要去哪,带我一起去可好?”   “小心。”   宋辰话刚出口,就见段浔腿一软就要倒下去,宋辰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身躯。   花无叶这才意识到,移形换影施用一次很耗费灵力,更何况段浔现在还是喝醉的状态,气息不虚才怪。   本来摆脱了这个麻烦,谁知又缠上来了。   看这样子,是要没完没了了,段浔精神太好了,花无叶可跟他耗不起,心中默默替宋辰惋惜,然后转身就要走开。   “你不准走,都不许走。”   花无叶刚迈出步子,胳膊就被段浔给拽住了,又是那撒娇中带着认真的口吻。   花无叶想挣脱,可段浔就巴巴地望着她,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样。这可就让花无叶难做了,她向来吃软不吃硬,最受不了这个。   “都不许走……不许走……”   段浔一手抱着宋辰的腰,一手抓着花无叶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   这孩子可真够贪心的,一下要俩。   花无叶一边笑着面对段浔,一边用唇语对宋辰说了句:现在怎么办。   宋辰亦是茫然摇头。   花无叶不禁扶额,关键时刻一点用都没有!   心中万般无奈,花无叶没有其它办法,只有用绝招了。她表面假意迎合向段浔靠近,趁他不注意时,花无叶果断出手用力打了一下他的后颈,紧接着就见段浔身形一颤,双眼一闭直直晕倒过去。   亏得宋辰好一阵折腾,才终于勉强扶住段浔。   “你怎么能将他打晕呢?”目睹了这一切的宋辰,甚是为段浔抱不平,还担忧地看了眼他的后颈处。   看段浔整个人都瘫软在宋辰怀里,花无叶也有些心虚,亦有心疼,可是她顾不了那么多,直接回道:“如果不把他弄晕,难道你还打算陪他折腾一晚上啊?我可没这个精力,将他打晕也是为了能让他早点歇息。”   宋辰这下无话可说了,虽说将人直接弄晕太过粗暴,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花无叶的手早已被段浔松开,她一拂袖将身后的房门打开,拍了拍手说道:“你快把他弄回去吧,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他估计都会累了。”   花无叶并不打算搭把手,转身就回自己的屋了。   这夜间冷兮兮的,她可不想在外多停留。   宋辰试着把段浔拖回去,又怕他会难受,抗着他吧又怕他摔倒,几番思量之下,宋辰还是一狠心直接将段浔横抱起来,快步回到段浔的屋中。   再次把段浔弄到床上躺好以后,宋辰并未急着离开,他微抬眼眸,眼角余光里倒映出对面房屋亮起的烛光,而后又低头着望着床上双目紧闭的人,忽然开口道:“阿浔,你在此处停留,仅是为了她对么?”   “不止。”段浔倏然睁开眼睛,口齿非常清晰地回了一句。   他深深望着宋辰,眸中仍有醉意,只是这眼神……仿佛望进了宋辰心底,他愣了好一会,刚想要再追问段浔时,段浔已经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醉是真的醉了,晕却是没有晕彻底,看来花无叶还是功夫不到家啊。   这句不止,是在指他么?   宋辰想不明白,也没必要去想得太明白,只要段浔不会伤害花无叶就好。   “砰砰砰——”   次日一大清早,花无叶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她甚是不耐地喊道:“谁啊?敲那么大声,想干嘛呢?”   “六师姑,是我!”   这是云浮歇的声音。   花无叶扯着被褥把头一蒙,不打算理他准备继续睡觉,可她刚闭上眼睛,门外又响起了阵阵敲门声,还伴随着云浮歇的呐喊声。   花无叶甚是烦躁,把被子一扔爬了起来。   简单地收拾好行头,花无叶便怒气冲冲地去往房门前,一推开房门不由分说就骂道:“你小子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一大清早的,在这吵什么吵?有什么事不能晚点再说?在这叫叫叫,叫魂啊!”   云浮歇被骂得直往后倒退,等花无叶停了他才敢上前来说道:“师姑,教主他们已经到北冥湖了,要我们前去接应。”   这么快?   想起昨晚与宋辰他们的谈话,花无叶开始犹豫起来。   若神月教中真的有人里应外合,那他们此行就是去送死,花无叶必须得给神月教留条后路,有备无患。   “六师姑,听说你与七师姑要留在外面,静观其变,随时增援,那我就先去接应教主了。”云浮歇说完,不等花无叶有何回应,他就已经疾步离开了。   “喂!你小子……”   花无叶回过神来时,云浮歇已经跑没影了。   她想叫住他,可是……罢了,听天由命吧,山雨欲来风满楼,希望这场腥风血雨过后,回到神月教他们还是整整齐齐的,一个不少。   花无叶已经给望月阁传了消息,他们将不会随教主入北冥湖,而是驻扎在北冥湖外围。   时辰尚早,大战还未展开,花无叶准备回屋再睡个回笼觉,养精蓄锐。一转身就看见段浔从斜对面走来,白发已重新用玉簪挽起,气色看起来还不错,昨晚的酒劲应该已经过去。   眼前的少年文雅淡漠,花无叶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拘礼的人会像昨晚那样闹腾。   这一时之间,花无叶都不知该以何种姿态待他,想了想便随口道了句:“阿浔,早啊,昨晚睡得还好吗?”   段浔的眼神里有几分迷惘,“我昨晚……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啊?没有没有!”花无叶连忙摆手否认,“我们只是没有想到你不胜酒力,喝醉就睡着了。”   第25章 十年恩怨(六)   从云城来到北冥湖这边,已不知度过了多少时日,严冬还未过去,大雪纷飞寒风瑟瑟。   年关将至,寻常人家都在准备迎接新年的事宜,而岐山镇上却是一团乱。花无叶本来还打算睡个回笼觉,和段浔寒暄几句之后,就听人说正派的人来围攻北冥湖了。   觉自然是没得睡了,花无匆匆吃了个早点填饱肚子,就同宋辰赶去北冥湖。   花无叶所掌管的邀月阁的人都已到齐,只是望月阁的人并未跟花无叶会合,现在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观望。   赶到北冥湖时,码头已经没有任何船家。   湖面上仍有阵阵烟雾,能隐约看到有多数船只在行驶,在烟雾中渐行渐远。   这无疑是那些正派人士的船只了。   花无叶用法术探了一下湖面上的烟雾,没有发现任何灵力存在的踪迹,看来北冥湖所设的迷雾阵已经被破了。常合门他们早就有了攻打北冥湖的打算,不然不可能这么快就破了迷雾阵,怕是北冥湖内部也出了叛徒。   好在宋辰已提前备好船只,花无叶让邀月阁的手下先行登船,自己和宋辰最后登船。   “辰兄。”   在两人即将要登船之际,身后忽传来喊叫声,花无叶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宋辰。   花无叶两人同时回过身,却见是段浔以及暮光正朝这边走来,花无叶当即便走上前去拦住他们,问道:“你们怎么来了?这里很危险,你们还是快些回去吧,最好是回万花谷去。”   反正只要段浔还在,花卿的脸伤就还有得治,花无叶也算是没有牵挂了。   所以,她并不希望段浔跟来。   段浔并不听劝,他看了看花无叶身后方的宋辰,口吻近乎乞求:“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吧,若有什么危险,我和暮光也可以帮你们。”   “不行!”花无叶果断拒绝,“万花谷一向与世无争,你莫要将自己牵扯进来。”   花无叶在江湖上混迹多年,深知江湖的水有多浑浊,会脏得让人迷失本性,段浔在花无叶眼中是一个超脱世俗的人,她不想让段浔也蹚进这浑水里。   在花无叶这里得不到认同,段浔便将目光投向了她身后的宋辰。   宋辰则撑着伞站在湖边望着烟雾缥缈的湖水,故意视若无闻,侧身对着花无叶这边——他也不好随意做决断的呀。花无叶肯定是看不过去,刻意轻咳一声警告宋辰,后者没有办法,只好扭过头来点了下头,表示认同花无叶所言。   段浔失落地微垂眼帘,不再言语,洁白的雪花飘落在他的发上,浑然成了一体。   为段浔撑伞的暮光见此情形,毅然开口道:“花阁主,我们万花谷虽不参摄江湖之事,但若有必要,我们亦不惧与江湖为敌。”   暮光话音未落,段浔便非常坚决地点了头。   两人执意要跟去,大有花无叶不答应就不罢休之势,花无叶心中犹豫不决,宋辰也一句话都没有,花无叶终究是耳根子软答应了:“既然你们这么想去,那我就成全你们咯,不过到时候要是被鲜血弄脏了衣服,缺了胳膊少了腿的,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啊。”   花无叶气段浔太固执,可又不能把他怎样,只能说这样一番话来损损他。   段浔与宋辰都不约而同笑了一下。   花无叶的目光盯着段浔看了好一会,见他笑,她也不自觉地微扬嘴角。   同心协力,其利断金。   段浔的本事确实也不赖,说不定到时候还真能帮上花无叶,她索性就不与他计较这么多了。   四人登了船,湖上还在飘着雪,雪花落入湖水之中很快便消融不见。这北冥湖的湖水也真是奇特,天这么冷,湖水竟然一点也不结冰,北方的湖还有那么浓的烟雾。   等他们到达北冥山庄时,岛上已是火光冲天,哀鸿遍野。   在岸边,就横躺着不少人的尸首,既有正派弟子,也有北冥山庄的人。看这情形,他们已经攻进北冥山庄,只是这个湖心岛非常大,听不见什么动静,花无叶又是第一次来,不知道他们打到哪里去了。   船已靠岸,花无叶率先下船,可是脚刚落地,花无叶便感觉到好似碰到了一股强烈的气流,猛然被反弹了回来。   好在花无叶身手矫健,在空中转了几圈又落回船上,险些掉进湖里。   “你没事吧?”宋辰扶住花无叶关切地问道。   “死不了。”花无叶回话非常随意,抬眸再向方才下船的位置看去,才看见在岛的边缘有一股气流形成的结界,不触碰时压根就看不到。若是北冥山庄还有一层结界,那正派那些人又是如何进去的?这层结界只可能是后来设下的。   不知其深浅,花无叶亦不敢乱动。   方才那结界的气流很是猛烈,若非花无叶内力深厚勉强给抵挡住了,否则五脏六腑都保不住。   “这是什么结界?”花无叶方才已经动了结界,但是结界却没有向他们发起攻势,可见这只是防御类的结界,攻击性不大。   可若要破除结界,还得知其根源才行。   宋辰走上前,挥了挥手中的折扇,对着结界施了道法术,灵力注入结界,防御层仍在,却没有引起太大波动,亦无反弹。   这结界好似并不怎么抵制宋辰的灵力。   宋辰心中已经了然,回过头讲解道:“若我没有猜错,这应该是常合门设下的结界,专门用来克制神月教的灵源。此结界一旦设下,只要是修习了神月教术法之人,其灵力都很难破除这种结界。”   也就是说,这种结界会很抵制修炼了神月教术法之人,而且非诚强烈。   他们果真知道神月教会来增援北冥湖。   神月教的人已经进入北冥山庄,常合门设下此等结界,就是要将神月教包括教主在内全部剿灭,不给他们后路撤退。   “我就不信了,这结界真有那么厉害!”   话音未落,花无叶就已经冲到船头,抬起手运气一掌打了过去。灵力刚一碰到结界,就被猛然弹回,而且比花无叶打出去时更加迅速且强烈。   “小心。”宋辰欲冲上前将花无叶拉过来,但他在出手之前,花无叶已经向另一边侧身躲过被反弹回来的灵术。至此,宋辰悬起来的心刚要放下,又见花无叶侧身时不小心碰到了船桨,给绊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硬生生摔倒在地。   段浔下意识想去扶她,但见宋辰先迈出脚步,他便默默停在了原地。   “你别如此冲动,都说了,这结界专克你修习的灵术,你怎么就不听呢?”宋辰一边沉着脸埋怨,一边走过去俯身拉住花无叶的胳膊,动作轻柔地将她扶起来,眼睛瞥了瞥船下落满雪花的湖水,“这要是掉水里了,非得把你冻僵不可。”   花无叶不甘心吃瘪,甩开宋辰的手嘴上仍在逞强:“用得着你提醒么?我只不过是试试这结界的深浅罢了!”   还真挺厉害的。   花无叶心里认栽,她是没办法破除这鬼结界,但脸面不可输。   宋辰既然能认出这结界是常合门所设,那想必……花无叶也不愿白费力气,眼珠子转了转将手搭上宋辰的肩膀,故作语重心长:“宋辰啊,你我也算是同生共死过,勉强当个朋友总没问题的。如今被困在里面的是我的同门,那也算是你的朋友,营救他们你义不容辞!”   花无叶开始一本正经地忽悠起人,还越说越义愤填膺,“现在,我就把破除结界这份无上荣耀让给你,是时候到你大显身手了,可千万别让我们失望呐。”   “哎,我还没说……”   花无叶直接把不明所以的宋辰推了上去,让他下不来台,逼他出招。   末了,她还朝他抛去一个“我看好你”的眼神。   宋辰心底那叫一个无奈啊,没事的时候他是花无叶的仇敌,防贼一样防着他,要出力的时候他就成了朋友了。   唉,没办法,他就是一个做苦力的命。   看宋辰凝眸望着那结界,花无叶又忽然有点后悔了,灵启派与常合门乃是同盟,破常合门设下的结界,那便也是与灵启派为敌。如今这北冥山庄内除了常合门的人,也有他灵启派弟子在,让他帮自己破结界,岂不是就对不起灵启派么……   毕竟他们也不算是什么朋友,花无叶不好让宋辰太为难。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把宋辰叫回来时,宋辰已经用灵力将手中折扇抛出,回头道:“段兄,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段浔什么也没说直接就走上前去。   两人并排立于船头,开始合力施法破结界,一时灵力如泉涌,遍布四周。   这强盛的灵力,是花无叶梦寐以求的啊。   只是修炼要循序渐进,一步步来,不可走捷径。很多年前,神月教有人因贪婪而吸食别人的灵力,这在江湖上是大忌,为了强大神月教,那人还带领众多门徒吸食灵力,因此神月教在江湖上就成了修炼妖法的□□。   纵使后来更换了教主,禁止教中门徒修炼吸食他人灵力的邪术,可这罪名也还是洗不清了。   宋辰的折扇飞至结界的正上方,随后便化作九天揽月剑,剑锋朝下,飞速下降直直刺入结界中,瞬间就突破了结界,那股强烈的气流也随之消散。   宋辰收回剑,又变回了手中的折扇。   “这……就完事了?”   花无叶呆愣地看着两人拍拍衣袖回过身,不费吹灰之力便破了结界,花无叶本来还等着看他们如何与结界顽强抵抗呢。   宋辰眼望着花无叶,扬起嘴角傲然一笑,“不然还要怎样?”   花无叶满脸都写着不爽,好像没有看见他们被结界所困住,她不甘心一样。   第26章 十年恩怨(七)   “你厉害行了吧。”花无叶敷衍地回了一句。   北冥山庄现在不知是何情况,神月教也没有任何讯息,花无叶片刻都不敢耽搁,当即就带领邀月阁的人下船登岸,宋辰和段浔则一左一右跟在她身侧。   刚上岸还没走出几步远,花无叶便察觉到右边的段浔放慢了脚步,似乎是有什么情况。   宋辰也察觉到了异样,与花无叶同时扭头向段浔看过去,只见他低着垂头伸手在揉后颈,眉宇微微皱起,花无叶眸光一凝问道:“你怎么了?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没有,只是觉得……”段浔扭动了一下脖子,随即收回手,“不知为什么,后颈有些疼痛。”   后颈痛,那不就是……   花无叶恍然想起昨晚自己的所作所为,与宋辰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故作镇定用笑来掩盖心虚,“昨晚啊你喝醉了,宋辰扶你去睡觉时,你不小心绊了一下,脖子后边磕到了床沿,所以……所以你现在会感觉到痛。”   “原来如此。”段浔了然地点点头,似乎是信了花无叶的话。   见此,花无叶暗自松了口气。   仔细看岸边横躺的尸首,其中果真有往净宫与幽山派的弟子,衣着都很鲜明。花无叶粗略地看了一遍,只可惜没有看见疑似迎素衣或是左祯的尸首。   之前誓要追捕花无叶,可惜她们连花无叶的影子都没找着,现在转头就来围攻北冥湖了。   做事有始无终,活该两头都成空。   再往前走,花无叶就发现了神月教门徒的尸首,男戴面具着玄衣,女蒙面纱着白衣,武器上都刻有月亮形的标志。   “死的人还不少啊……”   先前看到别人的尸首,花无叶倒是没什么感触,但是看见自己的同门惨死,花无叶终归还是会感到惋惜的。   花无叶倒是想安葬他们,只是现在没有这个时间。   上岸以后并没有立即抵达北冥山庄,而是一大片树林,没有来过北冥山庄的花无叶只能跟着路上的尸首往前走。   终于,前方有了动静,听起来就在不远处。   花无叶当即便加快脚步,想快些赶过去,段浔却在此时叫住了她,“先等一下。”   花无叶茫然回过头来,极不情愿地停下步伐,段浔则指了指树林外的高山,说道:“现在北冥山庄是何情形我们还不知晓,若就这样闯进去,万一中了他们的圈套就不好了。我来过北冥山庄,那座山头刚好可以将北冥山庄一览无余,我们不妨先去山头看看北冥山庄内的情形,然后再做决策。”   花无叶顺着他所指方向看过去,那山头离这并不远,若发现情况危急,直接从山头飞下去也是可以的。   “那好吧。”   出于大局考虑,花无叶同意了段浔的提议。   邀月阁的人就留在了林中,等候花无叶发号施令,才会做出下一步举动。   登上山头俯视北冥山庄,果真如段浔所说的那样,北冥山庄内的情形尽数映入眼底。密密麻麻的人交缠在一起,地上还横躺着数不清的尸首,在人群后方,花无叶终于找到了云浮歇以及神月教教主凤栖的身影。   常合门的掌门人,灵启派的宋延,往净宫的迎素衣,以及其他门派的掌门人都在这了,阵仗堪比昔时围攻千寻岛。   还有一人花无叶没有找到,那就是她的师侄清歌。   正派那么多人,而北冥湖只有神月教增援,在人数上就已经处于劣势,死伤惨重。看着自己的同门一个个被杀,花无叶心急如焚,可她还要等一个人,不看到她,花无叶不会心安。   下面情势严峻,花无叶趁现在还有时间,便回过头对宋辰两人说道:“等会我下去之后,你们不要再跟着我,以免他们误会你们与歪魔邪道厮混。”   他们两人终归是帮了自己的,不管他们有何目的,至少现在花无叶不想连累他们。   宋辰和段浔对视了一眼,都不说话,花无叶没那么好的耐心,直接给宋辰的胸前拍了一拳,急道:“你聋啊还是哑了?没听见姑奶奶说的话是不是?”   “听见了听见了。”宋辰连忙点头附和道,“我们答应你就是了。”   如此,花无叶便放心了。   再回过头来观望时,花无叶赫然发现在凤栖的附近,出现了一紫衣少女的身影,仔细看过之后,花无叶便能够确定那就是她的师侄清歌。   她站在人群之中,一摇手中的铃铛,其中就有一部分神月教的人立即反过来,帮助正派斩杀自己这边的人。看见她举起铃铛的那刻,花无叶的心就已经沉了下去,她最不愿意看见的,如今还是避免不了,可笑前世直至神月教覆灭,她都不曾怀疑过这位一向乖巧懂事的小师侄。   紫衣少女紧盯着凤栖的身影,正忙着与正派缠斗的凤栖,对自己身后门徒的叛变毫无察觉。   她紧握着手中的刀刃,眼神瞬间变得狠厉起来,一个箭步冲到凤栖身后,看准了她的后颈,举起刀刃狠狠砍了下去。   “咣!”   预想中的鲜血四溅并没有到来,清歌的刀刃被一柄细长而锋利的剑接住,导致她前进不得。   此时的凤栖已经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她猛然回过头,就见清歌举着刀对准了自己,差点就要砍在她身上,但是被花叶剑所阻挡。顺着花叶剑看去,则是一袭红衣艳烈如火,衣袂飘飘,眼睛瞪着清歌散发着凛人的气息,只见她朱唇轻启:“我的小师侄,你可真是狠心。”   随即举起花叶剑一挥,将清歌震退了好些步。   面对忽然出现的花无叶,清歌还在震惊当中没有缓过神来,而凤栖已经看明白眼前的情形。   “清歌?你竟然……”   后面的话凤栖没能说出来,她既不忍心亦不敢相信。   眼前的紫衣少女,如今才不过是刚及笄的小姑娘,纯真善良,乖巧可人,但是刚才她要杀自己的心,凤栖是看得清清楚楚,一丝不假。   “我……”   面对凤栖苍凉痛惜的眼神,清歌一时慌乱不已,眼神不断的闪烁回避,不敢直视凤栖。几经周折,她望向一旁的花无叶,愤恨道:“花无叶!你是怎么突破结界的?”   这是花无叶第一次听见清歌直呼她的名字。   以往,她只会唤她师姑。   这含恨的眼神,花无叶以前真是被蒙了心,竟没有看透她的本来面目,“你还有脸问我?若非我提前发现异常,神月教现在已经被你给毁了吧?”   除了邀月阁的人,望月阁也纷纷赶来。   本来出于劣势的神月教,现在与正派的势力几乎拉平,只不过神月教和北冥湖是防守方,仍处于被动。   对于神月教邀月阁以及望月阁的出现,正派人士都惊讶不已,暂停了进攻,纷纷向凤栖这边看来。常合门的掌门沐非名抬头望向北冥山庄的上空,哪里还有什么结界的影子,原来他的结界早已被破除,只是他沉溺于进攻北冥山庄没有察觉而已,一时气得不行,“花无叶,你们竟然……真是阴险至极!竟敢反过来算计我们!”   花无叶甚是觉得好笑,“只许你策反我们神月教的人,就不许我留一手了?”   各派的首领皆走上前来,其中也有往净宫。   左祯一看见花无叶,当即就举起剑对着花无叶,情绪瞬间就激动起来:“花无叶!你真让我们好找!如今你既然自己送上门来,就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她身前的迎素衣亦是阴沉着脸。   往净宫的人随之纷纷举起刀刃,花无叶一来就引起了她们的公愤,原来她们还没有忘记追捕花无叶一事。   花无叶并不去看左祯她们,却在不经意间忽然抬起手就是一掌打了过去。   左祯躲闪不及,生生挨了花无叶一掌,并且被震得一连倒退,直到水清浅扶住了她才没有让她摔倒。见此,花无叶傲然地笑了,对其的轻蔑丝毫不加掩饰,“我才不过用了两三成功力,你就承受不住了,还敢在这叫嚣?就凭你这手下败将,能杀得了谁?”   “你——”   左祯张口就欲还嘴,但是胸口的疼痛使得她一阵低咳,话都噎在了喉咙里。   “花无叶!你别欺人太甚!”见此情形,沐非名站了出来替往净宫打抱不平,指着花无叶慷慨激昂,“你骗取往净宫的清风玉露,偷盗其修炼秘籍,还将往净宫的长老打杀!今日我等正派人士齐聚于此,定容不得你放肆!”   “你这老匹夫长是长了大双眼睛,只可惜是瞎的,还不是一般的瞎。”花无叶口齿伶俐地嘲讽道。   她高扬起下巴,一眼扫过左祯与迎素衣,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高声道:“清风玉露是我凭本事赢来的,至于那两本修炼秘籍,谁敢说那是属于往净宫的?迎宫主,你敢说吗?”   花无叶就想看看,这些所谓的正派人士,可以不要脸到什么程度。可结果还是让她稍微有点失望,迎素衣什么也没说。   她还算是心里有点数,知道那秘籍是从何而来。   宫主都未说话,下属的气焰自然也不敢太盛,只是水清浅实在受不了这个气,指着花无叶怒道:“你杀害我派长老乃是事实!杀人偿命,我等今日在此取你性命亦不为过!”   “可笑!”一听杀人偿命这个字眼,花无叶瞬间就来气,“十年前她杀了我多少同门?怎么不说杀人偿命了?”   “杀人偿命”这个词好似只能用在所谓的邪派人身上,凭什么?   花无叶可不认这个理。   水清浅顿时被花无叶的话噎住,沐非名看了看她们,又站起来说道:“你们魔教祸乱江湖,荼毒苍生,本就该死!又有什么资格在这讨价还价?”   “你这老匹夫……”   “师姐,还跟他废什么话?杀了便是。”   花无叶本来还想跟他打嘴炮,可是话未说完,就被忽然传来的一道犀利的女声打断,紧接着就见眼前闪过一个黄影,那人已经冲到沐非名的身前。   第27章 十年恩怨(八)   沐非名匆忙拔剑应付,只不过还是稍微慢了一步,他的手臂被日月双刃划伤。   对手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挥着日月双刃向沐非名发起猛烈的攻势,这突如其来的黄衫女子把他打得那叫一个措手不及。常合门其他弟子都呆愣在原地看着,唯有离他较近的宋延冲了过来,帮沐非名挡下一招,成功掩护沐非名后退。   与黄衫少女僵持之际,看着她蒙着面纱手持日月双刃,宋延犹疑着喊道:“你是……神月教的黄衫魔女?”   现在他的眼中只有对她的敌意,全无上次见面时的关切。   宋延没有认出她。   明月刻意转过头去,不让宋延注视自己的眼睛,低声呵斥了一句:“傻子。”   随即抽回日月双刃回到凤栖身旁。   “你为何骂我?”宋延傻愣愣地问了出来,那表情就像是受了冤屈一样。   明月冷哼一声不作理会。   宋延则在其他同门的示意下,慢慢退了回去。   “师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云浮歇匆匆赶了过来,看大家都停止了打斗,又见凤栖冷眼望着清歌,而清歌略显慌乱心虚,云浮歇是一脸迷惑,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从今日的情势来看,他也能明白他们是中了正派的圈套,只不过那层能够限制他们灵力的结界不见了。   花无叶怒而指向清歌,冷笑道:“你问我做什么?你问她啊。”   云浮歇顺着她所指看过去,“清歌师妹你……”   “叛徒!”   云浮歇没能说出来的,明月替他道了出来。   这一声叛徒叫得毫不留情,似重锤一般击打在清歌的心口,可笑的是,如今面对他们的质问,她竟然还会心慌。   清歌百口莫辩,她也不需要辩解什么。   结合前因后果,再加上神月教众人现在对清歌的仇视,云浮歇也能明白了个大概,他甚是惊愕地问道:“今日的困局,是你一手策划好的?你为何要联合他们来坑害我们?”   北冥湖的庄主已经受了伤,门内人死伤大半,凤栖也有内伤在身,若非花无叶联合明月留了一手,今日神月教必定是在劫难逃。   别人在这场打斗中多少都受了点伤,而清歌分毫没有,因为她是对面的人。   “因为你们本就该死!”沐非名故作正义凛然地接下话,看向清歌时眼含赞赏,“清歌姑娘善良仁厚,心怀大义,所以才会选择弃暗投明,你们这群魔头,又有什么资格在这为难清歌姑娘?”   “好一句心怀大义。”花无叶又是一阵轻笑,眼神却是冷若寒霜,“我看策反她的人就是你吧,沐掌门?”   花无叶直瞪得沐非名目光闪躲了几下,显露出心虚。   围攻北冥湖是他的主意,想必趁机将神月教一网打尽的事,也是他沐非名所谋划的。在场那么多人,只有沐非名帮清歌说话,那与清歌串通的人无非就是他了。   不管他是不是在利用清歌,花无叶都很厌恶他,前世今生,沐非名这个人都没少与神月教针锋相对。   沐非名却是大笑了几声,笑得极为讽刺,胡须都跟着一扭一扭的,拍着胸脯道:“何须我来策反?是清歌姑娘本性善良,眼里容不下你们这群杀人如麻的魔头!清歌姑娘的选择是对的,是你们先不仁不义,无故屠杀泉溪帮满门,就别来怪清歌姑娘心狠!”   花无叶一下恍然了悟,低语道:“好啊,果然是为了那个姓白的小子。”   泉溪帮少主,是清歌曾经的情郎。   花无叶之前的猜测没有错,清歌的叛变,与泉溪帮被灭门脱不了干系。   “自那开始,神月教便诸事不顺,都是你与沐非名串通,在背后捣鬼对吧?”花无叶旁人都不理,只顾盯着清歌发出一连串的质问,“在此之前,怕也是你故意透露消息给渠月阁,企图将我们都骗来一网打尽,是不是?”   之前那么多凑巧的事,原来都不是凑巧。   前世花无叶至死不知清歌的背叛,好在这一切重来了,这次她定不会再让清歌得逞。   “是又如何?”清歌不再心虚,也不再怯懦,泉溪帮少主是她最后的底线,谁也触碰不得。一提及他,清歌心中再无情义,只有满腔怨恨,“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你们却要赶尽杀绝,是你们丧尽天良,是你们无情无义在先!我今日就是为了替他报仇而来,凤栖,花无叶,明月,你们三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屠杀泉溪帮,身为教主的凤栖是主导者,花无叶与明月是执行者,她们一个脱不了干系。   清歌平时有多乖巧,现在说话就有多狠。   她以前有多遵从花无叶等人,而今就有多怨恨她们。   “清歌,你还以为你早已放下……”   凤栖同花无叶一样,从没想过清歌会叛教,若非今日亲眼所见,她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即便凤栖仍是那痛心的眼神,清歌也不为所动了,反而是笑得极为讽刺,眼中是她从未有过的狠厉,一字一句地道:“你们杀害了他,此仇我永远不会放下,除非我死,否则我一定要报仇雪恨,以慰他在天亡灵!”   花无叶现在算是看明白了,清歌早已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对她们哪还有什么情谊可言。   可笑,真是可笑。   清歌曾假装被俘,就是为了引花无叶去救她,若非花无叶命大九死一生逃了出来,她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   再到后来,花无叶与明月的行踪被暴露,明月险些丧命,所幸神月教救援及时。而花无叶则被宋辰重伤,打落悬崖,也是差点就死了,花无叶当时还很好奇,她们的行动一向严谨隐秘,怎么会一次次被正派发觉,从而先发制人。   清歌害了花无叶,可不止是一次两次了。   现在,她要的是整个神月教覆灭。   “还废话什么?我倒要看看,今天到底是你杀我,还是我杀你!”明月话音未落,日月双刃就已出鞘,像阵风一样朝清歌席卷而去,将她的发丝都拂了起来。   明月性子直爽,行事干净利落,能动手就尽量不动嘴。   花无叶还想拦住她,可刚要伸手,明月就已经冲到清歌面前去了,花无叶只能默默收回手。趁此空隙,花无叶悄然扭头向山头看了一眼,山头上已不见宋辰他们的身影,如此,花无叶便放心了。   若是宋辰回到灵启派的队伍,花无叶也是不会介意的,毕竟兵戎相见是迟早的事。   清歌虽是晚辈,但不是任人欺之辈,眼看着明月的日月双刃向自己袭来,清歌也果断拔出武器抵抗,兵刃相接的那刻,震得四周都雪花飞扬。   明月灵力强盛,过了几招之后,清歌明显处于劣势。   “明月小心!”   花无叶飞速上前,拽住明月的胳膊带着她转了一圈,侧身闪到一旁。而方才明月所在的地方被洒下一层粉末,石头铺成的地面瞬间被腐蚀掉,这粉末正是出自清歌之手。   自古医毒不分家,清歌见打不过明月,便暗中想对明月投毒。   花无叶早知她会如此,便一直密切地注视着清歌的一举一动,这才能够及时发现她的阴招,挽救明月逃过一劫。   清歌的灵力不如明月,见明月后退,她也没有再穷追猛打。   “哼,阴险小人。”   明月低声咒骂了一句,眼中寒光比这风雪还要凛人,握紧日月双刃就欲再冲上前去,花无叶连忙把她拽了回来,低语道:“别鲁莽了,先静观其变。”   说完,花无叶还特意瞥了她一眼。   意思就是:别傻了,她出阴招你打不过她的。   明月虽有不甘,却还是收起了日月双刃,跟随花无叶重新退回凤栖身边。   泱月阁专攻医术,素来势弱,轻而易举就被神月教包围,连主人有难他们亦不敢动弹。而那些名门正派,则因神月教两大主心骨邀月阁与望月阁到来,也是不敢轻举妄动,通通在旁观望不前。   凤栖的脸色略显疲累,嘴唇也有些苍白,应是与他们缠斗太久,已开始有些乏力。   “清歌,难道你的眼中只有情爱吗?难道你忘了你师承何处,忘了是谁佑你长大成人?”凤栖在弟子的搀扶下缓缓走到清歌面前,满目疮痍,伸出手想要去抚摸清歌的头。   凤栖的那眼神,就像是在看待一个叛逆的女儿。   凤栖若是有子女,也该如她一般大小了。   “是!我都忘了!”   清歌出乎意料地一声怒吼,厌恶地拍开了凤栖的手,并且后退了两三步与其拉开距离,“我只知我与永郎相爱没有错,只因我是神月教的人,所以不被世俗接受,这个身份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累赘!你们杀人如麻,无恶不作,我后悔生长在这样一个人间炼狱!”   “永郎他何其无辜?却遭你们残忍杀害,你们本就该付出代价!”   清歌已经完全情势失控,愤恨地指着凤栖等人,泪水已溢出眼眶,顺着脸庞不断滑落,一时悲愤交加。她与他的相遇,是美好的开始,亦是一场悲剧的开始。   因为他,清歌尝遍了爱情的甜蜜,也尝遍了相爱却不能相守的辛酸。   只因正邪不两立,便殊途陌路。   在泉溪帮被灭满门、无一生还的消息传来时,清歌的心就已经死了,从此再无情感,一心只有复仇的念头。   听见清歌的话,花无叶却是笑了。   庇佑她生长的地方,在她眼中竟是人间炼狱,而她一心只想跳脱出去,抛弃掉神月教弟子的身份。   看她楚楚可怜的姿态,明月并无怜惜反而是嘲讽,“若没有神月教,哪里有现在的你?做人不能忘本,你自认为一心向善,却是连这基本的道理都不懂,是你不配为我神月教弟子!”   凤栖落寞地收回手,闭上眼睛掩盖住满目哀伤,“清歌,你别忘了,十年前发生过什么。”   十年前,是神月教的一场浩劫。   这场浩劫的主导者,便是已经覆灭的泉溪帮。   第28章 十年恩怨(九)   大雪还在不停地下,纷纷扬扬,落满每个人的头发及衣襟。   银装素裹,铺天盖地。   原以为提及十年前的事,清歌会有所醒悟,但是并没有,在她眼中仍只有愤恨,甚至丝毫都没有动容,依旧坚决:“我只知十年前永郎还是个稚童,江湖纷争与他无关,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凭何杀他?”   “你们杀害泉溪帮几百号人,就该为此偿命!”沐非名亦是激愤地附和道。   “是他白永要与泉溪帮同生共死,怪不得我们心狠。”花无叶终于忍耐不住,被激起满腔怒火,眼神似刀锋般凌厉望向清歌,“冤有头债有主这句话说得好啊!清歌我问你,你师父师伯他们是怎么死的?他们又做错过什么,要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十年前神月教上千号人,最后只留下了两三百人,那数百个同门师兄弟的命谁来偿还?他们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那个时候怎么不说冤有头债有主了?”   说到此,花无叶的眼底隐隐泛起了泪光,满腔悲愤比清歌更甚。   她可以隐忍住泪水,却抑制不住哀痛。   没有人生来就是恶人,花无叶会痛恨这些名门正派亦不是没有缘由。   花无叶的一番话问得清歌怔住了,瞪着眼睛盯着花无叶,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吐出半个字眼来,她无力反驳这些话。   神月教其他人亦是默默低下头,沉吟不语。   十年前,正派在泉溪帮的引领下,联手攻入神月教,不论妇孺老幼皆不放过,致使千寻岛上中血流成河,教主也因此殒命。花无叶十个师兄弟皆是前任教主的嫡传弟子,十个中死了一半,只余下花无叶等五人。   神月教中有很多还未涉足过江湖的弟子,都成了刀下亡魂。   师父与师兄弟的惨死,是活下来的五人一生的痛,那血洗神月教的画面,他们永生难忘。若不能为他们报仇,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那活下来还有什么意义?   他们心中的悲痛,又有谁能懂。   花无叶的情绪还没有发泄完,盯着清歌继续说道:“情郎死了,你便为他痴狂,一心想要复仇,那你把你师父放在哪里?她对你的教导之恩,教主对你的抚养之恩,当真一文不值是吗?你的师父一生都在钻研医术,救死扶伤,手上从未沾过任何鲜血,看见她惨死,你为何就不想着为授业恩师报仇?”   花无叶言语犀利,直击清歌内心最深处,将她推到了崩溃边缘。   清歌嘴角抽搐什么也说不出口,她也不敢说师父对她的再生之恩轻于鸿毛,可她心中的的确确就只有白永的惨死。   “生在□□,即便什么都没做那也是错的!”沐非名这句话脱口而出,而且还说得很坚定,义愤填膺,瞬间引来神月教众人视若仇敌的目光,但他丝毫没有在意,“你们神月教修炼邪术,曾几次三番祸乱江湖,本就不该存在!杀你们几百号人又怎么了?你们几百号妖邪的性命,都抵不过泉溪帮一个正派弟子的性命!”   花无叶根本就不把沐非名放在眼里,理都没他一下。   这个时候还在这自以为是。   凤栖再次睁开眼睛,神色已恢复如常,只是眉眼之间还是略显苍凉。   一听沐非名的话,清歌的神情又有了变动,之前的犹疑瞬间消散,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刀刃,言语之间皆是怨恨:“你们都是大奸大恶之人,害死了永郎罪孽深重,万死也难辞其咎!”   刀刃泛起锐利的寒光,就如同它的主人一样。   清歌毕竟是出身神月教,也没有与其他正道门派串通,所以其他门派皆只是观望,都没有贸然上前。   这么小的姑娘,身上却背负了那么多,可花无叶不会怜悯她。   眼见明月再次幻化出日月双刃,脚下已经开始向前挪动。花无叶心领神会,随即也握紧了花叶剑,一步步向前,幽暗狠厉的眼神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恶鬼,“既然你已经做了背叛神月教之事,那也不期望你能悔悟了,今日我便要替二师姐清理门户。”   凤栖别过头去,并未阻拦。   花无叶与明月步步向清歌逼近,强悍的杀气令人窒息,望而生畏。   “清歌姑娘!”   可偏偏有不怕死的,在这个时候还想要冲上前来。   “滚开!”花无叶与明月同时转身,同时出掌,都分毫不差地打中了沐非名,导致他才刚走上前两步便被打得落入人群之中,在弟子的搀扶下才站起身来。   沐非名欲再次冲上前去,却被旁边的宋延给拦下:“沐掌门莫要冲动,这是他们神月教的事,我们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可我答应过清歌姑娘,我……”   “沐掌门,宋二公子所言极是啊。”往净宫的水清浅也凑过来劝阻,“这清歌既然是神月教弟子,那肯定也不是什么善类,沐掌门又何须对其重诺?是杀是留那都是神月教的事情。”   沐非名最终还是经不住劝,选择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就这片刻的功夫,花无叶和明月已经与清歌缠斗在一起,一开始清歌招架起来就很吃力,越到后面就更加。花无叶两人的招式快而又猛烈,灵力强盛,两人一起出手,是必定要拿下清歌的。   没过多久,花无叶直接斩断了清歌的武器,并将其打落飞到一旁的雪地上。   没有了武器的清歌,轻而易举就被花无叶两人打倒在地,口吐鲜血,一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明月并不打算就此作罢,举起日月双刃蓄足了灵力就要砍下去,却在下一刻被花叶剑强行拦住,她抬眸看着面前的花无叶,冷声道:“你要干什么?”   花无叶没理她,直接将日月双刃挑起来让明月收回,然后一闪身挡在她与清歌之间。   清歌躺在雪地里半撑着身子,亦是不明所以地望着花无叶。虽有不甘,但她已准备好赴死,现在却不第一时间杀她,这不禁让她有些慌乱了,不知等待她的将是什么。   清歌并不认为,她这位杀人如麻的师姑会对她仁慈。   花无叶举起剑居高临下地望着清歌,缓缓说道:“你的命不是我们给的,我们也没有资格夺取,但你犯了错就必须要付出代价。今日我便将你的筋脉挑断,废掉你一身修为,往后自生自灭去吧。”   话音刚落,剑锋也随之落下,寒光直晃了清歌的眼。   “啊——啊……”   花叶剑细长而锋利,几剑下来,清歌的一身紫衣都被鲜血染红,而剑锋上却没有沾到半点血迹。花无叶下手非常快,她不想让清歌的血弄脏自己的剑,随之收回剑一掌打过去,清歌又是一声惨叫,倒在雪地里动弹不得。   鲜红的血,将她周围的白雪都染成了红色。   尽管疼痛难忍,但并不会致命,清歌还有一丝气息尚存。   若有人救她,她自然不会死,若无人救她,那她肯定会冻死在这。不论会不会有人救她,花无叶都不会管,这都是清歌的宿命,反正就算能活下去,下半辈子也只是废人一个了。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奄奄一息的清歌身上,有人惋惜,有人漠然,也有人愤愤不平。   “花无叶这妖女的手段果然狠毒,故意不给她一个痛快,让她这样生不如死地活着!”第一个指责花无叶的人便是水清浅,但是她的声音并不大,没多少人听见,只是刚好传到了花无叶耳中。   虽在为清歌抱不平,可是脚步却挪都没挪动一下,也只是个会嘴上功夫的人。   花无叶全当是听了个笑话,不为所动。   迎素衣微微侧目,神态淡漠,“清浅,别人的事,你莫要妄议。”   神月教是佑清歌生长的地方,她的师伯师姑们都是真心待她,纵然有做过错事,但恩将仇报也是不应该的。若站在神月教的角度来看,这场北冥之战,神月教死伤无数,这样处置叛徒亦不为过。   但清歌也是个可怜人,所以这件事情没有绝对的是与非。   宫主一发话,水清浅就立马闭了嘴。   清歌的事已了,接下来就是与正派之间的斗争了。   看着雪地上到处都横躺着神月教弟子的尸首,又见凤栖因灵力耗损过度而显现出的疲倦,明月遂退回凤栖身边,开口提议道:“现如今结界已被六师姐破除,教主,我们也是时候该走了,大可不必为此拼命。”   花无叶看了看身后方的北冥湖掌门齐放,他已经负伤,北冥山庄的弟子也所剩不多了。   若神月教现在撤走的话,北冥湖必将覆灭;可若不走的话,赢的胜算又太过渺小,神月教也会元气大伤。   这个决断花无叶肯定是做不了的,她原以为凤栖会很为难,怎知她非常果断地回道:“不可!北冥湖曾有恩于神月教,现在他们有难,我们又怎能置身事外?做人断不能如此!”   明月毫不示弱,语气也是非常强硬:“可我们已经没有多少余力,你想让其他弟子都跟着送死么?”   凤栖猛地望向明月,却是没能说出句话来。   这下她为难了。   北冥湖的弟子死伤惨重,即便现在成功击退常合门等派,但若他们再卷土重来,北冥山庄亦是处在风雨飘摇之中。   其他弟子也纷纷劝凤栖撤退,而凤栖迟迟都没有应允。   “齐放!”   人群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叫喊,正派人士纷纷让出一条道,走来的是伏天门的弟子,为首之人是伏天门的门主思长涯。   在他身后跟着的是伏天门首徒离川,他正押着一名十来岁的少年。   一看见那少年,花无叶身后方的齐放瞬间就冲到了前面,激动地唤道:“思远?你们抓他想干什么?他还只是个孩子,江湖上的纷争都与他无关,你们不要牵连于他!”   “齐思远?”   花无叶默默念了遍这个名字,赫然发现这就是齐放之子,北冥湖的少主。   第29章 十年恩怨(十)   这下完了,伏天门这架势分明就是要搞挟持,用齐思远来威胁他们。   花无叶倒与这小孩素无瓜葛,大可不受其影响,只是身为人父的齐放就难做了。她默默地看了眼齐放的背影,向他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难怪之前没有看见思长涯,原来是去抓齐思远了。   “我要你们交出北冥石与罂粟花灵,否则我便杀了他!”思长涯指了指身旁的少年,看见花无叶等人漠然的神态,思长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凤教主,即便齐放不在意,你也不可能放任你师兄唯一的血脉不管吧?那你师兄与你师姐可就真的绝后了。”   云浮歇一听见这话,立马就激动起来:“我师父与师娘?你什么意思?”   花无叶的大师兄与二师姐是夫妻,十年前双双殒命。   花无叶心中亦是讶异,她仔细观察了凤栖的神色,凤栖只有瞬间的惊愕,似乎不怎么好奇这件事,她大概只是惊讶于思长涯会说出这些。   再看看这少年的眉眼轮廓……   即便已过去十年,可师兄师姐的样貌依旧清晰地印刻在花无叶的脑海里,与眼前少年确有几分神似。   思长涯将手搭在齐思远的肩上,沉声道:“怎么?凤教主还不敢将这事向人挑明么?”   “父亲,你们不要管我!”齐思远大声喊道。   声音虽稚嫩,却特别坚毅。   眉眼之间,还真有几分花无叶大师兄当年的英姿。   “思远……”   齐放伸出手,却没法触及到他,悲凄无奈。   神月教众人皆是不明所以,注意力都集中在凤栖身上。她最开始是沉默不语,后实在顶不住压力,便开口说道:“当年神月教大乱,二师姐刚好临盆产下一子,为了不让其子遭受牵连,他们夫妻暗中将其托付给了齐家长兄,并且不让任何人知晓此事。齐家长兄是孩子唯一的亲人,所以我便让其留在了北冥湖,成为了北冥少主。”   “大师兄他们还有遗孤?”明月亦是震惊,本来的淡漠逐渐消逝,望向齐思远时亦是五味交杂的眼神。   花无叶恍然明白了齐思远这个名字的含义。   大师兄姓齐讳源,思远思远,不就是思源吗?   而齐家长兄,无疑就是齐放。   云浮歇惊愕得瞪大了眼睛,他猛地上前揪住齐放的胳膊,指着齐思远问道:“他当真是我师父的孩子?你莫要欺我!”   齐放看了看凤栖,终是点了头。   这下都不用怀疑了,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呢?   北冥石顾名思义就是北冥湖的镇派之宝,而罂粟花灵则是神月教的灵力之源,皆是不可或缺的至宝,会危及到门派的存亡。   思长涯要这两样东西,也就是变相的要两派覆灭。   花无叶的大师兄齐源,是一位仁厚正直之辈,与其妻对师弟师妹们都爱护有加,把花无叶几人当做亲弟弟妹妹来对待。齐源修为深厚,灵力高强,本是接任教主之位不二人选,与花无叶的师父共同守护神月教的一方净土。   师父对花无叶几人来说,如同再生父亲,而大师兄就如同嫡亲兄长。   他们为了守护神月教的师兄弟们,同师父一起浴血奋战,拼命护下了花无叶几人。可以说留下来的五人,命都是师父与师兄给的,神月教今日的强盛都是他们的牺牲换来的。   人死如灯灭,就算想弥补都弥补不了。   可如今,齐源竟然还留有孩子在这世上,莫说是与齐源感情深厚的凤栖,就算是花无叶与明月,恐怕也做不到坐视不理。   人,是肯定要救的。   但若是为了救自己的孩子,而让神月教覆灭,恐怕齐源夫妻也不会同意。   凤栖很犹疑,旁人亦不敢多劝。   云浮歇望着凤栖,几次都张嘴欲出言,但最终还是忍下了。若让他来做选择,他肯定会选齐思远,可他不能不顾其他同门的性命。   大家都在为难,僵持不下,而正派则是抱着看好戏的姿态。   花无叶一向不喜欢受人威胁,更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妥协不是她花无叶的作风,她拂了拂衣袖做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邪魅笑道:“思门主,你也太看得起我们师兄妹之间的情谊了,我那大师兄都已死了十年,他的孩子没了便没了,一个孩童的性命哪里有两个门派重要?”   一句“没了便没了”,花无叶说得极为轻松,没心没肺。   明月深深地望了花无叶一眼,入眼皆是花无叶摄人心魄的笑颜,让人分不出真假,明月终是什么都没说,不劝阻也不赞同。   凤栖较为稳重,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沉着声道:“师妹,话不能这样讲……”   “教主,我说的可是事实。”花无叶缓缓转过身来,悄然朝凤栖眨了下眼睛,接着故作苦口婆心的姿态,“这孩子与我们又没有一丁点血缘关系,而且养在北冥湖那么多年,也与我们没什么感情,他的命固然重要,但也不能为了他枉顾其他同门的性命不是?恳请教主慎重考虑。”   凤栖的眼底闪过一瞬的了然,随即沉重地闭上了眼睛,不再多言。   北冥湖掌门亦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教主不说话便是默认了花无叶,云浮歇见此,瞬间就激动起来,指着齐思远愤然道:“六师姑,他可是我尊师的独子,怎么能说没有关系?师父已经死了,若我们连他的遗孤都保不住的话,如何能对得起他们的在天之灵?”   这番话说到花无叶的心坎里了,但她面上并无半分动容,反问道:“那你想要教主交出罂粟花灵不成?”   “我……”   云浮歇瞬间就被花无叶问住了,满腔愤慨只能隐忍。   神月教的人都知道,若没了罂粟花灵,他们的灵力会大大折损,且千寻岛的结界将会不复存在,神月教名存实亡。   云浮歇半跪在雪地里,慢慢低下了头,右手紧握成拳捶在地上,震得雪花四处飞扬。   神月教这边已无人再敢提出异议。   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同门考虑,不能因小失大。   如此情形,思长涯自是没有预料到,他还以为他们至少会跟他讨价还价,没想到会这么直接,思长涯禁不住指责道:“花无叶,你可真是无情无义!依我看,神月教覆灭是迟早的事!”   “对没错,我的确是无情无义。”花无叶很配合地点点头,刻意望向正派人士提高了音量,“可我再无情无义,也好过思门主的卑鄙无耻啊。”   末了,又补上一句:“依我看,伏天门覆灭也只是迟早的事。”   “放肆!你这妖女休要猖狂!”   吼花无叶的人是伏天门弟子离川,他一手押着齐思远,一手拔出了佩剑。   花无叶轻蔑地哼笑一声,故作不经意地转过身,然后迅速抬起手一掌打过去,准确无误地打在离川的剑上,剑随之应声落地。   “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   “你——”   看着掉在雪地里已经断成两截的剑,离川一时气愤不已,作势要冲上前去。   思长涯非常从容地拦下了他,把离川给摁了回去,还用那种波澜不惊的眼神瞥了他一眼。离川又回到自己位置,思长涯一挥手,立刻就有弟子上前拿刀架在齐思远的脖子上,思长涯挑眉笑道:“既然你们都不在意这小娃娃的生死,那就别怪我心狠了!齐掌门,凤教主,你们可要考虑清楚了,救这孩子的机会就只有一次。”   刀刃边缘已经触碰到齐思远的脖子,丝丝鲜血溢了出来。   但是思长涯迟迟未下手,而是紧盯着齐放与凤栖,他还是期望他们能如他所愿,哪怕退一两步也可。   花无叶仍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你下手吧,反正大家都是无情无义之人。”   她特意将“无情无义”四字咬得特别重。   思长涯微眯起眼睛,眸底闪过一丝肃杀之意,他缓缓抬起手准备下令。在此期间,花无叶故作漫不经心,实则眼角余光都在盯着思长涯的举动,脸上依旧保持着笑颜,指尖却紧揪着衣袖。   时间慢慢流逝,现场沉寂无声。   “慢着。”   终于……   有人打破了沉寂,众人纷纷向说话之人看去,却见是思长涯身旁的宋延,成功让思长涯暂时收回了手。   “思门主,这孩子未涉江湖事,乃是无辜之人,不该如此枉死。”宋延振振有词地劝道。   “是啊,还请门主三思。”   ……   有了宋延带头,其他正派人士也纷纷出言劝阻,其中也有往净宫的迎素衣,只见她看了眼齐思远脖子上的血迹,淡然道:“思门主,我们乃名门正派,本不应挟持无辜之人作为人质,更何况还只是个孩子。若我们因其上一辈的恩怨将其杀害,那与歪魔邪道又有何分别?”   思长涯听后,不慌不忙地回道:“迎宫主,此人乃是北冥湖少主,又怎能轻易放过?”   宋延指了指抵在齐思远脖子的刀刃,“那也不能夺其性命啊。”   思长涯没有再说话。   正派中有大半的人纷纷附和宋延和迎素衣之言,思长涯无奈,只好朝弟子使了个眼色,刀刃随之被移开,但是齐思远仍被人押着。   思长涯想要杀掉齐思远,那他在正派中便立不住脚跟。   花无叶早就猜到,这群正派人士向来自以为仁义正直,不会残害无辜,所以在明面上是肯定不会杀害齐思远的,否则就会落人口舌。   花无叶原只是想赌一把,没成想还赌对了。   即便现在救不出齐思远,但只要能暂且保住他的性命,往后还可以慢慢想法子。   威胁不成,那便只有硬拼了。   齐思远现如今在伏天门手中,之前劝凤栖撤离的人,此时也都改变了主意,他们必须想办法救出齐思远。   思长涯朝弟子挥了下手,示意他们押着齐思远退到一旁。   停了这么久,也该够了。   第30章 前尘旧梦(一)   “花无叶是神月教圣女,只要杀了花无叶,神月教便可覆灭!”   大战即将开展之际,沐非名忽然高喊一声,慷慨激昂,其声音传遍了在场每一人的耳中,他直接举起剑对准花无叶。   众人皆在讶异之中,花无叶的心也跟着一沉。   这一天终是来了。   上一世在她的圣女身份暴露之后,花无叶就遭到了全江湖正派的追杀,目的就是为了杀掉圣女铲除神月教。   从那以后,花无叶就没再也没有一天安稳的日子。   这件事在神月教中本也是个秘密,除去教主长老知道以外,就只有花无叶的三师兄和明月、还有妹妹花卿知晓。这些人都是不可能背叛花无叶的,而花无叶曾经带着宋辰到过神月宫,并且朝夕相处,也许宋辰暗中窥探到了这个秘密,所以前世花无叶认为泄密的人就是宋辰。   若前世真的是宋辰,那么这次也一定是他。   这样想来,花无叶还是有点心酸的。   “花无叶当真是神月教圣女?”   宋延发出质疑,沐非名则非常肯定地回道:“没错,千真万确!如若不然,她的灵力不可能只仅次他们的教主凤栖!”   既是圣女,那灵力自然是高深莫测,与花无叶交过手的人都知道她的修为不一般。   沐非名坚决果断的态度,瞬间引起正派众人的共鸣,一道道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纷纷落在花无叶身上,那眼神就像是要把她生吞了一般。   正派一直都在探寻神月教圣女的身份,现如今就摆在面前,怎能不让他们激奋!   “那还等什么?杀了花无叶!”   思长涯一声令下,变幻出自己的武器,带领伏天门弟子随沐非名首当其冲,直奔花无叶而去。   其他人也不再有顾忌,纷纷拔刀冲上前。   “师姐,你退后。”   明月拿出日月双刃就护在花无叶身前,掩护她往后撤退,神月教其他人也在凤栖的带领下,都挡在花无叶前面将沐非名等人拦下。   神月教的人都很有默契,要护住圣女花无叶。   这个时候倒还挺团结,花无叶颇感欣慰,不过她从来都不是需要被保护的人。别忘了,她花无叶的灵力在神月教中仅次于教主,这种时刻就该发挥自己的作用。   明月总是护在她身前,花无叶刚好可以和明月联手,横扫千军。   双方虽是势均力敌,但若长此以往,吃亏的还是花无叶这边,因为他们是被动的一方,而且北冥湖掌门还受了伤。跑是肯定要跑的,只不过还不是时候。   沐非名与思长涯想要联手对付花无叶,但屡次被神月教的人拦下,既然近不了花无叶的身,那就只有对付教主了。   刚好凤栖已经耗损太多灵力,状态不佳。   沐非名两人调转矛头,合力向凤栖展开攻势。   正派各大掌门人都被花无叶的师兄妹缠住,唯有宋延披荆斩棘冲到了花无叶这。本来明月完全可以拦住他,但明月却刻意避开了他不跟他打,没办法花无叶只好自己出手应对。   宋延的灵力远不如宋辰,花无叶跟他就像打着玩似的,根本不用怎么费力。   宋延却打得很认真很卖力,一边打还一边抽空质问道:“花无叶,我大哥在云城时是不是去找你了?他现在人在哪?”   “你小子还挺聪明的嘛。”   还知道自家兄长是跟她花无叶跑了。   花无叶朝宋延眨了眨眼睛,心生一计,忽然瞥向宋延的身后方,扬了扬眉故作惊喜状:“呐,你大哥这不是来了吗?”   她眼中闪动着的流光,就像是真的看见了那素雅如清风的少年。   宋延成功被其蒙骗,下意识地就回过头往身后方看去,花无叶趁此机会纵身一跃绕过宋延,直接飞到了伏天门弟子这边。   宋延反应过来时,只看见眼前飞速闪过一抹红影,花无叶已消失在他面前。   思长涯还在与凤栖缠斗,宋延那二傻子也还愣在原地,一时都顾不得这边。伏天门的弟子一见花无叶到来,马上就欲拔剑相向守住齐思远,而花无叶根本不给他们这个机会,一抬手就直接将他们的武器打飞,同时拽住了齐思远。   为免他们伤到齐思远,花无叶拉着齐思远就欲往后撤退。   思长涯已经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抽出身向花无叶奔赴而来,花无叶只好一边撤退,一边挥剑应对。   伏天门的人也一拥而上,花无叶虽能应付,可却逐渐顾不上齐思远。   “六师姑!”云浮歇不知突然从哪冒了出来,帮助花无叶对抗伏天门众人。从花无叶救出齐思远开始,他就明白了花无叶之前的用意,遂不顾一切赶紧过来帮忙。   二人合力,思长涯以及伏天门弟子显然是占了下风。   其他掌门人都离得较远,沐非名见此,将凤栖交给了门中长老翎宿来应付,自己则前去支援思长涯。翎宿哪里是凤栖的对手,他看见还处在茫然之中的宋延,赶忙喊了句:“宋二公子!”   宋延终于明白过来是何情况,立马上前来帮助翎宿共同对付凤栖。   思长涯即便有了沐非名的助力,可也还是无法击杀花无叶两人,而思长涯急于取胜,不经意间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齐思远。他立马调转剑锋直奔齐思远,与齐思远过了几招之后,齐思远便被他一掌打倒在地。   思长涯欲再次擒拿齐思远,好在云浮歇及时赶来,成功拦下思长涯。   这时,思长涯的弟子离川也赶了过来,与沐非名合力对付花无叶。离川的灵力也不低,沐非名夺得空隙,唤出常合门法宝天雷剑,看准了跌坐在雪地里的齐思远,举起天雷剑引天雷快速向齐思远袭去。   引天雷是常合门绝学,灵力低者无法抵御,必五脏俱焚化为焦炭。   “齐思远快跑!”   花无叶想去阻拦,可她已离得太远根本赶不过去了,只能大声呼唤齐思远。   可是齐思远已无力动弹,更加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天雷剑向自己袭来。离得较近的云浮歇也发觉了此事,他奋力将思长涯顶开,飞速奔赴齐思远。   但是抵达齐思远跟前时,他已经连出招都来不及了,只能以身挡在齐思远身前。   “云浮歇!”   花无叶眼睁睁地看着云浮歇倒了下去。   这天雷就算是花无叶也不敢正面抵挡,更何况是云浮歇,他没有化为焦炭,只是五脏六腑……   花无叶愤而挥剑砍伤离川的腹部,使得他不敢再上前,然后立即去到云浮歇身侧,将还欲对齐思远下手的沐非名击退。天雷引过一次,第二次便没有那么猛烈了,花无叶用花叶剑生生抵挡住了天雷剑,灵力亦受到了损伤。   “云哥哥……云哥哥……”   齐思远挣扎着爬起来,艰难地挪动着身子向云浮歇靠近,朝他伸着手想要触碰他。   神月教其他人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况,纷纷向这边赶来,其中最火急火燎的就是凤栖了,疯了一般斩杀一路上阻拦她的正派弟子。凤栖想扑到云浮歇面前,可却又被赶来的翎宿和宋延缠上,只能竭力呼唤:“浮歇,你要撑住!我们马上就会救你!”   可云浮歇已经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倒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任风雪凌虐。   直至齐思远快要爬到他身旁时,云浮歇的指尖终于动了动,半睁着眼,看着齐思远痛哭流涕,云浮歇用尽余力张了张嘴:“如此……如此……也算不负师恩了……”   花无叶蓦然回头,她看见在云浮歇的眼底,浮现了满足的笑容。   即便要死了,他亦无惧色。   花无叶从前只觉得云浮歇吊儿郎当,嚣张肆意,现在才发现原来他早已成长为一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儿。   他闭上了眼睛,再无气息。   花无叶惊愕得发不出声音来,生死一瞬间,天人永隔。   凤栖不敢相信云浮歇会这样死了,她拼了命地要去到云浮歇身侧,却在转身时被翎宿的权杖正击后背。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洒在雪地里犹如盛开的红莲,凤栖身受重创,一时竟连腰都直不起来,身形摇摇欲坠。   明月怒目圆睁,手持日月双刃就冲了过来,一刀一个,将宋延与翎宿的胳膊都给砍伤了。   “教主!”   明月扶起凤栖,颤颤巍巍地去到云浮歇身侧,凤栖眼含泪水,缓缓伸出手想要抚摸云浮歇,又是一柄利刃横了过来,阻拦了凤栖的动作。   神月教已经阵亡了一个分舵主,教主也已受伤,正派的气焰便更加旺盛起来。   眼看神月教的伤亡在不断增多,北冥湖掌门也已无力抵抗,明月狠心将凤栖拉了回来,劝道:“教主,如今形势逼人,北冥湖是守不住了,我们只能先行撤退,日后再为云师侄报仇!”   明月掩护凤栖往后撤退,北冥湖掌门则拉着齐思远退出人群。   为了让他们成功撤离北冥山庄,花无叶则往另一个方向跑,将那些想取她性命的正派都引了过去。   花无叶跟他们在北冥山庄周旋了一大圈,就为了拖延时间。   待看见望月阁发出的信号,花无叶便知他们已经撤离北冥山庄,那她也该想办法逃离这里了。花无叶飞身至来时的山头,俯瞰北冥山庄,残尸遍地,鲜血将本是洁白的雪花都染成了红色。   她最后看一眼倒在雪地里的云浮歇,攥紧了拳头,随后毅然转身往来时的湖边而去。   这个仇她一定要报!   花无叶跑到湖边时,一些正派弟子也追了过来,花无叶正要出剑,只见眼前掠过一道白影,冲在前边的正派弟子皆应声倒地。   少年背影挺拔,手持染血的长剑,银丝随着寒风飘扬。   第31章 前尘旧梦(二)   “段……”   花无叶刚想要叫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警惕地盯着后面追来的那些正派弟子。   段浔回过头,默默看了眼花无叶。   花无叶不能在正派弟子面前暴露段浔的身份,只是她太惊讶于他的出现了,差点就没忍住。花无叶在北冥山庄内耗了那么久,她本来以为段浔应该早就走了的,而今他忽然出手相助,对花无叶来说犹如雪中送炭。   与正派纠缠了那么久,她也有些累了。   听闻花无叶是神月教的圣女,他们便对花无叶穷追猛打,这不,刚死了一批,很快就又来了一批。   “得快些解决他们,要不然等他们老大来了,就更麻烦了。”   花无叶一边幻化出花叶剑,一边言简意赅地叮嘱段浔,后者则投来一个了然的眼神,两人同时出手,横扫正派弟子。   “花无叶在这边!”   远处传来高喊声,似乎是某个门派的掌门人。   花无叶知道这下麻烦了,眼下还有一大批正派弟子没有解决,在这奋力纠缠花无叶两人,若再不能脱身只怕又是一场恶战。   突然从身后方飞来一面折扇,好似削铁如泥的飞刀,只转过两圈就将剩余的正派弟子全部击杀,然而只见折扇不见其人。花无叶这才注意到,她来时的那艘船就停在离湖畔不远的地方,折扇便是从船舱内飞出来的。   段浔看了眼在空中飞旋的折扇,遂将长剑收回,低语道:“我们走。”   花无叶这次反应很快,跟随折扇一起跑到湖边,然后纵身一跃飞到船上。两人一落脚,船只便快速行驶起来,远离了北冥山庄。   最先赶过来的是宋延,他刚好看见那把折扇飞回船上。   “这是……”   宋延认得那把折扇,只是他看了看随之赶来的沐非名等人,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不明白情况,不能害了兄长。   “追!”   沐非名等人并不死心,想要御剑去追船只。   “沐掌门,等……”宋延伸手想要拦它,但是沐非名已经率领弟子御剑离去,宋延只能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啊——”   湖上传来几声惨叫,随即就见沐非名等人御着剑掉进了湖水里。   思长涯刚拿出剑正准备御剑飞行,看见这一幕,他怔了怔,扭头瞥向宋延,用奇妙的语气问道:“宋二公子方才……莫非是想叫住沐掌门他们?”   “对啊!”宋延抬手挡住自己的眼睛,不让自己看见沐非名他们的惨状,“我就是想提醒,北冥湖上不能御剑飞行。”   “原来如此,沐兄他们也太莽撞了些。”   思长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故作淡定地收回剑,当作什么都不曾做过。   等他们找来船只,花无叶早已走远。   进入船舱,花无叶果然看见了宋辰,他正坐在桌边悠然喝着茶,折扇也已回到了他手里。   “你还真没走啊?”花无叶看见那折扇时就知是宋辰,可是进来之后亲眼看见他,竟还是有惊喜的感觉。她本以为自己孤立无援,忽然来了两个帮手,这心里还真有点被触动。   宋辰倒了杯茶推到花无叶面前,眼神示意了一下她,但花无叶却摇了摇头。   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叹。   “别太难过了,生死乃是人之常态。”宋辰执起茶杯亲自递到花无叶手边,她不接,他便不收回手。   “我知道,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花无叶猛地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然后“啪”的一声放回桌上,见他们两人都凝望着自己,花无叶本能的收敛起情绪,瞥了眼宋辰手中的折扇,“你刚才杀的人可是正派弟子,也算是你的同盟,你还真下得去这个手?”   杀了人,折扇依然白净,只是不知心中如何。   而江湖上人言可畏,若是方才宋辰的举动被他人知晓,那他在名门正派中便再难立住脚跟。   届时,恐怕灵启派也会受牵连。   宋辰悠然摇着折扇,淡然一笑,“他们想要对你不利,那便是我的敌人,该杀还是要杀的。”   花无叶笑了笑不予回应。   说是说到她心坎里了,可她不愿把这当回事。   上了岸之后,花无叶不敢停歇,一路往西南方向而去,期望尽早赶回神月教。宋辰仍旧跟在她身边,而段浔则以要为花卿治伤为由,选择与花无叶同行。   一路上,还是有遇到不少正派弟子的追捕。   他们人多,太引人注目了。   花无叶和宋辰再次甩开追捕后,在一处林子里停了下来,稍作休整。   马上就要离开北方地带了,可西南此时也是寒冬季节,漫天大雪,春天还有很久。   花无叶倚靠在树旁,抬眸望着枝头的雪花,思绪万千。过了许久,她忽然开口,语气异常平静:“宋辰,你是如何知晓,清歌背叛了神月教?别说你聪明过人,全凭猜测。还有,为何要帮我?也别说什么突然醒悟,这些话我都是不会信的。”   宋辰正坐在树下的石头上处理手上的伤口,听见这些话,他手上的动作怔了怔,垂眸不语。   花无叶就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回答她。   花无叶忽然走到宋辰身侧,弯腰一把抓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告诉我,你是不是……也曾活过一世?”   “是。”   他终于开口,回答得很干脆。   花无叶蓦然就松开了手,果然……果然……   宋辰也是重生而来,和花无叶一样是拥有前世记忆的人,难怪他好像也会预知,眼光独特,看透世事。   花无叶刚开始还以为,他只是在蓄意一场阴谋,所以才会对花无叶这么好。   经过北冥山庄一事,花无叶便开始怀疑他了。   前世的宋辰身为正派的佼佼者,后来的灵启派掌门人,他很在意世俗的眼光,潜伏在花无叶身边时,他都会刻意避开正派中人,更加不会对其下杀手。而现在,他没有那么拘泥于世俗了,变得更加随心所欲,乐得自在,原来他也是活过一世的人。   他没有好奇过在云城与花无叶重逢之后,花无叶为何不再痴迷于他,想来他应该也猜到花无叶是重生而来的了。   可笑在北冥山庄之前,花无叶一直都没有想到这个层面上。   “你之所以知道神月教出了叛徒,是因为……清歌就是你策反的,对不对?”花无叶本来还想问他,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他策划好的,可照现在的情形来看又不太像,所以就没问出来。但是清歌的事,花无叶觉得宋辰脱不了干系。   面对花无叶的质问,宋辰停止了处理伤口,认真回道:“前一次的确是我,灭掉北冥湖的计划也是出自我手,但这次不是,我没有去策反清歌。”   花无叶想起在北冥山庄时,沐非名有意护着清歌,似乎还曾对清歌许诺,看来这次是常合门策反了清歌。   花无叶没有去怀疑宋辰的话。   他是一个不一般的人,他的眼界高于常人,前世他已经达到了灭掉神月教的目的,执掌灵启派,此次重新来过,他肯定不会想再走老路。   所以他说只想追随花无叶,有可能真是肺腑之言。   宋辰仍旧低垂着眼眸,任手上的伤口受风雪的凌虐,沉着声继续说道:“我发现异常,自知这一世并未策反清歌,于是我便猜测是有另外一个人代替了我策反了清歌。前世我的目标只是灭掉北冥湖,而这一世,那人的目标不仅是北冥湖,还将神月教牵扯了进来,所以我才会提醒你。”   花无叶心头现在是五味陈杂,不知该悲还是喜。   她看了眼宋辰手上的伤,随之默默蹲下身,将他的手拿过来搭在自己的腿上,开始动手帮他处理伤口。   旁的先不说,这伤还是方才为了护着花无叶,所以她不能漠视。   “你这次当真没有任何计划?”   花无叶还是不太放心,微微挑了挑眉,忍不住再三向他确认。   宋辰很肯定地回道:“当真。”   “那你为何还要揭露我是神月教圣女的身份?”   花无叶抬眸就是一个犀利的眼神,紧盯着宋辰,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宋辰毫不避讳地与她近距离对视,眼中只看得见真挚,“我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此事,前世没有,今世亦是如此。”   他眼底的柔光非常透彻,不掺任何杂质。   花无叶多看一眼,就有种要陷进去的趋势,致使她赶忙垂下了眼帘。   现在可以得知,宋辰两世都明确知道花无叶圣女的身份,只不过是不是他透露出去的就尚未可知了。其实仔细回想,他成功夺取九天揽月离开花无叶之后,圣女的消息并未立即传开,都是在北冥湖覆灭后,这个消息才传了出去。   北冥湖的关键人物就是清歌。   她在神月教待了那么多年,又是教主最为信任的人之一,也许她曾在无意中得知了圣女之事也说不定。   清歌那么憎恨花无叶,她肯定是巴不得花无叶被整个江湖追杀的。   然事已至此,也没有必要去纠结那么多了。   花无叶在宋辰手上的伤口撒下药粉,然后再次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绢帕,像曾经一样为他包扎伤口。   沉默了一阵,宋辰盯着花无叶的眼睛,缓缓道:“常合门在江湖上威名显赫,羽翼丰满,势力仅次于我灵启派。若是出了什么事,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所以,阿容……”   花无叶手上的动作一顿,倏然抬眸,“你想劝我放过沐非名?”   伤口刚好包扎完毕,花无叶顺势松开手,宋辰却反握住她的手,悠远的眸光似乎能看透一切,“杀人是罪过,得饶人处且饶人,若是手上沾染更多的鲜血,定有朝一日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的。”   双手沾满鲜血?   “他沐非名的手上也没少沾血!我不知什么天道轮回、因果循环,我只知有仇必报!”   花无叶猛地甩开宋辰,直起腰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眉眼间皆是狠厉,“他杀了我神月教多少人,我必要加倍偿还,绝不手软!前世我便不是圣人,今世亦是如此,他杀了多少人,就该付出多惨痛的代价!”   第32章 前尘旧梦(三)   想起云浮歇的死,花无叶心中的怒火就无法平息。   沐非名不但亲手杀死了云浮歇,他同时也是整个事件的引导者,他既然那么想要除去神月教,花无叶又怎能让他好过。   “杀他,我势在必得。”花无叶咬牙切齿地道。   宋辰也站起身,轻轻叹了口气,愁眉紧锁,“如今,你是神月教圣女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倘若你再杀了沐非名,那在江湖上想要杀你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末了,他微垂眼帘,避开花无叶的注视,“我倒不在乎沐非名死不死,我只是希望你这一世能安然地活着。”   花无叶慢慢凑近宋辰的面庞,竟收起了怒意,温热的气息相交萦绕,她盯着他的眼眸,朱唇轻启:“你这一世对我纠缠不休,说是真心待我,你这样做,是不是为了……弥补?”   她能想到的只有这个。   从客观角度来讲,前世的花无叶固然恶贯满盈,可宋辰也是脱不了干系的,他的的确确欺骗过伤害过花无叶。   “是。”   又是一句干净利落的回答。   花无叶的瞳孔逐渐扩张,眸光锋芒毕露,伏在他耳畔轻语:“已经晚了。”   她已经彻底死心了。   前世已然过去了,他所带来的伤害,永远都无法弥补。   花无叶可以不计较,但不会原谅。   “道不同,不相为谋。”   花无叶丢下这句话,便毅然决然地转身走了。   为表明决心,她是御剑离开的,不给宋辰追上她的机会,而宋辰也没有去追。   “当真无法弥补了么……”   宋辰停留在原地,甚至都不敢去看一眼她离去的身影,她决绝的眼神,深深刺痛到他心里。   他本来以为一切可以重新来过的。   但你有心,她已无意。   花无叶也没有去找段浔会合,而是独自往千寻岛的方向而去。   她现在心里有点乱。   花无叶既生气又觉得可悲,前世宋辰给她的伤害是刻骨铭心的,即便她可以不去计较,可又怎能忘却那噬心之痛!他想弥补,弥补得了吗?前世的她已经死了,哪里还有弥补的余地!   前世的痛彻心扉是永远无法弥补的,他未免太天真了。   花无叶只望他们能两不相欠,弥不弥补都不重要,她前世所受过的,没那么容易还得清,索性便什么都不用还了,各自安好。   这一世虽未能改变北冥湖的悲剧,但好在北冥湖掌门和少主都活了下来,北冥湖便不算覆灭。   不知过了多久,宋辰还站在树下。   霜雪已落满头,脸色都已冻得发白,然而他却还无动于衷。   宋辰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也想到了花无叶会很决绝,经历过前世的绝望,但凡是个人都会心如死灰,无法复燃。可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宋辰的心还是有点慌了,前路仿佛一下子变得迷茫起来。   段浔找过来时,就看见差点与冰雪混为一体的宋辰。   他今日穿了件雪白的衣衫,头发上又落满了雪花,从远处来看,还真看不出这儿有个人在。   “宋兄,你怎么了?”段浔走上前,看见宋辰在发呆,没了往日的温和爽朗,再加上附近不见花无叶的身影,段浔就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不过宋辰会在此停留这么久,想必不是什么有危险的事,段浔也稍微放下心。   段浔直接从暮光手里接过油纸伞,为宋辰撑着遮挡风雪。   看宋辰落寞的样子,亦不像是在等人,花无叶既然会与宋辰分道而行,想必她是独自回神月教去了,毕竟她一直很忌讳他们两人跟在她身边。   宋辰的眸光终于动了动,忽然开口:“阿浔,你相信人有前世吗?”   他的声音很低沉,亦有些苍凉。   段浔心头一紧,不假思索地回道:“相信。你曾说,你总觉得与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也许,我们就是前世见过呢。”   只是你忘了,我没忘。   听闻此言,宋辰的眼底闪过一丝讶然,随后又是莫名的兴奋,继续问道:“那你说,前世做错过的事情,欠下的债,今世还可以还吗?”   话音刚落,他又喃喃自语,“应该不可以了吧,毕竟……前世已经过去了。”   “有些东西,是倾尽一生,都没办法还得清的。”段浔也不多问,只顾回答他的话,“既然还不清,倒不如就不还了,一切重新开始,谁也不要欠了谁。”   “不还了?”   宋辰最开始还是质问,沉思过后,他忽然觉得很有道理。   纵然他再如何去弥补,都弥补不了前世给花无叶带来的惨痛,花无叶也不会原谅她。既然如此,不如这一世就重新开始,仅为了心中所想,不是为了还谁的情。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段兄的眼界果然不一般。”   宋辰的眼中又重新燃起希冀的光,堪比日月星辰之辉,尽管仍夹杂着苦涩,却不再沉闷。只是他口中的“阿浔”又变回了段兄,沉静下来就开始有了生疏之意,这不禁让段浔的心稍微沉了沉。   不过他也没有多言,眼神示意了一下暮光。   暮光走上前两步,伸手帮宋辰处理头发上的雪花,宋辰知他有意便没闪躲,只是伸出手配合暮光一起将雪花拂干净。   两人沉默了一阵,又同时张嘴欲说些什么,宋辰及时止住了话头,示意段浔先说。   段浔便直接问道:“宋兄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离开长安已有段时间,是时候该回去看看了。”宋辰抬头望着东南方向,苦笑着回道。他若再不回去,恐怕宋风华就会采取行动了,宋延也该会顶不住压力了,灵启派终归还是他的师门。   “你呢,段兄?”宋辰反问。   段浔垂下眼帘陷入了沉默之中。   段浔本来要随花无叶去帮花卿治伤,可现在花无叶先行回了神月教,千寻岛有罂粟花灵所设的结界,没有花无叶的指引,旁人是找不到神月教的位置的。所以为花无叶妹妹治伤一事只能暂且搁置,反正日后还有的是机会再见。   “我听闻长安很是繁荣。”段浔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暮光,不若我们去京师看看如何?”   “啊?”暮光起初是不明所以,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好啊。”   不就是想跟着宋辰去长安么?   直说不就好了,干嘛拿来他当靶子,不过也没办法,谁让段浔是师尊呢。   宋辰看了看段浔两人,垂眸之际扬起一抹轻笑,拱起手恭敬又不失大气:“那我便代灵启派,恭迎段谷主大驾光临。”   段浔也拱手回了个礼。   两人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同行了。   花无叶迎着风雪赶回了西海之滨,抵达千寻岛时,凤栖他们都已回到神月宫,北冥湖幸存的弟子也都跟了过来。   花无叶都没来得及回邀月阁沐浴更衣,就直接奔往神月殿去了,一进殿发现只有几名随侍在,金銮座上并不见凤栖的身影。花无叶转身就要往内殿去,还没走出几步,便迎面碰见一绿衣少女从里面走了出来,她一看见花无叶先是惊喜,然后张唇就欲说些什么,花无叶抢先开口道:“欢欢,教主人在哪?她的情况怎么样了?”   花无叶记得她受了伤。   想要快速了解当下的情势,花无叶只有去问凤栖。   合欢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内殿,莲步轻移走上前凑近花无叶,轻声回道:“教主元气大伤,这段时间需闭关休养,教主交代说若是师姑回来,就暂且与四师伯共同执掌教中事物,固守千寻岛,其它事宜待教主出关之后再议。”   “教主居然伤得这么重?”   花无叶担忧地往内殿瞥了几眼,纱帘之后气流涌动,看来凤栖已经开始闭关。   闭关修炼可不是什么小事,特别是元气受损时期,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而且还没有任何攻击力,很容易被他人趁虚而入,需要有灵力高强之人护法才行。   合欢微垂眼帘,轻叹道:“其实也不算伤得太重,只是如今泱月阁的姐妹群龙无首,无人能来为教主医治。”   泱月阁……   清歌已经回不来了,泱月阁中的弟子大多都是女子,有一部分跟着清歌反叛,已经被废除修为逐出神月教,其她的依旧还留在泱月阁。   “我们神月教中人才辈出,会有人可以替代她的。”   花无叶倒不怎么介怀此事,医术暂且没落一阵也没关系,况且清歌的医术也不能算是顶尖,轻而易举就能被段浔给比上。   “欢欢,那这段时间就劳烦你留在神月殿,好好照看教主。”   花无叶吩咐完了之后,就离开了神月殿。   看合欢那沉闷压抑的样子,大概也是在介怀清歌叛教一事,包括凤栖在内,都挺伤心悲痛的。还是花无叶看得开,该断则断,清歌倘若没有叛教,那就还是她疼爱的小师侄,可既然清歌已经选择背叛,那就是花无叶的仇敌,没有什么好惋惜也没什么好悲哀的。   没有了清歌,神月教照样能叱咤江湖。   千寻岛位于大夏国的西海,岛上很广阔,神月教各大分舵的主阁都在千寻岛上。除了花无叶的邀月阁以外,最为僻静的就是四师兄的星月阁,观星象、测运势,很少插手教中事物。   凤栖竟然将教中事物交于花无叶和四师兄暂管,可她这位四师兄一向喜清净,不问世事,平素基本不会离开星月阁,他会愿意管教中这些破事?   花无叶回邀月阁稍作整顿之后,就带着心中的不确定,去了四师兄聊夜的星月阁。   星月阁的气氛很沉静,是那种带点诡异古怪的沉静,其位于千寻岛最高的山峰之上,然而阁内的光线却较为昏暗。星月阁的弟子不多,却大都很面善,听闻花无叶到来便立即引荐她见阁主。   第33章 前尘旧梦(四)   冬日的黄昏时分,天色逐渐暗沉下来,而星月阁内早已经点上了烛火。   位于群山之巅,却没有引领光明的气势,花无叶也是觉得奇怪,敢情星月阁,便是只与星和月为伴,只在夜间观天象,白日与其无关。   纱帘摇曳的桌案前,只有花无叶独坐于此,自顾自地喝着茶。   花无叶的对面也放着一盏茶,然而主位上却没有人。喝了几口清茶润润喉之后,花无叶便没了耐心,斜眼瞥向立在星象图前的男子,问道:“北冥湖那帮人怎么样了,没被打傻吧?”   然而后者却一动不动地望着星象图,半天都没有吱声。   此人身着一袭玄衣,身形健硕,负手立在一面庞大的星象图前,背对着花无叶这边。从花无叶进来开始,他就没有挪动过一下,连茶都是星月阁的弟子奉上的。   花无叶敬他是师兄,所以不与他争吵,她可以换一种好点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于是乎,花无叶伸长了身子撑着桌案,端起对面还热乎着的茶盏,将其放平对准聊夜抛了过去。只见星象图前的人衣角飘动,已然抬起手,精准无误地接住了茶盏,只是洒出了几滴茶水溅到了他手上。   茶水滚烫,但是聊夜的手上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微微侧目看了眼茶盏。   然后就见他将茶盏移到自己面前,低眉轻啜了几口,“北冥湖还有少部分门徒存活,其中就包括掌门人与少主,他们身上所受的伤皆无大碍,已被教主暂且安置在神月宫。”   “哦。”   花无叶很敷衍地应了一声,随即就收回视线,又开始自己给自己倒茶喝。   这星月阁的茶,味道确实不一般。   北冥湖的人都已安顿好,那花无叶便放心了,掌门人和未来继承人都还在,东山再起重建北冥湖不是件难事。现如今千寻岛有两派镇守,料那些正派人也不敢前来滋事,而且他们的人也损伤不少,同样需要休整。   聊夜手中执着茶盏微微侧过头来,眸子如这阁中的光线一样幽暗,“你可否告诉我,他……是死于谁之手?”   他?   花无叶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直接回道:“沐非名。”   说完之后,花无叶放下茶盏扭头看向聊夜,又补充道:“还有教主的伤,也是常合门那老头打的,帮凶是灵启派宋延那小子。”   那日北冥山庄发生的事,花无叶都清晰地记在脑海里。   包括谁伤的谁,她都记得。   聊夜重新转过身去,眼底逐渐浮现无人能懂的哀伤,异常坚决地道:“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语罢,他又垂眸喝了口茶。   花无叶懂他的意思,报复嘛,这次神月教创伤那么大,也死了不少弟子才勉强保住北冥湖,这口气任是谁都咽不下去。   只是她仍有震惊,“怎么,师兄这是打算插手江湖事了?”   星月阁向来专注于观星象,从不参摄江湖事,故势力较弱,前世在正派打进来的时候,星月阁连个屁都没来得及放就被一锅端了。而聊夜此人性格较为孤僻,一心研究星象学术,对什么修炼秘籍都不太感兴趣,已退隐江湖多年,未曾离开过千寻岛。   至于神月教在江湖上的纷争,他也从来都不管,只会替教中弟子测吉凶,助他们避难。   聊夜能说出这种话,还真是稀罕。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加倍奉还。”聊夜反手就将茶盏稳稳当当地抛回桌上,然后一拂袖,旁边的星象球便折射出耀眼光辉,将整面星象图变换了个模样。   这是……   花无叶凝眸望着那面全新的星象图,思绪飞速运转着。   之前的那幅星象图边角有罂粟花的标记,乃是神月教的星象图,可从中观测神月教的运势,而眼前这个……听聊夜的口气,花无叶猜测这应该是常合门的星象图,聊夜想要利用观天象的优势拿常合门开刀。   此次围剿北冥湖,参与者有很多,神月教再厉害也不可能把他们全给灭了。   而常合门的沐非名是主导者,他亲手杀害了云浮歇,门中长老又将教主重伤,若论仇家,常合门当居首位。   一想到这,花无叶的心也跟着激奋起来。   星辰纵横交错,聊夜静静观摩了片刻,抬起手指着光芒最为微弱的那片星域,道:“在不久之后,常合门将迎来一场小劫难,若想要其彻底陨落,还需我们出手才行,届时会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好家伙!”   花无叶激动得拍了下桌案,聊夜这是要直接灭掉常合门啊,够狠够霸气。   果然,能预知未来就是不一样!   但是……   “教主闭关之前有说过,要我们固守千寻岛,有什么事需等到她出关之后再说。若我们贸然行动,惹了什么祸事该如何是好?”花无叶还是有所顾虑的,毕竟正派的势力不容小觑,她不想让更多的同门无故牺牲。   星月阁虽有主导权,却无执行力,若花无叶不同意此事就基本成不了。   聊夜倒也不着急,移动视线望向后方闪烁不定的星域,最后停留在最璀璨夺目的那颗星辰上,慢条斯理地说道:“若错过这次机会,往后,依照当今情势,常合门只会越来越繁盛。”   意思就是: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机会难得且行且珍惜。   但是花无叶偏不信这个邪。   “那个……师兄深谋远虑,做出的决断定然是对的,无叶全听师兄的安排,届时若出了什么事我来担着。”   有时候,还是要信一下这个邪的。   花无叶认怂了,主动倒了杯茶水奉上给聊夜。   纵横江湖快意恩仇,她当然想要把沐非名的老巢一锅端了,十年前围剿神月教,常合门也没少出力,这个好机会怎么能放过?凤栖不准那是她的事,反正她现在闭关养伤也管不着花无叶,花无叶也不想听她的。   聊夜再一拂袖,星象图便消失不见了,“此行凶险,而你与明月会有贵人相助,所以,找常合门报仇雪恨的事就交给你们二人了。”   “又是我?”花无叶无奈地指了指自己。   神月教什么苦差事都能轮得到她。   不过花无叶也很乐意,她还真想试试手刃沐老头的快感。   聊夜和花无叶已经商定好的事,自是无人敢阻拦,只管安排下去就可以了。正好在北冥山庄一役中,邀月阁和望月阁损失的人手并不多。   花无叶离开之际,恍然间听见星月阁内传来一句缥缈的话,像是在自言自语。   “来不及送你……愿你一路走好。”   这个一路走好自然不是对花无叶说的,聊夜对她可没什么感情,不会说出这种满含悲凉的话。   他是对云浮歇说的。   云浮歇是花无叶大师兄齐源的徒弟,然而齐源在十年前就已经殒命,当时的云浮歇还只是个稚童。可以说,云浮歇是由聊夜拉扯长大的,只不过没有师徒名义,但更像是亲人,感情深厚。   聊夜重出江湖确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花无叶一回到神月教便到处跑腿,刚离开了星月阁,又要去往望月阁通知明月。   还没有到望月阁前,只见眼前闪过一抹黄影,一把锋利的刀刃已经架在花无叶脖子上。花无叶从容淡定地停下脚步,都懒得去闪躲,回过身抬手就将刀锋拨弄开,无奈地道:“怎么每次见面都要上刀?这算哪门子事?”   明月慢慢收回利刃,面无表情地问道:“师姐终于有空来望月阁了?”   “瞧你这话说的,我这不是一有空就来了吗?”花无叶走上前两步,很随意地摸了摸明月的头,像打发小孩一样。   明月又问:“你一回来神月宫,都去了哪里?”   “先是去了神月殿啊,后来就去找四师兄了,现在就是来你这了。”花无叶一五一十地给她交代清楚,越往后说,花无叶就看见明月的眸光在逐渐变冷,盯得人发慌。   “知道了。”明月笑了一下,只不过是那种冰冷又带着嘲讽的笑。   话音未落,明月便直接转身走开了。   她走得倒是干脆利落,徒留花无叶一人站在原地不明所以,看她这样子,好像是生气了?花无叶无奈地摇摇头,她还真看不透这小丫头片子的心思,莫名其妙的。   花无叶与明月说了要对付常合门的事后,明月并无过多的言语,自顾自地就练功去了。   花无叶倚靠在望月阁台阶上的柱子旁,双手环在胸前,歪着脑袋观望台阶下的明月。她双手持着日月双刃,身影飞舞,将周边的霜雪都给扬了起来,还有那些枯木都被斩断不少。   这样的练功方式也太猛了些,几乎都要把望月阁给拆了。   花无叶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欲打断明月,“你就不关心一下,那位被你所伤的宋二公子是什么情况吗?”   宋延喜欢明月,上次在云城花无叶就看出来宋延动心了。   只不过在北冥山庄时,宋延看见明月的出现,却并无太大反应,他应该只知道黄衫魔女,却不知在云城遇见的小姑娘就是黄衫魔女。   当时的宋辰肯定认出她来了,但是他没有揭穿明月。   “他是什么情况,和我有什么关系?”明月一个转身抛出双刃,穿过风雪直直向台阶上的花无叶飞去。花无叶则侧身一躲,日月双刃就插在了旁边的柱子上,大半截都已没入。   花无叶理了理衣袂,缓步走下长台阶,“也是啊,你没有心没有感情,自然没有牵绊。”   倒是她的问话多余了。   花无叶径直从明月身旁走过,不作任何停留,也不多看她一眼,自然也就没有看见,明月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   这话听上去是讽刺,实则是羡慕。   没有心没有感情,无牵无挂无拘无束,多好。   花无叶也希望自己是一个没有心的人,这样就不会被任何事任何人所影响,哪像现在还对宋辰一事心怀芥蒂。   第34章 前尘旧梦(五)   冬雪消融,春水初生。   沿路白雪皑皑,逐渐变成草长莺飞。   宋辰并不是很想回长安面对那些破事,所以并不急着赶路,而段浔就更加了,两人一路上优哉游哉地走着,赶到长安时冬天都已经过去了。   长安依旧繁华如初,人来人往。   进了城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暮光时不时便被周边的繁华景象吸引,视线都舍不得挪开。   等走过了这条街,行人逐渐稀少,暮光才收回心恍然问道:“师尊,我们是先去灵启派拜访,还是先找家客栈落脚,接风洗尘?”   段浔听后并未立即回话。   在他默声之际,宋辰慷慨大义地道:“还找什么客栈?若段兄不嫌,就在灵启派落脚好了,相信家父定会恭迎段兄的到来。”   万花谷高深莫测,各派都有拉拢之心,宋风华亦不例外。   而宋辰就无此意了,只是图个开心。   “多谢宋兄的美意。”段浔突然就来了这么一句客气的话,听上去就是婉拒之言,宋辰本想就此作罢,谁知段浔又接着来了一句,“既然如此,那便叨扰宋兄了。”   这个反转来得“妙”啊。   宋辰的反应也很灵敏,段浔话音刚落,他瞬间就笑着接上了话:“不叨扰不叨扰,段兄能来,乃是我灵启派之幸。”   听上去都是客气的话,实际上却是一点都不客气,段浔甚至连推辞都没有。   刚好宋辰所想的,也是段浔所愿。   灵启派位于城东,就在淮国公府邸的正后方,从淮国公府的后院就可直达灵启派,是以宋辰便直接带段浔来到了淮国公府。   刚进大门,就见宋延急匆匆地迎上前来:“大哥你可回来了!父亲已等候多时了!”   在抵达长安之前,宋辰就已传信回灵启派,按例来说现在这个时辰早朝还未散,宋风华却已经在府中等他了,可见是连早朝都没去了。宋辰消失了一整个季度,不知这次回来,他将要面对的会什么。   宋辰和段浔来到正厅,果然就见宋风华坐在那饮茶,宋辰收起折扇走上前两步,朝宋风华拱手唤道:“父……”   “逆子!你还知道回来!”   宋辰的一句父亲还没叫完,宋风华便用力将茶盏往桌上一放,“啪”的一声茶水都溅了出来,“你说!这些时日你都干什么去了?”   果不其然,宋风华怒气正盛。   跟在旁边的宋延都被吓了一跳,他张了张嘴欲进行劝说,却又不知从何劝起,最终还是作罢,默默退到一旁。   宋辰一走便是好几个月,杳无音信,作为人父的宋风华自是无法容忍。   宋辰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父亲盛怒的模样他已习以为常,跟宋延比起来,他反倒平静许多,也不忙着解释。   段浔见此,走上前两步朝宋风华拱了拱手,同样不疾不徐地说道:“宋大人,是这样的,去年宋公子在云城追捕神月教花无叶时,被其重伤,无意间落入万花谷。宋公子休养了一整个冬季,伤才痊愈,在下便将宋公子护送回长安,因万花谷与江湖素无往来,故期间未曾告知灵启派,望宋大人莫怪。”   一听这话,宋风华的怒气消减了少许,望向宋辰时,眼中神色不知是质疑还是关切,“你之前受伤了?”   宋辰丝毫没有讶异于段浔之言,而是非常配合地回道:“伤已无碍,父亲不必挂怀。”   宋风华似乎并未有过多的怀疑,目光在宋辰身上驻留片刻后,就转移到了旁边的段浔身上。宋风华将段浔稍微打量了一番,语气已多了几分尊敬,犹疑着道:“阁下方才说万花谷,莫非阁下便是万花谷的段谷主?”   传闻万花谷谷主修炼长生之术,虽满头白发却是俊朗少年颜。   驻颜之术在世上并不算常见。   “正是在下。”段浔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宋辰忽而觉得心中有愧,忍不住看了段浔一眼,而段浔此时也看向了宋辰,眼中是一片坦然,似乎是在告诉他不必介怀。   段浔不问世事,自然也不希望在人前暴露自己的身份,以免招来麻烦。这次一同回长安,宋辰本来不打算将他的真实身份介绍给父亲,这样段浔就可以在长安来去自如,可宋辰却没想到段浔会为了帮他解围,不但编制谎言还披露了自己的身份。   这般大义,宋辰着实有些承受不来。   宋风华本是严肃的脸很快转变成了笑颜,并亲自起身迎上前在两人身前站定,声音温和地责怪道:“大郎啊,怎么段谷主来访,你也不提前知会为父一声?”   随后又朝段浔拱了拱手,愧疚道:“段谷主,老朽有失远迎,还望段谷主见谅。”   宋风华不再追究宋辰之事,毕竟身为人父,自己的儿子受了伤,即便有疑,也不好再过多的追责,况且还有段浔在这袒护宋辰。   “二郎,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给段谷主奉茶!”宋风华对一旁的宋延吩咐道。   “是是。”宋延赶忙端茶去了。   宋风华先是邀请段浔入座,待喝过茶之后,他便对宋辰道:“大郎,你重病初愈,又长途奔波,先回房歇着去吧,为父要陪段谷主聊聊。”   宋辰懂宋风华的意思,没说什么就告辞退下了。   离开正厅之前,宋辰吩咐下人去准备接待段浔的厢房,然后就安心回自己的居室了。   宋辰走后,段浔便一直没有多言,安安静静地喝着茶,之前温和的神情也转变成了淡漠。如此情形,宋风华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了一阵后,他试着开口道:“老朽听闻万花谷隐匿于世外,不参摄江湖纷争,不问世事,不知段谷主此次出谷,可是有何打算?”   江湖人都知万花谷,却无人见过万花谷的真面目,越是神秘,便越是深不可测,便越让江湖人想要攀附。   段浔一出谷便来了灵启派,难免会令人遐想,段浔也听出了宋风华话中的期盼,但他不敢恭维,只淡然回道:“江湖之事风云莫测,而在下与宋公子既是挚交,此番前来,也只是不想让宋公子身陷囹圄,并无其他打算。”   只是单纯因为挚友而来到长安,不代表任何门派。   段浔这话摆明了与宋风华划清界限,只是跟他的儿子相交而已,宋风华当然想将万花谷拉到正派的阵营,可眼下也不能急于一时。况且,段浔若真心与宋辰相交,估计也不会与其为敌的,可以慢慢来。   “小儿能与段谷主结识,实乃三生有幸啊。”宋风华刻板的脸并无多少殷勤的笑,只能从语气里听出恭敬之意,“来,段谷主,喝茶。”   “宋大人抬举在下了。”段浔也很谦虚地回道。   宋辰刚回到自己的居室,宋延后脚就跟了过来,并且一把拉住宋辰,围着他看了一圈,疑惑问道:“大哥,那花无叶真的将你打伤了?可是在北冥湖时,我分明看见……”   “你看见什么了?”宋辰故意拿出折扇敲打着手掌,斜眼睨着宋延。   感受到宋辰眼中的危险气息后,宋延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摆手,“没、没有,我什么也没有看见过,我只是……只是担心大哥的伤势。”   宋辰满意地笑了一下,继续往屋里走。   他也猜到了,之前在北冥湖出手的那一下,八成是给宋延看见了。   一看见宋辰敲打折扇,宋延便觉得后脊发凉,依自家兄长的性子,是定然不会拿折扇抽他的,但他就是感觉自家兄长有种无形的威慑力,让他不敢有违。   “大哥,那万花谷谷主是怎样的人啊?你与他是如何结识的?”   宋延跟着宋辰进了屋,便开始问东问西。   “听说万花谷有长生之术,这是真的吗?”   宋辰在桌边坐下身,看着宋延也在旁边拉了张凳子坐下,他拿着折扇就敲了下宋延的脑袋,神秘兮兮地笑道:“你既然对万花谷如此好奇,那何不亲自去问问段谷主?在我这旁敲侧击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宋延摸了摸脑袋,小声嘀咕道:“那段谷主看起来生人勿近的样子,我可不敢冒犯。”   生人勿近?   宋辰笑着摇了摇头,初见段浔时,即便他的性情确实比较淡漠,却没有让宋辰有那生人勿近的感觉。   没有走进别人心中,便不会知道别人的心也和寻常人一样,是暖的。   “大公子,花姨娘来了。”   还没坐多久,屋外便来了传话的侍从。   来得正好。   宋辰当即就起身去到院子里迎接,只见院门口进来一位风韵犹存的美妇人,面相较为慈祥和蔼。她身旁跟着一名婢女,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在她的示意下将食盒放在院里的石桌上,然后便笑吟吟地道:“大郎,我听说你长时间没有音讯,是因为在万花谷养伤,我特地让人准备了些补品,送过来给你补补身子。”   “多谢花姨娘关怀。”宋辰微笑着点点头,随后又看了眼宋延,“阿延,去给花姨娘奉茶。”   宋延当即愣了一下,又是他?   不过也没办法,谁让这是兄长的吩咐,宋延只得认命般的去端茶了。   宋辰才刚回来,他的居室此时并没有煮好的茶,所以宋延去端茶得要好一会了。趁此空隙,宋辰先是示意姨娘花氏入座,目光无意中扫过几眼她的眉眼轮廓,半含秋水,顾盼生辉,这双柳叶眼生得与某个人可真是相似。   花期也看出来了宋辰是故意支开宋延,她便直接问道:“大郎可是有什么话要说?不妨直言。”   花期是现在唯一还能够跟在宋风华身边的侍妾,也是当今淮国公府唯一有子嗣的妾室,她同时也是看着宋辰长大的。宋辰的生母早亡,宋延的母亲是位妾室,也在其年幼时便去世了,花期一直对他们俩兄弟照料有加,是以宋辰两人也挺尊重这位姨娘的。   宋辰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我想问问花姨娘,你曾经是否有过两个侄女?”   第35章 前尘旧梦(六)   同样都是姓花,长相又有几分相似,宋辰觉得这世上没有如此巧合的事。   他前世就有过此怀疑,只是没有去证实。   但是这一次,宋辰想了解她的过去,想知道她走过什么路,曾经历过怎样的人生。即便他知道了解她的过去没什么意义,但他就是想了解她的所有,这样他才会更懂得她想要什么,期望什么憧憬什么。   而花期只是府中的一个小妾,关于她的身份来历,知道的人并不多。   花期明显怔了怔,随即垂下眼帘,语气一下子低沉了许多:“我的确曾有两个如花似玉的侄女,她们是我兄长的嫡女,只是后来……都已经是过去的人了,大郎为何会忽然问及此?”   在她的眼底深处,悄然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哀伤,刚好被宋辰看见。   过去的人,便是已经不在了。   由此,宋辰更加肯定心中的猜测,只听见他悠悠道:“我只是觉得她们有可能还在这人世间。”   “尚在人世?”花期的表情是毫不掩饰的震惊,音量也提高了很多。但见宋辰神情认真,无半分说笑之意,花期随即低下头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轻叹,“若真是如此,那也是上天眷顾了。”   她信了宋辰所言,却不再追问此事。   依宋辰的洞察力,他能看出花期是有喜悦的,可更多的是无奈,不敢去触及,这其中必是有什么隐情。   如若不然,府中又怎会无人知晓花期的过往。   “大郎,你好好歇息,我就不多打扰了。”触及过往花期无意再与宋辰多说,宋辰也不多留她,花期遂带着婢女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宋辰还坐在院里的石桌旁,同样是心事重重。   花期不愿多说,那想要知道她还有她的过往,看来得循序渐进了。   “宋兄。”   忽听见一声轻唤,宋辰抬头望去,便看见段浔自院外走来。   “你既然想知道她的过往,何不来问我?”   段浔突然说出这么句话,宋辰自然明白他口中的“她”是在指谁,只是仍有讶异,“段兄?”   段浔走到宋辰身前站定,面对宋辰如炬的目光,他略显不自然地伸着手指了指旁边,“我……不是有意偷听你们讲话的,只是我暂住的房间就在这隔壁,无意间听见了你们的话。”   “哦,无碍。”这根本就不是宋辰在意的点,“你为何会知晓她的过往?”   春风拂过,不知从哪里吹来了桃花的花瓣,段浔伸出手,那粉嫩的花瓣就落在他的掌心。   花开花落,不过弹指一瞬。   段浔又一挥手,那花瓣就飘向了别处,“宋兄应该听说过我万花谷有长生之术,我已活了百年,虽不问世事,可是十三年前发生过的事,我恰巧知晓。”   十三年前,宋辰还只是个孩童,发生过什么他自是不知。   而十三年前,花无叶五岁。   经过这两世,宋辰得知花无叶是十三年前与其妹一起拜入神月教的。   “那我便洗耳恭听了。”   宋辰示意段浔坐下,准备听他的长篇大论。   不管他的话是真是假,听听总是无妨的,况且像段浔这般淡泊名利的人,不会对宋辰或是谁有所企图的。   “宋兄可听说过,先帝时期的镇国大将军花季?他与其妻只育有两女。”   “花季?”   段浔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长篇大论,只一句话便已点明,身为官家之子的宋辰,自然对朝政之事知晓一二。   段浔这么一说,宋辰瞬间明了。   “原来……阿容也是长安人士,花容这个名字就是她的本名,她会流落魔教,亦是情有可原。难怪……难怪花姨娘会不愿提及往事,更不期望自己的侄女能够回来。”   他就知道,她所经历过的,是别人无法体会的。   十三年前,先帝还在世时,东宫太子与镇国大将军花季意图谋反,事情败露,皇太子伏诛,而花季则在携妻女出逃的路上遇害。旁人不知其中隐情,宋辰却是知道的,此事与他们宋家是脱不了干系的,当今皇帝能登上皇位,少不了宋家的扶持,难怪这些年来,宋风华与花期之间的感情总让人捉摸不透。   也难怪,此事会被尘封。   “你既然知晓她的身世,那为何不告诉她?”宋辰抬头望向段浔,明眸里荡漾起丝丝疑惑之色。   春风又吹来几片花瓣,落在了段浔的衣襟之上,宋辰手拿着折扇不经意间扇了一下,那几片花瓣便被扬了起来飘落到地面。   段浔这个人越来越深不可测,却没有让宋辰有那种未知的恐惧感。   万花谷的确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段浔看着那几片飘落的花瓣,淡然道:“往事如风,人应该向前看,过往的事早已是非难辨,我不希望她沉溺于其中。该知道的,她总会知道的。”   “你说得对。”宋辰很难不赞同。   他看待段浔的目光,逐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如此通透的人,世间少见。   “那……你先歇着吧,我回去了。”段浔似乎是承受不住宋辰这般注视,言辞之间略显不自在,走得也挺快的。   他就住在宋辰的隔壁,这是宋辰特意安排的,但是他不知道。   接下来的几日,宋辰要么就是带着段浔去长安街上闲逛,要么就是在灵启派看弟子们练功,要么就是与段浔在院里喝酒饮茶,高谈阔论,日子过得还算闲静舒坦。宋风华好几次都想找宋辰谈话,但是宋辰总与段浔待在一块,宋风华只好作罢。   没过多久,宋辰院里就迎来了一位“贵客”,打破了宋辰悠闲的小日子。   “辰哥哥!”   宋辰正与段浔在院里下棋,忽听见一道尖细柔软的女声传来。   这声音这激动劲宋辰再熟悉不过了,但他执棋的手并未有停顿,还是落在了它该落的地方。前世便纠缠不休,这世还是阴魂不散,真叫宋辰头疼。   宋辰没有起身,抬头又是笑颜,只是少了几分柔和,“安乐公主怎么来了?”   苏潋提着裙角小跑到石桌旁,她本欲伸手去挽宋辰的胳膊,奈何宋辰是坐着的并不方便,她只得缩回手作罢,“辰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担心你,也好想你!我听说你这段时间是在万花谷养伤,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段浔久居万花谷不谙世事,皇族礼节自然也约束不到他,而且来人满眼只有宋辰,段浔也就没有去看苏潋一眼。   在苏潋说话间,他已经落下一子。   见此,宋辰的视线也重回棋盘之上,跟着执起一颗白子落下,“已经无碍了,公主不必担心。”   “那花无叶真是可恶,竟敢打伤我的辰哥哥!若我见着了她,定饶不了她!”苏潋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手也握成了拳头,随后又俯身抬着头凑到宋辰脸庞前,“只不过辰哥哥,潋儿很好奇,你的灵力那么高强,就凭那花无叶怎么能伤得了你?”   宋辰低眉笑了笑,悄悄偏头避开苏潋,故作一本正经地道:“那花无叶擅用媚术,我一不小心就中了她的招。”   说罢,宋辰与段浔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平白无故拿花无叶来当挡箭牌,还帮她拉了一波仇恨,还好她不会知道,否则宋辰和段浔就该无颜面对她了。   “她居然和迎素衣一样敢勾引你?可恶可恶太可恶了!她们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本公主的人她们也敢动!”苏潋一阵狂呼,双手叉腰气得直跺脚,脸颊涨得通红,目露凶光像是要吃人一般,“气死我了,我一定要找她们算账,帮辰哥哥讨回公道!”   苏潋说着就作势要冲出去,而宋辰则全然不顾,仍旧下自己的棋。   苏潋还没走出几步远,身形一僵,又悻悻地退了回来,嘟囔着嘴道:“辰哥哥,你就不拦着我点吗?”   “嗯。”   宋辰手执棋子,漫不经心地回道,“公主息怒,莫要冲动,算账之事不能急于一时。”   “辰哥哥!”苏潋极其不满宋辰的态度,撇了撇嘴又气又急又委屈,抬手一掌拍在棋盘上,将黑白棋子都扰乱成一团,“我们分开这么久了,你就不想跟我叙叙旧吗?这棋有什么好下的!难道下棋比潋儿还重要不成?”   看着被扰乱的棋子,宋辰和段浔再次互看了一眼。   两人的对弈才刚到一半。   对局突然被人搅乱,任是谁心里都会不爽快,但好在宋辰两人都是比较沉着的性子,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宋辰稍微有点不悦,默默将棋子收回棋框里。   “辰哥哥!”   宋辰越是淡漠,苏潋的情绪就越加激动,用力地一把拽住宋辰的手,导致宋辰手中的棋子“啪啪”都散落在地。   看见宋辰脸上的无奈,段浔的眼底闪过瞬间的阴冷,消失得快到无人能够捕捉。   “咳……咳咳……”   宋辰手一僵,忽然一阵低咳,面部表情微微抽搐,咳起来的声音听着都有些虚脱。趁苏潋愣神之际,宋辰顺势抽回自己的手捂在胸口,脸色也有点发白。   “你……你怎么了?”苏潋瞳孔顿缩,手停留在空中不知所措。   她想要去扶宋辰,又怕会弄疼他。   段浔也紧紧注视着宋辰,却见宋辰在垂眸之际,悄然向他使了个眼色。   段浔瞬间会意,遂放下心来,只是面上却流露出了极为少见的紧张,在苏潋触碰宋辰之前,段浔已起身来到宋辰身侧搀扶住宋辰。   “我身子有点不大舒适……”宋辰依旧咬字清晰,只是气息有些虚弱。   “不舒适?哪里不舒适?要不、要不我现在就去请宫中御医来给你瞧瞧!”苏潋好一阵手足无措地乱比划,扭头就要吩咐随行的侍从,“阿弥,你快……”   “公主,不必如此麻烦了。”   宋辰当即打断了苏潋,虽是气息不稳,说话却还是清朗有力,“想来是之前伤得太重,长途奔波回到长安没怎么休养过,这会旧伤有点复发了。公主不必担心,只要稍作休养便可无碍,况且还有段兄在这替我诊治,就莫要劳烦御医了。”   苏潋关切之余狐疑地看向段浔,直接质问道:“你是什么人?”   第36章 前尘旧梦(七)   苏潋看向段浔时那质疑的眼神,显然是不太相信段浔。   段浔向来不苟言笑,对苏潋亦无好印象,宋辰自是不想勉强他配合自己,于是遂开口解释道:“这位是万花谷谷主,当初便是他救的我,如今有他在这,定可保我无恙。”   任宋辰说得再信誓旦旦,苏潋仍是愁眉紧锁,更不愿离去。   宋辰亦无退让的意思,今日苏潋不走,他也就不会罢休了。沉思之际,忽听见身旁的段浔开了口:“如宋兄所言,公主不必太过担忧,宋兄此番确为劳累所致,只需静养再稍作调息即可。”   末了,段浔又试着问道:“公主若是不介意,在下就先扶宋兄回房歇着了?”   两人都摆明了想让苏潋先行离去。   苏潋虽然不太情愿,但又担心宋辰的情况,只得应道:“好吧,那辰哥哥你好好休养,潋儿改日再来看你!”   段浔扶着宋辰转身往屋里走,而苏潋站在原地依依不舍地望着宋辰的背影。   进了屋之后,段浔反手关上房门,顺势放开了宋辰,而宋辰也在他松手的那刻直起腰身,手也不再捂着胸口,拿出折扇悠然地扇了起来,无丝毫病态。察觉到屋外的苏潋已经走远后,宋辰则朝段浔会心一笑,段浔也微微颔首示意。   千寻岛上有一片罂粟花海,位于山谷之间的海岸边,同时也是邀月阁的所在地。   罂粟花是神月教的圣花,只生长在千寻岛,是神月教的灵源亦是结界,罂粟花开得旺盛才能让神月教弟子的灵力更加强盛。因罂粟花在世间并不常见,所以江湖人将其称为异界之花,也就是邪灵之花,是万恶之源,深受江湖的人厌恶。   千寻岛的这片花海,是花无叶来了之后才种植出来的。   大片大片的罂粟花皆是鲜红色,一眼望过去就像是火红的血海,明月慢慢走进花海深处,才终于看见那抹几乎与罂粟花海融为一体的红色身影,“师姐,四师兄说时候已到,我们该出发了。对了,合欢也会与我们一起。”   花无叶并未转身,仍是望着大片的火红花海,“她不是要为教主护法么?为何要她随我们同去?”   合欢也是花无叶的师侄,平日里多跟在凤栖身边。   她的师父也在十年前亡故,现在接管了其师的送月阁,擅长制毒,和采取罂粟的致幻精华控制人的神绪。修为不高,却很有手段,一般都会用迷幻之术直击敌人的内心深处,从而取胜。   明月走上前去,顺手摘下一朵罂粟花放在鼻前闻了闻,慢悠悠地说道:“师兄说此行多变数,常合门的势力不容小觑,带上合欢才更有胜算。”   说罢,又歪着头将罂粟花双手递给花无叶,笑颜就如这罂粟花一样迷人,“师姐,我们走吧。”   花无叶斜眼看着明月,竟有那么几分娇俏。   她轻轻笑了笑,从明月手里接过罂粟花,放在自己掌心施了个法术,把花朵变成了罂粟花发簪,转过身将其簪在明月的发间。   “走吧。”   花无叶先行走开了。   望着花无叶的背影,明月不自觉地抬起手摸了摸发间的簪子,随后才跟上前去。   真别说,还挺好看的。   趁云浮歇尸骨未寒,定要让他看看,残害神月教的人,会是何种悲凄的下场。   常合门,即将成为第二个泉溪帮。   花无叶与明月还有合欢兵分三路,紧赶慢赶从西海之滨来到了常合山,趁着夜幕,分三个不同的方向进攻常合山。   常合门的势力仅次于灵启派与伏天门,沐非名更是狡猾至极,没那么好对付。但聊夜说,常合门最近运势不佳,厄难当头,会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花无叶三人可以顺着那人的意杀进常合门,事后再按自己的计划走。   听聊夜的意思,这个暗中人极有可能是他们正派同仁,只是天机不可窥探,聊夜无法得知此人具体是谁。   那些个自诩仁义正直的家伙,表面同气连枝,实则貌合神离。   嘴上都嚷嚷着要替泉溪帮报仇讨公道,也只敢耍耍小手段,用北冥湖来引诱凤栖,却无人敢真的杀上千寻岛讨伐神月教。本事没几个,唬人和放大话的功夫却是一流,小手段也耍得贼溜贼溜的。   常合山的结界轻易便被攻破,花无叶兵分三路杀上常合门,有了合欢的迷香助阵,更是事半功倍。   一时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常合门并无外援,为报仇雪恨,神月教的人丝毫没有收下留情。   离开常合门时,天已经亮了,旭日东升,晨风徐徐,而在花无叶的身后则是漫天火光,遍地残骸都被大火所吞噬。她不仅联合明月屠了常合门,还放了把火,将常合门的一切通通化为灰烬,让常合门的百年传承永远断绝!   沐非名不仅策反了清歌,还亲手杀了云浮歇,十年前围剿神月教他亦有份,花无叶两个小师弟就是死于他之手。   如今的挫骨扬灰,对他来说亦不算冤枉。   花无叶三人在半山腰集合,本来上山的路有好几条,但是其它几条路因结界的破除而造成了山体崩塌堵住了路,现下只有两条路可走。御剑飞行是一门高强的灵术,并不是所有修炼的人都会,一般门派只有掌门或是长老才能练成此术,而那些普通弟子就没这个本事了。   身为首领,花无叶当然不能只顾自己走,她得亲自带领神月教那些不会御剑之术的弟子安全撤离,故而只能以“走”的方式来跑路。   “师姐,我们该走哪里条路?”   明月走上前几步站在两条路的中央,左右都观望了一会,却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回眸望向花无叶。   这两条路,花无叶都知道分别通往哪里。   一条是通往大路,沿着此路下山,可以说是四通八达。而另一条路就没那么好走了,山脚处会经过一片迷雾森林,林中终日不见阳光,有很多凶兽潜伏,但只要朝着正南的方向走便可走出迷雾森林。   “聊夜那个老家伙说,暗中推波助澜的那个人最终目标还是我们,他已经算好了我们的一举一动,必定会在路上埋伏。只是他不知道我们也料到了他的存在,所以我们需反其道而行之,他会布下此局,定是有备而来,我们不能与其硬碰硬,故而……”花无叶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伸手指向右边的道路,“我带领邀月阁的弟子走这边,明月你与合欢走大路,这样我们中埋伏的几率就可减少一半。”   让她们两个一起走,若是遇见了正派的人,她们也好互相有个照应,而花无叶根本就不在怕的。   “不行。”明月当即否决,“我要与你一起走。”   花无叶的脾气瞬间就上来了,不耐烦道:“这个时候你还闹个什么劲?跟我一起走,那你要让合欢一人犯险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就是不同意你的说法!”明月的态度非常坚决,大有不依她的想法来就不罢休之势,半步都不退让。而花无叶也是倔强的性子,亦不愿依着明月,极为不满地别过去头去不再看她。   两人僵持不下,合欢见状,便试着说道:“两位师姑,要不我们都一起走吧?若有难,我们共同面对。”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花无叶根本不想听这话。   什么同生死、共存亡都是虚的,只有活命才是最重要的,花无叶不想在这个时候扯什么同门情谊。   而明月却笑道:“我觉得合欢说得挺好的,你不肯也没办法,我们就要跟着。”   明月耍起了赖皮,坚决不愿顺着花无叶的意,花无叶翻了个白眼转身就朝着右边的道路走了。爱咋咋地,反正花无叶是不想管她们了,大不了就一起上西天好了。   正派埋伏在大路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这条小路亦不是没有可能。   花无叶现在就是不知道,这个助她们破常合门结界的幕后之人是谁,他既然懂得常合门的机关秘术,想来是与常合门来往密切,或是有什么关联的人。正派那些人道貌岸然,连同道都能成为诱饵,用后便可随意牺牲。   山路崎岖并不好走,花无叶走在最前边,每走一步都格外小心。   花无叶忽然感觉到林中似乎有什么动静,猛然朝右侧扭头一看,一支利箭从林中飞出直直射向花无叶。   她匆忙侧身闪躲,利箭与她擦肩而过,射断了她的一缕发丝,最后插在了一旁的树干上,只见那棵树瞬间腐化成了灰烬。神月教众人都倒吸了口凉气,这支箭方才若是射中了花无叶,结果可想而知。   他们果然有埋伏,还刚好就在花无叶选的这条路。   紧接着,便有无数支利箭从林中射来,神月教众人慌忙闪躲,拔剑抵抗。有好些身手不太敏捷的弟子被箭射中,即刻就同那树木一样化为尘埃,一时惨叫声不绝于耳。   “雕虫小技,也敢拿来玩弄姑奶奶。”   看着那连绵不绝的箭羽,花无叶的眼神变得阴狠起来,纵身一跃飞至半空中。   她平生最讨厌只会躲在暗处的小人。   不就是几支箭么,还能奈何得了她花无叶?   双手交叉,指尖轻绕,衣袂飘飞之际结界已起,将那些利箭纷纷阻隔在外,不让其再迫害神月教弟子。   花无叶知道,有个词叫做“自食其果”。   花无叶于掌心蓄足了灵力,再借助结界之力,一掌打出去将那些利箭全部调转了矛头,纷纷朝着飞来的方向射去。   紧接着,就听见林中隐约传来阵阵惨叫声。   他们这一招算是败了,花无叶撤回结界重新落到地面上,果然再无利箭袭来。   花无叶没那么多耐心与他们周旋,直接朝着林中大喊:“既然来了,何不现身?这种下三滥的偷袭手段还打算用多久啊?”   第37章 前尘旧梦(八)   花无叶话音未落,林中已然有了动静,而且是从四面八方袭来。   看来他们人数还挺多。   首先进入花无叶视野里的,便是思长涯亲自带领的伏天门,个个都提着剑来势汹汹。紧接着出现的就是往净宫,没错就是迎素衣和左祯,她们又来了,还有最后赶来的灵启派,为首之人是……宋辰。   一别多时不见,他依旧那般风雅地持着折扇,目光一直停留在花无叶身上。   宋辰望向她时,眼中仍隐隐含笑。   别人都凶神恶煞的,唯有他整个风轻云淡的,花无叶还真怕他会忽然来一句:阿容,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可惜并没有,当正邪对立时,他还是会站在正派那边。   跟随宋辰一道来的还有宋延,看见他,花无叶便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明月,但明月并无任何反应,紧接着就见宋延望向她们身后的常合山,愧疚地道:“思掌门,没想到我们还是来迟了一步,没能挽救住常合门,实在对不住。”   “此乃天命……”思长涯深深叹了口气,随即眼神狠厉地望向花无叶,“我们虽没能挽救常合门,但我们可以替沐掌门他们报仇雪恨!灭门之仇,不共戴天!”   思长涯说得那叫一个慷慨激昂,附和他的人一个接着一个。   花无叶恍然明白过来,敢情灵启派与往净宫的到来,是因为思长涯的召集,原来他就是那个暗中人。   想想也是情有可原,百年前常合门与伏天门乃是同宗同派,后因修炼的功法不同产生了分歧,从而分裂成两派。一直以来,两派之间明里暗里都有在较量,争锋相对,都想让对方俯首称臣,常合门还曾羞辱过伏天门,说其修炼的功法是常合门弃之如履、不屑一顾的。   若对方门派覆灭,己方便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何乐而不为呢。   可惜花无叶没有抓到思长涯的把柄,这一切仅是凭聊夜的推算而得知的,要不然的话,花无叶还真想把思长涯的本来面目抖露出来。   “泉溪帮是第一个,常合门也仅是第二个而已,十年前的仇,我们会一个一个地报,这一切还只是开始。”明月像往常一样身着黄衣戴着面纱,让人看不清她脸上是何神情,但是在她说出十年前几个字眼时,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眼中满是愤恨。   明月说话时,宋延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了她,在与明月的视线对上的那刻,竟让他瞬间恍了神,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但是看见她的日月双刃上沾染的鲜血,宋延的心随即沉静下来,义正言辞地道:“不管你们之间从前有什么仇什么怨,常合门有很多弟子都是近年才来的,涉世未深,他们都是无辜之人,而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屠杀了他们,实属罪孽深重!”   “无辜的人?”明月的眼神好似刀刃一般锐利,又如寒风一样凛人,“难道我神月教的人生来就该死?”   十年前神月教中无辜的人多了去了,可他们没有手下留情,如今神月教亦不会留情!还有惨死于北冥湖的云浮歇,他从未在江湖上招惹过是非,可他还是不得好死,既然命运如此不公,那神月教也就无须顾忌什么无辜不无辜的人。   就如聊夜所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加倍奉还。   宋延被明月的眼神给威慑到了,呆愣了好一会,悲愤中带着无奈地说道:“可冤冤相报何时了,这样杀来杀去又有什么意思?报了仇,人也无法起死回生。”   “哈哈哈!”   花无叶忍不住仰天大笑,宋延的话真让她“另眼相看”啊。   明月的眼神已经冷到了极点,握着日月双刃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而宋延还没有退却的意思。   花无叶笑完了之后,抬起手就指着宋延身旁的宋辰,对他道:“宋二公子,刀没砍在你身上你不知道有多疼,倘若我今日在此杀了你哥,你能不恨我吗?能不想找我报仇么?”   “我……”   宋延瞬间就被噎住了,无措地看了看宋辰。   而宋辰只是眸光微动,仍旧摇着折扇一言不发。   “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左祯话音未落,人已经拔剑冲了过来,其他人也随其而动,纷纷向神月教的人攻来,一瞬间打成一片,大战已经展开。   花无叶从容不迫地提起剑,丝毫不闪躲,轻轻松松就接下左祯一招。花无叶很佩服她的勇气,只是用错了地方便成了不自量力。   花无叶一开始就以守为主,与左祯周旋,尽量不耗费太多气力,以便能应付其他人。   “杀了花无叶,她是魔教圣女!”   人群中的思长涯忽然一声大喊,顿时就有无数人向花无叶围了过去,而思长涯却被明月与其他弟子缠住,脱不开身只能喊叫。   如果可以,花无叶真想封了他的嘴!   前世她就是被这个身份所累,这一世还是因此成为了众矢之的,看来有些事情即便重来也无可避免。   眼下她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只能打倒一个算一个。   围攻花无叶的人越来越多,而左祯还在对她纠缠不休,花无叶应付起来逐渐有些力不从心。被人“死缠烂打”的滋味可不好受,花无叶不想再与左祯周旋,与她对掌时,花无叶加注了灵力将其一掌打退,然后挥起花叶剑就向左祯刺去。   但是在下一刻,她的剑锋就被另一柄利刃与折扇拦住,前进不得。   花无叶反应很快,她认得这武器的主人分别是迎素衣与宋辰,在他们将手中武器上挑时,花无叶也顺势闪身躲开了。抬头一看,果然就见宋辰与迎素衣双双挡在左祯身前,两人还互相看了一眼。   真有默契,配合得真好,连站姿都是一样的。   花无叶心中莫名其妙就有点发酸,不过也就那么一会而已,更多的还是不屑。   花无叶看了眼迎素衣手中的剑,那是往净宫宫主代代相传的神剑——净明剑,同时也是往净宫之主的象征,其威力自然不用说。迎素衣既然将宫主的净明剑都带来了,看来是要与花无叶决一死战了,可她前世的功力就不如花无叶,这世也一样,不足为患。   “花无叶,上次你便在往净宫杀害我派长老,这次,我绝不会再允许你伤我门中弟子。”   迎素衣的声音还是那样好听,用温婉的口气说着狠话,听起来还挺顺耳,除了迎素衣恐怕没人能做到了。   她举起净明剑,宋辰也持着折扇,两人一同向花无叶发起了攻势。   花无叶也不再闪躲,正面与他们两人过招,剑锋划破长空,一道道清脆的利器碰撞声不绝于耳。花无叶能感觉到净明剑带来的压迫,但因它的持有者灵力不如花无叶,所以没法完全压制花无叶,而宋辰,显然是没有用全力,折扇都未曾化作九天揽月。   每次过招时,宋辰都在有意无意地盯着花无叶看。   神月教的人刚从常合门杀出来,此时皆已疲累,人数又不如伏天门等三派,显然是趋于劣势,如此下去神月教必败。   合欢擅用幻术,可正面施展不开,被宋延带着正派弟子逼着一步步后退。   退无可退时,合欢只好幻化出自己的灵器迷魂铃,捧在手心运转灵力,以望能用灵器勉强抵挡一会他们的攻势。   在宋延等人围过来时,合欢捏起兰花指驱动迷魂铃,顿时散发出大片绿光。只是她没有发现,在她驱动迷魂铃的瞬间,有束蓝光悄然从林中飞来,在无人看见之时,飞快从合欢的后背融进了她的身体里,然后便消失得没有踪影了。   这一回击合欢是用尽了迷魂铃的灵力,只见那绿光之中,竟清晰可见有片片鲜红色的花瓣,似旋风一般袭向宋延等人。   “啊——”   一声声惨叫过后,宋延带领的那几人皆被打倒在地,只有宋延背靠在树干上才没有摔倒,却也是受了伤。   合欢慢慢收回手,不可思议地盯着迷魂铃看。   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这一幕,尽管那鲜红色的花瓣很快就消散了,但花无叶已将其尽收眼底,她和合欢有着同样的震惊。因为,这花是花无叶再熟悉不过的了,是神月教的圣花罂粟啊。   圣女的命脉与罂粟花相连,也只有圣女可以动用罂粟花灵,合欢怎么会……   其他人都注视着合欢,皆是困惑与惊愕,过了一会,思长涯率先反应过来,大喊道:“方才那花瓣是神月教的罂粟花!是、是只有神月教的圣女才能唤出来的花灵!”   思长涯竟然认出来了。   众人也跟着反应过来,纷纷发出质疑,“难道她才是神月教的圣女?”   “怎么会是她……”   “沐掌门不是说过,花无叶才是神月教的圣女吗?”   “可眼下这情形又当如何解释?”   正派弟子一时成了无头苍蝇,欲攻向花无叶的人也停在了半路。   花无叶心里很清楚,神月教现任圣女只有她一个,百年之后才会出现下一任来接替她,合欢断然不会是神月教的圣女。   可方才那罂粟花瓣……   花无叶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听见明月故作惊慌地喊道:“她才不是神月教的圣女,方才……方才那根本就不是罂粟花!思长涯,不过是你老眼昏花罢了!”   她是故意这样说的。   这是在顺水推舟,将危机推给合欢。   花无叶当然不想应允,她正要出声,明月已经看了过来并且先发制人地说道:“师姐,你想说什么?难道你想置合欢于危险之地吗?”   花无叶顿时百口莫辩,张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合欢也是愣在原地一言不发。   见此情形,正派人士皆犹疑着向合欢靠近,明月表现出的慌乱成功牵引了他们。   终于,人群中有人发话了。   “那沐掌门之所以知道花无叶是神月教圣女,肯定也是从清歌那里得知的,而清歌始终是神月教的人,她说的话没几分可信,兴许她就是在欺骗沐掌门!”   “对啊,也许那沐掌门就是被骗了!”   “方才我们亲眼所见,那就是罂粟花,不管她是不是圣女,先杀了她再说!”   “对!先杀了她!”   ……   第38章 前尘旧梦(九)   正派弟子纷纷起哄,即便思长涯仍心存疑虑,可已控制不住情势,众人都将注意力转到了合欢身上。   合欢则紧握着迷魂铃,眸光微微发颤。   方才迷魂铃的威力大家都有目共睹,不可小觑,圣女的灵力又本就高深莫测,正派弟子都非常谨慎小心,无人敢首当其冲。   趁他们犹疑之际,花无叶抓住机会果断甩脱宋辰和迎素衣,快速冲向合欢身侧。   而在花无叶冲过去时,迎素衣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举起净明剑就袭向了花无叶的后背,宋辰也跟了过来。花无叶有所察觉,侧身躲过顺势还击,但迎素衣也早有预料,完美地避开了花无叶的剑锋,与此同时,宋辰的折扇也向花无叶扇了过去,花无叶又忙于应付他。   在花无叶抵御宋辰时,迎素衣趁此空隙从侧面袭击。   花无叶同样看见了迎素衣的动作,她奋力甩开宋辰的折扇,可她已经来不及再抵挡迎素衣的净明剑。在花无叶已经做好准备挨她一剑的时候,宋辰本欲将折扇收回,怎知一时手滑,折扇刚好打在迎素衣的净明剑上,使她出剑的速度减缓了大半。   花无叶和迎素衣皆是一愣,还来不及说什么,花无叶便迅速举起剑挑开迎素衣的剑锋,再顺势给予还击。   在迎素衣闪躲时,花无叶已经冲到了合欢身前。   “一时失手,对不住啊。”   见此情形,宋辰收回折扇,非常诚恳地向迎素衣微笑着道了歉。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人总有失手的时候,对方又是宋辰,迎素衣自然不好再计较什么,只点了下头表示接受他的歉意。   究竟是不是失手,只有他自己知道。   “合欢,你先走!”   纵然已经说不清,但花无叶也不能让合欢因为自己身陷囹圄。   花无叶一挥花叶剑,将前排的正派弟子纷纷震倒,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右侧杀出一条路来,拽着合欢的手就将她往右推,然后转身就斩杀两个欲拦截的正派弟子。等明月冲过来时,合欢已经被推着退到了人群外,明月只好作罢,帮助花无叶一起掩护送月阁撤离。   “师姑,你们怎么办?”   合欢迟迟不肯离去,担忧地望着花无叶两人。   花无叶哪里还有空和她扯那么多,直接用恐吓的语气喊道:“你若不走,就得死!”   提及死字,合欢还是有些畏惧的。   眼下局势不明,合欢的灵力有限,再继续留下去也无用处,于是合欢选择听从了花无叶的安排。在花无叶和明月的拼死掩护下,合欢带领送月阁的人一路杀了出去,顺利逃离了此处。   思长涯还欲去追,花无叶拿着剑就上前拦住了他。   打,以她现在的能力可能是打不过,但缠住他们还是完全没问题的,现在这情形能走一个是一个。聊夜说过,花无叶和明月自有贵人相助,但是合欢没有。   神月教的人又少了一波,更加居于劣势。   自花无叶去掩护合欢撤离,宋辰就没再跟她打了,转而去到宋延身侧,照料宋延的伤势,不参与打斗。   “你们两个敢把她放走,今日就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思长涯一声怒吼,正派弟子纷纷展开攻势,将神月教的人团团围住,伏天门更是在离川的带领下摆下剑阵,万剑蓄势待发。   花无叶竖起手指捏了个决,发出撤离的信号,随即就持剑冲散了伏天门的剑阵。   明月很配合花无叶,同样发出望月阁撤离的信号,两人合力一起拖住正派弟子,掩护神月教的人撤走。   花无叶和明月若是跑了,思长涯他们肯定会穷追不舍,况且凭神月教的这些弟子也不一定能够拖住他们。既然如此,能活一个是一个,只要花无叶和明月还在,正派的人就不会去追杀神月教的那些门徒。   “啊……”   花无叶忽然间听见一声低沉的惨叫,较为尖细,她猛地回头看去,明月的一袭黄衫已被大片鲜血染红,身上手上都流着血,尤为醒目。   原来她刚才被好些人围攻,终是寡不敌众,如今已然受了伤。   明月手持着日月双刃撑着地面,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周围人还在对她虎视眈眈,可她已经没有还击之力。花无叶想跑过去救她,中途却被迎素衣师徒拦下,花无叶曾在往净宫拜师过,看过一些往净宫的术法招式,自能做到见招拆招,可却无法完全甩脱她们。   花无叶眼睁睁看见,伏天门弟子离川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刀刃,一步步向明月逼近,花无叶心急如焚却无法阻止。   “明月!”   听见花无叶的呼唤,明月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她,虽然蒙着面纱,花无叶却能感觉到她笑了,悲哀又苍凉的笑。   她移动目光一个个扫过周围的人,在看见树下的宋延时,她稍微顿了顿,随后就看向了别处。可就是这片刻的停顿,刚好就与宋延的视线对上,他内心最深处的那根弦忽然便被拨动,就冲着这股劲,宋延鬼使神差地就脱口而出:“别杀她!”   由于他喊的声音太大,不止是离川顿住了脚步,在场众人都不明所以地看着宋延。   感受到这一道道锐利的目光,宋延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身形僵硬,尴尬不已。但是话已说出口,没法收回,他现在必须要给大家一个说法,只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该说什么好。   旁边的宋辰看出了他的心思,悄然靠近他耳边低语道:“留她一命,兴许日后有用。”   宋辰的声音很小,只有彼此能够听到。   有了自家兄长的提点,宋延想也没想,鼓足了劲故作镇定地回道:“留她一命,兴许……兴许日后有用!”   宋延说到后面明显还是心虚了,但是思长涯却听进去了,随即朝离川使了个眼色。离川收到思长涯的示意,便把刀锋往回收了收,同其他几名弟子一起对明月施了禁锢术,让她动弹不得,而明月则无力反抗。   末了,她又看向了宋延,眼睛里却只有冷漠。   擒了明月,现下就只有花无叶一人了,神月教除了惨死在这的人以外,其他的人都已经撤离了,花无叶要独自面对伏天门等三派。   思长涯看准了机会,朝迎素衣使了个眼色,与其一同飞身冲上前,联手向花无叶袭去。   花无叶的灵力已经耗损太多,勉强抵挡了一会后,就已然支撑不住,两人强盛的灵力冲撞得花无叶整个人都腾空飞了出去。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有那么几秒都无法呼吸,花无叶的思绪一片呆滞,还来不及想什么,便感觉到有人揽住了她的腰,抱着她在空中旋转了好几圈,才安稳落地。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在那人揽住她的那刻,花无叶就已经看向了他,如谪仙般清雅的面容,低眉望着她,眸光一片温柔。   落地之后,花无叶顾不得胸口的疼痛,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宋辰。   她本以为她已孑然一身,身后再无一人了,可是宋辰却在她即将要坠落时,忽然出现在她身后将她拉了回来,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了一个牢固的依靠。   宋辰又拿起折扇转身一扇,强悍的灵力将追杀过来的迎素衣两人皆震退。   如此情形,震惊的不止是花无叶一人,思长涯等人更为震惊,连一向波澜不惊的迎素衣也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他们都呆愣在原地,目光如炬地盯着宋辰和花无叶。   花无叶本来不想依靠宋辰,可宋辰的举动确确实实让她有所感动,再者她想活命,想救出明月想保住神月教。所以,花无叶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先静观其变,而宋辰则不慌不忙地把花无叶拉到自己身后,还伸手替她抹去嘴角的血丝。   动作暧昧,就像是一对眷侣。   晨光洒在他的侧颜,映衬出他眸中无尽柔光。   “宋公子,你在做什么?”首先发出质问的就是思长涯,他现在才算看明白,宋辰这是要护着花无叶,他的话中已隐含怒意。   难怪名扬天下、风采卓然的灵启派少主今日会如此沉寂,原来他根本就不想打。   “宋公子,她是神月教的花无叶,你……”迎素衣也忍不住给宋辰提醒了一句,好让他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可是说到后面她才发现不知该对他说什么。   她从未见过,宋辰对一个女子如此关切过。   就连上次在云城,苏潋主动对宋辰示好,而宋辰对她只有恭敬,并不接受与之亲近。   心头好似有块大石,沉沉地压着迎素衣。   而宋辰毫无动容,甚至连看都不曾看迎素衣一眼,目光一直落在花无叶身上,仿佛满心满眼只有面前的佳人。   “大哥?”宋延试着唤了一句。   在他的眼中只有不解,并无质疑和愤怒。   宋辰这才终于挪动视线,缓缓看向宋延,给了宋延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后就看向了其他人,但他并无解释而是直接说道:“伤她者,便是与我为敌。”   宋辰决心已表,将花无叶护在了自己身后。   他说话声音不大,却有无形的震撼力,没有半分说笑的意思。   “好一个灵启派少主!居然要与妖女为伍,真是我名门正派的耻辱!”离川一抓住机会就开始羞辱宋辰,还将灵启派也顺带上了,看待宋延等灵启派弟子的目光中亦充斥着鄙夷。   宋延极为不满,当即便反驳道:“离川少侠,我大哥怎么样,还用不着你来说道!”   灵启派的其他弟子亦是怒目圆睁地瞪着离川。   宋辰毕竟是自家师尊之子,无论他要做什么,都轮不到一个外人来羞辱嘲讽。   离川一听这话,张嘴就欲争论,但是思长涯忽然一个严厉的眼神看了过来,离川到了嘴边的话顿时被噎住,只得乖乖闭了嘴不再多言。   第39章 前尘旧梦(十)   灵启派位居正派之首,亦是伏天门最强劲的对手,伏天门自然是想把灵启派给比下去,登上天下第一大派的位置。   可眼下局势不明,就算要落井下石也不能太过明显。   于是,思长涯选择先观望。   趁他们僵持之际,花无叶一边密切注视着他们的动向,一边悄悄运气调息,尽量能快些恢复状态,总不能一直躲在宋辰的身后。   “宋公子,你莫不是被这妖女迷惑了心智?”   相比离川,左祯的态度则要恭敬许多,可以看出她对宋辰是有景仰的,许是因为自家宫主的原因。   迎素衣亦是紧紧盯着宋辰,以望在他脸上看到一丝一毫不对劲的神色。   可惜,并没有。   但她仍不相信宋辰会护着花无叶,他这么做,一定是另有缘由。   可别人就不是这么想了,例如——伏天门。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等失敬了!”思长涯也不再和宋辰多废话,一声令下,伏天门弟子纷纷向宋辰两人展开攻势。若是今日以宋辰勾结妖女为由,将其斩杀,灵启派的势力必会大减,届时还不会落人口舌,谅他宋风华也不敢怎么样。   思长涯一手算盘打得非常好,可他的那些弟子还未靠近宋辰,就被宋辰飞来的折扇击退,不敢再轻易上前。   见此,思长涯怒而看向无所作为的迎素衣,问道:“迎宫主,你今日莫非是想放了这妖女?”   “自当不是。”   迫于脸面,迎素衣只好带领往净宫围困住宋辰和花无叶。   她不想与宋辰为敌,但花无叶不能放。   伏天门与往净宫都将宋辰视为了敌人,唯有灵启派站在原地没有上前,不管情势如何,他们都不能对本派少主动手。   往净宫的人刚围上前,宋辰直接拿着折扇一挥,将她们通通扇倒。   “宋公子……”迎素衣又唤了他一声,有点气急败坏的意味,没有想到宋辰也会对她的人动手。虽然宋辰没有要他们的性命,但伤了正派同仁,此后在江湖正道上还如何立足?   宋辰声名远扬,又怎可毁于一旦。   宋辰并未号令灵启派的弟子帮助自己,是以宋延等人皆不敢贸然上前,而往净宫与伏天门人多势众,仅凭宋辰一人之力要取胜他们还是有点难度的。   于是宋辰回头看了眼花无叶,问道:“你想不想活?”   花无叶一声嗤笑,“你这不是废话?”   谁不想活着?活着才有期望。   “那,你就跟我走。”宋辰直接牵起花无叶的手,回身抛出折扇将他们震退。折扇再次回到宋辰手中时,他已经牵着花无叶飞向空中,等思长涯他们反应过来,只看到宋辰两人消逝的背影。   众人都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只片刻功夫两个大活人便消失不见,似鬼魅般来无影去无踪。   “这是……移形换影?”迎素衣认出了这个术法。   思长涯等人皆惊异,他们只知宋辰天赋异禀,灵力高强,却没有想到他连移形换影之术都练成了,这可是个劲敌。   这速度,怕只有神仙才能追上了。   “大哥他什么时候会移形换影之术了?”宋延满脸惊讶,忍不住向同门师兄弟发问,但他们皆是茫然摇头。   宋延现在也不知是该替兄长高兴,还是该替他担忧。   “那妖女受了伤,定然走不远,我们不妨分头追捕,况且我们还有这个黄衫魔女作为筹码。”思长涯不慌不忙地劝解大家,还让离川把明月绑了起来,又对宋延说道,“宋二公子,你们灵启派好自为之吧,是你兄长要护着那妖女,届时若是他缺了胳膊少了腿的,或者直接殒命,贵派可不要怪责!”   这话在宋延听来极为不顺耳,但他理亏在先,暗自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花无叶三人屠杀了常合门,于正派人来说是一件十恶不赦的事,况且之前神月教还灭了泉溪帮。如今只抓了明月,却让合欢和花无叶都逃脱了,届时只怕会遭天下人耻笑,是以除了押解明月的伏天门几名弟子以外,其他人都去追捕花无叶和宋辰了。   灵启派的人还留在林中,其中一人走上前询问:“二公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先找到大哥再说。”   宋延也拿不定主意,他们是宋辰带领来这的,眼下宋辰却跟别人跑了,宋延不知回去该如何跟父亲交代。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关系到灵启派的声望,宋延不敢轻举妄动。   移形换影之术太耗灵力,凡人之身不足以支撑太久,见他们没有追上来,宋辰便带着花无叶停了下来,落在一片树林之间。   “你怎么样?”宋辰扶着花无叶问道。   花无叶扶了扶额,只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低着头缓了好一会才有所好转。这移形换影速度太快,她还真有点吃不消,整个人都有点不对劲了。   加之她受了伤,内息紊乱,此时免不了身子发虚。   花无叶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随即一把抓住宋辰的手,力道非常紧,“宋辰,你什么意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帮我?”   “我说过,这一世,我只想跟在你身边,不在乎别人如何看我。”宋辰的神态很是诚恳,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面子我是想要,声望我也想要,但我更想要你安然无恙,除此之外,万物皆可抛。”   好一句万物皆可抛!   还真说到花无叶心坎里了……   “当真?你就不怕你昔日的那些同仁,届时指着你的鼻子骂你与妖女同流合污?”   前世的宋辰,很在意名声。   花无叶就不信,他会没有一点顾忌。   然而,他就真还没有一点顾忌地点了头,说话亦是掷地有声:“不怕,别人要说什么,我反正左右不了,随他们去就好。”   “那你……”   花无叶正想要提及宋风华,可是转念一想,宋风华到底是宋辰的父亲,自古忠义难两全,肯定会让他为难,还是不要提的好。   逼人抛弃自己亲生父母,就算花无叶也难以抉择,就不拿这个为难别人了。   “算了。”花无叶突然撒手放开了宋辰,随即耸了耸肩一脸的无所谓,“你要怎么样呢我也左右不了,所以你爱怎样怎样,随便你,反正到时候别怪我玷污了你的名声。”   正派那些人有多歧视花无叶,届时就会有多排挤宋辰。   本就身居高位,行事更应谨慎小心,不能落人口舌,今日宋辰的所作所为,若是在江湖上传开,只怕再难立足于正派名士之中。   罢了,反正这也不是她该操心的。   抬起脚就要往前走,眼角余光里忽然映入一个人的身影,白发飘然,出尘如仙,她猛地扭头看过去,“段浔?你怎么也来了?”   来人正是一别多时不见的段浔,他自林中缓缓走来。   真巧,他们三人又凑到一块了。   不知为何,花无叶莫名地有些兴奋,仿佛先前受过的苦痛都不是事儿。   花无叶下意识看了看宋辰,但见他脸上并无意外之色,花无叶瞬间就明白了,敢情宋辰早就知道段浔会出现在这。说不定,自花无叶与他俩分别后,他俩就一直待在一块呢。   “我担心你与宋兄的安危。”段浔只简单明了地回了一句。   在花无叶的注视下,段浔公然与宋辰对视了一眼,随后目光又回旋到花无叶身上,紧接着眉头一紧,沉声道:“你受伤了?要不……我帮你运气疗下伤?”   “不用!”花无叶逞能地拍了拍胸脯,“我没事儿!眼下最重要的是离开常合山,甩开那些老滑头。”   花无叶的理智还是比较清醒的,只有先回到神月教才能保住性命,然后才能想办法去救明月。只要宋延那傻小子一傻到底,兴许他们就不会轻易杀了明月,这样就还有机会救出她。   段浔又看向宋辰,目光停留在他的脸部,“你的身体可还受得住?”   宋辰则很自然地摇了摇头。   见此,段浔便没再多言。   花无叶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段浔在关怀什么,而后才想起宋辰方才用的是移形换影之术,之前在岐山镇花无叶就见段浔用过,当时宋辰也有惊讶过的。如此想来,宋辰的移形换影之术,敢情是段浔教的啊,这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够驾驭的。   但是宋辰天赋异禀,自然能运用自如。   “若要离开常合山,还须穿过那片迷雾森林。”宋辰拿着折扇指了指正前方,花无叶顺着他所指的看过去,那是一片烟雾缭绕的树林,隐约可见林中树木茂密,杂草丛生。   眼下最近的出路就是迷雾森林。   其实迷雾森林也没那么可怕,只要进入林中朝着正南的方向一直走,便可走出迷雾森林。只是林中烟雾缭绕,不见天日,分辨不清方向,所以进去之前一定要看好方位。   “走吧。”   前路凶险,花无叶选择坦然面对,带头走向那片烟雾缭绕的森林。   在进去之前,花无叶又突然停顿,回头看了看段浔,犹疑着开口道:“阿浔,你……”就不要进去了吧,那些人不知道你的存在,没必要蹚这趟浑水。   可是花无叶话未说完,段浔就猜到了她所想,立即回道:“我与你们一起前往。”   花无叶茫然看向旁边的宋辰,而宋辰则对她点了下头。有了宋辰的允肯,花无叶就仿佛吃了颗定心丸,也就不再多顾虑,抬头看准太阳的方位,三人一起进入迷雾森林。   越往里走,光线就越加昏暗,到最后入眼只有白茫茫一片,只隐约可见茂密的树木。四周特别沉寂,只是偶尔会传来乌鸦的叫声,还真有那么几分阴森恐怖,特别是那乌鸦的叫声,听起来很是凄惨,让人毛骨悚然。   据说,曾有很多人为了捕捉凶猛的灵兽而闯入林中,最后都丧命于此,几乎无人活着回去,连尸骨都没有了。   未免出什么意外,三人是并排而行的,宋辰走在中间,花无叶两人在左右两侧。   第40章 情丝如梦(一)   三人都谨慎地注视着周围,以免有什么凶兽袭击。   因为这片森林烟雾缭绕,蔽日遮天,地形又很复杂容易潜伏,所以林中有很多修炼成精的凶兽,专食人肉,即便是修炼法术的人,也不一定能打得过它们。故而,能尽量避开就尽量避开,千万别妄想能驯服凶兽。   “嘭——”   花无叶正走着走着,脚下忽然绊到了什么东西,声响在这沉寂的林中格外突兀。她停下脚步低头一看,只能隐约看见轮廓,好像是一个白色圆形的硬物。   出于好奇,花无叶正要弯腰去仔细看一番,就听见段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这是人的头骨骷髅。”   “啊?人头?”   花无叶顿时感觉瘆得慌,赶忙往后退了一步,她又仔细看了看周围,才发现树下藤蔓间、草丛间都有不少类似此种的森森白骨。   原来传闻非虚,的确曾有不少人丧命于此,可以说这是孤魂野鬼的聚集地。   看见花无叶这副模样,宋辰一边笑着继续往前走,一边打趣道:“怎么,威震江湖的神月教花无叶也会怕这些白骨?”   “那是当然了,我啊胆子小得很,什么威震江湖那其实只是浪得虚名。”花无叶难得顺着宋辰,不反驳他的话,漫不经心地跟在他身后走,眼睛时不时地瞥向地面。她倒不是怕人骨骷髅,毕竟只是一堆白骨,又不能把她怎样,但花无叶就是不想触碰这种东西,瘆人。   没受到反驳的宋辰好似还不太适应,惊奇地回头看了眼花无叶,随后笑了笑没再说话。   鬼魂不可怕,可怕的是人。   本来的并排而行,现在变成了宋辰走在前边探路,花无叶和段浔跟在后面走。   沉默了一阵,段浔忽然侧头看向身旁的花无叶,开口道:“常合门的那些人,你当真都屠杀殆尽了?未曾……留下活口?”   走在前面的宋辰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眼神悄然往后瞥了瞥。   这个问题他也在意。   花无叶不假思索地回道:“是啊,都杀光了。”   嘴上说得很轻松,心里却在回想,当她看见常合门那些刚入门的年幼弟子时,终究是动了恻隐之心。但她不想承认,自己也会有心软的时候。   花无叶如此直白地承认了,段浔自然也就信了她的话,紧接着就是一声轻叹,“常合门确实与神月教结下了仇怨,那沐掌门的双手也曾沾过无辜之人的鲜血,算是死有余辜。可常合门中也有无辜之人,他们不曾犯过错,不该就这样被杀死的。”   花无叶倏然停下脚步,脸色逐渐变得阴沉,“他们错就错在不该拜入沐非名门下,没跟对人,死了也不算冤枉。”   “就像是十年前神月教死去的人,他们也不会觉得无辜,既然他们身为正道人士都没有悲悯之心,而我一介魔教妖女又不是圣人,何须仁慈?心狠手辣才是本色!”   言语犀利,满腔愤慨。   提及十年前的事,没人可以让花无叶仁慈。   宋辰目视着前方神色微变,眼底的笑掺杂着些许无奈。   没人可以劝她,因为未经他人苦。   段浔收敛了视线没再说话,花无叶也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而后才发现走在前面的宋辰好像格外安静,花无叶不禁凝眸望了望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旁边的段浔。怎么今日劝她善良的人变成了段浔?而一向圣人心的宋辰却一言不发,估计在他看来花无叶是没救了吧。   这片迷雾森林还是挺大的,朝着正南的方向走了好半天还看不见尽头,若是一不小心迷失了方向,后果可想而知。   林中迷雾重重,恐怕就算是御剑,也很难飞出这片森林。   而且花无叶灵力受损,御剑就别想了。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花无叶三人还没有走出迷雾森林,看着周围烟雾缭绕,树木丛生,花无叶忍不住发出质疑:“我们是不是走错方向了?这迷雾森林需要走这么久的么?”   说实话,花无叶活了两世,这还是头一次来常合山的迷雾森林。   以前只闻其名,不曾见过其真面目。   就这样越往前走,花无叶心底就越发虚,总感觉会走不出去一样。   “需要。”宋辰给了花无叶很肯定的回答。   怕花无叶不信,他又解释道:“我们跟随思掌门来时,便是从这里穿过,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出去。”   一个多时辰?这也太久了吧!   在这么阴森诡异的地方走那么久,真的很考验耐心和胆量。   瞧着宋辰的步伐丝毫没有犹疑,花无叶随口问道:“那你现在就等于是照着原路返回咯?”   “嗯。”宋辰点了下头。   “等等——”花无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神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既然你都知道原路返回,那思长涯他们……”   “妖女,哪里跑!”   果然,花无叶话都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厉呵声给打断了。听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本来沉寂的四周,现在皆被纷乱的脚步声打破了。   一听这声音,花无叶就知道是思长涯。   在转过身的刹那间,花无叶已经感觉到一股凌厉的剑风飞速向自己袭来,她抬起手就欲唤出花叶剑。可是在此期间,宋辰扬起折扇就将那柄利刃挡了回去,刚好掉在思长涯脚下。   迷雾之中,花无叶看见有好些人影,气息纷杂,看这样子追来的人还不少。   虽然可见度很低,但只要相隔不远,大致的样貌身形还是可以看清楚的。不一会儿,又有一波人匆匆赶来,看这纤细窈窕的身形,不难猜出是往净宫的弟子,为首之人便是迎素衣。   思长涯低眉看了眼自己脚前被打落的剑,寒光尽失,又恰好看见宋辰收起折扇,他上前一步一脚踩在那剑上,再次喊起了话:“宋公子,你是正派名士,更是灵启派的继承人,怎能如此自甘堕落与妖女为伍?思某劝你迷途知返,否则天下人定会对你口诛笔伐,让你身败名裂!”   身败名裂,这四个字对正道人来说还是比较沉重的,尤其是像宋辰这样的名门世家之后。   他若是沾上了污点,便会前途尽毁。   花无叶再次看了眼宋辰,下意识地往旁边靠了点想与其拉开距离,但宋辰却很自然地斜着走上前两步停在花无叶身侧,手中折扇轻摇,“我自有我的选择,思掌门不必多言。”   意思就是:我不想听你说话,闭嘴吧你。   在花无叶看来,此时的宋辰就像是一个冥顽不灵的逆行者,对旁人的劝诫充耳不闻。   但也不能说他们的劝诫就是对的,所以听不听都无所谓,只是花无叶不想让宋辰遂了思长涯的愿,不想让他伏天门比过灵启派,从而风生水起。   “世事难测,真是没想到啊。”   思长涯笑得极为讽刺,充满嘲弄,“淮国公一生仁义正直,对你这个嫡长子是百般器重,不成想你却是个逆子!我可真替淮国公、替灵启派感到耻辱,你根本就不配为灵启派的继承人!”   “逆子”二字思长涯咬得特别重,很难不让人注意。   花无叶清楚的看见,宋辰的眸色微微暗沉了下来,手中折扇也扇得没那么轻快了。为人子,自然是在意自己父母亲的,如果可以,谁又愿意忤逆父母。   宋辰是一个有良知的人,思长涯这是故意在戳他的痛处,说是劝诫,更多的只是指责和讥讽。宋辰的沉默,让花无叶更加看不下去思长涯这副自以为是的嘴脸,当即便以同样嘲讽的语气喊道:“思长涯,你娘的又算哪根葱?宋辰怎么样跟你有关系么?你以为你是谁,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对他指指点点?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怎么的,你们没了宋辰就打不过我了是吗?搁这罗里吧嗦婆婆妈妈的,我看你也就这点本事!”   花无叶抄着手高仰起头,眼睛里充满了不屑。   从她出声的那刻起,宋辰就偏头看向了她,那不可一世的眼角眉梢,是他百看不厌的。花无叶没有看见,宋辰轻摇折扇的动作,已经悄然恢复了以往的悠然轻快。   思长涯得花无叶一番羞辱,却也并不恼怒反而嗤笑一声:“我再没有资格,也比你这个妖女有资格在这说话!”   “哟,一口一个妖女叫得多欢快呀,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是什么德行。是,我的确是无恶不作祸乱江湖的妖女,但我这妖女做得坦坦荡荡,而你呢?披着人皮的恶鬼,藏匿于人群之中,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虚伪得很!”花无叶说罢,还非常嫌弃地“呸”了一下。即便看不到思长涯的表情,可花无叶还是能感觉到他那锋锐的目光,于是越说越来劲:“我神月教要做什么,从不加掩饰,而你伏天门就高明多了,为了能荣登正派之首的位置,即便暗地里残害同仁也是有可能的吧?想必对思掌门来说,任何人都能成为垫脚石。”   花无叶虽然没有证据,但这一番暗讽也足够令人遐想的,让他们乱一乱阵脚。   果然,思长涯还没搭腔,他身侧的离川便隐忍不住怒火,愤然道:“你这妖女满口胡言!我家尊师与宋辰讲话,哪有你一介妖女插嘴的份?”   听闻此言,花无叶脸上仍笑意不减。   他的话中的确是义愤填膺,可他并未有明确反驳花无叶的言语,那便是心虚。   宋辰摇着折扇的手不经意间一个旋转,对着离川就是一扇,速度之快令离川来不及反应,“啪”的一声打在他的脸上。看他羞愤地捂着脸颊,宋辰悠然自得地收回折扇,缓缓道:“我家阿容还轮不到你来斥责。”   我家阿容?   听到这个称呼,思长涯嘴角一抽表情微妙,随即握紧了手中的刀刃,“既然宋大公子执意要与妖孽为伍,那我便成全你。”   话音未落,思长涯已率领伏天门弟子一拥而上。   第41章 情丝如梦(二)   “我家阿容”四个字一直回荡在迎素衣的脑海里,她自然知晓这是对花无叶的称呼,只是她不敢相信,这般亲切的话会从宋辰口中说出。   面上无所动容,内心已然被激起层层涟漪。   伏天门已经和宋辰他们打了起来,而迎素衣还迟迟愣在原地,握着手中的净明剑盯着宋辰的身影,犹疑不决。前些时候他们还曾并肩作战,现在转瞬就成了敌人,此等落差,即便是曾看透世事,淡泊明志,迎素衣心里也还是无法完全接受。   “宫主。”左祯低声唤了她一句,然后朝思长涯的方向使了使眼色,意在提醒迎素衣不要再无动于衷。   迎素衣懂她的意思,终是定下心神,持剑向花无叶的方向袭去。只是净明剑还未抵达花无叶周身,便在半路被一面折扇拦截,迎素衣稍微愣了一下,随后就再无迟疑果断持剑挥向拦截她的人。   宋辰轻而易举地躲开,用折扇与迎素衣的剑锋对峙。   不难看出迎素衣的目标只有花无叶,可宋辰执意要护着她,那迎素衣便只有对他出手,不想打也得打。   思长涯好像知道宋辰不好对付而花无叶受了伤,他就专挑机会袭击花无叶,使劲地缠着花无叶打,而宋辰则在抵御往净宫的人。没过几招,花无叶便开始有点力不从心了,此时段浔忽然上前,从花无叶的后背运输灵力给她,助她抵挡住了思长涯的一掌,紧接着他便与花无叶一起应付思长涯师徒。   在此之前,思长涯压根没怎么注意过段浔,以为只是个神月教的小喽啰。   过了几招之后,思长涯感觉到他的灵力深不可测,而且满头白发面相不凡,不由问道:“阁下是何许人也?不妨报上姓名,思某不杀无名小卒。”   段浔却回道:“既是无名小卒,又何须知晓姓名。”   既然看不起人,那就继续看不起吧。   段浔久居万花谷,世人多不曾见过其真面目,思长涯这一时半会也是认不出他来的。想到这,花无叶扭头看了眼段浔,勾唇邪魅一笑,口吻十分霸道:“思长涯,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我的人,你也配知晓他的姓名?”   “哼,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思长涯也不再多纠结段浔的身份,反正帮着花无叶的便是敌人,打就对了。   在与思长涯师徒的对决之中,花无叶也察觉到了段浔的灵术变化莫测,不知深浅。他的灵力看上去并未高过思长涯,但思长涯却无法取胜于他,花无叶感觉段浔好似并未用尽全力,又好似已经竭尽所能,不知其真实灵力到底如何。   也正因如此,已经负伤的花无叶才能和他联手勉强抵御伏天门的人。   宋辰的灵力在迎素衣之上,但是好几个回合下来,他都没有伤到迎素衣分毫,也不曾将九天揽月唤出来,而是一直拿着折扇。迎素衣知晓他没有用尽全力,对她尚有留情,于是抓住空隙便劝道:“宋公子,我知你仁厚正直,深明大义,定不会与正道同仁为敌,你此举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   迎素衣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以望能在他眼中看到一丝丝隐忍,可惜并没有。   在他眼中只有一片坦然。   宋辰的折扇抵着净明剑的剑锋,两人灵力交汇,却都没有用全力,故而僵持不下。   他感受到了迎素衣对他的期望,可他无法给予回应,因为她所想并非他所愿。宋辰坦然对上她的目光,毫无闪躲,微扬唇角自嘲道:“迎宫主高看我了,我只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只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什么正道苍生我不想顾,也顾不了,深明大义不过是表面罢了。”   从前他心怀天下苍生,捍卫正道,到头来荣华功名皆在手,实际上一无所有,心空空如也。   失了心的人,活着也就没了意义。   这一次,他只想好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过自己想要过的日子,他不是圣贤,没本事守护天下苍生。   迎素衣的眼瞳微微扩张,显然有被震惊到,但她仍不死心,“宋公子从前也同我们一样嫉恶如仇,那种英雄气概断然不是装模作样,我相信你定然是一个心怀大义之人,切莫被妖言蛊惑了心智。”   “我哪有那般大义凛然?迎宫主看走眼了才是。”宋辰轻轻笑了笑,言语虽在自贬,可神态却是不卑不亢,“世间污浊,人心亦然,又有谁能真正做到大公无私舍己为人?每个人所追求的,不过是对自己有利的事罢了,或为荣华、或为声望,我也一样。只不过是,如今我想要的东西变了,自然就要走另外一条路,我从来都不想做圣人。”   宋辰之所以与迎素衣说这么多,是因为迎素衣的心性比较通透,眼界高于常人,兴许能懂宋辰的心境。   至少,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自以为高尚无私。   “想要的东西……”迎素衣喃喃自语了一句,微微垂眸目光落在他的折扇上,明眸染了一层凝霜,“有些想要的东西,它值得你付出一切,可有些东西不值啊。”   “你管他值不值!”   花无叶直接一剑砍了下来,结束了他们的僵持,将宋辰的折扇与迎素衣的剑锋给分开了,毫不客气地举起花叶剑对着迎素衣袭去,剑锋交错的呲啦声伴随着花无叶的说话声一同响起:“迎宫主向来冰清玉洁心如止水,可莫要做个痴人。”   意在提醒她不要再执着于劝诫宋辰,事实就是如此没什么好多说言的。   况且,宋辰之前说了他这世根本没喜欢过迎素衣,那她与宋辰就毫无关系。作为前世让花无叶恨到骨子里的人,即便恩仇如云烟,花无叶还就是不想看到迎素衣来干涉宋辰的事。   对手变成了花无叶,迎素衣便不再手下留情,剑招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花无叶虽然有伤在身,但经过调息,灵力已经能运转自如,正面是无法取胜迎素衣,可花无叶身形矫健,出剑的招式也快而多变,牵制住迎素衣是完全没问题。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花无叶猛然回头朝宋辰喊道:“快去帮阿浔!”   此次段浔并未将暮光带在身边,现正一人与伏天门周旋,花无叶突然想起之前对付树妖时,暮光曾说过段浔身有旧疾,灵力不能过度运用。   宋辰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没有多问就去到了段浔身侧帮衬他。   这次若是没有段浔,花无叶和宋辰两人对付伏天门和往净宫会更加吃力,也正因如此,花无叶才不想让段浔有任何事。   花无叶与迎素衣双剑再次交锋,但是净明剑还是略胜花叶剑一筹,更何况花无叶内力不稳。在净明剑即将要突破花无叶的灵力防御时,花无叶选择收剑快速翻了个身与迎素衣错开,暂时避一避净明剑的锋芒。   她注意力还在迎素衣身上,忽然感觉身后好似有莫名的气息袭来,花无叶赶忙提剑阻挡,但还是因为反应不及时而被对方强悍的灵力所震伤,猛地向后倒退。好在突然有只手扶住了花无叶的胳膊,让她稳住了身形,虽未伤及灵根,却还是痛得花无叶够呛,气息好一会才平缓下来。   是左祯趁机偷袭了她。   花无叶抬头便看见宋辰一手扶着她,另一只手没有丝毫犹疑就将折扇抛出,直直打在左祯的胸膛,只见左祯惨叫一声顿时吐出一大口鲜血,手中刀刃也被打落,整个人都向后仰去。迎素衣及时从后面扶住了她,见她面部抽搐,迎素衣扭头就看向了宋辰,眼中是无法言喻的复杂情愫,同时也有那么一丝丝讶然,“宋公子,你怎能伤她?”   宋辰伸手接住飞旋回来的折扇,望着花无叶的眼神是一片柔光,然而说话却极为冷漠:“是她伤人在先,我岂能姑息?”   迎素衣看了眼左祯,虽心有不平,但毕竟理亏,便不再多言。   左祯的嘴角还噙着鲜血,气若游丝,全靠旁人的搀扶才没有倒下去,在迎素衣看过来时,她嘴唇蠕动了一会,却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可见她伤得不轻。可是据花无叶观察,宋辰方才用的灵力和左祯打她时基本同等,左祯根基不稳才会被伤得如此之重,也算自作自受。   忽听见利器哐当落地的声音,花无叶下意识扭头看去,是段浔的剑被思长涯打落,而段浔手扶着树干,气息微喘。   “阿浔!”   花无叶顾不得自己的伤,当即就朝段浔冲了过去,宋辰亦是挡在段浔身前挥扇拦下思长涯师徒,回过头问道:“阿浔,你怎么样?”   宋辰也改口称他为阿浔,只因花无叶已经这样叫了他,若是宋辰再来一句段兄,那段浔这个名字就不难让他们联想到了。花无叶和宋辰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随后注意力又回到段浔身上。   只见段浔轻轻摇头:“我没事。”   花无叶扶住段浔的胳膊,发现他并未被思长涯伤到,只是过度使用灵力而导致身子虚弱。   伏天门和往净宫还在对他们虎视眈眈,花无叶和段浔灵力皆已受损,宋辰倒是可以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但他要顾及花无叶两人,便不能和他们硬拼。   形势所迫,不得不退,宋辰回眸一望,花无叶便懂了他的意思,拉着段浔转身就跑。   宋辰也趁机收回折扇,纵身一跃跟上花无叶。   “想跑?没那么容易!”等思长涯反应过来时,他们三人已经跑进迷雾之中,他当即便号召众人前去追捕。   若错过这次拿下花无叶的机会,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泉溪帮与常合门的仇是一定要报的。   第42章 情丝如梦(三)   林中迷雾重重,视野受阻,即便施用术法也辨别不了方向。   花无叶三人隐匿自身气息,在迷雾之中圈圈绕绕,终于身后方不再有任何响动,成功甩开了思长涯他们。这里地形错综复杂,不见天日,要再想找到她可没那么容易。   可……   现在面临着的是另一个问题,花无叶看了看四周,与他们来时走过的地方没什么两样,可此处并未有人走过的痕迹,这儿明显就不是之前所在的地方。那么,他们现在身在何处?正南方又在哪一边呢?   完全就迷失方向了。   花无叶扶着段浔在树旁坐下,茫然四顾,“我们现在该往哪个方向走?”   花无叶期望听到他们的回答,但两人皆是沉默不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他们也不是神仙,辨别方向的术法在这迷雾森林里不管用,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哪里还找得到方向。   花无叶原来的预感是对的,他们要被困在这里了。   横竖这一时半会都找不到方向,花无叶索性就找个地打坐调息,让真气在全身流通,好让身上的伤愈合一些,不再那么难受。   “你们好好调息,我为你们护法。”   宋辰手持折扇站在两人中间,专心致志地注视着四周的情况。   段浔见此,便也闭上眼睛打坐入了定。   花无叶只是稍作调息,在此期间,她睁开眼睛想看看段浔怎么样了,刚一扭头,视线还没来得及在段浔身上停留,就看见不远处的迷雾中有两个像是红灯笼的东西。花无叶知道这种东西一定不会是红灯笼,她不敢多想,抬眸望向宋辰悄声道:“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宋辰朝着左侧段浔所在的方向看过去,也看见了那两个形似红色灯笼的物体,随之握紧了折扇提高警惕。   而那两个“红灯笼”好像正在一点一点向这边靠近。   花无叶同时也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气息,非人类的那种,慢慢的越来越近,花无叶开始有点不淡定了,犹疑着道:“我听说这林中凶兽颇多,连上古的都有,这该不会是……”   “是獓狠。”   “啥?”   花无叶一脸迷惑,獓狠是什么玩意?   再往那个方向看去,隐约可见那是一个会动的庞然大物。待它再走近一些,花无叶终于看清那就是一头野兽,浑身毛发都是白色的,长度跟人的头发一样,看上去就像是披了件蓑衣,此时宋辰的声音也随之在耳边响起。   “《山海经》中有云:三危之山,其上有兽焉,形状如牛,身白而四角。其豪如披蓑,其名曰獓狠,是食人。”   花无叶想了半天才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山海经》是记录上古时期的山川大河、奇闻异录的一本古籍,花无叶看是看过,但都忘得差不多了。宋辰就是说这是上古凶兽獓狠,长得像牛,以活人为食,现在的花无叶三人在它眼中就是一顿美食。   “食人的凶兽……你怎么不早说?”   花无叶恍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气急败坏想把宋辰给痛骂一番。   那两个红灯笼就是凶兽的两只眼睛,现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花无叶,一步一步向这边靠近,蓄势待发。   宋辰甚是无辜地看了眼花无叶,它没靠近之前,他怎么会知道这是獓狠呢。   上古凶兽,神仙都难应付,这会好巧不巧,让花无叶这些凡人给遇上了。花无叶哪里还顾得上打坐调息,起身就想拉着宋辰跑,可是手刚搭上宋辰的胳膊,她便注意到了还在入定之中的段浔,若是被这凶兽袭击,他是毫无还手之力的。   可是打坐入定只能自己醒来,旁人若是随意惊扰,很容易使其走火入魔。   “怎么办?”花无叶盯着段浔的身影慌忙发问,他们总不可能背着段浔跑吧?   跑不跑得过尚未可知,而且还会惊扰到他。   “能怎么办?只能拼一把了。”宋辰亦是束手无策,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已经行至段浔周身的獓狠猛地张牙舞爪冲了过来,花无叶和宋辰同时闪身挡在段浔身前,用自己的灵器抵挡住獓狠的攻击。   这凶兽的身形非常巨壮,头生四角,像牛一样用头上的巨角冲击着花无叶两人。   看着面前比自己还要高出一半的凶兽,花无叶心里越来越没底了,有点发慌:“这獓狠的灵力怎么那么浑厚啊?我快要顶不住了……”   不过也是,如果不厉害的话,就不会被称之为凶兽了。   花无叶从前只知上古四大凶兽,皆被镇压或驯服,哪知还有这么个玩意存在于凡世,还就在常合山上,不知怎么的竟没有把常合门的人给吃掉,真是可惜。   “你若是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宋辰的说话声仍旧沉稳,丝毫不带慌张的。   “你以为我不想跑吗?”花无叶一边用花叶剑奋力抵挡,一边回头看了眼还在入定之中的段浔,又急又无奈,“阿浔这小子毕竟有恩于我,我再怎么没良心,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弃恩人于不顾啊。”   宋辰闻言轻轻笑了一下,“没想到你还是会顾及情义的。”   花无叶扭头瞥了他一眼,气急败坏地吼道:“你还有心思在这笑!我们马上就要被这怪物踩成肉饼了!”   马上就要成为它的盘中餐了。   即便灵力在消逝,宋辰依旧淡然如水,很听话地收敛了笑意,感受到獓狠的冲击力越来越猛烈,他们也越来越难以抵御,宋辰毫不犹豫地对她道:“阿容,你先走,这儿由我来顶着。”   “别逞能了,你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顶得住。”花无叶纵使内心慌乱,回话却很坚定,“再说了,我怎么样你也管不着。”   此时在两人身后打坐的段浔,眼睫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这次恐怕由不得你了。”宋辰尾音含着低笑,在灵力达到极限之时,他一掌推开了花无叶,而獓狠则猛地冲上前,一头四个角顶在宋辰身上,直接将宋辰整个人撞飞。   花无叶被推得撞到了树干,后背生疼,等她缓过劲来,则看见宋辰的折扇掉落在地上的骷髅旁,折扇的边缘已经染了血。   花无叶赶忙扭头找寻宋辰的身影,一时惊慌不已,“宋辰!”   “宋兄!”   段浔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他刚睁开眼便看见了方才那一幕,一跃而起飞身接住了宋辰的身躯,带着他落回地面。但是宋辰已然没有力气支撑身体,只能瘫软在段浔的臂弯,双眸紧闭还咳出几口鲜血。   花无叶看过去时,只见他原本一袭素净青衫被大片鲜血染红,唇角亦流淌着血迹。   “宋辰!”花无叶原本已经做好了和他一起承受獓狠的攻击,那样至少痛苦能分一半,可她没有料到宋辰竟把她推开了,这上古凶兽的威力哪是凡人之躯能够承受得住的!   她想跑过去查探宋辰的情况,可獓狠还没有罢休的意思,顶着头上四个角又向宋辰和段浔冲了过去。花无叶当即拿着剑从它的后背砍去,怎知“哐当”一声响,剑身像是砍到了铜墙铁壁一般,丝毫没有伤到它,但却成功引起了它的注意,使獓狠停止了对宋辰两人的进攻,慢慢转过身朝向花无叶。   看见这一幕,花无叶知道自己要完了,但是她不能这么快就束手就擒,当即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躲。   獓狠转而对花无叶发起攻击,但是花无叶身手灵敏,刚开始的两下并未打到她。   段浔想去帮助花无叶,可是宋辰身受重伤,灵力正在一点点消散,倘若无人管他,他必灵力枯竭而死。段浔别无他法,只能先给宋辰渡真气,以助他保住灵根,让他周身灵力得以运转。   “你一定要撑住……”   方才花无叶和宋辰挡在他身前的那一幕,他都看见了。   花无叶两人原本大可弃他而去,这样他便可成功引诱獓狠,从而让花无叶二人有逃亡的时间,可是他们并没有。这一次,段浔与他们相识才不过半年,交情尚浅,可是花无叶和宋辰没有选择抛弃他,拼命挡在他身前抵抗獓狠,就像是从前……   暮光曾问他值不值,答案已经很明显。   段浔自身灵力尚未完全恢复,却还在不停地给宋辰渡真气,花无叶想阻止,可那样宋辰便会性命垂危,她只能任由段浔去了。   段浔帮助宋辰调息需要时间,花无叶必须牵制住獓狠。   凶兽威力太猛,花无叶不能和它正面硬拼,只能从侧面进击,可是它的身躯就犹如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只有用灵力才能阻挡它的攻击,但花无叶明显没有那么强盛的灵力。   獓狠不停地想用头上的巨角撞击花无叶,花无叶则跳到树上闪躲,才发现这凶兽它不会飞,爬树也不利索,花无叶可以站在树上暂时躲避。但它的身躯毕竟是高大又威猛,三两下就可以把树撞倒,树倒了之后花无叶又飞到另一棵树上,就这样一来一往地与其周旋,为宋辰争取时间。   段浔一边为宋辰运气,一边密切地注视花无叶的情况。   周围的树都被损坏得差不多了,而花无叶也已经精疲力竭,可是宋辰的状况还未恢复,微睁着双眼,气息紊乱。   花无叶这次真的是拼了命的,她不想死,准确的说是不想那么快死,她一定要支撑住,否则不止是她会死,宋辰和段浔也不能幸免。无论如何,她不能倒下,她一定要牵制住这头凶兽。   抱着这样的决心,花无叶无处可躲时,只能挥剑与獓狠正面交锋。   花无叶使出浑身解数,手持花叶剑抵着獓狠的头,灵力的冲撞使得周边的树叶都纷纷被震落。花无叶的嘴角已经溢出一丝鲜血,瞪着獓狠双目腥红,手已经开始在微微颤抖了。   獓狠直接蓄足了力一发冲破花无叶的防御,头上的一只巨角撞在花无叶的肩膀上,将其撞飞了好几步远。   花无叶倒在地上吃痛地捂着肩膀,她的灵力几乎耗尽,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獓狠趁机一步步向她靠近,张开了血盆大口。   第43章 情丝如梦(四)   该怎么办?   她不能死!绝对不能!否则下一个就会是宋辰!   段浔仍在注视着花无叶,可他无能为力。   花无叶已是强弩之末,可是她的信念非常强硬且坚定,在獓狠行至她身前向她张开血盆大口的那一刹那,花无叶拼尽全身力气支撑着身体往旁边滚了两圈,成功避开了獓狠的血盆大口。趁此空隙,花无叶迅速翻身站起来,挥剑对着它的头奋力一砍,竟成功将它的一只角给砍下来了,獓狠顿时仰头一阵惨叫,吼声如雷贯耳。   花无叶还来不及庆幸,就见那獓狠变得更加狂怒暴躁,张牙舞爪地向花无叶冲来。   花无叶躲了几下,最终还是被獓狠的爪子击中,将她整个人掀翻摔在了茂密的草丛里。花无叶顿时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痛得她都叫不出声音来,只能发出几声无力的□□。   花无叶感觉口腔里满是血腥味,身上的血液都要流完了,这下她是真没辙了,只能静候死亡的到来。   花无叶缓缓侧过头去,透过杂草的缝隙,她看见那头畜生放弃了攻击自己,“嗷呜”叫了两声,转身就往宋辰所在的方向而去。花无叶瞬间傻眼了,敢情它这是看不起她了?都这样了,还想着先吃那两个男的,花无叶再次被激起了斗志,顾不得身上的伤痛,挣扎着爬了起来,艰难地伸出手去捡回掉在旁边的花叶剑。   段浔已无暇担心花无叶的情况,因为那头凶兽正向自己这边而来,张着血盆大口就冲了过去。   宋辰还未恢复,段浔给他渡气不能中断,眼下情形甚是严峻,两人就如同待宰的羔羊。若是段浔现在收手,就还有机会逃,但是宋辰肯定就没了,所以即便獓狠已经快要冲到他们面前,段浔也仍未收手。   只见眼前一抹红影闪过,段浔再次看见那坚韧不拔的身影挡在了自己面前。   花无叶的双手都已被鲜血染红,以往都是沾染他人的血,而这次是自己的。花无叶耗尽全身力气抵挡住獓狠,咬牙坚持,身上已有数不清的伤痕,但她感觉不到疼了,脑海中只有一个信念——要拦下这头凶兽,阻止它伤害宋辰。   花无叶不留余力再次砍下它的一只角,同时也遭到了獓狠更猛烈的反击,直接被它一爪子按在地上掐住了喉咙,动弹不得。   这次,花无叶是彻底没有反抗的力气了,握着剑的手也慢慢松开了。   喉咙异常难受,花无叶的气息也越来越弱,已经快要呼吸不过来了。但她不愿放弃,一直不肯闭上眼睛,忽然看见一柄青白色的利刃狠狠刺在獓狠的身上、扎进它的肉里,一时鲜血四溅,獓狠狂叫一声放开了花无叶后退了几步远。   花无叶顺着剑锋看过去,持剑之人正是宋辰。   他的气色仍有些虚弱,但眉宇间却是气宇轩昂,像是救世主一般逆光而来,将剑锋移开向花无叶伸出了手。   花无叶感觉他此时就是一道明亮的光,照亮了她生的希望,在她即将坠落时将她拉了回来。本来已经打算认命了,但此刻又给予了她希冀的光,花无叶一下子就不想死了,就算再艰难,她也要握住他的手,抓住这抹亮光。   宋辰握紧了花无叶的手,轻轻一拉便将她拉了起来,顺势把她拉进怀中揽着她的双肩,让她倚靠着自己。   “没事吧?”   听见宋辰关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花无叶就觉得好笑,纵然无力也要回怼道:“你……你觉得呢……眼睛不会看吗?”   她都这样了,怎么可能会没事。   但就算有事,此时也不能怎么样,因为还有那头畜生要对付。   宋辰总算是恢复了些许灵力,但并未达到全盛时期,伤也没有完全愈合。而段浔本就身子骨弱,好不容易通过打坐入定才得以让灵力运转自如,却又给宋辰传输了太多真气,此时的他估计也是元气大伤,灵力远不如之前。   花无叶看了看溅在地上的鲜血,又望向宋辰手中的剑,惊奇道:“九天揽月可以伤它?”   那头凶兽的血都飞溅了出来,而伤了它的九天揽月剑身却没有沾上丝毫血迹,锋芒如初,锐利依旧。   段浔也望向了宋辰手中的九天揽月,却并无过多的惊讶,反倒是自然而然地解释道:“九天揽月并非凡物,乃是神器,自然不一般。凶兽畏神,持九天揽月便如同化身九天神明,任何铜墙铁壁亦可削铁如泥。”   “你知道得还挺多!”花无叶由衷佩服。   只可惜神器认主,要不然的话,花无叶早就该拿九天揽月来砍那头畜生了。   獓狠虽然被九天揽月砍伤,但并未伤及要害,它稍作休整便又卷土重来,似红色灯笼般的双眼充满了愤恨的怒火。只不过终究是受了伤,它的速度没有之前快了,趁它还未冲到跟前,宋辰看了眼花无叶手中的长剑,问道:“你还支撑得住吗?”   “撑不住也得撑!”花无叶咬紧牙关霸气回道。   她知道即便宋辰持有九天揽月,可凭他一人之力也是杀不了獓狠的,趁现在他们三人都还有余力,需联手将这头凶兽制服,他们才有生路可走。   花无叶和宋辰双双望向段浔,段浔心领神会地点了下头,随即幻化出自己的武器。   “阿容,据古籍记载,獓狠的腹部是全身最软弱的地方,你的花叶剑应该可以伤它。”宋辰随之放开了花无叶,握紧手中的九天揽月,然后又看向段浔,“它头上的角是它攻击人的利器,但同时也是它的软肋,每失去一角它的战斗力便会减弱些许,阿浔,剩下的两只角就交给你了。”   宋辰话音刚落,獓狠便已经凶猛地扑了过来,宋辰和花无叶同时一跃而起从它身上翻过,避开了它的攻击。   二人分两个不同的方位落下,而段浔则在另一个方位。   獓狠转过身,愤恨地瞪着宋辰手中的九天揽月,首先就向宋辰一头冲了过去。花无叶和段浔则立即从獓狠的后背袭击,宋辰提剑阻挡欲刺向獓狠的咽喉,但是被獓狠一爪子将九天揽月打落,危急时刻,花无叶和段浔分别砍下獓狠剩下的两只角,惹得獓狠狂躁地在原地哀嚎。   宋辰一翻身便接住了九天揽月,而花无叶因躲闪不及,被怒火冲天的獓狠转身一头撞倒在地。   “阿容!”宋辰急切地喊了一句。   花无叶已经痛得失去知觉,倒也不觉得有多难受,用剑抵在地面颤颤巍巍地支撑起上半身,而獓狠张着两只前爪就要朝花无叶扑过来,那凶猛的程度,大有要一举把花无叶弄死的趋势。   宋辰已经飞到獓狠的上方,段浔也从侧面袭来,看着它那显露在自己眼前的腹部,花无叶知道机会来了。   花无叶握紧了花叶剑,看准时机,在獓狠扑过来的一瞬间滑行至它的身躯下方,用尽全力挥起剑刺入獓狠的腹部,剑锋一直延伸到它的后腿部。花无叶快速将剑拔回,獓狠已经从她头顶扑过去,而宋辰的九天揽月则直直插进了獓狠的头部,段浔则从侧面刺穿了它的脖颈。   凄惨的吼叫声尖锐刺耳,震得花无叶耳膜都快要承受不住,头脑一阵发昏。   宋辰和段浔皆收回武器,平稳落地,看着獓狠挣扎了几下,终于一头倒地不再动弹,周身皆流淌着鲜红的血。   花无叶长舒了口气,总算……总算是把这畜生解决了。   精神一放松下来,花无叶便瞬间感觉全身每一寸经脉都痛得很,尤其是肩膀那个地方,像是被人划破了一个大口子,空气不停地往里面流动。   段浔也已经耗尽灵力,宋辰当即就扶住了身躯摇摇欲坠的他。   而花无叶亦是精疲力竭,不留余力,可她知道现在还不能倒下,他们还没有离开这片森林,于是她用花叶剑当拐杖强撑着身体。宋辰扶着段浔来到花无叶身侧,伸出左手扶住花无叶,就这样一边搀扶着一个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花无叶好像隐约看见远处有一抹亮光,他们这是终于找到出路了吗?   宋辰同样也看见了,他道:“我们都要活着出去。”   “那是当然啦!”花无叶闭着眼睛,嘴角扬起一抹苦尽甘来的笑,语气不容置否,“我们得同去同归。”   “同去同归……”段浔低声呢喃了一句。   花无叶一时没听明白他言语中的意味,正想要发问,忽听见周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动,仔细一听发现是人的脚步声。   花无叶心一沉,随之提高了警惕。   刚对付完一头上古凶兽,又来一群披着人皮的恶鬼,花无叶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又是伏天门和往净宫的那些人。   三人回过头,那群人已经来到了他们身后。   惊奇的是,来人是往净宫的左护法水清浅和另一批弟子,伏天门的一些门徒也随后赶来,但却不见迎素衣和思长涯两人的身影。   两群人一汇合,水清浅便立即问道:“我家宫主呢?你们可有见到?”   离川和伏天门的弟子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花无叶三人,一边回道:“迎宫主先前与我家师尊待在一起,联手对抗野兽的袭击,但是后来我们和他们走散了,现在还未找到他们。”   “宫主与思掌门灵力高强,定然不会有事。”水清浅出言安慰离川,同时也是自我安慰,随后就举剑对着花无叶三人,“宫主传信与我说,灵启派的宋公子已经被妖女迷惑了心智,倘若看见他们三人,定要将此三人擒拿!”   “那还等什么,我们一起上!抓住他们!”   离川一声令下,伏天门的弟子纷纷响应,水清浅也很配合地带领往净宫的人冲上前。   第44章 情丝如梦(五)   花无叶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皆是无奈。   宋辰青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虽灵力尚存,但身上的伤并未痊愈,此时的功力恐怕只有一半不到。而花无叶和段浔就更不用说了,皆是元气大伤精疲力竭,随便一个伏天门或是往净宫的弟子他们都应付不了,更何况还有水清浅和离川在这。   这下是真没办法了,花无叶已经没有力气去拼命了。   他们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三人瞬间分散,各自拿出了武器。就算是打不过,花无叶也不愿意束手就擒,挥起花叶剑强撑着和他们打,段浔亦是如此。   宋辰的九天揽月已经收了起来,只用折扇一人对付水清浅与离川。   花无叶知道宋辰始终是不愿伤他们性命,纵使情况危及,花无叶亦不好劝他使用九天揽月,只是她不知道这样还能支撑多久。   段浔遭到伏天门弟子的围攻,终是不敌而被人一掌打在胸口,瞬间就见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出。花无叶连忙跑过去扶住他,一步步往后退,看着向这边逼近的人群,花无叶头一次感觉这般无力,就在他们要一拥而上时,宋辰忽然出现对着他们一扇,将他们通通震倒。   水清浅与离川一先一后赶来,继续与宋辰缠斗不休。   花无叶将段浔扶到树下,才发现这森林的边缘竟是悬崖,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宋辰的灵力虽只有全盛时期的一半不到,但他修习的术法非常多样化,都能被他灵活运用,离川与水清浅一时竟也无法击败他。于是,水清浅就将视线转移到了树下的花无叶两人身上,不难看出,他们两人皆身子虚弱灵力溃散,断然不会是她水清浅的对手。   既然打不过宋辰,那抓了花无叶和那白发神秘人也是可行的。   水清浅念头一转,趁机收手,转而提着利刃冲向花无叶和段浔。花无叶见此,赶忙拿起身旁的花叶剑抵挡,但是瞬间就被水清浅攻破将其震得摔倒在地,紧接着挥起剑就要刺向花无叶。   只见眼前掠过一抹青色身影,那利刃并未落到花无叶身上。   “宋辰——”   花无叶瞪大了眼睛盯着身前的人,那柄锋利的刀刃直直没入宋辰的胸膛,鲜血再次浸染他的衣衫。   宋辰以身替她挡下了这一剑。   “宋公子?”水清浅亦是震惊,看着浑身是血的宋辰,她一时也有些慌了。   花无叶趁此奋而起身,在水清浅愣神之际挥剑将其拨开,可她还来不及去查看宋辰的情况,就见离川一掌打向宋辰,只听得一声低沉的闷哼,宋辰整个人都被离川的掌力震飞。   “……宋辰!”   在他身后,是万丈深渊。   花无叶想也没想,当即就冲了过去,不顾一切地抓住宋辰的手。明知自己无力将他拉回,但花无叶仍紧紧抓着宋辰不松手,与其一起掉下了悬崖。   段浔目光一滞,难得的怔忡。   看着那两道身影没入悬崖,水清浅亦是不可置信,她……她没有要害死宋辰的,可如今这情形……   离川站在悬崖边,眼神里同样也是有点慌了。   若是他的师父杀了宋辰,宋风华还不能直接拿思长涯怎么样,可离川只是伏天门的弟子,难保宋风华一怒之下不会拿他开刀。   “水护法,方才之事……可否……可否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这样我们也好交代……”离川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发虚,他确实是害怕了,后悔方才那般冲动,竟一掌把他打下悬崖去了。   宋辰受了那么重的伤,又掉下如此深不见底的悬崖,活命是不太可能了。   但好在,花无叶也掉下去了。   “事已至此,只能如此了,可是……”水清浅说着说着,眸光便往身后方瞥,离川懂她的意思,两人一同回过头看向段浔方才所在的位置。   可是那树下的人前一刻还是病恹恹的样子,此刻却自己缓缓站起了身。   他低着头,散落的银白色发丝顺着肩头滑下,看不清他此时是何神情,只不过水清浅能感觉到,他周遭的气场已然变了,遂停留在原地观望并未立即上前。而不明所以的离川则没有顾虑那么多,当即就拔剑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只有杀了这人,他害死宋辰一事才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反正迷雾森林凶兽那么多,宋辰若是没能出来,世人大可认为他是被凶兽给吃了。   离川刚冲到段浔面前,正要挥剑对着他砍下去,段浔此刻忽然抬眸,那眼神就像是来自地狱般的凝视,使得离川猛然一怔,提剑的手停顿在半空中。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的段浔一伸手便幻化出一把水蓝色冰晶权杖,闪着耀眼的蓝色光辉,权杖未曾碰到离川,只是从中迸射出的蓝光击打在离川的胸口,随即便听见一声惨叫,人已飞出数米远。   “离川少侠!”   水清浅见此一幕甚是惊愕,赶忙跑到离川身侧,与伏天门其他弟子一起将离川扶起来。   只见离川面部表情扭曲,嘴角流着血,捂着胸口身体不停地抽搐。水清浅感觉到离川只剩下最后一口气,震惊之余,赶忙施法助帮离川运功疗伤,给他传输了些许真气,保住他的命脉。   离川的身体渐渐平缓下来,睁开眼惊恐地望向段浔。   伏天门的弟子与往净宫的人皆往水清浅身后靠拢,看着一步步向他们逼近的段浔,谁也不敢贸然上前,皆是惶恐不安。   “你……你究竟是……是什么人?”   水清浅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目不转睛地盯着段浔,她也想要后退,但因要顾及离川所以不得不停留在原地。   他们原以为段浔只是个无名小卒,可刚才他一举就将离川打成重伤,离川在他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可见其灵力之高深,是他们不曾见过的。水清浅隐约感觉到,段浔身上的气息不同于常人,他手中的水蓝色权杖灵力极强,更不像是凡物,水清浅知道他们惹上了一个大人物。   即便是灵力高强的凤栖与宋风华站在他们面前,也未曾有过这般压迫感。   段浔周身萦绕着强盛的灵力,银白色发丝不断的被风扬起,只一个眼神便足以让人如临深渊,缓缓启唇:“我是什么人,你们也配知道?”   水清浅只觉他说话的声音似深渊而来,有种要将人吞噬的力量。   她不敢直视段浔的眼睛,越看心里就会越慌,明明只是个少年郎,却似幽冥。水清浅扶着离川的手已经开始微微发颤,但还是大着胆子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段浔反问了一句,缓缓举起手中的权杖,“你们敢伤了他们两个,我便要将你们挫骨扬灰。”   他说到后面几乎是一字一顿,犹如利器敲打在人的心口,窒息的恐慌。   段浔口中的他们两人,自然是指花无叶和宋辰,水清浅从来不知道,他们二人的背后还有个如此强大可怕的人物存在。   水清浅几人害死了花无叶和宋辰,这是不争的事实,辩无可辩。为了活命,水清浅只好另寻突破口,努力镇定下来义正言辞地说道:“花无叶向来作恶多端,杀人无数,而宋公子身为灵启派少主,却帮着魔教妖女为虎作伥,我等又怎能任其肆意妄为?你若是明事理,就不该为了两个邪祟之徒而犯下杀戒……”   一听到邪祟之徒四个字,段浔直接一挥权杖直击水清浅的心口,将其打得话未说完便扑倒在地,狂吐鲜血。   显然,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那一套没有用。   “我们大家一起上,不要怕他!量他也没什么本事!”众门徒之中忽然有人大喊一声,瞬间激起了他们的斗志,纷纷附和。如果再不反抗,就只有挨打的份,只有拼一把才有胜的可能。   但他们还是太嫩了,刚要奋起反抗,还没等他们冲上前去,段浔挥起权杖一个旋转,一群人皆应声倒地。   有些灵力低微的人,直接就没了气息。   见此情形,水清浅和离川彻底慌了神,都挣扎着拖着身体往后倒退。那么多修仙派的弟子都被段浔一举给放倒了,更何况他们两个呢。   离川因伤得太重,已经发不出声音来,只能瞪着惊恐的双眼盯着逼近的段浔,而水清浅则惊慌求饶:“公子饶命公子饶命!我等……我等只是奉命行事,并非故意要害死他们,求公子绕我们……一命……”   “你觉得可能么?”   段浔毫不留情面,字字句句都冰冷如霜。   他持着权杖缓缓向两人走近,正当他要将权杖举起来时,一抹黑色光束忽然闪过,暮光就出现在了段浔身旁,手里摁着他的权杖,劝道:“师尊不可!若是杀了这些人,天界一定会察觉到的!而且您也会遭到更强烈的反噬!”   “可我怎能容忍这帮人伤害他们?”段浔说话终于有了温度,却是充满了愤恨和浓浓的杀气。   就是因为伏天门和往净宫,害得花无叶和宋辰凭空遭这么多罪,好不容易斩杀了獓狠,终于得见光明找到了生路,可是这群人又再次将他们推入深渊,连片刻喘息的机会都不留给他们。在段浔眼中,这帮人就是十恶不赦,罪该万死,挫骨扬灰亦不为过!   暮光见劝不动自家师尊,遂换种思路转而看向悬崖边,意味深长地说道:“师尊,这也许是一个契机。”   是一个让花无叶和宋辰融合的契机。   段浔微微怔了怔,缓缓放下了权杖,水蓝色光辉也随之消减。   虽然这悬崖深不见底,但段浔知道花无叶和宋辰是不会死的,至少现在不会葬身崖底。一眼望过去,这悬崖峭壁四面环山,恐无出路,唯有御剑才能飞出崖底。   花无叶和宋辰皆元气受损,无力御剑飞行,至少在灵力恢复之前,他们只能待在一起。   第45章 情丝如梦(六)   “天界……”水清浅仔细回味暮光方才的言辞,发现一个很让她困惑的词,越想越觉得深不可测,随即猛地发问,“你们不是凡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天界是人间以外的异界,凡人之间的因果循环天界是不会管的。   他们会顾忌天界,便说明他们不是人界的。   水清浅的出声瞬时引来段浔两人的注目,方才不同于凡人的强盛灵力她也见识到了,定然会对段浔的身份起疑。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段浔话音未落,便已挥起权杖,在水清浅两人惊恐的注视下,一束蓝光飞了过去打在他们身上,随后就见他们晕厥了过去。   这些人伤了花无叶和宋辰,总归要给他们一点教训的。   段浔持着权杖去到了悬崖边,再次举起权杖布下一层结界,将崖底与外界阻隔,以免有不轨之人找到他们。他望着崖底静默了片刻,随即又挥着权杖洒下一抹蓝辉落入崖底,此时的段浔已了恢复以往的淡漠平和,凛人的气息逐渐消散,轻声开口道:“他们两人受了重伤,难以愈合,我已在崖底的溪水里洒下灵药,只要他们喝了伤势便会慢慢恢复。暮光,你且守在此处,我先回万花谷了,有何异样须立即通知于我。”   说罢,段浔猝不及防地身形一颤,手捂着胸口眉头微微皱起。   “师尊!”暮光赶紧扶住他。   “我无碍,你不用担心,在这守着就好。”段浔拿开了暮光的手,随即伸手一挥权杖便消失不见,他捂着胸口颤颤巍巍地转过身,化作一道蓝光离去了。   望着那蓝光飞离的方向,暮光的眼中是深深的担忧,但又无可奈何。   一回到万花谷,段浔就立即去了密室,可是刚踏进密室的门,他便捂着胸口跪倒在地,吐出一大口暗红色的血。段浔的额角已经冒出许多细汗,身躯止不住的颤抖,最终瘫软倒在地上,血迹浸染了他肩头的银白色发丝。   脸色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缓缓闭上了双眸。   而在他的血迹旁边,一朵朵蓝色似水晶般的曼陀罗花悄然盛开,散发着星星点点的蓝色光辉,萦绕在整间密室里。   这蚀骨之痛着实难受啊,可这还只是开始,但段浔不后悔。   耳边传来一阵阵清脆悦耳的鸟鸣声,惊扰了花无叶浑浊的意识,她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周围的光线很是强烈,导致她一时睁不开眼。花无叶抬起手放在作眼前遮挡,一点一点地睁开眼皮,逐渐适应强烈的亮光。   伸手揉了揉胀痛的眼睛,视线慢慢聚焦,花无叶便看见了枝头有几只小鸟,正在叽叽喳喳地啼鸣。   “干嘛呀这是?扰人清梦!”   花无叶忍不住一阵抱怨,意识还有些模糊不清,动了动身体试图坐起身,她才发现自己此前好像并不是在睡觉。因为不止是腰酸背痛,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架了一样,尤其是肩膀那里,稍微一动便是蚀骨般的疼痛席卷而来。   这是怎么了?   花无叶躺在原地想了好半天,望着周围四面环山,才恍然想起来她之前是掉下悬崖了!   宋辰!   她是拉着宋辰的手一起掉下来的!   一想到这,花无叶霎时就忘记了身体上的疼痛,一股脑地挣扎着坐了起来,赶忙扭头往旁边看去。   宋辰果然就躺在她身旁,而且还握着花无叶的手。   一袭青衫已被大片鲜血染红,耳后的发丝也和着血迹沾在了脸上,浑身伤痕累累,再不见之前素净整洁风度翩翩的模样。   他的眼睛是闭着的,没有一点动静,只是手心仍有余温。   花无叶试着去探了探他的气息,发现他还有一口气尚存,虽然很微弱,但好在平缓有序。如此,花无叶才稍微定了定心神,只要还没死,就一定有救活过来的可能!   许是昏迷了太久的缘故,花无叶感觉嗓子又哑又涩,而宋辰的嘴唇也有些干裂起皮。   花无叶慌忙环顾四周,好巧不巧,前方不远处就有一个山洞,而在他们身旁则有一条溪流。花无叶松开宋辰的手,忍着疼痛爬了起来,步履蹒跚地去到了溪流边,只见这溪水潺潺流淌,清澈见底,几乎不染杂质,就像是山间清泉。   如此甚好,甚好,就不用担心被渴死了。   花无叶蹲在小溪边,弯腰伸出双手正要去捧溪水,却恍惚间看见溪水里好似有星星点点的蓝光,可仔细一看又没有。   难道说是她看花眼了?还是说,这是条灵泉?   这附近没有其它的水源了,花无叶也没有力气再去找,不管这溪水是有毒还是怎么着,都得试一试才知道。况且,这山间的溪水如此清澈,应该不会有毒的吧?   不管了,她已经渴得要命了,先喝一口试试再说。   花无叶捧起溪水就往嘴里灌,发现这水甘甜入口,尤为清润,几口下肚,嗓子瞬间就舒服多了。慢慢的,花无叶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肩膀上的痛感好像也减轻了一点,难道这真是湾灵泉?   花无叶在溪边静坐了一会,也没有发现身上有什么异常。   既然如此,那给宋辰喝一点应该也没问题的,花无叶当即就捧起溪水去到宋辰身侧,刚蹲下来将双手放在他嘴边时,花无叶才恍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宋辰现在是昏迷的状态,不会自己张嘴,花无叶手里捧的水没办法给他灌进去啊,她若是腾出一只手来去掰他的嘴,那溪水就会洒掉。   花无叶脑海里顿时闪过一个念头,自己含水去喂他,说直白就是去亲他。   这方式也太老套了吧?   但眼下你还有其他办法吗?没有。   既然没有,那就只能这样。   不就是亲嘴么?反正又不是没亲过,再亲密的事都做过了,还用顾忌这?   花无叶果断低头将手心的水含在嘴里,然后慢慢俯身凑近宋辰的唇畔,内心挣扎了一下之后,认命般地闭上眼睛吻住他的嘴唇,将水送进他嘴里。   宋辰的嘴唇虽然干燥,但仍有柔软的触感,瞬间就让花无叶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   感觉心头炽热难耐。   花无叶努力定下心神,一连以这种方式喂了好几口水给宋辰。   明明应该是心如止水,却在触碰到他时仍会心潮翻涌,那种灼热的感觉,恍如隔世,差点就要吞噬掉花无叶的理智。   花无叶自己又去灌了几口溪水,这才抚平心头的燥热,只是耳根还有些发烫。   “唉——”花无叶长叹了一声,回身将宋辰小心翼翼地扶起,一步一步颤颤巍巍地去往不远处的山洞,好几次都差点摔倒,所幸宋辰还算是比较纤瘦,不是那种彪壮大汉,否则非把花无叶压垮不可。   山洞还算比较大,有个转弯,走进去就有一大块平地,洞中也并不潮湿,可以暂且住在这。   花无叶扶着宋辰到平地躺下,又拖着疲惫的身躯去外面捡了些毛草回来给他垫着。现在是春季,天气还是比较凉,花无叶又捡了些干木树枝生了堆火,以防宋辰再被冻伤。   做完这些之后,花无叶已经精疲力竭,坐下来靠着宋辰旁边的石头就昏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时,花无叶是被冷醒的。   睁开眼一看,洞口的光线暗沉了许多,应是夜幕即将降临,而先前生的火堆已经烧尽了,没火了,难怪花无叶会感觉到冷。于是,花无叶又爬起来去外面捡干柴,重新把火生起来,洞内一下就暖和多了。   借助火光,花无叶看见宋辰的脸色好像恢复了一些,没之前那么惨白了。花无叶又看了看他躺的位置,并未有丝毫挪动,看来是还不曾醒过。   内伤得靠他自行恢复了,至于外伤嘛……   行走江湖,跌打损伤的药还是有随身携带的,只是宋辰这一身太脏乱了,衣服上那么多血迹,得帮他清洗清洗才行。   可脱了衣服会冷,花无叶索性就先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拿去溪流的下游清洗,然后放在火堆旁架起来烤干,虽然有些破烂了,但总体还是能御寒的。在此期间,花无叶又找来树皮制作成瓢的形状,装来清水,拿出自己的绢帕帮宋辰擦拭脸上和手上的血迹。   擦干净了以后,看起来就顺眼多了。   花无叶毫不迟疑地把宋辰的外衣扒了下来,然后又把他的上衣拨弄开,才发现宋辰身上的外伤除了那剑伤以外,其他的都没什么,主要是内伤太重。   帮他上了药,花无叶收手之际,忽然有了片刻迟疑,转而将手轻轻放在他的心口处。   感受到宋辰的心跳,花无叶才稍稍安心。   看着宋辰紧闭的双眼,以及那裸露的胸膛,花无叶忽然感觉原来宋辰也有任她宰割的这一天,不管有什么仇什么怨现在都可以任由她发泄。只可惜,花无叶还没有坏到那种程度,没办法去做趁人之危的事,而且宋辰一直都有在帮她,一码归一码,总不能恩将仇报。   帮宋辰穿好里衣,花无叶便将自己烘干的外衣盖在他身上,再把他的外衣拿去清洗。   终于把宋辰安置好,可花无叶自己身上的伤还不曾处理过,睡了一觉之后,内伤已经平缓了许多,但肩膀上的伤还是痛得紧。于是花无叶找个舒适的地坐下,背对着宋辰,轻轻将里衣解开露出双肩,那獓狠的爪痕还在那里,伤口不浅。   之前段浔给她敷的药,好不容易将肩膀上的疤痕去掉了,现在又来这么多伤痕,可真难看,花无叶自己都嫌弃。   那些跌打损伤的药还有一些,清理完伤口,花无叶就自己给自己敷了药。   刚将药瓶子放下,忽听见身后的人好似有了动静,很轻微的一声低咳。花无叶浑身一个激灵,将衣衫随意一裹,就刻不容缓地转身去到宋辰身前。   第46章 情丝如梦(七)   他的呼吸稍微紧促了些许,眼睫毛颤动了几下,嘴唇微张,最后甚是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双眸一片迷蒙,闭了几次眼之后才彻底睁开,微微侧过头视线落在花无叶身上,她就跪坐在他的身旁,目光紧紧地盯着他。   “阿……容……”   他一张嘴,唤的便是花无叶的名字,声音暗哑无力。   “你终于醒了!”花无叶瞬间就激动起来,握住他的手展开如花般的笑颜,空洞了许久的眼眸终是被喜悦填充,“看你昏迷了这么久,我还真担心你醒不过来呢,如今看来,祸害遗千年这句话还是没有错的,你小子命太厚,没那么容易被阎王收走。”   花无叶说着还感觉挺自豪的,像宋辰这种害人精,地府都不会要。   嘴上说着损他的话,手却与宋辰紧握。   宋辰的气息很虚弱,整个人都软弱无力,花无叶却能感觉到,他手中的力度有在回应着她。   宋辰从睁眼开始就一直看着花无叶,第一眼能看见她在自己身边,他好像很满足,嘴角微微上扬着:“阿容……你……你怎么样?咳咳!咳——”   宋辰话刚问出口,就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把花无叶给吓了一大跳,赶忙俯身上前轻轻拍着宋辰的胸脯。   咳着咳着他的嘴角又溢出一丝鲜血来,花无叶一边拿起绢帕替他擦拭嘴角,一边安慰道:“我没什么事好着呢,既没缺胳膊也没少腿,你只管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他的咳嗽声一阵一阵的,花无叶的心也跟着一阵一阵地起伏,生怕他噎着一口气就去了。   宋辰若是死了,那这空寂的山谷里就只有花无叶一个人了,她现如今灵力尽失,也无法向外界求援,不得孤单死。   宋辰的目光逐渐从花无叶的脸庞往下移,表情变得有些微妙,“阿容,你的衣服……”   他话未说完,花无叶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低头一看,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且领口很松散,锁骨都裸露在外,衣领若是再低那么一点都能看见女子专有的那特征了。   反正能看的以前都看过了,花无叶也懒得去跟他害臊了,故意又倾身往前凑了一点,装作不明所以地说道:“我衣服怎么了?莫非……你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她的领口又往下垂了一点,宋辰随之从容闭上眼睛,嘴角一勾缓缓道:“没有什么,是我不该看见的。”   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他伤得重着呢,什么也做不了的。   听见宋辰这般傲娇的回答,花无叶略微怔了怔,随之就朝他翻了个白眼。   果然她不害臊,只会让他更加不知羞耻。   “那你就自己待着吧,我去找吃的了。”花无叶懒得跟他扯,拍了拍手起身就准备走。她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再不进食,非得饿晕不可。   “阿容……”宋辰忽然睁眼,欲抬起手去扯盖在他身上的衣服,“把衣衫穿上。”   “不用了,我没那么娇弱,冻不死!”花无叶一弯腰就把他的手给摁了回去,并且扯了扯衣角把他盖得更加严实,转身拿起放在一旁的剑就走掉了。   宋辰没有力气再去叫她,索性就任由她去了。   花无叶趁着天黑之前去摘了一些野果,然后又拿着剑去溪水里插了几条鱼,把剑一收,左手捧着野果右手抓着鱼就回到了山洞。   花无叶把洗好的野果拿到嘴边啃了一口,味道还算不错,有点甜味,就是果肉有些硬。   在花无叶回来时,宋辰又昏睡过去了,花无叶本来还想给他吃点野果填填肚子,现在只能暂且作罢,况且宋辰伤得太重,恐怕连啃果子的力气都没有。正好,鱼肉是比较软的,不需要什么力气去嚼,花无叶可以烤条鱼给他吃。   说干就干,把鱼鳞刮干净后,花无叶就把鱼架起来放在火上烤,期间又打了点水回来。   活了两世,野外生存能力还是有点的。   喝过那溪流中的水以后,又经过调息,花无叶的内伤已经平缓了很多,只是要恢复灵力还需好些时日。   她本来想打几只地上跑的野兽的肉来吃吃,但是她没有灵力,而那些野兽特别能跑,极其敏锐,花无叶根本就逮不到它们,只好去欺负水里的游鱼了。可据花无叶观察,那溪水里的鱼并不多,也不知能撑几天。   管他呢,能过几天是几天吧。   鱼烤熟还需要点时间,花无叶伸手摸了摸宋辰的青白色外衫,似乎已经干透了。花无叶遂将外衫拿起来蹲在宋辰身侧,把自己的红色外衣拿开,将他的衣服给他裹里面,然后又把自己的衣服给他盖上面,看着他被盖得严严实实,花无叶这才心满意足收回手准备去看看鱼烤得怎么样了。   刚要起身,手腕忽然被人抓住,花无叶回头一看,就见宋辰仍是闭着眼睛,面容似乎不太安详,嘴里呢喃道:“阿容……别离我而去……”   花无叶顿时就僵在了原地。   她倒不是惊讶于宋辰说的话,而是他这句阿容,唤得太深沉了,既温柔,却也悲凉,瞬时就撼动了花无叶的心魂。   他抓得很紧,花无叶竟有些不忍强行掰开,索性就坐在了宋辰身旁。   宋辰也是重生而来的人,花无叶还真想知道,他最后是怎么死的,而她死时,他心里有没有那么一点点的悲痛。他说,在看见花无叶身死的那一刻,他便后悔了,所幸上天眷顾,他追寻着花无叶重生到了过去,一切都还能挽回。   倘若前世他真的爱得那般深沉,又怎会走到那一步?到底是要多狠,才能一步步逼着心爱之人走上绝路?   这说起来,花无叶是不太信的。   可若他真的是无情之人,这一世大可不必再纠缠她,还这般卖命,一往情深倒不像是装的。   “你说让我别离你而去,你当真会害怕……我离你而去么?”花无叶伸出手想要去抚摸他的脸庞,可在指尖将要触碰到他时又顿住了,最终还是缩了回来,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呵……你是何等人物,怎会被我这个无恶不作的妖女所困。这一次,我也不想再为情所困,正邪不两立,你我终是殊途陌路。”   花无叶欲挣脱宋辰的手,但是试了几下都没有成功,他伤势这么重,花无叶又不敢太用力,最后还是妥协,任由他抓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无叶的神识逐渐模糊起来,睡意昏沉。   “阿容……”   就在她眼皮都快要睁不开时,忽听见身旁传来一声低唤,瞬间就使得花无叶精神抖擞。   “你睡醒了?肯定饿了吧,刚好我烤了只鱼,应该还热乎着呢。”花无叶兴奋之余,顺势就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过身如释重负般地长吐了口气,去到火架旁将已经烤熟的鱼拿过来撒了些佐料,放到鼻子前闻了闻,香味是俱全的。   至于这色相嘛,就差了点,毕竟火候不好掌控,有些地方给烤焦了,不过应该不影响口感。   “呐,你尝尝!”花无叶拿着整条烤鱼就欲递给宋辰,发现他那迷惑的眼神之后,花无叶又悻悻地收了回来。她暂且放下烤鱼,走过去扶着宋辰坐起身,让他倚靠在石头旁,然后再拿起烤鱼轻轻撕下一小块肉递到宋辰嘴边,“宋大公子,这里不比你淮国公府,将就着吃点吧。”   宋辰果真就很听话地张开了嘴,花无叶则把鱼肉送进他嘴里,盯着他喜滋滋地问道:“味道如何?”   “嗯。”宋辰轻点了下头,细细嚼咽,“就是有点焦。”   “那没办法,能吃就行。”   花无叶无奈地摊了摊手,接着又扯下几块鱼肉喂给他吃,怕宋辰噎着,吃得差不多时,花无叶又拿来水给他喝。   花无叶还从来没这么照顾过别人,而且这人还是她上辈子恨透了的人,真是造化弄人。   宋辰喝过水之后,闭上眼睛靠在石头上歇了一会儿,睁眼忽而目光缱绻地望着花无叶,开口道:“阿容,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我们在画沙楼的初遇,梦见……在千寻岛上,亲眼看见你坠下山崖被海水吞噬……”   在说到前面时,他的嘴角是微扬着的,越说到后面,越发悲凉。   花无叶微微怔了怔,回忆顿时如浪潮般涌来,心头酸涩,终是化为一声轻笑,“都过去了,你就当做真的是一场梦好了。”   说着,花无叶便继续给宋辰喂鱼肉,可是宋辰却摇了摇头没再张嘴,而是自顾自地说道:“这一世,我时常梦见这两个场景。”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时常魂牵梦萦,可见这是宋辰的执念所在。   花无叶知道这种感受,因为她也曾深陷其中。   “往事如烟前尘如梦,你活了两世就应该更通透一些,别再执着于此了。”花无叶也不再勉强他吃鱼肉,将鱼放下拍了拍手坐到一旁,拿起野果啃了起来,然而心思却完全不在吃东西上面,“画沙楼初遇,只不过是你的一场计谋,到后来的子夜山天洞,再到最后的神月教被攻破,这一切都只是在按照你的计划来发展的,你不应该有执念。”   花无叶都能放下,更何况一切事情的主导者宋辰呢。   “与你的相遇,不是我的计谋。”   宋辰微垂着眼帘,忽然来了这么句话。   第47章 画沙缘起(一)   那年秋风袅袅,秋月明朗。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画沙楼中,惊鸿一瞥误终身。   花无叶初次去云城,是为了打探清歌的消息,她落入了正派人的手中。   在云城停留的那几天,始终都没有清歌消息,花无叶听闻云城长江南岸的画沙楼,是云城正派人士经常聚集的地方,不知去到那里,能否从那些人口中旁听到关于清歌的消息。再者,听说长江南岸景色优美,江水清澈从不枯竭,不知在这浓浓秋日里,又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呢。   太阳高照,江面波光粼粼。   秋风落叶,气候凉爽,虽花草树木已然凋零,但在长江水岸,风景依然别致,只是没有春日的烟波浩渺。   花无叶立在长江水岸边,秋风微微吹拂着她的衣纱和发丝。   画沙楼是云城规模最大的观景楼,在长江水岸上,由多座亭台阁楼组成。花无叶往画沙楼上瞥了一眼,确实有不少衣着鲜明的正派弟子聚集在此,既无人识得她的真容,那她大可放肆一些,微扬唇角邪魅一笑,移动脚步朝画沙楼走去,缓缓而上。   娇媚的笑颜,倾城的面容,霎时引来不少过往男子的注目。   行至最高层阁楼时,一位白衣少年的身影翩然映入眼帘,长身玉立于阁楼边缘,面朝着江水。光是看这背影,花无叶就觉得这是位秀色可餐的人物,干净不染凡尘。   许是察觉到身后有道目光在注视,那少年缓缓转过了身。   就是这么惊鸿一瞥,扰了花无叶的心弦。   眼前的少年生得很是好看,面容清秀,眉目仿若三月桃花。肌肤似玉,白衣如雪,三千青丝散落身后,发间仅用一支白玉簪挽着。   微微轻风拂过,那少年一身白衣飘然。   在看见她的一瞬间,他眼中浮起了一丝浅浅的笑意,犹如十里春风让人心神荡漾。   翩翩少年笑如仙,一袭白衣渡红尘。   他正面对着花无叶,清雅的气质,洁白如雪的衣衫,仿若神明般出尘。   望着面前如此俊美的少年,花无叶有一瞬的失神,心口好像猝不及防的被撞了一下。   花无叶自认为阅人无数,但这么美的男人她还是头一次见,不免多看了几眼。而那白衣少年,也笑意愈发深浓的看着她。   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也就几秒,花无叶移开了目光,转而望向长江水面。   太梦幻了,仿佛再多看几眼他就会消失。   在花无叶身旁,摆放着一张檀木桌,白衣少年缓步上前在桌旁坐下,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和茶杯,分别在两只茶杯里倒满了茶水。   “姑娘可是只身一人在此?”   温润如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很明显,白衣少年这是在问花无叶。她转过身,看见一杯温热的茶水放在了她面前,白衣少年笑着对她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坐下饮茶。花无叶也没有犹疑,走上前去轻轻坐下,看着白衣少年嫣然笑道:“我是不是一个人与你何干?”   语气与言语完全相反,似乎能从酷热中感觉到冷。   听闻此言,白衣少年依旧笑望她,神情丝毫不受她的话影响。   眼前的少女生得一双娇媚的柳叶眼,半含秋水,五官精致,柔媚得晃人心神,实属世间少有的绝色。   卿本佳人。   “我与友人定约于此,怎奈时过人却不见影,只能在此独坐。若姑娘也是一个人的话,不知可否赏脸,与在下饮一杯茶?”   白衣少年笑意吟吟地看着花无叶,作了个请的手势,然言语间无半分失落之意,反而还含有几分期许。花无叶也笑望着他,伸出手缓缓拿起面前的茶杯,望着杯中茶水缓缓道:“过时不候。既已失约,何必再等?”   “姑娘说得是,只不过在此虚等多时,倒也值了。”   既是虚等,却还值了?   花无叶不解,抬眼望向白衣少年:“哦?此话怎讲?”   白衣少年眼中的笑意更加深浓,玩味中带着一丝认真:“能在此遇上姑娘这等绝世佳人,实属我之幸也,自然是值了。”   绝世……佳人?   怕是知道她的身份后,他会避之不及。   只不过被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夸赞为绝色佳人,花无叶的心神也略微有些飘飘然,眉角染上得意的笑容,“公子真是……有眼光!”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直到离开画沙楼,花无叶脑海中还回荡着白衣少年念的这首诗,是古人所作的一首琴歌,表达男子对女子的爱意与追求。   少年玉树兰芝,声音温润,缓缓对她念着。   花无叶摇了摇头,不过是随便念念罢了,不必当真。她定下心神,连一句告辞的话都没有,就大步走下画沙楼离开了长江水岸。   从那以后,他们两人便注定要牵绊一生。   回忆至此,已是太遥远。   只是花无叶不知道的是,她离开后,那白衣少年依旧坐在桌边,望着对面倒给她的那杯茶,久久凝神。   江湖人称妖女的花无叶,魅惑众生,今此一见,果真令他耳目一新。拥有着如此倾国的容颜,笑起来娇媚至极,甚是好看,被称作妖女倒也不为过,若是能得到她的青睐,荣幸之至,不枉此生。   “那次云城之行,我没有想过会遇见你。”   宋辰忽然抬眼望着花无叶,眸光真挚纯情,就像是第一次见到时那样,只是唯一有点不同的是,今时夹杂着些悲凉。   那年画沙楼的初遇,确实只是机缘巧合。   宋辰之所以会对她那般热情,不过是因为她长得很合他心意,只看一眼便深刻于心,他完全是临时“见色起意”,未曾为此做过谋划。至于她的身份他为何能一眼看穿,不过是此前早就听闻过花无叶此人,一看她的长相、她与众不同的气质,宋辰就知她不简单。   画沙楼的惊鸿一瞥,又何曾不是误了他的终身呢?   “你说前世的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你却不知,你一直都在我的计划之外,我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你,只是造化弄人。你我终将殊途陌路,我想让你走出我的世界,却不知,惹下的情债是一生都甩不掉的。”   说到最后只剩一阵苦笑。   宋辰既庆幸遇见了花无叶,又后悔与她的相遇,就这样在纠结与两难中度过了一世。   “我未曾想过选你当做棋子,只是那天恰好遇见了你。”当时的宋辰还是太天真了,只觉她吸引人,而他正好想要潜入魔教。却不曾想到过,他会为此沉沦,一生虚度。   “所以你就来祸害我了。”花无叶亦是一阵自嘲的笑,不知不觉间,花无叶已经忘记去啃手里的果子,肚子也不觉得饿了。   嘴上总说往事如烟,可当真正提及时,心还是会沉沦。   曾经的一切,没那么容易消散。   “你说与我相遇不是你的计谋,那姓白名袂,曲江人士这些呢?”花无叶望向宋辰的眸光瞬时犀利起来,若没有一开始的错误,后面又怎会步步错。   回忆一幕幕浮现,当初的美好,现在的心酸。   前世的花无叶并不知清歌后面会叛变,便拼了命救出清歌,为了掩护她逃离,花无叶负了伤且遭到了正道人的追杀,尤其是常合门,对她穷追不舍。花无叶逃至云城外,在林间偶然遇见了画沙楼惊鸿一瞥的白衣少年郎,他正在遭遇一伙“强盗”的追杀,那伙人误以为花无叶是来帮这白衣少年的,嚷嚷着对花无叶喊打喊杀。   她偏头看了眼身旁之人,虽说花无叶对他是有些好感,这人不仅生得俊俏,而且还风度翩翩的,但……她又不想跟这些人浪费时间……   身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花无叶最终决定不多管闲事,这少年郎与她只有过一面之缘,是生是死皆与她无关。思及此,花无叶便想着转身走掉,怎奈身形刚动,那群人就朝她喊道:“你们都休想走!”   说着,就纷纷抄起大刀朝花无叶冲了过来。   花无叶那叫一个无奈啊,她根本就不想打,可这些人对她不依不饶,逼得她不得不出手。   其实她那个时候就应该想到,一群普通的强盗土匪,怎么还会修炼灵术?会些武功就已经很不错了,他们只不过是宋辰特意请来的人,知道花无叶受了重伤,杀不了他们,便对花无叶死缠烂打。   最终,还是白衣少年带着她利用地形甩开了他们,同时也甩开了常合门的那些人。   两人也算是互帮互助,于是花无叶逃跑时,也顺便带上了他,一红一白的身影穿梭于林间。没过多久,两人便跑出了这片林子,直至来到一个湖泊水岸边才停下来。   湖水清澈,碧波荡漾,似与天一色。天空中的云朵倒映在水面,像极了一面镜子,把天上的一景一物都映在水面。   如此清澈见底的湖水,倒还真是少见。   湖岸边建造着藤木栏杆,绕湖半圈,另一半则是青山围绕。在藤木栏杆围绕的湖边,花无叶与他悠然漫步而行。   此地已远离云城,且人烟稀少,一路走来也不见有几个人影。   花无叶不曾来过此处,如此湖水也不曾见过。   “这是什么湖?”   花无叶望着面前的湖水,清澈且广阔无垠,站在湖边迎着秋风让人感觉甚是神清气爽。   白衣少年郎走在花无叶的身后,听了她的话转而望向湖面,“镜湖,湖水与天一色,倒映天空景物如镜,故而取名镜湖。”   花无叶闻言,回头看向他饶有兴致地问道:“哦?你怎么知道?”   “镜湖之水天下闻名……我也是偶然听闻。”   听到他前一句话的时候,花无叶不禁想瞪他一眼,什么天下闻名,那意思不就是她孤陋寡闻咯?好在他后面一句话还算补回了一些,让她微微扩张的瞳孔恢复了平和。   第48章 画沙缘起(二)   “镜湖,果然是好名字,湖中水如镜,澄澈透明,若是人心能如此就好了……”   两人并排停在湖边望着湖水,听见花无叶此言,少年侧头看向她,不知是否是湖水倒映入她眼,使得她眼中竟也如湖水般清澈。   “这世上纷纷扰扰,心如明镜之人确实少。”   他看着湖中两人的倒影,清晰却仍有不足。人面都不能像湖中镜一般明亮,更何况人心呢。   他的这句话让花无叶觉得甚是讽刺,她自己都不能做到心如明镜,又有何资格叹息人心难测。她轻笑着转身,望见前方有一座凉亭,正好她也有些累了,不妨就到亭中稍作歇息。   花无叶移步向前走去,待走到亭中发现他没有跟上来,花无叶在亭子中央的白石桌旁边坐下,朝着还立在湖边的他挑了挑眉,单手放在石桌上撑着脑袋,一副慵懒的姿态。少年也轻轻笑了笑,缓步走进亭子,花无叶的目光也一直跟随他的身形移动。   他走过花无叶身侧,在亭子前方的边缘站定,面向镜湖,负手而立。   见这人背对着她,花无叶顿时觉得很不爽,起身走到亭边的长石凳坐下,背靠着亭边的柱子,在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他的侧脸。   感受到花无叶的目光,他侧过头,就看见她正望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不待他说话,她便先开了口:“姓甚名谁,哪方人士?”   她下意识就问出了这些,没来由的想知道他的底细。   “在下姓白名袂,曲江人士。”   “曲江?那么远的地方,你跑来云城这边做什么?”花无叶明显不信他所说,曲江在大夏国的东部,而云城在江南,少说也有千里之遥,谁会瞎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可他接下来的话,让花无叶的这句话显得有些白问了。   “我好像说过,我是因为友人才来到云城。”   名唤白袂的少年虽一本正经地回答她的问题,但他眼中隐隐的笑意,让她感觉到了几分嘲弄之意。花无叶不自然地低咳了两声,全当刚才的话没问过,目光流转,又接着问道:“你家里可有亲人?为个友人跑这么远,他们不会担心?”   “我家中无人。”   家中无人?那就是没有父母了,看他回答的样子,倒也坦然。目光围着白袂上下转了一圈,花无叶又想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那你可有娶妻生子啊?”   虽然他说家中无人,但看他年龄应已有十七八岁,在大夏,这个年纪早就应该成家立业了,谁还会这般独来独往?当然,除了花无叶这些江湖人,注定飘荡一生。   白袂转过身,正面看着她,见花无叶神情认真,不觉好笑,“我既说家中无人,又何来妻儿?”   “既然你如此关心我是否婚娶……”白袂走到花无叶身旁,缓缓俯身低下头凑近她的耳畔,嘴角扬起一丝玩味的笑意,“不如,你嫁给我好了。”   听闻此言,花无叶猛地转头看向白袂。   他精致的轮廓就在眼前,四目相对,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到。   白袂的神态似有几分认真,又似说笑,让人捉摸不透,花无叶不以为然,“你会愿意娶我?”她岂是别人想娶就娶的,就算别人愿意,她还不愿意呢。   “会愿意。”   “为何?”   “君子爱美人,人之常情而已。”   就因为他这句话,花无叶明知他身份有疑还是将他带在了身边,养做男宠带回了邀月阁,夜夜承欢,只因初次见面,她已一眼万年。   那时宋辰伪装成的白袂,在花无叶面前展现的就是一白面书生的模样,虽然会些法术,但修习不深,只是略懂皮毛。花无叶带着他行走江湖,每次遇见危险时,都是花无叶护着他,可能因为宋辰平素并未在江湖上抛头露面,竟没有人识破过他的身份。   于是,他就这样潜伏在了花无叶身边,忍辱负重,不惜与花无叶苟且。   白袂这个名字,和宋辰这个名字一样,是块长在花无叶心头的逆鳞,触碰不得,一生痴恋执迷不悟。   当初多青涩,想来着实可笑。   云城外的再次相遇,确实是宋辰刻意安排的,不可否认。   面对花无叶的质问,他沉默了,花无叶却笑了,一字一句地说道:“钱债易还,情债难偿,有些东西注定是偿还不起的,你也就不必再偿还了。”   话音未落,花无叶把野果一扔,起身就快步走出了山洞,徒留宋辰一人无力地坐在原地。   他越是说他前世对花无叶有情,花无叶就越崩溃,一直跑到了溪流边才停下,捂着胸口大喘着粗气。   他若本就是无情人,落得悲惨的结局也实属人之常情,或是永远藏匿于心,那样的话花无叶还会好过些。可他偏说他曾有过真心,不曾倾心于她人,竟然还会对花无叶那般狠心,这让花无叶怎能甘心,又怎能原谅!   曾经那深入骨髓的伤痛,她永远难以忘怀。   在子夜山天洞中时,原本已经一切尽在掌握,就在将要取得九天揽月时,有人快她一步夺得了神剑九天揽月,打杀神月教数人。   而这人,就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白袂。   原来他隐姓埋名跟在她身边,就是为了阻止神月教夺得九天揽月助长魔教势力,并且获悉神月教的内部情况。   花无叶永远忘不了,他持着九天揽月的样子,狠厉又决绝。   从前与她谈笑风生、温润如玉的少年郎,变成了杀伐果断不择手段的敌人,一心想铲除魔教,一心想要她死。   果决狠厉,才是他的本色。   可那时花无叶已情根深种,即便遭到了背叛,她仍不死心,对宋辰纠缠不休。为了得到他,花无叶不择手段,无恶不作,而他没有分毫动容,给她的只有一次次的利用和伤害。   后面的事是花无叶作茧自缚,可以不怨宋辰,但是他利用她的信任背叛她,这是花无叶永远无法释怀的。   若真是有情,最后还走到了那一步,花无叶宁愿他无情。   在溪边站得久了,花无叶便觉得腿脚有些累了,遂找了块石头垫着坐下,望着静静流淌的溪水,花无叶的心绪才逐渐平缓下来。   爱情这东西她要不起,但若宋辰待她好,她自然也不会恩将仇报。   不知在溪边坐了多久,冷风吹得她实在受不了时,花无叶才站起身准备回去。   但在回去之前,还得再找点吃的。   天马上就要黑了,若是晚上肚子饿了,不好再出来找吃的。   花无叶费尽“千辛万苦”终于逮住了一只野兔,虽不是很肥美,但也够饱餐一顿的了。在回来的路上,花无叶又发现了一种可以治创伤的草药,洗净捣碎敷在伤口上即可。   水清浅那一剑并未伤及宋辰的肺腑,敷点草药也是会有点功效的。   拽着洗好的野兔站在洞口前,花无叶迟迟挪不动脚步,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宋辰。曾经她求而不得,他无动于衷;如今花无叶看开了准备放下了,他却来纠缠不休,人怎么就这么爱作茧自缚,曾经想要的东西现在就在眼前,可她已经要抛弃了,还如何要?   纠结归纠结,宋辰的伤她还是要顾的,这么久没回来,也不知宋辰怎么样了。   一进山洞,花无叶就看见宋辰还靠在原来的石头旁,只是他气息平缓闭着眼睛,似乎是又昏睡过去了。只是……他没有躺回去睡,想来是不愿睡的,但是身体强撑不住。   花无叶正要走过去,目光忽然瞥见在宋辰身侧不远处,有一条黄黑相间的长蛇吐着信子向宋辰缓缓爬去。   金环蛇,含有剧毒的一种蛇类。   它在快要接近宋辰时停了下来,头正对着宋辰裸露在外的脖颈,身体微微往回缩了些,蓄势待发。   在它跳起来的那刻,花无叶同时出剑,在它将要抵达宋辰的脖颈处时,凌厉的剑锋瞬间将其斩成两截,头和身体皆掉落了下去。即使已经断成两半,金环蛇的身躯还在地上挣扎了一会,而后才躺在那里不再动弹。   这轻微的动静惊扰了宋辰,他睁开眼,就见花无叶用剑将蛇的两半身躯挑飞扔出了洞外。   因速度够快,花无叶的剑上并未沾上血。   她收剑回过身,宋辰正微睁着双眼望着她,花无叶的身形略微一怔,随即微垂眼帘走了过去,蹲下身目光在他身上扫视,“你……怎么样?没被咬着吧?”   花无叶首先看了他的脖子,然后又把他的手抬起来看了下,皆不见异样。   花无叶仍心有余悸,方才她若是来晚一会,那金环蛇一咬到宋辰的脖子,毒液从咽喉处迅速蔓延,恐怕不出一时半会宋辰就毙命了,花无叶连解毒的法子都没有。   “你回来得及时,我未曾被伤到。”宋辰说话仍是有气无力,但他的神态已恢复往日的平和。   这样看着,花无就感觉自在多了。   花无叶生了堆火,将野兔捡回来放在火架上烤,眼角余光里瞥见身后有个人影在动。她回过头,就见宋辰已经起身,手里拿着花无叶的外衫慢慢走了过来,俯身欲将外衫给花无叶披上,“夜间天凉,你且穿着。”   可是他才刚弯腰,腿脚一颤身子忽然往前倾,花无叶立即起身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宋辰气息虚弱,身上本就没什么力气。   可能因为喝了那溪水的缘故,宋辰的内伤已经好了很多,基本可以勉强支撑他行动了。   “宋辰……”花无叶从他手里接过衣衫,扶着他坐在石头上,然后把自己的外衫往旁边一扔,“既然你自己可以动了,那——”   “你就自己动手把衣服脱了吧。”   “……”   宋辰当时就僵住了。   第49章 画沙缘起(三)   “脱衣服?”   宋辰有点质疑自己的耳朵,这话从花无叶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充满邪魅感呢。   纵然知道花无叶不会去做那种事,但是宋辰就故意要往那方面去想,手捂着自己的衣领,眸光微颤,做出一副稍显慌乱无措的样子,“阿容,你要做什么?”   花无叶已经来到宋辰身后,是以并未看见宋辰眼底深处的那一抹笑。   “你想什么呢?我是要给你上药,傻大个!”花无叶没好气地回道。随之直接自己上手,抓住宋辰的衣领一把就将他的上衣给扯了下来。宋辰的肌肤偏柔嫩,花无叶本以为扯下他的衣服,会看见的是他又白又光滑的后背,怎知入眼竟满是纵横交错的疤痕。   花无叶顿时就呆住了,疤痕有深有浅,显然是长年积累下来的。   “这……”花无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抓着宋辰衣衫的手也僵硬住了,看上去温润如玉的少年郎,怎知他身上竟背负了这么多伤痕。从前花无叶与他交欢时,并没有注意过他的后背,如今忽然看到自是惊讶不已。   宋辰沉默着没有说话,眼中的笑意逐渐收敛。   “我听说,灵启派有一种鞭刑,虽不致命,可打在人的身上就如骨头碎裂般疼痛,经脉抽搐,且会留下伤疤不易消除。”   花无叶说的话听似波澜不惊,实则心早已被紧紧揪着,越看便越是不忍。虽说修行之人受点伤遭点苦乃是常事,可这鞭刑造成的伤是长久无法消散的,会让人在那段时间内痛不欲生,花无叶瞬间就来了火气,质问道:“这是谁打的?”   宋辰闭了闭眼睛,轻声回道:“我的父亲。”   “宋风华?他为什么打你?你可是他的儿子,他怎么会忍心对你下此狠手?”花无叶甚是愤愤不平,仿佛被打的人是她一样。   不过想想也是,在灵启派中,除了宋风华还有谁敢鞭打宋辰。   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平时摔着磕着了,父母都会心疼不已,更别说对自己的孩子用刑了。宋辰这深浅交错的伤痕,一看就是长期挨鞭打,而宋辰此人并非那种惹是生非的主,性子沉稳,为人谦和,心思缜密,平时应该不会犯什么错,为何会经常挨鞭刑,花无叶很不解。   “难道说,灵启派的戒律严明到了这种地步?”   连未来继承人都要时常受刑?   宋辰修为极深,又持有神剑九天揽月,然而却不是天下第一,原来是被鞭刑所累,导致他经脉受损,灵力一直都无法达到顶峰。   “不是灵启派戒律太严明,只不过是父亲对我给予的厚望太深沉。”   宋辰的语气平静如水,跳动的火光映衬出他眸中的苦笑。花无叶一直不曾去看他的表情,但她却能感受到他心中的苍凉,细细品味,宋辰对他这位父亲既有敬畏也有无奈。   在花无叶的印象中,宋风华是一个很刻板且认死理的人,他的脾气似乎也挺不好惹。   宋辰是家中长子,也是正室所出的唯一嫡子,既要承袭淮国公的爵位,又要接任灵启派的掌门人之位,可见身上的责任有多重。宋风华为人很要强,又极好面子,自然不允许唯一的嫡长子有丝毫松懈,读书修行,肯定都不能落下。   终如他所愿,培养出了一个优秀的继承人。   宋氏子弟遍布天下,官场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江湖上也荣登正道之首的位置,宋风华肯定不允许宋氏家族没落,故将厚望都给予在了嫡长子宋辰的身上。   “你的父亲对你很严苛?”花无叶细声问道。   她虽是江湖人,却也知道家族的兴亡有多重要,宋氏在朝中位极人臣,在江湖上居于正派之首,掌管宋氏家族的人身上的担子说是有千斤重亦不为过。   花无叶忽然有些心疼他,灵启派少主,正道之中的佼佼者,远没有看上去那般风光。   “自幼开始,弟弟妹妹们在嬉笑玩闹,而我只能苦读圣贤书;他们玩累了歇息了,而我还在刻苦练功,修习更多的灵术,成为一个文武双全的继承人。”宋辰说的话很沉重,但他的情绪很平和,只是微扬的唇角含有不为人知的苦涩,“父亲说,我是嫡长子,生来便注定要继承家业,不能贪恋世间繁华,要严格律己。他时常告诫我,要我忘了我自己是谁,只需记得我来到这世上的使命,便是继承家业振兴宋氏家族,没有其他路可以走。”   从出生开始,因为嫡长子的这个身份,他的整个人生路都已被宋风华规划好,丝毫偏离不得。   给予厚望,身担重任。   “所以……每当你有一丝松懈,你父亲就会鞭打你是吗?”花无叶无法想象宋辰的幼年时期是如何走过来的,她本以为自己幼时的经历已经很惨痛了,但她至少活得自在,即使身为圣女,神月教的人也没有强行要求她成为什么样的人。   花无叶缓缓抬起手,指尖颤抖地抚向他背上的伤痕,仿佛在亲身感受他曾遭受过的苦难。   她的动作极其轻柔,唯恐弄疼他,尽管这些伤痕已经愈合不会再疼了。孩童贪玩原是本性,管教严格一些没有错,可是用刑就过分了,一个稚童如何能承受得住此等刑罚。   “你年幼时他鞭打你也就罢了,可这些新的疤痕是怎么回事?”   花无叶的语气里已夹杂着质问的意味,既心疼又困惑不解,犀利的眼神盯着宋辰的侧脸。她就不信,长大后的宋辰还会因贪玩误事,更不相信他会偷懒或是触犯法纪,年纪轻轻便已经名扬天下,宋风华还有什么缘由对他用刑罚。   “因为我曾有过自己的想法,是不被父亲所允许的。”   宋辰不知不觉间已经对花无叶敞开心扉,她问什么,他便答什么,都不用经过思虑,“子夜山夺取九天揽月那次,我父亲的原意是要我杀了你,但我没有照做,违逆了他。”   还有很多很多次……   花无叶回想起子夜山的情形,仍是不可置信。   如宋辰所说,他那次就可以杀了花无叶,但他却放过了她。直至后来把花无叶逼上绝路,他都始终没有真正对花无叶下死手,次次都是要杀她,却很多次都让花无叶死里逃生了。   这背后的深意,花无叶不敢想。   前世宋辰在看她的眼神中,花无叶好几次都瞧见了那冷漠之后的一丝丝隐忍,从前不知是何意,现在才恍然明白过来。   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不容易。   “父亲说,我从来到这世上,就与自由二字无缘,家族的重担是我一生都无法甩脱的。”宋辰的眸光逐渐暗沉下来,跳动的火光亦无法照亮他的双眸,“我本不愿伤害你,可我没有选择的权利。阿容,你可知道,不是你魔教妖女的身份配不上我,而是我这只牢笼中的囚鸟配不上你,我没有选择倾心于谁的权利。”   他从来都给不了她什么,所以他只想让花无叶死心,才故意误导她,让她以为他喜爱迎素衣。   “你生得这般风华无双,我怎会不心动……”   宋辰似是在喃喃自语,又似在由衷感慨,嘴角又扬起了一抹笑容。   花无叶的情绪早已翻涌如潮,直接一把从后面抱住了宋辰,将下颔抵在他的肩膀上,一时之间无法自控。在火光的映衬之下,可以清晰看见她的眼眸里闪着点点水光。   原来他也曾对她动过心……   前世只认为他是一个残忍无情的人,殊不知他也背负了这么多。   她怪不了宋辰,因为他也并非圣人,不可能谁都不负,只是花无叶给他看到了自由的光,却没有能力带领他走出世俗的束缚。   宋辰稍有怔愣,看似平静,眼底的情绪早已泛滥。   他什么也没说,就这样任由花无叶抱着。   宋辰等了很久,才等来她的一个拥抱。   仿佛曾经受过的苦难,在这一刻都值了,两世了,他们终于倾心相待了一次。   “你若是早点说就好了……”花无叶的话音带着颤抖,语气甚是沉痛,伏在宋辰的耳畔,深深闭上了眼眸。   太迟了……   花无叶已经打算放下他了,即便现在得知了他的情深,可曾经的一切都已经过去,她很想要,但她没有能力要。   花无叶很不甘心,可没有办法。   前世的苦痛历历在目,花无叶做不到彻底释怀,做不到完全不在意。   “阿容,这一世……”   “别说。”   宋辰一开口便牵动了花无叶的心弦,她立即就抬起手挡在宋辰的嘴前,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见宋辰如她所愿止住了话头,花无叶便慢慢放开了他,缩回手坐正了身子,目光在他的后背上停留了片刻,随后便移开了视线。   她不想再听宋辰说,因为她不想再沉沦。   就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花无叶没有看见,宋辰眼底的光在她放开手的那一刻,瞬时沉落谷底,终究化作一抹苦笑。   这一世,不管你选择什么样的路,我都奉陪到底。   花无叶静默许久,深深吸了口气,拿起已经在旁边搁置多时的药草,转而挪动身体坐到宋辰的侧面,伸手沾上药草开始为他敷抹。在涂抹至那道剑伤时,花无叶的指尖还是会忍不住微颤,索性就快速涂过去,然后再去涂抹其他伤口,“等我们从这里出去了,让阿浔帮你瞧瞧这些伤痕,他医术高明,定有法子治愈。”   “不过是一些伤痕罢了,终究只是皮囊,无须劳烦他。”宋辰却是摇头,紧接着眸中划过一丝忧虑,“也不知……我们掉下来之后,那些人会如何对他。”   花无叶涂抹草药的手顿了顿。   是啊,她都把段浔忘了,他们落入悬崖时,段浔还留在那上面。   盯着花无叶顿住的手,宋辰一扫忧愁转而笑着安慰:“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他是万花谷谷主,灵力高深莫测,定然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吧。   第50章 画沙缘起(四)   万花谷的密室之中,白发少年闭着眼睛,盘腿坐在正中央的位置,周身萦绕着星星点点的蓝光,地上是开满一整圈的曼陀罗花。   他身上的血迹已经消失不见,衣衫也恢复了干净整洁。   曼陀罗,并非人界之花。   水清浅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当她迷惑之际准备坐起来时,左祯听见动静跑了进来,立刻去请来了迎素衣。   一看见水清浅醒来,迎素衣便快步走到床沿,关切询问道:“你醒了?身上的伤势感觉如何?”   水清浅迷茫地看了看四周,“宫主,我这是在哪?”   “这里是长安伏天门的驿馆!”左祯情绪激动,扑上前便握住水清浅的手,“清浅姑姑,那天你与伏天门的弟子在迷雾森林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宫主说,师姐妹们找到你时,你和伏天门的弟子皆已是奄奄一息!宫主带着你来到长安后,你昏迷至今才醒来!”   “我……”水清浅一时语结,脑袋里一片空白。   迎素衣亦是迫切地望着她。   水清浅仔细回想当日的事情,他们失手将宋辰打下悬崖,花无叶紧随其而去,然后……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水清浅怎么也想不起来,越想就越是头疼欲裂,忍不住用双手抓住了脑袋,仿佛有个极深的漩涡要将她卷进去,发了疯似的挣扎,面部表情扭曲,极为痛苦。   “清浅,你怎么了?”   迎素衣一时也有些震惊,遂在床沿坐下,拽住水清浅狂乱的手,对着她的天灵盖施入灵力。   不一会儿,水清浅逐渐平静了下来。   “我……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水清浅很无助地回道。   她不能说出宋辰和花无叶掉落悬崖的事,因此水清浅只好什么都不说,装作那天发生过的事她全都忘记了。   听闻此言,迎素衣与左祯对视了一眼。   左祯的伤已经恢复了不少,只是气色还有点不佳,她抬起手撑着额头,极为忧虑:“伏天门首徒离川也和清浅姑姑是一样的情况,那天与你们同行的人大半都死了,少数弟子醒来后也是什么都不记得,且修为尽失。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何人有此等本事竟敢将你们伤成这样?”   花无叶和宋辰当时在迷雾森林里已受了伤,就算是两人联手,也不可能把水清浅和离川打成这样。   所以这件事,大家皆是百思不得其解。   本来他们还对水清浅抱有一丝希望,没想到,水清浅的情形和其他人一般无二,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也无从查起。   水清浅能回应的只有摇头。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双手开始试着运气,却发现她的手上一点灵力都没有。   水清浅颤抖着眼眸盯着自己的双手,满眼惊愕无措,迎素衣见此,握住她的双手轻声安慰道:“清浅,你不必着急,虽然你和离川少侠他们的灵根皆已受损,一时半会恢复不了灵力,只能修习一些基层法术,但我一定会想办法修复你的灵根,助你重回灵力的顶峰。”   “宫主……”   水清浅认命般地垂下了头,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修复灵根谈何容易,她现在灵力尽失,是更加不能让别人知道她和离川害了宋辰和花无叶,否则灵启派或是神月教要暗中对付她的话,她会毫无还手之力。   当天到底发生了何事,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离开了水清浅的房间后,左祯走出不远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愤慨道:“宫主,我们一定要查清楚当日行凶之人究竟是谁,替清浅姑姑以及其她的师姐妹们报仇!”   无缘无故就打杀往净宫数人,着实可恶!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急不得,眼下最重要的……”迎素衣话说一半就没再说下去,转而轻叹一声,广袖下的手不自觉地拽紧绢帕。眼下最重要的,是牵挂的那个人还没有任何讯息。   迎素衣还没走出几步远,抬头就见前方迎面走来两个人。   左边的是思长涯,右边的是宋延,两人并肩向迎素衣这边走来。迎素衣也主动迎上前去,不等他们两人开口,迎素衣便知他们为何而来,遂率先说道:“思掌门,二公子,我往净宫左护法的情况和离川少侠一样,虽已醒来,但那天发生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如今也是灵力尽失。”   “怎么会这样?”宋延面色一沉,眸中是掩不尽的失落,“那我大哥的踪迹果真就无人知晓了。”   从那天宋辰带走花无叶开始,宋延就与他失去了联系,灵启派亦无一人能联系到他,不管是灵启派天灯还是追踪术,都一无所获。   “哼。”思长涯冷笑了一声,讽刺道,“那迷雾森林里常有凶兽出没,而他和那妖女都受了伤,兴许一起被凶兽给吃了也是有可能的。他既然选择助纣为虐,抛弃正道,那死于凶兽之口亦不算冤枉!”   此言一出,瞬间引来宋延愤慨的注视。   然而,宋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迎素衣淡漠中带着一丝凌厉的声音响起:“思掌门此言差矣,宋公子为人正直,千仞无枝,乃名门侠士,其品性江湖人皆知,断不会与魔道同流合污。他护着花无叶之举,兴许是另有缘由,事情尚未查明之前,思掌门如此妄言怕是多有不妥。”   有了迎素衣明目张胆的反驳之言,宋延也大着胆子侃侃而道:“家父有言,我兄长勾结魔教一事尚有疑点,不能如此妄下定论,此事未查明之前,他便还是我灵启派少主。谁若是对我兄长不敬,那便是与灵启派为敌。”   宋延的视线本来是看着迎素衣的,话说完之后,他特地转眸看了眼思长涯。   思长涯则不屑地别过头去,却也不再多言。   宋辰如今下落不明,若是遇险,那与伏天门和往净宫的逼迫脱不了干系。宋风华不仅在朝堂上位高权重,在灵修方面亦是登峰造极之境,他若以宋辰蒙冤而死为由追责伏天门和往净宫,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如今往净宫也偏向宋辰,思长涯当然不愿意让伏天门成为众矢之的,只能闭口不言。   伏天门地牢之中,阴暗潮湿,蚊虫遍地。   未免犯人逃脱,此处设有禁锢之术,任何人进了地牢都无法再使用灵力,或是幻化出灵器。   宋延提着灯笼,与迎素衣一同踏进地牢,在正中央位置的牢房前停下了脚步。迎素衣朝一旁看守牢房的弟子使了个眼色,那人便拿着钥匙走上前将牢门打开,随后就重新退作一旁。   进到这间牢房,就见牢中有一黄衫女子,双手与腰部皆被铁链绑在木桩上,长发披散从双肩滑落。   本是浅黄颜色的衣衫,沾染了大片鲜红的血。   她的脸上、手上都布满肉眼可见的伤痕,发丝凌乱不堪,整个人都好似瘫软无力,全靠木桩勉强支撑着身躯。察觉到有人来了,她缓缓抬起了头,即便这般狼狈,可她的容颜依旧让人震撼,凄美决然。   看见她这副面容,宋延犹能忆起当时看见她面纱掉落的那刻,他有多不敢相信,这沉重的打击,使得他当时就愣在了原地。   眼前的女子容颜姣丽,清纯稚嫩犹显,就是宋延在云城时遇见的黄衫少女。   传闻神月教望月阁主一袭黄衣,手持日月双刃,杀伐果断残忍无情,是神月教暗杀组织的首领。很难想象,江湖人称黄衫魔女的望月阁主,其实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一双杏仁眼生得娇俏空灵,让人见了就不自觉地心生欢喜,宋延很难将她与黄衫魔女联想到一起,可这就是事实。   “望月阁主,我们之前让你传信给你师姐花无叶,现在可有收到回音?”迎素衣率先开了口,语气里还带着尊敬之意。   为了找到宋辰,他们曾暂且解开了明月的禁锢术,让其恢复一成灵力,用神月教的千里传音术给花无叶传信,问问她与宋辰身在何处。传音蝶放飞之后,明月又被加上禁锢术,重新关押在地牢之中,静候花无叶的回信。   思长涯不屑于与魔教的人交涉,故而就让迎素衣和宋延来问结果了。   明月淡淡扫过两人一眼,回道:“没有。”   简洁果断,没有一丝情绪。   她也不抗拒,甚至都懒得与迎素衣周旋,目光在扫过宋延时亦无丝毫留恋,仿佛只是在看待一个不相干的人。   “你的师姐会全然不顾你的生死吗?不可能。”迎素衣明显不信,同时也是心怀侥幸不愿就此放弃,于是态度就开始有了转变,语气不再那般温和,“你知道我们都在找寻灵启派少主的踪迹,他与你师姐待在一起,只有得知你师姐的下落才能找到他。你若不说,我想依思门主的脾性以及淮国公的寻子心切,他们都不会对你客气的。”   “那又如何?”明月扬起嘴角,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我没有收到回音,逼我也无用,大不了就杀了我。”   明月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姿态,迎素衣也是无可奈何。   在明月的眼中,迎素衣没有看到一丝丝的顾虑,如此坦荡,倒不像是处心积虑的谎言,事实如何她便如何说,都不用经过任何思虑。   “你若真没有收到回音,那么极有可能是你的师姐当真不管你的死活,或者……她根本就没有收到你的千里传音。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收不到千里传音,一是身处结界之中,二是其人有恙,已感应不到灵力的存在。”   迎素衣故意转眸看向别处,自顾自地一番分析,眼角余光却在悄然关注着明月的神态。   明月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表情基本没变,只是迎素衣清楚地看见她嘴角的笑意有片刻的凝固,她在担心花无叶。她若是与花无叶取得了联系,那么此刻便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   第51章 画沙缘起(五)   迎素衣没有再逼问明月,只是徒留轻叹。   明月也不想与其多言,正要垂眸之际,无意中瞥见宋延正盯着自己看,那目光竟凭空生出几分痴恋。明月凝眸仔细一回想,宋延好像从一进来开始就一直盯着她看,视线挪都没挪动过一下……“宋二公子,我有这般好看么?你一直盯着我看?”   她嘴角噙着戏谑的笑,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娇俏灵动。   这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该有的样子。   若非知晓她的身份,宋延肯定会再次被迷了心神,终究是轻叹一声,目光仍旧片刻不移地落在她身上,“去年在云城时,我不知你就是神月教的黄衫魔女。”   黄衫魔女?   明月笑得更深了,迎素衣叫她时都没用这个称呼,可见宋延比迎素衣更加厌恶魔教。   “知道了就不会救我了,是吧?”   宋延兀自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   其实他自己也不能笃定。   最开始知道她就是黄衫魔女时,又联想到花容是花无叶所化,宋延还以为云城的相遇是她和花无叶串通好的,让他来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可后来想想,她压根就没必要这样做,她连名字都不曾告诉过宋延,显然并不是处心积虑要与他结识。   既有失落,可也有庆幸她没有算计过他。   一旁的迎素衣好奇地看了眼明月和宋延,因迎素衣的注视,宋延恍然回过神来,只得收敛起情绪冷淡地感慨道:“人生有那么条路可选,你为何偏偏选择一条不归路?手上沾染的鲜血,终有一天是会要还回去的。”   就如此时的她,曾经杀人无数,而今遍体鳞伤皮开肉绽,让人看了都心生怜悯。   可是她值得他怜悯或是同情吗?   宋延扪心自问,却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宋二公子,你以为,人人都似你这般人生有很多条路可选?未曾坠入过深渊,又怎知那里有多黑暗。”明月的嘴角仍挂着娇俏的笑,好似身上的伤痛都与她无关,即便妆发凌乱,也掩盖不住她那动人心魄的凄美。   旁人未曾看见,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绝望。   这世上并不是每个人生来都是尊贵身,有很多人是在泥沼里挣扎着长大的,如果有的选,他们也不想成为污浊之人。   明月歪着脑袋望着宋延,而宋延的眼中只有迷惑。   她嗤笑一声,不再多言。   果然,不是所有人都会懂。   “若是你心中向着光明,便不会陷入黑暗。”迎素衣忽然来了这么句话。   她双眸澄澈,皎如明月,言语亦是平和温柔很有感染力,但可惜明月不会为她所折服。当一丝丝光明都看不见时,还有何可向往?   明月的不以为然迎素衣都看在眼里,遂轻叹着摇了摇头,“二公子,走吧。”   “好。”宋延呆呆地应了一声,终是收回了在明月身上驻留许久的目光,转身跟着迎素衣走出牢房。   在牢门关上之际,宋延的身形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回头。   云城一别后,宋延幻想过很多次他们的重逢,却不知道,原来在不久之后的北冥湖,他们已经再次重逢了,可却是以敌人的身份。彼时他不知那人就是她,但是她知道他,对他下手时却没有留情。   宋延原先很期待看见她,可刚才看了那么久,他只觉得心无比沉重。   两人本是并排而行,走着走着,迎素衣莫名就走到了前头,而宋延则在后面提着灯笼失了魂一样慢吞吞地走着。迎素衣特意慢下脚步,微微侧头,用眼角余光注视着身后人,“二公子也与魔教的人结识?”   她的话中并无惊讶,只是用了个“也”字。   宋延并未注意那么多,怔忡地回道:“上次在云城时,有过一面之缘。”   就因为这一面之缘,便让他丢了心魂。   迎素衣抬头目视着前方,神色甚是冷淡,“魔教女子大多生得美艳,擅于蛊惑人心,而自古以来正邪不两立,二公子可要当断则断。”   当断则断……   风云突变,山雨欲来。   夜幕下,一道道闪电从天际划下,伴随着雷声,震耳欲聋。   好在这山谷之中有山体遮挡,吹进山洞中的风不是很大,否则花无叶生的火堆分分钟都会被吹散。   帮宋辰敷完了草药,花无叶拍拍手就站起了身,“衣服你就自己穿吧。”   花无叶去到火堆前开始烤洗好的野兔,宋辰望着她的身影,眼尾泛着笑,拿起衣衫一层一层穿好。将外衫的衣带系好之后,宋辰一抬眸,却看见洞口前隐约有一团黑影。   “阿容,当心。”   听见提醒的花无叶侧头看向宋辰,却见他盯着洞口看,她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洞口前有个黑影在晃动,好像是在往洞内挪动。   由于光线太暗,看不清具体是什么。   但在这山崖底下,除了鬼魂恐怕也就只有野兽了,花无叶能隐约感觉到这东西是有气息的,非人的气息。   不管是野鬼还是野兽,都是危险的东西。   花无叶哪里还顾得上烤野兔,趁那黑影还未靠近之前,她悄悄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花叶剑,将剑紧握手中。   宋辰亦是紧盯着洞口,但他已无力幻化出自己的灵器。   只见那团黑影越来越近,粗重的气息也越来越明显,这东西走路的脚步特别轻,几乎都不怎么会发出声响。在第一束火光照射到那团黑影时,花无叶看见了那黄白相间的花纹,瞬间明白过来其是何物,“老虎——”   它从黑暗中完全走出,就是一只强壮凶猛的山虎。   它走得很慢很轻,每一步都格外谨慎小心,那锋锐的眼睛紧紧盯着花无叶和宋辰,做出捕食者的姿态。   花无叶慢慢起身,持剑挡在宋辰身前。   宋辰也动作轻缓地站起身,却还是扯动了胸口的伤,眉头一紧手捂着胸前,随花无叶一起慢慢后退。   “阿容……”宋辰抓住花无叶的胳膊担忧地唤了一句。   这洞中别无出路,宋辰自然是不用说了,路都还走不稳,而花无叶的灵力还未恢复,身上的伤也未曾痊愈,单凭武力要打赢一只老虎还是有点难的。   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花无叶,宋辰不由得问道:“阿容,这只老虎体格强壮,凶猛得很,你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啊。”花无叶咬牙回道。   能怎么办?只能拼死一搏。   “不若你先跑吧?如此才能虎口逃生。”宋辰话说得很轻松,没有丝毫压力,但他是要花无叶弃他而去。   花无叶侧眸瞥了一眼宋辰,甚是不屑:“我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便宜了这头畜生。”   连獓狠那家伙都没能奈何得了他们,如今却要葬身老虎的腹中,怎能不觉得耻辱?花无叶握紧长剑,正准备动手时,宋辰却拉住了她的胳膊,手中的力道代表了他此时的担忧。   花无叶无奈,只好回眸给他一个宽慰般的眼神,宋辰犹疑之际缓缓松开了手,花无叶则一步步走上前。   宋辰背靠在山洞的石壁上,弯着腰手捂着胸口勉强支撑着身躯站立。   那老虎在距离花无叶不远处停了下来,凶恶的目光紧紧盯着花无叶,忽然张开血盆大口嘶吼一声,身躯微微往回缩作势要扑上前。花无叶被吓了一跳,当即挥起剑就要对准它的头部砍去,只是花叶剑还未落下,突然一声巨响,一道雷电从天而降,发出刺眼的光芒,顿时将整个山洞照得如同白昼。   “阿容!”   花无叶还没来得及反应,宋辰已迅速冲上前一把拽住花无叶的手,拉着她往后退。在花无叶转过身来后,宋辰还用手挡在她的脑后护着她的头部。   这雷电的光芒甚是刺眼,令人睁不开眼无法直视。   整个山洞都在震动,但并未掉落石土,没有崩塌的迹象。等响声过去之后,两人纷纷回过身,一切恢复了平静,只是原先站在洞口的老虎此时已经四肢僵硬地趴在那里了,皮肉都给烧焦了,想必此时已是外焦里嫩。   “这……这……就死了?”   看着眼前的景象,花无叶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就……这样被雷给劈死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啊,想必这老虎是吃了不少不该吃的生灵,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花无叶和宋辰因后退及时,并未被天雷殃及。   至此,两人都松了口气。   “呵,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就这点能耐还敢来招惹姑奶奶我?”花无叶的气焰顿时就嚣张起来,拿着剑慢悠悠地走上前在老虎旁边站定,它已了无生息被雷一劈而死,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花无叶还挑衅地踢了两脚它的爪子,笑得花枝乱颤:“还想着吃人呢,怎么样,遭天谴了吧?活该!”   看着花无叶洋洋自得,宋辰只能笑笑不说话。   “正好,我还从没吃过老虎肉呢,这下有口福了。”花无叶俯身拽住老虎的前爪,想把它拖进来一点,但她一用力,发现这家伙重如泰山,压根拖不动,花无叶只好放手,就让它暂时躺在那里得了。   “咳咳……”   阵阵寒风吹了进来,宋辰身形单薄弱不禁风,摇摇欲坠已然快支撑不住。   听见宋辰的低咳声,花无叶很是敏感,把剑一收连忙跑过去扶住了他,小心翼翼地将他搀扶到火堆旁,“来,快坐快坐,你没事吧?”   花无叶一边询问,一边伸手将宋辰的衣领再合拢一些,把衣带系得更紧一些。   就像是在照顾孩童一样,细致入微。   宋辰的咳嗽已经平缓下来,瞧了眼那被雷劈中而烧焦的老虎,低笑道:“我还未听人说过要吃老虎肉。”   “那我就开了这个先例。”花无叶挑了挑眉,回话甚是豪爽,“反正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只要毒不死,吃一吃又何妨?再说了,这老虎也不是我要弄死的,只能怪它自己命不好!”   宋辰很附和地点点头。   你说得都对。   第52章 画沙缘起(六)   迷雾森林边缘的山崖之上,有一位身着墨色衣裳的少年静立于此,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一道道闪电划破天际时,才能清楚地看见他的身影。   在他面前,光圈环绕成一个镜子的形状,倒映着悬崖下山洞内的画面。   看着那被雷电劈死的老虎,他抿唇一笑,旋即一挥手将镜像打散,“还好我察觉到了山虎的闯入,引借天雷将其劈死,否则他们二人指定得葬身虎口。”   “只不过……他们二人能否旧情复燃,还是很难说的……只望一切能遂师尊所愿。”   他转身离开山崖边,彻底融入夜色之中。   又是几日过去了,花无叶的灵力逐渐恢复了一点,她站在山洞前看着那层若隐若现的结界,抬起手开始捏诀用灵力攻击那结界。   许是灵力太弱,一触碰到那层结界,花无叶的灵力便被反弹了回来,而那结界一点事都没有。花无叶急了,连续施用了好几次灵力,依旧是同样的效果,那结界连一个洞都没有破开过,而花无叶的灵力已经快要耗尽了。   “算了,不试了!没劲!”   花无叶气愤地收回手,仰头双眼瞪着那层结界,恨不能把那结界给瞪穿。   段浔和明月皆不知现在是何情况,可恨花无叶现在虽恢复了一点灵力,千里传音术却无法突破这层结界与外界联系。   只要能快点恢复全部的灵力,花无叶就有把握将这结界给破了。   伸手一挥,花无叶手中就多了一本书籍,眼下她已恢复些许灵力,也可以将随身携带的灵器书籍什么的幻化出来了。   这本书是神月教圣女专修的心法秘籍,从往净宫拿回的另一本秘籍花无叶已交回神月教,自己则留下了这本《太阴心经》。反正别人也修炼不了,没啥用处,索性就让花无叶拿着好了,据说练成之后可灵力大增。   为了快些恢复灵力,花无叶只能勤加修炼。   花无叶翻开秘籍,一目十行地看过了一遍之后,就将秘籍一收幻化出花叶剑。   一个旋转飞身至空中,在溪水两边来回穿梭,纵然溪流并不深,却在花无叶的剑招之下激起千层浪花。   宋辰曾说,高境界是剑落下时,一切能回归原样。   花无叶收剑飘然落地,原本被激起千层涟漪的溪水竟一滴都未洒在岸上,全部回到了溪流之中,并且很快恢复平静。   花无叶还没来得及回身看一眼,就听见前方传来清朗的夸赞声:“不错,有进步。”   抬眸便见青衫少年的身影缓步走来,初升的旭日洒在他的身上,使他整个人都看起来明亮如暖阳。   待他走近,花无叶首先就瞧了瞧他的气色,发现相比之前好了很多。   虽然没有梳子,但他的发髻整理得还算柔顺,只不过没有发冠,只有一根玉簪挽着长发,随意却不失美感。花无叶最终的目光落在了他衣衫之上,一袭青衣已恢复了原来的干净整洁,有那么几分意气风发,花无叶微眯起眼睛困惑道:“你这衣服……”   明明之前已经破烂了,现在却完好如初。   “你过来。”   宋辰朝花无叶招了招手,然而花无叶却狐疑地瞧着他,不为所动。   没办法,宋辰只好主动走上前凑近她,抬起手掌心环绕着银白色的光,就对着花无叶的衣服那么一挥,就见她肩头处原本破烂的外衫也变得完好无缺了。   这是……修复术。   灵启派的术法果然是多样化,江湖上很多人都不会的,而灵启派弟子信手拈来。   如此看来,宋辰现在也恢复一点灵力了。   花无叶低眉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终于不再那么碍眼,她伸手拍了拍宋辰的胸脯,挑眉道:“你小子恢复得不错啊。”   竟然都赶上她了。   但是宋辰也就是个不禁夸的人,花无叶才刚拍了他两下,他就眉头一皱身躯一弯,故作吃痛地捂住胸口,微扬着嘴角柔声道:“阿容,你轻点,我还未完全恢复。”   “你这朵娇花怎么得了,柔柔弱弱的!”   花无叶嘴上嫌弃,还摆出鄙夷的表情,可手上却非常诚实地搀扶住宋辰,让他在溪边的石头上坐下歇着。   看宋辰没什么事后,花无叶便开始继续练剑。   宋辰就坐在旁边看着,过了好一会,他忽然好奇道:“你这练的是什么剑法?”   看着竟觉得有点眼熟。   “这可不是什么剑法。”   花无叶回话的声音很高昂,听上去好像有些得意。   红衣飘扬,艳烈如火。   剑锋凌厉,肆意张狂。   宋辰低眉笑了笑,很配合地问道:“那这是什么?”   花无叶懒得再回答他,抽空直接伸手一挥,一抹光束飞向了溪边的宋辰。宋辰抬起手,那抹光束便落在他的掌心化作了一本书籍,书面上写着“太阴心经”四个字。   “这是……”   神月教的修炼秘籍。   宋辰略微有些惊讶,抬眸望向花无叶,而花无叶却是全然不在意的样。想必这本秘籍是除神月教的人以外,其他人皆无法修炼的,看了也没什么用处。   如此一来,宋辰便心安理得地翻阅起来。   他时而看看书卷,时而看看练剑的花无叶,略一沉思问道:“此等剑法招式,我前世不曾见神月教的任何人使用过,这该不会就是你从往净宫拿回来的秘籍吧?”   前世不曾拿回来过,所以神月教中无人修炼。   花无叶不屑一顾地轻哼了一声。   宋辰看花无叶这神情,便知让他给说中了,遂将书卷暂且放置在旁,利索地站起身走上前,喊话道:“阿容,你且看看,这样练是不是更好。”   话音未落,他抬起手一挥,九天揽月便已握在手中。   宋辰飞身至花无叶身侧,挽起剑花用自己的招式完美地配合了花无叶的剑法,一招一式恍若浑然天成,默契到极致。   花无叶明显感觉到,这样一来好像练着更顺畅了。   收剑时,花无叶不免好奇:“你这剑法……”   竟能与她完美配合,招式看上去有些相似,却又有所不同,像是出自同根同源,相生相克。   因唤出九天揽月过度使用灵力,宋辰的气色看上去又差了一些,气息也有点不稳,但他说话依旧沉稳:“这是我灵启派的九阳诀,只有掌门人或是继承人方可修炼。”   “九阳诀……”花无倒是没听说过,“你们门派的秘术,怎会与我这太阴心经这么的……相契合?”   就好像是相辅相成。   可灵启派与神月教修习的术法是完全不同的,按理来说只会相克,不应相生。   宋辰将九天揽月收了起来,眉眼间意气风发侃侃而谈:“神月教与灵启派皆立世已有千年,也许千年之前,这九阳诀和太阴心经是出自同宗同源,所以修习方式才会如此相似。”   同宗同源?   “放屁!”花无叶当即一口否决,脸上尽是鄙夷之色,“你们不是自诩修的是仙道而我们修的是歪魔邪道么?怎么可能出自同宗同源?”   “那这太阴心经与九阳诀的契合,你当如何解释?”   宋辰重新拿起放在一旁的书卷,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放在身前,悠然走上前在溪水边站定,“我灵启派立派千年,可练成九阳诀的人是少之又少。我父亲穷极一生,也未能突破九阳诀的最高境界,他们说我天赋异禀是修炼奇才,可我也修习了好些年,仍是无法达到最高境界,总觉得这中间差了点什么。”   “我神月教也一样,说这是圣女专修,可练成的也没几个人,而且还是好几百年前了。”花无叶不自觉地就接了话。   对于太阴心经,她确实一直心存有疑。   招式与九阳诀如此相契合,绝不可能只是凑巧。   宋辰将秘籍放到身前,低眉望着书面,大胆猜测道:“也许……九阳诀与你神月教的太阴心经,便是需要两人双修,相辅相成,方能突破最高境界。”   “双修?”花无叶傻眼了。   宋辰所言听着荒唐,可却又有理有据,方才两人各自修习本门秘籍时,花无叶也感觉到了彼此的灵力相呼应。   她大步走上前一把夺过宋辰手里的书卷,放在面前仔细翻阅,看到最后两页时,有一点是她之前一直没看懂的:前一页有两道心诀,后一页便成了一道剑诀,如此转变实在令人费解。   现在再看,两道心诀是要分两人修习,最后双剑合一。   难怪练成之人会少之又少,只因两本秘籍已分别落入不同的门派,而且还是对立的,两本秘籍的持有者不可能会联想到双修。   花无叶斜眼看了看宋辰,果断将秘籍收了起来,“那还是算了吧,不修了。”   然后转身就走了。   笑话!双修是什么意思?那可是要男女结合心意相通的啊,而当今世上修炼九阳诀的人除了宋辰就只有宋风华了。   宋风华那老家伙便算了吧,至于宋辰,花无叶也不想要。   “九阳诀乃为上乘功法,据我观测,太阴心经亦是如此,若是练成必会灵力大增。阿容,难道你不想问鼎苍穹,叱咤江湖吗?”   花无叶还没走出几步远,宋辰那讨人厌的声音便从身后传了过来。   他故意说得很急切,其实从容得很。   叱咤江湖,打遍天下无敌手,确实挺诱人的,花无叶也的确很想要当天下第一的强者;但是,她做不到与宋辰双修,若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她都能勉强接受,可宋辰就是不行,她跨不过心里那道坎。   “不想!”花无叶的“口是心非”很是坚决。   别想打老子的主意!   然而——   夜幕下的山洞内,火光摇曳。   “阿容,你这是想做什么呢?”   宋辰方才刚洗浴完穿好衣衫,花无叶就出现了,二话不说就把他逼到了角落里,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然后……她现在一手压着他的肩膀,另外一只手压着他的臂膀,把他摁在了之前睡觉歇息的大石旁。   花无叶整个人都压着宋辰的身躯,俯身近距离地望着他,伸出手邪魅地抚上他的唇角,悠悠道:“你说呢?”   第53章 画沙缘起(七)   双修,男女需结合,一体同心采阴补阳。   花无叶的确是不想与宋辰双修,但她没得选择啊,况且她和宋辰也不是没有过,再来几次又何妨。再者,宋辰长得也不赖,看着这样一张脸舒心多了,不亏。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既然宋辰也有此意,那花无叶也就没什么放不开的,反正贞洁早就没有了,高强的灵力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她二话不说,主动就扑倒了宋辰,根本不给他反抗的机会。   当然,他也不想反抗。   身体结合,灵源共通。   衣衫已尽数褪去,可以这么说,宋辰的衣衫是被花无叶给尽数扒光的,而且他始终都被花无叶给压在身底下,也没有试着去挣扎。   花无叶俯下身来,凑近他的耳畔低语:“你虽然重伤未愈,却还挺有劲,不错,不错——”   女子的声音充满魅惑,一字一句都勾人心魄。   花无叶后背盖着衣衫,接而双手搂住宋辰的脖子,光滑的肩头露出来了一点点,甚是诱人。她的嘴唇紧贴着宋辰的面庞,轻柔地吻了一下他的脸,邪魅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记住了,我们只是合作,互赢互利,没有任何私人感情,待神功练成我便不再与你往来。”   宋辰的手揽住她纤细的腰,极力隐忍心头那股灼热之火,语气非常平静地回道:“好,我明白。”   能争得片刻的温柔乡,也是值得的,往后的事且往后再说吧。   什么共赢,宋辰只想满足自己的欲念。   见他如此爽快,花无叶遂也不再多言,慢慢从他的脸庞挪动至他的唇瓣,吻如烈火,缠绵悱恻。   完事之后,花无叶翻过身拿起一旁的衣裳开始穿了起来。   刚穿好里衣,宋辰已经先她一步穿好了衣衫,并且拿过花无叶的外衫,将其抖顺就要为花无叶穿上。   花无叶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顺着宋辰的动作,让其为自己穿上外衫。   穿好之后,宋辰的双手从花无叶背后环绕住她的腰,为她整理腰封系好腰前的衣带,温热的气息洒在花无叶耳侧,低语道:“阿容,下次,可不可以换我来?”   每次都是花无叶欺压着他,他也想翻身一次,尝尝那种感觉。   即便宋辰说话的声音极具魅惑,暗哑低沉,毫不留情地冲撞着花无叶内心的防线,但还不足以吞噬花无叶的理智。她反手勾起宋辰的下颔,先是对他嫣然一笑,而后很果决地摇了摇头,“不行,你没有这个资格,只能是你臣服于我。”   宋辰泄气般地垂下眼眸,“好吧。”   在花无叶心满意足收回手之际,趁她不备,宋辰猛地靠前歪着头亲了一下她的脸颊。等花无叶反应过来时,宋辰早已缩了回去,不留痕迹,唯有那丝丝温润的气息仿佛还留在脸颊上。   花无叶心头一热,转身就将宋辰扑倒压在身下,纤细的指尖华过他的面庞,口气嚣张地威胁道:“你小子最好给我老实点,别惹我!不然,就你现在这病恹恹的身子骨,只要我想,轻而易举就能把你给折腾死!哼!”   “好,我都知道了。”宋辰嘴上是答应得很诚恳,可眼神里尽是不以为然的笑。   见此,花无叶气上心头,俯身低头就对准他的嘴唇而去。先是吻住,然后直接张嘴咬了下去,感觉到一股血腥味袭来后,花无叶才离开了他的唇畔,看见宋辰的嘴唇上沾染了腥红的血,花无叶眼睛里略显得意,翻了个身就站起来离开了。   宋辰伸手抹了抹嘴唇上的血,既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   他看上的人,生来便是傲骨。   伏天门地牢,这是宋延第二次来。   这次来的不止他一人,还有其他灵启派与伏天门的弟子,都跟在宋延身后,阵仗还不小。   来到关押着明月的牢房前时,就见明月仍被铁链绑在木桩上,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整个人都奄奄一息,仿佛随时都会香消玉殒。宋延心中一紧,但面上不动声色,伸手示意了一下伏天门的弟子,随即便有人拿着钥匙走上前打开牢门的锁。   明月听见了开锁的动静,慢慢睁开了眼睛,就见宋延带人走了进来。   她自然好奇宋延为何而来,但她不想多问,不想与之多言,便沉默着没有说话。宋延也没出声,只是再次朝跟来的人作了个手势,那些人就走上前解开捆在木桩上的铁链,单独绑住明月,再由两名弟子一左一右押解。   “黄衫魔女,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押解她的弟子愤恨而道。   宋延身后的另外一名灵启派弟子也咬牙切齿地道:“你这魔女作恶多端,早就该五马分尸挫骨扬灰了!让你活到现在是老天的不公!”   “呵,对我的怨气这么盛啊。”   明月是明白了,宋延今日带人前来,是要送她上路的。   毕竟她也曾将整个江湖搅得天翻地覆,算是有名的大人物,而今落入正道手中,肯定是要当众处决,才能让所谓的名门正派大快人心,一雪前耻。   明月也并无过多的怨言,只是眼角眉梢展露了久违的笑,娇俏又灵动。   就像是……一个天真清纯的邻家少女。   旁边的弟子都看呆了眼,不敢相信面前伤痕累累、楚楚可怜的少女就是江湖上杀人如麻的黄衫魔女。   宋延没有多作停留,眼神示意了一下押解明月的两名弟子,然后就转身带头离去。   出了地牢离开了伏天门,就来到了长安城郊的小路,朝着长安城中的方向而去。看来,这是要押着她去到城中当着大夏皇朝的面处决。   自离开地牢开始,宋延就一直走在明月面前,头也没回过一下。   明月凝眸望着眼前少年的身影,不禁有些迷惑,上次他还表现出那般依恋,这次却是看都懒得看她一眼。这转变有点快,许是看透了想通了吧,不愿再与她有任何纠葛,这样也好。   伏天府与城中相隔有段距离,大概行至一半时,明月听见身旁押解她的两名弟子忽然尖叫一声,同时松开了她,捂着腰部倒在地上挣扎。明月这才看见两边的道路旁分别有一枚暗器,似是从林中射来,刚好分别划过两名弟子的腰部,导致他们血流不止,但看这样子并未伤及要害,稍加医治便不会有性命之危。   明月的身躯顿时失去支柱,颤抖着扶住道路旁的树木才没有倒下去。   宋延等人还没来得及防御,就见林中无数枚暗器接踵而来,但是都只划伤了他们的腰部、腿部或是臂膀,没有一个伤及要害。   明月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总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神月教来劫人了,大家赶快防备!”宋延大喊一声,随即慌乱地拿起剑抵挡那些飞来的暗器。   忽然,从天而降数名蒙面人,其中有戴着月亮型面具的黑衣男人,也有蒙着面纱的白衣女子,手中皆是持着弯月刀。   这是神月教弟子的装束和兵刃。   他们由一位蒙着面纱的白衣女子带领而来,打伤正道弟子数人,直奔明月而来。宋延欲冲上前阻拦,却被为首的白衣女子反手划伤臂膀,震倒在地,而后白衣女子便来到明月面前,斩断了捆绑着明月的铁链,拉着她就准备带她走。   “你是谁?”   明月警惕性地往后退,并不愿跟她走。   这蒙着面纱的白衣女子灵力很高,在神月教中修为高深的人明月都熟识,但眼前之人的身形她却很是陌生。直觉告诉明月,眼前人的身份不简单,她不能中了他们的招。   “我是来救你的,跟我走就是了。”白衣女子并不多加解释,也不管明月愿不愿意,强行拉着她离开了此处。   明月无力挣扎,只得跟随他们而去。   白衣女子带着明月跑了很远,来到了长安城外山林中的一个竹屋前,把明月安置在屋内,还让人帮她运气疗伤。   如此情形,倒不像是要取她性命。   可是这伙人既然假扮成神月教的弟子,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指定是心怀不轨,明月不得不时刻保持着戒心。   屋内只有两个助明月疗伤的蒙面女子,其他人皆在屋外。   明月看准了右边那位离得较近的女子,在她收手准备转身之际,明月迅速抓住她的手绕了一圈,日月双刃已经抵在蒙面女子的脖颈,使其不敢动弹,“说!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姑娘……姑娘冷静!我等并无恶意!”   左边的那位女子见同伴被俘,她不敢贸然上前,只能慌忙劝导。   明月自然不信她所言,并未收手,态度依旧很强硬:“你若不给我说清楚,我便让你看看她将会如何死去!”   “望月阁主何必如此冲动。”   就在此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走进来的是先前带领这群人的白衣女子。她的神情较为平静,并未被明月的挟持而震慑到。   这声音以及这个称呼,好像似曾相识……   “你是往净宫的迎素衣?”   明月恍然认出了眼前的白衣女子,惊呼出声。   这些蒙面人应都是往净宫的弟子,故意扮作神月教的人,还仿造来了神月教的兵刃。   见明月已经识破,白衣女子也不再多作遮掩,伸手从耳侧摘下面纱。面似寒玉,双眸皎若明月,高贵冷清,正是迎素衣本人。   明月笑了笑,紧接着放开了那女子,“迎宫主,救下我究竟有何企图?不妨直说。”   “我只是受人之托。”   第54章 画沙缘起(八)   明月硬撑着身体赶到了西海之滨,恰巧遇见正在海岸边巡视的神月教弟子,他们一看见明月就急忙朝她奔来。走了那么久,终于见到了自己人,明月紧绷的神经霎时放松下来,一股强烈的晕眩感席卷大脑,头一沉竟直接昏倒了过去。   “阁主!”   神月教的弟子连忙扶住明月,带着她回了千寻岛。   再睁眼时,明月就见自己躺在床上,好像是回到了望月阁。再转动视线一看,花卿就坐在床前的凳子上,胳膊肘抵着床沿撑着脑袋,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阿卿……”   明月费力地张唇轻唤了她一句,声音尽显沙哑无力,但是成功唤醒了花卿。   “明月姐姐你醒了?”花卿看见明月醒来,甚是激动,倏地探着脑袋凑上前来,“姐姐,你可知……可知我阿姐她在哪里吗?你们一行三人去常合山,只有合欢姐姐平安归来,我们的人都找不到阿姐……”   “六师姐?咳……”明月撑着床榻欲坐起来,可是刚一动就牵动了伤口,花卿赶忙扶着她重新躺了回去。   “明月姐姐,你有伤在身,切莫乱动!”花卿劝道。   明月也不想勉强自己,就没再去试着坐起来,等伤痛平缓下来后,她望着床顶的帷幔悲哀道:“六师姐果然是失去音信了……我的传音蝶也找不到她,她被宋辰给带走了,正道的人也都在找他们两个,可是没有任何消息,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会的不会的!”花卿连忙摇头,“阿姐的生命石还亮着,她现在定然是安然无恙的,只是可能被什么东西给困住了。”   “生命石还亮着?”明月像是听见喜讯一般,眼眸里的光瞬间明亮起来。   生命石是神月教每个人都会有的,是其精血与灵力凝结而成,放置于神月宫的长生殿中,用来预测神月教弟子的吉凶,由星月阁掌管。   生命之石的光没有熄灭,便代表其人无性命之危。   “那太好了……”   明月长舒了口气,哀戚之色一扫而光。   只要还活着,便有重逢的希望。   花卿也跟着舒心起来,但瞧着明月苍白的面色,她不由得好奇道:“明月姐姐,我听说你被伏天门的人抓了去,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花卿这么一问,明月恍然想起之前在山林间竹屋中的情景。   当时迎素衣说了一句她是受人之托后,就侧过身站到了一旁,明月才看见原来她身后一直跟着一个人,只是被进门的迎素衣给遮挡住了,那人便是宋延。明月由此才知,宋延是故意让她被人劫走的,这只不过是他和迎素衣配合演的一场戏,让伏天门和灵启派以为明月是被神月教劫回去了。   虽只是配合作戏,可宋延臂膀处的伤却是真实的,还绑着白布条,就为了能瞒过那些人。   明月问他为何这样做,他说:   “你与那花无叶是一类人,生得一副好皮囊擅于蛊惑人心……可是大哥看那花无叶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有几分发自内心的意味……也许他并未被谁蛊惑,而是真的想护着花无叶。我大哥从来不会看错人,想必那花无叶真的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吧,我想……你应该一样。”   所以,他选择冒险救她一次。   宋延看向她的眼神里,尽是隐忍的痴恋,但更多的是悲凉。   当明月问他迎素衣为何会帮他,宋延说他不知道,他只是曾对迎素衣说过,即便他知道明月双手沾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是有罪的,可他不想眼睁睁看着她死,至少这次他不愿意。而迎素衣似乎猜到了宋延的心思,主动与他说会帮他,她还说爱而不得是件悲哀的事,随心就好。   临走之前,宋延想问明月叫什么名字,但是明月没有告诉他。   他救了她一命,她自会铭记在心,将来若是宋延落入了神月教手中,明月也可以放过他一次。   “他们的看守并不严密,我逮着机会略施小计,便成功逃了出来。”明月并不打算将实情公之于众,为了不让宋延因此遭受牵连,也为了与他不再有何牵扯。   “原来如此,明月姐姐可真有本事!”花卿不疑有他,还笑着称赞明月。   明月重伤未愈,只能留在神月宫休养。   自北冥湖一战后,凤栖闭关至今还未出关,常合门是被灭了,但神月教也损失了不少人,特别是身为圣女的花无叶,至今还下落不明。   常合门被灭的消息传开后,江湖上对神月教已然怨声载道。   为了不让他们有机可乘,暂代教主之职的聊夜不敢轻易离岛,只能亲自坐镇神月宫,只派一些弟子暗中去寻找花无叶。   山崖底下的溪流边,红衣飘飞,青衫如影。   此时正值春季,山谷之中春花灿烂,飘落的花瓣随着两人的剑锋漫天飞舞。   这几日来,花无叶用太阴心经配合宋辰的九阳诀一起双修,灵力果然增长不少,剑法也变得更加行云流水。而且因双修得来的强盛灵力,将花无叶身上的伤也治愈了,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花无叶便可快速恢复全盛时期的灵力。   宋辰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至少灵力可以运用自如了,幻化九天揽月也不再那么费劲。   山崖上的暮光通过施用术法,看到了山崖底下花无叶与宋辰一同练剑的景象,两人都已经能“活蹦乱跳”了,想来应是已无大碍。   暮光收回术法,转身化作烟雾消失了。   招式练完了,花无叶便收起剑在溪边找了个舒适的地方坐下,拿出太阴心经捧在手里观阅,开始钻研同修心法。   “阿容。”   忽然听见宋辰的一声叫唤,花无叶微抬眼帘就瞧见了溪水里的倒映,一朵粉嫩的桃花不知何时簪在了她的发髻间。   人面桃花相映红。   与此同时,宋辰含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真好看。”   花无叶抬起手本想将发间桃花摘下,但一听见宋辰的夸赞,她的手顿了顿,转而反手一掌向身后的宋辰打过去。   宋辰反应极快,轻松接下她的一掌。   强盛的灵力互相冲撞,谁也没能赢得半分,僵持了一会,花无叶就收回了手。   “看来你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呐。”花无叶指了指崖底的上空,在旭日的照射下,那层结界泛着若隐若现的金辉,“准备破结界吧。”   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鬼地方。   宋辰顺着她所指抬眸望去,结界处灵气极强,似自然而成,又似人为。可在这凡世中,即便是灵力再高强的修士,也不可能设下此等结界,宋辰并未立即动手,而是忽然问道:“阿容,你一人是不是不行?”   一听见这话,花无叶当即瞪大了眼睛。   宋辰这明显是欠揍啊,花无叶刚要破口大骂,可她的确是需要宋辰帮忙的,无奈只得强忍着怒气重重地点了下头。   但是宋辰并没有不屑或是看低她的眼神,反而是神情庄重,又带着点撒娇的口气说道:“那你答应我,出去之后不许与我分道扬镳,我便助你一起破结界。”   就……就这?   “好。”花无叶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太阴心经还没练到最高境界呢,她是当然不会轻易抛下宋辰的,毕竟能得到更高强的灵力,委曲求全一下也是可以的。   反正这事若是传开了,坏的又不是她花无叶的名声,无所畏惧。   两人蓄足了灵力,借助灵器之力联手攻击那层结界,本以为会很费劲,但是花无叶和宋辰的灵力还未全部倾注,结界就直接被花叶剑和九天揽月刺穿,紧接着便消散了。   花无叶直接看呆了。   就这?就这?   原来这么的不堪一击,亏得花无叶还“蓄谋”了许久!   “这结界怎么……”宋辰也是略微有些讶然,强盛的灵气怎么会一冲就散?虽心存有疑,但眼下顾不得这么多,“罢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宋辰拂袖唤来九天揽月,然后直接搂住花无叶的腰,带着她御剑飞出崖底。   时隔多日,花无叶终于重回山崖之上。   这里已无任何痕迹,段浔也不见踪影,花无叶和宋辰找了一大圈,都没有看见段浔的尸身,他也许并未被他们杀死,又或者……不是死在这里。   刚上来不久,花无叶就收到了几只神月教的传音蝶。   都是在询问花无叶是何情况。   看到最后,竟然还有来自望月阁的传音蝶,花无叶猛然一怔:“我的师妹不是被你们抓了么?怎么还能使用千里传音之术?”   落入正派那些人的手中,肯定会被禁锢灵术。   宋辰也收到了灵启派的传信天灯,其中有一盏就是来自其弟宋延,宋辰当着花无叶的面将其化作字体。最后几行有提到了“黄衫女”,宋延称自己悄悄把她放了,不知兄长是否会怪罪。   这“黄衫女”,自然就是指明月。   两人云城初见时,花无叶早就看出宋延对明月有倾心之意,只是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情根深种”。既然宋延把明月放了,那她应该已经回到了神月教。   宋辰一盏天灯的传音都没有回,直接将这些天灯尽数收起,然后就向花无叶凑了过来,“阿容,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既然我师妹已经被救出,那神月教便暂且不回了,阿浔还没有任何消息,也不知现在是何情况,我想先去万花谷走一趟。”花无叶望着段浔先前待过的树下,已没有任何踪迹,亦看不出任何异样。   既然明月与合欢都已无事,那神月教中便暂且没有牵挂,眼下就是段浔的安危最紧要。   “好,我与你一起去。”   第55章 画沙缘起(九)   两人在崖底待了数日,已经许久“不食人间烟火”,在去万花谷之前,宋辰带着花无叶来到了常合山附近的小镇,换身干净的衣衫再吃了点东西。   宋辰还在柜台结账,花无叶率先走出饭馆在外面等候。   花无叶无意中看见在饭馆对面的街边,有两个衣着破旧的孩童坐在那里乞讨,一男一女,男孩年龄很小,不过五六岁的模样;女童看起来较大,但也就八九岁的模样。花无叶越看越觉得,这两个孩童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可又想不起来。   男童的眼神清纯懵懂,时不时地看向过往的路人,而女童则捂着肚子眼巴巴地盯着花无叶身后的饭馆看。   偶尔有经过的路人,会往那破碗里扔一文钱,女童便连忙道谢。   生逢乱世,这样乞讨的人多了去了,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再加上花无叶心肠硬,不会同情他们。正准备收回视线时,忽见几个粗壮大汉朝那俩孩童直直走了过去,走在最前边的大汉伸腿一脚踢翻了女童面前的破碗,几文钱也被打翻在地。   “哟!这不是常合门翎宿长老的一双儿女么?怎么现在变成小乞丐啦?”为首的男子一脚踩住散落在地上的铜钱,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望着俩孩童。   男童被吓了一跳,直往女童身上靠拢,而女童一双清澈的眸子里也满是惊惶。   两人都不敢说话,战战兢兢地盯着面前的人。   其他几名粗壮大汉也围了上来,其中一人还一脸笑嘻嘻地嘲讽道:“这不是前不久常合门被神月教给灭门了嘛,多行不义必自毙,那翎宿老头自然也是死了,他的儿女就成了孤儿,无处可去只能在此乞讨。”   “风水轮流转啊,想当初那眼高于顶的翎宿长老,是多么的威风凛凛啊,谁能想到他的一双儿女而今流落街头,靠乞讨为生!”   “我看呐,他们这是活该!”   那几名男子你一言我一语,皆是在嘲讽两名孩童与常合门。   听他们说的话,花无叶这才恍然想起来,这两名孩童就是常合门的长老翎宿的儿女,在屠杀常合门时花无叶曾见过他们。   在柜台结完账的宋辰也刚好瞥见这一幕,便随口问了句:“这几个大男人怎么会欺负流落街头的乞儿?”   掌柜收好银钱顺着宋辰的目光看了过去,叹息着回道:“这几人啊是镇上的地痞流氓,年前曾欲去常合门拜师学艺,翎宿长老厌其品行不端,从而拒收他们为徒,将他们赶下了常合山。怎知这才不过半年时间,翎宿长老便随常合门一起覆灭了,留下这一双儿女孤苦伶仃,正好让这群地痞流氓撞见,又怎会放过羞辱这两个孩子的机会,真是造孽啊。”   掌柜的话也传到了花无叶耳中,心里一时很不是滋味。   这两个孩童的境遇,像极了花无叶和花卿幼时,出身名门世家,可家道中落父母双亡,从此流落街头过上了乞讨的生活,饱受欺凌。不过花无叶姐妹后来遇上了神月教前任教主,被其收入神月教为门徒,年长的师兄师姐们也对姐妹二人悉心照料,颠沛流离的生活才得以结束。   不知眼前的这两个孩童,是否也能遇上生命中的“贵人”,免遭颠沛流离之苦。   那几个粗壮大汉似乎还不满足于言语上的欺辱,走上前揪起被吓得瑟瑟发抖的男童,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在孩童的脸上,面相甚是凶神恶煞,“你那个死鬼父亲当初多么不可一世,高高在上!可现在我就算把你这小兔崽子打死在这,他又能如何?”   男童天真懵懂的眼神里充满恐惧,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却是紧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来。   “你放开我弟弟!”女孩欲上前解救,却被男人一脚踹在腹部摔倒在地,女孩捂着肚子表情甚是痛苦,却拼了命地想要挣扎着站起来。   过路的人有停步注目,却无人敢贸然上前,都只是像饭馆掌柜那样摇头叹息。   他们都只是镇上的平民百姓,自然不会为了那点怜悯之心,而去惹上这群亡命之徒。这也怪不得他们懦弱,毕竟自身都难保,又能拿什么去顾及旁人。   男童的领口一直都被紧揪着,喘息困难,慢慢的面颊都开始涨得通红。   女童见此,不顾自身疼痛,挣扎着向男童爬过去。但是接下来,一只粗壮的大脚直接踩在了她的手背,还用力碾压,痛得女孩满目赤红,哀嚎不止。   男子脸上还在得意大笑,下一刻,他踩着女童的那条腿便被利刃横穿,从膝盖处整个断开两截,鲜血洒了一地。   “啊——啊!”   男子惨痛的叫声震耳欲聋,后仰着摔在地上,抱着自己血流不止的大腿,痛得几乎晕厥。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另一个揪着男童脖子的那个男人的手也紧接着被利刃横穿,手掌飞出了好几米远。男童得到释放,他顾不上喘息,立即就扑到了女孩身旁,两个孩童紧紧抱在一起,此等血腥的场面令他们惊惶不已。   两名男子都痛得在地上打滚,抬眼看去,女子一身红衣艳烈如火,手中长剑寒光凛凛。   另有一模样俊俏儒雅的公子走上前,停在两个孩童身侧慰问他们的情况,柔声安抚着受惊过度的孩子,顺势挡在他们身前防止这些个粗壮大汉再伤害他们。   “你——你是什么人?竟敢伤我们的弟兄,我看你是活腻了!”   其他人皆气愤不已,大声跟花无叶叫嚣,可却无人敢轻易上前。他们也没有去管倒在地上的两人,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两个不速之客,街上行人皆被动静惊扰,纷纷驻足观望。   不少行人指着花无叶窃窃私语,有说花无叶干得好的,也有说花无叶胆大包天自不量力的。   “你们这些个大男人,在这欺辱两个不经世事的孩童,他们可有招惹你们?依我看,人间可能不适合你们,不妨就让我替天行道,送你们去地狱!”花无叶笑得极其阴冷,让人不寒而栗,特别是后面的话,一字一顿,就像是在宣判他们死亡的命运。   那几名地痞流氓虽有被花无叶的气势吓到,却也不甘心就此退缩,犹疑了几秒之后便气势汹汹地一拥而上。   花无叶转动剑锋一挥,几名男子皆应声倒地。   他们费力挣扎了好半天都没能站起来,看着持剑慢慢向他们逼近的红衣女子,他们只能恐惧地拖着身子往后蠕动。他们也有向周边围观的人投去求助的目光,但是无人上前帮他们,有的也仅是是极少数的同情。   花无叶浑身都透露着杀气,像是来自地狱的恶煞,让人直面死亡的到来。   忽然,她的手腕被人给拉住了,阻止了她前进的步伐。几个地痞流氓像是看见了生的希望,赶忙顺着拉住她胳膊的那只手看过去,正是那位方才护在孩童身前的翩翩公子,他望着红衣女子缓缓摇了摇头。   红衣女子转眸与他对视之时,身上凛人的气息逐渐减弱了许多,剑锋上的红色光芒也随之淡了下去。   最终,她收起了剑厉声呵斥道:“滚。”   几个地痞流氓们如获新生,连滚带爬地拖着受伤的两人跑掉了。   看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身影,花无叶不屑地轻哼一声,然后阴沉着脸看了看周边围观的路人,这些人随即就很识趣地散去了。   花无叶不想分什么善恶是非,也不管他们有没有罪,罪孽深不深重,只要是她看不顺眼的,说杀就杀绝不手软!若不是宋辰拦着,她是没有那么好心放过他们的,只不过是不想听宋辰唠唠叨叨的在她耳边念经。   在花无叶收剑的那刻,宋辰眼底划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花无叶一转身面向着孩童,态度瞬间转变,特意压低了嗓音柔声对那女童道:“小姑娘,把你的手伸出来给我看看可好?”   女孩依旧是战战兢兢,不敢伸出手。   花无叶最讨厌磨磨唧唧,内心已经极其不耐烦,可面上还是保持着温和的笑颜,摊开自己的掌心等着女童把手搭过来。   可能是花无叶装好人装得太像,女童犹豫了一会之后,便放下了戒心慢慢伸出了手,轻轻搭在花无叶掌心,只是眼中的恐惧仍未褪去。本来是挺精致的一张小脸,可此时却布满泪痕,脏乱不堪,一双清澈的眼眸里泛着泪光,楚楚可怜,却是抿紧着嘴不肯哭出来。   明明弱小,却坚强得让人心疼。   花无叶握着她的手瞧了瞧,因那糙汉力气大,小女孩的手被踩得已是血肉模糊,但好在没有伤及筋骨。   花无叶来到这镇上之后,整理行头时顺便买了些跌打损伤的药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现在刚好又可以派上用场了。像小女孩这种只是表皮伤,倒是很容易治愈,花无叶蹲下身将药粉均匀涂抹在她手上,然后再略施灵术,女童手上的伤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女孩惊奇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不过眨眼之间就已恢复如初。   毕竟是仙门子弟,即便年幼,小女孩也很快接受了眼前的现象,收回手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先前的恐惧已然消散,“谢谢姐姐,也谢谢这位哥哥,你们都是好人!”   “好人?”花无叶兀自笑了笑,她可不是什么好人,只不过是喜欢做随心的事情罢了。   而宋辰则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女孩伸出小手心疼地轻抚男孩的脸,然后牵起他的手面向着花无叶两人,声音稚嫩却尤为坚定:“弟弟,哥哥姐姐救了我们,快谢谢哥哥姐姐!”   男童起初还很害怕,后来在女童的眼神鼓励下才说道:“谢谢哥哥姐姐!”   “不用谢!”   花无叶和宋辰几乎同时出声,每个字都完美重叠,连语气都很相似,等花无叶意识到时已经来不及收嘴了。   这该死的默契!   第56章 画沙缘起(十)   花无叶和宋辰再次回到了先前吃饭的那间饭馆。   只不过,这次不是他们两人吃饭,而是坐在一旁看别人吃,等别人吃完还要自己掏腰包结账的那种。   那女娃娃既然说花无叶是好人,那她就勉为其难将这“好人”做到底咯,看他们饿得骨瘦如柴,在街边乞讨了那么久,就那么丁点钱都不够他们两人饱餐一顿,所以花无叶就把他们两个带来饭馆了。起初这俩小孩还挺拘礼,不愿多吃,可花无叶看他们望着那饭菜的眼神就知道,他们其实很想吃,所以花无叶就以“他们如若不吃以后就再也没有得吃”进行恐吓,他们就只好乖乖就范了。   毕竟有的吃,谁会不想吃。   花无叶和宋辰就坐在他们隔壁桌喝酒,静候他们把饭吃饱然后结账。   看着店小二又盛了两碗饭过去之后,饭馆掌柜走了过来停在花无叶桌前,感叹道:“这俩孩子肯定都是饿坏了,不知多久没吃过饱饭了,真是可怜呐!”   花无叶往隔壁桌睨了一眼,俩小孩面前的菜碗和饭碗都要堆成小山了,碗里通通都被吃了个精光,而且还在不停地扒饭。这食量,花无叶都不由得佩服,能吃是福,好在有宋辰这个富裕的冤大头在这,否则花无叶的腰包都会被掏空,她不耐地朝掌柜摆了摆手,道:“他们能吃多少就给他们上多少,我们有的是钱,把账都记这位公子身上就行!”   花无叶阔气地伸手一指,就成功把事都推给了坐在对面的宋辰。   忽然被殃及的宋辰一脸茫然,看着隔壁桌那堆积如山的空碗,那轻摇折扇的动作好似变得没有那么轻快了。   那掌柜的不知为何,默默朝宋辰投来了一个同情的目光。   当好人不仅得有本领,还得有钱。   宋辰很乐意认命,当即就拿出银钱给了掌柜,看着掌柜应承着走开之后,宋辰就往俩孩童身上瞥了两眼,稍微压低了声音说道:“阿容,我就知道你还是会心软的,当初段兄问你是否将常合门屠杀殆尽时,你说是,我便觉得你在说谎,而今事实果然如此。”   宋辰那一脸看透了的表情,花无叶顿时就有点心虚,但她绝不会认怂:“笑话!我怎么可能会心软?”   为了证明自己很有底气,花无叶说话的声音特别洪亮,霎时引来不少旁人的注目。   花无叶非常不满他们的注视,直接一个充满杀气的狠厉眼神瞪了过去,那些人便立即收回了目光,该吃吃该喝喝,不敢再往花无叶这边看一眼。   花无叶执起酒杯,眼尾皆是不屑,“只不过是漏网之鱼罢了。”   瞧见花无叶这副狂妄不可一世的傲娇姿态,宋辰不由低眉一阵轻笑,一连点头:“是是是,你说的都对,那接下来你有何打算?还真要把他们送去曲江?”   经过询问得知,翎宿赴死之前曾嘱咐他的一双儿女去往曲江投靠远亲,只是两个小孩子初次离开常合山,懵懵懂懂不经世事,身上也无银两,也不知去往曲江的路该怎么走,只能停留在常合山附近寸步难行。而花无叶今天把那群地痞流氓狠狠教训了一顿,难保他们日后不会来找两个小孩寻仇,所以这镇上是不能让这俩小孩留了,花无叶便提出要送他们去曲江。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去啊,反正曲江离这也不远,既然这俩小屁孩没死在常合山上,那就说明他们还没到该死的时候。”花无叶很无所谓地回道。   花无叶仰头喝酒之际,悄然瞅了眼那俩孩子。   那无辜懵懂的样子,着实让人心疼,本应在父母怀中欢笑的年纪,却永远失去了父母的关爱与呵护,饱经风霜,尝遍世间疾苦。不知他们还能否平安长大,人生是否还能从黑暗中走出,重见光明。   看着他们,花无叶仿佛看到了年幼时的自己和妹妹。   他们会有如此境遇,还是拜花无叶所赐,可笑的是他们还说花无叶是好人,真是讽刺,只不过花无叶这心底终究还是有一丝丝愧疚。   送他们去亲友那里,对花无叶这样的恶人来说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花无叶酒喝得微微有些醉意,就听见宋辰的声音再度响起:“两个门派相争,确实会牵连许多无辜之人,他们本不该死去。如果世间稍微多那么一些宽容,很多人就可以有不一样的人生路,不求予他人光明,但切莫将他人推入深渊。”   “光明……深渊……”   花无叶口中呢喃了一句,随后摇头笑了笑,又是一杯烈酒入喉。   当初屠杀常合门时,花无叶心中的确是倍感痛快,可那仅是一时的;而今看到两个无辜的孩童因她而家破人亡,颠沛流离,花无叶这心中的沉闷便久久挥之不去,而且还有很多刚拜入常合门的弟子,正值鲜衣怒马少年时。   仇恨不是说一定要放下,但不应将其扩大,牵连无辜。   已经做过的事没有后悔的余地,花无叶也不会后悔,如今能弥补一点就弥补一点,不能弥补的花无叶也不会强求。   曲江离常合山确实不算太远,御剑也就两天的时间。   曲江地域辽阔,人员繁多,而俩小孩与那远亲素未谋面,只知那远亲的姓名,不知其具体住址,曲江这么大,仅凭一个名字要找到一户人家还是有些困难的。就这样在曲江耽搁了好几天,才终于打听到那远亲的住址,花无叶便连忙拽上宋辰领着俩小孩去认亲,她还赶着要去万花谷。   俩小孩的远房亲戚是曲江的平民百姓,在城中开了一家小布行,家境算是中上等。   如此一来,应该不会介意多两个吃饭的人。   花无叶带着俩小孩找上门时,远房亲戚最开始没有认出他们,后来小女孩拿出了翎宿给的信物,他们才知这是他们族亲的后代,二话不说就把俩小孩接回了家中。他们表示愿意收留两个小孩子,并将其抚养长大,不负翎宿所托,花无叶便也放心了,此事也算了结。   他们也听说了常合门被灭的事,只是他们不知花无叶身份,一边对她感激涕零,一边大骂神月教无恶不作丧尽天良,还时不时征求花无叶的认可。   花无叶忍着想把他们宰了的冲动,咬牙切齿强颜欢笑点头附和他们,而宋辰则在旁几次三番地偷笑。   末了,他们还想邀请花无叶两人留下来吃顿饭,以示感谢,花无叶自然不愿意,她千里迢迢送两个孩子到曲江来,不是为了蹭顿饭吃的。他们见花无叶执意不肯留下来吃饭,也不好强求,转而要送一些布匹绸缎给花无叶,花无叶不收他们便强塞给了宋辰。   于是,在曲江的街头便出现了这样一副画面:一红衣女子双手环胸潇洒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一位捧着一推布匹绸缎的俊俏公子。   从那布匹绸缎的厚度来看,应该还不轻。   走了一段路之后,便听见宋辰在身后大喊:“阿容,这些布匹怎么处理?”   花无叶毫不客气地回道:“这既然是你要接下的,那你就自己看着办!不要来问我!”   反正她是不会要的,就这种样式的神月教多的是,更好的都有,花无叶着实看不上这些布料,扔了她都不想带回去。   而宋辰出身名门世家,自然也不需要这些东西。   “那我便将这些送给有需要的人。”   花无叶听见宋辰说这话,便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想看看他要将这些东西送给谁。只见宋辰捧着布匹绸缎去到街边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面前,将布匹尽数给了他们,然后得到了两个乞丐的一致感谢。   他们的衣服已经破烂,却没有钱买新衣服,而这些布料的材质也算上等,就算不做成衣裳也可以拿去换点钱。   看到宋辰这一行为,花无叶心中颇为感慨。   宋辰算不上绝对的好人,但他的心肠确实不恶毒,本性善良。   将自己不需要的东西,拿去送给有需要的人,花无叶就没有想到过这一层,因为旁人的利益从不会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句话是没有错的,但在能保全自己的情况下,去对别人施以援手,也不是不可为的。   花无叶就停在原地,侧头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宋辰,“宋大公子,此间事已了,我们是不是也该离开曲江了?”   宋辰却回道:“我想再去一个地方。”   一听这话,花无叶瞬间就火气来了,刚想要开口训斥他一顿,却见宋辰神情认真,无半分说笑之意,敢情是真有什么事。花无叶也不是那种刻薄不讲理的人,仔细掂量了一番,索性就应承了他,“要去哪啊?”   宋辰没有回答她,只是走上前与花无叶并肩而行,带着她绕过了好几条街巷。   曲江还能有什么地方可去?   花无叶实在想不透。   曲江虽然也很繁华,但是跟长安和云城那些地方比起来,曲江还是逊色很多,只不过有一家修仙大派位于曲江境内——幽山派。   幽山派不像灵启派伏天门那样爱出头,他们门派更喜欢在曲江偏安一隅。   但是十年前,幽山派也有人参与了围剿神月教。   最终宋辰带着花无叶停在了一座宅院前,还是一座废弃的宅院,杂草丛生。在宅院大门口上方的牌匾上,有两个金漆字,虽有残缺褪色,但还是能认出那是“霓府”二字。   花无叶一脸茫然,“这是?”   “这是我母亲未出阁之前居住的地方,也就是我外祖父的故居,如今荒废已有十余年了。”宋辰停在宅院外止步不前,从那残缺的大门向里眺望,语气带有几分无法言喻的苍凉。   第57章 风花雪月(一)   据花无叶所知,宋辰的母亲早已亡故。   原来宋辰曾称自己为曲江人士,并不是没有缘由的,因为他的母亲便是曲江人。   花无叶瞬间明白了宋辰为何来此,只是仍有不解之处,从大门看进去正好可以看见正堂,然而在正堂之内一个灵位都没有,“既然你想祭奠你的母亲,那为何不去她的坟前祭拜?”   这座荒废的宅院还只是他母亲未出阁时的居所,并没有什么纪念价值。   “我阿娘她……没有尸骨,连衣冠冢也没有立,长安的家里也没有任何与她有关的东西,我无从祭拜。”在说出这番话时,宋辰脸上的神情风轻云淡,没有什么波澜,只是语气很沉重,就像是从深渊里发出来的声音。   没有尸骨?也就是尸骨无存。   作为宋风华唯一的正妻,即便是尸骨无存了,也不可能不给她立一个衣冠冢用来祭拜,要说宋辰的母亲生前没有留下任何东西,那也是不可能的,日常用品衣衫之类的总该会有的。如此看来,宋风华对这位妻子的感情“不同寻常”啊,其中定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宋辰既然会特意来看一眼这座宅院,可见他对他母亲还是有感情的。   花无叶怕触及他的痛处,可又想知道这其中的故事,于是好一番纠结之后,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阿娘她……是如何亡故的?”   宋辰的母亲是宋风华明媒正娶的妻子,而宋氏又是名门望族,即便没有尸骨,也没道理不给族中亡故之人立灵位供后人祭奠。所以,宋辰母亲的死定是另有隐情,才会让宋氏家族如此忌讳。   一提及与宋辰有关的事,花无叶就忍不住好奇心。   宋辰不答反问:“阿容,谢子行可是你师尊?”   “是啊。”花无叶毫不犹疑地点点头,神月教前任教主姓谢讳子行,同时也是花无叶的师父,当初便是他将花无叶姐妹带去了神月教。   对于宋辰忽然提及自家师尊,花无叶很是好奇,望着眼前的宅院静候宋辰的下文。   可是等了好半天,宋辰迟迟没有开口,抬眸凝望着“霓府”的牌匾一言不发。花无叶哪经得起他这样吊胃口,不耐烦地扭头向身旁看了过去,却见他眸中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似深渊般沉寂得让人觉得可怕。   花无叶原先那些想损他的话瞬间就卡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花无叶能感觉到宋辰心中的沉痛,只是宋辰不肯说出来,憋着只会更加难受。平时那么开朗爱念念叨叨的人,现在关键时刻就成闷葫芦了,花无叶也是着急啊。   宋辰既然会提到谢子行,那想必是与他的母亲有牵扯了。   自家师尊谢子行一向洁身自好,高风亮节,从不与什么女人暧昧不清,一生都未婚娶。花无叶仔细回想,与自家师尊有过牵扯的女人……好像还真有那么一个,只是花无叶当时太过年幼,不知那人的身份底细,也不知他们之间可有发生过什么。   几经思量,花无叶大着胆子试着问道:“你阿娘是否曾与我师尊有过……一段痴恋?她的死是否也与我师尊有关?”   花无叶越想越觉得,当年师尊与那女子对视时,看着彼此的眼神分明不一般。   至于为何用“痴恋”一词,则是宋辰比花无叶还要年长,花无叶有记忆时,宋辰的母亲早已嫁给宋风华并生下了宋辰,她还与别的男人有牵扯,花无叶只能用“痴恋”来形容。   花无叶每个字都问得很是小心翼翼,就怕会一下子戳中宋辰的痛处。   宋辰仍旧未曾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只是缓缓转动了视线望向身旁的花无叶,眸中的凝色在看到花无叶的那一刻逐渐退散,点点头道:“是。我阿娘自幼便与我父亲有婚约,只是两人不曾见过面,亦无情爱。在嫁给我父亲之前,我阿娘曾与神月教前任教主情投意合,但我外祖父不同意他们两人在一起,执意将我阿娘嫁去了长安宋氏一族,两人有缘无分,但却彼此牵挂,此后虽不再相见,然情愫却不曾消减半分。”   果然和花无叶想象中的差不多。   好不容易宋辰能坦然面对了,花无叶却避开了他的目光,微垂着眼帘,语气中多了几分感叹:“自古正邪不两立,你阿娘与我师尊注定陌路殊途,情断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明明是春花正盛的季节,可天空中不知从何处飘来了落叶,恰巧就落在荒废的宅院大门前,无辜增添了几分悲凉。   花无叶不想搞得这么悲凉,可就是控制不住啊。   可是花无叶一消极起来,宋辰反倒就乐观了起来,一扫阴霾,不服气地反驳道:“可他们之间的情意不假,只是为世俗所累,不能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可是最后的生死关头,我阿娘还是选择抛弃一切,与心上那人共沉大海,永世同眠。”   经过宋辰一番讲述,花无叶终于明白了自家师尊生前的那段“风流韵事”。   宋辰的母亲霓裳与其兄曾一同拜入了幽山派,其兄亦是现任幽山派掌门。当年霓裳得知正派要围剿神月教,义无反顾带着幽山派的弟子前去救援谢子行,但最终未能成功,遂与其一同沉入大海,葬身鱼腹,连尸骨都没有了。   这段感情注定是不能被世俗所容的。   自己的妻子与他人共赴黄泉,这对宋风华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耻辱,难怪他连个灵位不愿给宋辰的母亲。   花无叶还记得第一次带宋辰回千寻岛时,他说他不曾见过大海,所以在岛上停留的那些天,他时常会一个人去海边,就只是静静地望着海水。当时花无叶还很好奇,宋辰怎会这么“没见过世面”,原来他的母亲便是葬身在那片大海。   “这些年来,你的父亲因你母亲的关系,一直都对你心怀芥蒂吧?”花无叶忽然就懂了宋辰的心境,原来他身上背负了这么多,还能长成一个仁义通透的人,真的很不容易。   宋风华不待见他,却又对他委以重任。   就像是他憎恨霓裳的红杏出墙,十年来却又没再另外娶妻,正室之位一直悬空着。   宋辰也不否认,多少哀愁苦难皆化作他风轻云淡的低眉一笑,“还好,我都承受得住,只不过是十余年不得自由身。”   十余年……   花无叶无法想象,她是一向自由惯了,如果没有自由身,那对她来说就等同于活在暗无天日的地狱之中,人性不知道会扭曲成什么样。   花无叶望着他的眉眼轮廓,明明看不见忧伤,可就是让她心生怜惜。   宋辰亦是毫不避讳地对上花无叶的目光,花无叶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盯着他看了很久,那痴痴的眼神,她自己都能想象得出,遂赶紧收回目光与宋辰错开了视线。   耳边,风吹过的声音伴随着宋辰的说话声一同响起。   “还好,那年在云城遇见了你,我终得见自由的曙光。你,便是自由,我想抓住你,留住这片来之不易的光明,前世我没敢踏出那一步,这次绝不退缩软弱。”   ……   噗通噗通——   是……心动的声音?   花无叶简直无语了,明明是在聊她的师父与宋辰的母亲,说着说着又扯回到她和宋辰身上了。   “嗯行吧,那你继续坚持你的不退缩不软弱吧,加油努力,我看好你。”花无叶尤为敷衍地点着头附和,还故作很仗义地拍了拍宋辰的肩膀,然后一转身就落荒而逃似的疾步离去。   宋辰最后看一眼霓府宅院,然后转身跟随花无叶离去。   他母亲的结局在别人看来可能是个悲剧,可若她选择一直留在他父亲身边,与没有任何情爱的丈夫共度一生,又何尝不悲哀。人总要为自己想要的东西去义无反顾拼一次,不管结局如何都不会后悔,因为那人值得。   宋辰想挣脱家族这个囚笼,哪怕只能得片刻自由。   云城外的一座山峰之下,那棵银杏树如同之前所见到的那样,枝叶繁盛,只不过原本金黄色的树叶现在变成了青绿色。   花无叶站在树下望着枝头发呆,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宋辰在旁观望许久,终忍不住问道:“阿容,你上次不是进去过万花谷吗?怎么这次不知道入口在哪了?”   对,花无叶现在就是找不到万花谷的入口。   上次她是无意中掉进万花谷的,现在要主动去找,她还真不知从何找起。   花无叶围着银杏树转了一大圈,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毫无突破口,除了银杏叶就只有银杏叶,花无叶也是真没辙了。   而宋辰连万花谷都没有进去过,更加不知银杏树的结界该如何突破,看花无叶甚是苦恼的样子,宋辰又好奇道:“你与段兄相识甚久,他就没有告诉过你寻他的方法?”   “寻他的方法?”   花无叶忽然灵机一动,伸手幻化出一个银杏铃铛。这是当初段浔给她的,说有需要就摇晃此铃,若花无叶没有猜错,这应该就是万花谷的传信铃,可以和万花谷的人取得联系。   宋辰刚才不提,花无叶都忘了她还有这么个玩意。   花无叶将其放置在掌心,用灵力催动其摇晃,发出一阵阵“叮铃铃”的声音,悠长又清脆悦耳。   能否找到段浔,就看此举了。   第58章 风花雪月(二)   穿过重重亭台阁楼,暮光最终停在了一间大门紧闭的石室前。   “也不知……师尊怎么样了。”   暮光望着紧闭的石门,兀自叹了口气,犹豫再三,还是动手施用了灵术将石门打开。   石室之内四面无窗,光线昏暗,即使是大白天也要依靠烛火照明。暮光走过幽深的隧道,便来到了一间极为空旷的石室,正中央的位置有个银发少年盘腿坐在那里,闭着眼睛,气息微弱,周身灵力也是时有时无,极其不稳定。   “师尊?”   暮光试着叫了一句,段浔却无任何反应。   暮光的心随之沉了下去,这次不知何时才能恢复。   突然,周遭响起了一阵阵铃铛摇晃的声音,清脆空灵。暮光知道这是万花谷的银杏铃,它的持有者是花无叶,现在便是花无叶在晃动铃铛找寻段浔。   “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来了。”   暮光自顾自地低语了一句,抬头看了眼段浔苍白的面容,“师尊为他们付出了那么多,现在让他们帮一帮你,应该也不为过吧?”   他的话注定得不到回应,只需当做默认即可。   暮光说罢,一转身就化作一缕烟雾消失在了石室之中。   银杏树下,花无叶摇了半天的铃铛,然而却没有一点反应,丝毫都感觉不到段浔的气息。她正想要收回银杏铃,却见青绿色的银杏叶顷刻间漫天飞舞起来,似一阵强烈的旋风,直接将花无叶和宋辰席卷进去。   花无叶知道,万花谷的结界被触开了。   和上次一样,脚下突然悬空,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掉进了万花谷的花海。   不知是因灵力深厚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一阵翻滚之后,宋辰竟然稳住了身形双脚安然着地,看上去还挺英俊潇洒的。而花无叶就是相反的了,整个人掉落下来,刚好就砸在宋辰的身上,压着他一起摔倒在花丛中。   花无叶的头就撞在宋辰的颈间,嘴唇刚好触及到他的脖子。   她整个人将宋辰压在身下成了她的肉垫,手撑着他的胸膛支起上半身,就瞧见突然被砸的宋辰一脸无辜地看着她。花无叶顿感羞愧,赶忙从他身上爬了起来,一边拍着身上的尘土一边抱怨道:“怎么每次都是这种方式进来?就不能是好好走进来的么?”   真的是太过分了!   花无叶一把抓起沾在衣襟边的银杏叶,气愤地甩到一旁的花丛里。   “阿容,莫非你上次来万花谷,也是以这种四仰八叉的方式掉进来的?”宋辰走上前凑到花无叶身旁,语气轻佻高昂,笑颜如花般“娇艳”。   花无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   “宋公子,邀月阁主。”   周围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的男人声音,花无叶还没反应过来声音是从何处传来,就见宋辰回过身看向了后方。花无叶也跟着转身,然后就看见暮光负手立在花丛中,看他的样子,刚才好像是一直都站在两人的身后。   花无叶放眼望去,这片无边无际的花海还是那般繁盛,莺歌燕舞。   “你家师尊在哪?”   这次花无叶已无心于景色,神情甚是迫切,就差冲上前去抓住暮光的双肩盘问了。   宋辰亦是密切注视着暮光。   “师尊他已经回来了,但……”暮光欲言又止,随即轻叹一声转过身去,“你们且随我来吧。”   花无叶和宋对视一眼,而后几乎是同时迈出步伐跟上暮光。   望着前边暮光的背影,宋辰眸色渐凝。   他好像知道他们俩会来。   外面现正值春季,而万花谷的春色则更盛,常年花开不败,草长莺飞。   万花谷的弟子好像不多,又或者他们的聚集地不在此处,沿路走来,花无叶都没遇上几个万花谷的弟子。最终,暮光带着他们来到了一座石室前,看那四周封闭的样子,应该是间密室,可以用于藏宝或是闭关修炼。   暮光一挥手便将石门打开,带着他们去到了最里边的那间密室。   通过烛光照明,花无叶看见了正中央位置的段浔,他仍是一头银色长发,身上已经换了件干净的衣衫,气息尤为虚弱。   “阿浔?”   花无叶叫了他一句,段浔并无反应。   若是段浔在闭关修炼,那暮光就不可能贸然带他们进来扰他清修。   段浔的情况很不寻常。   花无叶有些无措地看了看宋辰,宋辰随即走上前在段浔身前蹲下,轻轻抚上他的脉搏。   宋辰忽然眼瞳一颤,“经脉枯竭……”   “怎会如此?”花无叶自然知道宋辰是在指段浔的情况,猛然转头看向暮光。   经脉枯竭,人之将死。   似段浔这般情形,他也许不会死,但也不会醒来。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当日我找到师尊时,他已是元神受损濒临碎裂,不省人事。”暮光走到段浔身后蹲下,伸手轻轻帮段浔整理银色发丝,他说话的声音极轻,唯恐惊扰到自家师尊,“我用万花谷的培元固本之术,将师尊的元神凝聚,可他伤得太重,经脉几近枯竭,我竭尽所能也未能将他救醒……”   一听这话,花无叶瞬间就怒火冲天:“定然是伏天门和往净宫那伙人对他赶尽杀绝!下次若让我见着了他们,我定要他们尝尝这经脉寸断之痛!”   花无叶好一阵张牙舞爪,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掐住他们的脖子。   但眼下还是段浔的情况更重要。   宋辰不似花无叶那般激动,但也没少忧虑,他动作轻缓地收回手,凝望着段浔身后的暮光,口吻十分笃定地问道:“你既然带我们来见他,那想必是有救他的方法,只是需要我们两人帮忙可对?”   “宋公子果真聪慧,准确来说是需要宋公子你帮忙。”暮光当即便承认了,随后一伸手幻化出一个物体的虚幻图像,“宋公子可认得此物?”   是一盏灯的形状,金色,材质似琉璃,外观精美。   一看就是件宝物。   花无叶倒是没见过,遂将目光投向宋辰,就见他逐渐收敛了眸光,低头回道:“认得,是我派的灵启灯。”   灵启灯,灵启派的镇派之宝。   据说能聚亡者之灵,启往生之道,亦可聚生者之魂、复其元神。   灵启派世代相传的神器,从不轻易开启,深藏于内阁之中,故世人只闻其名,却不曾见过其具体面貌。   镇派之宝乃是一个门派的根基,向来不会外露,更不能外借,就像是神月教的罂粟花灵,是万不能落入外人手中的,否则一个门派的覆灭就只在顷刻之间。   宋风华是灵启派的掌门人,灵启灯自然也是由他掌管。   若要动用灵启灯,肯定要得到宋风华的允肯,此事无疑是在为难宋辰。花无叶刚想说再想想别的办法,就听见宋辰忽然对她道:“阿容,随我回一趟长安吧。”   花无叶猛然一怔,“啊?回长安?”   宋辰不给花无叶反应的机会,拉着她就让暮光送他们出了谷。   长安城外,看着城门处人来人往,随处可见皇朝的王公贵族,还有修仙门派的子弟,花无叶下意识地止步不前。   大夏皇城之中不止有灵启派,还有世代效忠皇室的伏天门。   两大门派的势力皆不容小觑,就拿这两个门派的掌门人来说,无论是遇见宋风华还是思长涯,花无叶都打不过,若是进了这长安城被正派人逮住了,那花无叶肯定是在劫难逃。   “进城吧,灵启灯在淮国公府内。”   宋辰没有片刻迟疑,二话不说便要跟随人群一道进城,花无叶赶忙从背后一把揪住他的袖子,惊讶问道:“你就这样回灵启派不成?在常合山时,他们都认为你与魔教勾结,你一入这皇城,他们指定不会放过你!”   即便灵启派不会把宋辰怎样,可那虎视眈眈的伏天门一定不会姑息。   花无叶觉得,宋辰肯定疯了。   宋辰回过身来,盯着花无叶拽他衣袖的手,那力道代表了她此时对他的担忧。   宋辰却是握住花无叶的手,将她的手从自己衣袖上拨离放在掌心紧握着,终于缓和了面色温柔一笑:“所以我需要你配合我,助我暂且洗清罪名,让我安然回到灵启派,而后才能拿到灵启灯。”   “你真的要拿灵启灯去救阿浔?”花无叶最后一次向他确认道。   动用镇派之宝,可不是件小事。   宋辰很果决地点了点头,“灵启灯既是圣器,那便应该要造福苍生,挽救生灵之性命是它的福德所在。只不过用完之后,我是定然要将其安然送回本派,以免落入心怀不轨之人的手上。”   他的话语很坚决,包括助段浔修复元神,也包括守护灵启灯。   “我肯定是不会觊觎的,只是别人就不知道了。”花无叶首先就将自己撇清,也好让宋辰放心。她慢慢抽回自己的手,歪着脑袋瞧着他,言语尖锐:“你要洗清与魔教勾结之名,是不是要我当着那些人的面,承认是我用妖术蛊惑了你的心智,才会让你做出那般举动?”   “这是唯一的办法。”宋辰讨好般地扯了扯花无叶的袖子,“阿容,只好委屈你一次了。”   “得了吧,反正受委屈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不在乎再多一次。”花无叶翻了个白眼,任由他拽着她的衣袖。   “为了不让他们起疑,我先封了你的经脉。”   这样才能营造出被俘的样子。   花无叶说着便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动手,宋辰竟就乖乖站在原地没有动,花无叶愣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你就真的任由我封了你的经脉?不怕我会对你做什么吗?”   封住经脉便不能使用灵力,那他在花无叶面前就是任她宰割的羔羊。   宋辰一步步向花无叶靠近,垂眸盯着她的眼睛,轻轻一笑,有那么几分邪魅感,“你想要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求之不得。”   第59章 风花雪月(三)   花无叶被宋辰逼得一步步后退,没来由地就为他的气场所折服,还真有那么一点点无措。   只不过在退了几步之后,花无叶忽然意识到她不应该慌的,不应该被宋辰的气势压倒,于是花无叶瞬间刚硬起来,果断停住脚步任由宋辰凑到她身前。   花无叶一伸手勾上宋辰的脖子,猛地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朱唇轻启:“我也求之不得。”   宋辰很配合地低下头,两人的唇只有咫尺之隔,温热的气息在两人之间交缠。   男子身上独有的清爽气息萦绕在花无叶的鼻腔,触碰到了她最敏感的神经,促使她的心智有点意乱神迷。   只是花无叶没有再往前靠近,她迈不出那一步,而且这还是身处于大庭广众之下。   正当花无叶想要退缩时,宋辰倏然凑了过来,轻轻吻在她的唇畔。他只停顿了片刻不到,离开之际,舌尖悄然划过她的唇角,一脸心满意足的笑。   花无叶的眼睛里是那还未平复的悸动,遂赶忙别过头去,“行了别闹了,该干正事了。”   眼角余光里看见宋辰还在那笑,花无叶直接伸手一把将他扯了过来,开始动手运用灵力封宋辰周身经脉。   封完了之后,花无叶不经意间一掌打在宋辰胸口。   宋辰闷哼了一声捂住胸口,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抬头满眼震惊地看着花无叶。从他吃痛的表情就可以看出,花无叶这一掌还不轻。   花无叶则悠然自得地收回手,挑了挑眉,一脸地没所谓:“我只是试试,看你是不是真的被封住灵力了,再说了,这样子跑回去你老爹才会更心疼你嘛,他们才会更相信你。”   宋辰狐疑地盯着花无叶,最终还是信了她的话,认同般地点了点头。   怎知宋辰刚一放松下来,花无叶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了他身后,从背后圈住他的脖子锁喉,还贼笑着道:“要不然我干脆把你抓到灵启派,挟持你来威胁宋风华借出灵启灯,怎么样?”   花无叶突发奇想便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但是宋辰却摇头道:“若在灵启灯与我之间做选择,我父亲不会选后者。”   就是说,不会顾及他的性命。   花无叶微微一愣,她听宋辰这话,竟能感觉到他的苦涩和无奈。   花无叶猝不及防地心一软,随即放开了宋辰,故作轻松状:“那成吧,我帮你洗清与魔教勾结之名,接下来就看你自己了。”   宋辰回过身,看花无叶的眼神还是那般温柔,只是花无叶总觉得他这柔光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心酸。   花无叶方才的提议确实欠妥,拿宋辰的性命来威胁宋风华,宋风华若愿意为了宋辰借出灵启灯,可见其爱子之心,届时宋辰定会心怀愧疚。而若宋风华不顾宋辰性命,执意不肯借出灵启灯,那计划落空不说,还会寒了宋辰的心。   人心是经不起试探的,花无叶还是不想让宋辰与他父亲的关系变得更加难堪。   收拾了一番,花无叶就“追”着宋辰进城了。   长街里,青衫少年手捂着胸口,唇角流淌着鲜血,拖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拼命奔逃,还时不时地回头望。   忽然看见街尾映入一个红影,本是侧身对着这边,就在将要走入另一条街时,红影猛然停了下来,一扭头犀利的眼神直往青衫少年这边看来。就像是在凝视猎物一般,红衣女子勾唇邪魅一笑,盯着青衫少年疾步冲了过去。   青衫少年眼中尽是绝望,却还是不愿放弃挣扎,果断转身拼了命地继续往前跑。   “我看你往哪跑!”   红衣女子大喝一声,足尖轻点持剑直逼青衫少年的后背。   青衫少年面色惨白,额间的汗水如雨水般不断地落下,浸湿了面庞,也浸透了衣衫。就在将要倒下之际,前方忽出现了几个结伴而行的人,衣衫装束皆一致。   青衫少年像是看见了生的希望,猛地扑上前去,而那群人看见他亦是惊讶,几个人连忙伸手接住他。   “少主?”   灵启派弟子一眼就认出了少年的身份,而少年也终于如释重负,头一倒昏厥了过去。   “少主——”   “少主!”   他们连着叫了好几句,然而后者已无回应。   紧接着,他们便看见了追赶在青衫少年身后的女子,手持花叶剑,一袭红衣艳烈如火。他们瞬间警惕起来,纷纷拔剑摆出架势对准了红衣女子,为首之人则大喊道:“花无叶!是你伤了我们少主?你究竟想干什么?”   “他是我的人!别妄想冲破我的束缚!”   红衣女子极其霸道,冲上前就欲抓回青衫少年,灵启派的弟子也不甘示弱,由两人搀扶着青衫少年,顺便发出求助信号。其他人则纷纷幻化出自己的武器,摆阵与花无叶对抗。   过了几招之后,附近的灵启派弟子便纷纷从街头街尾涌来,将红衣女子团团围困。   红衣女子不甘心地瞪了眼已经昏厥的青衫少年,转身冲出重围飞身离去,嘹亮的声音从天际传来,“宋辰,即便你现在能冲破我的迷魂术,可你无法彻底根除,往后我有的是办法再次让你丧失心智,你等着瞧吧!”   见红衣女子飞走,灵启派弟子也没再追赶,毕竟以他们的能力是无法取胜她的。   他们片刻不敢耽搁,当即就将青衫少年送回了淮国公府。   屋檐之上,花无叶一身红衣迎风飘扬,望着那些人扶着宋辰进了淮国公府,喃喃自语:“宋辰啊,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随后从屋檐上飞身而下,落在街头时已化作另一副面容,着白衣,妆发素雅。   花无叶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将花叶剑一收用灵力隐藏于虚内,大摇大摆地去了附近一家客栈,付了房钱便在客栈住了下来。   前两天花无叶收到了神月教的传信蝶,说是叫她快些回千寻岛。   算算日子,凤栖也快出关了,届时她若看见花无叶不在神月教中,定会派人来逮花无叶。所以段浔的事还得速战速决,到时候凤栖知道他们自作主张灭了常合门,不知会作何感想。   宋辰睁开眼时,他已经回了自己的屋子。   宋辰并没有立即出声,因为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在。   用屏风隔开的外室里,医师正在与宋风华交谈,只见他拱起手十分尊敬地道:“淮国公大人,大公子虽因重伤而导致昏迷,但所幸都只是皮外伤,寻常药草便可治愈,望大人不必太过担忧。”   宋风华听后眼中凝色渐退,轻哼一声道:“还算那花无叶有点良知,没有伤我儿灵根!”   为宋辰诊治完后,医师便告辞离开了。   未曾伤及灵根,便不会影响修为术法,只是皮肉要遭些罪。宋风华不在乎宋辰受过多少苦,他只看重宋辰的灵力修为能否如他所愿。   医师走后,宋延扭头看了眼内室的方向,透过屏风隐约可看见床上躺着一人,没有任何动静。而后他又看向宋风华,目光一触及到宋风华那张严肃的脸便立即垂下了眼帘,强装镇定:“父亲,弟子们说遇见大哥时他正在遭到花无叶的追杀,而听那花无叶所言,大哥是被她施了迷魂术丧失了心智,因此在迷雾森林才会护着花无叶而与我们为敌。从始至终,大哥并没有要与魔教勾结,还望父亲莫要怪罪大哥!”   宋延这是着急要替宋辰说情。   “即便非他本意又如何?我们正派那些弟子是真真切切死在他的手上!他焉能无罪?”可惜换来的是宋风华满腔怒火,甚至不顾会惊扰到宋辰,声音大到震耳欲聋,“区区一个花无叶,便能轻易对他施下迷魂术,修习近二十年都修到哪里去了?堂堂灵启派少主,还会中了那妖女的套,今后还如何带领我派弟子?”   宋风华愤怒地一甩衣袖转过身去,仰头深呼吸以平息心中怒气。   宋延完全被宋风华的怒火震慑到了,低着头指尖紧拽着袖口,一句话都不敢再多说。   而宋辰就躺在床上,静静望着床顶的帷幔。   “待他醒来,你便让他亲自去给那些门派赔罪,想办法取得他们的原谅,否则此事我绝不姑息!”宋风华说罢,随即推门拂袖而去。   他说话的口吻很坚决,不留半分余地。   看着宋风华离去的背影,宋延兀自叹了口气。   迎素衣和左祯来到淮国公府时,恰巧看见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在府前停下,迎素衣便也稍作停留望向那辆马车,只见下来的人是一位身着华丽宫装的少女。   她看见迎素衣也是微微一怔,随即眉眼一挑质问道:“迎素衣,你来干什么?”   从马车上下来的人即是苏潋。   听见苏潋直呼迎素衣名讳,语出不敬,左祯当即就张嘴欲出言反驳,但是被迎素衣一个微动作制止了。   只听见迎素衣一如既往地谦和回道:“安乐公主,我听说宋公子回来了,但身负重伤,所以便携弟子前来探望一二。”   苏潋听后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极其不悦,“辰哥哥回没回来,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安乐公主又来这里干什么?宋公子跟你又有何干系?”左祯脱口而出,连迎素衣都没来得及拦她,不过在她说完之后,迎素衣是沉默不语没有出言斥责。   “你这贱婢,竟敢如此跟本公主讲话!”苏潋眸光尖锐,随即朝身旁的护卫挥了下手,“把她给本公主绑了!”   “慢着!”   一道严厉的声音从府内传来,众人循声望去,走来的人是颇具威仪的宋风华。   第60章 风花雪月(四)   淮国公府的正堂之上,宋风华站在正中央的位置,苏潋和迎素衣两人分别立于两侧,而苏潋则不顾宋风华的阻挡,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迎素衣。   迎素衣倒是风轻云淡,很自然地低垂着眉眼,只是她身旁的左祯时不时地瞪向苏潋。   她们之间的对峙宋风华皆看在眼里,他身为朝中一品大员,又是国舅爷,同时也是正派之首的掌门人,自然不会把苏潋一介公主放在眼里,对她亦无多少尊敬,开口便针锋相对:“安乐公主,老夫知你心系吾儿,可迎宫主前来探访也是一番好意,公主何必发难?此事若在江湖上传开,岂不有失皇家风范?”   “我——”见宋风华护着迎素衣,苏潋极其委屈,不甘地指着迎素衣高声道,“她哪是一番好意?只不过是想要勾引辰哥哥罢了!”   左祯不屑地哼笑道:“我家宫主风华无双,仰慕者不计其数,哪里用得着勾引谁?”   “风华无双?分明就是个狐媚子!”   “够了!”宋风华一声怒吼,终于让两人闭了嘴,他转而看向苏潋,眉眼之间难得显露长辈般地和蔼,“安乐公主,你若一直这般蛮横,动不动便与人起争执,我家大郎是不会喜欢的。”   宋风华此言一出,瞬时引来迎素衣的注视。   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宋风华意在提醒苏潋要收敛,那样才能讨得宋辰欢心,足以看出他欲撮合两人。   迎素衣离开淮国公府时,也是和苏潋一起。   宋风华知晓她们两人是来探望宋辰的,便让下人引领她们去宋辰的院子,但是被宋延给拦下了,原因是宋辰已经睡下,不宜打扰。   苏潋登上马车之前,还不望回头瞪了一眼迎素衣。   转身离开时,左祯愤愤不平地道:“这个苏潋自己没什么本事,全靠身份嚣张妄为,总有一天我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她所指的教训,自然是指武力方面。   身为公主,别说是灵术了,就连武功都不擅长,全靠别人护着。   迎素衣目视前方缓步走着,全然没把左祯的话听进去,而是自顾自地说道:“听淮国公所言,宋公子的确是被花无叶施以迷魂术迷失了心智,所以才会做出那般举动,而后还被花无叶禁锢了灵力,九死一生才逃了出来。如此一来,思门主那边便无法再追究罪责。”   不难听出,她的话中有欣喜。   左祯悄然瞥了她一眼,思忖再三,还是大着胆子问道:“宫主,弟子听说宋公子曾赠以绢帕,以诗句聊表心意,这是真的吗?”   迎素衣脚步一顿,转过身来,“为何忽然问这个?”   眼底流光波动,显然是心起涟漪。   “其实……”左祯垂下眼帘避开迎素衣的注视,语气低沉带有几分心虚,“不瞒宫主,弟子曾在宫主的屋中看见过那条绢帕……宫主一直都好生收藏着,可见……宫主是有心的……”   迎素衣微微一愣。   是啊,她收藏那条绢帕,已有一两年了。   左祯的话让她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内心,她才恍然意识到,原来心早已魂牵梦萦。   迎素衣没有出言反驳,左祯便知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回眸望了一眼淮国公府,叹息道:“只是那宋公子除了赠绢帕便再无其他举动,和宫主同行之时也不与宫主多言,实在让人看不透他是何心意。”   左祯越说便越是垂头丧气,甚是为迎素衣感到不平。   若真的喜爱一个人,又怎会让她如此不得心安?   “不过……”左祯忽而眼前一亮,“那安乐公主对宋公子定然只是一厢情愿,明眼人都能看出,宋公子对她无意。依宋公子高雅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喜欢那样刁钻的人,偏偏那个安乐公主还不自知。”   迎素衣没有搭话。   有时候,明知是一厢情愿,可又怎能说放下就放下,世间多的是痴人。   宋延带着一个婢女,手中端着刚煲好的汤药,刚走到宋辰的院前,就见宋辰正推开门走了出来,装束皆已穿戴整齐。他的脸色看上去还是有些苍白,身形薄弱,宋延当即便加快脚步走上前,“大哥,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怎么就出来了?”   他想要搀扶宋辰,后者却伸手示意他不必,然后越过他继续往前走,“我有事要去找父亲商议。”   宋延与端药的婢女面面相觑,随即赶忙追上前去,“大哥等我!”   从正堂出来时,天空中下起了小雨。   这场雨来得很及时,滋润了花草树木,也驱散了多日来的干燥,却无法驱散宋辰心中的忧愁。   宋辰转弯走进长廊里,宋延仍跟在他身后,望着他略显落寞的背影,宋延亦是忧心忡忡:“大哥,那灵启灯乃是我们门派的圣物,不可有任何差池,依父亲那般谨慎的性子,是定然不愿轻易将灵启灯外借,所以此事大哥可能得另想法子了。”   他们方才去找了宋风华。   宋辰表明,在逃离花无叶的魔爪时,段浔曾有出手相助,却被误伤昏迷不醒,唯有灵启灯能助其修复元神。因此,宋辰想借灵启灯拿去万花谷一用,用后即归还回来。   可是遭到了宋风华的严词拒绝,宋辰现在还能回想起宋风华那决绝的神态和话语。   “不论是何人的性命,都不及我派传世千年的灵启灯重要!万花谷谷主既不愿与我们结盟,那他的性命便也与我派无关,你不妨另想他法,不可打灵启灯的主意!”   宋辰没有想到宋风华会果断拒绝,他知道宋风华对灵启灯的重视,可是性命攸关,他却连一点犹豫都没有。   宋风华的态度很坚决,便是说明想从他手里拿走灵启灯是绝不可能的事。   宋辰忽然停下脚步,站在长廊边缘抬头望天,阴沉的天气刚好和他眼底的忧郁相呼应,“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他本来还对宋风华抱有一丝期望,但最终还是失望。   人命哪及圣物重要。   “那大哥想怎么做?”宋延似乎看出了宋辰另有打断,趁四周无人之际问出这句话。   宋辰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转过身来面向着宋延,郑重其事道:“此事你便不用管了,照顾好父亲就行。”   说罢,宋辰便转身离开了。   他知道宋延与他关系好,定会向着他这边,但他不想连累宋延。在那些庶弟庶妹之中,只有宋延能替他照顾宋风华。   灵启灯虽深藏于内阁之中,设有法阵相护,但是宋辰是灵启派少主,掌门人要修习的灵术,他基本都修习过了,迄今为止也只有九阳诀与宋风华比起来还差了些。是以,守护灵启灯的法阵,宋辰也有极大把握可以破除。   至于宋风华要宋辰去给各派赔罪,宋辰也是不会去的,他打杀的那些人,不是要伤花无叶便是要伤他的,既然杀都杀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夜间,愁云惨淡,星月无光。   两日过去了,花无叶一直待在客栈里,也不敢去外面到处乱晃悠,唯恐暴露行径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她和宋辰亦无联系,不知他现在情况如何了。   花无叶手里拿着一壶酒来到了窗前,本想看一看长安城的夜幕,目光无意间往楼下一瞥,却看见夜色朦胧的长街上,有一位身着白色大氅的人正朝这边走来。   那人戴着帽子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花无叶就是感觉此人有些特别,故一直盯着这人看。   走到窗子下面,那人便停了下来。   他抬起手缓缓将帽子摘下,然后抬起了头,即便夜色深沉,仍掩盖不住他眼底的柔光。   宋辰!   花无叶下意识就往四周看了看,发现并无其他人的踪迹,见他望着自己笑,花无叶怀疑般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庞。   她已经变了个容貌,又给他认出来了?   算了,眼下管不了这么多了,花无叶放下手就朝宋辰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上来说话。   看见他往客栈大门口走去,花无叶便转身去将房门提前打开,不一会儿就看见宋辰走了上来,待他进屋之后,花无叶遂又将房门关上。   “情况如何?”   关上门回来后,花无叶便迫不及待问道。   宋辰却不回答她,而是慢慢靠近花无叶,一伸手便搂住她的腰,低眉望着她含情脉脉,“阿容,没有我在身边的这两日,你可有想我?”   花无叶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宋辰。   想要玩是吧?   花无叶伸长了身子双手勾住宋辰的脖子,眼角皆是柔媚,“那你可有想我?”   “有啊。”宋辰果断回道。   情到浓时,便会使人意乱神迷情不自禁,宋辰缓缓低头向她的面庞靠近。   双唇只有咫尺之隔时,气息交缠,但是花无叶眼神一凛伸手就推开了他,不耐烦道:“行了别闹了,快说正事!”   宋辰尴尬地轻咳两声,随即一伸手光芒顿现,一盏金色琉璃制成的灯出现在宋辰掌心。   这盏灯就跟花无叶在暮光那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就是灵启灯!   “你拿到手了?”花无叶看他的眼神一下变得欣慰起来,目光驻留在灵启灯上挪不开眼,灵启派的圣器她还是头一次见。金光闪闪,熠熠生辉,灵气强盛,看上去就很厉害的样子。   花无叶忍住想伸手去摸的冲动,扭头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色,“我们今晚不如先在此过一宿,明日天亮再赶去万花谷。”   宋辰低眉一笑,却是摇头,“我虽也很想与阿容共度良宵,但是我父亲他们很快便会发现灵启灯不见了,为免他们将灵启灯追回,我们还得快些离开长安才是。”   夜空之中,一红一白的身影穿梭于云端。   第61章 风花雪月(五)   听到银杏铃的声音响起时,暮光就有些惊讶,当看见宋辰手中泛着金光的琉璃灯盏时,暮光则更是诧异,以至于宋辰将灯盏递给他时,他愣了好半天都没有去接。   “你们真的将灵启灯拿来了?”   眼前熠熠生辉的琉璃灯盏,一看就知并非凡品,定不会有假。   暮光自然没有料到宋辰真的愿意献上灵启灯,更没有想到才不过几日的光阴就给拿过来了,他尤为慎重地伸出双手将灵启灯接了过来。   将灯盏捧在手心里,暮光仍处于愣神之中没有下一步动作。   见此情形,花无叶禁不住催促道:“行了别看了,快拿去助你师尊修复元神吧,这灵启灯用完以后还要尽快归还。”   花无叶也怕这东西落入别人的手中,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用完以后自然要物归原主。   “对不住,是我失态了,我这就去帮师尊修复元神。”暮光终于彻底缓过神,诚恳地道完歉之后就欲转身离去,忽而又想到了什么,望着那灯芯道,“要点燃灵启灯的灯芯,还需灵启派的弟子以血为祭,所以……”   话落之际,他便抬眸看向了宋辰。   宋辰明白他的意思,不过还是略微有些惊讶,一个万花谷的弟子,怎会知晓那么多?但宋辰也没多问,走上前道:“我随你一起去。”   看着他们两人走进了密室,花无叶就在外面等候。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还没有任何动静。   然后又过了半个时辰,仍是没有动静,借灵启灯之力修复元神需要这么久的吗?   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   想到这,花无叶心中升起了一丝丝担忧,转身凑到石门前,正想要伸手扒拉石门缝时,石门忽然被打开了,花无叶猝不及防就扑到了宋辰跟前,凛冽的清香顿时扑鼻而来。   花无叶被吓得一个激灵,赶忙缩回了身子,埋怨道:“你怎么出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啊?”   搞得好像她要偷偷摸摸干坏事,然后被抓个正着一样!   花无叶气愤地双手叉腰别过头去,然而她没有等来宋辰巧言令色的反驳或是打趣,眼角余光就见宋辰身形一晃,直直倒了下去。   “这……宋辰!”   花无叶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在后面的暮光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宋辰,花无叶也紧接着搀扶住他。   她这才注意到宋辰的面色,苍白得没有血色,身躯亦如虚脱一般无力,这一看就是灵力消耗过度,花无叶不由问道:“以血为祭点燃灵启灯,竟会这般耗费元气吗?”   “是会如此,但只需休养便会恢复的。”暮光腾出一只手来,变幻出灵启灯将其交给花无叶。   花无叶接过灵启灯,稍有犹疑,还是用灵术将灵启灯收入了虚内,紧接着就向石室内挑了挑眉,“那阿浔怎么样了?何时能恢复?”   “家师此次伤得太重,恐要再闭关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了。”暮光很诚恳地回道。   “还要闭关啊……”   花无叶有些许失落,她本想等段浔醒来,问问他那天发生了什,因为现在江湖上还未传出任何有关万花谷勾结魔教的消息,可见那些人没有识破段浔的身份。   可惜,想要知道那天发生的事只能再等一段时间了。   花无叶将宋辰扶了回去,没过多久他便醒来了,花无叶就赶紧把灵启灯还给了他,宋辰稍有怔愣,而后才将灵启灯收回。   与此同时,花无叶再次收到了神月教的传信蝶。   这次,是教主的传信蝶。   她已经出关了,而传信蝶的内容,无非就是催促花无叶立即返回神月教,灭掉常合门一事,她还要和花无叶当场对质。   万花谷外的银杏树下,花无叶和宋辰两人皆是沉默,相顾无言。   他们都有自己要去做的事,花无叶要奉教主之命赶回神月教,而宋辰则要回长安将灵启灯归还,西海之滨与长安是两个不同的方向。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他们终究不是同一路人。   “宋辰——”   “阿容……”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然后皆是一怔,花无叶不想与其客套,干脆就自己先说:“我要回神月教了,你也先将灵启灯归还回去吧,我们就此别过。”   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也够久了。   宋辰眸色一沉,不舍道:“可我们的双修还没练成呢。”   花无叶瞥了他一眼,触及到他那眷恋不舍的目光,花无叶的视线就像触电似的缩了回去,望向远处不自然地轻咳两声:“又不是此生不复相见了,来日方长,待神功练成你我才分道扬镳,现在就别想那么多了。”   “好了,我先走了。”花无叶不给他多言的机会,甩下这句话便御剑离去。   说得越多,牵挂就越多,该舍得就要舍得。   银杏树下的宋辰抬头仰望天际,直至那抹红影消失在云端,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灵启灯。   此次回去,不知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前路漫漫,踽踽独行。   说实在的,花无叶不太想回神月教,这段时间在外面浪荡惯了,回到神月教就又要面对那些破事。   在将要抵达西海时,花无叶索性就停在了附近的一个小镇上。   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花无叶心底忽然升起一丝担忧。   也不知……宋辰那小子怎么样了。   依照宋风华那暴脾气,知道了宋辰违背他盗取灵启灯,不知会如何处置宋辰。   可……宋风华如何处置那是他们灵启派的事啊,花无叶操这个心有什么用,再者,宋风华怎么说也是宋辰的亲生父亲,总不可能把宋辰弄死。   算了,还是不要在外面多耽搁时间了。   花无叶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抬起手正准备捏诀唤出花叶剑,就在要动用灵力的那一刻,心口猛然一下剧烈抽搐,痛得花无叶不得不收回手。即便片刻过后疼痛便平缓下来,但还是有股压抑感,心口闷得慌。   这……   好像是什么预警。   对了!同心咒!   双修者在修炼的过程中,两人皆会被种下同心咒,只要两人在分离的状态下,一方有难另一方便会有所感应。   如此看来,八成是宋辰遭受到了宋风华的处罚。   花无叶忍住心口的不适感,捏诀唤出花叶剑,御剑飞上云端朝着与千寻岛相反的方向而去。   她得去长安看看是什么情况。   虽说长安是正派人士的聚集地,但只要花无叶伪装得好便能轻易混入人群里。她就在暗中看看就好,届时若宋辰没什么事的话,她再悄然撤出长安。   长安此时正值雨季,花无叶到长安时,长安正在下大雨。   街上行人很少,花无叶撑着伞往淮国公府而去,心里正思忖着待会该如何打探宋辰的消息,就见前方街头聚集了一些人,撑着伞对着正前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而正前方便是淮国公府。   花无叶依旧踏着不紧不慢地步伐走了过去,偶然间听见他们在说宋公子什么的,看来真的是与宋辰有关了。   大雨之中的淮国公府前,一袭白衣的宋辰跪在雨中,即便大雨倾盆,也冲刷不掉白衣上累累血痕。而宋延就站在大门口,望着雨中的宋辰焦急不已,可他没有办法去帮宋辰,因为父亲的命令就如山一样沉重,使他不敢违抗。   大雨还在不停地下,宋辰身上的鞭伤已经失去了知觉,双腿麻木,冰凉的雨水浸透全身。   别的他都感觉不到了,只感觉到冷,噬入骨髓的冷。   长安正值雨季,宋风华鞭打完宋辰仍不解气,时缝大雨,便让宋辰当着城中百姓的面,于府前在雨中罚跪。   他知道宋延想帮他,但宋延不敢违抗父令,同样的,他也只能遵从。   他想反抗,但越不过心里那道坎。   不知过了多久,宋辰恍然间感觉到,那冰凉刺骨的雨水好像没有淋在他身上了。抬头一望,大雨仍在下,只是他周身这片被什么给遮挡住了。   身旁似乎是站了个人。   宋辰缓缓侧头看去,入眼即是艳烈如火的大红裙摆,再沿着裙摆一点点往上看,是那张让他一眼万年的脸。   此时她正撑着伞,站在他身旁为他遮挡风雨。   乌云蔽日,漫天阴雨,而她却像是一抹灿烂明媚的艳阳,忽然照亮了他眼中的阴暗。   “这人是谁啊?”   “不知道啊……”   围观的人群中,看着突然走上前的红衣女子,都开始悄悄议论着她的身份。   而宋延看见她,则是瞪大了眼睛。   但见宋辰没什么反应,他也就没有贸然上前,只站在门口密切观望。   花无叶朝宋辰缓缓伸出了手,想拉他起来,雨下这么大,他再跪下去身子定然会支撑不住。然而宋辰只是抬头望着她,任由她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他却迟迟没有将自己的手搭上去。   若是起来,就等于是违逆父命。   花无叶的手伸了半天却没有得到回应,她不禁有些急了,抖了抖手催促道:“跟我走!”   宋辰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他仍没有要起来的意思,花无叶气愤地放下手,不解道:“宋辰,你还在这跪个什么劲啊?既然都已经受过鞭刑了,那这事也该算了吧!再跪下去你命不要了?宋风华的命令你就非听不可?你多跪一会难道他能长块肉不成?”   花无叶想直接拽他起来,手还没碰到他的胳膊,就见他微垂眼帘说道:“阿容,你先离开这,不用管我。”   他很固执。   因为这是父亲的命令,他不愿违抗。   花无叶倒真不想管他,但就是替他感到憋屈,受不了这口气。   “他身为你的父亲,却不把你当人看,只会一个劲的处罚,一点都不爱惜你,你还尊重他做什么?”一想到宋风华那尖酸刻板的样,花无叶就来气,她也同样受不了如此固执的宋辰,再次伸手欲将他强行拉起来。   “花无叶!”   一声严厉的呵斥,打断了花无叶的动作。   第62章 风花雪月(六)   一听这粗狂浑厚的语气,满含怒火,花无叶就知道来人是谁。   她也正想找这人对峙呢。   街头围观的城中百姓们,一听见花无叶这个名号,都吓得后退了好些步,像是在看待一个魔鬼一样的眼神看着花无叶。   花无叶缓缓收回手,指尖摩擦着油纸伞的木制把手,“宋老头,你可算来了。”   宋风华自府内风风火火走来,停在府门前扬起下颔盯着花无叶看,那神情要有多不屑就有多不屑,一点也不把花无叶放在眼里。   他并未第一时间吩咐灵启派的弟子抓她。   花无叶心中正好奇,恍然想起在常合山时,正派众人已成功被明月误导,以为合欢才是神月教圣女,那抓不抓花无叶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你说,你凭什么让宋辰在雨中罚跪?”花无叶单手叉腰,已经做好要与宋风华争论的准备。   “老夫惩处自己的儿子,与你何干?”宋风华抬手指了指宋辰,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态,“你一介魔教妖女,也敢管我灵启派的事?”   “我还就要管了!你怎么着?”   花无叶不甘示弱,双目凛寒,同样是气势逼人,“宋辰他虽然是偷盗了灵启灯,但他是拿去救人的,用完之后也安然归还回来了。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宋辰这也算是在为灵启派积功德,你怎么反而还要惩处?”   也太不讲理了些!   花无叶就还没见过如此心狠的父亲。   “规矩就是规矩,谁也不能破例!”宋风华怒而一甩衣袖,即便大雨淅淅沥沥的声音绵延不绝,他严厉的桑音也无法被这雨声掩盖,“盗取灵启灯只为去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若是这中间出了任何差池,灵启灯落入歹人之手,那便是置我灵启派于危亡之地,那他便是灵启派的罪人!既然敢这样做,那就要承担此等罪责!”   宋风华说的每一个字都慷慨激昂,将宋辰身上的的罪责无限扩大,仿佛他这么做是无可厚非。   花无叶才不听他的鬼话,极为不屑地轻哼一声,直接骂道:“老顽固!我看你是冥顽不灵,刻板得很!”   “你这妖女简直狂妄!”   宋风华怒吼一声,也懒得去招呼门内弟子,身形一闪抬手就是一掌打了过来。   花无叶也早就准备与他打一场了,挥起油纸伞便是数颗雨珠向宋风华直射而去,刚好冲散他的掌力。   看着被雨珠打湿的衣袖,宋风华抬眼不可思议:“你的灵力……”   竟然能接下他的一掌!   在此之前,花无叶与宋风华灵力悬殊,遇上宋风华,花无叶只有跑路的份,但她现在的灵力明显不比他低多少。   花无叶得意地扬了扬眉,伞柄于指尖转动,再次凝聚起大片雨珠挥向宋风华。   “哼,雕虫小技!”宋风华仍不把花无叶放在眼里,一拂袖便将雨珠打散,不顾大雨倾盆果断冲上前与花无叶缠斗。   花无叶灵力再高,始终也是低他一等!   两人皆是灵力强盛,震得府前这片的雨水都飞溅到了街头,行人纷纷避让,灵启派的弟子没有指令亦不敢贸然上前,宋延亦同。   于是这就成了花无叶和宋风华的单打独斗。   几招过后,花无叶的油纸伞仍握在手中,只是发丝和衣衫裙摆都湿了不少。   紧接着,宋风华一次性连续打出数掌,花无叶开始有些招架不住,一连后退。眼看宋风华最后一掌就要突破花无叶的防御,一面折扇忽然挡在花无叶跟前,成功将宋风华阻挡。   灵力受到了折扇的阻拦,宋风华顺着折扇看向持扇之人,怒道:“宋辰!你在干什么?”   “父亲,你不要伤她。”   宋辰低语一句,随即持扇的手一用力,灵力与宋风华起了强烈的冲击,瞬间将两人都震得后退。   宋辰旋转一圈,挡在花无叶与宋风华之间,眼睛盯着宋风华背对着花无叶,分明是要护着花无叶。不止是宋风华,围观的弟子包括宋延在内皆是惊愕不已,宋风华气得直瞪眼睛:“你莫不是又被这妖女迷惑了心智?”   宋辰不言,并未回答宋风华。   虽然方才他的灵力很强盛,成功阻挡了宋风华,但那也只是他一时的爆发力而已。现在的宋辰虚弱得很,嘴唇发白,折扇握得很紧,身形却隐隐发颤,雨水不断地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宋缓缓转过身看向花无叶,声音无力却很温柔:“阿容,你快走,你打不过他的。”   他故意挡在花无叶身前,就是想替她拦下宋风华好让她逃走。花无叶何尝不懂宋辰的苦心,但他固执她更加固执,认准了的事不达目的不罢休,她直接走上前拽住宋辰,恶狠狠地道:“今日你若不跟我走——”   花无叶瞥了眼宋风华,随即脸色瞬变,故作娇滴滴地垂下眼帘,委屈道:“那就让他打死我好了。”   宋辰心一软,却还是打算劝她,“阿容……”   “跟不跟我走?”花无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倏然抬眸目露凶光地盯着宋辰,态度强硬,大有不跟她走不罢休之势。   他若是被宋风华折磨死了,那就无人跟她双修了,花无叶不想问鼎天下的梦就这样破碎。   宋风华还在虎视眈眈,若花无叶不选择走,宋风华定然不会放过她,而以她的灵力根本不是宋风华的对手。   看出宋辰在犹豫,宋风华也急了,“宋辰!”   “走不走?”花无叶也不甘示弱再次催促,并且直接牵住宋辰的手,强硬中带着柔情。   宋辰最终妥协,“走。”   得到宋辰的回应,花无叶满意地笑了笑,拉着宋辰转身飞走。   而宋风华则呆愣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直到宋延撑伞上前来到他身侧,宋风华才从惊愕中缓过神来。他没有去追,想走的人留不住,况且依花无叶现在的灵力,若是与宋辰联手,宋风华也无把握胜过他们。   宋延本欲去扶宋风华,却被宋风华怒而甩开,并质问道:“二郎,你大哥他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会与那妖女纠缠不休?”   “回父亲,我也不知……是何情况。”宋延被吓得低下了头,话都不敢说太大声。   “哼!逆子!”   宋风华大骂一声,气冲冲地往府内走。   围观的行人早已在花无叶与宋风华大打出手时,纷纷退散,宋风华走到灵启派弟子跟前,命令道:“今日之事,谁也不许说出去!”   “是!”弟子们统一回道。   离开长安城后,花无叶也不知该去往何方,总不能带着宋辰回神月教,于是便来到了江南的云城。   这里远离长安,不怕宋风华会追来。   画沙楼,是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   花无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携宋辰来到缘分的起始地,此时他们不是敌人,也不用顾及江湖上的那些纷纷扰扰。   感觉还挺美好的。   江南多雨,云城也是刚下过雨,浩瀚江水上烟波渺渺,绵延千里。   春日景色别致,画沙楼有不少游人,但大多都是文人墨客,来此饮茶赏景。待烟波散去,江上便出现了几艘画舫,琴音伴随着歌声回荡在江面,画沙楼内也能听见。   花无叶坐在画沙楼最边缘的位置,目光时不时地瞥向画舫上的歌女。   一曲终了,花无叶才彻底收回视线,看向坐在对面饮茶的宋辰,漫不经心地问道:“诶,你身上的鞭伤怎么样了?休养了两天,有没有好点?”   宋辰放下茶盏,提起茶壶倒了杯茶推到花无叶面前,“没那么容易好,但也不影响灵力。”   花无叶哼笑道:“你逞强的时候自然不影响。”   只要能忍住痛,确实影响不大。   但这种痛非常人能承受,日积月累,伤痕早已是不堪入目。   回想起之前在崖底山洞里看到的那些伤疤,花无叶这心里头就很不是滋味,“也不知阿浔什么时候会醒来,若有他在,兴许就能根治你这鞭伤了。”   说着,花无叶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银杏铃,一连多日都没有任何反应。   “宋辰,你的父亲对你如此严苛,不通人情,使你不得自由,你接下来有何打算?”花无叶终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不顾一切地将宋辰带走,让他免于责罚,可他始终还是灵启派的人。   花无叶正沉闷得很,而宋辰却是一脸轻松状,两眼含笑,“阿容,你既已将我拐来,那便要负责到底的啊。”   还是那个意思,想跟在她的身边。   既然已经开始违逆了父亲,那便没有回头路可走,在父亲与花无叶之间,宋辰选了后者,自然是要一条路走到底。   宋辰感觉这样轻松多了,不用再看父亲的脸色行事。   是花无叶引领他迈出了这一步,自然是要负责的,而且……花无叶笑吟吟地执起茶杯,还向宋辰抛了个媚眼,“那敢情好啊,看你这般落魄无处可去,我就暂且大发慈悲收了你,免得你变成孤家寡人。”   说罢,花无叶还美滋滋地打了个响指。   她正愁双修太阴心经的进展太慢,如今能把宋辰留在身边自是最好不过。   刚好郎有情,妾有意。   只是这神月教是暂时不能回去了。   花无叶伸手幻化出一只传音蝶,趁着四下无人看见,对着天空轻轻一挥将传音蝶放飞。   宋辰则静静望着她这一举动。   察觉到宋辰奇怪的注视,花无叶歪着脑袋看他,悄悄指了指已经飞远的传音蝶,笑靥如花:“我呀给四师兄他们传信,让他们帮我拖住教主,不要让教主派人出来找我,我暂且不回去。”   宋辰笑着点了点头。   江水碧波荡漾,江边柳色青青,飘絮漫天。   画沙楼上的人越来越多,甚是嘈杂,而岸边的游人寥寥无几,宋辰瞥了眼江岸边,提议道:“下去走走如何?”   花无叶不假思索回道:“走啊。”   宋辰一提议,她下意识便是认同。   第63章 风花雪月(七)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   走在江岸边,更能清晰地听见船上伴随着琴音传来的歌声,悠扬婉转,余音缭绕。   春光灿烂,莺歌燕舞。   江水广阔无垠,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尽对岸的景物。   因江面太宽江水深不见底,所以江上建不起石桥,若要渡江只能乘船。岸边停了不少船只,既能渡人过江,也能载游人到江上赏景。   以花无叶之能,若要赏江景大可御剑飞到江面上,但那样太不雅致。   于是花无叶心血来潮,伸手一指,正好指中岸边的一艘小型画舫,看向宋辰挑了挑眉,用眼神示意他。   登船赏景,只需付钱即可。   宋辰心领神会,找到船家付了钱,然后就带着花无叶登了船。   这艘画舫上人并不是很多,花无叶到第二层选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其实第二层很小,只有两张小桌,一个居中一些,一个比较靠边。这一层暂且只有花无叶和宋辰两人,刚坐下不久,便立即有人奉上了茶水。   花无叶执起茶盏正准备喝,忽听见二层的船舱内响起了脚步声,看来旁边的位置不会空着了。   除了几道脚步声,还有船家的说话声。   “迎宫主,您这边请!”   听见这句话,花无叶与宋辰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等那脚步声靠近,便稍微侧过头,用眼角余光打量来人。   一袭素色衣衫皎洁如明月,身姿端正,莲步轻移,正是迎素衣本人。   在走出船舱的那一刻,迎素衣率先看见了宋辰,他是正面对着船舱的。她的脚步微微一怔,目光随后就落在了坐在宋辰对面的红衣女子身上,这时花无叶刚好转过头来。   “花——”   跟在迎素衣身旁的左祯刚要脱口而出,即被迎素衣的一个眼神阻拦。   花无叶则是斜眼睨着左祯得意一笑。   她现在与宋辰同座饮茶,左祯若是喊破花无叶的身份,势必整个云城都会知晓花无叶与宋辰在一起,于宋辰那是大不利。而迎素衣是个通明的人,她有意护着宋辰,在不明情势之前不会贸然行动。   现在这艘船上除了她们两人以外,没人认识花无叶。   船已离岸,迎素衣在落座之前,还是选择与宋辰相认,故从容地走上前两步朝他颔首致意,“宋公子,没想到能在这与你相遇,真是幸会。”   “迎宫主。”宋辰也很有礼貌地点头致意,言简意赅,没有过多的客套。   相比于迎素衣,宋辰的态度则显得有点冷淡,气氛逐渐有些尴尬,迎素衣也就没再多言,转身在旁边的小桌前坐下。   阵阵春风吹来,片片花瓣落在了江面上。   花无叶所在的这艘画舫也有歌女,歌声悠扬悦耳,传遍了这片江域。   左祯时不时地就看向隔壁桌,似乎已经犹豫了许久,在歌声停顿之际,她终于下定决心,尽量装得很随和地开口道:“宋公子,按理说你不是应该在长安休养吗?怎么……会忽然来云城?”   迎素衣面上不为所动,眼角余光却在紧密注视着宋辰,期望宋辰能给出点预警。   可惜宋辰什么反应都没有。   宋辰慢条斯理地倒着茶,并未急着回话。   见此情形,花无叶突然就来了兴致,在他开口之前抢先回道:“休养有什么意思?他会来云城——自然是因为跟着我来的啊。”   她话中的得意丝毫不加掩饰,特别是她嘴角的那抹笑,肆意又张狂。   左祯一瞪眼,忍着冲动坐在原处,期待着宋辰把花无叶的话狠狠反驳一番。然而,等来的不是宋辰的反驳之言,而是他与花无叶相视一笑,那眼神又宠溺又温柔,羡煞旁人,与在常合山时看到的一样。   左祯无措地看向迎素衣,只见迎素衣眸光一凝,低声开口道:“花无叶,你又对宋公子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花无叶故意将目光投向宋辰,好似在问他一般。   但见宋辰不语,花无叶摸着下巴作出深思状,而后一拍桌案,起身就蹿到了宋辰身侧,毫不避讳地伸手搂住他的肩膀,笑得甚是轻狂,“他都是我的人了,那自然是……”   花无叶故作停顿,伸出一根手指托起宋辰的下颔,“该做的,都做了。”   花无叶整个人都靠在宋辰身上,动作亲昵暧昧,若无旁人,话中深意,自是令人遐想无限。而宋辰非但不抗拒,还很迎合地与花无叶对视,情意绵绵。   “你——好不知廉耻!”左祯羞愤不已,赶忙别过头去。   花无叶不屑地哼笑一声。   终究还只是个姑娘家,对男女之事很是避讳。   迎素衣的眸光已经黯淡到了极点,紧抿着嘴唇什么都没说,眼中神色甚是复杂。   花无叶表现得太自然,一点也不像在诓人。   沉寂半响,左祯还是气不过,又转过头来,见两人还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目光流转盯着花无叶质问道:“你这妖女是不是又对宋公子下了迷魂术?才会让他这般为你神魂颠倒!看来你也自知低贱,无法俘获宋公子欢心,便屡次用这下三滥的手段!”   左祯那嘲讽的眼神,就是想反射出花无叶是在自欺欺人。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强求不得。   话音刚落,左祯又用威胁恐吓的口吻接着说道:“花无叶!我劝你还是尽快收回你的妖术,否则就别想离开云城!灵启派与我等正道同仁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就凭你?”   花无叶一个眼神看过来,如刀锋般锐利,让人不寒而栗。   左祯浑身一哆嗦,竟不自觉地低下头不敢直视花无叶的眼睛,显然是底气不足。虽然这里是往净宫的地盘没错,可花无叶身边有宋辰,左祯和迎素衣联手也未必是他们两人的对手。   硬拼起来,其实胜算不大。   但是怎能任由宋辰跟在花无叶身边?于是左祯没说话了,便换成迎素衣来了。   “宋公子,你可要认清了,她是神月教的花无叶,在江湖上作恶多端,杀人如麻,你不要被她蛊惑了心智!”   尽管迎素衣说话很平缓,可花无叶还是从中听出了迫切。   花无叶并未多言,收回手转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是否要在她们面前装下去,决定权在宋辰那里,花无叶还是不想毁了宋辰的名誉。   花无叶若无其事地自顾自倒着茶,沉默了许久的宋辰,终于在抿了口茶之后开口道:“我知晓她是谁,也认得很清楚。迎宫主,你看,我像是被迷惑了神智的样子吗?”   他抬眸望向迎素衣,眼底流光清明透彻,无丝毫浑浊或迷乱。   迎素衣整个人都怔住了,这的确不像是被迷惑了神智,眼睛能望见心底,即便神智不清晰了,本心也应该不会被改变。   在迎素衣怔愣之际,宋辰与花无叶对视一眼,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其实,阿容根本不会什么迷魂术,她只是单凭这副面貌便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甘愿一生执迷。”   花无叶也是笑了笑没说话。   她确实不怎么会迷魂术,倒是她的师侄合欢会此类法术,但是需要借助迷惑铃。可即便迷惑了一个人的心智,也最多让其听命于自己,不会凭空产生情意。   迎素衣收回视线,放在茶案上的指尖在微微发颤。   左祯注意到了这一细微动作,担忧地唤了一句:“宫主?你……”   她本是满腔怒火,可是在听完宋辰的话之后,左祯便摸不清方向了,不知宋辰所言是真是假,更看不清当下形势。   迎素衣面色如常,眼中流光却是翻涌如潮。   她期望宋辰是被迷惑了心智,所以当听见灵启派传来的消息,说宋辰的确是被花无叶施了迷魂术,迎素衣毫不犹疑就信了。可眼下,她看不到宋辰被迷惑的一丝一缕的痕迹,神智却是再清明不过了。   迎素衣努力压下心绪,强装镇定回以左祯一个安心的眼神。   琴音再次响起,歌声也随之传来,这次歌女换了首歌,转而唱起了古人所著的琴歌《凤求凰》,对没错,就是《凤求凰》。   听到第一句的时候,花无叶都怔了一下。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如果花无叶没有记错,这应该就是宋辰曾经写在绢帕上的那首诗,现如今应该就在迎素衣手上……   花无叶再次与宋辰对视一眼,默默别过头去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迎素衣果然有所动容,面色终于不再镇定,有了细微的表情变化,低着头,眼角余光里却一直在注视着宋辰。   宋辰听到这首琴歌,眼睛里却只有花无叶,一直盯着面前的人看。   花无叶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悄悄用狠厉的眼神恐吓他不准再看她,这首琴歌跟她又没什么关系。好一阵挤眉弄眼过后,宋辰才终于收敛了目光,待歌声停顿之时,他起身走到隔壁桌前,谦和有礼地问道:“迎宫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迎素衣微怔,随即便应下:“嗯。”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船舱,不一会儿,就见两人的身影出现在一层的船头边缘,并排而立,面向着江水背对着花无叶这边。   两人皆是身着素白衣衫,江面吹来的风拂起了素净的衣角,乍一看,还挺像对神仙眷侣。   左祯一边盯着花无叶,一边注视着迎素衣那边的情况,而花无叶懒得去管他们在干什么,自顾自地喝茶赏景,只不过……   不知是他们声音太大,还是花无叶耳力太好,竟隐约能听见他们说的话。   迎素衣基本没说什么,就是宋辰在那说什么绢帕、误会什么的,听不太真切,花无叶还听见了“阿容”这个字眼,紧接着就感觉到他们两人的目光朝这边看来。花无叶没作理会,继续喝自己的茶,等他们收回视线后,花无叶才暗自松了口气。   看这情形,宋辰似乎是在与迎素衣解释绢帕的事。   第64章 风花雪月(八)   迎素衣前面没说什么,后面逐渐话多了起来,甚至不再望着江水,而是转过头正眼看着宋辰。   她说话的声音比较轻柔,所以更加听不真切她在说什么,只能隐约听到邪术什么的。而后有一句她咬字比较重,清晰地传入了花无叶耳中——“吾辈当以天下苍生为重,捍卫正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迎素衣的语气很柔,却也有那么几分慷慨激昂。   这是在劝宋辰回归正道啊。   她若真能劝得动宋辰,也算是她有本事了。   然而接下来宋辰却没再多言,只说一两句话过后,便向迎素衣拱手告辞,转身先行离开,徒留迎素衣一人还站在船头。   花无叶这才正眼望向一层的船头,素白色的衣袂随风飘摇,身影孤寂落寞。   宋辰走回来时,还朝花无叶眨了眨眼睛。   迎素衣还在那感伤,而他却是这副轻松的模样,花无叶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宋辰回来后好一会,迎素衣才离开船头重新回到座位,期间却是再也没看宋辰一眼。左祯见此,就知迎素衣正处于情绪低落,她抿着嘴唇犹豫了好一会,终于一扭头看向隔壁桌:“宋公子,你与我家宫主都说了什么?”   宋辰闻言只看了左祯一眼,并未出声。   这种事情怎么能外说,花无叶当即就替宋辰反驳道:“他们之间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不该问的就别多问。”   “花无叶,你——”   左祯一拍桌案就要起身,迎素衣随即拦下了她,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   迎素衣微微侧过身去,面向着广阔的江水,不再往花无叶和宋辰这边看一眼。忽然,她的眸光动了动,微仰起头望向天际,一盏天灯正向这边飞来。   花无叶同时也看见了那盏天灯,宋辰一伸手,那天灯便迅速落在了他的掌心。   宋辰单手托着天灯,抬眸看了眼花无叶,而花无叶也正盯着他手中的天灯。见此,宋辰稍有犹豫,还是一挥手,将天灯内的字体给幻化出来了。   宋辰既有意让花无叶看,花无叶也就没讲客气,随他一起观阅天灯的内容。   口气很严厉,能看出是宋风华所写。   整篇看下来,花无叶终于明白了宋风华的意图。   皇帝赐婚,要将安乐公主下嫁宋辰,婚期就定在三个月之后,宋风华已经接下圣旨。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宋辰做主,若宋辰抗旨不尊,那便是违逆君主,为人臣子的宋风华届时只能以死谢罪。   简单来说,就是宋风华以死相逼,要宋辰回长安迎娶安乐公主。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啊。”花无叶脸上的笑逐渐转变成苦笑,有那么一丝丝的酸涩感,倒也不是很震惊。   命运还是难以逃脱的。   前世的宋辰也被皇帝赐了婚,迎娶苏潋为妻,成为当朝驸马,不过他并不喜爱苏潋。   这一次,该来的还是躲不过。   宋辰将天灯收了起来,低着头沉默不言,眼中神色甚是复杂。   宋风华以性命相逼,为人子,不可能不顾父亲的死活,宋辰自是很为难。况且,他也知道苏潋是他命中注定的姻缘,前世躲不过,今世也一样,抗旨不尊,便会牵连整个宋家。   宋风华执意让他迎娶苏潋,便是要宋辰将心收回来,不为儿女情长所困。   宋辰若执意要跟随花无叶,那便是要放弃灵启派,置宋氏家族的安危于不顾,这对宋辰来说很难做到。   花无叶不想勉强他,只是见他沉默许久,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想如何决定?”   是不是要回去……   先前的轻快洒脱此刻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因灵启派的一盏天灯,两人之间的气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按理来说,花无叶现在应该要叫宋辰回去,可是话到嘴边却如鲠在喉,说不出口。   隔壁桌的迎素衣一直都侧头望着江水,但是坐在她对面的左祯,时不时就探头探脑往宋辰那边看,方才天灯中书写的内容,左祯一不小心也看见了。   她悄悄凑到迎素衣跟前,压低声音道:“宫主,皇帝赐婚,宋掌门以死相逼要让宋公子遵从圣旨,于三个月之后迎娶安乐公主。”   迎素衣终于不再沉寂,猛地转过头来,显然是有被震惊到。   左祯这会也是神色复杂,宋辰要迎娶安乐公主,她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替迎素衣惋惜,因为不论是花无叶还是苏潋,都是左祯厌恶的人。   但是苏潋是皇家公主,尚公主前途无量,而与魔教妖女厮混则是自毁前途。   “宋公子,不论你愿不愿意迎娶安乐公主,都不应该不顾宋氏家族和灵启派的安危,此事若有两全之法自是再好不过,可若没有……你可要谨慎定夺。”迎素衣没有直接劝诫宋辰听从父命,她的本意仅是不想让宋辰与魔教为伍,若能回归正途,就算迎娶她人……也不是不可行。   “多谢迎宫主提点。”宋辰谦和地回应了一句,但是一转头就款款深情地看着花无叶,低声道,“阿容,我不想放弃。”   这话……花无叶很爱听。   但是这并不能让她完全心安,于是故作不为所动地问道:“那你的父亲怎么办?他那么刻板,想来是会言出必行的。”   宋风华性子刚烈,并非胆怯懦弱之辈,他敢这么说,就一定敢这么做。   宋辰越是沉默,花无叶的心就越是低沉,期盼被一点点磨灭。她知晓此事很难做选择,忠义难两全,但必须要做出决策,逃避不得,花无叶最终耐不住性子,起身就准备离开。   “阿容!”宋辰跟着起身拉住了她的手腕,望着她的侧颜,眸光深沉,“明日,我会做出决断。”   花无叶回眸望了他一眼,“那就明日镜湖见。”   镜湖,就在云城外不远的地方。   花无叶就给他一天的时间考虑,不能把人逼得太紧,毕竟宋辰也不是圣人,不可能事事都做到完美。   花无叶挣脱宋辰的手,足尖轻点纵身飞离画舫,踏着江水飞到了岸边,随后没入人群之中。   看着花无叶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他眼底的最后一抹柔光也在转身的瞬间随之消逝,目光在触及到同样已经起身的迎素衣时,瞬时荡开笑意,但却只是礼貌性的微笑:“迎宫主,你说的不错,宋氏家族与灵启派的安危我要顾全,但不代表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不能有自己想走的路。如果,连自己想要守护的人都护不了,谈何天下大义,谈何捍卫正道苍生?”   他累了。   这次,他只想做个自私自利的人。   前世宋辰为了捍卫正道苍生,引领各派剿灭魔教邪修,可他并未看到太平盛世,而是血流成河,还有正派之间的勾心斗角。无数被魔教收养的孤儿,甚至还从未参摄江湖纷争,就惨遭正派人士的屠杀,他都无力阻止。   魔教有些人的确该死,可其中也不乏有心善无辜之人。   本以为夺取了九天揽月,一切都结束了,可没想到这仅仅只是开始。被强推着引领正派铲除魔教,大杀四方,渐渐的,都忘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话音刚落,宋辰便朝迎素衣拱了拱手,随即同花无叶一样踏着江水飞到了岸边。   画舫的二层本来有四人,如今只剩下两人。   花无叶和宋辰那桌的茶水还未收走,只是经过春风的吹拂,茶水已然没有了热气,所谓人走茶凉便是如此吧。   左祯扶着迎素衣坐回桌案前,望着隔壁桌空空如也的座椅问道:“宫主,宋公子说那话是什么意思?若是天下大义都不顾了,那岂不是枉为正道中人?”   迎素衣眼中亦是困惑之色,沉吟片刻后,忽而恍然了悟,“每个人要选择的路不同,没有人一生下来就要为正道苍生奉献自己。”   活着随心所欲,自由自在,或许才是宋辰最想要的。   而花无叶的肆意洒脱,正合他意。   花无叶在云城四处游荡了一整天,也不知宋辰与迎素衣都说了些什么,往净宫的人明知她在云城内,却没有任何动作。到了夜间,花无叶随便找了家客栈留宿,至少在明天去镜湖之前,宋辰不会来烦她了。   可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始终无法入眠,想这想那,思绪兜兜转转总离不开宋风华以死相逼一事。   看似洒脱,可她心里还是很在意宋辰会如何抉择。   忽然烛光微动,灵源涌现,花无叶一睁眼就看见窗外飞进来一只散发着光芒的蝴蝶。花无叶懒得下床,只坐起身一挥手,将蝴蝶化为字体。   是望月阁的传信蝶。   花无叶本以为是要催促她回神月教的,看完以后才发现并非此意。   明月问她,是否还与宋辰待在一起。   后面还有一段字:   “我虽不知你们之间后来发生过什么,但师姐莫要忘了,宋辰当初是如何欺骗利用你的,此恨应是绵绵无绝期。即便他如今是情真意切,可你二人终究是正邪不两立,殊途不同归,注定没有结果,又何必贪恋一时的欢乐,而留下长久的痛苦,望师姐莫要再执迷。”   看完之后,花无叶嗤笑一声,一挥手便将字体打散。   笑话!她会是那种执迷不悟的人吗?   看不透求不得放不下,那都已经是过去式,如今逍遥自在才是最重要的,没有谁可以牵绊住她,得不到的东西,不强求。   不管宋辰怎样抉择,她都会坦然接受,是走是留她都可以。   没有什么放不开的。   这样想着,花无叶瞬间感觉心里舒坦多了。   不论何种结果,不必感叹不必挂怀,没有谁非谁不可。   第65章 风花雪月(九)   湖中水如镜,故名镜湖。   时隔经年,没想到还能回来这里。   天空中下着毛毛细雨,花无叶一身红衣静立在湖边,她没有撑伞,任由细雨飘洒发间。湖面整体来看还是很平静,只有细看,才能看见那微不可见的水波,布满整个湖面。   花无叶也不知等了多久,身后才终于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她没有扭头去看来人,不一会儿,就见头顶出现了一把油纸伞,身后那人的气息也越发清晰,只听得他柔声道:“下雨了,怎么也不打伞?”   花无叶无动于衷,只道:“你来晚了。”   她等了很久。   天空中的细雨已将她的发丝打湿不少,手也冰凉。   宋辰却笑言道:“是你来早了。”   是吗?   花无叶眸光微动,抬头望向天际。   好像的确是她来早了,原来她的内心竟这般迫切,但是花无叶不愿承认:“我不与你争。”   宋辰撑着伞走上前一步,与花无叶并肩而立,一同望着平静的湖水。但这只是表面的平静,就犹如此时的花无叶和宋辰,内里早已心潮翻涌。   许久,宋辰都没再开口。   花无叶等得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尽量克制住波动的情绪,淡然问道:“怎么样?都想好了吧?”   “百善孝为先,为人子,断不能忤逆父母,若自己的父亲真因自己而死,恐怕这一辈子都将良心难安。”宋辰没有直面回答花无叶,只是眼望着湖水,眸光深沉悠长,让人琢磨不透。   他的话中有那么几分哀伤,花无叶的心不由得一沉。   不能忤逆父母,不能不忠不孝,那便是要遵从父母亲的意愿。花无叶早就料到会是如此,父亲毕竟是亲生父亲,世上仅有一个,旁人自是无法相比,只是这心里头还是有点酸涩。   宋辰忽然转眸望向花无叶,启唇还欲说些什么,但是被花无叶抢了先:“君命难违,你且回长安去吧,跟着我本来就不长久,确实没必要再执着下去,错过的就让它错过吧。双修之事就此作罢,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人会知道,你的父亲也自会帮你洗清与魔教有染的污名。”   花无叶一连串说了这么多,已表明要与宋辰分道扬镳的决心。   不过一瞬间,宋辰眼底的光辉便彻底黯淡了下去。   他只不过是试着稍微退一步,她便直接要放弃了,心中若有半分不舍,都不会如此洒脱决然,再执着下去当真能有结果么?   若无结果,执着的意义又何在。   这一刻,宋辰深深意识到,有些事情有些人,不是尽心努力就可以的。   “好。”   千言万语,终化作一个字。   得到他的回答,花无叶终于舒了口气如释重负,却悄悄垂下了眼帘不敢再看他。她害怕再多看一眼,就会舍不得放下,但是他们终归是陌路殊途,这段情本就不应该存在,该放手的时候就要懂得放手,放过自己也放过他人。   前世他们便注定陌路,今世也一样。   苏潋才是他宋辰的妻子,即便重来一世,这也还是改变不了的缘分,没必要再苦苦挣扎、纠缠不休。   要活得逍遥自在,拿的起也放得下。   “你知道很多事情,重来一次也还是改变不了的,过往如云烟,散了就散了。从今往后,你我各不相欠,也没必要再介怀于曾经的爱恨情仇,咱们各自安好。”   这也许就是最好的结果。   将这些话说出来后,花无叶感觉浑身轻松多了,本就不该背负那么多,这一世的情爱也本就是妄念,早点结束也好。   花无叶眼角释然的笑,在宋辰看来却格外刺眼,他做不到如她这般洒脱。   爱之深情之切,又怎能说放下就放下。   可对方已无意,再执着也是庸人自扰,作茧自缚,何必呢。   宋辰也低头笑了,下一刻却伸手将面前人搂进怀里,手中的油纸伞随之掉落在地。他很想搂紧一些,最好可以不放开,但是他只能选择隐忍,将这份情意埋藏于心。   抱着她的双臂想用力,却又不敢用力。   “阿容,前路漫漫,你多保重。”   花无叶听见他在她的耳畔低语,还是那么温柔深沉,缱绻不舍。   花无叶没有回应他,只是任由宋辰抱着。   反正今后都各不相干了,保不保重也无所谓了,分别的话不必多说,就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温存吧。   良久,他终于放开了花无叶。   细雨飘洒,朦胧了双眼。   这伤感沉重的气氛,花无叶实在承受不来,故作释然地笑了笑,轻轻甩了下脑袋说道:“走了,你也别多留了。”   看着宋辰点头,花无叶才放下心转过身去,宋辰也在同时转过身。   两人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缓缓迈出了第一步、第二步……背对着背,渐行渐远,湖边唯有那把油纸伞还停留在那处,任由风雨吹打。   花无叶这次也没回过头,既然决意要走,就不会停留。   镜湖水岸边,一身素白衣衫的少年郎缓缓弯下腰,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拾起了油纸伞,然后撑着伞静立于湖岸边,望着那抹逐渐远去的红影。   她可以头也不回,可他做不到,终究是他作茧自缚罢了。   花无叶离开镜湖后又回到了云城,神月教不想回,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索性就继续留在云城好了。   没有宋辰在身边是有点不适应,但慢慢习惯就好。   在云城一停留,就是三个月之久。   自镜湖一别,花无叶就再也没有见过宋辰,一人饮酒,一人宿醉,日子过得倒也算潇洒,清闲自在。   反正前世就已经见过宋辰迎娶别人,这一世再与别人成亲也没什么大不了。   花无叶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执迷了。   夜间,闲来无事,花无叶独自一人来了画沙楼喝酒。   画沙楼位于江岸边,此时正值盛夏,夜间的画沙楼没什么人,能隐约听见水里传来的蛙叫声,还有岸边的柳树枝上传来的阵阵蝉鸣声。   盛夏的夜晚,漫天繁星。   这样闲静的日子,也不知还能过多久。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花无叶独自在月下饮酒,喝完一杯又一杯,倒也不觉得孤寂。   忽然烛光闪动,身后似乎有人来了。   是的,那人走路的脚步声很轻,气息越来越近,难不成是……   已经三个月没有人陪她了。   花无叶一手捧着酒壶,睁着醉意朦胧的双眼,盯着烛光里那道逐渐向她靠近的身影,清瘦又颀长,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丝期盼。   “怎么,一人在这喝闷酒?”   那人开口说话了,声音清冷沉静,不似他那般温厚轻柔。   心中期盼瞬间落空,花无叶不动声色地仰头又灌下一口酒,烈酒入喉,刚好冲散她内心的空虚感。随后,花无叶微微侧过头,静候那人来到她身旁,用眼角余光瞧他几眼。   来人一袭水蓝色长袍,发间一根白玉簪,三千银丝垂散在身后。   “阿浔?”花无叶还未看清他的样貌,但看见这三千银丝,以及他那沉静的声音,花无叶瞬间就猜到来人是段浔。   虽然期望落空,可看见段浔亦是让她惊喜。   “来,坐!”花无叶朝着旁边的空位挑了挑眉示意他,段浔便顺着她的意在旁边坐下。   花无叶伸手拉起段浔的胳膊,将他从上到下都瞧了一眼,最后目光停留在他气色已恢复如常的脸庞上,嬉笑着道:“你已经出关了?那你身上的伤可是痊愈了?”   “是的。”段浔淳厚地点了下头。   “那可太好了!”花无叶收回手拍了拍胸脯,“我这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能放下了!”   看段浔的身子骨已恢复如初,花无叶也是打心底高兴,而万花谷就在云城外,段浔会来这找上花无叶也不足为奇。   “你与宋兄的事我都听说了。”段浔一眼扫过桌上的空酒壶,目光最后停留在花无叶捏着酒壶的手上,“再过几日便是安乐公主的婚期了,你当真舍得,让宋兄听从父命迎娶安乐公主?”   花无叶眸光微怔,举起酒壶一口闷,“舍得又怎样,舍不得又怎样?”   到最后都是要舍得。   花无叶把手中的空酒壶往旁边一扔,又拿起了另一壶酒。   正要喝时,段浔突然从她手里拿过酒壶,然后又拿了两个小酒杯将其倒满,亲自递一杯给花无叶,接着说道:“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管是人也好,物也好,不去争取一番,又怎知他不会属于你?”   又怎知不会有圆满结局。   “可若明知希望渺茫,甚至根本就不可能,那还有去争取的必要么?”花无叶嗤笑一声,从段浔手里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况且,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紧揪着不放,苦了自己也苦了别人,逝去的就让它逝去吧,顺其自然,岁月静好。”   花无叶不想再为所谓的情爱倾尽一生了,不值得,也没必要。   看着花无叶放下那已经空了的酒杯,段浔轻轻叹了口气,又为其倒了杯酒,顺便拿起自己的那杯酒与她碰杯,“你可知晓,有的人一旦遇见了,那便是一辈子,心里再容不下他人。与其今后徒留遗憾,倒不如放手一搏,就好比你与宋兄,都不去争取,又何来厮守终身的机会?”   花无叶手里捏着酒杯,心不在焉地抿了几口。   段浔这番话确实激起了她心中的浪潮。   宋辰明确说过他倾心于她花无叶,两人也曾同生共死,可现在他却要娶别人了,说实话花无叶很不甘心。   即便与宋辰厮守的人不是她,那也不应该便宜了苏潋那丫头片子。   花无叶又喝了几口酒,却无法消除心中的烦闷,不由得感叹道:“宋辰已经回长安去了,一切都已经晚了,总不能真让他不顾自己父亲的死活吧?”   在镜湖诀别时,她其实看出了宋辰的试探,也看出了他的犹豫,只不过她选择退缩了。   兴许只要她一句话,宋辰就真的不会走。   但是已经晚了。   第66章 风花雪月(十)   “不晚。”   段浔的神情似笑非笑,又为花无叶倒了杯酒。   段浔面前的酒壶已空,桌上也皆是七倒八歪的空酒壶,他便命人再拿来几壶酒,又为花无叶的酒杯满上。而他自己每次与花无叶干杯之后,仅是小酌几口,几壶酒下来,他才喝了一两杯不到。   花无叶是千杯不倒,但并不是不会醉。   不知喝了多少杯,花无叶还没有罢休的意思,段浔便再次倒了杯酒拿在手里,望着她微微泛红的脸庞,轻声道:“宋兄与安乐公主还没有成婚,他的父亲如此威逼利诱,根本不曾真心为宋兄考虑过,心中只有家族利益。他自以为他为宋兄规划的人生路是最好的,却没有想过宋兄根本不想要,为此,他不惜以死相逼,要让宋兄违背自己的意愿而遵从他的意愿,这样的父亲,忤逆又如何?”   说罢,段浔便将酒杯递到花无叶面前。   在花无叶接过酒杯之后,他的神色忽然变得甚是认真,意味深长地道:“他不想回归囚笼,只有你能带他出来,自由自在遨游于天地间。”   “是吗?”花无叶不由得发出质疑。   一杯杯烈酒下肚,神智却愈发清晰,让她深深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的不甘。   “是的。”段浔给了她很肯定的回答。   花无叶也跟着认同般地点点头。   只是她没有看见,段浔眼中那抹被深深掩藏的落寞。   世上求而不得的人有很多,但若对方所求也正好是自己,那便不是求而不得,两心相互奔赴,终有一天会相合。   ——宋风华不配为宋辰的父亲,宋辰有自己做选择的权利。   花无叶满脑子皆是这个念头,越想越觉得不甘心,越想越觉得气不过,既然不想看见苏潋那黄毛丫头嫁给宋辰,那为什么还要忍耐?为什么要拱手相让便宜了别人?   不行!这不能隐忍!   不去拼一次,又怎会知道一定没结果。   但是等到花无叶御剑飞到长安城外时,她便后悔了。   段浔之前一直在给她灌输不能放手、不能让自己憋屈的思想,导致花无叶趁着酒劲,一冲动就御剑离开了云城,直往长安而来,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扰乱宋辰与苏潋的婚事。可现在酒也醒了,劲儿也过去了,花无叶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冲动,敢情段浔一直给她倒酒,就是想激起她内心的不甘,好让她稀里糊涂的被他说服,二话不说就跑来长安。   真是阴险呐!小心思太深了。   可现在她人都来了,总不能无功而返,虽然是酒劲促使的,可那也的确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不然做不出这事。   于是花无叶只好收了剑,隐去自身气息,随人流进入长安城中。   花无叶打不过宋风华,难道还打不过苏潋么?   灵启派的事以及宋辰的选择她左右不了,但若是苏潋出了什么问题,这婚自然也就成不了。   今日好像就是他们的大婚之日。   长安城的主街上,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十里红妆,浩浩荡荡往淮国公府而去。公主出降,自是普天同庆,阵仗真不是一般大,八抬大轿走在最前头,后面整条街都是公主的嫁妆,绵延不绝。   花无叶站在街边的屋顶之上,望着街上川流不息的仪仗队伍,目光最后锁定在最前边的花轿。   大夏皇室的礼仪,尚公主无须亲自去迎亲。   是以,这浩浩荡荡的队伍之中,并无宋辰的身影。   花无叶看准了最前边的那辆花轿,纵身一跃从屋顶飞下,直直落在花轿前。抬轿之人还未反应过来,就瞬间被花无叶一拂袖掀翻在地,花轿“嘭”的一声落在地上,里面传来一阵女子的尖叫声。   “你是什么人?”   送亲的护卫纷纷拔刀相向,但这对花无叶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花无叶理都不理会他们,花叶剑一出,送亲的护卫便纷纷倒地不起,长街上顿时乱作一团。观礼的人群中亦有正派弟子,一见花叶剑,便瞬间认出其主的身份,大喊道:“这是神月教的花无叶!快保护安乐公主!”   花无叶勾唇冷笑一声,花叶剑灵光乍现,将他们通通震退。   趁后头的皇家侍卫还未赶来,花无叶径直走到花轿前,粗鲁地一掀轿帘,便瞧见金冠步摇之下那张花容失色的小脸蛋。   前世花无叶曾与苏潋打过照面,正是苏潋本人。   红妆娇艳,却未能衬托出高贵华丽之美,反而是掩不住的稚气,特别是她瞪着眼睛惊惶的表情,导致她气质全无。   “传闻安乐公主惊为天人,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嘛。”花无叶毫不加掩饰地嘲讽道。   果然皇室就会夸大其词。   这姿色,要说高贵美艳,差了那么几分意思,要说清纯素雅,那也是不沾边,迎素衣都比她强上几倍。   得眼前人一番羞辱,苏潋脸颊涨得通红,厉声质问道:“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花无叶挑眉一笑,“抢亲啊。”   随后不顾苏潋反抗挣扎,将她拽出花轿就直接带着她飞离了长街,留下送亲队伍那些人在原地不知所措,乱作一团。   正派弟子欲前去追赶,但花无叶灵力高深,速度快到他们无法追寻。   众人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花无叶将苏潋掳走。   为首的护卫慌忙对其他人吩咐道:“快回宫禀报陛下!另外再请人去灵启派和伏天门知会一声!”   苏潋身为公主,娇贵得很,不但不会法术,连最基本的防身功夫都不会,不断的挣扎却一点用都没有。花无叶拽着她沿着屋顶飞来窜去,直接跃过城门离开了长安城,来到山林中的一间破草屋前才停下,一甩手将苏潋给扔了进去。   “啊——”   苏潋一个趔趄扑倒在草堆上,顿时灰头土脸,金簪从发间滑落,一缕发丝凌乱披散下来。   她挣扎着爬了起来,回眸就见一红衣女子双手环在胸前走了进来,苏潋赶忙站起身,一脸戒备地往后倒退:“你究竟是谁?好大的胆子,竟敢掳走本公主!若让我父皇知晓,定诛你全族!”   花无叶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满不在乎:“我孤家寡人一个,哪来的全族给你父皇诛杀啊?”   混迹江湖的人,自是不畏皇权。   “你、你究竟想干什么?快放了本公主!”看着向自己逼近的红衣女子,苏潋倒退的步伐更加慌乱。即便气焰强盛,可能力有限,若要弄死她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苏潋倒退时脚下忽然踩到一根木棒,她灵机一动,趁花无叶不注意迅速弯腰捡起木棒,双手举高用力砸向花无叶。   区区木棒而已,花无叶自是没在怕的。   连武器都懒得拿出来,正准备空手接木棒时,却见木棒与花无叶擦身而过,接了个空,伸着双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啊!”   呃这……   原是苏潋在冲上前时被绊了一下,整个人失去重心,扑倒在花无叶旁边的地上,还扬起了地面上的一层灰。   就挺突然的。   花无叶倒是想笑,只不过怕苏潋自尊心受挫,所以还是选择极力忍住不笑出声。   苏潋这一摔,手中木棒也摔落在地,还滚出了几米远,要再想去捡就难了。头上发髻间的珠翠都缠在了一起,大红嫁衣也沾上了灰尘,一时狼狈不堪。   苏潋再次挣扎着爬起来,这会却是连叫嚣的力气都没有了,恶狠狠指着花无叶半天说不出句话来。   脑子不好使,身手也不灵活,都不用花无叶动手,她自己就把自己整得半条命都没了。花无叶是看她实在柔弱,不堪一击,就拽着她摁住她的双肩强行让其坐在草堆上,然后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金簪,亲自为她重新戴上,“尊贵的公主殿下,你就给我好好待在这里吧!”   花无叶将门窗都施上禁锢之术,不会法术的苏潋自是无法破除,外面的野兽什么的也进不来。   花无叶倒要看看,没有新娘,这婚还怎么结!   “不好了!安乐公主被人掳走了!”   灵启派的弟子大叫着跑进宋辰的院子,站在房门前的宋延闻声忙问道:“出什么事了?安乐公主怎么了?”   “安乐公主的花轿刚出皇宫不久,就当街被神月教的花无叶给掳走了!”   “啊?竟有此等事?”宋延也是大吃一惊,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踌躇了一会还是选择推门而入。一进屋,就见一身素雅青衫的宋辰坐在窗台前,手里悠然自得地摇着折扇,而那喜服则原封不动摆放在一旁,宋延甚是不解地走上前去。   “大哥,你怎么还……”   “行了,我都听见了。”宋辰轻声打断宋延的话,一收折扇从容起身,面上笑如春风,“阿容她果然来长安了,这正合我意。”   他迟迟不换喜服,便是在等花无叶来。   若花无叶不来,那他便只能自己来动手了,然而花无叶果真没让他的期望落空。   敢情宋辰根本不打算成婚啊,明白了这一事实的宋延也随之镇定下来,只是仍有困惑:“大哥,你之前不是说,她始终不肯原谅你吗?无论你如何努力都已挽不回她的心,就算不放弃也不会有结果,怎么现在又……不打算放手了?”   宋辰刚回到长安的那几天,整日沉默寡言,失魂落魄的,活像是坠入了谷底。   那日见花无叶带走宋辰,宋延便知他们二人有染,而后又听宋辰喃喃自语说出那些话,虽未明确提及花无叶的名字,可结合种种迹象,宋延不难猜出宋辰实际上心系花无叶。   他本以为宋辰和花无叶已经情断,宋辰已经死心,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   宋辰的目光扫过旁边叠放整齐的喜服,伸出手指尖划过柔软的面料,意味深长地道:“她不愿回心转意,并不代表我就要另觅新欢。”   即便她不来,他也不会娶苏潋。   前世已经发生过的事,这次何必再“重蹈覆辙”。   第67章 今夕何夕(一)   宋辰一挥手便将房门关上,正面对着宋延,郑重其事地道:“阿延,快帮我解开禁制。”   他的话中已带着几分乞求,目光殷切地盯着宋延。   “可我……我……”宋延惊愕过后很是为难,他早就料到宋辰可能会有此恳求,却还是不知该如何面对。   为了让宋辰留在长安乖乖与苏潋成婚,宋风华在宋辰回来后,强行对他施下禁锢之术,使宋辰的灵力低微到连淮国公府的结界都无法突破。灵启派掌门的禁制非一般人能解,但是作为嫡传弟子的宋延是学过的,所以宋辰在这段时间故意与宋延交心,坦诚相待,好让他在关键时刻站在宋辰这边。   宋延在犹豫不决,宋辰便一直盯着他看,试图突破宋延的心理防线。   若宋延帮宋辰解开禁制,那便是违逆父亲,可他也不想违逆兄长,左右为难之下,宋延终是抱着豁出去的心理点了头:“那我便试一试。”   宋辰欣然一笑,拍了拍宋延的肩膀。   灵光乍现,萦绕着整间屋子,宋延开始运用灵力捏诀,一束金光自宋延掌心飞出,在空中盘旋几圈后窜进宋辰的身体里,然后便消散了。   宋辰闭眼运气,发现自身灵力已能运转自如,禁制已经解除。   “你是不是要去找她?”宋延问道。   宋辰毫不迟疑地点了头。   如今苏潋被人掳走,婚事自然只能暂且搁置,宋辰此时走人亦不算违逆君命,就等于是花无叶替他扛下了罪名。   宋延也没再多问,主动打掩护,帮助宋辰悄然离开了淮国公府。   听人说花无叶掳了人就直往城门而去,这会应该是已经带着苏潋出了城,依她的性子,应不会恶意伤害苏潋,所以也不会故意跑很远的地方去。宋辰猜测,她应该只想把苏潋藏起来,好让苏潋无法与宋辰完婚。   城外山林中,宋辰正想用双修之灵感应花无叶的位置,忽瞧见前方的树林之间出现一抹艳丽的红影。   宋辰心下一喜,快步走上前去。   而花无叶抬头看见宋辰的那刻,稍微怔了怔,随后就当做视若无睹,果断转身就往回走。   宋辰哪里会给她跑掉的机会,当即身形一闪,用移形换影之术瞬间来到了花无叶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花无叶转身又要往另一个方向走,宋辰直接伸出手精准无误地搂住花无叶的腰身,手臂一用力,便将花无叶整个人揽进怀里,一股熟悉的魅惑清香扑鼻而来,他低眉瞧着怀里的人温柔一笑:“阿容,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在镜湖时的他死气沉沉的,如今又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简直判若两人。   看见他温柔的笑,仿佛一切苦难都已过去。   花无叶心中的确欢喜,但面上却不肯低头,挣扎了好一番欲挣脱宋辰的束缚,可都无济于事,最后只得朝他吼道:“臭流氓,快放开你姑奶奶!再敢这样盯着我看,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宋辰目光灼灼,被他盯着看,就像是在被烈焰燃烧一样。   花无叶可不喜欢这种感觉。   宋辰则全当没听见,揽着花无叶的腰偏就不撒手,笑若骄阳:“你心里明明就舍不得我,却总爱口是心非,还不远万里跑来长安与我相见。其实你不用如此麻烦的,只要你一句话,我定会跨过山海去到你身边。”   “得了吧,诓人的话一套一套的!”花无叶根本就不想听。   不过宋辰既然这么死皮赖脸,而花无叶本也就是随性、不在乎脸面的人,没必要再矜持拘束,遂心念一转,伸手拽住宋辰的领口,推着他往后倒退,直至把他的后背抵在树干上才停止发力。随即松开领口转而抵住宋辰的肩膀,指尖轻轻勾起他的下颔,眼角眉梢皆是邪魅的笑:“你以为我因何来此?当然是见不得你喜当驸马,从此青云直上步步登高!既然惹上了我,又怎能如此轻易让你全身而退?不把一辈子赔进来就别想脱身!”   宋辰却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很认真地摇摇头道:“一辈子哪成?至少也得两辈子、三辈子起步才行。”   “好啊。”花无叶应承得很爽快,“那就让你三辈子都做我的奴隶,唯我马首是瞻。”   宋辰垂首伏在她耳畔轻语:“求之不得。”   只要能相守,以何种身份并不重要。   花无叶轻轻笑了笑,眸底流光潋滟,深长悠远。   这一刻,她还真有点憧憬宋辰能三世都待在她身边,可惜人死之后便要入轮回,了却前尘。人海茫茫,红尘滚滚,三世都相遇基本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宋辰瞧着她那娇艳的红唇瞧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低头吻下。   柔软的触感,瞬间激起心头的烈火,灼烧着浑身的血液,神智逐渐被吞噬。细碎轻柔的吻一直从她的唇畔蔓延到脸颊、耳根,然后再顺着往下吻过脖颈。   花无叶没有反抗,顺着自己的心意,任由宋辰“胡作非为”。   等宋辰吻够了之后,花无叶便倾身向前,出其不意对准他的脖颈而去,一口咬在那柔软又敏感的肌肤上,使得宋辰浑身酥麻,轻轻颤了一下。口中腥甜的味道传来,席卷着花无叶的感官,稍作停留之后她便退了回去,看着那细白的脖颈留下了一道显目的牙印,花无叶扬起下巴满足地笑了笑。   一番简单的“缠绵”过后,花无叶想起被她关在破草屋的苏潋。   她本欲进城去看看灵启派的情况,却在半路遇见了宋辰,惊喜和意外自然是免不了的。就好似心有灵犀,花无叶抢婚正合宋辰心意,给了他一个挣脱枷锁的机遇。   他并没有怪罪花无叶抢婚,他就喜欢她任性妄为的样子。   回到破草屋前,花无叶抬头便见房门是敞开着的,而她此前施下的禁锢术也已毫无踪影,可见是有人来过这里。花无叶心中暗叫不妙,与宋辰对视一眼,连忙疾步奔了进去。   一进屋,花无叶一眼就看见横躺在草堆上的苏潋,旁边还有一滩血迹。   即便她身着艳烈如火的大红嫁衣,可花无叶还是看出她的衣裳沾染了大片腥红血迹,花无叶忙蹲下身欲查看她的脉象,却见苏潋缓缓睁开了眼睛,看见一旁的宋辰,她费力地抬起沾满血腥的手欲触碰他,“辰哥哥……”   宋辰不用探脉便知,她是吊着最后一口气在,遂跟着蹲下身接住她的手。   苏潋经脉寸断,此时施救已然回天乏术。   花无叶莫名地有些心疼,声音不自觉地轻柔了很多:“是谁……是谁伤的你?”   苏潋最后一丝气息也即将消散,瞪着眼睛艰难地张着嘴,说出的话却是微不可闻,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花无叶凑近她的唇边也未曾听清她说了什么。   “往……”   最后她终于说出了一个字,可却彻底没有了下文,仅存的一丝气息也终随风消逝。   花无叶惊愕抬眸看向宋辰,一时竟不知所措。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夺苏潋性命,只是想暂时将苏潋关起来,如今一回来她竟然死了,这是花无叶万万没想到的。   苏潋不会法术,自然破不了花无叶的禁锢之术,一定是有外人闯了进来将其杀害。   只是苏潋的致命伤是寻常刀刃所致,看不出是出自何人之手。   “阿容……”宋辰正想要安抚花无叶,却忽然察觉到屋外有异动,他还没来得及起身,扭头就见一大批人马闯了进来,其中为首之人正是伏天门的思长涯。   看见眼前这一幕,思长涯脚步一滞,随即大喊:“花无叶!你竟敢杀害我朝公主!”   “安乐公主!”离川试着叫唤苏潋,而后者已然毫无动静,稍微仔细一观察,才知苏潋已经彻底了断了气息,再无生机,离川登时睁大了眼睛,怒气冲冲地望向花无叶。   这——   花无叶想解释,才发现自己百口莫辩。   这戏码有些眼熟啊,有点像是被人栽赃陷害,然后再被旁人抓个正着,一切都顺理成章天衣无缝。   那照这样看来,怎么解释都没有用了。   流年不利啊。   见身旁的宋辰也望着自己,花无叶心头一酸下意识地喊道:“不是我!”   宋辰的目光中带着审讯的意味。   这一刻,花无叶才感觉甚是委屈,百口莫辩很是无力。   “你说不是你,那便不是你。”   花无叶忽然听见一道空灵的说话声,不是自耳畔传来,而是从心底响起来的,低沉轻柔的声音很像是宋辰。   花无叶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双修之灵的心语传声。   抬眸看向宋辰,就见他悄然眨了下眼睛。   花无叶心中明了,遂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   宋辰特意往前走了两步与花无叶拉开距离,边掏出绢帕擦拭手上沾染的血迹,边镇定自若地说道:“思门主,这你们就冤枉人了,安乐公主并非她所杀。”   “何以证明?”思长涯的神情似笑非笑,“难不成是宋公子杀的?”   离川也走上前看了眼宋辰的手,质疑道:“宋大公子,按理说这会你不是应该在灵启派么?为何会出现在此地?莫非……安乐公主的死真与你有关?”   花无叶已经领悟宋辰意欲何为,随即嗤笑一声,眼睛里充满了轻蔑:“呵,怎么,就允许你伏天门出来寻人,人家灵启派就不能了?伏天门莫非是想一家独大不成?”   “你这妖女满口胡言,竟敢污蔑我派清誉!”   离川当即就拔出佩剑欲冲上前,在思长涯出手阻拦的同时,花无叶也毫无顾忌地嘲笑道:“你这小子还想跟我动手?连灵力都没有的废物,我且问问,你想拿什么跟我打?”   自迷雾森林出来以后,花无叶就听说了离川与水清浅灵根皆被废,只能修习一些最基本的小法术,无攻击性可言。   但是伏天门不愿放弃,一直在尝试着修复离川的灵根。   第68章 今夕何夕(二)   离川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握紧拳头退到思长涯身后。   花无叶所言不差,伏天门能够出来寻人,而灵启派作为苏潋的夫家,自然是更有资格出来找寻她的踪迹。   “安乐公主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若杀了她,岂不是自寻死路?这样做意义何在?”面对伏天门的质疑,宋辰也毫不慌张,从容不迫地替自己解释,声音清朗有力,“我听门内弟子禀报,神月教的人当街掳走了安乐公主,我放心不下,便亲自出来寻人,恰巧在山林间寻到了花无叶的踪迹。我与其缠斗许久,终将其制服,这才让她带着我来找寻安乐公主,然而我一到这,就见安乐公主已然惨遭毒手。”   宋辰指了指苏潋的腹部,仍在流淌着鲜血,“依此等迹象来看,安乐公主应是刚被杀害不久,而那时花无叶还在与我缠斗,分身乏术,不可能返回来杀害安乐公主。”   花无叶暗自点点头,很赞同宋辰所言。   那时他们确实是在林间“缠斗”。   宋辰一番分析自是让伏天门众人哑口无言,找不出漏洞,但是思长涯也没有那么容易屈服,偏偏要鸡蛋里挑骨头:“你所言虽然在理,可谁能保证花无叶没有其他同党?也许是她故意牵制你,让神月教其他同党将安乐公主杀害!”   “杀你个头啊杀!”花无叶毫不客气地出言辱骂,“我若是要杀她,当她坐在花轿里时我就可以一刀抹了她的脖子,何须带到这里来再杀?你个老不死的没有脑子就算了,还以为我也跟你一样愚蠢?”   “你竟敢如此出言不逊——”思长涯话说到一半,视线突然定格在苏潋身上。   花无叶心下好奇,微微侧过头去,原来之前一直不曾注意到,苏潋的右手是紧握着的,好似是抓了什么东西。   直觉告诉花无叶,这其中定不简单。   花无叶本欲亲自去查探,但是在思长涯的示意下,离川已经先一步去到苏潋身前,掰开她的手指,果然就见她手里抓着一个弯月形状的铜制令牌。花无叶最先反应过来此为何物,但已无力回收,离川果断扯出铜牌就立即交到了思长涯手上。   好啊,这栽赃嫁祸做得可真好啊。   铜牌上有一截断了的绳子,应是苏潋在挣扎时,无意从对方身上扯下的。   思长涯将其放在眼前细细观察,随即脸色大变,指着花无叶怒道:“妖女!你还敢说人不是你杀的!这块弯月形状的铜制令牌,上面还刻有罂粟花瓣,就是你神月教的通行令牌!”   宋辰望着思长涯手中那块令牌,神色微沉。   这的确是神月教的令牌,但花无叶是只身一人来到长安的,绝不可能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有神月教的弟子潜伏在此。   “你看清楚了,这个才是我的!”花无叶伸手幻化出一块银制令牌,同样是弯月形状,但是上面雕刻着的不是花瓣而是整朵罂粟花,“你手中那块只不过是神月教普通弟子的腰牌,想要仿制不是件难事,如何能断定是我神月教所为?”   看来这幕后之人是做足了功夫,觊觎神月教已久,连神月教弟子的腰牌都搞来了。   “有谁会去故意模仿神月教弟子?分明就是你这妖女干的事,还敢狡辩!”思长涯紧握着铜牌,手上青筋都因怒气暴起,长剑出鞘的声音响彻整间草屋,“今日老夫便要为安乐公主报仇,将你这为祸江湖的妖女碎尸万段!”   花无叶也不甘示弱,伸手便化出花叶剑,“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将谁碎尸万段!”   同样是气势逼人,丝毫不输思长涯。   两人同时挥剑,在两股强盛的灵力即将交锋时,忽然出现一面折扇,替花无叶挡住了思长涯的进攻,再一挥扇,就将思长涯连人带剑震退好几步。   思长涯赶忙运气稳住身形,抬头望着宋辰手中的折扇,眉宇紧蹙微微有些惊愕:“你的灵力……”   九天揽月未现本体,灵力竟已如此强盛。   从这一击可以看出,宋辰现在的灵力好像已与思长涯不相上下,再者有神剑加持,思长涯恐已无法取胜宋辰。   思长涯还在打量宋辰周身运转的灵力,离川已然沉不住气:“宋大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宋辰现在的姿态,完全就是要护在花无叶身前。   在此之前,宋风华已经以灵启派掌门人的身份,向天下澄清其子宋辰并未与魔教勾结,只是不小心中了花无叶的奸计,迫不得已才与正派为敌。而他所杀的那些人也只是些普通的弟子,迫于灵启派的威压,各派也就没再计较。   而宋辰现在又重现常合山之举,自然让伏天门颇为忌惮。   而宋辰丝毫不避讳他们审讯的目光,手持折扇挡在花无叶身前,义正言辞地回道:“事情未查明之前,我自是不允许你们乱冤枉人。一码归一码,即便花无叶作恶多端罪孽深重,可我们既然自诩名门正派,就该有正道的作风,不管对待何人,都应秉公处理,不可给人强加罪名。”   掷地有声,字字珠玑。   花无叶听了都不禁佩服,说得多正义凛然啊。   可能这就是宋辰的风骨,众生皆平等,不论之前有多深重的罪孽。   “可她杀了那么多人,再多给她背负一条人命又如何?”思长涯身后一名胆大的弟子尤为不服,公然与宋辰叫嚣,且看向花无叶时,轻蔑不屑都明目张胆写在脸上了。   花无叶从来都不是个好惹的主,持剑的手一抬,利刃的锋芒直晃了那人的眼,使他下意识后退,神色略显惶恐。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一个动作便让那人不寒而栗,足以可见她的威慑力并不差。   宋辰不经意间扭头看了看花无叶,眼中欣慰之色显而易见,待回过头来又不留痕迹地转变成一本正经:“花无叶是死不足惜,可若强行将杀害安乐公主的罪名扣在她的头上,便会让这幕后真凶逍遥法外。安乐公主贵为当朝公主,如今意外惨死,兹事体大,自当查个水落石出,思门主以为如何?”   眼前少年伶牙俐齿,巧舌如簧,硬是把话说得头头是道,让思长涯无从反驳。   “话虽如此……”思长涯也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主,提起剑便指着宋辰,剑锋微微上挑意在指他身后的花无叶,“安乐公主的死老夫可以暂且不算在她头上,但今日,老夫定要为惨死在她手上的正道同仁讨一个公道!”   思长涯还是不愿意放过花无叶,其他弟子亦是同仇敌忾,而宋辰若再为花无叶开脱,那就偏袒得太明显了。   若是要与他们打一架,花无叶没在怕的,只是这样势必会招惹来更多的正派弟子。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心底再次响起那道熟悉的声音,花无叶眸光微动,盯着面前颀长清俊的身影,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   宋辰缓缓移步走上前,亲和一笑,从容不迫地开口道:“其实思门主,关于安乐公主之死,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你看……”   宋辰走上前时,刚好挡住思长涯的视线,而他的言语也将思长涯的注意力分散。   花无叶抓住时机,纵身一跃跳窗而逃。   “花无叶——”等思长涯察觉到时,窗外的红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正想要去追,结果宋辰又不经意间挡在了思长涯身前,故意望向窗外低笑一声:“想跑?没那么容易!”   话音未落,宋辰已抢先跳出窗外追了过去,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没影了。   思长涯此时再想去追是没可能的了,花无叶的灵力太变化莫测,又诡计多端,在不明敌情时,思长涯自是不能贸然前去追赶。   一红一白的身影穿梭于林间,速度之快,令人难以捕捉。   也不知飞了多久,直至远离长安城外,花无叶才终于停了下来。脚尖刚一落地,就见眼前掠过一道白影,衣袂飘扬,手中折扇轻摇,面容似玉笑似春风。   “你小子速度还挺快的嘛。”   花无叶话音未落,随即眼神一凛,抬手已是花叶剑在握,手腕翻转剑锋直袭向宋辰。   宋辰反应极快,先是敏捷地侧身躲开,在花无叶再次向他袭来时则挥扇抵挡,两股强大的灵力猛烈相撞,互不相让。   两人的灵力互相抵制又互相牵制,相生相克。   花无叶是拼尽全力,而宋辰则是一脸轻松相,僵持许久,终是宋辰转动折扇纵身一跃,选择躲开了花无叶的剑锋。   动作行云流水,速度快而敏捷,丝毫不拖沓。   “不错嘛!”花无叶手腕一转,花叶剑即化作一抹光束消失于掌心,抬起手故意用很大力拍了拍宋辰的肩膀,“看你这样子,九阳诀很快就要练成了呀,到时候叱咤江湖时可要记得照拂我啊。”   花无叶虽然不懂九阳诀,可从先前他与思长涯的对决中就可以看出,他的灵力已经与思长涯不相上下。而方才花无叶一番试探,发现他的灵力确实增长了不少,应是修炼九阳诀所致,照这样看来用不了多久便可突破最高境界。   而花无叶自己的圣女心经,也即将大功告成。   只剩最后一式——双剑合璧。   “一人叱咤江湖有什么意思……”宋辰强忍着肩膀上的疼痛,面不改色地将折扇一合,慢慢靠近花无叶牵起她的手,情意绵绵,“与阿容携手闯荡江湖才是我毕生夙愿,有句诗是怎么说来着?在天愿作……”   “哎呀行了,别念念叨叨了!”花无叶故作不耐烦地抽回自己的手,颇为不自在地别过头去,“还是先想想安乐公主的事怎么办吧!”   宋辰只得遵从:“我想,我现在就想。”   两人之间一时陷入沉寂。   那句诗是: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第69章 今夕何夕(三)   黄昏下,长安城外附近的一个小镇上,一白一黑两个人影并肩而行,霎时吸引来不少行人的注目。   白的一身全白,黑的……   若是在夜晚遇见,还真的怪瘆人的。   “阿容,你确定……这样真的妥当吗?”宋辰感受着周遭行人怪异的目光,终于忍不住发出质疑。   “有什么不妥?我看很好啊!”   花无叶甚是不明所以,还捋了捋垂在右肩的一缕发丝,广袖轻扬,洁白如雪的衣袂随风飘摇。   花无叶特地用换颜术变幻了容颜,再一改往常艳烈张扬的装束风格,着了一身极为素雅的衣衫,让人很难将她与神月教妖女联想到一起。做此伪装,并非是她害怕被正派人逮住,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花无叶没那么多精力与他们那些人周旋。   “对,你是很好。”宋辰很附和地点点头,“那我呢?”   从宋辰这话中,花无叶听出了隐忍的崩溃与无奈,悠然转头向身旁看去,只见宋辰一身全黑色长袍,宽大的黑帽将他的头发尽数包裹住,脸上则戴着面具。这乍一看,花无叶都有点认不出来他,她伸手搭在宋辰的肩膀上,非常自信地道:“我觉得没问题啊,这样就算是你亲爹看见你,也未必能一眼认出你吧?我们神月教的男弟子都是这样的装束!”   宋辰这下真是头疼得厉害,禁不住扶了扶额。   神月教弟子在江湖上声名狼藉,把他装扮成神月教弟子的模样,也就花无叶想得出来。   然而,花无叶却还十分不以为然。   宋辰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拉住花无叶的手非常亲和地笑道:“是,我亲爹是可能都认不出我,但你不觉得这样太引人瞩目了吗?还如何藏匿于人海之中?”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要查明苏潋之死,以宋辰的身份自然可以插手皇族的事,可他要陪着花无叶,那就只能偷偷摸摸地来。   听了宋辰的话,花无叶顿时就恼火:“那你又不会变换之术,你要我怎么办?只能这样!”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不争气!   毕竟花无叶又不是神仙,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就……不能稍微改变一点点么?”宋辰发出最后的哀求。   “你去吧去吧!”花无叶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宋辰如获大赦,一转身就跑没了影,而花无叶则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如今真是多事之秋啊。   其实也怪花无叶自作自受,吃饱了撑的跑来长安当街抢亲,现在亲是抢成了,苏潋死了,宋辰的婚事成功告吹了,可花无叶却平白无故背负上了一条人命,而且还是当朝皇帝最宠爱的公主!此事若不查明,大夏皇族与伏天门那些伪君子肯定不会放过花无叶,这样一来,他们就更加有了讨伐神月教的由头。   究竟是谁,破了花无叶的禁锢术,还对苏潋痛下杀手。   此人也定是修习灵术之人,说不定就是某个门派的弟子。长安是天子脚下,有灵启派与伏天门两大派坐镇,□□的人自然不敢到这来撒野,而且苏潋并未涉足江湖事,不可能与□□的人有纠葛。   那人趁花无叶离开之际杀害苏潋,还故意将神月教的腰牌留下,分明就是要栽赃嫁祸。   那枚铜制腰牌是神月教每个弟子都会有的,略施小计也很容易搞到手,而像花无叶身上的银牌只有分舵主以及长老级别的才会持有,质地特殊,没那么容易仿制,所以那人只刻意留下了铜制腰牌。   花无叶虽杀人无数,可却不曾得罪过魔教其他门派,他们不至于要陷害花无叶。   花无叶深度怀疑,这人也许就在……   “阿容——”   一声高呼传来,瞬间打断了花无叶的思绪,使她下意识就停住了脚步。   不用看,花无叶也知道是谁。   慢悠悠地转过身去,就见夕阳的余晖之下,那人似是踏光而来,朦胧得有些不太真实。待他走近,花无叶才看清他周身轮廓,换了件素净朴实的衣衫,面具已经被摘下,头上戴着斗笠,边缘垂下轻纱,致使他的面貌看不太真切。   微风吹来,轻纱摇曳,他那如玉般精致的面容若隐若现。   花无叶双手抱胸歪着头打量起宋辰来,平日里的他总是手里拿着折扇,发间一支玉簪,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的;而此时的他走路缓慢,身形纤瘦单薄,又被斗笠的面纱遮住了容颜,看起来既神秘,又有几分柔弱的感觉,外形气质上确实是有些差别。   花无叶主动迎上前去,抬起手用指尖勾起轻纱的一角,从此缝隙瞥向他的面容,“还不错嘛,这小脸要是再苍白一些就好了,整个一病娇美人,我见犹怜!”   花无叶突然摩拳擦掌,一脸邪笑:“要不然我揍你一顿,让你看起来更娇弱些?”   “阿容,这里人多——”宋辰连忙摁住她的手,瞥了一眼四周,挑了挑眉笑得别有深意,“要打我们回去再打,眼下先办正事。”   花无叶轻哼一声放下了手。   扭头一看,周围还有不少行人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瞥,花无叶一瞪眼,恶狠狠地对着他们道:“再看,就挖了你们的眼。”   也许是气势太强悍,竟无人敢反驳,匆匆收回视线走自己的路。   花无叶和宋辰一番乔装打扮,悄悄返回了长安城外山林间的那座破草屋前,伏天门的人已经离去,而苏潋的尸首也已被带走。她身上的致命伤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普通的利刃所致,她的尸身上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线索了。   “苏潋临死前说了一个‘往’字,是往什么呢……或者是在说‘晚’?又或者是‘王’?”   花无叶一通胡乱猜测,捏着下巴走进破草屋里,宋辰听着她的话倒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在破草屋里四处查探。   花无叶把破草屋翻了个底朝天,除了苏潋的血迹就再也没有其它的了。   “唉——”花无叶双手叉腰长叹一声,已然是没有耐心再翻找下去了,“若是会那种情景重现、或是能追踪残留气息的法术就好了,可惜啊……”   “此类法术为何不来找我?”   就在花无叶垂头丧气之际,屋外突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花无叶和宋辰同时抬头向屋外看去,只见一身水蓝色长袍的段浔缓步走来。   花无叶和宋辰对视一眼,皆是惊奇。   宋辰随即从容不迫地迎上前去,目光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问道:“段兄,你的身体可已大好?”   段浔轻轻“嗯”了一声。   花无叶早已习惯段浔的神出鬼没,短暂的惊讶过后,也没多少好奇。   仔细思量段浔方才说的话,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花无叶两眼放光地迎上前去:“你的意思是……我方才说的这类法术,你会?”   段浔又是轻“嗯”一声,瞬时激起花无叶两人的兴致。   真是要什么来什么。   反正万花谷外界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花无叶也懒得去追问段浔为何会习得此类法术,兴冲冲地讨好道:“阿浔,那便要麻烦你趁气息未消散之前,赶快使用此类法术追踪那人的气息!”   苏潋是今日才被杀的,应该还有气息残留。   此类法术,可以找出所有残留在此地的气息,看看都有什么人来过这里。   段浔点头,旋即站在草屋正中央,闭上眼睛抬起手开始催动灵力,蓝色光辉一时之间将整间屋子都照得通亮。待蓝色光辉慢慢淡去,随后就有一大片星星点点的光束自地面升起,其中有两束分别萦绕在花无叶和宋辰身侧,这便是他们两人残留在此的气息。   段浔睁眼,将一大片光束挥到旁侧,唯留下一抹白色光点收至掌心,“其他残留的气息浓度都是差不多的,应是伏天门那些人的,唯有这个,淡得几乎快要消逝……”   也就是说,这抹光点很有可能就是那行凶之人的气息,因为他在这停留的时间并不长,残留的气息也就不多。   花无叶朝段浔点点头,表示认同他的猜想。   “我已对这抹残留的气息施了灵术,它将会回归本体。”段浔随即扬手一挥,白色光点迅速飞了出去,段浔看了眼花无叶和宋辰,后者皆会意,望着光点飞去的方向追赶而去。   光点飞得很快,花无叶追得有点费力,穿过重重山林,花无叶已有些微微喘息。   追着追着就来到了一片较为空旷的地方,抬头一看便见前方是长安城,通往城门口的官道上是络绎不绝的车马行人,都赶着在天黑城门关闭前进城。   光点飞过人们的头顶,窜入了城门。   由于进城的人太多,阻碍了通道,花无叶三人未能第一时间追着光点入城,待他们追进去时,光点已经从大街上转了个弯往另一条街而去。匆忙追至拐角处,便见那抹光点竟然消失了,应是已回归本体,一眼扫过这条街,人不算多,但也是有好几个行人在,还有着素色衣衫执剑的女子——往净宫弟子,为首之人便是左祯。   一看见她,花无叶敏锐的目光就锁定在了她身上。   据花无叶观察,这条街的几个行人皆只是普通百姓,身上没有丝毫灵气,唯有往净宫的弟子是修行之人。   不知为何,花无叶下意识就对左祯起了敌意。   直觉告诉花无叶,这人绝对不简单,她又恰巧与花无叶有过节,天底下哪有如何巧合之事。   许是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左祯微微侧过身向花无叶这边投来了视线,在与花无叶的眼神对上的那刻,左祯下意识一怔。   左祯悻悻地动了动眼皮,这女子看人的眼神好生奇怪,阴沉得如乌云蔽日,有种无形的压迫感,好似与她有深仇大恨一样。可左祯仔细辨别,发现此人面生得很,她根本就不认识,视线向旁看时,瞳孔倏地一缩:“你们是——”   一人戴着轻纱斗笠,看不清面容,另一人蓝衣白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仔细想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但是那个戴着斗笠的人,好像有点奇怪。   第70章 今夕何夕(四)   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左祯的视线大胆地打量起宋辰来,似乎要将他看穿。   宋辰低下头回避左祯的视线,尽量不让她认出。   段浔在此刻斜着走上前两步,身高刚好可以把宋辰的脸挡住,他目光平静地望着左祯,嗓音清冷:“这位姑娘可是认识在下?”   眼前人虽是白发,却是少年颜,俊美清雅,一双眼眸波光潋滟,直让人心神荡漾。   左祯呼吸一滞,赶忙垂下了头:“不……不认识!”   在她的双颊上,隐隐显现微不可见的绯红。   呵,女人。   花无叶不屑地轻哼一声,目光仍紧紧盯着左祯看。   她一定是有问题的。   可花无叶并未亲眼看见那抹气息融入左祯的身体,没有绝对的证据,而且现在还不能暴露身份,只能干巴巴地瞪着左祯。   段浔向左祯微微颔首致意,随后转过身来,轻咳了一声示意花无叶两人。   花无叶无动于衷,还死死盯着左祯,仿佛不将她看穿就不罢休。可那抹残息已经消失,若再多逗留下去,左祯势必会对他们的身份起疑,多停留一刻就会对他们多一分不利。   趁左祯羞怯未褪不敢抬头,宋辰伸手悄悄扯了扯花无叶的衣角,这才让花无叶有所动容。   她虽是不甘心,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三人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左祯等往净宫弟子并未起疑,出了城门之后,花无叶还在纠结那抹残息无故消失一事,脚步犹疑走得很缓慢,忽然出声:“往净宫……也来长安了?”   真是走哪都能遇见,阴魂不散的。   宋辰回道:“她们是受我父亲之邀前来长安赴婚宴。”   “哦。”花无叶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随即哼笑一声,讥讽之意油然而生,“你们正派可还真够团结的啊,一个灵启派少主成亲,其他门派都不得不卖你们面子,不远千里赶来长安赴宴,只可惜这喜酒没能喝成……”   花无叶的语调阴阳怪气,讽刺宋辰婚宴盛大,而后又惋惜婚宴砸了。   宋辰自能看透花无叶的心思,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阿容,你是不是在怀疑,杀害安乐公主的凶手是往净宫的人?”   闻言,花无叶的脚步蓦地一顿。   听宋辰这说话的语气,似乎对她怀疑往净宫而不满,花无叶也懒得跟他装模作样,非常爽朗地点头道:“对啊,我就是觉得那个左祯有问题!那一丝残息到她们那才消失的,我会起疑难道不是很正常么?”   宋辰也跟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语气笃定:“但据我所了解,往净宫迎宫主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很明显这是故意杀人,然后栽赃嫁祸。   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定然是手段卑劣之人,对神月教对花无叶早就有了想法。   “你说不会就不会?敢情你很了解她啊?”花无叶嘴角微扬却是似笑非笑,字里行间透露着危险的气息,见宋辰静默不语,她又别过头去满脸不爽,“更何况,我又没说这一定是迎素衣的本意,她宫中那么多弟子,尽爱招惹是非,她难道每一个都能管得到吗?”   而段浔只能在旁观望,插不上话。   看宋辰护着迎素衣,花无叶心里就尤为不爽快,但她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并未紧咬着迎素衣不放。   花无叶轻哼一声转身就要走,宋辰赶忙拉住她,笑意吟吟地讨好道:“阿容,我并非要护着往净宫,只是觉得以迎宫主的为人,不太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我不想冤枉任何人。”   “哼——”   又是一声轻哼,花无叶直接甩开了宋辰的手,头也不回大步向前走去,但是走出几步远之后就放慢了脚步。   段浔见此,道:“宋兄,看来你得去会会往净宫了。”   宋辰看了眼段浔,并未言语,两人不约而同迈出脚步跟上花无叶。若是宋辰足够信任迎素衣的人品,大可直接与她道明,当面对质。   长安附近小镇上的湖水边,一座六角石亭静静矗立于岸边。   “你与人家相约,干嘛还叫我来?”   花无叶撩拨着手中的一株芦苇走进凉亭,来到凉亭边缘坐下倚着长石椅,美目流盼望向负手立在亭边的少年郎。   他面向着湖水,没有说话。   湖面上吹来的清风扬起他的发丝和衣袂,飘逸俊秀,从花无叶这边看过去刚好只能看见他的侧颜,线条精致优美,还真有那么几分像是从画卷里走出来的人。   不过花无叶可不会沉溺于美色,见他半响都未出声,花无叶伸长了芦苇,对着他垂在身后的长发就是一顿拨弄,白色似羽毛般的芦苇花顿时沾了一大片在他的长发上。花无叶收回芦苇杆,一脸得逞的笑容,宋辰终于有了反应,侧过头来望着她手中的芦苇宠溺一笑:“阿容,别闹,迎宫主很快便会到了。”   届时若看见他这“满头芦苇花”的样子,还不知会作何感想。   “无趣。”花无叶翻着白眼撅了噘嘴,抬起手广袖轻扬,宋辰长发上的芦苇花便被尽数拂落,随风轻飘飘地落在了水面上。   宋辰兀自笑着摇了摇头,缓缓转过身来到花无叶身前,抬手拂去沾在她发丝上的芦苇,轻启薄唇嗓音轻柔:“我的阿容一向明察秋毫,所以,我便特意让你前来,看看迎宫主有没有说谎。”   宋辰与迎素衣相约在此会面,让变换了面容的花无叶跟随前来,至于段浔……迎素衣曾见过他,为免他牵扯进来,宋辰就没有让他跟来。   花无叶双手环胸别过头去:“嘁,我又没有火眼金睛,辨不了是非。”   话虽这么说,可花无叶在这坐下之后就没有了要走的意思,而宋辰静立在她身旁,垂首望着她,笑容明媚如春光。   如此画面,还真有岁月静好的意味。   花无叶无意间往湖面一瞥,却发现本来平静的湖水起了一丝波澜,缓慢荡漾出一层层水纹,而湖边的林间亦有树叶被吹动的响声。花无叶知道,他们要等的那个人来了,遂快速运转灵力遮掩自身气息,尽量不被那人识破。   宋辰抬眸便见,一道皎如霜月的身影自林间飞来。   花无叶已经将气息隐藏好,却仍坐在长椅上身子后倾半倚着石柱,这姿态,要有多不可一世就有多不可一世,桀骜轻狂。   宋辰不得不轻咳一声,提醒花无叶注意仪态。   因为……   她今日要扮演的身份“很特别”,若让迎素衣看见她如此傲然不可一世的气势,肯定会对她的身份起疑,所以花无叶还得收敛点。   没办法,为了配合宋辰,花无叶只得乖乖起身站到一边去。   素色衣衫迎着风飘然而至,莲步轻移行至亭中,明明亭边的白纱少女离她更近,可她的目光却第一时间就停留在宋辰身上,轻轻启唇:“宋公子,不知约我前来,所为何事?”   “迎宫主请坐。”宋辰朝着亭中石桌作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又向一旁的白纱少女使了个眼色。   迎素衣向宋辰微微颔首致意,随即便捋着裙摆转身准备落座,而花无叶还站在原地把玩着芦苇没有动。趁迎素衣垂下眼眸之际,宋辰悄然伸手一把夺过花无叶手中的芦苇,然后故作从容地将芦苇放在石桌旁。   被夺了芦苇的花无叶甚是不满,抬起手便想给宋辰来一掌,可恰巧迎素衣在此时看了过来——   花无叶已经伸出去的手在她的视线抵达之前,赶忙转了个弯伸向石桌上的茶壶,隐忍着尴尬提壶帮他们两人倒茶,收手时不经意间狠狠瞪了一眼宋辰。   迎素衣的视线在白纱少女身上打量了一圈,好奇道:“宋公子,这位是……”   为免让迎素衣看出端倪,花无叶一直低垂着眉眼,不敢与其对视。毕竟她曾经已蒙骗过迎素衣一次了,如今再骗第二次,成功的把握确实很低。   但好在迎素衣很有素养,看了几眼之后就收回了视线,并没有肆意在她身上游走。   宋辰看都没看花无叶一眼,执起茶杯淡然回道:“她是我的婢女。”   没错,花无叶此次扮演的身份就是宋辰的丫鬟,大户人家身边有随身服侍的婢女再正常不过,除了婢女以外,再无其他能跟在宋辰身旁的恰当身份。   宋辰如此漠视白纱少女的存在,迎素衣也就没再过多的注意她,也跟着执起茶杯饮起茶来。   “想必宫主已经知道安乐公主遇害一事,伏天门的思门主认定是花无叶所杀,不知宫主对此事有何看法?”宋辰淡淡开口,微垂眼帘,余光却在密切注视着迎素衣的神态,“我询问过她,安乐公主并非她所杀,而是另有其人。”   迎素衣听出了他话中别有深意,可她仍心存有疑:“花无叶既然当街掳走了安乐公主,又怎会对她没有一点想法?”   也就是说,花无叶应该想要杀苏潋才对。   本尊就在旁边,可不能暴露身份,花无叶只能在心中腹诽迎素衣没眼界。苏潋的性命压根不值钱,她都不屑于动手。   “她若杀了人,便不会不承认。”   宋辰嗓音清冷,却又异常坚定。   听宋辰护着自己,旁边的花无叶这才稍微舒心,果然知她者,宋辰也。   花无叶可不害怕背负罪名,只是不想替别人背负罪名。   迎素衣没再说话,因为宋辰已经认定苏潋的死与花无叶无关,那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旁人说再多都是无用的。   今日是迎素衣一人前来的,因为宋辰约她时曾注明让她一人前往,没想到她还真守约。   既然迎素衣对宋辰没有戒心,宋辰也就不再跟她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迎宫主,我有一友人修习的法术尤为多样化,我便请他用追根溯源之术,使那草屋中残留的气息显露出来,然后飞回本体。经过排查,有一抹残息尤为可疑,我等一路追踪至长安城中,在一处拐角残息便消失了,应是已回归本体,而当时恰巧往净宫的左女侠以及其她弟子就在那处。”   说完,宋辰便毫无顾忌地注视着迎素衣。   第71章 今夕何夕(五)   宋辰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就是在怀疑往净宫。   宋辰不喜欢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相信迎素衣亦同,有什么事就都拿到明面上来说,自己做过什么便坦然承认,无愧于心。   “阿祯……追根溯源之术?”迎素衣面色镇定并无慌张,只是眸子里染上了一层凝色,“宋公子,此类法术极为高深,并非一般人能够掌控,你那位友人……兴许是有什么误差,我往净宫的弟子绝不敢去害皇室中人。”   误差?   花无叶低下头都想笑了,但好在忍住了。   段浔出马,从不失手。   “左女侠是什么样的性子,相信宫主最为清楚。”宋辰不紧不慢地喝着茶,语调也是不疾不徐,“宫主与其质疑我友人的术法,不如去看看你们往净宫中,是否有弟子违逆师命。”   “不会的……”迎素衣垂下眼帘喃喃自语。   就在此时,林间再次传来异动,等花无叶扭头看过去时,一大批人马自林中奔来,皆是身着弟子服的男男女女,手中持着刀刃来势汹汹。   他们分别是灵启派、伏天门与往净宫三大派的弟子。   花无叶一眼扫过去,竟没有认识的人。   他们怎么会没有领头人?微一思忖,花无叶心道完了,抬头一看,六角亭的顶部灵光顿现,瞬间就形成了一道屏障。   中计了——   让这些声势浩大的无名小卒先来,吸引花无叶和宋辰的注目,然后再暗中对凉亭设下禁制结界,给他们一个猝不及防。   啧啧啧,真阴险。   正感叹之际,就见三派众弟子的上方掠过两道人影,稳稳落在最前面,两人分别是宋风华与思长涯。   宋辰与迎素衣已经起身,他们三人皆被困在了禁制结界里。   与此同时,往净宫的弟子从中间让出一条道,走出来的人是左祯。她一看见六角亭里的迎素衣,以及凉亭上方肉眼可见的光线屏障,眉头一蹙冷声问道:“两位掌门,为何要将我们宫主也困在结界里?”   宋风华没有理会左祯,直接望向亭中的迎素衣,拱了拱手道:“迎宫主,对不住了,未妨这逆子逃脱,老夫只能出此下策。”   逆子?   “这……”听见这个字眼,迎素衣明显怔了怔,“宋掌门,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宋风华眼睛微眯眸光犀利,抬起手指向亭中的白纱少女,“迎宫主不妨问问他,他身旁的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众人纷纷看向宋辰身旁的白纱少女,有困惑的、也有凝重。   宋风华眼中的锐光直逼自己,花无叶心知他已看破她的变幻之术,也不再多作遮掩,一拂袖就变回了本来的面貌,一袭白纱也变成了艳烈的红衣。   “花无叶!”   “她竟然是花无叶!”   ……   众弟子中惊呼声此起彼伏,皆是不可置信。   花无叶会变幻之术不足为奇,众人惊讶的是她竟跟在宋辰的身旁。   看着花无叶变回自己的样貌,宋风华嗤笑一声极为不屑:“此等雕虫小技,也敢在老夫面前摆弄!”   花无叶也极为不屑,哼笑一声翻了个白眼,她根本没想在他面前摆弄好吗。   迎素衣全然没有料到白纱少女会是花无叶,看着她与宋辰并排站在一起,而宋辰的神情显得那么自然,迎素衣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思长涯抬起手一挥,伏天门的弟子便将整个湖岸围得水泄不通,望着亭中被困的花无叶,思长涯的语气颇为猖狂:“我早就觉得,宋大公子亲自追捕花无叶一事尚有疑虑,好在左祯从迎宫主那里得知宋公子的讯息,及时转告了我等。真是没想到,宋公子竟还与妖女厮混,一同来蒙骗迎宫主!”   此言一出,花无叶和宋辰齐刷刷看向左祯,然后视线又落在了迎素衣身上。   原来,他们会突然找到这里是因为左祯。   迎素衣看了看左祯,又看了看宋辰两人,神情复杂略显无措,最终还是平静开口道:“对不住,我本以为来此赴约无人知晓,不曾想门中弟子竟窥得了此事,当下情形并非我意。”   左祯没料到迎素衣会如此,秀眉紧蹙:“宫主……”   宋辰不出声,而花无叶看不起她的致歉,遂替他回道:“事已至此,说那么多有何用?你可真是收了个好徒弟啊。”   尾音高扬,满满的讽刺。   但见迎素衣陷入了沉默,并无恼怒,花无叶也不再紧揪着她,挑了挑眉看向正派众人:“说吧,你们想怎么样?”   思长涯眉飞色舞地回道:“乖乖束手就擒,随我等去向当今皇帝认罪!”   向皇帝认罪?   还是在纠结苏潋那破事。   “我要是不呢?”花无叶悠闲地走到凉亭边缘坐下,后背倚靠着亭柱,笑意吟吟地看向迎素衣,“反正我生死看淡,大不了,就拉着迎宫主一起被困死在这呗,不亏。”   宋风华与思长涯联手设下的禁制结界,以花无叶的能力是破不了的,索性也就不浪费力气挣扎了。   反正这结界没伤害,大不了就一起耗着吧。   见花无叶这边说不通,思长涯只好转向宋辰,语气仍是那般傲然:“宋公子,只要你肯让迎宫主封了你与花无叶的灵脉,我与你父亲便撤回结界放你们出来,定不会伤你们性命,如何?”   听见这话,花无叶又忍不住嗤笑。   思长涯就跟哄小孩似的,宋辰的性命他自然是不敢动了,但花无叶就难说了,若是思长涯说会给她留个全尸,花无叶勉强还能相信。   自宋风华到来,宋辰虽一直沉默不语,但他对宋风华的注视毫无闪躲之意。   可见,他已不惧父子之情的牵绊。   宋辰拂了拂宽大的衣袖,亦是轻笑,终于开了口:“若是封了灵脉,那便再无反抗之力,岂不是自寻死路?”   花无叶跟着嘲讽道:“思长涯,你说的话若是能信,母猪都能上树!”   思长涯终是沉不住气,咬牙道:“你们别不识好歹!”   花无叶高扬起下巴,气死人不偿命地回道:“我偏就不识好歹,怎么着?臭老头,你进来打我啊!”   花无叶气焰极为嚣张,因为这禁制结界一旦设下,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思长涯若是想动花无叶,那就只有先撤结界,在不撤结界的情况下,他是怎么样都动不了结界里的人,花无叶自然是肆无忌惮。   “你——”   思长涯怒目圆睁眼看就要发火,不过转瞬之间,他又收敛了怒气不屑笑道:“你这妖女现在是插翅难飞,也只会呈这口舌之快!”   花无叶同样很不屑,但凭这禁制结界就想要她屈服?做梦!   只要宋辰不与迎素衣联手来对付她,花无叶就还真的天不怕地不怕,等等——花无叶一想到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一转头看向宋辰,清冽的眸光如刀锋般锐利。   这一切有点巧合了。   宋辰见此,不禁浑身一个寒颤,无奈又诚恳地用起了心语传音:“阿容,这真不是我设的局,你要信我。”   “哼。”   花无叶收回视线不再看他,至少现在宋辰并没有与迎素衣联手,她就暂且相信他。   “宋辰——”宋风华走上前两步,怒而一甩衣袖,“你怂恿二郎帮你解开禁制,放着安乐公主的死不管不顾,还与这杀害你未婚妻子的妖女来往!你的眼中,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以往对你的教诲,你都记到哪里去了?”   他们还是要把苏潋的死归结到花无叶身上,花无叶都懒得再跟他们解释。   为了确认段浔的追根溯源之术没有误差,在宋风华提到苏潋时,花无叶刻意观察了一番左祯,发现她眼中确实有异动。虽转瞬即逝,可花无叶看得明明白白,那是做贼心虚。   但现在不管花无叶怎么说,都没人会信的,即便有宋辰帮衬也没用。   “父亲。”宋辰非常恭敬地朝着宋风华作了个揖,接下来的神态却是不卑不亢,挪步站到了花无叶身侧,“杀害安乐公主的凶手乃是另有其人,与阿容无关,我便不允许任何人冤枉了她,还望父亲能够谅解。”   他的视线再也不闪躲,坦然又坚毅。   宋风华先是略微有些惊愕,随即则是更多涌上心头的愤怒:“她可是魔教中人,你怎能如此信她?我看你是被鬼迷了心窍,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吧?”   宋风华抬手一声令下,灵启派的弟子也都围了上来,看这架势是绝不会放过花无叶了。   思长涯则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见此情形,迎素衣也试着劝道:“宋公子,安乐公主毕竟是花无叶掳走的,最有可能杀害安乐公主的人就是她,即便没有确凿的证据,你也不能一味地护着她啊。”   现在亭中三人皆被困在结界里,就看宋辰是站哪边了。   迎素衣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宋辰并未当回事,兀自摇了摇头,仍站立于花无叶身旁,口吻异常坚决:“她没有杀人,我便是要护到底。”   “宋辰你——”   宋风华听见宋辰的话,自是气得不轻,怒而抬起手指着他,指尖都因震怒而颤抖。但见宋辰面不改色无所动容,宋风华知道再多言亦无意义了,遂慢慢放下了手。   宋辰拱手再次朝宋风华深深一揖,“父亲,对不住了。”   他这一次,坚决不会再顺从了。   宋风华眼中慢慢浮现失望,在将视线转移到花无叶身上时,就变成了满满的愤恨,那眼神,是恨不得将花无叶千刀万剐。   在宋风华看来,宋辰完全是因为花无叶才忤逆的他,现在他不知多有想取花无叶性命。   但是花无叶不惧他,只是头一次看见宋辰在父亲与她之间,选择站在了她这边,义无反顾地相信她,这让花无叶深深被触动,脸上狂妄的笑逐渐收敛。   原来,被偏爱是这种感觉。   宋辰缓缓向花无叶伸出了手,眸中柔光竟似暖阳,“你与我联手,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第72章 今夕何夕(六)   花无叶怔住了,好一会才回过神。   缓缓垂眸视线落在他的手上,没有犹疑就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坚决果断义无反顾。   两手紧握,相视一笑。   花无叶顺着宋辰手中的力道起身,一个旋转站到了宋辰的右侧,而宋辰的手中已是折扇在握。花无叶也不落后,身形还未站定,鲜红衣袂飘飞之际,红光顿现,细长而锋利的花叶剑随着红光的消散而出现在花无叶手中。   折扇温软,剑芒锋锐。   以花无叶一人之力,是无法突破这禁制结界,但若有宋辰帮忙那自然就不一样了。   湖岸边的思长涯望着两手相握的花无叶与宋辰,仍是看好戏的姿态。他与宋风华联手设下的禁制结界,哪有那么容易破除,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   是以,眼看着花无叶两人运转灵力,而思长涯都没有任何作为。   见他们皆在观望,花无叶与宋辰快速对视一眼,心中暗自得意,紧接着汇聚灵力于灵器之上,一时灵光乍现。   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宋辰持着折扇用力对着结界一扇,而花无叶也挥起长剑向着同一处劈下,剑气随着扇风猛烈撞击结界,瞬间将笼罩着凉亭的灵光打散。等宋风华与思长涯察觉到危机感时,已经晚了,他们还没来得及出手,禁制结界便已被破除,连迎素衣也站在凉亭边不知所措,她都还没有想好是该劝阻还是该怎么样。   结界已不复存在,他们若想再次困住花无叶和宋辰,就没那么容易了。   除了宋风华神色凝重以外,其他人皆是瞠目结舌,万万没料到,花无叶与宋辰一联手瞬间就将结界给破了。   如此强盛的灵力,深深震撼了他们的眼界。   花无叶收剑之时,与宋辰一同闪身站到了石亭上面,居高临下地望着正派众弟子。   那种傲然的气势,竟似高高在上的神明。   “不可能……这不可能……”思长涯不可置信地摇着头,满眼皆是震惊,“就凭他们两人的灵力,怎么可能突破我二人所设的禁制?”   宋风华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凝望着宋辰手中的折扇。   与花无叶联手的那一击,灵力充沛强盛,仿佛能破万物。灵启派的功法怎么会与神月教的功法互相融合?明明是大相庭径。   结界被破开,迎素衣也随即飞出了凉亭,回到了往净宫弟子前列。   “宫主!”   左祯忙迎上前来,迎素衣却没有理会她,只是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   思长涯的震惊逐渐平复,看着整个湖岸皆被他们正派弟子包围,思长涯有恃无恐高喊道:“即便你们能够突破禁制结界,今日也休想逃离这里!”   话音未落,便见千万支箭羽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直逼凉亭。   宋辰快速转动手腕一挥折扇,大片利箭被击落,有的掉进了水里,有的掉进了湖岸边的草丛里,瞬间就将草丛腐蚀成了枯草。   又是在箭上投毒的阴险手段。   花无叶随即再度握住花叶剑,配合宋辰以凌厉剑气挡退箭羽。一波箭羽射完,却未能伤到花无叶两人分毫,只是可惜了周遭的花草山水,瞬间变得乌烟瘴气了。   “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花无叶朝着林间大喊,不一会儿,就见林间又涌来一大批人马,皆是铁骑盔甲,井然有序地停在湖岸边,阵仗比灵启派三大派还要大。   领头之人未着盔甲,金冠长袍,手持长剑,颇有王者气息。   此人花无叶未曾见过,但是能调动皇室御林军,又这般年轻,估计是当朝皇太子苏漾无疑了。儿时记忆被勾起,眼前的这副面孔既熟悉又陌生,却无温存,只有愈发强烈的憎恶。   来人剑指花无叶,高喊道:“江湖纷争我皇族本无意干涉,但是花无叶,你杀害吾妹,吾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苏潋与太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感情甚笃。   花无叶自然知道他是冲着自己来的,遂大笑一声极为不屑:“那你便来吧,尊敬的太子殿下。”   太子一声令下,又是成千上万支利箭齐发,攻势比第一波更加猛烈。   只是花无叶不是吃素的,更何况还有宋辰的折扇帮她阻挡,两人配合默契,将箭羽通通阻隔了回去。   思长涯见此,随即号令道:“众徒听命!摆阵协助太子殿下擒拿妖女!”   伏天门的弟子立即摆阵,将自身灵力灌输到利箭之上,使箭羽更加锋锐速度更快,没那么容易被击落。   而宋风华迟迟都没有出手,刀剑无眼,毕竟他们要攻击的人也包括宋辰。   迎素衣亦是选择在旁观望。   利箭的数量不减反增,攻势越来越猛,纵使花无叶灵力充沛,也无法跟他们这样耗下去,稍有不慎便会被万箭穿心。   忽而一支金羽利箭穿过阻碍破空而来,花无叶还在忙于应付另一边的箭羽,完全没有察觉。   这一箭是苏漾所射,直逼花无叶而去。   宋辰挥扇之际,眼角余光无意间注意到了金羽利箭,旋即侧过身伸手环住花无叶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拉,助她避开金羽箭。   金羽箭射空之后又飞旋回来,宋辰躲闪不及,被利箭划伤了腹部。   宋辰虽未出声,但是花无叶感觉到他揽着自己的手颤了一下,低头看去,就见他腰部的衣衫被划破,鲜红的血瞬时溢了出来。再扭头一看,那金羽利箭还在空中飞旋,箭尖沾染了血迹,花无叶顿时明白过来是这金羽箭伤了宋辰,怒而一挥剑精准无误地直接将金羽利箭斩断。   “你怎么样?”   箭羽仍在不断射来,花无叶无暇去查看他的伤势,只能口头慰问。   “无碍。”   他回答得很是风轻云淡,像个没事人一样,但花无叶知道那箭上有毒,用不了多久便会发作,断然不能再与他们纠缠下去了。   看见宋辰受伤,宋风华只是眸光一紧,仍未有所动作。   箭伤不致命,可是那毒却是致命的,虽不是一沾就死,但当毒素蔓延至全身,便很难再治愈根除。   而宋风华就眼睁睁地看着宋辰步入死亡边缘。   花无叶知道灵启派这边是没有突破口了,她得找个机会带着宋辰突围逃离。   心中正思忖着,忽见湖岸边的御林军被一股很强大的力量震倒,通通倒地不起,而伏天门的阵法也被打乱。这灵力花无叶是熟悉的,正是神月教的功法,箭羽尽数被击落,便听见空中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六师姐快走!”   听见这个声音,花无叶便更加笃定心中的猜测,拉着宋辰飞身冲出重围,大肆消耗灵力,以最快的速度御剑离开了湖岸边。   宋风华等人想去追,却被一股灵力形成的屏障所阻挡,宋风华下意识运转灵力破开屏障,然而屏障消失却成了浓浓的烟雾。待宋风华用灵力驱散烟雾,花无叶以及神月教的人早已跑没影了,连气息都已无迹可寻。   而迎素衣根本没打算去追,此时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对宋风华说道:“宋掌门,宋公子方才被金羽箭所伤,恐会危及性命,宋掌门是否……”   “随他去吧!”   宋风华打断了迎素衣的话,毫不留情地接着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若执意与歪魔邪道为伍,还不如死了!”   他是断然不会去管宋辰的箭伤。   宋风华态度坚决,迎素衣身为外人,亦不好再多言,只能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兀自叹息。   “宋兄,这是怎么了?”   坐在屋中榻上打坐的段浔,听见屋外动静,睁眼便看见花无叶推门而入,搀扶着宋辰去到床榻边坐下,他忙起身迎了过去。   低眉一瞧,段浔便看见了他腹部的血迹,紧接着眉头一蹙赶忙弯腰查看伤势。   宋辰的腹部是被利器所划,伤口不深未伤及要害,只是本应鲜红的皮肉微微泛黑——伤口被毒素侵入了。   “我们遭遇了暗算,宋辰被皇族所伤。”花无叶说着便垂下了眼帘,心中有些许愧疚。   说到底这场劫难还是花无叶带来的,若非她吃饱了撑的去抢亲,苏潋便不会死,她应该像前世一样嫁与宋辰为妻。虽不知苏潋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但她至少不会死在花无叶前面,原来的轨迹被改变了,就会惹来祸患。   宋辰似乎察觉到了花无叶的心思,忍着腹部毒素侵入骨髓的疼痛,坦然笑道:“既然会重来一次,总不可能什么都还像前一次一样吧,只不过是天命而已。”   苏潋这一次会死,也是她的宿命。   若是前世他们便相知相守,苏潋的结局兴许就会和这次一样了。   现在愧疚后悔都是没什么用的,花无叶知道宋辰想宽慰她,遂也不再纠结于此事,反正真正杀害苏潋的那人才是最可恶的。   平复好心绪,花无叶便问道:“阿浔,此毒可有治愈之法?”   “自然是有的。”   段浔的回答很明确,也很坚定,“但是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段浔有解毒之法,只是需要有足够的灵力护住宋辰周身经脉,以免在解毒的过程中被损伤。花无叶没有犹豫,就按照段浔的指示在宋辰身前坐下,在段浔施法的同时引自身灵力入宋辰体内,在他周身经脉流转。   收手之时,花无叶的灵力已将近枯竭,脑子昏沉沉的,起身时险些跌倒,还好段浔扶住了她,并且关怀道:“没事吧?”   花无叶摇摇头,回过身来看向宋辰,他已经昏睡过去,在段浔的扶持下安稳躺在床上。   “阿浔,你替我照料他一会。”   花无叶丢下这句话,就径直朝着房门走去。   第73章 今夕何夕(七)   一开门,就见院内站着一个人,负手而立背对着这边。   听见开门声,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是一位模样俊俏的青年公子。在看见花无叶时,他俯首作了个揖,唤道:“六师姐。”   花无叶反手关上房门,缓步走向青年,“你怎会来此?”   方才在湖岸边,就是他带领神月教的人在暗中助她,否则花无叶没那么容易逃脱,是以花无叶对他说话的语气都非常温和。   他的年岁比花无叶大,但是入门比花无叶晚,所以就成了花无叶的师弟。   在众师兄妹中,他行第八。   华轩却是愁眉紧锁,轻叹一声:“我与合欢师侄奉教主之命,护送齐掌门回极北之地重建北冥湖派,路上遭遇正派伏击,齐掌门等人虽已安然逃回极北,但是……”   华轩话说一半,蓦然垂下眼帘,轻叹变成了哀叹。   花无叶眉眼一挑,隐约感觉到事情不妙,华轩的神色不是凝重,而是哀痛,这说明是一件已经无法挽回的事。   “莫不是……合欢她出了什么事?”   花无叶凭直接试着猜测,怎知华轩却并不否决,而是将头垂得更低了。   见此,花无叶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了。   她压下心底情绪,哑着嗓子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正派追击我们的过程中,我与合欢师侄走散了,至此就与她失去了联系。直至前几日,星月阁传来消息,说是……说是合欢师侄的本命石……”   华轩越往后说越沉重,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最终化为一句:“灭了……”   在这两个字出口的同时,花无叶眼中的光华也随之陨落。   本命石的光芒灭了,便是代表再无生命迹象,就好比人死如灯灭,回天乏术。   沉寂了许久,花无叶才平复心底翻涌的情绪,闭上眼睛沉声问道:“师弟,是哪个门派追杀的你们?”   “是伏天门与幽山派……”   “伏天门,幽山派。”花无叶一字一顿地念着,蓦然睁开眼,妖艳的眸子杀气瘆人,“真当我神月教好欺负的么?思长涯,一定是他!看来,他伏天门是迫不及待想成为下一个常合门了!”   幽山派向来偏安一隅,很少参与江湖纷争,幽山掌门既会与伏天门联手,八成是伏天门主谋。   他们曾以为合欢是神月教圣女,所以华轩和北冥湖齐放都能安然逃脱,因为他们的目标就只是合欢。现在合欢已死,然而千寻岛结界却无任何异动,他们知道杀错了人,这才迫不及待地将矛头重新转向花无叶,欲将她擒拿。   圣女的这个身份就是个累赘。   沉寂半响,华轩偏头看向花无叶身后的房屋,温声道:“师姐为何与这宋辰待在一起?就不怕,他是有什么阴谋么?”   “这你就不用管了。”花无叶并不想跟华轩解释,只是在提到宋辰时,她周身的冷冽气息明显在逐渐消退,“现在正派容不下他了,他无处可去,暂时会跟在我的身边,至于有没有阴谋,日后再说吧。”   话音刚落,花无叶转身就欲离去。   “师姐……”   华轩还欲唤住她,可是刚一出声,便见眼前的红影一晃就要倒下去,华轩赶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她,看了眼她略显虚弱的面色,说道:“师姐,你灵力消耗过度,我扶你去歇着吧,至于宋辰,就让那位公子先照顾着吧。”   花无叶已然没有支撑身体的力气了,只能“嗯”了一声,任由华轩搀扶着去了旁边的小屋。   屋中没有床榻,花无叶只能蜷缩在椅子上睡着了。   天刚蒙蒙亮,宋辰便悠悠转醒,经过段浔的调理,他体内的毒素已被清空,而腹部那道伤口对他来说已没什么影响。寻不到花无叶人影,宋辰便出了房门,转而来到了旁边的小屋,轻轻推开门,果真就见花无叶倚靠在座椅上睡着觉。   宋辰缓缓走到她身旁,她都还未醒来,睡这么沉,可见不是一般的疲倦。   椅子并不长,都不够人躺着,宋辰倾身向前,小心翼翼地将人横抱起来,然后回了自己的屋子。将怀中人轻轻放在床上后,望着她的睡颜,宋辰缓缓垂首在她的额间落下一吻。   既深沉,又轻柔。   世事变化无常,也不知他们会走到哪一步。   正要帮花无叶盖好被褥,她却突然抓住宋辰的手,口中呢喃不清:“不……不要……不要……”   原本安详的睡颜,变得焦灼动荡起来。   宋辰侧耳倾听,却也只能勉强听清楚两个字,她似乎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才会让她如此不安。宋辰本欲让她一个人好好睡一觉,但是她抓着他的手很紧,宋辰不忍心挣脱,干脆就在花无叶身旁躺下,任由她抓着。   “不、不要……”   宋辰闭眼刚要睡着,花无叶又开始呢喃起来,而且这一次似乎更加绝望无助。   宋辰真想知道,她究竟梦见什么了。   她抓着宋辰的那只手也开始躁动起来,力道忽重忽轻,宋辰侧过头看着她,就见她尖叫一声猛地睁开了眼睛。   在她的眼中,是还未褪去的惊惶。   她的额前都冒出了细汗,宋辰抬手帮她拭去汗珠,柔声关切道:“你梦见什么了?睡得这般不安详。”   依花无叶刚烈的性子,定不会愿意告诉他。   正准备出言打趣缓解一下她的情绪,怎知他刚要启唇,花无叶却侧过身一头扎进了宋辰的怀里,抱着他的手力道非常紧,似乎是在隐忍什么。   宋辰愣了片刻,随即伸手从她的后背揽住她的肩膀,心头微微抽搐。   他还没有见过她如此脆弱的样子。   “怎么了?”   宋辰的声音轻柔到了极致,恨不能把世间所有温暖都给她。   半响,都没有回应。   宋辰也很有耐心,静静抱着花无叶,等着她对他敞开心扉。   “我梦见我的父母了……”   怀中传来花无叶暗哑的说话声,虽无哽咽,却很沉重。她的语气也很平静,可宋辰硬是从中听出了悲痛。   她的父母应该早已不在人世。   宋辰轻轻拍着花无叶的肩膀以示安慰,她现在蜷缩在他怀里,活像一个受惊的小兔。良久,宋辰才试着问道:“你的父亲可是前任镇国大将军……花季?”   闻言,花无叶讶然抬起头,并未出声。   看她这反应,宋辰就知道自己说对了,正欲进一步试问,怎知花无叶又忽然开了口:“我的父亲名为花季,我的母亲则是当今皇帝的长姐,当时的锦华公主,我本也是长安人士……那死去的安乐公主,也算是我的表妹。”   宋辰微微有些讶然,他本以为花无叶不知晓自己的身世,没想到她不仅知道,还很清楚父母的身份。   锦华公主苏琬,是当时名扬天下的美人,素有大夏第一美人之称。   “那你父亲与我宋氏之间的纠葛,你也知道?”   听宋辰问得这般小心翼翼,花无叶就知道他是害怕触及她的痛处,但这些事情早已经过去了,花无叶也已经能够坦然面对。   “知道。”花无叶淡然回答道。   自古就有的皇储之争,也曾发生在当今皇帝的身上,同为嫡子,而当今皇帝却只是晋王,长兄被立为皇太子。花无叶的父亲当时是太子的幕僚,而宋氏则是晋王的党羽,宋风华助晋王篡位,以太子谋逆之名诛杀了太子,也对花氏一族赶尽杀绝,或处决、或贬职、或流放。   当时花无叶的父亲权利被架空,为保住妻儿不受连累,选择携妻儿出逃投奔亲友,至此远离官场纷争。   花氏一族的没落,宋氏也是推波助澜的凶手。   看宋辰这样子,他也一早就知道花无叶的身世,只是从未向花无叶提起过,大抵也是怕她会怨恨宋氏一族吧。   “成王败寇,历来如此。”   花无叶又缓缓垂下头,重新窝在宋辰的臂弯,手中力道虽有减弱,却不曾松开过,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权利的纷争本就是残酷的,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只是立场不同。你的父亲也是为了家族的利益,选择扶持当今皇帝,无可厚非,也没什么好怨恨的,只是……”   两方相争,必有一败,只不过是花无叶的父亲很不幸成了败北的那一方。   花氏一族的没落也只能说是宿命如此。   但——   “我的父母亲已经选择退出官场,从此过普通人的生活,为何还是不肯放过他们?只是想好好活着,这也有错吗?”   花无叶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仰起头盯着宋辰,眼眶发红,想要宋辰给她一个解答。   当年的画面一幕幕浮现脑海,刺痛着花无叶的感官,拽着她坠入深渊,沉沉陷进无边黑暗。越回忆便越是沉沦,神识都渐渐模糊,可她怎么样也甩不掉那些画面,愤恨的怒火将她几乎吞噬。   看她这般痛苦不堪,宋辰同样也是心如刀绞,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想来花季夫妇最后的下场很惨,而且还被花无叶亲眼目睹了,只是世人皆不知花季一家离开长安后发生了什么,宋辰也无法去想象。   但见花无叶对皇室似乎并无憎恨,想来花季夫妇的死应与当今皇帝无关。   “他们想要活着没有错,是杀害他们的人罪大恶极。”宋辰心里清楚,即便很痛苦,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遂又试着问她,“阿容,你可知是何人杀害了他们?”   花无叶垂下眼帘,无力地摇了摇头。   她若知道是谁,早就去为父母报仇雪恨了,就不会一直将此事深藏于心底,导致她一想起来便痛苦不堪。   宋辰也没再多问,把花无叶的头轻轻摁回怀里,细细轻抚她的长发。   花卿是她妹妹的名字,而花容是她的本名。   宋辰不知花无叶姐妹是如何拜入神月教的,但他知道在那之前,她们一定过得苦不堪言,饱经风霜,最后是神月教给了她们一个家,所以才让花无叶如此忠于神月教。   第74章 今夕何夕(八)   对了——   淮国公府的妾室花期,那是花无叶的亲姑姑。   “阿容……”   “六师姐,不好了!”   宋辰刚启唇叫出花无叶的名字,就被屋外传来的高喊声打断,似乎很是急切。听这称呼,宋辰就知那人是神月教的华轩,因为花无叶这一辈中现在只有一个师弟,就是神月教渠月阁主。   之前在湖边出手相助的人,估计就是华轩。   华轩并未推门进来,而是在敲隔壁的房门,他以为花无叶还在隔壁的小屋里。   睡也睡饱了,休息也休息够了,花无叶擦了擦眼睛使眸中腥红散去,随即一骨碌坐起来就准备下床,宋辰则紧随其后。   花无叶打开房门的那一刹那,隔壁屋前的华轩、还有站在院里的段浔纷纷朝他们看来。   见他们两人待在一个房间,段浔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华轩略微愣了片刻,但他也顾不了那么多,转身急匆匆走上前来:“六师姐,灵启派带领其他门派找过来了,说是一定要擒拿你与宋辰二人!”   “这么快?”   花无叶惊讶之余,黑着脸睨了眼身旁的宋辰。   后者则甚是无辜地眨了眨眼。   宋风华之所以有这么大能耐找到这来,还不是因为宋辰是灵启派的人,只要人还活着,宋风华总有办法找到自己的门人。   “我们快走!”   宋辰当即拉着花无叶飞出院外,想要御剑离开此地,却发现天际笼罩着一层光晕,将整片树林与外界隔绝。   这里已经被人布下结界,无法御剑飞行了。   仔细看那结界处闪动着的光晕,有三大派的灵力,此结界当属三大派掌门人与门内弟子联手所设,才能有如此广阔范围的覆盖。   段浔也与华轩走出院子,抬头看了眼散发着光晕的结界:“看来,我们是走不了了。”   三大派掌门人齐出动,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段浔话音未落,就听见林中不远处传来一道厉喝声:“逆子!还想往哪走?”   宋风华来了,身旁还跟着一位娇美的妇人。   除了宋风华以外,迎素衣和思长涯也来了,领着三大派的弟子,来势汹汹。   若花无叶没有猜错,宋风华身旁跟着的美妇人应当是他的妾室,除去妇人之外,宋延也跟着一道来了。看这样子,是想以亲情来撼动宋辰的想法,拉他回归正途。   “大郎,你快回来!”   果然不出所料,宋风华身旁的美妇人一看见宋辰,就连忙朝他招手吆喝,神情甚是急切。   一旁的宋延也跟着唤了一句:“大哥!”   宋延倒是想劝宋辰,可他又很纠结,自家兄长做的决定,不是旁人能够随便撼动的,况且宋延觉得他的所作所为并非天理不容。   宋辰看了两人一眼,并不为所动,反而是握着花无叶的手更加紧了几分。   “神月教的合欢已死,可见她根本就不是神月教的圣女!我们都被蒙骗了,圣女应当是花无叶这个妖女!”思长涯愤慨激昂地指着花无叶,说得好像自己吃了大亏似的。   思长涯已经幻化出灵器,蓄势待发。   他们想灭神月教的心很强烈,如今花无叶流落在外,正是他们动手的好时机。若让花无叶回了神月教,再想杀她可就难了。   宋辰微微侧身,欲将花无叶护在身后。   “大郎,你……”   “花姨娘不必再多言,我意已决。”   见美妇人还欲再出言相劝,宋辰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言语坚决无可撼动。   一旁的迎素衣亦是欲言又止。   宋辰已经表明不听劝,也不想听,就算磨破了嘴皮子也没用,宋风华见此,果断一伸手幻化出灵刃:“既然如此,那我便当没有你这个逆子!”   灵光顿现,宋风华率先出手,直取宋辰命门。   见此情形,其他弟子也不再犹豫,纷纷一拥而上,包括迎素衣和思长涯。   华轩虽然带来了渠月阁的人,但人数远不如正派弟子。   宋风华的灵刃直面逼来,灵力强盛将周遭树叶都带动起来,压迫感甚是强烈,可见这一击宋风华是不留余力。宋辰没有闪躲的余地,只能快速幻化出折扇抵挡,灵力相撞的那刻,宋辰感觉到周身经脉都受到了猛烈的撞击,虽勉强抵御住了,但宋辰的身躯却在一点点往后倾,可见宋风华还是略胜一筹的。   若非宋辰手中折扇是神物,早就会被宋风华的灵力震得粉碎。   当今天下灵力达到登峰造极之境的,只有两个人,一是宋风华,二是凤栖。两者若硬要拼个你死我活,恐怕会是宋风华取胜凤栖,可想而知,宋辰现在面临的对手有多强大。   宋辰持扇的手被震得吃痛,周身经脉都在抽搐,而宋风华还在不断逼近,下手不留情。   忽而有一股强大的灵力自后背而入,涌入丹田,与他的灵力汇聚在一起,瞬间将宋风华的灵刃逼了回去,导致宋风华不得不收手往回一闪避开攻势。   宋辰回眸一望,果然是身后的花无叶出手助他一臂之力,两人会心一笑。   宋辰和花无叶一合力就瞬间将宋风华击退,这不得不让宋风华颇为忌惮,更是惊讶于二人的灵力。宋辰的灵力与花无叶的灵力配合得如此默契,竟相互融合,宋风华能想到的只有一种可能——双修。   想到这,宋风华便更加怒火中烧,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与魔教邪祟厮混到了这种地步!   他再次捏诀,灵光直逼宋辰。   然而宋辰已经挥起折扇准备抵御,灵光却在他面前迅速转了个弯,直击身后的花无叶。   花无叶一惊,赶忙侧身闪躲。   这道灵光正好将花无叶和宋辰分散开,宋风华抓住时机就带领门内弟子袭向花无叶,还一边抽空朝静立在一旁的宋延喊道:“二郎!还愣着做什么?”   宋风华的目的就是要将花无叶二人分开,示意宋延去拦着宋辰。   “啊?父亲……”宋延明白父亲的意思,虽有犹疑,但他还是不敢含糊,拔剑一跃而起飞身袭向宋辰,另一部分灵启派弟子也紧随其后。   宋辰的修为灵力在他们之上,可毕竟对方是自己的兄弟,宋辰没有用尽全力,被他们这么一缠,竟还真脱不开身。而花无叶无法直面抵挡宋风华,只能不断地闪躲与其周旋,但对方人多势众,应付起来还是很吃力的。   就在宋风华再次挥着灵刃袭来时,花无叶的眼角余光里忽地掠过一个身影,白发飘飞,协助她一起抵挡住了宋风华的攻势。   宋风华抬头一看,瞬间认出眼前人的身份,“段谷主,你也要与妖魔为伍?”   段浔却摇了摇头:“知己相交,不分正邪。”   宋风华先是哼笑一声,随之加注更多的灵力于灵刃之上,却发现仍是前进不得,无法突破他们两人的防御,宋风华面色稍显凝重,可仍然笑着说道:“段谷主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万花谷向来与世无争,为了万花谷的安逸,段谷主可要三思啊。”   江湖这淌浑水一旦踏入,便很难全身而退,万花谷若是协助魔教,那便是正派的敌人,亦会被世人纳入魔教的行列。   宋风华想以此威慑段浔,怎知段浔却毫不在意地抿唇一笑,从容回道:“在下先谢过宋掌门的劝导,只是我万花谷既享受得了安逸,也能应对是非,若有必要,亦不惧与整个天下为敌。”   好啊,很好。   宋风华这下是彻底没话说了,看来被魔教蛊惑的人还不止宋辰一个。   而华轩那边被伏天门与往净宫两派围攻,节节败退,渠月阁死伤无数,连华轩也被迎素衣的净明剑所伤,肩头血流不止。   花无叶也注意到了华轩的情况,再这样下去,渠月阁就要尽数覆灭了。   “阿浔!”   花无叶喊了一声段浔,眸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后者立即明白过来花无叶的意思,在花无叶抽身离开之际,一人奋力抵御住宋风华。   花无叶飞到华轩身侧,赶忙扶住差点被剑气震倒的华轩。   而藏匿于弟子之中的思长涯,早已看准了华轩的身形,抓住机会便是一掌袭向华轩。花无叶本欲查看华轩的伤势,眼角忽然瞥见思长涯从正派弟子中冲了出来,速度之快令人反应不过来,花无叶当即便将华轩往旁边一推,而自己则被思长涯一掌正中后背,踉跄了几步,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花无叶的嘴角都被染成了腥红。   满口都是浓浓的血腥味,花无叶强忍着痛回过头来,双目也像是被染了血一样,那愤恨的眼神犹如熊熊烈火,仿佛只看一眼便会被燃烧殆尽。   思长涯心头一惊,下意识地就后退了一步,刚好与迎素衣并排。   “你们,欺人太甚!”   花无叶怒吼一声,抬手双手,一束红光瞬间化作一柄锋利的长剑,花无叶握住剑柄用力一挥,凌厉的剑气似寒风般向思长涯席卷去。   思长涯欲运转灵力阻挡,可那剑气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达了他的跟前,他根本都没来得及捏诀。在思长涯瞳孔顿缩不知所措时,身旁的迎素衣蓦然挥剑横档,硬生生将凌厉剑气拦下,却还是连着思长涯一起被震退了好些步。   迎素衣倒没被伤到,但是思长涯身形微晃,手捂着胸口盯着花无叶手中的花叶剑,道:“这妖女的灵力变幻莫测,我等竟不是她对手,迎宫主可要小心!”   宋辰与花无叶灵力的增长,一直是他们很困惑的一件事。   即便是双修,也可不能让灵力增长如此之快。   花无叶虽然负了伤,剑招却很是凶猛,占据了主动方,联合渠月阁对迎素衣和思长涯好一顿穷追猛打,一时竟让他们占了下风。   第75章 今夕何夕(九)   宋风华的目标只有花无叶,见她去救援华轩留下段浔一人,宋风华毫不客气地一掌击中段浔腹部,把他震退了好些步,随后立即调转方向欲去袭击花无叶。然而他还没踏出两步,眼前一道白影掠过,紧接着就是好几道强悍的灵光席卷而来,欲去袭击花无叶的想法被迫中断。   宋辰已经甩脱宋延等人,及时拦下了宋风华。   段浔也帮着宋辰,宋风华一时无法越过他们去袭击花无叶,只能被迫与他们周旋。   宋辰和段浔两人联手,虽不及与花无叶联手那般强盛,但他们的灵力明显也在宋风华之上。再这样下去,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他们三个人必须倒一个才行,宋风华眼神一凛,出招更加猛烈起来。   他看准时机,趁他们两人分散之际,猛地转向段浔,灵刃破空而下,一刀砍伤段浔的右臂,令其一时失去了还手之力。   宋风华准备再给段浔致命一击,这时宋辰从他后背袭来,宋风华有感知到却并未打算抵御,直直转过身来,宋辰的折扇离他的天灵盖只有咫尺之遥时蓦地停住了。宋风华直勾勾地盯着宋辰,丝毫不闪躲,厉声质问道:“怎么?你还想杀了我不成?”   “你一身法术都是我教的,如今却用来对付我,真是可笑啊。”   宋风华不用武力,而是用自身安危来突破宋辰的心理防线,致使宋辰持扇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踌躇不前。   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宋辰还是下不去这个手。   正在纠结之际,宋风华却趁此空隙猛地出力,一掌打在宋辰胸口,直接将宋辰整个人震飞出去,狠狠摔在地上,低头咳出口暗红的血来。宋风华这一掌至少用了□□成灵力,几乎快要将宋辰的五脏六腑震碎,他还没缓和过来,就见宋风华快速施下一道禁锢之术将他罩住,使宋辰无法离开那片区域。   看着宋辰捂住胸口好一阵猛咳,一时都站不起身来,段浔的眼中难得显露暗沉杀意,但最终还是收敛了起来。   宋风华杀不得,他毕竟还是宋辰的父亲。   没有了他,灵启派也会垮掉。   一旁的迎素衣也注意到了方才宋风华的举动,惊讶得愣了好一会,没想到宋风华故意煽动父子之情,让宋辰对他下不去手,而他却借此机会偷袭宋辰,甚至毫不留情。对自己的父亲宋辰下不去手,而宋风华对自己的孩子怎么能下得去手?这样的父子之情……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看着倒地不起的宋辰,宋风华却是冷哼一声:“为父这也是为你好!”   宋辰垂首轻咳之际,嘴角微微扬起。   夹杂着血痕,这抹笑又苦涩,又凄凉,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早该料到会如此的。   宋辰知道宋风华想干什么,他想要叫花无叶,可是刚要扯开嗓子,喉咙里就顿时涌上一股血腥味,呛得他发不出声音来。   宋风华不再管宋辰,转身就朝着那抹艳烈的红影走去,而后者还在专心致志应付伏天门和往净宫,完全没有察觉到宋风华这边的情况。在好不容易将对手击退时,花无叶心底忽然响起一道微弱的声音,虽未听清说了什么,但她知道这是宋辰的警示,可当花无叶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宋风华手中的灵刃已化作流光,给了花无叶背后重重一击。   和宋辰一样,原本就已经负伤的花无叶,此时根本抵挡不住宋风华突然的袭击,整个身躯扑着摔倒在地,然后就被宋风华施下禁锢。   花无叶迅速撑起身体调息,试图挣脱禁锢,然而却没有用。   此时她才看见同样被禁锢住的宋辰,瞬间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抬起头含恨的眼神直直瞪着宋风华,费尽力气吼道:“你好无耻!”   宋风华却不理会花无叶的怒骂,手里提着灵刃,一步步向花无叶走近。   段浔与华轩皆已负伤,即便此时冲上前来,亦拦不住宋风华,而宋辰就更不用说了,连禁锢都挣脱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风华向花无叶靠近。他拼命撑起身体,不断地运转灵力撞击禁锢,情急之下,宋辰猛然看向一旁的美妇人,大喊道:“花姨娘,快拦住父亲!他要杀的人,是你的亲侄女花容!”   “花容?”   花期猛地一惊,头一次认真看了眼花无叶的正脸,那眉眼之间……确实有点像……   宋辰是的确知道她们的存在的。   过往记忆被勾起,看宋辰如此急切,倒不像是在故意诓骗她。花期有那么一瞬间的无措,随即毫不犹豫地冲上前挡在花无叶身前,哀求道:“大人,请您手下留情,先不要杀她!妾、妾有话想要与她说!”   宋风华被迫停下脚步,极为厌烦:“她一介魔教妖女,你有什么话要和她说?你难道还想劝她回归正途不成?”   他方才并未听见宋辰对花期喊的话。   宋风华并不打算再多耗费时间,灵刃泛起耀眼光辉,蓄势待发,不顾花期挡在身前,脚步缓慢向前挪动,杀气腾腾。   花期心一横跪下身来,急道:“她是妾兄长的遗孤,求大人手下留情!”   宋风华的脚步蓦地一顿:“你说谁?她?”   宋风华抬起灵刃指着花无叶,满脸不可置信。   花无叶此时正好抬起头来,宋风华顺势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周身凛人杀意渐渐消退。   这面相——   还真有当年锦华公主的风姿!   只不过锦华公主是清丽无双的美,而花无叶则是妖艳娇柔。   可即便是两种不同的气质,依然改变不了她们眉眼之间的相似。宋风华也和花期一样,从未仔细看过花无叶的长相,如今这么一看,恍然看见了当年的锦华公主。   宋风华停在原地没有说话,手中灵刃的光辉若隐若现。   花期知道宋风华动容了,遂赶忙挪着双膝转过身来,盯着花无叶的双眼,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才问出口:“你……你原来的名字……是不是叫做花容?”   花无叶微微蹙眉,不答反问:“你是谁?”   她原本的名字确实叫做花容,但是这件事她并未明说,只有宋辰曾经猜到过。她不禁扭头望向宋辰,而宋辰竭力压住喉咙里翻涌的血腥,艰难开口:“她是你的姑母……名花期……”   “花、期?”   花无叶努力在脑海里搜寻这个名字,却无一点印象,很是陌生。   她的父亲是大户人家出身,兄弟姐妹自然很多,花无叶记不清也很正常。只是花氏一族当年遭受牵连,很多人都未能幸免于难,许是因为花期是宋风华的女人,所以才没有被牵连吧。   只是花无叶还是不太相信,“你怎么会是我姑母?”   在花无叶的认知里,除了花卿以外,她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现在突然多出一个姑姑,自是难以接受,而且这人还是宋风华的妾室。   “容儿……你不记得我了吗?在你小时候——”   花期试图向花无叶靠近,可就在此时,一束强烈的流光从天而降,光芒刺眼致使花期无法直视。等她睁开眼时,花无叶周身的禁锢已经被解除,一位黄衫少女将花无叶搀扶着起来。   再看周围,已不知何时多了一大批蒙着面纱的女子,以及戴着面具的男子。   “师姐……”明月一边搀扶着花无叶,一边拿出绢帕替她擦拭嘴角的血迹,而后又看向还在与思长涯缠斗的华轩,伸手就将日月双刃抛了出去,帮助华轩将思长涯等人暂时击退。   宋辰还在试图挣脱禁锢,段浔忍着痛踉踉跄跄地去到了宋辰身侧,帮助他一起破开了禁锢,宋辰重获自由。   他第一反应便是向花无叶而去,在距离花无叶还有几步之遥时,明月忽然察觉,一举手中利刃对准宋辰,眉眼一挑尽是狠厉,警告意味显而易见。为免激怒明月,宋辰不得不停了下来,反正花无叶有明月照拂,他也不必太过担忧。   打斗因明月等人的到来,而暂时停止,向周围扫视一圈,渠月阁的人已死伤大半。   花无叶强忍着痛甩开明月的手,怒道:“你来干什么?这里有结界,只进不出!你是想来给我陪葬吗?”   明月也没好气道:“那我总不能让你死在这吧!”   然而,让花无叶没想到的是,花卿也跟来了,脸部还蒙着面纱。   “阿姐!”   花卿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过来,看见花无叶身形晃悠悠的,她上前急忙扶住花无叶,关切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巡视。   见此,花无叶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来都来了,她还能怎么样。   思长涯重新聚集起正派子弟,慢悠悠地走上前,大声笑道:“你们来得正好!就一起给这妖女陪葬吧,黄泉路上也不会孤单了!”   他们正派弟子并没有什么伤亡,对付明月带来的人完全不是问题。   “只要我们三派联手一起将他们歼灭,神月教指日可破!”思长涯颇为得意,势在必得,但见宋风华握着灵刃却迟迟不动手,思长涯试着叫了一声,“宋掌门?”   宋风华并没有理会思长涯,而是一直盯着花无叶看。   明月却不给他们这么多机会磨蹭,反正迟早都是要打一架的,遂一声令下,神月教的弟子纷纷提着兵刃朝正派弟子冲了过去。   思长涯没空再管宋风华,只得带领弟子们匆匆应付。   为免被人误伤,宋风华一把将花期拉起来,带着她往后退至一旁。灵启派的弟子没有宋风华的指令,通通都待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迎素衣也选择静观其变。   明月将花无叶留给花卿照料,自己则亲自去应付思长涯。   第76章 昔年恩怨(上)   灵启派和往净宫不动最好,等解决了伏天门,再去对付他们会更轻松些,是以神月教的人也没有去故意攻击他们。   花卿灵力很低,但是最基本的调息还是会的。   为了尽快调整好状态,花无叶选择默默接受花卿灌输给她的灵力,让其灵力流通周身经脉。   认亲什么的就暂且搁置在一边了。   花期一直盯着花无叶看,却也不敢贸然上前。   眼看伏天门的弟子倒下了好几个,迎素衣朝身旁的左祯使了个眼色,左祯便带领往净宫的人上前援助伏天门。   明月不是思长涯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明月已经占了下风。   花无叶调息得差不多时,伸手就将花卿推到了宋辰两人那里,并嘱咐道:“替我保护好她,不胜感激!”   紧接着,花无叶转身就去到了明月身旁。   有花无叶帮忙,思长涯应付她们明显吃力起来,从最开始的主动进攻,变成了退步防守。   他不知道宋风华是什么意思,眼下也没时间去问个明白,眼看自己就要败下阵来,思长涯纵身一跃飞至半空中。他双手紧扣,开始捏诀,一抹强烈的流光飞到天空之中,然后迅速扩大,化为火红色的烈焰,似流星一般落下,纷纷砸向神月教的人。   一时之间,周边的花草树木都被烧成了焦炭。   而那些灵力较低的神月教弟子,被火球砸中直接倒地不起,葬身烈火,惨叫声此起彼伏。   宋辰亦是被这一现象惊到,不由自主喊出口:“这是……伏天门最高秘诀——御火术?”   御火术,简而言之就是能引御天火。   是属于火行术法。   无可化解,也避无可避,唯一的办法就是阻止施展术法的人。   明月本欲飞上去阻止思长涯,却发现身旁的花无叶望着那漫天星火,神情呆滞,目光颤动。她心中好奇,推了推花无叶的胳膊,唤道:“师姐,你这是怎么了?”   花无叶没有回话。   那漫天陨落的星火,将一切焚烧殆尽,竟与花无叶最痛苦的记忆重合了。   脑海里浮现那一幕幕画面,也是有个人,身躯悬在半空中,操控着熊熊烈火将她周围的一切全部焚毁,带给了她无尽绝望。   无数个午夜梦回,她都会泪流满面被惊醒。   宋辰方才的话她听见了,御火术是伏天门最高的独门秘诀,和灵启派的九阳诀一样,只有掌门人才可以修炼。   看着这漫天星火,再看看那高悬于半空中的人,与记忆中那张恶毒的脸相比,只不过是苍老了一些,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是他!是他——   心中入骨的痛侵蚀花无叶全身,怒火将她的神智尽数吞噬殆尽,浑身血液翻腾不息。   明月只觉得眼前有道红影闪过,然后就见悬浮在半空中的思长涯惨叫一声,随着陨落的火光一起掉在地上。   明月直接惊住了:“师姐?”   花无叶红衣艳烈,落地之时,衣摆随风翻出一层层红浪,周身皆是杀气蔓延,手中的长剑还在滴着鲜红的血。   思长涯胸前被花无叶刺了一剑,单膝跪地,抬起手迅速开始调息止血。   伏天门弟子见此情形也都围了上来,替思长涯护法。   谁也没有想到,受了伤的花无叶方才那一击竟会那么凶猛,直接突破了思长涯的防御,迫使他的御火术不得不终止。   伏天门的弟子已经摆好了阵,随时准备应战,而花无叶好像视若无睹,单枪匹马提着剑一步步向思长涯靠近,咬牙切齿:“十三年了!可算让我找你了!思——长——涯!”   花无叶的眼神阴沉得如同地狱幽冥,让人不寒而栗,通通愣在原地。   谁也不知道为何花无叶会突然暴怒。   林中再响异动,却是之前在湖边围攻花无叶两人的苏漾,领着兵马闯入众人视野。一看见负伤的思长涯,苏漾就欲立马冲上前去,却被思长涯大声喝住:“太子殿下不要过来!此地危险!”   鬼知道花无叶发了什么疯,等下若是伤着了苏漾就不好了。   门派想在大夏立足,还需取得皇族认可。   苏漾身形一顿,只好停步。   “十三年……”花期默默念着这几个字,十三年前是花氏一族命运的转折点,是个极为敏感的年份,她不禁好奇发问,“容儿,你与思门主之间有何深仇大恨?”   “你问我?”   花无叶难得驻足顿了顿脚步,抬起手中剑指着思长涯,含恨道:“你问他!十三年前都干过什么!”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思长涯,皆是不明所以。   花无叶如此愤恨难耐,倒不像是装的。   宋辰看了眼身旁搀扶着他的段浔,后者立即会意,放开了他的胳膊,宋辰便刻不容缓去到花无叶身侧,拉住她的手柔声唤道:“阿容……”   听见宋辰的声音,花无叶眸中的阴冷终于消减了几分,扭头望向宋辰。   但宋辰却只是站在她身边,并未再多言。   他意在表明不会劝阻花无叶,只是要与她同生死共进退。   思长涯调息到一半,看见宋辰来到花无叶身旁,他忍不住怒道:“你这妖女!我还没为那些死去的正道同仁报仇雪恨,你反倒敢先来找我寻仇?我看你是寻死!”   其他伏天门的弟子也跟着反驳道:“妖女休要胡言!我家师尊十三年前怎会与你这妖女有瓜葛……啊——”   话未说完,护在思长涯身前的弟子便被花无叶一剑震飞,通通倒地不起。   其他弟子受此威慑,无人敢再上前,都窝在思长涯的两侧或是身后方。思长涯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看周围的弟子,紧接着抬头看向花无叶,眼中逐渐浮现疑色,不明白花无叶为何突然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   察觉到思长涯的疑惑,花无叶闭了闭眼睛隐忍住暴动的怒火,朱唇轻启:“思长涯,你可还记得锦华公主苏琬?”   声音不大,却震慑人心。   “锦华公主……”思长涯先是喃喃自语,随后眼瞳猛地一颤,疯狂摇头,“不……我不认识,对……我不认识!”   “不认识?”花无叶眉眼一挑,“作过的恶,你倒是忘得干净!”   思长涯嘴上说着不认识,捂着胸前的指尖却在止不住地发抖,眼中似有几分茫然无措,一直在自顾自地摇着头。   脑子里似有千万支蚂蚁在咬噬,头疼欲裂!   “锦华公主在哪?”一直静默的宋风华突然出声问道。   花无叶依旧没理会他,一转头看向同样茫然的花卿,忽而笑了:“阿卿,你不是一直问我,我们的爹娘在哪里吗?我如今就告诉你。”   紧接着花无叶脸色骤变,厉声道:“他们已经尸骨无存了!”   话音未落,花无叶已重新看向思长涯。   这一声将花卿吓得一个哆嗦,随后双眼氤氲着一层水雾,颤颤巍巍地道:“我们的爹娘……不在了?”   听闻此言,宋风华的眸色沉了沉,而花期则是深受打击满眼痛心。   他们本以为找到花季的女儿,便能找到花季夫妇的踪迹,怎知……   “你不是不认识么?那我就帮你好好回忆回忆!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是谁!”花无叶猛然甩开宋辰的手,朱红广袖一扬,再落下之时,衣摆已经变成如天空般澄澈的浅蓝色。   金簪步摇,锦衣华服,是大夏皇族贵女的正装。   面容清丽无双,双手交叠于身前,浅笑嫣然,亭亭玉立风姿绰约。   思长涯在看见那抹浅蓝色的裙摆时,眸光就怔了怔,视线再缓缓往上移,眼中便映入那张绝世倾城的容颜。   是她!   思长涯整个身躯猛地一震。   那段深藏已久的记忆突然被唤醒。   眼前人年轻貌美,丽质天成,正是当年的她!   “阿琬……”   思长涯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如擂鼓,眼睛盯着她竟挪不开半分,上一刻面对花无叶时的狠厉,此时只剩悸动与茫然无措。   旁观者亦是惊讶,花无叶就在他们面前使用换颜术,变成了另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模样。   其他人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有宋风华和花期直勾勾地盯着花无叶看。真的是久违的面容啊,不管是神韵还是姿态,竟一分不差!花期的那句“大嫂”都快要脱口而出了。   只是他们都很清楚,眼前这人不是苏琬,但是思长涯却深深地沉浸了。   忘得越快,反而是最放不下。   “阿……娘?”看着眼前锦衣华服的女子,花卿亦是动容,脑海中母亲本来模糊的面庞,在这一刻瞬间变得清晰起来,这就是母亲的模样!   “阿……阿琬……你、你回来了?真的是你……”思长涯激动之余,嘴角扬起一抹久别重逢的笑,只是他的眼神还是小心翼翼的,不敢相信眼前人真的是心底尘封已久的那个人。   花无叶莲步轻移已行至他跟前,思长涯仿佛忘了身上的伤痛,忙站起身激动地扶住花无叶的双肩,期盼着她给他一个回答。   “是啊,我回来了……”   眼前人嫣然一笑,柔声回应着他。   思长涯一时欣喜万分,正想要拥她入怀时,美人忽而眸光一沉,嘴角的笑也在这一瞬间变得阴冷狠厉:“我怎么可能回来?思长涯!你可是忘了,十三年前我是如何被你凌虐至死、毁尸灭迹的了吗?”   后面的几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不……”思长涯猛地一怔,扶在美人双肩上的手开始颤抖,眼睛逐渐泛红,泪水竟顺着脸颊滑落,拼命摇着头,“不……对不起——对不起……当年是我的错!是我不该!阿琬你原谅我好不好?好不好……”   众人皆是讶异,平日里一向威风凛凛的伏天门门主,此时却是崩溃痛哭,哪里还有半点威严。   若非心中最深的那根刺被触动,也不会连眼前物事都辨不清虚实。   第77章 昔年恩怨(中)   年幼时花无叶不懂,思长涯对母亲那般憎恨疯狂是为何,后来才知那是爱而不得,因爱生恨。   可这一切都与她母亲无关,更与父亲无关。   思长涯的爱而不得,并不是他们的罪孽。   “原谅你?我拿什么来原谅你!”美人怒而甩开思长涯的双手,清丽无双的面容上尽是愤恨,“你残忍杀害我的夫君,带领你同门师弟轮番□□于我,最后还引来天火将我与夫君焚烧殆尽!我早就已经尸骨无存了!怎么原谅你?”   接近癫狂的怒吼。   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把利刃在剜他的心。   被甩开之后的思长涯更加崩溃无措,双手无处安放,眼眸通红声音沙哑:“不……不——你不会尸骨无存的……不会的不会的!阿琬,阿琬!当年是我的错是我该死!我求你原谅我,求求你原谅我……”   他也是心中有愧的,不然不会这么容易就被突破心理防线。   思长涯想再次去握美人的手,美人闭上了眼睛,遮住了满目疮痍。就在思长涯满怀期待的时候,美人终究还是愤怒地甩开了他,言语狠绝:“思长涯!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思长涯疯狂摇头:“不……不要……阿琬——”   “她已经死了!永远不复存在了!”   见思长涯还是这副痴相,花无叶一扬广袖,浅蓝色长裙消失不见,变回了本来的面貌。在她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笑意,只有让人如同置身冰窖的阴冷、狠厉,再无锦华公主的温雅清贵。   在看见花无叶面容的那一刻,思长涯眼中期盼的光彻底沉了下去,陷入绝境。   “她死了……”   思长涯口中痴痴地念叨着,逐渐垂下眼帘,身形一晃跪倒在地。他终于认清,那个她不会再回来了,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她存在。   是他因爱生恨,亲手送走她的。   “不……不会的……”   认清现实后,是更加锥心刺骨的疼痛。   面前这抹鲜红衣摆,也变得尤为刺眼起来。   花无叶年幼时曾亲眼目睹,父亲带着她们逃出长安城后,路上被一队人马劫下,还是会法术的修行之人,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父母将花无叶和花卿藏了起来,而他们两人却双双落入那伙人的手里。   他们抓了父亲,当着父亲的面,将母亲拖到了角落里,像野兽一般将母亲的衣衫尽数撕碎,轮番□□,然后母亲就再也没站起来过。那绝望的惨叫声,以及那些人狂妄的笑声,曾无数次出现在花无叶的梦里,一代佳人就那样陨落。   为了不让别人发现,那为首之人引来漫天星火,瞬间将父亲和母亲的尸首化为灰烬。   当时的花无叶一手蒙着妹妹的眼睛,不让她看见如此恐怖的一幕,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坚决不会让自己叫出声来,否则就会被他们发现。她无力去救父亲和母亲,只能选择保护好妹妹,遵循母亲的意愿,好好活下去。   失去了父母的庇佑,便成了人人可欺的野草。   从那以后,花无叶就带着妹妹颠沛流离,过着困苦不堪的生活。花无叶自己都还只是个稚童,却要照顾妹妹不受伤害,直至后来遇见神月教前任教主谢子行,她们才终于有了一个归宿。   入住神月宫时,萎靡不振的罂粟花忽而盛开,神月教才知她竟是圣女。   师父为她改名为花无叶,要她忘却过往重新生活,师父待她如亲生女儿,师兄师姐们也把她与花卿当做亲妹妹对待,神月教就成了花无叶姐妹的第二个家。   只是这个温馨的“家”,三年不到便破灭了,只因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人对他们的歧视。   上天就是如此不公。   若要让她宽容放过他们,可他们又何曾有过宽恕?   思长涯像是失了神魂一般,垂着头跪坐在地上,模样狼狈不堪,伏天门的弟子皆不敢贸然上前劝谏。   谁也没想到,伏天门的门主曾经还作过这样的恶。   花期不可置信地摇着头,质问道:“思门主,当年你真的是这样对待我兄长与锦华公主的?身为修道之人,你怎能如此残忍!”   其他人亦是唏嘘不已,只是不敢出声。   “我要杀他。”花无叶朱唇轻启,眼角余光瞥向身旁的宋辰,手中长剑已然泛起红色流光。   她这话是在对宋辰说。   虽然思长涯受了伤,但花无叶也伤得不轻,更何况思长涯始终是比花无叶多几十年的修为,还有那么多伏天门弟子护着他,凭花无叶一人最多只能和他们打成平手。而且她要杀思长涯,另外两派以及皇室定不会坐视不理,花无叶有再大能耐也终是会寡不敌众。   花无叶本以为宋辰会犹豫为难,怎知在她的话出口后不久,便见宋辰点头道:“好,我帮你。”   此言一出,立即引来苏漾的厉声反驳:“即便思门主曾杀害锦华公主,此事也应交由皇族来处置!一介妖女有何资格在这大放厥词?”   他话音未落,皇族侍卫便纷纷围上前来。   见此,其他伏天门的弟子也不再畏惧,纷纷簇拥到思长涯身侧,蓄势待发。   苏漾将花无叶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又看了看她身后方不远处的花卿,极为愤恨不平:“锦华姑母优雅端方,蕙质兰心,怎会生出你们这两个妖媚邪佞的女儿?真是丢尽皇族的脸面!吾今日便要替姑母清理门户!”   即便得知花无叶是他的表妹,苏漾也丝毫没有要顾及兄妹情分。   巧了——   花无叶也正好不想顾及情分,该打便打,该杀便杀!   “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大放厥词!”明月看不下去,凌厉气势比苏漾更盛,“放任锦华公主枉死十余年,薄情至极!若非你们,他们怎么会家破人亡?你现在还有脸面说替锦华公主清理门户?你没有资格!”   “放肆!”苏漾直接被激怒,“我看你是在找死!”   苏漾拔出长剑,带领皇族侍卫冲向明月。   “依我看,是你找死!”   不待明月出手抵御,花无叶伸手一挥,花叶剑便化作锐利流光如闪电般飞向苏漾。   苏漾赶忙提剑阻挡,那流光直接把他的剑斩成两半,苏漾被震退数步险些摔倒,他的胸前亦被流光划伤,金色的衣袍慢慢溢出血来。   苏漾甚是恼怒,朝另外两派的掌门人喊道:“淮国公,你们还愣着做什么!难道还真要眼睁睁看着花无叶斩杀思门主不成?不论这妖女是不是锦华公主之女,其杀人无数,论罪当诛,格杀勿论!”   宋风华毕竟是大夏臣子,若是皇太子今日死在这,他们宋氏一族亦会遭受牵连。   没办法,他只好领着灵启派弟子将花无叶几人包围,迎素衣见此,便也跟着号召往净宫的弟子,形成了包围式的攻势。   三派联手,望月阁与渠月阁显然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但是花无叶并无惧色,花叶剑重新飞回手中时,她握紧了剑柄就直直向思长涯而去。宋辰也扬袖一挥,折扇瞬时化作流光将最前边的伏天门弟子击倒,所到之处,毫无还手之力。   就在花无叶即将冲到思长涯面前时,思长涯猛地站起身运转灵力阻挡。   这一击,两方实力相当,各被震退数步。   伏天门的势力还是很浑厚的,再加上还有皇族和另外两派援助,要直取思长涯性命不是件易事,但是花无叶今日不杀死他便不会罢休!   宋辰倾身向前接住花无叶身形,一句虚无缥缈的话从花无叶耳边飘过:“你可还记得,太阴心经与九阳诀最高境界是什么吗?”   花无叶倏然眼前一亮。   是双剑合璧!   眼看三派的弟子都将围了过来,宋辰一手揽着花无叶的腰身,折扇在手中翻转,随着流光化作一柄锋锐的长剑。即便宋风华也在其中,他亦没有犹豫,九天揽月凌空一挥,剑气将他们通通震倒,连宋风华和迎素衣也被震退好些步,抬头看向那抹飘飞的白色身影,皆是不可置信。   传说子夜山九天揽月是神物,凡间的灵器都无法阻挡。   宋辰现在拿出九天揽月来对付他们,显然是下定决心要与花无叶同一战线,助她诛杀思长涯!如此一来,是必须要拼个你死我活了。   花无叶和宋辰双双飞至半空中,衣袂飘飘,长发飞舞。   花叶剑与九天揽月的灵光交相萦绕,汇聚成席卷天地的凌厉剑气,一剑落下,便是击倒一片,三大派的掌门人亦是难以抵挡,纷纷被剑气所伤,嘴角溢出鲜血。   两人并未用手去操纵长剑,而是用意念将剑化成无数柄光剑,从天而降,似漫天流光。   一时哀嚎四起,惨叫连连。   他们竟毫无阻挡之力,此等强盛的灵力,是他们平生从未见到过的!   九天揽月所化的光剑只是将他们击倒,并未夺取他们的性命,而且大多光剑都避开了宋风华和迎素衣,这才能让他们安然站在人群中。   看着这漫天剑雨,宋风华瞪大了眼睛甚是惊愕:“这是……九阳诀的最高境界?”   怎么会……怎么会与花无叶的功法响融合?   宋风华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灵启派立派千年,从未有人突破过九阳诀的最高境界。纵使宋风华穷极一生,如今也只到了第九层,而宋辰竟直接修炼到了最高境界!   第78章 昔年恩怨(下)   人都清理得差不多时,花无叶收回光剑握在手中,在空中一个旋转翩然落下。   宋辰紧随其后,思长涯此时恰好挣扎着站了起来,宋辰看准时机挥出九天揽月,花无叶身形翻转足尖落于九天揽月的剑锋之上,而后再借九天揽月之力迅速飞身出剑。   在思长涯还没反应过来时,胸膛已被花叶剑所化的流光刺穿,正中心口。   “师父!”   “思门主!”   伏天门弟子以及其他人皆是震惊,而后纷纷围了过去。   这一剑,花无叶用尽了灵力,而且已经刺穿思长涯的心口,他终究是个凡人躯,即便医术再高明也再无生机。   思长涯直直倒了下去,眼睛也随之合上。   见此,花无叶心中那燎原的怒火才终于得到缓解,还未来得及收剑,喉咙里猛地涌上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   “阿容——”   看着眼前的红衣美人身形一颤,竟是要倒下去的趋势,宋辰一个箭步冲上前接住花无叶的身躯,将其揽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肩头。   花无叶先前受了伤,此番与宋辰联手诛杀思长涯,已是耗尽了灵力,虚弱不堪。   思长涯一死,三派联手设下的结界也不攻自破。   “你们竟敢杀害思门主,狂妄至极!今日你们谁也别想离开这里!”苏漾极为愤怒,一声令下,伏天门弟子以及其他门派纷纷响应,除了有两人看护思长涯的尸身以外,其他人皆一拥而上。   花无叶现在灵力枯竭,是杀她的最好时机,正派人自然是不想放过。   思长涯与花无叶的恩怨已了,但他们与神月教的恩怨还在,宋风华在出手之前,特意向护在花无叶身前的宋辰喊道:“逆子!你还要护她到什么时候?即便她是锦华公主之女,可杀过人作过恶是不争的事实,就该要为此付出代价!”   宋风华正准备冲上前去,花期却在此时拽住了他的胳膊肘,哀求道:“大人,您放过容儿一命吧!落入魔教也并非她的本意啊,她只是没有选择!”   经过花期这么一拉扯,宋风华暂时停下了脚步,随后就见眼前闪过一道蓝色身影,凌厉剑气扑面而来,宋风华不得不拉着花期后退数步才勉强躲过。抬头一看,竟是不知何时已恢复状态的段浔,还有数人从林中飞来,齐刷刷向着段浔单膝下跪:“谷主!”   是万花谷的人来了,这些人之中领头之人便是暮光。   “拦住他们。”   段浔一声令下,万花谷众人便迅速起身,纷纷去拦截前进的正派弟子。   花无叶尚有意识,只是已然没有了还手之力,只能随着宋辰的身形闪躲,接受他的庇佑。   宋辰要顾及花无叶的安危,应付人多势众的皇族与三派弟子,显然有些力不从心,手中九天揽月散发的光辉已不如之前明亮。他心念一动,看准时机,将怀中人一举推给段浔,并喊道:“你快带她走,我来断后。”   段浔下意识地伸手扶住花无叶,看着源源不断涌来的正派弟子,他颇为担忧:“宋兄,你一人怎么能行?我留下助你。”   他想将花无叶交付给其他人,可放眼望去,神月教的人死的死,伤的伤,皆是自顾不暇。而唯一还算厉害的明月,则是又要顾及受伤的华轩,又要照看灵力低微的花卿,分身乏术。   好像除了他,的确没有其他人能照料花无叶了。   花无叶迷蒙之间也听见了他们两人的话,她知道宋辰向来说一不二,遂费力地抬起头望向人群之中的那抹白影,声音有气无力却异常坚决:“宋辰……你若是要逞强,死了可别怨我……”   “生死有命,皆看造化。”   宋辰那清朗的声音飘进了花无叶耳朵里,还夹杂着一声轻笑,“反正你已神功大成,有没有我都已经不重要了,死了便死了,不会怨你。”   他越说到后面越决然,甚至没有情绪波动,好似一个无情人。   花无叶知道宋辰这是在激她,可她无力反驳。   理智告诉她,现在最正确的选择就是走,宋辰是正派中人,她大可不必管他,可这心中就是极为不情愿弃他而去。   但是现在由不得花无叶来选择了,段浔一番为难过后,还是听从了宋辰的话,不给花无叶抗拒的机会,揽着她越过人群飞身而去,暮光则带人一路掩护。而明月也趁此机会带着华轩和花卿逃走,眼看花无叶被段浔带走,正派弟子和皇族纷纷欲去追赶,毕竟他们的主要目标就是擒拿花无叶。   一道白影突然腾空而起,手中九天揽月光芒大盛,几乎与天光相当,一剑落下,铺天盖地的剑气阻挡了他们的去路。   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紧接着,光华散去,九天揽月化作光束消失于宋辰掌心。他已没有灵力再去支撑九天揽月,从空中落下直接单膝跪倒在地,满口腥红,整个身躯都在微微颤抖。   “他已是强弩之末,我们杀了他!”   正派弟子之中突然有人大喊,即刻便煽动所有人,纷纷向宋辰而去。   九阳诀练成最高境界,是会和花无叶一样,施用一次极为耗损灵力。宋辰之所以没那么快倒下,只不过是在硬撑,用尽全力护她平安,眼下她已安然离去,他便也可放心了,头脑一沉缓缓闭上了眼睛。   明月从海平面升起,清冷月光洒在千寻岛,将岛上渡了一层银辉。   夜间的神月宫很是沉寂,只有摇曳的烛光预示着人们的存在,尤其是邀月阁。花无叶半卧在窗前的软榻上,吹着夏夜的晚风,睡意昏沉。   随后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虽然很轻微,但还是惊扰到了花无叶。   她懒得下榻,更加懒得扭头去看,眼睛都没睁一下,装死一样地半躺在那里。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花无叶都懒得去辨别是谁,静候那人先开口。   但是等了半响,却只闻一道碗底与桌面相碰的细微声音,那人没有任何动静。   花无叶等得不耐烦了。   “阿卿,怎么来了话都不说一句?还在为爹娘的事伤怀呢?”   花无叶已经对此事释怀,再提起时亦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澜,她边说着边睁开眼移动视线向身旁看去,当看见那抹水蓝色衣角时,花无叶心下了然——果然是花卿这小丫头!   等等——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的腰间哪来的银杏铃铛?而且这腰身虽然不粗,但好像也没有小姑娘那般纤细。   花无叶猛地抬头,却见三千银丝轻挽的段浔。   “咳——”   花无叶浑身一激灵,手忙脚乱地坐起身来,眼神稍显不自在地讪笑道:“你……你来了?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我可是惊扰到你了?”段浔语气略含歉意。   而后弯腰重新端起那碗汤药,递到花无叶面前示意她喝下。   花无叶忙摇头:“没有!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说罢,她便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而后仰头一饮而尽,这样就不会感觉到苦涩。   花无叶在外面的“光荣事迹”教主都知道了,对于屠杀常合门一事,凤栖狠狠地把花无叶和聊夜训斥了一顿,责怪他们自作主张,险些害得花无叶和明月丧命。而对于诛杀思长涯一事,许是理解花无叶为父母报仇的心理,凤栖倒没几句责怪的话,只是花无叶回来时半条命都快没了,于是凤栖就责令花无叶待在神月宫不许外出。   出不出神月宫倒是无所谓,只是……   “你可有他的消息?”   自从花无叶被段浔护送回神月教后,她就再也没有了宋辰的讯息,亦不知他现在情况如何。   段浔轻叹着摇了摇头。   见此,花无叶把药碗往桌上一放,又躺回了软榻上,双手环胸望着窗外月色,眸色复杂。   本来她所有的心事都已了却,父母之仇已报,花卿曾被天火灼伤的脸,也已被段浔医治好,可花无叶这心里还是有牵挂,无法释然。   花无叶抬起双手,便能看见充沛的灵力在经络流走。   自那日一战,圣女专修的心经花无叶已经练成,即便没有宋辰联手,亦不会有太大影响,教主凤栖都已不是她的对手,她应该要满足的,只是心里头就是放不下……   明明宋辰说得很对,神功既已练成,便各不相干,是生是死皆看自己的造化,可花无叶就是做不到如此无情。   他始终是宋风华的亲儿子,况且已与花无叶断了关系,他们应该会留宋辰一命吧?   哎呀不想了不想了!   花无叶用力地甩了甩脑袋,想将忧愁都甩去,眼下她能做的就是养好伤,尽快恢复全盛时期的灵力,而后才有能力去做其他的事。   看出花无叶的忧虑,段浔声音温和地宽慰道:“你不必太过担忧,宋兄毕竟是宋掌门之子,虎毒不食子,宋掌门即便再不讲情面,也会想办法保全他的。”   话音未落,便闻他腰间的银杏铃发出了“叮铃铃”的清脆响声。   花无叶转头向他看去,却见他将银杏铃取下放在手掌心,任由它响了一阵,从始至终他的面部表情都无任何变化。   花无叶知道这是万花谷的传讯,她本不该多过问,但是一没忍住便脱口而出:“可是万花谷有什么事?”   段浔并不否认,只是淡然回道:“没什么大事。”   没什么大事?   那就是有事咯。   可是静默良久都不闻段浔的下文,花无叶大概猜测了一番,心中已基本了然。   之前段浔带领万花谷公然与正派为敌,依那些人爱找事的性子,定然不会就此罢休,放过这次对万花谷口诛笔伐的机会。   而且,万花谷还打杀了他们不少人。   思及此,花无叶试着问道:“那……你要不要回万花谷一趟?”   段浔侧目睨了一眼花无叶,而后又抬头望向窗外清冷月光,眸色也如这月光一般清冷,只是隐隐带着一丝忧郁,“我需回去一趟,顺便打探一下宋兄的消息,在此之前,你不要轻易离开神月教去寻他。”   “那是自然。”花无叶答应得很爽快,她才不会为了去找宋辰以身犯险。   是生是死,看他自己了。   第79章 缘起缘落(一)   在云城外不远处的一座山峰之下,聚集了正道不少门派的掌门人和弟子,伏天门也有前来,只不过带领他们的人已不是他们的门主思长涯。   众人皆站在一棵茂盛的银杏树前,对着银杏树指指点点,大声叫骂。   更有甚者,运转灵力直击银杏树,欲将其强行推倒,只不过他们的灵力才刚碰到银杏树的枝叶,便犹如石沉大海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众人皆知这银杏树是万花谷的结界所在,可这结界着实高深莫测,不管外来的灵力有多强盛,它都能尽数吞噬,丝毫不受影响。   那些人试了好几次后,终于作罢,跟着其他人一同叫骂起来。   “万花谷不是厉害得很吗?怎么现在不敢出来见人了,躲在结界里做起了缩头乌龟!呸!”   “还说什么与世无争,分明是□□同党!”   “无故打杀我正派数名弟子,段浔,今日你必须要出来给我们一个交代!否则,你们万花谷休想再立足于世!”   “依我看,这万花谷不与外界来往,八成也是歪魔邪道,怕世人知晓,故意装作神秘高深,其实早与那神月教是同盟!枉我们还以为万花谷一心向道与世无争!”   ……   诸如此类的叫骂声此起彼伏,个个都是慷慨激昂,好似万花谷犯了滔天大罪一般。   他们破不开结界,手上出不了什么力,便只有在口头喋喋不休,除此之外,他们也做不了其他的。万花谷的行踪无人知晓,连一个万花谷的弟子都见不到,更何况谷主段浔了。   天有不测风云,没过多久,天空中开始下起了小雨。   他们都没有携带雨具,附近亦无可避雨的地方,他们自是没有这个毅力在雨中对着一棵银杏树叫骂,而且还不知何时是个头。弟子们面面相觑,皆是茫然无措,就在几大掌门人交头接耳决定先撤离时,银杏树的枝叶忽然开始动了。   枝叶飘摇之下,一个极为年轻的墨衣男子从树后走出,缓缓止步于树下。   本来躁动的人群,慢慢安静了下来。   银杏树有结界遮挡,雨水一滴都未打在暮光的身上,正派众人因他的出现而驻足,通通都淋着雨。   叫嚣了好半天,万花谷终于出来了人,他们自然觉得就算淋个雨也没关系,几大掌门人便打消了撤离的这个念头。其中一个小门派的掌门将暮光打量了一番,随即便嗤笑道:“段浔,你个缩头乌龟终于敢出来见人了?江湖上把你传得那么神,什么惊为天人,原来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嘛!”   其他几人闻言,也跟着哄笑。   眼前的墨衣人长得是不赖,但出尘如仙就还差了点意思,而且他身上没有仙气只有戾气。   有不少人聚集在此,是为了一睹段浔真容的。   迎素衣闻言,表情微妙地看了那人一眼,没有说话,而伏天门的离川则沉不住气了,直接嘲讽道:“你这人嘴皮子挺溜,就是眼光太差,这人哪里是段谷主?”   伏天门和往净宫的弟子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人瞬间就迷惑了:“他……他不是段浔么?”   跟着附和他的人也是一脸比一脸茫然,但见暮光勾唇一笑,却不言语,轻蔑之意显而易见。   其他门派的弟子见此,悄悄靠近那位掌门,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发小声道:“王掌门,听说万花谷的段谷主虽是少年颜却是满头白发,因此才有几分仙人之姿,这人……明显不是啊。”   银杏树下的年轻人发色是黑的,还是黑得一点都不含糊的那种。   “是、是吗……”姓王的掌门尴尬不已,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那……那这人是谁啊……万花谷的段谷主呢?”   暮光依旧不说话,就静静站在树下。   离川见此,歪着头地睨了一眼暮光,不耐烦道:“问你话呢!小子!你们谷主在哪?不会真像王掌门所说,是个贪生怕死的缩头乌龟吧?”   他特意在“缩头乌龟”四字咬了重音,只见暮光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凌厉,仍是不语。   见对方是个闷葫芦,离川的气焰便更加嚣张起来,就在他张嘴准备再出言时,银杏树下的人影却忽的一闪,眨眼之间就已经来到了离川身前几步远的地方。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暮光已然出掌,正中离川胸口,紧接着又是一掌打在他的膝盖处,导致离川单膝跪倒在地一手捂着胸口,吃痛地皱着眉头。   “你——”   “家师的名誉,由不得尔等鼠辈玷污。”暮光淡淡开口,语气却冷得骇人,居高临下地望了一眼离川,转身便欲离开。   可就在他刚走出没两步时,离川双目发红握紧了拳头,迅速起身汇聚灵力直击暮光的后脑。只是在下一刻,眼前人影一闪,他一手抓空,反倒被一股剑气震退好些步,抬头一看,不知何时出现的段浔带着暮光飞回了银杏树下,手中是光芒刚褪去的长剑。   暮光亦是震惊地盯着离川,他方才感觉到有股灵力向自己袭来,只是他还未做出反应,便被拽住手臂侧过身躲开了攻势。   “你居然恢复灵力了?”   暮光没有想到离川还能运转灵力,因为在此之前他已灵根尽毁灵力尽失,所以刚刚才掉以轻心,以为离川没有还手之力。   方才离川施展出的灵术旁人都看在眼里,有惊讶的也有平静的,而迎素衣则是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神色复杂。她宫中的水清浅至今还未修复灵根,无法修炼灵术,因为修复灵根可以说是难于登天,而离川竟然恢复了灵力!   离川气愤地抹去嘴角血迹,冷冷道:“与你何干?难道就只能你拥有灵力,别人就不能?”   其他人倒不是很在意这件事,看见银丝飘飞的蓝衣少年,基本都已猜到这人便是万花谷的谷主。只不过有不少人盯着他看呆了,尤其是那些女弟子,那惊艳的眼神掩都掩盖不住,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收敛起痴迷的表情。   “这姿色确实……有那么点仙人的意思嘛……”那位王姓掌门将段浔上下打量了一番,先前的嘲讽在看待段浔的目光中却不见丝毫,“段谷主,你终于敢出来露面了!可让我们好等啊!”   段浔和暮光站在树下,滴雨都未淋到,而他们已经快要被淋成落汤鸡了,真是卑鄙。   于是他们看待段浔的眼神,也变得越加不爽。   而段浔却不理会他们,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停在离川身上,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缓缓开口道:“灵根被毁便再难修复,除非是仙人的仙术,或是……禁术。”   所谓禁术,不是残害自己就是残害他人的法术,才会被禁止施用。   在段浔说出“禁术”二字时,离川的眼尾显而易见地颤了一下,随即厉声反驳道:“天无绝人之路!我家师父神通广大,想尽办法才为我修复了灵根,由不得你在此污蔑!”   声音越大,便代表他心里越虚。   “你师父若真的如此厉害,怎会那么轻易便被人诛杀了?既然你说不是禁术,而是正当灵术,那为何……”段浔故作停顿,转而看向往净宫弟子所在的方向,“你师父不告知给迎宫主呢?毕竟往净宫的左护法也急着修复灵根,想来你师父应不是如此不仗义之辈,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他不敢。”   离川敢怒不敢言,只能瞪着段浔,一句反驳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言多必失。   既然解释不清楚,那就不解释好了。   其他人并没有见到离川动用禁术的证据,单凭段浔的一面之词,亦不好公然发难伏天门,而迎素衣却开了口:“离川少侠,若是为了修行而动用禁术,此乃逆天之举,终将会为此付出惨重代价。”   迎素衣意在警告,并无多少责怪之意。   但是使用禁术是修行之人的大忌,若只是残害自己便罢了,若是残害别人就等同于魔教,是江湖正派所不能容忍的。虽并未有人直接声讨他,但是离川感觉到众人看待他的目光已有所不同,强行压下心中的慌乱冷着声音道:“迎宫主,我有没有修炼禁术与你何干?没有证据,就不要像魔教同党一样污蔑我与先师!别忘了,你们来这的目的是什么!”   说完他便将锐利的目光投向段浔,指着他愤恨道:“段谷主,你杀我伏天门数名弟子,今日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是啊,给我们一个交代!”   “必须给个交代!”   ……   离川这么一牵引,成功将正派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段浔身上,一时附和声、讨伐声此起彼伏,而迎素衣也没再多言。   “好啊,那我便给你们一个交代。”   段浔微扬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意味不明。   就在众人迷惑之际,段浔手中已多了一个银杏叶形状的铃铛,修长的手指握着银杏铃轻轻一晃,清脆的声音便慢慢在山峰之下荡开。顷刻间,段浔身后以及四周出现了一大群人,将他们团团围困,绵延数里,每个人都手持利刃气势汹汹,呈现绝对的压倒势。   正派来的人虽多,但没几个大门派,而且也不是倾巢而出,他们这些人加起来,目测还没有人家一半多。   这又是在万花谷的地界,万花谷自然是占优势的。   他们决定来声讨万花谷,本以为万花谷不对外招收弟子,谷内应该没多少人,怎知……这黑压压的一片,直让人瘆得慌啊,先前气焰嚣张的几人也瞬间弱了下去,离川亦不例外。   好不容易从惊愕中缓过神来,就听见段浔悠悠开口道:“你们是想埋骨于此,还是识趣地滚远点,由你们自己选择。”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皆不知万花谷的势力到底如何,贸然交手只怕会吃亏。   “段谷主,你可真有种!”离川虽然不甘,却也只能压下心中怒火,咬牙切齿地放狠话,“你给我等着,咱们来日方长!我们走!”   “慢着。”   段浔又出声叫住了他们。   第80章 缘起缘落(二)   本来已经打算撤走的离川又极为不耐烦地转过身来,而那些胆小怕事的弟子皆是惶恐不已,以为段浔要变卦,不肯放他们走,只有迎素衣自始至终都是从容淡漠。她启唇正准备发问,段浔却先开了口:“灵启派的少主宋公子现身在何方?还望告知。”   离川未经思量便直接回道:“死了!”   段浔眼眸微眯,周身寒意渐起,而围困住他们的人则晃了晃手中的刀刃,上前靠近了一步。那些胆小者被吓得浑身哆嗦,离川也是颇为顾忌地扫视一眼四周,抿紧嘴唇没再多言。   段浔的意思摆明了就是他们若不说实话,就都别想离开这里。   最后还是迎素衣沉得住气顾全大局,平静地回道:“段谷主,宋公子已跟随宋掌门回了长安,听闻他灵力受损,现在应是在灵启派休养。”   说是休养,其实也是软禁。   听了迎素衣的回答,段浔这才放下心,朝四周万花谷的人使了个眼色,他们便纷纷退让,空出一条道来。   正派众弟子纷纷离去,走得一个比一个快,落荒而逃似的。   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还真以为万花谷要受限于他们。   在正派众人都散去之后,四周那群人转身就化作一缕黑烟消失了,而段浔则是一拂袖,漫天的银杏叶瞬间掩盖了他和暮光的身影。   段浔没有立即赶回神月教,而是暂且留在了万花谷。   夜间万花谷的上空,亦是繁星璀璨。   段浔站在最顶层的阁楼之上,抬头遥望夜空中闪耀夺目的星辰,而在那片星海之中,有两颗星辰的光辉较弱,忽明忽暗,极其不稳定。它们时而互相靠近,又时而互相疏远,像是相生相克的两个星象。   凡人是没有本命星象的。   “大劫终将来临,只是这次又该如何化解……或是避开?”   段浔自言自语,轻轻叹息。   那两颗星辰,分别代表着两个人,注定互相牵扯又互相不容的两个人。   前世躲不掉的,这次也躲不掉。   段浔伸手变幻出散发耀眼光辉的水蓝色权杖,将其往地面上一杵,一时蓝光大盛直导天上星辰,与那两颗星象汇聚。   段浔随后便闭上眼睛入了定。   一般人无法窥测天机,但他有曼陀罗之灵相助,能预测未来的劫难来源。   暮光不知何时已来到段浔身后,静默了片刻,便见段浔睁眼一挥权杖,星星点点的蓝辉飞到空中慢慢汇聚成一个镜像,一个人的轮廓逐渐浮现,段浔眸光轻颤,语气里带有几分讶异:“竟然是他……”   暮光同样惊讶,这人他是见过的。   此人便是劫难的来源。   既然已经提前预知,那自然是要去阻止,趁现在一切还来得及。   段浔没有犹豫,一收权杖转身就准备离开,可是刚要迈出步伐,后颈便是一股强烈的痛感袭来,直接就麻痹了他的大脑,神识瞬间被昏沉吞灭。他用尽最后一丝余力,撑着身体缓缓回过头,看见暮光那满怀愧疚却又坚决的眼神,段浔瞳孔微微扩张,一瞬间陷入绝望。   即便他万般不愿,可意识不受控制地消散,身体也倒了下去,彻底昏厥。   “师尊!”暮光闪身上前接住段浔,搂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您刚动用了曼陀罗之灵,耗费了不少灵力,我才有此机会对您动手,对不住了……逆天改命是会万劫不复的,即便您无怨无悔,可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您踏上绝境!”   “他们的事,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暮光再次对段浔的眉心注入灵力,使他沉沉睡去,而后横抱起段浔向内阁而去。   段浔离开神月教已有数日,却始终没有与花无叶传讯,不知万花谷的情况如何,更不知宋辰情况如何。花无叶耐着性子在邀月阁休养了多日,终于沉不住气,拉来花卿替自己打掩护悄悄溜出了邀月阁,出了神月宫大门一路往海岸边而去。   花无叶竖起兰花指开始捏诀,正要打开海边的秘密通道时,一声厉喝瞬间打断了她的动作。   “六师妹!”   花无叶身形猛地一怔。   完了,这不就是凤栖来了吗?   花无叶收回手停止了施法,认命般地转过身,就见一身黑红色长袍的凤栖自神月宫的方向而来,身后还跟着聊夜以及被抓包的花卿。   看花卿瑟缩的样子,花无叶忍不住翻了几个白眼。   这才多久,花卿那里便顶不住了。   “这是要去哪?”   凤栖在距离花无叶不远的地方止步,神情似笑非笑,红黑色衣衫更衬得她整个人阴沉冷冽。   她既然带着聊夜一起来了,就是摆明了花无叶若要强行离开,他们两人便联手强行阻挡,以他们两人的灵力对付花无叶不是问题。   花无叶只好作罢,嘴上却还是很硬气:“出来走走透透气,不行么?”   花无叶狂妄肆意,凤栖却也不恼,只是侧目瞥了眼聊夜。后者便侧过身让出一块空地,抬起手一指神月宫中后方的山谷,朝花无叶扬了扬眉。   那里是花无叶的居所,邀月阁,他们的意思是要她自己乖乖回去。   “嘁……”花无叶又翻了翻白眼,双手叉腰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在经过两人身旁时,她一把将聊夜的手扯下狠狠一甩,如此才心满意足地继续往前走。   只是还没走出几步,花无叶却突然感觉到整个岛屿震了一下。   回头一看,凤栖和聊夜亦是茫然,他们也感觉到了震动,互相对视一眼之后,便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花无叶。   花无叶感觉自身灵力似乎有所波动,尤其是心口处……   “不好!”   这是罂粟花灵有恙!   花无叶反应过来后赶忙抬头看去,只见笼罩在千寻岛上空的淡红色光晕的结界正在裂开,只眨眼的功夫,那层光晕便完全消散了。   凤栖惊愕不已:“这……护岛结界被破了!”   这层结界是依靠罂粟花灵而设下的,将整个千寻岛都包裹住,隐匿其形,外来人都找不到千寻岛的位置。而结界一旦被破,位置便会暴露在海面上,且无法抵抗外来攻势。   罂粟花灵还在,结界便不会自己消失,而是……人为。   这件事情自然是很严重,大家一时都慌了神,凤栖勉强镇定下来吩咐道:“四师弟,你去召集弟子们起阵布结界,护住千寻岛,我与六师妹去查看罂粟花灵的情况!”   “好!”   花无叶和聊夜一同应下,正准备分开行动,抬眸却见明月带领弟子从神月宫急匆匆而来,神情略显慌忙,随之传来的还有阵阵厮杀声。   “教主,正派的人攻进来了!”   明月大喊着跑了过来。   花无叶现在终于明白是什么情况了,护岛结界突然被破除,是有人动了罂粟花灵,趁机攻上千寻岛。   花无叶抓住明月问道:“都有哪些门派?”   “几乎都来了!”   明月话音未落,海岸边的潮浪突然翻涌而来,卷起千层浪花。   凤栖赶忙运转灵力,在岸边筑起一面透明的光墙阻挡浪潮,聊夜则将灵力汇聚成一抹流光击退浪潮。在浪潮褪去之际,海上多了数只大船,已临近岸边,船上的那些人纷纷运转灵力直接飞上岸,皆是身着各派弟子服饰的人。   “凤栖,今日便是你神月教的覆灭之日!”   最后飞身上岸的几人,正是宋风华与迎素衣还有其他门派的掌门人。   “你们……”凤栖亦是讶异他们的到来,回头看了看花无叶和聊夜,两人也同样是迷惑的神色。照这样看来,他们是先让人潜入千寻岛,破坏了罂粟花灵导致结界消失,再将其余人引入千寻岛。   回首再望神月宫,已是一片混乱,他们是兵分两路进行偷袭的,势如破竹。   岛上罂粟花的灵气遭到了破坏,变得浑浊不堪。其是神月教弟子的灵源,罂粟花灵的不稳定,亦会影响到他们的灵力。   凤栖气愤不已:“你们是什么时候让人潜入我神月教的?”   “即便你现在知道了,也挽回不了局势!”宋风华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在他身后,是成百上千名正派弟子,他们这次是倾巢而出,可见其决心。   花无叶看见,十年前的情景,重现了。   似乎也是前世的情景。   神月宫已不知不觉被他们从后方攻入,在登岸的这些人中,花无叶没有看见伏天门的人,估计整个门派都去引领他们突袭了。   又是火光冲天,血流成河。   现在再去起阵已经来不及了,正派弟子一拥而上,纷纷大喊着要剿灭神月教,花无叶几人只好合力抵抗。   现在的他们是腹背受敌,神月宫中的哀鸣声、厮杀声不绝于耳。   宋风华首当其冲向花无叶而来,他虽然曾顾及花无叶是花期的侄女,但这也改变不了他最想杀的人是花无叶。   淮国公府的后院中,秋叶飘零,人也彷徨。   树下石桌旁,宋延最后落下一颗黑子,此时棋盘上所剩不多的白子已尽数被黑子包围,除非有逆天之能,否则再难扭转败局。见对面的宋辰低眉望着棋盘,目光却是涣散,显然是心思不在这,良久都没有任何动作,宋延便试着唤了一句:“大哥?”   宋辰心神微动,一眼扫过棋盘,将已经执在手里的白子放回了棋框,“败局已定,我输了。”   “大哥,你今天怎么回事?”宋延知道宋辰不愿再下,一手扶着衣袖另一只手收拾棋子,动作极为缓慢,“以往像这种局,以大哥之能,想要扭转完全不在话下,只看大哥愿不愿意。”   宋辰本来没有怎么在听他说,只是这最后一句话成功引起了宋辰的注意。   这是话里有话啊。   宋辰倏然抬眸望向宋延,只见他对着宋辰咧嘴就是一阵傻笑。宋辰甚是无语,正准备移开目光,宋延却忽然手腕翻转,一颗黑子从掌心抛出飞到空中,瞬间将这座院落上空的法阵击破,另一只手指尖轻弹,一抹流光飞速窜进了宋辰的体内。   宋辰讶异,而宋延却只是笑笑。   第81章 缘起缘落(三)   “大哥,就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淮国公府的院落前,宋辰一捏诀便唤出了九天揽月,眼看他就要御剑飞走,宋延连忙拽住了他的衣袖再次恳求他。   宋辰是要赶去西海千寻岛的,因为他知道各派已经联手要剿灭神月教。   虽然不知道他们会如何破除千寻岛的防御结界,但既然他们会去,那便是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无论如何,宋辰都要去到花无叶身边,不要再让她像前世一样孤立无援。   “不行。”宋辰果断拒绝,“此行危机重重,你不可与我一道前往,还是留在长安吧。”   宋辰转身便要走,宋延却紧揪着他的袖子不放手,语气接近哀求:“大哥,你就看在我遂了你的意愿的份上,也让我遂愿一次可好?”   宋辰身形一怔,回过头深深地望着宋延。   自从与花无叶双剑合璧耗尽了灵力之后,宋辰便被宋风华带回了长安,以法阵限他自由,再以更高深的禁锢术限他灵力,不允许宋辰再离开灵启派半步。   他会得知各派围剿神月教一事,还是花期告知他的,意在想让他挽救花无叶姐妹。   宋辰本以为已无计可施,怎知宋延刚好琢磨出了破法阵与禁制的方法,当即便助他重获自由身。为了宋延的安危着想,宋辰当然不愿意让他同行,可他也是放心不下宋辰的,宋辰想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宋延也想如此。   “好。”宋辰终是妥协,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答应我,不管发生何事,你都要确保自己安然无恙。”   “嗯嗯我答应!”   得到宋辰的允准,宋延甚是兴奋地点着头,眼中光辉熠熠:“那大哥可否也答应我,与我平安归来?”   宋辰想要点头,但最终还是没有。   在宋延满怀期许时,宋辰却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转过身去悠悠道一句:“走吧。”   他已踏上九天揽月,乘风而去。   宋延心有失落,可他没有办法得到回应,在原地愣了片刻,随即御剑跟上。   宋辰是去过千寻岛的,如果他们能攻入千寻岛,那就说明护岛结界已破,即便没有神月教的人引领,宋辰亦能找到千寻岛的位置。   两人直接御剑飞过海面,登上了千寻岛。   此时岛上的情形,几乎和宋辰前世看到的一样,遍地尸骨,血流成河,本来纯净的灵气已经变得浑浊不堪。   终于在神月宫前,宋辰找到了那抹红影。   她正和她的师兄妹们联手抵抗宋风华等几大掌门人,神月教的弟子也在浴血奋战,四处可见断臂残骸。   各派此次来势凶猛,神月教的弟子已是在劫难逃。   千躲万躲,还是躲不过这场劫难。   “不要!”   忽然听见一声绝望的大喊,撕心裂肺震慑人心,宋辰心神一恍惚赶忙顺着花无叶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在神月殿的正上空,原本有一株硕大的虚态罂粟花,散发着红色光辉,而此时光芒正在退散,在最后一缕光华消失之际,那朵罂粟花也瞬间破碎,化为漫天光屑随风消逝。   那朵硕大的罂粟花,便是罂粟花灵的虚幻之态。   罂粟花灵陨落了,神月教的人亦会遭到灵力的反噬,一切术法都将大打折扣。   从神月殿走出来的人,是离川,他手中的刀刃上还在滴着血。   是他毁了神月教的圣花。   看见那张得意的面庞,宋辰亦是觉得万分刺眼,眼前的红影当即便想冲过去,可还没迈出去一步,身形便猛地一颤俯下身咳出一口血来,一时之间再难挪动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离川继续斩杀神月教弟子。   神月教所有人都遭到了反噬,教主凤栖亦不例外,而各派弟子好似早就料到会如此,在掌门人的带领下围攻凤栖,而凤栖毫无还手之力。   数十道灵光横穿凤栖的身体,一袭黑沙尽数被鲜血浸染。   与此同时,宋风华提起手中灵刃便向花无叶袭去,而她只顾愤恨地盯着离川,毫无察觉。宋辰不再犹疑,足尖轻点一跃而起,迅速飞身上前,身形翻转之际,折扇化作九天揽月挡下宋风华的灵刃,在将宋风华震退之后,宋辰转身就扶住了花无叶。   “阿容,你……”   宋辰正想询问她情况如何,却见花无叶抬眸看他时,只有一瞬间的惊讶,而后便是冷到极致的眼神,宋辰一下子如鲠在喉,关怀的话终没能说出口。   不止是冷漠,还有愤怒,骇人的愤怒。   紧接着,花无叶一扬手就狠狠甩开了宋辰,力道之大,甩得宋辰一个趔趄后退了好些步,看她的眼神逐渐有些无措:“阿容……”   直觉告诉他,情况很不妙。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花无叶对他的恨意非常强烈,就像前世他带领各派围剿千寻岛时一样,可是这次……他没有啊……她为何会如此恨他?   宋辰想要发问,只是话还没出口,花无叶已抢先质问道:“宋辰!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的阴谋?”   宋辰怔住了,原来她以为突袭千寻岛是他策划好的。   不过想想也是,各派之中,只有宋辰曾潜入过神月教,只有他最可能知道通往千寻岛密道的开启方式,以及罂粟花灵的所在位置。前一世,宋辰便是以这两点,组织各大门派一举剿灭了神月教,摧毁了罂粟花灵。   如今那场浩劫重演,花无叶下意识就怀疑了他,除他之外,别人不太可能知道如何开启密道以及摧毁罂粟花灵。   “不是我。”宋辰的解释显得有些苍白无力,“这次我没有过任何谋划。”   花无叶那憎恨的眼神,深深刺痛着他的心。   这一世他们曾同生死共患难,宋辰已不止一次两次表明自己的真心,而经历了这么多,花无叶却还是不信他……   “不是你?”花无叶眉眼一挑,恨意不曾消减半分,反而越加咄咄逼人,抬手指向宋风华等人,“如果不是你,那你告诉我!他们!他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又为何知晓我教圣花的位置?你倒是告诉我啊!”   罂粟花灵都被毁了,一切都没有了……   花无叶怎么可能还会相信情爱!   宋辰知道宋风华他们是通过使手段得知这些讯息的,但是却不知道他们使的是何种手段,眼下他只能说不是他,而没有其他强而有力的辩词。   在他百口莫辩时,宋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宋延,宋延正要开口,一抹流光不经意间窜进了他的身体里,瞬间就将他整个人都给定住了,嘴唇也张不开发不出声音来。宋辰顺着流光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刚好看见宋风华正收回手,对宋延施定身术的人就是宋风华。   宋辰当即就想给宋延解咒,但是宋风华快他一步来到了宋延身前,挡下了宋辰解咒的灵术。   “大郎,你既然选择了站在正道苍生这边,可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你故意与花无叶相知相交,等的不就是这一天么?”宋风华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恼怒,也没有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而是非常平静地说出这样一番意味不明的话。   宋辰直接怔住了,完全不知道宋风华为何会这样说。   但是下一刻他就明白了,因为他听出了严词背后隐藏着的老谋深算。这一切是宋风华的安排,为了让宋辰彻底和花无叶了断,他早就料到宋延会放宋辰出来,在宋辰遭到花无叶的质疑时火上浇油。   如今是宋辰是更加百口莫辩了。   宋延一直在努力挣扎,可是怎么也挣不脱宋风华的定身术,只能眼含愧疚地看着宋辰。   听得宋风华这番话,花无叶怒火更甚,更加确信自己的质疑,直接剑指宋辰,怒喊道:“宋辰!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我这一次终究也是看错你了……”   看见她眼中的光华黯淡了下去,宋辰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阿容……”   他只能无力地唤着她的名字。   头一次这般无措。   神月教的教主凤栖已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数不胜数的神月教弟子皆惨遭屠杀,如今只有花无叶几个师兄妹和一部分弟子还在硬撑。如此惨状,与前世无二,她会崩溃会疯狂也在情理之中,因为前世宋辰就曾屠杀过神月教一次,这次又怎会再信他。   看来他想的同生共死,是不太可能了,花无叶不会与他站在一起。   也怪他自己,没有完全博取花无叶的信任。   花无叶强忍着反噬之痛,举起花叶剑就向宋辰而来,剑尖直指他的咽喉,凌厉的剑气都扬起了宋辰鬓边发丝。   她是要取他性命。   宋辰没有闪躲,静立在原地不动,若花无叶真想杀他,他会成全她。   只是就在花叶剑刚要刺中宋辰时,宋风华忽然出手,灵刃横着一挑,就将花叶剑成功挑开,还反手给了花无叶一击。   花无叶深受重创,长剑险些脱手掉落。   宋风华挡在宋辰身前,毫不留情地嘲笑道:“就凭你现在这样子,还想杀吾儿?是你自己太蠢,又怎能赖别人?”   看着挡在自己前面的身影,宋辰却不觉得伟岸,只觉碍眼。   宋风华利用了他。   宋辰忽然笑了,在宋风华疑惑地转过头来时,他抬手指了指火光冲天的神月宫,以及那遍地的尸骨残骸,笑得尤为肆意:“这就是你所谓的正道?利用卑鄙下流的手段,来摧毁别人的家,双手沾满鲜血,正道?也不过如此。”   此言一出,各派众人皆是诧异地看着他。   他的意思是所谓的正道也与□□差不多,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宋风华压下眼中的怒火,只训斥道:“为父知晓你是可怜花无叶,不忍心杀她,但这既然是你的选择,你便要敢于承担,由不得你后悔!”   宋风华还在装模作样,眼看着花无叶对自己的恨意更甚,宋辰却是无力辩解。   他从来不知,自己的父亲竟然会是这样的人。   第82章 缘起缘落(四)   “师姐!师姐——”   神月宫门口突然传来叫唤声,宋辰循声望去,是渠月阁主华轩踉踉跄跄从神月宫跑出来,衣袍染了大片血迹,脸上以及双手都可以看见血痕,他正朝着花无叶几人而去。   聊夜赶忙上前一步扶住了他,询问道:“怎么了?师弟,你竟伤得如此之重?”   “是……伏天门和……和皇族,他们已经……攻……攻占了神月宫……”华轩断断续续地说完这番话,而后又是一阵剧烈的猛咳,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聊夜将华轩扶到了一旁,让花卿照看着他。   此时离川已经带着伏天门的人追了上来,看见伤重的华轩以及没有自保能力的花卿,他当即便要趁虚而入直向两人而去,手心凝聚起强烈的灵光一掌打向华轩两人。   “不……”   宋风华正好看见了这一幕,“不”字还未完全叫出口,离川就已经冲了过去,来不及阻止了。   “教主!”   然而离川这一掌并未打中华轩两人,而是打在了凤栖身上,鲜红的血喷涌而出。看见华轩和花卿有难,已经身受重伤的凤栖没有犹豫,用尽最后的余力冲上前以身替他们两人挡下了这一击。   看着面前的身影慢慢倒下,华轩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扶,但最终还是缩了回来。   “三师姐!”花无叶欲向凤栖奔赴而去,但是凤栖倒下之后就闭上了眼睛,再无动静,而花无叶的脚步也就僵在了半路。   她又再一次亲眼看见凤栖死去,这种无力感比前世更甚。   看着那抹红影颤颤巍巍,随时都要倒下去的既视感,宋辰心如刀割,这一次终究也没能成为她最坚强的依靠。   见此情形,宋风华紧绷的脸稍微放松了下来。   花卿跪坐在地上抱着还有余温的凤栖,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几乎哭成了泪人儿,其他神月教的弟子亦是如此。   圣花没了,教主也死了,神月教便是亡了。   神月教中有一位较为年长的长老,拄着权杖,甚是愤恨地扫视一眼四周,最终将目光定格在无法动弹的宋延身上,一跺脚拿着权杖就冲了过去:“你们竟敢杀害教主,我要你们偿命!”   他距离宋延最近,而其他人都隔得较远,宋风华和宋辰都来不及反应。   这位长老打不过别人,只好拿宋延来出气。   宋延看着他向自己冲过来,那叫一个无奈啊,他啥都没做就要被别人拿来开刀,可不管怎么挣扎都没用,宋延只好认命。   但是下一刻,眼前忽的掠过一抹黄影,成功阻挡住了神月教的长老。   手持日月双刃与其对峙,是明月。   “望月阁主,你这是在做什么?”长老仍不愿收手,尤为愤怒地质问明月,随即加注更多灵力于权杖之上,企图突破日月双刃。   明月只睨了他一眼,并未作答。   忽然,宋延的瞳孔蓦地睁大,望着眼前的黄影拼了命地蠕动嘴唇想要发出声音,可仍旧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下一刻,他便眼睁睁看着离川从侧面袭来,趁明月在与神月教长老对峙,毫不留情地反手将一柄光剑直直刺入明月的心口,横穿明月的身躯,灵光刹那间消散,明月甚至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   “明月!”   花无叶的这一声叫喊甚是撕心裂肺。   她欲冲破重重阻拦向明月而去,但是迎素衣却和其他掌门人带领各派弟子将她团团围困,花无叶无法突破重围去接住那抹即将坠落的黄影。   宋辰手持折扇欲试着帮她,却被宋风华给拦下:“逆子,你休想救那妖女!”   宋辰也不再顾忌,直接与宋风华大打出手。   宋延看着面前缓缓倒下的身影,眼里满是惊愕,他想去扶她却是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倒在他身边。   明月,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她的名字。   宋延的眼角余光努力向下瞥,就见明月沾满鲜血的手缓缓抬起,抓住了他的衣角,然后费力地抬起头来,双眸一如初时看见的那样清亮、娇俏。   “这也算是……还……还你一命了……”   说到最后已然没了声,抓着宋延衣角的手无力垂下,在闭上眼睛之前,明月将最后的目光投向了人群中的花无叶。   花无叶也在此时向她看来,明月这才满足地合上眼睛。   “明月!”   看见倒在宋延身旁一动不动的明月,花无叶身形一僵愣在了原地,叫得声嘶力竭。   宋延慢慢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水悄然滑落。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她将这条命还给他……   看见花无叶发愣,迎素衣稍有停顿,但其他人的攻势却更加猛烈,都一拥而上想趁此空隙杀掉花无叶。   见此情形,宋辰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手腕一翻转,折扇顿时化作九天揽月。一挥剑,剑气正中宋风华胸口,灵刃掉落,宋风华被击退好些步单膝跪倒在地,一手撑着地面勉强托着身子不倒下去。   他抬头看向宋辰,是既惊愕又愤怒,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宋辰竟然对他这个父亲下如此狠手!   宋辰只瞥了一眼宋风华,随后转身便要去营救花无叶,只是他人还未赶到,就听见花无叶猛地尖叫一声,响彻苍穹,拂袖之间,不知哪来的力量瞬间将她周围的人全部震倒。   宋辰还在惊愕之中,花无叶身形一闪,直接冲到了离川面前,后者还没来得及反应,花无叶已经一手扼住他的咽喉。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离川想要挣脱,但却变得毫无反抗之力,周身灵力皆被压制,四肢都动弹不得,一点挣扎都做不出来。   花无叶手中力道非常大,掐得越来越紧,指尖都慢慢陷进了离川脖子的肉里。   离川惊恐地看着她的眼睛,本是娇艳无比的眸子此时泛着红色的幽芒,眼瞳都变成了红色,尤为骇人。   凡人只有黑瞳或是棕色的瞳孔,而红色瞳孔是不可能有的。   离川被掐住喉咙不止是呼吸不过来,他更感觉到灵魂正在被一点点吸食、剥离,灵力也在流散,似乎都将要被花无叶吞噬。   “救……救我……”   离川还能勉强发出一点声音,向周围人求救。   伏天门的弟子回过神后,纷纷欲上前搭救,可是刚一靠近花无叶周身,便被一股强大的气流直接震飞,通通倒地不起,不一会儿就没了气息。   其他人看见这一幕,皆不敢再贸然上前,花无叶似乎爆发了一种强大到可怕的力量。   “阿容?”   看见她眸中的红色幽芒,宋辰的大脑猛地一抽搐,紧接着就是一阵阵的疼痛感袭来,脑中顿时闪过无数个画面。越是盯着花无叶看,那些画面闪动的频率便越加快,最终都汇聚成一张娇艳倾城的面孔。   红衣艳烈,肆意张扬。   原来……原来……   尘封已久的记忆终被唤醒,数不尽的轮回,转眼之间已是千年。   宋风华等人看见花无叶的眼睛,皆是震惊不已,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她周身这股强大的力量,是宋风华等人从未见过的,仿佛能吞噬一切,这绝对不是凡世间该有的!   紧接着,他们便发现花无叶的眉心慢慢浮现一个印记,形似鲜红色的罂粟花,甚是妖冶。   “她是妖!”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瞬间警醒了宋风华和迎素衣。两人细细观察,才发觉花无叶浑身散发的气息确实与凡人不同,宋风华抬起手指着花无叶眉心的罂粟花印,对众人道:“这是灵印,非凡人之躯才会有,她果真是妖邪!”   “啊?那怎么办?”宋风华身后的弟子闻言瞬间慌了神,“妖魔之力,我等凡人如何能与之抗衡?”   就算修习的灵术再高,也终究是个凡躯,道行比不过修炼百年才化形的妖魔。   “妖魔只有神佛才能降服,我们怎会是她的对手啊?”   “是啊!妖魔很可怕……”   各派弟子都开始心智不坚,惊惶不已,悄悄往后倒退。   他们凡人修为再高也不过就数十年,而妖魔至少是百年起步,捏死他们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那些伏天门的弟子便是前车之鉴。   风云突变,飞沙走石,整个千寻岛的上空皆是乌云密布。   “大家莫慌!”宋风华紧紧盯着花无叶,好在她现在的心思都在离川身上,除了掐住离川以外还未有其他举动,给了宋风华镇定下来的时间。思绪飞速运转,宋风华盯着她眉心那朵颜色愈发鲜红的罂粟花看了好一会,恍然道:“花无叶之前是凡人身,这说明她体内的妖力是被封印了!完全冲开封印是需要时间的,趁现在她还未彻底觉醒,我等不妨联手一举将其制服,否则只会被她吞噬!”   宋风华分析得头头是道,众人难免会信服,便开始不再往后退。   宋辰清楚地知道眼前人是谁,也知道自己是谁,可就是还有一道阻碍,任他如何挣扎都无法冲破。   待到神智终于有所稳定时,他便看见以宋风华与迎素衣为首,各派弟子齐聚列阵,纷纷将自己的灵力灌输给宋风华和迎素衣,众志成城。宋风华想用尽自己和各派弟子之力,一举将还未彻底觉醒的花无叶击杀。   离川的面部表情极为扭曲,已然发不出一点声音来,眼睛也由最开始的慌张恐惧,转变成空洞呆滞。他周身的经脉都已枯竭,由手部开始,肌肤一点点老化,三千墨发瞬间变成白发苍苍。   他已被吸尽精元,再无生机。   宋风华的法阵即将完成,而花无叶还在紧盯着离川,失了神智,不曾察觉到危险的降临。   宋风华和迎素衣已凝聚起所有灵力,倾尽全力一掌打出,两道强烈的流光迅速向花无叶飞去。宋辰此刻护着她的心更加坚决,以移形换影之术瞬间移到花无叶身前,企图挡下这一击,却不想自己也还只是个凡人躯,终究无法抵挡,两道流光突破防御直击他的心口,像是灵魂被刺穿,整个人腾空飞了出去。   “大郎!”   “宋公子!”   ……   第83章 缘起缘落(五)   长剑哐当落地的响声,惊醒了神识险被吞没的花无叶。   她缓缓低头看向掉落在脚边的剑,剑柄到剑锋皆是银白,就好似它的主人,高洁无瑕。长剑周身的灵光正在一点点涣散,预示着它的主人灵力在消散,生命在消逝。   这是……九天揽月,为天界仙尊流光所持有。   看见宋风华那些人惊愕的眼神,花无叶猛地扭头向右后方望去,却见那棵被血染红的树下,横躺着一个身着白衣之人。   方才的情形,她都知道了。   花无叶将手里的离川扔到一边,疯了一样奔向树下的人。   跑到他身边时,花无叶直接跪坐下来,伸手颤抖着指尖将他脸侧的发丝拂开,露出了他那张清雅出尘的面孔。只不过他的嘴角挂着血丝,衬得他这张脸甚是苍白羸弱,就像是人之将死……   “宋……”花无叶怔了怔,还是改了口,“流光……”   指尖心疼地抚过他的面庞,花无叶揽住他的后颈将他抱在怀里,用自己的灵力将他笼罩,企图护住他这最后一丝气息。   眼角的泪水早已不受控制,似断了线的珠子。   往世的记忆一幕幕浮现,这是她爱了千年、爱了无数个轮回的人啊,可悲的是她之前还怀疑他背叛了她……   “流光……流光——”   花无叶一遍遍地唤着这个名字,泣不成声。   怀里的人气若游丝,费力地睁开眼,想要伸手去擦拭花无叶眼角的泪水,却发现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即便泪水朦胧了双眼,花无叶还是看见了他眼底的柔光,一如从前。   千年的轮回,等来的却是他的消逝。   “流光……”   她声音颤抖地唤着他的名字,听见这个久违的称呼,宋辰亦是心神微晃,只可惜一切回不去,流光这个身份已然不复存在。   他抬不起手,花无叶便主动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   此刻除了怀中人以外,一切都已与她无关。   “阿容……”宋辰缓缓蠕动着嘴唇,说出的每个字既缥缈又深沉,“对不住……让你……受苦了……”   终究还是没能陪你走到最后。   “流光——”   又是一声急切的呼唤,随着海风从岸边传来。   这声音……是阿浔!   宋辰心念微动,想要扭头去看,可最终还是没能看见他,最后一丝气息也消逝了,缓缓闭上了眼眸。   “流光!”段浔闪身飞奔而来,可是扑倒宋辰身前时,他已经没有了气息,与他的最后一眼也没能见着。看着花无叶怀中的人闭着眼睛,面容还是那般出尘淡雅,只是沉寂得似一副画卷,没有任何生机,段浔的身形霎时僵在了原地。   “你来晚了,他走了……”   花无叶眼角的泪痕已经干了,心痛到再也哭不出来,紧紧抱着宋辰,目光涣散无神。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都那么凑巧,是天意如此啊。   “罂粟?”看着花无叶眉心的那朵花形印记,段浔心中已然明了,再沉痛也是要面对的,要怪只能怪一切都太不合时宜。段浔一转身看向被聊夜护着的华轩,抬起手指着他,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愤恨:“是他!是他背叛了神月教,与各派串通,今日才会有此浩劫!”   听见背叛这个字眼,花无叶的心绪终于有了波动,缓缓转眸顺着段浔所指看过去。   在花无叶看到华轩的第一眼,她便在他眼中看到了闪躲之意,周身杀意渐起,眼中锐光直逼华轩。   花无叶那似乎已看穿的一切的眼神,让华轩意识到,自己没有辩解的机会了。   他不顾自身伤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花无叶和凤栖的方向痛哭着磕头:“对不起对不起!我并不想要这样,但是……但是他们拿我家人的性命相威胁!我没有办法……对不起……”   “师弟你……”聊夜亦是错愕。   而华轩止不住地痛哭流涕,可以看出他也很痛苦,但他还是选择了这样做。   “原来你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家人啊……”花无叶扬唇笑了,悲凉又带点讥讽,下一刻她便转移了目光望着段浔,嘴角仍是含笑,“杀了他。”   “好。”   段浔果断应下,手一伸幻化出水蓝色权杖,转身慢慢向华轩走去。   叛徒自然不能留,若是同情华轩,谁又来同情神月教那些死去的人,以及宋辰?   聊夜静立在一旁没有动,面色冷若冰霜。   听见华轩的惨叫之后,花无叶闭上了眼睛倚靠在宋辰的额前,贪恋他最后的温存。   忽然,整个千寻岛都摇晃起来,震动感越来越强烈,身后方的神月宫都已经开始坍塌,海水翻涌激起千层浪花,不停地拍打着海岸。   “这是怎么回事?”   “莫非是岛要沉了?还是说,是这妖女在作祟?”   “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一样……”   各派弟子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有的修为较低的已经承受不住震动,摔得四仰八叉爬不起来。   震感是来自于神月宫,宫墙已经尽数倒塌,天际乌云蔽日,阵阵惊雷响彻云霄。   岛上发生剧烈的震动,会导致海浪翻滚,岛屿更有沉没的风险,各派弟子都已经开始慌了神,乱成一团,在掌门人的指令下才没有抱头鼠窜。   “摧毁神月教,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如今的浩劫,是你们一手造成。”花无叶轻轻启唇,既含恨意,又显得风轻云淡。对于岛上的剧烈震动,她丝毫不受影响,指尖轻轻抚过怀中人的面庞,扬唇笑着:“我的流光一个人走太孤单了,你们一同来殉他吧,亲手尝尝你们自己种下的恶果。”   她又回眸望了一眼神月宫中从地底下迸射出的光焰,笑得更加妖媚:“混沌,这下你可有口福了。”   “混沌?”段浔成功捕捉到了这个字眼,这山摇地动原是因此,“千年之前,被你与流光联手收服的上古凶兽混沌,原来是镇压在这千寻岛的神月宫地底?”   “混沌?”   “上古四大凶兽之一!”   “听说其力能吞山河,大罗神仙都难以应付……”   众人更加慌了,面面相觑,眼睛里都透露着恐惧。众所周知,上古凶兽是聚天地间的邪戾之气而生,有着不死之身,就算是九天神明都无法将其杀死,只能镇压封印。   他们这些凡人,还不够凶兽塞牙缝的。   “千年之前,上古凶兽混沌祸乱人间,我与流光联手与其恶战三个日夜,终将其制服。流光以精元为祭,助我引妖界罂粟花灵将混沌封印于千寻岛,留下神月教,世代守护。”花无叶回眸望向已成废墟的神月宫,那鲜红耀眼的罂粟花早已消散,就犹如他怀中的人一样,一声轻笑充满悲凄,“如今罂粟花灵没了,流光也死了,这封印自然是守不住了,被封印了千年,让它出来透透气,也好……”   山体间传来阵阵兽吼声,如雷贯耳,仿佛要将整个天地撕裂。   听得花无叶一席话,其他人是更加慌乱,而宋风华则沉默了。眼前的宋辰不是宋辰,他是流光,是他们灵启派的祖师啊,神月教的存在不是为祸人间,而是为了镇压凶兽,这一切都太颠覆观念了。   的确是他们毁去了神月教,还杀害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宋风华此时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即便眼前的花无叶真的是妖,他也嫉恨不起来了,终究是他执念太深。上古凶兽出世,怕是整个大夏西部疆域都要完了,凡人道行再高也无力阻止。   自宋辰替花无叶挡下他们的合力一击时,迎素衣的目光就再也没有移开过,一直落在宋辰身上。看见宋辰闭上了眼睛,她腿一软还踉跄了一下,幸亏被左祯扶住了。   此时的她满心满眼只有死去的宋辰,周遭的山崩地裂迎素衣皆视若无睹。   听得花无叶的话,她更是悔恨不已。   “哈哈哈……”   看见他们因害怕而四处逃窜,跑到海岸边欲逃离千寻岛,只是人还没到海边便被翻涌而来的浪潮吞噬,花无叶扬唇放肆大笑,丝毫不加掩饰的讥讽。   他们终将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为宋辰和她陪葬!   “阿姐……”   一声轻唤传来,惊醒了花无叶已经开始涣散的思绪。   这声音极其轻柔,微微有些发颤,小心翼翼的,似乎很是害怕,但又很坚定地叫出了口。   花无叶缓了缓心神,扭头向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就见花卿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脚步踌躇着不敢上前,眼中既有恐惧,却也有关切。她担心着花无叶的情况,可又害怕花无叶现在的样子,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手中紧紧绞着袖子。   在她身后,花无叶看见了同样目露担忧的聊夜,他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害怕花无叶的眼睛,而是在花无叶看过来时坦然直视她。   其实,她在这世间还是有牵挂的……   宋风华他们是死不足惜,可是花卿和聊夜不一样,他们二人没有罪过,不该为此付出代价。   花无叶缓缓收回视线,把宋辰轻轻放在树下,捡起掉在一旁的九天揽月。花无叶灌输灵力滋养着九天揽月,剑锋便重现锐光,虽不复盛时,但好在并不抵抗花无叶。   在身形巨壮似狗的凶兽彻底冲破封印、从地底下飞蹦而出时,众人就见一抹红影赫然出现在长空上,正朝着凶兽飞去。   她一手持花叶剑,一手执九天揽月,红衣飘飞,艳烈如火。   在混沌准备冲出来的那刻,花无叶持着双剑给了它当头一击,致使它没能冲上前将各派的人踩成肉饼,但它的吼叫声还是震倒了一片弟子,连花卿也险些摔倒,好在聊夜勉强扶住了她。   第84章 缘起缘落(六)   看见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是位红衣女子,混沌的身形怔了怔,抬起头来睁着那双如烈日般火红的眼睛,盯着女子眉心的印记看了看,然后又扫了一眼她手中的九天揽月,凶兽竟开口说起话来:“妖尊罂粟?怎么,如今就凭你一人,还妄想阻拦于我?”   话音未落,它还特意看了眼静静躺在树下的宋辰。   流光嘛,都已经死透了。   千年之前,即便是两人联手,也是丢了半条命才将它封印住,而今只有花无叶一人,想再度封印混沌基本不可能。   “罂粟,不可!”段浔当即就想上前阻止花无叶,但是花无叶反应极快,反手一挥就是一道光墙将段浔阻挡,使他前进不得。段浔几次欲试图突破,但都是无效,花无叶见此忽然就来了句:“阿浔,耗费半生修为并不值得,人各有命,即便重来一次,也无法逆转。”   前一次花无叶葬身大海,宋辰殉了她,那是他们千年轮回的最后一世,未能成功渡劫本要永坠深渊,但是段浔趁他们灵魂还未完全消逝,施下了凡间时光重塑之术。   于是,他们便带着记忆重来了一世。   可终究是辜负了段浔所望。   将他们都阻隔在光墙之外,花无叶方能全神贯注对付混沌。   凶兽的身躯不知比花无叶大了多少倍,花无叶飞到空中才能与它平视,看它龇牙咧嘴那副狂妄的样,花无叶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嘲讽道:“你被封印了千年,体内灵力已大不如从前,没想到这么多年你竟毫无察觉,愚昧至极啊。”   “嗯?”混沌发出一声质疑,随即仰头张开血盆大口,一枚火球喷射而出直击花无叶。   花无叶并不闪躲,挥起九天揽月一剑劈下,火球瞬间化作光屑散落于地面,未曾伤到花无叶分毫。   花无叶朝混沌扬了扬眉,只见它仰天长鸣一声,怒吼道:“可恶!”   花无叶和宋辰所设下的封印,不止是能将它镇压,更能一点点吸食它的灵力。经过千年光阴,它现在所拥有的灵力大不如从前,否则花无叶就算有逆天的本事也不会如此不自量力。   混沌狂躁地吼叫了几声,甩着头将后方的山峰全部撞倒,扬起一层层碎石向花无叶这边飞来。   花无叶挥剑抵挡,但因碎石的冲击力太大,她不得不旋转着后退躲避碎石,好几次险些被碎石砸中。而碎石飞到段浔他们那里时,力量已减弱了许多,花无叶所设的光墙刚好可以抵挡。   看着碎石中飞舞的红色身影,混沌挥舞着前爪一阵咆哮:“你连我九成功力都接不下!还想将我制服?做梦!”   它的身躯虽然庞大,却很灵敏,纵身一跳能直接跃过花无叶头顶。   花无叶对准它的身躯就是一剑,虽未能砍伤它,却也将它从空中震落。花无叶将双剑抛出,以法术操控,九天揽月为主花叶剑为辅,在凶兽的爪牙之间灵活穿梭。   但是混沌最终还是冲破了花无叶的法阵,将双剑撞落,然后抬起前爪狠狠拍向花无叶。   因受它的灵力牵制,花无叶躲闪不及,重重摔在地面上,周身经脉寸断的疼痛感席卷而来,喉咙里顿时涌上一股热流,暗红的血控制不住地喷涌而出。花无叶半躺在地上,一身红衣艳烈如火,不知是因沾了血迹,还是衣衫的颜色本就这般鲜红。   “罂粟!”   段浔急切地拍打着光墙,伸手幻化出权杖欲击碎光墙,可终究还是无果。   他现在的灵力与花无叶相比太低了,无法倾尽魔杖之力破除她的术法,几次三番的努力,光墙连一丝裂缝都没有,段浔只能呼唤她:“快回来,你一人不是它的对手!”   宋风华看见花无叶落败,亦是眉头紧锁。   听混沌方才所言,花无叶的真身是万妖之祖罂粟,其拥有的灵力堪比神明,若是她都无法制服凶兽,那在这凡世间恐无人能应付了。   他们这些凡人的灵力,在妖魔面前简直微不足道!   “横竖都是要死的,何不与它玩玩?”   花无叶反倒毫不在意,只缓了一会儿就像个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仿佛被重伤的人不是她。   花无叶一挥手,双剑便重新飞回了她手中,看着九天揽月剑锋的寒光更甚,她勾唇满意地笑了笑,颇有几分大义凛然之势:“宋辰虽然死了,但只要九天揽月还在,那便是流光还在!”   花无叶目光一凛,再次挥剑冲上前。   花无叶以自身精元为祭,灌溉九天揽月与花叶剑,趁着修为散尽之前,左手持花叶剑右手执九天揽月,于空中旋转一圈,然后迅速飞身向前,双手交缠。原本的两把剑,在花无叶的控制下二合一,化作一柄锐利的光剑,光芒大盛,直接横穿混沌的身体。   “嗷呜——”   凶兽痛苦嘶鸣,趁此空隙,花无叶从自身剥离出一朵罂粟花灵,抛到混沌的头顶将其打入地底再次镇压。   乌云散去,只是浪潮还未平息。   花无叶落地之时,腿脚瘫软无力不足以再支撑她的身躯,单膝跪倒在地,意识开始浑浊起来。   九天揽月与花叶剑分开之后,各自化作流光消失了,因为它们主人的灵力已无法再驾驭它们。除非,它们的主人再次达到登峰造极境,方能唤出它们,否则将永远尘封。   花无叶以自己的精元为祭,借助双剑合璧之力,再次用罂粟花灵封印住了混沌。   罂粟花永存于妖界,花灵也不死不灭,这样一来,即便花无叶死了,只要妖族还在,罂粟花灵的封印就不会再受影响。   “罂粟!”   光墙消散,段浔急着想要奔向花无叶,只是刚迈出第一步,脚下便传来剧烈的晃动。   整座千寻岛又开始了震动,而且地面上还出现了裂缝,海岸边的浪潮也越来越高越来越汹涌,这是岛屿要沉没的趋势!   众人又开始慌乱起来,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花无叶双手撑着地面,慢慢爬到宋辰身边,拂去落在他衣角的尘灰,然后轻轻把他抱进怀里。   既不能同生,同死也好。   “阿姐!”   花卿大声叫唤着花无叶,也想跑去她身边,但是地面震动得太厉害,行动受阻,花卿根本迈不开步子。   即便修为低微,花卿也能看明白,花无叶是拼了命才重新封印住混沌的。   花卿害怕看到花无叶消逝。   听见花卿的声音,花无叶已经麻木的心才有了一丝温度,她抬起头向花卿看去,朝她温柔一笑。   这次神月教还不算彻底覆灭,至少花卿和聊夜还在,还有其他神月教的弟子也活下来不少。花无叶心念一动,不想重来一世还那么悲惨,伸手幻化出一朵罂粟花,轻轻一挥,罂粟花就飘到了花卿面前,花无叶眼神示意她接住,然后便道:“阿卿,我赠你一朵罂粟花灵,你带着它,与四师兄一起,带领其他弟子重新寻个去处吧,好好活下去。”   花卿下意识反问:“那姐姐你呢?”   “我啊……”花无叶悠然地笑了笑,“我就随这座岛一起沉没大海,将混沌永远镇压于海底。”   花卿闻言拼命摇着头,很是抗拒花无叶这样做,但她靠近不了花无叶,因为花无叶并不是像她一样是个普通凡人,她无法左右花无叶的决策。   聊夜张了张嘴欲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说。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一直没说话的迎素衣忽然出了声,她看了看花无叶怀里的人,抿了抿嘴欲言又止,迟疑好一会才鼓足勇气继续说下去,“宋……他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呢。”   她也不想看到宋辰就这样死去。   花无叶低头笑了笑,眼中一片悲凉,“我们没有轮回了……”   灰飞烟灭,再不复存在。   他们历经千年轮回,最后也没能相守,终是渡劫失败,即便花无叶没有献祭精元封印混沌,她也会随宋辰永坠深渊。   见此情形,迎素衣不好再劝谏,但她知道段浔的身份不一般,遂将目光投向了段浔。   段浔察觉到了迎素衣的注视,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花无叶两人。因为他知道,在这广阔的天地之间,花无叶只想与流光相守,流光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是花无叶生命中最亮的光,失去了光世界便只剩无边黑暗。   “你们走吧。”   话音未落,花无叶便竖起手指,默默捏诀,一扬袖用尽最后的灵力将他们全部笼罩,随着红光的消失,他们也都被送离了千寻岛。   世间有万千繁华,但她只向往怀中人的美好。   记不清是几千年前了,彼时的他是天界仙尊流光,而她是妖界之王罂粟。一仙一妖,本该是毫无交集,但是天命无常,在流光下凡历劫时,她遇见了他。   她本不知情滋味,遇到他之后,才知这世间竟有如此与她心意相合之人。   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格,都恰到好处。   他身为九天尊神,却并不歧视妖魔族,在他的眼中,是真正的众生平等。他的气度,他的眼界,都深深吸引了她,生命中有那么个人出现过后,这一生,便注定痴恋。   只可惜仙妖殊途,注定不同归。   天劫降临时,因流光仙力受损,两人未能成功抵挡,双双坠入轮回。   花无叶与宋辰是他们的最后一世。   若未能相知相守,便会万劫不复,段浔因此才耗费半生修为,不惜逆天而行扭转时光,重来一世百般撮合。   违逆天命,亦会万劫不复。   因此在他欲阻止神月教浩劫的来临时,暮光会毅然制止了段浔,因为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段浔步入深渊。   花无叶很感激段浔的大义,只可惜无以为报。   第85章 缘起缘落(七)   十几年后,画沙楼。   “这么多年过去了,云城一如既往地繁华,而这画沙楼的景色也还是那么的别致啊。”   重重交错的阁楼之间,一位红衣女子飘然映入众人的视野,顿时吸引了不少的目光。她的声音既不是娇滴滴软绵绵,也不刚硬,而是清亮如黄莺出谷,洋洋盈耳。   一眼望过去,不止是女子的面容惊为天人,她身旁跟着的白衣公子也很引人注目。   看上去就像是一对神仙眷侣。   有不少茶客指着他们悄悄议论,大抵都是在猜测两人的身份,因为在云城之中,长相气质如此出众的人,他们不可能不认识。   对于旁人的议论,宋辰视若无闻,引着花无叶登上画沙楼的顶层,而那处正好无人。   既缘起,便不会缘灭。   画沙楼的陈设翻修了一遍,但总体来看差别并不是很大,还是有从前的影子的。   选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之后,宋辰一手托着宽大的衣袖,一手提壶倒茶,“阿容,此次来人间,你当真不去看看你的妹妹?”   “不去。”花无叶摇摇头,“都已是前尘往事,没什么好挂怀的。”   末了又补充道:“你不是也不打算回长安吗?”   宋辰的父亲与弟弟都在长安。   但是他们都已回归真身,凡间的尘缘就该放下,即便是至亲,今后也再无瓜葛,花无叶自然也不会再牵挂花卿,她会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   宋辰低眉笑了笑没再说话。   正喝着茶,忽见花无叶的眼神一个劲地往左侧瞥,还挑了挑眉嬉笑着道:“你的老相好来了。”   “老相好?”   宋辰神色一凝,缓缓扭头看去。   长廊里,一位身着素色衣衫的女子正向这边走来,模样看起来已是中年,但是依然素雅端方,风韵不减当年。   她的样貌变化不大,一双眼眸还是那样皎洁如月,不难认出她是迎素衣。   在宋辰看过去时,她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缓慢地将视线投过来时,却是猛然一怔,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   花无叶朝她嫣然一笑,以示问候,宋辰也对她笑了笑。   迎素衣好一会才回过神,眼中难掩惊喜,犹疑着走上前,停在桌前张口欲言:“你们……不是已经……”   神形俱灭了吗?   花无叶知道她在惊讶什么,却只道:“造化弄人啊。”   迎素衣只是个凡人,天地间的因果循环,她不会懂,自然也就没必要多说。   本来花无叶也以为自己死了,永世不得超生,但是一觉醒来后却发现自己完好无损,还就在宋辰的身边。天界说她封印混沌、拯救凡间生灵有功,最后戾气尽消,得道飞升,与宋辰终修成正果。   现在的花无叶不再是妖,而是飞升成神了。   就很奇妙。   “请坐。”宋辰还是一如既往地讲客气,主动替迎素衣倒了杯茶,“迎宫主,一晃就是十几年过去了,往净宫如今怎么样了?”   看迎素衣这身装束,就知她还是往净宫之主。   “还和之前一样,平平无奇。”迎素衣仍是心绪浮动,只是勉强平静下来,目光总是会忍不住瞥向宋辰,“伏天门已经凋零,灵启派现在是由宋二公子掌管,至于神月教……聊夜公子和花卿姑娘带着教中弟子去了万花谷,与万花谷合二为一,现任谷主便是聊夜公子,而花卿姑娘则是谷主夫人。”   “哦?”宋辰颇为好奇,“花卿与聊夜两人……相差有十来岁吧。”   然而花无叶看中的却不是这个点,“万花谷……是什么地方?”她好像有听说过,可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迎素衣闻言一怔,疑惑地看向宋辰。   宋辰从容不迫地抿了口茶,缓缓道:“万花谷也是江湖中的一个门派,只是从不参摄江湖纷争,隐居世外,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这样啊。”花无叶恍然了悟,不疑有他。   宋辰与迎素衣悄然对视一眼,心照不宣,迎素衣明白宋辰的意思,虽然好奇,却也没再多提万花谷的事。   花无叶忽而低着头喃喃自语:“我总感觉,我好像忘了什么……”   她单手撑着额头,很是苦恼的样子。   自从醒来飞升之后,花无叶就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给忘了,可是无论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究竟是缺失了哪一段记忆。   宋辰依然镇定自若,倒了杯热茶递给她,还伸手弹了一下花无叶的脑袋,笑着安慰道:“你活了千万年,历经无数轮回,脑子就这么点大,有些事有些人,会忘了也很正常。既然能忘却,那便是天意如此,忘了就忘了吧。”   “也对。”花无叶认同地点点头,随即释然一笑,“既然会被遗忘的,肯定也是不重要的。”   忘了就忘了吧!   宋辰与她相视一笑,“眼前人,才是最要珍惜的。”   谈笑间,宋辰执着茶盏望向画沙楼外的天际,白云与湛蓝的天空,就像是那个白发蓝衣的少年,层层云烟间,宋辰仿佛看见了他。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世上哪有那么美好的事,宋辰与花无叶今时的美满,是段浔拿命换来的。   他曾对花无叶和宋辰下了咒,让他们彻底忘记他的存在,这样他们心里才不会有愧疚。只是段浔忽略了一点,他是魔族人,而流光是上古神明,他的咒术对宋辰没有用,但是为了不辜负段浔的良苦用心,宋辰只能将此事永远深埋于心底。   他永远不会忘记,曾经有那么个人存在。   *段浔番外*   他生于弱肉强食的魔族王室,本应是魔族之王的继承人。   年幼时,魔族的一场叛乱,他亲眼目睹自己的父母被叛徒生吞活剥,吸食殆尽。至此段浔失去了双亲,也失去了庇护,沦为了魔族最底层的奴隶,任人宰割。   新任魔君忌惮他,将他关押,百般折辱。   段浔不堪忍辱,找到机会便逃了出来,眼看就要跨过作为妖魔两界分界线的天河,他们却追杀了过来。   他们将他推入天河,欲送往幽冥。   在天河水中挣扎濒死之际,段浔彻底陷入了绝望,却忽然看见一抹红影,犹如能带给人光明的烈阳,那一刻,漆黑的水底好像也没有那么阴暗了。   她叫罂粟,是万妖之祖。   她看他可怜,便救下了他,并且带回了妖界,教他法术带他修行,赠予他无限光明。   她只把他当做徒弟,而她却是他唯一的光,不可或缺。   “你想要我助你夺回王位?”   当他小心翼翼提出自己的夙愿时,罂粟阴沉着脸盯着他,目光冷到让他不寒而栗。   正当他准备接受罂粟劈头盖脸的痛骂时,却忽然闻得一声爽朗的轻笑,罂粟拍案而起尤为兴奋:“好,果然有胆量!此事我便答应你了!我早就看那魔君不顺眼了,屡屡犯我妖界边境,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计划就与我说,非要让他臣服于我们不可!”   让他没想到的是,罂粟会如此爽快地答应了。   雷厉风行夺回王位,他成为了新任魔君。   妖魔两界修好,来去自由,罂粟便时常带着他去人界,看看尘世间的繁花似锦,百媚千红。   后来,他们便结识了在凡间历劫的的流光。   流光是凡人时,气度便与众不同,即便知道他们两人的身份不简单,他亦无忌惮,时常与他们把酒言欢,谈笑风生。   在凡间的那几十年,是他们最逍遥欢乐的时光。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有的人生来便是知己,不会为种族所限制。   后来,段浔在人间遇到了上任魔君的转世,那就是吸食他父母的魔界叛徒。他死时是被罂粟一招致命的,死得太爽快,段浔心中仍对他有怨念,未曾彻底释怀,此次看见他,不免再度忆起父母被吞食的悲惨画面。   前尘过往已逝,段浔忍着心中的伤痛,本打算放下,可那人不知为何竟带着前世记忆,对段浔百般羞辱,只因他此世是凡人而段浔是魔族,不能随意夺取凡人性命。   那人的言语正中段浔的痛处,他一时冲动,竟失手杀了那人。   妖魔本就不能干涉凡间的事,杀害凡人扰乱凡人命数更是触犯天规,要遭受天劫。损毁千百年的修为还算轻的,重则直接殒命坠入地狱,当天劫来临时,流光恰好回归神位,恢复仙身,他毅然替段浔挡下了天劫。   他是九天神明,天劫自然是要不了他的命,可也因此导致他仙力受损,修为大减。   随后而来的仙妖相恋的天劫,流光没能抵挡住,与罂粟双双被打入轮回,要在凡世轮回千年,每一世都要历经情劫,最后相知相守才谓功德圆满。   但因仙妖命格相冲,前几世,他们都是以悲剧收尾。   出于担忧,也出于愧疚,段浔不顾天规明令禁止魔族干涉凡间事,义无反顾离开魔界来到了人间,隐匿气息在凡世找寻流光与罂粟。   为了方便行事,他带领魔族子弟建立了万花谷,还有他唯一的亲传弟子暮光也跟在他身边。   在凡世找寻几百年皆无果,直至最后一世,段浔才终于找到了他们的转世——花无叶与宋辰。只可惜他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等他去到神月教时,花无叶和宋辰已经彻底决裂,并且双双坠入大海。   于是段浔便逆天而行,以半生修为为祭,使凡间时光倒转,助他们重生。   一个是信仰,一个是知己。   若是他们都不在了,他便又是一个人了,世界失去光明,活在黑暗之中与死了没什么分别。   最后他们再一次重蹈覆辙,双双沉入了大海。   暮光说这是他们的命数,劝段浔不要再执着于此,否则神形俱灭魂飞魄散的就会是他。   但暮光不知道,他从来不怕什么神形俱灭、永世不得超生,他只怕自己所愿终成一场空。段浔知道罂粟是非流光不可,只要他们能好好活着,死又何惧。   最后,他还是没有听从暮光的劝,以自身元神献祭,逆天改命,换得他们复生。   而他,则永远消失于天地间。   他不希望他们心怀愧疚,所以下咒让他们忘了他曾存在过,这便是最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