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卫七》 作者:姀锡   文案   《婚前篇》   卫七出生簪缨世家,父亲风流无用,母亲又是个不成器的失宠姨娘,家中嫡庶姐妹众多,她生性要强,心眼狭小,嫉妒成性,处处算计,嘴上手上从不吃亏,终于,用她那无双的计谋设计了嫡姐的亲事,代替嫡姐嫁入了那顶了天的太子府。   然太子对她百般厌恶,在所有人的反对下,毅然娶了失了“贞”的嫡姐做太子侧妃,并待其百般宠爱。   卫七嫉妒吃醋,心生扭曲,设计太子纳妾,仗着太子妃的身份,日日拉帮结派,拉拢人心,斗嫡姐,气太子,搅得整个太子府乌烟瘴气,不得安宁。   一朝有孕,卫七那颗坚硬扭曲的心忽而变得···柔软了起来。   一心扑在有了孩子的喜悦上失了神,却未想正在此时,被那一贯老实柔弱的嫡姐借机算计,一尸两命。   一朝重生到五岁那年。   上一世升级打怪太累人了,累到失去了一切,这一世,她只想要洗心革面,做个好人,过安安稳稳的清闲自在日子。   却不想因她处变不惊的性情及国色天香的容貌,再次将她推向荣华富贵的巅峰。   内容标签:爱情战争 阴差阳错 朝堂之上   主角:卫七。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重生走向人生巅峰。   立意:保持善良,向阳而生。 第1章   话说在元陵城三百里外的陈家村有一处大庄子,庄子有些老旧了,瞧着有些年头,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三进院落依旧是整个村子里独一份的存在,昭显着家主的气派与显赫。   这庄子的主人姓卫,乃是元陵城中卫阁老家的产业,卫家在这陈家村有数百亩良田,养活了大半个陈家村,村子里多半村民皆是卫家的佃户。   庄子里头理事的原是府里派来的王管事,后管事的王庄头随着卫家大房一道进了京,庄子里便重新提拔了原先的副庄头来管束,原先的二等如今的大庄头姓陈,乃陈家村人,卫家家生子,陈老庄头如今年纪渐渐年迈,恐无法继续胜任庄子里的把管,遂于年前向家主禀告举荐其儿子陈大详继续来接任庄头的位置。   只不过这陈大详老实巴交,又有些惧内,恐无法胜任,不过此人规矩老实,会识字算账,还算聪明,这般瞧来又像是个令人放心的,况且他媳妇儿虽泼辣厉害,却是个实实在在精明能干的主,且嘴皮子利索,又好似正好与之相辅相成,弥补了其性子上的缺,倒也适合。   许是尚且无顶顶好的可用之人,又许是家主有意观察观察,只在年初时听闻府里目前正在管事的五太太有意将身边一个方才嫁了人的二等婢女及其夫家一家派过来,却又迟迟不见动静,如今,从年初巴巴盼到了年尾,陈家一家子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只恨不得悬在脖子上的这一刀快快落下才好。   时下正值寒冬十月,眼下,早早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那鹅毛大的雪绒花一朵一朵,就跟村里南边那百亩棉花地里的棉花似的,不眠不休的落了整整三日三夜,足足快有半尺厚了,倘若再下个一两日,一脚踩下去怕是都将要没过膝盖骨了。   尤其,前儿个夜里还刮起了暴风,暴风雪席卷整个陈家村,村子里刮破了不少屋子,而庄子西边那个猪圈的围栏垮塌了,砸死了五六头猪,还伤了好几头,连前些日子到山上逮的那头野猪也给砸死了,不仅如此,竟还砸伤了西厢房那个唯唯诺诺的小贱蹄子,卫家五房庶出的七娘子。   “真是一对倒霉催的搅屎棍。”   未来的庄头夫人如今的吕氏这会儿窝在屋子里,边磕着瓜子,边想起了这桩倒霉催的颇事儿,边一脸嫌弃咒骂道。   外头寒风呼啸,她这屋子里头却是暖呼呼的,炕上热乎乎的不说,这会儿屋子里还烧着炭火,磕着瓜子烤着火儿,日子不可谓不美哉。   那炭火虽比不上府里主子们用的银碳金贵,却也是顶顶好的,在这整个陈家村,能够用上这等炭火的不出一个巴掌,寻常村民也唯有靠烧些干柴火取暖。   这葵花籽皆是胖乎乎的一颗,刚炒热的,瓜子壳饱满,颗粒大,上下嘴皮一嗑,豆大的瓜子肉勾进嘴里,吧唧一嚼,满口香味。   一旁的桌子上还摆着一个算盘,吕氏咔咔嗑了一把瓜子,想起这场无妄之灾,顿时连瓜子都嗑不下去了,只呸呸两下,吐了嘴里的瓜子壳,拍了拍手,将算盘拿了过来,哗哗哗的盘算了起来。   猪圈里那十几头猪只只快赶上二百斤了,这些土猪是特意圈养着等到过年时供奉到府里去的,往年每年府里的猪肉皆是从这走,今年赶在这节骨眼上,吕氏本想今年能有个好收成,将年尾这等子场面活儿干得漂漂亮亮的,好到五太太跟前讨个好,说不定主子高兴,这庄头的位置便能拍板做牢靠了。   如今,猪的数目不够,只能到村民们那里私下收购,而这笔款项却是万不能往上报的,只得自个私下掏腰包,赶上了这等破事儿,真是哑巴吃黄连,有理没法说去。   再加上,猪圈里半个月前那头老母猪还生下了七八只猪崽子,如今这天气如此恶劣,能不能养得活还是个事儿呢,这人一倒霉,桩桩件件糟心的事儿皆上赶着来,真是晦气,想到这里,吕氏便又抓耳挠腮的将那一对窝囊废母女给好是咒骂了一顿:“连看一窝猪都看不劳,真是一对废物,活着简直浪费口粮,还当真以为是原先府里头的主子,以为是过来享清福的么?我呸,简直是不知所谓。”   吕氏咒骂间,忽而门从外头被推开,不多时,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男子高瘦,穿了一身青布棉袄儿,头上裹着厚厚的头巾,青木色的,洗得都发白了,双手套在袖口里,刚打外头进来,浑身冷得直打着哆嗦,这人便是那吕氏的丈夫陈大详。   吕氏见了,脸上一沉,扯着嗓子咒骂道:“要死了,是要冻死老娘不成?还不赶紧捂严实了,跟你那死老爹一样,窝囊废一个!”   吕氏脾气烈性,嗓门又大,十句里有七句在骂人,对谁都一样。   陈大详素来老实,被吕氏骂惯了,也无甚脾气,跟他爹一样,有些唯唯诺诺,用吕氏的话来说,典型的奴才样,活该世世代代皆是做奴才的命。   陈大详只嘿嘿笑了两声,转身将原本早已经捂严实的帘子又给紧了紧,这才朝着吕氏走了去,边走,便从胸口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黄纸包,约莫是怕东西冷了,特意藏在袄儿里头捂着,拿出来时竟还有些烫手,将黄纸包打开一瞧,只见里头是一把刚炒熟的黄豆。   陈大详有些殷勤的冲吕氏道:“媳妇儿,这可是厨房的薛大娘刚炒熟的,我闻着怪香的,知道你就好这一口,特意抓了一把来,给你泡茶吃!”   边说着,边取了个碗来,往里洒了一把黄豆,又到一旁的柜子上的罐子里抓了一把茶叶,芝麻,挑了点食盐,又撕了几根生姜条放里头,再回到火盆前,将那烧得呼呼直乱叫的铜壶拎起,往碗里一倒,一碗香喷喷的的芝麻黄豆茶出炉了,这是陈家村特制的茶,香喷喷的,似茶,似汤,冬日里吃上一碗,连心窝子都发烫了,贼舒坦。   吕氏本来嗑瓜子嗑得嘴都起泡了,正渴着了,烤火舒坦,又不想动,如今见陈大详如此,脸色这才稍稍缓和接了过来,对着飘在碗面上的芝麻啜了一口,这才放下了算盘,挑眉问道:“西厢房里的那个小贱蹄子怎么样了,死不了罢?”   吕氏嘴里的小贱蹄子原是府里的七娘子,是个庶出的,不受宠的,生母阮姨娘原是通房丫头出生,外头买来的一个婢女罢了,地位最是低贱,一朝撞上大运大了肚子后这才被抬了姨娘,是个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怂蛋,两母女皆是,从前在府上时从来就无甚存在感,夏日里的时候因犯了事儿,被发落到庄子里来了,但凡进了这样的地方,岂有回得去的道理。   因此,吕氏这小半年来明着暗着可没少欺负那对母女,将这些年来伏低做小做奴才所受的所有憋屈全部原原本本的归还了,横竖,在吕氏眼里,那对母女便是奴才的奴才罢了,只要留她们一条命在,方可任她践踏蹂、躏,横竖上头是有人做主的。   陈大详却不同,在他眼里,主子便是主子,即便是犯了事儿的主子依然是主子,听到吕氏这般口无遮拦,顿时心里一突,却又不敢反驳,只苦哈哈道:“好歹声音小些,叫旁人听了去成什么样子,如今马上到年底了,还是悠着些,甭叫人到主子跟前说了闲话去。”   说着,见吕氏双眼一瞪,陈大详立马止住了唠叨,说起了正事来,只皱紧了眉头叹了一口气道:“伍家老叔才刚去,说是……说是今儿个若是再不醒过来,怕是……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说到这里,陈大详心里一紧。   到底是府里的娘子,便是再如何不受宠,这若是不明不白的去了到底是说不过去的,回头甭说庄头的位置不保,倘若真要计较起来,他们全家的命怕是都保不住了。   若是早些去请大夫来瞧瞧便好了,偏偏硬生生的从前儿个夜里拖到了今儿个早上才去请,为此,还跟吕氏拌了两句嘴,他亲自冒雪去请的伍家老叔,方才不敢进门,这才特意绕去厨房包了一纸豆子来。   “当真?竟真有这般严重?不是……不是就摔了腿么,大不了断了一条腿罢了,怎地会有性命之忧?”   吕氏听了一惊,立马将手中的芝麻豆子茶往桌子上一隔,整个人都惊得立马起了身来,她还以为是那屋子人自诩金贵,小题大做来着,原来竟是真有其事?   陈大详道:“不仅摔了腿,后脑勺也摔坏了,没有流血,当时没人注意到,今儿个伍家老叔摸到了,说脑子里积了淤血,要是醒不过来的话……哎,也是个苦命的……”   陈大详对七娘子的病情还算清楚的,要不然一大早也不敢急得跟吕氏吵了嘴,如今,唯有在心里拜了各方菩萨,盼着什么时候能醒便好了。   吕氏听了,心里一慌,愣了好一阵没说话,过了好半晌,只咬咬牙道:“伍家老叔摸脉摸得准不准,他又没正经学过医,说的那番话哪里算得准?”   正琢磨着要不要派人冒雪去镇上请大夫来,可是,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忽而一狠,道:“横竖半年前送过来时就只剩下半条命了,如今还苟活了半年已是她的运道了,要怪只能怪她命不好,谁叫大半夜偷摸跑到猪圈里去,如今被砸死了怪得了谁,便是当真闹到了太太跟前,咱们也有咱们的苦衷!”   说着,暗自琢磨了一阵,眼珠子一转,只立马起身冲陈大详道:“你还是出几个钱,派人到镇上去请了大夫来,不对不对,你得亲自过去一趟,顺道拐去那绸缎庄子将这事儿跟徐大娘细说了,看她怎么说。”   至少,场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回头如果那倒霉催的真的死了,至少尽力去请了大夫。   陈大详只以为吕氏良心发现了,顿时一阵欣喜,忙不迭去了。 第2章   却说陈家村离镇上不远,往日里一个时辰便可打个来回,如今下了大雪,地面的雪又厚又滑,不大好走,还不定得耗上多少个时辰,吕氏坐在屋子里莫名有些烦躁不安,一直到了中午时分还不见人回来,她便摸去了一趟厨房。   在厨房门口晃荡了一阵,冷得吕氏直想骂娘,正欲返回时便瞅见厨房的薛大娘提着一个破食盒唉声叹气的回来了,见吕氏站在门口,薛大娘赶紧将食盒往身后藏了藏,脸上堆着笑道:“哟,今儿个天气这么冷,你怎么到这来了,午饭刚才咱们家杏丫头给送过去了吧,今儿个一早给新焖的五花肉,尝了没,味道怎么样,刚还给老庄主送去了,老庄主牙掉了,旁的吃食嚼不动,今儿个这肉都炖烂了,倒是一连着吃了好几块,整个人瞧着都精神些了。”   薛大娘逮着吕氏喋喋不休道,末了,抓着吕氏商讨起这些猪肉该如何处置,这些肉皆乃是前儿个被砸死的那几头猪的死猪肉,昨儿个庄子里的劳动们冒着大雪将几头猪连夜给宰了,薛大娘也跟着忙活了一日一夜,今儿个一早听吕氏的吩咐将猪肉给熏了,余下剩下的一些边边角角给庄子里每家每户都分了,薛大娘晓得吕氏手紧,纷纷一五一十皆跟她禀了,每一斤肉都有各自的去处。   只不过,她听说西厢房的七娘子摔得厉害,今儿个给偷偷送了一份去,哪知好巧不巧,被这吕氏给撞了个正着。   果然,只见吕氏微微眯着眼,往她身后的食盒上瞟了瞟,不过这一回倒是难得没有刁难她,只漫不经心道:“你是打西厢房来罢,怎么着,七娘子如今身子骨好些了么?”   吕氏晓得这薛大娘是个烂好人,往日里老爱偷偷接济西厢房那对母女,这薛大娘娘家的弟媳在府里头当差,自个的大女儿也弄进府里了,虽说是个不起眼的三等婢女,指不定哪天就发达了,是以,对着薛大娘吕氏一直有几分容忍。   眼下,她有心想要打听那西厢房里的状况,只是那西厢房当年死过人,她亲眼撞见过,如今怕是又要死上一个,担心里头晦气,又素来厌恶里头那两人,吕氏极少往里头走动,知道整个庄子里这薛大娘对那里头的情况最是了解,便旁敲侧击的到她这里打探了起来。   薛大娘惊诧于吕氏这日突如其来的关心,愣了一阵,只立即摇了摇头,道:“打从前儿个夜里被砸了后便开始烧了起来,一直到了现如今还不见醒,那额头,啧啧啧,我方才摸了一把,那叫一个滚烫哟,真是个可怜见的,今早伍家老大叔还来了,说……说怕是醒不过来了,你说老天爷的心肠咋地就这么硬了,才五岁年纪,比咱们家杏丫头还小,阮姨娘在一旁都哭成了个人干了都,我都没敢多呆,实在是瞧不下去了,这不,赶紧回了。”   薛大娘唉声叹气道。   吕氏听了心里有了底,又问了两句,这才去了。   回去后准备到大门口看一眼,远远地,只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庄子外响起,这声音,不用怀疑,定是那二人台的滑杆轿子发出的声音,吕氏匆匆走到门口处往外一瞅,果不其然便瞅见二位轿夫抬着一抬青油布小轿一晃一晃的从雪地里来了,正巧里头有人掀开布料,露出一张大饼脸,可不正是那合盛绸缎铺子里的徐大娘。   吕氏见了,立马欢喜迎了上去,走近才发现后头还跟着一抬轿子,原来是陈大详那傻子给大夫也多请了一抬轿子,吕氏心里低声咒骂了一声,此时却压根无心计较,让陈大详领着大夫给那病秧子瞧瞧,自个立马将徐大娘领进了屋子好商量对策。   徐大娘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比吕氏大上几岁,生了一张大饼脸,委实说不上多好看,可她跟了绸缎铺子的掌柜,身上那首饰,那缎袄儿,头上那金灿灿的金钗,任谁见了都只当是哪家府里头的金贵太太,哪里是她们这等乡下村妇能够及得上的。   一进屋,吕氏立马客客气气的给徐大娘上茶道:“哎呦喂,你说这大冷的天,你怎么就亲自来了,咱们家那个榆木疙瘩,真是蠢得要命,我跟他好说歹说,说跟嫂子讨了主意便是,他竟然还如此大费周章的将您给接来了,这大冷天里,定是冻坏了罢?”   吕氏难得有些殷勤的招呼前后。   徐大娘接了茶,笑道:“弟妹甭忙活,说正事要紧。”说着,坐在炕上,笑容一淡,只一脸正色道:“西厢房里头那位……当真快要不行了?”   吕氏叹了一口气,道:“可不正是,前儿个刮了大暴雪,这倒好,大半夜里溜到猪圈去了,您说,这不是瞎添乱么,猪圈那半面墙都塌了,砸死砸坏了七八头猪不说,还将那位小祖宗也给一并砸了,起先只以为伤了腿,无甚大碍,结果昨儿个夜里开始便发烧昏迷不止,吓了我一跳,立马巴巴请了村里会医术的老先生来,说是摔坏了脑袋,怕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我一听差点吓去了半条命,这不,便是下了这么大的雪,也丝毫不敢耽搁,巴巴迎着大雪便立即去请大夫,去请嫂子商量对策。”   说到这里,脸上露出几分担忧,道:“嫂子,您说,这事不赖咱们罢,这七娘子倘若真在咱们庄子里去了,也合该怪不得咱们头上才是,您说呢?”   徐大娘吃了一口茶,听到吕氏所言,沉思了一会儿道:“倘若真是如此,也是那孩子自己的造化。”   吕氏听了一喜,道:“可不正是,当初那七姑娘被送来时便只剩下了半条命,我听说当年六娘子还险些叫她给害了去,要我说啊,这便是叫做现世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徐大娘目光闪了闪,没接话。   吕氏见了忙往自个嘴上扇了两下,道:“瞧瞧,我这嘴上没把门的,尽说些不该说的瞎话。”说着,忙去拉徐大娘的手,一脸殷勤道:“哎,我说好嫂子,回头您可得替妹妹到姨娘那里好生说句公道话才是啊,谁不知现如今府中虽是太太掌事,却要数咱们姨娘最说得上话,而嫂子您又是姨娘跟前的头一份,有您肯帮着求情,我这心里头才能踏实。”   说着,从袖管里摸出一个荷包塞进了徐大娘手里。   徐大娘掂量了几下荷包,这才笑道:“你放心,这事从头到尾也怪不了任何人,太太跟姨娘皆是明白人,自会给个公断的。”   说到这里,反手拍了拍吕氏的手背,意味深长道:“姨娘也素来欣赏你的能干,她知你是个忠心的,往后定会少不了你的好。”   说罢,又端起茶吃了一口道:“对了,眼下马上就要到年底了,这庄子的定数也该下定论了,你放心,这个庄头的位置,有姨娘周旋,定会跑不了,不过,七娘子这事儿,也马虎不得,倘若当真救不回了,便如实禀告便是,不过,庄子里你可管束严厉些,往日里你对西厢房里那对母子的恶性,旁人不知,我却是多少知晓些的,捂严实些了,回头甭传到了不该听到的人的耳朵里,那便是姨娘,也兜不住你,毕竟是老爷的亲骨肉不是?倘若救回来了,你也得需忍着些,跟你说一桩事儿,我也是前两日才从府里打听来的消息,听说大老爷进京述职被提拔封了大官,大老爷想要接老太爷老夫人一道入京,到时候五房自然也会跟着去,只不知是赶着今年动身,还是得等到年后去了,待主子们搬去京城了,管她什么七娘子还是十七娘子,这诺大的庄子还不是由你说了算,况且,这庄子可是个肥缺,指不定将来连我也得依仗着你了,所以说,在七娘子这桩子事上不可冒进,你的忠心,姨娘心里头明白,不必急在这一时,知道么?”   徐大娘只以为七娘子这一祸事儿,是吕氏在背后搞得鬼,这大半年来,吕氏借着刁难阮姨娘母女二人在姨娘跟前讨了不少好,不过眼下到了年底事儿多,该敲打的还是得敲打,免得行事过分,反倒是弄巧成拙。   而吕氏听到徐大娘一言,顿时喜得容光焕发,这两年,她一面在姨娘这边讨好,一面又在太太跟前示好,如此伏低做小,可不就是为了这么个庄头的位置么,如今得了这么一个天大好的消息,只喜得不知所云。   正连连应下时,只见徐大详气喘吁吁的跑了来,亦是一脸喜色道:“醒了,醒了,七娘子终于醒过来了!”   吕氏听了面色微凝,与徐大娘对视了一眼。   徐大娘放下杯子,冲吕氏使了个眼色,吕氏半眯着眼点了点头,徐氏这便又冲徐大详道:“醒了便好,我也能放心的去了。”   说完,出了屋子,复又命轿子抬着去了,片刻未曾停留。 第3章   而在那西厢房里。   冷,钻心的冷,宛若整个人躺在了冰窖里似的,冰冷刺骨。   疼,只觉得全身哪哪都疼,头疼,脚疼,全身都疼,然而最疼的却是肚子,只觉得整个肚子不断往下坠,疼得快要掉出来了似的,疼得只想要整个卷缩起来,却发现四肢僵硬住了,完全动弹不得。   周围静悄悄地,却又时不时传来阵阵呜咽啜泣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有些凄凉,有些瘆人。   卫臻缓缓张开眼,视线一片青白,神智有些恍惚。   “安安,我可怜的安安……呜呜……”   “赶快醒来,赶快醒过来……你要是醒不过来了,可叫姨娘怎么活啊……”   “姨娘也不想活了,姨娘也要跟你一块去了……呜呜……”   谁在哭?   安安?   安安是谁?   这个名字如何这样熟悉?   哦,对了,安安这个名字好像是她儿时的乳名,难怪她觉得这个名字既陌生又有些熟悉,这个乳名知道的人不多,已经有好多好多年没有听人唤过了,难怪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   是她吗?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这样唤她的人,唯有一人。   哭什么?   她如此难受,这是要死了吗?   她死了,整个天下会为她哭的怕也就剩下这么一个人了吧,所有人全都厌恶她,憎恨她,却又个个忌惮她,畏惧她,面上皆恭恭敬敬的,然而私底下却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千刀万剐了,她若是死了,无人伤心,无人难过,所有人怕是都恨不得燃放炮仗庆祝了罢。   想到这里,熟悉的疼痛感慢慢拉回了她的思绪。   哦,她记起来了,那种钻心的疼痛,便是被打到了十八层地狱都是忘不了的——   那是她嫁到太子府的第六个年头,她身子骨本就弱,却生性要强,嫁到太子府后,因太子的厌恶,便将满腔怨言愤怒全都发泄到了他的后院,她过得不好,便也要他讨不了好,她日日与后院里头的那些个女人们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她行事本就毒辣狠绝,又有几分手段,打压排挤,陷害污蔑,横竖他宠一个,她便发了狠对付一个,是闹得整个太子府镇日不得安宁,有那么一阵,整个太子府里的女人们皆不敢轻易亲近太子,那是她最骄傲自满的时刻。   然而杀敌一千却自损了八百,她并非金刚不坏之身,日子久了,也勉不了受了旁人的迫害,子嗣艰难便是其中一个,为此,她便愈发疯癫痴狂,然而旧人一个个出,新人一个个进,跟杂草似的,永远也斩除不尽,除了不少敌人,却也树立了更多颈敌。   其中一个便是她那个高贵柔弱的嫡姐,卫家的六娘子卫绾,所有人都亲昵的叫她绾绾,她柔弱善良,楚楚动人,却唯有卫臻一人知她温声细语背后的阴毒。   那是她知自个有了孩子后的第十日,得了这个消息后,整整十日未曾踏出过屋子,一个人锁在屋子里,先是惊恐、难以置信,紧接着整个惶恐不安、不知所措,到最后慢慢开始欢喜,甚至狂喜,整个人、整个心境彻底的平和下来了,原来男人使人疯癫,孩子却能慢慢的让人冷静下来。   她曾激动亢奋起来的时候,唯有用刀子,见了血才会慢慢平复,那刀子有时割在自己手腕上,也有时划在婢女的脸蛋上,如今,有了这个孩子,即便不用见任何血,也依然可以神奇的安静下来了。   那种感觉是她活了这二十二年以来打头一回感受到。   然而,不过才十日,她享受的所有美好竟然悉数到了头。   先是浑身无故酸软无力,然后是背冒虚汗,紧接着开始头晕目眩,四肢隐隐发抖,紧接着整个人开始神色恍惚,脑子跟神魔控制住了似的,不能思考,不能想事,一片呆滞,渐渐地全身软绵躺在床上竟然爬不起来了,到最后竟是全然动弹不得。   她害人无数,知定是遭人毒手了,然而,等反应过来时竟然连话都快要说不出来了,结结巴巴、磕磕碰碰、咿咿呀呀的的命人去请太医时,身边侍奉的几个丫头每每恭敬称是,可是,一日又一日,太医却始终没来。   她先是愤怒疯癫,眼珠子都快要瞪了出来,随即慢慢的开始感觉到恐惧胆寒,其实,害了这么多人,她坏事干尽,她已经做好了被人随时报复的准备,死又何惧,可是,真到了这一刻,尤其是得知有了孩子后,她才刚开始感受到生命的美好。   这样一日又一日,不知到底过了多久,慢慢的,她能够感受到气息的衰弱,生命的枯萎,死亡的恐惧正在一步步接近,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早就已经不在了,那种生不如死的折磨,生生摧残着人的心智,到了这个时候,死亡或许才是唯一的解脱,然而日日有人给她灌送汤药,为她续命。   那个时候,她将整个太子府所有人全部都当成凶手一一设想过了无数遍,却压根一无所获,任凭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在整个太子府,还有谁能比她还要阴毒,没想到她一生杀人无数,到头来自己却是死得最惨的那个。   就在她感觉到油尽灯枯之际,某日忽而有人推门而入。   那日屋子外头的太阳有些烈,光线十分刺眼,她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在这张寝榻上躺了多久,如此强烈的光线刺痛了她的双眼,几乎快要睁不开了,不知过了多久,余光只瞧见有人好似乘光而来,她身着一袭深紫色广袖宫装,上襦裙,广袖及裙摆上皆用上好的金丝线绣着展翅开屏的紫孔雀,双臂上搭着一根淡紫色的披帛,那是西域进贡的上好绸缎,薄薄的沙裙搭在肩上,缠绕在指尖,微风掠过,四下飞扬,而头戴着金步摇,随着她的一步一伐,四下摇曳。   她一步一步缓缓而来,姿势端庄优美,整个过程中未曾发出一丝声响。   似乎在床榻边上停顿了片刻。   对方目光静静地落在了她的脸上,无声打量着,过了许久,这才恭恭敬敬的朝她行礼道:“太子妃。”   说完,又停顿了片刻,缓缓改口道:“或许此时应该唤你一声妹妹才是。”   说着,缓缓上前,卫臻便瞧见了那一张秀外慧中、楚楚动人的脸。   见到卫绾,卫臻神色微微有些激动,她微微瞪着双眼,面露狰狞,几欲张嘴,然而喉咙跟哑了似的,竟发不出半个字来。   与她的激动愤怒相比,卫绾却难得一脸淡定,她只静静的打量着,目光在她脸上,身子上,从头到脚一一略过,片刻后,柔柔缓缓的开口道:“几日不见,妹妹清减些了。”   说罢,目光停顿在了卫臻脸上,定定的盯着瞧了片刻,忽而又缓缓道:“眼睛凹陷下去了,脸上也没有丁点肉了,当年太子殿下便是被妹妹这副绝色容颜所吸引,如今这样可就真是不美了。”   说罢,目光看向一侧,双眼微微一眯,一向温和柔弱的脸面上难得起了丝温怒,冲屋子里卫臻的侍女霞光道:“是不是这些日子趁着太子妃身子不适便怠慢了太子妃!”   霞光立即一脸惶恐道:“侧妃娘娘息怒,奴婢不敢。”   卫绾这才满意点头道:“谅你们也不敢!”   说完,重新看向卫臻时,就跟变脸似的,脸上的气势全无,又换成了一副柔弱温柔的做派,只笑着道:“妹妹放心,这些日子妹妹病了,有姐姐代为料理府里的事儿,妹妹只管安心养病便是了。”   说完,冲着身后缓缓招手,不多时,有侍女毕恭毕敬的端了一个托盘上了,卫绾亲自接了,端着一个小银碗坐在卫臻榻前,冲卫臻道:“这是姐姐亲手熬的燕窝粥,熬了整整两个时辰,美容养颜的,妹妹吃了,容貌定会恢复如初的。”   说罢,将碗递了过去,却见卫臻动弹不得,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立即道:“妹妹虚弱,没关系,姐姐喂你便是。”   说着,便翘起小拇指捏着小银勺舀了一勺燕窝粥,还细心的送到自己嘴边吹了吹,这才冲卫臻嘴边递了过去,只不过卫臻此时压根连水都用不下去了,卫绾喂进了她嘴里,又退了出来,卫绾没有丝毫不耐,依旧反反复复的喂,直到一连着送了五六回,透明的燕窝粥全都沿着卫臻的下巴脸颊一路流到了脖颈里,卫绾这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妹妹可正固执,你从小便是这样,太固执可不好,不好好养病,身子如何会好,容貌如何会恢复,妹妹历来最为看重自己的容貌的,不是么,对了,妹妹知道你现如今是何等相貌么,也罢,或许,你唯有自己亲眼瞧瞧才能激励自己努力坚持下去!”   说罢,冲着霞光使了个眼色,道:“霞光,给你们家主子拿铜镜来。”   霞光恭恭敬敬的去了。   卫绾笑盈盈的点了点头,二十三岁的卫绾与十六岁那年容颜相差无几,依旧满脸天真明媚,兰质蕙心,其实,卫绾的相貌说不上多么惊艳貌美,她扬短避长,刚好结合了五老爷及冉氏的所有缺点,五官平平,说不上多么难看,但胜在皮肤白皙,又加上单薄普通的五官凑在了一张脸上,竟出奇的舒服清秀,故此,卫绾向来以才情而非容貌取胜于人。   而此时,对方盛装打扮,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在金银绸缎的衬托下,竟也有令人惊艳的时候。   而向来以容貌贯满京华的太子妃这些年来镇日纠缠于后院之争,日日暴跳如雷,阴郁连连,长此以往,面目越发狰狞可恐,阴霾吓人,不知何时,脸上瞧着越发刻薄尖酸,人一旦心气不顺,便老的快,才二十二岁,她只觉得那耀眼的容貌慢慢的开始在走下坡路了。   容貌是她一生的骄傲与武器。   也是卫绾一辈子的耻辱与不平。   如今,霞光将铜镜拿了来,举到卫臻跟前,透过那模模糊糊的铜镜,卫臻看到了一只厉鬼。 第4章   只见铜镜中的人双眼凹陷,瘦骨嶙峋,整张脸都已经塌陷,只剩下一层松松垮垮的皮裹在骨架上,那层皮皱巴巴的,蜡黄蜡黄,上头青一块紫一块,布满了块状的淤青,像是尸斑似的,瞧着可恐吓人,整个人气若游丝,瞧上去就跟个七老八十的老妪似的,已是油尽灯枯,哪里还有以往半点艳压群芳的样子。   卫臻见了瞳孔紧缩,不多时,用力的瞪大了双目,整个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滚落出来了似的,而双手用力的抓紧了床单,因为惊恐,因为愤怒,因为激动,整个身子开始剧烈的抖动了起来。   然而触及到卫绾那张温柔笑意的脸面时,卫臻终于发现此刻如论她如何震怒如何怨恨,一切不过皆是徒劳罢了,此时此刻,她便是砧板上的鱼肉,唯有任人宰割的份。   是的,她输了,输给了这位柔柔弱弱的嫡姐,输得彻底。   卫绾一直立在那里,认认真真的欣赏着卫臻面上的每一个神色,不多时,只将手中的小银碗递给了一旁的霞光,冲她吩咐道:“好了,现在妹妹应该会乖乖听话了,霞光,你来喂,不准浪费了,半点都不准剩下!”   最后那一句话,语气一重,隐隐带着迫人的气势。   霞光立马领命称是,恭恭敬敬的将小银碗接了过来,此时,卫臻已经根本用不下任何东西了,整个人不过就剩下半口气吊着,霞光亲自侍奉她,自然知晓她的状况,也丝毫不见犹豫,直接凑过来捏着卫臻的鼻子将她的嘴巴撬开,拿起银碗就直接往她嘴里灌,灌进去后便直接堵住了她的嘴,抬高她的下巴,强行让燕窝粥顺着喉咙里流进肚子里去。   期间,因为窒息,卫臻喉咙里不断发出痛苦而难受的呜咽声,不知过了多久,燕窝粥都被灌了进去,不过,分别从鼻孔里,从嘴角溢出来了不少,整张脸满是狼狈不堪,毫无以往太子妃的半分尊贵可言,而因为这一阵折腾,卫臻的双眼终于缓缓合了合,呼吸开始变得羸弱,出气长,进气短,她知道,她的生命已经快到尽头了。   期间,卫绾就一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就在她快要落气的时候,卫绾忽而坐在了榻边,从腰间里摸出了帕子,微微伏着身子凑过去一下一下轻轻地在卫臻脸上擦拭了起来,边擦拭边缓缓道:“瞧你,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吃东西都能吃得满嘴都是,真是个邋遢鬼,放心,姐姐定会给你捯饬得美美的,一会儿太子殿下见了才不会显得失礼不是?”   说完,见卫臻双眼急剧紧缩,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不多时,嘴里开始发出急剧的呜呜声,似乎在恳求,边恳求边拼命的摇头,不,她不想让太子看到她这幅鬼样子。   卫臻一脸惊恐,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有些怕了,打蛇要打七寸,原来,卫绾,她这个老实巴交的嫡姐才是真正高手中的高手,她原先一直都小瞧她了。   卫婉笑了笑,明明看懂了,却作不知,只淡淡笑着道:“对了,瞧我这记性,妹妹还不知道吧?是的,太子一会儿便要回了。”   说到这里,神色一黯道:“听闻妹妹病了,太子已经快马加鞭的赶回来了,人人皆知太子厌恶妹妹,可是没想到太子其实对妹妹还是有情的,从西北到京城足足一个半月的路程这才二十多日便赶到了,只是不知见了如今妹妹这幅模样,会不会……”   说着,语气立马一顿,适时止住了这个话题。   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从卫臻脸上开始一寸一寸往下移,移到卫臻肚子上忽而嗖地停住,只微微眯着眼盯着看了许久,不多时,又笑着道:“对了,太子殿下还不知道妹妹有喜的事情,若是晓得妹妹怀上了,不知太子会不会欢喜,到底是太子的亲骨肉,想来定会欢喜的,妹妹你说了?”   孩子?   听到卫绾提到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卫臻的错觉,忽然间觉得肚子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起先先是隐隐作痛,不多时,腹部剧烈疼痛,渐渐地,肚子慢慢的往下坠,里头仿佛有一千只一万字虫子在啃咬,只觉得随时都要整个爆开了似的,卫臻疼的浑身痉挛,脸上手上的青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爆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不过眨眼之间,又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直到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的流出。   彼时,卫绾仍然在笑着欣赏她的每一寸痛楚,嘴里只继续柔柔道:“太子殿下的嫡子?待太子殿下将来成功登基后,妹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便是将来的太子了?妹妹便是未来的一国之母,妹妹可真是好福气!”   说完,忽而凑到了卫臻耳边,轻轻地笑了出来,幽幽道:“不过,恐怕是下辈子的事情了。”   卫臻听了,双目瞪大,这一瞪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多时,眼皮开始渐渐拉拢着,浑身开始无一丝力气,神智渐渐涣散,没多久,终于缓缓闭上了眼。   两行清泪慢慢的流了出来。   临走前,唯有一个念头,孩子没了。   意识消亡前,似乎听到屋子门被一股大力推开。   紧接着,有人凑了过来,一只手探到她的眼前,强行掰开了她的双眼。   对方先是掰开她的左眼瞧了瞧,又掰开了她的右眼瞧了瞧。   视线里出现了一张苍老的面孔。   迷糊间只听到屋子里有人一脸激动在问:“大夫,无碍了么?当真无碍了么?”   那张苍老的面孔又凑过来细细将她好生观望了一阵,末了,又将指尖搭在她的脉搏上细细诊了诊,过了好一阵,只捏了捏长须,方道:“人已经清醒过来了,大体上是无碍了,不过身子较弱,气息不稳,到底是伤了脑袋,须得好生调理调理一段时日方能见好,至于脚上的伤么……”   大夫斟酌了片刻,便道:“且先躺着养罢。”   片刻后,又听到有人激动道:“好好好,只要人没事便好,养多久都成,养多久都成,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大夫?   卫臻的神色依然还有些涣散,听到大夫这个词,她的第一反应是太医终于来了么?   盼星星盼月亮,盼到要死了,太医终于来了么?   孩子……   那么她的孩子还有救么?   明明知道不可能了,可是内心还是涌起了一股奢求,躺在床榻上只激动的挣扎要起,然而,身子依旧极重,依旧丝毫动弹不得,只听到耳边时不时响起女人喜极而泣的应声。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人进来了,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凑进来瞧了她一眼,便将大夫请了出去,忙完后,又有一个女人过来了,坐在炕边,拉着她的手贴在自个的脸上,又开始乐极生悲、嘤嘤哭泣道:“安安,我的安安,你终于醒了,呜呜,你终于醒了,你昏迷的这两日,姨娘险些快要活不成了。”   冰凉的手指贴在她温暖的肌肤上。   卫臻指尖微颤。   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温暖,又缓缓移动双眼,呆滞的往对方脸上一瞧,卫臻顿时双眼紧缩了起来。   就跟回光返照似的,她似乎瞧见到了二十多岁时阮氏的样子。   一个她这辈子最瞧不起的女人。   软弱无能,整日只知哭哭啼啼,唯有被人将脸摁在地上欺凌的份,因为她的怯懦无用,卫臻打小受尽了欺辱,她这辈子最厌恶的便是这类没用的人。   嫁到太子府六年的时间,她见到她的次数屈指可数,在这期间,每每回到卫家,阮氏卑微的偷摸派人过来给她传话,说想要见她一面时,每回都被卫臻一脸轻蔑奚落的打发走了,有一年,阮氏忍不住偷偷跑来偷看她,又不敢上前,只敢远远地躲在花丛中偷瞧着,后被卫臻发现了,卫臻勃然大怒,直接上前将她从花丛里拖了出来,当着所有侍女的面辱骂她,羞辱她,告诫她,最终甩了一叠银票摔她满脸,让她拿着银钱有多远滚多远,这辈子再也不要出现在她的跟前。   然而,这个她最瞧不起的人,却是她死后,唯一为她伤心落泪之人罢,听到她死了消息,怕是连眼珠子都会要哭瞎罢。   眼泪终于缓缓落下。   女人见了,立马紧张道:“怎么了,安安,这是怎么了,安安,你可别吓唬姨娘,是不是哪里疼,脑袋疼吗?还是脚疼?姨娘帮你瞧瞧,你甭哭,甭哭,大夫还没走远,姨娘这便立马又喊他回来——”   说着,便慌慌张张的要去追。   卫臻见了,只虚弱的摇了摇头,过了好半晌,尝试着张嘴,喉咙里发出了一个沙哑的声响,道:“肚……肚子疼,肚子……肚子好疼……”   竟然能说话了。   阮氏听了,立马掀开被子一角,将手伸了进去,嘴里慌慌张张哄道:“姨娘给你揉揉,姨娘且先给安安揉揉肚子,揉揉便不疼了,揉揉便不疼了啊……”   卫臻听了眼泪就跟不值钱似的,如何都止不住。   阮氏见了越发慌张,不多时,边哄边担忧得跟着低声呜咽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卫臻在她的轻哄下终于慢慢的入睡了。 第5章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屋子里点了一支蜡烛,淡黄色的光晕衬托得整个屋子的光线十分昏暗,烛火明明灭灭的,好似随时将要燃尽了似的。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无一丝声响,四周再一次陷入了一片死寂中。   卫臻在床榻上躺怕了,也最怕安静及黑暗。   在那些个无声的日子里,她不知自己究竟是怎样熬过来的,然而大抵是躺惯了,骨子里已经软弱认命了,就像是马圈里那些被驯服的马儿一样,它们被拘禁被圈养惯了,等有一日你心血来潮将门打开了,它依然在那巴掌大的地方来回徘徊,不知出口,此刻,卫臻就是那一匹马儿,依旧一动不动的躺在炕上,有些不敢轻举妄动。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再一次睁开眼睛,看到陌生简陋的房梁,看到屋子里一贫如洗的摆设,卫臻睫毛颤了颤,有那么一瞬间,卫臻脑子呆滞了,只以为自己依稀又回到了儿时被欺凌被虐待的那个老家郊外的破庄子里。   幼时被虐待的那个庄子,是她一生噩梦的开始,但是,奇怪的是在临死前,无助的躺在那张奢侈的寝榻上时,她却时常回忆起在那个庄子里发生的一切,唯有靠着时不时回忆起儿时的痛苦,方能熬过那样更痛苦而无助的一日又一日。   脑子空空的,躺了没一会儿,忽而听到嘎吱一声,门被轻轻地从外头推开了,不多时,只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微微佝偻着进来,进了屋还透过门缝小心翼翼的往外瞅着,确定屋子外头无人瞧见后,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才小心翼翼的将藏在腰间的那一碗肉粥拿了出来。   用帕子盖着,因为抵在腰际,即便是隔着厚厚的冬衣,依然有些烫人,不过,阮氏丝毫不觉得烫,反倒是有些懊恼及心疼不小心撒溅出的那些粥,嘴里心疼的念叨了几句,又用帕子将碗口擦拭干净了,这才端着缓缓朝着炕边走了去。   走近一瞧,便恰好瞧见炕上的卫臻已经醒了,正呆呆的看着她,阮氏面上一喜,立马将肉粥往炕桌上一搁,上前摸了摸卫臻的脸,一脸欣喜道:“安安,醒了,来,让姨娘好生瞧瞧……”   说着,又立马摸了摸她的额头,又将手伸进她的脖颈探了探,一脸欢喜道:“烧已经褪下了,烧已经褪下了,马上就要好了,马上便要好了……”   又立马殷勤的问她脑袋疼不疼,腿疼不疼,肚子疼不疼,阮氏替她揉了整整一个下午的肚子,一停,便听到她在睡梦里梦魇似的一个劲儿的呜咽喊着肚子疼,软氏听得心都碎了,只将卫臻搂在怀里,又是揉,又是温声细语的哄着,一直到天暗了下来,这才消停。   此刻又搂着卫臻好是嘘寒问暖了一阵,直到阮氏听到卫臻的肚子叫了,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立马拍了拍自个的额头,讪笑道:“瞧瞧,姨娘这记性,安安肚子饿了罢,都快两日未曾用过东西了,肚子定饿坏了吧。”   说着,从炕桌上端起那碗还正在冒着热气的肉粥,一脸神神秘秘的凑了过来,冲卫臻稍稍有些讨好道:“安安,来,这是姨娘偷摸从厨房端过来的,薛婶子听闻你病了,特意偷摸给咱们炖的,老香老香了,来,咱们安安趁热吃了,吃了这碗粥病情马上就能好了。”   阮氏为人单纯,即便身处此等困境,也依然能够为得了一碗肉粥而露出孩子般满足的笑容。   说完,只小心翼翼的将卫臻扶了起来,用枕头靠在她身后垫好了,伺候她坐好后,怕她冷,又立马拿了个汤婆子过来塞在她的怀里抱着,这才自己坐在一旁,端起碗来,亲自从碗里舀起一勺肉粥来喂卫臻。   而整个过程中,卫臻皆一脸呆呆的,痴痴地,她竟然能动,还坐起来了,只一脸痴傻的不错眼的盯着对面阮氏瞧着,整个人完全懵掉了,以为自己在做梦,以为是回光返照,回到了儿时的情景中。   然而,抱着汤婆子的手有些发烫,稍稍用力的掐着被子底下的腿,生生的疼。   直到阮氏将肉粥喂到了卫臻嘴里,卫臻胃部翻滚,哇地一下去全部都给吐了出来,并且极度反胃,不断恶心的犯吐,吐得胆汁都快要吐出来了。   阮氏见了大惊,只觉得天都跟着塌下来了似的,忙一边拍着卫臻的背部,一边慌乱道:“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安安,要不要紧,要不要紧,是粥不好喝么,还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啊,老天爷,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只管冲着我来便是,为什么要如此折磨我的安安,她还这么小,哪里经受得住啊!”   阮氏说着说着便又红了眼。   卫臻胃里火辣辣的疼,临死前的窒息及痛楚好似还在眼前。   听着阮氏软弱而无力地哭泣,若是搁在以前,她定不耐烦了,定勃然大怒了,然而都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在那样无数个死寂无声的夜里,她觉得荒凉孤寂得可怕,如今,陡然听到这些唠叨声好似都没觉得有多么聒噪了。   “水……”   卫臻鼓起勇气开口打断了阮氏的自责。   然后,听到一声沙哑稚嫩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那似乎正是自己的声音。   卫臻听了双眼微颤,尽管心里满是震惊与惊悚,不知究竟所发生了何事,然而她到底是活过一世的人了,也一直是个谨慎小心之人,纵使内心惊诧,面上依旧未曾显示出来。   听到卫臻要喝水,阮氏立马抹了眼泪,从火盆子里取了小铜壶倒了开水兑成温的送到了卫臻嘴边喂她喝,卫臻盯着杯子抿嘴犹豫了许久,这才自己接了过去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喝完水后,阮氏心下一松,这便又立马端起了那碗肉粥作势要喂卫臻,卫臻只缓缓皱眉,小脸皱起,只觉得胃部又开始慢慢不适了起来。   阮氏却耐着性子哄骗道:“安安,乖,想来先前定是多日未进食了,猛地用了东西这才受不住全都给吐了,方才喝了水现下胃里应该好些了罢,来,安安,你身子弱,得用些东西,不然,身子怎么能好,姨娘晓得你如今不舒服,人难受,听姨娘的,咱们就用一口,就用一口好不好?”   阮氏哄小孩子似的哄着卫臻。   卫臻看着那碗粥,心里胃里堵得慌,然而肚子是真的饿了,又看着阮氏一脸殷切的目光,犹豫了良久,终是闭着眼吃了,含在嘴里,用力的握紧了被单,这才痛苦的咽了下去。   阮氏见了,立马又舀了一勺送到了卫臻嘴边,哄道:“乖,咱们安安可真乖,来,安安,再来一口。”   “最后一口,好不好,姨娘保证,再用最后一口。”   一连着喂了卫臻小半碗,眼看着她的小脸痛苦难受了起来,眼瞅着又快要吐了,阮氏这才作罢,只连忙扶着卫臻重新躺下,替她悉心的掖好被子,坐在卫臻炕边守着,一直到她重新入睡了,这才起身,将剩余那大半碗肉粥宝贝似的留了起来,准备留到明日早上给卫臻吃,又见地上被卫臻吐了一地,只端着木盆出去打水收拾了起来。   本是卫家的一房主子,短短半年,已被蹉跎成了一个乡下妇女似的,凡事亲力亲为,十个手指头冻成了肉肠似的。   阮氏走后不久,卫臻缓缓睁开了眼。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未曾想一睁眼,竟然重新活了过来,不但活了过来,竟然还回到了自己小时候。   卫臻捋了捋思绪,若是没记错的话,现如今发生的这一系列诡异的画面,应该是在她五岁那年。   在五岁那年夏日的时候,因她不慎染上了天花,又被诬陷故意陷害并传染给六娘子卫绾,彼时,她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解,又因为小小年纪品性败坏,被父亲一怒之下发落到了庄子里自生自灭,而姨娘因管束不严,又哭着求着要一同前往,被父亲一同迁怒。   因天花乃是恶疾,一旦染上几乎性命难保,又因天花传染性及大,万万不可留在府中祸乱他人,父亲的这个举措便是连老夫人也无法反驳。   于是,卫臻母子被打发到了庄子里开始了自生自灭的生活。   却未想,卫臻运道不错,眼看着昏迷数日,就在气若游丝、快要断气时,不知怎地,忽而就醒了过来,并捡下了一条小命。   然而纵使苟且活了下来,她们母子的日子却并不好过。   府里没有要接她们回去的意思,好像忘了她们的存在。   而庄子里管事的那个吕氏为人毒辣狠绝,动辄打骂辱骂,丝毫不将她们母女二人当人看,卫臻虽不受宠,到底在府里不缺吃穿用度,被阮氏娇养长大,从未曾受过丁点苦楚,如今哪里受过如此虐待,每每忍不住了,只知惊恐无助的哭泣,她一哭,吕氏反倒是越发兴奋了,拿鞭子抽,罚跪,阮氏越是求着护着,她便越来兴奋来劲儿,甚至还将她们母子二人关到猪圈里跟那些老母猪们一起睡。 第6章   那大半年的生活,是卫臻一生中最为屈辱的时刻。   一直到了两三个月后,阮氏母女彻底老实服帖了,叫往东绝对不敢往西,叫往西绝对不敢往下,又加上某日阮氏唯唯诺诺,一脸巴结的拿着打好的络子,及熬夜绣出来的几块绣品给吕氏送了去。   阮氏小时候五六岁时便开始帮着家中的女眷分线学着绣花,后入了卫府,抬做了姨娘后,本是个闲不住的主,她又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从未曾出过她的小院,闲来无事是日日拘在屋子里刺绣做活,是以,练就了一副好手艺。   吕氏拿着络子绣品换了不错的价钱,讨得了好处,又加上彼时正好赶上秋收,庄子里的一年一度的大事儿,无功夫搭理她们母子俩,日子这才渐渐好过了些,不过,待秋收完了后,却又越发变本加厉的压榨剥削起了阮氏与卫臻,夜里让她熬夜赶工,白日里还将那诺大的猪圈交给阮氏清扫搭理,打扫不完或是打扫不干净,卫臻便要跟着挨饿受冻,不过短短半年功夫,阮氏好不容易在卫家养娇的身子一日比一日粗鄙了起来,而卫臻原本圆乎乎肉嘟嘟的脸也终是瘦成了皮包骨。   日日卑躬屈膝,唯唯诺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身上整日整日皆是刺鼻的猪屎腥臭味,在这一切的一切皆成为了日后府中姐妹们讥笑嘲讽的谈资后,便也成为了卫臻日渐怨恨迁怒阮氏的理由。   而这一次头部脚部受伤,乃是因为大雪初日,卫臻被吕氏刁难打发到雪田里去拾牛粪,五岁的卫臻在冰天雪地里拾捡了大半日的牛粪,最后掉进了田里的水坑里泡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被人救起,险些被冻死了,故此受了寒。   后又加上大半夜刮起了暴风雪,而猪圈里那只老母猪于不久前产下了七只小猪崽子,其中最小的那只小七老是被其它六只欺负,吃不到奶,生生比其它几只小上好几圈,五岁的卫臻还什么都不懂,她只知道那只小猪崽子十分可怜,跟自己十分相像,她常常背地里摸它,抱它,给她取名叫小七,她怕小七冻坏了,大半夜偷摸过去给她捡稻草盖着,却未料恰逢猪圈的围栏不牢靠,被暴风雪吹断了,猪圈的房顶塌了半边,其中一块木头正好砸在了卫臻的脚踝上,她人摔倒脑袋磕在了石板上,晕了过去,小七也被砸死了。   那次受伤又差点要了她的小命,卫臻死死记得,尽管那次的伤势好了,可是她的左腿却留下了病根,她的左腿微微有些瘸,并不严重,也不明显,不细瞧是瞧不出来的,这也是为何当年在闺中时她极少出门露面的缘故,即便后来嫁到了太子府,便是连太子殿下也未曾发觉,这也便是缘何她但凡外出皆要大动干戈登上步撵,耀武扬威的缘故。   没想到,她竟然死而复生,又重新回到了儿时,回到了五岁那年。   躺在炕上的卫臻,只睁着双眼定定的盯着房梁,久久无法相信这一事实。   不知过了多久,只缓缓伸手地探到了腹前,那里不痛不痒,好像之前所有的疼痛都只是一场错觉,好像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她昏迷时所做过的一场黄粱旧梦。   究竟梦里的是真还是假,卫臻皆无法辨别。   她只知,如果,这是老天爷重新给她的选择,那么这一世,她一定不要选择“梦里”的那条路。   一连着在炕上歇了整整三四日,大抵是卫臻此番差点去了一条命,又许是到了年底,庄子里的事物开始繁忙了起来,这几日倒是难得安安静静的,那个毒妇吕氏倒是没见过来寻麻烦。   而躺在屋子里修养的卫臻,也终于彻彻底底的接受了自己重新回到了五岁的这个事实。   也趁着无人叨扰的这几日,认认真真的回忆起了梦里的那一生所发生的所有事情。   卫臻乃卫家五房庶出,排行第七,府中上下皆称她为七娘子。   卫家家大业大,卫家掌权人卫老爷子乃当朝声明在外的卫阁老,当朝陛下原是太子时的恩师,前任太子太傅,曾位极人臣,乃是大俞朝一等一的权爵之臣,十年前,卫家觉得陛下已经开始渐渐掌权,到有无他辅佐皆可的地步,老爷子毫不贪念权贵,霸气的解甲归田回到元陵老家过起了优哉游哉的晚年生活。   不过膝下几个子女却各有各的去处。   卫老爷子膝下有五子二女,二女均已嫁出,而五子中大老爷、二老爷、五老爷乃原配也就是如今的老夫人所出,三四老爷为庶出,五房中长房最为显赫,大老爷这十数年来一直在在外为官,如今官拜四品,乃任职江南清州知府一职,大老爷并未靠老爷子的提携,乃是自己从底层脚踏实地一层一层慢慢升迁上来的,十数年来,每三年一任,旁人有降职,也有在同一任职上干了几十年的,而大老爷在每一任上兢兢业业,多有政绩,任任皆有所升迁,不过短短十余年便在外官上一升迁至四品,已是十分了得了,根据卫臻的回忆,若是“梦中”属实的话,应该差不多就在今年这个时候,大老爷在回京述职中留任京城,从此开始位列人臣的权爵之路,大老爷是卫家未来的门庭支柱,亦是卫臻前世唯一敬佩之人。   又或许,现如今留任的诏书早已经下达了。   余下的二老爷与三老爷两房留京,官职并不算显赫,但是依着卫家曾经的显贵,这一生也可堪无忧,至于四房与五房这么些年便一直跟随着二老在元陵老家讨要生活,四老爷是被养废了的,镇日痴迷戏曲,不求学不上进,整日只知混在戏班子里过活,不过好在四老爷还算老实本分,虽不着四六,好歹也安安分分的,不曾惹过是非。   不像是卫臻生父五老爷,因是膝下幼子,又是老夫人老蚌生珠年过四旬才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子,比前个四个兄长们生生小了一大截,尤其跟前头大老爷二老爷相比,领出去道一声儿子旁人也不会生疑。   五老爷镇日被溺爱长大,三岁以前双脚未曾下过地,懂事后跟着二老回到了元陵老家,成了元陵城里的土霸王,吃喝嫖赌,惹是生非,无恶不作,十三岁时便逛起了窑子,十四岁时便将屋子里的丫鬟搞大了肚子,被老爷子打断过肋骨,打断过双腿,可却是个记疼不记事儿的性子,好了伤疤便忘了疼,该干嘛还干嘛,也不知像了谁,连老爷子都放弃了,道一声被养残了也不为过,老爷子毕生的英明皆是毁在了他身上。   前世,卫臻最瞧不起的人当中,阮氏排第二,第一个便要数她这个花心风流,又软弱无能的父亲。   这才是父辈,而到了孙辈下头的人就跟大树上的枝丫似的更是举不胜数了,五房加之二位姑姑一共七个大枝丫,底下嫡亲的堂兄堂姐堂弟堂妹们的人数光是掰开两个手指头外加两个脚趾头怕是都数不过来。   且来单说说五房罢,许是五老爷造孽太多,竟一生无子,后还是到四老爷那里过继了一个养老送终,此乃后话,如今五老爷膝下有四个娘子,五太太殷氏并无所处,四个分别乃是冉姨娘所生的六娘子卫绾,八娘子卫姮,阮姨娘所处的七娘子卫臻,及谭姨娘所出的十二娘子卫眠,另五房还有姨娘通房无数,皆无所出。   至于前世最终置卫臻于死地的六娘子卫绾其实亦不过是庶出罢了,却是阴差阳错间托了卫臻的福,当年因传染了卫臻的天花,后被一杂毛老道早早的算出六娘子命中有此一劫,须得投身在一位贵人身边娇养方能躲过此劫,而彼时那六娘子是受害人,且六娘子打小聪慧,三岁便能将三字经倒背如流,五岁便能将女戒典故品得头头是道,是卫家有名的小才女,又加上冉氏乃五老爷心目中的白月光,掌中宝,她不过是楚楚可怜的滚落了两滴眼泪,五老爷便心软同意将六娘子过到了太太殷氏名下,彼时,恰逢太太殷氏正好一心向佛,便也欣然同意,果然没过多久,六娘子挨过了此劫,忽而摇身一变,成了五房的嫡女。   因卫家娘子们众多,在十五岁之前,卫臻在卫家的整个大家族中并不如何显眼,她的翻身,是从嫁入太子府那一刻才开始的,在此以前,她被命运及现实蹉跎了整整十五年。   而对于十五岁以前的回忆,无甚特别之处,除了被嘲讽便是被奚落,当然,在一日又一日的受气中,她也渐渐学会了反击及私底下算计,而这些,在如今的卫臻看来,皆是些无关紧要的后宅琐碎之事儿。   而今,在卫臻眼中觉得要紧的,于日后不久将要到来的,并且与卫臻自身息息相关的一事儿便是老爷子的死讯。   是的,卫家的门庭支柱,带着卫家一族光耀宗主数十年的的卫阁老马上便要不久于人世了。   而这一消息,对于前世的卫臻母子是身陷绝境的开始,亦是逃脱牢笼的机遇。   正好回忆到此处时,卫臻思绪一顿,忽而察觉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卫臻嗖地一下睁开了双眼。   便瞧见一张黝黑黝黑的脸凑到了卫臻跟前。 第7章   彼时,卫臻尤在想事,猛地瞧见跟前一张黑脸凑过来,差点儿被吓了一大跳。   “嘿嘿……”   见卫臻双眼一缩,身子一抖,对方唯唯诺诺的讪笑两声,脸上一脸歉意。   不多时,缓缓从炕下钻了出来,双手趴在卫臻的大炕沿上,双眼一直直勾勾的盯着她瞧着,将卫臻瞧了好一阵,见她脸色憔悴,一脸虚弱,只愣了片刻,方挠了挠脑门,结结巴巴道:“听说你病了,你……你如今还难受么?”   说罢,又嚅嚅唲唲了好半晌,方隐隐有些懊恼道:“这几日大雪封山,回不来,便耽搁了几日,早知道你病成这样,那日我便不去舅舅家玩耍了?”   对方瞧着约莫七八岁的模样,年纪比卫臻大上二三岁,生得黑壮结实,尤其是那张小脸,虎头虎脑的,瞧着是个调皮顽劣的模样,却又偏生在卫臻跟前小心翼翼的,想要与她说话,想要与她玩,又隐隐有些拘谨与羞涩,瞧着好生别扭。   卫臻默默地看着他,沉默了一阵。   对方见卫臻神色冷淡,只微微抿起了小嘴,片刻后又抬眼偷偷瞧了卫臻一阵,见卫臻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有些失落了起来,不过就失落了一小会儿,又立马笑了起来,咧嘴冲卫臻道:“眼下还早,你且先躺着再睡会子,我才刚回庄子里,偷摸过来的,一会人我娘该寻来了,我且先回去了,到晚上我再来寻你玩。”   说着,恋恋不舍的瞧了卫臻一阵,方起身要走,结果刚准备起身,想起衣裳里藏着的小家伙,对方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只小心翼翼的从厚厚的袄儿里捧出一只雪白的小兔子来,小小的一只,似乎才刚出生不久,毛茸茸的,毛发比外头的白雪还要白,捧在对方手心里,瞧着暖融融的,十分可爱。   对方就跟献宝似的,轻手轻脚的放到了炕沿上,摸了摸它的小脑袋,然后拍了拍小兔子的腿,让它往卫臻那边去,边拍便拿眼睛去瞧卫臻,笑眯眯道:“这是我舅舅家刚出生不久的兔子,几个小表妹们可喜欢了,镇日轮流守着,不准我靠近,生怕我偷了去,我瞧着这兔子好生可爱,寻思着比那猪圈里的那几只小猪崽子们还要可爱,你瞧了定会喜欢,所以在临走前软磨   硬泡的缠着舅舅给我偷了一只回来,一路上外头风儿老大了,我生怕兔子冻坏了,一路上都将这小东西藏在了衣裳里,你摸摸,它现在浑身还是暖的呢。”   对方语气里有讨好的意味,不多时,一路拍赶,总算是将小兔子赶到了卫臻的小脸旁边,冲卫臻道:“喏,那便送给你养吧!”   此时屋子里无火无地暖,凉飕飕的,小家伙许是有些怕冷,只缓缓的往卫臻身边凑,见卫臻不错眼的盯着它看着,对方瞧了,一脸得意。   卫臻却适时的收回了目光,将视线投放到了房梁上,只淡淡道:“你将它抱回去吧,我不养。”声音依旧软软糯糯的,是个女孩童的声音,因听着有些不大习惯,卫臻这几日鲜少开口,眼下说着,又淡淡的补充了一句:“养不活。”   连人都养不活,又怎么养得活这只小兔子呢。   大抵是没有料想到卫臻竟会如此干脆的拒绝,对方听了呆愣了一阵,只呆呆的瞅着卫臻淡漠的脸,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忽而听到一个大嗓门的声音在二门处响起,只粗着声音问道:“婶子,瞅见咱们家那只小兔崽没,人才刚回来,竟然两脚不沾地,也不知野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去后山跟着你们家几个一道打雪仗去了,看回去,老娘不扒了他的皮。”   声音渐渐往这边来了,一边在寻,一边骂骂咧咧的朝着西厢房这边来了。   卫臻听到那个声音,双手微微攥紧了。   身旁那个小男娃听了,嘴里念叨一声“遭了,我娘寻来了”,说完,急急忙忙瞅了卫臻一眼道:“我先走了,不然我娘又要刁难你了。”   说着,立马从炕下蹿了起来就要往外跑,跑到半道上想起了什么,又咬牙扭头瞧了卫臻一眼,立马返了回来,将那只小兔崽抱着重新塞进了衣裳里,冲卫臻道:“它还小,确实不好养,待我养大了,回头再给你送来。”   说完,佝着身子小心翼翼的掀开一条门缝隙,麻溜的钻了出去。   卫臻看着那个消失的背影,即便人走了,也依然看了许久,不多时,神色只微微有些复杂了起来。   此人姓陈,名闰土,小名土儿,是吕氏的独子。   卫臻方被打发到庄子里的那日,便瞧见此人正光着屁股被吕氏追着满庄子跑,大半个庄子里的人都跑出来了,瞧热闹的瞧热闹,说情的说情,一个家生子奴才的儿子,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庄子里,竟被养成了少爷模样,镇日惹事闯祸,领着庄子里,村子里的一些个小喽啰们拆家耍横,在整个村子里就跟只螃蟹似的,只管横着走。   吕氏脾气爆,嗓门又大,每回发作,就跟母老虎发威似的,地上都要跟着震三震,闹得人尽皆知,旁人见了纷纷生憷,唯有她那宝贝儿子不惧,甚至还插着腰,玩劣嬉笑的逗着对方道:“来啊,你倒是来啊,有本事追上我,但凭发落!”   吕氏亦是个狠的,一个扫帚砸了过去,正中对方脸面,然后,陈闰土便被砸懵了。   初次瞧见陈闰土时,对方流了满嘴的鼻血,也不见哭,也不喊疼,反倒是边穿裤子,边捂着正在冒血的鼻子立马凑了过来,一脸好奇的偷摸瞅着卫臻,狐疑问道:“咦,娘,这是打哪里来的妹妹?生得可真好看。”   那个时候的卫臻皮肤雪白,穿着一袭藕粉色细纹罗莎裙,脸上蒙着一块白色的面纱,浑浑噩噩的被阮氏抱了一路,刚被放下来,其实一脸狼狈不堪,对方也压根瞧不出她的模样,只是单纯的觉得她出现得颇为新奇罢了。   吕氏起先拿不定主意,不知究竟是什么情况,后听闻卫臻得了天花,立马脸色一变,领着众人退出十几丈远。   那个时候卫臻命悬一线,到了庄子后不久便开始陷入了昏迷,吕氏将她们母子二人关到了西厢房,不准任何人靠近,那个时候阮氏其实已经抱着跟卫臻一块去了的心态,留在庄子里等死了,后来,是这吕氏天不怕地不怕的儿子陈闰土,偷偷从伍家老爷子那里打听了个偏方,偷偷溜到到后山采了一把野草给阮氏送了过去,说自个小时候也得过天花,就是吃这种草药给救活的,彼时的阮氏病急乱投医,压根顾不上这番说辞当不当得真,只将卫臻死马当成活马医了,未曾想,一连着喂了卫臻吃了两日草药,到了第三日卫臻竟然缓缓睁开眼了。   陈闰土算得上是卫臻的救命恩人罢,不止救过她一回。   然而……   想起了从前的前尘往事,卫臻神色有些复杂。   后来翻身后,卫臻所报复的第一个人便是远在元陵的吕氏,她命人割了吕氏的舌头,用狗项圈将她锁进了猪圈,用十倍百倍的苦楚折磨她,凌、辱她,便是要报了当年受辱之仇,后来,约莫是吕氏往日为人过于混账,无一人同情她,可怜她,照拂她,约莫半年后,吕氏被发现惨死在了猪圈里,听说死时,身上有被猪啃咬过的痕迹,面目全非,死得惨不忍睹。   那个时候的卫臻丝毫不觉得残忍,只觉得畅快不已。   那个时候,陈家一直瞒着陈闰土。   他八岁便进了府当差,又后跟着卫家一道来到了京城卫家,再后来,又进了太子府当侍卫,最后成了卫臻身边的一个太监。   卫臻以为他是为了要伺机寻她报仇。   可是,他却待在她身边整整六年,自吕氏死后,他便开始变得冷漠,变得阴霾可恐,每每看着卫臻的眼神像是要吃了她,不知为何,却一直未曾伤害过她。   尽管,自那以后,整整六年的时光里,他再也未曾开口跟她说过一句话。   卫臻去世时,恰逢赶上陈大详病逝,陈闰土刚好离京回老家守孝,至此,阴阳永隔,一别两宽。   前世卫臻虽犹如女罗刹般阴险毒辣,可是,到了临死前,她却也从不后悔,虽她坏事做尽,却一生坦荡,她害的,全是当年罪有应得之人,她从未曾谋害过一个无辜者。   除了……陈闰土。   上一世她作恶多端,用她的生命偿还了,她是罪有应得,自作自受,怨不得任何人。   这一世,她想要活得清闲自在些,如若可以,希望自己尽量做个好人,放下心中的执念,拥有长长的寿命,照顾好阮氏,寻一门寻常的亲事,嫁一个简单的夫婿,尝试过过寻常普通人过的那种简单纯粹的生活。   然而,或许目前还清闲不了,当门被从外一脚踹开时,卫臻知道,离清净的生活还有那么一段距离。 第8章   下一刻,吕氏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身后跟着陈闰土,一脸生气愤恨的喊道:“娘,娘……”   喊着喊着,又变成了:“吕素娥,姓吕的,你干什么,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你疯了!”   此时的卫臻正躺在大炕上,她眼下身子还未见好,手无缚鸡之力,关键是她才五岁,在那粗壮结实的吕氏跟前,宛若一只小耗子遇到了凶悍的猫似的,完全无任何抵抗之力。   而阮氏,一大早便起了,安置好卫臻之后,怕吕氏发难,主动去那猪圈帮打扫清理去了,整个屋子只剩下卫臻一人。   卫臻用力的攥紧了被子里的双手,用力的闭上了眼,直到感觉得什么东西被一股大力扔到了炕上,卫臻抿紧了唇,终于缓缓睁开了眼,便瞧见那只毛茸茸的,刚出生的,就在刚刚还在活蹦乱跳着凑到卫臻身边瑟瑟发抖的取暖的小白毛兔子,此刻已经死透了。   它的耳尖上、眼睛上、鼻子上渗着淡淡地血迹,是被一股大力仍在墙面上,或是被仍在地上,被狠狠的砸死的,宛如那日猪圈里的小七一样,七窍流血而亡。   卫臻双眼微缩。   上一世陈闰土将兔子送来时,因为小七死了,小卫臻十分难过,见到小兔子呆萌可爱,便将它当成了小七,十分喜欢,正要抱着她藏进被子里跟它一起睡觉时,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吕氏忽而闯了进来了,直接当着她的面将兔子摔死了。   那一幕,便是到了多年以后在卫臻的脑海中依然挥之不去,此后无论是见了兔子,见了猫儿还是狗儿,卫臻都十分厌恶,因为,这一切的一切皆能唤醒她儿时的阴影,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当年的懦弱无用。   本以为拒收了这只兔子,可以保全它一条性命,然而,直到此时此刻卫臻才陡然意识到,命运的轨际一直在以一种特定的方式向前行走推进,即便你因一丝恻隐之心改变了事情发生的细节与时间,却压根改变不了最终的结果与结局,该死的,依然还是会死,甚至连死亡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一只兔子尚且如此,那么人呢?   想到这里,卫臻心中忽而一窒,所以,她还需要努力,还需要去改变么,会不会就像这只兔子一样,她百般算计改变,最终的结果依然逃不过惨死在那张奢华富丽的太子妃的寝榻上的结局呢?   卫臻整个人有些呆滞。   这时,吕氏却叉了腰走了过来,大步流星来到大炕边上,一脸阴晴不定的瞪着卫臻,见她装死卖活,吕氏冷笑一声,上前一把掀开了卫臻的被子,扔到了地上,怒火滔天道:“装死?腿断了?呵,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倒是学会了装傻充愣,好,我今儿个倒要好生瞧瞧看你这腿是真断还是假断,别回头在我这里装傻充愣,让我发现竟是为了逃避干活,不干活你还想白吃白喝,你以为庄子里会养着你们两个平白无故的大闲人,呸,甭以为你们娘俩现如今还是府里那高高在上的主子,老实跟你们说了,离了府,你们是个什么东西,离了府,你们以为还有回去的份儿?今儿个就原原本本的告诉你们,在这个庄子里,就得要遵守庄子里的规矩,想要在老娘眼皮子底下偷奸耍滑,也不瞧瞧你们这样的怂货有没有那个本事!”   吕氏边骂骂咧咧,边一把粗鲁的将卫臻往炕下拽。   卫臻本就身轻如燕,如今,饿了大半年,整个身板瘦成了一块纸片似的,丝毫不用吕氏费力,她便轻飘飘的从大炕上摔了下来,将原本肿成一团的左脚压在了身下,卫臻忍不住呻、吟一声,疼的五官扭曲狰狞,疼得额头直冒冷汗了起来。   前世,卫臻疼得直哭,她越哭,吕氏便越发嚣张恼恨,甚至直接将脚踩在了卫臻受伤了左脚上,发狠的碾压,直到卫臻疼晕了过去,这才气急败坏的放了她。   如今,即便卫臻疼得连心尖都在发颤了,却依旧咬牙忍着不肯落泪,不多时,双眼一翻,只倒在地上装晕了过去。   吕氏见了,心里的怒气还未撒干净了,不过见卫臻如此,倒是未再动手了,只叉着腰继续在那里骂骂咧咧道:“小小年纪便晓得勾引人,跟你那贱蹄子姨娘一样,原先在府里时跟个浪蹄子似的专门勾引老爷,如今来到了庄子上也不知消停,真真粉头一样的下流货色,怎么就那么贱呢!”   吕氏指桑骂槐道。   若不是她那狐媚样,庄子里男的男的,女的女的,怎地全都被她给迷惑了。   想到自己那老实巴交的丈夫陈大详见天往这边跑,甚至为了那贱蹄子跟她拌嘴跟她吵,吕氏便气得火冒三丈,正骂得口干舌燥间,忽见那阮氏慌慌张张的跑了来,大抵是庄子里有哪个多管闲事的给她报了信,压根还未曾来得及清洗便惊慌失措的跑来了,边哭边喊道:“安安,呜呜,我的安安……”   喊得满庄子里的人都听见了。   吕氏听了脑门一跳,觉得这几日这阮氏是长本事了,只觉得气煞了,但是还未来得及见到人,便闻到一股刺鼻的猪屎味悉数涌了过来,吕氏胃里顿时一阵翻滚,下一瞬,便瞧见那阮氏从她身边越过,瞧见躺在地上的孩子,顿时扑腾一下便软倒在地,然后颤着身子哭着爬着往卫臻那里去了。   鞋子上还沾了满脚的猪屎渣,衣裳,头饰上发出一股子令人作呕的馊味。   吕氏险些吐了,原本还欲发作的,然而整个人却差点儿被生生憋死了,正欲捂着鼻子作罢,一抬眼,却眼见自己的儿子亦是煞白着一张脸,立马朝着那卫臻母女跑了过去,吕氏的怒火便又要蹭蹭蹭地开始往外冒了,只上前将那陈闰土拖着往外走,边走便咬牙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兔崽子,你是翅膀硬了罢,跟你那倒霉样催的老子一个衰样,胳膊肘尽知道往外拐,今儿个我特意当着你的面便是要让你好生瞧瞧,往后最好少跟这家子人来往,倘若下回再见你偷摸过来寻这个小贱蹄子,看我不剁碎了她!”   吕氏毒辣凶狠的威胁道。   陈闰土听了双目赤红了,不多时,只犹如猛兽似的“啊”的嚎叫一声,直接一个大力从吕氏手中挣脱出来,然后,发了狂似的直接用脑袋猛地顶了吕氏的肚子一下,将吕氏顶得一把跌坐在地,陈润土这才红着眼返回了屋子里,没过多久,只将那只死翘翘的兔子抱了出来,搂在胸口发狂似的跑远了。   那一顶,力道不轻,就连粗壮结实的吕氏跌坐在了地上,都有好半晌未曾缓过神来。   自那次以后,陈闰土便鲜少出现在卫臻跟前了。   卫臻那日脚虽摔伤了,好在未曾伤到骨头。   以前脚瘸了,不知道是最开始直接摔瘸了,还是后头让吕氏那一脚给直接碾压瘸的。   横竖,在这庄子里,是无法安心养伤的,那日所发生的那一遭,也不过是小儿科罢了,从前,日日皆要上演一遭的,吕氏针对她们,羞辱她们,作践她们,卫臻只以为吕氏本性如此,是她心思毒辣,欺软怕硬,后来,卫臻才知,吕氏没那么大的胆子,即便她再如何作死,也当真不敢害了府里的主子们的性命。   好歹卫臻是卫家的血脉。   虽说如今是被打发到了庄子里,可说不定会有回去的那一日呢?如今这世道,蹩脚三还有踩了狗屎运一飞登天的时候,哪里就晓得这阮氏母女将来不会复宠,继而一飞登天了?   她顶多只敢在吃穿用度上怠慢及苛待她们罢了。   如果没有府中某些人的授意的话。   而害人这事儿,一旦开始,便没有回旋的余地,卫臻清楚的知晓这一道理。   又在炕上一连着休养了好几日,慢慢的,卫臻已经可以开始下地了。   但凡只要可以不用在炕上躺着,卫臻绝对不愿多躺一刻,而大炕未烧热,屋子里空荡荡的,凉飕飕的,尽管,阮氏将她所有的厚衣裳全部搭在了被子上,甚至为了讨要几斤过冬的棉花,将打小戴在身上的那块不值钱却十足珍贵的玉佩给送了人去,母女俩这才磕磕碰碰的熬过了这场冬雪。   好在,到了这日天气总算是放晴了。   卫臻费力的揭开了身上的厚厚一层棉被衣裳,瘸着脚笨手笨脚的穿衣裳下炕,重新醒来的这些日子,她便一直躺着未曾下过炕,阮氏在外头受累,不忘将茶温了搁在卫臻触手可及的地方,而每隔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便匆匆赶回来抱着卫臻去如厕,一连着在屋子憋了小十日,她当真憋坏了。   下了炕后,卫臻瘸腿走到桌子前,直接拎起茶壶咕噜咕噜一连着喝了几口凉水,少顷便将茶壶里剩余的凉水全都倒干净了,末了,又将火盆里那只小铜壶整个拎了起来,将里头的温水倒进原先那个小茶壶里,然后,将茶壶抱在怀里,一瘸一拐的来到门前,由里到外将门拉开了。   温暖和煦的眼光笔直朝着卫臻射来。   有好长好长一段时间,卫臻紧紧闭着眼睛,太阳的光线太强,刺得她压根睁不开眼。   她好像已经有大半辈子没有见过阳光了。   太阳,真暖和。   阳光,真好看。   卫臻定定的立在门口,睁开眼睛,目光一寸一寸游移着,打量着庄子里的景色,打量着泛滥的天空,打量着这个崭新的世界。   呆呆的不知看了多久,恰逢从院子外头路过的薛婶子瞧见卫臻下床出来了,薛婶子有些诧异,四下打量片刻,见周遭无人,立马朝着卫臻走了来,一脸关心的过来询问她的身子状况,见她怀里抱着个茶壶,只有些诧异的询问了起来。   卫臻见到薛婶子,倒是不由自主的心生亲近,只低声缓缓道:“给……给姨娘送茶去。” 第9章   因性子本就老实怯懦,又因在庄子里被吕氏欺凌吓唬坏了,卫臻在庄子里时极少开口说过话,便是见了任何人,皆是往阮氏身后躲,跟只猫儿似的,颤颤巍巍的,十分可怜,一个堂堂府里的娘子被欺凌成了这幅模样,薛氏心里颇有些感慨。   薛氏乃是卫家的家生子,打小便是受卫家的恩惠庇护长大的,年轻那会儿被府里的人欺凌,还是被老夫人施恩所救,后来成亲嫁人后便搬到了这个庄子里来生活,而她底下的女儿女婿皆在卫家当值,吃着卫家的米,便要替那卫家干活才是,这十多年来,薛氏虽窝在这庄子里,却依旧兢兢业业的想要干好自己的本职活计,也算是替卫家效一份力吧。   如今看着卫臻这幅模样,心里不知作何感想。   她如今年纪大了,在庄子里又说不上什么话,以前老庄主们掌管庄子时还听得进去她们这几个老货的话,如今这吕氏硬起了,又泼辣难缠,委实不好惹,便是有心想要帮衬,大多数时刻也颇有些无能为力,只能在吃食上偷偷地塞着给着些。   以往这七娘子见了人便躲了,如今倒是软软糯糯的与她说起了话来,虽然开口依旧有些磕磕碰碰、结结巴巴的感觉,但是声音软绵绵的,又定睛一瞧,只见这七娘子生得白净好看,眉眼真真整齐,倒是讨人喜欢,就是太瘦了,都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顿时有些怜惜的摸了摸卫臻的小脸道:“老奴正好也要过去那边,七娘子您又伤了腿,倘若不嫌弃的话,老奴顺道背您过去吧?”   卫臻听了似乎有些诧异,只抬眼瞧了薛婆子一眼,犹豫了片刻,方缓缓点了点头。   薛婆子便咧嘴笑了,蹲到卫臻跟前。   卫臻踟蹰片刻,笨手笨脚的爬了上去。   这个庄子对于卫臻来说并不大,不过是一个三进的小院落,院子十分老旧了,里头的陈设也渐渐有些腐朽的气息,整个院子合起来还不足原先她住的院子一半大,可是,若叫她重新选择,她宁愿选择如此陋室好好生活,也不想再被困在那一方天地里浪费光阴了。   卫臻她们所住的西厢房距离猪圈有些距离,得到绕出三门,绕到后院最后头的柴房外头,路过三门时,只忽而闻得前院热热闹闹的,传来阵阵喧嚣声,卫臻忍不住扭头往后瞧了一眼。   薛氏见了,脚步慢慢停了下来,亦是回头瞧了一眼,犹豫了一阵,方叹了一口气道:“听说今儿个府里来人了,眼下马上便要到年底了,应当是过来对账的罢?”说着,只皱眉嘀咕了一阵:“怪事?今年对账怎么较往年提前了那么久?”   说罢,歪着身子瞅了瞅背上的卫臻一眼,方低声喃喃道:“哎,老婆子我原先还以为是来接人的了,却未料,竟只字未提……”   说罢,只觉失言,便立马止住了嘴,又或者,是琢磨着卫臻年纪小,寻思着她应当是听不懂吧,又或许是实在瞧不下去了,这才忍不住唠叨了两句。   身后的卫臻听了却是愣了片刻。   府里此时来了人?   是在这个时候么?   就是在这个时候么?   若是没记错的话,约莫就在这个时候,卫家将要离京,而祖父在离京的路上去世,虽那个时候卫臻母子对于老爷子去世之事毫不知情,可后来年年祭奠,每年十月二十六乃是祖父的祭日,每年这个日子,祖母都要领着卫家全家老小给老头子拜祭的,怎能忘得了。   而当年审问吕氏的时候,据吕氏透露,府中曾派人来接过卫臻母子。   据说还是卫家老爷子主动提及的,那个时候老爷子其实已经病危了,不过一直未曾对外公布,旁人并不知情罢了,卫家老爷子想要在临死之前回京一趟,瞧一瞧曾经作战过的疆土,顺便当做告别,不过彼时大老爷任职的诏书还未曾下来,唯恐他这一回京,恐生些什么变故,便一拖再拖。   那个时候老爷子怕是知晓自个的身子状况,估摸着时日不多了,便将整个卫家的子子孙孙们都做好了安排,其中,竟然也提到了卫臻,说了那么一句“听说七丫头命大,小命留了下来,既然人无碍了便接了回来罢。”   于是,五太太殷氏当真派了人来接,只是后来有人给吕氏偷偷报了信,于是庄子里给府里回了话,只道七娘子因那场大雪的缘故不甚摔断了腿,彼时正在庄子里休养,压根动弹不得。   恰逢忽然之间京城里来了信,大老爷派了人来要接二老接二位远在老家的弟弟们回京生活,原本殷氏琢磨着年前太赶,怎么着也得到年后去了,岂料老夫人竟然欣然同意了,接了信后当即便开始着手吩咐收拾东西去往京城过年。   因事发太过突然,又加上五老爷死活不同意,他的狐朋狗友,他花街柳巷里头的那些个老相好们,他的命根子们全部都在元陵,哪里舍得走。   五老爷闹啊闹,几日几夜不着家,府里又要忙活着搬家的一众繁杂琐事,哪里顾得上那庄子里头的七娘子,殷氏其实还算尽责,听闻七娘子受了伤,想来定也赶不了路了,还亲自跟老夫人商量来着,待七娘子在庄子养好了伤,到了明年春天天气大好时便着人来接。   又是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伤的伤,日子又是如此之赶,一下子确实顾忌不了那么多了,老夫人便也只能欣然允诺,后还派人给庄子送了些补品过去。   府里越是重视卫臻二人,吕氏心里头便越发慌乱,她毕竟对卫臻母子行了如此恶行,哪里能够放虎归山,恰逢此时,府中的主子派了人来商议,于是,吕氏与府里某人密谋,对方替陈家谋到庄子的掌事权,在卫家离开元陵后,吕氏助其除掉卫臻母子,此事二人互利互惠,方能不漏痕迹的除掉敌人,又能互相谋到好处,可谓是一拍即合。   于是,在卫臻的印象中,有那么一阵吕氏忽而性情大变,对卫臻母女忽然之间好了起来,非但不让阮氏去打扫猪圈了,也不辱骂责罚卫臻了,竟然将她们母子二人请进了屋子里好吃好喝的供养了起来,只好言安抚着,说是不日府中便要派人接她们回府了,为此,吕氏甚至还假模假样的过来给阮氏道歉,说在庄子里的这大半年之所以如此对待她们母子,乃是有人以性命相挟,她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彼时,卫臻母女欣喜欲狂,完全沉浸在回府的喜悦之中,哪里还计较得了那么多,只要能够回府,甭说原谅吕氏,便是过去给对方磕三个头都是十足乐意的,于是,母女二人就那般傻乎乎的等阿等,等阿等,一连着在屋子里足不出户的等了一个多月,就在第二场大雪降临的前一晚,二人将东西收拾妥当了,人却提前来了。   来的并非吕氏,也并非府里的人,而是多日未见的陈闰土。   彼时,陈闰土一脸慌张,黑脸吓得煞白了,鬼鬼祟祟的溜进了卫臻的屋子里,急得语无伦次道:“快跟我走,有人明儿个要害你们!”   彼时,阮氏只伸手戳了戳陈润土的脑门,笑眯眯道:“小土儿尽说些什么瞎话,敢明儿个一早,府里便要派人来接婶子和安安回府了,哪个敢来害咱们,大晚上的,莫要说胡话了,小孩子说谎话可不好。”   说罢,想起了什么,立马四下瞅了一眼,忙要将陈闰土推出去,道:“你赶紧回去,莫要到这里来了,一会儿叫你娘见了,定又要赏你一顿辣子炒肉了。”   所谓辣子炒肉,便是用那尖尖的竹条往屁股上,往大腿上抽,那种竹条与皮肉相连的滋味可谓是又辣又爽,故名为辣子炒肉。   陈闰土见阮氏不信,顿时急得差点就要跳起来,只一脸焦急道:“夫人,我对天发誓,我所说的每一个字定是千真万确,如若撤换,他日便遭五雷轰顶,不得好——”   那个死字被阮氏立马伸手捂住,给堵了回去。   阮氏这才见陈闰土满脸慌张,不似作假,心里一紧,却又觉得好似有些茫然,不知该不该信,只愣愣的问道:“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比黄金还真,哎呀,我实话跟你说了罢,我也是方才无意间听到……听到我娘跟那合盛绸缎庄子里的徐大娘说悄悄话适才听见的,如今徐大娘前脚刚走,赶明儿一早便会派人来捉你们走!不是府里要派人来接你们,是……是有人要谋害你们的命,哎,你们怎么就是不信我呢?”   陈闰土急得直跺脚,末了,立马去看小卫臻,冲她焦急道:“我真的没骗你们,你们要信我!”   于是,那晚夜里,陈闰土领着庄子里村子里的一群小喽啰接应,从猪圈那边翻墙,将阮氏与卫臻送出了庄子,又偷摸从后山翻越,将阮氏与卫臻二人送出了陈家村。   余下逃往京城的路,陈闰土也不甚清楚,又怕庄子里的人察觉,派人来追,未免功亏一篑,陈闰土只能将她们母子送到这里,临行前,陈润土从脖子取下了一个牛角小哨挂在了卫臻的脖子上,这才咬咬牙,依依不舍的去了。   而卫臻受了伤,她们母子二人羸弱不堪,又不识路,还压根走不动路,还怕夜里遇到了坏人,便在山下的树洞里缩了一宿,好在她们母子二人算是幸运,后一早醒来叫早起起来捡猎物的老猎户给捡了去,这才知道,原来她们二人在围捕野兽的猎洞里睡了一宿,彼时老猎户还没睡醒,眼神不好使,一大早没瞧清,差点将她们二人当做猎物给了一箭。   因卫臻脚受了伤,老猎户便替卫臻包扎好了,好巧不巧,那日老猎物正好要去一趟镇上,便将卫臻母子一并带了去,又给了几个钱请了一辆骡子车将她们送到了元陵城城门处。   辛辛苦苦盼了大半年,好不容易回到了元陵城,下了骡子车后,阮氏与卫臻二人立在城门脚下抱头痛哭,原本以为守得云开,总算是可见月明了,却未料就在这激动人心的时刻,忽而冲过来一路陌生人马,将卫臻母子当成了潜逃的仆人,竟要当众将她们二人捉弄回府。   就连守城的士兵们见了也装聋作哑。   彼时,阮氏大惊,紧紧搂着卫臻,吓得方寸大乱,哭得梨花带雨,却无一人上前相助,眼看着就要被人掳进了马车,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阮氏眼尖,恰逢瞧见了风尘仆仆,一脸奔波大半个月打从京城赶回元陵城奔丧的卫家大老爷卫庭渊,如此,阮氏母女这才得以奇迹般获救,重归卫家。   而归府那日正是腊月初八腊八节。   距今,整整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   原来,吕氏前世从此时起,便早已开始谋划了。   趴在薛婆子的背上,这一路,卫臻面上不显,实则心里惊涛骇浪,并感到胆战心惊及毛骨悚然。   那时,吕氏一笔带过,说得无关紧要,却不知,晚一步,若是再晚上一步,她们娘俩便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而如今,洞悉前世因果,知晓一切来龙去脉,卫臻却也不知该如何筹谋,毕竟,她年纪尚小,又有伤在身,于阮氏而言,注定是个累赘,便是知晓事情的所有始末,也好似颇有些无能为力。   正深思间,忽而听到一声和睦的笑声,道:“好了,七娘子,到了。”   卫臻下意识的抬眼,只见四周一片荒凉,不远处围着两大片猪圈,一个猪圈里关着七八头约莫二百斤一头的猪,另外一个猪圈里关着一头老母猪并几只小猪崽子,猪圈外头栓着两头大黄牛,猪圈对方还搭着一个矮鸡棚,里头关着几十只鸡,走近这一片,只闻到一股刺骨的腥臭味,到处是猪屎,牛屎,鸡屎味,熏的人险些快要丧失了嗅觉。   而但凡人一靠近,顿时猪阿,牛啊,鸡啊,鸭啊全都嗷嗷乱叫了起来,场面一阵鸡飞狗跳。   猪圈方圆十数丈内无落脚之处。   故而薛氏远远地停了下来,冲着里头喊了一声:“阮夫人!”   卫臻四下瞧去,不多时,只见阮氏披头散发的从猪圈的某个角落里钻了出来,大冬日里,她将袖子卷得老高,手中捧着一大把干草垛铺着,这日天气大好,正欲将猪圈里尿湿了的那些湿草垛给换出来晒晒。   一起身,便瞧见卫臻也跟着来了,就站在薛氏身旁,正定定地朝着这边看着。   阮氏见到卫臻,第一反应是担忧,心道,安安怎么来了,她的伤势还未见好了,第二反应是有些紧张,立马将手中的草垛给一把扔在了地上,她知道卫臻不喜她这幅模样,并且心里一直有嫌弃她和瞧不起她,只是,除了做这些,她也不知究竟该做些什么才能让她们免于挨饿受冻。   远远地,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卫臻的神色,见女儿好像并没有生气,阮氏心里一松,这才诚惶诚恐的跨出了猪圈,却未曾直接过去,而是先快速的拐道一旁的水缸处,舀了水将身上洗干净了。   而卫臻远远地看着阮氏的背影,微微抿了抿嘴,大冬天里,积雪还尚且未曾消融,阮氏却因舍不得踩脏了鞋子,在这大冷天里竟然选择光着脚丫子干活,十个脚趾头红了一大片,却不怕冷似的,舀起那勺冰水就往脚丫子上淋着。   连薛氏瞧了都生生抖了抖。   就在此时此刻,卫臻忽而想起前世她们历经千辛万苦回到卫家后,满府上下一脸嫌弃及鄙夷的看向她们母子的目光,她们紧紧捂住口鼻,退避三舍,就好像她们身上的天花至今还未好似的。   尤其是她的父亲五老爷。   自那以后,五老爷便再也未曾踏入过阮氏的院子。   这般想着,卫臻抱着快要变凉的茶壶,缓缓朝着阮氏走了去。 第10章   阮氏清洗完后,忙低头往肩头、手臂处嗅了嗅,身上的臭味无论怎么清洗都清洗不掉,正踟蹰懊恼间,只见一双鞋递到了她的脚边,阮氏微微偏头,便见女儿小卫臻不知何时已经蹲在了她的脚边,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光着的脚丫子瞅着。   阮氏见了先是一愣,似有些受宠若惊,不多时,想起了什么,立马下意识的将红肿不堪的双脚缩了缩,自己明明是长辈,到了女儿跟前,反倒是像是个做错了事儿的小孩童,害怕长辈们的责罚似的,只有些悻悻地。   直到卫臻缓缓仰着脑袋,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冲她含含糊糊的说了一个字:“冷。”   阮氏这才反映过来,赶紧将脚板胡乱往裤腿处擦了擦,双脚快速的蹬进了鞋子里,嘴上连连道:“不冷,不冷,姨娘干活不冷。”   说完,就跟反应慢了半拍似的怔在原地,整个人仍然有些懵,因为女儿突如其来的关心,只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愣了好一阵,见卫臻蹲在地上,摇摇晃晃的似乎起不来了,想起她脚伤还未见好了,赶紧将卫臻整个抱了起来,抱到了一旁的空地上后怕自个身上的味道熏到了她,又立马将人放了下来,寻了一块干净的踏板,取了一沓干净的干稻草垫上,这才将卫臻抱着放了上去,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不错眼的看着卫臻,柔柔道:“安安怎么到这来了,腿还没好怎么不在炕上好生躺着歇着?   姨娘方才还担心着你正准备回去瞧你的,没想到你竟然自个就来了。”   候在一旁的薛氏适时凑了过来,笑眯眯:“我方才打前院过来,回厨房时正巧撞见七娘子拎着个茶壶磕磕碰碰的出门,一问,这才知道原来是担心夫人您渴了,正要给您送茶来吃了。”   边说着边朝着卫臻怀里的那只小茶壶方向努了努嘴,一脸欣慰道:“瞧瞧,这才多点大,就晓得心疼姨娘了,怪道世人总说女儿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我原先还不信,这会儿却是不信不行了,瞧瞧夫人可真是个有福的,得了七娘子这么个贴心的,哪里像老奴,咱们家杏丫头就跟个男娃娃似的,镇日风风火火的,若是有七娘子一半贴心,我便要烧高香了。”   好话都爱听,阮氏听了薛氏的话,整个人欢喜得不成样子。   往日里女儿不黏她不亲她,且阮氏也感觉到了,还一直隐隐有些瞧不上她,阮氏虽是大人,却总在女儿跟前矮了一截,只觉得都是因为自己没用这才拖累了女儿跟她受苦,她不知自己究竟该如何弥补女儿,只会加倍的讨好跟奉迎,可是自己越卑微,却发现女儿越发不喜,有时她隐隐约约能够从五岁的女儿眼中瞧到嫌弃及蔑视的意味。   这还是女儿打头一回主动亲近及关心她,阮氏喜得不知所措,只觉得天上下了红雨,又觉得天上落了个馅饼砸她脑袋上了。   也是经过薛氏的提醒,到了这会儿这才注意到卫臻怀里抱着的个小茶壶,阮氏只一脸木木道:“这是……这是给姨娘送来的?”   薛氏掩嘴笑道:“可不正是?”   卫臻却盯着茶壶淡淡的皱了皱眉,低声道:“忘拿杯子了。”   语气似乎有些懊恼。   阮氏却一阵猛地摇头,边摇边喜不自胜道:“不打紧,不打紧,不用杯子也可以,不用杯子也没关系的,姨娘正好渴了,姨娘……姨娘渴坏了,且先喝一口。”   说着,十分激动又十分小心翼翼的从卫臻手中将小茶壶接了过去,捧着茶壶的手微微颤抖。   卫臻盯着她那双冻烂了的双手瞧了片刻,微微抿起了嘴,不多时,又将茶壶夺了回来,冲着一脸呆愣的阮氏道:“我来罢。”   说完,卫臻费力的拎起茶壶,作势要自己来喂阮氏吃茶。   阮氏见了,不知怎么地双眼忽而间就红透了,忙将脸转过去偷偷抹了眼泪,二话不说,立马将脸凑了过来,对着壶嘴接了卫臻倒的水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这个世界上,有人如此贪心,即便是金山银山堆在眼前,权力地位握在手中,都永不知足,例如前世的卫臻。   却又有人如此知足,送一壶茶,喂一口水,就好像得到了全世界,例如眼前的阮氏。   卫臻一下子不知究竟该如何跟阮氏亲近,她从来不是件贴心的小棉袄,也不大习惯与人交好,不过,她想,这一辈子还很长很长。   薛氏见她们娘俩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下还能如此苦中作乐,倒也颇为欣慰,不多时,忙四下瞧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偷摸冲阮氏透露了今儿府里来了人这一事儿,说罢,只隐隐叹了一口气道:“这事儿今儿个前头那位瞒得死死的,还特意派了刘老跟家的守在二门,不许任何人进出,显然是怕走漏了风声回头叫夫人您得了消息,来的这位据说好像姓孙,是来对账的,好像是太太跟前得力的,不知夫人识不识得?听闻太太心善向佛,是个好相与的,若是晓得姨娘在庄子里受的这些……想来也定是不忍的,哎,老奴如今在这庄子里已经管不上什么事儿了,也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老咯老咯!”   薛氏说完,便摇头走了。   薛氏说的这番话语明显带着特意的透过及提点,可是又不好明说,只得隐晦提及一二。   想着阮氏若是机灵些,寻些法子偷摸过去打探一番,又或者钻研些旁的门道,譬如让内院不懂事的娃娃们跑个腿递个信物什么的也好,好歹叫人想起庄子里还有这么一号人,倘若对方是个不偏不倚正值心善的,回去在主子跟前提上那么一嘴,也说不定是个机缘。   怎奈阮氏却是个呆笨的,一听说府里来人,顿时蹭地一下起了,只激动得脸红脖子粗了,道:“当真?府中当真来了人?是来接咱们回府的么?安安,府里派人来接咱们回府了?”   说罢,只一把紧紧搂住卫臻便要往前院闯,阮氏往日里瞧着软绵绵的,如今大为亢奋,甚至搂着卫臻直接飞快赶上了薛氏并将她甩到了后头。   薛氏见了便是想拦都拦不住,只急得在身后连跺脚。   自然,阮氏这一去,便被守在二门的刘老根家的堵了个正着,压根连二门都出不了,刘老根家的那身板快要赶上二百斤了,往二门的门口一堵,整张门都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只叉着腰,冲阮氏讥笑道:“什么府里来人不来人?便是来了人也不是来寻你们的,老实在庄子里头待着,没有庄主夫人的吩咐,你今儿个是半步也甭想从这里踏过去,倘若故意找茬的话,嗯?”   刘老根家的卷了卷衣袖,露出两截粗壮的手臂。   阮氏被吓得身子一软,当即便又搂着卫臻蹲在地上崩溃大哭了起来。   正哭得绝望无助时,忽而听得一道诧异的声音在二门外响起,只提高了尖尖的嗓门,一脸夸张道:“哟,这是怎么了,怎么蹲这哭起来了?”   这道声音就是卫臻母女俩心目中的魔音,但凡听到这个声音一响起,二人便觉得当头棒喝,面目惊恐,果然一抬眼,只见那吕氏手中抱着个汤婆子,大摇大摆的往这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头,这两个小丫头还是卫臻母女被发落到庄子前吕氏买来伺候自己的,两个小丫头手中分别捧着个大托盘,托盘上用红色的红绸盖着了,瞧不出里头是个什么章程。   阮氏一见着吕氏,便犹如老鼠见着了猫,只将卫臻拼命的护在怀里,卫臻被她勒得喘不过气来了,阮氏自己也跟着瑟瑟发抖了起来,只结结巴巴,一脸慌张道:“没……没哭……没人哭。”   说完,立马搂着卫臻起身,匆忙抹了眼泪,急急道:“猪圈里头活还没干完,我……我且先去了。”   说着,生怕吕氏要来寻她们麻烦,踉踉跄跄的抱着卫臻便要往回走。   只是约莫是一路抱着卫臻跑过来,耗费了所有的力气,又约莫是蹲在地上蹲得太久了,猛地起身,只觉得脑袋一晕,脚下一阵踉跄,险些摔倒,却未料正在此时被吕氏一把堪堪扶住了,吕氏忽而一改往日的阴毒与狠绝,竟然破天荒的上前亲亲热热的拉着阮氏的手,笑吟吟道:“您可是主子,哪能叫您干活啊,您可真是爱说笑话,庄子里的那些活计本就该是院里那些吃闲饭的婆子老妇们干的,哪能劳驾您亲自动手呢?是不是哪个不长眼的刁奴背着我欺负您,倘若哪个不长眼的敢怠慢了您,您只管跟我说,我定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吕氏双眼一眯,眼神里带着一丝狠绝毒辣。   明面说的是庄子里们的那些老妇,实际上说谁,不得而知。   果然,吕氏听了身子猛地一抖,顿时惊呆了,她不知今儿个这吕氏又抽了什么风,不知她是不是又寻了什么恶毒的花样来折磨她们母子,只被吕氏这副陌生又诡异的脸面吓出了一身冷汗,当即抖着唇,白着脸,连连摇头道:“无……无人欺负咱们,无人欺负咱们……”   吕氏听了这才一乐,顿时笑得格外灿烂道:“这便好,这便好,回头府里的主子们问起来,奴才也好交个差了。”   说罢,大手一挥,身后两个小丫头纷纷捧着托盘上前,将上头的红绸一揭,只见里头整整齐齐摆放着红枣、桂圆、银耳、阿胶等一系列上好的补品,而吕氏笑着冲阮氏福了福身子道:“恭喜姨娘,恭喜七娘子,老夫人听闻七娘子摔了腿,特意派人送了补品来,老夫人吩咐待七娘子养好了伤后,便立马派人接二位主子回府!”   阮氏听了这话,高兴得险些昏厥了过去。 第11章   吕氏见状嘴角一勾,当即吩咐两个小丫头将托盘里的补品送进了阮氏的西厢房里,自个亲亲热热的挽着阮氏的胳膊,笑着道:“咱们且先进屋细说吧。”   阮氏对于吕氏的突然亲近感到极为不适,然而满腔心思全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天大的好消息给震晕了,只整个木头似的,任由吕氏挽着往那西厢房去了。   一进屋后,阮氏立马将卫臻抱着放到了大炕上坐好,自己一脸激动地来到了桌子前,盯着托盘上的补品不错眼的瞧着,只喜得找不着北了,“这些,这些当真都是老夫人给咱们安安送来的?府里……府里当真要接咱们回去了?那……那到底什么时候能够派人来?其实安安如今的腿脚已经好了许多,脚踝上的肿也消散了,今儿个还下了榻,虽然走起路还仍然有些蹩脚,却眼瞅着不日便要好了,便是现如今要回去,也是赶得了路的。”   说罢,又掰开手指头细细算了算日子,道:“如今都十月中旬了,眼瞅着马上要到年尾了,到了年底事物更加繁忙,要不……要不您行行好,替咱们娘俩给太太说个情,咱们现在就动身回去吧?不用府里派人来接,不打紧的,咱们自个回去也成?”   阮氏一脸天真道。   吕氏听了却眉头一皱,脸上一板道:“瞧瞧夫人您这说的都是哪门子的话,哪能您自个回去?您可是太太当初下令送到庄子上来的,甭管以往犯了什么事儿,如今早已经过去,府里也早已经既往不咎了,那么咱们如今也就暂且不提了,可是,您说,您当初是谁送来的,自然也是由着谁接回去是不?不然,他日便是回去了,又哪里来的脸面面对府中上下?即便姨娘您醇厚,不在意这些虚的,可您不在意自己的脸面,也得替七娘子做些打算,也总该计较着太太的脸面及咱们这些做下人的难处吧,如今府里头是太太在掌家,太太没下令吩咐,您自个却巴巴直接回了,要至太太的威严威信于何地呢?咱们这些做下人的没有主子的吩咐又岂敢背主行事?您说,奴才说的这番话对不对,所以,这样的心思可万万不能有了。”   吕氏先是一脸严肃、直言不讳的拒绝并批判了阮氏这番说辞,末了,又上前拉着阮氏的手,语气放软道:“夫人您说您急什么急,横竖又不差在这两日,太太是顾忌着七娘子的身子,一心为七娘子的考虑,伤了腿可不比旁的地方,若是在赶路途中有个什么磕着碰着,崴着伤着,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得精心修养着,太太心思宽宏和善,夫人应该感恩戴德才是,更何况,如今到了年尾,府里到底繁忙,想来这些日子太太定忙得焦头烂额了,哪能说风便是雨的,就说姨娘您住的那院子空置了有大半年了罢,打回去之前,太太总得派人安置安置才是,这哪哪皆得需要时间打点,夫人您就放宽心安心等上几日,莫要急在这一时片刻了。”   说罢,又忽而转身,细细打量了整个空旷简陋的屋子一遭,当即命人将屋子中央那一盆已经快要熄灭的劣质木头炭火盆给撤了上去,上了一盆崭新的银炭上来,紧接着,又送了茶叶,点心来,将炕上那一张薄薄的褥子棉被撤了,换了崭新的大红棉被,上头还绣着大朵大朵的月季花。   两个小丫头年纪不大,但是在吕氏的调、下,却手脚麻利的很,不出片刻,便将整间简陋的屋子布置得有模有样的。   收拾好后,吕氏将闲杂人等全都打发了下去,自个亲自取了杯子,捏了半把茶叶扔进杯子里,亲自给阮氏泡了杯茶,然后恭恭敬敬的将茶递到了阮氏手里,看着阮氏的眼睛,一脸悔意道:“今儿个这杯茶便当奴婢给夫人赔不是了。”   说完,神色一黯,道:“我知道夫人在庄子上的这些日子受尽了我的刁难与为难,我也知夫人在心里定是恨透了我,可是,我吕素娥虽是个乡下粗人,性子也有些刁难泼辣,却并不代表我是个烂了心肠的蛇蝎女人,我自个亦是个有夫有子的人,又怎会去欺凌一对孤儿寡母,何况,我与夫人素无恩怨,又怎会无缘无故要来害您,当奴才也有奴才的苦,奴才只会听命行事,许多时候许多事情压根别无选择,保全自己与成全旁人的这二者中,我也是实在无了法子,这才选择处处刁难夫人与娘子的,这大半年我做过什么,桩桩件件我都记在了心里头,也不敢奢求夫人您的谅解,我只希望夫人能吃了愚妇亲手泡的这杯茶,也算是这大半年以来,唯一一回进了我这个下人的本分了。”   说完,吕氏朝着阮氏深深失了一礼。   她这一弯腰,只惊得阮氏往后连连退了好几步,只听到砰地一声,腰杆子都撞到桌子上了,险些将托盘里那些补品给撞了出来,阮氏一阵惊魂未定拍了拍胸脯子,看着吕氏这变了一个人似的做派,她隐隐有些缓不过神来。   大抵人被奴役久了,内心深处便滋生出了奴性来了,对于这吕氏,阮氏是打从骨子里,打从心尖尖上感到忌惮、惧怕,早已经习惯她的凶狠毒辣,如今她变成了这幅模样,阮氏非但未曾松懈,反而愈发不知所措了起来。   吕氏为何要害她?   她的意思是……受了旁人的指使才来刁难她的么?   受了谁的指使?   真的还是假的?   阮氏踟蹰不已,她无从得知,也不知吕氏这番说辞到底是真是假,只是瞧着吕氏如今这番真情实意的模样,想着她方才那副说辞,也觉得还是有几分道理在里头的,确实,她们二人无冤无仇,这大年以来,自己也在无时无刻的回问着自己到底哪儿得罪了这吕氏,原来,她是受了旁人的指使?   阮氏慌张不已,不知该作何回应。   眼看着她两手交握,十根手指头都快要搅断了,吕氏挑了挑眉,再次曲膝,深深朝着阮氏复又拜了一拜,紧接着,又要作势一把跪下,道:“请夫人饮了这杯茶吧!”   说完,只咬咬牙,心一横就要真的下跪了。   阮氏见了心下一跳,明明心里还没拿定主意,但是双手却早已先一步的将人扶了起来,只唯唯诺诺道:“你……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   忙双手将吕氏扶了起来,看着吕氏递到她跟前的茶杯,阮氏叹了一口气,道:“我原也是做下人出生,知晓当奴婢的苦楚,罢了罢了,横竖你也有你的难处。”   说完,又叹了一口气,从吕氏手中将茶杯接了过来,一口饮尽了。   吕氏见了,心中大喜,连连拉着阮氏的手,一个劲道:“如此,夫人便是不与我这个蠢妇计较了,夫人真是宽宏大量。”   说完,立马将两个小丫头唤来,道:“她们二人一个叫喜鹊,一个叫斑鸠,原本就是愚妇当初准备留给夫人用的,如今……好了,好了,从前的事情都不说了不说了,你们两个就好生跟在夫人跟前伺候着,若有怠慢之处,看我不剥了你们俩的皮!”   又是伏低做小,又是示弱致歉,又是真情实意,吕氏管束着整个庄子,素来是个人精,她上下其手,不过堪堪使了些小伎俩,不过片刻功夫,便将阮氏哄得找不着北了,临走前,吕氏背对着阮氏露出了个轻蔑的嘲笑,这样眼皮子浅显的姨娘,也不知这么多年如何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活下来的,想到她日后的结局,倒也觉得情有可原,不过在临门前,目光恰好跟炕上那个五岁的七娘子的视线对了个正好,对方正直勾勾的盯着她瞅着,小孩子的双眼清澈无邪,不掺任何杂质,直达人的心底,好像任何虚伪伪装到了她们跟前都无处遁行似的,吕氏心里微微一愣,心道,这个蠢丫鬟自从砸伤了脑袋后,好像变了些了,以前见了她只会哭只会躲,如今……莫不是被砸傻了吧。   “呆头呆脑的……”   吕氏嘴里嘀咕几声,瘪了瘪嘴走了。   吕氏走后,阮氏将卫臻一把抱进了怀里使劲揉了起来,只一脸兴奋道:“安安,安安,咱们马上就要回府了,马上便要回家了,太太派了人来接咱们,往后你再也不用跟着姨娘受苦了。”   阮氏喜得忘乎所以,末了,想起了什么,只立马起身,将方才吕氏命人端来的那两个打托盘全部搬到了卫臻跟前,直接拿了一颗诺大的红枣往衣裳上擦了擦就开始往卫臻嘴里塞,又一个一个指着上头的补品问卫臻想吃哪个,她马上亲自熬给卫臻吃,边说着,边摸着卫臻瘦成了皮包骨的小脸,顿时双眼又是一红,又将卫臻整个搓揉在怀里,心酸得嘤嘤哭了起来。   卫臻瞅着阮氏这幅喜极而泣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 第12章   卫臻觉得厌恶一个人比喜欢一个人要更懂那个人,譬如,对于前世的卫家六娘子卫绾,所有人都称赞她,喜欢她,尤其是前世的太子殿下,俨然将她当成了朱砂痣,掌中宝,可是,或许太子却是最不了解她的一个人,除了卫臻,又有谁知道卫家六娘子楚楚可怜的表面下竟然藏着不亚于她的一副恶毒的坏心肠呢?   而前世卫臻讨厌阮氏,亦正是因为看透了她,阮氏是个懦弱无能、胆小怕事、愚昧无知又自怨自艾的菟丝花,她唯一的优点就是天真善良,可是在那深宅大院中生活,这个唯一的优点却好似成为了最为致命的缺点,故此,在卫臻眼中,对方压根是个一事无成的人。   可是到了如今卫臻才算真正明白过来,其实,一个人的优点及缺点完全取决于你需要的是什么。   这一辈子,卫臻想要安于现状,她想要过悠闲自在的日子,前世阮氏致命的缺点,于她而言,或许便成为了她眼中的优点了。   正是因为了解阮氏,卫臻知道,阮氏已经完全被吕氏唬弄住了。   以至于未来这段日子,阮氏当真安安心心、乖乖听话的一直在屋子里等着,对于不日卫家将要派人来接她们回府这一桩事,一直深信不疑。   虽然随着日子一日一日的过去,始终不见人来,阮氏多有焦虑不安,急得直跺脚了,可每每屋子里俩丫头轮番来劝着,偶尔到了实在坐不住的时候吕氏过来安抚几句,阮氏心里又宽慰了起来。   这一段日子,吕氏确实一改往日做派,对她们母子二人无微不至,有了几分对待主子的意思,可实则是完完全全将她们二人圈禁了起来,喜鹊及斑鸠两个小丫头明面是来伺候她们,实际却是来看着守着她们的,自那日以后,西厢房俨然成为了庄子里的禁地,吕氏打着不可叨扰夫人的旗号勒令所有人不可靠近半步,以至于无论前世还是这一世,至今,阮氏都不知卫家老爷子去世的消息。   却说十月二十六这一日,天降大暴雨,夜里又是打雷又是闪电,吵得无法入睡。   那夜雷声阵阵,跟鬼哭狼嚎似的,甚至吓人,担心卫臻害怕,阮氏压根不敢合眼,闪电的时候便将手遮在卫臻的眼睛上,雷声惊恐的时候便立马将双手捂在卫臻的耳朵上,好不容易待风波停了,又紧紧搂着卫臻,手有一下没一下的伸手往卫臻胸口拍打着,嘴里轻轻哄着她入睡。   卫臻缩在阮氏的怀里,半点都不觉得害怕。   前世卫臻得知有了孩子的那一刻,脑子里想到的竟是阮氏的脸,彼时她还曾想过,往后待她的孩子出生,会不会也会像阮氏那般对自己的孩子做到那样的无微不至。   而这一夜,卫臻虽不害怕,到底躺在炕上久久无法入睡。   卫家孙辈十几号人,卫臻乃是庶出,一名不受宠的庶孙女,说实话,长到五岁以来,她见到卫家老爷子的次数屈指可数,印象中更是没怎么说过话,即便见了偶尔被轮到问话时,每每皆是战战兢兢,实则无甚感情可言,可是不可否认的是,整个卫家门庭的荣耀皆是由这位老头争来的,卫家老爷子乃是卫臻心目中除了大伯以外第二尊敬之人,仅仅是因为他临终前的那一句“既然人无碍了便接回来吧!”   那句话,是前世卫臻生命中少有获得过的关注及关心,尽管,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卫臻却真心实意的拜了老头子一辈子。   就正是在今夜,老头子应该咽气了罢,然后,又连夜返回了元陵城中开始办理丧事。   而吕氏原本是打算在卫家人离开元陵后便对她们使坏的,可是却未曾料到卫家一行竟然去而复返,于是,对着卫臻母女的谋害计划是一拖再拖,眼看着要到年尾,卫家忙完老爷子的丧事,唯恐想起了她们母子二人来,这才在临时起意,趁早将她们二人铲除了去。   对于前世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在这个庄子里发生的事情,除了被吕氏折磨羞辱的片段,对于其他的很多事情,卫臻是模糊而含混的,毕竟那时才五岁而已,她只模模糊糊的记得上辈子被吕氏安置在了这个西厢房里好吃好喝的供奉过,具体是从何时起的却是记不清了。   想来,两世事情发生的轨迹基本算是吻合的,只不过上辈子没有发生过卫臻主动给阮氏送茶一事,也从而没有亲眼目睹过吕氏是如何将阮氏稳在西厢房的,再有一点便是上辈子卫臻左脚受伤严重,即便后来回到了卫家依然下不了地,而如今不说稳稳地走路,至少下地是不成什么问题了。   若是按着前世的时间线,若无意外,她们还要在这屋子里待上一个多月,然后在腊八节的前一晚被陈闰土偷摸救出送出陈家村,如今,因为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卫臻时时忍不住想到,或许可以寻些法子使些小伎俩提前回府。   若没记错的话,厨房薛氏的大女儿便是在府里头当差,而薛氏娘家的弟媳亦是在老夫人院子的厨房当差,若是借着薛氏的嘴往府里递送消息,毕竟祖父过世,她这个做孙女儿的想要回去披麻戴孝,本就是一桩理所当然的事情罢,而这样一来她们回去的方式算是较为体面的,这二来嘛,可以借机讨得老夫人的欢心,如此种种,日后在府里的处境定会要比前世顺畅许多。   可是一连着踟蹰了半月后,卫臻终究还是放弃了。   且不说如何摆脱喜鹊斑鸠两个丫头联络薛氏就是桩难事,便说薛氏如今本就是吕氏的眼中钉肉中刺,在卫臻母子未曾发落之前,薛氏怕是深受吕氏的忌惮的,再者,即便联络上了薛氏,想来薛氏亦是不敢轻易应承罢,毕竟,阮氏上回在薛氏跟前将蠢笨二字发挥得淋漓尽致,也正是因为如此,薛氏被连累得不轻,连手中负责采买的活计都被刘老根家的给夺了去,那可是厨房唯一有些油水的差事,薛氏背地里怕是悔不当初了罢,最后即便薛氏应承,她府里头的女儿弟媳也不一定能够在在老夫人及太太跟前说得上话,即便说得上话,如今府里忙得不可开交,怕也无心操心卫臻一事儿吧。   而府中虽是太太掌权,可冉姨娘的势力不小,一旦此事暴露,再传到了吕氏,卫臻唯恐得不偿失,毕竟性命攸关,容不得卫臻拿自己跟阮氏的性命去冒险。   更何况,她才五岁,若要联络薛氏,势必得阮氏出马才成,而阮氏是个心思简单的,她心里向来藏不住事儿,若是晓得祖父已经过世,定会闹得不可开交吧,届时……   越想,卫臻的小脑袋便摇得越快,哪怕只有一分不确定性,她都不敢轻举妄动。   或许,还是得等到腊月初八的前一日,或许,越危险的时刻便是敌人越掉以轻心的时刻。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卫臻不吵不闹,安心养伤,时间越往后走,阮氏便又急了起来,而此时,即便阮氏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吕氏都不再过来了,竟然连面都不露了,却让两个丫头将卫臻母子看得死死的,连屋门也不让轻易踏出了。   直到腊月初七那日一早,吕氏终于亲自来了,最后一次过来,是来通知阮氏,让阮氏准备收拾东西,明儿个一早府里来接她们回府过腊八节。   吕氏听了高兴得抱着卫臻直转圈圈,中午连午膳都多用了两碗,下午整整收拾了一下午的东西,连上回吕氏给她送来的那张棉被都叠好了准备一并带回府去,卫臻不动声色的瞧着,一直到了晚膳时分,斑鸠去用饭了,喜鹊守在屋子里片刻未离,才刚用了没几口,卫臻忽而不小心将桌子上的那碗疙瘩汤撞翻了,一整晚汤全部撒在了火盆里,将本就奄奄一息的炭火彻底给浇灭了,屋子里满是刺鼻的浓烟味。   阮氏一惊,赶忙过来拉着卫臻的手细细查看,生怕烫伤了她的手。   喜鹊微微蹙眉,面上却恭恭敬敬道:“七娘子没伤着吧,一会儿斑鸠回来了,奴婢便去重新搬一盆火来。”   阮氏见卫臻手无碍,心下一松,这才拍了拍胸口,扭头冲喜鹊笑眯眯道:“不打紧,不打紧。”   喜鹊准备将冒烟的火盆先搬出去,卫臻却将小手放到嘴边哈了口气,道:“姨娘,冷。”   阮氏听了,立马握着卫臻的小手放到手中搓揉,边搓边有些歉意的冲喜鹊道:“安安怕冷,要不……要不还是劳烦喜鹊姑娘添些炭火来……”说着,见喜鹊面露犹豫,立即道:“要不我去吧,横竖我跟厨房里头的薛婶子熟稔,你们小丫头片子没力气,我去搬罢,我力气大着了。”   说着,就立马要往外走。   喜鹊见了,立马将人拦下了,只咬牙纠结了一阵,道:“我去,我去,哪能劳您亲自动手,您歇会儿子,奴婢这便过去。”   说完,用抹布包裹着,费力的提着火盆往厨房去了。   喜鹊一走,卫臻一瘸一瘸走到了门口,往外四下瞧了一阵,将门关上了,这才转身微微肃着小脸,看着阮氏一本正经道:“姨娘,咱们今晚逃走吧。” 第13章   阮氏一愣,只以为自己听错了似的,一脸呆愣的看着卫臻道:“安安,你……你方才说的啥?”   卫臻微微抿着嘴,言简意赅道:“有人要害咱们!”   阮氏听了怔了好半晌,少顷,却忽而噗呲一笑,伸手摸了摸卫臻的小脑袋道:“安安这话哪听来的,怎么会有人要害咱们了,不会的,不会的,如今府里就要派人来接咱们回府了,吕家姐姐又对咱们这样好,哪个敢害咱们,安安莫不是夜里做噩梦遭梦魇了,还是明儿个要回府了,心里头有些害怕,安安放心,莫要害怕,府里有老夫人,有太太,都是顶顶好的人,只会对安安好,不会为难咱们的。”   说着,又忙问卫臻还记不记得老夫人,记不记得太太,记不记得她们原先住的院子。   原来阮氏只以为卫臻是害怕回府,毕竟当初她们母子被发落到庄子时的情景,便是到了现如今即在阮氏的记忆中,依然感到触目惊心,想到这里,便又觉得愧对卫臻,只忙将卫臻搂到了怀里,喃喃安抚道:“安安莫怕,一切都有姨娘在呢。”   卫臻却一把从阮氏怀里挣脱出来了,难得板起了小脸,一脸严肃的冲阮氏道:“明日来接咱们的是县城里头合盛绸缎庄子徐大娘派来的人,佯装我病得厉害要送去县城里就医,然后半路遭土匪霸子给劫了去,趁机将咱们俩给害了去,这一切皆是吕氏与徐大娘二人的合谋,府里压根没派人来接咱们,祖父过世了,府里这些日子一直在忙活安葬祖父一事儿,压根顾不上咱们。”   卫臻难得口齿清晰,一口气说完,见阮氏脸色大变,不待她主动开口便立即一鼓作气道:“这些皆是下午我去茅房时闰土哥哥偷摸寻来找我告诉我的,他让我赶紧通知姨娘今晚逃走,不然明儿个就逃不掉了。”   卫臻用一脸天真的表情及一派沉稳的语气以一种阮氏最能听得懂的方式一个字一个字表述道,说完,只见阮氏瞪大双眼,伸手用力的捂紧了嘴巴,不多时,又立马伸手紧紧握着卫臻的双肩,一脸震惊惊恐的盯着卫臻的眼睛道:“真……真有此事?”边说着,想起了什么,脸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了,只一脸慌张失措道:“老太爷过世了?老太爷什么时候过世的?咱们怎么不知道,不会的,安安,这话可万万不能瞎说,若是叫旁人听了去,便惹了大祸了,老太爷身子硬朗的紧,又无病无痛的,怎么会突然去了……”   阮氏紧张得一阵神神叨叨,末了,又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直道:“吕家姐姐为何要害咱们,咱们跟她无冤无仇,不会的,应该不会的,会不会是小闰土儿吓唬你的,定是他瞎胡说的,小孩子的话怎能当得了真,不行,我要去找吕家姐姐问个清楚明白,我是府里的姨娘,她们是不敢害咱们的——”   说着,竟然当真就要冲出屋子要去寻吕氏问个清楚明白。   卫臻早有预料,一把眼明手快的挡在了门口,只一脸凶狠的看着阮氏一字一句道:“你现在要是敢踏出屋子半步,我便不认你这个姨娘了!”   大抵是卫臻的表情与语气太过凶悍了,阮氏整个人都懵在原地,只一脸目瞪口呆的看着卫臻,整个人呆若木鸡。   唬住阮氏后,卫臻将门拉开了一条小缝隙,远远地只见喜鹊与斑鸠二人费力的抬着火盆从厨房方向来了,卫臻立马过去一把紧紧的抱住阮氏的大腿,语气放缓了,只将脸埋在阮氏腿上,软软糯糯的冲阮氏道:“姨娘,安安不想死,也不想姨娘死……”   阮氏听了身子猛地一颤,不多时,立马蹲了下来,将卫臻紧紧搂在了怀里,这一下,背后是冒了一层冷汗,不管信不信卫臻的这番说辞,却是半点不敢冒险犯浑了,过了好半晌,只有些崩溃道:“难道她们真的要害咱们?可是要逃……这庄子里里外外有人守着,咱们该如何逃啊!”   卫臻听了立马凑到阮氏耳朵边上,快速道了句:“安安自有法子,姨娘一会儿听我的便是。”说完,又立马道:“喜鹊姐姐她们回来了,姨娘莫要露了馅,一会儿便说我身子不适,咱们早些上炕躺着,一切等到了夜里再说。”   刚说完,门便被从外头推开了。   阮氏一惊。   喜鹊跟斑鸠进屋,见阮氏一脸慌张,喜鹊与斑鸠对视了一眼,盯着阮氏一阵狐疑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阮氏的身子隐隐在抖,只惊慌失措道:“安安……安安发烧了,该怎么办?”边说着,边神神叨叨的将卫臻一把抱了起来就往炕上送。   好在,一触碰到卫臻的事,阮氏向来夸张反应大,喜鹊斑鸠二人只有些惊讶,倒也并未曾生疑。   冬日里白天短,夜里长,很快天便落了下去,黑夜席卷而来。   阮氏搂着卫臻躺在被子一动都不敢动一下,喜鹊跟斑鸠还轮流过来查看了两回,见她们二人睡着了后,两人直接将火炉子抬了过去,斑鸠从怀里摸出一把花生米,两人窝在角落里,一边烤火一边吃花生一边压低了声音戏说八卦,到了卯时左右,吕氏半夜忽而亲自过来查看了一遭,喜鹊如实禀告道:“七娘子今儿个发烧了,不严重,不严重,就是有些头晕,姨娘早早便将人哄着睡着了,现如今两人都早早睡下了,夫人您放心,奴婢一定好好守着。”   吕氏听了满意点头,又细细叮嘱了一番,这才离开。   吕氏离开后,依照老规矩,喜鹊跟斑鸠好生叮嘱了一番,自个摸黑溜回屋了,她们二人这两月来一惯这样,每个夜里,只有一人守在屋子里。   喜鹊走后不久,斑鸠无人说话,不多时,也裹着被子歪在一旁的矮榻上睡下了。   待斑鸠入睡后,卫臻跟阮氏偷摸睁眼爬了起来,卫臻麻利下炕,阮氏却紧张得浑身直发抖,一路摸黑跟在卫臻身后只慌慌张张的压低声音问着:“安安,咱们真的要逃么,现在就逃么,打哪儿逃啊,门口都有人守着,咱们是出不去的……”   眼瞅着卫臻手脚灵巧,直接往门口方向去了,阮氏想起了什么,一惊,立马道:“咱们东西还没收拾了。”   正说着,也不知脚下踩了什么东西,忽而哎哟一声,差点摔了一跤。   斑鸠才刚入睡,睡得并不沉,听到动静,只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爬了起来,支支吾吾的喊了声:“夫人……”   边喊着,边揉了揉眼睛,就要摸火折子生火。   阮氏见了吓了一大跳。   就在火刚升起来照亮屋子的那一刻,只听到“砰”地一声,卫臻一棍子朝着斑鸠狠狠砸了去,斑鸠白眼一翻复又倒了下去。   屋子里又是一暗。   卫臻用力的咬紧了小嘴,将斑鸠手中的火折子及蜡烛揣进了自己怀里,转身便要去拉阮氏,只是刚转身忽而想起了什么,又重新返了回去,轻轻地将斑鸠身上的被子拉了拉,替她盖了回去,这才直接拉着一脸呆若木鸡的阮氏弓着身子往外摸去。   是的,这一辈子卫臻不想要再亏欠陈闰土那么多了,她只想要跟他,跟这个庄子里的一切划清界限。   所以,她赶在陈闰土来之前,自个先一步逃了。   待轻手轻脚、紧张兮兮的的摸出了三门,阮氏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卫臻是要领着她往猪圈方向跑。   前脚喜鹊才刚溜回屋,卫臻料定三门的门定是开着的。   果然一去,门是虚掩着的,一路畅通无比,而后院住的皆是些婆子丫头,皆是女眷,冬日里都歇得早,此时后院安安静静的,黑灯瞎火,跟前世一样,没碰到任何人。   一路平安到了猪圈,之前猪圈垮塌,虽然早已经修缮好了,但是因为天冷,修缮得并不如何牢靠,前几日还听斑鸠喜鹊二人闲聊说猪圈里有头猪偷摸钻了出去,没成想,今儿个便轮到她们母子钻了出去。   是的,钻猪圈。   前世,陈闰土不知这个猪圈有出路,他们爬墙爬惯了,猪圈这边有个鸡棚,还有棵大槐树,庄子里的几个小鬼时不时从这里爬到后山去玩,早已经轻车熟路了,上辈子是将卫臻母子推到墙上逃走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卫臻前世被关在猪圈过,对这里的情况亦是有些熟悉,听到两个丫头们一讨论,立马就知道了猪圈的窟窿坏在了哪儿。   一直到卫臻撅着屁股将阮氏费力的拉了出来,母子二人双双跌坐在土坑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时,俩人悬着的心这才松懈下来。   不过,闲了没一会儿,望着四周黑漆漆的,一望无垠的恐怖夜色,阮氏抖着身子顿时有些绝望道:“此处人生地不熟的,咱们……咱们该往哪里逃啊?”   卫臻咬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伸手弱小的小手去拉阮氏,她站起来比跌坐在地上的阮氏高不了多少,却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只淡淡的看着阮氏,一脸镇定道:“姨娘莫怕,我出来捡过牛粪,我知道路,姨娘只管跟着安安来便是。”   那一刻,阮氏看着细小瘦弱的女儿,竟然神奇般的抓到了主心骨似的,阮氏神色恍惚好了一阵,只咬咬牙一溜烟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正要弯腰去抱卫臻,却见卫臻早已经迈着小短腿拉扯着她跨过了田埂笔直往前走了。   看着女儿健步如飞的那双小短腿,阮氏不由有些傻眼,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女儿的腿不是还瘸着吗,怎么忽而间就全好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  2019,新的一年,祝各位小天使们新年快乐,新年新气象,么么。 第14章   寒冬天气,冷得直掉牙,在卫臻的印象中,明晚便要下入冬以来的第二场冬雪了,上辈子卫臻跟阮氏二人差点冻死在了大山里,好在,这一回有所准备,卫臻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但凡能穿上的都穿上了。   上辈子因有陈闰土带路,她们一路畅通无阻,直达后山。   这辈子阮氏自打被打发到这个庄子里来以后,就再也未曾踏出过庄子半步,好在卫臻年纪小,吕氏并未对她设防,时常打发她出去捡拾牛粪,捡拾柴火,其实庄子里并不缺这些东西,也压根不缺卫臻这么个干活的,不过是变着法子刁难她罢了,也好在有前世那一番刁难,卫臻对庄子外头的环境还算熟悉,虽然时隔多年,看着眼前的环境依旧一片陌生,可待细细回忆后,到底还是知道大致的方位。   庄子后头就是山,好在后头没有村民居住,一路上没遇着什么人,不然,麻烦就大了。   只不过一路上乌漆墨黑,伸手不见五指,显得有些瘆人,风又跟刀子似的呼呼乱叫,直往脸上割,再加上路又难走,时不时踩了一个坑,二人磕磕碰碰的险些摔了几跤,最要紧的还是怕府里人发现了,边逃边诚惶诚恐的一步三回头。   一路上阮氏跟只无头苍蝇似的,任由着卫臻拉着往前走,听到风吹断了树枝的声音,就吓得哇哇大叫,直搂着卫臻喊道:“是谁,别过来,别过来——”   脚被杂草勾住,只一惊一乍的差点跳了起来。   两人跌跌撞撞、坎坎坷坷的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总算是翻到了后山上,进了后山,后头的路卫臻便没了分寸,以前是阮氏抱着她方寸大乱的往前走,压根一顿乱走,是纯粹运气好,遇到了狩猎老人,这一回卫臻不知还有没有从前的好运道,想了想,便重新将选择权交到了阮氏手上,只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看着阮氏有气无力道:“姨娘,安安走不动了。”   卫臻一立起,阮氏就找到了主心骨似的,巴巴的只知仰望着卫臻,卫臻一示弱,阮氏便立马一溜烟的雄起了,一把将卫臻背起,其实心里头怕得要命,完全束手无策,嘴上却哄骗道:“有姨娘在,有姨娘在了,安安莫怕,便是这大山里有狼才虎豹,要啃也是先啃了姨娘去,安安莫怕!”   说着,背起卫臻就埋头直往前走,只是走了一阵,阮氏复又骤然停了下来,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只有些迷后知后觉道:“咱们,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安安,进了这大山里头咱们可咋出来啊,这里,这里能够通往元陵城吗,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我记着咱们当初刚来庄子里时未曾翻山越岭啊?”   阮氏一脸狐疑迷惘。   卫臻想了想,如实道:“这里不是回京的路,倘若从村子里逃出去,还未曾逃出村子,咱们怕是就被人发现了,即便逃出了村子,咱们走到天亮也走不了多远,庄子里一旦派人来寻,不出片刻准能将咱们抓回去,如今,唯有躲到这大山里头来,先躲过了今晚再说吧!”   卫臻一字一句缓缓道。   阮氏听了,觉得有理,沉吟了一阵,只连连点头,道:“好,都听咱们安安的,全都听安安的。”   说完,正要重新往前走时,忽而身子一顿,不多时,只听到阮氏抖着声音问道:“是……是谁?是……是人还是鬼?”   说完,只将卫臻用力箍紧了几分,颤颤巍巍的回了头。   卫臻只以为阮氏又一惊一乍了,然而待转过身来,只见一道黑影从树后面钻了出来。   阮氏吓了一跳,背着卫臻一连着往后退了几步。   卫臻见那道身影矮小,微微一愣,不多时,只将火折子从袖口里摸了出来,将火点燃,借着微弱的光线瞧见站在她们不远处的那个身影正是上一辈子护送她们母女到此处的陈闰土?   “小闰土?”   见到此人是陈闰土,阮氏面上一松,不多时,心里又一喜,立马背着卫臻快速的走到了陈闰土跟前,有些激动道:“小闰土,你……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边说边忍不住往后瞧,生怕是她们娘俩逃走的事暴露了,被人发现故而追上来了。   陈闰土生得黑壮,明明不过才七八岁的年纪,身高却快要赶上阮氏了,大概是匆匆跟过来的,衣衫凌乱,走近才瞧见他衣裳穿的少,不过堪堪穿了一身薄薄的中衣,天冷得快要掉冰渣子了,他也冷得已经哆哆嗦嗦的快要说不出来了,见阮氏发问,只哆哆嗦嗦道:“我去西厢房时正好瞧见了你们,就跟了过来——”   说着,见阮氏不断往他身后看着,忙摆了摆手,道:“身后没人,没人跟来,就我一个。”   说完,看了看阮氏,又定定的看了看卫臻,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一时不知该从何处说起,他本是急急忙忙赶来报信的,赶到后正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正焦急间,就看到卫臻跟阮氏二人猫着身子偷偷逃出了庄子。   她们似乎已经知道事情的原委了。   陈闰土顿时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深知七娘子年纪小,夫人又从来没出过庄子半步,唯恐她们不识路便一路跟了过来,没想到便一直跟到了这里。   只是再往前走,往后的路他也没来过了。   这般想着,陈闰土只抿了抿唇,好像有些自责,过了好半晌,想起了什么又立即道:“你们还是赶紧离开此处吧,这里还不太周全,我不能久待,一会儿若是我娘醒来发现我不见了,定会生疑的,听说山里有兽类,你们要当心,听说山里有狩猎的猎户,在山里打了许多兽洞,你们可以暂且寻个山洞住下,待明儿一早起来我便领人来寻你们,等明儿个庄子里发现你们不见了,定会立马追到县里追到元陵城里头去寻的,你们只需要在山里待上几日,待躲过了这几日风头,我便想法子将你们送出去。”   陈润土此时毕竟还小,不像后来长大后那么行事周全、阴晴不定,这是他目前能够想到最周全的法子,说完,只见身子一暖,一抬头,只见阮氏解下了身上一件厚厚的袄儿裹在了他的身上,道:“瞧瞧你,怎么也不披见衣裳,都冻成啥样了,小闰土儿,你是咱们娘俩的救命恩人,若是将来婶子还能回府的话,定会好生报答你的。”   说完,见陈闰土小小的身板已经冻得不成样了,忙推了他一把,道:“你回吧,别冻着了。”   陈闰土听了点了点头,却是将身上的衣裳立马脱了,重新塞进了阮氏怀里,看了阮氏一眼,又低头默默看了卫臻一阵,忽而从脖子上取下来一根红绳一把套在了卫臻脖子上,鼓起了勇气道:“这个小哨子是咱们陈家守地守林子用的,改明儿我来寻你们,你们一吹哨子我便能寻到你们了。”   说完,不待卫臻拒绝,只咬紧牙关,一溜烟跑了。   陈闰土跑回庄子里,将猪圈的窟窿口子堵住了,又寻了一把干草垫在地上,将里外凌乱的脚印全都掩盖住了,这才回屋。   彼时,庄子里安安静静的,尚且无人发觉出一丝异常。   自陈闰土走后,阮氏便背起卫臻匆匆往深山里逃。   山路一片荆棘,阮氏鞋袜都被勾破了,到了后半夜,阮氏脚上起了一层水泡,实在是走不动了,终于在筋疲力尽之时寻到了一处山洞里,母女二人窝了进去,而这一辈子卫臻身上带了火,母女两个在洞口拾捡到了一堆干柴火,凑合着在洞里过了一夜,倒没有前世那样狼狈及憔悴。   夜里黑,又加上年代久远,记不太清了,卫臻不知眼下躺着的这个山洞是不是前世那个山洞,一直到第二日被人摇晃醒,一睁眼,看着眼前那张年迈邋遢的脸,卫臻便知,她们娘俩有救了。   她又遇到了前世的恩人。   上辈子卫臻还派人到山里来寻过,不过,派去的人只寻到了一处荒废的小竹屋,里头没人了,这一辈子,若有机会,卫臻定当想法子报答眼下救了她两回的救命恩人。   命运的轨迹跟前世一模一样,老恩人领着卫臻母子回到了大山里的小竹屋里,他正好要拿猎物到镇上换取米粮,答应捎上她们,山里还住着一个老婆婆,两人其实年岁并不大,五十来岁,为人十分和善,从未过问过她们遭遇了什么,半个字都未曾多问。   前世卫臻年纪小,对二人印象并不深刻,如今,只软软糯糯的主动寻婆婆说了好些话,婆婆姓魏,说的一口熟练的京城官话,瞧着不像是元陵人士,卫臻母子在竹屋里歇了一阵,卫臻借故身子难受,十分不好意思开口寻魏婆婆讨要了热水,与阮氏二人清洗擦拭干净了身子。   魏婆婆给她们找了吃的,吃饱后,母子二人乘坐老猎户的老马进了县城,入了县城,老猎户寻了一匹骡子车,付了银钱,让将她们捎进城。   卫臻知晓在城门外头有歹人候着,故此到了元陵城门外后并未曾急着下来,而是从腰间摸出两个铜板递给了车夫,让他稍等片刻,静候大伯入城。   只是不知是不是在猎户家里耽搁的时间要比前世长些还是如何,她们的骡子车刚停下来,卫臻才刚付完铜钱,正欲接机查探大伯一行的行踪,只是这不瞧不打紧,一瞧,只见城门外有一行人正风尘仆仆的下马,已经先于她们一步入了城。 第15章   卫臻见了脸色一变。   打从城门外头一直到卫家大宅,一路上不知安插了多少歹人,倘若大伯入了城,失了大伯的庇护,即便她们母子二人能够顺利入城,怕也不一定能够顺利到达卫家大宅,她们母女失踪了,为了走漏风声,吕氏定会想尽一切法子将她们给逮回去。   她们母女目前身无分毫,在外无依无势,倘若回不了卫家,怕得经历九死一生,这是唯一的机会,便是鱼死网破,卫臻也是要争上一争的。   当即,卫臻咬咬牙,从骡子车里钻了出来,一把夺过车夫手里的鞭子狠狠往骡子身上抽打去。   鞭子一抽,骡子骤叫一声,直接失控似的笔直朝着城门口方向跑奔去。   因事发突然,车夫没有防范,车夫手中的骡子绳子没抓稳当,掉了下去,车夫拼命去够,只左摇右摆,差点没被甩出了骡车去。   卫臻也跟着颠簸到了骡子车里。   阮氏吓了一跳,只紧紧搂着卫臻,嘴里慌张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直到骡子闯到了城门口,被四五个人挥刀拦下,骡子直接撞到城门处一辆正欲进城待查的马车后背时,骤然停了下来。   卫臻跟阮氏二人翻滚到在了骡子车里,阮氏惊魂未定的去扶卫臻,外头,几个官兵已经上前,将骡子车团团围住,凶悍的喝斥道:“哪来的瞎眼的,长没长眼?也不瞧瞧这里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在城门口这般造次?”   “车里坐的什么人!”   “下来,都给爷下来!”   眼下到了年根上,也就代表着到了抓收入的最要紧时刻,城门处的油水历来是最足的,为首的那位士兵将骡子车拦下,要将他们悉数轰下来问责。   赶车的车夫已经吓得面色苍白,他撞上了旁人的马车,尽管瞧着那马车虽普普通通,不是个华贵的,可但凡用得上马车的,到底是个有家有底的,车夫还没来得及向马车的主人告罪,那守城的官爷已经提前一步过来问责了,大冬日里,车夫直直起了一身冷汗,一边抹汗,一边不住的求饶道:“官爷,官爷行行好,是这骡子突然发了疯,小的不是故意的,惊扰了几位官爷,是小的该死,小的不进城,小的不进城,是拉这二位进城的,求官爷行行好,放了小的罢,小的上有老下有小——”   车夫边求饶,边瑟瑟发抖的过来请卫臻母女下车。   阮氏不知外头有埋伏,惊魂未定的要抱着卫臻立即下车,卫臻却一把将人拦下了,只挑起帘子往城门里头看去,恰好瞧见卫家大老爷一行的身影在远处一晃而过,卫臻心中一急,忙冲着城门里头大喊一声:“大伯——”   然而到底隔得太远,那行人身影一闪,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卫臻双手紧紧攥紧了衣角。   无措间,目光落在了她们前方的那辆马车上。   马车安安静静的,被人撞上了,竟无人下马过问,依旧安安静静的停在那里,不催不恼,好似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似的。   卫臻不由多瞧了一眼。   正在此时,为首一位约莫三十上下的凶神恶煞的官兵见状上前瞪了卫臻一眼,板起脸道:“嚷什么嚷,还不赶紧下马!”   卫臻听了,微微咬了咬牙,眼瞧着车夫为了明哲保身要赶她们下来,如今这守门的官兵又发难了起来,当即亦是双眼一瞪,一脸骄纵的冲着官兵道:“好你个混账东西,我乃城北花登巷子里卫阁老家的亲孙女儿,你敢这般与我说话,我爹爹我大伯定饶不了你!”   此时的卫臻不过才五岁,浑身半分气势皆无,不过,她到底当了六年的太子妃,作恶多端整整六年,她一变脸,整个太子府都是要颤一颤的,那脸色一拉下了,眼中适时的闪过一丝狠意。   世人历来欺软怕硬,见卫臻如此,那原本嚣张跋扈的官兵见了,果然面露迟疑,气势弱了几分,只一脸狐疑的瞧了瞧卫臻,又看了看卫臻身后的阮氏,有些起疑道:“你说……你说是谁?”   说着,又上上下下将卫臻打量了一遭,皱眉道:“你说是卫家孙女便是卫家的孙女?卫阁老家的孙女怎会如此寒碜?我还说我是卫家的卫五爷呢?我这个卫五爷怎不知府里头何时出了你这么个小辈啊?啊?”   说着,只捏起腰间的裤腰带往上提了提,扭头瞅着身旁的一众伙伴哈哈大笑道:“兄弟们,你们说是也不是?”   身后三个跟班笑哈哈地附和道:“可不正是,我还是卫家的卫四爷,他们几个,喏,二爷,三爷,你说你是卫家的小娘子,那你说说看,你是咱们哪个的女儿,里头的那位美妇又是咱们哪个的媳妇儿,啊?哈哈哈……”   四位穿着士兵服,腰佩大刀的将士直接在城门口当街侮辱起了老弱妇孺了来。   阮氏听了,当即胀红了脸,又羞又怒道:“我……我是五爷屋里的人,你们……你们休要胡言乱语,我……我卫家定要你们好看。”   见阮氏生得有模有样,如今脸一红,颇有几分娇艳欲滴之姿,其中一个官爷闻言摸了摸下巴砸吧了几下,双眼直勾勾的往阮氏脸上、胸脯子上、腰际上直接明目张胆的打量着,眼珠子差点快要滚落了出来。   另外一个推了最前头那个领头人一把,笑得贼兮兮道:“大哥,她说是卫五爷房屋里人,五爷,可不就是您么,五爷,你说你啥时候背着咱们哥几个得了个这么勾人的婆娘,瞧瞧那小脸,那小眼神,娇滴滴的,瞅得老弟我的心窝子可都酥了半边了都!”   四个大老爷们竟然当众调戏起阮氏来。   阮氏气得都快要哭了。   车夫唯唯诺诺的候在一旁,压根不敢上前掺和,后得了其中一个的眼神示意,立马心领神会的要将卫臻母女赶下来骡子车。   眼瞅着其中一个就要动手动脚的上前去拉扯阮氏,卫臻当即用力的握紧了手中的鞭子,直接一鞭子抽了过去,准确无误的挥动在了对方的脸上,对方捂脸到底,疼得滚地呻、吟。   卫臻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直接从骡子车上一把干净利落的跳了下来,仰着脑袋,死死盯着为首那人的眼睛,板着脸道:“谁敢动我娘。”   说罢,高高举起长鞭,指向那人的脸面,微微眯着眼,一字一句道:“我乃卫阁老正宗的亲生孙女,方才入城的那行人乃是卫阁老的长子如今刚刚被皇上调遣回京入职的四品京官卫霆渊,我祖父上月离世,如今我跟娘亲二人特意从外祖家赶回来守孝,尔等糊涂蠢货,竟敢挡我去路,若叫我卫家人得知你欺我侮我,定将你这条腌臜狗命拿去喂狗,还不速速让开,让我二人入城,不然,我定叫你吃不来兜着走!”   五岁的卫臻一脸狠绝道。   不过才五岁,起先无一人将她放在了眼中,如今,这一番凌厉之词吐出,顿时震住了眼前这一票人。   一个市井长大的五岁小娃娃,哪个有这般底气及口才,若非出自卫家,哪家府上又养得出如此骄纵刁蛮的小女娃。   四人纷纷对视一眼,不多时,面露迟疑,似乎不信,又不得不信,正踟蹰要不要伏低做小告错时,只见卫臻目光四瞟,眼瞅着有一行鬼鬼祟祟之人朝着城门方位靠了过来,卫臻趁眼前几人被她唬住了,当即冲着拦在身前的人狠狠一推,凶神恶煞道:“瞎了眼的狗奴才,还不赶紧给本姑娘起开。”   说完,立马拉着阮氏直接迅速的往里闯。   却未料,正在此时,一行四五个陌生大汉快速的朝着这边追了过来,边追边喊道:“站住,站住,官爷,快快将人拦住,那是我家府里逃跑的婢女,快将人拦住——”   守城的几个大老爷们闻言脸色一变,没想到竟被一个五岁的小奶娃娃给戏弄了,顿时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了起来,当即转身就要去逮人。   卫臻要跑,带着阮氏,定是跑不过身后几个身强力壮的大老粗们的,可是,她们若是重新落入了吕氏手里,便是在劫难逃。   卫臻咬咬压根,恰逢此时,正好瞅见前方那辆马车依旧不急不缓的停放在原地,当即快速的冲阮氏吼了一嗓子,道:“姨娘,快上马车!”   直接将阮氏推上了那辆陌生的马车,自个麻溜的爬了上去,举起手中的鞭子毫不犹豫的就往马屁股上一抽,马儿又失控了,开始四处乱窜了起来,直接越过挡在前方的士兵们,蹭地一下,窜进了城门里头。   而卫臻到底年纪小,身子一个不稳,与阮氏二人直接双双滚落到了马车里。   滚落前,为防被甩下马车,双手四处乱抓,寻求攀附之物,直接紧紧拽紧了挡在马车前的帘子,结果,一时失手,只听到哗啦一声,直接将整个帘子给撕破了大半截。   马儿跟疯了似的,四处乱窜,整个街头大乱。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吁地一声,马儿终于被降服,停了下来,卫臻跟阮氏二人差点被晃晕了,待缓过神来,松了一口气,这才各自松开了怀里的那只脚。 第16章   卫臻二人在马车里一顿乱滚,早已经将整个马车折腾得一片狼藉。   马车后头被骡子车撞得七零八落,前头的帘子又被卫臻缠在了脚下,身下垫的毯子也被卫臻母女掀起了半截,整个马车空荡荡的,就只剩下一个空壳罩在两个车轮上,如今,卫臻松手时还险些将一只靴子从头顶的那只脚上给拔了下来。   她悻悻松手,完了还不忘将靴子给人重新套了进去,一抬眼,只见头顶坐着一位十二三岁的小郎君,正微微板着脸一言不发的看着她们。   那小郎君生得红唇齿白,眉长目秀,身姿如松柏般挺拔屹立,小小年纪谪仙似的,才这般年纪便已有了美男子的雏形,让人瞧了忍不住一瞧再瞧,恨不能多瞧几眼才好,不过生得气质如仙,却穿了一身全黑衣裳,一双眼光射寒星,平白让那张如仙的脸面平添了几分凶相。   对方全身上下并无多少华丽饰物,让人分辨不清贵贱,不过卫臻前世见惯了达官贵人,一眼便可瞧出此人定是身份不凡。   元陵这地界,历来地广物博,物华天宝,养出的小郎君俊美清秀,小娘子娇滴滴的水嫩,并不比京城娇养的逊色,如今细细瞧来,不知是不是卫臻的错觉,总觉得此人约莫有几分眼熟,却又如何都想不起来究竟在何处瞧见过。   按理说,这般相貌的人物,若是在前世当真见过,定会影响深刻的。   正愣神间,只忽而闻得车外传来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道:“主子,这二人如何处置?”   这道声音是从前头赶车的车夫嘴里传来的。   车夫瞧着约莫三十上下,生得凶悍冷漠,胸口斜抱着一柄剑立在马车外,头上戴着一个斗笠,半遮脸面,露出半边左脸,恰好瞧见到纵横整张左脸的那条长长刀疤,直接从眼尾延伸到嘴角,生生将整张左脸劈成了两半,光是瞧着都可恐瘆人,怪道这辆马车之前停在城门口,无一人敢上前刁难。   听到此人出声,卫臻一愣,这缓过神来。   她从车夫的语气中听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还未待卫臻反应,未待马车里的主子回话,却见阮氏先一步一溜烟的爬了起来,忙一把将卫臻抱了起来,整个搂在怀里,细细查看了起来,摸摸卫臻的脸,又忙捏捏卫臻的胳膊和腿,担心的要命道:“有没有摔着啊,安安,哪里疼,快些告诉姨娘,哪里疼,腿疼不疼,这腿脚才刚好利索了,别回头又被磕着碰着了,将来若是落下病根,若是瘸了伤了,这该如何是好啊……”   阮氏满心满眼只有卫臻,完全示车里车外那二人为无物。   卫臻拿不定主意,不知车里车外这二人是好是坏,当即作示弱状,只可怜兮兮的缩进阮氏的怀里,堪堪露出两只眼睛,偷偷瞧了瞧马车里的小郎君一眼,又瞄了瞄车外的彪形大汉一眼,只颤颤巍巍道:“姨娘,安安害怕。”   阮氏闻言忙将卫臻搂得紧紧,不住安抚道:“莫怕,莫怕,有姨娘在呢,姨娘一直都在。”   说着,这才将目光投向车里车外那二位,经过方才那一系列劫难,便是阮氏后知后觉,也知有人守在那里要逮她们了,如今,意外逃到了这个马车上获救,所有的希望也全部投身在了此二人身上,见那刀疤男生得吓人,阮氏不敢上前,只得改道伸手去扯那个小郎君的裤腿,边扯边求饶道:“这位小郎君,这位小郎君行行好,可否将咱们娘俩送回卫家,我们不是歹人,我们是被人迫害,为了逃命这才鲁莽爬上小郎君的马车上避难的,我是卫家的人,元陵的卫阁老家的人,卫家您知道罢,如今老太爷病逝,我们母女千辛万苦赶回来奔丧,求小郎君君行行好,让小女赶上最后一个尾七好送送祖父一程吧,小郎君若是将咱们母子平安送回了卫家,愚妇定会好生报答您的!”   求着求着,又开始红眼垂泪道:“我横竖是个低贱的妇人,便是要死也是贱命一条,只可怜小女,才五岁年纪,小小年纪便要跟着我受此等苦难,如今,都吓成这幅模样了。”   女子柔弱,哭声阵阵,没得惹人烦。   上首那位小郎君眉头紧皱,明显有些不耐烦了,不过听到那“奔丧”二字,神色微微一凝,片刻后,冲马车下的车夫淡淡摆了摆手,说了一句:“德叔,送她们。”   声音有些沙哑,有些疲倦,带着些风尘仆仆的感觉,说完,目光收回,直接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了起来。   车夫听闻立马恭敬称是,不多时,跳上了马车。   马车先是缓缓而行,紧接着,车速加速,在宽阔的街道上驰骋了起来。   而阮氏听了面色一喜,赶忙朝着那闭着眼的小郎君狠磕了几个头,这才将卫臻抱起了,小心翼翼的缩在了马车的角落里坐着。   打从城门去往卫家府邸约莫有半个时辰的车程,车夫赶车快而稳,瞧着应当比往日里快上几分,一路上,过往的行人纷纷对着马车指指点点,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着实惹眼。   而马车里却是静悄悄地,气氛死寂沉闷。   卫臻一动不动的缩在阮氏的怀里,垂着眼,难得享受这片刻的安宁,默默思索着一会儿回府的章程。   前世是卫家大老爷将她们救获,她们回府回得理所当然,况且有大伯的庇护,无人敢怠慢,而这一回,却是自己偷偷跑回来的,回得名不正言不顺,回去后,保不齐还会被人反咬一口,卫臻微微咬了咬唇,定要想个开脱的法子,不然这番回府的境遇怕是比前世还要难熬。   她们被人所害,倒是有人亲眼所见,只是,卫臻眼珠子转了转,目光缓缓投放到了那个双眼阖上的小郎君身上,此人瞧着并非那般好说话之人,恐怕答应将她们娘俩送回,便已是她们娘俩烧了高香了。   正思索间,对方似乎有敢,嗖地一下睁眼,直直朝着卫臻方向瞧来,双眼似一柄毒箭,冰冷而发寒。   卫臻愣了一下,忙不迭将小脸埋进了阮氏的怀里,不敢与之对视,小小的身板又作势抖了两抖。   阮氏见卫臻突然害怕紧张,忙不迭伸手拍打着卫臻的背部安抚着。   一直到马车快要行驶到了花登巷,阮氏激动的将卫臻从怀里给挖了出来,指着外头熟悉的街道冲卫臻道:“安安,咱们到了,咱们马上要回卫家了。”   卫臻将目光投向马车外,只见街道两旁满是茶楼、酒馆、当铺,混合着各种各样的货摊及小茶棚,街道中间有架着骡子车赶路拉货的,有肩上挡着担子叫卖糖水的,街道两旁人头攒动,瞧着好不热闹,阔别十余年,元陵城熟悉的街景近在咫尺,卫臻瞧着,心中万般心思流动,只仔仔细细的瞧着,不舍错过每一丝记忆中的美景。   定定的瞧了一阵,卫臻嗖地一下收回了视线,却是忽而从阮氏怀里坐了起来,伸手抓了一把阮氏的头发,将她头发抓乱,末了,又从地毯下摸了一手黑,抹在阮氏的脸上及自己的小脸上,在阮氏一脸错愕的目光中,凑过去,细细在阮氏耳边喃喃耳语了一阵。   话音一落,马车稳稳当当的停放在了卫府府邸门前。 第17章   朱红大门庄严肃穆、白玉阶地晶莹亮透,大门两侧用两根朱红大柱支撑,两旁各设有一对白玉狮子,用来辟邪、彰显权贵,大门顶部悬挂着金丝楠木门匾,上头写有“卫宅”两个简单却又强劲有力的字样,整个卫家门庭简朴低调,却又处处透着庄穆威严。   本以为卫家大老爷早已经入了府,却不料待卫臻等人赶回来时,大老爷才刚卸下马绳,正由卫家一众人浩浩荡荡的引入门内。   此时,卫臻才忽而想起,好像上辈子也是这样,约莫是有人得了风声,得知卫家大老爷高升从京城赶回元陵城了,便特意赶来拜会,这才在大门口处耽搁了片刻。   此时,大老爷归来,整个卫家大宅所有人全部都赶出来相迎,卫家四房、五房两房除了五老爷所有的家主及郎君娘子们全都出动了。   四房的常氏,五房的殷氏,四房的九哥儿,十三娘子,五房的六娘子、九娘子,十二娘子,一个个都回到了从前,老的变年轻了,年轻的变稚嫩了,时光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似的,只觉得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约莫是听到了动静,原本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停了下来,齐齐扭头朝着卫家大门处的这辆马车瞧了来。   一直到马车停了下来,马车里的那个小郎君都未曾抬眼。   卫臻经由阮氏抱着下马车,下马车后,阮氏牵着卫臻立在马车前,两人齐齐朝着卫府,朝着卫府门前的那一众人小心翼翼的瞅着,举止有些畏畏缩缩,杵在原地,似乎有些不敢上前。   母女两个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瞧着比街道上要饭的叫花子好不了多少,又加上母女二人在庄子里呆了大半年,早已经褪下了原先的娇嫩与精致,阮氏瘦骨嶙峋,卫臻更是瘦的皮包骨,虽然近两个月来被奉承着,气色好了几分,到底是大不如前,阮氏就跟乡下来的土妇似的,倒叫庄子里的那一群人一时间未曾认出来。   这时,马车上那个车夫牵着马车直接绕过卫臻母女二人掉了头,掉头后,在卫家府邸门前略停了停,车夫头朝着卫家府邸方向微微偏了一下,露出半截下巴,直接冲着为首的卫家大老爷淡淡道:“卫家清流世家,竟容不下一对孤儿寡母,受教了。”   说完,不待对方回应,直接牵起马绳,嘴里高呼一声“驾”,马儿重新奔驰,消失在了众人视线范围中。   卫家大老爷卫霆渊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他生得神似老阁老,不仅相貌随了五六分,便是身上那威严不苟言笑的气势也学去了五六分,卫霆渊风尘仆仆而归,他乃卫家长子,却无缘得以见到父亲最后一面,本是悲愤而遗憾的,本来急于赶去祠堂拜会过世的父亲牌位,闻得此言,却是脚步一顿,只背着手背从宅门里头跨了出来,走下台阶。   微微沉着脸,目送马车离去后,这才缓缓走到阮氏跟前,看了阮氏一眼,又低头打量了卫臻一阵,还未来得及问话,只见跟前那个四五岁的小娘子忽而怯怯上前,伸手小心翼翼的扯着他的衣角,又试探的一把紧紧抱住他的大腿,仰着小脑袋,瞪着双水汪汪的的大眼睛望着他,渴望却又颤颤巍巍的朝着他喊了一声:“爹爹……”   话音一落,只见小身板沿着他的双腿缓缓下滑,不多时,双眼一翻,竟当众晕了过去。   旁边那妇人吓得脸色惨白,一把跌坐在他脚边,将晕厥过去的小娘子紧紧搂在怀里,悲愤交加的哭喊道:“安安,安安你怎么了,安安,我的女儿!”   只将小娘子拼命搂在怀里查看,末了,伸手去拽他的衣袍,边拽边哭泣道:“大老爷救命,大老爷救命,这是府里的七娘子,这可是府里的七娘子啊,是您嫡嫡亲亲的七侄女啊,求求大老爷救我小女一命!”   边说着,边搂着小娃娃朝着他狠命磕头求救了起来。   卫霆渊听到那句七娘子脸色微变。   而此时,身后众人见状纷纷跟了出来,殷氏走在前头,她是日前卫家的管家人,府里出了任何差池都是有她的一分责任在里头的,殷氏赶忙走上前一瞧,纵使阮氏母女变化大,走近了,却是能够一眼瞧出来了,当即一脸诧异道:“阮妹妹?”又注意到她怀里的七娘子,顿时神色亦是跟着微微一变道:“七娘子?”   话音一落,还来不及反应,只见阮氏就跟瞧见了救世菩萨似的,一把松了大老爷的衣袍,忙哭着爬着过去改抱着阮氏的大腿哭诉:“太太,太太救救安安,救救咱们母女,有人要害我,有人要害我跟七娘子!”   殷氏一愣,待反应过来后,还压根来不及细问,赶紧吩咐人上前伺候,自个亲自伸手去扶人,却未料人还正在此时,阮氏喊完那一番话后身子一软,竟也跟着晕了过去。   母女两个相继昏厥在卫家大宅门口。   一时间,七八个丫鬟婆子悉数簇拥了过来。   卫霆渊冷眼看着脚下的这一遭,如今父亲不过才刚刚过世,还尸骨未寒,此处卫家的骨血却沦落至此,卫霆渊微微板着脸,心中不由有些悲凉,他是卫家长子,整个卫家皆是他的责任,当即弯腰一把将倒在他脚边的卫臻抱了起来,亲自抱了进去。   恰逢此时卫家五老爷边整理衣领,边匆匆赶来迎接大哥,二人在门口撞了个正着,五老爷卫霆祎一脸惊喜的上前相迎,亲亲热热道:“大哥,大哥你可总算是赶来了,弟弟日盼夜盼,总算是将你给盼到了!”   说到这里,就跟变脸似的,忽而就伤痛了起来,拉着大老爷的袖子一脸悲愤道:“大哥,父亲去了,是在去往京城的路上去的,原是想要见你最后一面的,可惜,可惜……”   当即恨不得拉扯着卫霆祎的袖子痛哭流涕了起来。   却未料卫霆渊只冷冷的扫了他一眼,直接抱着卫臻越过他,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一路将卫臻抱去了老夫人院子。   五老爷素来有些畏惧长兄,被长兄那一眼瞪得有些傻眼,顿时一脸不明所以的立在原地,眼瞅着殷氏领着一群人往这来了,他赶忙拦住殷氏,一脸诧异道:“大哥怎么了?他手上抱的又是哪个?莫不是十丫头不成?我记着十丫头两年才办的周岁,怎么一转眼就这般大了。”   五老爷低声嘀咕道。   却说五老爷中等身材,体型偏清瘦,生得仪表堂堂,风姿雅量,因在孝期,他身着一袭玉色直缀长袍,然纵使在孝期,头上从佩戴的玉质长簪,到腰间佩戴的同色兰花纹理腰带,到脚下踩着的白色锦靴,无一物不是精心装扮打理成的。   他本就生得风度翩翩,年轻那会儿,更是整个元陵城有名的俏公子,不过,这些年,常年混迹勾栏瓦舍,乃是秦楼楚管的常客,常年色、欲熏心,现下步履漂浮,整个人显得有些软绵无力。   殷氏抬着眼,将他从头至尾扫过,目光冷淡,没有回答,末了,只缓缓舒了一口气,直接越过了五老爷,边往老夫人院子方向走去边冲着身边的大丫头念雪吩咐道:“去寻个住处暂且将阮姨娘安置妥当,速速着人去请大夫来。”   殷氏掌家多年,平日里虽性情寡淡,对于府中事物虽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论起掌家,却是得心应手的,吩咐到这里,语气停顿了片刻,又细细道:“如今大爷回府,不日大嫂一行将至,府里人手许是有些不够使,这么着,且先着人去秋水筑支会谭姨娘一声,让谭姨娘这段时日辛苦几日,将东厢房收拾出来……”   殷氏直接往老夫人院子走了去。   一个两个均视他为无物,五老爷气得朝着殷氏的背影狠瞪了几眼,转身正欲追上去,想了想,挠了挠额头,终究还是拦下一个丫头询问了一番,只听小丫头颤颤巍巍回道:“回五爷,是七娘子与……与阮姨娘回了……”   “七娘子?”   五老爷愣了许久,脑子就跟短路似的,想了好一阵,这才想起被发配到庄子里的那对母子来。   恰逢此时,三四个婆子合力将一个晕厥的女子抬了进来,五老爷定睛一瞧,心下一跳,此人可不正是那半年未见的阮氏么,怎地半年未见,成了这幅模样? 第18章   却说卫臻醒来时,已经是次日晨起之时了。   卫府西边荣安堂的某处厢房内,有个年纪稍大些的丫头守在屋子里打着络子,另有两个小丫头在厢房外边守着汤药边闲聊着八卦趣事儿,厢房外生了一小炉子,炉子里汤药滚滚,屋子里传来阵阵药香味。   室内生了地暖,暖烘烘的,里头亦是安安静静的,除了外边时不时传来阵阵压低了嗓音的絮叨声,一室静谧。   卫臻缓缓睁开眼,上好的如意被裹在身子上,底下的褥子软乎乎的,伸手一摸,又软又绵,仿佛置身云端。   卫臻睁开眼睛往室内端详一番,屋子不大,她躺在一张不大不小的罗汉床上,半丈之外摆了一张八仙桌,右边设有一座矮屏,一个穿杏色细花袄儿、秋水色掐腰背心的丫鬟坐在矮屏处的软榻上一丝不苟的打着络子,时不时抬眼查探一番,看卫臻是否醒了,屋子里陈设极为简单,但是布局设计极为精致讲究,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府邸。   此处是哪儿?   应当还是在老夫人院子里吧。   她记得大伯将她直接抱回了老夫人院子给安置了,她是装晕,不过她这身子到底还年纪小,因为筹划回府之事,打从前几日起便睡不踏实,尤其,这一日一夜逃跑、在外过夜,又连夜从陈家村逃回卫家,心一直悬在半空中,未曾松懈片刻,本是装晕,可装着装着便直接累得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直接从昨儿个下午睡到了今儿个早上才醒。   她其实醒来有一会儿了,有些渴,脑袋有点点晕乎,估摸着是昨儿个在外头受了凉,可是被子里暖和,一直不想动弹,大抵是前世在太子府上过惯了养尊处优的好日子,猛地回到陈家村那残破庄子上时,只觉得极不习惯,如今重新回到了卫家,才总算找到了一丁点熟悉的感觉。   外头如此静谧,该是下雪了吧。   卫臻记得前世回府当夜是下了一场大雪的,那日正好是腊八节,回府那日卫臻还吃了一碗腊八粥,印象中,她狼吞虎咽,足足有大半年未曾用过那样精细的吃食了。   这一世,从入城门的那一刻起,竟然开始与前世渐渐有了些许不同。   前世是大伯救下了她们母子,但因大伯一心心系过世的祖父,回了卫家后便直奔祖父牌位,卫臻母子被太太殷氏安置了,彼时,母女两个打从猪圈里翻出来,在深山老里滚过,又在城门处被人拖着走,一身狼狈,一入卫家,所有人全都捂着口鼻绕着道走。   回府后,大伯一心扑在了祖父去世的伤痛之中,一时未曾顾忌到她们,那个时候卫臻年纪还小,回府后便一直被拘在了秋水筑的东厢房里鲜少外出过,她们被吕氏欺凌虐待一事,因阮氏的软弱无能,又加之胆小嘴笨,经由吕氏的倒打一耙,再经由冉氏的暗中庇护,竟然就那般神奇的不了了之了。   最终吕氏因能言善辩,竟还在太太跟前得了脸,甚至还凭此为陈家谋得了庄头的位置,可谓是因祸得福。   彼时具体经过卫臻是不清楚的,不过卫臻却一直知晓,吕氏倒是其次,吕氏背后的冉氏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如今,因在深山猎户家洗漱一番,回府时,虽头发凌乱,一脸憔悴,到底身子上是清爽干净的,又加之一回母女两个便相继昏厥了过去,世人皆是怜惜同情弱者的,卫臻是被大伯亲自抱进来的,待遇自然不同,同样是跋山涉水的跑回卫家求救,前世与这一世仅仅只是因为回府的方式不同,所受的目光与待遇竟也截然不同。   只不知这会儿吕氏倒打一耙主动寻上门来了不曾?   阮氏人呢?该是被太太殷氏安置了吧?   她被大伯送进了老夫人院子?   这些皆是前世不曾出现的。   卫臻心里一时没底。   对于老夫人,前世卫臻相处不多,五岁以前,卫臻胆小怕事,颤颤巍巍不经事,极少被人喜欢及注意,五岁以后,大房一行搬回元陵守孝,前头有聪慧过人的大娘子,后又有蕙质兰心的六娘子,中间哥儿娘子足足有十余人在祖母膝下承欢,卫臻身份低,性子又不讨喜,自然被挤到角落里彻底成为了边缘人物。   虽相处不多,但是卫臻却知,老夫人却是个精明睿智的,便是大伯遇着了朝堂上的难事,每每皆要过来与老夫人相商才能安心。   老夫人面上瞧着乐呵呵的,镇日抱着孙儿孙女逗弄,瞧着不管世事,实则府里府外的那些个事情均逃不过她那双精悍的双眼。   卫臻着实渴得厉害,想到这里,正寻思着要不要醒过来,恰逢此时,忽而听到打从屋子外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道:“怎么都候在外头,不在屋子里伺候着?七娘子醒了么?”   话音一落,只听到另外两个原本在细说八卦的小丫头一改方才的悠闲自在,只一脸诚惶诚恐道:“老夫人万安!”   两人似乎被吓到了,直接吓懵了,还是过了好半晌,听到其中一个颤颤巍巍的回道:“回……回老夫人,回映虹姐姐的话,咱们两个是候在外头煎药来着,七娘子一直睡到了现下,眼下还一直未醒了。”   屋子里那个原本正在打络的丫鬟听到动静,立马将手中的东西往几子上一搁,嘴里惊讶的道了声:“我的个乖乖,这大雪天里,老祖宗怎么亲自往这来了。”   立马急忙赶出去迎。   卫臻听了一愣,老夫人亲自过来了?   卫臻琢磨着要不要醒来,可是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位敬重却又生疏的长辈,犹豫了一阵,最终,卫臻还是紧紧闭上了眼。   外头恭迎了一阵。   屋子里却安安静静的,不多时,只听到有几道脚步声踏了进来。   映虹走在前头引路,后头周妈妈搀扶着老夫人进了屋,老夫人约莫五十几许,还十分年轻硬朗,大抵尚且在孝里,穿的格外素净,只见身着一袭墨青色缎袄儿,额头上戴了一块玉色如意纹理的抹额,除了左手手腕上套着一个通透碧绿的玉镯子,全身上下再无一丝装饰,许是操持料理着老太爷的身后事儿,这一个多月以来,清减憔悴了不少。   老夫人走在罗汉床前往上头一瞧,只见床上躺着一个瘦弱瘦小的女娃娃,在老夫人印象中,七丫头是几个丫头中生得最整齐的,虽性子被阮氏养的唯唯诺诺、颤颤悠悠不打眼,但阮氏绝对是掏心掏肺的对待这么个唯一的宝贝女儿,即便在下人隔三差五的苛扣及苛待下,依然将那七丫头养得白白胖胖的。   却未料,大半年过去了,非但没有长肉长个儿,反倒是瘦的小脸上无一丝多余的皮肉了,不过巴掌大小,差点叫人认不出来了。   身旁的周妈妈见了,只不住摇头道:“瞧瞧,这可怜见的,这大半年,怕是遭了不少罪。”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见厚厚的被子将她的口鼻都给捂住了,只弯腰亲自给卫臻掖了掖被子,她不过轻轻碰了碰,却见睡着的小丫头一脸不安的蹙着小小的眉头,整个身板就跟受到了某种惊吓似的,下意识的抖了抖,老夫人立马放轻了动作,直到人眉头渐渐舒缓后,老夫人这才收回了手,面上有些复杂,嘴上却缓缓道:“倒是个命大的。”   “可不正是么,天花可是不治之症,当时病成那副模样,都以为活不成了,没成想倒是个福大命大的,竟然能够死里逃生。”周妈妈笑眯眯的附和道。   “说来,也是我的失察。”老夫人又细细往床榻上瞧了一眼,只缓缓起身,周妈妈眼明手快的去扶,扶着老夫人坐在屏风下的软榻上,映虹递来一杯茶,老夫人接了没喝。   周妈妈忙道:“哪能赖您,老爷这大半年来病成这幅模样,府里上下皆瞒得紧紧的,唯有老夫人您一人照看,可谓是忙前忙后,您既要操心着老爷的身子,又牵挂着大爷那头,还得时时为小爷的事儿操持着,忧心着他到外头惹祸,您不过一双手,本是到了该享清福的时候了,哪能顾忌得了这么多,好在阿弥陀佛,七娘子如今平平安安的,不日大太太便要回了,有大太太管束起来,往后不论是大房,还是五房,保管都能消停了。”   五房的太太殷氏能干虽能干,但她向来清心寡欲,遇事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管束府宅这么些年,虽未曾出过什么大的纰漏,私底下的一些个小风小浪,倒是从未曾消停过,如今,若非这阮氏母女机灵,那小风小浪怕是要成了惊涛骇浪了。   人命官司,卫家这诺大的后院不是没有闹出过,可如今老爷刚走,前头老大的前程不定,又如何好再出岔子?   思及至此,老夫人缓缓闭上了眼。   映虹见了,重新给老夫人换了一杯茶,往罗汉床上瞅了一眼,想了想,试探道:“老夫人,大老爷将七娘子抱到了您这院子,可是——” 第19章   可是什么。   后头的话所有人皆心知肚明。   周妈妈闻言思索片刻,跟着附道:“老奴寻思着大爷应当并无此意,不过是瞅着七娘子遭了罪,瞧着怜惜罢了,大爷跟老爷一般,素来重视子嗣血脉,极为看重底下的几位哥儿姐儿,无论大房的还是其它几房的,向来一视同仁,估摸着只当五房苛待了七娘子,便直接将人抱来了老夫人您这里,未曾往深了想,不过——”   说到这里,周妈妈话语一顿,四下瞧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冲老夫人道:“大爷没这样想,可架不住旁人会不会这般想。”   映虹听了,跟小鸡啄米似的狠点头,末了,忍不住抢话道:“可不正是,自打老爷过了后,这还未出尾七了,染云居那位便开始调唆着五爷,一门心思想要将九娘子给送到老夫人您跟前养着,虽说打着陪伴老夫人的幌子,到底忒心急了不是,前头的六娘子过继到了五太太名下,后头的九娘子又想送给老夫人抚养,她倒是想要一门心思落得清闲。”   映虹耸了耸鼻,似有些不愤道。   老夫人听到这话抬眼瞅了映虹一眼,映虹自知说错了话,忙不迭改口道:“奴婢错了,不该逾越,还望老夫人责罚。”   嘴上说知错,面上瞧着却似乎并无多少悔意。   周妈妈瞪了她一眼,道:“你个小丫头片子知道些个什么,竟敢在老夫人跟前乱嚼舌根子,是不是几日没遭打,皮痒痒了!”   周妈妈说着,忙不迭冲老夫人告罪道:“这小丫头片子打小便被老奴给惯坏了,嘴上没把栓子,说些什么都不过脑子,老夫人您只管打只管罚,莫要手软了去!”   老夫人闻言,看了看映虹,见小丫头拉拢着脑袋身子往后缩了缩,老夫人只难得笑了笑道:“到了这个年纪,就喜欢实心眼的,这诺大的荣安堂怕也唯有这红丫头敢在我跟前这般直来直去罢,倘若连她也成了个一板一眼的,日子倒是过得无趣了。”   老夫人说着,端起几子上的茶饮了一口,饮完后映虹赶紧眼明手快的接了,起身时偷偷冲周妈妈吐了吐舌头。   周妈妈一噎。   老夫人笑呵呵的摇了摇头。   周妈妈见状作势道:“虽说红丫头的话有些粗,却是话粗理不粗,老奴琢磨着染云居那位确实是一门心思想要将九娘子送到老夫人您这边来,估摸着如今大爷将七娘子送到了老夫人您这边,一准误会了,老夫人您瞅着,不肖多时,定会来闹腾的,这事儿啊准没完,不过纵使那位做派难堪了些,可有的话却也是有几分道理!”   说到这里,周妈妈踟蹰了片刻,道:“有些话本不该老奴多嘴的,可如今老爷走了,整个诺大的荣安堂就剩下主子您一个,如今时间短,尚且不觉着什么,可日子久了,到底冷清,不日几位太太们便要回元陵城了,届时一众哥儿姐儿们都会随着回老家来,府里的哥儿姐儿们皆聪慧伶俐,主子历来喜欢热闹,何不从中挑一两个养在身边,这一来院子里可多些欢声笑语,二来,养在主子您跟前的,将来必定是个有出息的——”   周妈妈是老夫人跟前的老人了,是老夫人跟前的知心人,两人相交几十年,比夫妻的情意还要长久,名为主仆,实际就跟俩老姐妹似的,周妈妈有什么实诚话,从来都不藏着掖着,其侄女映虹便是这一点随着周妈妈,得了老夫人喜爱。   老夫人听了周妈妈的话,没有接话,不过却是抬眼往那罗汉床上瞧了片刻,少顷,改了话题,忽而问道:“今儿个庄子里的人带来了么?”   周妈妈知道老夫人指的是何意,立即道:“早来了,听说昨儿个七娘子前脚入门,后脚便匆匆赶来告罪,不过昨儿个大老爷归来,族里又来了不少长辈,五太太抽不开身,便将人留在了下人屋子里,听说今儿个一早提了人审问,估摸着现如今已经开始了罢!”   周妈妈说着,只咬咬牙道:“竟胆敢奴大欺主,虽说阮姨娘跟七娘子是被打发到庄子里去的,可到底是府里的主子不是,怎能这般任人作践糟蹋,这样的刁奴,便是拖出去打死了也是应该的!”   周妈妈难得一脸愤愤不平。   老夫人静默了片刻,忽而道:“派个人去探探消息,看审到哪儿了!”   周妈妈听了一愣,片刻后,立马心领神会的朝着映虹使了个眼色,映虹前脚刚去,后脚忽而听得嘤咛一声,主仆二人不由齐齐往罗汉床上瞧了去,远远的只见被子里的小人儿微微动了动,老夫人立马起身了,周妈妈扶着老夫人走了过去,只见床榻上的人儿缓缓睁开了一条眼缝,双眼还有些迷瞪,嘴里只含含糊糊的喊着:“渴,水……”   周妈妈赶紧倒了一杯温水过来,正要去喂人,老夫人却将水接了过来,道:“我来吧!”   周妈妈坐在床头,将人抱起靠在怀里,老夫人伸出一只手抵在卫臻下巴处,将碗递到了她的嘴边,嘴里温声道:“来,七丫头,水来了,张嘴,祖母喂你!”   只见周妈妈的怀里的卫臻还压根未曾睡醒了,整个人睡眼迷瞪的,却又跟只缺了水的鱼儿似的,下意识的寻找着水源,嘴巴嘟嘟的,就着碗口拼命的吸允了起来,咕噜咕噜两下,就将整个杯子里的水一口饮尽了,喝完了后,还在迷迷糊糊的喊道:“还要……”   老夫人见小丫头迷糊得可爱,不由伸手给她擦了擦嘴,然而手一触碰上去,却见孩子颤颤巍巍的下意识的往后躲了一下,小脸微微蹙起,一脸不安道:“不要,不要,呜呜,疼……”   似乎遭受到了如何惊恐不安的事情,整个小身子不断往里缩着,心里落下了浓重的阴影。   老夫人眉毛一挑。   周妈妈却抓了抓小卫臻的小手摸了摸,又往她的脸上额头上摸了摸,脸色一变道:“老夫人,七娘子发烧了,您摸摸,浑身烫得厉害!”   老夫人抬手往卫臻脸上探去,手微微一弹,如何烧得这样厉害。   当即唤人进来去请大夫,派人打了温水来,拧了帕子捂在卫臻额头上,又惊觉屋子里太热了,又是地龙,又是火盆,火烧得过旺,屋子里所有门窗户全部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密不透风,平白憋闷得慌,当即命人开了一扇窗,让新鲜的空气透了进来。   屋子里一时大动了起来。   这一通折腾只将卫臻彻彻底底给惊醒了,可睁眼瞧见屋子里人,却忽而被吓得浑身颤抖了起来,只拼命从掀开被子,从被子里钻了出来,颤颤巍巍的爬起来缩到了墙角里窝着,紧紧将自己抱成了一小团,将小脑袋整个埋在了双腿间,整个小身板抖成了筛子,只颤颤巍巍道:“别打我,呜呜,别打我……”   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立马从角落里爬了起来,嘴里惊恐道:“我这便去打扫猪圈,去拾捡牛粪,莫要打我,莫要打姨娘……”   人虽小,腿脚倒是利索,边说着边一溜烟下了床,就要往下榻去,却未料,约莫是烧得厉害,整人头晕目眩着,脚一崴,直接整个人从床榻上栽倒了下来,所幸周妈妈眼明手快,立马伸手扶了一把,可架不住那动作太快,周妈妈一时没接稳,与小卫臻二人双双倒地,摘了个大大的跟头,只听到砰地一声,人是搂住了,可小卫臻的额头却狠狠的磕在了床沿,瞬间起了个大包。 第20章   却说此时在那正房的澜清阁中,殷氏身着一袭凌白素袄儿,端坐在厅子中央的太师椅上,她瞧着约莫二十出头,皮肤雪白,瘦长脸面,相貌虽说不上十分貌美,却胜在气质出众,因在孝期,装扮极为素净寡淡,手上、脖颈上无一丝装饰之物,仅仅只在头上别了两支玉钗,玉质晶莹剔透,衬托得整个人气若幽兰,清丽难言,殷氏端坐在那里,虽面色清冷,但举手投足间高洁端庄,处处可见世家典范。   其下首及脚边分别坐着及跪着一位年轻的妇人,坐下的那位显得格外惹眼,只见下巴尖尖,生了一副绝美的瓜子脸面,眉眼极淡,本是十分清秀娇弱的面相,却偏偏用眉笔描了一对弯弯细细的柳叶眉,妩媚动人的柳叶眉下是一对眸含秋水、含情凝睇的美人目,第一次见到有人将娇弱与艳丽二者融合为一,展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并交融得如此浑然一体。   此人穿得亦是十分素淡,可是,却也极少有人将那素白的衣饰穿得如此招人眼目,乃难得绝佳美人是也,便是连女子瞧了都舍不得挪眼,更何况男子了,此人便是卫家五房的冉姨娘是也,传闻中的染云居那位。   跪着的那位便是昨儿个才将将逃回府的阮氏了,阮氏重新洗漱打扮了一番,姿容已然有了一副新的面貌,其实阮氏底子好,面白娇羞,有芙蓉出水之姿,是个惹人怜的,要不然当初五老爷也不会一眼便相中了她,最先拿她开了脸。   不过,大抵是经过这大半年的蹉跎,那原本夺目的娇嫩肌肤已经变得蜡黄蜡黄了,整个人干瘦干瘦,如同将要枯萎败坏的花儿,哪里还有往日的娇嫩美丽可言,且此刻不知正在经历着什么,只见神色有几分不安,似有些惶然及不知所措。   而这会儿屋子里所有的目光皆投向了屋子的正中央,原来阮氏身后还跪满了一屋子人,所有人全都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其中以为首的那位最为激烈,双肩双臂皆在抖动,嘴上却咬紧牙关,朝着上首的殷氏重重的连磕了几个响头,那力道大的,好像要往地面凿出一个大洞似的,生生将整个屋子里的人吓了一大跳,那人一边磕头一边激动道:“求太太明鉴,求太太明鉴,贱奴便是向天借了胆子,也断断不敢谋害府里的娘子及姨娘啊。”   边说着,边开始扯着那尖尖的嗓子哭诉了起来,一脸义愤填膺道:“贱奴是府里的家生奴才,身家性命皆是卫家的,世世代代皆受卫家的庇护养活,哪里敢派人谋害主子,定是哪个失心疯恶婆娘在在姨娘跟前乱嚼舌根,这才害得姨娘听信谗言遭了误会去,奴大欺主,迫害主子的罪可是要遭天谴的啊,求太太明察秋毫,贱奴……贱奴冤枉啊!”   这人嗓门大,哭诉的声音也大,加之她一激动起来,整个声势浩大,那模样,瞧着当真像是遭遇了莫大的冤屈似的,不然怎会如此理直气壮。   此人便是那陈家村庄子上的吕氏。   原来,因阮氏与七娘子遭害一事儿,这日殷氏特将吕氏提上来问罪,为了公正起见,还一并将庄子里所有的丫鬟婆子都给传唤了来问话。   因吕氏这嗓子一嚎叫起,屋子里的人都愣了愣,一时静悄悄地,谁也不敢出声。   与她的喧闹相反,坐在上首的殷氏倒是一脸平静,闻言只淡然的从几子上端起杯子饮了一口茶,先是抬眼看了阮氏一眼,这才看向吕氏淡淡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此事与你全然无关,皆是阮姨娘信口雌黄?”   殷氏神色淡淡,那双眼却难得有些犀利,定定的盯着阮氏及吕氏,目光如炬。   阮氏见了,心里一慌,亦是狠狠朝着殷氏磕了个头,道:“妾……妾身没有,妾身,妾身没有污蔑人,妾身所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请请太太做主!   阮氏有些急了,她嘴笨,支支吾吾了好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未待她吱呜完,吕氏却忙不迭又一连着磕了四五个响头,将阮氏瘪了半晌的话给一把打断了,一脸诚惶诚恐道:“贱奴不敢,贱奴不敢,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解,这才让姨娘,让姨娘误会贱奴了,这才导致事情走到了此等地步。”   吕氏说着,双眼一红,抬起袖子不断往脸面上擦拭,有些戚戚然道:“说到底,也是贱奴的失职,姨娘跟七娘子投身于庄子,出了任何岔子本就是奴妇的看护不周,是奴妇的罪过,便是要打要罚,奴妇都是心甘情愿的受着,可若说是奴妇大逆不道,主动谋害主子,这个罪责奴妇却是万万不敢应啊,这可是诛心之罪,且不说姨娘是府里的主子,便说七娘子还是五爷的骨血,还是卫家的血脉,我本是卫家供养的奴才,深受卫家庇佑,往日里又与姨娘素无恩怨,怎会无缘无故去陷害姨娘,贱奴也不知这其中究竟出了怎样的变故误会,这才导致走到了这般局面,奴妇……奴妇求太太,太太您可得给奴妇做主啊!”   吕氏哭得身子发颤,她嗓门大,又是哭,又是猛地磕头,一下子将阮氏的求饶盖过了去,只戚戚然的,眼泪珠子就跟不要钱似的,啪啦啪啦往下滚落,瞧得阮氏一愣一愣的,相处大半年,吕氏那个泼妇上蹿下跳,撒泼放刁,何曾见到她落过半滴眼泪,如今,好似成了个水做的人儿似的,竟然倒打一耙了起来,阮氏只呆愣愣的看着她表演,竟一时反应不过来了。   “行了。”殷氏见她越哭越委屈,将杯子往几子上重重一搁,打断了吕氏的喊冤,屋子里陡然一静,殷氏正色道:“既然如此,那昨日在城门外,你纵着一群刁奴在城门处行凶,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竟口口声声喊着乃是捉拿府里的逃奴又是何意?竟敢当街拿人,拿的还是府里的主子,当真是荒唐至极,这事昨儿个本就在城门口闹开了,此事,城门外的守将可以作证,你又作何解释?”   殷氏难得一脸严肃。   吕氏听了双眼瞪圆了,只举着三根手指头对着天叫冤道:“天地良心,太太,奴妇怎敢派人行凶啊,奴妇不是派人捉人害人的,奴妇分明是着人去寻人的呀,庄子里的七娘子跟姨娘不见了,两个大活人活生生的在奴妇的眼皮子底下失踪了,奴妇吓得半条命都去了,只以为遭歹人劫了去,心想着,若是二位主子们若是有个什么闪失,甭说奴妇这条贱命赔了出去,便是连整个庄子都遭了大祸了,如何能不急,那日一早,便发动庄子里所有人的外出寻人,只将整个陈家村都翻了个底朝天,差点将庄子后山都给翻了一遍,依然寻不到人,这才派人一路往县城,往元陵城的方向寻了去,好在,老天开眼,终于在城门口的方向寻到了二位主子,可是万万没成想彼时……彼时姨娘被那守城的……被那守城的拦住欺辱,咱们实在是没法子了,这才想出了这么一遭冲了过去,名义上是抓逃犯,实则是为了掩护救人,况且,奴府的这番举动,皆是,皆是为了顾及卫家的颜面着想啊!”   说到这里,吕氏难得吱吱呜呜,似有几分踟蹰犹豫,似有何难言之隐,挣扎了许久,终于咬了咬牙,当机立断道:“当时那情况,若是叫人得知被当众遭辱的乃是卫家女眷,这……这该叫卫家的颜面置于何地,咱们……咱们也全是没了法子了,这才情急冲了过去鲁莽行事,却未料,竟然叫姨娘误会了,当成了奴妇要谋害主子的罪责,奴妇着实冤得紧啊。”   吕氏说着,捏着帕子,低下头道:“这事儿,奴妇本该烂在肚子里,本不该到处宣扬的,可如今,大祸临头,如今奴妇也实在是没得法子了,这才没忍住脱口而出了,若有冒犯,还望姨娘见谅,原谅奴妇的口不择言!”   说着,吕氏朝着阮氏磕了一头。   吕氏话语一落,屋子里忽而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死寂中。   所有人的目光又全部齐刷刷的朝着阮氏瞧去。   这时,只忽而听到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忽而冷不丁响起了,道:“哦,被人当众欺辱?竟然还有这事儿?” 第21章   语气话里话外似乎透着不怀好意的意味。   众人闻着声音瞧去,说话者原是打从进屋起便一直安安静静、未曾开口说过话的冉氏,冉氏言语之间仿佛没安好心,可是面上却笑盈盈的,笑得十分天真皎洁,且声音温声细语,柔情似水般,又仿佛不过是在打趣罢了,如此模样,倒叫人一时瞧不出个好歹。   见众人皆朝她瞅来,冉氏只用帕子半掩脸面,露出一双弯弯眼帘,朝着众人笑了笑,眼睛却瞧向了那吕氏,微微挑眉,似是而非道:“女子的名节何其重要,吕氏,这话可瞎说不得,倘若叫人得知你胡说八道,污蔑主子,这罪责……”   冉氏啧啧两声,意思不言而喻。   吕氏听了猛地抬起了头,又立马向老天爷的方向竖起了三根指头,急急道:“事关姨娘清誉,贱奴岂敢满嘴喷粪,贱奴乃是亲眼所见,亲眼撞见城门处的几位官爷将……将姨娘团团围住,甚至逮着嬉笑调笑取乐,贱奴所说的每一句都千真万确,句句属实,倘若有半个假字,便叫……便叫贱奴喉咙流脓,嘴里生烂疮,烂了心肝脾胃,不得好死——”   吕氏急得脸上直有些狰狞。   冉氏听到这里似有些尴尬了,抬眼瞧了阮氏一眼,只将芊芊素手伸了出来,作势摆弄着新染的豆蔻指甲,讪笑道:“这……”   说着,垂眼摆弄指甲,便不再继续说下去了,好像说多错多似的。   所有人的目光又顺着冉氏方才的视线重新落到了阮氏身上,大家纷纷对视了几眼,面上瞧着不显,实则忍不住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而本是受害者的阮氏瞧到大家嗤之以鼻的目光时,一时整个懵了,心里有些慌,一急便忍不住胀红了脸面急急解释道:“没……没有,太太,妾身妾身没有,妾身是被守城的军爷刁难不假,可是那是因为妾身所乘的骡子车失了控,差点撞上人了,那些军爷这才过来问话的,妾身一直坐在骡子车上未曾现身,吕氏……吕氏她定是瞧错了,总之,总之妾身真的未曾折损清誉,未曾丢过卫家的脸面,求太太明鉴!”   阮氏急得语无伦次。   她也不知到底怎么了,明明是她在求太太做主,指认吕氏谋害她一罪,可缘何指着指着,犯错的那人反倒成为了她似的,她什么时候竟然成为了被讨伐的对象了。   阮氏话语一落,忽而听到有人质疑道:“姨娘说乘坐的乃是骡子车,可阮姨娘分明是乘马车回府的,还是辆来历不明的马车,焉知里头坐着的是个什么人,这事,姨娘又作何解释?”   “是啊,是啊,那赶车的还是个彪形大汉,光是瞧着都甚是瘆人,里头坐着的……怕也不是个不好惹的吧?且不说姨娘与城门外头的军爷如何,便是这孤身乘坐陌生男子的马车,光这事儿姨娘做的便有**份了。”   “你……你瞎说,马车里坐的是位十一二岁的小郎君,压根不是什么陌生的男子!”   “谁知道呢,毕竟这事儿唯有天知地知姨娘自个知,还不是但凭姨娘说什么便是什么!”   “你……你……我没有说谎,我真的没有说谎,马车里坐着的真的是一位小郎君!”   也不知怎么的,局面忽而大改,明明是由审问吕氏等人,到最后不知不觉竟然神奇般的成为了集体讨伐阮氏了。   不多时,舆论一窝蜂的倒向阮氏,阮氏气得浑身乱颤,舌头打颤,脸色煞白,连唇都发白了,又是气愤,又是无措,可她向来嘴笨词穷,到了关键时刻,竟拿不出半个字出来辩解,最终,只气得身子发软,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歪倒在地面上险些晕了过去。   整个厅子里一时大乱。   “好了。”   殷氏忽而用力的拍了一下桌子。   一时整个屋子里彻底静了下来。   殷氏目光往厅子里一一扫过,目光所及之处,纷纷低下了头,殷氏便又皱眉看着软倒在地的阮氏一眼,似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好半晌,只冲身旁的念雪吩咐道:“阮姨娘身子不适,昨儿个才刚回府,还未曾晃过神来,扶阮姨娘上座。”   念雪立即领命,领着一个丫头二人合力将阮氏扶了起来,给她上了茶,派了点心。   安顿好阮氏后,殷氏这才看向了吕氏,难得微微板起了脸,道:“阮姨娘是府里的半个主子,她的清白干系到整个卫家的颜面,卫家的颜面岂是任由人挂在嘴上胡诌瞎说的,阮姨娘的事儿我自会派人前去核查清楚,吕氏,今儿个主要是要审问你谋害主子一事儿,你且不要扯开话题,既然你说你不是派人去谋害七娘子与阮姨娘,而是派人前去寻人的,好,姑且这事儿放到一边不提,可是,明明府里近来忙于老太爷的后事儿,压根未来得及下达指令将七娘子接回,你缘何口口声声宣扬府里派了人来接,派何人来接?你欲将人送往何处?好你一个吕氏,你竟敢拿着鸡毛当令箭,背着主子自作主张,擅自做主,你是不是觉着天高皇帝远,没人管束得了你们,一个个的便将卫家的家业当成自个的了不是?在你眼里,那个庄子究竟是姓陈,还是姓卫?”   说着,殷氏双眼微眯,一动不动的盯着吕氏。   吕氏听到殷氏这话只吓得身子发颤,整个匍匐在地,双肩皆在抖动,嘴里悲恸大喊道:“太太,冤枉啊,贱奴不敢,贱奴怎敢,奴妇本是卫家的家生子,奴妇的夫家更是卫家世世代代的家生子,奴妇自嫁到陈家村以来,是日日夜夜帮着公公、帮着夫君打点着庄子上的事物,贱奴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阳奉阴违,有此等悖逆之心,求太太明察!”   说着,又忽而后知后觉咬牙起了,只一脸茫然道:“太太说的贱奴宣扬府里派了人来接这是何意?接谁?是说要来接七娘子与姨娘回府么?奴妇是曾说过这样的话,可那是在两个月前啊,彼时太太与老夫人闻言七娘子摔了腿,特派人来探望七娘子,并给七娘子送来了许多补品与吃食,奴妇瞅着姨娘忧心七娘子的伤势,镇日郁郁寡欢,便特意宽慰姨娘来着,只道太太心善,待七娘子腿上好了后,一准便会派人来接七娘子回府的,莫不是因着这一番话令姨娘有所误解了,还是……还是因为贱奴好言相劝的一番话,最终久久未曾实现,姨娘便恼了,开始迁怒贱奴,便反倒倒打一耙,故意污蔑奴妇,又或者——”   说到此处,吕氏咬咬牙,嗖地一下抬眼看向阮氏道:“又或者姨娘是见府里久久未曾派人来接,便想要打着诬蔑奴妇的幌子,实则是想要借机回到府里,姨娘真是好计谋,如此,既发打发了奴妇,又达到了回到卫家的目的,可谓是一举两得,可是姨娘当真是好狠的心啊,姨娘与七娘子在庄子里这大半年的日子,奴妇鞠躬尽瘁,呕心沥血的伺候着,换不来姨娘一声好便罢了,伺候主子这本就是贱奴的本分,可姨娘又何苦做到如此地步,这是要将奴妇生生往死里逼啊!”   吕氏一边说着,一边捶胸顿足。   阮氏听了气得捂住胸口,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你胡说,你……你怎可如此血口喷人,在庄子里的这些日子你日日虐待毒打我跟七娘子,前日又分明是你来知会我,说府里派人来接,让我收拾好东西,待天一亮便可回府了,可是,哪里是什么府里来的人,分明是你暗中派了歹人,要将我跟七娘子一并除了去呀!”   吕氏听了阮氏这话,只瞪圆了双目,捶打着胸口一脸目瞪口呆道:“这都哪跟哪呀,姨娘您这……您这究竟是说的哪门子的话,奴妇缘何就听不懂了,明明是前儿个夜里七娘子发了烧,奴妇备下了马车,是要连夜将七娘子送去县城里医治的呀,可姨娘硬是不许,好说歹说也非得要等到第二日早上才肯去,可到了第二日早上一瞧,姨娘跟七娘子二人便双双不见了踪影,天地良心,姨娘,姨娘您怎可睁着眼睛说瞎话,反倒是倒打一耙!”   说到此处,吕氏只一脸懵逼的看向殷氏,有些茫然道:“太太,奴妇,奴妇今日听了姨娘一言,当真是百口莫辩,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姨娘是主,奴妇是仆,主要仆死,仆不得不死,没成想,姨娘竟误解怨恨奴妇至此,横竖今儿个奴妇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如今又还唠叨了太太跟前,叨扰了太太,太太干脆将奴妇摁住,一板子打死算了!”   说吧,吕氏一脸悲恸的跪趴在了地上,身子真真打颤,似乎无助的哭了起来。   阮氏见了,亦是气得浑身颤抖,连唇都快要咬出血来了。   殷氏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冉氏似笑非笑的继续摆弄着新染的指甲。   整个屋子里静悄悄地。   过了好半晌,殷氏指着身后的丫头婆子一一问话。   只见那刘根家的瑟瑟发抖的回话道:“吕氏是个实心的,在庄子里的这些日子,是日日精心伺候着两位主子,生怕伺候不周,还特意指了两个丫头贴心伺候着。”   殷氏道:“伺候得这样精心,缘何七娘子还摔了腿,缘何七娘子跟姨娘消瘦成了如此模样?”   丫头喜鹊颤颤巍巍道:“七娘子跟姨娘是府里教养的主子,许是不适应庄子里的生活,又许是姨娘镇日愁容,奴婢时常瞧着姨娘抱着七娘子唉声叹气,纵使每日好吃好喝的供着,也压根用不下什么,这才憔悴至此,至于七娘子,乃是奴婢们伺候不周,不知七娘子大半夜偷偷溜了出去,这才……这才不慎摔了腿。”   丫头斑鸠哆哆嗦嗦道:“前儿个夜里七娘子发烧,吕家婶子要送七娘子去县城里瞧病,结果,姨娘拦住不许,夜里早早便抱着七娘子睡了,那晚是奴婢守夜,夜里迷迷糊糊醒了,可还未曾睁眼,忽而脑袋一疼,奴婢便彻底人事不知了,第二日醒来,才得知姨娘与七娘子不见了,然后……然后奴婢脑门被砸破了,留了满脸地血,早起喜鹊姐姐见了吓坏了!”   殷氏往那丫头脑门上一瞧,果然只见脑袋顶上包扎了块白布条,上头还隐隐渗着血迹。   审到这里,似乎已经不用再继续审问下去了。 第22章   其实,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纵使大家伙儿皆是心知肚明,可是,主母治家,即便是审问个奴才,也该公平公正,依着证据二字方能长久处事。   何况,如今这个主母是个息事宁人的主。   屋子里静默了一阵。   殷氏端坐在太师椅上,神色已有了几分疲倦,旁边的冉氏倒是看戏般,神色带着几分意味深长,而阮氏与吕氏二人则纷纷压制着哭声,各自愤恨不平。   良久,殷氏咳了一声,正要了事收场,却未料正在此时,忽而一个丫鬟掀开帘子进了来,疾步走到殷氏跟前小声禀告了几声,殷氏似有些诧异,微微挑眉,抬眼瞧了阮氏一眼,而后冲丫头微微颔首,丫头冲门口打帘的婆子使了个眼色,不多时,老夫人跟前的二等丫鬟映虹姑娘来了。   映虹进来后远远地朝着殷氏及冉氏、阮氏分别行了礼,这才言笑晏晏的冲着殷氏道:“太太,七娘子发烧了,吵闹得厉害,小嘴里直哭着喊着要姨娘,老夫人打发奴婢过来询问,太太这边事情妥了么,可否将阮姨娘借上一借?”   映虹笑容甜美,说话俏皮娇憨,说笑间左边脸颊梨涡闪现,甚是可爱。   映虹的话语一落,屋子里的人各自交换了个眼色。   殷氏正踟蹰到底该如何发落了,如今,听到映虹一言,倒是面上一松,笑着道:“正好已经完事儿了。”又说:“老夫人来借人,岂有不借的道理。”再问七娘子身子可还好,一会儿她这边完事了再去亲自探望。   映虹一一回话。   而那边原本软倒在椅子上,正气得出气大,进气少,浑身软绵无力的阮氏听闻七娘子病了,听闻七娘子身子不好,顿时脸色一变,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突然就从椅子上一下飞蹿了起来,一脸声势浩大道:“安安……七……七娘子怎么了,怎么忽然间就烧起来了……”   说罢,连要状告吕氏这事儿也压根顾不上了,只立马急急来到了映虹身边,映虹乃是老夫人跟前的人,纵使是个二等,却是老夫人跟前得力的,阮氏有些卑微讨好,又有些火急火燎道:“七娘子哭得厉害么,看起来很难受吗,映虹姑娘,咱们这便,这便……”   映虹笑着安抚道:“阮姨娘莫急,老夫人派人请了大夫,应当无碍的,咱们这便过去吧。”   阮氏忙不迭点头,一脸神色不安的跟着映虹去了。   二人走后,匍匐在地的吕氏偷摸抬眼瞅着上首的殷氏一眼,殷氏见状,沉吟了片刻,忽而道:“行了,今日之事儿便到这里吧,吕氏——”殷氏忽而唤道,最后这二字语气有些严肃冷凝。   屋子里一肃。   吕氏立马朝着殷氏磕了个头,颤颤巍巍道:“奴……奴妇在。”   殷氏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字一句厉声道:“虽今日之事未曾揭露你的罪行,无法给你定罪,可并不代表你当真就是个无辜清白的,所谓无风不起浪,倘若你往日行事妥当,又何故遭人状告!”   说着,目光打从屋子里所有人的脸面上一一扫过,厉声道:“还有你们,是不是我往日太纵着你们呢,还是觉得我平日里礼佛,不动杀念,便一个个骄纵上头,奴大欺主了!”   此话一落,整个屋子里所有人全部齐刷刷的跪下了,纷纷一脸慌张道:“奴婢不敢。”   吕氏更是一脸惶恐道:“奴妇不敢!”   就连冉氏也跟着起身了。   殷氏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盯着脚下众人淡淡道:“我镇日吃斋念佛,不爱动杀念的,亦不喜惩戒管束人,可并不代表着我便是个愚昧无知是个好糊弄的!这些日子你们最好消停着些——”说到这里,殷氏语气顿了顿,忽而道:“真正的掌家人不日便要到了,你们自求多福吧!”   说完,缓缓伸手,大丫头念雪立马上前搀扶着,冲众人道:“太太乏了,该回哪儿便回哪儿,都散了吧!”   说罢,念雪扶着殷氏进了里头卧房。   进了屋子后,殷氏歪在了软榻上,念雪见殷氏神色疲倦,顺势坐在一旁轻轻地给她捶了捶背,想了想,道:“太太,一会儿可是要去老夫人院里瞧瞧七娘子?”   殷氏闭眼未睁,缓缓道:“你一会亲自去走一趟吧,那里有老夫人,有阮氏在,我便不去了。”   念雪想要劝上一句,还是太太亲自去走上一趟较为妥当,毕竟七娘子病了,怕是多多少少与庄子上有些缘故,到底是府里之前怠慢了,可是想到太太这性子,心里不由叹了一口气,到底咽下未提了,想起了一遭,便又道:“自打昨儿个大老爷抱着七娘子亲自送去了老夫人院子里,府中便开始传言,说……说老夫人有意要将七娘子养在荣安堂,可染云居那位自打老太爷病逝后便一直打着荣安堂的主意,想要将九娘子抱到荣安堂养在老太太跟前,如今,七娘子送过去了,想来染云居那头不会善罢甘休,日后且有得闹了,太太……不论是七娘子,还是九娘子,到底是咱们五房里头的人,您是正头夫人,这事儿,怎么着也得率先经过您的首肯才成,太太您……您可是有何打算?”   殷氏听了,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念雪咬了咬牙又道:“横竖无论是染云居那位还是秋水筑那位,便是连那秋水筑西厢房里的谭氏,她们想要闹腾,终归底下是有个娘子可以闹腾的,不像太太屋子里,镇日冷清……”说罢,念雪措词良久,鼓起勇气咬牙道:“前些日子夫人跟前的兰儿托人送了口信给奴婢,让奴婢劝劝太太,夫人说她如今后悔了,知到老爷如此靠不住的,早知道当初便是将太太您养在闺阁里养上一辈子,也总好过将您送到这卫家来活受罪,夫人说……说她对不住您,可……可事已至此,已无后路可走,夫人如今已经歇了心思,不试图劝您跟老爷服软了,只盼着夫人您……您留个子嗣傍身,哪怕生个姐儿也好啊!”   念雪苦口婆心的劝解道。   说着说着,殷氏忽而睁开了眼,定定的看着念雪。   念雪自知说的这番话逾越了,忙不迭起身告罪。   殷氏只淡淡的说了句:“今日这番话往后莫要再提了。”   念雪咬了咬牙,缓缓点头,心里有些复杂。   待安顿好殷氏后,念雪准备起身往那荣安堂去,临走前,殷氏想起了什么,忽而问道:“吕氏走了么?”   念雪道:“应当还没走,吕氏一心想要获得庄子的管束权,如今太太未曾松口,这会儿估摸着还未曾放手,怕是一门心想要疏通关系,太太可是要留人?”   殷氏想了想,缓缓道:“不用了,老夫人自会处置的。”   说罢,殷氏闭上了眼,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却说殷氏走后,吕氏果然急得四处乱窜,后被染云居那位派人悄摸领走了。   而荣安堂里,阮氏随着映虹来到了某处偏房,此时,屋里屋外安安静静了,并无半分喧哗,外头雪停了,可打从外头进屋的人皆带来了一身寒气,阮氏被映虹领着在次间里整理一番,又暖了暖身子,这才进了屋。   一进去,屋子里暖和得直叫人舒服得想要喟叹出声,这样温暖的环境,是这个冬日里以来,打头一回感受到,也唯有在这一刻,阮氏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们是真的回府了。   待绕过屏风,远远地只见老夫人脱了鞋,歪坐在罗汉床的床头处,怀里半搂半抱着一个小女娃娃,一边轻轻拍打着她的背,一边耐心的哄着。   小女娃娃满脸通红,尤其是那双眼,肿成了一条缝隙,此刻似乎是睡着了,又睡得并不踏实,一边轻轻地啜泣着,一边发出浓重的呼吸声,小脸上满是不安,脸上满是未干的泪痕,可以瞧得出在此之前哭得是有多么激烈。   尹氏见了眼中一红,心里担忧得不得了,可到底老夫人在此,不得也丝毫不敢逾越,在阮氏心目中,老夫人是整个卫家最尊贵之人,便是她入府这么多年,也不过远远瞅见过几回,此刻见了,只隐隐有些束手无策。   周妈妈见状,走了过来,冲她使了个眼色。   阮氏立马扑腾一下跪在了地上,朝着老夫人重重的磕了个头,结结巴巴道:“贱……贱妾见……见过老夫人,老夫人千秋万代。”   整个人趴跪在地毯上,战战兢兢的不敢抬眼。   老夫人目光一直落在怀里的女娃娃脸上,未曾抬眼,也未曾开口说话,老夫人未曾发话,阮氏就那般诚惶诚恐的跪着,丝毫不敢起身,也不敢出声,不知过了多久,老夫人见怀里的小人儿睡安稳些了,这才缓缓起身,周妈妈见状,立马过去,轻手轻脚的将人给安置了。   老夫人起身,穿了鞋,冲映虹吩咐道:“好生看着七娘子。”   便由周妈妈扶着往外走,经过阮氏身边时,步伐略停了停,周妈妈意会道:“阮姨娘且先起来吧,老夫人有话要问。”   阮氏忙不迭爬了起来,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忍不住扭头往罗汉床上瞧了一眼,颤颤巍巍的跟了上去。   外头次厅,老夫人坐在上首,全程未曾发话,阮氏跪在脚下,经由周妈妈发问,结结巴巴、磕磕碰碰的将入庄子里这大半年遇到的所有事皆一五一十说了,说到伤心处,只忍不住滚落了眼泪,凄然道:“这些日子贱妾都不知到底是如何熬过来的,这些苦贱妾是吃的住,可是……苦了七娘子,跟着贱妾一道遭了这么多罪,先是得了天花,从鬼门关死了逃生,后又摔了腿,磕了脑袋,差点醒不过来了,如今,如今这便又一病不起了,老天爷缘何如此狠心,她还这么点大,如何受得住这一波又一波的苦难啊!”   阮氏说到伤心处,只忍不住趴在地上嘤嘤哭诉了起来,她本柔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遇了事儿,除了哭,便是哭,有些烦人,可是从头至尾,却没有提及自己是如何遭罪的,满心满眼皆是心疼七娘子,到底是一番真情实意,到底令人动容。   周妈妈叹了一口气,领着阮氏进屋查探身子,可是内宅间的勾当,从来皆是阴险又歹毒的,许多大宅门里头处置下人,皆是捆了身子挑最不显眼的地方下手,可劲的折腾人,面上从来都是寻不到一丝出处的,又加上这两月被吕氏好吃好喝的供奉着,除了腿上有几道口子、手指头勾破了,满是粗粝外,整个身子上竟寻不到一丝痕迹,便是有,也总是有借口可开脱的,不仅阮氏,就连七娘子身上亦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今收到编编通知,本文于1月13,本周日入V,当日2-3更不定时掉落,感谢支持,红包不定时降落,V后尽量多更,多谢支持,么么!   另外不好意思,本来是周日入V的,作者一下子点错了,23,24章提前发出来了,是22章以前的内容,大家暂时不要购买,点进去了也没关系,今晚或者明天一早会尽力更换过来,抱歉了! 第23章   最终, 老夫人闻言,沉吟良久,忽而冲着阮氏道:“抛开庄子里的仆人行事如何暂且不论, 打发去庄子上的人,历来便是犯了错去赎罪,而非享福的,便是遭了罪,也是理所应当的,阮氏,这些, 你可知?”   老夫人双目精悍,面上喜怒难辨, 双目扫过来,紧紧盯着阮氏的双眼, 仿佛看到了她的内心深处似的, 令她无处遁行,压根不敢与之对视。   阮氏心里一慌, 当初,当初她们娘俩被打发到庄子上去, 本就是因着她们家安安害了六娘子染了天花, 老爷一时震怒, 这才将她们母子二人扔到了庄子上,此时,阮氏哪里又敢反驳, 当即,只伏地瑟瑟发抖道:“贱……贱妾知!”   老夫人闻言,微微颔首,目光又缓缓从阮氏身上一一略过,见她性子软弱至此,蹙了蹙眉,沉吟良久,方道:“世人惯会欺软怕硬,主子软弱无能便会养出些个刁奴,然而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入府已有多年,竟然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想来,便是如今回了府,七娘子在你那里怕也不得善终,如此,七娘子便暂且留在此处休养着吧,皆说为母则刚,待什么时候你能护得住七娘子了,便何时来将人领回去,此事便权当给你个教训吧,你且有无异议?”   什……什么?   听了老夫人此言,阮氏整个傻眼了。   老夫人要将安安留下,将她养在荣安堂?   那……那怎么可以?   阮氏面上一急,女儿可是她身上掉下了的一块肉啊,她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整整五年以来,是寸步未离,一日也不曾分开过,如今,要将安安从她身边夺走,阮氏是万万不舍的,没有了安安,她未来的日子该怎么活。   当即,阮氏咬紧牙关,想要拼命磕头求老夫人换个教训处罚她,便是打她骂她将她关起来受罚,她都是愿意承受的,可她不要跟女儿分开。   然而猛地一抬头,目光对上了老夫人那双深不见底的双目,那犀利锐利的目光又令阮氏胆寒,想要拒绝,又有些不敢,想要求情,可是,嘴巴就跟缝住了似的,竟然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阮氏当即只觉得委屈得要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委屈到了头,只用帕子拼命捂住嘴,竟跟个小孩子似的,坐在地上抑制不住竟然呜呜哭了起来。   老夫人见了眉头一跳。   周妈妈见了,亦是又好气又好笑,忙不迭过去一把将阮氏从地上扶了起来,好似安慰了几句,不想,她却是安慰,那阮氏竟然越发激动,再也忍不住了似的,竟然埋在周妈妈肩头委屈得哭出了声儿来,一口一个“妈妈”,弄得周妈妈险些有些招架不住了。   只见老夫人嘴角都在微微抽动了,周妈妈叹了一口气,耐着性子规劝道:“七娘子如今好不容易睡着了,是要将她给吵醒了么?方才七娘子哭得厉害,嘴里拼命喊着要姨娘,且快去瞧瞧七娘子罢,只是养在荣安堂,又不是往后不让再见了,快去吧,去吧!”   果然,一听到提到七娘子,阮氏便立马转移了注意力,赶忙抹了眼泪,微微抿着嘴,委屈巴巴的进了屋。   周妈妈跟着进往里头瞄了两眼,只见阮氏拉着睡着了的七娘子的手,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那作派,就跟要生离死别了似的。   周妈妈出来,给老夫人重新沏了一杯茶,送到了老夫人手里,笑着摇摇头道:“阮姨娘这样的,在这深宅大院中倒是不多见,跟个未知世的少女似的,倒也有趣。”   不过,说到这里,周妈妈叹了口气,又道:“这样的性子,能够活到现如今,怕也是运道使然了。”   说到这里,忍不住看向老夫人道:“方才老夫人还不曾拿定主意,眼下见了阮姨娘便立马落定了,想来怕也是如此吧?”   周妈妈指的是将七娘子养在荣安堂一事儿。   老夫人揭开茶盖,吹开了浮在水面上的茶叶,轻啜一口茶,忽而答非所问道:“阮氏是舒岚买回来的,正经的良家子,听说家里头的绣技曾经在宁远县颇有些名头,也算是在殷实家境中娇养长大的,若非双亲渐渐病故,姐姐们远嫁,也不会沦落到被叔伯发卖到府里为奴为妾的地步……”   对于那阮氏,其实老夫人是颇有些印象的,毕竟当年殷氏将人买回来是为给老五开脸的,买回来后,还特意送到荣安堂给她过目,知子莫若母,当初她一眼便瞧中了阮氏,见她肤白貌美,又羞涩腼腆,是老五那一众莺莺燕燕的屋子里少见的,她还特意过问了家世背景,算是较为满意的,想着,老五镇日在外头鬼混,屋里头那些妖艳货色一个比一个令人头疼,如今来了这么个良家的,若是他日得了个知心的渐渐着家了,倒也不算坏事一桩。   好事是,果然,儿子一眼便瞧中了那个阮氏,坏事却是,不过热了一阵子,嫌弃人家性子寡淡无味,不过三五月竟然冷了下来,转眼那然云居那位出了月子,她手段高超,又被她被哄了去。   对于这阮氏,同是女子,老夫人其实是有几分怜悯的,尤其,见她方才那副天真幼稚模样,颇有些感慨,深宅大院,想要独善其身走到最后,哪个不是被狠剥开过几层皮,她便是从剥皮抽筋的血肉中一路走过来的,后宅中的女人大多往往人还未老,心便先随着老了去,瞧着阮氏如今不知世事的模样,倒觉得有些难得。   尤其,大抵是年纪越大,心便越软,方才瞅见七娘子那副惊恐万分,哆哆嗦嗦的模样,竟然有些瞧不下去,后来,在她的安抚下,跟只小兔儿似的,缩在她怀里瑟瑟发抖,瞧着那张消瘦憔悴的小脸,细瞧之下,竟与她爹小时候宛若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她爹老五乃是她晚年得子,刚生出来时受得跟只老鼠似的,差点没养活过来,便是连老爷都快要放弃了,她凭着母亲的毅力与不甘,硬生生的将那只小老鼠拉扯活了,几乎后半辈子所有的心血全部放在他一个人身上了,可谓是道一声呕心沥血也不为过,打小娇惯坏了,养成了这么一副败坏性子,是她的骄傲,亦是她的耻辱,可是,到底是最疼爱的儿子不是,除了惯着,又能如何。   如今,看着七娘子这小模样,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似的,果然,当娘的就是欠了儿女的,养一辈子还不够,还得将他儿女的一辈子。   “这府里,谁也靠不住,望她经此事后,能够吃一只长一智罢!”   最后,老夫人缓缓道。   周妈妈听罢唏嘘不已。   这世道女子向来命苦,往往有诸多身不由己。   两主仆在屋子里坐了会子,没多久,映虹丫头轻手轻脚的出来了,冲着老夫人吐了吐舌头道:“阮姨娘方才见七娘子额头摔了,哭得好生心疼。”说罢,学着周妈妈往日里的模样,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道:“这会儿抱着七娘子睡着了。”   老夫人便道:“今儿个便让在此处歇着罢!”   说罢,忽而问起了方才在清澜阁一事儿,映虹一一转述了,末了,又道:“听说那吕氏最后被染云居的人接了去!”   周妈妈听罢,微微皱眉道:“被染云居接了去,莫非——”   周妈妈一愣,片刻后,立马反应过来,到底是府中的老人了,宅子里这些个弯弯道道本就是她们玩剩下的,哪里琢磨不出其中的门道,想到这里,周妈妈不由抬眼瞅了老夫人一眼,想要说道些个什么,可嘴唇动了动,到底将该说的咽了下去,最终,只喃喃道:“明眼人皆瞧得出来,定是那吕氏作福作威,她此番逃过这一劫不烧高香便罢了,竟还敢奢望庄子里的管事权,好个不要脸的蠢妇。”   若非染云居那位从中周旋,若非清澜阁里头那位是个息事宁人的,又若非屋子里头那位是个软弱无能的,换了谁,怕也不会如此顺利脱身,如今逃了一劫不赶紧夹紧尾巴闪人,竟还贪得无厌的,想要蹬鼻子上脸,真当府里一个个皆是睁眼瞎么?   果然,没多久,只听到老夫人淡淡开口询问道:“方申家的早两年得了个宝贝大孙子,今年听说又得了一个?”   周妈妈忙道:“是的,老夫人您的记性可真好。”说着,琢磨着老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不由顺势道:“听闻早两年方申家的便有意出府回去给小两口带带孙子颐养天年,不过在府中待了大半辈子,又有些得不到离开,说待在老夫人身边伺候惯了,如今忽然间想要离开,又迟迟下不定决心,也是个念旧的。”   老夫人点点头,道:“我记着她娘家好像也是那陈家村的?对了,她那儿子如今多大了?也是在府里当值?”   周妈妈道:“可不正是,她娘家可是地地道道的陈家村人,便是逢年过来,许多村子里的亲戚都来寻她串门来着,听说大半个村子里的人识得了,她儿子叫福泉,都二十多了,娃都生了三个了,之前跟在秦管事身边当差,听说会写会念,是个有出息的!”   老夫人沉吟片刻,忽而道:“既然方申家的想要出府养老,回头你将来唤来,问问她乐不乐意回娘家颐养天年去!”   “乐意,乐意,自然是乐意的,实不相瞒,老夫人,那方申家的早些年便托老奴到老夫人您跟前探过口风,我知晓老夫人您的性子,未曾应承,如今要是得知天上掉了个这么大的馅饼,可不被砸晕了去,乐意,乐意,自然是乐意的,保不齐还得要烧香拜佛了。”   周妈妈直接替那方申家的应承了。   心道,那方申家的可是个厉害的主,回头若是回到了陈家村,且有得好瞧。   老夫人说完这一遭后,便缓缓起了,往正屋里回了,边走,边喃喃道:“老了,老了,往后府里的事儿,便也不管了,且由着她们年轻人折腾去罢!” 第24章   却说第二日卫臻是在阮氏怀里迷迷糊糊醒来的。   她真的发烧了, 烧得厉害,一觉醒来,便被阮氏温声细语的哄着灌了一碗苦药, 卫臻其实不爱喝药的,许是人病了有些脆弱,见阮氏变着法子哄着,一会儿变戏法似的,变出来一块蜜饯来,一会儿自己喝一口,说不苦, 哄着她也跟着喝一口。   若是搁在从前,她要不直接伸手一把将药碗给掀翻了, 要么嫌麻烦,直接接过一碗灌下肚了, 可是前世身边的丫鬟婆子见了唯有胆颤的份, 经历过前世种种惨绝人寰的孤寂寂寥,此刻, 眼前这些在曾经自己眼中微不足道的温情,竟难得令人有些动容。   喂完药后不久, 卫臻又吐了个精光, 整个人晕乎乎的, 阮氏见了心疼得恨不得替她受了这罪。   五岁那年,确实是卫臻最为苦难的一年,数次历经死劫, 又从鬼门关里逃了回来,以至于未来好多年,卫臻的身子都不大好,世人皆以为卫家六娘子柔弱不堪,楚楚可怜,卫家七娘子恶毒蛮横,恶名在外,却不知,卫绾打小身子骨结结实实,而卫臻患有腿疾,但凡遇着刮风下雨,又是腿疼,又是背疼,深受其累。   好在,如今腿无碍了,病好后,她一定要善待这幅可怜的小身板。   阮氏一连着在荣安堂陪卫臻陪了两日,直至第三日,清澜阁派人来通传,说秋水筑已然打点好了,阮氏这才依依不舍的去了。   去之前那两日,阮氏见天的在卫臻耳边唠叨道:“安安莫要怕,且放心住在祖母这里便是,祖母这里婆婆姐姐们很多,定会好生照看安安的,吃的好,住得暖和,也无人欺负安安,咱安安只管放心在这里养病便是。”   又怕卫臻担心是自己不要她了,忙不迭细细致致的解释着:“不是姨娘不要安安了,待安安好了,姨娘一准来接安安回去,好不好,安安若是想姨娘了,便让映虹姐姐带你过来看完姨娘,好不好?”   边说着,边又忍不住红了眼圈。   卫臻之前昏昏沉沉,确实是睡着了,阮氏何时来的也不知晓,便又更不知那日老夫人与阮氏叙话一事儿,不过,从阮氏这番话口中,卫臻多多少少听明白了,看来,老夫人是要将她留在这荣安堂了。   卫臻不由有些意外,又似乎不觉意外,毕竟,这是前世不曾发生的事儿,只听阮氏话里话外的意思,不知是一时留下,还是一直留下。   能够留在老夫人身边,对于卫臻来说,自然是好的,可另外一方面,卫臻又隐隐有些担忧阮氏,不知她自个一个人,可否应付得来院子里的那些个噪噪杂杂。   前世,卫臻母子一直住在了秋水筑,秋水筑位置稍稍有些偏僻,院子不大不小,却住了两位主子,阮氏与卫臻住在了东厢房,谭氏与十二娘子卫眠住在了西厢房,四个人住在那个小院子里,略有些拥挤。   谭氏虽其貌不扬,说不上难看,但在五房这满是花花草草的院子里,姿色算是极为普通的,好在她却胜在为人圆滑,不争不抢,知进退,所有人皆知道她无甚野心,前世安安生生,无甚动静。   至于十二娘子嘛,生得白白胖胖,性子略有些呆,亦是个不显眼的,两房略有走动,不过,自卫臻嫁到太子府后,便再也未曾关注过二人的动向,只知卫眠的婚事由殷氏做主,好像是低嫁,嫁给了位秀才老爷,不过听闻后来似乎考中了进士,因着卫家的庇护,在官场上一路畅通,未来无可限量。   从前,一个小小的秀才进士,压根是入不了卫臻的眼的,在太子府的眼底,不过是个芝麻大小的末流小官,然而,重活一世,卫臻忽而发觉,同卫府这些嫁入显贵门庭里的娘子门相比,或许最终,唯有那个平日里闷声不显眼的十二娘子是嫁得最好,过得最为舒坦的。   这门亲事是太太殷氏给定下的,无论前世,还是今世,卫臻对于这位当家主母的印象都不算太差,她不曾善待于人,却也未曾害过人,这便够了。   至于秋水筑的东厢房里,共有六个丫头,四个粗使婆子,性格不讨喜、瞧着脾气火爆的大丫头雯烟是个极好的,若非她的泼辣护主,阮氏的日子怕是过不下去,可惜,阮氏却似乎更偏爱表面老实柔顺,嘴角清甜的二丫头笑橘。   至于其它的,到底时过多年,且自出嫁后,卫臻便从未再入过秋水筑,却是记不大清了。   阮氏去之前,卫臻只拉着阮氏的衣角,难得有些不舍,只软软糯糯道:“姨娘,你跟雯烟姐姐记得要来探望安安……”   卫臻难得如此亲昵,阮氏欣喜若狂,且听到卫臻提到雯烟倒是有些诧异,诧异后只有些惊喜道:“没想到安安竟然还记得雯烟姐姐,好好好,姨娘定会跟雯烟姐姐一道过来探看安安的!”   阮氏依依不舍的去了。   卫臻养在荣安堂一事儿,老夫人并未曾开口明言,对外只称且待养好了再说,众人也只当老夫人怜惜弱小的七娘子,暂且养在身边罢了,而染云居那头,亦是安安静静的,府里暂且一时风平浪静,还未曾掀起什么风浪,或许有,不过是卫臻未曾知晓罢了。   而庄子吕氏一事儿,似乎跟前世一般,风平浪静的揭过了,只不过,跟前世略有不同的便是,前世庄子里的管事权落到了吕氏手中,而这一世,因为卫臻的缘故,老夫人做了些干涉,将荣安堂守院的方申家的派去镇守庄子。   听闻那方申家的是个厉害的主,院子里小丫头们都有些憷她,她脾气火爆,嘴皮子利索,行事又确实有几分能耐,只将荣安堂的后门打点得井井有条,由她镇守后方,横竖便是连一只苍蝇蚊子也甭想打从荣安堂飞走。   “听闻那方申家的与染云居那位略有些不对付,想当年她那儿子福泉初到秦管事跟前当差的时候,好像一时不察冲撞了染云居那位,还被染云居那位打过板子呢?”   “啊,染云居那位不是素来以温柔娴静自居么,尤其是待咱们下人,素来温和亲近,没有半点架子,怎会如此!”   “我也是听厨房的妈妈们八卦闲聊才得知的,好像是那位刚入府不久,正怀六娘子的时候了,听说罚得还挺重的,方申家那儿子生生躺在榻上躺了小半年,好像还落下了病根,方申家的还曾在屋子里明目张胆的咒骂过那位呢,不过这些我也皆是瞎听说的,如今人都离府了,往日里对咱们几个也算照拂,莫要往外瞎传。”   “晓得,晓得,不过临老为儿子谋得了桩这么好的差事儿,妈妈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那庄子有良田数百亩,又种植了棉花地,据说前年还开了半片山头种植了果树,如今老太爷过世了,待守孝三年期满后,家主一行定会随着搬去京城的,如此,这诺大的庄子背后的光景,如何不惹人眼热。   两个小丫头坐在门口便煎药边叽叽喳喳。   卫臻听了个满耳。   不多时,只忽而伸手往胸口一摸,摸到了一枚牛角小哨子,忽而想起了陈家村的那个土黑土黑的陈闰土来。   在老夫人院子里的这些日子,卫臻是吃得好,住得好,屋子里的丫头婆子一个个麻溜十足,且各个笑容满面,瞧着和和气气的,不像前世太子府里的奴仆,各个战战兢兢,对她如临大敌。   夜里卫臻一个人睡,夜里老做噩梦,梦到前世种种,半夜曾哭醒过几回,夜里睡不踏实,白日里又泱泱的睡不醒,不过又大抵是阮氏不在跟前的缘故吧,卫臻难得有些不大习惯,也有些怕生,醒了一见了人便一脸警惕,此后几日只紧闭小嘴,一个字也不曾吐露过,那颤颤巍巍的模样,着实令人心疼,屋子里的几个小丫头皆以逗弄她开口说话为荣,不过,最多,卫臻只转了转眼珠子,如何都不开口,往往皆是败兴而归。   卫臻只待两个人略有几分亲昵放松的意味,一个是老夫人,一个则是大老爷。   老夫人每日晚间会将卫臻屋子里的丫头唤过去细细问话,总是听着听着,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后来,直接将映虹打发过来伺候,有一回亲自过来瞧她,见卫臻如此羸弱不堪,大抵是睡得多了,整个人都睡糊涂了,脸蛋红扑扑的,去时,只迷迷糊糊的睁眼,然后轻轻拉着她的衣袖唤她姨娘,软软糯糯的往她身边靠。   丫鬟们纷纷惊喜道:“七娘子只认得老夫人,往日里咱们几个一个都不敢往上凑,如今,老夫人来了,七娘子不惧怕了,反倒是对老夫人亲昵得紧,到底是血脉相连,到底是老夫人的亲孙女呢!”   老夫人闻言顿时叹了一口气,只将人搂紧了,伸手去探卫臻的额头,见还有些低烧,便冲众人道:“待烧退了,将人抱出来走走,不能老在屋子里歪着了,整个人都歪坏了,这么着罢,再歇上两日,往后每日早起抱到我屋子里来用早膳吧!”   丫头们对视了一眼,纷纷喜笑颜开的应下了。   至于大老爷吗,昨儿个大老爷忙完后来荣安堂给老夫人请安,听到老夫人提及了那么一嘴,道“是个可怜见的”,忽然间想起了前几日他抱过来的那个小侄女,便特意绕过来走了那么一遭,结果,一进屋,便见怕生的小侄女倒是一点儿都不怕他似的,直接一溜烟从被子里爬了起来,远远地,咬着唇,有些欢喜,又有些拘谨的看着他,软软糯糯的唤道:“爹爹!”   葡萄似的大眼睛里亮晶晶的,有些怯意,更多是一脸渴望。   屋子里的小丫头纷纷上前纠正着她嘴里错误的喊法,一遍一遍的教着“七娘子,这是大老爷,应当叫大伯,不是爹爹”,可小丫头就是不改口,认定了他是爹爹。   大老爷卫霆渊其实打上回在卫家大门口时便听到了,如今,是第二回 听到,难得没有第一时间纠正她,他与小五本就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二人气质不同,相貌多少有些神似,小娃娃认错人了倒不觉得稀奇。   只是,五岁了,倒也不小了。   他往日里一板一眼,底下的儿女都惧怕他,如今,看着这个小侄女儿,倒是难得有些心疼,不由走了过去,将人抱在了怀里,小丫头立马紧紧抱着他,好像一松开他就会消失似的,卫霆渊伸手摸了摸卫臻的小脸,却是抬眼问着屋子里的丫头,道:“这些日子五老爷没有过来探望过七娘子么?”   丫头门相互对视了一眼,后灵双颤颤巍巍的摇头。   大老爷神色一顿,微微眯着眼道:“一次也不曾来么?”   灵双咬牙道:“一次也未曾来过!”   然后,过了晌午,五老爷便兴致泱泱的登门来探望这个病秧子女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因上夹子缘故,今日就不更新了,另有两更在明天晚上!望知晓! 第25章   去时, 卫臻正在午睡。   见到五老爷卫霆祎时,屋子里伺候的丫鬟们也都并不觉得惊讶,毕竟, 上午大老爷曾来过的,得知五老爷压根未曾踏入这荣安堂瞧过七娘子一星半眼的,是黑着脸拂袖而去的,彼时瞧着一脸骇人。   果然,午膳后七娘子刚阖上眼,五老爷便摇着扇子大摇大摆的来了。   这大冬日里的天气,外头积雪还未曾化了, 五老爷长发高高束起,一身雪狐裘衣披身, 手执一柄折扇,轻易让人想起了那句“陌生人如玉, 公子世无双”, 尽管五老爷成婚多年,底下已经有四个姐儿了, 可五老爷年岁却不大,不过二十又四罢了, 依然是整个元陵城最耀眼夺目的存在。   对于五老爷, 卫府适龄且相貌出众的丫头一般分为两种, 一种是但凡见了五老爷便开始搔首弄姿,试图勾搭的,毕竟五老爷相貌英俊秀美, 世人又皆知五老爷是个风流好色的,五老爷虽镇日斗鸡走狗、流连花丛,身上又无半分功名公职在身,可是卫家家底显赫,前头四位兄长各个对他百般疼爱娇惯,即便五老爷一辈子碌碌无为,这五房的富贵也绝壁断不了,何况,太太殷氏素来不加管束,五房在大部分人眼中,可谓是个金银窟。   至于另一部分人么,自然是安安分分的,见了五老爷是要躲多远,便能躲多远,生怕被五老爷瞧中了后进了五房那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人间地狱,五房虽只有三位正经姨娘,可后院的通房,开脸的,未曾开过脸的,但凡有些姿色的,哪个逃得过五老爷的手段,那里头被染指过的女子便是双手也数不过来,更甭说外头那些个莺莺燕燕的勾栏瓦舍里头的货色了。   好在,纵使五老爷混账,在这荣安堂却是不敢放肆的。   五老爷一进屋,听说七娘子歇下了,他挑了挑眉,目光一扫,直接朝着罗汉床方位走去,远远的只见被子微微隆起,走近便瞧见被子上方冒出了一颗小脑袋,露出了一张清瘦的小脸,脸上无几两肉,有些羸弱,看到这孩子瘦成这般皮包骨了,五老爷似乎也有几分诧异。   他十几岁便当了爹,其实当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压根还没玩够,哪里有当爹的责任和自觉,   还是后来孩子们接二连三一个一个跟着呱呱落地,这才慢慢发觉自个是个当了爹的人了,不过,他的性子本就是个不着四六的,便是孩子在他跟前,也跟逗弄猫儿狗儿似的,高兴便举举抱抱,孩子于他,更多的时候倒像是个好玩的玩意儿似的。   四个丫头中,七丫头颤颤巍巍,见了人便躲,跟她姨娘似的,着实令人不喜,十二丫头又呆头呆脑,瞧着呆笨,也甚是无趣,他嘴上说最喜欢乖巧懂事的六丫头,实则大大咧咧、横冲直撞的九丫头卫姮却是最对他的脾性,五老爷喜欢真性情的人。   当初七丫头得了天花,他本是有些怜惜的,可是后头得知那小丫头片子竟然故意带着一身病气偷偷溜出去过给了六丫头,导致六丫头也跟着差点性命不保一事儿令他震怒,尽管,一个四岁多的孩子哪里来的那么些个花花肠子,他也曾生疑过,可架不住媚儿的哭诉的,又加上两个孩子同时染病,唯恐性命不保,又唯恐传染牵连至整个府里,他便咬牙牙,狠心将病重的七丫头给弃了。   这大半年以来,其实偶尔也想起过庄子里那个被打发走的女儿,不过,每每逼着自个忘怀,好像,忘了就权当做没有发生过那么一遭似的,待双眼一闭,第二日醒来,该干嘛照旧可干嘛,该快活照样也可以快活,舒心自在的日子总比那烦闷的日子好过吧,日子久了,好像真的不曾发生过似的。   如今冷不丁人又回来了,他半眼未曾瞧过,嘴上说忘了,其实,唯有自个心里清楚,有那么几分没脸瞧罢了。   如今被兄长逼着过来了。   目光细细在那张小脸上端详了一阵。   从前那张小脸肉嘟嘟的,跟个白面大包子似的,肉滚滚的,两腮垂在两颊两边,好似随时随地要坠落了下来似的,那样胖嘟嘟的将五官全部遮掩住了,如今脸瘦了下来,他还一时有些没认出来,待瞧清楚了五官,五老爷收起了折扇,往手心里敲了敲,怎么觉得这张笑脸那么眼熟了,哦,竟然跟他生得有几分相像呢。   他生得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奈何府里几个丫头片子,没一个像他的,六丫头相貌清纯,可五官却不显,七丫头就是头小猪,雄壮雄壮的,更是与他沾不上边,十二丫头跟她生母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唯有九丫头生得雪白可爱,除了那双眼睛小了点,那嘴,那鼻子都生得随她生母,倒叫五老爷喜爱,谁叫他是个以貌取人之人呢!   如今,见到七丫头这张小脸,五老爷双眼顿时微微亮起,整个人显得有些新奇与兴奋。   他素来以自个的容貌为荣,镇日凭着这张脸招摇过市,就没有搞不定的姑娘,卫家五郎君从前可谓是元陵城第一美男子,他这副谪仙的容貌怎能后继无人了,如今,见小卫臻小鼻子尖尖挺翘,小嘴粉嘟嘟的,小下巴尖尖的,除了肤色因落了病根显得有些黄,哪哪瞧着分明都随着他,妥妥的一副小美人胚子呀!   五老爷顿时有些兴奋的凑过去,想要再仔细瞧上一瞧。   却未料,正在此时,原本紧紧闭着的那双眼睛冷不丁睁开了,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他瞧着。   五老爷一愣,没想到对方忽然间醒来了,一下子未曾反应过来。   父女二人直勾勾的对视着。   就在卫霆祎咳了咳,准备开口说话时,却忽而见罗汉床上的那个小人儿朝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双眼一闭,抱着被子转过了身去,又呼呼入睡了。   五老爷眨了眨眼,只以为自个瞧错了,过了好一阵,嘴里“嘿”了一声,正要上前查探一番,瞧瞧到底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却未料正好此时映虹过来了。   映虹瞧见他的举动,不知他要干嘛,赶紧疾步走了过来,面上只笑眯眯道:“老爷,您怎么来了!”   说罢,忙又压低了声音道:“七娘子睡着了,正病着了,当心给您过了病气!”   五老爷闻言,这才支起了身子,扭头瞧了一眼,见来人是虹丫头,便指着卫臻的小背影,笑模笑样的冲映虹道:“这小丫头片子好大的胆子,竟敢瞪你老爷我!”   映虹闻言有些惊讶,嘴上却笑呵呵道:“怎么会,老爷您定是瞧错了吧,七娘子睡下了,怎么会瞪您了,而且七娘子如今刚回府,有些怕生,胆子小着呢,哪里敢瞪您了。”   五老爷素来温和,在女子跟前历来无甚脾气,到了荣安堂每每喜欢逮着老夫人院子里的小丫头逗逗,映虹几个年岁小,倒是不用避及,也不惧怕他,相反,还十分熟稔。   五老爷听了映虹的话也没反驳,只复又扭头往那罗汉床上瞅了一眼,眉头微微一挑,提步来到软榻旁,往上懒洋洋的一趟,道:“今儿个下午老爷我便在此处歇着了,你叫外头那两个小丫头进来给老爷我锤锤腿,回头再备些茶水点心来,哦,对了,今儿个厨房是不是熬了腊八粥啊,去给老爷端两碗来,老爷我这会儿可饿坏了!”   今儿个午膳还未来得及用了,便被大哥好是一通黑脸教训,并勒令他今儿个晚膳前,不准出这间屋子,得好好陪陪那个连爹爹都认不全的女儿,于是,为了送上门来给人认全这张脸,卫霆祎今儿可是走不了了。   映虹一听,便知是个什么缘故,只捂嘴笑眯眯道:“原本老夫人还担忧老太爷走了,没人降得住老爷,却不想,如今大老爷竟来了,老爷往后可得当心着些,奴婢瞧着大老爷简直比老太爷还要严苛呢!”   映虹打趣着,见卫霆祎瞪了她一眼,忙改口恭恭敬敬道:“得了,老爷您且歇着,奴婢这便去忙活。”   映虹出来将两个小丫头打发进来伺候,自个亲自去了一趟厨房备了些个酒菜来。   卫霆祎饿得发慌,菜式一来,便举起筷子大快朵颐了起来,吃饱喝足后便歪在软榻上睡着了,脚边还有两个小丫头在卖力的给他揉着腿了,正经的浪荡公子样。   他方眯上眼,罗汉床上的卫臻便缓缓睁开眼了,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陪女儿,若叫大伯知晓了,定会被他给活生生的气死。   卫臻其实一早便醒了,任凭有人立在床边上盯着自己瞧着,皆会被惊醒吧。   只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位父亲。   这位在前世从未抱过她,护过她,也压根未曾与她好生说过几次话,见过几次面的父亲,小时候的卫臻远远见他抱过卫绾、卫姮,心里很是羡慕,渴望什么时候他也能够抱抱自己,可是,随着年龄渐长,那双炙热的双眼早已经渐渐冷却了,在卫臻的眼中,她的父亲该是大伯那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今天只有一更,勿等,周二晚上两更,白天有事,可能有些晚,那什么,夹子是在周二,原来改革了,由第三天变成了第四天,我竟然才知道,一直以为是周一,还一直等着了,到凌晨才发现没有,可能是好久没有开新文了吧,入V发错,夹子日期记错,感觉跟个新来的似的,一脸懵,哈哈,希望歪打正着吧,虽然出师不利! 第26章   却说那日五老爷卫霆祎果真在荣安堂的这个小厢房里待到了晚膳时分, 时辰一到,他便立马起了,不过, 这日卫臻睡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眼睛都未曾睁开过。   临走前,卫霆祎踱步到罗汉床边,盯着床榻上那张睡得红扑扑的小脸,小声嘀咕了声:“怎地如此能睡!”   说罢,似乎还伸出手指下意识的往卫臻鼻尖处轻轻地探了探,松了一口气后, 随即将映虹唤了来,问她任由七娘子这般继续睡下去, 人最后会不会给直接睡傻了,要不要将人给弄醒来。   映虹也有些纳罕, 虽往日里七娘子也是一直躺在罗汉床上, 闭眼的时候多,睁眼的时候少, 可是每日下午还是会醒一阵的,在固定的时辰起来方便, 然后眼珠子会转啊转, 偷偷盯着屋子里的丫头们说话及整理屋子, 尽管,丫头们一靠近,她就立马闭上了眼, 可终归人是醒着的不是。   这日竟然一刻也未曾醒来。   映虹下午其实来瞧过好几遭了,想了想,嘴上只道:“许是前两日大烧,身子骨还有些虚,这几日七娘子一直都是这般昏昏沉沉的,奴婢估摸着还得缓上两日,精神头才能大好。”   卫霆祎闻言挑了挑眉,又细细瞧了熟睡后的卫臻几眼,叮嘱了映虹几声,让将人照看好了,这才摇着扇子,晃晃悠悠的走了。   待出了荣安堂,卫霆祎直接往染云居的方向去了,只是走到一半,想起了什么,忽而转身冲着身后的随从守财道:“阮氏……那个阮氏的屋子是不是安置妥当了。”   守财听到老爷忽而提到“阮氏”二字时,还一下子隐隐有些未曾缓过神来,染云居那位姓冉,两字的音有些相似,可是从前老爷嘴上从不这样称呼,他一般只会亲昵的直呼“媚儿”,又或“你们家姨奶奶”,故此守财愣了好一阵,待脑袋里叮地一下,这才会意过来指着的乃是秋水筑那位,立即用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道:“是的,老爷,前几日便早已安置好了,阮姨娘人早已经搬过去了。”   守财跟随卫霆祎多年,对其算是十分了解的,听到卫霆祎这番话,便立即领悟到了他的意思,脸上忙堆着笑道:“老爷可是想要去那秋水筑?”   说罢,只笑呵呵的迎合道:“也是,阮姨娘已回府多日了,毕竟阮姨娘离府大半年了,如今回来,于情于礼,老爷也总该过去瞧瞧才是!”   想到方才屋子里那张精致的小脸,又联想到昔日阮氏的柔顺美貌,卫霆祎心里多少有些意动,面上却有些犹豫,只微微蹙了蹙眉道:“可是今儿个一早应下了媚儿,她晚膳亲自下厨,不去日后岂不是有得闹了?”   守财想了想,道:“今儿个大老爷还责怪老爷不关心七娘子来着,老爷今儿个陪了七娘子大半日,那秋水筑还有位十二娘子了,便是为了公平公正起见,得将一碗水端平了,老爷今儿个怎么着也得去瞧瞧十二娘子方是正理,至于姨奶奶那边,老爷派个信送去,想来姨奶奶善解人意,也是能够体谅老爷的!”   卫霆祎听了,拿着折扇往守财脑袋上敲了一把,顿时满意笑道:“就你机灵!”又道:“那便走吧,且去瞧瞧十二娘子去!”   说罢,便领着守财大摇大摆的往那秋水筑去了。   秋水筑院子不大,位置又有些偏,一路过去,未曾遇到什么人,因到了掌灯时分,院子里挂了灯笼,厢房里也升了灯,远远地,只见厢房里明明灭灭的,不如清澜阁的清冷,又不如染云居的敞亮,瞧着倒是温馨惬意。   阮氏的厢房在东边,谭氏的厢房在西边,两边用游廊隔成了两个单独的院落,但是任凭一方院子里有个什么动静,另外一方准能听得到,卫霆祎嘴上说是瞧瞧十二娘子,身子却无比诚实,直接踏步朝着东厢房去了。   此时到了晚膳时分,东厢房正在备膳,阮氏向来性子软绵,又善心泛滥,到了用饭的点,便将婆子丫头都打发去用饭了,屋子里唯有雯烟在亲自伺候着。   彼时,雯烟正微微蹙着眉劝解着阮氏道:“姨娘不该总惯着她们,院子里的那些小浪蹄子们被惯坏了,都无法无天了,哪有让主子自个动手,自己却一个个都溜去用饭的道理,今儿个彩晴那死妮子竟然还敢跟主子顶嘴,倘若长此下去,日后一个个都敢骑到主子头上撒野了!”   雯烟见阮氏自个动手从食盒里端出几个小碟,忙一把接了过去侍奉,嘴里有些愤愤不平道。   她虽是东厢房的大丫头,可阮氏柔弱,压根管束不住人,又向来嘴软心软,没什么主心骨,轻易便被人唬弄了去,便是她是大丫头,可没有主子的依仗,照样管束不住院子里的这些人。   雯烟因生得有些老成,相貌显凶,说话又急又躁,且口无遮拦,不如彩晴及笑橘讨喜,阮氏有些憷她,嘴上只讷讷道:“横竖两个丫头还小,跟我当初被发卖到府上一般大小,也是些个可怜见的,不过是不懂事罢了,横竖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便由着她们去好了。”   阮氏历来喜欢和稀泥,末了,又冲雯烟有些讨好道:“好了好了,雯烟,你莫不也且先去用了饭再来吧,我这里不用侍奉,一会儿饭菜都凉了便不好吃了,要不,你干脆坐下与我一道用吧,横竖这么多菜,我一个人也用不完!”   说罢,忙要拉着雯烟入坐,只是目光触及到雯烟那张严肃的脸面时,阮氏一时有些悻悻的,忙不迭举起筷子,自己安安静静的埋头用了起来。   雯烟见状,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原先姨娘虽老实,却未曾软弱怯懦到如此地步,她实在是难以想象,在庄子上那大半年时间,到底经历了什么,早知如此她当初死活都该跟着去的。   这般想着,又瞧了瞧桌面上这几道菜,不过是几道最普通不过的菜式罢了,府中得脸些的婆子妈妈的伙食都比这要好,刚回来那几日是精细得很,如今,不过才几日,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的边差了,饶是如此,眼前这位还一脸满足。   雯烟心里有些复杂。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而此刻彤儿正抱着块窝窝头边啃着边守在屋子外,见院子内的小门外有人在叫门,听着似乎还是一道男子的声音,彤儿有些诧异,一把麻溜从绣凳上爬了起来,飞快的跑了过去,人却抵在门上,不敢打开,只冲着外头支支吾吾道:“谁……谁啊?”   外头守财大喝一声:“是老爷,还不赶紧将门打开!”   彤儿慌忙开门,瞧见外头五老爷卫霆祎背着手背站在外头,顿时吓得七魂去了三魄,彤儿来秋水筑时间不长,统共不过才一年光景,在这一年的时间里,统共就见过五老爷一回,便是半年前五老爷雷霆大怒那一回,因那回落下了阴影,眼下霎时吓得双腿发软,只抖着声音结结巴巴道:“奴婢见……见见过老爷!”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快速的转过了身去,只拔腿边往里跑,边哆哆嗦嗦报信喊道:“姨娘,老……老爷来了,老爷来了!”   卫霆祎见了,摸了摸鼻子皱眉道:“好个呆蠢的丫头!”   而屋子里,雯烟与阮氏听到了动静,听到老爷来了,雯烟面上一喜,阮氏却紧张得无以复加,几乎是蹦地一下,直接从椅子弹了起来,因动作大,筷子都落了地,只用力的捏紧了衣角,又忙去拉雯烟,挽着雯烟的胳膊,急急直团团转乱道:“老爷……老爷怎么来了!”   雯烟忙将筷子拾起,又替阮氏理了理衣裳跟头饰,笑着安抚道:“老爷能来,说明心里还有姨娘,姨娘莫要忧心,一会儿与老爷好生说会子话。”   阮氏拉着雯烟的衣袖,咬着唇道:“你……你一会人就在屋子里,别……别走……”   似乎有些惶恐及紧张。   雯烟笑着道:“老爷赶在这个点来,定是未曾用过膳的,奴婢得赶紧通知厨房,备了酒菜送过来,定不能怠慢了老爷去。”说罢,只冲阮氏投了个安抚的眼神。   阮氏一听,好似是这个理,只纠结踟蹰了良久,始终不肯放雯烟走,正僵持间,只听到一道慵懒好听的声音从屋子外头传来,漫不经心道:“正用着饭呢?”   下一瞬,一道颀长的身影从门外跨了进来,对方一身雪白狐裘加身,如绸缎般的长发高高束起,他相貌俊美非凡,此刻,立在门口驻足,脸上似乎挂着慵懒的淡笑,在淡黄色忽明忽暗的烛光下,衬托得整个人气质优雅,风流魅惑。   阮氏心里一紧,忙远远的朝着卫霆祎行礼道:“贱妾见……见过老爷。”   双手用力的攥紧了,压根不敢抬头。   卫霆祎握着折扇立在门口没有动,只立在原地远远地打量着阮氏。   屋子里光线有些黯淡,他虽瞧不清阮氏的面相,却见阮氏身形瘦弱纤细,穿了一袭玉色褙子,外套了一件碎花细袄儿,浑身素雅简朴得可以,头上手腕上无一丝装饰之物,就跟乡下的寻常妇人似的,仅在头上简简单单的绾了个妇人鬓,头发都有些松散了,还有一缕垂落了下来,落在胸前,在烛光的映衬下,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大抵是往日里见惯了大红大绿,庸脂俗粉,此番,见那阮氏打从乡下庄子上回来,浑身上下带着那么些许乡村味道,卫霆祎口味素来奇特,荤素不忌,心里忽而涌上那么一丝恶趣味。 第27章   这般想着, 五老爷便踏着步子进了屋。   这秋水筑五老爷好久不曾来过了,东厢房这边其实倒还好,有那么一阵也常来, 西厢房那边才真叫去得少。   还是阮氏刚入府那一阵,那个时候五老爷觉得阮氏生得花容月貌,尤其是大掌一探上去,那光滑如羊脂玉般的上好肌肤真真令他爱不释手,可是,再好看的人,再娇嫩的肌肤, 跟条死鱼似的,日子久了终归会生了厌, 阮氏此人太无情趣了,无论是榻上还是榻下, 闷不吭声、唯唯诺诺的。   卫霆祎打从十三岁起便开始流连花丛, 寻常的些个姿色及手段是极难入他的眼的,除了外头那些勾栏女子外, 府里的这些,还是媚儿惯有些手段, 会伺候人, 叫他大爱, 从不生厌。   不过,大鱼大肉吃惯了,终归有些腻歪。   卫霆祎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起屋子里的景致, 及屋子里的人。   竟然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整整五六年了,整个东厢房竟然未曾变过样。   依稀记得阮氏刚入府时,屋子里头的摆设也是这样的,里头简简单单的,无甚装饰之物,不过,阮氏爱花,每每屋子里的窗桌上,几子上皆摆满了刚摘的鲜花,处处透着小淡小雅,如今,目光四下扫过,果然只见在临窗边的那张案桌上摆了一个八宝瓶,上头插了三两枝待开未开的腊梅,屋子里浸染着淡淡的梅花香,一室幽香。   时光仿佛停止了,又好似回到多年以前似的,卫霆祎隐隐有这般错觉。   除了这些景致,还有眼前的那人。   纳房都这么多年了,孩子都这般大了,竟然还跟个涉世未深的少女似的,卫霆祎抬眼定定的瞅着阮氏,只见她双手交握于腹前,手指头紧紧的绞在一起,指骨都发白了,整个人低着头,不敢抬眼,紧张得厉害,一如当年初入府时的模样。   卫霆祎不由恍惚了一阵。   正愣神间,只见对面之人一脸局促的踱步到旁边的案桌上,慌慌张张的倒了杯茶端了来,只一步一步,缓缓挪到了他的跟前,恭恭敬敬道:“老……老爷请用茶!”   细细听着,声音还带着一丝抖音。   他有这般可怕么?   想了想,或许是上次他发了雷霆大怒,怕是吓着她了吧,其实阮氏这人虽颇为无趣,但胜在为人本分老实,不像旁的女子那般聒噪烦人,他性子向来温和,印象中,发过最大的怒气偏生是发在了她的身上,倒是歪打正着。   这般想着,卫霆祎接了杯子吃了一口茶,便指着一旁的椅子冲她温和道:“你坐,坐这儿。”   阮氏受宠若惊的坐下了,倒是温温顺顺的。   阮氏坐下后,卫霆祎漫不经心的吃着茶,也不说话,目光一直在阮氏身上细细端详着。   离得近了,才发觉人瘦得厉害,都快要瘦脱相了,阮氏从前略有些丰盈,脸上、身上都有肉,用长辈们的话来说,是个有福相的,绝非清瘦型的,而如今,只见下巴尖了,脸上的颧骨都隐隐有些凸显,整个人干瘦干瘦的,没几两肉了,卫霆祎微微愣了愣,倒不是说变难看了,不过是着变化太大,令人一时有些吃惊愣神罢了。   阮氏被他直勾勾的目光打量得极为不自在,她本就是个害羞的性子,更何况受了大半年的蹉跎,如今人变丑了,也变得愈发黯淡无光了,老爷是个什么人物,那可是整个元陵城最金贵最俊俏的,于她而言,便是犹如天人般的存在,她与他始终隔着云泥之别,在卫霆祎跟前,她从来都是自卑怯懦的,能够服侍他一场,便是她天大的福分,在阮氏的心目中,这个世界上,除了女儿,老爷便是她搁在心尖上的第二人。   以前是自卑,如今却隐隐觉得有些羞耻,阮氏不敢让对方瞧见她这幅不堪的模样,只低头咬牙道:“老爷还未曾用过膳的吧,厨房离得远,来得有些慢,妾身……妾身这便去厨房瞧瞧!”   只匆匆忙忙的起身,借故要起身回避。   却为料到,卫霆祎忽而伸了手来,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   阮氏心里顿时一慌,飞快的抬眼看了对面卫霆祎一眼,心跳得厉害。   卫霆祎握着阮氏的胳膊,往下一扯,阮氏复又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卫霆祎的大掌沿阮氏的胳膊缓缓往下滑,不多时,滑着来到了她的手上,改拉着她的手握了握,手指头有些咯手,上头起了茧子,有许多伤口痕迹,一摸便知是干活重活的。   卫霆祎虽只被打发到庄子上定是会吃些苦头,却没想到好像比想象中要遭罪。   多么可惜,曾经那般软绵好看的一双手。   卫霆祎捏了捏,漫不经心的抬眼瞧了阮氏一阵,道:“这些日子在庄子上吃尽了苦头吧?”   他的语气一惯慵懒温和。   阮氏也一如既往的心慌紧张,这双粗鄙的双手赤、裸裸的展示在对方跟前,阮氏觉得十分难看,忙不迭使了力气要抽回去,卫霆祎却捏得紧紧地,看了她一眼,道:“可有恼恨老爷,嗯?”   他的声音里仿佛带着些蛊惑人心的魔力,能够轻易令人失了魂魄,阮氏脑子里有些空,忙不迭摇头,支支吾吾道:“妾……妾氏不敢。”   卫霆祎听了嘴角一勾,这才心满意足道:“不恼便好。”顿了顿,又微微挑了挑眉,忽而道:“从前的事儿既然过了,便就此揭过了,无论将来犯过什么错,该罚也罚了,该吃的苦头也吃过了,往后便待在府中,安生过日子便是了!”   说罢,又捏了捏阮氏的手心,忽而改了话题道:“今儿个我去瞧了七丫头,这不,刚打荣安堂出来,便直接来了你这儿。”   一听到提及女儿,果然阮氏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转移了,只猛地抬头看向卫霆祎,一脸惊喜道:“当真?老爷当真是打荣安堂来?老爷见了安安么,安安……安安如何了?身子可还好?烧退了不曾?”   阮氏急急问道。   她已经有好几日未曾见到过女儿了,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担心安安的病情,担心着夜里会不会蹬被子,会不会着凉了,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做恶梦,这还是打安安出生这么些年以来,母女二人头一回分开,她失眠了好几日了,想得厉害。   问到激动之时,阮氏两只手都凑了过去,紧紧握着卫霆祎的大掌,一脸激动。   卫霆祎见了,微勾了勾唇角,漫不经心道:“人好着呢,我今儿个在那里陪了大半日,睡得老香,呼呼直打着鼾,跟只小猪猡似的!”   卫霆祎想到今日罗汉床上的卫臻,忍不住笑着道。   他素来温和,又惯是会哄人,没几句,便将阮氏的戒心消除,见阮氏渐渐朝他主动靠了过来,双手紧紧抓着他的大掌,卫霆祎微微抬眼,不错眼的盯着阮氏瞧着,只见眼前人虽较之以往清减了不少,可低眉赦目间,面含娇羞,神色天真烂漫,这样的少女之姿出现在一个当了娘的人身上,倒是另外一番滋味。   这般想起,卫霆祎心里划过一丝意动,直接伸手搂着阮氏的腰,将人往怀里一揽,低头凑过去便往她脸上亲了一口。   这动作太过自然熟稔,也太过突然,阮氏整个人愣了一阵,待反应过来,脸只蹭地一下唰红了,眼瞅着卫霆祎眼色越发幽深,还要再来,阮氏一慌,吓得忙用手拦住自己的脸,急急道:“不成,不成,老……老爷,如……如今还在老太爷的孝里了!”   卫霆祎听了动作一顿。   这才猛地忆起这档子事。   老爷子过了近两个月了,许是素了整整两个月的缘故,今儿个倒是轻易便来了兴致了。   不过,他虽混账,却也是打从心底里敬重老爷子的。   恰逢此时,外头雯烟领着厨房的膳食来了,卫霆祎咳了一身,便顺势放开了阮氏。   这日卫霆祎在东厢房用膳,用完膳后便起身离开了,临走前,绕到去西厢房瞧了十二娘子一眼,不过,彼时,十二娘子已然入睡了,未见着人影。   如今尚且在孝里,又不能胡闹乱了规矩,这后院呆着也无趣,便琢磨着夜里要不要出府找找乐子,不过想到大老爷那张脸,又哆了哆身子,改道去了大老爷书房“复命”。 第28章   一场大雪过后, 天气慢慢转晴。   已经进入年尾,马上便要到除夕了,近来, 府里开始大忙了起来,府里上下大动,将整个府邸都彻彻底底的打扫清洗一遍,将所有的霉运晦气全都除掉,名为除尘,从而破旧立新、除旧迎新。   不过,这一年却要比往年低调收敛许多, 因老太爷刚过世不久,还尚且在孝里, 这个除夕,府里不许张灯结彩, 不许贴春联, 不许宴客吃酒席,更加不许外出拜年, 整个新春期间,府中所有人皆要老老实实的待在府里, 拜送亲友的登门拜年。   在屋子里养了些日子, 七娘子卫臻的身子渐渐大好了起来, 这一日卫臻尚且还在梦里,便被人迷迷糊糊的摇醒了,整个人还睡眼惺忪的, 便被映虹一把从被窝里给挖了出来,卫臻恍恍惚惚的睁开一条眼缝,便瞧见映虹放大的面孔呈现在她的眼前。   映虹寻来衣裳服饰一边麻溜的伺候卫臻穿上,一边耐着性子哄着她道:“七娘子,快些醒醒,今儿个咱们去老夫人屋子里用膳。”   说着,便吩咐双灵冬儿两个小丫头备水伺候着。   双灵与冬儿年纪尚小,一个十岁左右,一个不过才六七岁左右,原是刚入府不久,派来跑腿,守着这无人的偏房的,这处偏房万年瞧不见人影,如今这七娘子冷不丁住进来了,老夫人见七娘子年纪小,便特意留下了这两个小的在卫臻跟前伺候,一是伺候,二则是见卫臻年纪稍小,算作是专门留下来陪着卫臻玩的。   两人年纪尚小,却是府里的家生子,多少知规矩的,映虹一吩咐,不多时,只见小的那个圆脸胖丫头双手费力的端了一个小银盆颤颤巍巍走来,走到半路上,被大些的那个轻声喝斥了一声“当心着些”,便顺手将她手里的银盆接了过来,小的吐了吐舌头,牵着大的的衣角,二人匆匆往罗汉床上这边赶了来。   走近了后,见衣裳都已经穿戴好了,七娘子却还未曾睁眼,身子跟坐不稳似的,摇摇晃晃的直要往身后倒,冬儿见了,捂嘴偷笑道:“双灵姐姐,你瞧,七娘子又要睡着了。”   双灵瞪了冬儿一眼,见那边映虹手上动作停了,赶忙将帕子绞干递了过去,只见映虹将帕子往卫臻脸上一搓,稍稍用了几分力道,果然,不多时,只见卫臻整张小脸皱成了一团,面上变得稍稍有些痛苦难受,下一刻,卫臻便乖乖睁开眼了,只觉得脸上的皮肉都快要让人给蹭掉了。   一睁眼,只见对面的胖丫头正在偷偷盯着她直坏笑着,她一笑,便见小嘴里缺了两颗门牙,就跟嘴上的门没关严实似的,怎么瞧都怎么觉得有些漏风,搞笑又滑稽。   卫臻一瞧过去,小丫头立马紧紧闭上了嘴,止住了坏笑,规规矩矩的候在一侧,瞧着老实又本分。   在屋子里待了这些日子,卫臻也已经渐渐不排斥屋子里这些人伺候了,虽不排斥,却也一直鲜少开口说过话,每每见她郁郁沉沉,映虹便打发这个叫冬儿的圆脸胖丫头过来主动诱她说话。   小丫头时常垫着脚尖,趴在她的罗汉床沿,其实是个伶俐的,卫臻时常听见她口齿伶俐的跟双灵犟嘴,可是到了卫臻跟前就变得含蓄而害羞了,只知软软糯糯的唤着她七娘子,不知到底该与她说些什么,见她一直不说话,就咬着小嘴,双眼直乌溜溜转着,直盯着她的瞧着。   也不走,就一直守在她的榻前。   双灵骂她呆笨,小丫头竟然气呼呼道:“双灵姐姐有本事便让七娘子主动说一个!”   双灵一时噎住。   小丫头就一脸得意的抬着小下巴,只是一转身见了卫臻,又开始忸怩不敢说话了。   一直守在卫臻床边上,但凡卫臻翻个身,动一下,便立马软软糯糯的的问着七娘子是不是渴了,七娘子是不是想要去方便,要么赶忙跑去唤屋子里其他的几位姐姐们,很是乖巧伶俐。   卫臻瞧着屋子里伺候她的这些齐刷刷的小丫头片子,心里多少有些复杂,按照她前世的年纪,已是二十有二了,已是个成婚多年的妇人了,如今身边却皆是些连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一个十岁,一个六七岁,便是最伶俐稳重的映虹也左不过十三四岁左右,尤其是那个小的,懵懵懂懂的看着她,该叫她如何使唤?   起来简单的清洗一番后,映虹便唤了两个老妈妈来抱着卫臻去了老夫人的正房请安用膳。   从偏房到正房,一路弯弯绕绕的,又是绕了几处抄手游廊,又途径几处水榭之地,没得让人眼花,老夫人这荣安堂,便是前世卫臻也来的不多,便是去了,也是每月初一十五去给老夫人请安两回,后来卫臻因被奚落欺负得厉害,每每吵着闹着不要去,阮氏心疼她,也不忍心送她去遭罪,便极少在老夫人露过脸了。   如今,窝在屋子里窝了这么久,这算是入府以来打头一回出门吧,卫臻其实早就憋坏了,可是又不敢表现得太过冒进,只趴在妈妈肩头,盯着沿途的景致瞧着。   荣安堂原是老太爷与老夫人的住宅,本是整个府里最大的最庄严的院子,不过老太爷是个行事低调的,院子虽大,里头的陈设却极为简朴,一路上走过去,院子里不见多少奢靡富丽装饰,瞧见过最名贵的,要数荣安堂院子外种植的那颗百年金丝楠树了。   据说这棵树乃是开府时与建府宅时同种的,已经十分古老了,如今历经百年,得要两三个小娃娃合力才能见树身抱住,楠树长得极高,仿佛已经冲入了云霄似的,是方圆几十里,最高的植被,卫家的这株楠树,在整个元陵城远近驰名,还在方圆几里之外,远远地都能够瞧见这株鹤立鸡群的古树。   卫臻定定的盯着这株楠树瞧着,她对这树印象十分深刻,之所以深刻,乃是因着她当年嫁进太子府时,大老爷做主见这株百年古树给砍伐了,打了一整套上好的金丝楠木嫁妆给卫臻陪进了太子府,那是卫臻所有嫁妆中最得脸的陪嫁,便是当年太子殿下见了,皆赞了几赞。   如今,大抵是下了雪,怕将楠树冻着了,楠树的树干皆用棉质絮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它直挺挺的矗立在那里,已经站了一百多年了,路径楠树身边时,卫臻仰着小脑袋看了又看,树太高了,好像瞧不到头似的。   到了正房门外时,远远的只见一个着淡绿色袄儿,外罩着同色掐腰比肩的丫头在外头候着,见七娘子等人来了,远远迎了出来,朝着妈妈怀里的卫臻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随即拉着映虹的手,道:“可算是来了,方才老夫人还问起了,正要打发人过去瞧的。”   映虹笑着道:“今儿个是七娘子头一回出门,装扮时耗费了些时间,雪芙姐姐,是不是来晚了,叫老夫人等着了。”   主要是没成想七娘子竟然瘦的如此厉害,之前屋子里备下的衣裳忒太大了些,伺候卫臻穿戴衣裳时又往里头添了两件,这才勉勉强强觉得合身,故此耽搁些时辰。   雪芙笑道:“不打紧,老夫人也才刚起,走吧,一会儿厨房要送膳食来了。”   说着,引着卫臻一行人进了屋,进屋前,忽而想起了什么,压低了声音冲映虹提点道:“对了,六娘子、九娘子也在里头了,老夫人还未起时便早早来了。”   映虹听了有些诧异。   自打老太爷病重后,老夫人日日亲自伺候,身子憔悴了一阵,便免了府里的一众请安,后老太爷去了,老夫人卧床一个多月,荣安堂已经清净好些日子了,如今,六娘子与九娘子怎地来了,是见老夫人大好,荣安堂又渐渐恢复了问安见礼么?   还是……因着旁的什么?   映虹微微挑了挑眉。   而听到六娘子的名讳,原本趴在妈妈身上的卫臻身子微微一颤,她只下意识的用力的抓紧了妈妈的衣裳,呼吸微微促了促,眼里闪过一丝阴沉与晦暗,不过,那神色稍纵即逝,很快便消失殆尽。   跟在妈妈身后的冬儿见了,微微一愣,过了片刻,她只伸着小肉手拼命揉了揉眼,再次睁开眼时,只见七娘子闭着眼趴在妈妈肩头,瞧着昏昏沉沉,又快要睡着了似的。   冬儿见了不由拍了拍胸口,不由松了一口气,吓死她了,她方才差点被七娘子犀利的眼神吓着了,原来竟是瞧错了。   却说一进屋,妈妈便立马将卫臻放了下来,映虹上前改牵着卫臻的小手一步一步朝着屋子里走去,边走,边压低了声音叮嘱道:“老夫人最疼爱七娘子了,一会儿七娘子见了老夫人要记得张口喊人,知道么?”   话音将落,只见高榻上原本正在说笑的一老二小全都朝着卫臻这边瞧了过来。 第29章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上一章是六娘子与九娘子,更正一下   府里的娘子们太多了,作者也搞懵了,望知晓!   老夫人的装扮依旧简朴素淡,一身酱黑的袄儿衬托得整个人利落爽快, 头上佩戴的依旧是往日里常戴的那个抹额, 往日里神色有些冷清郁结, 约莫今日两个孙女在跟前卖萌, 瞧着兴致不错,老夫人向来疼爱底下一众小辈, 无论嫡庶, 无论哥儿姐儿,皆是打从心底里疼爱。   至于前世卫臻,一来卫臻在老夫人跟前极少露脸, 这二来,老夫人每每见了卫臻皆是定定的端详她良久, 神色略显几分复杂, 那个时候卫臻不懂,只以为老夫人对她不喜, 如今或许反应过来, 或许是因为每每在她不大的小脸上, 瞧见了愤恨不甘, 这才有些担心罢。   至于另外两个,小的那个四五岁左右, 生得圆润可爱, 小嘴粉嘟嘟的,脸上肉乎乎的,跟个小小糯米丸子似的歪在老夫人怀里, 原本正在说笑的,这会儿许是有些累了,又许是起得太早的缘故,竟然双眼微微拉拢着,将睡未睡的,一脸萎靡不振的模样。   小几对面坐着一个六岁左右的女孩儿,生得眉清目秀,其实相貌平平,但胜在皮肤白皙,头上绑着一对双丫鬓,底下垂着三四根细细的羊角小辫子,一直垂落到腰间,这个比对面那个小的大上一二岁,却瞧着懂事不少,小的那个呼呼往老夫人怀里坐着,一脸天真不知世事,大的这个安安静静的,姿势规矩,嘴里一直噙着浅浅的笑意,温娴又懂事,皆说三岁看老,如今不过五六岁的年纪,便瞧得出日后定是个贤惠的了。   两个小娃娃皆穿得素净,却一身玉色锦缎加身,外罩着厚厚的袄儿,两姐妹穿着一模一样的服饰,一大一小,就跟一对玉娃娃似的,瞧着令人喜欢。   因屋子里烧着地龙,两个人脸上皆是红扑扑的。   因为卫臻的突然出现,两个小的齐刷刷的朝着卫臻瞧来。   映虹牵着卫臻走到里头,一早在屋子里时,映虹便已经教了卫臻规矩的,如今卫臻来了这陌生的屋子,依旧有些惶然,不过老夫人日日过来探望她,卫臻对她有些熟稔,不过眼下多了两个小娃娃,又有些忌惮,不敢主动上前,只紧紧拽着映虹的手,轻轻地怯怯的朝着老夫人唤了声:“祖……祖母。”   声音细若蚊蝇。   喊完,立马低下了头,身子还下意识的往映虹跟前缩了缩,瞧着依旧有些胆小怯懦。   老夫人见了卫臻的到来,一脸欢喜,忙冲卫臻昭昭手,道:“快来,快到祖母跟前来。”   映虹往身后轻轻推了卫臻一把,卫臻的小身板便晃晃悠悠的冲了出去。   她穿戴得厚实,整个身子鼓鼓囔囔的,两侧的手臂直接张开了,压根合不拢,周妈妈见她跟只呆笨的小鸭子似的,一摇一晃的踱过来,生怕她摔着呢,还在半道上便一把将人搂住了,笑着道:“七娘子这是穿了多少啊,屋子里暖,一会儿准要冒汗了。”   说着,见老夫人往里挪了挪,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周妈妈便利索的将人抱着放了上去。   老夫人听了周妈妈的话,伸手从卫臻颈部探进了背上摸了摸,果然,背上冒汗了,忙开始亲自解开卫臻的衣裳,脱了两件,周妈妈与映虹要上前帮忙,也没让,只摆了摆手,道:“虽许多年未曾亲自带过小娃娃了,但是这些,老婆子我还是会干的,想当年,老大,老二,老小,哪个不是老婆子我手把手照看大的,且一边待着去,让我来!”   周妈妈便笑着道:“得了,老奴我便不跟老夫人争,便不逞这个能了。”   映虹也跟着笑了,嘴上却开口解释道:“七娘子在屋子里待了这么些天,今儿个打头一回出门,奴婢唯恐七娘子身子弱,怕一时受不住,便给多穿戴了两件。”   老夫人给卫臻脱了里头两件,重新穿上外头这一件,瞧着外头这件袖子长了大半截,又空荡荡的袄儿,不由皱了皱眉,道:“没合身的衣裳么,缘何大了这么多!”   映虹想了想,回道:“回老夫人的话,七娘子的衣裳绣房那头前两日才过来给七娘子量了尺寸,如今还在赶制,便紧着且先将六娘子的衣裳送了来,没成想,二人年岁相差不大,这衣裳的大小却相去甚远。”   对面的六娘子听到映虹的话后,只微微抬眼往卫臻身上的衣裳瞧了一眼,末了,又默不作声地看了卫臻一眼。   老夫人听这话,微微蹙眉,府里的下人们行事素来爱看主子的眼色,便是一件衣裳,一道菜例,背后皆有着深深地用意,至于这件衣裳背后的深意,老夫人未曾多问,只漫不经心的道了句:“叮嘱将六丫头的衣裳一并赶制了送去,好了,七丫头,这两个,一个是六姐姐,一个是九妹妹,丫头可还认识?”   老夫人指着对面的卫绾与身边的另外一个卫姮耐着性子逗弄着卫臻。   卫臻抬眼缓缓瞧了卫绾一眼,又怯怯的看了卫姮一眼,只下意识的搂紧了老夫人,将脸往老夫人怀里一埋,不吭声。   她似乎只认识老夫人一人,是以,眼下,对老夫人格外依赖。   老夫人见卫臻这幅模样,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好地丫头被蹉跎成了如此模样,之前在府里时虽颤颤巍巍,却不至于胆小害怕到如此地步,如今,见了谁都怕成这幅模样,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走出来了。   到底是府里的姐儿,将来进了京,是要在人前走动的,不过,也是急不得的,唯有耐着性子细细引导着,盼着早日恢复如初吧。   这般想着,老夫人怜惜的摸了摸卫臻的小脑袋,便又指着卫臻冲着另外两个笑呵呵道:“六丫头,九丫头,这个是妹妹与姐姐,你们可还记得?”   老夫人原本怀里是搂着九娘子卫姮的,如今卫臻一来,亲自给她脱衣穿衣,怀里搂着的自然成了卫臻。   自打卫臻来后,老夫人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投放到了卫臻的身上,另外两个一时倒是安静下来了。   这会儿老夫人一问,只见对面的六娘子略有些羞涩的笑着道:“记得,这个是七妹妹,祖母,绾绾记得她,以前咱们还时常一块玩耍。”说着,又抬眼往卫臻身上瞧了一眼,乖巧懂事道:“听姨娘说七妹妹病了,如今好些了么?”   一旁因卫臻的到来,而被老夫人冷落的九娘子却只微微噘着小嘴一脸愤愤不平道:“我知道她,就是因为她,差点害死了姐姐。”   九娘子的话音将落,只见屋子里忽而静了一阵。   就连周妈妈与映虹听了都不由对视了一眼。   六娘子听了亦是一愣,过了好半晌缓过神来,瞪了九娘子一眼,道:“小九,休要胡说。”   说完,有些慌张的看着老夫人道:“祖母,小九……小九她不懂事,不知从哪里听来了这些胡话,她……她不是这个意思,祖母勿怪!” 第30章   六娘子是个知事明理的,也素来护着自个的妹妹。   不过九娘子却是个直肠子, 到底年纪还小, 不过个豆大的孩子, 心无城府, 知道什么便说些什么,哪里晓得其中的一些个弯弯道道, 见六娘子如此说来, 只一脸不快的瘪了瘪嘴道:“哼,我才没有胡说,姐姐现在脸上还留了一脸的麻子呢。”   说着, 又牵了牵老夫人的衣摆一脸正气的告着状道:“真的,祖母, 小九真的没有胡说, 都是她,都是她害的。”   说完, 九娘子卫姮还恶狠狠地瞪了老夫人怀里的卫臻一眼。   六娘子听到这里只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又因说到自个脸上的麻子, 只悻悻地用白嫩嫩的小手遮了遮脸, 幼小稚嫩的脸上显得有些委屈跟难堪。   而卫臻则是被九娘子的讨伐给吓得直往老夫人怀里缩着,用力的揪着老夫人的衣裳, 将整张小脸全都埋进了老夫人怀里。   老夫人摸了摸卫臻的小后脑勺, 又将卫臻搂紧了几分,这才抬眼往对面卫绾脸上瞅去。   其实不显,形容一脸的麻子委实太过夸大其词了, 不过额头上,脸颊靠近耳朵的位置确实留下了几个淡淡的印子,因卫绾皮肤白,细细瞧去,倒是瞧得分明,不过好在位置偏,不仔细去瞧,压根瞧不出其中的异样。   反观怀里的卫臻,她也是个染过天花的,病情甚至还更为严重些,倒是奇得很,脸上光溜溜的,据说就后背留下了几个小浅坑。   候在底下伺候九娘子的王妈妈听了九娘子的话后脸却煞白了一片,她忙不迭上前冲着九娘子猛地使眼色,又立马哗地一下跪下,颤颤巍巍的告罪道:“皆是老奴的罪,是老奴管束不严,这才让九娘子听了底下一些长舌妇们乱嚼舌根,一会儿回去后,老奴定当好生管束,将院子里那一干乱嚼是非的给揪出来好生惩罚告诫一顿,势必往后定不会再让那些腌臜话传到九娘子的耳朵里了,只是……只是九娘子到底年纪还小,就跟鹦鹉学舌似的,都是闹着玩的,压根不懂其中的缘故,这才懵懂犯了错,求老夫人勿怪,要责罚便责罚老奴罢?”   说罢,忙狠狠地朝着高榻上的老夫人磕了几个响头。   九娘子虽心直口快,却是个护短的,一见王妈妈如此,顿时急了,正要张嘴嚷嚷,却见对面六娘子狠狠剜了她一眼,九娘子顿时委屈的闭上了小嘴,过了片刻,只将小嘴狠狠噘起了,噘得上头足足可以挂上一个油瓶子了。   由始至终,老夫人都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直到待屋子里消停了下来后,老夫人这才神色淡然的开口道:“王妈妈管束不严,罚半年例银,若再有下回——”说到这里,老夫人淡淡的抬了抬眼,瞅了王妈妈一眼,漫不经心道:“王妈妈的儿女如今都在元陵城罢,王妈妈为咱们卫家鞍前马后多年,往后便安生待在元陵城颐养天年吧。”   老夫人语气虽稀松平常,可说的那话却足够令王妈妈神色大变了。   这王妈妈素来是个有野心的,她的祖籍在京城,原是当年随卫家一道来元陵的老人,虽叫她一声妈妈,其实也才不过才四十出头而已,千年儿媳熬成婆,如今上无人管束,下头又给压制得死死的,正是最得意快活的年纪,哪里就舍得颐养天年了,她的心气高着,心思大着,如今将满门心思皆扑在了九娘子身上,将儿子女儿皆弄进了府里当差,为的便是他日能够随卫家一道回京,好永久的攀上卫家这满门的富贵,如今,听老夫这意思,是要将她给撇下了,顿时吓得从脚底冒出一股寒气,只忙不迭匍匐在地,一脸诚惶诚恐却语气坚定道:“是,是,是,老奴……老奴记下了,多谢老祖宗宽宏大量,奴妇日后定当严陈以待,好生管束底下些个嘴欠的,绝不让任何人扰了九娘子去。”   说罢,只复又深深朝着老夫狠磕了一头,听那语气,是当真听进心里去了。   老夫人见状,这才冲其摆了摆手。   周妈妈立马眼明手快的上前将人搀扶了起来,见王妈妈的手还在细颤,只笑着安抚说和道:“好了,好了,娘子们如今到底年纪还小,不懂事,往后少不得得劳烦妈妈在身边看护着,这犯了错不打紧,知错能改便是了。”   说着,拍了怕王妈妈的手背,又瞧了老夫人一眼,忙跟老夫人禀告说厨房安排的早膳送来了,老夫人闻言,这才淡淡笑着道:“好了,几个小的都玩闹了一整个早上,定是饿坏了,那便摆膳吧!”   便也未曾再继续深究,似乎将此事揭过了,也丝毫没有要怪罪责罚九娘子的意思。   整过过程,低开高走,又轻轻地,四两拨千斤的放下了,却令当事人的心七上八下,魂不附体。   王妈妈背后都冒汗了,到了这里,才渐渐松了一口气。   却说老夫人话音一落,只见一排四个丫头齐齐端着托盘缓缓而入,不多时,桌子上摆满了膳食,满满当当的摆弄了一大桌子。   其实老夫人往日用的简省,她是北方人,平日用粥类、馒头类的用得多,如今,几个小娘子们来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花样不免多了些,却因正在孝里,桌上素食较多,不过老夫人从来不是个木讷不变通的,见卫臻身子瘦弱,还是吩咐厨房备了一两样滋补的例汤。   老夫人坐在交椅上,三个小的依次排开坐好,虽年纪不大,但自三岁起,便皆已经会使筷子自己食用了,如今不过是个子低了些,由丫头们伺候着在椅子上垫了专门的软垫,丫头们在身后布菜,丫头们挑拣什么放到碟子里,几个小的便乖乖食用些什么。   老夫人吩咐给每个小娘子分了半个馒头,说吃些粗食对身子好,又见这日上了腊八粥,说伺候娘子们的妈妈辛苦了,吩咐给伺候几位姑娘的妈妈每人分了一碗,其中便包括方才被罚的王妈妈,王妈妈原本心一直高高的悬着,如今得了这碗粥后,心嗖地一松,整个人这才彻底卸下心弦。   六岁的六娘子年纪大些,已经可以自食其力了,且六娘子素来乖巧知事儿,一贯按着嫡出的做派,举手投足间自有章程,小小年纪便知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且每每用膳,只用距离筷子最近处的那几道,一小口一小口细细嚼着,整个过程,身子不歪,衣袖不摆,安安静静的,端得是一个文静淑雅的做派,每每令人称赞。   九娘子是个挑食的,往日里用膳,只猛地朝着布菜的丫鬟姐姐使眼色,她最不喜欢吃馒头了,硬硬的,嚼起来颇为费力,通常嚼着嚼着趁人不注意,全吐碟子里了,可这日被之前王妈妈被罚一事儿给吓着了,也知自个闯了祸事儿,难得不敢挑剔,不敢惹事儿,只乖乖将那硬邦邦的馒头一口一口往小嘴里送着,不过嚼得小脸都变了形,吞咽时整张脸都皱起了,一脸痛苦不堪。   而五岁的卫臻其实比九娘子卫姮还大了半岁,可是却比九娘子羸弱不少,举着筷子的手只隐隐有些不稳,嚼着嚼着,似乎被馒头给噎住了,整张小脸涨得通红,映虹在身后贴身伺候着,见状吓了一大跳,赶忙上前用力的拍打着卫臻的背部,急急道:“七娘子,快些吐出来。”   映虹的手是断掌,是个手重的,那一拍,卫臻双眼白光一闪,差点没被她直接给拍晕了过去,整个背部都跟着震了一震,紧接着喉咙通了,一块绿豆大小的馒头屑从嗓子眼里飞溅了出来,只觉得整个世界都畅通了。   映虹神色一松。   老夫人见了,也差点起身了,见状,神色亦是跟着一松,末了,令映虹将她碟子里的馒头给撤下了,改盛了一碗肉粥让映虹亲自伺候卫臻用下。   天地良心,此事觉非卫臻有意为之,她真的不是故意的,装傻充愣其实也是一件苦差事儿,尤其,对着一老二小,精明的那个是整个府里最精的,一眼扫来,甭管多大本事,在她跟前准能显了真身,而幼稚的那些又委实一个个幼稚到了头,她委实无奈,不过是嚼着嚼着走神了罢了。   被呛着时,无意间抬眼,正好对上了九娘子瘪嘴嫌弃的目光,然而当馒头被换成了肉粥后,卫臻一口一口乖巧的吃着,抬眼间却见对面九娘子瞪她瞪得更厉害了,只将小手里的馒头当成了她似的,一口一口,咬得咬牙切齿的。   然后,不多时,九娘子咳咳两声也被呛到了,不过,她两腮鼓了起来,小嘴里装满了食物,被呛后,下意识的就要将嘴里的吃食给吐出来,对面是桌子,是食物,左边是老夫人,皆是她不敢吐洒出来的方向,于是,说时迟那时快,九娘子飞快的扭头将小脸对向了右边,随即咳咳两声,直接将嘴里所有的食物朝着右边的六娘子给喷了出来。   然后,满嘴的馒头屑糊了六娘子满脸。   六娘子脸都青了。   老夫人见了蹙了蹙眉。   九娘子瘪了瘪嘴,快要哭了。   七娘子,嗯,呆呆的用完了一整碗肉粥。 第31章   却说六娘子是个极重脸面的,骨子里带来的东西, 打小便可以瞧出来了, 此番身子上、脸上沾满了污秽, 自然是气到不行, 偏生如今是在这荣安堂,她又历来是个温顺懂事的, 自然不好当众发作, 于是,在妈妈们的伺候下,简单的擦拭洗漱一番后, 只强行扯着笑告退回去换衣裳了,只是将九娘子带来了, 一时忘了给带回去。   到底也才六岁而已, 这个时候的卫绾其实还是有些稚嫩的,不如记忆中那般面面俱到, 八面玲珑。   六娘子走后, 九娘子因连闯了两个祸事儿, 此番, 只战战兢兢的。   留在这荣安堂,怕得了祖母的罚, 而回到染云居, 又怕讨得姨娘与姐姐的骂,原来九娘子是在天还未亮时被姨娘冉氏给哄骗着起来送到这荣安堂来的,姨娘叮嘱她, 近段时日定要好生待在祖母跟前,陪着,逗着,惹祖母怜惜,讨祖母喜欢的,否则不但罚了她所有的零嘴,停了她的玩耍时间,还每日让她跟姐姐一样待在屋子里乖乖描红练字,不准出门,那可不是痛苦死了么。   如今,此时此刻,竟觉得比待在屋子里乖乖描红练字还要糟糕了。   这才来了头一日,是既讨得了祖母的嫌,又同时将姨娘与姐姐给一并开罪了去,九娘子拉拢着小圆脑袋,一脸苦闷难言,小脑袋瓜子里在不断琢磨着,祖母该如何罚她,一会儿回了染云居后,姨娘与姐姐又该如何罚她,越想,整张小圆脸愈发拉拢得厉害,越想,便又越是被对面那个蠢得要死,到了这会儿两眼还离不开碗筷,只知道吃吃吃的蠢东西气得要死。   好在,祖母并未曾发话,只令丫头整理一番,又重新换了碗碟来,继续一言不发的用膳,九娘子顿时松了一口气,心想着,还是祖母仁慈,不是个爱计较的。   却未料,早膳方用完,老夫人吩咐给七娘子、九娘子洗漱擦拭后,忽而便又吩咐周妈妈亲自牵着两人来到了厅子里。   卫臻磕磕碰碰的随着周妈妈、卫姮一道重新返回了厅子,然而此时却见厅子里的气氛不同于以往,只见老夫人一本正经的高坐在高榻上,并未曾脱鞋袜,她面色略有几分严肃,正目不斜视的盯着前方,未曾往卫臻与卫姮这边方位瞧过一眼。   厅子里静悄悄地,气氛显得有些庄严肃穆,与之前欢快热闹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走在周妈妈另一侧的卫姮明显也感受到了,只飞快的抬眼瞧了老夫人一眼,立马将脸埋了下去,末了,又飞快的往卫臻这边瞧了一眼,小脸满是不安,然而见卫臻呆头呆脑的,不免一脸嫌弃的瘪了瘪嘴。   卫臻正神游间,只听到老夫人淡淡道:“将人带到此处来吧。”   此话是对周妈妈说的。   周妈妈立即应声道:“是。”   说着,拉着卫臻与卫姮加快了步子,将二人领着立到了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高坐上首,卫臻与卫姮二人并列立在她对面杵着,两人立好后,周妈妈便回到了老夫人身边,一下子,卫臻与卫姮二人便变得孤立无援了起来。   两人不过才四五岁的年纪,还不到半人高了,小脸上还皆是懵懵懂懂的,一见这架势,两个小的便不自觉的揪着自个的两只小手,小脸上满是局促与不安。   小卫姮倒还小,打小见过世面的,不像小卫臻,呆头呆脑的,整个人还未曾反应过来此时到底发生了何事。   老夫人一直未曾说话,只居高临下的盯着底下的两个小的瞧着。   她见卫姮神色虽有些心虚难安,可那双眼珠子却滴溜溜的四处乱转着,便是立在那里,整个小身板都摇摇晃晃的,连站都站不老实,又见一旁的卫臻,只拉着自个的小手,微微低着头垂着眼,目光呆滞着盯着前方某处瞧着,旁边卫姮身子往她这边挤一下,她便不动声色的往另一边挪一下,整个过程中安安静静的,有些呆,有些怕,也有些茫然。   见她一个劲儿的盯着对面瞧着,双眼一眨不眨的,老夫人还以为是在瞧些什么新鲜有趣的东西,老夫人皱了皱眉,片刻后,不由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瞧了一眼,却见她的视线刚好落到了身旁周妈妈的脚面上,老夫人跟着往周妈妈的脚面扫了一眼,只见周妈妈脚上那双绣花鞋的鞋面靠近大拇指方向被顶出了一个小破洞,露出里头尖尖的脚趾头一小撮,瞧着滑稽又有趣。   老夫人还未曾细瞅,忽而见老妈妈察觉,立马将右脚一缩,忙不迭藏到了左脚后面,老脸上难得有些悻悻地。   老夫人见了嘴角微微抽了抽,周妈妈的脚费鞋,这事儿她是知晓的,不过——   老夫人挑了挑眉,便抬眼朝着卫臻瞧了去,正好瞧见那个呆笨的七丫头松了一口气似的,立马慌乱的收回了视线。   是见总算是被周妈妈发现了么?   这才松懈了一口气?   这般想来,老夫人不由多瞧了那个小丫头一阵,神色有些诧异,片刻后,咳了两声,方行起了正事儿,道:“今日臻丫头与姮丫头犯了错,祖母将你们二人罚站半个时辰,你们两姐妹面对面站着,在这半个时辰里,就站在此处受罚,不许喝水,不许上茅厕,不许喧闹,便是累了,也不许蹲下休息,倘若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可允许两姐妹相互扶持着,好了,现在开始,这半个时辰里便由雪芙负责监督,你们好好受罚,不然可就不是罚站这般简单了!”   说罢,老夫人复又叮嘱了几句,便由周妈妈扶着进了里头的正房。   老夫人走后,屋子里一干人等皆退下了,雪芙立马上前,将二位姑娘扶着面对面杵着,便退到一旁,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她们二人监督了起来。   所有人走后,小卫臻与小卫姮二人还有些懵。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太过骤然了,就连卫臻也有些诧异,原以为老夫人是个慈善的,便是犯了错也一声不吭,却未料到竟然是个狠的,在她们所有人放下心弦后,竟冷不丁给她们二人来了这么一招釜底抽薪。   就连对面那个向来伶俐的卫姮都呆愣愣的,良久未曾反应过来。   这约莫还是二人长这么大以来,打头一回被罚站吧。   两人身高差不多高,面对面站着。   卫臻面上木木的,一声未吭。   卫姮起先呆愣愣的,只有些懵,怎么……怎么忽然间又给罚上了?   方才瞧着祖母那脸色,不像是个动了怒的啊,她还暗自窃喜来着。   过了好一阵反应过来了,第一反应便是,她犯了错,被罚是应当的,可是对面那个倒霉催的,怎么也陪着她一块挨了罚,顿时脸上露出了一抹幸灾乐祸的神色。   过了一阵后,只觉得这样受罚还挺有趣的,横竖屋子里无人,只管明目张胆恶狠狠地盯着对面卫臻不断吓唬着,冲她瞪眼,呲牙,恨不得要往卫臻脸上瞪出来一个窟窿才好。   可过了好半晌,手也酸了,背也疼了,脚也麻了,反正她一动,身前的雪芙姐姐便一个厉眼扫了过来。 第32章   卫姮抿了抿小嘴,咬牙忍了忍, 只她到底是娇生惯养长大的, 虽往日里玩劣不堪, 时常遭到姨娘责罚, 可冉氏最多不过是口头说道几句,罚没了零嘴吃食之类的, 是绝对不舍得体罚的, 故此,忍了一小阵后,卫姮的小身板便又开始摇摇晃晃受不住了, 然而一抬眼,瞅见对面的卫臻比她晃得还要更厉害, 卫姮心里便又有些得意与鄙夷, 同时也随着升起了一股子好胜心,无论如何, 也不许被对面那个傻子给赢了去。   于是, 两个小豆丁就那般摇摇晃晃的立了小半个时辰, 直到时辰过半了, 卫臻见对面的小包子额头上都开始冒汗了,整个人摇摇欲坠的, 随时都有可能朝着她栽倒而来似的, 却依旧将嘴巴咬得死死的,是彻底跟她较着劲儿了。   卫臻可不想当那胖包子的人肉肉垫,想起之前老夫人那番话, 卫臻脸色开始发白,不多时,身子微微一顿,只再也坚持不住了似的,一个恍惚,小身板正欲软倒下去,却不料双脚当真是发麻了,身子不受控制似的,竟直直朝着对面的卫姮准确无误的栽倒了去,然后,在对面小包子瞪圆的双目中——   两个小身板齐刷刷栽倒在地。   嗯,垫与被垫,卫臻自然是乐意选择找个垫背的。   卫臻直直摔在了小包子身上,对方生得胖,又穿得厚实,浑身软乎乎的,尽管摔了,卫臻却一点也不觉得疼,底下那个似乎也被撞懵了,只张了张小嘴,良久喉咙里竟然发不出一丝声响,两人就那般面对面瞅着,大眼瞪着小眼。   片刻后,卫臻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然而一下瞬,底下那个就跟断了腿脚似的,忽而脸色一变,小嘴一瘪,叫得那叫一个惨烈,小嘴里不断嚷嚷着:“疼,疼,呜呜,疼死了,你,你,你还不给我起开——”   边叫边嚎着,下一瞬,只又听到“哎哟”一声,不过这一次,声音是从卫臻喉咙里闷声发出的,卫臻整个小身板忽而不受控制似的,直接被一股大力狠狠推了出去,一阵天旋地转间,只听到砰地一声,不多时从后脑勺处传来一阵疼痛感。   直到被雪芙手忙脚乱的抱起了查看后,卫臻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竟然被底下那个充当人肉垫的卫姮给一把甩了出去,她的后脑勺撞在了交椅腿上撞了一个大包。   卫臻呆呆的,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小妮子生了一身的蛮力,不过才四岁多,那战斗力都快要赶上一个**岁的小郎君了。   卫臻直接给撞懵了,而卫姮直直倒地,后脑勺也在地面上撞出了一个包。   两人同时受了伤,还伤在了同样一个位置。   老夫人听到动静后,立马出来查看了一番,本以为见到这幅情景老夫人会免了她们的罚,却不料得知无甚大碍后,她老人家只淡淡道:“还剩下半刻钟,继续!”   两个小的听了,双肩齐齐塌了下去。   雪芙见她们两个都快要站不稳了,因为后脑勺摔疼了,两个小丫头疼的双眼都红了,差点眼泪汪汪了,怕是连站都快要站不稳了,忙过去,蹲在她们两个身边,一手拉着卫臻的小手,一手拉着卫姮的小手,然后,将手里的两只小手交握在了一块儿,一脸语重心长道:“别回头又给摔着了,七娘子,九娘子,你们两个牵着,会省力许多,横竖没多长时间了,坚持一下,马上便要完事儿了。”   卫姮气呼呼的想要甩开卫臻的小手,可是,一来又怕对方再往她身上倒,这二来嘛,她确实颤颤巍巍的站不住了,拉着对方的手,两人省了不少力,这三来嘛,只见对面的那个蠢东西眼睛红得跟个兔子似的,差点要哭了,卫姮愤恨用力的将自己的眼泪给逼了回去,只气得忘了挣脱。   于是,两位小娘子就那般手牵着手,红着眼睛罚完了站。   时辰一到,卫姮哼地一声,一把甩开了卫臻的小手,周妈妈赶紧将两人轮流抱回了榻上,给并列坐在一块儿,依次脱了鞋袜,给她们揉腿,又一一检查后脑勺的伤势,待检查完后,老夫人走了过来,坐在她们对面,依次瞧了她们俩一眼,目光最终落在了卫姮的小脸上,定定的瞧了她一阵,忽而出声道:“姮丫头,可知祖母为何罚你?”   因这一通受罚,九姑娘卫姮便彻底老实了下来,心里头不免对老夫人萌生了一丝惧意,闻言,只抿了抿小嘴,难得乖乖回道:“因……因小九犯了错!”   “小九犯了何错?”   卫姮抓了抓小胖手指头,微微低着小脑袋,道:“小九用膳时,不该不专心,不该粗鲁喷饭弄脏了姐姐的衣裳,还有……”   “还有什么?”老夫人双目紧紧盯着卫姮。   卫姮飞快的抬眼看了老夫人一眼,见她双目如炬,立马低下了小脑袋,支支吾吾道:“不该胡言乱语,说……说她的坏话!”   说罢,小胖手往身旁卫臻身上一指。   嘴上说知道错了,可那动作,那小脸上的神色分明是不甘与不愤的。   到底才四岁,藏不住事儿。   老夫人见了,也并未拆穿,而是缓缓点了点头,不多时,却又摇了摇头,道:“小九能够意识到这些,足以证明小九是个聪慧的,祖母十分欣慰,不过今日祖母罚你却不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小九不该目无尊长,不尊家姐,七姐姐是你的姐姐,无论你心里头喜或是不喜,都不应当众辱骂及编排自己姐姐的是非,咱们卫家乃是清流世家,敬老尊贤是本分,无论是在府里府外,是绝不允许有人蔑伦悖理的——”   说到这里,老夫人微微抬眼,对上卫姮迷茫的眼神,老夫人咳了一声,又道:“当然,今日祖母这番话小九年纪还小,许是听不大懂,不打紧,往后慢慢长大自然便懂了,今日祖母只需小九记住一个道理,那便是:姐妹之间理应相互扶持,就像方才罚站一样,相互较劲、怨恨只会摔得越快越狠,疼的永远只会是自己,倘若是手牵着手,相互帮衬、扶持着,便能顺顺利利挺到最后了!”   说罢,也不管卫姮听没听懂这番话,只忽而将目光投放到了一旁木然的卫臻身上,盯着卫臻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臻丫头,今日祖母也罚了你,你可知自己今日为何会受罚?”   被点名的卫臻颤颤巍巍的抬起了头,飞快的抬眼瞧了老夫人一眼,又立马将小脑袋埋了下去,过了好半晌,只懵里懵懂的晃了晃小脑袋瓜子,她一摇头,便听到从身旁传来一阵嘲笑声,不过那笑声极短,极轻,似乎是刚有这么苗头,刚出声便立马惊觉不妥,然而纵使生生止住了,也依然漏出了小半截音儿来。   卫姮忙不迭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巴,忍下了所有的嘲笑。   老夫人瞟了她一眼,重新将目光落到了卫臻脸上,一字一句道:“你是姐姐,理应有个当姐姐的样子,如今这世道,富贵满门往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好比如今你大伯升了官,咱们全家都跟着沾光,而元陵城那户聂家日前犯了罪,整个聂家所有人的全都跟着遭罪是一个道理,当妹妹的若是犯了错,当姐姐的往往也不能独善其身,当妹妹的要敬重姐姐,当姐姐的要护着妹妹,所以,今儿个九丫头犯了错,你这个做姐姐的便也连带着受了罚,这便是今儿个祖母要给你们两姐妹说的理!”   说罢,老夫人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府里人都,哥儿姐儿众多,往日里相处间生了些嫌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小打小闹不打紧,却万万不能伤了根本!”   那日,老夫人如此兴师动众的责罚卫臻二人,不过是为了给她们二人上一堂课罢了,老夫人未曾亲自解释化解两姐妹之间的嫌隙,也不曾说教哪些大道理,强行灌输给卫臻卫姮二人,甚至压根不管她们两个小豆丁听懂了不曾,不过,如此言传身教的教导,某些理念,某些道理自打儿时起,便不自觉的印在了脑海中,融入到了骨血中。   这些道理,皆是上辈子的卫臻不曾听说过的。   所以上辈子她任性妄为,蔑伦悖理,最终落得孤身一人,惨死一局的下场。   重活一世,才渐渐懂得了某些道理,尽管内里的卫臻已是个二十又二的大人了,可是,在某种事情上,她又何尝不是懵懵懂懂,又何尝不是个五岁的小娃娃呢?   那日,两人受罚遭了罪,又因实在起得太早,早早便挨不住了,老夫人话音将落,只见对面两个小的拉拢着眼皮子,已是开始迷迷糊糊、昏昏沉沉了。   老夫人大手一挥,命人将两个小的抱到里屋睡了一觉,一直睡到了午膳时分,才各自由各房的妈妈抱着回了自个的屋。   三日后,大房、二房、三房的家眷悉数到了,府里一时热闹了起来。 第33章   那是卫臻印象中出生这五年以来,整个卫家所有人打头一回人员全部归位到齐了。   往年大老爷外放任职, 最是繁忙, 还是卫臻尚且在肚子里那年时回过元陵城探望过二老, 大太太郝氏倒是回过两回, 不过卫臻年纪尚小,记得并不十分清明, 彼时对其印象不深。   至于二房三房亦是各有各的难处, 二房杜氏两年前肚子里闷死了一个六个月大的娃娃,至此身子每况愈下,一直不见好, 因怕二老操心,一直设法瞒着二老, 直到此番老太爷病逝, 实在没法拖了,便拖着残败的身子回了元陵一趟, 这才知道原来身子已是油尽灯枯, 快要不行了。   三房本就是个庶出, 三太太沈氏多年未孕, 一直没脸面见二老,后来好不容易生了个四岁的十一娘子, 奈何十一娘子身子羸弱不堪, 是个常年的药罐子,沈氏日日寸步不离的照看着,亦是多年未曾返乡, 如今,底下的娃娃们大的大了,各房该生的也生了,赶上老太爷病逝这桩天大的事儿,便悉数赶了回来。   回来那日因为人数着实过多,尽管轻车上路,还是将整个卫家大门都给堵了,回来未见片刻歇息,除了三房的十一娘子被抱去歇着,其余一群黑压压的人无论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全都一股脑的赶去了祠堂给老太爷上香叩拜。   祠堂里黑压压的跪满了人,前头是五位老爷,五位太太们,后头密密麻麻跟着跪着十几位哥儿姐儿,从大房的大哥儿到四房三岁不到的十三哥儿,中间还夹着奶妈婆子,全都挨挨挤挤的跪在了祠堂中央。   上辈子卫臻病了许久,此番这般大的动静也未曾露面,她上辈子被拘在那小小的秋水筑东厢房里给彻底拘坏了,而这一辈子是被秦妈妈抱着打从荣安堂一路光明正大的去往祠堂的,见卫臻身子还十分羸弱,又温温吞吞地,为了表示卫臻的孝顺与忠心,卫臻甚至是被秦妈妈摁着小脑袋在老太爷的牌位下第一个磕下头的。   整个祠堂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及阵阵悲鸣,其中哭得最内敛而悲痛的要数嫡出的二老爷,最声势浩大又虚情假意的要数三老爷与五老爷,三老爷是庶出,在家里向来得不到多少重视,与老太爷关系疏远,又相聚两地分隔多年,感情算是其中最为薄弱的,哭不出来也是正理,偏生三老爷是个左右逢源的,眼泪没落几滴,那嗓门却足以震动整个祠堂。   至于五老爷,倒也不算多么虚情假意,实在是老太爷过世已有多日,该落的眼泪早已经落完了,如今人早已从悲愤中走出来了,确实难以落泪,可是兄长嫂嫂们尚且在此,他又历来是二老跟前最为得宠的,不嚎上两声,瞧着倒是有些像个白眼狼似的,将来在哥哥们跟前怕是不好走动,更何况,老父亲如今一走,其余四个便成了他的“父亲”了。   至于另外两个嘛,四老爷向来是个怅然若失温吞性子,他被悲愤带动,眼泪鼻涕一大把,却是属于默默流泪型的,大老爷是长兄,长兄如父,是个严肃而内敛的,便是情到深处,至多不过是忍不住红了眼圈,隐忍而悲愤。   俗话说有什么样的父母,便有什么样的子女,虽然记不清哪个娃是哪房的,可是从后头十几位哥儿姐儿们的哭相中,约莫是可以分捡出个七八分来的。   除此以外,整个祠堂里哭得最悲情最伤心最大动干戈的要数苦倒在老夫人怀里的大姑奶奶及三太太身后的那位身小腹微微隆起的美、少、妇了。   前者倒是情有可原,毕竟乃是卫家嫁出门的长女,后者却是令人纳罕,哭得那叫一个惨绝人寰、痛不欲生,只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着哭着忽然情绪大动,只用力的捂着肚子,抽气一声,娇滴滴喊道:“老爷,老爷,肚子,妾身……妾身的肚子……”   一旁的三老爷急得将脸上本就没几滴的眼泪用力一抹,忙扭过身子过去扶着,急急道:“怎么了,怎么了,肚子怎么了,儿子怎么了!”   一旁的五老爷闻言忍不住扭头去瞧,早便听闻三哥屋里的那位小嫂嫂是个花容月貌的,将他三哥缠得神魂颠倒,如今一瞧,果然是个妍姿妖艳的尤物,五老爷心里暗自称赞一声,不过,碍于此时沉痛肃穆的气氛,并不敢多瞧,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除此以外,整个祠堂里尚无一人抬眼,也无一人转身查探,除了些个婆子丫头面露鄙夷,整个祠堂所有人并未曾受其影响,依然悉数沉浸在悲痛之中。   三老爷拼命暗中的朝着身旁的三太太使眼色,让其帮着安抚查探,三夫人只跪趴在原地,神色悲愤哀怨,咬牙坐视不理,实则整个人早已经筋疲力尽了,无力理会,三老爷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抬眼四下扫了一圈,见大家皆陷入了悲伤中,无人注意到这边,只得自己亲自起身,腆着脸轻手轻脚的将人扶了出去,到了祠堂外寻了丫鬟婆子伺候着,自己便又立马灰溜溜的进来跪好了。   几个小的体力不支,跪了一阵后便由奶妈婆子陆陆续续的抱出去安置了,卫臻自然是被安置的对象,唯有几个年龄稍大的哥儿姐儿留了下来,六岁的卫绾也一并留了下来,被大人劝阻时,只说祖父往日里对她宠爱有佳,想要多陪着祖父片刻。   卫臻打从祠堂出来时,被殷氏拦住细细查看了一阵,只见到卫臻在荣安堂这几日养回了几斤肉,似略有些欣慰,末了,淡淡的冲卫臻身后的秦妈妈道:“这些日子阮姨娘日日往我院子里跑,说是想七娘子想得厉害,只盼着何时能够见上一面,若是七娘子身子渐好,明儿个便将人带到我屋子里走一趟吧!”   殷氏神色寡淡,便是笑着,瞧着也像是皮笑肉未笑,那笑意瞧着永远未达眼底,这样冷淡的人,前世不被众人所喜,可如今,卫臻却觉得殷氏许是整个卫家最心善的人。   这样简单的一句,于她而言许是云淡风轻的一句,可于阮氏而言,却是天大的夙愿。   却说祠堂里的跪拜持续了一整日,到了晚膳时分,几位老爷们轮流留下守着,顺道一道商议府中日后的安排,其余所有内眷纷纷到后院洗漱安置,约莫到了掌灯时分,老夫人派人一一去请,这晚所有人全部都到荣安堂用膳,好让老夫人,好让一大家子挨个认认人。 第34章   女眷们领着孩子先过来了。   卫臻因住在了荣安堂,晚膳前便由着秦妈妈抱着前一脚过来了, 她安安静静的坐在高榻上, 挨着老夫人坐着, 不声不响的, 双眼却滴溜溜的直盯着几子上的糕点果子瞧着,那两只眼睛葡萄似的, 水汪汪的, 好似会说话一样。   老夫人见了,摸了摸她的小脸,笑着道:“瞧瞧这小丫头那馋嘴的小模样, 只差没流口水了。”   说罢,从碟子里精心挑了一颗又大又饱满的龙眼用帕子擦了擦, 剥了皮, 将那晶莹剔透的果肉送到了卫臻嘴边。   卫臻正好渴到不行,见状, 这下倒是不再温吞, 立马张开小嘴接了过去。   不过这颗龙眼甚大, 卫臻嘴小, 咬了一口,险些没咬住, 老夫人见状, 立即道:“一小口,莫要贪嘴,一小口一小口慢慢来, 吃了还有,横竖没人与你抢!”   然而话还未曾说完,手里那块巨大的龙眼就被那张利索的小嘴连肉带核的一口刁了去。   小丫头将果肉含在嘴里,一边脸颊都鼓了起来,鼓成了个小球状,小球在嘴里慢慢的打转,那晶莹剔透的果子瞬间被咬得汁液四溢,小丫头一边急急的汁液往肚子里头咽,汁液一边往小嘴一边浸染了出来,沾得整张小嘴亮晶晶的。   “好个小馋猫儿!”   老夫人点了点卫臻的小鼻子,又无奈,又好笑,只伸着帕子不住给她擦嘴。   见卫臻总算是费力的将那颗龙眼用完了,秦妈妈立即笑眯眯的去接,老夫人摆了摆手,亲自将手接到卫臻嘴边,一脸和睦冲她道:“来,快些将核儿吐出了,莫要吞进肚子里了,当心卡着喉咙!”   卫臻见状犹豫了片刻,只缓缓将小脑袋凑到老夫人手心上,小心翼翼的将核吐了出来。   老夫人将果核放到几子上,问卫臻还吃不吃,卫臻缓缓摇了摇小脑袋,片刻后,小脑袋瓜子里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珠子转了转,忽而支起小身板趴在小几上,自个伸手往碟子里抓了一颗龙眼笨手笨脚的剥了起来,小爪子上似乎没有指甲,抠弄了几下没剥开,秦妈妈见了,忙道:“来,七娘子,老奴来吧?”   说着,便要从卫臻手中将那颗伤痕累累的龙眼接过来。   却未料卫臻竟然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只温温吞吞地转了身子,偷偷将龙眼放到小嘴里咬破了一道口子,然后埋头费力忙活了许久,再次转过身来时,只见小手里躺了一颗遍体鳞伤、皮开肉绽,汁液四溢的龙眼果肉,然后,七娘子微微抿着小嘴,犹犹豫豫、踟踟蹰蹰的纠结了许久,在秦妈妈及所有小丫头的注视下,将那颗惨不忍睹的果肉颤颤巍巍的送到了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见了先是一愣,不多时,反应过来,盯着小手心里躺着的那颗……呃……龙眼嘴角微微抽了抽,身旁伺候的丫头婆子们对视一阵,随即纷纷抿嘴笑了起来。   当然,老夫人并非嫌弃,非但没有嫌弃,还有那么些许感动在里头,虽面色有些踟蹰,不过对上那张虔诚的小脸时,所有的踟蹰片刻便立即消散了,只浅浅笑着从卫臻小手心里拾起了那枚果肉直接放进了嘴里。   吃了后,未料那小丫头片子竟然费力的将小手凑了过来,老夫人起先不知其意,过了好半晌脑海中叮地一下反应过来,原来是学着她方才的模样,想要接过她嘴里的过核了?   瞧到此处,忽然间心下微涩,这样的举止,其实她给底下的儿女,孙儿孙女做过无数回,最是稀疏平常不过,大人老人们照看孩子们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如今反过来被小辈们如此对待,倒是打头一回。   许是如今年迈,老伴走了,她也成了半截身子没入黄土的人了,年纪越大反倒是越发心软感性,不过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竟然令她这把老骨头感到一丝温暖,当即老夫人毫不犹豫的将核吐到了那双颤颤巍巍的小手上,看着对方小脸一松,双眼微弯,偷偷欢喜的小模样,老夫人心中好似生出了千言万语,最终蠕了蠕嘴,只缓缓揉了揉小丫头的小脑袋,将人往怀里搂了搂。   只听到秦妈妈一脸欣慰的开口道:“七娘子虽不爱说话,却是聪慧的,晓得老夫人对她好,如今,也只跟老夫人最亲。”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道:“倒是个实心眼的好孩子,就是命苦。”   秦妈妈立即道:“有老夫人疼着,又哪会是个命苦的,分明是个有福的。”   老夫人笑着道:“就你能说会道。”   正说笑间屋子外头响起了一阵动静,大太太郝氏领着一群大大小小往这边来了,老夫人这才放开了怀里的卫臻,周妈妈冲秦妈妈使了个眼色,秦妈妈会意,立马将卫臻从高榻上抱了起来,穿了鞋袜,穿戴整齐后,远远地只听到外头传来一阵问候声,似乎边走边在询问院子里的丫头妈妈,断断续续问道母亲近来身子骨可还好?睡眠安好?膳食方面呢?又细细叮嘱着,瞧着爽快干练,完全一副当家做主的做派。   话音一落,一群人呼啦啦的涌了进来。   远远地只见一位三十左右的女子领头走在最前头,她身着一身玉色素袄儿,外罩着一件灰白色的锦锻短褙,头上绾着一道简单精致的缬子髻,妆束淡雅至极,然而生了一张端庄大气的银盘脸,相貌算不上多么貌美,但胜在气质出众,品格端庄高雅,面相及佳,且那说话的神、韵,行动的举止瞧着爽快利落之人,一瞧便知是个雷厉风行的。   她旁边跟着殷氏,身后跟着杜氏,沈氏,樊氏,一进来,远远地只冲着高居上首的老夫人高声着:“母亲,儿媳不孝,让您久等了!”   话音一落,已是到了老夫人跟前,就要朝着老夫人跪下拜会。   老夫人忙由人扶着起身,立即迎了上去,嘴里激动道:“这是做些什么,快起,赶紧起来,你们一路舟车劳顿,白日里又跪了一整日,如今叫你们来是为了松乏,哪里还经受得住如此折腾,快起,快起!”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最近感冒严重耽搁些了,过后补上,最近流感严重,大家注意保暖。 第35章   郝氏倒也不忸怩,直接爽快的起了, 与老夫人拉着手寒暄几句, 立马又将身后的一众哥儿姐儿们拉过来, 让其朝着老夫人一一跪拜行礼, 大房一共有二子,二女, 分别为嫡出的大哥儿卫褚, 二姐儿卫岚,庶出的四哥儿卫弘,十姐儿卫娴。   大哥儿卫禇瞧着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 生得唇红齿白,眉长目秀, 身着一袭穆青色长褂, 外罩着同色甲衣,头发高高束起, 生得神似大老爷, 眉眼相似, 可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比大老爷温润少许,他穿戴文雅, 虽做书生装扮, 言行举止却爽快利落,直接撩开衣袍,双手搭在地上, 朝着老夫人狠磕了一个头道:“孙儿来迟,让祖母久候,祖母请受孙儿一拜!”   老夫人原本是面带着笑意的,一见到这位卫家的长子长孙便立马忍不住红了眼了,立即一把将跪在地上的卫禇拉了起来,拉着他的手从头瞧到脚,又从脚瞧到头,一边细细瞧着,一边不住的直点头,一脸热泪盈眶道:“禇儿,我的禇儿都长这般高,这般大了!”   说完,一把过去将人紧紧搂着,喜极而泣道:“三年未见,都比老婆子我生生高出半个头了,好,好,好,真好!”   老夫人欢喜的舍不得撒手。   这大老爷远在外地为官,不能在老夫人跟前尽孝,便将长子卫禇放到老夫人跟前养到三岁,后又时不时送到元陵城来小住,一住便是三或五月,一年半载的,卫禇长到这么大,有大半日子是跟在老夫人跟前的,说声老夫人养大的也不为过,故此,与老夫人感情甚好。   也就这几年,年龄渐渐长大,开始发狠读书,这才来得少了。   祖孙二人十分亲热,卫禇亲自拿帕子替老夫人拭泪,场面一度温馨祥和。   卫禇过后,排在后头的二姐儿卫岚只笑着领着弟弟妹妹齐齐朝着老夫人拜会,笑盈盈道:“瞧瞧,祖母眼中便唯有大哥,可是将岚儿与其他弟弟妹妹们皆给忘在脑后呢?大哥思念祖母,岚儿及弟弟妹妹们也是一样的想念,祖母可不许厚此薄皮哦。”   老夫人听到声音一抬眼,只见十岁的卫岚手里牵着个四岁的卫娴立在对面,身后杵着八岁的卫宏,三人正在巴巴盼着她瞧过去了。   卫岚是卫家的长姐,浑身上下也确实有着长姐的风范,她生性随着母亲郝氏,行为处事落落大方,又端庄大气,笑语嫣然,且对弟妹颇为照顾,不过才十岁的年纪,已经端得一派世家贵女的品格了,老夫人见状,当即一把欢喜的将人拉到了跟前,笑眯眯道:“好个小妮子,连祖母也敢拿来取乐!”   嘴上笑骂着,手上却是将人一把搂在怀里好是揉了一通,这才拉着卫岚的手不住打量,笑着道:“岚姐儿也长大长高了,真真是女大十八变,不过一年未见,出落得如此伶俐俊俏,若是再过上一两年,祖母定当认不住来了。”   卫岚与卫禇一样,亦是被父母时不时送到老夫人跟前陪伴,这两兄妹跟四房五房的几位弟妹一样,都跟老夫人较为亲昵。   一旁的郝氏闻言,忍不住笑着道:“可不正是,再过上一两年便是大姑娘了!”   老夫人觉得郝氏这话有些深意,不由抬眼看向她,只见郝氏神色晦暗,两人对视了一眼,郝氏朝着老夫人几不可闻的的点了点头,老夫人不由有些诧异,这意思莫不是已经开始在筹谋相看亲事了不成?   十岁,倒是不大,不过,这相看亲事本就是一桩漫长的事情,倒也是可以慢慢开始留意了。   当即,老夫人的神色亦是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十岁的卫岚约莫已经开始知事儿了,她向来是个伶俐的,又会察言观色,见母亲与祖母这样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到底脸皮还是薄的,当即,脸唰的一下红了。   屋子里的其他几房见了,都意有所指的跟着夸了起来。   四哥儿,十姐儿虽是庶出,但是亦是出落得落落大方,未见半点小家子气,大房的二位姨娘皆是郝氏主动为大老爷纳的,两位庶出哥儿姐儿又一直养在郝氏跟前,整个大房妻妾和睦,母慈子孝,乃卫家几房中少见的和睦美满。   大房几个一一拜会完后,忽见从身后走出来一个**岁的小郎君,只见对方身着一袭白色锦服,外头还裹着一件貂狐裘衣,雪白成团的毛绒将整个脖子团团围住,可谓是一身锦衣玉服加身,不说旁的,光是从那通身装束上便皆都瞧出是个金贵富足大家宅里头出来的。   且对方生得粉粉嫩嫩的,皮肤比女娃娃的还要白嫩,小脸秀气好看,生得男身女相,一身男娃娃装扮,却比在场所有的女娃娃还要好看,他一出来,屋子里的小娘子们都偷瞄他,就是瘦小了点儿,小脸有些羸弱苍白,兴致倒是不错,有模有样的随着众人行礼,远远地朝着老夫人一鞠,彬彬有礼道:“万里见过老夫人,老夫人千秋万代。”   老夫人见了有些惊异,足足盯着这个小郎君瞧了好半晌这才反应过来,指着那小郎君冲郝氏道:“这是……这是……”   郝氏笑着道:“这是西京苏家的,胞妹的独子,唤作万里,小时候母亲还曾抱过的,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自然是记得的,小时候身子弱,瘦得跟只小老鼠似的,却猴精猴精的,每每爱跟着岚姐儿一道偷偷溜进我屋子里头玩躲猫猫,有一回找不见人了,可将整个府里都惊动了,找了一日一夜找不见人,差点没去报官了,没成想竟然钻到了我屋子里的床榻底下睡了一宿,大半夜许是冷了,从床底下钻出来迷迷糊糊的摸到我寝榻上,我还以为来了贼人,大半夜里差点没吓去了半条命,小时候那个调皮哟,没曾想几年不见,竟然生得如此俊美好看,哪里还是原先那副干瘦模样,啧啧啧,瞧这小模小样,可比咱们家里头的几个哥儿给比下去咯!”   老夫人拉着对方的手千赞万赞,显然对对方记忆犹新,说着说着,忍不住翻起了老黄历。   对方似乎被老夫人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又因被揭穿了老底,脸微微有些红,一阵报赧道:“老夫人莫不是记岔了罢,确定说的是我吗?万里听着怎么像是在说表姐呢?”   竟然死不承认。   老夫人听了哈哈大笑。   郝氏听了亦是无奈摇头。   岚姐儿虽庄重得体,可到底也是个知脸面的,听了苏万里这一言差点没气炸了,只气得小脸通红,暗自咬牙要上去教训,可碍于如今这场面,只咬牙忍了下来,可是气着气着又忽而气乐了,整个屋子里的人见状,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站在老夫人旁边的旁边的旁边的小角落里的卫臻听了,忍不住抬眼偷偷瞅了对方一眼。   这位小郎君叫作苏万里,打小可谓是小霸王一样的人物,虽卫臻在前世与之并无多少交集,可对方如此人物,多多少少知晓一些。   他身世虽有些凄凉,出生不久生母过世,没多久父亲另娶,看似凄惨,可实则打小却是被捧在手心里被溺爱长大的,许是正是由于生母过世早,身子又羸弱不堪,祖父祖母溺爱,父亲愧疚,继母巴结,外祖舅舅各个将其当做眼珠子般疼爱,因西京天寒地冻,不适合养病,家里便特意为其修葺了温泉庄子,每年跋山涉水将人送到金陵的舅舅家,淮城的姨母家养身子,因他喜欢呆在姨母家里,苏家为了迁就,便每隔三年随着卫家大老爷任上走,随着这位姨父一道隔三年换个城,在每座城斥重金购庄园、置宅子,一家子每年还要过来陪他住上两月,可谓是将其捧上了天。   前世这位亦是京城圈子里风云般的人物。   不过许是身子弱的缘故,前世在卫臻去世前好似还迟迟未曾婚配,倒是可惜了这般天人似的人物。 第36章   大房一房认完了人,紧接着便轮到了二房, 三房, 白日里一见到二房杜氏那副虚弱残败的模样, 老夫人当场惊到了, 彼时她还并不知晓其中的缘故,只以为是赶路途中病了亦或是水土不服的缘故, 当即命人扶着杜氏暂且去歇着, 方才派人过去询问打探了一番,这才得知了其中的原委,这才得知人竟然已是病入膏肓了。   老夫人震惊得久久无法缓过神来。   老夫人膝下共有三子, 长子卫霆渊是她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是疼在了骨子里, 当时是她全心全意一门心思照看大的, 较底下几个可谓是独享二老宠爱长达数年,如今年纪轻轻便已官居四品, 未来前途无量, 老大又是个令人放心的, 老夫人从不忧心, 幼子卫霆祎更不用讲了,乃是她晚年得子, 后半辈子的心全都操在了他的身上, 虽是个不省心的,到底在眼皮子底下晃荡,便是当真出了什么事儿, 她这把老骨头还可照拂一二。   唯有次子打小便是个被她忽略最多的,彼时他出生不久,第二年妹妹又马不停蹄的跟着坠落,姐儿娇滴滴的,不免将心思都挪到了大姐儿身上,二儿子多是被奶妈子给拉扯大的,是所有子女中最为听话的,本就付出较少,如今又远在千里之外,终日不得相见,老夫人本身心有愧疚,如今老二仕途平平,子嗣单薄,成婚这么多年底下便只有一个独子三哥儿,好在老二这一房虽不显赫,却胜在家宅和睦,这便是老夫人心目中唯一的欣慰了,可如今冷不丁老二媳妇成了这幅模样,听着来人禀告,只道怕是没多少时日了,老夫人心中顿时一片凄然,只觉得亏欠越甚,悔不当初,倘若当初强行将老二一房带过来安置在身边,有她照看着,老二家的那身子许是也不会拖至这一步。   当即赶紧派人前去将人拦住,让其莫要出来走动,好好在屋子里歇着,一会儿待宴席散了后,她亲自过去探望一番,却未来这会儿人竟然还是亲自来了,身子羸弱不堪,便是连走路都得让人搀扶着,约莫是怕老夫人担心,还特意精心上了妆,可是再精致的妆容也遮不住脸上的蜡黄及憔悴。   老夫人是照看过病人的,老太爷便是由她亲自送走的,她知晓油尽灯枯是个什么模样,原本还是有些怀疑的,可如今一瞧到本人,便早已深信不疑了。   “快快快,快来这儿坐着,如今身子骨本就不好,怎地不在屋子里好生歇着,巴巴赶来这   作甚!”   老夫人亲自上前搀扶了杜氏一把,话语略带了几分责备,可语气却十分关切与心疼。   杜氏要给她行礼,直接被老夫人摁住了,杜氏只有些歉意道:“儿媳多年未在母亲跟前尽孝,已是十分不孝了,如今……如今怎么着也得过来给母亲问个好才是!”   许是身子骨弱,便是连说句话都得喘三喘的。   老夫人直接扶着她坐到了上首的高榻上坐着,叹了一声道:“身子骨要紧,横竖人已经回来了,便是要见也不必赶在这一时半刻。”   说罢,亲自提着茶壶给杜氏倒了一杯茶,随即将杜氏身边的老嬷嬷唤到跟前,一一细细问了问杜氏身子骨的近况。   老嬷嬷抬眼瞅了杜氏一眼,犹豫了片刻,嘴里说的皆是好话,只道太太如今这气色比在京城时还要好,许是回了老家,见到了老夫人的缘故之类云云。   在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老夫人原也没想问处些个什么隐秘缘故,当即,拉着杜氏的手好是安抚感慨了一番,好在杜氏并非自怨自艾的,她心态极好,便是病成了这幅模样,脸上依然挤出了苍白的笑意,这杜氏本就是老夫人亲自为老二挑选的媳妇,老夫人历来是知晓她的心善及贤惠的,瞧着曾经满意的媳妇成了这样,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整个屋子里也陷入了一片复杂气氛之中。   这时,杜氏想起了什么,只气喘吁吁地挣扎着要起,将人群中的三哥儿召唤过来给老夫人问好,三哥儿唤作卫宴,如今十岁左右年纪,乃二房唯一的嫡子,许是因二房不显,又因母亲病故的缘故,三哥儿显得十分懂事,安安静静的,规规矩矩的给老夫人见礼,小小年纪脸上已经有了些大人的稳重与细致,老夫人瞧着三哥儿与二老爷年幼时如出一撤的面容与性子,便再也忍不住了,只搂着三哥儿伤心落泪了起来。   三哥儿温声哄着。   屋子里所有的人见了,皆是一片动容。   此时卫臻见了心里亦是忍不住有些动容,若是前世见了这样的情景定当唯有嗤之以鼻的份,可是重活一世,瞧到杜氏这幅模样,便想到了自己当年缠绵病榻时的情景,瞧见老夫人泪流满面的模样,便联想到了前世阮氏得知她惨死后的音容,卫臻神色微微恍惚,只觉得恍若隔世般。   正这般想着,只缓缓从怀里摸出了一块帕子,想到递过去给老夫人拭泪,可是行动方一起,忽而又想起如今这满屋子人,不缺她这么一个,犹豫片刻,只又温温吞吞地将帕子给塞了回去,却未料正在此时,手臂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帕子落地,正欲弯腰去捡,一只玉面清绸底小朝靴忽而一脚稳稳当当的踩在了她的帕子上,紧接着一道风姿雅量的身影打从眼前一晃而过。   洁白的帕子上沾了半个灰色的脚印。   卫臻低头瞅着,一时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正好见屋子里有些拥挤,大娘子卫岚领着一群弟弟妹妹们朝着这边靠了过来,正欲弯腰,却未料被眼尖的卫岚一把拾了起来,卫岚瞧了卫臻一眼,见她软糯可爱,不由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咦,这是……七妹妹么?”   印象中七妹妹是个小胖妞,如今瘦成了这幅模样,卫岚险些未曾认出来,见小丫头朝她羞涩的笑,声音小小的唤她大姐姐,卫岚这才确定她是七娘子了,当即拉着她的手细细问道:“七妹妹缘何一个人挤被到了这小角落里了?”   当即,一脸热情的招呼底下几个弟弟妹妹给卫臻认识,末了,指着那个俊美小郎君道:“万里,你将七妹妹的帕子给踩脏了,怎地当做无事人一般,还不赶紧过来致歉!”   卫岚话音一落,只见走在前头那位睁眼瞎转过了身来。 第37章   苏万里苏小郎君若非被表姐提醒,压根浑然不觉, 听了卫岚的话, 扭头瞅了瞅她手里那枚落了半个脚印的帕子, 微微有些讶异道:“咦, 这是我弄的么?”   说完,从袖口里摸出一把小折扇, 用扇柄微微挑起了帕子一角, 漫不经心的瞧了两眼,随即笑了笑,道:“倒还真有些像是本公子的脚印。”   卫岚闻言笑骂道:“什么叫像是, 本就是,你将七妹妹的帕子给弄脏了, 瞅瞅七妹妹这小脸, 都快要气哭了,得了得了, 赶紧过来给七妹妹道个歉, 别刚一来, 赶着头一日便将所有妹妹们皆给得罪干净了。”   卫岚笑言道。   苏万里顺着往卫臻反向一瞧, 只见一个四五岁的小娘子矮矮细细的杵处在那里,正微微抿着小嘴巴嘴懵懵懂懂的瞅着他们这一行人, 眼下她身边的婆子丫头不知打哪儿去了, 孤身一人被挤在这小角落里,双手微微交握在一块儿,显得有少许无措, 太矮太小了,他方才过来这边时,压根未曾注意到。   瞧着她软软糯糯的,小小的一只,又见那枚弄脏的帕子亦是比寻常娘子们拽怀里的帕子小上一截,这么小的小娘子跟前自有妈妈婆子伺候,随身携带帕子的倒不多见,瞧着倒是有新鲜趣得紧,是以,那苏小郎君乐呵一阵,倒是彬彬有礼、有模有样的朝着卫臻施了一礼,道:“皆是表哥的不是,七妹妹勿怪。”   说着,从腰间解下了一个小荷包随手往卫臻跟前一递,笑着道:“喏,这是表哥的赔礼,七妹妹收下吧!”   卫臻看着这突如其来的递过来的荷包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正在此时,被映虹唤出去说了两句话的秦妈妈回来了,一回来便撞见了这幅情景,立马摆着双手道:“这可使不得,使不得,表公子身上的可皆是顶顶金贵之物,怎能让您破费了?”   苏万里漫不经心道:“不打紧,里头不过就几个寻常的小金裸子罢了,原本装着就是给底下几个妹妹们把玩的,方才不小心弄脏了七妹妹的体己物,便权当做我的赔罪吧,收了去吧!”   卫岚见苏万里在人前装得人模人样,心里有些好笑,不过见他在七妹妹跟前自称表哥,倒是微微有些诧异,要知道,这位可不像面上瞧着这般和善好说话,寻常人是极难打从他身上讨得到便宜的,诧异过后,忙将荷包一把夺过塞进了卫臻怀里,笑眯眯道:“这位表哥身上可都是些稀罕物,不要白不要,七妹妹便收了罢。”   说完,又帕子上的灰尘一并擦拭了,递到了卫臻手中。   秦妈妈见了,赶紧冲卫臻说了声:“七娘子,快些谢过表公子。”   卫臻抱着那个沉甸甸的荷包,唧唧歪歪的朝着那位苏小郎君施了一礼,含含糊糊道:“多谢……小……小……”小了好半晌,那声表哥不知何故就是唤不出来,正支支吾吾间,恰好瞧见那头殷氏背后的卫绾与卫姮二姐妹似乎正在朝着这边瞅了来,最终,卫臻只温温吞吞的吐出了两个字:“郎君。”   苏小郎君听了微微一愣。   卫岚闻言用帕子捂着了嘴直乐得不行,身后的四哥儿卫宏笑着道:“表哥遭人嫌弃了。”   一旁四岁的十娘子卫娴也不知听懂了不曾,跟着捂住小嘴偷笑不止。   秦妈妈摇了摇头,忙笑跟着解释道:“七娘子病了许长时间,如今还未曾好透,说话还有些不大利索,表公子勿怪。”   说着,忙将卫臻一把搂到了怀里,伸手摸了摸卫臻的额头,又将手摸进了卫臻的后背探了探,生怕她冷了热了。   卫岚闻言瞧着秦妈妈怀里的卫臻感叹道:“怪道去年瞅见七妹妹时还胖乎乎的,原来竟是病了。”   苏万里闻言淡淡的瞅了这个瘦成了纸片人一般的妹妹,未曾想,竟还是个胖的?   却说,这边窃窃私语时,那边老夫人已经亲自起身,将二房的伯母杜氏送到了屋子外,再次返回来时,已经轮到了三房见礼,远远地只听到一阵压抑的哭诉声在整个屋子里响起,整个屋子陡然一静,三房的太太沈氏好似遭受了万般委屈似的,在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再也忍不住了,只拉着老夫人手,在她老人家跟前诉起了苦来,断断续续的,只听到沈氏悲凉无奈的声音透过人群传了来,道:“我那苦命的姝儿……如今儿媳啥也不盼,唯有盼着姝儿的身子渐渐好起来,往后余生能够守着女儿过活便也知足了……”   中间夹杂着老夫人及前头几位嫂嫂们的规劝安抚声。   这边的大娘子卫岚见了,只跟着隐隐叹了一口气,道:“三叔确实忒不着调了,倒是可怜了三婶婶与十一妹妹。”   三房宠妾灭妻乃人尽皆知的事情,唯一的男丁五哥儿还是打从妾氏林氏肚子所处,便是今儿在祠堂出现的那一位,今儿在祠堂,瞧见三老爷将妾氏都带到祠堂来了,可见已有多荒唐,而正房沈氏压根无力抗衡,她多年无所出,如今好不容易一朝十月怀胎生下了十一娘子,却还是个病秧子,如今眼瞅着林氏肚子又再一次大了起来,一日比一日绝望,虽是正房太太,却被偏房打压了数年,可想而知究竟有多憋屈绝望。   几房轮流给老夫人行礼,不多时,赶回府的前三房一一拜会完了,又轮到四房、五房上前给前几房一一拜会,轮到最后五房时,秦妈妈立马眼明手快的将卫臻抱了过去,塞到了五房的队伍里。   卫臻虽是排行老七,在五房中排列第二,按理说应该站在第二个位置的,可卫姮素来霸道,卫臻插不进去,便排在了九娘子卫姮的后头,身后是三岁的十二娘子卫眠,十二娘子呆头呆脑的,连站都站不稳了,婆子一撒手,只摇摇欲坠的,比卫臻身子还要晃动得厉害。   卫臻见了,伸手牵了她一把,嘴里小声说了句:“十二妹妹,来,我来牵着你。”   小家伙似乎有些怕她,身后的妈妈却一脸感激的看着卫臻,后又连连鼓励着十二娘子,卫臻便一路牵着十二娘子朝着大房、二房、三房一一磕头问好。   郝氏见吊在尾巴处的两个小家伙一个比一个小,一个个穿着厚厚的袄儿,跟个呆笨的鸭子似的跟着在身后又是踱步走着,又是跪拜,最后那一下,小的那个跪着磕了个头,险些一个屁股蹲直接跌坐到了地上,好在被稍大些的那个一手拉住了,两人手拉着手,摇摇晃晃的站了起了,郝氏见了,心都随着险些从嗓子眼里给冒了出来,忙令人将两个小的拉到了跟前,细细瞅着,笑眯眯道:“这是老五家的九丫头跟十二丫头吧?瞧瞧,我上回在老家时,九丫头连路都还不会走了,十二丫头才刚出生不久了,如今一个个的,竟然生得如此伶俐可爱了?”   说罢,忙将小十二搂在了怀里,往她手腕上套了个银镯子,一瞧便知是早早便已经备好了的。   末了,又忙一把拉着卫臻的手细细查看着,见卫臻五官生得精致,那模样竟然生得与老五有几分相似,当即有些纳罕道:“咦,这小九眉眼生得可真整齐,瞧瞧这眼睛,这鼻子,真真随了五弟,跟五弟可谓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越说,越瞧,便越发觉得像了起来,还拉着三房的沈氏指着卫臻的脸相看了一阵,笑着道:“三弟妹,你瞅瞅,可不就是一模一样么?”   沈氏见卫臻生得雪糯漂亮,心里忍不住赞了一句,瞧到这里,不免又想起了自己的姝儿,忍不住连连点头道:“是呢,小九跟咱们家姝儿是同年的!”   说到这里,见眼前的小娘子也生得柔弱不堪,忍不住有些怜惜,遂从手腕上脱了一串玉珠子挂在了卫臻的脖颈上,柔柔道:“我瞅着小九儿身子骨也有些虚,这窜珠子是打那大观寺求的,开过光的,望多多保佑你,莫要向你十一妹妹那般羸弱不堪!”   漂亮的娃娃总是讨人喜欢的,几人都围着卫臻卫眠打转。   原本一直受人瞩目的六娘子遇了冷,不过六娘子卫绾向来懂事,便是见妹妹们讨喜,面上也寻不出半分不对,只浅浅的笑着立在一侧,乖乖的立在殷氏跟前,瞧着倒像是殷氏所出的似的。   倒是那真正的小九再也忍受不了了,见她们搂着卫臻一口一个小九,一个比一个宠爱她,当即只胀红了小脸蛋,咬咬牙道:“大伯母、三伯母,小九在这里,她可不是小九,她是七丫头!”   九娘子卫姮本就是个中气十足的,如今人一激动起来,吼的那一小嗓子,当真令整个屋子整个寂静了下来,所有人全都朝着她瞅去。   尤其是郝氏与沈氏,二人齐齐望向卫姮,见她气鼓鼓的立在那里,跟只鼓足了气的大胖鹅似的,瞧着滑稽可爱,又纷纷扭头瞅了郝氏怀里的卫臻一眼,再齐齐对视一阵,顿时一阵面面相觑,过了好一阵,只噗呲一声,又齐齐笑了出来,郝氏反应过来忙一把将卫姮拉了过去,搂在了另外一边,笑的乐不可支道:“原来真正的小九在这里啊,瞅瞅,是伯母们的不是,是伯母们的不是,竟然认错人了。”   忙将人搂在怀里揉了揉,又连连朝着小九告罪,末了,只将早已经备好的礼亲自给卫姮戴上了。   将卫臻、卫姮二人拉到一块,细细比了又比,瞧了又瞧,只觉得这九丫头可真能长,瞧着竟比七丫头还高还利索,任谁见了,皆会认错了人去。   卫姮小脸通红,不知是个气的,还是羞的,亦或是恼的,只背地里瞪了卫臻一眼。   此时,气氛大好,卫绾见了,笑吟吟道:“伯母们久不见两位妹妹,便是认不出来也是应该的,大伯母前两年来时,绾绾已经满地跑了,大伯母若是记不得绾绾,绾绾可该伤心了?”   郝氏一抬眼,只见六丫头乖巧伶俐的立在跟前,正在巴巴盼着她的目光了,当即将怀里的几个小的让妈妈抱了去,拉着卫绾一阵亲热了起来。   只觉得五房虽无男丁,但是这一水的娘子们齐齐排成一排立在这里,个个软糯可爱,也不失为另一番景致。   整个荣安堂一片温馨热闹,气氛大好。 第38章   不多时,在祠堂镇守的几位老爷们过来了, 晚膳开始。   因卫家家大业大, 人员众多, 便是用膳都满满当当的摆满了两大桌子, 几位老爷太太陪着老夫人坐一桌,几个哥儿姐儿由妈妈们伺候着坐一桌, 还有那苏小郎君也跟着挤在了一桌子, 一大家子打头一回聚齐在一块儿,场面温馨热闹。   大抵是这些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中,大多数皆乃是打头一回见面, 第一次凑在了一个桌子上,都还互不相熟, 是以每个人皆有些含蓄内敛, 便是连向来好动多话的九娘子都难得乖巧安静,大哥儿是男娃娃们中年纪最长的, 便由他负责照看几位弟弟们, 大姐儿卫岚是女娃娃们年纪中最长的, 便由她负责照看几个妹妹们, 二人各司其职,桌面上尽管皆是些个娃娃兵, 倒是未出什么岔子。   这会儿, 这些个哥儿姐儿们大多年纪都还小,心里大多没什么弯弯道道,满心满眼只有人真多, 真热闹的欣喜感,亦或是哪道膳食好吃,桌面上哪个哥哥姐姐脾气好,哪位哥哥姐姐生得好看之类的,因为唯有苏小郎君是表哥,又唯有这苏小郎君生得最好,脾气瞅着也像是最好的,底下一众妹妹们都忍不住偷偷盯着他瞧着。   当然,也有些个伶俐的,趁人用膳之时正在拼命认人来着,只见不多时,有人便能将满桌上这十几个哥儿姐儿全都认全了,非但如此,连各个哥儿姐儿身边的妈妈丫头都能一一分辨,这人便是五房聪颖懂事的六娘子。   桌上的人见了纷纷有些惊讶。   九娘子卫姮一脸得意的点了点小下巴道:“这些算个什么,我六姐姐可是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甭说屋子里的这几个,便是人再翻上几番也难不倒她,她可是连《千家诗》和《弟子规》都能倒背如流的人,这些个小儿科在她眼中是完全不在话下的!”   九娘子微微叉着腰,一脸洋洋得意,好似这些荣耀皆是出自她身上似的。   而听到九娘子这一言,整个桌子上的兄弟姐们各个震惊了,各个齐刷刷的向原本不大显眼的六娘子瞅去。   要知道,《弟子规》一文上下千余字暂且不论,那《千家诗》里头可是共有诗人一百余家,里头足足有诗二百余首,这些全部倒背如流对于时下儿郎算不得十分稀奇,可稀奇便稀奇在这位六娘子才多大,不过是个堪堪满六岁的女娃娃,六岁于好些大宅门里头的郎君娘子们,不过才是将将启蒙的年级,在眼下这个年纪最多不过是念念《三字经》,背背《千字文》罢了,她竟然有如此能耐,如何能不令人震惊佩服。   听到此处,便是连对面的大哥儿卫禇及苏家那位苏小郎君都忍不住朝她瞅了去。   六娘子卫绾只一脸不自在的拉了拉九娘子的衣袖,末了,又将人摁下,待其好好坐着好后这才一脸悻悻道:“小九历来是个夸大其词的,大家莫要被她给诳骗了,小六不过才开始研习这些,哪里便有小九嘴里说得那样夸张,说得……说得小六都不好意思了!”   六娘子温声细语,一脸自谦,虽相貌不算出众,但是性子却十分温顺有礼,颇为讨喜,就连大哥儿卫禇都忍不住夸赞道:“六妹妹莫要谦逊,这《千家诗》连你大姐姐都背不全,你是个好样的。”   说完,微微挑眉,看向身旁的四哥儿及苏万里,摆出一副长兄的架势,微微带着些教训的口吻道:“你们两个都听见了,回头莫要被个小女娃娃给比下去了。”   四哥儿卫弘闻言心虚的微微咳了声。   苏小郎君却似笑非笑道:“这话表哥该自省才是,也不知早两月在京城,是哪个被姨父骂得狗血淋头。”   “嘿!”卫禇听了这话顿时气乐了,直接用筷子夹了一个大馒头进了苏万里的碗里,笑骂道:“表弟敢顶嘴,看我不用这馒头堵了你的嘴去!”   三位郎君嬉戏说笑着,整个桌面上气氛大好,如此,连底下几个小的也终于开始放开了,高高兴兴的吃吃喝喝了起来。   大娘子卫岚见忍不住摇了摇头,嘴里嘀咕了声:“幼稚鬼!”   一旁的六娘子嘴里却噙着笑,冲她笑得乖巧可爱:“我还以为哥哥们皆是严肃的,没成想私底下竟这般有趣好玩。”   这一场晚膳倒是用得津津有味。   便是连长辈们那桌听到这边小桌的动静都忍住指着说道了一番。   因七娘子往后的几位娘子们年纪都太小,其实将人抱过来磕头不过是为了在长辈们跟前露个脸罢了,通常因着矜持使然,大部分人在此等台面上往往是用不下多少膳食的,像是十二娘子磕完头后,便直接被殷氏吩咐送回了秋水筑,卫臻现如今因住在了荣安堂,便多留了一阵,胡乱用了些东西垫了垫肚子后,秦妈妈便过来跟大哥儿、大娘子等人辞行,要抱着卫臻回屋歇着了。   一见她们要走,九娘子卫姮今儿跟着跪拜了一整日,早就累得不成了,只想着回屋歇着,便也跟着起了身要走,大娘子见身边的十娘子卫娴一脸倦意,正在打着哈切一脸昏昏欲睡,便打发丫头跟郝氏跟前的妈妈禀了一声,只道且先送十妹妹回屋,晚些时分再过来到长辈们跟前伺候。   六娘子卫绾本还想多待一阵,见席面上的娘子们走得都差不多了,只得跟着起了,却是难得极为亲昵的走在卫岚跟前,微微挽着她的胳膊,冲她一脸友善热情的冲她道:“大姐姐,天色已晚,路不好走,妹妹送大姐姐过去罢!”   卫岚忙道:“不打紧,怎么说也在这院子住了几年,路径还算熟悉,怎好劳烦六妹妹。”   卫绾笑盈盈道:“不麻烦,主要是打从此处去往北院有一段脚程,此番过去还得路经那橘园,正好前些日子下了雪,橘院里的路垮塌了一截,极不好走,我怕姐姐跟十妹妹摔着了便不好了,正好这条路我熟,回染云居还刚好跟姐姐顺了半条路,便当做顺道吧!”   如此,卫岚倒是不好推拒了,只挽着卫绾,一脸感激道:“那便劳烦六妹妹了。”   娘子们由一群妈妈们伺候着,一齐出了屋。   卫臻原是由秦妈妈抱着,见其余几位娘子都是自己走着,便也随着将卫臻一道放了下来,卫臻走在卫姮身后,走着走着,只见卫姮步子忽而慢了下来,卫臻一时不察,险些撞到了她的背上,又险些踩了卫姮的脚,卫姮顿时怒了,趁人不注意时,只转过了身来,咬紧牙关冲卫臻做了个吓人的鬼脸,又小声厉声道:“你故意踩我?”   卫臻:“……”   卫姮见卫臻不说话,夜有些黑,尽管有灯照着,却依旧有些瞧不清卫臻的脸色,她干脆停了下来,不走了,直直挡在了卫臻跟前,将脸伸了过来,直接凑到了卫臻跟前,脸对着她的脸,也不知要发什么疯。   卫臻想起方才在屋子里被大伯母等人错认成九娘子一事儿,知那小九是个睚眦必报的,估摸着此时还在气头上了,一个四岁多的小娃娃见天的逮着她欺负,卫臻不知该好笑还是该觉得无奈,想了想,只懒得与她计较,忽而扭头一把往后跑着,三下五除二的一溜烟跑到三五步开外的秦妈妈跟前,一把抱住秦妈妈的大腿,仰着头看着秦妈妈,略带着几分撒娇道:“妈妈,抱。”   秦妈妈见状顿时笑着直摇头,冲着一旁执灯的映虹道:“瞅瞅,我就说了罢,过了前头那座桥,七娘子一准会停下要让抱,这不,还没上桥了,这缠人小主子便来了,老婆子我算得准吧!”   映虹乐不可支道:“妈妈神机妙算。”说完,又冲着卫臻笑道:“七娘子合该多走几步才是,这样身子骨才能练起来!”   两人虽在打趣着,秦妈妈却还是一把将卫臻抱了起来,边说边笑,经过九娘子时还冲她福了福身子,随即直接越过九娘子去了。   留下九娘子立在原地愣了愣,过了好半晌,反应过来,想起方才卫臻那被吓到落荒而逃的小模样,卫姮不由跺了跺脚道:“好个胆小鬼,你溜什么溜,我又不会吃了你去!”   却说回到屋子,卫臻又被映虹端来吃食重新喂了一阵,吃饱喝足,洗漱完毕后,卫臻乖乖躺在床上,趁着映虹姐姐出去忙活了,偷偷将这日得到的赏给摸了出来。   这些东西她全都贴身放着,方才洗漱时,映虹准备将东西锁进匣子里,见她直勾勾的盯着瞧着,一副生怕她给贪了去的模样,映虹嘴角微抽,忙不迭又将东西摸了出来,直接将连匣子带着钥匙一并交到了卫臻手中,微微试探开口道:“七娘子,这些都是您的体己物,莫不……还是由您亲自保管吧?”   话音将落,卫臻毫不客气的接了过来,抱在了怀里。   干什么事儿都温温吞吞地,唯有这一举止麻溜得紧,映虹见状不由抚了抚额,这七娘子怎么打小便是个小财迷呀?   却说大伯母郝氏赏给她一对银镯子,三伯母沈氏赏给她一串楠木珠子并一副长命锁,这些她都是知晓的,倒是那个表公子赔礼的那个荷包沉甸甸的,里头不知装的什么,眼下卫臻迫不及待的将荷包解开了,本以为里头装的当真是数不清的金裸子,可打开一瞧,只见里头装了七八颗圆滚滚的琉璃珠子,卫臻见了顿时吓了一大跳。 第39章   要知道这琉璃珠子何其珍贵,乃寻常等闲百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 便是连卫臻从前在卫府时都从未瞧见过, 还是后来长大入京有一回在侯府的宴会上无意间从端阳郡主手上瞧见她戴了一串幽蓝色的琉璃珠子, 那珠子色泽神似玛瑙, 又比玛瑙透亮润泽,引得整个宴会上的所有满京贵女们争相围观惊叹, 那成色好的, 工艺精制的在市面上光是一颗可谓是价值千金。   后来卫臻入了太子府后,这类琉璃珠子专供皇室享用,彼时卫臻内心膨胀, 奢靡不堪,从一应茶具厨具碗具皆换成了清一色的琉璃材质, 故此对这类琉璃工艺十分熟悉, 眼下这几颗,材质通透, 色泽晶莹剔透, 里头连气泡都少有, 乃市面上上等琉璃材质, 一颗不说千金,关键是, 此时这琉璃珠子刚问世不久, 便是有钱,也无处可求!   没曾想,苏家那位苏小郎君竟如此暴殄天物, 将如此稀罕宝物随手赏给了卫臻这么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小小庶女,卫臻严重怀疑,那人究竟识不识货!   这东西搁在卫臻手上,隐隐有些烫手,若是将来叫旁人,或者叫苏家人知晓了,终归有些不好,想来,还是得寻个由头将东西归还了才好。   卫臻在摆弄着这些私房家业之时,只见冬儿那小胖丫头忽而凑了过来,趴在她的床榻边缘,双手撑着下巴,双眼滴溜溜的转着,一脸好奇的瞅着卫臻手中那几颗透明珠子,咬了咬嘴,过了好半晌,终于忍不住疑惑问道:“七……七娘子,那……那些都是些啥玩意儿啊?冬儿还从未曾瞅见过。”   卫臻扭头瞅了冬儿一眼,瞅着冬儿那双迷惘的双眼,不多时,只漫不经心的将琉璃珠子重新塞进荷包里,伸出小手往枕头底下摸了摸,摸出了三枚铜钱,想了想,又塞进去了两枚,将剩余一枚递到冬儿跟前,小冬儿懵懵懂懂了接了过去,然后,一抬眼,只瞅见七娘子抱着那个小匣子缩进了被子里,闭着眼睡着了。   冬儿瞅了瞅手中的铜钱,又瞅了瞅床榻上七娘子一眼,不多时,只伸着小胖手挠了挠脑袋,嘴里的疑问被她给咽进了肚子里,这……这莫不是……传闻中的封口费不成?   却说第二日一大早卫臻便被映虹从被子里给挖了出来,彼时,绣纺那边将冬日里的衣裳都送来了,送了好几身,映虹挑挑拣拣了好一阵,往日里小娘子们的衣饰都较为喜庆,尤其是现如今马上到了年尾,可如今尚且在孝里,穿戴万般讲究。   映虹给卫臻挑了一身素色锻袄儿,往卫臻手里塞了个暖炉,边给卫臻梳辫子边细细叮嘱道:“一会儿到了太太屋子里,切莫放肆,记得一定要先给太太问好,便是姨娘在场地,七娘子也须得恪守本分,事事以太太为先,万万不能因着姨娘在,便忽略怠慢了太太,太太是主母,是七娘子的母亲,七娘子可记牢了?”   说罢,从妆匣子里拿起一朵珠花,又挑了一根八宝如意头绳,问双灵及冬儿哪个好看。   二人齐齐指着珠花。   映虹却选了那根头绳戴在了卫臻头上,双灵与冬儿二人见了齐齐吐了吐舌头,映虹嘴上继续冲卫臻道:“太太仁慈,她往日里不爱热闹,这是因着怜惜七娘子与姨娘,这才特意促了这场会面,便是为了让七娘子与姨娘见上一见,以解娘俩的相思之苦,太太如此为七娘子姨娘着想,七娘子也得贴心些才是。”   映虹逮着卫臻细细叮嘱了又叮嘱,末了,见双灵与冬儿二人两人呆呆的立在一旁,便开口训道:“认真瞧着,多学着些,往后这伺候娘子梳洗绾发的活计还得交到你们手上,甭镇日不着四六,屋子里可不养些个吃闲饭的!”   映虹话毕,只见双灵冬儿二人又是惶恐,又是一脸跃跃欲试,不多时,只见双灵有些激动道:“是,映虹姐姐,双灵定会认真研习,好生伺候娘子的!”   冬儿反应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后,只跟着小鸡啄米似的直点下巴道:“冬儿……冬儿也是。”   映虹微微抬了抬下巴,面上倨傲,手中的动作却是缓缓慢了下来,双灵与冬儿两颗小脑袋立马巴巴凑了过去。   且说到了澜清阁,那澜清阁竟然比老夫人的荣安堂还要来的寂静无声,一路上连丫头婆子都不曾碰到过几个,整个院子冷冷清清的,尽管雕栏玉砌,却没得有几许荒凉,一路到了正房,外头台阶上早早立着殷氏的贴身丫鬟念雪,瞧着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见了卫臻,远远的朝着她行了礼,随即温和的笑了笑道:“昨儿个太太忙到极晚,许是染了风寒,今儿个有些头疼,眼下还未起了,阮姨娘已经在偏厅恭候多时了,七娘子赶紧过去吧!”   映虹却拉着念雪的手,一脸关切的问道:“太太身子要不要紧,莫不还是且让咱们娘子去给太太磕个头吧?”   念雪笑着道:“不打紧,不打紧,就是寻常的头疼脑热,方才太太还醒了,问七娘子来了不曾,特意嘱咐我过来跑一趟,眼下估摸着又歇下了,今儿个是太太特将七娘子召来的,里头阮姨娘还在等着了,姨娘挂念七娘子挂念得厉害,还是莫要误了她们的时辰才好!”   正说着,屋子里头的人许是听到了动静,立马掀开帘子赶了出来,所有人齐齐瞧去。   只见从屋子里出来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妇人,对方身着一袭浅杏色锻袄儿,衣裳上绣着精致的如意翔云纹理样子,下着同色褶裙,头上挽着简单的妇人鬓,鬓角上别了两只如意银簪,正微微扶着门沿,手里捏着一块凌白色的绣帕,如今这幅装扮,只衬托得整个人淡雅素净,已经渐渐脱离了原先在庄子上那副乡野妇人的影子,瞧着有模有样,倒隐隐恢复了三分阮氏从前的味道了。   只是那性子还依然一惊一乍的,尤其见着了卫臻,顿时红了眼,一把朝着卫臻扑了过来,将她紧紧摁在了怀里,又是抱又是揉,又是哭又是笑,又是激动又是欢喜道:“安安,我的安安,姨娘可算是见到你了,可算是见到你了,真是想死姨娘了,咱安安病好了不曾,小脑袋还晕不晕,身子还烫不烫,啊,可有挂念姨娘,是不是……是不是恼了姨娘,怪姨娘没有去探望咱们安安,呜呜,都怪姨娘没用,将咱们安安一个人丢在那诺大的院子不管不顾,没有姨娘在,有没有人欺负你,来,安安,你告诉姨娘,背地里有没有遭人欺负,莫要怕,如今咱们回了府,再无人敢欺负咱们了,倘若有人再奴大欺主,姨娘定会求你爹爹为咱们安安讨了公道去!”   阮氏蹲在卫臻跟前,将卫臻从头到脚细细查探了一遍,生怕她有半点闪失。   一旁的念雪听了阮氏这番话,神色有几分尴尬。   映虹听了嘴角微微抽了抽,若非彼时与这位阮姨娘在一个屋子相处了两三日,知晓她是个什么性子,不然今儿个听了她这番话定要以为对方是在指桑骂槐了。   在这门口再待下去,指不定还会口无遮拦的说出些个大胆的话,映虹忙笑着将阮氏扶了起来,道:“外头冷,七娘子病才刚好,姨娘,咱们进屋里说罢!”   阮氏这才反应过来,立马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道:“好好好,可不能冻着咱们安安了,这便进屋,立马进屋,安安,来,跟姨娘进屋说话!”   说罢,一把熟稔的将卫臻抱了起来,卫臻也伸出两只小短胳膊紧紧抱着阮氏的脖子,母女二人一道进了屋。 第40章   却说屋子里烧着炭火,一进屋, 阮氏便将卫臻抱着小心翼翼的放在交椅上坐好, 又欢欢喜喜的将案桌上的一个食盒提了起来, 举到卫臻跟前, 跟个三岁小孩似的,冲着卫臻一脸献宝道:“安安, 你猜猜, 里头装的是些什么?”   卫臻瞧着阮氏那张一脸期待的脸,那双柔得滴水的眸子,双眼微微弯了弯, 只微微抿着小嘴,随即晃了晃小脑袋。   阮氏只有些得意道:“那安安你揭开瞅瞅。”   卫臻倒是听话, 乖乖伸手将食盒揭开, 果然,不出所料, 里头满满当当的全是各类点心吃食, 有桂花糕、如意糕、玫瑰酥、七巧点心、一碟桃酥饼, 满满当当的装了三大层, 还有一小碗精致可口的糖蒸酥酪,光是瞧着都令人食欲大动, 全是卫臻幼时爱吃的。   见卫臻双眼微微放光, 还下意识的跟着咽了咽口水,阮氏愈发得意了,忙伸手捏了一块玫瑰酥塞卫臻小嘴里, 嘴上忍不住道:“来,安安,多吃点,喜欢哪个便吃哪个,多吃些,吃完了这些还有,姨娘给咱们安安做。”   玫瑰酥如软香脆,入口即化,味美清甜,卫臻食欲大动,一口咬了大半块,面带享受,正在此时,忽而听到一道言笑晏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七娘子慢些吃,甭听姨娘的,甭噎着才是,横竖这满满的一盒子,是吃不完呢!”   那人说着,亲自给卫臻倒了杯茶过来,笑着道:“姨娘得知今日能够见到娘子,自打昨儿个夜里便睡不着了,满心满眼的守着时辰过,整整一夜未曾合眼,喏,这些点心,都是姨娘亲手做的,有的还是热的,刚刚从厨房赶出来的,今日能够见到娘子,姨娘可是高兴坏了。”   听到这道声音,卫臻微微抬了抬眼,这才注意到一直默默伺候在阮氏跟前的雯烟。   相比十多年后的那个寡淡刻薄的寡妇袁三家的,彼时的的雯烟才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满脸青涩稚嫩,脸上还会偶尔带着笑意,尤其,对于彼时的卫臻,险些叫卫臻一时未曾认出来,不像多年后的那个袁三家的,可谓是对卫臻万般不喜,每每见了总是忍不住出言不逊、冷嘲热讽,尽管那时的卫臻已经入主太子府。   卫臻亦是对其百般厌恶。   说到底,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雯烟此人对阮氏忠心不二,可是彼时阮氏并不受宠,处境颇为艰难,雯烟家里见她跟了阮氏讨不到好,到了出府的年纪便将雯烟接出去嫁人,对方是个好吃懒做的恶棍,脾气不好,又镇日吃酒耍横,喝醉了酒便摁着雯烟打骂,雯烟本是个烈脾气,每每与那混账东西对着干,可无论多么厉害到底不过是个妇人,不过短短两三年功夫,雯烟日日遍体鳞伤、流产数回,被生生折磨成了一个阴郁暴躁的妇人,直到成亲后的第三年那混账恶棍吃醉了酒冻死在了冰天雪地里,雯烟这才逃离苦海,因遭受了这门恶心恐怖的婚姻,雯烟对嫁人无感,后与娘家决裂,再次投奔阮氏。   三年后的雯烟变得凶恶严厉,人人惧怕,然而也正是这个性子,才得以护住了那柔弱老实的主子。   前世,卫臻与她水火不容,相互膈应,可再如何不喜,卫臻也从未动过她一根汗毛,因为卫臻一直知道,雯烟是为阮氏不值,认为她是一头白眼狼,重活一世,对于这雯烟,卫臻心里再无任何厌恶,有的仅仅只是感激与敬佩。   故此,见雯烟此番如此苦口婆心,卫臻难得缓缓挤出了一抹笑意,乖乖应了声:“知道了,雯烟姐姐。”   雯烟见卫臻如此乖觉,倒是微微有些讶异,要知道在她的印象中,在被打发到庄子里去之前,七娘子历来是个闷不吭声的,镇日里只知道缩在姨娘怀里要抱,片刻未曾撒过手,谁也不让碰,但凡一时片刻见不到姨娘,就开始哭嚷了起来,闹得厉害,不是那种大哭大闹的模样,是那种生着闷气,又犟又磨人的模样,偏生姨娘惯着,每每搂在怀里一哄,须得哄上小半个时辰才见好。   许是因为她的面相显凶的缘故,七娘子往日里最不爱亲近她,几乎从未与她说过话,更甭提如此乖顺温和,还对她笑了,诧异过后,雯烟只有些欣喜道:“七娘子……七娘子莫要噎着了,来,吃一口茶润润喉。”   说完,欣喜的喂了卫臻吃了一口茶。   边喂边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小主子,这还是七娘子回府后她头一眼瞧见到,方才打七娘子一进屋,瞧见七娘子清瘦成如此模样,虽然早早便已经料到了,但是亲眼见到雯烟还是吓了一大跳,想到这大半年里两位主子们遭受的这些罪,多少是有些心疼的。   不过,瞧见七娘子虽被蹉跎至此,可如今被养在了老夫人屋子里,性子瞧着也慢慢的开朗了,瞧着不吵不闹,懂事不少,雯烟心里不由感叹一番,虽然受的这些罪责令人心疼,可是若是经过此番磨难倘若能够令姨娘立起来,能够让七娘子变得开朗懂事起来,倒也不失为好事一桩。   为此,雯烟不由一阵感慨道:“七娘子如今瞧着懂事许多了,咱们姨娘也总算是放心了,往后在老夫人院子,七娘子定要好生听话,老太爷如今刚走,想来老夫人定会孤独想念,七娘子往日里陪在老夫人跟前多多陪着老夫人说说话,解解闷,姨娘这边您就放心,自有奴婢照顾了。”   雯烟难得耐着性子一阵苦口婆心,虽说七娘子不一定听得懂,可该教的还是得教,姨娘往日里只顾心疼七娘子,这些,也只能由她托大来说教了。   阮氏一听这话,不免又想到了伤心处,只将卫臻团团搂在怀里,反反复复的问她在老夫人那院子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饱,有没有遭人欺负,末了,只一脸自责道:“都怪姨娘没用,连自己的孩子都守不住。”   说着,只摸了摸卫臻的小脸,咬了咬牙道:“安安,你且放心,总有一日姨娘会将你接回来的,姨娘一定不会将你一个人丢下,你等着姨娘来接你回咱们的秋水筑重聚!”   瞧着阮氏那副愤愤不平的模样,雯烟不由叹了一口气,冲阮氏好言相劝道:“老夫人是七娘子的祖母,她手底下的丫鬟婆子各个精细,姨娘,您瞧瞧,七娘子如今身上这料子,可是咱们秋水筑从前从未瞧见过的,老夫人本是瞅着咱们娘子可怜,这才将其留在了荣安堂,想来定不会亏待了她去,方才娘子跟前的那位映虹姑娘,可是老夫人最喜爱的,如今不也派给伺候咱们娘子了不是,咱们七娘子能够养在老夫人跟前,无论是吃穿用度一律是上等的,在老夫人眼皮子底下,哪个敢将咱们七娘子给欺负了去,姨娘,您就安心吧,染云居那位,是烧着高香盼着想要将九娘子送到老夫人跟前养,都是求而不得,如今这时运能够落到咱们七娘子头上,高兴都还来不及了,姨娘怎能一口一个埋怨,这若是叫旁人听去便不好了!”   雯烟劝了一阵后,便退了出去,将这难得的相聚时光留给阮氏母女二人。   其实,雯烟说的这番话,阮姨娘并非不懂,她不过是被庄子里那些个奴大欺主的刁奴欺负怕了,吕氏那刻薄毒辣的面孔便是时至今日仍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如今,女儿不在她身边,她又如何能安心。   雯烟走后,阮氏又逮着卫臻细细询问了一阵,皆是些反反复复的话,卫臻倒也不见丝毫不耐烦,只靠在阮氏怀里,边吃着点心,边软软糯糯回道:“好,秦妈妈好,映虹姐姐好,双灵姐姐和冬儿也很好,未曾打骂过安安……安安每日与祖母一道用早膳,祖母待安安最好。”   说到这里,见阮氏一脸如释重负,不多时,脸上又忽而涌现出一抹奇怪的神色,似有些失落,有些吃味似的,卫臻又忙道:“就是……就是想姨娘想的厉害!”   此话一出,果然,只见阮氏的双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亮了起来,只搂着卫臻又是揉又是亲了起来,一口一个我的安安,欢喜得不得了。   如此简单的阮氏,如此容易满足的……她的生母。   卫臻垂了垂眼,又忍不住缓缓说道:“祖母说,等哪天姨娘变得厉害了,就可以接安安回去了,姨娘,你要加油,要变得跟雯烟姐姐,变得跟祖母一样厉害,这样就无人敢欺负咱们了,这样安安就能回去跟姨娘团聚了!”   卫臻一脸鼓励的冲阮氏道。   阮氏听了卫臻这番话,只燃起了全身斗志似的,冲着卫臻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安安放心,姨娘,姨娘如今变得厉害一些了,昨些日子姨娘还……还曾……还曾板着脸训斥了笑橘几句。”   说到这里,阮氏脸微微有些红,似乎有些不大好意思,可是瞧着卫臻一脸诧异膜拜的神色,阮氏又红着脸,跟邀功似的,一鼓作气将彼时的场景一五一十的学给了卫臻听。   原来昨儿个笑橘打翻了桌子上的茶盏,那是老爷来时用过两回的茶盏,阮氏心疼得不得了,可是笑橘解释说她乃无心的,阮氏虽心疼,也是无甚法子,只得将人打发了下去。   一旁的雯烟见着了,板着脸一脸严厉道:“且不说这个杯子是老爷用过的,便说笑橘一个月里到底打翻了多少物件,她今儿个敢打翻一个杯子,明儿个便敢蹬鼻子上脸打翻了姨娘你的镯子,您的体己物,刁奴便是这般养成的,今日她敢欺负到姨娘您头上,他日便敢欺负到七娘子头上去了,姨娘您若再不管管,老夫人又怎能安心将七娘子给送回来!”   七娘子可是能够触碰到阮氏喜怒哀乐的机关,一听到这话,阮氏便彻底坐不住了,立马跳了起来,将笑橘唤了进来,不过她入府这么多年,还从未训斥过人,雷声大,雨点小,只挤挤挨挨,不痛不痒、不轻不重的说教了几句。   卫臻却觉得,这是不错的开始。   说到这里,阮氏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忽而伸手捂着脸,挤挤挨挨道:“就是……就是有些倒霉,训斥笑橘的时候,正好……正好老爷过来了。”   说完这一句,阮氏便紧紧咬住牙关,如何都不再开口了,只跟个含春的少女似的,脸跟脖子红成了一大片。   原来,五老爷见阮氏发作,觉得新鲜,又见阮氏嘴笨,晓得她历来是个软绵的性子,忽而兴致大发,竟然一口一句亲自教她训斥下人,他说教一句,让她跟着学一句,好好地训斥人,到最后慢慢失了原味,成了颇不着调的**了。   瞧着阮氏这幅娇羞的模样,想来,这一世,五老爷好似未曾厌恶阮氏。   卫臻不由感慨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前世与今世不过是回府之时的细微差别,却导致了截然不同的两种的结果,希望这一辈子,阮氏不再清苦。 第41章   卫臻母女一共在这澜清阁待了一个多时辰,阮氏想去禀了太太, 想要抱卫臻回秋水筑瞧瞧, 然而还压根没来得急没出门, 秋水筑的彩晴忽而匆匆来报, 只说老爷去了秋水筑,此刻正在东厢房里等着姨娘呢, 说完这番话, 不知何故,只见彩晴颤颤巍巍,脸色有些发白。   一问, 这才见到彩晴拍了拍胸口一阵后怕道:“奴婢今儿个瞧着老爷心情好似不大好,打从进屋起便一直黑着一张脸, 笑橘原先在屋子里伺候的, 被老爷砸了杯子给吓了出来,眼下, 眼下咱们几个无一敢上前伺候, 姨娘, 您……您快去瞅瞅吧?”   听了彩晴的话, 阮氏先是一愣,不多时只嗖地一下从椅子上立了起来, 一脸焦急道:“老……老爷这是怎么了, 黑着脸?那……那瞅着是不是十分吓人,那……那可怎么办啊?”   听了这话,阮氏先是满脸担忧关切, 后又忍不住有些发憷,一时只紧着卫臻这边舍不得撂开手,一时又牵挂着五老爷那头,只急得来回直踱步,压根有些束手无策。   要知道,五老爷向来是个脾气好的,总是笑模笑样的,入府这么多年,阮氏极少见过他上过脸,往日里笑眯眯时,她都紧张得要命,更甭提如今发了这么大的火,隔这么远,阮氏都已经开始战战兢兢的了。   雯烟见了,赶紧劝道:“指不定发生什么事儿了,姨娘,您……莫不还是先回秋水筑瞧瞧吧。”   说着,看了卫臻一眼,沉吟了片刻,道:“七娘子病才刚好,出来这么长时间了,也该回去歇着了,横竖过不了几日便到了除夕,那个时候老夫人定会开恩,让姨娘再见上七娘子一面的。”   阮氏依旧不舍。   卫臻适才咳了两声,只温温吞吞道:“姨娘去哄爹爹罢,安安一准向祖母求情,届时安安自会去探望姨娘的。”   听了卫臻这话,阮氏这才咬咬牙道:“那……那姨娘便去了,安安,你要乖乖地,要听话,这些点心都带过去吃,吃完了姨娘再让你雯烟姐姐给你送过去,啊,姨娘……姨娘定会再去求太太,求老夫人,下回,下回姨娘再来瞧你!”   说罢,只将卫臻揉了又揉,如何都舍不得撒手,最终,被雯烟劝说着,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阮氏走后,映虹进来冲卫臻道:“不知这会儿太太起了没,终归是在太太院子里,咱们还是得前去给太太问个好才是。”   说着,只牵着卫臻要去正房,临走前,卫臻还不忘指了指桌子上的食盒示意莫要落下了。   却说到了正房后,正好遇到了正要返回的六姑娘卫绾,彼时卫绾身着一袭淡绿色褙子,外罩着一件同色细花袄儿,衣领处与袖圈处各设有一圈如白雪般晶莹洁白的狐狸毛,衬托得整个人温婉贵气,此时手里抱着一个暖壶,正由念雪送出门来。   见到了迎面而来的卫臻,对反似乎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有些好奇卫臻的突然出现,不过很快便回过神来,上上下下瞧了卫臻一眼,目光在卫臻脸上顿了片刻,嘴角方噙着浅浅的笑,一脸温和的主动冲着卫臻招呼道:“七妹妹怎么来了。”   末了,还不忘跟映虹打了声招呼,亲切有礼的唤了声映虹姐姐。   小小年纪,面面俱到,已是有了世家大族中的良好修养。   相反,卫臻此时正牵着映虹的手,闻言,只微微抿了抿嘴,看着卫绾没有说话,在卫绾的衬托下,卫臻便显得有那么些许小家子气了,一旁的映虹见了,赶紧朝着卫绾福了福身子,冲卫绾笑着含糊回道:“七娘子如今身子好些了,特来给太太问个好。”   说着,见方才还伶俐懂事的七娘子这会儿又闷不吭声了,忙不漏痕迹的捏了捏卫臻的手背一把,笑着冲卫臻道:“没曾想这会儿竟碰着了六娘子,七娘子还不赶紧见过六姐姐。”   卫臻复又抿了抿小嘴,这才松开了映虹,温温吞吞地朝着对面的卫绾福了福身子,小声招呼了声:“六……姐姐。”   卫绾一脸满意的冲卫臻点了点头,笑吟吟道:“七妹妹这会儿怕是来的不是时候,母亲昨儿个染了些风寒,身子有些抱恙,这会儿还在歇着呢。”   说罢,扭头看向一旁的念雪,一脸伶俐道:“是吧,念雪姐姐。”   念雪笑着应声,冲映虹使了个眼色,道:“太太这会儿确实还在歇着。”   说着,沉吟了片刻,又道:“两位娘子们如此孝顺体贴,这大冷天里还巴巴过来探望,一会儿太太醒了,奴婢定会如实禀告,这会儿天色忽而阴沉了下来,奴婢瞅了不出片刻怕是要落雨了,天气如此严寒,两个主子们还是赶紧回屋避着的好,眼下马上便要到除夕了,万万莫要冻着了才还啊!”   念雪客客气气的,所有人却都听得出来,对方是在下逐客令了。   卫绾便十分懂事的向念雪辞行,道:“那等母亲醒了后,绾绾再来探望。”说罢,踟蹰了片刻,又十分体贴道:“母亲今日便劳烦念雪姐姐了。”   映虹也领着卫臻跟着辞行,姐妹二人一行往外走,一路上,卫绾贴心伶俐,嘘寒问暖,问卫臻的病情如何,在老夫人院子里适应与否,让卫臻无聊的话,便到那染云居寻她跟九娘子玩耍,对于这个曾经害得自己险些失了性命的妹妹非但未曾怨恨有加,反而以礼相待,以和为贵,深受众人赞叹敬佩。   卫臻一路却蔫蔫的,几乎未曾开口,映虹只以为七娘子是跟阮氏分开了,心情低落,一路上便主动迎合六娘子的话。   一直出了澜清阁,忽而远远瞧见一道娇艳娇弱的妇人正急匆匆的往这边赶来,对方脸色微微有些沉。   见了那人,身旁的六娘子一脸诧异的迎了上去,忙道:“姨娘,您这会儿怎么来了?”   听到六娘子的话语,卫臻嗖地一下抬头,只见一位二十左右妖娆又柔弱的年轻妇人已是到了眼前,对方生了一张尖尖的瓜子脸面,脸上抹了脂粉,描了细眉,上了光彩夺目的妆容,第一眼瞧过去只觉得美的惊人,是那种张扬、美艳、明晃晃的美,却偏生面带柔弱娇羞,既娇又艳,令人惊叹。   此人便是冉氏,前世五老爷的白月光、心头肉,一个既有美貌,又不缺手段的妇人。   难怪,前世,阮氏在此人的衬托下,输得彻彻底底。   难怪,前世,卫臻在此人培养出来的女儿跟前,亦是惨败而亡。   本以为会有所忌惮,会有怨恨,会有恐惧,可真正站在了这对母女跟前,卫臻竟然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淡定,前世,所有的恩怨对错皆在她的丧命中烟消云散了,这一世,打从她醒来的那一刻开始,便是一个崭新的开始,眼前二人,于她不过是陌路,如果,此后能够相安无事的话。   对方神色匆匆,难得有些焦急,且微微抿着嘴,脸色不大好看,不过,所有的神色在瞧见到外人后,立即隐了去,见到了卫臻后,只上上下下将卫臻瞧了又瞧,看了又看,险些一时未曾将其认出来,最终,只将目光落到了卫臻脸上,停顿了许久,双目微微挑了挑,眼中的诧异与复杂一闪而过,道:“这是七娘子?” 第42章   卫臻在映虹的授意下,磕磕碰碰的向冉氏见了礼。   冉氏便又将卫臻上下仔细打量了几回, 从前的七娘子颤颤巍巍, 胆小的跟只老鼠似的, 跟西厢房那个十二娘子一样, 浑身上下满是小家子气,无论是在卫家, 亦或是在五房都不大显眼。   可如今, 只见眼前这小娘子瞧着依旧温温吞吞,却不再像从前那般畏缩了,许是养在荣安堂的缘故, 只见穿得精精致致,得体大方, 身后一连串的丫头跟着伺候, 那派头比之她的绾儿、姮儿亦是丝毫不逊色的,又见卫臻生得雪白软糯, 虽然消瘦了, 略显得有几分憔悴, 可是藏在那堆肥肉底下的五官相貌却清晰不二的展露了出来, 只见那眉眼,那鼻子, 那小嘴、那小模小样无不令人觉得熟悉, 分明活脱脱的老爷第二啊,没想到……没想到这七丫头竟然生得如此神似老爷!从前竟然丝毫未觉!   如今年纪还小,五官还未曾彻底长开, 便已生得如此伶俐了,将来若是长大了,那还了得,要知道,卫家五老爷卫霆祎年轻那会儿,可谓是元陵城中一等一的美男子。   想到这里,再瞧了瞧一旁相貌清秀平平的卫绾,冉氏的双眼微微眯了眯,如此便也罢了,关键是,还养在了老夫人的跟前?   为了此事,方才染云居破天荒大闹了一场。   想到此处,想到今儿个早起得知的这么一桩消息,冉姨娘心中略微有几分不快,只看着卫臻淡淡的扯了扯笑:“七娘子回来这么多时日了,没成想今儿才刚见着,原是应当去瞧瞧的,可七娘子如今住在了荣安堂里,倒是不是谁想见便能见得着的了,瞧瞧,都瘦成啥样了,真真是个可怜见了。”   冉姨娘皮笑肉未笑着,初听语气瞧着正常,可细细听来又觉得有那么些许阴阳怪气的,且话里话外似乎带着几根刺似的,明目张胆的,丝毫未曾有半处遮掩,分明是对卫臻如今被养在了荣安堂一事十分不满。   冉氏本是五房最得宠的姨娘,在老爷眼中她柔弱不堪,可所有人皆知她素来不是个简单的,要手段有手段,要气魄有气魄,管束起她那个染云居来毫不含糊,并不比正房的澜清阁差,不过,对外她向来算是温和的,难得见到今日这样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身边所有人见了都跟着噤声了起来。   映虹见这冉姨娘一大早上就跟吃了炸、药似的,面上只淡淡的笑了笑,恭恭敬敬道:“姨娘说笑了,七娘子无论住在哪里,都是五房的人,待往后身子渐好后,自然是要随着六娘子,随着九娘子一道定时前来给太太见礼问好的,哪里就轻易见不着了,姨娘就莫要打趣七娘子了。”   映虹客气有礼的回复着。   映虹乃是老夫人跟前的得力的丫头,荣安堂出来的,虽是个二等,却也要比旁的高上两三分,便是连大太太见了都是要礼让三分的,冉氏定定的看了映虹一眼,不多时,只缓缓移开了目光,垂了垂眼帘,片刻后,却又将目光抬了起来,这一次,眼中已是十分平静了,只不漏痕迹的避开了这个话题,往卫臻身后瞅了瞅,忽而似是而非问了句:“阮姨娘人呢,方才不还在里头么。”   说完,不待人回,便又眯了眯眼,略带几分嘲讽的道了句:“她倒是知道巴巴往回赶,这后院之中又哪有是真正老实蠢笨的。”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问答了这么两句后,便不再往卫臻、映虹这边多瞧一眼了,只冲六娘子摆了摆手,让她回屋,自己片刻未曾停留,直接大步往澜清阁里去了。   六娘子原是想要回禀一声太太还歇着没起来,都一时未曾赶上。   六娘子见冉氏这幅神色,稚嫩的小脸上染起了一抹担忧,不知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而卫臻却还在思索着冉氏最后那一问一答的话里话外的意思。   虽说冉氏未曾明着说,可卫臻却还是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两层意思,这一来,冉氏知道阮氏来了这澜清阁,这便说明,要么冉氏与殷氏交好,五房正院里的许多事情殷氏并未曾避着她,要么便是冉氏耳目灵通,就连太太院子里的事儿都瞒不过她的双眼,结合前世诸事,卫臻似乎更加倾向后者。   这二来,冉氏似乎知晓五老爷去了秋水筑,所以才有后头那句“巴巴往回赶”,且冉氏这日脾气瞅着有些大,再结合方才彩晴来报,说五老爷黑着脸,瞧着十分吓人,看来,五老爷发怒的原因与冉氏有关。   如此,一向温和待人的冉氏忽而向卫臻发难,似乎也说得通了。   这一大早的,令一向温和有加的五老爷发了怒,怒气冲冲的从染云居去了秋水筑,冉氏非但不去哄着,反而匆匆往太太屋子赶,那么,究竟发生了何事呢?   这个问题,待卫臻一行回了荣安堂后,答案似乎慢慢揭晓了。   却说这日卫臻前往澜清阁一事是与老夫人告了假的,且昨儿个京城里的几房伯父们赶回元陵,又是祠堂祭奠,又是晚膳,据说晚宴后老夫人与几房伯父伯母们叙旧到极晚,操劳了整日整夜,想来定是累极了,是以今日卫臻便没去打搅。   回了她的小窝后,还在院子口,远远地只见秦妈妈领着四五个小厮丫头正忙得团团直转,只见秦妈妈命人将屋子里的一应器具皆装到了箱子里,装了两三个箱子正要寻人搬出去,又另有几个丫头婆子抱着包袱,背着被褥等家当正匆匆往外赶,瞧着像是要搬家似的,映虹见了吓了一大跳,忙将那几个丫头婆子拦下了,道:“这一大早的,这是在干啥呢,怎地闹出了这般大的阵仗!”   几人给卫臻行了礼,其中一个婆子恭恭敬敬回道:“具体如何咱们几个也尚不知情,只知秦妈妈方才打老夫人院里回来后,便吩咐咱们屋子里的几个开始收拾家当,让咱们暂且将东西全部都搬去那玉漱楼!”   殷虹听了皱了皱眉,正说着,秦妈妈得了动静,见卫臻一行人回来了,秦妈妈赶紧迎了上来,殷虹连忙快步走了过去,拉着亲妈妈的手急急问道:“妈妈,这……这一大早的怎么忽然间搬上了,究竟发生了何事,咱们……咱们这是要挪地方么?挪到哪儿去?”   秦妈妈拍了拍殷虹的手,安抚道:“甭担心,乃是好事儿!”   说罢,绕过卫臻来到了卫臻跟前,笑着冲卫臻道:“七娘子,您可算是回来了。”   说完,蹲在卫臻跟前,摸了摸卫臻的小脸,笑着哄问道:“如今这住处有些小,有些偏,屋子里冷冷清清的,啥都没有,七娘子可是住腻歪了,那么,打从今儿个开始,咱们便重新换个新的住处如何,换个大院子,里头有好几间屋子,外头院子有亭子,有水榭,有假山,娘子若是无聊了,可以到池子里喂喂鱼,到亭子里赏赏雪,还可以和冬儿那小丫头到假山后头玩捉瞎子游戏了,娘子可喜欢?”   说到这里,想了想,又徐徐图之的引诱道:“对了,那里,还有新的玩伴可以陪娘子玩了,娘子想不想去?”   卫臻还未曾反应过来,只见映虹转忧为喜,一脸欣喜道:“这是要将七娘子给安置了吗?安置在哪儿?玉漱楼吗?阿弥陀佛,那个地儿好,院子大,里头光是正房都有五六间,又离老夫人的正院近,里头还备了个小厨房了,听说是原先二姑奶奶尚且在闺中时的住处,这么多年,老夫人日日派人打点,从未着人入住过,没成想如今竟然赏给了七娘子,可见老夫人有多宠着咱们七娘子。”   说到这里,映虹赶紧捏了卫臻的小脸一把,笑嘻嘻道:“七娘子,您可有新的院子住咯,开心坏了吧。”   到了这里,映虹总算是松懈了一口气,方才见院子里正在收拾东西,她的第一反应竟然以为是要将七娘子给送走了,毕竟七娘子如今虽说住在了这荣安堂,可老夫人一日未曾发话,便也仅仅只是暂住而已。   一来染云居那位一心想要将九娘子塞进荣安堂,这二来,七娘子如今病也好了,秋水筑那位又是个愚笨的,一心想要将人接回去,映虹觉得七娘子最后能够留下来的可能性还真不确定,没成想好消息竟然来得这般突然,只觉得老夫人行事果然一如既往的雷厉风行,旁人皆猜此事怕是要落到年后去了。   怪道今儿个早上染云居那位一大早上跟吃了炸、药似的,原来是被这事儿给杀得措手不及。   映虹本是老夫人跟前得力的,可是,如今伺候七娘子一场,对于这个乖巧听话的七娘子是打从心眼里怜惜及疼爱,瞧见她有好的去处,自然是替她高兴地。   这时,秦妈妈听了映虹这话,只笑骂道:“你倒是想得美,那么大的院子岂是七娘子一个人能够住得下的,除了七娘子啊,还有大娘子和五哥儿也一并搬过去!”   原来,大娘子如今十岁了,要不了几年便要到了议亲的年纪,在府里满打满算也住不了多少年了,大太太见老太爷刚走,便特意将大娘子送到老夫人跟前陪着,至于五哥儿么,他是三房妾氏林氏所出,三房虽是庶出,三老爷虽不是出自老夫人肚子里,可如今三房瞅着委实太不像话了,老夫人便来者不拒,悉数收下了。   “大娘子跟五哥儿?”   映虹一脸诧异,然而惊诧片刻后,便又笑吟吟道:“那岂不是更好了,七娘子是个闷的,往日里不爱说话,如今有大娘子、五哥儿陪着,有了伴,定会开朗许多。” 第43章   于是,就这样, 卫臻当日便搬去了玉漱楼, 被正式的养在了老夫人院子里。   因卫臻物件不多, 搬起来并不费事儿, 这头老夫人一声吩咐,那头院子便已经给收拾妥了, 卫臻年纪小, 什么都不用管,只管抱着她那个宝贝小匣子坐在软榻上吃点心便是,她将阮氏做的点心与双灵冬儿三人分吃完了, 然后待屋子悉数被搬空后,便由妈妈抱着进去入住即可。   那玉漱楼院子十分大, 有正房四五间, 并厢房、耳房七八间,屋子处在中间位置, 元陵城乃江南地界, 临水而居, 与水结缘, 周围被水榭环绕,前头是一座诺大的池子, 池子中央搭建了一座八宝凉亭, 旁边还放置了一叶小舟,冬日里可泛舟赏鱼垂钓,夏日可到湖中嬉水纳凉, 后头是一座嶙峋假山,假山下摆设了许多奇花异草,景致甚美,据说有不少还是原先二姑奶奶尚且在闺中时亲手种植的,老夫人专门请了花匠前来打点。   这玉漱楼在整个卫府,可谓乃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据说,当年五老爷成了亲后,想要将院子安置在此处的,老夫人嘴上说离得太近,嫌他聒噪,实则未曾不是想要将此处封存下来,留作念想。   玉漱楼里头屋子多,老夫人并未曾特意安排几个的住处,不过五哥儿到底是男子,他如今已经七岁了,只堪堪将他的住处单独指了出来,玉漱楼的东边刚好有一处独门独户的小院落,五哥儿便住在此处,余下因卫臻是最先搬进来的,她到底是庶出,跟大娘子不可同日而语,倒是十分自觉的选了背靠假山的那几间屋子,将周正朝着水榭那边视野开阔的屋子主动留给了大娘子。   夜里,一直到躺到了被子里,卫臻还隐隐有些未曾反应过来,她竟然当真被老夫人留下了,要知道,前世养在老夫人跟前的有且只有大娘子一人,卫臻甚至连荣安堂的大院都未曾踏入过几回。   这一辈子与前世可谓是天壤之别。   如今反思起来,或许,因前世卫臻母女太过蠢笨,后来又因卫臻太过出头冒尖、招摇过市,最终引得所有人群起而攻之,她得罪实在是太多人了,直到她临时前,满院数十人,大多还是皆是打从她进入太子府起便一直留在她身边的,所有人皆眼睁睁的看着她凌迟而死,竟无一人向她伸出援手。   而如今,一旦天时地利人和,她懵懂无知,柔弱可欺起来,反倒成了所有人庇护、怜惜的对象。   前世太过于招摇,也活得太过劳累了,这一世就这般安安稳稳、平平淡淡的过下去吧。   这一晚,一夜无梦,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进行着。   第二日一大早,卫臻早早便醒了,秦妈妈亲自过来给卫臻穿戴衣裳、梳洗打扮,抱着卫臻去给老夫人见礼,如今这玉漱楼到老夫人正院不过几步路,闲说几句功夫转眼便到了,许是去得过早,正院还安安静静的,余下的哥儿娘子们都还未曾过来。   老夫人倒是起了,听闻卫臻选了靠近后山的那几间屋子,还以为是秦妈妈做主给选的,哪知一问,只见秦妈妈笑眯眯道:“是七娘子自个选的,老奴可做不了这个主,彼时老奴牵着七娘子往那玉漱楼里转了转,才刚逛到南边那几间屋子时,七娘子忽而停下不走了,只巴巴坐在那门槛上撑着下巴歇息,老奴便笑着问就挑这间屋子住下如何,七娘子便点了点下巴,满口应下了!”   “哦?”老夫人听了有些诧异,面上瞧着却是十分高兴的,只将卫臻抱在怀里揉了揉,边揉边笑着问道:“臻丫头且与祖母说说,为何选了后头几间屋子呀?祖母分明瞅着前头几间屋子要好些,又大又敞亮啊!”   卫臻躺在老夫人怀里,闻言,眨了眨眼,只含含糊糊道:“花花……花花好看……”   老夫人听了一愣,不多时,只忍不住一阵乐呵道:“那倒是,后山那片花花草草确实开得伶俐,那里头的一些个品类可是孤品,市面上难寻,可谓是千金难求,咱们七丫头小小年纪眼光倒是不错,嗯,不错,不错,没成想,七丫头也是个爱花之人!”   说到这里,不知是不是忆起了原先那处院子的主人,老夫人神色微微有些复杂。   屋子里,秦妈妈与周妈妈对视了一眼,二人纷纷噤声。   屋子里有片刻寂静。   却未料,正在此事,只见老夫人怀里的七娘子忽而伸手去够摆在小几上那口浅绿色喜玉瓶子里的那株腊梅,瓶子里不过插了腊梅三两枝,每枝上腊梅三四朵,只见七娘子伸着小手笨拙的摘了一朵抓在小手里就要往老夫人头上送,老夫人先是一愣,待回过神来时往头上一摸,只见那朵腊梅已稳稳当当的别在了自个那泛白的鬓发上了。   一抬眼,只见卫臻用那双小爪子捂住自己的小嘴正在偷笑道:“祖……祖母,好看。”   周妈妈与秦妈妈二人见了,亦是捂着帕子偷笑不止。   老夫人终于也有些绷不住了,只笑的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借势偷偷抹了眼泪,忍不住捏了捏卫臻的小脸道:“小丫头片子,好大的胆子,竟然连祖母也敢戏弄!”   说罢,只作势要来教训小卫臻。   小卫臻瞧了吓了一大跳,凭着下意识的本能动作拼命往身后去躲,跟泥鳅打滚似的,一下子就从老夫人身上翻了出去,那动作,那麻利劲儿,瞧得整个屋子里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就连老夫人瞧了都忍不住瞪直了眼,直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眼睁睁的瞧着七娘子笔直无误的朝着炕上的几子腿撞了去,下一刻,只听到砰地一声,整个屋子里彻底静了下来。   卫臻懵了懵,不多时,只觉得脑海一阵眩晕,然后,身子不受控制的晃了几晃,然后整个小身板往炕上一崴,整个人给直接撞懵了去。 第44章   房梁在晃动,整个炕也跟着在晃动。   卫臻整个人晕乎乎的, 崴在炕上一脸呆滞的盯着房顶, 久久无法缓过神来。   老夫人见了吓了一大跳, 立马一把将卫臻从炕上挖了起来查看, 嘴里急急询问着:“臻丫头,摔哪儿了, 这是摔哪儿了, 是不是磕着脑袋了,脑袋瓜子疼不疼。”   周妈妈、秦妈妈几人也立即凑了过来,团团将卫臻围住查探。   只见卫臻缩在老夫人怀里, 一脸茫然的瞅着大家伙,懵里懵懂的眨了眨眼, 又晃了晃脑袋瓜子, 过了好半晌,只下意识的软软糯糯的回了声:“不……不疼……”   声音小小的, 怯怯的, 里头带着几分呆滞, 几分颤音。   并非故意佯装的, 是真的给撞懵了,头冒金星的那种, 整个人反应慢上半拍, 隐隐有些缓不过神来。   瞧那模样像是个无碍的,就是瞧着像是有些吓坏了,老夫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只一把将卫臻紧搂在怀里拼命揉了揉,面上有些无奈道:“看往后还皮不皮,好生待在祖母怀里便是,哪个让你跟只小顽猴似的,竟然上蹿下跳了起来,这下好了吧,磕了脑袋,遭了罪了吧!”   脸上微微板着,难得有些严肃。   嘴上有几分说教的意味,心里却满是心疼。   只逮着卫臻好生说教,末了,又有些于心不忍,又逮着好生宽慰了一遭。   哪知不训还好,这一训斥,却见怀里的小家伙双眼慢慢泛红了,两只葡萄大的眼眼眶里眼泪汪汪的,正一脸委屈的看着她。   老夫人又气又乐的捏了捏卫臻的小鼻头道:“怎么地,祖母说什么了,还训不得了是吧。”说着,只抬眼冲着周妈妈与秦妈妈道:“瞧瞧,不过叨叨她两句,那小嘴翘得,足足可以挂上一个油瓶子了!”   周妈妈见了,只用帕子捂着嘴,笑着打趣道:“老奴还是打头一回瞅见七娘子这幅小模样了,瞧瞧,这可怜见的,不哭,不哭,祖母哪里舍得训斥七娘子,分明是心疼咱们家小娘子了,七娘子不哭哦。”   周妈妈摸出帕子给卫臻擦了擦小脸,只笑眯眯的摸了摸卫臻的小脸哄了哄,又抬眼笑模笑样的冲老夫人道:“老奴这几日瞅着七娘子倒是活泼好动些了,以前见了哪个都跟只小耗子似的怕得要命,如今到了老夫人跟前,竟然跟只小猴似的,终于有了几分孩童天真活泼的模样,老夫人原先还有几分忧心,如今可将心放入肚子里了吧。”   周妈妈笑眯眯道,面上一脸欣慰温和。   秦妈妈听了立即附和道:“可不正是,老婆子伺候七娘子这么长时间,还是打头一会儿瞅见七娘子这幅娇憨活泼又委屈巴巴的小模样,活灵活现的,可真真讨人欢喜,七娘子刚搬过来那会儿一连着五六日未曾开口说过话,一见到人便往被子里缩,只敢留出一双眼睛出来偷偷往外瞅着,如今,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倒是开朗了不少,其实,往日里还是十分安静乖觉的,就是到了老夫人跟前才会主动亲近一二,想来七娘子年纪虽小,却也知哪个疼她哪个宠她,如今才敢到老夫人跟前放肆好动些,瞅瞅这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寻常人可是巴巴盼不到的了。”   周妈妈与秦妈妈二人一唱一和。   老夫人听了,只挑了挑眉,笑骂道:“两个老货,感情倒成了我的不是了,我不过就随口说了那么一嘴,你们两个何时如此嘴碎了,竟然开始长篇大论起来了,这感情好,一个两个的,都成了这小丫头的左右护法了。”   说着,低头瞪了怀里的小卫臻一眼,却见小丫头眼睛一眨砸,眼眶里的眼泪珠子就接二连三的滚落了出来,老夫人一愣,只以为是自个的训斥真的将小家伙吓着了,忙将人搂在怀里哄了起来,道:“祖母逗小七玩的了,哪里就真的舍得训斥咱们家小七,小七如此乖觉,祖母爱护都来不及,哪里会舍得打骂!”   只抱着卫臻好似揉了一通。   安慰完了后,却只见小丫头小嘴瘪得更厉害了,整张小脸都胀红了,秦妈妈察觉事情有异,一问,只见小卫臻后知后觉的伸着小手捂着后脑勺抽抽搭搭道:“脑……脑袋疼了,方……方才不疼,现下……现下又疼了……”   一副委委屈屈,又敢怒不敢言的小模样。   老夫人听了一愣,赶忙将卫臻头上的小鬓拆散了,伸手轻轻往后脑勺一摸,只见后脑勺偏向头顶的方位鼓起了一个小包,方才查看时并无多少异样,却未料这会儿却是慢慢起了。   她的手刚一触碰上去,只见怀里的小人儿小身板一抖,俨然是疼得厉害了,只拼命捂着小嘴没有哭出声儿来,眼泪珠子却是如何都管束不住,噼里啪啦的滚落了一地。   老夫人见了,一时不知是该气该乐还是该心疼才好,气这小丫头这温吞拖拉的性子,往日里言行举止温温吞吞便罢了,没曾想就连受了疼也依然是一副如此温吞的模样,这脑袋撞了有半刻钟了还后知后觉的察觉到疼痛,简直是只个小笨猴,又被小家伙这委屈巴巴后知后觉的小模样给逗笑了,这样迷迷糊糊的小性子,也不知到底随了谁。   瞧着那双忽闪忽闪、迷迷糊糊的大眼睛,老夫人只无奈的摇了摇头,忙不迭命人将屋子里上好的跌打药酒拿过来,她亲自抹在手心,将小卫臻摁在腿上,给她揉脑袋,想了想,又命人将炕上的几子四个脚,四个角分别用软绵之物给包扎上了,只道屋子里的小辈们多,省得一个个都嗑着碰着了便不好了,嘴上虽这般说,可能够时常上这高榻上玩耍的,除了眼前这位,如今这个年岁的,倒好似不多。   一直到腿上的小人儿抽抽搭搭的快要睡着了时,外头的丫鬟忽而来报,只道:“老夫人,五老爷往这边来了。”   周妈妈低头缓缓道:“果然来了。”   老夫人听了丝毫不觉诧异,好似早早便在候着他似的,只淡淡挑眉道:“来的倒挺早的。”   周妈妈道:“听闻染云居那位昨儿个与五爷大闹了一阵,爷一气之下去了秋水筑,一连着在秋水筑待了一整日,一直到昨儿个掌灯时分,染云居那位亲自去了秋水筑,嘴上说是探望十二娘子,回时,却是爷亲自送回去的,想来昨儿个便已和好了——”   周妈妈一五一十的将昨儿个五房的事禀告,竟是事无巨细。   老夫人听了淡淡的摆了摆手,老妈妈会意的适时止住了,老夫人低头瞅了腿上的卫臻一阵,给小丫头擦了擦泪痕,将人轻手轻脚抱着放在了炕上,盖好了被子,又低头将人细细瞅了一回,方摆了摆手道:“备膳罢,已有些日子未曾好生与我儿一道用过膳、说过话了。”   丫头立马领命去了。   正在此时,只听见五老爷熟悉的声音打从院子里直接传了进来,竟是人还未到,声音便已率先一步入内了,只笑呵呵道:“母亲,不肖子来探望您来了。”   话音一落,五老爷笑模笑样的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第45章   话说这五老爷往日里颇不着调,他素来喜爱斗鸡走狗、流连那勾栏瓦舍间, 原先老太爷在世时, 时常看不下去他的行径, 每每天还未亮便杵着拐杖候在门口候着他, 不是被拖到书房训上一整日,便是被当众挨棍子, 老太爷手里头的那根龙头拐杖可是御赐的, 一棍一棍落在他的背上,偏生还不能躲,每每皆要躺在床上哀嚎上几日方能下得了床榻。   唯有躲过那老头, 悄悄溜到老夫人屋子里方能躲过一劫。   往日里一来,五老爷卫霆祎每每总是一屁股瘫在椅子上, 翘着二郎腿, 或一味的跟老夫人诉苦卖惨,或嬉皮笑脸, 这日倒是难得, 规规矩矩的, 一进来倒是先一脸殷勤的给老夫人行了个大礼, 随即,又破天荒的亲自给老夫人沏了一碗茶, 笑模笑样道:“母亲吃茶, 儿子已有好长日子未曾给旁人沏过茶了,母亲瞧瞧儿子如今这手艺生疏了不曾?”   老夫人微微挑眉,端着茶吃了一口。   五老爷立马笑模笑样的凑过去巴巴问道:“怎么样, 还能勉强入口罢?”   这五老爷虽不着调,念书念书不成,功名功名未有,是个内里无甚墨水的花架子,但是到底出自卫家,有些东西无须钻研,乃是骨子里自带而来的,他打小养在老太太膝下,便是什么也不学,可簪缨世家中的礼教与世面却是打小耳濡目染,无论是吃穿用度皆要用最好的,便是在外头,也是一直打着一个“雅”字行事,这赏茶沏茶的功夫却是难不倒他的。   老夫人缓缓啜了一口,苦涩过后,嘴里余香慢慢溢出,抬眼忍不住抬眼瞅了对面的幼子一眼,嘴里漫不经心的唔了一声,这茶确实是沏得不错,可是一瞧见对方一脸殷勤热情的模样,老夫人心里便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卫家五子中,唯有老五是最没心没肺的,此番老头子一去,卫家的权势及影响力便散去了大半,虽说老大如今得了圣眷,到底在圣眷最浓时离京守孝三年,焉知三年后回京又是怎样一番天地,再大的家业若是无甚建树,早晚有兴衰落败的一日。   如今卫家五房中,整个诺大的府邸将全部希望全部都投身在了老大身上,倘若他将来能够跟他老子一样,是个有所作为的倒还好,若是不能的话——   老大暂且不论,余下老二媳妇如今病成那样,倘若将来当真有一日去了,她还真怕他撑不下去,而三房后宅不宁,四房又碌碌无为,可纵使如此,几位兄长们到底手上到底各自领了一份差事在手,将来不说有多大作为,自给自足却是不成问题的,唯独眼前这个没心没肺的,膝下无子,夫妻离心不说,又是个懒惰无为的,偏生如今还宠爱妾氏,整个院子里妻子无个妻子样子,妾氏无个妾氏样子,便是连底下的姐儿也没个姐儿的样子,她如今人老了,是个半截身子没入黄天的人了,倘若有朝一日去了,最放心不下的便是眼前这个不肖子了。   可是,面对着眼前的逆子,又偏生有种有气无力的感觉,思及至此,只复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五老爷明明一脸殷勤谨慎,见老夫人瞪他,不知如何又惹了老母亲不快,明明这些日子他日日拘在府中给老头守孝,规矩得紧,便是鸡蛋里挑拣骨头也是挑拣不出一份错处来才是,想来他打生出来便是个遭人嫌的,被老头子棍棒打大,被老母亲训斥长大,日子一长,倒也从不往心里去了,横竖老太太是个好哄的,当即也不觉得遭了冷眼,只依嬉皮笑脸道:“儿子这又是哪里又惹得母亲不快了,天地良心,儿子这些日子可谓是彻彻底底从良了,从未曾惹过半桩祸事儿,日日被大哥拘着到祠堂跪拜,被大哥看得牢牢地,儿子可有足足两个月未曾踏出过府门了,儿子如今变得如此懂事孝顺,母亲怎地还是看儿子不顺眼?莫不是大哥一回来,有了大哥,眼中便从此没了儿子了,从此往后儿子便只能靠边站了,母亲可真真偏心,便是要偏爱大哥也不能如此明显啊,这不是平白伤了儿子的心么?”   五老爷满嘴胡诌,喋喋不休,说完,还叹了一口气,佯装一脸失落了起来。   老夫人听了他这话顿时被气得不行,虽说晓得他是个嬉皮笑脸的,嘴上说笑的,可依然气得将手里的茗碗往几子上一搁,只狠狠啐了他一脸道:“你个贪心不足的,你大哥多年未归,上千个日夜见不着面,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不过是与他亲近两日,你便如此斤斤计较、吹毛求疵,也不想想,这成千个日子里,你是被哪个护着,庇着,偏心?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不成,便是我老婆子的心当真长偏了,它到底是偏向了何处,旁人不知,你个不肖子还不知么,你大哥都不计较,未曾想,你个贪心不足的竟然还巴巴上门来倒打一耙了。”   老夫人气得一把将手中时常把玩的核桃像五老爷砸了去。   五老爷立马眼明手快的接了,见老夫人当真被气到了,忙不迭伏低做小告罪道:“省得,儿子省得,母亲的心自然是一直往儿子这边偏的,儿子自然是一直知晓的,这不就嘴贱,胡乱叨叨的么,怎知母亲竟然当真了,好了好了,母亲就甭气了,儿子再给母亲沏碗茶便权当赔不是了。”   说完,当真认认真真的又重新给老夫人沏了一碗,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   老夫人本不想接,可抬眼瞅着他眼巴巴的看着她,顿时又心软了,只觉得子女当真是父母上辈子欠下的债,甭管多大年纪,甭管是否早已娶妻生子,只要伏低做小的往跟前一凑,心永远都硬不起。   当即便不情不愿的接了过去。   五老爷顿时有些得意的笑了,末了,直接坐在老夫人跟前不走了,好听的话就跟不要钱似的一个劲的往外倒,哄得老太太气消了,方一脸蹬鼻子上脸道:“既然母亲的心横竖一直偏在了儿子这,何不再偏上几分,母亲,听说您将岚姐儿与七丫头一并养在了荣安堂,横竖养一个是养,养两个三个都是养,九丫头瞧着也是个伶俐的,母亲您何不将九丫头一并给收了去,好让这荣安堂再热闹几分,您觉得呢?” 第46章   五老爷话音一落, 只见老夫人面色一凝。   其实五老爷说这番话本就是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见老夫人这幅脸色,心里咯噔一声, 便知不好,可是一想到昨儿个夜里媚儿的哭诉, 他的太阳穴便隐隐在抽动,要怪只能怪自个满嘴大话, 哄人时不分事态轻缓, 一时心软顾不得成与不成便满嘴应下了, 如今若是败兴而归,颜面扫地倒是暂且不说, 关键是今后极长一段时日怕是再无甚清净日子可过活了。   想到这里, 五老爷狠了狠心,囫囵话在嘴里掂量了几番, 终究还是装作没瞧出老夫人的不耐,只硬着头皮继续笑呵呵道:“母亲也知九丫头是个玩劣的,也就到了母亲跟前能够乖觉一二, 而媚儿身子骨向来娇弱, 尤其是自几年前小产后身子便一直不大见好, 哪里管束得住那个小皮猴,按理说,儿子屋子里几个小的理应是该时常在嫡母跟前走动教养的,只是母亲也知儿子院子里的那些闹心事儿,那殷氏素来心高气傲瞧不上儿子, 她底下无孩,对儿子底下的几个小的也向来无甚感情,并不亲厚,这不,儿子也实在是没得法子了,只得过来叨扰母亲了。”   说到这里,五老爷越说越兴奋,干脆一把牵了牵老夫人的衣袖,一阵嬉皮笑脸道:“好母亲,好太太,您连七丫头都收下了,所幸也将九丫头个给一并收了去吧,横竖替两个小丫头将下人们配置齐全,日常琐碎自有妈子们照看,既累不到母亲您头上,又可时常在侧陪伴母亲一二,岂不两全其美不是?再者,七丫头跟九丫头二人年纪相仿,正好可以做个伴,横竖两人年纪小,也懒得捯饬,所幸就让她们二人挤在一个院子里得了,打小相伴的交情,将来长大了感情定也不差的,这样安排,儿子觉得桩桩件件全是好处,儿子觉得甚好,回头儿子便将九丫头给直接送来,母亲您可不许推辞了去,省得伤了小九的心了。”   五老爷说完,不看老夫人的脸色,立马起身,直直朝着老夫人施了一礼,然后生怕老夫人会拒接似的,直接脚底抹油便要开溜。   只听到打从身后传来一道愠怒声:“站住!”   这道声音一响起,那五老爷卫霆祎的脚步非但未停,那步子反倒是跨得更快了,未料到正要踏出屋子时,忽而听到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打从身后响了起来,只含含糊糊的喊着:“渴,祖母,渴……”   五老爷脚步一顿,踟蹰片刻,终于经不住好奇微微扭头,便见打从老太太身后爬起来一个小不点,矮矮小小的,趴坐在高炕上,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牵着老太太的衣角一边软软糯糯的讨要水喝。   五老爷微微挑了挑眉,到了这会儿才发觉屋子里竟然多出来了这么一个小家伙。   许是屋子里烧着地暖,暖呼呼的,只见小家伙那小脸蛋被熏得红彤彤的,头发有那么一丝凌乱,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将醒未醒,迷糊得有那么些许可爱,尤其是那牵着衣角的动作与方才卫霆祎他自己的动作竟然神奇般的如出一撤,简直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待细细将那小丫头瞧了几瞧,卫霆祎步子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了,只直勾勾的盯着小丫头瞅着,只觉得那张小脸越瞧越发觉得熟悉了起来,如今养在老夫人跟前的,这个年岁的,连想都不用想也知道,除了七丫头又有哪个?   没想到七丫头这会儿竟然也在此处?   忽而想起,入府这么多长时间还未曾正正经经的瞧见过她的模样,还是早些日子刚回府时被兄长逼着过去探望过一回,只是那回小丫头片子睡着了,真是个小懒猪,睡了整整一个下午,他在屋子里等了又等,盯着睡着的她瞧了好一阵,便是到了临走前也依旧未曾逗弄过她两下,像此刻如此活灵活现般瞧见还是打头一回。   以前的七丫头不是个显眼的,他对她印象不深,只知胖得不成样子,却是个畏畏缩缩的,便是见了他都躲都怕,如今,许是瘦下来的缘故,只觉得软乎乎的,相貌伶俐漂亮,着实娇憨可爱得紧,他的女儿各个平庸,这么些年他似乎也已经渐渐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如今见到眼前这七丫头,竟然觉得有种丢失了一颗“东海遗珠”后失而复得的错觉!   七丫头,人虽未曾正正经经的瞅见过,不过这些日子却是日日可听到她的名讳,便是昨儿个在那秋水筑里,只见那阮氏心情似乎极为欢快,一问这才知道是见到女儿了,开口闭口皆是女儿如何如何,甚至引得他都快要吃味了起来,不过昨儿个在东厢房时,透过窗子无意瞅见了出现在对面西厢房里的媚儿,对方隔着一道镂空的游廊一脸幽怨的直勾勾瞅着他,他便鬼神神差的弃了阮氏跟了过去,如今想起来,倒是觉得对那阮氏有些愧疚。   思及至此,再次看向七丫头时,眉眼倒是越发和善了起来。   对方瞧着似乎刚睡醒,对老太太十分亲昵,老太太瞧着对其也十分宠爱,原是因着他方才那番做派,脸上有些不太好看的,可是一见着七丫头,神色便微微收了几分,瞧着缓和了不少,只一把将小丫头抱了起来,搂在怀里一阵嘘寒问暖,问她怎么醒了,脑袋还疼不疼,屋子里一众婆子丫头对她也好似十分喜爱,一听说她渴了要喝水,屋子里便彻底忙活了起来了,这个去端茶,那个去倒水,全都哗啦啦的凑了过去,一个个脸上全都笑眯眯的,全都齐刷刷的围在炕前瞧着小丫头津津有味的喝水。   反倒是他这个向来是人群中最瞩目的焦点到了此处竟然落了单,遇了冷。   五老爷不由伸手摸了摸鼻子,忽而又优哉游哉的转了回去,走到那炕前,抱着双臂远远地瞅着炕上那个被万众包围的小丫头,笑模笑样道:“七丫头,还不来见过爹爹!” 第47章   冷不丁听到这道声音响起, 所有人全都纷纷扭头瞧去。   小卫臻听到有人唤她的名讳,原本正在小牛饮水的,也下意识的缓缓抬起了眼朝着发声处瞅去。   此时, 卫臻嘴里还含着一口水,小嘴上湿漉漉的, 两腮微微鼓起,两只眼睛又大又亮, 显得又呆又萌, 只是大抵是冷不丁瞅见到了陌生人, 只见她双目微颤,双眼微微有些躲闪了起来, 面上泛起了微微惧意。   父女二人对视着。   尤其是对方的目光直勾勾的, 落在卫臻身上,只觉得有些迫人。   不多时, 卫臻微微抿起了小嘴,忙不迭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不知是紧张还是何故, 小手便下意识的要去够老夫人的衣角寻求安心, 却未料动作间忽而只见猛地咳了起来,竟是被嘴里含着的水给呛到了,只拼命咳了起来,那水仿佛呛到了气管里,不过片刻眨眼功夫, 只瘪得小脸红得发紫了,瞧着十分吓人。   老夫人见了顿时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将卫臻搂着解开她的领口,又托住她的胸口,周妈妈立马上前,拍打着她的背部,二人配合熟稔,相得益彰,不消片刻,便见卫臻将卡在喉咙里的水吐了出来,老夫人与周妈妈见状这才松了一口气。   卫臻方才磕了脑袋,眼下又被水呛得眼泪鼻涕哗啦啦的往外冒,只觉得十分委屈似的,拼命往老夫人怀里钻,边钻边嘤嘤抽泣着,老夫人顿时心疼得不行,只搂在怀里拼命哄着。   而这时,候在一侧远远地干瞅着这一幕的五老爷卫霆祎顿时惊呆了,他……他又不是个什么吓人的玩意儿,怎会将自己的女儿吓成了这幅模样。   方才见七丫头被水呛住了,他也是十分担心的,只是……只是他一个大男人,哪里撞见过这样的情形,一时呆愣在原地,只有些束手无策,眼下,见人无碍了,握了握拳,正要上前前去查探一番,却未料脚步方一提,只见老夫人一个冷眼扫了过来,一阵冷笑道:“站住,七丫头都被你吓成这幅模样了,好不容易好了,你还要过来吓唬她么?”   五老爷顿时悻悻道:“这岂能怪我?儿子……儿子也没干什么啊!”说罢,支起脖子往老夫人怀里的小背影瞅了两眼,犹豫片刻,转身往一旁的交椅上懒洋洋一坐,端起茗碗吃了一口茶压压惊,方道:“这七丫头原本就胆小,打小见了我便是又躲又惧,不过原先便是怕我,也不至于怕成这幅模样啊。”   说罢,想了想,打从怀里摸出了一小块铜镜出来,那镜子半个巴掌打小,呈椭圆形的,古铜材质,四周雕刻着鸳鸯纹,瞧着精美秀气,一瞧便知是女子之物,眼下却出现在了一个大男人手中,关键是,丝毫不觉突兀。   只见那五老爷毫不避讳,当众举起小铜镜往脸上比划了一阵,边欣赏着铜镜里的盛世美颜,五老爷边一脸不解的皱眉道:“不吓人啊,哪里就吓唬人了,分明和睦可亲着呢!”   五老爷边揽镜自照边道,说罢,又道:“母亲,你说七丫头是不是魔障了,要不儿子去寻个做法的来给她驱驱邪您看如何?卫家的姐儿如此胆小,到底是不成样子的,再说了,总不至于往后每回见到她父亲,都吓成这样吧,这叫什么事儿,若叫外人见了,指不定还以为我这个当爹的怎么苛待过她了!”   五老爷懒洋洋的,颇为不着调道,说到这里,忽而想起了什么,立马正襟危坐了起来,脸上陡然染上一抹笑意道:“既然七丫头如此胆小,正好可以将九丫头送过来作陪,九丫头素来大胆活波,说不定在小九的感染下,七丫头往后便不会如此胆小怕事了!”   五老爷兴致勃勃,然而话音将落,只听到一声喝斥:“混账东西!”   下一瞬,一个杯子直接朝着他远远砸来。   五老爷顿时吓了一大跳,所幸他常年混迹勾栏瓦舍,是个见过世面的,虽是书生模样,实则身手敏捷,也是个有几分小聪明的,只见他麻溜的跳起来,想要躲来着,可是鬼使神差间,却又伸手去稳稳接住了那个杯子,被子倒是接住了,可那巨大的冲击力击得他身子连连往后仰,一个不稳,直接一屁股跌回到了椅子上,大手往那几子上一扫,几子上的一应茶具全部哗啦啦的被扫到了地面上,应声而碎。   杯子是接到了,获救了,却损失了更多。   五老爷顿时一脸悻悻地,嘴上却道:“母亲,您这是作甚,您这可是要儿子的命啊!”说完,想了想,补充解释一番道:“儿子方才所说的全是关心七丫头,全是为了七丫头好啊!”   老夫人听了,嘴角勾起一道微微嘲讽,道:“你也会关心七丫头?你的眼里心里除了六丫头、九丫头还有哪个?打从七丫头回府后,你正经的去看过几回,抱过几回,你以为七丫头是胆小怕事么,在你来之前,她活波好动着了,不过是略有几分怕生罢了,怕生?呵呵,什么时候连自个的爹爹也成了生人,你这个当爹的见了就不觉得臊得慌么?不觉得可笑愧疚么?”   说到这里,老夫人想起前两日老大过来时的情景,老大生得神色他的父亲,那才叫一个严肃吓人,许多人都惧怕他,可偏偏七丫头亲近他。   那日老大过来时正好七丫头也在,小丫头片子原是坐在榻上的,见到老大来了,竟然挣着要下榻,迈着两只小短腿远远地迎了上去,双眼亮晶晶的,一脸欢喜雀跃,老大对其亦是十分怜惜宠爱,直接一把将人高举了起来,举在了半空中,一大一小闹腾了好一阵。   老夫人只觉得有些纳罕,只觉得这对伯侄俨然像是一对父女似的,一问,这才得知老大时常过去探望小丫头片子,小丫头片子原先一直管大老爷叫作爹爹,是误将他认做了爹爹,虽然近来屋子里的妈妈丫鬟帮其改正了过来,但是映虹那丫头道面上是不叫了,可私底下竟然还偷偷的叫唤来着,大老爷难得一脸和睦,未曾强硬让其立马更正过来。   那样的相处之道才是正经的父女相处之道。   一个大伯能够尚且做到如此,可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呢?   这会儿低头瞧了瞧,怀里的这孩子这会儿分明连她的亲生爹爹都认不得了,只一个劲儿的往她怀里躲,想到此处,老夫人面色一沉,脸色十分难看,只冷冷的盯着卫霆祎,一脸讽刺道:“丢人现眼的混账东西,甭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当初七丫头染病被送进庄子里那会儿正是你父亲病得厉害时,我无心无力插手,便是中间有些个什么弯弯道道,便是往日里你那院子里有些什么乱七八糟、鸡飞狗跳的事儿,我也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事关卫家的子嗣,老婆子我虽是老了,可但凡有一口气在,也绝对容不下任何人暗地里耍手段,今日我便将话撂在这里,九丫头我是不会养在跟前的,你也犯不着从七丫头身上寻说辞,一个妾氏生的孩子,一个送到当家主母的跟前,一个送到长辈院子里,她倒是成了甩手掌柜落了个清闲,怎么着,是不想替卫家生养孩子,还是压根不想伺候卫家的人,好,既然如此,那哪日直接将人打发了出去便是,横竖一个贱妾,她不想,有的是人想,这样,想来便都能落得清净了事了!”   老夫人板着脸一字一句道。   那神色不像是说笑的。   卫霆祎知老太太素来对媚儿不喜,眼瞅着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对当初七丫头被送进庄子一事儿有些生疑,又以为如今还在打着七丫头的主意,五老爷只听得额头当即冒了汗,忙不迭替那冉氏开脱道:“母亲,您……您误会了,媚儿伺候儿子多年,怎会如此,她往日里可是将两个女儿当成了眼珠子般疼爱,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哪里是嫌弃不想生养,媚儿是太懂事了,她素来与殷氏交好,怜惜殷氏膝下无子,又担忧母亲院子里冷清,这才忍痛割爱将两个心肝送了来,母亲怎能如此误解,若是……若是母亲委实不愿,儿子定是不会强求的,可……可母亲怎能说出今日这番话来,媚儿精心伺候儿子多年,又为儿子生儿育女,当年甚至是为了给儿子生个哥儿这才不慎小产,从此败坏了身子不能生养了,媚儿为儿子付出这么多,母亲怎能随口说出将人打发出去了事这番话,这要是叫她听了,该如何伤心了!”   五老爷本是心里发憷的,可是越说竟然越气了起来。   “好了——”老夫人大手一挥,冷冷道:“此事今后莫要再提了!”   老夫人面上隐隐有些不耐烦,似乎一个字也不想再听下去了,也压根懒得再与五老爷继续这个话题。   周妈妈生怕这母子二人继续说下去便又要吵起来了,这么多年来但凡牵扯到染云居那位,母子二人总是不欢而散,周妈妈赶紧上前禀告道:“老夫人,时辰不早了,饭菜都凉了,厨房都催人来禀告过好几回了,连七娘子方才肚子都叫了,不若……且先摆膳吧!”   老夫人低头看了卫臻一眼,只淡淡的点了点头,嘴上却道:“七娘子如今正在长身子,伺候多用些!”   吩咐好后,自个却是缓缓起了。   周妈妈忙问起,老夫人却沉着脸道:“气都气饱了,不用了!”   随即,由着周妈妈扶着去了里屋,留下同样气冲冲的五老爷及胆小怕事的七娘子二人共处一室。   只是,在走之前,老夫人背对着冲着五老爷冷冷淡淡的道了一句:“你这个当爹的若是还有几分良心的话,多顾顾另外两个女儿吧!” 第48章   却说老夫人走后, 五老爷亦是气咻咻的,原是想要拂袖而去的,可是, 想到老夫人临走前那番话,又抬眼瞅了瞅对面那个孩子, 终是忍了忍,心里又想着, 便是从此处离去, 一时也不知该往何处去, 本是满嘴应下了媚儿的话,如今, 十有**怕是要失言了。   五老爷有些懊恼, 又觉得横竖伸了脖子是一刀,缩了脖子是一刀, 此事都快要折腾个把月了,着实磨人,如今这一刀总算是落下了,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正好丫鬟们将吃食上了来, 腹中正好饥肠辘辘, 卫霆祎便留了下来。   荣安堂的吃食向来有些简朴,说不上寒酸,但是绝非奢侈之物,便说早膳,皆是馒头、春卷、小米粥之类的寻常百姓之食, 不过大抵是为了七娘子的营养健康,多上了一道鸡汤及肉粥,五老爷往日里却用得丰盛,早起得用燕窝漱口,喜欢精细软滑之物,不过他打小便在老太太跟前养大,对于这类清汤寡水也是不陌生的,能够勉强入肚。   八仙桌上,父女二人对立而坐,卫臻原是如何都不肯上桌的,嘴里一直喊着要祖母,要祖母,原先不这样的,原先懂事乖觉得紧,往哪放着便往哪坐着,喂食什么便吃些什么,不吵也不闹,许是这会儿是五老爷在此处的缘故,还是秦妈妈温声细语的哄了许久,这才上了桌。   上桌后自己用膳,映虹在跟前伺候着,往碗里盛了一碗鸡汤,便见小丫头埋着头默不作声的喝着鸡汤,不多时又见映虹掰了半个馒头放进碟子里,只见小丫头一只手磕磕碰碰的握着馒头,一只手磕磕碰碰的举着小勺子,一小口馒头,一小口鸡汤,倒是用的有趣。   卫霆祎还从未瞧见过哪个小娃娃像这样自个用膳的,往日里在染云居时,六丫头胃口小,跟只小猫似的,随意吃了两口,他还未曾反应过来她便用完了,而九丫头那个闹腾劲儿,打小不肯乖乖坐在桌上用膳,喜欢四处嬉戏玩耍,得三两个丫鬟跟在身后追着喂着,通常他们用完膳后,还得专门花上小半个时辰去收拾她,稍大了些后,要么这么不吃,那个不爱,每每卫霆祎见了都只觉得脑瓜子疼。   像是七丫头这般乖觉,又吃的香甜的,倒是不多见,连带着连自个的胃口都好了几分。   不过,许是有些憷他,一直埋着脑袋,一声未曾,整个过程中除了碗筷的碰撞,再无一丝声响。   五老爷原先心情不大好的,这会儿见了面色倒是渐渐缓和下来,想到老夫人方才那番话,心里难得琢磨了一阵,当初将人送去庄子后,他确实有些心虚愧疚,其实彼时已是做好了人保不住的打算了,如今,人非但保下来了,还俏生生的坐在自个跟前,五老爷心里顿时有些复杂。   他有心想要逗弄对方几下,可是逗弄女子他倒是信手便来,可逗弄女儿,委实不是他的强项,往日里六丫头听话懂事,嘴甜乖顺,亲自给他沏茶伺候他脱鞋脱袜,甚至还懂事孝顺的给他捶腿捶背,九丫头更是个人精,镇日一口一个爹爹追着他直讨要好玩的器具,染云居里的两个女儿皆是主动的亲近他,不像眼前的七丫头,既生疏,又安静怕事,就跟个瓷娃娃似的,他生怕没个轻重,又哭了,更怕他了。   五老爷挑了挑眉头,盯着眼前的水晶饺子,正欲夹一个放到对方碟子里,却未料好巧不巧,对面映虹举着筷子先他一步将那水晶饺子夹了去,五老爷瞪了映虹一眼,映虹浑然未觉。   饺子皮薄肉多,有些滑,卫臻内里虽是个大人了,可这具身子骨到底依旧只有五岁,手小小的,用筷子用的不是太利索,再加上前世卫臻养尊处优,小时候便是到了七八岁了都未曾动过手脚,吃的喝的都是由阮氏亲自喂养,出门不是抱着便是背着,后来入了太子府,更是能躺着绝不站着,有时用膳时干脆懒得用了,原因是懒得动筷子,跟个废人一样,如今这些坏毛病一分不差的都带了来了。   饺子有些滑,她抓筷子又喜欢抓的低,一连着夹了好几下,那呆笨的小胖饺子就跟长了腿似的,竟然四处乱跑,如何都抓不住。   五老爷卫霆祎见了,嘴里轻笑一声,只觉得小家伙与饺子做斗争的小模样着实可爱得紧,顿时只长臂一伸,两根筷子便稳稳当当的将小胖饺子夹了个稳当,放入了一旁的小勺子里,笑呵呵的冲卫臻道:“来,七丫头,爹爹给你夹!”   说完,又挥了挥手中的筷子,难得一脸耐心的冲卫臻道:“喏,小丫头,看爹爹手中的筷子,要这样抓,往上抓,抓两根筷子的脑袋,不能抓得太低了,用前三根手指头即可,后两根手指头不用过来帮忙!”   卫霆祎尽量措辞幼稚些,用那种小孩子能够听得懂的话来诉说说教。   卫臻闻言,飞快的抬眼瞅了对方一眼,这是自打卫霆祎进屋后,她第二回 瞧他,也算是重活一世后,打头一回面对面的与之相处,只觉得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即便是重活一世,卫臻也难以想象到她会有朝一日能够与卫家五老爷如此和平共处的一幕,并且竟然还觉得有那么些许温馨,这是前世卫臻梦里的画面,卫臻也曾巴巴祈盼过他的关注,也会偷偷躲在廊下羡慕嫉妒卫六卫九能够与他嬉戏玩闹的场面,后来长大得势后,她曾当众羞辱过他,也曾理所当然接受过这位父亲大人的跪拜,可是,报复后却并未曾得到酣畅淋漓的快感,前世的卫臻虽可恶,也可怜。   这一辈子好多东西卫臻好像是可以拥有了,可是,不知为何,到了此时此刻,有些东西好像并不重要了,也好像没有原先那般渴望、那般执着了。   卫臻盯着勺子里的那个呆胖饺子,犹豫良久,只缓缓抓起了勺子往嘴里送,只是,眼瞧着快要送到嘴里时,小手忽而一抖,饺子从小瓷勺里滑了出去,稳稳当当的掉落到了地上。   对面的卫霆祎见了,眉毛一挑,嘴角一抽。   映虹立马又重新夹了一个放入卫臻的碟子里,卫霆祎眉头一松,便又准备帮忙来着,却未料正在此时眼瞅着对面的小人儿忽而将筷子往桌面上一放,直接伸着小手稳稳捉住了小胖饺子迅速的塞进了嘴里。   卫霆祎的筷子僵在半空中。   卫臻嘴里包着饺子,微微鼓了起来,一边慢吞吞的嚼着,一边磕磕碰碰的冲映虹道:“饱……饱了,映虹……姐姐……”   卫霆祎盯着卫臻,双眼微微眯了眯。   却说打从荣安堂出来后,五老爷一直有些闷闷的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又一直漫步目的的在外头晃荡,已经沿着荣安堂外头的园子转了几圈了。   这大冬日里头,外头冷得吓人,小厮守财见了忍不住边搓了搓手边小心翼翼道:“老爷,可是要回染云居?”   顿了顿,又道:“方才冉主子还打发人过来探过几回了,说是一早便备下了早膳,正等着老爷过去了,奴才方才瞅见老夫人传了膳进去,心想老爷定会留在老夫人院子里用膳,便私下做主给冉主子回了话,冉主子晓得老夫人吃食清淡,怕老爷用不饱,说给老爷留了爱吃的云吞面,老爷这会儿可是要过去?”   若是搁在往日里,卫霆祎早早便巴巴去了,可是这会儿,事情没办成,卫霆祎心里有些心虚,又因方才在荣安堂里发生的那一遭遭,卫霆祎便皱着眉道:“吃饱了,哪里还用得下,你家老爷又不是猪,你是要撑死你家老爷不成?”   守财一见到卫霆祎这幅脸面,顿时不敢提及染云居了,只提了一口气,又试探性的问道:“那……那是去秋水筑?”   卫霆祎想到昨儿个弃那阮氏而去,这会儿还有些抹不开面,只提脚踹了守财一脚道:“催个什么劲儿,你家老爷就不能在外头透透气么,你个死奴才,怕冷的话有本事自个滚回屋子里去!”   守财顿时吓了一大跳,这卫霆祎素来笑眯眯的,无甚脾气,还是极少瞧见他如此心烦意乱发这么大的脾气,忙不迭一把跪在冷冰冰的地上告罪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一连着朝着他狠磕了几个响头。   卫霆祎又骂道:“哪个让你跪下的,还不赶紧起来,最讨厌动不动便下跪了,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跪母,你归我作甚,嫌我命长是么?”   说着,又恨不得往守财身上踹上一脚,守财立马眼明手快的起了,躲开一劫,到了这会儿,守财见老爷总算是出了那口气了,顿时松懈了一口气,又小心翼翼道:“老爷,可……可是心里头不痛快?老爷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与小的说,小的虽没读过书,认不得几个字,也说不上几分理,可也知有烦闷事儿憋在心里头便越憋越不痛快,老爷便将小的当成一颗树也好,一朵花儿也好,您吐吐,说出来心里头便能痛快了。”   “与你说?你懂个什么”卫霆祎一脸嫌弃道,半晌,想起了什么,又瞪了瞪眼道:“一朵花儿?就你这幅吓人的模样?”   说着,嗤笑一阵,只恨不得再踹上几脚,然而一抬眼,对上对方那张笑的快要开出花来的丑脸,卫霆祎又好似什么脾气都没了,过了好半晌,只皱眉叹了一口气,忽而喃喃问了句:“你说,我这个爹当得如何?”   守财挠了挠后脑勺,没听得太清,不由问道:“老爷,您方才说啥?”   卫霆祎抿了抿嘴,良久,忽而摆了摆手道:“算了,许是在府里闷得太久了,怪心烦的,横竖老头子已经出了尾七了,走吧,咱们今儿个出府消遣消遣!”   说罢,提着步子便往府外的路径走去。   守财顿时皱着脸一边跟了上去,一边劝道:“老爷,若是叫大老爷知晓了便不好了,如今马上要过年了,若是再惹出些事儿来便不好了……”   边说着,声音边小了,直到两道身影消失在了拐角处,声音戛然而止。 第49章   而此时在染云居里, 冉氏清洗了手,将袖子微微卷起一截,露出白皙的手腕, 正斜坐在八仙桌前,正在亲自摆放果盘, 大冬日里瓜果不多,然而这冉氏素来爱食瓜果, 她这染云居里的新鲜果子便从未断过。   将果盘摆放好后, 冉氏立在跟前欣赏了一阵, 方翘起小拇指随手捡起一颗青枣用帕子擦拭干净了,送到嘴里咬了一小口, 果子清甜无比, 冉氏兴致不错,只冲身旁的大丫头白琴道:“这青枣怪甜的, 多洗几个送来,老爷爱吃这个。”   话音刚落,正好那边六娘子卫绾与九娘子卫姮一前一后进来了, 冉氏便将剩余半颗青枣放下了, 擦了擦手, 忙不迭冲二人摆手道:“快来,府里刚送来的新鲜果子,绾绾、姮儿快过来尝尝。”   说着,亲自取了两个最大的擦拭干净了,便要递送过去。   卫姮却先一步跑过来一把扑在冉氏身上, 她不爱食用果子,只一阵有气无力道:“姨娘,爹爹何时过来,咱们何时用膳啊,九儿肚子饿坏了,都这么晚了,爹爹估摸着不会过来了吧,要不……咱们先用吧,您听听,我的肚子都咕噜咕噜直叫唤了。”   “自然是要等爹爹的,爹爹会来的,一会儿便来了。”冉氏搂着卫姮耐心安抚着,“姮儿乖,来,饿了便吃果子,这青枣极甜,多吃果子对皮肤好,来,绾绾也多吃些。”   冉氏生得貌美,尤其是那一脸细腻白皙的肌肤,多为五老爷喜爱,她也舍得对待,广凌斋的香膏,玲珑绸缎庄子的绸缎面料见天往府里送来,每日需要燕窝漱口,补品一日未缺断过,不仅如此,还隔三差五的用新鲜牛乳洁面,每日要补食新鲜瓜果润肺润喉,便是到了这个年岁,都已是两个孩子的妇人了,往那十七八岁的小女娃娃跟前一站,也不一定会被比了下去。   除了自个,也舍得对待两个女儿。   两个女儿相貌生得不及她,她便拼命努力的培养些旁的长处,譬如,长女相貌平平,便想方设法的将她的肌肤养得白皙些,打小培养她的琴棋书画,好在,长女六丫头听话乖顺,虽相貌普通清秀,可小小年纪气质出众,小小年纪便为众人称赞,在一干同龄人中,最为拔尖。   至于幼女,她相貌随她,虽不及她,却也算为上乘,她最大的优势并非容貌,而是天真烂漫,伶俐聪慧的性子,是以她便从不拘着她的性子,任其这般无忧无虑的欢闹下去。   两个姐儿一个懂事温顺,气质如兰,一个天真可爱,懵懂无邪,虽然无子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可是每每看到这两个可爱的女儿,便也知足了。   卫姮一个劲儿的缠着冉氏撒娇闹腾。   卫绾却满是大家闺秀的做派,便是在一旁食用果子,皆是用帕子遮住,未曾发出一丝声响,默默用完后,将小嘴,将手指头一一擦拭干净了,往屋子外头瞧了一阵,方一脸小大人似的,只缓缓道:“眼下快要到巳时了,祖母屋子里摆膳摆得早,爹爹在祖母屋子里用膳也该用完了,这会儿还未曾回来,想来是何事耽搁了,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回了,姨娘,你瞧小九都饿了,不若咱们先用膳吧。”   冉氏听了,摇了摇头道:“且再等会儿,你们爹爹这会儿是在为咱们母女几个谋前程了,自然该等的,若是爹爹辛苦归来,瞧见咱们母女只管自个爽快,岂不觉得心寒?且再耐心等等。”   嘴上这般说着,眉头却是淡淡蹙起,不多时,将白琴唤来,压低了声音在她跟前吩咐几声,不多时,白琴匆匆去了。   冉氏原本一派淡定的,这会儿心思却难得七上八下了起来。   话说将小九送到老夫人跟前养着,原本是她志在必得的打算,可不料中途七娘子忽而逃回府,回来便罢了,竟然被直接送去了老夫人院子里,倒是杀了她个措手不及,前头有了个七娘子入住,小九被收的可能性便去了大半,她正踟蹰间,冷不丁大房又回来了,还未待她反应过来时,老夫人竟然拍板直接宣布将大娘子、七娘子与三房的五哥儿等人收在院子里养着,又再次杀了她个猝不及防。   不过,同时收了三个,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若是一个的话,倒是麻烦,至于三个的话,三个、四个又有何区别?   再者老爷昨儿个都已经与她保证好了,凭着老夫人对老爷的宠爱,这桩事成的几率还是极大的。   她今儿个一早便特意大刀阔斧的摆下了“庆功宴”,只盼着莫要出什么岔子来才好啊!   正沉吟间,白琴匆匆回来,远远地,只冲着冉氏摇了摇头,冉氏双眼顿时眯起了,只紧紧握着手里头那半个果子,便是汁液四溢也丝毫未曾察觉,只待白琴走近后,冉氏脸色微微一沉,道:“老爷这会儿人呢?”   白琴瞧了六娘子、九娘子一眼,踟蹰了一阵,方道:“福元方才出去打探来报,只道老爷……老爷领着守财一道,二人……二人从西门偷摸出府了!”   话音一落,只见冉氏怀里的卫姮忽而一把欢快的跳了起来,道:“爹爹溜出府玩了,不会来了,咱们可以摆饭了!”   冉氏听了手却忽而往案桌上用力一拍,脸色瞬间拉了下来,只面无表情的盯着卫姮。   冉氏素来温和,卫姮几时在她脸上瞧见过这般神色,顿时吓了一跳。   冉氏脸色不过阴沉了一瞬间,便很快恢复过来了,却是一把将卫姮落在跟前,抓着她的胳膊,盯着她的双眼,难得一脸认真道:“姮儿,你七姐姐往后便住在祖母的院子里了,祖父病逝,祖母一个人住着难免孤寂,姨娘原先也想将你送过去一并陪着祖母的,可如今姨娘一时便又舍不得姮儿,往后姮儿便好生待在姨娘跟前,姨娘哪儿也不送,可是,祖母如今人老了,无人作陪,姮儿可否答应姨娘,便是往后没住在老夫人跟前,也须得日日过去问好陪伴着,只要你七姐姐陪着祖母多久,你便也要陪伴多久,可好?”   卫姮听了这话老不情愿,她喜欢睡懒觉,可去祖母那儿每日得起很早,天还未曾亮便要起了,去陪祖母倒还好,可是往日岂不是得要日日早起了,更何况,往后岂不是要日日瞧见卫臻那个讨厌鬼了,卫姮微微噘着嘴,不想答应。   可是看到姨娘如此严肃的表情,又联想到方才那副吓人的脸面,卫姮又有些不敢拒绝,过了良久,踟蹰好半晌,卫姮终究还是不情不愿的应下了,只噘嘴小嘴讨价还价道:“那姨娘往后不许罚我,也不许凶我,就像方才那样!”   冉氏点了点头,伸出小拇指道:“拉钩!”   卫姮见了,立马兴冲冲的将小拇指勾了上去。   冉氏见了淡淡的笑了笑,双眼微微闪了闪,眼中却丝毫无甚笑意,非但无一丝笑意,反倒是有些凉意。   ***   却说卫臻搬到玉漱楼第二日,大娘子卫岚便也搬了过来,得知卫臻选了背后几间小偏房,将几间好的屋子都悉数让给了她,卫岚搬过来的第一桩事儿便是特意过来探望她,给她送了好些吃食及小礼物,皆是特意从京城带来的小玩意儿,并拉着她的手一脸和睦道:“你年纪小,本该是姐姐让着妹妹的才是,怎好叫你让着我?整得大姐姐都不好意思了,要不这样,七妹妹,咱们还是将屋子换过来吧,前头屋子近些,往后每日去给祖母问好,你也好少走几步路,你如今正在长身子的时候,早起可多睡上片刻。”   卫臻红着脸,有些羞涩道:“大姐姐,小的是可以让着大的,祖母说,这叫……这叫孔融让梨。”   说话奶声奶气着,似乎想要亲近这位大姐姐,又偏生是个秀气害羞的性子,说完,红着脸,便要挣脱了卫岚的手想要往屋子里跑。   卫岚却一把将卫臻逮住了,只将小卫臻一把搂在怀里,微微有些惊喜道:“哟,七妹妹还知晓孔融让梨。”   一旁的映虹见了,只捂着嘴笑道:“她哪里知道,是昨儿个在老夫人院子里,老夫人得知了七娘子选的屋子后,夸她的,倒是没想到老夫人不过随意说了那么一嘴,七娘子竟然记下了。”   想了想,又道:“老夫人说咱们七娘子小,又生得懒惰,合该多走几步路才是,这屋子背靠大山,正好七娘子喜欢花花草草,每每起来都要趴在窗子上看花花,大娘子您就甭过意不去了,这处屋子可是七娘子自个选的,您若是硬要换过来,七娘子指不定不乐意了。”   卫岚听了,只笑眯眯的捏了捏卫臻的脸道:“看来,咱们家七妹妹不但是个顶顶聪慧的,还是个爱花之人。”   说到这里,想了想,便耸了耸肩道:“既然如此,大姐姐便也不强求了,横竖都在一个院子里,往后七妹妹时常到我那里去窜门子便是!”   卫岚逗弄了卫臻片刻,许是卫岚打小带过自家的庶出十妹妹,见卫臻与十妹妹年纪相仿,便也挺会逗弄小孩的,不多时,一向老实胆小的卫臻竟然对其慢慢亲近了起来。   卫岚在卫臻这儿玩了片刻,前头大娘子屋子里的丫鬟跑来了,只说东西悉数搬过来了,大娘子卫岚小小年纪已出落得十分稳重了,她素来喜洁,又有些许强迫症状,屋里的东西无人敢肆意触碰,每样东西摆到哪儿皆有各自的章程,这些都得等到她本人在场一一指挥布置,是以,不多时卫岚便笑着告辞回去布置屋子去了。   大娘子搬家搬得极快,不过,三房那五哥儿却是迟迟不见来。   听闻,是五哥儿吵着闹着死活不要过来的,他本是在京城长大,打小便未曾瞅见过祖母,自然与祖母不亲厚,不愿过来,况且他虽是个庶出,却是三房唯一的哥儿,打小便被娇养长大,又被宠坏了,脾气坏得很,小小年纪便会打骂下人,出言不逊,听说为了此事都跟三老爷顶撞了起来,小小年纪竟然不知所谓,真是不管不行了。   生母林氏似乎也舍不得将五哥儿送来,五哥儿就是她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她哪里舍得,更何况三老爷不过是个庶出的,老夫人不过是五哥儿名义上的祖母罢了,她有些担心是太太沈氏从中作梗,不大放心将人送到老太太跟前养。   三老爷这些日子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了,如今林氏身孕在身,妻子沈氏人瞧着虽老实,却也不是个消停的,三老爷左思右想,见五哥儿都被宠得无法无天了,寻思着还是得暂且将人送到老夫人跟前养养,拘拘性子,要不然再大上两岁,都敢与他动手了,琢磨大不了将来待孩子出生后再接回来便是,尽管林氏苦苦哀求,依然咬牙亲自将撒泼打滚的五哥儿捆着亲自给绑了来了。   五哥儿是被绑来的,卫臻初听到这个消息时,眼珠子差点没当场跌落下来。   心里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同样是送到老夫人跟前养,有人寻遍了法子、想破了脑袋想要巴巴往上凑,有人却死活不愿来,最终竟是被捆着过来的,当即觉得同样是人,同样是一房小妾,行事处事竟然如此截然不同,有的人聪慧,目光长远,而有的人鼠目寸光,前世,阮氏与卫臻一样,同属鼠目寸光之辈。   前世,五哥儿的结局与卫臻一样,并不大好,在卫臻出嫁前一年,他到烟花场所寻乐子,与太子兄长二皇子起了争执,被暴敛的二皇子当场击毙,死时,方议了一门亲事不久,却尚未来得及娶妻生子。   五哥儿来了后,被关在屋子里关了几日,日日在屋子里叫嚷嘶吼,砸摔东西,那满屋子里的东西,能砸的应当都被砸没了,疯狂折腾了几日后见无人理会倒是渐渐消停了下来,到底年纪小,不过七岁左右,总有筋疲力尽的时候。   这几日,听着隔壁院子的噪杂声,卫臻心情难得有那么些许复杂,听到这几日的疯狂,就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似的,说来也巧,前世卫臻与五哥儿都不得善终,而这一世,他们二人好像是个例外,都齐齐入了前世不曾入的这玉漱楼。   约莫是因着这一点,尽管心里觉得那个五哥儿是个危险人物,最好不要靠近,可是心里多少还是忍不住泛起那么些许好奇感。   却说这日乃除夕前一日,卫岚一手牵着卫臻一手牵着卫姮,三人温吞吞地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正要往玉漱楼走去。   九娘子卫姮这些日子日日前来荣安堂给老夫人问好,有时甚至来的比卫岚卫臻二人还早,然后,来了后便不走了,一直待到卫岚卫臻二人动身离开了,这才温温吞吞的一道起身辞行,有时卫臻等人先走了,她还窝在老夫人跟前舍不得离去。   卫臻见了面上不显,心里倒是觉得惊奇极了,要知道卫姮此人不像卫绾,历来是个温婉娴静的,她可是卫姮啊,印象中的卫姮是个大大咧咧、心直口快、口没遮拦的,心思倒是不坏,前世卫臻仗着太子妃的身份好生教训过她,那个小妮子,竟然敢在太子府里与她对骂起来,可是尽管如此,卫臻却并不讨厌她,相比卫绾的楚楚可怜、装模作样,面对卫姮时,卫臻甚至要放松得多,甚至有一阵日子太过无聊了,她专门派人将卫姮请到太子府里来,两人说不过几句便开始针锋相对了起来,有时她骂不过对方,又气急败坏的将人给了撵出去。   那样的性子,几时成了如今这模样了,竟然乖乖的窝在老夫人跟前,跟只小绵羊似的,佯装得简直比卫臻还要乖。   往日里辞行后,几日各回各家,这日这卫姮见卫岚牵着卫臻正要起身,只巴巴跑到卫岚跟前,一脸乖巧的问道:“大姐姐,我家六姐姐镇日只知窝在屋子里练字作画,我不爱那些个玩意儿,回去后又无聊得紧,无人陪我玩,你们搬了新住处,姮儿也想跟过去瞅瞅,大姐姐,可好?”   卫岚初来,不知卫姮的性子,这几日瞧着这个九妹妹亦是个乖觉的,心里亦是十分喜爱,当即一把牵着她道:“自然是好的,七妹妹屋子后头的那株玉兰花开花了,我跟七妹妹正要一道去瞧了,九妹妹不若跟咱们一道去吧。”   卫姮立马欢喜的直蹦跶了起来,连连点头道:“好,我最喜欢赏花了。”   说完,得意的瞅了卫臻一眼,拉着卫岚便兴冲冲的往前跑。   老夫人在后头见了,欣慰的笑了笑,周妈妈道:“九娘子这些日子倒是乖觉,日日过来给老夫人问好,老奴瞧着跟大娘子、七娘子在一块,连性子都跟着沉稳不少。”   说到这里,话语微微一顿,忽而改了话题道:“染云居那位这些日子瞅着倒是无甚动静了,莫不是……歇了心思?”   老夫人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道:“那个倒是个气性大的,便是不能养在我跟前,也要想尽法子塞到跟前,也不知是想膈应膈应人,还是如何。”顿了顿,又道:“其实,九丫头秉性是个好的,冉氏旁的不说,养孩子还是不成问题,九丫头养在她自个跟前,养不歪的,就是六丫头……”   相比九丫头,其实老夫人原先是想要将那个孩子养在跟前的,想到那个过于聪慧懂事的孙女,老夫人微微蹙了蹙眉,有道是早慧易夭,也不知是不是她过于思虑了,想好此处,只觉得约莫真是老了,尽操些无用的心,顿时摆了摆手,止住了这个话题,询问起了除夕一应事宜。   而卫臻三人回了玉漱楼后,才刚踏入院子里,只忽而听到砰地一声巨响打从后山传了来,像是青天白日里砸了一颗巨雷,什么东西在后山炸开了似的,卫臻与卫岚、卫姮三人见了顿时面面相觑。   还是卫岚稳重,率先反应过来,指了一个守院的丫头问道:“什么人在后山?”   小丫头道:“方……方才表公子来了,后见大娘子不在,便去寻了五公子,眼下,应当是二位郎君一道在……在后山玩。” 第50章   话音一落, 只见卫臻立马松开了卫岚的手,迈着小短腿急匆匆的直往后山的方位一路小跑而去。   卫岚跟在身后边追边安抚道:“七妹妹,你慢点儿, 当心摔着了。”   卫姮也不明所以跟着一路追了过去,边追边不明所以的嘀咕道:“怎么了, 这是,那小傻子跑那么快作甚?”   要知道, 在卫姮的印象中, 排在她前头的这个七姐姐可是个又傻又呆的, 并且还十足的懒惰,简直比她还懒, 往日里在祖母的屋子里, 不是傻不拉几的只知傻吃傻喝,便是摇摇晃晃的打着瞌睡, 无论旁人怎么瞪她,奚落她,就跟无事人一样, 呆头呆脑的, 傻缺得紧, 卫姮时常面对着她,就好像将一拳拳拳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似的,颇为无力感。   今儿个倒是稀奇,瞧着那模样,好似难得有几分紧张似的。   卫姮顿时来了兴致。   三人方绕到后山, 这时,远远地只见卫臻跟前的那个叫冬儿的小丫头一会儿急匆匆的冲到了廊下,一会儿又被两个小童拽了回头,吓唬她道:“甭过去,当心给你炸飞了去!”   冬儿被两个小童拉到廊下的柱子后躲了起来,丝毫动弹不得,只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拼命朝着后山的方位探头探脑,都差点要急哭了,只急得直跺脚道:“那盆花,我要去将那盆花给搬回来,那可是咱们娘子最喜欢的花,呜呜……”   卫臻等人顺着冬儿所瞧的方位瞧了去,却未料正在此时,天地间忽而又炸响了第二道炸雷,这道声音比方位那道声音还要来得剧烈,只感觉整片天地都跟着震了震,远远地,只见眼前那座矮山砰地一下,就跟开了花似的,山石四下飞溅,飞溅的石子砸到了游廊上,砰砰作响,有一颗好巧不巧正好砸到了冬儿的额头上,冬儿顿时一个屁股蹲跌坐在了地上,捂着脑袋摔了个四脚朝天。   而眼前的那座矮山瞬间轰然倒塌,被炸得开了花,倒塌了大半,只剩下一处半人高的石墩。   假山旁边摆放着一盆盆奇花异草,山石倒塌下来,瞬间将所有的花草淹没,好巧不巧,里头正好有那盆玉兰。   卫臻见了,立在原处愣了愣。   卫姮伸手捂着小嘴,双眼都瞪圆了,过了好半晌,鹦鹉学舌似的,学着跟前妈妈婆子们的语气,只不住惊叹道:“天哪,我的个青天大老爷啊!”   卫岚抿了抿嘴,面上微微一凝,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不多时,双眼四下一扫,便瞧见两道身影一脸狼狈的分别从假山后头绕了出来。   只见其中一个七八岁左右,身着一身锦衣华服,生得白白胖胖,浑身肥嘟嘟肉鼓鼓的的,就跟观音坐下的散财童子似的,满身福气,约莫是太胖了,走起路来好似十分费力,走了一阵后又见一瘸一拐的,瞧着像是腿伤着了,只边走边捂着左腿一脸兴奋冲身旁的人道:“表哥,你这炮仗哪来的,好大的威力,我长这么大还从未瞅见过这样的炮仗,都险些将小爷给炸飞了,真是爽快!”   另外一个比先前那个年长些许,倒是没先前那个狼狈,只见他一身雪白狐裘加身,分明是从泥石堆里走出来的,却跟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似的,依旧风度翩翩、一派风姿雅量,只见他手执一柄折扇,将扇子打开,微微遮住鼻口,遮住四周灰尘,嘴里漫不经心道:“少见多怪,这不叫炮仗,这叫地雷,军中之物。”   先前那个闻言登时立马朝他竖起了大拇指道:“军中之物?厉害了!”   “厉害个鬼!”   大娘子卫岚忽而跟阵风儿似的气冲冲的冲过去,一把拦在那二人跟前,指着身后那片狼藉的山石,怒气冲冲质问道:“苏万里,这究竟怎么回事儿,这座山是不是你毁坏的?”   卫岚乃是卫家长孙女儿,她性子随母,面上一派端庄大气,实则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对着底下的弟弟妹妹向来宠爱有加,也一贯努力维持着温婉贤淑的长姐风范,只是那长姐风范每每到了这个魔星似的表弟跟前,便轻易破了功。   只见卫岚叉着腰冲着苏万里怒目而斥,说完,压根不待对方回话,又一脸严肃的继续质问道:“这座山立在此处碍着你什么事儿了,你这才消停上几日,便又闯了这么大的祸事儿,你可还记得此番跟着咱们回老家时向我母亲你姨母保证过什么么,昨儿个母亲还夸赞了你来着,没成想今儿个你便飘飘然了,你玩什么不好,在家中竟然玩起这般骇人的玩意儿。”   对面的苏万里却丝毫不以为然,反倒是挑了挑眉,嘴里噙着淡淡的笑,冲对面卫岚道:“我也不知这玩意儿后劲儿这么大。”   卫岚狠瞪了对方一眼,道:“那你可知道这座山石不是咱们院子里的山石,这可是祖母院子里的,山石毁了便毁了,你可知底下那一排排奇花异草可是何等金贵之物?那可是祖母专门派了花匠精心护理的,里头那盆玉兰更是七妹妹的心爱之物!如今,如今全都被你给毁了,你……你简直胆大包天!”   “不就几盆破花么,又不值几个钱,回头我让我爹寻上几盆给七妹妹补上便是了。”   五哥儿卫庆不以为然道。   “这哪是钱的问题,这盆玉兰可是花中珍品,便是有钱也压根搜寻不到!”卫岚气得牙齿磕得砰砰作响了,只握了握拳,再次看向苏万里道:“你自个作恶便罢了,如今竟然还将五弟弟一并给带坏了,哼!”   说罢,又瞪了卫庆几眼,再瞪了苏万里几眼,忙不迭转身看向身后的卫臻,却正好瞧见小卫臻缓缓走到了冬儿跟前,正费力的将小丫头冬儿从地上扶了起来。   冬儿捂着受伤的额头,正在委屈兮兮跟主子告状道:“都怪冬儿无用,没有救回娘子的玉兰,也拦不住表公子,呜呜……”   冬儿比卫臻大不了多少,亦是一团孩子气,此刻只咬着小嘴,委屈得直掉金豆子了起来,边哭边跟自家小主子一个劲儿告起了状来。 第51章   “起先五公子踩坏了娘子一盆花, 冬儿吓了一跳,忙去劝阻,怎知五公子非但不管不顾, 反而直接将一颗炮仗埋进了花盆里,直接将那盆花炸得稀碎, 后来……后来表公子说炸盆花不算什么,浪费了他的东西, 炸了那座山还差不多, 然后……然后就真的将那座山给炸了……”   “呜呜, 冬儿想去救下娘子的那盆玉兰的,可是……可是表公子跟前那两个小童拦着冬儿, 不让冬儿去救, 呜呜……”   冬儿眼泪汪汪的哭诉。   又委屈,又自责, 关键是额头还疼得厉害。   她每说一个字,大娘子卫岚的脸色便要黑上几分。   苏万里摸了摸鼻子。   五哥儿卫庆听了气得只要跳脚,冲着冬儿张牙舞爪道:“嘿, 好你个小丫头片子, 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竟敢告小爷的状,信不信小爷将你拖出去……打你个腚上开花!”   说着,好似就要向冬儿扑来,可是他脚崴了,原是一屁股坐在廊下的台阶上, 这一激动起来,刚提着步子,就又一个屁股蹲直接跌回了台阶上,只疼的咧嘴骂娘。   冬儿吓得往卫臻跟前缩了缩。   卫岚喝斥一声:“卫庆,你还不消停!”   卫庆到底不敢招惹大房长姐,只狠瞪了冬儿一眼,嘴里小声叨叨了几声威胁的话。   卫岚命手下的丫鬟沉香将小冬儿送到一旁安抚,这才拉着卫兰的手细细唤道:“七妹妹。”   见卫臻微微咬着嘴低着头,抠着说指头,不言不语着,一直默默无声的杵在那里,纵使损失了心爱之物,是既不敢上前追究,也不敢上前质问,只一脸呆愣愣的站在那里,显得有些胆怯,又有些束手无策,都被欺负到了这个地步了还丝毫不敢吭声,委实可怜。   她知这个七妹妹是个胆小老实的,当即只拉着卫臻的手要给她撑腰道:“七妹妹,莫要怕,自有大姐姐护着你!”   说完,长臂一伸,指着远处的某人严厉的喝斥道:“苏万里,过来!”   远处的小郎君收了手中的折扇,握在了手里,慢悠悠的晃了过来。   卫岚一瞧见他这懒懒散散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只一脸义愤填膺道:“你先前毁坏了七妹妹的帕子,如今竟然又变本加厉的毁了七妹妹的玉兰,你说你怎地就这么混了,是不是看着七妹妹老实,便一味逮着她欺负,还不过来给七妹妹赔礼道歉!”   听到卫岚这话,苏万里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七妹妹来,原来是初到卫家时瞧见到的那个小娘子,苏万里对她有些印象,上回因毁坏了她的体己物,随手将自个腰间那包珠子赔人家了,被玉琢那狗奴才足足念叨了七八日,他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   没成想,今儿个又是她?   苏小郎君瞅着跟前这个还不到他胸口的小不点儿,上回他没瞧清楚她的样子,只知是个矮矮细细瘦瘦的妹妹,四五岁大小的模样,估计连路都都不大稳当,只一脸懵懵懂懂的被人挤到了个小角落里,他最讨厌小孩子哭了,怕小孩闹腾,当时想也没想便将腰间那些个玉琢眼里的宝贝拿去封口了。   如今瞧着依然一副软软弱弱,可怜兮兮的模样,不过许是有些日子没见,只见好似要比之前精神伶俐些了,之前一身衣裳空荡荡的套在身上,就好像小孩穿了大人衣服似的,不伦不类的,眼下,一身精致秀气的小袄儿紧紧裹着小身板,头上梳着一对小苞谷,上头竟然还系着一根头绳。   苏万里盯着卫臻头上的头绳瞧了一阵,心里有些痒,不多时挑了挑眉,随手往腰间一摸,却不料一时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今儿个才起来不久,就在府里转转,身上除了手里的这柄扇子,什么也没带,顿时微微蹙了蹙眉。   这时,卫岚一脸咬牙切齿道:“苏,万,里!”   苏小郎君嘴角微抽,不多时,只挑眉看着卫岚,嘴角噙着淡淡的笑道:“又不是毁了你的花儿,你急什么急!”   说着,伸手扯了扯卫臻脑袋上的头绳,笑了笑,道:“七妹妹,你说是不是?”   卫岚咬了咬牙,一把拍开那只不安分的爪子。   卫臻咬了牙嘴,原本不想理会的,可是头上是摇摇晃晃的,她不由伸出小手摸了摸头顶上松松垮垮的小包,顿时一脸欲哭无泪。   这时,有强迫症的苏小郎君觉得小丫头片子头顶上的两个包塌了一个,便又扯了扯卫臻头上另外一根头绳晃了晃,嘴里含着笑道:“今儿个表哥身上没戴赔礼的物件,且先欠着,一会儿再给妹妹送来,妹妹想要什么都成,便是想再要一盆玉兰也成,我家倒是有几盆成色不错的玉兰,不过远在西京,许是得等上半月左右,妹妹可是等得?”   卫臻闻言,抿了抿嘴,过了许久,只微微晃了晃小脑袋,想要将头绳从头顶那只爪子中晃出来,只温温吞吞道:“不……不用了。”   苏小郎君挑了挑眉,想了想,道:“如此,那七妹妹便随便换个玩意儿,想好了告诉我便是。”   卫臻想了想,咬咬唇小声含糊道:“你……你松开我的头绳就成了。”   苏万里微愣,似乎没听清楚。   卫岚啪地一下,又一把拍开了那只爪子,微微板着脸教训道:“苏万里,是叫你赔礼致歉,你是光会赔礼,不会致歉么?你苏家纵使有金山银山,也是你苏家的,如今又不是你的,你瞧瞧,你犯了错,丁点歉意也没有,还依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哪个致歉的人是你这幅做派,还是你压根打从心底里就没有半分悔意,是不是!”   卫岚将大房几个弟妹管束得规规矩矩的,偏生唯有眼前这个霸王似的家伙让她头疼不已,他越是想要歪着长,她便越是想要将他掰扯直了,可是她越是掰扯,他便越发歪来,这些年来,卫岚没少被他气坏。   眼下,卫岚又开始看他不顺眼了。   两人一个快要暴跳如雷,一个优哉游哉,对峙了起来。   卫臻反倒是被挤到了边上。   虽是长姐,虽年纪比她大,到底还都是些小孩,一团孩子气。   卫臻默默地看了一阵,见总算是无人注意到她了,只默默绕过二人,来到了毁坏了假山旁,瞧见那破碎石堆里露出了一朵被碾碎的玉兰花残花,卫臻愣了愣,不多时,只缓缓蹲下去,将那一块块碎石块捡起,挖了起来。 第52章   卫臻小心翼翼的挖了一阵, 不多时,一枝断损的玉兰花花枝出现在了废墟中,卫臻缓缓捡了起来, 上头的花朵儿都已经被压瘪掉光了,只剩下半支光秃秃的树枝。   看着这半支花枝, 卫臻思绪微微晃了晃。   其实卫臻之所以喜爱玉兰,是因为白玉兰乃前世太子最喜欢的花, 太子的玉簪, 常服, 腰带的花纹图案大多为玉兰花样,他的寝殿中摆放了一盆白玉兰, 深得他的喜爱, 世人皆知玉兰难养,而那盆玉兰则是由太子亲自养护, 每日定期为其浇水,摘叶摘心、修剪枝丫,后来卫臻得知, 那盆玉兰原是圣上赏赐, 圣上曾赞太子品性高贵出尘, 高洁雅致,一如这珍品玉兰。   前世为讨好太子,又因爱屋及乌,卫臻也开始渐渐研习那玉兰了起来。   不过她性子急躁,有些急功近利, 而养花需要耐着性子细细呵护,且有时玉兰苦养数年,花期不过短短一两月,有时几年不开花也是常有的事儿,有时明明是得来的珍品,一到她手中便败坏了,故而卫臻毁坏了不少珍品。   倒是听闻卫绾那边的玉兰花开得正艳,卫臻一气之下不养了,后来被太子得知了,竟然派人送了一盆开得正盛的玉兰花来嘲讽她,还指明说是她姐姐卫绾亲自养的,让她莫要整日上蹿下跳,多跟她姐姐学着些,学学到底该如何当好一个太子妃,当时卫臻气得要命,险些将那几朵花全都给拔了,后来忍了下来。   卫臻无数次想要毁了那盆花,可又想要证明,她也可以养得比卫绾好,到最后,那盆花竟然神奇般的一直活了下来,连续花开两年,竟然成了前世她唯一养活的玉兰。   一直到她死前才无意间得知,那盆花其实并不是从卫绾处搬来的,竟然是太子屋子里的那一盆,当时卫臻整个惊呆了。   后来想了想,太子厌恶她,定是料到她养不活这盆花,那可是御赐之物,倘若她养坏了,不定怎么刁难她,许是想要趁机夺了她的太子妃之位,想要将那太子妃的位置让给他心爱的卫绾也说不定,这般想来,彼时卫臻心中后怕不已。   也不知她死后,那盆花是否有人料理不曾,又或者许是早在她死前那段痛苦的日子里,早已先由她一步死去了也说不定。   而前些日子搬到了这玉漱楼后,在这后山中卫臻第一眼便瞧见到了这盆玉兰,正好卫臻搬来的头一日也是玉兰花开之时,虽不过只起了几多小花骨朵,却令卫臻惊喜不已,只觉得宛若前世的玉兰,与卫臻一同重生在了这玉漱楼似的,卫臻将其亲自抱进了屋子,决心悉心养护了起来。   日日定时给它浇水施肥,定期给它修剪枝丫,每日早起第一件事便是将花盆亲自抱出去透气,接受阳光与雨露的养护,然后到了午间又抱回来,故而整个人屋子所有人皆知七娘子十分喜爱这盆花儿,就连隔壁的大娘子卫岚也知晓了,听说今儿个一早花全开了,特意过来赏赏,却未料——   卫臻此时从废墟中将那盆玉兰悉数挖了出来,花盆破碎了,整株玉兰也被碾压碎了,只剩下几支惨败的树枝,及几片躲过一劫的花瓣,卫臻默默的将几片花瓣一一捡拾起来,将腰间的荷包解开,将花瓣一一塞入了荷包里,不多时,将袖子缓缓卷了起来,露出两只细嫩的手腕,然后,一声不吭的继续挖了起来,解救起其它的花草来。   这时,止住哭声的冬儿见了,立马一溜烟跑了过来,见卫臻亲自在挖捡碎石,想要劝阻,可伺候卫臻这些日子,虽说不久,却也渐渐了解了几分这位小主子的脾性,瞧着是个软弱无声的,却最是个固执的,当即冬儿劝阻的话语到了嘴边又给一溜烟咽了下去,只咬咬牙一股脑冲着卫臻道:“娘子,冬儿来了。”   说罢,撸起袖子便呼呼跟着卫臻一道麻溜的挖了起来。   这一主一仆的动静总算是吸引了前头众人,卫岚见了立马放弃了滔滔不绝的说教,一溜烟跑了过来,一脸震惊道:“七妹妹,你……你这是在作甚,快甭挖了,快甭挖了,这些一会儿自由下人来料理的,怎能让你亲自动手,这些碎石不长眼,划破了你的手指头该怎么办?”   卫岚连忙过来劝阻,却见卫臻正撅着小屁股,忽而一把费力的从石堆里抱起了一盆小叶赤楠盆景转过了身来,边气喘吁吁边冲卫岚露出了甜甜的笑容道:“大姐姐,你瞧。”   只见卫臻手中那盆盆景尤为坚韧,花盆都破了大半,半边盆景都压坏了,却还剩下半边枝丫直挺挺的立在那里,颇为坚、挺坚毅,虽坏了大半,但瞧着那坚韧不拔的品质约莫是可以养活的。   而抱着盆景的那小人儿,不过四五岁的年纪,抱着那盆景都有些费力,且脸上脏兮兮的,头上的两个小包松松垮垮,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然而此刻她的脸上却扬起了一脸的喜悦与满足。   明明是损坏了心爱之物,明明是应该伤心苦闷的,如今,却如此开心餍足,笑得跟个小傻子似的。   卫岚见了,心中微微一涩,忙走过去一把将那半盆盆景夺了过来,挑眉道:“小傻瓜。”   说完,转身冲着身后的丫鬟婆子厉声道:“一个个都杵在那里做些什么,叫主子干活,是不是还得摆张椅子,上碗茶,让你们边吃边瞧着,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卫岚身边的丫鬟婆子立马颤颤巍巍的跑了过来,挽起袖子跟着挖了起来。   卫岚又将目光从身后卫姮、卫庆的脸上一一掠过,最终落在了苏万里脸上,九妹妹年纪小,五哥儿是个横的,这两个她都忽略了,只示意这位肇事者过来戴罪立功,却见这位苏小郎君抱着双臂,一脸优哉游哉的倚靠在廊下,正在微微挑眉瞅着她身后,发起了呆来。   卫岚呼出一口气,懒得理会他了,将手中的盆景往身旁一搁,也跟着一道忙活了起来。   五哥儿卫庆见了眉头拧成了麻绳,嘴里嘀咕道:“没事儿找事儿干,一群傻子。”   九娘子卫绾坐在一旁,手双手撑着下巴,跟着晃头晃脑的附和道:“就是,就是,一群傻子。”顿了顿,又忍不住抱怨道:“本娘子是来赏花的,花没赏着,倒赏起人来干活来了,真真无趣。”   这时,却见立在跟前的苏家表哥伸着扇子朝着身后的两个小童一指,两个小童赶忙过去帮忙了。   卫姮见了,嘟了嘟嘴,好半晌,也冲着身后的两个小丫头的道:“你们俩瞧热闹呢,还不赶紧过去帮忙,傻里傻气,一脸眼力见都没有。”   苏万里倚靠在游廊下,目光缓缓落到了远处的小女娃身上,那一群忙活的人里头就她最小,矮矮小小的,连路都还走不稳当了,力气也小,石头大,搬不动,他见她好几次险些摔了个屁股蹲,却每每又摇摇晃晃的咬牙将那诺大的石头搬起了,明明瞧着可怜兮兮,是个老实胆小的,却未料软软弱弱下竟有别样的一面,苏万里摸了摸扇柄,嘴角微微一勾,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玩意儿似的。   倒是有趣。   却说人多力量大,没一会儿,掩埋在石堆里的那些花草便被解救了出来,大半都坏了,估摸着活不过来了,所幸还有小半应当勉强能够养活。   冬儿将那盆玉兰的“尸体”全部都捡到一块,一脸眼泪汪汪道:“娘子,玉兰……玉兰活不过来了。”   卫臻见旁边还遗落了一朵白色的玉兰花,只温温吞吞地蹲下,捡拾了起来塞入了荷包中,冲冬儿低低安慰道:“不打紧,这些花还在,改日让妈妈给咱们做玉兰花糕吃,你闻闻,香着呢!”   冬儿向来嘴馋,一听到吃的,顿时忘了难受,立马凑过来一闻,顿时一脸傻里傻气道:“嗯,真的好香啊。”   正泛傻时,忽而眼尖瞅见卫臻的手指头被划破了,只一脸夸张的大喊大叫道:“娘子,血,你的手指头流血了。”   卫岚听了立马凑过去一瞧,见卫臻双手脏兮兮的全是泥,泥巴下的小手磕了一道口子,此刻正淌着血,正要从怀里摸出帕子给卫臻止血,却未料怀里的帕子一时不见了,许是方才忙活间丢了,正皱眉见,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递过来一块光滑细嫩的丝质帕子,懒洋洋道:“用我的!”   卫岚一见是苏万里,顿时挑眉道:“算你还有几分良心。”   二话不说,直接接了过来包在了卫臻手指上,随即只有条不紊的打发冬儿回屋备水,自己将卫臻一把抱了起来,温声安抚道:“七妹妹,莫哭,不疼,大姐姐这便立马带你回屋处理。”   卫臻哪里会哭,她只难得一脸亲昵的抱着卫岚的脖子,乖乖点了点头。   前世,她家姐妹众多,可却从未曾享受过半分姐妹的温情,反倒是最终折在了亲姐姐手上,说实话,便是重生一场,对于姐姐二字,她面上不明,实则心里微微有些抵触,然而,这日大姐姐卫岚的所作所为却令她心里隐隐有些感动,或许,姐妹之间也是有真感情的。   两姐妹缓缓而去。   苏万里立在原来,远远地只见那小不点跟只松鼠似的趴在卫岚的肩上,一脸亲昵,拐弯的时候,正好那小人儿抬起眼来,两人远远地对视了一眼,苏万里嘴角一勾,冲她笑了笑,又撑开扇子,优哉游哉的扇了扇,却见对方小脑袋一低,整颗小脑袋立马缩了回去。   苏万里:“……”   苏万里愣了好一阵,不多时,无奈的摇了摇头,又不由笑了笑,转身时,脚踩到了几根玉兰的尸体,苏万里低头盯着瞅了一阵,忽而弯腰捡起了一根,拿在说着细细瞧了瞧,眼中若有所思。 第53章   话说当日晌午, 卫臻用完膳后,正昏昏欲睡时,屋子外的双灵忽而匆匆进来禀告道:“娘子, 这是方才表公子……表公子跟前的玉琢亲自送来的,说这是上好的药膏, 娘子手指头划破了,擦了这个便不会落下疤痕了。”   说完, 双手小心翼翼的一伸, 手心里捧着一个精致的檀木小匣子。   映虹有些诧异, 直问道:“人呢,还在外头么?”   双灵摇了摇头道:“东西送来便立马走了。”   映虹思索片刻, 将东西接过来瞧了瞧, 只见匣子里头放了一个白玉小瓷瓶,她将瓷瓶打开, 放到鼻尖嗅了嗅,道:“这药膏好,清清凉凉的, 没有其他膏药那样刺鼻, 一瞧便是上好的膏药, 也是,苏家的东西自是好的。”   双灵闻言一脸好奇道:“苏家的东西难不成比府里的东西还要好么,咱们老太爷可是太师,是当今皇帝老爷的老师,是整个元陵城最体面的人家, 苏家难不成还要好过咱们卫家不成?”   双灵明显有些好奇,又有些不以为然。   映虹笑了笑,并没有因为双灵的少见多怪而轻视她,反倒是耐着性子给双灵、冬儿上课似的,补充着她们不足的见识,又许是有意旁敲侧击的在五岁的小卫臻跟前说教的吧,只耐着性子道:“你们年纪小,许是不懂,苏家可不比卫家,便是老太爷当年位极人臣,在朝堂的声望显赫一时时,那位份怕也是比不上苏家的,苏家可是有爵位加身的,苏家的前老将军可是大俞的历史上唯一一位异姓王,在历史上,是可与先祖大帝称兄道弟的交情,是咱们大俞最大的功臣。”   相传彼时北疆动乱,外族入侵,又加之大俞历经二百余载,国力走到了瓶颈期,国力空虚,偏生赶上先祖大帝弥留之际,压根无心理朝,内外受敌,北疆险些不保,大俞险遭灭国之祸,正是西京年过六旬的西北大将军苏老将军亲自征战,一举将敌人歼灭,稳固了整个大俞这近百年来的和平安定。   先祖大帝驾崩前特封老将军为“忠毅王”,命其辅佐新帝,也就是先帝登基。   纵观历史,众所周知,异姓封王,从古至今每朝都有,然而除了满庭荣耀之外,从来没有一个善始善终的结果,苏老将军睿智,圣旨不可不接,却是推了封地,只接了一个虚名,辅佐新帝亦是一心一意,待新帝掌权后,便立马放权交出兵权退至西京老家颐养天年,一直到寿终正寝,新帝这才渐渐放下忌惮。   老将军过世后,苏家兢兢业业、安分守己,从未曾以王爵自居,一直到先帝暮年复又启用苏家,如今,王位承袭到苏北王苏将军也就是苏万里的父亲头上时,已是最后一次承袭,且封号渐渐递减,已不足为患,如今,苏万里名义上是可称为世子的,若无诺大的建树,已无承袭爵位的权利了。   不过苏家低调,对外鲜少以王爵自称,如今一晃百年,怕是当今京城的朝堂之上只记得苏家龙门虎将之称,早已不记得王爵之尊了。   卫臻前世鲜少外出,甚至压根不知苏家这般尊贵,还是初入东宫在圣上的寿辰上,瞧见那位曾经寄居在卫家多年的苏家表公子他的席位竟然紧紧挨着太子的席位时,她惊讶过后,这才渐渐知晓其中的缘故。   眼下,映虹绘声绘色的说教着,只听得双灵与冬儿二人一阵目瞪口呆。   双灵与冬儿年纪小,许是还压根弄不大清楚这爵位、王位的意思,可是,至少她们知道,那定是十分厉害的位份便是了,可与皇族平起平坐啊。   映虹说完,抬眼瞧了七娘子一眼,见七娘子一边抠着被子上的锦鲤,一边瞪着那双葡萄似的大眼听得津津有味,就像是听说书似的,觉得新鲜有趣,却压根不知听懂里头的内情不曾,映虹不由摇头笑了笑,心道,也是,到底年纪还小,不懂也是正理,也不勉强七娘子非得懂其中的缘故,这世家大族许多东西,本就是耳濡目染,需要时间沉淀的,绝非一日两日为之,故而映虹说到这里,便一本正经的冲双灵及冬儿二人道:“好了,今日苏家的事儿便说到这里了,有些东西自己知晓便是了,苏家如今低调,你们两个便是肚子里多了几分墨水,也犯不着到外头四处说道,伺候好娘子才是正理,知道了么。”   双灵、冬儿二人纷纷乖乖点头。   映虹这才缓缓看向卫臻道笑着道:“从前那苏家表公子也在卫家走动过几回,彼时娘子还小许是不知,奴婢当年入府却是再清楚不过的,那叫一个混世魔王啊,镇日折腾得整个荣安堂没个消停的时候,没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便是连老夫人都险些拿他没辙,可见是个浑的,如今还知道给咱们娘子送药膏来,看来,到底是长大些了,还不算浑到没边的地步。”   映虹笑眯眯道,说着,便要将药膏替卫臻抹上。   冬儿听了却不乐意了,只鼓了鼓脸,忍不住嘀咕道:“本就是表公子害的,要不是表公子玩劣,咱们娘子也不会失了那盆玉兰,和伤了手指头,哼。”   冬儿依旧愤愤不平。   映虹瞪了冬儿一眼。   冬儿立马缩了缩小脑袋瓜子。   卫臻见了,瞅着冬儿笑了笑,低头看着映虹往她手指头上抹药,想了想,忽而软软糯糯问道:“映虹姐姐,方才周妈妈来了,瞅见损了那么多盆花,祖母晓得了会不会难过?”   映虹听了卫臻的话,原本抹药的手微微一顿,只直直的盯着卫臻瞧了好半晌,眼中闪过一抹诧异,良久,忽而问道:“所以,七娘子亲自动手,费力的解救那些花草,便是怕花草折了老夫人难过么?”   卫臻扣了扣锦鲤,有些不大好意思似的,只垂了垂眼,躲躲闪闪道:“臻儿难过了,祖母定也会难过,臻儿不想祖母难过。”   映虹闻言,定定的瞧着卫臻瞧了好半晌,不多时,只伸手摸了摸卫臻的小脸,一脸欣慰道:“不会的,祖母知晓七娘子如此乖觉孝顺,只会开心满足的。”   五岁的小卫臻听了,好似终于松了一口气似的,片刻后,脸上总算是染起了几分笑意。   待上完药后,卫臻忽而想起了什么,又忽而道:“映虹姐姐,今儿个五哥哥的脚也好像扭伤了。”   映虹不由试探道:“嗯,咱们屋子有一瓶跌打药,莫不给五公子送去?”   小卫臻忙不迭晃了晃脑袋道:“嗯,脚崴了可疼了。”   卫臻原本还关心的问一声,不知表公子与五哥哥怎么样了,毕竟将后山炸了可不是桩小事儿,卫臻刚被大姐姐抱到屋子后,大房、五房、荣安堂各房便纷纷派了人来查探,想来,依着大伯的脾性,甭管哪个,干了这逆天的祸事儿,势必要狠狠责罚一顿的,可是一想到明儿个是除夕夜,许是不会上纲上线,便将话语隐了下去。   映虹听了卫臻的话,只笑眯眯道:“行,那奴婢这便差人给五公子送去。”   主子心善,甭的不说,至少,对下人们而言,这是最大的福气了,映虹见卫臻心眼好,小小年纪,是既乖巧,又贴心暖心,心里欢喜、赞叹不已,怪道当初婶婶一门心思说服她让她到七娘子跟前伺候,老人家的眼力果然最是精悍不过的,当即亲自将跌打药寻了出来,派双灵守着主子入睡,派冬儿那小丫头给五公子送了去。   冬儿听了,想到那位臭脾气的五公子,小身板颤了颤,两只小脚丫子顿时钉在地面上动不了。 第54章   卫臻歇下后, 映虹小声与双灵叮嘱了几声,随即想起今儿个一早周妈妈嘱咐她备用些个小荷包,往里头塞些个果子银钱, 毕竟明儿个便是除夕夜了,回头好分给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做压岁赏钱, 给来年新的一年添个好彩头。   旁的娘子们自有各房姨娘主子们做主操持,不用外人操心, 七娘子则不同, 她那个姨娘是个不得宠的, 又是个心思简单的,怕是想不到这么多, 如今七娘子寄居到了老夫人膝下, 不过老夫人是老夫人的意,七娘子是七娘子的意, 七娘子年纪小,凡事皆得多由着她跟前这些人操持才是。   映虹将荷包寻了出来,一个个对着院子里人数比对, 发觉少了些个, 想了想便起身预备去荣安堂与那里的姐妹们讨要些个, 顺道前去给老夫人汇报汇报今儿个玉漱楼里发生的这一遭遭事儿。   出去时,却见冬儿那小丫头片子正在院子楼踱步,只跟只蚂蚱似的,忸忸怩怩的来回直蹦跶,大冷天里也不知到蹦跶啥, 不知进屋,映虹见了,不由有些诧异,远远地走了过去道:“怎么咋咋呼呼的,这么快便从五公子那儿回了么,五公子说了些什么不曾?”   冬儿一听到映虹的声音顿时吓了一大跳,险些将手中的跌打药给摔了,冷不丁的见着了映虹,只一脸心虚,埋着小脑袋,小嘴里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道:“映虹姐姐,五公子……五公子他……”   话还没说完,殷虹却早一步瞅见到了她手中的那瓶跌打药,顿时拧了拧眉道:“东西怎么还没送去?”   说罢,又微微皱了皱眉,一脸严肃的瞅着冬儿,道:“怎么着,是不是如今眼瞅着七娘子与你亲近,便是连我也使唤不动你了不成?”   冬儿听了小脸顿时白了白,脖子一缩,顿时一阵战战兢兢道:“冬儿……冬儿不敢。”说完,飞快的抬眼看了映虹一眼,小脸上顿时泛起了丝丝委屈,只咬着小嘴带着几分哭腔道:“冬儿不敢不听映虹姐姐的话,只是……只是今儿个冬儿与娘子狠狠告了五公子的恶状,五公子……五公子气坏了,说……说往后定让冬儿吃不来兜着走,映虹姐姐是没瞧见,五公子那模样好生吓人,冬儿……冬儿不敢去。”   五公子搬过来那几日在院子里发疯,大吼大叫,七娘子这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这么个坏脾气的,听说便是连三老爷都管束不住,这样吓人的人,冬儿本就发憷,再加上又得罪了对方,哪里还敢往前凑。   映虹一愣,她竟不知还有这些缘故,今儿院子里发生那一遭闹剧时她正好去了厨房,回来时逮着双灵冬儿细细盘问了一阵,倒是未曾停过这一段,眼下瞧着冬儿这可怜巴巴的小模样,想着隔壁那个小霸王,当即摇了摇头走了跟前,摸了摸冬儿的小脸,准备自个顺道过去走一趟,可是心思一起,便又一时想着七娘子如今屋子里这几个小丫头,各个都是年纪小小的,还压根不知事儿,七娘子本就老实怯懦,若底下一个比一个老实巴交,这日子久了,怕经不住事儿。   这般想来,只拧眉默了一阵,忽而难道一本正经的摸了摸冬儿的小脑袋道:“冬儿这些日子日日形影不离的待在七娘子身边,冬儿是不是很喜欢七娘子?”   冬儿原本眼泪汪汪的,还在发憷映虹姐姐恼怒一事儿,冷不丁听到她这样发问,只瞪着双眼呆滞了一阵,好半晌未曾缓过神来,待反应过来,只小鸡啄米似的,忙不迭点了点小脑袋,一脸认真道:“嗯,冬儿喜欢娘子,娘子给冬儿点心果子吃,与冬儿说话,天冷了,还让冬儿偷偷钻被窝里头去,对冬儿极好,从未责罚过冬儿,娘子是世界上最好的小主子。”   要知道,七娘子从前从不与旁人说话的,只与她说过,为此,冬儿兴奋得好几晚睡不着觉,可开心自豪了。   虹红道:“可七娘子年纪小,又素来文静胆小,你瞧,今儿个表公子与五公子便敢上门炸了七娘子的玉兰,表公子与五哥儿年纪小,都是七娘子的兄长,兄弟姐妹们打闹倒是不打紧,可若是倘若有一日,有坏人要欺负七娘子,那冬儿该如何?”   冬儿听到这里想也未想,只用力的捏紧了小拳头,咬紧了腮帮子,一脸认真坚定道:“冬儿定当狠狠教训坏人,好生保护好七娘子的!”   “可是冬儿如见连给五公子送瓶跌打药都不敢,往后哪里敢跟坏人对峙!”   映虹毫不留情的指出道。   冬儿听了先是一愣,不多时整个小身板拉拢着,瞬间泄气了似的,只抿了抿嘴,低头不说话了,就在映虹以为对方将要放弃时,忽而见小丫头片子冷不丁抬起了头,只咬了咬牙,忽而一脸视死如归道:“冬儿……冬儿这便将这瓶跌打酒给五公子送去!”   说罢,紧紧握着手里的跌打酒就要往外冲。   映虹伸手一把拉住了对方的小辫子,只笑眯眯道:“我与你一道去罢,映虹姐姐在外头守着便是,冬儿放心,五公子便是再浑,也不会打骂冬儿的。”   冬儿听到此处,瞬间有了底气似的,顿时将眼睛里亮晶晶的眼泪收了,一脸高兴道:“映虹姐姐真好。”   去时,五公子卫庆正歪在炕上,今儿个闯了这么大的祸事儿,他怕三老爷责罚,这会儿正歪在炕上装病来着,只是,装了一上午,隔壁大娘子屋子里、七娘子屋子人来人往的,偏生无一人往他这儿来,甭说关心的,便是连责罚的人也不曾有半个。   时间长了,耐性便隐隐没了,非但没了,反倒是来了脾气,屋子里静静地,冷不丁便疼到一声巨响,守在外头的小厮元福进来一瞧,只见炕上的茶碗全都躺在了地上,成了碎片,元福的小脸顿时皱成了个小老头似的,只苦哈哈的禀告道:“公子,七娘子见您脚崴了,派人给您送药来了。”   五公子卫庆一脸不耐烦道:“她个小不点儿知道些个什么,路都走不稳,还知道给我送药,你怕是眼瞎认错人了吧,定是大姐姐屋里送来的!”   元福道:“是七娘子屋里头来的人,小的认得,正是今儿个向七娘子告公子状的那个小胖丫头!”   “是她!”卫庆原本一脸曝脾气的,听到此处顿时来了兴趣,只眯着小脸,一脸阴测测道:“那小丫头吃了豹子胆罢,竟然还敢找上门来,哼,看本公子如何收拾她!” 第55章   说罢, 卫庆立马将身上的被子一掀,瞬间坐了起来,臂膀一伸, 冲元福咧嘴道:“将本公子的弹弓拿来!”   元宝一听小主子这话立马知道他的用意,当即苦着脸, 缩着脖子,嘴里喊了声小祖宗, 一阵苦兮兮道:“公子, 这……这不好吧, 毕竟是七娘子跟前的人,还特意给您送药来了, 倘若给欺负了, 回头让七娘子知晓了告到了老夫人跟前去,老爷该……该……”   该如何?   主子自然不会有事儿, 却会将他给活剐了去啊。   要知道,上午那桩祸事儿,可还没完的啊。   卫庆顿时双眼一瞪:“你是主子, 还是我是主子, 狗奴才, 再叨叨,当心本公子将你的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元宝只得缩着脖子颤颤巍巍的去了。   于是,冬儿进去时,一枚圆滚滚的大青枣便准确无误的射在了她的脑门上,冬儿还未曾反应过来, 只见脑门一疼,下一刻,身子被那颗大青枣射击来的力量给带得一晃,小身板直接一个崴,瞬间摔了屁股蹲,跌坐在地。   冬儿还未曾缓过神来,只见那卫庆拍着大炕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指着冬儿道:“哈哈,真蠢,真是蠢不拉几的。”   说完,远远指着地上的冬儿道:“蠢丫头,你撞到了本公子的果子,该如何赔!”   这时,跌坐在地上的冬儿反应过来,伸出小手捂着脑门,脑门上瞬间泛起了个大大的包,她的眼中瞬间蓄满了亮晶晶的眼泪,疼得直想哭,可是想到方才映虹姐姐与她说的那番话,只用力的忍住了,忍着痛从地上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瘪着小嘴将怀里的药瓶摸了出来,往那桌子上一放,小嘴里带着哭音,飞快的说了小声:“七娘子给你的!”   也不管卫庆嘴里说了些什么,说完,忍着委屈,咬着小嘴就要往外跑。   卫庆见了,立马瘸着腿要从炕上跳起了,指着元福大声道:“拦住她。”   元福一把将冬儿捉住。   卫庆瘸着腿下炕,举着弹弓一脸阴测测道:“哼,糟蹋了本公子的果子,就想跑,哪里这样容易!”   冬儿小嘴一瘪,压抑着哭声冲元福道:“放开我……”   “放开你,想得美!”卫庆挑眉,片刻后,只盯着手里的弹弓,砸吧砸吧嘴道:“元福,将这小丫头片子给绑起来,本公子好久未曾练手了,今儿个便让本公子好好试试身手!”   却说许是这日太过劳累的缘故,卫臻睡得尤为昏沉,待醒来时,天色已经有些灰白了,起来时,屋子里微微有些暗沉,卫臻撑了个舒服的懒腰,见双灵呆愣愣的候在一旁,便是她醒来了也未曾察觉,卫臻不由有些诧异,往日里双灵可谓是个心灵手巧的,极为有眼力见的,这日不知怎么了,仿佛有些心事重重的。   卫臻往日里便直接起了,这日,只轻轻唤了声:“双灵姐姐。”   双灵一愣,立马反应过来跑过来伺候道:“娘子,您醒了,睡得可还好?”立马去将卫臻的衣裳双手捧来,伺候卫臻穿戴起床,又扶着卫臻来到梳妆台前,轻声说了句:“屋子里有些暗,娘子稍等,奴婢去将灯点了,伺候娘子绾发!”   卫臻细细观察着双灵的神色,嘴上只低声道:“随意梳梳便是了,天色暗了,横竖一会儿又该睡了。”   若是往日里听到卫臻说起这话,双灵与冬儿二人定是会捂嘴笑的,可是这会儿双灵不过强自扯了扯嘴,去将灯点上了,嘴上强自笑着:“好的,娘子。”   卫臻只觉得有些不大寻常,可细细琢磨,却又琢磨不住其中缘故,过了好半晌,这才发觉,难怪屋子里这样寂静,原来是不见了冬儿,要知道往日里她午歇时,一醒来冬儿总是会守在她的榻前,她平日在总爱趴在榻上跟她一道睡些午觉的,有时比她还懒,比她还醒得晚。   她往屋子里四下搜寻了一阵,随即不漏痕迹的问道:“映虹姐姐与冬儿呢?,冬儿又去哪里贪玩了。”   双灵听了先是一愣,不多时,只支支吾吾的回道:“回……回娘子,映虹姐姐方才还在屋子里的,见娘子未醒,便……便去了厨房,说……说给娘子去寻些吃的,顺道瞧瞧晚膳。”   “那冬儿呢?”   卫臻盯着铜镜里的双灵问道。   双灵用力的攥紧了手指头,低着头,一脸慌张心虚道:“冬儿……冬儿贪嘴,跟着映虹姐姐一道去了!”   卫臻“哦”了一声,片刻后,只缓缓起身了,冲双灵道:“睡得腰酸背疼,咱们也去厨房瞧瞧吧。”   双灵听了卫臻这话先是一惊,似乎没料到娘子今日竟然有这样的兴致,要知道,七娘子素来是个懒散的,这大冬日里是能不出这个屋子便不出这个屋子,便是三催四请也难以请出去,惊过后又是一慌,只呆笨心慌的劝说道:“娘子,外头……外头冷得紧,还是甭去了,这会儿天都黑了,况且,映虹姐姐她们怕是快要回了,娘子还是待在屋子里罢,您饿了,奴婢……奴婢且先给娘子泡壶茶,桌上还有今儿个老夫人送来的果子,大太太上午差人问候时送来的点心,奴婢这便端过来,娘子好垫垫肚子。”   说完正要去,卫臻却依然坚持道:“不打紧,我想出去走走,咱们去寻映虹姐姐与冬儿罢。”   说完,缓缓起了身,便直径往屋子外头走去。   “娘子。”双灵在身后急急大喊了一声。   卫臻步子一停,扭过头来诧异的看着双灵。   只见双灵用力的抓紧了垂在两侧的小手,将双手握成了拳头,似乎在犹豫,挣扎着什么,过了良久,忽而双眼一红,嗖地一下便跪在了地上,咬了咬牙,狠了狠心道:“娘子,其实……其实映虹姐姐并没有去厨房,冬儿……冬儿也未曾去厨房,是……是奴婢扯谎了。”   说到这里,声音忽而哽咽了起来,只嘤嘤哭泣了起来。   卫臻见了脸上倒是没有过多诧异,走了过来,一脸关心问道:“双灵姐姐怎么哭了,姐姐为何要扯谎,映虹姐姐与冬儿不在厨房,那是去哪儿呢。”   双灵情绪有些失控崩溃道:“娘子,冬儿……冬儿不见了,映虹姐姐去寻了,可是寻了老长时间,都快要将整个荣安堂寻遍了,依然寻不到人,娘子,冬儿她……冬儿她会不会……会不会……”   双灵说着说着便忍不住哭了起来。公.众.号.梦.中.星.推.文   要知道,她们初次入府那阵子,为了唬住她们,可是听了前头的姐姐们说了不少瘆人的话,全是有关府中过往神秘恐怖的传闻,甭的不说,便是在厨房后头那口枯井里,她是亲眼瞅见过打从里头捞上来过一具尸首的,这件事双灵谁也没说,却成了她心中的阴影,一想到此处,双灵便忍不住白了脸,一脸后怕道:“冬儿会不会……落进枯井里了。”   卫臻拧了拧小眉头道:“怎么会,咱们院子里没有枯井啊。”顿了顿,又不漏痕迹问道:“我记得晌午时映虹姐姐吩咐冬儿给五哥哥屋子里送药去了,啥时辰回的,是不是偷偷溜到何处躲懒去了。”   卫臻声音奶声奶气的,语气带着一丝幼稚天真,可提问起来却一针见血。   双灵只带着哭腔回道:“冬儿自去给五哥哥送药起,便一直没有回过。”   卫臻一愣,只将双灵扶了起来,让她慢慢说。   双灵见卫臻小小年纪,遇事反倒是一派淡定,愣了片刻后,只极力稳了稳神,擦了擦眼泪,将今儿个下午的事儿一五一十、事无巨细的与卫臻说了个清楚明白。   原来,冬儿自打给五公子去送药起便一直未曾回过,映虹原本守在五公子屋子外头一直等着冬儿,久不见人出来,便到里头询问,却被告知七娘子跟前的那小丫头送完了药一早便去了,如今五公子用完药早歇了。   这玉漱楼四通八达,不只这一条道,映虹虽有疑,却并未深想,只嘴里责骂了句“小妮子,回头看怎么收拾你”,便转身去了老夫人院子里,在老夫人院子里待了挺长时间,回来时才发觉冬儿那小妮子不知往哪儿躲懒去了,派人去寻,竟左右寻不到,映虹想起早先冬儿对五公子的惧怕,又想到五公子是个玩劣不堪的,心道一声不好,怕是被五公子扣住了,便再次前去登门要人,可五公子屋子里的人一口咬定人一早走了,竟然将映虹派去的人给一把给赶了出来。   毕竟时间还不长,不过失踪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五公子是主子,映虹可不敢污蔑,兴许冬儿那小妮子溜去哪儿贪玩去了也说不定,是以,映虹便将屋子里的小丫头全都派去寻了,自个也亲自去了。   只是,寻了这样久,依然未曾寻不到半个人影。   双灵说完,只见卫臻微微抿起了嘴,过了好半晌,只微微咬了咬唇,冲双灵道:“双灵姐姐,听闻五哥哥脚疼得厉害,咱们去探望五哥哥吧。”   五哥儿卫庆上辈子弄死了多少奴才,身上背了多少条人命官司,卫臻虽深居简出,却也有些耳闻,压根不用怀疑,卫臻百分百确信冬儿此刻就在他手上。   她原以为,那是长大后的卫庆才有的行径,竟未曾料想到,这卫家五公子原是打从芯子便开始发烂了,原是打小便如此混账的。   想到冬儿,想到是自己亲自命人去送东西的,卫臻不由握了握拳,冬儿可是她的小尾巴。   卫臻想也未想,大步往外走了去。   就连双灵在后头慌张喊道:“娘子,咱们……咱们不若等映虹姐姐回来再去吧!”卫臻也依旧装作未闻。 第56章   卫臻领着双灵出去时, 好巧不巧恰好在院子里遇到了秦妈妈,好在明儿个便是除夕夜了,春节期间会有族亲前来拜会, 这是老太爷过世的头一年,卫家会开祠堂祭拜, 打从大年初一便开始了,因此卫家这个春节比往年还要来得繁忙, 尤其是祠堂那块儿, 秦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 较之如今的年轻人要懂得许多旧礼,是以, 这些日子秦妈妈被借给大太太郝氏帮其打点除夕、春节的事宜, 除了今儿个早起那事儿露了一面,已经有好几日未曾露过面了。   眼下冷不丁回了, 怕是对院子里的事情还不甚清楚,也并未对卫臻进行阻拦,只是瞧见卫臻头发凌乱, 衣衫不整的, 立马将人拦了下来, 搂在怀里给卫臻理了理发,笑着问道:“小主子这是要去哪儿,怎地行色匆匆的。”   说罢,又瞪了身后双灵一眼,道:“怎地不替娘子将头发梳好了, 这样披头散发的,成什么样子。”   双灵最怕秦妈妈了,又因这会儿行事心虚,只战战兢兢道:“回妈妈,娘子……娘子才睡醒……”   卫臻只抱着秦妈妈亲昵了一阵,这才不慌不忙道:“妈妈,臻儿想要去大姐姐那里玩,大姐姐给臻儿留了好些好吃的。”   卫臻说话奶声奶气,软软糯糯的。   秦妈妈见小主子一日比一日伶俐了,又好似比以往话多了,顿时有些欣慰,只捏了捏卫臻的小鼻子,笑得不住摇头,道:“好你个贪吃鬼,得了得了,去大娘子那边倒还好,若是外出可不兴如此邋遢,若叫旁人瞧见了,定会笑话小主子的。”   秦妈妈原是特意回来瞧瞧卫臻的,眼下府里事儿多,忙得两脚不沾地,与卫臻说了一阵话,替了她将垂直后背的长发捋直了,又叮嘱了双灵几句,便先一步去了。   其实卫臻衣衫整洁,就只头发未梳罢了,眼下前去救冬儿要紧,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却说卫臻绕过游廊去了五公子院子,去时,天色渐渐变暗,府中已渐渐升起了灯笼,五公子跟前的人有老夫人拨过来的,不过多为原先伺候五公子的老人,皆是远从京城而来的,一个个瞧着皆有些面生,卫臻此番是打头一回过来,守院的人不识她,竟将她直接给拦了下来。   双灵恶狠狠道:“大胆,这可是——”   七娘子一词还未来得及吐出来,只见那守院的小厮一脸不耐烦道:“不就是七娘子屋子里的人么,你说你们一个个的怎地就不知消停,瞧瞧,这一趟趟来了多少回了,都说了人不在,人不在,一早便回了,咱们公子吩咐了,倘若再有人来,甭管哪个,只管打出去便是,今儿个咱们公子受了骂,兴致不好,你们最好莫要上门讨苦头吃,得了得了,快回吧,莫要来叨扰了,再来,管你是七娘子还是十七娘子,我可就不客气了。”   对方一脸嚣张。   双灵气得小脸变了形,只指着对方咬牙切齿道:“你……你大胆,这是咱们家七娘子,你竟然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对七娘子出言不逊,如此奴大欺主,当心我去禀了老夫人,将你给发卖了去。”   双灵往日里温声细语的,不想这会儿被激怒了,唬起人来倒是一套一套的,到底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人,不比京城那些散养来的,不知规矩礼数,又不知天高地厚。   世人皆是欺软怕硬的,对方见这小丫头竟然如此凶悍,又得知眼前的这个小娃娃竟然是七娘子本人,七娘子虽是庶出,可听说深得老夫人宠爱,五公子屋子里的些个下人们虽仗着五公子的势镇日气焰十足,可眼下到底在老夫人院子,他不过是守院子的奴才一个,到底是不敢造次的。   当即,尴尬一笑,一脸谄媚道:“小的该死,竟不知七娘子亲自驾临,这才出言不逊,七娘子大人有大量,莫要跟小的计较才是。”   只是,对方见七娘子年纪小,知她什么都不懂,嘴上说得好听,面上却并无多少惧意。   果然,主子是什么样的,底下的奴才便是什么样的。   卫臻心中蔑视,嘴上却温声细气的说道:“听说五哥哥脚伤得厉害,是在我那儿伤的,我有些担心五哥哥,便过来探望一番,还望哥哥进屋通报一声。”   卫臻立在院子口,软软糯糯说道。   对方原是该当拒了的,可是见七娘子乖乖顺顺的,踟蹰了片刻,略有几分为难的挠了挠后脑勺道:“可是,可是眼下表公子在这里,公子吩咐不准任何人入内,五公子那脾气您是知晓的,小的实在不敢进去叨扰。”   表公子?   苏万里?   卫臻听到苏万里在里头时,愣了一阵,不多时,连手指都攥紧了。   要知道苏家苏小霸王当年在京城的名头可比卫庆的名头大了不止千百倍,他可是个敢在虎口里夺食之人,当年便是在大殿上,连太子殿下都丝毫不放在眼中,竟直接当着陛下的面出言讥讽,听得当时的卫臻冒了火,出了宴会后特意跑去将其大骂一番,那样胆大妄为之人,便是整个京城里也挑拣不出几个,这不,上午才将她的后山给炸了,眼下又跟卫庆混厮混到一块儿,二人狼狈为奸,什么事儿不敢干?   当即,卫臻便不管不顾了,直接往里闯,嘴上却软绵绵道:“表哥也在里头么,我要找表哥玩!”   那小厮知道拦不住,顿时哀嚎一声:“哎哟喂,我的个姑奶奶,您慢着些,莫要摔着呢,小的这便进屋禀告!”   便一溜烟的跑了进去。   而此番,在一方后院里头,廊下、屋檐下皆升了红色的灯笼,一排排灯笼将整个院子照得透亮,宛如白昼,眼下,在庭院一角设了两座躺椅,躺椅中间摆放了一方小几,几子上摆了点心、果子、茶水等一应吃食,庭院对面设了两座圆形的箭靶子,靶子正中央的位置插了两根长箭。   苏万里与卫庆二人各歪在一座躺椅上,一人手中拿了一张弓,苏万里随意瞄了一眼箭靶子上那两根正中红心的箭,漫不经心的将弓往身旁身旁一递,立马有人恭恭敬敬的接了过去,苏万里百无聊奈道:“无趣,得了,巴巴将我请来,还以为是些个什么有趣的玩意儿,射箭?无趣,真真无趣得紧,往后若是皆是这些小打小闹的小把戏,莫要再来寻我了,跟你们院子里的几个奴才们瞎玩吧,浪费本公子的时间!”   苏万里说完,便要作势起身。   卫庆听他这话里话外的轻蔑,顿时心里头忍不住有些冒火。   他在屋子里憋闷得慌,巴巴将人请人,却未料到这个苏万里竟然如此嚣张,不过他也确实有嚣张的资本,卫庆他自个连个弓箭都还拿不稳了,却见那苏家表哥闭着眼,嗖嗖两下直接命中红心。   男子向来崇尚武力,卫庆不由有些佩服,又有些羡慕,眼下虽被蔑视了,也不过憋屈一阵,所有的不快顷刻了,过了片刻,只见他仰头看着苏万里,咬了咬牙道:“有趣的玩意儿倒是有,就是不知表哥敢不敢玩!”   卫庆抱着臂膀,抬着下巴,难得一脸牛气冲天的看着苏万里。   “哦?”苏万里原本预备起身走人的,听到这话搭在椅子上的手缓缓放了下来,大冬日里,只随手撑开扇子扇了两下,漫不经心道:“这个世道上还没有你苏家小爷不敢玩的,说来听听!”   卫庆顿时一脸傲慢,缓缓撑着拐杖从躺椅上挣着起了,却是没有直说,反倒是卖了个关子,冲一旁的元福摆了摆手,道:“去,将人给带上来。”   元福听了白着脸,压低了声音凑到卫庆耳边苦苦劝道:“公子,使不得,这可万万使不得,这大过年了,倘若弄出了人命来,老爷非得扒了您的皮不可,再者,下午七娘子屋子里已经派人来寻过好几回了,再不将人给放了,要不了多久,早晚给捅出来的!”   卫庆顿时一拐杖挥了过去,道:“待本公子玩过这一局,尽了兴后自然便将人放了,啰嗦个什么劲儿,狗奴才,本公子如今还使唤不动了你不成,怎么着,不想让她来,行啊,你亲自过去,给小爷我当靶子去!”   元福听了双腿一软,后背冒了一沉汗,不多时,只得哭丧着脸去了,不肖片刻,将亲自押了一个小丫头来,只见那小丫头被绳子反手捆住了,头发凌乱,嘴里塞了块大大的巾子,额头上冒了个大包,一脸狼狈不堪,双眼鼓了出来,正气急败坏的瞪着这边,叫嚷得厉害。   卫庆见了,用拐杖拍了拍对方的脸,笑眯眯道:“小丫头,今儿个与本公子玩个游戏,倘若你乖乖听话,完了后本公子便将你给放了,倘若不听话的话,哼哼,当心有你罪受!”   说罢,大手一挥,指着院子里一颗大树,冲元福道:“将人吊起来。”   元福领命去了。   卫庆说完,杵着拐杖一拐一瘸的向苏万里走了去,冲其道:“这小丫头片子不长眼,本公子今儿定要好生教训教训她。”   待将人吊起来后,卫庆不知打从哪里掏出了两个弹弓,哗哗举到苏万里跟前,一脸得意洋洋道:“表哥,一人十颗子弹,看谁的命中率高,谁输了,今日上午那桩祸事儿便由哪个全权背了,如何,靶子便是那个小丫头片子!”   卫庆伸手往树下那个人肉靶子一指。   苏万里顺着看了过来,淡淡的瞧了一眼,觉得对方似乎有些眼熟,又一时想不起来,默了片刻,只淡淡点了点下巴道:“成,不过你是知道的,我素来不爱玩这些小打小闹的小把戏,要玩,便玩这个!”   苏万里抬眼往一旁的弓箭上瞟了一眼。   卫庆一愣。   苏万里懒洋洋的笑道:“一人一箭,外加一桩人命官司,敢不敢背下!”   说着,似笑非笑的看了卫庆一眼。   见他抿着嘴,一脸犹豫,苏万里也不催促,只淡淡挑眉道:“不敢便将人给放了,甭挂在那里丢人现眼。”   卫庆听了红了眼睛,只咬咬牙道:“哼,本公子有什么不敢的。”   嘴上这么说,手却不自觉抖了起来。   苏万里指着几子上的苹果让人放到人肉靶子的脑袋上,淡淡瞅着卫庆道:“是你先来,还是本小爷先来?”   卫庆抬眼看了远处的人肉靶子一眼,见对面的人肉靶子紧张害怕得厉害,只惊恐万分的看着他这般,朝他拼命摇头求救,嘴里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整个哆哆嗦嗦的,苹果放了上去,又掉了下来,放上去,又给掉了下来,卫庆捏紧了手中的弓箭,咽了咽口水,只结结巴巴道:“还是表……表哥先来吧!”   苏万里挑眉,话不多说,直接举着沉甸甸的弓箭站了起来,他也没往别处去,就直接站在了躺椅前,直接拉弓,瞄准。   对面的人肉靶子明显还没站稳了,只拼命挣扎着,一人捉着她的手,一把捉着她乱蹬的双腿,所有人全都还没准备好,他便已将弓箭拉到了最大的位置,眼看着箭在弦上,就要发出,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只听到一声高喊:“苏万里,住手!”   下一刻,只瞅见一道矮矮细细、披头散发的小身影打从眼前一晃而过,然后,他的手腕被人用力的向上推了一把,所幸他的力气大,不过向上挪了半分,然而箭早已从弦上飞快射出,只蹭地一下,直接从对面活靶子脑袋上的苹果上空蹭过,直直钉在了身后的树身上。   苏万里指尖一麻,一低头,对上了一双凶悍阴霾的双眼,苏万里一愣,只以为自己瞧错了,不多时,再次定睛一瞧,却见眼前的小身板已经不见了。   卫臻飞快的跑到树下,踮起脚尖,将人肉靶子嘴里的巾子给拔了出来,又让双灵帮忙松绑,一旁的小厮欲过来帮忙,卫臻恶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对方立马缩了回去。   嘴里堵着的巾子一松,只见冬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吓的一把紧紧卫臻,嘴里含糊喊着:“呜呜,娘子……”   然而,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双腿发麻,刚一松绑,只见冬儿小身板渐渐往下滑,不多时,双眼里白眼一翻,竟然晕厥了过去。   双灵吓了一大跳,拼命摇喊道:“冬儿,冬儿醒醒,主子来救你了,你可千万别死啊!”   卫臻细细查看了一翻,见冬儿除了额头上起了个包,身子并无伤痕,料想该是晕过去了,当即松了一口气,正要与双灵二人合力将人搀扶起来。   这时,只听到打从身后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吩咐道:“还不赶紧过去帮忙!”   听到那道声音,卫臻想起什么,只忽而起身,一转身只见一身白衣的苏家苏公子缓缓走到了她的身后,正直直看着她。   卫臻二话未说,想也不想,直接一把大力将人推开了,头也不回越过对方,直接走到了身后的卫庆跟前。   卫庆见卫臻过来,有些不知其意,眼下被人抓了个人赃并获,到底有些心虚,只摸了摸鼻子,悻悻道:“七妹妹,那什么,五哥哥跟你闹着玩的,那小丫头片子横竖又无碍,未曾伤着,哥哥派人将她给你送回去总成了吧!”   卫臻直直的盯着他,半句话都不想与他多说,只冷不丁朝他伸手。   卫庆依旧有些不知其意,道:“这……这是……”   卫臻终于开了口,却是冷冰冰道:“药,我送你的跌打药,还我!”   卫庆一愣。 第57章   却说卫臻将冬儿救出, 出了院子后正好撞见映虹得了信匆匆赶来,映虹见到冬儿这幅模样愣了愣,顿时脸上满是自责, 二话不说,直接将人背了起来。   一行人回了玉漱楼。   卫臻走后, 卫庆隐隐有些气愤,忍不住冲那苏万里抱怨道:“嘿, 表哥, 你方才瞅见没, 七妹妹平日里瞧着老实巴交的,没想到今儿脾气倒是大, 竟然还生起小爷的气来了, 你是没瞧见她方才那架势,差点就要骑到本小爷头上作祟, 不就是一个狗奴才嘛,为了那小奴才,竟然还将送小爷的药给要了回去, 真是小气巴拉得紧。”   想到方才小不点儿那副模样, 又想到那个晕过去的小丫头, 卫庆心里隐隐有些烦闷,看了苏万里一眼,见对方正漫不经心的收弓,卫庆不由有些埋怨道:“都怪表哥,若非表哥玩得如此出格, 七妹妹那样软乎乎的性子又怎会炸毛,横竖如今她将我给恼上了,表哥也脱不了干系,你瞅见没,他恨不得吃了我,也恨不得生吞了你,你等着,明儿个一早准会唧唧歪歪跑到祖母那里去告状,哼,这一出一出的,怎地没个消停,这个年怕是都过不好了,简直是憋闷死了。”   卫庆皱着眉,他今儿个原是想捉了那小丫头片子好生出出气的,却不想自己的老子突然跑到这里要将瘸腿的他给扔出去,自家姨娘又大着肚子跑过来哭了一整个下午,二人大闹天空似的好似闹了一通去了,临走前,他老子放下话了,早起那事儿不会就这么算了,待出了年,将他捆到老太太跟前,新账旧账一并跟他算上。   卫庆心里憋屈得要命,这才将气都撒到了那倒霉催的小丫头片子身上。   不想让他好过,他自然也不会让别人好过。   全然忘了这一遭遭皆是因何人而起。   苏万里原本没准备搭理他的,听到他那句“也恨不得生吞了你”时,神色顿了顿。   想到那双凶狠阴霾的双眼,想到那张微微板着的小脸一点清冷的小豆丁,苏万里微微挑了挑眉。   原以为是个软趴趴的小兔子,却不料竟是只张牙舞爪的小野猫。   这般想来,苏万里只懒洋洋的笑了笑,道:“关我何事?人是你抓的,游戏是你张罗着要玩的,我还以为是哪个犯了错的丫头,预备帮着表弟一道惩戒一番的,怎知你如此不知规矩,竟然将妹妹的丫头拿来取乐,本公子不过是被你给利用了,是个无辜的受害者罢了,正所谓不知者不罪,今儿夜里这一桩事儿,与我可毫不相干,便是告到了老太太跟前又如何,表弟,你就甭操心我了,操心操心自己吧?”   苏万里说完,便提步要走,边走边道:“无趣,表弟着实太无趣,我看,还是七妹妹比较有趣,往后表弟可别来寻我了,我日后只与七妹妹玩。”说着,想起了什么,又道:“倘若表弟怕七妹妹告状的话,去向七妹妹告罪便是了,走了。”   说罢,大手一挥,领着小厮玉琢出了玉漱楼,出来后,往大娘子、七娘子屋子里瞅了一阵,随即将扇子一撑,漫不经心道:“往日总算有乐子可寻了。”   玉琢听了,略有几分担忧的朝着玉漱楼某个方位瞧了一眼。   苏万里走后,卫庆气得将几子上的茗碗全都给砸了,只气急败坏道:“谁乐意跟你玩,一出了事儿便将所有的锅全部推倒了我的身上,简直是小人一个,哼,不跟我玩,小爷才不稀罕!”又咬牙切齿道:“让我跟那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告罪,哼,想到甭想,就算有朝一日被关押进了祠堂,小爷我也不怕!”   卫庆好是一阵气急败坏,许是因一时激动忘了脚上的伤,这一跺脚顿时疼得抱着脚歪在软榻上打滚,只疼得额头都冒了汗,一抬眼,见院子里的奴才们一个个颤颤巍巍的不敢上前,卫庆咬牙咆哮道:“瞧什么瞧,一个个都是个蠢的不成,再瞧,小爷挖了你们的眼珠子去喂狗,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还不赶紧去给小爷上药!”   元福颤颤巍巍的将药寻来了,伺候卫庆抹上,却被卫庆一脚给瞪开了,扭曲着脸道:“轻点儿,你想拧断小爷的腿不成!”   元福忙不迭告罪。   卫庆心气不顺,越气脚越疼,过了好半晌,药抹完了,只觉得脚踝处火辣辣的疼,卫庆只呼出一口气,咬牙道:“这是什么破药,怎么越抹越疼,下午那药了,抹了冰冰凉的那个,给小爷将那药拿来!”   见元福一脸为难,卫庆踹了他一脚。   元福支支吾吾道:“回小主子,那瓶药是……是七娘子送来的,您……您方才已经归还给她了。”元福说完,只腆着脸试探道:“不若小的去求求七娘子?”   卫庆听了脸都绿了,死命盯着元福,一字一句道:“你敢!”   说完,瘸着腿,一拐一瘸的向屋子里头走去。   其实下午七妹妹是打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派人给他送药来的,他崴了腿,竟无一人理会,所有人全部都在责怪他、嫌弃他闯祸,真正心疼关心过他的从来没几个。   他们卫家兄弟姐们众多,可打小到大,整个府里没有一个人愿意跟他玩,表哥苏万里是唯一一个跟他玩的,尽管是他主动黏上去的,七妹妹是唯一一个关心他的,可是如今这二人,一个不跟他玩了,一个还将送他的药索要了回去,全部都跟他划清了界限。   卫庆一拐一瘸,一脸倔强的不让任何人搀扶,灯光打在他的背影上,其实也只是个七岁的孩童。   却说冬儿就是被吓坏了,人其实并无大碍,就是额头受了伤,据说后被五公子派人堵着嘴绑了起来塞进了柜子里关了大半日,关着的时候她还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时就赶上了这一遭惊吓,人是当真吓着了,一晚上虽说昏睡过去了,也依旧睡不安稳,听说整个夜里被惊醒了无数回,到了后半夜又发起了高烧。   大过年不兴请大夫,卫臻便派人趁夜去药材铺子里买了几剂药材给她煎了吃了,又给她放了几日假,原是想要让映虹姐姐将人连夜送回乡下老家养着,想是能够安心下来。   可是小丫头不乐意回去,说府里过年热闹好玩,家里兄弟姐们多,还爱欺负她,她不想回去,卫臻便将人留了下来,给了她几日假,安心休养。   映虹因有些内疚,便留下来亲自照看,对卫臻道:“倘若一直不见好,待出了新年,奴婢便让奴婢的娘领着冬儿这小丫头去一趟奴婢的老家,奴婢老家村子里有个算命的瞎子老爷,他喊魂极灵验,奴婢小时候村里有小孩因受到了惊吓闹了病,连大夫都治不好,但凡一经他喊喊魂,没过几日准能好了。”   卫臻点了点头。   映虹想了想,又忽而道:“今儿个下午闹出来的这一出,旁人都还不知,不过毕竟这玉漱楼不止咱们一家,咱们方才回来时被大娘子屋子里的人撞见了,想来大娘子也能猜到几分,娘子,五公子委实太不着调了,上午才将咱们后山给炸了,下午又将冬儿害成了这幅模样,他定是瞧着娘子年纪小,便肆无忌惮的欺凌,这五公子才搬过来几日便如此,若不想办法遏制,往后指不定越发肆无忌惮了,那往后怕是无甚清净日子过了,今日下午这桩子事儿,奴婢琢磨着娘子不若还是寻个时间与老夫人说说吧!”   正所谓,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   被人欺凌了,若一直忍耐下去,只会助长他人的气焰。   其实,但凡有映虹在,无论说不说,老夫子总会知晓这件事儿的,老夫人虽久不当家,可整个府中的事儿也瞒不过她老人家,映虹是想着让卫臻亲自去说,或许老太太会更加心疼这个处处受人欺凌的小孙女罢了。   原先,映虹与卫臻说话,总带着几分说教的意味,若是往常,总会手把手的叫卫臻该如何告状,该如何诉苦,可是,经过这么一回,映虹语气不自觉的变了,字里行间,竟然开始带着商榷的意味,尽管连她自己也未曾注意到这里头的异常。 第58章   却说第二日乃是除夕夜, 一大早卫臻便随着卫岚一道前去给老太太问安,路上,卫岚牵着卫臻问了那么一嘴, 问昨儿个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卫臻想了想, 只得如实相告了,只低着小脑袋, 郁郁不平道:“是冬儿, 大姐姐, 冬儿受伤了,是五哥哥, 五哥哥将冬儿给捉了去欺负的。”   说着说着, 小脸鼓了起来,有些委屈, 又有些生气。   卫岚听了并不诧异,她屋子里的妈妈、丫头都是郝氏曾经身前最得力的,甭说昨儿个在玉漱楼里发生的那一阵阵仗, 便是稍稍只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动静, 都是瞒不过她们的眼睛的, 见七妹妹蔫蔫的,一脸郁郁不平,卫岚便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五弟弟当真是太无法无天了,这大过年的,七妹妹莫要伤心难过, 待出了年,大姐姐替你去教训教训他。”   说罢,思索了一阵,又缓缓道:“今儿个是除夕,明日又是大年初一,这几日定要开开心心的才是,一会儿到了祖母那儿,妹妹今儿个暂且莫提昨儿个之事儿,莫要惹得祖母伤心难过,待出了年,大姐姐自替你到祖母那里讨个公道。”   卫岚耐心安抚道。   卫臻听了思索了一阵,随即乖乖点了点头。   便是卫岚不做提醒,卫臻原也是这般打算的。   想到这里,不由抬眼看着卫岚,只觉得卫家大娘子当真配得上世家长女这一风范,像是这一桩事儿,她的所作所为是既护了妹妹,又体贴了祖母,同时,也教训了弟弟,最主要的便是,目光长远,为大局考虑,难怪前世卫岚便是嫁了人,亦是在整个京城圈子里广受人称赞的。   二人方出了院子,竟然在院子外头遇着了苏万里,只见苏万里这日竟然难得脱下了他那身白衣,就连身上的那身狐裘也脱了,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玉色长服,小小年纪,面如冠玉、红唇齿白、俊美优雅,端得一副翩翩美少年的绝佳风范,明明比那卫庆大不了多少,同样的玩劣不堪,可一个显得满身稚气,一个却像是个小大人似的,装的少年老成的模样。   好看的男子卫臻前世见过不少,她爹卫霆祎,太子殿下,以及前世及冠后的苏万里,是一个赛一个的俊美无双,卫臻并不觉得稀奇,不过前世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称号却不是落到了苏万里头上,而是另有其人,不过,隐隐有些遗憾,那人卫臻只听其名,一直未见其人。   故而,眼下苏万里便是再如何翩翩无双,在卫臻眼中也始终是个小屁孩,压根不值一提的,何况如今这相貌气质,还远不过日后十之二三。   一见到苏万里,卫岚便白了他一眼,冷声道:“你今儿个倒是起得早,一大早的在咱们院子外头晃荡个什么劲儿,不会又想要打什么坏主意吧,昨儿个的事儿还没完了,苏万里,我可警告你,今儿个是除夕,你倘若再惹出些个什么岔子来,我可当真不会惯着你了。”   纵使是除夕当日,卫岚对其依旧没个好脸色。   苏万里半点也不恼,冲身后的玉琢一挥手,玉琢立马提着个小食盒上前,将小食盒一揭,只见里头满满当当的全是热腾腾的小吃食,有蜜煎、糖煎,有枣儿糕、市糕,有小鲍螺酥、五色萁豆等,一共十来样,没一件重复的,全是元陵城中最热门的小吃,一样样还全都冒着热气,可是今儿个乃除夕夜,市面上早已关门休市了,哪里还买得到这样五花八门的小食?   卫岚见了也有些诧异。   只见玉琢笑眯眯道:“大娘子,这些可都是咱们公子挨家挨户出去买来的,公子料想今儿个准是买不到了,昨儿个大半夜特意出了府给亲自买来的,有的商户都关门了,被公子叫唤了起来,这才搜罗来了这么些,今儿一大早公子又早早起了,让小的去厨房热好了,这不,总算是赶在两位娘子们起来时给送来了。”   玉琢腆着脸道。   卫岚明显有些不信,斜眼瞟了苏万里一眼,一脸怀疑道:“当真是他亲自买来的?”   “可不正是,公子昨儿个夜里一共跑了五条街,双腿都快要跑断了,这才搜罗来的。”   玉琢一脸认真道,说完,抬眼瞄了身后的卫臻一眼,只小心翼翼道:“公子说昨儿个本想给七娘子赔礼致歉的,可是七娘子是个老实的,啥都不要,公子心里头过意不去,便亲自将这些送了来,公子说,往后七妹妹的早膳皆由他包了,七妹妹想用什么,只管点便是,便是东海里的龙肉定也给她搜罗了来。”   说罢,又腆着脸看向卫臻道:“七娘子,咱们公子是深刻的意思到了自己的过失,也是真心实意来跟七娘子致歉的,七娘子大人有大量,您就原谅了他吧,不然,公子内疚得夜里都快要睡不着了。”   玉琢将姿态放得极低,一脸大言不惭道。   然而他费心费力的,他的主子,却老神在在的立在那里,竟然看着这边在发笑。   卫岚忍不住冷笑,他苏万里会内疚得夜里睡不着,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顿时瞪了玉琢一眼,只觉得什么叫做睁眼说瞎话,这便是,凡事过犹不及,又不由抬眼看了他主子一眼,见对方漫不经心的,嘴上一撇,有这样认错的态度么?   可是,卫岚毕竟是了解苏万里的,心知到了这样的程度已是十分难得,是以,瞟了苏万里一眼,恶狠狠道:“希望你记住今日的话。”   又捏了捏卫臻的手道:“七妹妹,原不原谅全看你,不过这白得的点心岂有不收的道理是不是,咱们便全收了,一会儿送去祖母那里,也给祖母尝尝鲜,可好?”   卫岚只知昨儿个上午那件事,对于夜里那遭却是全然不知。   卫臻闻言,只抿着小嘴不说话,过了好半晌,小嘴里轻轻地哼了一声,宣泄着自己的不满,拉着卫岚的手道:“大姐姐,咱们快走。”   说完,拉着卫岚便要走,显然是不想原谅来着。   一直不言不语的苏万里瞧了,眉毛微微一挑,伸手往卫臻的小辫子上一扯,笑模笑样道:“小鬼,年纪不大,脾气倒挺大的,嗯?”   卫臻早就察觉,立马缩着脖子一躲,边躲边拉着卫岚跑,然而约莫是跑得太快了,卫岚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她一时扯不动,结果两股力量相交,卫臻失了平衡,脚下忽而一滑,扑腾一下栽倒在地。   “苏-万-里!”   玉漱楼里,传来卫家大娘子的咆哮声,惊走了园子里一大片麻雀。 第59章   到了荣安堂时, 老太太难得还没起来,雪芙姐姐说昨儿个夜里地龙烧得太过旺了,老太太大半夜将被子掀开纳了纳凉, 结果后半夜打了好几个喷嚏,今儿个一早醒了, 说有些头疼,又让周妈妈给劝说着重新躺了回去。   卫岚听了一脸担忧, 忙问祖母如今如何了。   卫臻更是一把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嘴里小声说了句:“雪芙姐姐, 我要去瞧祖母。”   说完,便匆匆往里头卧房跑。   雪芙忙一把将她捉了回来, 握着卫臻的小肩膀摇头笑道:“七娘子往哪儿去。”   顿了顿, 只道:“老夫人这会儿不晓得醒了没,七娘子不若还是在厅子里坐会儿子, 奴婢且先去瞅瞅吧。”   雪芙想着这些日子老夫人面上依旧笑呵呵的,可是夜里总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私底下与周妈妈猜测, 想来如今除夕到了, 可今年除夕老太爷却不再了, 许是心里头念叨得慌的缘故罢。   今儿个一早好不容易阖上了眼,雪芙生怕七娘子进去吵醒了老夫人。   卫岚一脸懂事道:“嗯,雪芙姐姐你去吧,我跟七妹妹在这里等着便是。”说罢,将卫臻牵了过来, 道:“七妹妹莫急,祖母定会无碍的。”   卫岚话音刚落,雪芙刚进去,没一会儿六娘子卫绾牵着九娘子卫姮来了,这日乃是除夕,每个人都换上了崭新的衣裳头饰,虽然如今还在孝里,不能穿得太过艳丽,可衣裳色泽虽清淡,却丝毫不影响衣裳首饰的华丽及精致。   只见卫绾身着一袭淡绿色掐腰小襦裙,外罩着一身凌白百蝶比甲,相比旁人身上臃肿不堪的厚袄儿,她一身清爽伶俐,衬托得整个人身姿修长,气质出众,又加上卫绾神、韵气质本就别具一格,才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在一众姐妹中已是高高挺立了。   卫姮跟卫臻一样,头上梳着两个小苞谷,身上穿的也是厚厚的袄儿,再加之卫姮生了一张圆脸,身子有些滚滚胖,更衬托得一旁的卫绾亭亭玉立,气质不同,两人相差不过一岁半,瞧着却像是大娃娃带着小娃娃似的。   卫绾一进来,双眼往屋子里打量一遭,便笑着过来与卫岚、卫臻打招呼,她与卫岚亲热寒暄一番,见卫臻乖乖顺顺的坐在椅子上,神色郁郁,不由问道:“七妹妹昨儿无碍吧,我听姮儿说你昨儿个手指头划破了,还留了血了,严不严重,我屋子里有瓶上好的药膏,对祛疤有奇效,抹了几日疤痕便淡却了,是爹爹原先给的,效果极佳,我之前脸上留了许多痘印的,用了这个好了不少,一会儿我给七妹妹送去吧。”   卫绾言语中带着几分关切,语气真情实意,瞧着应当是真心的。   然而卫岚却一脸狐疑道:“咦,六妹妹脸上怎么留了痘印,你才多点大,怎么脸上长了那事物?”   说着,便凑过去瞧,凑近了,果然瞧见卫绾白嫩的皮肤有好几个浅浅的印记,靠近耳朵的位置,不算显眼,但是细细瞧着,却也有些明显,卫岚不由有些诧异。   卫绾却连忙往后一躲,神色有些尴尬,她是不喜旁人盯着她脸上那些疤痕瞧的,女孩子爱美本就是是天性。   一旁的卫姮见了,却忽而恶狠狠的瞪了椅子上的卫臻一眼,咬牙道:“你问她,哼,全是她干的好事。”   卫岚一脸困惑,看了看卫绾,又看了看卫臻。   对于卫绾与卫臻二人在大半年染了天花,险些命丧黄泉一事儿卫岚显然并不知情,彼时,大房一家远在外地任职,因为五房这桩事儿闹得不大好看,处理得也不漂亮,给大房去信时老夫人未曾提及,只提醒所有人小心注意,莫要染上了天花。   卫岚有些好奇,可是瞧着如今这样的局面,心知里头定是有着什么尴尬的缘故,便忍了忍,扭头看向七妹妹卫臻,却见小丫头片子咬着嘴,微微低着头,瞧不清任何神色,可那小小的身板在九妹妹愤怒的指责下,无端显得有几分寂寥无助。   想着昨儿个七妹妹被苏万里及卫庆二人欺凌,今儿个一早又被苏万里捉弄摔了跤,这还未曾反应过来,眼下又被九妹妹指着鼻子大声指控,感情这七妹妹就是个人人喊打的受气包啊,卫岚对底下的弟弟妹妹原是公平公正、一视同仁的,可是眼下见了这番情景,甭管之前有何渊源,也忍不住想要护起短来了。   正要微微板着脸,立起她长姐的威仪,却未料这时六妹妹卫绾一把将卫姮拉到了身后训斥道:“姮儿,一大早的瞎说些什么,今儿个可是除夕,不记得方才出门时姨娘叮嘱的话了么。”   卫姮噘了噘嘴,小嘴里轻轻的哼了一声,过了良久,这才一脸不耐烦道:“晓得了,晓得了,啰嗦。”   卫绾瞪了卫姮一眼,这才看向卫岚一脸尴尬道:“大姐姐,没什么的,大姐姐不在时,咱们几个一块玩,小孩子家家的,总有吵嘴的时候,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说着,又看了身后低下头的卫臻一眼,微微有些歉意道:“姮儿心直口快,七妹妹莫要往心里去。”   卫臻听了双目闪了闪,自从此番回府后,每日早起来给老夫人问安时也会遇到六娘子卫绾,   她与卫绾之间按理说有着不小的渊源,可是卫绾完全无事人似的,好似全然忘了那么一遭,依旧对她宽容大度,客气亲昵。   卫臻不由想起了前世,前世卫绾亦是如此,哪怕她后来跟着入了太子府,成了太子殿下的爱妃,尽管卫臻处处咬牙切齿的刁难于她,她也丝毫没有半分脾性,反倒时时在太子跟前自我讨伐,反而替卫臻辩解,明明是卫臻刻意刁难人,她却每每说是自己做的不够好,太子原本没什么脾气的,可是卫绾劝着劝着,太子忽而震怒,就开始对她恶语相向了起来。   就像现如今这般,明明嘴上是为她好,要将东西送给她,可是听到了卫臻的耳朵里,却听到炫耀及翻旧账的意味,炫耀她的膏药是爹爹给的,翻起了那桩天花的旧账,若所有人都知道卫臻是那样一个心思歹毒的小孩,便无人再喜欢她了吧。   或许是前车之鉴的缘故,卫臻对卫绾始终做不到一视同仁,多多少少有些心存偏见的缘故吧,哪怕卫绾本意并不是如此。   却说卫绾说完,忽而瞧见屏风后出来一道身影,对方摇着扇子优哉游哉的走了出来,卫绾见了有些诧异道:“表哥竟然也在。”   说罢,见苏万里这日风度翩翩、优雅俊美,卫绾不由多瞧了几眼。   这个年纪的小女孩眼中其实还没有多少情啊爱啊什么的,较为单纯懵懂,可染云居不同,染云居的冉氏与五老爷日日情意绵绵、柔情蜜意,卫绾打小耳濡目染,再加之冉氏已经开始有意无意在卫绾跟前点评起男子来了,什么样的郎君有用没有,什么样的郎君儒雅贵气,什么样的郎君不过是个花架子,卫绾起先觉得大房这位表公子太过恶劣挑事了,将来怕是个庸碌之辈,冉氏对这位霸王似的表公子却有着极高的评价,她的原话是:“珠宝堆里全是珠宝,这位如今虽有些浑,却注定是人中龙凤。”   眼下,卫绾忍不住多瞧了一眼,只见这苏万里果然尊贵富丽、气质不凡,抛开他的相貌气质不说,就瞧瞧他身上那些穿戴,头上绾的玉冠色泽纯得发亮,脖子上挂的缨络项圈虽塞进衣领里了,可卫绾却无意间瞧见了,那缨络项圈上密密麻麻全是滴水般的透明玉珠,更甭提腰带上挂着的玉佩,折扇上吊着的宫绦,上头无一不是珠宝镶嵌。   从前卫绾不觉得,经过这几日冉氏这么一提点,只觉得这苏万里果然与她们家哥儿不同,越看,浑身上下越发散发着华贵之气,尤其,眼下正经起来,嘴里带着淡淡的笑意,竟然瞧着比之前顺眼不少。   苏万里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向卫绾招呼道:“六妹妹好。”   说完,只看向大家伙儿笑道:“妹妹们说了这么久,口渴了罢,正好那一盒子点心要凉了,何不就着茶吃上几口。”   说罢,命玉琢将之前备好的早点一一摆上了,见老夫人还未出来,让大家边吃边等。   卫绾见摆放在小几上那十来碟小食,双眼微微亮了亮,飞快的抬眼看了苏万里一眼,笑着道:“这些可是西街上的吃食?今儿个不是休市关门了么,表哥打哪弄来的?”   卫姮亦是咽了咽口水,她早饿了,只一脸饥肠辘辘的扑了过来,一脸欢快道:“呀,蜜煎、小鲍螺酥,我喜欢,我最爱吃这个了,表哥,这些都是给咱们吃的么?”   苏万里挑了挑眉,道:“是啊,妹妹们随意用吧。”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可不用谢我,今儿个这一顿,可全是托了七妹妹的福!”   说罢,远远地朝着卫臻挑了挑眉。   卫绾看了苏万里一眼,又扭头飞快的看了卫臻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下章为防盗章,明日下午或者晚上更换,慎入,望知晓,么么! 第60章   卫绾只觉得苏万里对这个七妹妹好似格外宠爱, 可是一想到昨儿个打从玉漱楼回来后姮儿的那一通说辞,又觉得许是对方欺负了人,这会儿正在赔不是了, 又觉得尚且在情理之中。   横竖旁人作何感想,卫臻只低着头装死, 装作没听见那个讨厌的苏万里满嘴的胡言乱语。   几人边吃边等,因未曾用早膳, 没一会儿便将那十几个碟子消灭了大半, 其中大半都进了卫姮的肚子里。   九娘子卫小姮摸了摸自己的小肚皮, 一脸满足,因怕她再继续胖下来, 届时只知横着长耽误竖着长了, 无论是在这染云居还是在那荣安堂里,各个都拘着她不让她吃个尽兴, 有时实在贪嘴了,还得偷摸跑到姨娘屋子里偷偷打着牙祭,实在是太憋闷了, 今儿个倒是尽了兴致。   吃饱后, 眼尖的瞧见老夫人高榻的小几上摆了几幅花牌, 卫姮顿时来了兴致,忙不迭踮起脚尖爬到高榻上拿了一副匆匆跑来,冲大家伙道:“这些花牌定是祖母特意备的,给咱们今晚除夕守岁玩的,去年祖母还教我玩了, 横竖如今祖母还没来,咱们玩一把如何?”   见大家伙儿都不说话,卫姮眼珠子转了转,她心知这里头中就只有苏万里是个爱玩的,所幸直接走到了苏万里跟前,趴在他身旁的小几上,伸手拉了拉苏万里的袖子一脸兴冲冲的看着他:“表哥,表哥,咱们玩一把吧。”   苏万里笑了笑,道:“好啊,不过这个得三个人才能玩,你问七妹妹玩不玩?”   卫姮不想跟卫臻玩,可是手发痒,实在是想玩得厉害,心中剧烈挣扎了许久,**终于打败了气性,蹭蹭两步跑到了卫臻跟前,双手叉着小蛮腰,牛气冲天的冲卫臻道:“哼,卫臻,看在今儿个是除夕的份上,我就允许你跟本娘子玩一局,你过来吧。”   说完,一脸傲娇的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回头,见卫臻没动,顿时拧了拧小眉毛一脸不悦道:“你还不赶紧过来。”   卫臻实在没忍住,朝着卫姮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拉了拉卫岚的袖子,压低了声音冲她道:“大姐姐,我想去如厕了。”   卫岚立马起了身,道:“我领你过去。”   两人走后,卫姮气得小脸通红,只咬牙切齿道:“卫臻,别给你脸不要脸。”   卫绾狠狠无捂住她的小嘴,嘴里急急道:“我的个小姑奶奶,你消停会成不成,一会人祖母过来了,看如何训斥你!”   说完,见卫绾还噘着嘴,一脸不快,想了想,冲她道:“行了,我陪你们玩一局,事先说好,就一局!”   然而话音刚落,却见苏万里撑了个懒腰,懒洋洋道:“七妹妹不玩,我也不玩了,你们玩吧,人不够的——”咬了咬字眼,忽而扭头瞟了身后的玉琢一眼,指着玉琢道:“你来陪两个表妹们玩吧!”   卫姮听了倒是无所谓,一把将卫绾拉了过去,催促道:“快点快点,一会人祖母该来了。”   卫绾却咬了咬牙,让她跟个奴才玩,像个什么样子,顿时也指了指自个身后的贴心丫鬟欣荣道:“你陪着九娘子玩吧。”   饶是卫姮心思单纯这会儿也听出来了,一个个都不想跟她玩了,顿时将花牌一收,气呼呼道:“不玩了,不玩了,不想玩又没人勉强你们,用不着你们如此敷衍我。”   卫臻跟卫岚回来时,只见屋子里气氛有些怪异,静悄悄的,无一人说话,跟方才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放眼瞧去,只见卫姮气呼呼的鼓着脸不说话,就连一向脾气好的卫绾此刻也默不吭声,脸上瞧着无甚表情,而对面那苏万里着一辆优哉游哉的摇着扇子,笑得意味深长。   两人刚落座,雪芙从里头出来了,冲着众人福了福身子道:“老夫人说今儿个有些乏,便免了问安,说今儿个夜里要守岁许是会敖到极晚,让几位小主子且先回去补补觉,省得到了夜里怕小主子们熬不住。”说着,顿了顿,又道:“饭厅里已经摆好了早膳,各位小主子们用完膳食在回吧!”   卫臻一听,心里有几分担忧,想要上前细问,又碍于人多不好开口,只与卫岚默默对视了一眼,卫岚捏了捏卫臻的小手,道:“且先回罢,祖母定当无碍的。”   因大家伙吃了这么多点心,一个个都不饿,就没有留下用膳,临走前,只见雪芙走到卫臻跟前低声说了句:“七娘子,老夫人说今儿个除夕,让您到冉姨娘那里走走,也好让七娘子与姨娘团过年。”   见七娘子一脸惊喜,又有些忧心,忙不迭宽慰道:“放心吧,老夫人无碍的,没病没痛,就是起晚了,老夫人难得睡个懒觉,总不好吵醒了她老人家吧。”   说完,还冲卫臻眨了眨眼。   卫臻这才松了一口气。   同时心里头也忍不住有些感动,没想到老太太连这些小事都顾忌到了。   从荣安堂出来后,卫臻便马不停蹄直接去了秋水筑,阮氏一早便得了消息,在屋子里外头巴巴盼着了,卫臻去时,只见她鼻尖冻得通红通红,在院子外头不住来回踱步,一见着卫臻远远地来了,立马松开雯烟的手朝她奔了去。   卫臻见了,笑得两眼弯弯,远远地握着两只小爪朝着阮氏遥遥一拜,道:“姨娘,过年好!”   阮氏顿时泣不成声,只差点儿没将卫臻揉进了骨头里,拉开卫臻细细瞧了又瞧,见一段日子不见,女儿气色变好了,也长了肉了,整个小人儿成了粉粉的一团,十分可爱,又见女儿笑眯眯的,一脸喜气洋洋的,连性子都比从前开朗不少,阮氏心中又是高兴,又是心酸,心酸女儿的成长里没有她参与进来。   总之,高兴多过心酸的,有日子没见了,好不容易能够见女儿一面,哪来的时间伤春悲秋,当即,一把将小卫臻抱了起来,亲亲热热的往屋子里走。   熟悉的小庭院,熟悉的镂空游廊,熟悉的一草一木,这里是前世卫臻生活了足足十六年的地方,眼下,只觉得有些恍若隔世,到了屋子里外头,卫臻挣扎了下来,双脚触地,亲自踏在了这片土壤上。   进了屋后,屋子里有一间卧房,一间次厅,厅子后头是一间耳房及一间小隔间,整个屋子里不大,相比如今卫臻住的玉漱楼,就像是一只小麻雀似的,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阮氏最是个爱收拾的,屋子虽小,有些简陋,可经了她的手,立马温暖温馨了起来。   屋子的八仙桌上,早已经满满当当的摆放了一大桌子,阮氏一样样往卫臻嘴里塞,将她的小嘴都塞满了,这才一脸满意,只拉着卫臻的小手,一脸关切的问个不停,阮氏的问题都是些万年老问题,不用她问,卫臻闭着眼就能答。   见卫臻将小嘴里的吃食咽了下去,阮氏赶忙到了一杯果子酒给卫臻漱口,这杯果子酒酸酸甜甜的,是前世不曾出现的,卫臻盯着瞧了一阵,阮氏立马问道:“安安,好喝么,这个可是金贵的东西,姨娘特意给你留着的,喜欢就多喝点。”   卫臻喝了小半杯,砸吧砸吧小嘴道:“真好喝,是爹爹赏给姨娘的么?”   卫霆祎虽肚子里没几斤墨水,却向来喜爱附庸风雅,喜酒,喜茶。   阮氏闻言脸上微红,点了点头,正要说话,笑橘笑眯眯的端着果子进了来,闻言只言笑晏晏道:“正是了,七娘子您瞅瞅,这果子酒正是老爷特意给姨娘送来的,说是春节府中待客的酒,拿来给姨娘尝尝鲜,可见老爷对姨娘有多看中。”   顿了顿,又道:“娘子您猜,奴婢手里的这盘果子、屋子里烧着的这盆炭火是哪儿来的?”不待卫臻开口,笑橘又立马道:“都是那染云居的冉姨娘差人送来的,染云居那位从前多心高气傲,哪里搭理过咱们姨娘,如今看咱们姨娘受宠,竟也巴巴前来奉承,可见现如今咱们姨娘的地位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笑橘一脸得意。   雯烟眉头一皱,“七娘子还是个孩童,你在她跟前瞎说些什么!”   笑橘却道:“过了今日,七娘子便又长一岁了,六岁了,不小了,雯姐姐你看六岁的六娘子什么都懂,咱们娘子也合该多学着些是。”   笑橘说完,将果子呈上,翘着小拇指捋了捋发,卫臻见其耳朵上戴了一对精致的耳坠子,那坠子精美不凡,瞧着不是便宜货色,顿时眉头微一蹙,不由将目光细细落在了笑橘脸上,只见对方不过十三四岁,年轻青涩得紧,生了一张瓜子脸面,一对眼尾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尽管年纪尚小,却无端有几分勾人的姿态,尤其对方还生了一双能说会道的巧嘴,只衬托得整个人机敏伶俐,娇憨有趣。   卫臻目光盯着笑橘,脑海中却在快速回忆着,上辈子好像没有听说过笑橘与五老爷之间有任何勾搭,不过笑橘上辈子背信弃义,最终投奔到了冉氏门下,后又随着卫绾陪嫁,一路进了太子府,没少被卫臻整治,因此,重活一世,卫臻一时拿不准对方是不是一开始便是冉氏的人。   眼下,见对方小小年纪妖妖艳艳的,想到那卫霆祎是个风流好色的,当即指着笑橘一脸天真道:“笑橘姐姐生得好漂亮,生得有些像我屋子里的一个姐姐,爹爹还夸那位姐姐长得美,笑橘姐姐,爹爹有没有夸你美?”   卫臻仰着小脑袋一脸嘴甜道。   然而她话一出,却见雯烟脸色一变,笑橘脸上也微微一僵,她并没有看向阮氏,反倒是飞快的抬眼看了雯烟一眼,忙冲着卫臻道:“七娘子……七娘子说笑了,在姨娘跟前,奴婢算个什么东西,老爷要夸也是夸姨娘才是,怎会夸奴婢。”   说完,又道:“厨房还有些果子没洗,奴婢这就去洗了给七娘子奉上。”   说完,匆匆退了出去。   雯烟听了扭头盯着笑橘的背影瞧了许久,待对方身影消失,这才对着阮姨娘道:“主子,笑橘这丫头这些日子越来越大胆了,您方才话还没说完她就敢打断,这还不算什么,每每老爷来了,她都一脸殷勤的往上凑,奴婢瞧着不是个老实的,您得留上几分心眼!” 第61章   雯烟苦口婆心, 阮氏却似乎有些不以为然,只微微笑着道:“她还是个孩子了。”   笑橘嘴甜,每每夸赞她侍奉老爷侍奉得好, 说老爷对她无比上心,阮氏虽内敛, 可老爷是她的天地,每每听了心里总该美滋滋的, 所以往日里阮氏尤为偏爱笑橘。   虽说笑橘某些行径确实有些不妥, 可她本就是这样大大咧咧的性子, 到底是打娘胎里带来的性子,也到底是她看着长大的, 阮氏觉得雯烟有些小题大做了。   可雯烟却毫不妥协, 继续咬牙坚持道:“不小了,过了今日, 也有十四了,正是心思多的年纪,主子您当初入这秋水筑也比这大不了多少。”   阮氏愣了片刻, 没有说话, 过了良久, 微微攥了攥手指头道:“横竖我是信笑橘的,我也信老爷,老爷都多大岁数了,瞧瞧,咱们安安都六岁了, 要不了几年比笑橘那丫头也小不了几岁,老爷怎会招惹跟女儿大不了多少的小丫头。”   越说,眉头蹙得越紧,想起今儿是除夕,又眉头一松,道:“好了好了,安安难得来一回,雯烟,你今日就甭数落我了。”   近来,阮氏被雯烟数落得够呛,她从不会说好听的给她听,日日在她跟前板着脸,一脸严肃的数落笑橘,数落老爷,数落她不该轻易收那染云居的东西,这些话听多了,阮氏便有些不爱听了。   倒没有对雯烟产生抵触,就是有些忌惮及憷了她。   雯烟看她这幅模样,张了张嘴,良久,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卫臻见了缓缓摇头,过了片刻,只微微鼓着小脸,一脸不高兴掰着阮氏的脸,细细瞧了又瞧,忽而道:“笑橘姐姐生得比姨娘还好看,安安不喜欢她。”   阮氏听了卫臻这一番话,错愕了一阵,过了片刻,只捏了捏卫臻的小脸,笑岔了一阵,道:“笑橘是小姑娘,姨娘都是当了娘的妇人了,怎么能放在一处比,安安,你可淘气了。”   卫臻气呼呼道:“大姐姐说长得好看的丫头都是不安分的,大哥哥身边有个叫绿柚的就是长得太好看,太不安分,结果被大伯母发卖了去,姨娘,笑橘姐姐这样好看,是不是也不安分?安安想要姨娘最好看,不想要旁人最好看,姨娘,安安想要你最好看,好不好,好不好?”   卫臻难得缠着阮氏磨个不停。   阮氏被她这孩子气弄得哭笑不得,嘴里不断应声道:“好好好,姨娘最好看,姨娘最好看。”   边说着,心里边暗自琢磨着,那笑橘当真生得那样好看么?这般想着,脑海中浮现出笑橘那张水灵灵的小脸蛋,手却下意识的往自己脸上摸了摸。   老爷是天人之姿,她时常自行惭愧,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从前自己肌肤娇嫩,可自打从庄子里回来后,皮肤糙了不少,不由想起,上回来,老爷好像还曾夸过笑橘伶俐,还说可比她当年入府时伶俐嘴甜多了,阮氏当时未作他想,这会儿想起来,总该有些不大自在。   雯烟这时瞧了,立马趁机给她来了一记猛药,道:“姨娘还记得老夫人曾经说过的话么?”   听到这么一记,阮氏身子猛地一绷紧,只将怀里的小卫臻搂得更紧了。   雯烟乘胜追击道:“这些日子姨娘茶不思饭不想,想娘子想得厉害,旁人不知,奴婢却是知的,姨娘您不想将小娘子接回来么,倘若想的话,姨娘您得立起来啊,得将整个院子管束起来,倘若随意一个小丫头片子都跟跳到您脑袋上作祟,这样老夫人又岂敢将小娘子送回来!”   顿了顿,又难得松嘴,微微鼓励道:“之前彩晴那丫头不也是个跳脚的么,被姨娘训斥了几顿,这段日子不也老实了么,之前姨娘那阵子就做得挺好的,怎么到了笑橘那小丫头身上,就掉链子了?”   雯烟每字每句都说到了要点上。   阮氏是个耳根子软的,闻言,看了看怀里的粉嫩嫩的女儿,只咬定了决心似的,微微咬牙道:“那……那我该怎么做,笑……笑橘她……她也没犯什么错啊,总不该无缘无故的处置人吧?”   雯烟道:“这是自然,姨娘您是主子,对待下人应该赏罚分明才是,倘若下人无甚歪心思,做主子的自然可堪重用,可一旦起了歹意,主子也该惩罚严办,奴婢没有让主子现在就处置笑橘,奴婢只是建议主子您多留几分心思,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雯烟耐着性子,一一说完,完了后,便将目光投放到了卫臻身上,细细打量了一阵她的眉眼,难得笑了笑道:“几日不见,奴婢瞧着七娘子越发懂事伶俐了。”   说罢,又再细细将小卫臻打量了一遭,忽而道:“不知姨娘发觉了没,咱们小主子越长越神似老爷了?”   阮氏一听雯烟夸了卫臻,立马心情好了,又听到后一句顿时来了精神,只将卫臻从腿上放了下来,立在她的跟前,捧着她的小脸瞧了又瞧,瞅了又瞅,顿时激动得无与伦比道:“真的,真的,瞧瞧这眼睛,这小嘴巴,小鼻子,真真……真真跟老爷一模一样啊。”   说完,一把激动的卫臻搂在了怀里,激动得话都结巴了,一脸兴奋道:“安安,你不是喜欢好看么,你的相貌随你爹爹,往后定会比姨娘好看的,高不高兴,开不开心?”   顿了顿,又道:“你爹爹时常唠叨他的美貌气概无人承袭,这下好了,这下后继有人了。”   阮氏这一激动,就激动了一整日。   于是,接下来的这一整日,就是情意绵绵、含情脉脉的盯着卫臻的小脸瞅了一整日,瞅着瞅着,冷不丁就捂嘴乐出了声儿来,卫臻觉得,阮氏对她又喜爱了几分,她这日中午在她这里小憩,就连睡着了在梦里,都隐隐觉得被两只目光炯炯的眼珠子直盯着,那感觉,其实……呃,有些瘆人。   下午醒来后,还去对面拜访了谭姨娘及十二娘子,去时,十二娘子卫眠刚睡醒了,因为上回卫臻牵过十二娘子,这回去了,除了最开始的怯意外,慢慢的在卫臻有意无意的逗弄下,到了临走时已经开始黏着她了,只眼泪汪汪的看着她,舍不得让她走,十分可爱呆萌得紧。   在阮氏这里的一整日,卫臻其实还是蛮开心的,甚至想着即便没有留在老夫人跟前,重新回到秋水筑也是不错的,只是,祖母待她好,她一方面舍不得离开,另外一方面,秋水筑如今能够如今的安宁,能有与前世截然不同的际遇,何曾不是因为她被老太太养在身边的缘故?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万物千丝万缕,总是相辅相成的。   唯一有些忧心的便是,听闻那染云居近来对秋水筑颇为客气,时不时派人送些点心、果子来,太太殷氏不爱料理院中事物,冉氏明面虽未掌权,实则院中诸多事物她皆可做主,就连炭火都周到的送了来。   这与前世的情况截然不同。   前世,阮氏失宠后,她倒是放手了,没有再继续加害阮氏母子,任其在这个小破院子里自生自灭,尽管那个时候卫臻母女被府里那些个拜高踩低的下人们欺负得连饭都快要吃不饱了,可到底留下了一条命不是。   如今,瞧着那做派,似乎并未曾收手,卫臻隐隐有些不安,庄子里虽逃过了一劫,可如今冉氏有心加害的话,阮氏怎会是她的对手,阮氏性子单纯,怕是被人卖了还会替人数钱。   原来,事情从来都是有两面性的,前世卫臻母女际遇虽落魄,性命终是安稳的,这辈子日子越过越好,可躲在暗处的手却不会消停。   刚重新活过来的时候,卫臻其实也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阮氏软弱,掀不开什么浪花,在冉氏跟前压根不值一提,而卫臻更加不堪一提了,她又胖又蠢,母女二人皆是拿不出手的货色,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怎会引得冉氏如此忌惮,甚至不惜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联合下人来谋害她们,连卫臻那么小的一个小女孩也不放过。   经过卫霆祎向老夫人求情那一回,无意间道出了一个秘闻,卫臻当时听了心中震惊许久,琢磨许久,似乎隐隐有几分明白了,冉氏竟然小产过,且恐无法生育,要知道这桩事儿上辈子卫臻到死都不曾知晓半个字,整个冉云居瞒得跟个铁通似的。   冉氏无法生育,也就意味着她生不出儿子了,太太殷氏厌恶老爷,两人早已貌合神离,冉氏不曾忌惮,谭氏其貌不扬,又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不得宠爱,冉氏也压根不当回事儿,唯有阮氏,她貌美如花,底下有个女儿,关键是,她曾深得过卫霆祎的心,她是个受过宠爱的妾氏,整个五房,要说谁还能生个儿子,怕是唯有阮氏的可能性最大了。   所以,阮氏才如此忌惮阮氏母女。   这个理,若非上辈子卫臻也曾为人妻为人母,也曾幻想过将来孩子出生了,如何为肚子里的孩子筹谋出一条康庄大道,不然,她是万万料想不到的。 第62章   却说除夕夜里, 全府上下所有的老爷太太郎君娘子们全部都聚集在了荣安堂,一起吃年夜团圆饭,这是继上回大房、二房、三房一道归家时团聚后的再一次全家团圆。   除夕的宴席十分丰盛, 场面也十足热闹,在摆宴席之前, 卫家所有小辈们全都排排站好,一一上前给老夫人, 给诸位长辈们拜年见礼, 长辈们手中都备了好些荷包香囊, 里头塞满了小金鲤鱼、小金叶子、瓜子、小金葫芦之类的小金裸子,是特意赶在年前往那首饰铺子里给打的, 全是赏给小辈们的压岁钱, 好讨个喜庆。   有嘴甜的,吉祥话说得多的, 就多奖励几个,有不爱说话,性子内向的, 就趁机逗弄一番再赏。   长幼有序, 从大哥儿卫禇依次到六娘子卫绾, 这六人年纪渐长,最小的也有七岁了,拜年的话自然说的利索,小嘴更是一个赛一个甜腻,尤其是六娘子卫绾, 说了好些喜庆的吉祥话不说,还当场背诵了一首王安石的《元日》——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卫绾才不过七岁,小小年纪,身姿优美,姿态落落大方,稚嫩却朗朗上口的童音穿透人群,飘到了喜庆的院落之中,就连守在外头的奴仆们也忍不住赞道:“这定是七娘子罢,七娘子真真是个厉害的,他日必是个有造化的。”   一首拜年诗朗诵完,卫绾朝着众人施施然一拜,笑语嫣然道:“在这辞旧迎新的佳时,孙女祝祖母事如意,平安罩;身子棒,福寿到;亲满堂,欢乐绕;幸福找,吉星照;全无忧,尽逍遥(摘文),祝诸位伯父伯母叔叔婶婶们新年大吉,孙女在这里给诸位拜年了。”   说完,跪到蒲团上,朝着众人一一跪拜。   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忙从小几上摸出了一个大大的荷包塞给了卫绾,嘴里直“好好好”的说个不停。   曾经的京门贵女郝氏素来喜欢才女,见卫绾如此出众,忙其实将人拉了起来,不住的赞美道:“啧啧,瞧瞧,咱们六丫头这张小嘴利索的,这小小年纪便满肚子的芳华,将来是要为咱们卫家争个女状元回来不成?”   说罢,忙往她手上塞了个荷包,又扭头冲殷氏夸赞道:“你这丫头,没白养活。”   殷氏淡淡的笑了笑,道:“大嫂谬赞了,是这个孩子天资聪慧,我实则并未出多少力。”说完,塞了个荷包到卫绾手中,淡淡的叮嘱道:“你是个好孩子,平日里写写画画久了,多出来走动走动,莫要累着了。”   到底是个女孩子,念书是个好的,也犯不着跟考科举的男儿一样,日日苦读。   殷氏这话难得透着些许关心的意味。   卫绾眼眶微红,只觉得这大半年委曲求全投身在太太门下所受的所有冷遇没有白受,当即一脸郑重道:“是,母亲,绾绾晓得了,母亲辛苦了。”   说着,也给殷氏拜了一拜。   母女两个母慈子孝,一时羡煞旁人。   前头六个拜完,便轮到了后头七个,后头七个皆是些娃娃兵,这里头全是些三四岁的,走起路来都摇摇晃晃的那种,就卫臻与卫姮两个稍大些,可偏偏前头几个表现得实在是太过出色了,尤其是六娘子卫绾,简直没有给后头几个弟弟妹妹们留条活路。   轮到卫臻时顿时叫苦不以,只觉得什么叫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便是了。   除非她比卫绾还能说会道,否则,再秀优秀,便是有些班门弄斧了,是以,卫臻想着,还是保持着她一贯幼稚软糯的天性得了,当即一上去便直接朝着老夫人狠狠磕了一个响头,只听到砰地一声,脑袋都嗑懵了。   老夫人吓了一大跳,正要起身去扶,却见小家伙哎哟一声捂着脑袋挣着起了,握着两只白嫩的小爪,边忍着痛,边冲上首的老夫人一本正经的祝福道:“祖母,过年……过年好,孙女祝祖母来年胃口大增,每日食……食用三碗饭,日日哈哈大笑,开怀得似个小娃娃!”   说完,又伏下身子,朝着老夫人磕了一个响头。   只见小家伙卷缩成一小团,微微拘着个小脸,小嘴抿得紧紧的,一脸认真严肃,好像这样正经起来说的话便要正式作数几分似的,面上活活装得跟个小大人似的,偏偏嘴里说的却是如此憨气有趣的娃娃话,一时逗得整个屋子里所有人都笑了。   老夫人边笑边骂道:“吃三碗?这是要撑坏祖母不成?”又笑的眉开眼笑道:“让祖母似个小娃娃,好整日里陪你玩耍是不是,好你个小丫头片子,瞧着老老实实的,甭以为祖母不晓得,定是成日只想着吃吃玩玩!”   老夫人嘴上虽数落着,却是一脸慈爱的瞅着底下的小孙女儿,神色与之前相比要愈加温和几分。   郝氏见卫臻娇憨可爱,扭头朝着身旁的老爷卫霆渊一眼,见连一向严肃的老爷这会儿都笑的如沐春风,她知老爷极疼爱这个侄女,又因自己的大姐儿与这个小侄女共居一个院子,顿时也多了几分偏爱,当即笑眯眯的逗弄道:“七丫头,你且来说说,你祝祖母似个小娃娃,那么祝福咱们几个伯父伯母叔叔婶婶似个什么?来,你说说看,只要说得好,大伯娘这一袋小金瓜子全添给你做压岁钱了。”   郝氏从腰间另取了一个荷包,那荷包精致华丽,是郝氏的体己物。   整个屋子所有人全都笑哈哈的看向卫臻。   卫臻被大家伙儿的打趣得小脸通红,只跪坐在蒲团上,微微咬着嘴,看了看那袋子金瓜子,面露渴望,过了良久,飞快的抬眼看了郝氏一眼,小声犹犹豫豫的挤出几个字眼道:“那……那便祝……祝大伯娘与大伯来年再添个小娃娃。”   话语一毕,郝氏一阵错愕,只难以置信的抬眼盯着卫臻,神色微微有些呆滞。   抬眼时,只见所有人全都噗呲一声喷笑出了声儿来,全都瞧着她哈哈大笑,就连底下儿子女儿也全都忍不住闷声大笑,对面的五老爷更为夸张,他刚好饮了口茶,只将嘴里的茶全都给喷了出来。   郝氏一扭头,见丈夫亦是忍俊不禁的看着她直笑着,顿时脸唰的一下红了。   她都是个快要做奶奶的人了,没想到竟然在所有人跟前,被个小孩童当众打趣了。   尤是嘴皮子利索如郝氏,这会儿也被堵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正胀红着脸时,她那刻板严肃的夫君一把将蒲团上的小人儿抱了起来,放在了腿上,难得一脸溺宠的捏了捏小卫臻的小鼻头,扭头冲她打趣道:“夫人,不知这个祝福你满不满意的,瞧瞧,小丫头片子还在巴巴盼着你的金瓜子了。”   竟也跟着取笑了她起来。   郝氏恶狠狠腕了夫君一眼,将手中的一大包金瓜子全赏赐给了卫臻,顺道狠狠捏了她一把小脸。   小卫臻痛得倒在了大老爷怀里。   大老爷呵呵大笑,笑得胸腔都跟着震动了起来。   整个荣安堂气氛大好。   郝氏与大老爷乃是少年夫妻,这么多年以来两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算是较为恩爱的一对夫妻,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情意渐渐淡却了,就跟左手右手似的,少了炙热,成了亲人,今晚,大老爷私下捏了捏她的手,郝氏一晚都红着脸,一大把年纪了只觉得臊得慌,心却砰砰直跳着,只觉得回到了年少时似的。   这晚,大老爷抱着卫臻一整晚,连大娘子卫岚见了都微微吃味道:“爹爹好生偏心,连岚儿都不曾被爹爹抱过了。”   小卫臻见了,连忙挪了挪小屁股,作势让一条大腿给卫岚,卫岚又气又笑,将卫臻另外一边小脸也给掐红了。   哎,这对母女。   卫臻皱着小眉头,揉着自己的可怜的小脸,无奈叹了口气。   中途五老爷见了,微微有些吃味,他中间过来逗弄过卫臻好几回,卫臻爱搭不理的,五老爷有些气闷,还是最后见小卫臻双眼迷瞪,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似快要睡着了,五老爷便作势要将卫臻抱回去,大老爷这会儿才松了手,却不想,只见小卫臻紧紧搂着大老爷的脖子不撒手,只噘着小嘴含含糊糊道:“要大伯,不要爹爹。”   大老爷微微挑了挑眉,嘲讽似的说了一句:“自食恶果,哼,怪得了谁。”   气得卫霆祎嘴角不断抽动。   他知道大哥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讽刺他平日里没个当爹的样子,现如今竟然想坐享其成么?   最后,趁着小卫臻睡着了,卫霆祎一把将人夺了过去。   他见小家伙一晚上娇憨有趣得紧,是越瞧越喜爱,可是明明是他的闺女,却被大哥抱着不放,关键是,小丫头还没给他拜年了,就被大房那对夫妻给抢走了,他们分明有儿有女,竟然还觊觎他的。   五老爷一脸不爽。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慎入! 第63章   这个新春, 因卫家在守孝,故而整个春节卫家所有人全部都不许外出拜年,因身上带着孝, 以免煞了旁人,不过前来卫家拜会的人却是络绎不绝, 卫家的掌门人虽过世,但是底下的门生故交却遍布整个元陵乃是整个大俞, 据说当初连远在京城的圣上得知了老先生亡故的消息, 都沐浴焚香斋戒了七日荤食, 由此可见卫家老爷子的声望。   不过,春节期间的所有事情与卫臻皆无甚大的干系, 唯有初一祭祀时卫臻跟着卫家所有兄弟姐妹们跪拜了一整日, 余下的日子便十足清闲了。   开了春后,府中颁布了两桩要事儿, 桩桩件件都与卫臻有关。   因大房、二房、三房皆来了元陵老家,要在这元陵城住上三年,不过府中下人不足, 故而过了十五, 大太太郝氏便开始寻牙婆子问话, 想要采买一批仆人,顺道将上了年纪的丫鬟放出府嫁人,因老太爷过世,也准备发发善心,恩赦一批受了罚的奴役。   这日在老夫人院子里, 老夫人便提及了此事,给卫岚,卫臻以及卫庆屋子里每人都添了两个,至于其它孙儿孙女屋子里是否短缺人手,则由各房太太看着做主,此乃第一件事儿。   第二件事儿则是由大老爷做主,大老爷闲来无事搁置在家中,决定将卫家这十几个小萝卜头全都聚集在一起,由他亲自执教,开堂教书,昔日有老太爷为天子之师,今有大老爷为子嗣亲自启蒙,算是子承父业,全了卫霆渊的孝道与责任吧。   大老爷极为看中卫家子嗣,所有人不论哥儿姐儿,嫡出庶出在他眼中全都一视同仁,都乃卫家血脉,他深知若想要家族继续昌盛,不仅得将如今的根基打牢靠了,还得展望未来,将下一代都给捋顺了,捋平了,前方的路才好走些,就跟养盆盆栽似的,时不时得施肥修剪,有了枯枝败叶就得及时剪了,才能快速的长出嫩芽来,老叶总会有枯败的时候,新叶才是未来,这般想着,顿时神经抖擞,跃跃欲试起来,此事一定,就恨不得立马开始开堂,将所有小萝卜头们全部赶去学堂,就连底下的小十二小十三都舍不得放过。   还是老夫人哭笑不得,直言这么小的娃娃哪里听得懂,便说三房的小十三年前才刚断奶了,届时若全放到了学堂里,一哭起来,整个学堂都会跟着哇哇哭诉起来,那可就有好戏瞧了,老大爷这才堪堪放过,只将人留取到了小九,也就是卫绾那里。   此消息一出,所有人脸色一变,纷纷目瞪口呆,叫苦不迭。   要知道这大老爷卫霆渊可是老太爷第二呀,老太爷到了晚年还愈见和善了起来,尤其是近两年,许是知不久于人世,越发开朗豁达,时常将一众小辈们喊到屋子里说说话,逗逗趣,大家伙敬他,却不再像以往那般惧怕他了。   可大老爷不同,他压根就是黑脸包青天在世啊,令人惧怕不说,无论谁犯了错,任何人求情都不许,直接关押祠堂悔过。   那祠堂里头黑漆漆的,上百个牌位齐刷刷的矗立在跟前,庄严又肃穆,白日里还好,若是到了夜里,月光倾洒进来,洒在一个个黑漆漆的灵位上,只觉得恐怖阴森得紧,下一刻,好似老祖宗们一个个的就要从那灵位底下钻出来似的,就连大人见了都忍不住牙齿打颤,何况小孩?   大老爷在卫家一众小辈眼中,就是位黑脸包大爷,各个见了心里发憷,如今,竟然要由他执教,那往后哪里还有快活的日子过活?   一个个拉拢着小脑袋,闷成了苦瓜脸,尤其是五公子卫庆,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跶了起来,憷得龇牙咧嘴道:“祖母,我可不可以不去啊,我有老师教的,去年爹爹替我寻了老师,不过此番来老家来得匆忙,老师还在咱们京城的宅子里住着,没来得及跟来,孙儿喜欢那位老师,可不可以让爹爹将老师请来,继续教孙儿啊!”   卫庆自打上回犯了错后,被三老爷恐吓了一阵倒是老实了些日子,他脚摔了,他不怕挨打不怕挨骂,就有那么点儿怕跪祠堂,以前京城里的祠堂没老家这样大,倒还好,如今一来老家,打听的第一件事儿便是询问府里的祠堂在哪儿,有多大,省得往后不知根底。   他那次伤了脚,本养个三五日便好了,可卫庆是个什么性子,便是被拘在屋子里也不是个安生的,就崴了那么一下,生生养了半个月才好,眼下,还是打头一回出门呢,便得知了这么噩耗。   老夫人闻言,微微挑眉看着他道:“哦,你那位老师是那位姓纪的,还是姓李的,又或者是那位姓魏的?我怎么听说听说一个个全都被你给气走了,怎么着,你爹爹又另外替你请了一位不成,什么时候的事儿,老婆子我怎么没听说过?”   老夫人笑呵呵的瞅着他,并没有因为之前卫庆犯了错便冷待他。   卫庆听了脖子一红,只支支吾吾道:“呃,那什么,只那位姓……姓……”憋了好半天憋不出来了,顿时大手一摆,咬牙道:“得了,得了,以前的事儿便不提了,大伯便大伯吧。”   说完,小嘴里又嘀咕了一声,横竖要死早晚是个死。   只不过他有些诧异,这位老太太怎么什么都知道啊,他还以为是个老糊涂了,未曾想竟不是个轻易让人糊弄的。   顿时蔫蔫的,只想要回屋继续躺着了。   却说除了卫庆最头疼的便是卫姮了,就连卫绾得知了这么个消息,心里都微微一紧,她虽聪慧过人,喜爱念书,可到底也还是个小女孩儿,对于那大老爷心里也是有几分惧意的,不过也不过紧张了那么一小会儿,便立马欣然接受了。   所有人里头,最高兴的自然要数卫臻了。   她本就喜欢大伯,再者,此事就像是老天爷重新补给她的似的,上辈子也是如此,上辈子也是由卫霆渊亲自执教开课,亲自教养卫家所有的哥儿姐儿,故而养出了一个个优秀有出息的卫家儿女,除了卫臻这么个例外,因为卫臻并未曾出席,她因身子不适缺席了,后来卫臻母女不受宠爱,渐渐为卫家遗忘,其实老夫人及大老爷问过几回,不过彼时卫臻不争气,阮氏舍不得让卫臻脱离她的任何视线,故而一直到十岁时卫臻还大字不识几个,后来还是入京后有一回在宴会上闹出了笑话,卫家才开始重新请了女先生教她识字,却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为此,当初嫁入太子府后,暗地里没少被人奚落笑话。   幸得此番重活一世,卫臻终于有机会弥补上辈子的缺失了。   一群人告别老太太,从荣安堂出来,小脸上全都闷闷不乐的,卫姮边走边哀呼道:“姨娘许我六岁再入学的,而今我五岁生辰才刚过不久,阿姐,你替我给姨娘去求求情,让我来年此时再入学可好……”   卫姮死缠烂打的缠着卫绾。   卫绾哭笑不得道:“哪里是这般算的,你虽五岁生辰刚过不久,可翻了年就算作六岁了,姨娘定不会允的,何况,如今咱们都上学了,唯独落下你一人又有何趣,再者,你瞧,七妹妹与你同岁,她都乖乖去了,你怎能不去。”   卫姮听了,准备去瞪卫臻,却见身后表哥苏万里及五哥哥卫庆一把将卫臻给拦住了,卫姮顿时瞪圆了双目,只以为这位荒唐的表哥及五哥哥又要开始欺负卫臻了,今儿个大姐姐可不再这里,可没人帮她了,卫姮顿时停了下来,准备瞧好戏。   卫庆拦住卫臻,卫臻抿了抿嘴绕过他而行,却又被苏万里一把拦住,卫臻顿时停了下来,抬眼冷漠的盯着苏万里及卫庆,身后的双灵顿时犹猫儿似的弓起了身子,一脸警觉。   却不料,苏万里只笑眯眯道:“七妹妹,莫怕,喏,你五哥哥有话与你说。”   伸手往卫庆脸上一指。   卫庆顿时打从怀里摸出了一样东西,递到了卫臻跟前,冲她道:“七妹妹,给你,你便用这个将债讨回来吧,我就是用这玩意儿伤了你的小侍女,你要是气得紧,就用这个教训我吧,我保证不躲。”   卫庆一脸视死如归道。   递过来的是一把弹弓。   卫臻盯着弹弓瞧了一阵,心里有些诧异,她还以为对方是来找事儿的,却不料——   心里一阵清明,嘴上却淡淡道:“五哥哥,你这是何意?”   卫庆似乎有些羞于启齿,那边苏万里摇着扇子咳了一声,卫庆顿时咬了咬牙道:“七妹妹难不成瞧不出来么,我是特意前来给七妹妹致歉的。”   虽有被苏万里要挟的成分,可是他还以为这位妹妹定会去老太太跟前告他的状来着,却未料这大半个月过去了,竟没一点动静,他甚至去探过三老爷的口风,他对此事竟然全然不知,这才知道原来是他小人心性了。   那小丫头片子还算硬气。   卫庆挑了挑眉,预备往后便不再欺负她了,如果她乐意陪他玩的话。 第64章   许是这是卫庆打头一回主动认错, 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只有些忸怩及不自在,见对面的小丫头片子淡淡的看着他, 久不回应,卫庆差点快要没耐性了, 只举着手中的弹弓在卫臻眼前晃了晃道:“嘿,小爷的手都举酸了, 原不原谅, 就一句话, 你赶紧的!”   卫臻嘴角顿时勾了一道淡淡嘲讽的笑意。   头一次看到认错的人竟如此嚣张的。   不过,卫庆此番来与她致歉, 倒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想起前世的卫庆那般不知天高地高,卫臻还以为对方彻底没救了呢。   好在冬儿没出什么岔子, 不然她定不会放过眼前这小屁孩。   当即,卫臻难得一次硬起了,没有再继续畏畏缩缩的, 而是看着卫庆一字一句道:“受伤的不是我, 五哥哥欺负的对象也不是妹妹, 五哥哥倘若心里过意不去,合该去寻该致歉的人致歉才是。”   说罢,冲着卫庆像模像样的福了福身子,直接绕过他而去。   去时,经过苏万里跟前时, 对方用扇子敲了敲她的脑袋。   卫臻抿了抿嘴,咬牙忍了忍。   经过卫绾与卫姮跟前时,只见这姐妹二人也立在原地正直愣愣的看着她。   卫臻脚步微微顿了顿。   却说卫臻走后,留下卫庆气得直跳脚,他恨不得将手里的弹弓给一把摔了,气呼呼的踱步到苏万里跟前,指着离去的那个小丫头片子的背影暗恨道:“表哥,你瞅见没,不是我不去致歉,是这小丫头片子实在是太气人了,我卫庆长这么大还没如此低声下气过,哼,她不感恩戴德便罢了,竟然说什么,让小爷去给个小丫头片子致歉,这话她还真敢说,哼,老子才不说,爱理不理,谁稀罕。”   卫庆气呼呼道。   苏万里扭头朝着卫臻的背影瞧了一眼,嘴上却笑模笑样道:“七妹妹说的没错,她让你去你便去就是了!”   卫庆瞪了苏万里一眼道:“表哥你什么时候成了七妹妹的人呢,竟处处帮着她说话!”   苏万里笑而不语,只淡淡挑眉道:“输的人有什么资格挑剔,叫你做什么便做什么,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磨磨唧唧的,跟个小娘们似的。”   卫庆气结,想要反驳却又一时反驳不出任何话来,过了好半晌,只老大不情愿、恨声道:“这回输了算我倒霉,下次你定没这般好的运道了。”   说完,摔着袖子气急败坏的去了。   留下苏万里优哉游哉的摇着扇子,冲身后的玉琢道:“走吧,咱们去逗逗小野猫吧!”   说完,领着玉琢跟着往玉漱楼去了。   所有人都走了后,卫姮一脸失望道:“我还以为有啥好戏瞧了,五哥哥也太没用了,他竟然真的跟七妹妹致歉了,不是说他是个小霸王么,不是说是个最令长辈头疼的么,怎么变得如此低声下气了,真是没趣得紧!”   卫绾听了,微微抿嘴,嘴里淡淡道着:“哪是你五哥哥没用,分明是另有人在背后唆使罢了。”   说着说着,抬着眼睛目送苏万里一行缓缓离去。   耳边却听到卫姮愤愤不平道:“我知道,定是苏家表哥教唆的,五哥哥除了惧怕苏家哥哥还怕过谁,定是苏家表哥强迫他的,可是,苏家哥哥为何待卫臻那死丫头那般好,连着大半个月给她送点心不说,这些日子是日日迁就着她,但凡只要是她卫臻不爱玩的一律不玩,只要她眨眨眼,恨不得将茶送进她嘴里了,那个死丫头蠢笨得要命,她有啥好的。”   卫姮微微噘着嘴,有些愤恨,有些羡慕,也有些委屈,更多的是不甘。   而卫绾听了却微微攥了攥手指头,过了好半晌,只喃喃的念叨了一句:“岂止是苏家表哥,就连祖母,大伯,大伯娘,哪个不是?如今就连爹爹也……”   相到除夕那日,所有人全都将卫臻团团围住,各个笑得合不拢嘴,一个个都将她宠进了骨子里,尤其是爹爹卫霆祎,更是当众去跟大伯抢人,他有四个女儿,却一个都没瞧在眼里,一心一意只惦念着那一个。   明明爹爹最宠爱的是姨娘啊。   明明她才是最聪慧优异的,她发奋努力,所有人嘴上都在夸她,可实则——   到头来她竟然被一个连囫囵话都说不清的小傻子给比了下去。   卫绾心里头亦是有些愤愤不平,可是嘴上却还是要安慰妹妹道:“在阿姐眼中,姮儿才是最好的。”   卫姮听了顿时转忧为乐道:“阿姐也是最好的。”顿了顿,又咬咬牙道:“卫臻那丫头片子最是个坏的。”   却说卫臻回了屋后,老夫人赏给她的两个丫头早已经在屋子里候着了,一个十二,一个十三,一个面色微微蜡黄,五官却干净齐整,一个高高瘦瘦,相貌平平,牙齿微微有些龅,不算太明显,两人性子都十分内敛稳重,她院子里的双灵、冬儿年纪都还小,老夫人亲自挑选的这些,自然是靠谱的。   两人入府时便被送到府里老嬷嬷那里统一学过几日规矩,瞧着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小的那个叫三月,大的叫荷花,屋子里的几个小丫头听了都掩嘴笑了。   双灵指着小的那个问道:“你是不是三月生的?”   冬儿指着大的那个问道:“你们村是不是有个荷花塘?”   映虹点了点冬儿的小脑袋道:“你还笑话旁人,那你是不是冬天出生的?”   冬儿仗着这些日子映虹优待她,便撑着胆子道:“我可是吃冬瓜长大的。”   她这番童言一时逗得屋子里所有人全都笑了,便是连新来的那两个丫头也忍俊不禁,原本心提得紧紧地,这会儿倒是难得放松不少。   待说笑一阵后,映虹想了想,冲卫臻道:“这两个名字不成,太不雅了,如今娘子还小,咱们也还住在元陵城,倒是不碍事儿,倘若往后咱们去了京城,娘子年岁大了,却是不合适了,娘子,要不您给她们俩重新取个名?”   卫臻想了想,只撑着小脑袋道:“嗯,映虹姐姐是红的,要不她们俩一个叫绿的,一个叫紫的,成么?”   卫臻话音一落,双灵冬儿二人捂着小嘴忍笑不止。   映虹一脸忍俊不禁,笑着直摇头道:“娘子,奴婢的虹可不是颜色的红,再者,娘子这是起的啥名,被旁人晓得了岂不会笑话死,得了得了,且让奴婢来想想。”映虹琢磨一阵,指着那个小的道:“你叫绿蕊罢。”又指着那个大的道:“你叫紫屏如何?”   两个丫头齐齐点头。   映虹转身看向卫臻:“娘子,您觉得如何?”   卫臻轻轻颔首,目光在绿蕊、紫屏二人脸上打了个转后在紫屏身上多了一阵,这紫屏相貌平平,瞧着又稳重老实,卫臻心下满意,心道,且先留在屋子里教些规矩,届时再另作安排。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个叫紫屏的略微有些眼熟。   因前世还在卫家时,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院子里有不少人她都觉得眼熟,可大部分叫不出名字,记不住事儿,想来也是无关紧要之人。   这边正合计完,忽而听到外头院子里想起了一阵喧哗,只听到守院妈妈急急喊道:“哎,五公子,您这是作甚,娘子,娘子,五公子闯进来了——”   妈妈话音还未曾落下,卫庆气急败坏的进来,立在门口瞪了软榻上的卫臻一眼,随即,目光在屋子里搜索了一阵,远远地指着人群中的冬儿道:“你,给本小爷出来!”   冬儿修养了大半个月,又是叫魂,又是吃药折腾了好一阵才刚好透,眼下见了五公子只跟撞见了鬼似的,瞬间小脸煞白一片,不断往卫臻身后缩,小嘴里惊恐的喊着:“娘子……”   卫臻安抚的看了冬儿一眼,道:“莫怕。”顿了顿,又道:“你过去吧,没事儿,他不会为难你的。”   冬儿不敢。   双灵拉着冬儿的手道:“来,我跟你一块儿过去,放心,五公子这会儿不会刁难你的。”   说着,牵着冬儿走了出去。   屋子外头,卫庆将弹弓一把塞进冬儿怀里,指着自己的脑门上恶狠狠道:“对准这里,射。”   冬儿完全吓傻了。   一刻钟后,卫庆捂着脑门进来了,一脸不爽的看着卫臻道:“七妹妹,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屋子里所有人面面相觑,就连映虹也一脸惊诧。   卫臻忙不迭点了点小脑袋,道:“五哥哥,你……你辛苦了。”   卫庆气得一噎,转身就要走,卫臻却在身后急急喊道:“五哥哥稍等。”   卫庆脚步一停,只见七妹妹那个小萝卜头已经到了跟前,双手往他跟前一递,软呼呼道:“五哥哥,这个是祛疤的药膏,小小年纪脸上万万莫要留下疤才是。”   卫庆又是一噎,看着眼前这个不到她胸口的小萝卜头,只咬牙切齿道:“你才小,你全家都小。”   说完,黑着脸恼羞成怒而去,却是,一把将卫臻手中的药膏夺了去。   卫庆走后,立在院子口的苏万里优哉游哉的晃了过来,远远地冲着卫臻笑眯眯道:“七妹妹,这下总该消气了吧!”   卫臻见到苏万里,小脸一收,转身就往屋跑。   这些日子苏万里对她好得过分,卫臻不知其中缘由,可是看着那张笑面虎似的假脸,卫臻总觉得背后还藏着一张阴险的真实面孔,苏万里是何人,他会无缘无故对人好么,有且只有一个缘由,那便是他后头憋着坏招了。 第65章   卫臻蹭蹭蹭的跑回屋, 从屋子里摸出一个小匣子,出来时,苏万里已经被请进屋子里来了。   虽然一开始玉漱楼上下各个对这个表公子唯恐避之不及, 毕竟他可是炸山的始作俑者,可是待方出了年, 对方大手一挥,直接派人将整座假山修葺了不说, 还预备在山后头给她们娘子开辟一处小园子玩耍, 现下已经送来了许多盆栽, 还说日后要在后头搭建一座葡萄架,葡萄底下再搭一个秋千给她们娘子玩耍了。   经过这么一遭, 府里便也不好继续追究此事了。   这几日, 玉漱楼的小丫头们得了闲便排队去后山溜达,表公子跟前的玉琢拿了笔墨, 不论她们有任何要求建议全都通通满足采纳,园子已经动工了,每日都有小丫头过去监工, 各个激动得不得了。   且不说这些, 表公子这些日子还日日往她们院子送吃食给她们小娘子赔不是来着, 原本大家伙儿有多不待见,如今便有多欢迎她,但凡他一出现,各个恨不得列队相迎。   除了她与冬儿二人。   眼下,卫臻一出来, 小丫头们都散了,映虹领着新来的绿蕊、紫屏去安置了,双灵留在屋子里奉茶,冬儿还未从方才那一变故中缓过神来,不知跑哪儿去了。   人都不在了,卫臻也不装了,直接将小匣子塞到了苏万里怀里,冲其道:“表哥,日后莫要日日送东西来了,怪破费的,我原谅你便是了。”   说罢,甚是还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好像这样显得更加坚定真诚一点,完了后,卫臻作势打了个哈切,奶声奶气道:“我困了,要歇着了,表哥慢走,我便不送了。”   说完,用手心往嘴上胡乱拍了两下,转身就要走。   “慢着。”   苏万里一把揪着卫臻的小辫子,将她整个拽了回来,嘴里漫不经心道:“你个小没良心的,我才刚来,茶没吃上一口,话没说上一句,你就想走,感情这段日子是白疼了你不成?”   说罢,一把将卫臻揪到了隔壁座位上。   卫臻疼得差点要翻白眼了,几乎是踉跄倒在椅子上的。   疼得差点要跳脚了。   苏万里将匣子往几子上一搁,笑模笑样的用扇子指着道:“这里头是啥?送给我的么?哥哥如今年纪大了,已到了不能随意收小娘子们物件的年纪了,不然,将来长大了,收了谁的东西,将来长大了可是要娶谁的?你确定还要送我么?”   苏万里明晃晃的吓唬卫臻。   之前卫臻是疼得快要翻白眼,眼下是嫌弃得快要翻白眼。   苏万里笑过后,用扇子将小匣子挑开,只见里头躺着一个荷包,这个荷包苏万里觉得有些眼熟,想了半晌想了起来,他从前好像也有个这样的,这般想着,将荷包解开,打开一瞧,里头躺着十来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子,正是之前他赔罪送给她的,据说价值不菲,后来被玉琢念经似的追着念叨了好一阵。   苏万里见了,嘴角的笑意渐渐隐去,只将荷包往小匣子里一扔,抱臂瞥着卫臻道:“这是何意?本公子送出去的东西从未有收回来的道理。”   卫臻摸了摸头顶,她脑袋上这几根头发早晚有一日被这手贱的苏万里给扒光了,因为有些吃疼,卫臻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只垂着脑袋低声道:“妈妈说这玩意儿太金贵了,我不能收,如今还了你,你且拿回吧!”   苏万里挑了挑眉,目光不错眼的盯着卫臻瞅着,好似要往她脸上盯出一个洞来,卫臻蹙了蹙小眉头,苏万里砸吧一下嘴,懒洋洋道:“我说七妹妹,你年纪小小的,怎么迂腐得跟个小老太太似的,话说,你果真只有六岁么?”   苏万里说着说着,摸了摸下巴道:“我怎么瞧着你活成精了,跟表哥说实话,你该不会是老妖怪转世吧?”   苏万里直勾勾的盯着卫臻的眼睛瞧着。   好似非要从她眼睛里瞧出个所以然来。   明明知道对方说的不过是玩笑话,可是这一刻,卫臻双目竟然还是微微闪了闪。   她是重活一世的人。   可是,人真的可以重活么?   这个秘密压在卫臻的心里头,谁也未曾提及过,就连阮氏也未曾提及过。   她日日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努力装傻卖萌,装成一个幼稚的小孩童,生怕一个不小心被人看透了破绽,成了众人眼中的怪物。   这个世道对于天地间的异相是尤为敏感的。   就拿前世的二皇子来说,据说二皇子当年出生时日出刚刚升起,而缠绕在太阳跟前的朝霞呈现巨龙状,巨龙盘旋,围日环绕,乃真龙天子现身的吉兆,住在乡下、住在山上的不少村民都亲眼所见,所有人见了纷纷朝着龙神磕头朝拜,嘴里高呼:“万岁——”   一时,此消息迅速传至京城皇城之上。   朝堂上竟然有人请命,顺应天意,应该立即册封二皇子为太子。   然而二皇子不过乃婢女所出,还是陛下醉酒胡乱成的事儿,一直到二皇子出生前一日婢女生产经人发觉,这才知道有了这么个糊涂的皇嗣,然而经过一日一夜的生产,婢女难产而亡,这个孩子打一出生便克死了生母。   后朝堂上便又有猜测,道此现象分明乃大凶之相,有民间祭司算出二皇子命中带魔带煞,且二皇子眉心自带朱红一点,前身分明乃前朝灭国妖姬虞己转世,打从刚问世起便注定克父克母克妻克子之相,更为严重者,恐有灭国之险。   亏得陛下真龙现身,这才堪堪将这满身妖气戾气压制住了,倘若稍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总之,自打二皇子问世起,无论朝堂之上,还是城墙之下的流言蜚语便从未断过,最终陛下将人封锁在后宫的长明殿中一直锁到了十岁才被放出。   相传二皇子目不识丁,乃痴蠢儿一枚。   又传二皇子乃前朝妖孽转世,生得魅城惑国。   还传二皇子前世乃女儿身,这一世陛下被其魅惑,特将其囚禁深宫沦为禁、脔。   总之,什么样乱七八糟的传闻都有,却千篇一律的皆是赤口毒舌之言,上辈子卫臻便觉得这位二皇子惨不忍睹,简直比她还要惨。   对方乃天之骄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男子,仅仅因为天地间的一丁点异相竟沦落到那般境地,更何况卫臻这么个小小的庶出子女呢,若叫人知晓她的秘密,她的古怪,怕是会将她供出去祭拜天神吧。   故而卫臻的眼神不由有些躲闪、心虚,过了好半晌,只气得蹭地一下起身,冲着那苏万里气急败坏道:“你才老妖怪转世,你全家都老妖怪转世!”   说完后,惊觉这句话怎地如此耳熟,下一刻,想了起来,这句话原是卫庆的调调,当即气得小脸胀红,瞪着那苏万里恼羞成怒道:“表哥且回吧,往后也莫要来了,我这玉漱楼不欢迎你!”   卫臻是真的有些恼了,又恼又气。   也顾不上装模作样,装成往日里那般畏畏缩缩、战战兢兢的小模样了。   她是真的不想继续与这位表公子有任何瓜葛。   才不过大半个月的功夫,卫家六娘子、九娘子看她的眼神便已不同寻常了,卫姮便罢了,她就是个小破孩,即便有什么,也皆是些小孩心性,没什么坏心眼,说实话,她是有些忌惮卫绾的,尽管对方才七岁。   相比多一个深不可测的暗敌,她更期望这辈子与对方井水不犯河水,这辈子她会离卫绾,离太子都离得远远地,与他们的世界桥是桥,路是路。   而苏万里这些日子却跟中些邪似的,时时刻刻在卫臻跟前晃荡着,有意无意的将卫臻捧得高高的,引得她这个不招眼的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一下子将卫六的风光全部抢了去。   他不知对方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倘若这是对方有意修理她的一种方式,那么卫臻不得不承认,这个八、九岁的小孩才是魔鬼转世。   见卫臻炸了,苏万里顿时乐不可支起来,只指着卫臻笑咪咪道:“怎么,小白兔终于成了小野猫,终于不装了?你说你,你本就是个炸毛的,一点便着,何必委曲求全装成那样一副老实巴交、颤颤巍巍的小模样,虚伪碍眼的紧,不累得慌么?”   苏万里老神在在道。   卫臻一愣。   苏万里的双眼忽然微微眯了起来,眼中暗光闪过,却稍纵即逝,不过片刻便又立即恢复了过来,举着扇子将卫臻的小下巴挑了起来,难得冲她一本正经道:“太强遭人忌惮,太弱遭人欺凌,横竖皆有弊端,何不活得自在些!”   苏万里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卫臻鼻尖隐隐冒了汗,一个九岁不到的小孩,仿佛能够窥探人的内心似的。   然而过了良久,卫臻却眨了眨眼,作一脸迷糊道:“表哥说的皆是些个什么,臻儿缘何听不懂?”   苏万里将扇子一手,淡淡的笑了笑道:“得了,听不懂便听不懂罢,表妹不是不想要再出风头了么,得了,只要表妹应下我一个忙,我便不逗你完了。”   苏万里边说边起身往外走去。 第66章   原来卫家有孝在身, 苏万里来元陵城这么久也跟着卫家所有人一道被憋在了府中,鲜少外出寻欢作乐, 他自然是被憋闷坏了,一待出了年便想要外出走走, 可是他跟前伺候的全是些小厮随从, 正经丫鬟侍女没有几个, 卫家无人陪他作乐, 这元陵城又无甚狐朋狗友, 思来想去,便想指着卫臻给他做一日使唤丫头, 好寻寻乐子。   卫臻咬咬牙,想着这事儿虽憋屈,可总比被那苏万里日日捧得高高的遭人嫉恨要强, 于是咬咬牙应下了,只道即便她同意了,祖母亦不会同意的,结果没曾想苏万里那个滑头,打着给卫臻赔不是的幌子说服了大太太郝氏,说早已经应下了七妹妹领着她出去给她赔一件礼致歉,说过的话要算数,不然,他可一直惦念着呢。   郝氏知道他打的什么注意,不过她一来素来惯着苏万里,二来晓得他这些日子定被拘坏了, 即便她不同意,他也不会善罢甘休,与其背地里瞎操心,倒不如知根知底,直接派了几个小厮仆役一路跟着,又点了两个婆子护在七丫头身边跟着这才欣然点了头。   老夫人见大太太同意,思索片刻,竟然也跟着应下了。   周妈妈见状,想了想道:“老奴冷眼瞧着表公子这些日子待咱们七娘子是真真好的没话说,便是连外出也不忘带着咱们小娘子,表公子那霸王似的人物,没想到如今被咱们小娘子给收服了,倒是稀奇。”   说罢,思索了片刻,忽而又道:“七娘子这些年委实遭了不少罪,难得遇着待她好的人,老夫人,您瞧着这苏家……”   苏万里这些日子的这一番行径怎能逃得了老夫人的眼,而周妈妈这一番话显然另有深意。   老夫人却抬眼瞅了她一眼,哭笑不得道:“这小孩子家家的都知道些啥,臻丫头如今才六岁,还是大字都认不得几个的年纪,不过就是图着乐呵罢了,现如今说这些啊未免为时过早了些,再说,那可是苏家,苏家那孩子……哎,也是个可怜见的……”   周妈妈立即道:“老夫人说得极是,瞧瞧老奴这张老嘴当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七娘子如今连路都还走不稳当了,老奴这便将心操到大黄河北了,倒叫老夫人笑话了。”   周妈妈笑着往自个嘴巴上抽了一巴掌。   老夫人笑着道:“你也是心疼那丫头,也是那孩子的福分。”   二人唠了一阵,老夫人想起了什么,忽而问道:“听说从各处庄子里头也挑选了一些家生子送了来,人都送入府了么,今年一共送来了多少?”   周妈妈道:“来了,正好今日送过来,这会儿应该快到了,名册上一共有二三十人呢,都是些年纪小的,小的不过六七岁,大的也才十三四,全是家生家养的,这些人全都知根底,知规矩,比采买来的好使唤多了,老夫人,咱们院子是不是也该再挑选几个,待养上两三年,来年入京时正好到年纪了。”   老夫人的重心却不在这头上,而是琢磨了一阵,冷不丁问道:“这一批名册上,可有陈家村的人?”   周妈妈一愣,道:“好像有,不止有,老奴约莫记得还有好几个呢。”   “那你且先将陈家村的那几个先领到我这儿,我且先来问问话。”老夫人忽而微微眯着眼道。   周妈妈抬眼瞅了老夫人一眼,立即领命去了。   却说这日风和日丽,初春的季节已经褪去了寒冬的严寒及枯闷,一大早上的太阳就钻出了云层,树枝上发了嫩绿的新芽,小鸟儿扎堆似的叽叽喳喳叫嚷个不停,整片天地处处透着勃勃生机。   北边角门的二门处正排排矗立着二三十个小身影,大的十三四岁,小的不过六七岁,男孩儿女孩儿都有,此时男女分开全部由高到矮站得整整齐齐,正在等着领队的妈妈对数认人呢。   卫臻这日领着冬儿二人慢吞吞的往北门走去,冬儿一脸激动得不行,拉着卫臻的袖子一脸兴奋道:“娘子,娘子,听说城北刘铺子家的生煎最是地道不过了,只要轻轻咬上一小口,里头的汤水全都沿着下巴流了出来,光听着冬儿都馋哭了,城南南食记的枣儿糕最好吃,城西的叫花鸡最是有名,城东的疙瘩汤乃整个元陵城一绝……”   冬儿边说边流着口水,叽叽喳喳得比那树上的麻雀还要来得兴奋。   这些可是这两日她挨个打听到的。   她年纪小,还从未出过府了,眼下七娘子答应带上她一道出去打打牙祭,冬儿美得两个晚上没睡着。   卫臻这一番出门,虽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可前世她鲜少出过门,后来去了京城便再也不曾回过元陵城了,对于这座她出生并且生活了好些年的城池,她其实陌生得紧,眼下,除了上回逃回元陵,这次应该算作是她人生意义上第一回 出门游玩吧,便是内里其实是个大人的卫臻,此刻心里也忍不住有些激动向往。   苏万里的马车早早停到了二门外,卫臻被领到二门处时苏万里的人却毫无踪迹,马车外浩浩荡荡的守了一大群人,婆子,小厮,随从,侍卫,足足十来个,有苏万里自个院里的,有大太太打发来的,也有老夫人打发来的,全都在整整齐齐的候着呢,偏生那苏万里谱大,一群人等他,就连卫臻也来了足足一刻钟了,依然不见对方人影。   等了片刻,冬儿一脸人小鬼大的瞅到了卫臻耳边,一脸好奇道:“主子,二门外送了好些小丫头来,皆是些刚入府的丫头小厮,有的还比咱们还小了,现下正在由江妈妈教规矩来着,着实有趣得紧,奴婢之前入府时也是这样过来的,横竖表公子还没来,主子您要不要去瞧瞧新鲜?”   冬儿一脸兴冲冲的。   卫臻横竖闲着无聊,便点了点头,与领事的妈妈说了声,二人便躲在月洞门后偷摸往里瞧着,才刚凑过去,只听到正在上头教规矩的江妈妈忽而神色一恭,道:“六娘子,九娘子,您二位怎么来了,这是下人们待的地方,脏乱得紧,当心脏了两位小主子们的鞋袜。”   卫臻与冬儿对视了一眼,远远地只见卫绾与卫姮二人的身影从前头游廊处绕了出来,紧接着,院子里便想起了九娘子卫姮的声音,一脸高傲道:“江妈妈,我跟阿姐是来挑两个小丫头的,今儿个来的这些里头可有伶俐的不成?”   卫姮话语一落,紧接着便又想起了卫绾的声音,只温和有礼道:“江妈妈莫要见怪,小九不知事儿,其实我们今日过来是受了姨娘的嘱咐来的,姨娘说今儿个府里来了一批小丫头,她预备给我跟小九一人挑一个,又怕她挑的不合咱们心意,便让咱们自个来了,可是咱们哪会挑什么人,还望嬷嬷为咱们两姐妹指点则个!”   若说卫姮那话嚣张傲慢,那么卫绾这话这态度就十分漂亮恭维了,短短几句话是既表明了来意,又给足了江妈妈的面子。   江妈妈到底是府中的老人了,虽并不堪重用,可即便是五太太见了她亦不会如此冷眼待人的,原本是有些拉不下脸面,听了六娘子这番话后,当即神色一缓,笑着道:“六娘子哪的话,老婆子我哪敢在二位小主子跟前卖弄,当真是折煞老奴了,不过,今儿个确实是来了几个老实伶俐的,得亏二位主子们来的早,若是晚了,定叫别的院子里的给挑走了。”   说罢,唤了三四个小丫头上前,一一指着给卫绾卫姮查看。   远远地只听到其中一个小丫头磕磕碰碰的答道:“奴婢……奴婢叫做杏丫……是……是陈家庄来的,奴婢的娘是……是庄子里的老人……”   卫臻听了微微一愣,猛地一抬眼,只见那名被问话的小丫头身着一身灰蓝色衣衫,头上帮着一对简单羊角辫,正在一脸紧张的作答,对方瞧着约莫七八岁左右,正那是陈家庄薛大娘的闺女儿杏丫。   薛大娘与杏丫是原先阮氏母女在庄子里时,唯一对她们好的,细算也勉强可以算作是对她们有恩的,可是,也是为数不多知晓阮氏母女的在那庄子里所有根底的,卫臻母女此番回来因被老夫人、大老爷看重,原先在那庄子里的所有事儿自然是被封了口的,可倘若今后被有心人翻了出来,阮姨娘扫过猪圈,住过猪圈一事儿传到旁人耳朵里,阮氏还有何颜面在卫家立足,卫臻可是深深记得前世卫霆祎对阮氏的厌恶。   卫臻微微咬了咬唇,心道,这杏丫无论去哪儿都成,却万不能入了那染云居,正卖力想着法子时,忽而头顶一痛,她头上的小苞谷顿时又被人扯松了,身后传来一道调笑的声音道:“鬼鬼祟祟的躲在这里做些什么?”   听到这句声响,二门内所有人全都齐刷刷的回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较晚哦。 第67章   “表哥, 你怎么在这?”   听到这边的动静,卫姮按耐不住了, 压根没心思选什么丫头了,立马撩起裙摆匆匆跑了过来, 跑过来看到卫臻也在, 果真一脸鬼鬼祟祟的躲在月洞门后, 顿时拉下了脸白了她一眼道:“卫臻, 你怎么也在这里!”   说完, 看了看苏万里,又看了看卫臻, 见大姐姐卫岚不在,又眼尖瞧见身后备了马车随从,浩浩荡荡的跟着一大队人马, 一看便知是要出门的,卫姮顿时双眼亮了,双目炯炯、一脸兴奋得看着苏万里道:“表哥,你这是要出门吗,这是要去哪儿啊?”   这时卫绾也跟着走了过来,她一早就得了消息知道苏万里要领着卫臻出门,嘴上打着给她赔礼道歉的幌子,谁不知道是想要领着人一道出去玩的,当即浅浅的笑着道:“一瞧便知是要出门的。”   说着,又笑着看向苏万里道:“表哥今儿个要带七妹妹去哪儿玩?听说楼望江楼的席面不错,爹爹每每回来都赞不绝口, 往年咱们府里设宴都是请的望江楼的大厨来府里做宴,表哥今儿个跟七妹妹难得出门一趟,万万莫要错过了望江楼的美食才是!”   卫绾的话音一落,只见卫姮捂着小嘴哇哇哇的尖叫了出来,兴奋得胀红了小脸,整个人蹦跶了起来,一脸激动道:“我要去,我也要去,表哥,我最爱吃望江楼的盐焗鸡跟水晶肘了,你捎上我,捎上我一块走吧!”   说完,难得一脸冰释前嫌的去拉卫臻的手道:“卫臻,你与表给说说情,让表哥一并带上我罢!”   卫臻看着牵着自己手的那只小胖手,又对上卫姮目光炯炯的双眼,正要缓缓点头时,却见那苏万里一柄扇子伸了过来,将扇子一撑开,直接挡在卫臻与卫姮二人之间,抬眼冲卫姮道:“这可不成,带上一个小鬼就够令人头疼了,带上两个还让我怎么松快!”   卫姮想了想,立马松开了卫臻的手,咬了咬牙,一脸心虚的不敢看卫臻,道:“那……那表哥你就别带卫臻,她最是个呆笨的,定是无趣的紧,你就带上我吧,连祖母都夸我最是讨喜不过了!”   卫臻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里那么一丢丢好感顿时荡然无存。   苏万里亦是乐得不成,不过依旧摇头道:“不成,七妹妹可以出府,你却不能!”   卫姮咬牙道:“为何?”   苏万里:“这个你得问老太太了?”说着,道了句:“不过若是今儿个兴致好的话,倒是可以给你打包一份水晶肘子。”   卫姮却不稀罕他的水晶肘子,只咬咬牙道:“我去求祖母。”   说完,撒腿就要往荣安堂跑,瞧着那小模样,委实想去得紧。   卫绾却一把将人拦了下来,道:“小九,不得胡闹!”   卫姮嘟着小嘴,又恶狠狠地瞪了卫臻一眼,小脸胀鼓鼓的,卫臻见了不由冲她做了个鬼脸,卫姮气得直跺脚,伸着小手指着卫臻气得说不出话来。   苏万里耐心耗完,无心再逗弄卫姮,顿时拉了拉卫臻的小辫,道:“走吧,七妹妹,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走之前,随手冲里头那排刚入府的小男孩身上伸手一指,道:“后头两个高个的过来跟上,对,就你们两个!”   两人一脸迷茫的转身。   江妈妈立马跑了过来,冲着苏万里一脸陪笑道:“表公子,您……您这是?这一个个的可都是今儿个刚入府的,还没教过规矩的,有些莽撞,若是冲撞了您便不好了,您但凡有什么吩咐,只管吩咐老奴便是!”   苏万里随口道:“不打紧,就他们俩了,本公子今儿个将这二人借上一日,晚上便将人归还给你。”   那两人低着头恭恭敬敬的过来,却不料一把被卫姮拦了下来,卫姮心里有气,指着其中一个又黑又壮的故意道:“他不成,他是我挑的奴才,我不许,表哥若想要人,挑其他的吧!”   苏万里顿时抱着双臂道:“哦,九妹妹你确定要挑这个奴才贴身伺候?”   打趣了一番,又摸了摸下巴道:“那可怎么着,表哥也正好瞧中了这个奴才,本想着晚上回来跟姨母要人了,既然咱们两个眼光一样,要不这么着吧,为了公平起见,且让他自个选如何?”   卫姮抿了抿唇,伸手戳了戳那个奴才,冲他咬牙切齿道:“若不选我,你往后可死定了。”   话音将落,只见那个奴才缓缓抬起了头,顿时露出了一张黝黑无比的脸面,对方不过□□岁的年纪,却身子壮实,瞧着虎头虎脑的,却生了一双双目炯炯的虎眼,瞧着不是个畏缩胆小的,与另外一位诚惶诚恐的男娃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抬眼看了苏万里一眼,又看了卫姮一眼,不多时,又飞快的抬眼瞅了对面卫臻一眼,没有开口说话,却是默默的抬起了步子走向了苏万里。   苏万里满意的看着对方道:“不错,有眼光,我跟前正好缺了一个随从,今后你便跟了我吧。”   对方恭恭敬敬道:“是!”   卫姮见了却是气红了眼,只指着那张黝黑的脸面咬牙切齿道:“哼,狗奴才,你……你给我走着瞧!”   一群人中唯有卫臻微微抿了抿嘴。   陈闰土。   吕氏的儿子。   他果真还是跟前世一样,入府了。   上辈子他何时入府在何处当差卫臻不知,却敢肯定不是在苏万里身边,两世重合在了一块,轨迹相似,却又慢慢的有了些不同。   一路上,卫臻都悄然拉开了马车的帘子,认认真真的欣赏着马车外的景致,宽广的街道,华丽的铺面,热闹的城池,看着外头自由自在的身影,卫臻心里甚至陡然升起了一些想法,其实,就像街道上这些寻常老百姓一样,做个普通人何尝不是一桩幸事!   一路上卫臻并没有与陈闰土相认,权当对方是个陌生人,对方还算有眼力见,除了最开始偷偷瞄了她一眼以外,一路上未曾有任何逾越之处,除了双方二人,无人得知他们相识。 第68章   马车直接在一家首饰铺子门口停了下来。   卫臻悄然将帘子拉开, 只瞧到铺子的门匾上写了暮云斋三个大字,再往铺子两边瞧了瞧, 旁边是秀坊,胭脂铺子, 再过去一点是布庄, 还有一家字画铺子, 这条街上倒是雅致, 什么都不缺, 也显得比其他地方要热闹几分。   前世,在闺中时卫臻鲜少出过门, 后来嫁入太子府后身份不同寻常,又日日拘在太子府,更是出门出得少, 对于外面的世界,仅限于参加某个宴会时撩开帘子瞧上的那一两眼,以及到了各府府邸后那满府的华贵富丽,余下,便极少有过别的了。   苏万里冲卫臻漫不经心的道了句:“跟着。”   道完自个先下了马车,见卫臻不动,站在马车外将帘子挑开了,冲着里头的卫臻挑眉道:“怎么,你今儿个归我使唤,如今是使唤不动了么?”   卫臻抬眼往首饰铺子瞧了一眼,迟疑道:“我……我没带银钱, ……你是要给我买首饰赔罪么?”   苏万里顿时笑了,舔了舔牙齿道:“给你赔罪?想多了,那是应付长辈们的场面话,你还当真了。”   说罢,又道:“都给你赔了个把月的罪,知足吧你!”   卫臻耸了耸鼻子,心道那带我来这干啥,她跟冬儿年纪都还小,对首饰等玩意儿没什么兴致,只对吃吃喝喝有兴趣,况且双灵管着她的月钱,双灵那小丫头片子小气吧啦的紧,说自有表公子付钱,只给了她们一点点傍身的银钱。   卫臻温温吞吞地下了马车,看着地面上的矮凳,忽然想起以前在太子府时她下马车时都是踩着太监的背下马车的,那个时候经常故意刁难人,踩得最多的就是那个陈闰土。   思绪微微晃了晃。   不由扭头四下看了一眼,陈闰土那小孩不知什么已经候在马车下,耳观鼻鼻观心的杵在那里,跟一堵墙似的,卫臻出来的时候对方飞快的看了她一眼,微微抿着嘴,然后又恢复成了一堵墙。   卫臻微微蹙眉,只觉得这模样竟然跟前世相差无几。   正要下去时,忽而听到从街尾传来一阵喧嚣声,卫臻微微一愣,立即扭头,只见一队身着衙门服饰的衙役们举着□□从街尾呼啸而来,似乎正在搜查什么,听到领头的喊道:“快,一个地方都别放过,别让人给跑了。”   街道两边的百姓纷纷躲避不及。   卫臻正要往马车里缩,苏万里一把将她给揪了出来,砸吧砸吧嘴巴道:“躲什么躲,又不是来抓你的!”   一把将卫臻揪进了铺子里,边走边扭头冲玉琢道:“去瞧瞧,外头怎么了。”   玉琢领命而去。   首饰铺子的掌柜立马迎了出来,一边擦汗,一边恭恭敬敬道:“世子爷,您可算来了,小的盼了一早上了,自打您昨儿个差人吩咐后,小的一早便将铺子里最好的货色全都上齐了,您来掌掌眼!”   苏万里摇了摇扇子往里走。   卫臻听了微微有些诧异,原来这铺子是苏家的产业。   铺子里所有的首饰全都摆了出来,门口设了牌子,写着“闲人勿进”,苏万里边摇着扇子边漫不经心的一一瞅过去,铺子里的首饰多以黄金玉石偏多,也有几件压箱底的玛瑙、宝石首饰,压箱底的那几件还成,其他的连卫臻都瞧不上眼,主要是她如今也用不上,她年纪还小,头上戴戴头绳戴戴珠花足矣,至于其它什么首饰,例如金钗之类的,通常要满了十三才会佩戴,故而苏万里挑选的时候卫臻便领着冬儿二人坐在休憩的椅子上吃茶吃果子。   吃得正欢时,苏万里朝她招手:“小鬼,过来。”   卫臻不情不愿的挪了过去。   苏万里指着展台上一排排首饰问卫臻:“哪个好看?”   卫臻装模作样的将整个展台细细致致的瞅了一遍,最后指着角落里一个毫不显眼的银锁片心不在焉道:“这个。”   苏万里嘴角微抽,掌柜额头上的汗流得更多了,过了片刻,苏万里用扇子敲了敲卫臻的小脑袋瓜子道:“好好挑,挑得好,有赏!”   卫臻丝毫不为贿赂所惑,只一本正经的板着小脸义正言辞道:“我不会挑。”   说着眼珠子转了转,指着首饰盒里的那些首饰道:“我戴珠花就成,大婶娘戴凤钗,姨娘戴金钗,祖母的话,她老人家不喜戴首饰,头上戴个抹额就成了,臻儿又不知表哥要挑东西送给哪个,如何挑选得出来。”   嘿。   苏万里将扇子一收,他不过才说了一句,这小鬼就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通,往日里不连说句话都磕磕碰碰吗,如今小嘴倒是利索,且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苏万里微微眯着眼。   一抬眼,正好撞见对方一脸八卦的眼神,苏万里顿时伸出手掌,一把盖在卫臻小脸上,然后五指微微收紧,用力的将她整张小脸捏成了一团,原是懒得搭理她的,可犹豫了片刻,终究如实缓缓道:“下个月是你大姐姐的生辰,去年给她挑的东西她不喜欢,今年再不补上,你大姐姐该发飙了,你跟你大姐姐亲近,又同是女儿家家的,想来晓得她喜好些什么,你替哥哥挑上一件,如果你大姐姐喜欢的话,哥哥必定重重有赏!”   苏万里抱着胳膊,微微点了点下巴。   卫臻听了一脸诧异的瞪圆了双眼。   原来,苏万里特意将她带出来就是为了帮他给大姐姐挑生辰礼物的?   看着苏万里那张不动声色的脸,卫臻心里忍不住回想起了一些小细节,那便是苏万里虽浑,却唯独对大姐姐卫岚言听计从,虽然嘴上嬉皮笑脸,处处跟她对着干,可是只要卫岚将脸一板,苏万里便立马缴械投降了,联想到前世苏万里终身未娶,卫臻脑袋中嗡嗡作响,嗖地一下抬眼看着苏万里,莫非,莫非苏万里那厮喜欢大姐姐?   可是,苏万里可比大姐姐小了足足三岁啊。   卫臻心里有些惊诧,只觉得窥探出了某些秘密似的,心里砰砰砰的乱跳个不停。   苏万里拧着眉道:“你这什么眼神?”   说完,又准备过来糟蹋卫臻的小脸。   卫臻的五官都快要变形了,立马眼明手快的躲了过去,嘴里故意将话拖得长长的:“哦,原来是给大姐姐挑选礼物啊?”   她从来没有如此嗲声嗲气的说过话。   苏万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抖了抖衣裳,皱眉看着她道:“好好说话成不成?”   见卫臻面上带着笑,似有些打趣的意味,苏万里神色略微有些不大自在,不过,倒是难得瞧见这小鬼这幅鬼灵精怪的样子,苏万里不由多瞧了两眼,捏着扇子的手指紧了紧,不知为何,每每看了那张小脸,就有种想要将它捏碎了冲动。   卫臻懒得跟苏万里耗下去,今儿个好不容易出来,她还欠了冬儿一顿美食了,想了想,便趁机谈条件道:“一会儿我若给表哥挑了,表哥得答应臻儿两个条件。”   卫臻冲苏万里竖起两个手指头。   苏万里端起茶吃了一口,老神在在道:“哪两个?”   “第一,一会儿表哥得带我跟冬儿去望江楼吃饭,表哥付钱,第二,这间铺子里的东西任我挑,表哥得送一件给我。”卫臻奶声奶气道。   苏万里挑眉:“你怎么知道你挑的东西你大姐姐就一定会喜欢?”   卫臻一脸嫌弃道:“不然表哥带我出来作甚,表哥既然带了我来,就该信任我。”   苏万里顿时正襟危坐了起来,上上下下将卫臻打量了一遭,挑眉道:“好,那且你挑挑看,你大姐姐喜欢哪个!”   卫臻随手拿起一旁碟子上的小青果子嘎嘣咬了一口,边嚼边奶声奶气道:“我要挑的东西不在这里,我前几日听大姐姐叨唠说她正在绣一副百鸟朝凤的绣品想献要给祖母贺寿,已经绣了整整一年了,眼看着将要完工,却缺了一捆金缕线,乃最要紧的一根线,然而这根线稀罕,货物紧缺,整个元陵城的绸缎庄就一家有,且每年数量极少,大姐姐去年便托人跟绸缎庄子定下了,却不想这才刚一开年就被告知所有的线全被京城里头的达官贵人买走了,一根不剩,大姐姐遗憾了半个月,如今,大姐姐旁的东西都不想,就想要弄到那根线,表哥倘若能将此线弄到手送给大姐姐过生辰,想来大姐姐定会开心得不得了的,也定会多疼爱表哥几分的。”   卫臻一字一句,不紧不慢的往外吐。   苏万里听了双眼一亮,直接从椅子上立起了,看着卫臻道:“当真?”几步走过卫臻跟前,揪了揪她的小苞谷笑着道:“不错,带上你个小鬼果然有几分用处。”   说完,一脸大方的往首饰柜子方向一指,财大气粗道:“去挑罢。”   卫臻蹭蹭蹭跑了过去,麻溜的爬到了椅子上趴在柜子上往里瞅。   掌柜眼珠子转了转,将方才卫臻看中的那块小银锁片拿了出来,哄道:“小娘子方才是瞧上这个了吧,这个好,这个是纯银的,足数了,就适合您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戴,要不小的给您包了。”   卫臻毫不犹豫的摆了摆手,道:“老爷爷,我不要那个,我要这个!”   伸着小手往最旁边那个合着的小盒子上一指,一脸天真娇憨道:“老爷爷,我要这个,我方才瞧见了,这里头的钗子红红的,怪好看的,我最喜欢红色了,您将这个给了我吧!”   掌柜听了脸上的汗全都滚落了下来,这个他特意藏好了,可是他们铺子里的压箱货,方才一听到这个小孩的主意,立马将东西巴巴藏好了,本想着是个小孩,没什么眼力见,怎知藏好的东西都被她给翻了出来,老掌柜苦着脸一脸为难的看着卫臻道:“这位娘子,这个钗子横竖您也戴不了,不适合您,这可是大人的首饰,小孩子家家的要这个作甚,要不,您换一件旁的,您瞧,这个镯子如何,这个镯子金贵的紧了,也是红红的,上头的红宝石比钗子上的还多了。”   掌柜忍痛摸出一个红宝石手镯来。   卫臻随意扫了眼,宝石虽多,都是些碎石子,哪里比得上那钗子,顿时歪着脑袋指着那个钗子道:“可是,老爷爷,臻儿就想要那个!”   掌柜顿时进退两难,过了好半晌一脸求救似的看向了身后的苏万里。   苏万里正在漱口,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道:“她瞧了哪个,给了她便是,记在本世子名下便是。”   这是卫臻头一回听到苏万里自己称世子,有些好奇的扭头瞧了他一眼。   掌柜听了小心翼翼的将整个钗子带盒子一块抱着送到了苏万里跟前,轻轻打开,冲他苦兮兮道:“世子爷,这可万万使不得啊,这个,这个宝贝可值这个数,给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岂不糟蹋了不成。”   边说边冲苏万里举了一个巴掌。   苏万里听了也有些诧异,将钗子拿出来一瞧,果然,钗子上那颗硕大的红宝石闪得人眼晕,苏万里皱眉,往身后的卫臻脸上瞧了一眼,对方正一脸无辜的看着他们这边,苏万里一阵狐疑。   掌柜急得直要命道:“王爷早早便吩咐好了,在世子爷您十岁之前,但凡超过了这个数需得许管事准许才是,可是许管事上月去了西京还未曾回来,这个……这个小的做不了主啊!”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苏万里的脸色顿时落了下来,道:“怎么着,本世子连根钗子的主都做不了了么,这钗子本世子还当真是要定了,今儿个便要带走!”   说完,直接夺了玉钗就要走。   不过临走之前却随手将手里的折扇往对方跟前一递,淡淡道:“你要是交不了差的话,回头便将本世子的扇子拿去抵押了吧,这扇子上的提字可是先皇亲笔御赐的,怎么着,配不配得上这支钗子!”   苏万里话音一落,掌柜吓得双腿一软,直接哐当一下跪了下来,结结巴巴道:“小的……小的不敢。”   苏万里哼了一声,朝着身后的卫臻点了点下巴道:“热闹瞧够了么?”   卫臻立马从椅子上滑了下来,一脸心虚惭愧的瞅了掌柜一眼,就跟背后有鬼追似的,快速溜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大姨妈来了,二更挪到明天吧,勿等哦。 第69章   到了外面, 苏万里将首饰盒往卫臻跟前一递,略带几分嘲讽道:“你还真敢挑!”   他嘲讽她嘲讽惯了, 卫臻并不在意,只是, 看着眼前这个首饰盒, 想着方才老掌柜那副苦哈哈的可怜样, 卫臻觉得有几分可怜, 不由有些后悔, 眼睛盯着首饰盒子,没接, 过了好半晌,只犹犹豫豫道:“要不,还是给老爷爷送回去罢, 那什么,臻儿是逗着老爷爷玩的……横竖我也用不上。”   卫臻微微垂着眼,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往衣袖口子上的纹路上抠弄着,就是不接。   苏万里顿时气乐了道:“耍我呢,说要的是你,说不要的也是你,你怎么就那么美呢!”又道:“本公子拿的东西从来就没还回去的道理,爱要不要,不要你自己看着办吧!”   苏万里说完,将首饰盒往空中一抛,转身就往外走。   卫臻见了吓了一跳, 立马眼明手快的一把将东西接了抱了个满怀,这东西若是摔碎了可亏大发了,同时心里暗自吐槽,真是个暴殄天物的小屁孩,从苏万里来元陵这几月,就没有一日没见到他不花钱的,光是她得到了这件首饰跟那几个琉璃珠子,都足够寻常老百姓过上大半辈子了。   卫臻将东西接了,心道,不要白不要。   那边苏万里见她还在原地不动,只一脸不耐烦的催促道:“怎么还过来?”   冬儿偷摸扯了扯卫臻的衣角。   卫臻杵在原地温温吞吞道:“咱们……咱们现下是去望江楼么?”   苏万里听了嘴角一抽,黑着脸道:“不是索要东西,便是讨要吃的,我领你来干嘛?”   卫臻望了望天,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有些人将人利用完了便撒手不管了。”   望江楼。   望江楼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因矗立在淮江的风眼位置,背靠淮江,面靠着里正街,即可赏江赏船赏景,又可赏尽这元陵城最热闹繁华的街景,还可以吃上最地道的元陵美食,可谓是一举数得,但凡外地人过来游玩,无不登上这望江楼一览元陵风光。   苏万里财大气粗,直接定下了三楼最大的包房,此刻他不与卫臻同流合污,正摇着扇子杵在南边的窗子前欣赏着眼前滚滚淮江,卫臻则跟冬儿两个坐在靠北边的窗子前,边大快朵颐边将脑袋伸了出去,费力的听着楼下老先生说书。   再往前头过去一点,街道的十字路口,还有一个杂耍班子,正在耍杂技,里三层,外三层,被老百姓们围了个严严实实,一会儿欢呼声,一会儿手掌声,一会儿吆喝助威声,方圆一里路外都能感受到那份热闹好玩,卫臻坐在三楼,远远地只见一个大火圈抛向空中,又落了下去,落地位置恰好站着一个三岁小娃娃,不多时,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声,也不知是不是将人给砸到了。   冬儿惊得连手里的水晶肘子都给掉桌上了,小脸煞白一片道:“我的个青天大老爷,主子,那个小孩——”   话还没说完,那个光屁股的三岁小娃娃忽然从滚滚燃烧的火圈中蹿了出来,就跟长了翅膀似的一下子蹿到了旁边搭建的高架上,然后沿着高架蹭蹭蹭几下攀跃到了高架顶端,双脚勾着顶端整个小身板往后一倒,所有人骇人,发出一阵惊悚的尖叫声,然而下一刻再定睛一看,小娃娃并未曾掉落下来,而是稳稳当当的挂在了高架顶端,紧接着然而人群中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冬儿立马松了一口气,呼呼拍着自个的胸口道:“天哪,奴婢的心脏都快要吓出毛病来了,那小孩也太厉害了吧。”   说着,忙看向卫臻道:“主子,您甭看了,回头夜里该做噩梦了。”   卫臻盯着杂耍团上的那个小孩瞧了一阵,忽而想起前世她救下过一个小丫头,小丫头叫柔儿,救下时柔儿还极小,被太子府里的恶奴欺凌,大冬天,冰天雪地里让小丫头到院子外头铲雪,小丫头铲了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一口饭直接晕在了卫臻的脚边,让彼时的卫臻想起年少的自己,也是在那样的冰天雪地出去捡牛粪,捡了整整一天牛粪然后体力不支掉进了冰坑里,险些丢了一条命,卫臻便将人救下了。   那是她唯一一次行善,后来,小丫头后来为了救她被人害了,听说进太子府前也是在街头卖艺的,那个时候但凡卫臻心情不好,就翻跟头耍杂耍逗她开心,想到这里,卫臻垂了垂眼,忽而冷不丁冲冬儿道:“去将咱们带来的那些银钱都赏了他吧!”   冬儿愣了愣,过了好半晌点了点头,正要起身,卫臻想起了什么,忽而道:“算了,还是将这几个鸡腿送了去吧。”   听说这些杂耍得来的银钱到最后全都入了班头的口袋,那些小孩得不到半分,能够吃饱饭就已算是感恩戴德了。   这般说完,又忽而改口道:“我也下去去瞅瞅罢。”   正好苏万里走了来,看着卫臻似笑非笑道:“没想到七妹妹还是个心软的。”说着,眉头一挑,道:“得了,表哥今儿个便满足了你,带你去瞅瞅。”   吩咐玉琢将吃的包好了,一并下了楼。   然而楼下里三层外三层,他们几个小孩压根挤不进去,苏万里想了想,只笑着指着卫臻冲身后的玉琢道:“你人矮,回头别被人给踩了,爬到玉琢的肩膀上坐着吧,让你瞧个新鲜。”   玉琢听了顿时苦着脸道:“主子,您说笑了吧,小的细胳膊细腿的,哪里驮得动七娘子,别回头小的翻了摔着七娘子便不好了。”   苏万里听了踹了玉琢一脚道:“好好练练,别哪里遇到麻烦,还得你家主子去救你。”说完,往后瞄了瞄,瞧见身后的新来的这块黑块头,又壮又结实,便随口问道:“你成么?”   陈闰土猛地抬头,飞快的朝着身前的卫臻瞧了一眼,脸胀得通红通红,只支支吾吾道:“成……成。”   苏万里便道:“那就你吧,你将七娘子驮起来,稳当些,摔着了本公子可饶不了你!”   陈润土立马紧张跪在卫臻脚边。   陈闰土倒地。   卫臻微微咬牙,瞪了苏万里一眼,又抬脚狠狠踹了陈闰土一脚,咬牙道:“我才不需要。”   苏万里见了挑了挑眉,笑模笑样道:“哟,七妹妹脾气倒不小啊,怎么着,还得表哥亲自驮你么?”   卫臻白了他一眼,兴致全无,转身就往外跑,苏万里正好被挤烦了,压根不想往里挤了,慢悠悠的跟着出了人群,却不想苏万里一出来就不见了卫臻的身影。   而此时从四面八方涌现出来了四五路人马,全是手持长、枪的衙役,团团将整个街道封锁了,像是在抓什么人似的,将所有人全部当场围住,苏万里一愣,这些人正是他们出府时遇到的那群正在缉拿罪犯的衙役,顿时心里一紧,那个小鬼人呢? 第70章   脑袋被摁住, 整张脸被死命抵在一个人的胸口,正被人搂着快速往外走, 身后,整个街道被封锁, 全场大乱, 渐渐地, 卫臻感觉耳边的人群越来越少, 喧嚣渐渐退却, 已经慢慢开始逃离了官兵控制的范围。   卫臻心里开始越来越慌乱。   喊,或许会被索命, 不喊,不知道将会被什么人掳到什么地方去,越走, 人越少,越危险了,关键是抵在后脑勺的那只手用尽了力道,即便她想喊,压根发不出一丝声音。   鼻子歪了,脸被挤压得变了形,她的呼吸渐渐薄弱,整个窒息,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双脚用的蹬了起来,然而她越是挣扎,摁在她脑袋上的那只手就越发加重了力道, 卫臻窒息得嘴里不断发出“唔唔”的痛苦挣扎声。   卫臻心道,她怕是遇到人贩子了。   就在耳边噪杂声音越来越小,周围越来越安静,卫臻越来越绝望之际,卫臻忽而被人一把放了下来,卫臻微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柄刀尖从身后伸了过来,抵在卫臻的脖子,紧接着,身后响起了一道低哑的声音:“别喊,不然杀了你!”   声音有些低沉,稚嫩,不是大人,而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刀尖就贴在卫臻的脖子,隐隐有些痛意传来,已经不慎划破了她脖颈处细嫩的皮肤,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无论哪种,都令卫臻丝毫不敢质疑他说这句话的坚定性。   身后的人说了这番话后开始四处查探,忽而身子渐渐紧绷起来,像是一只受惊了猫儿似的,全身弓起来的那种,紧接着卫臻的嘴巴就被他从身后紧紧捂住,卫臻被他钳制着一路往后拖,藏在了一个巷子后头的杂物堆后,下一刻一个抠脚大汉一边哼着曲子,一边优哉游哉的从打卫臻眼前晃悠了过去。   卫臻的心顿时被提到了嗓子眼。   一方面希望对方看过来,这样她或许会有一线生机,一方面,祈祷对方千万不要看过来,那柄刀就抵在她的脖子上,她怕生机没来,她就早已经失了失了先机。   好在,对方是个睁眼瞎,两个大活人就贴在墙角,对方竟然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   人刚从街口消失,卫臻就听到身后的人嘴里发出一声闷哼声,紧接着,捂在她嘴上的手缓缓松开,对方身子缓缓佝偻起来,隐隐在颤抖,似乎受了伤,不过刀依然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联想到方才官兵围过来的那一幕,这些官兵今日在城里巡逻了一整日,若是卫臻没猜错的话,应该要抓的正是此人,而他冷不丁将她挟持,是意欲为何,要将她当靶子?人质?还是?   卫臻脑子快速的打转着,心道,对方不过是个少年,最多不过十几岁,而自己前世活了二十二年,到底世家大族出生,又曾入主太子府,当今九五至尊乃她的父皇,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委实不该被个小毛孩吓着了,她应该想想对策,智救才是。   不能喊叫,以免激怒了对方。   不能哀求,求救管用,对方就不会涉险,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给掳了去。   这样想着,看来唯有公平公正的交易管用些了,想到外头的官兵,想到对方的伤势,卫臻缓缓呼出一口气,难得没有做任何挣扎了,只语速平缓,难得一脸认真,一字一句缓缓开口道:“那些官爷是在抓小哥哥么?小哥哥是受了伤么?”   不待对方反应,又立即道:“那些官爷今日都在城里转悠了一整日了,他们一定不会放过小哥哥的,而且他们马上就要找到这里来了,小哥哥抓了我是想要我带你出去吗,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帮小哥哥躲过官爷的追捕,小哥哥不要伤害我,可以么?”   卫臻尽量用幼稚天真,又沉稳的语气与对方好商好量,并且语气前所未有的诚恳。   说完,只乖乖的站着,没有继续追问,只乖乖的等着对方的回应。   只是,对方沉默了许久,不知是不大相信她这个五六岁小娃娃说的话,还是略有些怀疑,怀疑她这个五六岁小娃娃在此等危难关头竟然这样镇定与平静。   沉默良久,察觉抵在她脖颈处的尖刀远离了半寸,不多时,卫臻身后响起了一道干净利落的声音:“说。”   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音,想来伤势不轻。   卫臻酝酿了一阵,缓缓道:“我家马车就停在望江楼酒楼的侧门,如今有仆人值守,方才官爷为了逮捕小哥哥,所有人全都去了前门搜捕,想来侧门暂无人手,如今,只需小哥哥将我送到侧门,我将我家仆人支走,小哥哥乘我的马车与我一并乘车离去便是,小哥哥觉得如何?”   说着,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道:“小哥哥如今伤势严重,想来支撑不了多久,马上官爷便要追来了,横头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小哥哥何不信我,信我,或许会有一线生机也说不定哦!”   卫臻奶声奶气道。   人不大,说话倒是口齿伶俐,且头头是道,语气也前所未有的坚定,给人毋庸置疑的错觉。   话音刚落,刀尖从卫臻脖子上撤离,卫臻缓缓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刻,待卫臻全然未曾反应过来之际,一只指骨分明的手从后伸过来狠狠掐住卫臻的脖子,将卫臻整个人提了起来,卫臻大惊,只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拼命咳嗽了起来,她双脚乱蹬乱踢,整张脸胀得红紫,就在脖子将要被他拧断之际,一个冷冰的声音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缓缓道:“办砸了,要你整个卫家陪葬!”   说罢,卫臻双脚探地,身子猛地软倒在地,空气慢慢从鼻孔钻了进去,卫臻趴在地上拼命喘息。   “马车就在前面,去吧。”   身后的声音放佛从地狱传来,冷冰冰,凉飕飕的。   对方……对方竟然知道她是卫家的?   卫臻心脏砰砰砰之乱跳着。   下意识的抬眼瞧去,果然,只见卫臻的马车就停在斜对面不远的位置,原来前面便是望江楼的侧门,原来,对方掳了她一早便是打的这个主意,亏她,还在对方跟前拼命卖弄着小聪明。 第71章   卫臻丝毫不敢小瞧身后的少年, 甚至压根不敢回头,不敢看对方的样子, 唯恐看到了对方的脸,就会将她给灭了口去。   她快速从地上爬了起来, 踮起脚尖往斜对面仔细瞧了瞧, 只见卫家的马车就停在侧门最显眼的地方, 马车上坐着一个车夫, 马车外守着一个婆子, 余下都不见了人影,估摸是听到了前头衙役闹出的那一番动静, 全部赶去寻他们了罢。   卫臻立在原地深深呼出了一口气,缓缓走了过去。   远远地只瞧见婆子急得直跺脚道:“听说前头大乱,也不知两位主子有没有碍, 若是表公子与七娘子遭了什么难,一会儿回府咱们哪个也甭想有个好活路,阿弥陀佛,求求各位老祖保佑,保佑两位主子平安顺利才好。”   那婆子拜天拜地,一转身瞧见了跟前的七娘子,婆子先是吓了一跳,不多时又立即一阵喜极而泣道:“七娘子,七娘子您无碍罢,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佛祖真的显灵了。”   婆子高兴得不成样子,不多时,只忙蹲了下来,拉着卫臻细细查看道:“老婆子方才听说前头大乱,不知发生了何事,好些百姓全在逃离,听说还发生了踩踏事件,伤了不少人,老婆吓死了,生怕两个出了什么意外,回去该如何向太太交代。”   说罢,见卫臻一脸狼狈,头发衣饰都有些凌乱的痕迹,心里顿时一惊,忙四下瞧了瞧,惊道:“七娘子,您……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浑身脏兮兮的,有没有伤着,怎么一个人回来的,其他人呢,您身边那个小丫头还有其它婆子小厮呢,表公子呢,他们人都哪儿去了。”   婆子一脸担心的询问。   卫臻倒是难得一脸平静,甚至冲婆子甜甜一笑,道:“我无碍的,妈妈,方才我跟表哥在前头瞧热闹,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来了一大群官爷将所有人围了起来,一个也不让走,我吓坏了,跟表哥他们走散了,找不到他们人了,我只得自个儿回来寻妈妈,好在,我还记得路。”   卫臻缓缓松了一口气,做了个如释重负的表情,想了想,忽而难得一本正经问道:“表哥他们回来了么?”   又一脸紧张问道:“都怪我,寻不到他们人了,若是没有瞧见我,表哥他们是不是急坏了,可否劳烦妈妈到前头瞧上一眼,好给表哥支个信,不然他们该急坏了。”   老婆子见她明明心里紧张得要命,却偏生做出一副轻松的情绪来安慰她,顿时心里暖暖的,想着前头丢了七娘子还不知急成什么样了,踟蹰片刻,只点点头冲卫臻道:“那成,七娘子您且在马车里休憩片刻,老奴这便去给表公子报个平安,省得他们一通瞎急,也正好将人给接回来,今儿个外头这样乱,咱们还是早早的回罢,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便是有一千个脑袋,也经不住受的。”   婆子唠叨了一阵,又好生叮嘱了一番车夫,拧着帕子急急忙忙往前头去了。   卫臻在马车里坐了片刻,掀开帘子往外头瞧了瞧,忽而将一颗脑袋探了出来,伸着小手戳了戳车夫的背,微微板着脸吩咐道:“我方才想起,我的玉佩掉在望江楼了,就在望江楼三楼东边的包房,你且去替我寻来。”   卫臻语气难得有些严肃,微微拿乔,摆谱,一脸命令的语气。   车夫立马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弓着身子颤颤巍巍道:“可是小的得看着主子,此处无人看守,小的不敢擅自离去。”说罢,擦了擦汗,支支吾吾道:“主子可否稍等片刻,回头等宋妈妈一来,小的立马去寻。”   卫臻却语气一横道:“那可是祖母赏给我的,金贵着了,你一会儿去若是被旁人捡了去该怎么办,怕是将你们全家买了也赔不起。”   车夫听了立马往地上一跪,整个身子都哆嗦了起来,只颤颤巍巍的犹豫着,不知该去还是不该去。   卫臻见了心里又有些不忍,想了想,便道:“这样吧,我亲自取,你且跟着我一道。”   车夫立马诚惶诚恐的点头。   卫臻与此同时也跟着松了一口气,这样她性命无忧了,也不算食言。   临走前,扭头有些心虚的往那巷子口方向瞧了一眼。   待入了那望江楼,卫臻便再也未曾下来,一刻钟后,苏万里寻到了楼上,拎着卫臻的衣领好是大骂了一通:“你不要命了吧,那么多人,你瞎跑瞎闹个什么脾气,你不怕被人给掳了去么,不怕被人给打断腿扔到街上去乞讨卖艺恶,卫臻,卫七,你给老子记住,倘若再有下一回,看我不率先打断了你的腿我便跟你姓,往后再领你出门老子就不姓苏,你给老子记住了!”   苏万里双眼赤红,面色狰狞,显得十分可恐吓人。   这是卫臻打头一回瞧见到这样怒火滔天的模样,着实吓坏了。   要知道,苏万里此人往日虽浑,却是闷着浑,他从来不明面挑事,而是憋着坏挑唆卫庆使坏,便是他惹事,也是笑眯眯的惹得一脸理直气壮,从来只有他惹得旁人跳脚的份,自己却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气急败坏过。   卫臻被他骂着,被逼躲到了墙角,若不是冬儿拼命挡在她跟前,瞧着苏万里那样暴跳如雷的模样,她怕是被他盛怒之下一把拎着仍到楼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儿。   卫臻抿了抿嘴,难得没有吭声反驳,只闷声受过。   其实,乱跑确实是她不对,不过,她之所以乱跑分明是瞧出他之前的刻意刁难,她堂堂卫家七娘子怎能随意坐到旁人的肩上,她虽只有六岁,内里却已二十几许了,被个小孩子取乐调戏,如何忍得下去。   偏生忍又不能忍,怼又不能怼,再加上被堵在人群中,她隐隐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唯有眼不见为净了,唯一疏忽是走得太快了,这才一转身,压根不用她迈步,就已经被人群带走了。   苏万里见她闷不吭声,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似的,骂了一通骂累了,转身下了楼,一脸败兴道:“回府。”   这时,护卫小心翼翼来禀,道:“马车丢了。”   苏万里挑眉。   卫臻却缓缓松了一口气,心道一声,万幸。   本以为此事就这般揭过了,却不料当晚大半夜熟睡的卫臻迷迷糊糊的被外头的动静吵醒了。 第72章   这天因为难得在外面转悠了一日, 又乘坐了一整日马车的缘故,回去时有些腰酸背疼, 很快卫臻便睡着了,只是, 晚上却一直睡得不大踏实。   许是因为今日白天险遭被掳, 受了些惊吓, 晚上卫臻做梦, 梦见了前世的孩子, 她梦到自己将孩子生了下来,可是孩子刚出生的那一刻就被卫绾给抢走了,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卫绾就当着她的面,将孩子高高举起, 面目狰狞的冲她道:“我要让他跟你一起下地狱!”   说完,将孩子直接从头顶上狠狠砸了下来。   “不要——”   卫臻尖叫一声,猛地惊醒。   她用力的拽着床单,拼命喘息,头顶上冒了汗,全身都湿透了。   一睁眼,屋子里已经亮起灯了,冬儿守在她床榻前,红着眼圈一脸后怕道:“娘子,您可算醒了,你方才一直在哭, 冬儿如何都唤不醒你,冬儿吓坏了……”   冬儿忙扶着卫臻起来,给她倒了杯水,这时,映虹也来了,过来抱着卫臻,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可是做噩梦了,莫怕,莫怕,奴婢们都在了。”   说着,赶忙吩咐双灵去备水给卫臻擦脸擦身子。   卫臻呆呆的坐在床头坐了好一阵,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到梦里的心痛感完完全全传递到了现实的身子里,她的心脏一下一下绞得疼,待洗漱完这才慢慢回过神来,这时,才发觉整个院子外头灯火通明,院子外头有些吵吵闹闹的,在寂静无声的黑夜中显得有些刺耳。   卫臻往外瞧了一眼,还压根没来得急发问,卫岚忽而派了她院子里的沉香来了,过来安抚道:“无甚大碍,大娘子让奴婢过来瞧瞧,让七娘子莫管外头,只管安心歇着便是。”   说完,大半夜的也不作久留,急着回去回话了。   映虹亲自出去送,顺道打探了一翻消息。   她们二人出去后,一问,只见冬儿拍了拍胸口一阵后怕道:“娘子,听说府里遭了贼,连官府都惊动了,现下正一个院子一个院子挨个搜了,娘子,您说究竟是什么样的贼,竟然敢偷到咱们卫家来了,胆子是不是忒肥了些。”   冬儿嘀咕了一阵,又道:“今儿个究竟是怎么了,先是在城里遇到了歹人,回来又在自己府里碰上了贼人,怎地就这样倒霉呢!”   冬儿吐槽着。   双灵往她脑门上敲了一记道:“娘子胆小,莫要吓唬娘子了。”   双灵坐在卫臻榻上安慰道:“娘子莫要怕,咱们卫家有护卫,有小厮,如今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都回来了,满院子的人,即便有贼人,也定会立马被逮住的,娘子莫要担心外头,快睡吧!”   卫臻缓缓点头,重新躺了下去,心中却暗道,当真是来了贼人么,她不像冬儿、双灵一样,年纪小,很多事情看不透,且不说谁人敢偷到卫府来,即便卫家遭了贼,这大半夜的,又如何会惊动官府来搜查,卫家满院满院的护卫随从,何愁抓不住一个贼人,可卫家乃前太师府邸,若无卫家准许,便是那元陵城的太守府也不敢肆意搜查罢。   卫臻躺在枕头上暗自琢磨。   想起冬儿方才的话,不知为何,脑海中悄然飘出一道凉飕飕的声音:“办砸了,要你整个卫家陪葬!”   卫臻身子不由抖了抖。   事情太过凑巧了,巧得由不得卫臻不忌惮。   可是,她虽不是亲自将人送出的,却也将卫家的马车让给了对方,算得上仁至义尽了罢。   卫臻不安的想着。   没一会儿映虹进来了,卫臻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想了想,抓着映虹的手道:“映虹姐姐,祖母那边惊扰了不曾。”顿了顿,又道:“可否派人去秋水筑瞅瞅,臻儿有些担心姨娘。”   映虹立即道:“娘子放心,老夫人那边无碍,奴婢也早已派了绿蕊跟紫屏二人去了秋水筑,让她们俩今夜就在那边守着,您安心些,府里如今消停些了,应当无碍了。”   说罢,在屋子西侧的墙角留了一盏灯,亲自守在卫臻屋子里,哄着卫臻歇下了。   夜里十足寂静,微弱的灯光忽明忽暗,院子外头的喧嚣声渐渐消停了,冬儿躺在一旁的矮榻上依然睡熟,映虹姐姐衣裳未脱,合衣歪在远处的软榻上,偶尔调整着姿势,像是睡着了,又像睡得并不踏实。   因为之前的那个梦,卫臻摸了摸胸口,双眼微微放空,呆愣愣的盯着窗幔,久久合不了眼,上辈子她是失败的,失败得彻彻底底,到最后一无所有,便是用死无葬身之地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而这一辈子,卫臻用力的攥紧了手中的被子,她发誓,她一定要活得知足,要活得美满幸福,至少,要对得起上天恩赐给她的多来的这一生。   正愣然间,忽而觉得屋子里的光影一闪而过,卫臻一怔,想起方才府里的骚动,顿时整个身子弓了起来,她紧紧捏紧了手里的被子,正要喊人,可是屋子里却又恢复成静悄悄地,再无任何动静了。   卫臻抿住呼吸,悄悄探头往床榻外瞅了瞅,整个屋子里空荡荡的,四下并无人影,卫臻不由松了一口气,只觉得今夜当真是有些魔障了,正要躺回去时,眼睛往空中一瞟,下一个,整个身子嗖地僵硬住——   屋顶的房梁上歪着一道漆黑的身影,对方一动不动的倚靠在竖梁上,一身黑衣,脸上遮面,原本闭着双目的,许是察觉到卫臻的窥探,对方嗖地一下睁眼扭头朝着她直直瞧了过来。   四目相对。   对方的双目凌厉得像是一柄利剑。   卫臻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只吓得尖叫一声,叫到一半陡然想起院子里这些老弱妇孺立马急急刹住,于是喉咙里只来得及发出一阵小鸡仔般的沙哑憋叫声,下一刻,卫臻嗖地一下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将整个脑袋埋了进去,不多时,整团被子缓缓抖动了起来。   看对方的身影,清瘦,单薄,似个少年,似……白日那个。   卫臻不知对方究竟何时进了她的屋子的,并且如此悄无声息,可是他进来这么久,并未曾对屋子里的人释放任何恶意,于是,卫臻想用这个法子蒙混过去,却不料映虹睡得浅,卫臻发才发出的那么一丁点动静都被她给听了去。   映虹立马起来查看,一过来,见卫臻整个身子都缩在了被子,整个小身子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映虹大惊,立马将卫臻挖了出来查探,卫臻被她挖起来时,恰好瞧见那道漆黑的身影忽而一把从房梁上栽倒下来,直直跌落坠落到了地上。   屋子里铺着软绵的地毯,上百斤的身体跌落在地毯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卫臻难以置信的瞪圆了双眼。   映虹听到动静好奇扭头,却见整个屋子里好似并无动静,正要绕过八仙桌前去查看,却被卫臻一声啜泣打断,卫臻紧紧搂着映虹的胳膊,一脸依赖道:“映虹姐姐,别走,臻儿怕。”   映虹见卫臻猫儿一样缩在她的怀里,整个人抖动得厉害,立即心软安抚道:“小主子莫怕,府里的歹人已经被抓走了,小主子实在怕的话,映虹姐姐今夜陪小主子睡,可好?”   卫臻软软点头。   映虹便脱了衣裳摸上了床榻搂着卫臻入睡。   卫臻一直抿住呼吸装睡,一直到映虹安心也渐渐跟着闭上了眼时,卫臻这才悄然睁开了眼,她轻手轻脚的下了榻,走到八仙桌时摸了一个茶杯紧握在手里,待小心翼翼缓缓挪到桌子的另一边,远远地只见那个黑色的身影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像条死鱼似的,没了丝毫动静,不知摔死了没,死没死透。   她被这个贼人吓去了半条命,却不想,他竟然自己将自己给“摔死”了?   看着眼前这道毫无攻击力的“尸体”,身着一身白色里衣的卫臻悄然松了一口气,只抱着杯子远远地蹲在距离他双脚七八步的位置一脸纠结的瞧着。   闹得满城风雨,甚至搅得整个卫家鸡犬不宁的这个人,卫臻料想对方身份不简单,是将这具“尸体”交给卫家,还是……   在没确定怎么处理之前,卫臻想了想,只小心翼翼的踱步过去,想着,如果确定当真死透了,那便毫不犹豫的上交,如果没死——   她将手指探在对方的鼻尖,尸体还有气,有点点微弱的气息,只不过,他的肩胛处似乎受了伤,将棕黄色的地毯染红了一片。 第73章   卫臻一夜没睡, 唯有在天亮之时才微微阖了阖眼。   第二日一大早,卫岚便来了卫臻这儿, 进来一瞧,只见卫臻缩在床榻的最里侧, 怎么唤都唤不醒, 卫岚脱了鞋凑过去, 轻轻拉开被子一瞧, 只见小卫臻跟只猫儿似的缩在被子里, 整颗脑袋全都埋在了被子里,小脸蛋红扑扑的, 正呼呼大睡着,小鼻子下还隐隐带着细微的鼾声,完全没有任何苏醒的痕迹。   卫岚见卫臻睡相可爱, 没舍得将她唤醒,想了想,便笑着道:“无碍,她昨儿个出去定是玩疯了,昨儿个夜里又被闹醒了,起不来也正常,一会儿我去祖母院子里替她给祖母问好便是。”说罢,又冲映虹几个道:“好好照看着七娘子,待七娘子醒了后再派人来通报我一声,今儿个日头瞧着好,是个好天气, 我领着她出去散散。”   映虹恭恭敬敬的笑着道:“奴婢省得了。”顿了顿,只笑眯眯道:“大娘子待咱们娘子可真好,怪道咱们小娘子无论到了哪儿都总是在念叨着大姐姐如何,便是昨儿个出府时还在念叨着大姐姐不去有什么可去的。”   卫岚笑眯眯道:“算没白疼她。”   说罢,领着丫头去了。   卫岚走后,绿蕊与紫屏二人匆匆回来了,映虹问道:“姨娘那儿昨儿个夜里无碍吧。”   绿蕊拍了拍胸脯子一阵后怕道:“我的个青天大老爷,映虹姐姐,你是不晓得,昨儿个夜里也太恐怖吓人了,十几个官兵将秋水筑院子里全给封锁了起来,就连阮姨娘、谭姨娘、十二娘子几个主子也全都被赶到了院子里候着,官兵们一个个进去搜查,还带着两只又大又吓人的恶犬,阮姨娘吓得直哭着喊着要来寻咱们小娘子,好在后来被雯烟姐姐拉到一旁给劝住了,那场面奴婢还是打头一回瞧见到。”   映虹听了一脸诧异:“当真?竟弄出这样大的场面来。”   绿蕊忙不迭点头道:“可不是,今儿个一早我跟紫屏姐姐又去旁的院子探了探,整个府里除了咱们着荣安堂还有祠堂,几乎所有的院子都被搜了,就连大老爷的屋子都许人进去搜查了,映虹姐姐,这到底是在捉拿多大的犯人啊,怎地闹出了这样大的阵仗来,也委实太吓人了,也不知到最后那贼人有没有被逮住。”   映虹听了亦是琢磨了许久,片刻后,只冲大家伙儿道:“行了,府里的事儿大家甭胡乱猜想,咱们将自个的院子守严实了,将主子保护好,过好自个的日子便是了,其它的不归咱们操心,咱们也操不起这个心。”   说罢,将二人打发了,自己安排好院子各项事物,拧着帕子匆匆往老夫人院子去了。   却说卫臻眯了会子,心里不大踏实,没一会儿便醒了,屋子里唯有冬儿灵儿二人守着,她一起来,只见冬儿慌慌张张的凑了过来,抿着小嘴一脸忐忑的盯着卫臻瞧着,想说什么,又碍于双灵在场,只将想说的话给悉数吞了下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卫臻冲她眨了眨眼,从床上爬了起来,觉得头微微有些沉,便冲双灵道:“双灵姐姐,我嘴巴里有些苦,想吃你上回给我煮的那个甜酒汤圆,可不可以?”   双灵笑眯眯道:“成,不过那个费时间,娘子许是得等上一阵子,娘子若是肚子饿了,且先用些汤垫垫肚子。”   说罢,将鲜美的鸡汤送了进来,立即去厨房给卫臻做她爱吃的甜酒汤圆了。   双灵走后,卫臻便又将绿蕊跟紫屏二人支开,屋子里空了下来,只见冬儿急得犹豫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直团团乱转道:“娘子,那人也不知死没死,冬儿方才偷摸过去瞧了一眼,还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我怕被映虹姐姐发现了,没敢多瞧。”   说着,只用力的攥着手指头,一脸纠结道:“咱们……咱们不若还是将人抬出来吧,回头要是死在咱们屋子里该怎么办啊,死了咱们埋哪儿,尸体定会发臭的……”   冬儿向来胆小,自打昨儿夜里迷迷糊糊醒来与主子二人将那个半死不活的尸体藏起来后,她一整日神神叨叨的,不得安生。   卫臻想了想,道:“人还在小耳房里?”   “嗯嗯。”冬儿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说罢,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道:“我怕被人发现了,还特意将小耳房上了锁。”   卫臻道:“走,且去瞧瞧。”   说罢,起身进了耳房,耳房就靠在次厅后头,里头类似个小厨房,摆了许多点心果子、茶具、茶水、银盆之类的物件,还有个小火炉,可以温温粥之类的,耳房里头还有间小杂物间,往日里大家都在外头活动,鲜少往里去。   冬儿不敢进去,卫臻便让她守在外头,她自己猫着身子缓缓走了进去,将小铜锁一打开,远远只见那个黑衣人少年被藏在最里头的箩筐后,整个倚靠在箩筐上,头顶还上盖着一个麻袋,将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的,即便有人进来也不一定能一眼发现,就是那两条腿冷不丁露了出来,不知情的人见了怕是要吓去半条命。   卫臻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蹲在对方跟前歪着脑袋好是研究了好一阵,昨儿个白日里劫持他的穿的不是这一身,她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人,但是二人身高年龄相似,卫臻觉得是,昨儿个夜里给这人肩胛上撒了药,血是止住了,就是不晓得能不能挺过来。   这般想着,卫臻将早上那碗鸡汤端了过来,准备掀开对方脸上的黑巾,可是想了想,小手微微一顿,只小心翼翼的将他脸上黑巾下半截掀开,然后卷了上去,遮住了他的双眼,仅仅只露出了一只嘴巴及一小截下巴来。   心道,这样她就不算看清了对方的脸,她不需要对方报恩,只想着回头将人救活了别恩将错报便是。   只是,将那黑巾卷起后,看到那只嘴巴及下巴后,卫臻微微愣了愣,她第一次看到男子的下巴处有一道美人沟。 第74章   “福寿满溢流不尽, 富贵绵延及子孙。”   倘若去算命,算命的大师若是看到对方脸上有这道标志, 定然会忍不住捏着长须好似惊叹一番的。   要知道,在大俞美人沟即代表着富贵及显赫, 多为显贵贵族的标致, 传闻, 大俞的开国圣主下巴处便有着这样一道浅浅的美人沟, 后世人传言, 正是因着他的这道美人沟,代表着是被老天爷亲自选择的圣主, 于是,此后这一标致彻底成为了至高无上的荣耀与尊贵,在今后大俞数百年来, 开始痴迷及崇尚这道美,后世达官贵人中,但凡哪家娘子脸上有这道标志的,定会忍不住争相求娶。   尤其是郎君,一瞧见对方身上有此等福相,上至主君,下至寻常百姓都会忍不住称赞一二。   奈何拥有着这道面相之人可谓之万里挑一,实乃稀世罕见。   卫臻前世所见之人,也统共不过二人,且皆为女子,其中一人乃是整个京城最为耀眼的端阳郡主, 另外一人乃是当今万万人之上的太后娘娘,无论哪个都是这个世道上最至高无上之人。   其实,除了这二人以外,还有一人,那便是当今早已被册封的太子殿下,不过太子殿下下巴处的美人沟有些浅,要板着脸或微微抿紧唇方能窥探一二,除了身边亲近之人,鲜少有人发觉。   没成想,如今在这么个被人追捕的歹人脸上竟也瞧见了此等芳华,倒还真是令人惊诧连连。   卫臻原本是要给对方灌几口烫食的,眼下见状只将鸡汤放到了一旁的地面上,小心翼翼的瞅了对方一阵,见对方一动不动,没有任何知觉,便索性伸出指尖略有几分好奇的往对方下巴去轻轻地摸了一把,结果不想指尖才刚探上去,下一刻卫臻骤然呼疼,一只坚硬有力的钳子死死的钳在了她的手腕上,她的手腕快要被捏碎了似的,卫臻疼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原本是蹲着的,身子渐渐扭曲,不多时只扑腾一下一把跪在了地上。   直到整个身子都卷缩了起来,小脸苍白一片,那只钳子这才嗖地一下松了她。   卫臻趴跪在地上,咬牙抬头,一抬眼,只见对面那个活死人复活了,他伸出细长的手指缓缓将黑巾拉下,遮住了他的唇和下巴,露出了那双如利剑般凛冽的双眼,正微微眯着眼,一脸锋利的看着她。   两人一抬眼,一垂眼,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不多时,直至卫臻疼得受不了了,只咬牙低头握住自己的手腕查看,而与此同时,对方忽而伸手捂住肩膀,五官微微扭曲,面露痛苦之色,两人不约而同的查看起了自己的伤势来。   直至卫臻率先忍痛起身,站了起来,立在对方跟前,她站着,他坐着,两个人身高相近。   卫臻原本准备替对方好生查探一下伤口的,眼下,见对方力气那样大,想来无甚大碍了,她难得发发善心,可不想好心却被当做驴肝肺,当即,卫臻微微忍着心里的恼恨,面无表情的冲对方一字一句道:“你如今醒了,想来无性命之忧了,加上昨日,这是我第二回 救你,我不知你乃何人,也压根不想知你是何人,无论怎样,我好歹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不求你报恩,只求回头你若是身子好些了,能走便赶紧走吧,莫要留在此处给咱们家惹祸了,昨儿个夜里官兵已经将咱们家彻彻底底的搜查了一遍,搅得整个府里动荡不安,人心惶惶,不过你放心,没人发现你在这里,今儿一早所有人全都撤走了,想来如今外头太平,到了今儿个晚上,你是怎么来的,便怎么消失,知道么?”   说完,卫臻低头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又瞥了对方一眼,小嘴里轻轻哼了声,转身就要走。   一条长腿伸了过来,拦住了卫臻的去路。   卫臻扭头,只见对方倒在箩筐上,一手撑在地上,一手用力的捂紧了自己的肩膀,他的额头隐隐冒了汗,好似正在极力压抑着某种痛苦,一边拦住卫臻,一边绷紧了腮帮子,咬牙道了一句:“半月之内,我走不了。”   说完,忽然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来。   卫臻见了吓了一大跳,立马哆嗦的直往身后躲,边躲边微微变脸,道:“你……你这是要作甚?你……你若是伤了我,你……你甭想踏出卫家半步,卫家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见身后有一把小铁铲子,应该是院子里种植那些奇花异草的工具,卫臻见了一喜,立马将小铲子紧紧握在手里,指着对方道:“你……你可别乱来啊,你……你不一定能够打得过我,我……我一铲子下去……就能敲晕了你,不信……不信你试试看!”   说罢,举着铲子朝着对方的脑袋比划了一下。   对方那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忽然将匕首隔着黑巾咬在嘴里,然后伸手一拔,就将锋利无比的匕首给拔了出来。   “啊——”   卫臻紧紧闭着眼,咬紧牙关,她可说到做到,二话不说,直接一铲子对准了对方脑袋铲了过去。   结果,挥到半路上,铲子不动了。   卫臻凄然睁开了一只眼,就看到对方一把准确无误的握住了她的铲子把手,下一刻,伸手一拧,铲子就从卫臻手中脱落,对方那个人一脸讥讽的瞥了她一眼,不多时,只低下头,用那柄匕首一下一下将左肩上的衣裳划开。   伤口在背后肩胛的位置,血液凝固,衣裳的面料黏在伤口上了,对方却一声不吭,直接用力抓着布料一扯。   仿佛听到了皮肉比活生生从身体上扒开的声音。   卫臻生生打了个寒颤。   对方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仿佛已经抽干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侧躺在箩筐上大口大口的喘气,汗跟水一样直接往下淌。   卫臻见了先是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他要对付她,原来不过是想要查看伤口而已,可随即又有些于心不忍,想想倒是有些微微讽刺,前世她折磨人的手段并不亚于此,可是这会儿竟然怜悯心大发,连这么个小小的伤痛都丁点瞧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看到对方犹如缺了水的鱼儿似的瘫痪在地上,卫臻伸出脚尖轻轻地踢了对方一脚,正要开口询问一声,那只匕首忽而被对方扔到了她的脚边,卫臻嗖地一下抬眼看着他,对方不知何时早已将那些碎布捏到了手中,只淡淡的冲她道了一句:“将我后背的烂肉挖出来。”   是命令式的语气,好似上位者的姿态,向来习惯高高在上的发号施令。   说完,只微微转过了身来,将后背摆放在卫臻跟前,又将那叠碎布塞进了嘴里,紧紧咬住。   卫臻先是不爽对方的语气态度,后又被他发号施令的内容给震惊住了。   一低头,只见那整张背血肉模样、狰狞吓人,靠近左肩的位置像是中了毒箭似的,直接有个大拇指大小的黑洞,沿着黑洞的边缘往外延伸,约莫有个碗口大小的伤痕,全染成了黑紫色的颜色,这些肉全黑了烂了,成了腐肉,并且正在慢慢往外延伸,由深到浅,由紫到红色的印记已经遍布了大半个背部。   整个背几乎无一寸完好之处。   她昨晚是隔着衣裳往对方伤口处胡乱撒了些药粉,竟不知衣裳下藏着这样吓人的伤势。   可是,别说让她替他挖肉,就是第一眼看到这个伤口时,未食用早膳,又加之昨夜未曾睡好,整个脑袋昏昏沉沉的卫臻第一反应竟然立马转身,背对着对方拼命干呕了起来。 第75章   那样血肉模样的一大片, 卫臻甚至连瞧都不敢多瞧一眼,还要她亲自动手, 怎么行得通,更何况, 这是用刀子生生往活人身上削肉啊, 他遭受的可是剃骨之疼, 相当于凌迟之刑, 她是堂堂卫家七娘子, 怎能亲自动手充当一个侩子手。   “我……我不敢……”   卫臻吐完后,扶着墙, 浑身发软,甚至连看都不看往身后多看一眼。   身后那人抿紧了嘴,咬紧了牙关道:“要么挖, 要么用那柄匕首刺我一刀杀了我,你自己选,不然,你今日走不出这间屋子。”   对方明晃晃的威胁道。   “你——”   卫臻扭头一脸恼恨的看着对方,早知道,早知道今儿个一早她就该去跟那些官兵通风报信的,她哪里是救了人,她分明是自寻麻烦,救了个恩将仇报的麻烦精。   不过听对方那语气,这伤口若不赶紧处理,对方的下场怕也难逃一劫, 想到这里,卫臻心里不由有些诧异,这人究竟是何人,竟然闹出了这般大的动静,惊动的官府全城搜捕便罢了,竟然还遭人用毒箭袭击,这支毒箭是官府的人弄的么,还是另有其人?   卫臻烦不胜烦,过了好半晌,只咬牙捡起了地上的匕首,用力的握在手中,挣扎犹豫了许久,终于微微偏着头,颤颤巍巍的朝着对方的伤口凑了去。   卫臻心知这样的剜心之痛,几乎无人能够承受得了,也知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下手前,她忸忸怩怩磨蹭了许久,一旦下手,便是毫不犹豫,直接将刀尖往那腐烂的背上挖了去,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曾拖泥带水,尽管手微微有些颤抖。   混合着乌色血水的腐肉被一块一块挖出来。   卫臻心里几度不适,几度忍不住差点再次吐了出来,而看到对方整个身子完全痉挛了,全身肌肉血管都快要撑爆了似的,卫臻丝毫不敢停手,甚至咬牙冲其说了一句:“忍住了!”   一手摁着对方的肩膀,一手加快了手中的速度。   好在对方全程一声未吭,除了剧烈颤抖,全身纹丝未动,未曾影响卫臻的发挥。   直到,卫臻停手的那一刻,对方嘴里的布料掉了下来,全身歪倒在箩筐上已是昏厥了过去,卫臻看了看对方浑身湿透的衣裳,微微抿了抿嘴,片刻后目光下移,看到对方的修长的指尖挠着地面,五个指头早已经蹭破了皮肉。   卫臻整个身子一软,也跟着瘫痪在地。   瘫痪了许久,背后也跟着出了一身的汗,不知过了多久,待缓缓回过神来时,想要爬起来将指尖往对方鼻尖上探,瞧瞧对方还有没有气,然而起身时双眼瞟向背上那个血肉模糊的肉坑,又瞟了瞟地上那一堆腐肉,终于忍不住再次哇地一下全吐了出来。   这时,守在外头的冬儿拼命喊门,卫臻胡乱往他伤口上撒了药,用帕子替他粗略包扎了下,又将鸡汤与几瓶药膏留下,便匆匆出了屋子。   出了屋子后,双灵已经给她做好吃的送来了,而卫臻脸色苍白,看见那碗吃的,白乎乎的,就跟刚在她在屋子里的那些呕吐物似的,顿时又立马反胃了起来,双灵顿时吓了一大跳,见卫臻全身湿透,脸色惨白,不由伸手往她额头上一摸,见她发烧了,顿时脸色一变,赶紧扶着她上榻歇着。   卫臻这一觉直接歇到了晌午后。   醒来时,外头日头大好。   仲春之季,草长莺飞,后山里的花开了不少,苏万里给她们重新修葺的那个园子也已完工了大半,起来时,不少丫头婆子跑到后山的园子里晒太阳,卫臻不知耳房里头那人如何了,想要进去瞧上一眼,奈何映虹姐姐一直在屋子里,一直寻不到机会。   想着昨儿个夜里闹出的那一出,卫臻又有些担忧祖母及阮氏,想要过去瞧几眼,却不料映虹一把将她劝住了,道:“娘子发了烧,安心休养才是,方才娘子睡着时老夫人还打发人来瞧了,老夫人嘱咐奴婢们好生照看着娘子,您务必听话,您身子好了老夫人才会安心不是?”   又道:“至于姨娘那头,您就放心吧,中午的时候我让紫屏送了一碗安神汤过去,紫屏说姨娘身子无碍,就是有些挂念娘子,您如今发了烧,让姨娘晓得才叫人操心了。”   卫臻发烧并不是真的发烧,只不过是之前在里头耳房里费了心神费了力气出了一身大汗,这才让双灵误解,这才让满屋子人小题大做了,这会儿人睡饱喝足已经十分精神了,这大好的天气如何在床上躺得住,当即掀开被子道:“大姐姐呢,我去大姐姐那儿瞧瞧,大姐姐昨儿个想来定也吓坏了,我去瞅瞅她。”   这时,双灵端着一杯热茶走了来,伺候卫臻吃了一口,笑着道:“娘子还不知道吧,今儿个咱们府里来了客人,听说是打从京城来的贵客,这不,大娘子、表公子、五公子,满府上下所有的人全都跑去作陪了,从上午一直到眼下大娘子还未曾回玉漱楼了,也不知是怎样尊贵的贵客,竟然陪了一整日。”   卫臻听了不由诧异道:“客人,什么客人,何时来的?”   怪不得这日院子里这样清净,往日里卫岚总会往她这屋子里瞧瞧,又或者苏万里、卫庆二人有事儿没事儿也会过来晃荡两下,这日整个院子空了似的,静悄悄地。   双灵摇了摇头,冲卫臻吐了吐舌头道:“我也不大清楚,娘子问映虹姐姐,映虹姐姐应该晓得。”   话音将落,映虹伸手敲了敲双灵的脑袋,道:“就你话多。”   说罢,见卫臻实在是闲不住了,便所幸命双灵将卫臻的衣裳拿来,她边亲自伺候卫臻穿戴边缓缓道:“是打从京城来的贵客,听说来的是辕文侯家的辕大公子,说是辕大公子前往金陵外祖家拜寿,路经元陵城时恰逢路过卫家,便特来给老夫人,给大老爷大太太问个好。”   说罢,怕卫臻不懂,又细细道:“这辕家大公子的生母与咱们大太太幼时乃手帕之交,辕家大公子与咱们大公子更是莫逆之交,之前大老爷为大公子请的夫子正是辕大公子引荐的,卫辕两家乃世交之家,此番辕公子既来了元陵城,前来卫家拜会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儿。”   说着,又笑了笑,抬眼四下瞧了屋子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早两年便听说了卫辕两家走得颇近,甚至有意联姻,彼时侯夫人身子不好,想要将两家的亲事定下,可早两年大娘子年纪委实太小了,大房一房又远在外地,两家还未曾商议个所以然来,侯夫人便匆匆去了,此事便一直拖了下来,如今啊,大娘子年纪渐长,卫辕两家依然如故,大家私底下传言,两家极有可能成了这桩好事儿,这不,辕家来了人,大太太亲自招待的,可见此事不是空穴来风。”   说话间,映虹已经替卫臻将衣裳穿戴好了,想了想,又细细叮嘱道:“娘子如今年纪渐长,府里的事儿该知道的还是得知道,不过有些事儿心里知晓便是了,千万莫要往外传。”   卫臻点了点头,心里却一阵诧异连连。   辕文侯府的大公子辕文德卫臻岂有不知,他正是前世卫岚的夫君,卫臻的大姐夫,更是前世太子殿下最得力的心腹,卫臻对其不算陌生。   辕家这个时候怎么来了,前世卫臻孤陋寡闻,对此事压根没有什么印象,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此事,不过,昨儿个夜里卫家大乱,今儿个一早卫家便有远客登门,活过两世的卫臻不由有些多心了,总觉得此事未免也太凑巧了一些。   可是,辕卫两家关系甚好,辕家路经此地,过来拜访也是合乎常理之事儿,或许,这个世界上还真有这样的巧合也说不定。   “娘子要不要去后山晒晒太阳。”   映虹见卫臻在屋子里坐不住,不由出主意道,见卫臻兴致不高,不由将人拉到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见烧好像退了,想了想,便道:“娘子是不是也想着去前头玩?去前头可以,不过前头客人尊贵,娘子需得乖顺,切莫冲撞了贵客,可记得了?”   “有什么好去的,无聊死了,不就是个侯府的公子么,一个个的就跟没见过世面似的,跟群蜜蜂似的嗡嗡嗡的围着直叫嚷个不停,真是丢脸死了,七妹妹,你甭去了,留下来陪你五哥哥玩,五哥哥陪你去打鸟怎么样?”   映虹话音一落,就冷不丁被一道愤愤不平的声音给打断了。   卫臻等人纷纷抬眼,便瞧见卫庆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弹弓,小脸微微板着,脸色有些发臭,一看便知是从哪儿受了气来的。   双灵一见到卫庆,便一脸忌惮的将卫臻护在身后,犹如老母鸡呵护小幼崽子似的。   卫臻倒是丁点不怕他了,只浅浅的笑了笑道:“瞧五哥哥这脸黑的,这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得罪五哥哥了?”   卫庆哼了一声,往厅子里的交椅上一坐,气呼呼道:“哼,一个不长眼的狗侍卫,他们侯府的侍卫倒是金贵,简直要牛上天了!” 第76章   卫臻微微挑了挑眉, 卫庆这嘴里说的侯府可是辕家啊, 可前世辕家长子辕文德虽是太子的心腹, 却并不是个嚣张跋扈的, 相反, 他因生母过世后,继母相继诞下子嗣, 在侯府处境艰难,因此处处谨小慎微, 是个不显山水的, 是太子的得力干将, 这样一个人, 连自己都严于律己,又怎会骄纵手下在外人跟前骄纵惹事儿呢。   卫臻不由有些怀疑。   见卫臻不信, 卫庆便气得咬牙切齿道:“七妹妹不信?那你且给我评评理,我今儿个在院子里玩弹弓,我的子弹滚落到了别处, 我不过随手指着那个狗侍卫让他给小爷将东西捡来, 你猜猜,那个狗侍卫竟然如何, 他竟敢直接无视了小爷的吩咐, 嘿, 小爷不过上去训斥他一顿,那个狗奴才竟还胆敢还手摔了小爷个狗吃屎,不过是个奴才养的, 竟然仗着侯府的势跑到咱们卫家撒野,哼,明儿个要是不出了这口恶气,我便不信卫!”   卫庆越说越气,说着说着,大掌便啪地一下往桌子上一啪,上面的茗碗全都跟着颤了颤。   双灵吓了一大跳。   卫臻却白了他一眼,道:“一个侍卫如何会对五哥哥还手,不用想,定然是五哥哥出手在先,对方忍无可忍这才还了手,对方不过是稍稍还了一下手五哥哥便气成了这幅模样,有道是士可杀不可辱,对方被五哥哥欺辱又如何忍受得了,祖母时常告诫咱们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事儿可怨不得旁人,要怨只能怨五哥哥自个儿作茧自缚。”   顿了顿,又道:“更何况,对方可是侯府的侍卫,是护卫,又不是寻常小厮奴才,有些得力的护卫,便是连大哥哥见了都要礼让三分,如今五哥哥倒好,非但没有以礼相待,反而巴巴赶上去作践,这仇,侯府大公子定然是记下了,五哥哥还不想要放过人家,人家侯府大公子指不定还不想放过五哥哥呢?”   卫臻从盘子里捏了块点心,漫不经心的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口。   “记下了便记下了,我卫庆还怕他们不成!”   卫庆被卫臻激得一脸火大,顿了顿,想了什么似的,猛地一下窜到了卫臻跟前来,只一把将卫臻手中的点心夺了过去,盯着卫臻咬牙切齿道:“吃吃吃,你是只猪啊,镇日便知道吃吃吃,你五哥哥被人欺负了,你非但不帮自家兄弟,反倒是胳膊肘子往外拐,哼,这些日子真真是白疼你了。”   卫庆说着说着,又斜眼瞟着她道:“还有,你说你这张小嘴,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利索了,我统共才说了几句,你瞧瞧你回了多少句,还敢将老太太搬出来吓唬我,哼,你以为你家兄弟我是被吓唬大的不成?”   说着,将卫臻那块咬了半块的点心往自个嘴里一塞,咬牙切齿的碾碎了。   嘿,他疼她?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卫臻听了这话顿时笑岔了,他不欺负她她便感恩戴德了,他疼她?笑话!   不光她这般想,身后的双灵亦是一脸阴阳怪气道:“五公子光嘴上说得好听,说疼咱们家小娘子,哪里又真真疼过,咱们也不盼着您当真惦记着咱们小娘子,只盼着您啊不欺负咱们小娘子便谢天谢地了。”   双灵对之前卫庆欺负卫臻、冬儿一事儿一直心有余悸。   卫庆听了,瞪了双灵一眼道:“不欺负不就是心疼她么?你瞧瞧我都多久没欺负过你们家小娘子了,这不叫心疼叫什么,没点儿眼力见,哪天让你们小娘子将你给发卖了去!”   卫庆龇牙咧嘴的恐吓完双灵,想了想,又有些底气不足的冲卫臻道:“听说你昨儿个出府差点被人给掳了去,这不,昨儿个夜里小爷还特意吩咐人将你身边那圆脸胖丫头叫去问话,本想关心关心你来着,可谁想那个小笨丫头竟然胆大包天将小爷的话当成了耳边风,这才害你七哥哥我连想要关心你都关心不成,七妹妹,你说说,这事儿能怪我么,你身边有这么两个不得力的小丫头片子守着,能成个什么事儿?”   卫庆倒打一耙。   双灵被他气得七窍生了烟。   卫臻老神在在的瞧着好戏,见卫庆说着说着心情好些了,这便正儿八经的说教道:“辕家与咱们卫家可是世交,人家不过路过咱们家借宿几日,过两日便走了,又没招谁惹谁,五哥哥万万莫要犯傻去招惹那辕家大公子,不然惹出了事儿,大伯不会轻易绕了你的,你听到了么?”   卫臻难得小和尚念经似的,在卫庆耳边唠叨了一阵。   卫庆掏了掏耳朵,略微不耐烦道:“你们一个个都将辕文德那个小白脸捧上了天,至于么,就连他身后那个狗奴才,也一堆人往上凑,真是丢人现眼。”   见卫臻一脸诧异,卫庆冷笑一声道:“就你那位六姐姐,今儿个我不过想要教训那狗奴才一顿,她竟然跑了来作梗,摆出一副息事宁人充当和事老的架势,哼,本以为我不知道,定是见对方侯门出生,便想要巴结奉承,也不想想,她不过一个小小庶女,哪里高攀得上人家侯门长子,更何况,跟辕家有交情的可是人家大房,便是如何轮也轮不到她头上去,真是不知所谓!”   说罢,双目一抬,直勾勾的盯着卫臻道:“卫小七,我可警告你,你回头见了那俩可不许巴巴往上凑,你可是我这一边的,你要是敢凑上去,看我不打断了你腿!”   说完,又不知想起了什么乐子来,忽然冲卫臻招了招手,一脸阴测测道:“七妹妹,明儿个一早你帮你五哥一个忙可好,若是应了,往后你可就是我亲妹!”   说罢,凑到卫臻跟前细细耳语了一阵。   卫臻听了双眼瞪圆,差点没从椅子上蹦跶下来,只一脸气急败坏的看向卫庆,卫庆一瞧卫臻这模样便知她不会答应,顿时白了她一眼,道:“没劲儿,算了,本也没想指望你,老子去寻表哥去,横竖表哥也瞧那二货不顺眼!”   说罢,卫庆一脸欢快的去了。   留下卫臻坐在椅子上直抚额不断,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心道,这一个个的,怎地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呢? 第77章   卫庆想要卫臻明儿个一早装可怜将辕文德那护卫引到偏僻之处, 然后待他落了单,卫庆在伺机报复, 这样幼稚又缺德的事情, 卫臻如何会同意, 不过,瞧那意思, 纵使卫臻不帮忙,卫庆那厮依然不会死心, 依然会寻旁的旁门左道去寻那个护卫的晦气,卫臻阻拦不住, 又不能去告状,想了想, 只得待明儿个一早碰到了再见机行事罢。   其实, 她如今的心思完全不在卫庆身上, 满满当当的都是屋子里那具半死不活的尸体, 对方受了那样严重的伤势,中毒不说, 如今又被人活生生的剔骨削肉,不知能不能挨得过去, 挨过便罢了, 挨不过,她该如何是好。   横竖她是尽力了的。   恰逢映虹见卫臻这两日受了惊,为了安抚她,是时时刻刻守在她跟前, 寸步不离,卫臻也寻不到空隙去里头查看。   到了傍晚时分,太阳开始下山后,在后山打理那些花卉花匠忽然来了,那个花匠是个聋哑婆子,绿蕊跟她比划了大半天没能比划出个结果,双灵出去了,没一会儿双灵进来冲卫臻道:“娘子,苏婆婆说她修剪花枝的那把剪子太钝了,后山的花草名贵,怕伤了花花草草,听闻娘子屋子里有把锋利的剪子,便想要借来一用。”   卫臻屋子里是有一把大剪子,她闲来无事也喜欢搬着那把大剪子跑到园子里装模作样的修剪花花草草,每每大娘子卫岚见了,总是一脸夸张的笑话她还没那把剪子重,笑话她小孩子干大人的事儿纯粹瞎忙活,这般想着,卫臻便冲双灵道:“不用借,直接将那把剪子送给苏婆婆罢,横竖那剪子太重了,我也搬不动。”   双灵领命而去,映虹在身后喊道:“知道那剪子放哪儿了吧?”   双灵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道:“晓得晓得,上回还是我收拾的,就放在里屋的小库房里头。”   说罢,转身绕进了侧厅的小耳房。   卫臻听了却是嗖地一下站了起来,急忙喊道:“等等。”   映虹转身一脸诧异的看着她,道:“怎么了,娘子。”   卫臻心中一急,顾不得映虹的招呼连忙抓着裙摆快步跟了过去。   却说双灵进了耳房,绕到里侧的小库房门口,走近一瞧,只瞧见冬儿背靠在小库房的门背上睡得正香,小嘴里哈喇子都流了一地,小脸上鼾声阵阵,双灵见了又气又好笑,赶忙蹲下伸着两根指头去捏冬儿的小鼻子,没一会儿冬儿喘不过气来一脸痛苦的挣扎醒了,一睁眼看到双灵,立马吓得啾地一下一跃而起,只伸开两只小短胳膊一脸慌张的挡在门口,冲双灵道:“双灵姐姐,你……你来这儿作甚?”   双灵瞪了冬儿一眼道:“我过来拿东西,好你个小妮子,怪道今儿个一整日不见人影,映虹姐姐都问了几遭,我还以为你跑哪里疯玩去了,没曾想你倒好,今儿跑主子眼皮子底下来躲懒来了,要是让映虹姐姐晓得了,看不剥了你的皮。”   说完,又冲她点了点下巴道:“拦在这里作甚,还不赶紧起开,娘子等着呢,我得进去拿东西。”   冬儿却如何都不让,只死命拦着,咬牙道:“你……你不准进。”   双灵一脸狐疑的看着她,又朝门上瞧了瞧,忽然瞧见门上竟然上了一把小铜锁,双灵眼珠子转了转,直勾勾的盯着双灵道:“这间屋子不过是个小库房,堆砌的全是些个杂物,往日里都是敞开的,前儿个还没上锁了,怎么一日不见,一转身就将锁给锁上了。”说着,又微微眯着眼盯着冬儿,道:“如今,你竟然还巴巴守在这里,冬儿,你老实与我说,这库房里头究竟有何猫腻,是不是你又闯什么祸事儿了?”   冬儿抿着嘴,支支吾吾道:“我……我没。”   说完,见双灵不依不挠,只咬了咬牙,心一横道:“我……我不小心打碎了娘子屋子的那个插花的翠绿瓶子,我怕娘子责罚,便悄悄将瓶子碎片锁里头了,双灵姐姐,你……你不要对外声张,我……我怕娘子责罚!”   说完,还恰到好处的咬牙低下了头。   双灵听了只差点没跳起来,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冬儿道:“你说你,你打碎了娘子的东西,不去跟娘子坦白不说,如何能偷偷将东西藏了起来,这不是成心唬弄娘子么,亏得娘子往日里那样疼爱你,真真是白疼你了。”   说罢,将冬儿一扯,道:“还不赶紧将东西拿出来,去给娘子坦白认错,你诚心诚意的跟娘子认错,娘子必然不会责罚你的,相反,你这样诳骗娘子,娘子才会真的生气!”   说完扯着冬儿指着门口上的锁道:“还不赶紧将东西拿出来,现在,立刻,马上!”   冬儿却如何都不让,只可怜兮兮的求饶道:“双灵姐姐放我一马,我……我明儿一准去,今儿个映虹姐姐在,我……我不敢,待明儿个映虹姐姐不在时,我一准去,求你替我瞒了今日!”   两人正僵持间,卫臻忽然出现在二房门口,往门口中央一站,忽然出声道:“怎么,你们俩在这里磨蹭啥,东西找不着了么?”   双灵与冬儿被卫臻的突然出现吓了一大跳,冬儿一脸慌张的拉了拉双灵的袖子,双灵咬了咬牙,冲卫臻支支吾吾道:“找,找的到,东西被冬儿收起来了。”说罢,只瞪了冬儿一眼,咬牙道:“还不赶紧去将库房里那把大剪子给寻出来,娘子正等着呢。”   说着,又用仅自己及冬儿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小声警告道:“只给你一日功夫,明儿个一准去跟娘子认错,知道了么!”   说完,立马转身上前扶着卫臻道:“冬儿这就将东西寻来,娘子,这地方小,东西多,当心磕着碰着了,来,奴婢扶您出去。”   卫臻抬眼往库房的方向瞧了一眼,那里冬儿悄摸将门打开,两人对视一眼,卫臻冲冬儿使了个眼色,冬儿点了点头,立马溜了进去,卫臻缓缓松了一口气,跟着双灵一道出了屋子。   好险,好在躲过了这一劫。 第78章   第二日一大早卫臻便早早起来了, 顾不上屋子里那位的死活,一大早洗漱后, 将冬儿留下守着, 自己领着双灵及映虹两个去前头等大姐姐, 跟她一道前去给祖母问安。   前往荣安堂的路上,卫岚兴致不错,显得心情要比往里松快几分。   卫岚过几日便是十一岁生辰,满了十一, 身上已经有了些少女的婀娜多姿, 已经是个明艳端庄的大姑娘了,卫臻想了想,不由拉着卫岚的手道:“我昨儿个想去寻大姐姐的, 可是一连着去了好几趟大姐姐都不在屋子里, 听说昨儿个府里来了客人, 大姐姐,府里来了什么样的客人啊?”   卫臻跟个小孩子心性似的,一脸十足好奇问道。   其实, 对于那辕家的辕文德卫臻半点不感兴趣, 或许还因为辕文德前世与太子亲近的缘故, 卫臻隐隐有些排斥, 只觉得再次遇到那个人面兽心之人, 还是许久许久以后的事儿,可如今辕文德一出现,只觉得时时刻刻提醒着卫臻, 其实并不遥远。   她感兴趣的是大姐姐对辕文德的态度,毕竟,卫岚将来是要嫁进辕文侯府的,前世,卫臻对卫岚没有过多关注,只知辕文侯府里头一滩乱水,不比太子府松快,在那样的深宅大院里讨生活,纵使卫岚淑名在外,其中的艰辛怕是不足外人道,若是卫岚与辕文德两情相悦倒是值得,倘若不是,卫臻却觉得卫岚或许值得更好的,譬如,那个腹黑讨嫌的苏万里。   苏万里虽吊儿郎当、懒散顽劣,但却并非毫无可取之处,首先他相貌俊美,万贯家财,其次他对卫岚确实是好得无话可说,就拿前两日想尽法子哄着卫臻出府,不过就是为了要她替他给卫岚选件生辰礼,这般上心,于他而言,委实难得。   且苏家是卫岚姨家,无论是家世还是作风,比辕文家那是足足高了一个品级,全然没有可比性,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苏家比辕文家似乎更适合,唯一的不足是卫岚要大苏万里三岁,可女大三抱金砖,在大俞,女子大过男子的婚配佳话也不是没有。   卫臻心里头这般胡乱琢磨着。   却见卫岚笑了笑道:“原本昨儿个是想着领着你一道去园子里散散的,可见你睡得香,后来园子里人多,乱哄哄的,瞧你蔫蔫的,便没派人去请。”   说着,语气一顿,又微微一笑道:“来的是京城辕文侯府的大公子子翼哥哥,辕文家是咱们卫家的世交,子翼哥哥更是大哥哥的挚友,他此番前往金陵外祖家拜寿,恰逢路经咱们家,便特意过来拜会,对了,子翼哥哥来时给每位妹妹备了礼,昨儿个七妹妹不在,礼已由大姐姐替你收着了,一会儿回去后你便上大姐姐屋子里去取,倘若今日见了子翼哥哥,记得给他见礼致谢,可知?”   卫岚逮着卫臻一一细细叮嘱。   卫臻乖乖点头,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卫岚,不多时,两只眼珠子飞快的转了转,卫岚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脸狐疑道:“这般瞧着瞧着大姐姐作甚,脸上有东西么?”   卫臻摇了摇头,只伸着小手捂住小嘴笑着道:“臻儿昨儿个听五哥哥说,来的这位大公子可是一个比表哥还俊的大哥哥,大姐姐,那个叫子翼哥哥的当真比表哥还要生得好看么?”   卫臻一脸好奇八卦。   卫岚听了,忙将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只伸着细长的指尖戳了戳卫臻的脑门道:“小小年纪便这般八卦,八卦可以,但可不要以貌取人,这样不好。”   说着,想了想,难得兴致不错,便有一搭一搭的跟着卫臻唠嗑道:“子翼哥哥一表人才,自然是生得极好,可单论容貌,自然是比不过表弟那张俊美容颜,听说姨母当年乃京城第一美人,表弟的相貌随母,极少有人比得过,不过表弟年纪到底小,生得再好也终究不过才**岁,还一团孩子气,不如子翼哥哥老成持重。”   说到这里,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又道:“对了,倘若单论相貌,子翼哥哥身边那个护卫倒是生得丰神俊朗,不比子翼哥哥差,正是因为招眼,昨儿个还被五弟盯上了,竟然被逮着好似刁难了一番。”   说着,卫岚微微拧眉看着卫臻道:“辕家乃咱们家贵客,五弟委实太不知礼数,竟然故意刁难客人,七妹妹,听闻五弟最近往你那里去得勤,你可离他远着些,别被他给带坏了,哎,这个五弟,性子简直跟表弟如出一撤,便是连我有时候也拿他俩没辙。”   卫岚缓缓说着,卫臻心道,可不正是么,保不齐那两个这会儿正在图谋哪些坏主意了。   正说着,两人已到了荣安堂正院。   刚进去的时候,一个新来的跑腿丫头手中拿着小扫帚正从院子门口出来,一时没注意外头进了人,险些一把撞到了卫臻身上,小丫头不过七八岁,见撞了小主子,连脸都没瞧清,就立马一把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告罪道:“奴婢该死,奴婢瞎了眼这才冲撞了小娘子,奴婢该死。”   小丫头没敢抬头,可她方才冲撞过来时卫臻却恰好将人看清了,竟然是郊外陈家村庄子里头厨房薛大娘的幼女杏丫,卫臻微微愣了愣。   那日出府时,正好新进的丫头入府,她立在身后细细找寻了一番,除了那个陈闰土,没有发现其他熟悉面孔,未曾想,这杏丫竟然也入府来了。   卫臻一眼认出了杏丫,杏丫却没有将卫臻认出来,也是,卫臻回府这几个月身板早已经张开了不少,脸上红润有肉,气色好了不说,身上的穿戴打扮乃是正经世家娘子的打扮,早已与几个月前庄子里那个被虐待得羸弱苍白的苦命丫头不可同日而语,对方没有将她认出来也是正常。   杏丫是薛婆子的幼女,既是之前在庄子上唯一待她们有恩惠的人,亦是最熟悉卫臻母女在庄子里生活了大半年的真正际遇之人,杏丫如今进了荣安堂,卫臻心里隐隐松了一口气,荣安堂清净,老夫人和善,这里的丫头要比旁处的丫头好讨生活,且杏丫头年纪小,还不知世事,唯恐被有心人利用,连累卫臻母女不说,稍有不慎,唯恐失了性命。   卫臻没有刁难杏丫,直接叫起,待往里走了一阵,卫臻犹豫片刻,忽然停了下来,往后朝着杏丫的身影瞧了一眼,冲卫岚道:“大姐姐,方才那个姐姐生得有些像原先我住在庄子里时的厨婆子的女儿,叫杏丫,曾经在庄子里接济过我和姨娘,不知是不是她,生得一模一样。”   卫岚听了却将眉头一拧,道:“接济过你跟姨娘?”   这句话的意思不言而喻,从个六岁的女娃娃嘴里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更是可想而知,卫岚忽然想起刚回元陵城时瞧见七妹妹的模样,那个时候的她羸弱得连站都站不稳,不知道的还以为跟四妹妹一样,是个打从娘胎里便过了病气的病人,卫岚蹙了蹙眉,又伸手摸了摸卫臻的小脸一脸怜爱道:“那便让你的贴身丫头双灵去问问清楚,若是是的话,往后你也要好生照拂她一二。”   卫臻听了顿时咧嘴笑道:“好啊。”   说罢,看了双灵一样,双灵立马领命而去。 第79章   却说卫臻跟卫岚进屋后, 卫六卫九几个都还没来,老夫人正好由着周妈妈搀扶着从里屋出来,许是老人家睡得浅,这两日府里不太平,老夫人的气色不如往日精神,一见到卫臻跟卫岚两个, 立马招手将她们二人招呼到身边, 只拉着卫臻一个劲儿的细细瞅了瞅道:“听说前两日夜里受惊了, 眼下可好了些了,周妈妈昨夜派人给你送去的安神茶喝了不曾?”   老夫人一见着卫臻, 每每总是有一大堆叮嘱与发问, 似乎对谁都放心, 唯独对卫臻这么个最听话最懂事的不大放心。   卫臻三下两除二, 一把脱了鞋袜, 哗哗两下一把熟稔的爬上了老夫人的高榻,然后并列坐在老夫人跟前,一把歪着身子靠在老夫人怀里,一脸听话,奶声奶气道:“喝了, 都喝光了, 一滴不剩。”   说到这里, 想起那个安神茶的怪味,只忍不住皱着小脸,伺机告状道:“捏着鼻子喝完的, 喝不完,映虹姐姐不给蜜饯吃。”   映虹听了气笑了,道:“好个小娘子,在奴婢跟前一口一个映虹姐姐真好,映虹姐姐我最喜欢你了,冷不丁一到了老夫人跟前,奴婢的不好便全来了,便开始打奴婢的小报告了。”   卫臻吐了吐舌头,眼珠子转了转,立马改口道:“我这不是打你小报告,我是在祖母跟前夸映虹姐姐来着,嗯……夸映虹姐姐尽心尽力,费心费力的照顾我,祖母,您说是也不是?”   映虹哭笑不得。   老夫人听了,笑着捏了捏卫臻的小鼻子道:“你个小妮子,就会窝里横,只会在自个屋子里横行霸道,一出了门,小嘴巴连撬都撬不开了。”   卫臻哼哼两声,倒在了老夫人怀里,红着小脸不说话了。   老夫人乐不可支。   这七丫头如今日日往正房跑,跟老太太熟了,跟屋子里的丫头婆子熟了,小孩子娇憨可爱的玩性便出来了,倒是不怕生了,且日日跟在大丫头身边,被感染了,越发伶俐了起来,就是在熟悉的人跟前卖乖,一旦出了荣安堂就抿着小嘴不敢耍横了。   倒也惹得老太太忍俊不禁。   祖孙两个腻歪了一阵,老夫人这才看向一旁的卫岚,道:“我记着过两日便是岚丫头的生辰了,丫头,你想要什么生辰礼只管跟祖母讨要,祖母定当满足你。”   说到此处,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这几年要为你们祖父守孝,生辰就不替你们几个办了,你且放宽心,待出了孝,他日丫头及笄礼,祖母定当做主替你风风光光大办一场。”   卫岚如今十一了,待出了三年孝,可不就快要及笄了么。   卫岚只坐在老夫人另外一边,挽着老夫人的另外一只手,一脸懂事道:“不要,岚儿不要什么劳什子生辰礼,也不用大办,只要每年过生辰的时候,都有祖母,有爹爹母亲,有各位弟弟妹妹叔叔婶婶们一同陪在跟前就十分满足了。”   老夫人闻言,拍了拍卫岚的手,叹道:“好孩子,委屈你了。”   卫岚忙道:“不委屈,更何况爹爹说这两日元陵城里头有些不太平,早已吩咐了下去,让府里禁严,等闲人等莫要随意出府走动,横竖左右是出不了府的,如今府里园子里的花儿全开了,外头的景致不一定比得上咱们家的,倒不如跟弟弟妹妹几个在自家园子里逛逛来得自在,况且,今年子翼哥哥来了,以往岚儿生辰只有爹爹母亲哥哥妹妹几个在身边,如今一大家子这么多人,岚儿高兴还来不得了。”   老夫人听了捏了捏卫岚的手,听到这里,忽而想到昨儿个前来拜会的那个辕文侯府的大公子,琢磨了一阵,忽而道:“这位辕文家的小郎君如今已有十三了罢?”   话音刚落,正好那边卫绾跟卫姮二人一前一后进屋前来给老夫人拜会了,将老夫人的发问打断了。   卫姮远远地瞧见老夫人一边怀里楼了一个,醋意上头,只立马一溜烟的跑上去,一把扑在老太太腿上,强行将卫臻挤到了一边,搂着老夫人咬牙撒娇道:“祖母,您瞧瞧,姮儿一大早便被六姐姐强压着练了两页字才来的,这才来晚的,您瞅瞅姮儿的手,手指头都长包了,再瞅瞅姮儿的眼睛,姮儿的眼睛都长血丝了,姮儿如今年纪还小,竟是连睡都睡不饱,这大伯的课堂还未开了,姮儿怕是就得被六姐姐欺压得累死、困死过去!”   一大早上,卫姮小嘴便噼里啪啦的好是将卫绾告了一状。   老夫人对卫姮亦是十分喜爱,忙拉着她的小手细细查看了一阵,这才拿了几日的笔,小胖爪子白白嫩嫩的,甭说长包,就连个印子也没,老夫人素来知道九丫头的德行,当即笑着举着卫臻的小胖爪子拿到嘴边吹了两下,一本正经道:“嗯,累不累人祖母且不说,不过如今一个个全都正在长身子的时候,觉是一定得要睡饱的,六丫头,祖母知你素来刻苦,虽说早起对身子好,却也要分时辰,莫要天还未亮便摸黑起了,当心耽搁了身子。”   卫绾听了,乖乖称是,片刻后,只笑得忍俊不禁道:“祖母,说谁睡不饱,孙女都信,唯独说九妹妹睡不饱,孙女才不信。”   说到这里,笑了笑,道:“您是不晓得,要她练几个字有多费力,本是她昨儿个的任务,一整日的任务就两页字,她软磨硬泡生生给拖到了夜里,结果这倒好,写了才两个字便跟只小猪似的身子一翻呼呼大睡了起来,从昨儿个晚膳起一直睡到了今儿个早上,生生睡了七八个时辰,还是孙女儿当心她睡多了,白日里没精神,这才强行将人唤醒了,她倒好,睡得昏天暗地便罢了,转身就到祖母跟前告起了孙女的状来,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卫绾妙语连珠,这番话,惹得老夫人哭笑不得,一时惹得整个屋子里的人都跟着大笑了起来。   卫姮被戳破了有些恼怒,却是敢怒不敢言,一抬眼,竟然瞧见高榻上的卫臻竟然也跟着在笑话她,顿时气呼呼的瞪了她一眼,趁着老夫人没留意,生生朝着卫臻扑了过来,卫臻愣了一下,身子不动声色的往旁边一躲,结果,就眼睁睁的瞧见卫姮那敦实的小身板竟然直直朝着她身后的小几撞了上去,连刹都刹不住,只听到砰地一声巨响,直接一把将整个小几都给撞翻了。   那力道。   没一会儿,卫姮哇哇的哭喊声在整个屋子里响起。   整个屋子大乱了起来。   从老夫人屋子里出来后,卫臻牵着卫岚,身后卫绾牵着卫姮,卫姮额头上鼓起了一个大包,双眼红红的,小嘴翘得都要上天了,只一边走,一边死命盯着前头的卫臻。   卫岚与卫绾一脸不明所以。   卫岚轻轻捏了捏卫臻的小手,道:“小七,九妹妹为何那样盯着你不放,是不是你淘气,害得九妹妹摔成这样的?”   卫岚虽心里偏袒卫臻,但做事向来对事不对人,底下弟弟妹妹们多,越偏袒反而越容易误事儿,她深知这个道理。   是以,出了任何事儿,她的首要任务从来都是先弄清事实,再做决定,这是她一贯出事风格。   卫臻听了,只鼓了鼓小脸,奶声奶气道:“臻儿没有,臻儿哪敢招惹九妹妹,是九妹妹摔了,我亲眼撞见了,却来不及去扶,所以……”   卫臻咬了咬唇。   卫岚听了,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也是,往日里只有九妹妹欺负你的份,你哪敢招惹她,得了,不用管她,自个摔的,哪里怨得了旁人,小孩子摔着摔着才会长记性了。”   说着,已经到了分叉口上。   卫岚转身,叮嘱卫绾好生照顾卫姮,话音将落,卫岚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念霜匆匆跑了来,道:“主子,辕大公子来了,在您的院子等了您多时,说他从京城特意带来了几瓶桃花酿,特意给主子您送来了。”   卫岚听了面上微微一喜,道:“我还以为他忘了,没曾想子翼哥哥竟然还记得,昨儿个不提,倒是买了个乖,留在今日才提。”   说罢,拉了拉卫臻道:“走,小七,咱们赶紧回,莫要让人久等了。”   这时,卫姮一把甩开了卫绾的手,一边捂紧了额头上的包,一边龇牙咧嘴跑过来牵着卫岚的手道:“大姐姐,我也要去喝桃花酿,我最喜欢喝桃花酿了,辕家大哥哥送来的定是好东西,你可不能单单偏袒了卫臻。”   卫岚听了,瞧见卫姮疼的脸都变形了,却还一心只惦记着那些吃的喝的,顿时哭笑不得,只戳了戳她的脑门,又冲卫绾道:“六妹妹也一块来吧,府里难得这样热闹,咱们一块凑凑趣。”   卫绾笑了笑道:“好。”   一行人赶去玉漱楼时,就连卫庆跟苏万里也到了,远远地只瞧见二人的随从守在院子外头,其中一个便是刚投身在苏万里门下的陈闰土,如今,他已改名闰裕,竟跟前世同一个名讳。   而卫姮一见到闰裕,便气得彻底炸了毛,她只松开了卫岚的手,忍着心里的不痛快,冲卫岚道:“大姐姐,我先透透气,一会儿进去。”   屋子里一屋子人,各个不是个令人省心的,卫岚无心打理卫姮,先一步匆匆进去了。   卫绾扯了扯卫姮,道:“姮儿,莫要惹事。”   卫姮冲她做了个鬼脸,道:“哼,你少管我。”   卫绾一噎,扭头往屋子里瞧了一眼,也懒得搭理她。   倒是卫臻,脚步微微一停,便见卫姮两手叉着小腰,围着陈闰土转了一圈,然后眯着眼,一脸趾高气昂的冲他道:“哼,狗奴才,还记得本娘子么?” 第80章   陈闰土微微抿着唇, 面无表情的盯着前方, 就跟没瞧见卫姮似的, 丝毫没将她放入眼里, 卫姮见了, 气得更厉害了。   那边, 卫庆跟前的随从元福见了只腆着脸过来,哈腰冲卫姮道:“九娘子, 这个是表公子跟前的随从,新来的, 不懂事儿, 是不是不长眼得罪您了, 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甭跟他一般计较!”   卫庆是苏万里的狗腿子,元福自然是要跟他底下的随从搞好关系, 下人之间往往是这样的,与人交好,才能方便日后行事儿。   卫姮剜了元福一眼,恶狠狠道:“你一边待着去, 甭以为在五哥哥身边当差,我就不敢教训你, 信不信我连你一块给收拾了。”   卫家九娘子往日里便十分骄纵, 元福偶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元福当即缩了缩脖子,只同情的瞅了闰裕一眼,立马缩了回去。   元福走后,卫姮叉腰立在陈闰土跟前,抬脚往陈闰土膝盖上踹了一脚,咬牙切齿道:“本娘子在跟你说话了,你是瞎了,还是聋了,哼,看不到本娘子是不是,信不信,我当真让你往后再也看不见听不见!”   然而卫姮到底年纪小,而陈闰土是地上打滚长大的,身子结实得紧,这一脚于他而言,就跟挠痒痒似的,他自岿然不动。   卫姮长这么大从未瞧见过这样嚣张的奴才,只觉得油盐不进,她气得头昏脑涨,她还真就不信收拾不了这个狗奴才,正气得直跺脚,又要一脚踹过去,踹到一半时不知想起了什么,小短腿一顿,忽然收了回来,只将小手背在身后,上上下下扫了陈闰土一眼,忽然笑眯眯道:“好,好你块硬骨头,你不听本娘子的也没关系,我不为难你便是。”   说到这里,跟个小大人似的,忽然转过了身,抱着双臂,道:“我可听说你是郊外陈家村的,是咱们卫家的家生子,你头上有父有母,还有个半截身子没入黄土的老祖父对吧,哼,不打紧,你不听我的,自会有人听我的!”   卫姮不紧不慢的威胁着,说罢,冷哼一声,提步便往离去。   这时,万年面无表情的陈闰土终于嘴角微抿,只用力的握紧拳头道:“你想怎么样?”   果然。   卫姮脸上顿时扬起了一道得意的笑容,扭头微微扬着下巴直勾勾的盯着陈闰土,一字一句道:“本娘子不想怎么样,不过,本娘子院子里还缺个负责洒扫的老婆子,要不,本娘子将这个差事赏给你老家那个娘老子,这样一来,你们娘俩便可在府里团聚了。”   卫姮明晃晃的威胁着,偏生小脸上满是天真烂漫。   陈闰土黑脸紧紧绷起,两个拳头上的青筋鼓起。   卫姮见了,愈发得意,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小脸上的痛快如何都掩饰不住,见陈闰土被她吃得死死的了,当今便又叉着腰,仰着下巴,一脸轻蔑道:“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竟然敢不将本娘子放在眼里,我有一百个法子收拾你们这群狗奴才。”   说着,卫姮下巴一点,冲陈闰土道:“你现在跪下,给本娘子磕个头,兴许本娘子兴致好的话,说不定便不与你计较了,如若不然,哼!”   卫姮只觉得扬眉吐气了似的,一脸洋洋得意的欣赏着对面那个狗奴才脸上的神色。   对面陈闰土咬紧了牙关,忽然,打从拳头里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只听到“嘎嘎”两声,那是关节作响之声。   卫姮见了瞪大了眼睛,只立马捂住胸口吓了一大跳,片刻后,只伸着小手指着陈闰土气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只咬牙道:“你……你……”   眼瞅着这两人对峙上了,再这么继续下去,不定生出什么事儿来,就在这紧张时刻,卫臻忽然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她先是瞥了对面的陈闰土一眼,这才笑着看向卫姮道:“九妹妹,你若再不进去,大姐姐的桃花酿可就一滴不剩了?”   陈闰土冷不丁见到卫臻过来,微微一愣,他飞快的的抬眼看了她一眼,不多时,紧握的双拳慢慢松开了,片刻后,抿了抿嘴,缓缓将那张气愤的黑脸埋了下去。   而卫姮缓过神来,拍了拍胸口缓了口气,片刻后,觉得在卫臻跟前被个奴才唬住了失了颜面,只气急败坏的瞪了卫臻一眼道:“要你管,卫臻,你少在我跟前碍眼。”   说罢,想起了什么似的,咬牙冲着卫臻步步逼近,将在陈闰土身上所受的气都一股脑的朝卫臻身上撒,道:“方才在祖母那里的事儿,我还没寻你算账了,你竟然敢主动找上门来,哼,你甭以为我不敢找你算账!”   卫姮如今正在气头上,说着,只气呼呼的伸出两根手指头想像往日那样,要往卫臻脑门上狠戳了两下,结果,手指头还没伸过去,忽然被一只大钳子给狠狠钳住了,卫姮一抬头,只见那个狗奴才陈闰土一把紧紧捏着她的手腕,一脸阴晴不定的盯着她。   卫姮被他这个眼神吓到了,又想起他方才“嘎嘎”两声,骨头忽然就响了,只有些害怕的想要甩开他的爪子,却如论如何都甩不开。   她越甩,捏着她的这只钳子就越钳越紧。   卫姮疼的气急败坏,看了看卫臻,又看了看陈闰土,不多时,只气得双眼一红,眼泪就噼里啪啦的滚落了下来。   卫臻瞪了陈闰土一眼,道:“还不松开。”   陈闰土这才不紧不慢的放开了卫姮。   卫姮握着自己发疼的手腕,用力的推了陈闰土一把,又恶狠狠的瞪了卫臻一眼,咬牙道:“你们……你们俩给我等着!”   说完,一脸委屈的扭头冲出了玉漱楼。   卫姮跑远后,卫臻叹了一口气,心道,这个卫姮,简直比卫庆还要令人头疼,这般想着,只抬眼剜了陈闰土一眼,开口道:“你招惹谁不好,招惹她干嘛?”   陈闰土见卫臻跟他说话了,这是入府后她跟他开口说的头一句话,只有些激动,微微胀红了脸,道:“俺……俺没有……”见卫臻一个眼神扫了过来,又立马闭嘴了,片刻后,只飞快看了她一眼,微微低着头,飞快的道:“她要对你动手。”   黑脸微微胀红,语气有些气愤,又有些委屈。   卫臻听了,心里微微一窒,这样简单的理由,却令人无不动容。   忽然想起上辈子,上辈子欺负卫臻的人多了去了,小的时候没有一个为她挺身而出的人,后来有了,她却不再需要了,上辈子护在她身后的亦是此人,可是,上辈子这人在卫臻脚下讨生活,活得窝囊无能,结局并不比卫臻快活,这辈子,还是不要跟她有任何牵连的好。   这般想着,卫臻原本温和的小脸忽然微微一板,只面无表情的踹了对方一脚,道:“我的事情与你无关,往后咱们素不相识,别再凑到我跟前烦我。”   说往,面无表情的离去。   这下意识的一脚,是前世多年带来的习惯。   她发誓,这是最后一脚了。   身后的陈闰土原本脸上的红色尽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只觉得那黝黑的脸上显得有些苍白。   而这里的这一幕,被不远处一双丹凤眼尽收眼底。   那人一身白衣素服,全身上无一丝多余装饰,仅仅只在手中握着一把剑,尽管不过十二三岁,却身长如玉,五官英俊,他生了一对剑眉凤眸,温文儒雅,风姿雅量,尽管一身素衣披身,却掩盖不住通身的尊贵之气。   对方将那一幕幕瞧进了眼中,双眼微微蹙了蹙,只觉得太师这一去,卫家便倒下了大半,这些子孙后代中,除了大房那两个,一个个都不堪扶持。   卫臻头也不回的直往屋子里去,临近门口时,不知如何,忽然脚步缓缓停了下来,她冷不丁扭头瞧了一眼,只远远瞧见一个白衣身影背对着她朝着后山方位踱了去。   卫臻定定看了一眼,歪着脑袋沉思了一阵,倒也未曾起疑,只直接进了屋。 第81章   却说卫臻进屋后, 只见屋子里坐满了人, 一进门, 还没来得及看清谁是谁,只听到卫岚面带严肃的声音传了来,恶狠狠道:“苏万里, 你消停会儿行不行, 打从我进屋到现在,瞧瞧你挑了几回事儿了,你若是再没事找事儿,我可要轰人了。”   卫臻跟卫岚相处了这么久, 还是头一回听到卫岚语气如此严重。   果然,下一刻,只听到一道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道:“好,走便走, 你跟你的子翼哥哥慢慢品去罢!”   然后一道身影从卫臻身边一闪而过, 卫臻微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卫庆的声音便又跟着传了来, 吊儿郎当道:“大姐姐, 你甭气, 你甭气,我替你去数落数落表哥,简直太不像话了, 当着客人的面,竟然这般没轻没重,简直没涵养没礼数!”   又道:“你陪着客人便是,我去去便来。”   然后,又一道身影从卫臻身边一闪而过。   只是后一道身影打从卫臻身边过时,飞快的往她脑门上拍了一下。   卫庆这话说的,一口一个外人,客人,分明是在意有所指。   卫臻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想来也知找事儿的是谁。   果然,一屋子,只见屋子里的气氛不大好,卫岚微微甭着脸,正在剧烈呼吸着,她一贯沉稳持重,卫臻还是打头一会儿见到她被气成如此模样。   而卫岚旁边坐着个十二三岁的郎君,对方剑眉虎眼,身躯凛凛,尽管脸上还透着一抹青涩一抹稚气,可卫臻仍然第一眼便将人认出来了,正是昔日威风凛凛的御前侍卫辕文德。   二人对面,一套茶具被打翻在地,两个小丫头正在战战兢兢的收拾。   辕文德见卫岚气红了眼,不由笑了笑,温声安慰道:“苏家这位小世子我早有耳闻,果不其然,是个小刺头,到底还是年纪小,气性大,岚妹妹莫要跟他计较才是。”   卫岚听了,缓缓呼出一口气道:“我跟他计较什么,他针对的是子翼哥哥,子翼哥哥莫要同他计较才是。”   卫岚说着,咬了咬唇道:“只可惜了你那一坛子桃花酿。”   辕文德笑着道:“不打紧,今日这坛子桃花酿想来是不合小世子的意,我方才尝了一口,也确实失了口感,既有瑕疵,倒不如一碎而之,他日我再寻几坛子口感好的给妹妹赔不是便是。”   未曾想,十几岁的辕文德竟还是个温情惬意的温柔男子,不像十多年以后,一脸谨慎,喜怒无常。   卫岚听了他这番话后,神色微缓。   这时,坐在对面的卫绾也跟着笑着安慰道:“咱们家人口多,光是弟弟妹妹都有十来个,下回子翼哥哥得多送几坛子来,不然可不够喝。”   卫绾这番话引得卫岚瞪了她一眼,辕文德却呵呵笑道:“自然,这是自然。”   眼瞧着屋子里的氛围在卫绾的烘托下,渐渐松快了起来。   三人说着,忽而见卫臻走了进来,卫绾往卫臻身后瞧了瞧,笑着问道:“咦,七妹妹怎么才来,可惜,你没口福了,佳酿可不能人。”又问道:“九妹妹人呢,她又瞎跑到哪里去了。”   卫臻淡淡笑着道:“九妹妹已经回了。”   卫绾有些诧异,片刻后,冲卫臻使了个眼色,转身冲卫岚道:“大姐姐,妹妹方才不过饮了一口,未曾想,那桃花酿后劲竟这般大,听闻后山的花开了,妹妹想出去散散,顺道赏赏花,妹妹就不打扰大姐姐跟子翼哥哥叙旧了。”   卫绾说完,又瞧了卫臻一眼,再次朝她使了个眼色,似乎想要懂事的一并将她给支走。   卫臻却糊里糊涂的看着她,装傻,卫绾叹了一口气,无法,只得尴尬笑了笑,自个去了。   卫绾走后,卫岚立马起身将卫臻拉到跟前,指着身旁的辕文德道:“喏,这便是你今儿个早上你嘴里比表哥还俊的人,快来唤人,唤子翼哥哥,子翼哥哥还给你备了礼了。”   卫臻听了小脸一红,偷偷往卫岚大腿上捅了捅,没想大姐姐竟然当众掀了她的底。   辕文德听了一脸诧异,笑着打量着卫臻道:“我还是头一回得知,原来我竟然生得这样俊。”   两人联合打趣她,卫臻巴巴冲卫岚讨要了礼,又忙冲着辕文德行礼致谢,便匆匆告辞了。   前世的故人,卫臻一点儿也不想瞧见。   话音一落,两条小短腿蹭蹭迈着,转眼便没影了,溜得比谁都快。   到了屋子外头,还隐隐听到那辕文德的声音传了来道:“你这个妹妹倒是有趣。”   有趣,有趣个鬼。   前世,这个辕文德可是站在卫绾那边的,他满心满眼可只认卫绾那个小姨子,对于她这个太子妃一脸鄙夷厌恶,厌恶她凭借个人之力便拖了太子的整条后退,他只恨不得替天行道,将她除而快之。   从卫岚院子出来后,卫臻的心里有些闷,许是这小半年以来,她完完全全适应了如今这安稳太平日子,冷不丁接触到了前世恶心又讨厌的人,连带着连心情也受了影响,只觉得心里压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立在原地稳了稳心神,正要回屋歇着,不想双灵走了过来,靠在她耳边道:“娘子,表公子、五公子、还有六娘子全都往咱们屋子方位去了。”   卫臻纳罕,道:“这日日头好,是去后山赏花罢。”   话语一落,忽而想起昨儿个卫庆那番话,又恍然想到方才似乎瞧见一个白衣男子亦是朝着后山方位踱步而去,卫臻心里顿时暗道一声不好,那个苏万里,那个卫庆,该不会专门去堵人,去寻人麻烦去了罢。   这般想着,卫臻只抓着裙摆,匆匆往后山方位快步走了去。   果然,才刚到后山口子,远远地只见那个白衣男子正立在假山旁的桂花树下正在四处查探着什么,他的头顶吊着一张绳网,他浑然不知。   而旁边的假山上的亭子里,苏万里懒洋洋的朝着山下的卫庆打了个手势,卫庆阴测测的一笑,随即躲到假山手将绳子一拉,瞬间树上的绳网往下坠落,而埋在底下还有一层,两张网同时向那个白衣男子收紧,眼看着就要将人整个兜网住了,这时,听到一道娇翠欲滴的声音从身后急急传来道:“公子,当心。”   那个白衣男子反应极快,听到这道提醒,拔剑、挥斩,网碎,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卫臻不过再一抬眼,就见原本已经沦为困兽之斗的他瞬间从困局中挣脱了出来,只紧紧握紧剑柄,微微眯着眼,双目微寒的笔直朝着卫庆方位凌厉射去。   下一刻,手中那柄剑从手中挥出,直接朝着卫庆笔直飞去,卫庆吓得屁股尿流,嘴里大喊一声:“妈呀!”   卫庆死命闭上了眼。   再一睁眼,剑笔直刺在了他两腿之间。   卫庆哇的一声,鬼喊鬼叫了起来。   他的声音极大,又惊恐,又后怕,带着些许撕心裂肺的味道,一时,震得整个林子里的麻雀全做鸟散状。   那个白衣男子踱步都他跟前,伸手漫不经心的将剑拔出,片刻后,竟将剑尖指向卫庆的喉咙处。   “不要——”   “住手——”   卫绾与卫臻同时惊呼出声。 第82章   白衣男子剑柄微顿, 冷冷的扫了卫庆一眼, 不多时长剑一收,剑身入鞘,随即缓缓转过身来。   卫绾与卫臻二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然而,待对方转过身来, 待看清那张脸后,卫臻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对方不过十二三岁,却身长如玉, 身高已经快有大人高了, 他身上穿了一袭白色素服,凌白色的裤腿扎进黑色的长靴中, 全身素净朴素, 做护卫装扮, 可是再低调的粗布麻衣也遮挡不住内里的气质与尊贵。   对方生了一对剑眉凤眸,那双眸子似乎自带着几分笑意,以至于明明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以至于尽管全身上下散发着令人胆寒的王者之势,却因着那双似笑非笑的凤眼让整个人平添了一份儒雅温和。   这双眼,让前世的卫臻为之倾倒为之疯狂,她即便是死也永远忘不掉那双眼睛。   眼前这人——   卫臻下意识的紧紧捏紧了垂落在双腿两侧的手指, 十个手指指骨全部都发白了,用尽了全身力气。   整个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仿佛有数道白光在闪烁,刺眼、眩晕, 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这一刻,卫臻拼命的张开眼,却只觉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除了那一双眼,如何都看不清对方的面孔,直到,依稀有光透了进来,那张脸模模糊糊出现在了眼前,然而,卫臻的双眼却渐渐阖上,再也看不清那张脸。   那是前世卫臻弥留之际的最后一幕。   如今,眼前的白光渐渐散去,那一张脸慢慢的在她脑海,在她眼前变得清晰显露,直至,与现实生活中这张脸契合的重叠在了一起。   尽管,这张脸还十分青涩、甚至还尚且有几分稚气,可是,那眉眼,那轮廓,尤其是那双眼睛,那浑身上下散发的气质与尊贵,与前世的太子如出一撤,此人竟然是太子元翎。   卫臻没想到竟然此时此刻在此处碰到元翎,她整个人呼吸微顿,全是僵硬了起来,久久无法缓过神来。   直到,眼看着那个陌生却又熟悉的身影朝着自己这边缓缓走来。   卫臻心中一紧,只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却在此时,听到耳边传来一道柔柔的声音,道:“多谢令护卫手下留情。”   卫臻一抬眼,这才看到太子元翎不知何时已经停到了她的跟前,准确来说,是停到了卫臻旁边的卫绾跟前。   元翎淡淡勾了勾唇,看着卫绾道:“应该是鄙人要谢过六娘子的提醒才对。”   说罢,将剑往两手中间一握,朝着七岁的卫绾作揖施施然揖施了一礼。   对方纵使是个护卫,可眼下姿态优雅,不卑不亢,瞬间恢复成了往日里那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做派,好像方才盛气凌人,充满杀气的一幕不过是个幻觉。   卫绾到底年纪还小,一个人优不优秀她无从辨别,可一个人厉不厉害,耀不耀眼却无须辨别,也压根与身份无关,有的人天生自带着掌控天下的气势,不知不觉便能吸引压制住所有人,卫绾便是其中一个。   辕文家的大公子来府中做客,所有人全都簇拥着他,她却觉得辕文公子身边这个护卫令她忍不住瞧了又瞧,不由让她想起一句诗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她想象中的翩翩公子不是苏万里的吊儿郎当,不是辕文德的一板一眼,而是眼下令羽护卫这般的君子之气。   听了元翎的话,卫绾当即微微一敛,似有些不好意思,忙道:“令护卫客气了,是五哥哥顽劣在先,事先捉弄了令护卫,绾绾没能及时上前制止,感到十分羞愧。”   卫绾说着,飞快的抬眼看了对方一眼,踟蹰了片刻,冷不丁开口道:“五哥哥年纪小,素来玩劣,实则无甚坏心眼,眼下捉弄令护卫也纯属孩童心性,还望令护卫多多海涵,莫要与他计较,绾绾在此替五哥哥向令护卫赔罪了。”   说罢,亦是落落大方的朝着对方回了一礼。   元翎见了,倒是未曾阻拦,只扭头瞥了吓得屁股尿流的卫庆一眼,回头时见卫臻面无表情的杵在那里,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冲她蹙了蹙眉,最终将目光落到卫绾身上时,眉头微松,只觉得整个卫家,也就眼前这位知书达理,尚且有几分卫家后代的风骨,当即淡淡的笑了笑道:“人的品行往往与年纪无关,有些人光长年纪,不长脑子,不像六娘子,小小年纪便如此知书知理。”   说到这里,语气微顿,大手一摆,盯着卫绾细细瞧了一阵,冲其微微勾唇,道:“既然六娘子开口,那便听六娘子的。”   这二人一来二去,似乎渐渐对了脾性,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旁若无人的说了起来。   令护卫?   卫臻听了,嘴角微嘲,若是她没猜错的话,对方定是以令羽自称吧,令羽,即翎,太子元翎在外行走的代称。   那个时候卫臻不懂,缘何卫绾每每见了元翎总是一口一个“令羽哥哥”,缘何太子对满京贵女偏不爱,唯独钟情于卫家五房这个过继的嫡女,一直到今生今世,此时此刻,卫臻才悄然醒悟过来,原来,竟是源于幼时的情意。   原来前世元翎与卫绾相识幼时,他们早有渊源,难怪前世卫臻无论如何死皮赖脸,都好似永远不得他正眼相待,她明明是太子妃,却好像是一个外来者,永远都插不到他们二人之间,原来,眼前这二人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天定的姻缘,她上辈子心比天高,不长眼的逆天而行,如何能得到好下场。   久久的震惊呆愣后,卫臻总算是缓过神来了,也有些听不下来这二人一来一去的恶心言论,就跟上辈子一模一样,整整六年的时光,她都是在这样的甜言蜜语中渐渐丧失了理智的,而这一辈子,卫臻什么都不求,只求离这二位离得远远地,也盼着这辈子能够活得久点儿。   当即,无视这二人的“浓情蜜意”,卫臻私底下直接翻了个白眼,直接越过这二人,不紧不慢的绕到他们身后,慢慢蹲下,亲自将吓得还没有缓过神来的卫庆扶了起来,道:“五哥哥莫怕,有臻儿在。” 第83章   卫庆着实被元翎吓得不轻。   他往日里自诩天不怕地不怕, 实则那是因为没人跟他真正计较过罢了, 眼下,对方那个眼神,那个举动,是当真动了杀气的, 卫庆虽玩劣不堪,到底还只是个八岁的小孩儿,卫臻去扶他时, 他双目呆滞, 整个身板还在不停抖动,隐隐有些没有从之前那惊险一幕中缓过神来。   卫臻双手亲自攀着他的肩膀, 扭头往山上亭子方向瞪了一眼, 直接半扶半抱着卫庆从元翎卫绾二人身边经过往屋子里去, 领过他们身边时,卫绾见卫庆小脸苍白,一脸关心的问了句:“七妹妹,五哥哥无碍罢?”   卫臻微微绷着小脸,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卫绾稍稍有些尴尬,只自顾自的叹了口气,道:“希望五哥哥吃一堑长一智, 往后莫要再胡来了。”   走远了后,忽然听到元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只漫不经心道:“那个是你七妹妹?”   卫臻听了身子微僵。   卫绾闻言飞快的抬眼看了元翎一眼,笑着道:“是啊, 七妹妹娇憨可爱,往日里跟五哥哥走得比较近。”   然而卫庆是个什么样的人,明眼人一瞧便知,有道是一丘之貉,元翎不过淡淡的瞧了一眼,很快便收回了目光,却是将目光远远地投放到假山的某一处,双目微微眯了眯,片刻后,这才跟卫绾一道返回了卫岚处。   却说卫臻同卫庆一道回了屋子后,只见苏万里老神在在的坐在厅子里,微微瞧着二郎腿,正在吃着茶,卫臻一瞧见他便瞬间来了火气,只咬牙切齿的冲他道:“苏万里,你自个与子翼哥哥不对付,自个去跟子翼哥哥讨教便是,做什么老怂恿五哥哥冲在前头去当炮灰,甭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在背后煽风点火,每每惹事都是你怂恿的,出了事儿却次次由五哥哥背着黑锅,哼,你小小年纪怎能如此阴险,我今日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往后再这般打着五哥哥的旗号行恶,我……我便去跟大姐姐告状。”   卫臻往日里吭声,不过是见小孩子过家家,懒得理会罢了。   可今儿个可是实打实差点出了人命的。   那人是谁,那人可是元翎,元翎看上去文质彬彬,翩翩公子,可是只有卫臻知道,他可是一个连杀人都在微笑的人,那样的人,不是一个小小卫庆能够开罪得起的。   卫庆就是个猪脑袋,面上恶巴巴的,无恶不作,其实不过就是个熊孩子罢了,三房唯一的独苗,从小被家里,被三伯宠坏了,其实人并不坏,还是有救的,忽然想起卫庆前世的悲惨遭遇,卫臻每每能够感同身受,有时她时常忍不住想,前世的卫庆会不会亦是这样一直被人教唆着,被人哄骗着,结果充当炮灰继而丧命的。   卫臻看着眼前的卫庆,只觉得卫庆就俨然是一个翻版的前世自己,尤其是之前被元翎剑指的那一刻。   她心都快要跳了出来。   苏万里见卫臻一进屋不分缘由便对他恶狠狠地讨伐,顿时将折扇一收,将二郎腿往地下一放,朝着卫臻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伸手扯了扯她的小苞谷道:“嘿,七妹妹今儿个胆子可真肥,一见面不分青红皂白便开始对表哥恶言相待,你还可真敢,怎么着,你个小丫头,哥哥这几日给了你几分颜色,你便开起染房来了,果真没有血缘,不是亲哥哥,果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苏万里挑了挑眉道,说罢,又指着椅子上的卫庆道:“你自家五哥哥是个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用的着我煽风点火么,往日的事儿暂且不论,单说今日一事儿,可是你家五哥哥自作主张多行不义的,要是你哥哥我出手,还有对方活路么?也不好生掂量掂量,张嘴便开始诬赖人,当真愚蠢之极。”   说着,用扇子敲了敲卫庆的脑门,漫不经心,道:“是吧,表弟?”   说着,双眼里一眯,里头寒光一闪。   那眼中的寒光,唯有卫庆才瞧得懂。   卫庆才刚被人收拾过,心里有些脆弱,眼下又被苏万里明晃晃的恐吓威胁,当即一脸戚戚然的搂着身边的卫臻,将卫臻当成了唯一的浮木,拿卫臻撑腰,只可怜巴巴道:“小七,表哥……表哥他欺负我,你……你要保护我。”   说着,只将整个脑袋埋进了她的肩窝里。   大抵是之前在后山,卫臻那一番举动给足了他安全感的缘故吧。   卫庆下意识的亲近及信任她。   然而卫臻才六岁,因着之前在庄子里被养坏了,小小瘦瘦的,比椅子高不了多少。   而卫庆八岁了,男孩子本就长得快,卫庆更是个虎头虎脑的,比卫臻高了一个头不说,那块头可足足有卫臻两个大,他朝着卫臻一把生扑过去,生生将卫臻整个人扑得一阵踉跄,只颤颤巍巍的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偏生,那个大块头扑在一个奶娃娃身上撒娇求庇护,怎么看,怎么滑稽。   苏万里嘴角一抽,嗤笑一声,抬脚就往卫庆腿上踹上一脚,再要来第二脚时,卫庆那孙子立马缩到了卫臻身后,将卫臻挡在前面当挡箭牌,嘴里一脸夸张的喊着:“小七,救我,救我!”   苏万里见了,顿时气乐了,只似笑非笑的盯着卫臻道:“瞅瞅,这便是你煞费苦心拥护的好哥哥!”   说着,又伸出手,直接将卫臻脑袋上的两个小苞谷扯散了,这才泄了一口气,将扇子一挥,道:“自作自受。”   说完,懒得搭理这两个小鬼,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苏万里走后,卫庆这才小心翼翼的从卫臻身后钻了出来,他先是冒出两只眼睛往整个屋子四下探寻一番,见苏万里走了后,顿时松了一口气,一屁股瘫痪在椅子上,然后一抬眼,却对上了一双目不斜视的双眼,卫庆顿时立马正襟危坐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卫臻的小脸,又揉了揉卫臻的小脑袋,一脸讨好道:“那什么,苏万里人虽浑,但却不会动手打女孩儿,哥哥自然是晓得他不会对你怎样,这才将妹妹推了出去,我绝对不是背叛你,哥哥我可是算准了的,我知道,你今儿个仗义,比苏万里那厮仗义多了,放心,往后自有哥哥罩着你!谁要敢欺负你,我……我淹了他。”   想都之前那一剑,卫庆恶狠狠地。   又想到卫臻今日在苏万里跟前对他的维护,卫庆顿时心下一软,又忽地咬牙补充了一句:“嗯,还不够,得淹了他娘的全家才是。”   说罢,一脸得意讨好的冲卫臻,又捏了捏卫臻的小脸,道:“怎么着,哥哥对你好吧!”   卫臻嘴角一扯,面无表情的盯着卫臻道:“苏万里浑,有你浑么,五哥哥,我方才虽义正言辞的指责了表哥,可是,这番话却是同样说给你听的,你跟表哥可谓是半斤八两,一丘之貉,谁也没能好过谁,甭以为我不知道,今日这事儿虽表哥有份,可主谋却是你,你说你一个男的,心眼怎么就如此小,怎地就如此记仇,招惹谁不好,招惹到那个护卫头上干嘛,今日这桩事便到这里了,你今后若是再去寻那人的麻烦,我定会亲自将状告到大哥哥,告到大伯那里去,让大伯罚你跪祠堂。”   说完,见对反一脸不以为然,卫臻咬咬牙,又道:“你知道你今日捉弄的那人什么来头么?”   卫庆掏了掏耳朵,道:“什么来头?”   卫臻咬牙道:“横竖是你开罪不起的!”   卫庆挑眉道:“表哥也这样说,可他还不是照样不放在眼里?”   卫臻听了这话微微一愣,苏万里知道元翎身份可疑?那他知道他就是太子么?   联想到前世太子与苏万里二人之间的不对付,卫臻忽然从脚底冒出一股寒意,那个苏万里简直就是个疯子,明知道对方身份,竟然还敢上前招惹!   却说卫庆赖在卫臻这里听了自家妹子念了半日的经,待心里那些后怕一点点消散后,又活蹦乱跳的去了。   卫庆走后,卫臻不由摇了摇头,她口干舌燥了一上午,也不知对方听进去了几分,正端着杯茶吃了一口,冬儿一脸慌慌张张的跑了来,凑到卫臻耳边一脸惊恐道:“娘子,库房……库房里头的那具尸体……他……他他他不见了。” 第84章   卫臻顾不得旁人生疑, 直接拎起裙摆去了里头库房,推开房门往里一瞧,阴暗的库房里除了那些个簸箕箩筐等无用器具外空空如也, 再走近一瞧, 只见箩筐边际还隐隐残留着些许凝固的血迹, 再无其他。   卫臻看向冬儿,微微抿嘴问道:“何时发现的?”   冬儿咬了咬嘴, 一脸犯错的模样道:“今儿个一早,娘子走后,冬儿趁着映虹姐姐不在,担心里头的人饿死了, 就开了锁进去送水喝,谁知一进去就发现不见了人。”   说到这里,冬儿脖子一缩,有些自己吓唬自己道:“娘子,门···门可是锁着的,里···里头的人去哪儿了, 他···他该不会真的死了,变成了鬼了吧?”   冬儿越说越怕, 整张红彤彤的胖圆脸都发白了。   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死人, 如今,竟然隔着一张门守着一具尸体躺了两天,想想都背后发麻, 喉咙发颤。   卫臻听了,亦是白着一张脸颤颤巍巍道:“今晚···该不会来找咱们俩索命?”   冬儿听了小嘴一瘪。   两个半大的孩子吓成一团,抱头尖叫。   尖叫过后,卫臻伸着小爪子捏了捏冬儿的胖脸, 脸色忽而一变,原本惊恐的脸上透着一股子玩味,只看着冬儿笑着摇了摇头,乐不可支道:“放心,他要是来索命,也定是来找你家娘子的,是找不到你头上的。”   卫臻笑眯眯道。   冬儿见卫臻变脸似的,只一脸打趣的看着她,顿时松了一口气,只皱着眉头皱着脸道:“娘子,你···你怎么能这么坏,竟然戏弄冬儿,吓死冬儿了。”   说着,双眼往之前那具尸体的方位瞅了瞅,再次缩了缩脖子,道:“娘子,咱俩还是出去罢,莫要再这儿久待着了,瘆得慌。”   她一刻也不敢待下去。   卫臻却是在小小的库房转了几转,眼珠子没有放过任何一寸地方,最终停在窗子的位置,库房的窗子被封锁了,紧闭多年,如今···瞧着似乎有几寸刀剑的痕迹,卫臻见了缓缓松了一口气,至少证明窗子是从里开的,人应该是无碍了罢?   想着那日她对那人说的话,要他醒了立马走人,怎么来的怎么走,没曾想这人倒是当真将她的话听了进去?   只是,他受了那样严重的伤,怎么离开的?   卫臻沉吟了一阵,一时琢磨不出其中的意味,不过,人走了也好,省得她费心了。   当即,只微微耸了耸小肩膀,跟冬儿一道出了屋子。   大约是这几日发生的事儿有些多,先是出府被掳,半夜惊魂,白日又冷不丁遇到了太子元翎,卫臻到底不是真正的小孩儿,这日夜里翻来覆去的如何都睡不着,只睁着眼睛看着旁边的冬儿睡得鼾声阵阵,因白日一事儿,冬儿怕鬼,卫臻便将她唤上来一起睡。   前程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自那日在庄子里悄然醒来至今,卫臻都一直强压着让自己不再继续去想任何有关上辈子的事情,尤其是上辈子的卫翎跟卫绾,这几个月下来,她努力的当好一个五岁的小孩,想要弥补前世任性欠缺的童年生活,做一个普通又正常,而非怯懦又乖戾的小卫臻。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聪明的人,她想着,这辈子,凭借着对前世命运轨迹的先知权,纵使她不够聪明,不说这辈子要如何显贵高升,至少能够在保全她们母女的基础上能够得到一些小小的幸福,能够一生平安平淡,她便感恩戴德了。   前世那样惨烈的结局,卫臻再也不想来第二次了,什么荣华富贵,什么雍容华贵,即便是皇后太后的位置摆在她跟前,也抵不过一日安稳的觉,一顿鲜美的膳食,前程往事就全当是一场梦罢,闭眼之前,什么元翎,什么卫绾,不过是一场噩梦,闭眼之后再次醒来,什么太子殿下,什么侧妃正妃,跟她毫不相干。   这般想着,卫臻缓缓掀开被子起身,绕过冬儿从匣子里取了一小块安神香放入香炉中点燃,只抱着缓缓朝着床榻走去,想着熏些安神香能够更快入睡,只弯腰轻手轻脚的将香炉搁在床头低下,却不想正要起身时,脖颈处忽而一凉,卫臻心中一惊,只半弯着腰僵硬在原地,不敢起来,丝毫不敢乱动一下。   脖颈处紧紧贴着一柄短剑,冰凉的触感从细嫩的脖子传至全身,在寂静的深夜,蚀骨冰寒。   卫臻用力的握紧拳头。   熟悉的触感。   熟悉的方式。   熟悉的神出鬼没。   待反应过来后,卫臻的第一感受不是惊恐惧怕,而是怒不可支,只用力的咬紧牙关,无视脖颈处的那枚利剑,缓缓转身,果然,一抬眼,就看到眼前立着一个黑衣身影,当真是应下了白日里的那句话,那只鬼大半夜来向她索命来了。   对方脸上依然蒙着面,不过身子却十分虚弱,露出的两只桃花眼双眼闪烁无神,犹如濒临死亡的鱼儿,成了一对死鱼眼,裸露在的额头冒着虚汗,皮肤白得透明,整个身子也虚弱无力,却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真的犹如一只复活的鬼魅似的,诡异而瘆人。   对方微微眯着眼,一声未吭。   卫臻亦是双目直直的盯着他,冷不丁开口道:“你又想杀我?”   对方眼中并没有杀意,听到卫臻的话,只将短剑缓缓从她的脖颈处移开,就这么个轻微的动作都牵扯到了伤口,他伤口一痛,只缓缓伸手摁压住肩膀的位置,黑巾下的五官慢慢扭曲。   卫臻见了,嘴角带着淡淡的嘲讽道:“你都成了这样了还想杀我——”   然而话音才将落,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如风般嗖地伸了过来,对方伸出另外一只手一把紧紧掐住卫臻的脖颈,卫臻顿时五官扭曲,面露痛苦之色,只拼命伸手掐着抠弄着他的手指,边咳边咬牙道:“你···你你有话说话,这···这是作甚,我···我要喊人了。”   卫臻一边挣扎一边抬脚狠狠踹了对方一脚。   只觉得掐在她脖颈处的那只手复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濒临死亡的感觉再一次出现在卫臻身上。   正在这危难直接,床榻上的冬儿忽而翻了个身,小嘴里砸吧两声,含含糊糊喊道:“娘子——”   脖颈处的那只手嗖地一下松开。   卫臻软倒在床榻上,只趴在床沿犹如缺了水的鱼儿似的,拼命喘息。   而床上的冬儿嫌吵似的,竟然伸手往卫臻方向胡乱赶拍了两下,然后转了个身,竟然绕到里侧呼呼睡了过去。   卫臻见了嘴角一抽,心下却一松,下一刻,只咬牙一脸愤恨的扭头怒视对方道:“你今日都已经离开了,如今又去而复返的威胁我,到底想要我干嘛?”   虽然对方一言未出,但是卫臻多少猜到了他这番举动后的含义,上回这样威胁她是要助他逃走,如今这次呢?   果然,卫臻话音一落,只见对方微微眯着眼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明日得离开这里。”   人虽虚弱,声音却低沉有力。   卫臻愣了愣,片刻后,只揉了揉发疼的脖子,冷冷道:“你现在就可以离开,横竖无人拦你!”   却不料对方捂住肩膀,嗖地一下往窗子的方向看了一眼,阴着眼道:“院子外有暗卫看守!”   卫臻听了一怔。 第85章   卫臻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这院子哪来的暗卫?   暗卫不是王孙贵胄府中私下驯养的么, 卫臻只知道宫里有,太子元翎身边有不少暗卫,余下亲王将相府里私底下驯养了, 至于寻常官宦家中, 圈养护卫、小厮的不少, 圈养暗卫的倒是鲜少听闻,暗卫乃死士, 就连卫家卫臻都不曾听说过,即便要有,那也是得等到大伯卫霆渊位极人臣的时候怕是才会有此等行径吧。   所以,冷不丁听到对方如此说来, 卫臻微微有些狐疑,可狐疑过后,心里咯噔一下,莫非——   莫非是元翎身边的?   元翎身边有暗卫卫臻觉得并不稀奇,可稀奇的是,那些暗卫为何守在她的院子外, 虽然,有那么一瞬间卫臻的头皮一阵发麻, 下意识的只以为是为了她自己, 可是下一刻,卫臻又为自己冒出这样天荒夜谈的想法感到啼笑皆非,她是重活一世, 可对方却是原原本本的元翎,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的此时此刻,他们毫无半点牵连。   既然不是为了她, 那么,是为了谁了?   卫臻双眼转了转,不多时目光重新落到了对方的黑衣少年身上,下一刻,目光微微一顿。   是他!   元翎的暗卫是为了此人而来!   原来,要捉拿此人的人竟然是当朝太子殿下!   心中冒出这么个想法后,卫臻心中震惊得无以复加。   是啊,这样想忽然整个茅塞顿开,究竟什么样的人能够在元陵城中闹出这般大的动静,轻易调兵,整个元陵城闹腾了整整一日不说,甚至官爷都直接搜查到了卫家,元陵城一个小小的太守,倘若无确凿证据,怕是没那么大的本事,如若是太子元翎的,那么一切疑惑自然迎刃而解了。   所以,眼前这人究竟是谁?   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得以惊动元翎的大驾,竟让他亲自离开京城,奔赴上千里风尘仆仆的赶至元陵城,只为捉拿他?   这个少年年纪不大,要犯事儿的话应该没那么大的本事,莫非是哪个逆臣贼子的子嗣?可是,如今天下太平,没听说过哪里有什么谋逆之事啊?   卫臻想来想去,仍旧百思不得其解。   见卫臻眼珠子滴溜溜的直乱转着,小小年纪,心眼比筛子还多,只不知道又在打什么注意,对面的少年双眼一眯,嗖地一下又将手中的短剑举了起来,一把抵在卫臻胸口,眯着眼一脸阴霾道:“此事不能耽搁,明日我便要出府,否则,你见不到后日的太阳。”   卫臻虽看不到对面少年的脸,却能够感受他一脸戾气。   动不动便是刀啊剑,动不动便是要抹了她的脖子,捅了她的胸口,卫臻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还是打头一回见到这样明晃晃威胁人的,不过,此刻的卫臻却一点儿也不怕,对方在她眼中不过是个小屁孩不说,眼下,他唯一的依仗只有她,她半点也不担心。   想了想,只伸出了两只白嫩的小指头一把轻轻捏着刀口,然后翘着小拇指将短剑稍稍捏远了些,一脸天真无邪的看着对方道:“哥哥,你受伤了,还是莫要做这般大的动作,当心伤口流血了。”   顿了顿,又奶声奶气道:“何况,臻儿还是个小孩子,会被吓着的。”   卫臻说完,还十分配合的抖了抖小身板。   对方听到这句顿时冷笑一声,确实,她不过就是个五六岁的奶娃娃,可是他从未见过哪个五六岁的娃娃心眼比她还多的,不过,对方上上下下将她扫了几扫,若是寻常小孩,被他这样对待早该吓傻眼了,也正是因为她心眼多,他才会将身家性命全都加之于她的身上。   不知为何,他莫名信她,信她能够完成这一切,尽管对方才五六岁,尽管连站都站不稳。   或许是因为他已无路可选的缘故。   这般想着,对方用力的捏紧了手中的短剑,一脸面无表情的威胁道:“老实点儿,你不怕死——”   说着,微微眯着眼瞥了一眼床榻上,眼中丝毫不掩威胁之色,只一字一句道:“那就让整个院子里的人替你陪葬!”   说完,长臂一挥,手中的短剑嗖地一下挥出,准确无误的钉在了冬儿身后,紧紧挨着她的后脑勺,严丝合缝,没有半分缝隙   卫臻见了心中一紧,顿时气炸了,只恶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用力的握紧了拳头,好半晌才将小拳头一松,咬牙道:“你要我如何帮你,我对府里亦不熟悉,我原先被打发到庄子里头去了,是年前才回府的,与院子里所有丫头婆子才相识了短短几个月,并不相熟,何况,我不过才五岁多,能力有限,如何能将你这个大活人运出府外,何况,你还是个大男人。”   卫臻说着,转身轻手轻脚的爬到了寝榻上,小心翼翼的将那枚短剑从冬儿耳后拔了出来,却是一把将短剑藏在了自己袖笼里,这才缓缓下床,蹬着小小的绣花鞋一步一步不漏痕迹的远离着床榻,来到了十几步开外的矮榻上,一溜烟爬了上去,皱着脸,气呼呼道:“更甭提外头还守着要捉拿你的人!”   少年听了眉头微皱,沉吟片刻,脸上却一脸冷漠道:“这是你该考虑的事情,我只要结果!”   “你——”   卫臻怒不可支,只觉得对方榆木脑袋,愚不可及,简直没法沟通,只气得恨不得用脚跺地,扭头抱着身后的软枕狠狠的捏了捏,一抬头,却见屋子里没了人,卫臻一愣,再定睛一看,只见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倒在了地上,正单膝跪地,紧紧捂着半边肩膀,疼的直冒虚汗。   卫臻嘴里小声念叨了一句活该,本不想搭理,可见对方身子渐渐往地面下坠,手臂直接横挡在地上,岌岌可危的撑着整个身子,卫臻怕对方死在了她的卧房里,咬了咬牙,过了好半晌,只一脸不情不愿的从软榻上跳了下来,轻手轻脚来到了案桌后,费心费力的扛了一把椅子,然后踩在椅子上踮起脚尖,从案桌后的柜子里抱出了一个小匣子。   便是才做了这么些活儿,她整个人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   随即一步一步走到少年跟前,矗立在他头顶,盯着他的身影瞧了许久,方不情不愿道:“你去软榻上趴着,我先给你抹药,免得你死在了这里。”   对方原本咬牙单气跪在在地上,闻言,忽而嗖地一下抬眼死死盯着她。   那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里仿佛浸满了严寒,承载了无尽的风霜,盯着卫臻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卫臻的错觉,只觉得里头的寒气一点点消散,正恍神间,对方猛地收回了目光,只握紧拳头,咬牙挣扎着爬了起来,身子却一阵踉跄。   卫臻下意识伸手去扶。   对方却一脸警惕得捏紧了她的手腕,然后一把挥开,不容任何人近他的身。   卫臻气得小脸胀红。   用那柄厉剑将对方伤口外的衣赏划开时,才赫然发觉他伤口处的衣裳早已经被她上回划破了,她上回替他包扎的地方早就一片泥泞,此刻衣裳的面料竟然全部紧紧的黏进了他的皮肉间,与整片烂皮烂肉紧紧黏贴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卫臻见了倒抽一口气,压根无处下手。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卫臻从未瞧见过这般狰狞恶心的伤口,即便当初在太子府她恶贯满盈之际,亦是未曾到底这种地步,整片背怕是都烂了,卫臻心里发毛,看着这样的伤口,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前世她死前那一幕,若非遇到了她,眼前这人估计与她前世一般,怕是将要全身慢慢腐烂而死吧。   这般想着,卫臻缓缓叹了一口气,不多时,只迈着两只小短腿去了浴房用个小银盆从她的洗澡盆里舀了半盆洗澡水来,用帕子蘸着水,将那凝固干涸的淤血一点点擦拭软化,将那一团烂肉一寸寸清理干净,这才给他上了药,包扎好。   说来也巧,她前世从未给任何人上过药,前世连太子受了伤,嫌她笨手笨脚的,每每皆是让他的爱妃给他上药,卫臻气得发誓往后再给他上药她便不姓卫,后来每每太子伤胳膊伤腿,卫臻总是一脸幸灾乐祸的瞧着,有时见了血,她还一脸夸张的掩着嘴,露面满脸嫌弃的姿态。   太子嫌她笨手笨脚,也不知如今是手艺变好了还是缘何,眼前这个小崽子竟然一声未吭,尽管整个小身板抖成了筛子。   费了老大力气,总算清理完毕,替他上药的过程,卫臻琢磨了良久,整个人也平静了下来,冲他缓缓道:“明日委实太过匆忙了,甭说外头有暗卫守着,便是没有你也出不了府,太过扎眼了,我仔细想了想,三日后是大姐姐的生辰,届时咱们这个院子定是无比热闹,届时人多口杂,兴许可以想些法子趁乱摸出去,不过,在那之前,你不许轻举妄动,更不许威胁伤害院子里的任何一个人,听到了没?”   卫臻难得一脸正色道。   说完,不见对方任何回应,一抬眼,却见对方一动不动的趴在她的软榻上,卫臻抬脚往对方脚上踹了一脚,对方依旧毫无反应,卫臻犹豫片刻,缓缓凑了过去,往他肩上捅了捅,对方依旧一动未动,卫臻微微皱眉,又凑近了几分,发现对方竟然枕着她的软枕睡着了。 第86章   却说大姐姐卫岚生辰这日卫臻早早便起了。   一大早卫臻起来, 且先将卫岚的生辰礼给备好了,便是上回敲诈苏万里的那支红宝石簪子,她手中无甚金贵物件,不像卫绾与卫姮, 自有冉氏做靠,往日里老夫人赏赐给的首饰摆件都是老人家的心意, 不好随意转手送人, 当初讹苏万里时便是打着这个主意,想着横竖是送给大姐姐的, 便是挑些金贵的, 苏万里并不算亏。   双灵那小财迷将她的每件首饰看得紧紧的,这支簪子可是卫臻首饰匣子里的镇匣之宝,这才躺了几日, 就要被送走了,双灵将匣子抱在怀里, 如何都舍不得, 只再三劝阻道:“小娘子, 您不若再挑件旁的给大娘子送去罢, 这件首饰委实太过金贵了,您若送了,一会儿叫六娘子、九娘子如何自处?奴婢觉得不合适,再者,这簪子是表公子送给您的,转身您便送人了, 便是对表公子那头,也有些不好交代啊!”   顿了顿,犹豫片刻,又支支吾吾道:“您身上就这一件值钱的首饰,映虹姐姐之前还说要留着,待日后小娘子长大了,许了人,要添到嫁妆单子里头去的?”   双灵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道。   卫臻听了顿时哭笑不得,她如今才几岁,要说嫁人,那至少是十年以后的事儿了,不过嘴上却奶声奶气道:“我才不嫁人,我要一辈子留在卫家,陪在祖母身边。”   又道:“便是要嫁人也是大姐姐先嫁人,正好送给她,给她添一桩嫁妆。”   卫臻巧言令色。   双灵听了一噎。   这时,映虹正好走了来,闻言,只乐不可支道:“娘子可真不知羞,一口一个嫁人嫁人的,叫旁人听了该笑话死了。”   映虹说着用帕子掩了掩嘴,又笑着提点道:“娘子这话今日可不兴当着众人的面说,回头大娘子听了该羞得无地自容了。”   卫臻坐在梳妆台前,晃着两条小短腿,一脸古灵精怪道:“我知道,一会儿人多,子翼哥哥也在,臻儿自然不会当着外人的面说的,要说,也是私底下与大姐姐说才是。”   说着,卫臻吐了吐舌头。   映虹笑着摇了摇头,冲双灵道:“既然是娘子对姐姐的心意,那你便依着主子痛快给了罢。”   双灵无法,只得咬着嘴依依不舍的将那簪子小心翼翼的拿出来包装好了。   却说收拾完毕后,卫臻打发双灵将礼物提前给大姐姐送了去,趁着映虹出去忙活了,卫臻便将冬儿唤到跟前,两人偷偷摸摸溜进卧房里侧,小声问道:“都准备妥当了吗?”   冬儿有些紧张,偷偷从卫臻寝榻上的被子里摸出了一个黑色的包裹,卫臻将包裹打开,只见里头包着一件淡紫色的对襟儒裙,并一双大号的白底如意图案的绣花鞋及两只简单的银簪子,冬儿压低了声音道:“原本是想要偷映虹姐姐的衣裳的,可是映虹姐姐屋子里的衣裳全都搁到了箱子里落了锁,冬儿打不开,便将紫屏姐姐的给偷出来了。”   卫臻思索一阵,道:“映虹姐姐太招眼了,尤其今儿个这玉漱楼人来人往的,大半都认识映虹姐姐,反而显眼,不如紫屏姐姐保险,毕竟紫屏姐姐入府没几日,认识她的人不全,倒是稳妥些。”   说着,卫臻点了点下巴道:“就这身吧,一会儿咱们走后,你留下给那人换上,待咱们从祖母那里回来去大姐姐屋子里祝贺时,趁着人多口杂,你便寻个时机将人领到五哥哥那里,那里表哥跟前的随从闰裕会候着,你便将人交给他,他自会将人送出府的,切记莫要走侧门,走侧门反而惹眼,届时,我打发人多回来几趟,又打发人去姨娘院子走走,来来回回,人进人出,你便领着人多浑水摸鱼,应该能够躲过暗中的坏人。”   卫臻逮着冬儿细细叮嘱着。   这些便是她这三日来的筹谋,她脑子并不活泛,上辈子蠢得掉渣,即便如今重活一世,智商依然有限,不过是六岁的身体里多了十多年的阳寿,跟眼前的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喽啰相比,自然多了几分优势。   这是她能够想得到的最周全的法子了。   有些冒险,却是唯一的法子了。   卫臻说完,却见冬儿皱着小脸,一脸紧张的瞅着卫臻道:“娘子,冬儿紧张。”   顿了顿,又一脸为难道:“再者,里头藏着的那人凶巴巴的,冬儿不敢过去。”   又道:“更不敢给他换上这一身。”   她伸着小胖手往包袱里那身淡紫色儒服上一指。   卫臻却微微蹙眉,心道扮作女子怎么了,是逃命要紧,还是尊严要紧,这般想着,只转身来到案桌前,提起笔随手往纸上写了几个歪歪唧唧的大字道:“你还想不想出去了?”   随即,将纸条一并塞进包袱里头,交给冬儿道:“你便这样与他说:爱穿不穿!”   他便是再不情不愿,也会乖乖就范的。   冬儿满脸压力,这几日过得太过紧张,小嘴旁都冒了一圈泡了,卫臻瞧着有些心疼,只伸手捏了捏她的消瘦的胖脸道:“待那瘟神走了,咱们就能过太平日子了,届时,我托五哥哥跟前的元福从府外带好多好多好吃的点心回来,咱俩大饱一顿如何?”   冬儿一听到吃的,立马咽了咽口水,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过了好半晌,一脸勉强的回道:“娘子说话可要算数,可不许再哄骗冬儿了。”   卫臻笑眯眯道:“我哪里哄骗过你。”   正说着,映虹进来,二人交换了一个神色,冬儿忙将包袱往卫臻被子里塞了塞,映虹一脸狐疑的瞅着她俩,只觉得这对主仆近日神神叨叨的,也不知再打些什么主意,正要过来瞅瞅,这时,紫色屏忽然来了,冲卫臻道:“娘子,姨娘打发她院子里的彩晴来了,彩晴说姨娘想您了,想来瞧瞧您,姨娘有话与娘子说。”   卫臻听了微微一愣,阮氏往日里想卫臻了,只隔三差五的托人给她送东西来,要么送吃食,要么送亲手做的衣裳帕子,她日日挂念着卫臻,却从不敢踏入荣安堂一步,她对老夫人憷得厉害,无老夫人召唤,是万万不敢过来的。   今儿个说要来?   卫臻心里头有些诧异,诧异的同时,心中琢磨着,莫不是发生什么事儿,只抬眼问向紫屏道:“你这两日往姨娘屋子里去得多,姨娘身子可还好?可有何异常?”   紫屏想了想,道:“姨娘身子无甚大碍,胃口也跟往日无异,就是许是夏天快要来了,有些困乏,日日睡得多,浑身有些无力,奴婢昨儿个去时姨娘正好歇着,雯烟姐姐说姨娘这些日子皆有休息的习惯。”   卫臻听了微微蹙眉,她记得阮氏并不是个嗜睡之人,前世秋水筑清贫,阮氏绣工好,夜以继日的赶工将绣品托人送出府去换些体己银子,她非但没有嗜睡的习惯,有时就连夜里也是要忙活到极晚,如今虽无须为生计发愁,却也在庄子上养成了亲力亲为的性子,压根停不下来,卫臻从未听说过她有嗜睡的习惯。   心里有些担心,可眼下,今儿个非同寻常,她怕是有些脱不开身,琢磨良久,卫臻便冲紫屏道:“紫屏姐姐,一会儿你待我去瞧瞧姨娘,与她说,待大姐姐生辰宴忙完了,我亲自去看她。”   紫屏福了福身子,领命而去。   不知道是不是卫臻的错觉,总觉得这日眼皮子跳得厉害,心里头颇有些不安。 第87章   一群大大小小在老夫人屋子里待了一个多时辰, 卫家几十口人, 卫岚收礼物收到手软, 听说长孙女这日自己亲自掌事儿,宴请一众弟弟妹妹去她的院子做客,见该说的总算都说完了,又见小辈们众多, 便也不拘着大家伙了, 将人都赶到玉漱楼。   玉漱楼上下忙个不停, 郎君中,辕文德来了,苏万里来了,又加上大公子卫禇,三公子卫宴,五公子卫庆全都来了, 而娘子们中, 除了大娘子外, 十娘子卫娴,六娘子卫绾, 七娘子卫臻, 九娘子卫姮也全都来了,整个玉漱楼空前热闹。   郎君们与郎君们在庭院中玩投壶射箭,娘子们全都围在凉亭里边吃边赏花,这些点心皆是卫岚一大早派人去西街买来的,娘子们一个个都还是些个小奶娃, 一个个都爱不释手,而凉亭不远处搭了一座葡萄架,葡萄架下搭了一座小秋千,卫姮跟只黄鹂鸟似的,咯咯笑个不停,独自霸占着整个秋千,一荡一荡着,欢乐得不得了。   卫臻见卫岚忙得停不下脚,便派了映虹姐姐前去帮衬,毕竟映虹在老夫人跟前伺候多年,甭说这类小小的宴席,便是卫家大宴,她都见识帮衬了不少,这些是完全不在话下了,不仅如此,一早,卫臻还特意将屋子里的几个婆子及小丫头也打发了过来,眼下,卫臻微微有些坐立难安,不知冬儿那边如何了,不知人是否顺利送了出去。   不知为何,这一整日,一直有些坐立难安,唯恐这件事儿出了岔子。   这会儿,她正坐在亭子里喂五岁的十娘子卫娴吃了几块点心,卫娴时常跑来玉漱楼探望大姐姐,一来二去后,跟卫臻渐渐相熟,说来也巧,亲姐妹一个个相处不来,倒是堂姐妹一个赛一个亲昵。   正抬眼四下找寻了一阵,没有瞧到元翎的身影,来时还跟辕文德一块的,还给卫岚道了生辰祝贺,一转眼却不见了人影,倒并不是故意关注他,而是,倘若守在她院子外的那些暗卫是他安插的,那么也就意味着对方是当真冲着那个黑衣少年来的,并且,对方定然是察觉了什么,难不成他猜测到了那人就藏身于她的屋子?   这般想来,卫臻心中忽而一惊。   忽然想到那日,所有人都在大姐姐屋子里品酒,偏生元翎孤身一人前往了她的后山,那日正好屋子里那具尸体悄然失踪,这一系列究竟是巧合,还是自有渊源?   如若元翎发现了那人的行踪,缘何不派人前去捉拿,是尚不确定么?可总不能就这般耗下去罢,辕文德一行不日便要离开了,今日甚至已经主动跟祖母辞行了,那么,是就此罢手了,还是……   还是与她一样,将日子定在了今日,想要趁乱寻人?   想到这里,卫臻忽而大惊,立马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正要转身回去瞧上一眼,正巧,这时,卫岚命人送了几盘洗净的果子来,其中有一盘竟是红彤彤的,娇艳欲滴的樱桃,樱桃这个季节少有,它一亮相,十妹妹双眼便直了,卫臻怕人瞧出异样,立马稳了稳神,只笑着抓了一把给卫娴。   这时,秋千上的卫姮见了,直接从跳了下来,立马蹭蹭蹭跑来了,嘴里还在急急喊道:“给我留点儿,给我留点儿。”   一来,便抓了两把放入她小荷包里,塞了满满一兜,还要抓,卫绾啪地一下打掉了她的小胖手,又瞪了她一眼,道:“小九,纵使在自家府中,也得消停着些,回头叫人见了,成何体统,你瞧瞧十妹妹,比你还小,却比你文静多了,一点儿大家闺秀的做派都没有,当心姨娘晓得了,回头责罚你。”   卫绾朝着卫绾撇了撇嘴。   卫绾这时又将目光落到了卫臻身上,言笑晏晏道:“七妹妹,来,你也尝尝,别回头让小九一个人给败光了,她那小肚子其实装不了几颗,就是雷声大雨点儿小罢了。”   卫臻原不作理会的,可想到冬儿爱吃这些,便挑拣了几颗,预备回屋瞅瞅,顺道一待带回去给她尝尝鲜。   这时,只见卫绾指着盘子里剩余的半盘樱桃道:“这些樱桃听说是子翼哥哥特意从洛阳命人快马加鞭送来的,据说是用冰块冰封保鲜,故此这会儿看上去就像刚从树上摘下来的似的,七妹妹,你再尝几颗,我将剩余那些给大哥哥他们送去,也让他们尝尝鲜。”   卫臻淡淡的笑了笑道:“不用了,我吃饱了。”   卫绾便笑了笑,端着盘子亲自往前庭院送去,那里大公子与苏万里、辕文德三人正在比试射箭,大公子卫禇面色如常,倒是苏万里与辕文德二人跟一对天敌似的,面上瞧着无碍,内里却一个个暗藏杀机,恨不得将箭对准了对方,而非靶子。   卫臻见人都散了,又将跟前的双灵打发给卫娴泡杯茶,自己一个人拎着裙摆,悄无声息从大姐姐院子出来,快步朝着自己屋子走去。   却未料,刚出来,远远只见冬儿端着一个托盘,一路轻手轻脚、鬼鬼祟祟的从院子出来,她身后跟着一个身着淡紫色儒服的姑娘,对方身形约莫比映虹还高出了半个头,头上绾了个简单的如意鬓,纤瘦高挑,身姿婀娜,远远地看上去便知是个姿色出众的美人儿,只不过,美人儿走路姿势有些许怪异,具体哪里怪也说不上来,只让人见了,忍不住一瞧再瞧,只可惜对方微微低着头,看不到脸上的迤逦芳容。   卫臻远远地见了,脚步不由微微放缓,整个人微微愣了愣。   待二人越走越近,冬儿东张西望间一扭头瞧见对面有人来了,先是吓了一大跳,待瞧清那人是卫臻后,顿时一脸激动的朝着她跑来道:“娘子,吓死冬儿了,您……您怎么来了。”   冬儿话音一落,她身后那名身着淡紫衣裳的女子也下意识的抬起了头,直直朝着卫臻的方向看了来。 第88章   卫臻神色一呆。   只见对面女子梳了一头简单的如意鬓, 那乌黑浓厚的鬓发下藏着一张震撼人心妖娆魅惑的脸, 对方面如粉黛,颜如渥丹, 细润如脂, 粉光若腻,一双明媚妖娆的桃花眼含情凝睇、似笑非笑间, 更是衬托得整个人寐含春色,尤其, 那朱唇榴齿下勾着一抹妖冶性感的美人沟, 而眉心处那一点如血的朱红, 更是衬托得整个人仙姿玉色,群芳难逐, 只觉得令六朝粉黛、令整片天地间都失了颜色。   对方忽然双眼微微一眯, 眼中寒光一闪。   便是面露凶色, 都隐隐有种妖媚多情的味道在里头。   卫臻立在原地,目光呆呆的盯着对方看着,连眼睛都忘了眨,直到看到对方袖笼里有刀尖露出,卫臻一个恍神,一个激灵, 这才立马回过神来了,只是整个人仍然有些缓不过神来,她只呆愣愣的看着那人,又缓缓移动双眼, 将目光投放到了冬儿身上,只傻愣愣的问了一句:“此人……此人是谁?”   卫臻如何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人竟然是藏在她屋子里藏了数日的那具“尸体”?   莫非……对方本身便是个女子来着?   是她一直弄错了?   可是,可是对方那行为做派,言行举止,包括那副阴霾的曝脾气,无一处与女子相似的。   卫臻只这般傻愣愣的想着。   冬儿见她还在不断往那人身上偷瞟着,立马一脸急急的扯了扯卫臻的袖子,一脸委屈道:“娘子快甭说了,也快甭看了,那人……那人会挖了你的眼珠子的!”   说着,双眼一红,这一番话,透露出不知受尽了多少委屈,看来,冬儿这一上午并不好过。   听到这话,卫臻陡然醒悟过来,这人还真是那具暴敛的尸体,这世间少有人会说出这般阴险毒辣的话来,尤其,还是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此时此刻,卫臻脑子里只陡然浮现了一个词:蛇蝎美人。   说的,便是此人。   待稳了稳心神,缓缓呼出一口气后,卫臻忙四下瞧了一眼,只快步走到那位蛇蝎美人跟前,现在时间紧迫,她也压根无心在耽搁时辰了,只当机立断的朝着对方招了招手道:“你这样太惹眼了,想令人不注意都难,你且蹲下身子,我替你重新侍弄侍弄!”   对方却听不懂人话似的,只一脸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显然没准备配合她的意思。   卫臻扯了扯他的臂膀厉声道:“你快点儿啊,一会被人发现你就甭想逃出去了。”   对方眯着眼盯着她抓在他臂膀上的手看了一眼,微微抿嘴,似乎想要甩开,可双眼在她脸上转了一圈,犹豫片刻,将身子微微曲了曲,却如何都不肯蹲下来。   卫臻强自压着心里的火气,恶狠狠的白了对方一眼,只不管不顾一边抓着对方臂膀上的衣裳面料,一边用力的踮起脚尖,伸手右手的食指使劲的往对方眉心处蹭着,想要将眉心的那一点惹眼的朱红蹭掉,却不想,她用力的蹭了好几次,都快要将对方的皮蹭掉了,却如何都蹭不掉那一点红。   这时冬儿捧着托盘咬牙道:“娘子,这……这个红点点长在他的皮肤里的,蹭不掉的。”   卫臻一怔,这个朱红一点竟是他眉心处自带的?   她之前缘何没有发现?   琢磨半晌,这才缓缓想起,之前这人额前绑着一根黑色的细绳,细绳中央有一颗黑珠,正好抵住眉心,原来便是想要用此等方式遮掩住这惹人注意的记号?   美人痣?   拥有这个特征的人,卫臻前世依稀听到过一人,那人是——   卫臻双目一凛,正恍惚间手腕忽然一疼,一只铁钳紧紧钳住了她的手腕,卫臻忽然呼疼一声,下一刻,手腕上的疼痛便消失了,对方一把将她的手腕举了起来,面无目的的冲她说了一句:“今日你救我一命,日后我绕你一命。”   说完,将她的手臂一扔,冷冰冰冲一旁的冬儿道:“走!”   说完,绕过卫臻,直接将冬儿手中的托盘夺了去,只双手捧着,微微低下头,笔直朝着院子走去。   卫臻伸手揉了揉发疼的手腕,手下微顿,只缓缓将手腕举起,那里,不知何时绑着一根黑色的细绳,绳子上无任何装饰之物,唯有一颗乌黑透亮黑珠子。   卫臻盯着手腕上的这根细绳瞧了半晌,良久,只伸手摸了摸,缓缓呼出了一口气,想着前院人多口杂,那人那样惹眼,唯恐出了意外,正转身欲前去掩护时,却见前方冬儿及那人的脚步缓缓停了下来,卫臻定睛一看,顿时心下一窒。   元翎与卫绾二人正肩并着肩缓缓朝着这边走了来。   元翎依旧一身白衣,手中执一柄长剑,而卫绾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盘子,里头晶莹剔透的樱桃所剩无几,卫绾翘着小拇指捏起了一颗樱桃送进嘴里咬了小半口,只隐隐有些不好意思的冲身旁之人道:“是特意送来给你尝尝的,没曾想,都入了我的腹,令羽哥哥,你也尝尝吧,不然,这些果子都快要被我给吃光了。”   七岁的卫绾一脸天真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她嘴里含着一颗樱桃核,唇舌被鲜红的果汁染成了红色,只觉得跟果子一样娇艳欲滴,她双手将盘子往对方跟前一递,只一脸期待的看着对方。   对面方元翎见了,嘴角一勾,却并没有拿果子,而是忽然抬手,伸出指尖往对方唇角边上蹭了蹭,将卫绾嘴角边上沾着鲜红果汁给擦掉了,淡淡勾着唇看着对方道:“跟家妹一模一样,吃起东西时总是蹭得满嘴都是。”   说这话时,元翎脸上的神色难得柔和。   饶是卫绾不过才七岁,脸色也微微一红,正所谓男女七岁不可同席,江南地带风气开放,不比京城之地严苛讲究,可是卫绾小小年纪读了不少书,又加之生母阮氏是循循善诱之人,卫绾从小耳濡目染,元翎方才这一举动,正是往日里唯有爹爹对姨娘才有的举动。   卫绾当即红着脸,微微低着头,颇有几分羞涩。   元翎淡淡的咳了一声,眼见到了后院,冷不丁想起了正事,正欲提议领着卫绾去后山逛逛,却不料一抬眼,便瞧见了眼前不远处的卫臻等人。 第89章   元翎视线在身后的卫臻身上, 片刻后,又将目光投向前方,往全面两个婢女身上扫了两眼, 顿了顿, 大概是前面那两位婢女举止有些异样,走在主子跟前不说, 且面带焦急, 走着走着忽然间停下不动了, 双双低着头,行为举止间略有些紧张的意味, 尤其是那个圆脸的婢女, 身子还在隐隐颤动。   元翎生在东宫, 见惯了这样的画面, 他眼皮子一掀,便知道有什么猫腻, 不由微微挑眉,将那二人细细瞧了又瞧。   身旁的卫绾见到卫臻, 只不漏痕迹的跟元翎拉开了半步的距离, 正所谓男女七岁不同席, 方才他们二人之间的举止太过亲密些了, 她生怕卫臻撞见误会了,她乃是卫家嫡女,跟底下几个妹妹不同,她的言行举止应该是朝着大姐姐看齐的, 与府里的庶出娘子不能同日而语。   分开后,卫绾迅速的调整了下神色,只神色如常的笑了笑,看着卫臻道:“咦,七妹妹方才不还在前院么,怎么这么快来了这儿,妹妹这是打哪儿去?”   边说着,边一脸和善的冲卫臻笑了笑。   话音一落,只见身旁的令羽哥哥迈着步子,朝着七妹妹她们方向走了去,走到那两位婢女跟前忽然停了下来,只双目直直的盯着其中那个年纪稍长的婢女瞧着,卫绾的目光也随着瞧了去,不由微愣,只见对方不过十二三岁左右,身子纤细弱小,身着淡紫色衣裳,纵使淡衣素饰,纵使低头都不清具体面相,依稀可从那迤逦的身姿窥探出几分曼妙婀娜,不似是她这等七八岁的小女娃身上能够拥有的。   卫绾微微抿嘴,看了看对方,不由又偏头看向身侧的令羽哥哥,看着他发直的双目,卫绾双目微微捏了捏帕子,头一次恼恨自己年纪太小,眼前这两人的年纪才分明相配,卫绾抿嘴沉默了一阵,随即便又缓缓开口道:“咦,这是妹妹院子里新来的丫头么,瞧着有几分眼生。”   顿了顿,又忽然一脸羡慕道:“妹妹院子里的丫头果然跟妹妹一样,各个都是伶俐,祖母挑的人果然一个赛一个的好。”   同样的话,这话若是从卫绾嘴里说出来,定是嫉妒恼恨的,可是从卫绾嘴里说出来,却是听不出半分意味,嘴上说羡慕,话里话外也带着羡慕的意味,可语气却是真心夸赞,反倒是令人怜惜。   卫臻一直看着卫绾,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她身边的元翎,见那元翎眉头轻轻蹙起,似乎发现了一些异样,又朝着蛇蝎美人走了半步,正要出声示意对方抬头时,卫臻立马一个箭步上前,直接挡在了元翎的跟前,奶声奶气的冲着他身旁的卫绾道:“六姐姐院子里的丫头各个皆是姨娘手把手挨个挑的,各个聪慧伶俐,哪里是妹妹院子里的笨丫头及得上的。”   说着扭头看向身后两个丫头道:“紫屏姐姐,冬儿,还不赶紧将大姐姐要的蜂蜜给送过去,大姐姐一会儿要给咱们煮柑橘茶吃,正等着要派上用场的,快些给她送过去,省得一会儿等得着急。”   说完,不漏痕迹的冲身后二人使了个手势。   蛇蝎美人与冬儿二人立马福了福身子,一路小跑,匆匆往前跑去。   元翎皱眉,正要跟着上前查探,这时,卫臻立马飞快的从卫绾的碟子里捏了颗樱桃塞入小嘴,元翎从她身边绕过去时好巧不巧,正好撞了下她的小胳膊,手里的樱桃一股脑的从小嘴滑进喉咙,卫臻立马脸色一变,紧紧捂着自己的脖子,胀得小脸通红,咳得翻天覆地了起来,边咳边往下地跌去。   卫绾见了大吃一惊,忙道:“七妹妹,你……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被呛到了。”   说着,忙急急过来扶她,却见卫臻小脸胀红得发紫了,卫绾神色一慌,忙冲着卫臻身后的元翎道:“令羽哥哥,七妹妹被果子核呛住了,你……你快来救救她。”   元翎脚步一顿,低头看了跌倒在他脚边的女娃娃一眼,又抬眼往前面那两道身影上瞧了一眼,眼瞅着卫家这个七娘子被呛得面目狰狞,只拼命掐着自己的脖子,出气长进气短,眼看着性命不保。   元翎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将脚下的小女娃娃一把拎了起来,由后抱着她,用力的挤压着她的胸腹,将她整个小身板不断往上颠簸,来回数下,卫臻只觉得喉咙一松,卡在喉咙处的硬核终于被一口吐了出来。   卫臻全身瘫软在地,整个人犹如有一条缺水的鱼儿,只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双目呆愣,整个人隐隐有些缓不过神来。   只觉得这代价委实太大了,差点儿要了她的命。   她发誓,她虽然有故意的成分,却不过是想要佯装被呛,没想真的寻死来着。   待反应过来后,眼瞅着脚边那个条长腿立马要迈开,卫臻心里一急,忙双手抱了上去,紧紧抱着对方的腿,假装要攀附着他的腿爬起来,不过爬到一半又给滑了下去,只紧紧抱着不松手。   元翎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脚,就跟陷入泥地里去了似的,怎么都拔不出来,又见脚下的小奶娃娃拼命的扯着他的裤腿裤袍,衣袍不断往下坠,元翎眉头皱得更紧,良久,低低咳了一声,见卫臻挣扎得厉害,只弯腰一把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抬眼看向卫绾道:“六娘子,七娘子受惊了,她的院子就在前头吧?”   卫绾愣了愣道:“是的,令羽哥哥,七妹妹就住在前头。”   顿了顿,又道:“令羽哥哥且随我来。”   说完,看了看令羽,又看了看他怀里的卫臻,只微微抿了抿嘴,在前头领路。   元翎便抱着卫臻一步一步朝着她的屋子走去。   少年的力气还不够大,虽抱着六岁的卫臻不费多大力气,却隐隐有些喘,不如成年后那样孔武有力。   元翎出自宫中,尽管他一身淡衣素服,依然遮不住身子上散发的那股淡淡的香味,那是皇室深庭的储君身上特有的香味,皇上身上有,太子身上亦有,他们的衣饰是由浣衣居浆洗,再由人熏上特有的龙涎香,卫臻鼻子尖,这种味道,卫臻万分熟悉。   少年的臂膀还不够结实有力,有些单薄,有些清瘦,可熟悉的香味,熟悉的气息却不由令卫臻微微恍惚,前世,元翎极少这样亲昵的抱过自己,他抱得最多的是前世的卫绾,每每卫绾被她欺凌,被她羞辱,亦或是被她杖责罚跪到奄奄一息之际,太子元翎总是会及时的从天而降,一脸厌恶嫌弃的看着她,随即就像现在抱着她这样抱着卫绾疾步而去,那个时候的卫臻看着那样的背影,又气又恨。   六年的时间里,他只抱过她一回儿,那是在卫绾刚入太子府不久,她失足从台阶下滚落意外小产之际,恰好滚落到太子脚边,彼时血流成河,映照在太子眼里一片血色,只觉得他双目都赤红了。   那是他第一次抱她,急急往他的正屋送,怒发冲冠的冲一众太医道:“救不了我的皇儿,我要你们的狗命!”   那是他第一次抱她,第一次为她发了怒,第一次动怒责罚杖毙了一干人等,尽管,卫臻知道他其实不过是为了那个短命的皇儿罢了。   如今,再一次回到这个怀里,卫臻双目依旧湿润了,只不过,这一刻,她的心脏不再加速快跳,不再涟漪起伏,她的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第90章   却说这日前院人多, 冬儿领着那人经过时并无多少人注意,唯有眼瞧着快要踏出院子时忽然被九娘子卫姮给拦住了,卫姮喝斥一声:“站住!”   说完, 几步走上来, 一把挡在二人跟前, 围着二人转了一圈,随即微微眯着眼道:“瞧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 卫臻又在命你们二人打什么坏主意?”   卫姮远远地便瞧见二人慌慌张张而来,冬儿这小胖丫头可是卫臻的心腹,往日里去哪儿都是贴身带着,今儿个一整日都未曾瞅见人影, 如今这番行径又委实可疑的紧,卫姮素来喜欢挑卫臻的岔子,无论她干什么,卫姮都忍不住插上一脚。   冬儿一见到卫姮,顿时暗道了一声“不好”,眼瞅着临门一脚, 便要大功告成,要是被九娘子乱敲一竿子, 岂不得不偿失, 她心里不由有些紧张,面上倒还算镇定,只依着卫臻率先给她做的演示, 一字一句缓缓回道:“回九娘子,姨娘嗓子有些不好,咱们小娘子命咱们给姨娘送些蜂蜜过去润润喉。”   卫姮听了仰着小下巴,挑眉哼了一声道:“卫臻人呢, 大姐姐屋子里都忙翻了,她倒好,不上去帮忙便罢了,不知又跑到哪里躲懒去了,亏得大姐姐往日里待她那样好,一到要紧时候便掉链子,当真遇到事情才能够见到真正的人品,往日里大姐姐真真白疼她了。”   卫姮插着小腰在她的婢女跟前将卫臻好是一通数落。   冬儿气红了脸,又不敢顶嘴,只气呼呼的忍着气道:“咱们家娘子才没有躲懒,咱们家娘子是···是身子不舒服,回···回屋子歇着了。”   之前听到自家主子咳成那副模样,瞧着不像是装出来的,冬儿心里本就担心得要命,若非之前主子提前叮嘱,无论发生何事,她都不能插手,她唯一的任务就是将人顺利送出去,不然冬儿早就懒得理会眼前这九娘子了。   卫姮听闻卫臻身子不舒服,顿时瘪了瘪嘴,道:“她那病猫似的身子可真真娇贵,风一吹便要倒罢?”   说着,嗤笑了一声,懒得搭理她们,转身便要走,可是刚走了两步,忽而又回过头来,扭头看了看冬儿身前的那个紫衣婢女,挑眉道:“你···是新来的?本娘子怎么瞅着如此眼生,抬起头来让本娘子瞅瞅,看看卫臻院子里新来的丫头是不是都跟她一个德行?”   卫姮一脸飞扬跋扈的嘴脸。   然而话音才刚落,卫姮身子忽然一软,竟直接软倒在地。   冬儿见了吓了一大跳,一个大步上前,只见身前的人缓缓收手,随即,一个弯腰,直接将倒在地上的九娘子拖到绿色植被身后挡着,冬儿脸色一白,只气急败坏道:“你···你这是作甚?这···这可是咱们府的九娘子,你若伤了她,回头回头受累的可是咱们家主子!”   前面那人双眼一扫,只冷冷道:“死不了。”   说完,直接一脚踏出了院子。   冬儿咬了咬唇,一路将人领着去了隔壁卫庆的院子,那里,表公子跟前的闰裕早早在候着了。   闰裕身着一身青色长衫,脸跟衣裳一样黑,面上无甚表情,见了冬儿及她身边那人,只细细看了一阵,什么也没多问,直截了当道:“跟我来吧?”   冬儿忙道:“娘子···娘子让你多加小心,亲自将人送出城外。”   闰裕听了脚步一顿,少顷,难得冲冬儿缓缓点了点头。   却说闰裕熟门熟路,直接领着身后那人从西门口出,他乃表公子苏万里跟前的随从,往日里表公子用不惯府里的吃穿用度,每日总会派人出府觅食,偶尔自己亲自前往,这道门苏万里跟前的人是走惯了的,又加之闰裕目不斜视,脸上无半点慌乱异常,因此一路上纵使遇到了不少人,也并无任何人察觉,直到出府时,守院的婆子瞧了瞧他身后的那位婢女,有些狐疑道:“这位姑娘是哪个院子的?”   闰裕神色如常道:“这是太太给咱们公子新挑的丫头,咱们公子不喜,让我打发了去,烦请妈妈给个方便。”   说完,抓了一把钱递到了婆子手中。   婆子见了一喜,这表公子跟前的荒唐事儿可谓是千奇百怪,便说这打发丫头小厮也是常有的事儿,婆子听了不算稀奇,遂立马收了钱,开了侧门,将人放了出去。   府外,早早便候着一辆青篷马车,闰裕亲自驾车,将人送出了城。   临行前,马车里头的人掀开帘子,朝着卫府侧门细细瞧了一阵,方缓缓落下了帘子。   却说冬儿这一趟总算是有惊无险。   而秋水筑里,紫屏受卫臻的吩咐前去伺候姨娘,去时,整个秋水筑静悄悄地,不知是不是紫屏的错觉,只觉得比往日里愈加清净,与玉漱楼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紫屏去时,是由笑橘接待的,被告之姨娘已经歇下了,她便在次厅坐了一阵,见屋子里悄无声息的,除了笑橘,竟无一人伺候,一问,才知原来这日雯烟告了假回家了,至于方才还在的彩晴一时不知去了哪儿,就连院子里守院的妈妈也不见人影,紫屏皱眉,只觉得这秋水筑委实太没规矩了,雯烟姐姐一走,整个院子里的人便开始原形毕露了。   紫屏坐了一阵,没多久,笑橘忽而来了,冲着紫屏言笑晏晏道:“紫屏姐姐,姨娘往日醒后都要吃上一碗云吞面,如今我走不开,可否劳烦姐姐替妹妹往厨房跑上一趟?”   顿了顿,又笑着道:“姐姐去时,只管与厨房的王婆子说上一声便是,她素来晓得咱们姨娘的口味。”   紫屏听了未做它想,只抬眼往里头主卧瞧了一眼,方压低了声音道:“成,我去去便来。”   说着,跟笑橘寒暄两句,只缓缓出了院子。   出了院子后,紫屏微微蹙了蹙眉,只觉得这日的秋水筑委实有几分怪异,具体哪里怪异她也说不上来,只立在原地细细琢磨了一阵,方想了起来,原来每日上午,若是天气好的话,隔壁谭氏总会领着十二娘子起来在院子里走走晒晒太阳,十二娘子胆小怕事儿,极少出过院子,可到底是小孩心性,偶尔会隔着镂空的窗子,趴在窗子边上巴巴朝着阮姨娘院子这边瞅着,阮姨娘见了,总是会亲自拿着点心从镂空的窗子眼里递过去,温柔的将十二娘子逗弄几番。   如今,谭姨娘那西厢房亦是大门紧闭,里面无一丝声响。   紫屏扭头细细瞅着一阵,正欲提着步子往厨房走去,却不料,方出了院子,忽而冷不丁瞧见林子那边有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一晃而过,那方向,瞧着像是朝着秋水筑后门而去的,一道是个老婆子的身影,另外一道瞧着身形魁梧,有些像是个粗鄙男子的身影?   紫屏见了心里一突,只捏着拳头绕过林子缓缓跟了上去。 第91章   紫屏小心翼翼的跟到后门一瞧,她果然没瞧错, 远远只见一个五十左右的婆子鬼鬼祟祟的将一个三十岁左右满身粗布麻衣的大汉领进了后门院子, 进去后, 那婆子还转过身来, 蹑手蹑脚的朝着院子外四处瞧了瞧, 生怕被人撞见了似的, 见四下无人, 那婆子赶紧将门一关,整个后院瞬间恢复宁静,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再无任何动静了。   那婆子转过身来时, 紫屏见了整个人开始打颤,那人正是阮姨娘院子里守院的张妈妈。   一个女主子的院子里,怎能随意混入外男, 并且这外男还是由人偷偷摸摸领进去的, 联想到今日姨娘院子里的异样, 紫屏浑身血液开始倒流,她有十三四岁了, 已是半个大人了,不像七娘子跟前的冬儿、双灵,还是个小丫头, 还什么都不懂,倘若没有发卖进府,要不了多久, 她都可以嫁人了,对于这世间的许多勾当,她看得比旁人多,也比不少人知事不少,一瞧见到这样的画面,压根不用细想,她就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紫屏腿肚子不由有些发软,卫家乃簪缨大家,在元陵城算是一等一的大户人家,宅子外头的所有人无不羡慕这宅子里头的主子,羡慕这宅门里头的主子们日日吃香的喝辣的,竟不知当家主子竟然也会遭到这样的迫害。   紫屏连想也不敢多想,丝毫不敢耽误功夫,只拼命跑去侧门砸门,门内无任何动静,她又转身急急忙忙的往回跑,中间一度不小心跌倒在地,被林子里的枯枝败叶扎破了手心,却压根顾不得处理,拼命跑到了院子口,却心下一凉,院子正门不知何时被堵得死死的,无论紫屏如何喊叫,如何踹门,里头静悄悄地,无任何动静,好像绝了户一样。   紫屏又继而跑到隔壁西厢房唤人,整个西厢房里头竟然无一人回应。   紫屏全身打了个寒颤,脸色发白,不知这究竟是巧合,还是背后有什么勾当,她刚入府不久,对府里还不大熟悉,且这样的事儿丝毫不敢四处张扬,只得连滚带爬的匆匆往玉漱楼赶,好回去禀告七娘子搬救兵。   却说这会儿玉漱楼的后院。   元翎将卫臻送回了屋子。   卫臻装模作样的歪在软榻上,倒头不起,心里却寻思着冬儿这会该将人顺利送走了罢,不知到了哪儿,出府了不曾,想到那张妖媚的脸,在府中行走的话,怕是想让人不注意都难,只盼着半路莫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正愣神间,只见卫绾往她屋子里头四下转了转,卫绾这还是打头一回来卫臻的住处,原先来过几回,都是在大姐姐那儿,原本想过来瞅瞅的,可是卫臻一直未曾相邀,她也便一直未曾来过,眼下,不动声色的往屋子里打量了几番。   只见这屋子里的装饰设计简直比自家姨娘的屋子里要豪华富丽几分,纵使此处乃是后院,比之大姐姐的屋子亦是不遑多让,卫绾自小锦衣玉食从未短缺,冉氏乃是五老爷最为宠爱的女人,染云居无论吃穿还是用度皆乃上乘,染云居那小院里简直比吃斋念佛的澜清阁还要轩丽几分,卫绾的屋子自然也是锦衣玉食堆砌,却不料跟卫臻这屋子比起来,却是九牛一毛。   别的不说,就说眼前七妹妹身下躺着的这张软榻,乃是用珍稀的小叶紫檀精制而成,其设计古色古雅,木质光滑细腻,色彩透亮纯净,比她屋子里那张梨花木软榻不知华贵了多少,更甭提远处那张寝榻,那张梳妆台了,就连地上铺的地毯,都是上等的羊毛地毯,踩在脚下只觉得踩在了云端上似的,一阵飘飘然。   这是卫绾第一次深刻的认识到祖母对卫臻的喜爱,不由想起半年前那个怯懦胆小的七妹妹,记忆中那个时候的七妹妹简直比十二妹妹还要胆小惧事,跟只老鼠似的,见了人只会往后躲,嘴也笨,爹爹问个话,磕磕碰碰的连一句话也说不顺,关键是又矮又胖,胖得如一个肉球,全身上下的肉直往下掉,却不想,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眼前这个犹如菩萨座下的小金童般的人儿。   卫绾心下不由有些复杂,只觉得五房这几姐妹中唯有五妹妹的运道是最好的,简直比她这个嫡女还要有做派,在屋子里转了几转后,卫绾缓缓收回了视线,打从八仙桌上翻开了两个杯子,分别泡了两杯茶,一杯给令羽哥哥奉上,一杯递给了卫臻,只笑着道:“七妹妹屋子里这会儿缘何连一个伺候的也没有,也太不着调了。”   卫臻只一脸虚弱的歪在软榻上,有气无力道:“都去大姐姐屋子帮衬了,不打紧,一会儿双灵就回来了。”   说着,微微抬眼,只见元翎打从进屋起就围着整个屋子转悠,好像正在不漏痕迹的窥探什么似的,忽然,见他转悠到耳房的方向步子微微停住,片刻后,只见对方缓缓蹲下,伸着指尖往地上探了探。   卫绾见了,缓缓走了过去,言笑晏晏道:“令羽哥哥,你在瞧什么?”   卫臻垂了垂眼,不知对方发现了什么,前世的元翎素来是个心细如尘之人,即便他当真在她的屋子里发现了什么可疑线索,卫臻也丝毫不觉得诧异,正在卫臻愣神间,只见对方淡淡道:“没什么,好像发现了一只耗子。”   说罢,直接起身毫不犹豫的便往耳房方位走去。   卫臻捏紧了手里头的杯子,心微微提了提,不过眨眼之间,便见元翎去而复返,片刻后,走到卫臻跟前,微微眯着眼冲着卫臻道:“鄙人在七娘子屋子里发现了一个耗子窝,不知近来七娘子夜里可听到了什么动静不曾?”   元翎双目如炬,只一动不动的盯着卫臻瞧着。   卫臻睫毛轻轻闪了闪,微微发憷,一脸惧怕道:“耗子窝?呜呜,臻儿最怕那劳什子吓人的玩意儿了?”   说罢,掀开被子一把从软榻上跳了下来,只用力的抱着软枕一溜烟爬上了床榻,缩进了床榻的角落里,嘤嘤道:“别过来,六姐姐,莫要让耗子过来咬我。”   卫绾心里也有些发憷,一脸狐疑的看向元翎道:“当真有耗子窝?”顿了顿,又道:“令羽哥哥,现在里头……就有耗子吗?多不多?大不大?会不会咬人啊?”说着,心里头也有些发憷,不由看向卫臻道:“七妹妹屋子里的婢女一直未曾发觉么?”   卫臻一脸迷茫的摇了摇头。   元翎一动不动的盯着卫臻,眼神犀利,没有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神色。   卫绾似乎察觉到事情有异,顿时止住了话语,看了看卫臻,又瞧了瞧一旁的元翎,面上带着打量及狐疑。   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   元翎忽而将手指放到唇边,吹了个嘹亮的口哨,顷刻间,不知从哪里蹦出个黑衣人,跪在他身边,道:“参见主子。”   元翎毫不避讳,直接微微眯着眼问道:“人找到没?”   黑衣人抱拳磕头道:“属下该死。”说完,犹豫了片刻,忽然起身凑到元翎耳边细细耳语了一阵,道:“禀主子,奴才们将整个院子彻底翻了个遍,没发现半个身影,就连每间屋子都挨个搜查了,依然一无所获。”   元翎听了脸色微冷,只面无表情道:“今日进出这间屋子里的人可有异样?”   黑衣人恭恭敬敬禀道:“并无任何异样,今日这间屋子进进出出的人不少,都是些婢女婆子。”顿了顿,不知想起了上什么,忽然道:“倒是方才奴才们无意间发现九娘子不知何故忽然晕倒在了门口,她眼下无事了,醒来后一直吵着要来寻七娘子报仇,说定要将七娘子身边的一个新来的婢女大卸八块,眼下还早在前院闹腾,如今被大娘子安抚住了。”   “新来的婢女?”元翎忽而眯了眯眼,不由想起了方才来时,在院子里碰到的那两个丫头,及六娘子问话时说的那番话,顿时脸色微变,只嗖地一下抬眼看向黑衣人道:“一个穿淡紫色衣裳的,一个圆脸的,将整个卫府翻过来,也势必要将人寻到!”   元翎忽而厉声道。   说着,扭头,双目微寒的朝着床榻上的卫臻看去。   黑衣人顷刻间消失在了眼前。   屋子里,卫臻与卫绾面面相觑,正当一脸阴沉的元翎踏着步子朝着卫臻走去时,外头紫屏忽而一脸慌张失措的跑了进来,一阵心急如焚道:“主子,出事了,姨娘……姨娘出事了。”   卫臻听到这话心下微微一窒,连装模作样都装不下去了,立马扔了手里的抱枕,冷着脸从床榻上下来,一抬眼,只见紫屏因跑得太快,被门槛绊倒,狠狠摔了一跤,却压根顾不得什么,只连爬带滚的,便是屋子有外人,也依然不管不顾了,只带着哭腔冲卫臻道:“七娘子快去……快去救姨娘!”   卫臻见紫屏这幅模样,当即惊得浑身打了个颤,连扶也忘了将人扶起,连出什么事儿了也压根来不及多问,甚至连鞋子都未曾来得及穿稳,只拖着鞋子就急急往外赶,却未曾在门口处被元翎一把拦下,元翎紧紧钳着卫臻的手腕,少顷,手下一顿,只将卫臻的手腕缓缓举起,盯着缠在她手腕上的那根黑绳及黑珠,一字一句道:“这颗珠子哪里来的?” 第92章   元翎紧紧捏着卫臻的手, 整个人挡在卫臻跟前, 大有她不如实回答便绝不罢休的意味,卫臻却心急如焚, 压根无心与之纠缠, 只咬牙看向对方,一字一句道:“让开。”   卫臻在此刻卸下了所有的伪装,不再软糯,不再呆愣, 不再天真,不再幼稚。   她今日心慌了一整日, 一直有些坐立难安, 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可她今天只将所有的重心及注意力全部都放到了助那个人逃跑一事上,纵使这天的阮氏略有些奇怪, 纵使说要寻她说话, 她也并未曾完全重视。   阮氏这样单纯,如果连她遇到了憋不住的事儿,那么一定是顶顶要紧之事儿。   何况, 其实自打开年以来,卫臻心里一直隐隐有些担忧,那股担忧让她说不清道不明, 好像总担心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似的,因此,这些日子卫臻日日让紫屏往秋水筑跑, 据她观察紫屏虽话不多,但处事稳重,遇事不慌,行事有条不紊,她原是想等到紫屏适应了府里的日子,再寻个时机将紫屏送到秋水筑,送到姨娘身边伺候的,回头好将那个跳脱、乖张的笑橘换过来,却未料,还未曾来得及行动,事情竟然早一步发生了。   卫臻心中悔不当初。   上辈子,阮氏活得窝囊可怜,可悲可叹,她错失了与阮氏的母女情,这辈子人生才刚刚开始,她还没来得及让她享福来着,倘若阮氏又半点三长两短,她该怎么办?   这般想着,卫臻双眼不由发红了,只恶狠狠地盯着挡在她跟前的元翎,拼命扯着自己的手腕,想要将自己的手腕抽出来。   不想,元翎的指尖却复又加重了几分力道,只眯着眼盯着卫臻一字一句的重复道:“我且问你,这颗珠子究竟哪里来的?”   说罢,忽而脸上染起一抹阴郁的神色,只缓缓低头,凑到卫臻跟前,用仅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冷声道:“人是不是被你给放走了?你知道你会为此付出昂贵的代价么?”   说罢,骨头咔咔一声,卫臻脸上疼得一阵扭曲变形了,她听到自己的手腕处响起一阵脱臼的声音,或许……不仅仅是脱臼,而是骨裂?   卫臻疼得整个小身板都要痉挛了,可是,此刻她的所有注意力全然不在手腕处的疼痛上,她满心满脑唯有一个念头,她要去救人,救她的亲娘,故而,卫臻隐隐对眼前的元翎失去了心智,她既挣脱不过,又无半点法子,二话不说,直接抱着对方的手掌张嘴便恶狠狠咬去,是发了狠的咬着,用尽了全身的力道,仿佛要将对方剥皮抽筋般,恨不得直接将对方虎口处那一整块皮肉给咬下来。   元翎盛怒之下并未对她设防,当即,疼得五官扭曲,整个身子都微微弓了起来,嘴里厉声喊道:“大胆,你个刁奴!”   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道想要将卫臻甩开。   然而卫臻却吊在了他的手上似的,他甩到哪儿,她整个身板跟着飞了起来,转到哪儿,直到,对方隐隐动了真怒,眼看着就要拔剑,卫臻这才微微松嘴松手,直接被元翎一个大力一把摔到了屋子外头,甚至从高高的台阶上一路滚落了下来。   屋子的紫屏被二人这一幕吓得惊魂失色,整个人完全失去了反应,待卫臻摔下台阶后,紫屏瞬间大惊失色,这才立马反应过来,只一路爬着过去,爬到卫臻跟前,见自家小主子额头上被磕了一个大包,脸上被台阶刮伤了好几道伤口,更令人微微发憷的,只见卫臻嘴里沾满了红色的鲜血,她双目赤红,一脸阴霾的盯着屋子里那个少年瞧着,嘴角鲜血不断往外流也毫不在意,整个人仿佛魔障了似的,只一动不动的盯着对方,仿佛要将对方生吞活剥了似的,整个人阴霾得仿佛从地狱归来。   打从一个五六岁的女娃娃脸上看到这样狰狞可恐的眼神,紫屏心里不由颤了几颤,她只强自压着心里的惧怕,忙不迭过去一把将卫臻扶了起来,嘴里急急道:“娘子,您伤着哪儿了,您不打紧吧。”   逮着卫臻细细检查一顿,见那满嘴的鲜血不是自己的,而是……而是……   紫屏顿时心下微微一松,只又立即急得手忙脚乱道:“娘子,映虹姐姐她们都去哪儿了,怎么咱们屋子里没见到一个人影,是不是全去大娘子屋子里帮忙去了,要不,娘子您随着奴婢一道去大娘子那里,奴婢寻大娘子去救咱们姨娘!”   紫屏心里慌乱不堪,一方是姨娘那头等着救命,一方是七娘子这头又,而整个院子里一个下人都没瞅见,她压根分、身无术,不知顾忌哪头才好,这一刻,紫屏打从心眼里心疼这两位主子。   说着,只一边细细将人哄着,又一脸忌惮的看着屋子里头的那个同样发了疯护卫,她丝毫不敢将卫臻单独留在这儿,便要抱着卫臻一道往外跑。   而一直听到提及到阮氏的名讳,卫臻整个人才浑身乱颤了一下,缓缓回过神来。   她只拼命从紫屏怀里挣脱下来,不管不顾,扭头就疯狂往外跑,紫屏跟着拼命追了上去,在半路上捡起了七娘子的一只绣花鞋,而另外一只绣花鞋在卫臻滚落到台阶下时不慎遗落在了一旁的草丛里。   待这一对主仆顷刻消失后,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个外人。   卫绾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样血腥又暴力的画面,当即吓得小脸煞白,双腿发软,整个人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久久起不来,一直待人走了良久,卫绾缓缓扶着椅子起来,来到门口,只见令羽一脸戾气的立在门口,他一手紧紧捂住手掌虎口处的伤口,一边冷冷的盯着屋子外,屋子外一只半个巴掌大的绣花鞋静静跌的躺在那里,提醒着不久前那一场疯狂的浩劫。   元翎唇角微微抿紧。   卫绾走在距离元翎三四步的位置停了下来,她隐隐有些不敢靠近对方,可见他伤口处的血快要血流成河,只犹豫了良久,方缓缓走了过去,只从怀里摸出了一块帕子,戚戚然道:“令羽哥哥,你……你赶快处理伤口,我……我这便命人去请大夫!”   元翎面无表情,身上那股骇人的气息久久不曾散去。   卫绾无法,只得咬了咬牙,越过他匆匆寻人过来处理,对于方才在屋子里发生的那一幕,她整个有些茫然,又模模糊糊的好似猜测到了什么,走到了院子外头,卫绾脚步微缓,只马不停蹄一路赶去卫岚院子里,通知了众人后,卫绾咬唇想了想,忽而片刻未曾停歇,直接一路赶回了染云居。   她走后,元翎捂住伤口一步一步从台阶上下来,走到那只绣花鞋旁缓缓停了下来,只弯腰将那只小小的鞋子握在手中,凌白色的绣花鞋沾上了他的鲜血,瞬间染红了一片,元翎只一动不动的盯着。   这时,忽而有黑衣人匆匆赶来,见到元翎身上的伤口顿时大惊,只匆匆过来替他包扎,元翎却摆了摆手道:“人寻到了没?”   黑衣人语气一顿,只埋头跪下道:“属下该死,二皇子……二皇子已经逃出城了。”   元翎双眼一眯,只缓缓闭上了眼,不多时,复又睁开了眼,只微微眯着眼道:“即刻回京。”   说完,扭头朝着屋子方位缓缓看了一阵,随即将手心里的那只绣花鞋往袖笼里一塞,直接大步往外走。   却说卫臻一路马不停蹄往秋水筑狂奔着,跑着跑着鞋子不见了,头上的珠花不见了,而因为她这番动静,只将整个荣安堂都惊动了,没一会儿映虹、双灵、冬儿等人得了动静亦是匆匆跟了过去,而卫臻赶到秋水筑时,远远的只见秋水筑庭院紧锁,卫霆祎跟前得力的随从守财守在正门处,身边还守着三四个婆子小厮,只将整张大门守得严严实实的。   卫臻气喘吁吁的冲着守财冷冷道:“我姨娘呢?”   守财见卫臻一脸衣衫凌乱的赶来,顿时大惊,忙不迭朝着院子里头瞅了一眼,冲卫臻道:“哎哟喂,我的个七娘子,您……您说您这会儿怎么来了。”说着,又见卫臻满嘴是血,脸上额头上满是伤口,守财一脸诧异道:“七娘子脸上这是怎么了?”   说罢,又扭头细细听了听院子里的动静,方冲着一旁的婆子道:“还不赶紧将小主子抱走,眼下这混乱局面岂是小孩子家家能够瞧见的!”   说罢,又用力的扯出了一个皱巴巴的笑,冲卫臻哄着道:“七娘子快回吧,姨娘……姨娘就在屋子里,你……你爹爹跟姨娘有些事情要处理,七娘子快些回吧,改日再来探望吧!”   说着,赶忙冲婆子使了个眼色,让她快些将卫臻抱走。   然而婆子方一靠近,就忽然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卫臻直接一脚揣在了对方的肚子里,随即发了狠似的,用力的推了守财一把,只拼命往屋子里闯,守财见了大惊,忙道:“七娘子,您这是作甚?”   赶忙冲其余几个婆子小厮道:“还不赶紧将七娘子抱走!”   话音刚落,几人便要过来捉卫臻,却不想,正在此时,紫屏、映虹等人一行匆匆赶来了,二话不说,直接一团冲了过去,无人敢伤害卫臻,趁着混乱,卫臻使劲推开门溜了进去,方一进院子里,便听到卫霆祎雷霆大怒的声音从屋子里传了来,只气急败坏道:“贱人,你个贱货!” 第93章   卫臻将门一脚踢开, 一抬眼, 正好瞧见卫霆祎扬起了一个巴掌恶狠狠地朝着阮氏扇了去,巴掌直中面门,阮氏柔弱无骨,直接被这个巴掌扇得倒地不起, 阮氏捂着脸,趴在地上久久无法动弹,良久只哭得撕心裂肺,道:“没有,老爷……贱……贱妾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老爷的事儿,呜呜, 没有,我没有。”   阮氏捂着脸, 又惧又怕,看到五老爷浑身戾气, 她这辈子都没有看到老爷如此盛怒的模样,当即被吓得缩成了一团,整个身子倒在地上拼命抖动。   卫臻微微一愣, 正要立马冲进去, 身后忽然蹿出来一个婆子,拼命住了卫臻的嘴, 卫臻支支吾吾,脚下一顿乱踢着,却如何都挣脱不过。   屋子里, 阮氏衣衫凌乱,一袭衣衫被撕碎了大半,松松垮垮的套在肩膀上,隐隐露出里头淡紫色的肚兜带子,她头发凌乱不堪,脸上被扇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子,嘴角隐隐渗了血,偏偏这幅狼狈样,趴在那里,只觉得无比的勾人。   卫霆祎一见到这幅淫、荡样,顿时气红了眼,他双目赤红,一贯俊美斯文的脸上此刻青筋暴起,只恨得一刀将眼前的贱人给杀了,脸上的五官已经全然扭曲了,只指着地上的阮氏一字一句道:“没有?老子亲眼所见,亲自将你们这一对奸、夫淫‘妇捉奸在床,你个贱人,到了这般田地,你个□□竟然还死不承认,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好,好,你死不承认,老子自有法子令你承认,到时候看看老子不亲手掀了你这张荡、妇的皮。”   说罢,走到一旁,只见一旁倒着一个赤身**的彪形大汉,大汉三十几许,满脸地络腮胡子遮住了大半张脸,身子上的毛发浓密,打从腹部一直到胸口,密密麻麻就跟郊外的野人似的,彪形大汉被五花大绑,脸上、身上被揍得鼻青脸肿,一时隐隐瞧不出原来的具体面相了。   卫霆祎一把粗鲁的抓住对方头发,往他肚子上狠踹了两脚,只怒火中烧道:“你个奸夫,你当着这个淫、妇的面如实招来,若有半句虚假,老子立马杀了你!”   说罢,一把抓着对方的头发将人一路拖拽阮氏跟前,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剪子抵在对方喉咙处,绷着脸一脸暴敛道:“说!”   抵在对方脖颈处的剪子使了几分几道,已经在对方脖子处划开了两道浅浅的口子。   快二百斤的彪形大汉吓得浑身乱颤,只忙不迭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个娘们是……是小的在陈家庄认识的,小的……小的乃庄子里的伙计,这娘们风、骚淫、荡,是……是她主动勾引的小的,老爷……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啊,小的……小的是无辜的,都是这个淫、妇,她口口声声说自己回不了府了,说老爷厌弃了她,往后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便想要寻个老实人傍身,她……她还说老爷……说老爷中看不中用,是个绣花枕头,远不如跟着小的快活,便是跟了小的快活一日,也好过跟了老爷委屈一辈子,都……都是这个淫、妇花言巧语哄骗了小的,小的全是受了她的蛊惑啊!”   彪形大汉说着说着,只悔不当初,片刻后,又咬牙指着趴在地上气得痉挛的阮氏道:“小的见这淫、妇楚楚可怜,又身软嘴甜,一时被她蛊惑得迷了心智,这才犯下了这等死罪,好不容易待这淫、妇回了府,却不想这毒妇一朝回了府后竟然开始要挟小的,她说她深闺寂寞,老爷宠爱染云居那位,又镇日在外鬼混,满足不了她,便要挟小的每月趁着回府给太太送账本时……偷偷与小的私会欢、好,这次……这次不是头一回,小的一早便知这样下去不是长久法子,何况,老爷太太便是小的的衣食父母,小的岂敢背叛老爷,小的早就一心想与这个淫、妇断了,可是……可是这淫、妇所求无度,小的全是被她胁迫的啊!”   说到这里,他心下一横,朝着卫霆祎咬牙道:“这个淫、妇原先在庄子里时,不但勾搭小的,还四处勾引人,庄子里但凡是个男的都被她引诱过,老爷开恩,求求老爷,绕小的一条活路了吧,求求您,小的真的知罪了!”   彪形大汉说着,只猛地朝着卫霆祎死命磕头,做出一副痛改前非的模样。   阮氏嘴笨,见对方如此大放厥词,只气得浑身发抖,可她肚子里素来没多少墨水,又历来是个软弱之人,当即只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嘴里却无半分反驳的话,翻来覆去嘴里永远只有那么一句:“没有……老爷……他……他满嘴胡言乱语,贱妾没有啊……”   然而彪形大汉嘴里的每一字吐出来,就是往卫霆祎身上施了一道凌迟之刑,卫霆祎咆哮一声,只一脚踢在彪形大汉身上,随即发了疯似的冲着对方的脸狂揍着,卫霆祎虽是个文弱书生,可到底是个男人,若真要动起真格来,那拳头也是有几分硬气的,几拳下去,不多时,那个彪形大汉已经满脸是血,整张脸血肉模糊,已经昏死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后,卫霆祎累得身子一晃,突然一把颓废的跌倒在地。   阮氏见了,一脸担心的爬过去要去扶他,卫霆祎看着阮氏的双目中却一片赤红,他双眼里隐隐透着绝望跟伤害,只盯着阮氏一字一句阴冷道:“我原以为你单纯天真,时时羞涩脸红,却没想到私底下竟然是个如此恬不知耻的荡、妇,呵,从今往后永远也别再出现在老子跟前,多看你一眼,老子都觉得恶心。”   说罢,卫霆祎一脸阴冷的将人狠狠一推,转身就要往外去。   而阮氏一时不察,脚下一滑,被晕倒在地上的彪形大汉绊倒,整个人直直朝后栽倒去,她倒地后久久无法起身,不知过了多久,只颤抖的抬手摸了摸腹部,喉咙里瞬间带了恐惧的哭腔,只知哭着道:“孩……孩子……老爷……救救……救救我们的孩子……”   卫霆祎脚步一顿。   还压根来不及转身,就见一道矮小的身影飞快的从眼前飞蹿过去,不多时,身后响起了一道撕心裂肺的喊声,道:“姨娘,姨娘——”   阮氏一脸面色苍白,一脸羸弱,只瘫痪在地上一动都动不了,身下一片血水流淌开来,映红了卫臻的双眼。   卫臻见了只大声尖叫一声,将一把阮氏搂在怀里,拼命喊道:“姨娘,姨娘!”喊完,又冲着屋子尖叫喊道:“来人,来人啊,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映虹听到屋子里卫臻的尖叫,顾不得五老爷亲信的看守,只咬牙喝斥一声道:“我是老夫人派来的,哪个敢拦!”   说着,只火急火燎的冲进了屋子,一进来,瞧到屋子里这番情景,映虹身子微微一晃,不多时,只哆哆嗦嗦的跑了出去,尽力稳了稳心神,先是吩咐冬儿去请大夫,又吩咐双灵去老夫人院子里将周妈妈请来镇守主持大局,又吩咐紫屏绿蕊二人一人看守着一张门,但凡只见进出秋水筑的所有人,包括探头探脑前来打探消息的人全部都给记牢靠了,吩咐完后,映虹立马往屋子里赶。   而屋子里阮氏原本虚弱不堪,双眼皮微微拉拢着,都快要睁不开眼了,可一看到卫臻,一听到卫臻的声音,顿时费力的睁开了眼,抬手摸了摸卫臻的脸,只无意识的喊道:“安安,安安来了,姨娘的好安安……”说着,又忽而有些委屈的冲卫臻告状道:“安安,姨娘没有……姨娘……姨娘没有,呜呜……”   嘴里虚弱的呢喃完,手忽而缓缓一滑,双眼皮一翻,已是慢慢晕厥了过去。   卫臻见了心下一窒,只拼命抓着阮氏的手,又抬着小脸手不断往阮氏脸上摸着,只紧紧搂着阮氏嘴里拼命喊着:“不要死,呜呜,姨娘不要死,安安不许你死!”   卫臻双眼模糊,眼泪噼里啪啦不断往下坠落。   只紧紧抱着阮氏,忽然就想起了前世她染了天花,差点儿死掉了,阮氏正是这样紧紧抱着她哭得肝肠寸断。   卫臻不由悔恨交加,她一直知道阮氏软弱可欺,她就是一株柔弱纤细的菟丝花,唯有攀附着别人才能过存活,自己无法,也没有那个能力生存,她早该知道的,她不该妄想着去改变对方,她当初刚入府时不应该自私的选择留在荣安堂,而是应该回到她的身边,照顾她,保护她。   如若她陪在阮氏身边,阮氏也不会遭此迫害。   卫臻悔不当初,见阮氏紧紧闭着眼倒在她的怀里,卫臻心脏一下一下抽痛,如果阮氏去了,只恨不得跟她一起死去。   正痛不欲生之际,只见卫霆祎突然发了疯似的朝着屋子外一阵咆哮道:“大夫呢?大夫人呢,还不赶紧将大夫请来!”说着,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跟前,他只微微抖着手,试图去拉着阮氏的手,颤着声音沙哑唤道:“芸……芸儿。”   片刻后,又看着满地的血水一崩溃道:“我……我儿!”   卫臻听到这道声音只嗖地一下抬眼,随即一把恶狠狠地将卫霆祎整个人用力一推,只一脸仇视憎恨的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道:“你还我姨娘的命来!”   卫霆祎被卫臻推得往下地一倒,正好跌坐在满地的血水上,卫霆祎举着沾满阮氏的双手,浑身开始止不住颤抖,而一抬眼,看着女儿卫臻一脸仇视的看着他,那眼神,恨不得吃了他,卫霆祎身子微微一晃,整个人瞬间老了十岁。 第94章   却说整个秋水筑一片大乱, 不多时,老夫人院子里的周妈妈亲自来了, 只派人将整个秋水筑团团围住了,秋水筑前后两张门被堵住,除了大夫, 无一人能随意进出。   没一会儿,冬儿气喘吁吁的拉着大夫进来了, 进屋后, 阮氏早已经被映虹与卫臻二人抬到了床榻之上,而屋子里,那个彪形大汉早已经被看押起来了, 屋子里那一摊血迹也早已经被映虹清理干净了。   然而大夫一进来,依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他不由用帕子掩了掩嘴角, 竟然能够精准无误的绕过那摊淌了血的位置, 直接缓缓朝着床榻走去。   映虹早已将所有的丫头全部打发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映虹与卫臻二人守着,卫臻一直趴在床沿,双手紧紧握着阮氏的手,一直在低低的给阮氏打气, 与她说话。   见到大夫过来, 卫臻毫不犹豫,立马给大夫让位,稚嫩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只一脸哀求的看着大夫道:“大夫,救救我姨娘,一定要救救她,她失了好多血。”   顿了顿,又道:“还有……还有肚子里的弟弟。”   弟弟,多么陌生,多么稀罕的字眼啊。   前世阮氏为卫霆祎所厌恶,压根没有再次怀孕的可能,故而如今弟弟妹妹这两个字眼对于卫臻来说是陌生而遥远的,其实,她是想要有一个弟弟或妹妹的。   前世每每看着卫绾及卫姮两姐妹相依为命,她们俩姐妹才是嫡亲的姐妹,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到底是不一样的,她们日日同进同出,同吃同穿,好得就跟一个人似的,前世卫臻欺负了卫绾,卫姮那曝脾气,只不管不顾的冲进太子府寻她讨要说法。   天知道卫臻见了,其实打心眼里有多羡慕。   而如今,回想着地上那一摊血水,卫臻微微握了握拳头,只连哀求大夫的话语都稍稍有些底气不足。   大夫安抚似的摸了摸卫臻的头,一脸怜惜。   不多时,直接来到了病床前。   要是搁在往日,替卫家这样大户人家的姨娘诊脉,要么隔着帘子摸脉,要么是丝诊,可如今卫家连这些避讳都不顾了,想来病人怕是有些严重了,大夫二话不说,直接上前将阮氏的左眼扒拉开,只凑上去细细瞧了一阵,又将阮氏的右眼扒拉来,来回看了两次,不由微微皱眉。   映虹见状赶忙搬出凳子给大夫坐下,大夫坐下后,又开始诊起了脉来。   大夫的神色微微凝重,他每每一蹙眉,卫臻的心便随着紧了几分,大夫细细摸了好一阵,摸完右脉又摸左脉,只蹙着眉斟酌良久,方冲卫臻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肚子里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卫臻愣了愣,片刻后,忙急急追问道:“那大人呢,我姨娘呢?”   大夫握着长须一时没有直接回复,而是叹了一口气,忽又将二指搭在阮氏的脉搏上,闭着眼细细诊断了一番,方起身叹道:“这位太太体寒,且思虑过重,血气不足,况且肚里的孩子才俩月,胎位本身不稳,如今又失血过多,哎……我且先开一道方子,你们赶紧去差人取药,将药煎了给人灌进去,若是还能够灌得进去,兴许还能留下一条命,若是连药都灌不进去……那便着手料理后事吧!”   大夫看着眼前这个五六岁的小女娃娃,一脸不忍道,然而世事无常。   说着,起身来到一侧案桌上,开始斟酌着开药方。   而卫臻听了大夫这番话后,双眼一黑,整个人直直往后栽倒去。   “主子。”   所幸,映虹立在她身后,忙一把将人扶住了,映虹搂着卫臻,见她小脸上还满是伤痕,整张小脸憔悴得犹如数月前刚回府那样,尤其是那脸色简直苍白得不像话,关键是,这么长时间养足的精气神瞬间消失得无影踪了,整个人宛若一个行尸走肉般,映虹见了心疼得不得了,只忙摸了摸卫臻的小脸道:“无碍的,娘子,姨娘心善,老天爷一定会庇护她的,一定会无碍的。”   卫臻一把闻言只一把紧紧抱着映虹,宛若抱着一块浮木。   卫臻将脸深深埋进映虹的腰间,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直到这一刻卫臻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一道道理:爹爹是许多人的爹爹,祖母是许多人的祖母,丈夫是许多人的丈夫,唯有姨娘,是她一个人的姨娘,是完完全全只属于她一个人的。   而姨娘若是有朝一日不再这个世间了,她卫臻便犹豫这世间的一抹孤魂野鬼,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了。   却说大夫被映虹送了出去,刚出了卧房,大夫忽然被卫家五老爷卫霆祎一把横着拦住,五老爷微微稳了稳心神,这才缓缓开口问道:“人……人如何了?”顿了顿,又道:“孩子呢?孩子还能保住吗?”   或许,问出这话,连他自己都知道有种自欺欺人的感觉,可在没有听到审判之前,依然死不了心。   大夫叹了一口气,只将方才在屋子里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话音一落,只见那位意气风发的元陵第一美男子缓缓跌坐在椅子上,不多时,伸手捂住了整张脸。   映虹丝毫不敢耽搁,直接吩咐冬儿跟着大夫一道出府取药,为了保险起见,还偷摸打发了玉漱楼里的一个妈妈走旁的门,也跟着前去取了一副一模一样的。   而秋水筑这一通大闹,不多时,整个五房都弄得人尽皆知了,就连在祠堂吃斋念佛的殷氏都给惊动了,殷氏乃五房太太,五房院子里出了人命官司,还是关乎一方姨娘的性命,殷氏纵使往日里对府中之事儿爱答不理的,可这样的事儿如何都不能不管不顾的,何况,她本就是吃斋念佛之人,当即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便领着丫头匆匆往秋水筑赶。   眼看快要到秋水筑时,忽而在分叉口处遇见了一行人,正乃是染云居的冉氏跟秋水筑的谭氏,谭氏手中还牵着四岁的十二娘子,几人一道朝着秋水筑而去。   见到殷氏,冉氏跟谭氏二人纷纷停了下来,纷纷朝着殷氏行礼道:“太太。”   冉氏福了福身子,立马朝着朝殷氏走了去,只下意识的朝着秋水筑的方位瞧了瞧,问道:“太太可是要去秋水筑?”   而谭氏见了殷氏一脸颤颤巍巍,忙摁着十二娘子的脑袋让她给殷氏行礼。   殷氏淡淡摆手,免了十二娘子的问礼,方冲冉氏道:“两位妹妹也是要前往秋水筑么?”   冉氏缓缓颔首道:“正是,妹妹听闻阮姨娘身子出了些岔子,略有些担心,不知她眼下如何了,妹妹屋子里囤了些药材,准备前去瞧瞧,看有哪里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   冉氏这话说得含蓄,阮姨娘小产是一桩,可比小产更令人津津乐道的却是那老实巴交的阮氏竟然胆大包天的直接在院子里偷起了汉子来,并被老爷抓了个正着,眼下,这样的稀罕事儿一出,就如同长了翅膀似的,顷刻间便开始在整个府里传递开来。   殷氏缓缓点头,随即看向另外一侧的谭氏,微微挑眉道:“今日谭妹妹不在院子里么?”   言下之意,只不漏痕迹询问她对秋水筑一事儿是否知道些隐情。   谭氏不漏痕迹的看了冉氏一眼,忙低声回道:“禀太太,妾身见今日日头好,十二娘子一大早有吵着闹着要出去玩,便领着二十娘子一道出去散了散,不想,这一散便散去了染云居,冉姐姐热情,留着十二娘子吃了点心茶水,适才冷不丁听到秋水筑这边闹腾得厉害,这才跟冉姨娘一道匆匆赶回来了,今儿个恰好没待在院子里。”   说完,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阮姐姐如何了?早知道她有孕在身,妾身理应多陪着她的。”   谭氏往日里是个沉默寡言之人,嘴皮子也不算利索,可素来是个聪明之人,她永远知道在什么时候,跟什么人,应该说些什么话。   这番话仔仔细细的解释了,今日秋水筑里发生的任何事情她全然不知,就连阮氏有孕一事儿她也尚不知情,更甭提旁的了。   殷氏目光在二人脸上打了个转,只缓缓道:“且去瞧瞧吧。”   说罢,直接提步往秋水筑而去。   冉氏跟谭氏二人对视了一眼,亦是纷纷跟了上去。   却说到了秋水筑后才发现整个院子已经被围了起来,老夫人跟前的周妈妈亲自守着院子的正门,见谭氏等人过来,只恭恭敬敬的朝着几人行了一礼,面色如常道:“如今阮姨娘还未曾苏醒,老爷吩咐老奴守在此处,只道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还请太太见谅。”   周妈妈一脸歉意道,不过脸上却不动声色,从她脸上丝毫瞧不出任何破绽。   周妈妈是老夫人跟前的老人,殷氏素来对其客气,闻言,只缓缓点了点头,忽而问道:“七娘子如今可是还在里头,她还那么小,是不是被吓坏了,不若将她抱出来,暂且去我那儿待上几日。”   殷氏淡淡道。   周妈妈忙道:“七娘子要守着阮姨娘,无论谁喊也没用,她要守到阮姨娘醒来才肯作罢。”说罢,只隐隐叹了口气道:“太太莫要操心,七娘子经过这件事,也总该长大的,不见得是一桩坏事。”   殷氏道:“真是个令人心疼的。”说罢,想了想,又道:“院子里还缺不缺人手,可还需些跑腿的,若是需要,我便将澜清阁的人打发过来用。”   殷氏话音一落,只见身后的冉氏亦是跟着附和道:“还有染云居的。”说完,冲着身后丫头招了招手,丫头亲自捧了一个托盘而来,冉氏接了,直接双手递到了周妈妈跟前,一脸关切道:“这是我屋子里囤的药材,这些对补血补气十分有效,听闻妹妹……我特意挑了有些上好的给妹妹送来的,烦请妈妈给送进去。”   周妈妈闻言,只抬眼盯着冉氏定定的看了一阵,方双手接了过去,道:“老奴便托个大,替姨娘谢过冉姨娘的美意了。”   说完,直直看着冉氏,盯着瞧了片刻,方淡淡道:“多谢太太,姨娘的好意,老夫人已打发荣安堂的人前来帮衬,暂且忙得过来。”说罢,目光又在冉氏面上掠过,朝着几人福了福身子道:“太太、姨娘烦请自便,老奴进去忙活,便不作陪了。”   说完,正要进去,却不料院子里的映虹忽而出来了,只凑到周妈妈跟前耳语了一番,周妈妈挑了挑眉,少顷,方冲着正要转身而去的殷氏道:“太太烦请留步。”顿了顿,只缓缓道:“老爷今儿个在秋水筑抓到了一个半路闯入的歹人,老爷如今将人亲自交由太太审问,望太太明察秋毫,还秋水筑一个公道。”   周妈妈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殷氏微微愣了愣。   身后的冉氏跟谭氏二人亦是微微愣了愣。   要知道,太太殷氏嫁到卫家这么多年,老爷跟太太一直水火不容,如今,算得上是老爷打头一回主动在她跟前服软。 第95章   殷氏微微抿嘴, 立在原地立了许久,方垂了垂眼,缓缓颔首,问道:“那人现下关在何处?”   周妈妈自然知道是哪个, 忙道:“如今被捆在柴房里头,已经昏厥了过去。”   殷氏想了想,只缓缓道:“东厢房里的冉姨娘如今还未曾苏醒, 不宜打搅, 而将人领去澜清阁审问, 未免阵仗过大。”   此事,无论结果如何,还是莫要四处张扬得好。   说到这里,只抬着目光看向身后的谭氏,缓缓道:“可否借妹妹宝地一用,今儿个便借用妹妹的院子来审理此案?”   谭氏愣了一下,忙一口应下,道:“自然……自然可以, 妾这便去收拾院子, 给太太腾地方。”   殷氏缓缓点头,又寻周妈妈细细问询了一翻,出事时院子里都有哪些人, 分别在做些什么,请假休息的又有哪几人,周妈妈一一回复, 殷氏让周妈妈将整个秋水筑东厢房的人全派人单独守着,并立马命人去将请了假的人全部招回,同时,连隔壁西厢房的人也一并提取准备随时候审。   这一番行事行云流水,未有半分迟疑。   周妈妈看向殷氏的目光带着微微复杂。   一个当家主母,一个几乎从未精心插手过府中庶务的当家主母,这么些年来,府中所有人只当她是个无用软弱之人,事事被妾氏踩了一头不说,就连如今五房的账务都全权交由染云居那位打理,只每月将账本送去给她查看批阅,这样的人,日子一久,似乎鲜少有人注意到她,五房只知冉氏不知殷氏,可如今,不过简单几个提问,却句句问在了要领,分明是个内里清明的,周妈妈不由叹了一口气,想着,这殷氏若是早早立起,这五房又哪来的这么些糟心的事儿呢。   如今,五房连一个带把的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却……   周妈妈想起在这半个时辰里,老夫人不知派人来问了几遭,只恨不得要亲自赶来了,只觉得叹息不止。   却说殷氏询问完便直接往西厢房,走到半道上,冉氏殷切的跟了上去,只冲殷氏道:“太太,被老爷抓住的那人是陈家庄的,今儿个一早便来府里送账,妾还问了话来着,妾对这人有些印象,且这大半年来,太太将陈家庄交由妾打理,如今妾打理的庄子出了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儿,害了咱们卫家丢了血脉不说,还害得阮姨娘受了此等污蔑,妹妹实在是难辞其咎,此番太太审理此事,妾可否一同作陪,兴许能够为此案出些力也说不定?”   冉氏一脸自责的模样。   殷氏道:“既然如此,为了公平公正起见,两位妹妹一并作陪吧。”   说罢,直接进了西厢房。   进了西厢房后,殷氏并没有第一时间提审那个“奸、夫”,而是将第一时间发现此事的紫屏唤来问话,紫屏来府中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太太殷氏,见殷氏坐在上首,旁边冉氏、谭氏分别坐在两旁,屋子里门口有两个婆子看守,整个屋子里静悄悄,气氛严肃凝重,就跟县太爷的县衙审案似的,紫屏紧张的声音直打颤,却还是忍着紧张将她今儿个所见分文不差一一细禀了,最后又道:“奴婢这些日子受七娘子的吩咐,日日前来探望姨娘,姨娘往日上午并未有午歇的习惯,今儿个奴婢在次厅等候了小半个时候,里头无一丝动静,奴婢当时便觉得有些怪异,奴婢……奴婢猜测姨娘不是睡着了,而是……而是昏迷了过去。”   紫屏说着,只用力的握紧了拳头。   殷氏还未曾说话,冉氏却先一步眯眼道:“说这话,你可有何证据?”   紫屏咬牙道:“奴婢并无任何证据,这些皆不过是奴婢的猜测罢了,因为……因为今儿个一早姨娘便一直唠叨着想要去见咱们七娘子,说有话要跟七娘子说,七娘子陪着大娘子过生辰,一时走不开,这才打发奴婢前来探望,奴婢猜想姨娘定是知晓自己有孕了,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七娘子,姨娘最是个闲不住的,没有等到七娘子哪里会睡得着,故而奴婢才会有此猜测,更何况,当时整个院子里除了笑橘便再无一人伺候,就连守院的婆子都没一个,如若姨娘事先……事先与人……与人为奸,缘何会趁着自己有孕时行此等蠢事,又……又缘何要提前将七娘子寻来叨扰自己的好事,这前前后后岂不是自相矛盾么,故而奴婢觉得这是个局,姨娘从头至尾皆是受害者,还请太太做主,为姨娘,为……为丢失了性命的小主子讨回一个公道。”   紫屏说完,朝着地上狠磕了一个响头。   殷氏听了微微抿嘴,神色淡然,瞧不出多少情绪。   谭氏盯着地上的小丫头,神色微微惊讶,嘴唇蠕了蠕,没有说话。   倒是冉氏,只淡淡笑着道:“你个小丫头倒是护主心切,得了,太太宣你进来是来问话的,不是请你来断案的,你只需将你看到听到的一一禀告便是,其它的一些有的没的的猜测无须你瞎猜,太太自有定论!”   冉氏脸上笑着,眼底的笑意却未达眼底,说罢,抬眼看了殷氏一眼,见殷氏缓缓颔首,便眯着眼道:“好了,下去吧。”   紫屏起身时背后冒了一身冷汗。   紫屏走后,殷氏淡淡道:“将笑橘领上来。”   笑橘一进来,便哆哆嗦嗦的给几位主子一连着狠磕了几个头,还未待殷氏问话,只哭得梨花带雨道:“太太,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奴婢一切全都是听姨娘的吩咐,奴婢……奴婢只知姨娘……姨娘要面见一位故人,奴婢便听姨娘的吩咐将院子里的人全都打发走了,余下,余下奴婢便全不知情了,求太太做主啊!”   笑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的两边脸颊肿得老高,整张脸肿得跟只猪头似的,一看便知,在此之前,已经被人狠狠教训过了,脸上那伤口,瞧着像是用鞋底抽的。 第96章   她边磕头边哭, 哭得整个人都要岔气了, 显得整个人楚楚可怜, 任谁见了都感到于心不忍。   殷氏跟冉氏二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谭氏跟笑橘略有些来往, 笑橘为人活泛, 有事无事爱来谭氏这窜门子说说话, 故而谭氏跟笑橘略有些熟悉, 见了,只忍不住规劝道:“你先别哭, 倘若你当真不知情, 你且放宽心,太太自会替你做主的。”   冉氏这时也跟着点了点头,道:“放心,太太最是公正不过了。”   说罢, 顿了顿,又忽而道:“依你这番话的意思,人当真是妹妹派人将人接应进来的?”顿了顿, 又意味深长道:“这话都不能瞎说,这可关系到你们家主子的清白。”   冉氏义正言辞道。   笑橘听了这话, 只哭得更厉害了,似乎不想背弃主子,又不敢不说实话了, 只一脸崩溃道:“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呜呜……”   只顾着哭。   可分明不是娇弱型的, 哭久了,有些过头,不由有些惺惺作态的感觉。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殷氏忽而道:“依照你的说辞,既然人是你们家主子派人主动接应进来的,那么何人从何处接应的,对方又是谁,长什么样,这事儿是头一次发生,还是已经发生过数次了,其中细则,你且一一禀来。”   殷氏为人清冷寡淡,她严肃起来,还是有几分气势。   笑橘只边哭边颤颤巍巍回道:“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奴婢今儿个送走紫屏姐姐走后,姨娘便打发奴婢前去正门口守着,当时紫屏姐姐一直在前院敲门,奴婢便一直堵在前头,没姨娘的吩咐,奴婢不敢放紫屏姐姐进来,也丝毫不敢主动进屋,至于是谁将人接进来,对方长什么样,是不是头一次来,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以往,以往姨娘身边这些大小事务全是由姨娘跟前得力的雯烟亲自操持的……”   说到这里,笑橘哭得打了个嗝,好半晌,只犹豫了良久,方抽抽搭搭道:“今儿个,今儿个还是直到老爷来了,奴婢堵不住门了,将门打开,老爷进屋暴跳如雷后,奴婢这才知道原来里头是发生了那样的事儿!”   笑橘一字一句,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偏生话里话外,毫无破绽,而院子里除了阮氏外,唯有她一人,阮氏的话不能为证,故而她说的话,纵使令人生疑,却无一人可以反驳。   笑橘被打发出去后,屋子里静了一静,不多时,只见冉氏端着茶吃了一口,叹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桩案子审得就如同雾里看花似的,审来审去,又好似回到了原点似的。”   之后,殷氏便又将紫屏嘴里的张妈妈唤来,张妈妈哆哆嗦嗦跪在地上,只一口咬定到她什么也不知道,人是她受阮氏的吩咐亲自去染云居外偷偷请来的,至于请的乃何人,来干嘛,这事儿毕竟非同寻常,她压根不敢过多询问,只知是阮姨娘的故人,这亦是她头一次替姨娘行此事,说完后,亦是拼命朝着殷氏猛地磕头,只道虽知此事不妥,却压根不敢不应承,那可是主子的吩咐,不可不从,她也是万般无奈,至于后头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只求太太做主,跟那笑橘的说法一模一样,只将所有的事情全部推到了阮氏身上,推得一干二净。   一个个全都在和稀泥。   后殷氏便又将余下的丫鬟婆子一一单独唤来问话,所有人竟然全部不知情,至于西厢房里的丫头婆子,她们一贯老实,两耳不闻窗外事,竟也压根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   到最后,除了最开始的紫屏嘴里的说辞略有些不同以外,余下所有人似乎全都明里暗里的将说辞指认到了阮氏身上,竟无一维护偏袒自家主子,听到这里,殷氏垂了垂,嘴角淡淡的勾起了一抹嘲讽似的笑意,要说阮氏能够做出这样的蠢事,她是信的,可要说阮氏有此等胆子,她却是不信的,眼前这些,要么一个个全都都被串联了,要么一个个怕是全都在欺软怕硬。   想到这里,该了解的也了解的差不多了,殷氏当即开口道:“那人还昏厥着么,将他泼醒领来回话罢?”   话音一落,只觉得瞧着到了眼下才正式进入了正题,冉氏跟谭氏两个全都不由提了提心神,正襟危坐了起来。   没一会儿那个彪形大汉就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小厮一路拖着过来了,因他身上受了伤,又被拨了盐水,一路被拖进来时,身后一滩血水,整个人奄奄一息,又加上他满脸粗狂,浑身邋遢得要命,整个人身上满身的腥味汗臭味。   他一进来,谭氏跟冉氏便纷纷捂住了口鼻,片刻后,冉氏微微蹙眉,问向其中一个小厮道:“这是老爷动手打的?”   小厮恭恭敬敬禀告道:“禀太太,禀姨娘,这是老爷打的,小的几个没敢多动他一根汗毛,怕将人给打死了。”   小厮话音一落,屋子里静了一静,片刻后,小厮一把粗鲁的拉着那个彪形大汉,往他脸上用力的拍打了两下,道:“醒醒,醒醒,太太要问话!”   小厮将人拍醒后,这才恭恭敬敬退下。   那个彪形大汉醒后,一抬眼见到屋子里这架势,一见到上首的殷氏及两旁的两位姨娘,顿时一脸嚎啕大哭道:“太太,太太救命啊,小的要被老爷活活打死啊,小的是冤枉的,小的冤枉啊!”   边喊着,边匍匐在地拼命朝着殷氏爬去,要去扯她的裤脚求饶。   守在门口的两个结实的婆子立马蹿了过来,一人拖着一只脚,将人拖远了,嘴上只咬牙切齿  道:“老实点儿,在太太跟前竟敢如此造次,是活得不耐烦了罢。”   那彪形大汉吓得浑身一颤。   殷氏只冲两个婆子摆了摆手,道:“行了。”说罢,只将目光落在那个彪形大汉身上,淡淡道:“叫什么名,在哪儿当差,行的什么差,第一次入府行差是在什么时候,平日里多久来一趟府里,有谁作陪,不打紧,说慢点儿,全都一五一十的说。”说罢,又指着身后的丫头念雪道:“先给他倒碗茶吃。”   瞧着这架势,不像老爷那等曝脾气,三下两除二便要立马审问出个结果来的,倒像是温水煮青蛙似的,不急,不急,慢慢来的那种。   那彪形大汉原本备好了满嘴的求饶话,却不想,对方竟一句没问,顿时一口气全憋了回去,不由飞快的抬眼朝着冉氏方向瞅了一眼。   而坐在下首的冉氏不由捏了捏帕子。 第97章   那个彪形大汉咕噜咕噜一口气将整碗水灌光了, 只捧着碗舍不得松手, 念雪在殷氏目光的肯许下又给他倒了一碗, 彪形大汉再次一口气喝完, 只累得瘫痪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 歇了好半晌, 神色微松, 这才开始一一回道:“禀太太, 小的……小的叫刘土根, 上头有个兄弟叫刘老根,世世代代皆是卫家的家生子, 如今……如今在陈家村的庄子上当差。”   刘土根擦了把汗,停下喘了两下,顿了顿,又道:“小的力气大,往日在庄子里干的皆是体力活,庄子里的牛车、骡子车都是小的在赶, 小的第一次入府是在去年夏天的时候, 每月月初初五送庄头的儿媳吕氏入府给太太送账本, 不过小的鲜少踏入主子们的内宅后院, 通常皆是在西门的角门外候着,今日吕氏染了风寒,卧病不起, 便命小的将账本送了来, 哪知, 哪知小的刚给姨娘汇报完,刚出了姨奶奶的院子,领路的小丫头便被人支走了,小的便稀里糊涂被个婆子领到了这儿,太太,小的冤枉啊,真的是冤枉的,都是……是姓阮的那……那骚、娘们……”   说到这儿,面对着满屋子的娘们,突然意识到这些粗话有些不妥,又立马改口道:“是阮姨娘主动勾引小的的,她原先被发落到庄子里时察觉无望回府,便勾引小的想要在庄子里讨个依仗,没成想如今回府竟也不放过小的,她是主子,小的是奴才,主子的吩咐奴才不敢不从啊,今日通奸一事儿小的也是被逼无奈,求太太给小的做主啊,还小的一个清白。”   刘土根说着说着开始激动了起来,只又连着在地上狠磕起了头来。   上头三位主子都没有说话。   只低头一脸面无表情的看着脚下那个浑身肥肉颤颤的大汉。   他这话,男人听了许是会生疑,可若是女人听了,只会觉得冷笑不止,眼前这人不过就是条狗,还是一条留着哈喇子的疯狗,他跟老爷卫霆祎比起来,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跟过卫霆祎的女人,会看得上此等疯狗,简直是稀世罕见的笑话。   更何况,那人还是老实巴交的阮氏。   况且,但凡下人犯了错,无论是招供还是没招供,只有一个个脱身辩解的,如今,主子还未问起,就还一口一个通奸的罪名自个往自个头上安,生怕旁人不知道似的,招供得这般透澈的,还真是闻所未闻。   念雪只上前用力的踹了刘土根一脚道:“太太问什么你便答什么,问你这些了么,还不赶紧闭嘴。”   刘土根悻悻闭嘴。   这时,殷氏端起茗碗饮了一口茶,一边吹着水面上漂浮的茶叶,一边垂下眼帘,道:“阮姨娘当初不过才在庄子里待了半年,缘何要勾引你讨个依仗,她虽被打发到庄子里,却依然是卫家的姨娘,更何况她底下还有个卫家的七娘子,依仗你?一个主子竟然依仗个奴才,倒是好笑,还是……莫不是她遭到庄子里的苛待了不成?”   殷氏漫不经的道,说到最后一个字,忽而抬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刘土根,眼神慢慢变得精悍犀利了起来。   刘土根听了一噎,忽然发觉自己的思绪陷入了一个死胡同,若说对方遭到庄子里的苛待,那么整个庄子上下怕是谁都讨不了好,可是若没有,又怎会寻他庇护了,刘土根是个肥头大耳的爽直性子,为人鲁莽,性子暴躁,并不是个会耍小心眼的,当即话语一顿,过了好半晌,只结结巴巴道:“庄子里并无苛待姨娘,是……是她久没男人,饥渴难耐这才……这才……”   “好吧,就依着按照你的说法,冉姨娘在庄子里时有这般行径也情有可原,可如今冉氏回了府,且备受宠爱,如何还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于你,何况,她在府里光明正大的行此等愚蠢之事儿岂不是自寻死路不成,刘土根,我是吃斋念佛之人,从不爱见血见泪,可并不代表不会动粗,你最好老老实实招供,省得少吃点苦头。”   殷氏微微眯着眼,一字一句道。   “太太,小的说的都是实话,小的之前也不知为何,可……可……”刘土根眼珠子转了转,飞快道:“可后来阮姨娘说她喜欢粗鲁粗暴的,就喜欢小的一身蛮力,弄得她爽快,不喜欢老爷那套温温吞吞的,这才……这才纠缠着小的不放的……”   刘土根满嘴淫、话还没说完,忽然只听到砰地一声,殷氏直接将手中的茶杯用力往桌子上一砸。   整个屋子里一静。   刘土根见了整个身子一颤,念雪飞快上前将帕子一把堵住对方嘴里,毫不留情的往他脸上抽了两巴掌道:“大胆,在太太跟前也敢放此厥词,你是嫌活腻歪了么!”   说罢,尤不解恨似的,还要再打。   这时,殷氏缓缓开口道:“念雪,放开他。”   冉氏跟谭氏齐齐看了她一眼。   这下人这番话,且不说淫不淫,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不仅仅是在羞辱阮氏,更是在羞辱着屋子里这几位,顿时一个个脸色都不大好看,可殷氏除了短暂的冷脸后,瞬间又恢复成了往日里那一贯冷清之色。   她冲念雪摆了摆手,直直看向那刘土根,非但没有追究他的过错,反而乘胜追击道:“你说,今日是阮姨娘勾引你,那么,你们二人今日可已行了苟、且之事儿?”   “不曾,不曾。”刘土根抹了抹汗,忙道:“这不小的正被姨娘勾引之时,老爷及时赶到,解救了小的。”   话音一落,殷氏忽而冷笑,正欲抬手唤人,这时,坐在身旁的冉氏忽而用力往小几上一拍,朝着那刘土根喝斥一声道:“混账东西,真是满嘴胡言乱语,阮姨娘可是个有身子的人,便是再如何糊涂也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干下此等糊涂事儿,好你个刘土根,你当着太太的面,竟敢如此鬼话连篇,你是活腻歪了不成,太太仁厚,向来不喜打罚下人,我的脾气可没那么好,刘土根,你若再左右言其他,不如实回话,我可自有法子收拾你。”   说罢,只蹭地一下起身,抬眼冲殷氏道:“太太,对付这等刁奴,不赏他几板子吃他是不会老实的,妾这便命人将人拖下去,且先下他一层皮,再不老实,便将手脚都卸了罢!”   冉氏面上温柔如水,说出来的话却令人胆寒。   刘土根下了一大跳,只拼命磕头喊冤。   冉氏转身,双眼如利剑一般射向刘土根,一字一句道:“你还冤,阮姨娘不比你冤?你即便要编谎言好歹也编个像样的谎言罢,一个有了身子的主子冒险勾引你,呵,这话说出来,你以为卫家全府上下的主子都是愚昧无知,任人唬弄的不成,你今儿个若是不说出个章程来,今儿个甭想竖着出府,非但是你,就连你们老刘家的一个个也甭想好过!”   冉氏满腔愤怒。   可话里话外却依稀带着难以令人察觉的提点跟威胁。   听了冉氏这番话,刘土根顿时懵了一阵,他是又懵又惊又怕,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阮氏有孕一事儿,听到这里,抬眼看着冉氏那眼神,刘土根脸色一变,浑身止不住冒出了一身冷汗,见上头三位主子齐刷刷的看着他,面带冷意,尤其是那位冉姨娘,她双眼微眯,里头寒光渐露,刘土根身子一抖,只踟蹰犹豫了良久,终于心下一横,只咬牙一脸痛苦悲愤道:“其实,其实阮姨娘肚子里的娃是小的的,如今既然到了这般田地,我也不再辩解了,我全都招供了,横竖要死……咱们一家三口也要死在一块,要杀要剐,你们给个痛快就是了。”   刘土根态度忽然来了个大转变,说完,整个身板一跌,全身发软瘫痪在地上,整个人的力气瞬间被抽空了似的,整个人就如同奔赴刑场的杀头犯,浑身死气沉沉,没有了半点之前的激动满满的求生欲。   对方的转变太快,也太过令人意外。   而到了这里,如论之后殷氏、冉氏如何开口审问,只一口咬定阮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今儿个两人通奸是事实,除此以外,一个多字多不再多说,一副要打要杀悉听尊便的意味。   事情进展到这里,俨然已经步入了僵局。   屋子里又是一静。   不知过了多久,冉氏忽而抬头看着殷氏道:“太太,我看这狗奴才太过嚣张嘴硬,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是不会说实话的,您看——”顿了顿,又抬眼往刘土根身上瞧了一眼,迟疑道:“不过瞧那狗奴才那样子,即便将人打死怕也审不出个什么章程来,他说的该不会……”   话还没说完,殷氏双目直直扫向她。   冉氏适时止住了话语,正要解释,这时,忽而听到外头有人禀告道:“禀太太,七娘子来了,七娘子求见太太。” 第98章   屋子里所有人一愣。   不多时, 只听到一直沉默不语的谭氏一脸关切道:“七娘子怎地来了。”顿了顿, 不知想到了什么, 忽而一喜, 道:“莫不是……莫不是阮家姐姐醒了?”   谭氏话音一落, 只见冉氏微微眯着眼抬起了头, 脸上带着笑, 然而眼中笑意却未达眼底, 只淡淡笑着道:“那感情好, 吉人自有天相,阮家妹妹总算是醒来了。”   说着, 微微捏了捏手中的帕子看向殷氏道:“太太,咱们要不要去瞧瞧?”   殷氏目光扫了屋中那个彪形大汉一眼,见他一脸迷惘,只淡淡道:“审案要紧。”   说罢,微微蹙眉,冲一旁的念雪道:“七娘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你且去瞅瞅。”   屋子里的这样的画面不适合小孩子进来瞧, 怕吓着了对方。   念雪忙点了头, 疾步走了出去, 没多久,念雪一脸诧异的进来了,冲殷氏禀报道:“禀太太, 七娘子领了一群人等在外头, 说是……说是领了证人来, 为阮姨娘来脱罪来了。”   念雪话音一落,整个屋子一静。   没多久,只见冉氏用帕子掩了掩嘴笑着道:“七娘子才几岁,她哪来的证人,又如何为阮妹妹开罪?莫要说笑了。”   笑着笑着,笑容淡了淡,只端起了茶杯,翘着小拇指用盖子划了划茶面,却一直没有喝,只垂着眼,淡淡道:“定是那小丫头救母心切,便小孩子心性大发,义愤填膺的来了,哎,也是为难这孩子了,阮妹妹如今遭了这样的罪,那孩子怕是吓得不轻,不过……”冉氏抿了口茶水,只淡淡道:“不过如今太太问案要紧,此处也不适合小孩子进来胡闹,省得里头这阵仗吓着了她,七娘子之前身子弱,怕是还未好透,如今若是受了惊吓,落下病根便不妥了,回头啊,老夫人该心疼了。”   冉氏似是而非道,话音一落,殷氏还未曾发话,忽而听到外头七娘子的声音打从外头径自响了起来,道:“太太,臻儿有事求见,求太太放行。”   声音异常平静淡定,没有丝毫往日里的颤巍及怯意,淡定得就如同一个大人似的。   谭氏微微一怔。   冉氏端着杯子的手微微一紧。   殷氏却眉头一挑,不多时,只冲念雪缓缓颔首。   念雪将门推开,没一会儿只见七娘子卫臻只身一人踏着步子进来了,七娘子这日身着一袭浅绿色的春褂,外罩着一声乳白色对襟比甲,头上梳着两只小苞谷,瞧着这装扮像是精心装扮了一番似的,然而此时身子上一身狼狈,只见头上的发饰凌乱不堪,头上两个小苞谷松松垮垮的,上头的头绳珠花早已经不知掉到哪儿去了,身上的衣裳更是皱皱巴巴的,乱作一团,关键是,衣裳胸口处,衣袖染上的那一大块鲜红的血迹,印在浅色的衣裳上,直令人触目惊心,而七娘子身上竟然也带着伤,只见额头肿了,脸上竟然被滑了几道浅浅的血印子,瞧着像是挨打了似的。   然而纵使一身狼狈不堪,却并未曾影响七娘子分毫,只见她微微抿着小嘴,小脸上一脸严肃及肃穆,不见伤心,不见害怕,也压根不见吵闹,面上竟然没有分毫情绪,成熟稳重的不似一个五六岁的小孩,一进来,目光没往屋子里多瞧半分,只目不斜视绕过地上那个面目全非的刘土根直接朝着上首的殷氏走了去,走过去距离殷氏四五步的地方停了下来,直接朝着殷氏重重的磕了个头,道:“臻儿见过太太。”   殷氏见到卫臻这幅模样顿时心头一跳,立马亲自起身将人扶了起来,只拉到跟前,拉着卫臻的小手忙查看道:“七丫头怎么来这儿了,是不是你姨娘醒了。”   说罢,又忙检查起卫臻小脸上的伤,一脸寡淡的脸上难得露出一分关切道:“脸上的伤哪儿来的,要不要紧,上药了不曾,回头若是落了疤便不好了。”   殷氏其实一直面色寡淡,性子又清冷,极少理会过外人,可是眼下这豆大的孩子遭罪成了这幅模样,她一心礼佛,终究有些于心不忍,只叹了一口气,拿着帕子亲自替她擦了擦脸。   卫臻却神色淡淡的回道:“禀太太,姨娘……姨娘还未曾苏醒,大夫说……大夫说姨娘唯恐醒不过来了。”   说罢,忽而咬牙一把从殷氏手中挣脱了开来,又一连着后退,只一把跪在地上,又朝着殷氏狠磕了两个头,只微微绷着小脸,一脸正色道:“如今姨娘不省人事,却还惨遭旁人污蔑,便是姨娘醒来,受到了如此诬陷歪曲,怕也生不如死。”   顿了顿,只咬了咬牙道:“姨娘生性怯懦,爹爹便是她的天地,便是一头撞死,姨娘定然不会出卖爹爹,求太太廉明,莫要听信此等狡诈之人的调唆污蔑,求太太为姨娘及臻儿做主,还姨娘一个清白。”   说罢,忽而又一脸正色的指着身后的刘土根道:“此人陷害姨娘,一心想要败坏姨娘的名声,将咱们母女两个逼入地狱,可是姨娘一身清白,纵使他不招供,可清者自清,臻儿如今手中可有许多人皆可证明姨娘的清白,求太太召见。”   卫臻话语一落,只见屋子里又是一静。   这些话,这些说辞一套一套的,话语明朗,逻辑清晰,语气铿锵有力,若是出自任何一人,许是并不诧异,可是,关键是此话却是从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嘴里说出来的,便由不得任何人不诧异。   曾几何时,卫家五房的七娘子还是一个颤颤巍巍见了人便躲的胆小鬼,那行径做派,比起寻常小丫鬟都不如,便是初回府之时,亦是如同从乡下回来的丫头片子似的,土头土脑,一脸呆滞样,可如今一晃才过了几个月,只觉得摇身一变,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的。   满嘴伶牙俐齿不说,光是面对着逆境非但不怯懦退缩,反而迎头而上的这份勇气,都足矣令人生畏,那一刻,六岁的卫臻好似不是个小娃娃,而是整个秋水筑的支柱。   看着这样的卫臻,所有人被惊到了。   还是冉氏率先缓过神来,只用力的握紧了交椅两侧的扶手,片刻后,忽而淡淡笑着出声道:“瞧瞧七娘子这幅伶俐样,倒是叫人大开眼界。”   边说着,边慢慢起身走到卫臻跟前,之后缓缓蹲下,一脸温柔的想要将卫臻扶起来,边扶边柔声哄道:“七娘子今儿个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且来跟姨娘说说,是不是哪个丫头或者哪个婆子背后偷偷教的!”   说着,只忽而淡淡蹙眉,道:“七娘子关心生母的事儿是天经地义的,想要为姨娘讨要一个说法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儿,可如今七娘子毕竟还小,这些都是大人的事儿,很多事情七娘子还看不懂,也掺和不明白,七娘子且放宽心,如今自有太太在,自有两位姨娘们在,定会替七娘子替阮姨娘讨回个公道的。”   说到这儿,只抬头冲上首的殷氏道:“可底下的下人教唆不懂事儿的小主子却是不该了,瞧瞧七娘子如今这幅模样了,不抱回去好生伺候着便罢了,竟然还将人巴巴放在阮姨娘身边,若是孩子受了吓该如何是好,如今,瞅瞅,竟然又打发孩子来当出头鸟,那秋水筑莫不是不信任太太不曾?”   说罢,只要扶着卫臻起来,却如何都扶不动。   正愣神间,却见那卫臻将她狠狠一推,道:“冉姨娘莫要动我,姨娘被爹爹推了一把便倒地不醒了,姨娘若动我,回头我也该倒地不起了。”   冉氏听了卫臻这话只微微睁了睁眼,似乎被一个小孩子的话给惊到噎到了,不知过了多久,待回过神来,只一脸温怒道:“七娘子说的什么话。”说完,只冲着殷氏咬牙道:“太太,您瞧瞧,七娘子都被下人们教成什么样了,竟然说出如此污蔑之言,简直太不像话了,七娘子虽说是庶出,却也代表着咱们五房的脸面,太太……太太该管管了。”   卫臻听了,只面无表情道:“姨娘也知被人污蔑是个什么滋味,想来也理解了如今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姨娘是何等滋味,想来也知如今跪在地上的臻儿心里头是何等滋味,方才臻儿冒犯姨娘了,还望姨娘赎罪,而姨娘被人诬陷的罪责,唯有太太能为其讨回,求太太召见证人!”   卫臻说完,只砰地一下,竟然朝着地上复又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   那响声极大,就跟敲钟似的。   冉氏就在她跟前,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   殷氏眉头一挑,立马将人拉了起来,只一脸复杂着看着她,颔首允了。   不多时,念雪将外头的七娘子嘴里所谓的证人一一请了进来,进来后,屋子里又是一静静,只见除了秋水筑的大丫头雯烟,及一个三等丫头彩晴,其它的皆是一些个连毛都没长齐全的小萝卜头。   屋子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觉得有些荒唐。   而冉氏嗤笑一声,果然是小孩子过家家,笑死个人。 第99章   殷氏看着卫臻身后那几个七八岁大小的丫头小厮, 也不由有些诧异, 正微愣间, 只见卫臻冲身后的雯烟略点了点头, 雯烟立即上前, 亦是一把跪下, 朝着殷氏重重的磕了个头, 开始自报家门道:“奴婢雯烟, 乃阮姨娘跟前的大丫头, 雯烟见过太太,见过二位姨娘。”   说话时, 雯烟一惯冷清的脸面上竟然红了眼圈。   她今儿个原本告假回了老家,却未曾料到她这前脚刚走,后脚主子便出了这样的事儿,一直到现在,满脑子都是姨娘闭着眼躺在床榻上不省人事的模样,雯烟只悔不当初, 同时, 心里止不住有些怨恨, 她跟在阮氏身边多年, 阮氏身上的每一件事情她都耳熟能详,一个堂堂姨娘,入府这么多年低调老实至此, 竟然还被陷害至此, 如何不叫人恼恨。   殷氏淡淡点头道:“今儿个出事时, 你在何处?”   雯烟心下有些恍惚,听到殷氏发问,只稳了稳心神答道:“回太太,今儿个出事时,奴婢不在府里。”顿了顿,又忽而道:“正是因为奴婢不在府里,所以姨娘才出了事儿。”   “哦?”   殷氏挑眉看向她。   谭氏跟冉氏也齐齐看向她。   只见雯烟冷静开口道:“往日里奴婢伺候在姨娘跟前,是寸步不离,可以说,关于姨娘的任何事情,奴婢比任何人都清楚,也因此,奴婢才是最清楚姨娘究竟有没有犯事的那一个,今日之事儿奴婢不在场,奴婢便不多言,可在此之前——”   雯烟语气停顿了片刻,只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刘土根一字一句道:“对这个外男,奴婢从未见到过,非但奴婢从未见到过,在回府的这些日子,奴婢的主子阮姨娘也从未见过。”   雯烟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   然而这时一直闷不吭声的刘土根忽而出声道:“你是她跟前的人,你自然向着自己的主子说话,你说的话不作数!”   雯烟冷笑道:“我说的话可以不作数,那今日便让事实作数。”   说罢,只冷冷看着对方一字一句道:“你口口声声说跟姨娘有染,可你倒是说说,你究竟是何时何地开始跟姨娘有染的。”   说着,压根不给对方任何辩解的机会,直接继续愤愤不平道:“姨娘是去年年底腊月初七回府的,回府后姨娘身子弱,便一直拘在院子里修养,又因七娘子被养在了荣安堂,姨娘心里想得厉害,一直闷闷不乐,便一直拘在了院子里嫌少外出,年前几乎从未踏出过院子,至于年后,年后不久,姨娘只受冉姨娘的邀请去了染云居窜了几回门,事后不久身子便断了月事,奴婢暗自开心,猜测姨娘许是有了身孕,可姨娘却一脸不敢相信,那一阵子姨娘忧心忡忡,十分害怕,原来姨娘那些日子老做恶梦,她怕肚子里的孩子有危险,便下意识的抵触,没敢承认有孕一事儿,直至这些日子孕吐反应厉害,前两日请了大夫确诊了才开始接受这个事实,没成想转眼便出了这样的事儿,回府这几个月,姨娘休养了两月,如今身子有了两三月,哪里来的时间与外人私相授受,啊?你说哪里来的时间?”   说罢,当真连半个字都不让对方回嘴,又指着那个刘土根继续咬碎了牙道:“至于你,你每月初五送庄子里的吕氏来府对账,姨娘回府至今满打满算不足五个月,腊月暂且不说,我却细细查询了一番,大年初五那月赶在正月里,那月庄子里的账本是跟二月一道送来的,二月初四那日,正好老爷留宿秋水筑,那晚老爷喝了不少酒,第二日初五一直歇到午时方醒,姨娘一直手把手伺候到老爷用完晚膳才走,那时,庄子里的骡子车早已打倒回府,至于三月初五,那日正好是姨娘入府的第十二个年头,前几日姨娘跟老爷提了一嘴,故而那日老爷领着姨娘到园子里转了一日,再有一回便是今日四月初五了,今儿个我不提,就说那两回,那两回你来府,究竟是如何当着老爷的面跟姨娘有染的。”   说罢,只一脸冷冷道:“你知道我缘何将日子记得那样清楚吗,因为我每日有记账的习惯,我记的账并非院子里的开销账,而是院子里发生的一些列琐碎之事儿,姨娘忘性大,时常会问起以往的琐碎之事儿,尤其是关于老爷的,故而我一笔一笔,将每回老爷来东厢房发生的所有事儿全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说罢,从腰间摸出一本账本,一脸面无表情的看了刘土根一眼,随即转身将账本递给了上首的殷氏道:“请太太过目。”   念雪忙将账本接了过去,双手恭恭敬敬递到了殷氏手中,殷氏翻开瞧了瞧,心里不由有些震了震,只见账本上事无巨细,将每日琐碎之事儿全都记全了,琐碎到阮氏胃口好不好,吃了几碗饭,绣了几针线,以及训斥了哪个丫头,夸赞了哪个丫头,全部一清二楚,最主要的自然全是关于卫霆祎的,何时来何时走,来时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儿,全部一笔一划,记录得比宫里妃子侍寝的记录还要清晰可见。   似乎谁也没有料到竟然还有这么一手,也压根没有人会料到竟然有人将事情做到这个份上,所有人全都愣住了。   殷氏翻阅日期,将账本日期翻到了二月初五,三月初五,果然如雯烟所言,那两日阮氏全程由卫霆祎作陪,笔记是旧的,不是新添的,一看就是真的。   谭氏跟冉氏似乎难以相信,不多时,纷纷将记录拿去查探,有关卫霆祎的记录隔三差五,比冉氏想象得还要多,冉氏拿着账本的指尖捏紧了,指骨都发白了,果然,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嘴上说不喜,身子却无比诚实,竟然背着她偷偷往秋水筑去了那么多回,冉氏眼中闪过一抹阴郁之色。   这时,只听到殷氏微微板着脸,一脸正色道:“刘土根,你还有何话说!”   刘土根整个人瘫痪在原地。   这时,卫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忽而上前又冲殷氏道:“太太,除了雯烟,这里还是一人的证词,应该也可以力证姨娘的清白。”   说完,又冲身后一个**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个小厮有些紧张,浑身发抖,只扑腾一个跪在地上,不待殷氏问话,就早已吓得颤颤巍巍一股脑的交代道:“禀太太,小的是西门二门外负责牵马的,这个……这个刘土根小的认得,他喜欢玩骰子,西门外有几个小厮随从老喜欢躲到角门后玩牌玩骰子,这个刘土根每回来了就跟他们掺和到一块玩,每回给小的扔两个铜板,让小的替他守着骡子车,上个月来时那个送账本进去的妇人出来了,等了他许久,两人吵了起来,他每回来都玩牌玩得不亦乐乎,回回被那个妇人指着鼻子训斥,这些事儿西门外的奴才们都知道。”   说完,只狠狠磕了几个头道:“小的还小,从来不敢玩,求太太开恩,别怪罪小的,小的……小的再也不敢了,往后再也不敢替他们守着了。”   这个小厮似乎还压根没有搞清楚状况,只以为是他替人望风一事儿被主子们发现了,正要拿他问罪了。   他跪趴在地上直犯哆嗦。   卫臻冷不丁开口道:“这件事儿西门外所有的小厮跟班都可以证实,太太可以随时派人查证。”说罢,语气一停,只微微握拳道:“也就意味着刘土根每回入府时压根没有多余的时间进来跟姨娘暗度陈仓,这些皆是在府中的人证物证,当然,刘土根也可以污蔑说原先在庄子里时便与姨娘有私,可原先在庄子里我跟姨娘到底过的什么日子,府里的人或许不知,或许也不想知,可整个庄子里的人却是各个心知肚明的。”   说罢,卫臻咬了咬牙关道:“臻儿刚被送进庄子里时早已经奄奄一息,当时臻儿染了天花,整个庄子里的人皆对咱们娘俩避之不及,我跟姨娘两个被囚禁在庄子里最破烂的西厢房里,连门都无法踏出半步,整个屋子门,甚至整个院子门都被从外头锁了,就连送饭的人都是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甭说跟咱们娘俩接触,就连远远的瞧上一眼都唯恐染上了这要人命的病,这个时候,哪个敢来跟姨娘暗度陈仓,怕是不要命了罢。”   “我的病一个月才好透,又强自被囚禁在屋子里多囚了一个月,整整两个月的吃喝拉撒全部在一间屋子里进行,整整两个月,除了大夫谁也没踏进过半步,这是入庄子里的前俩月,我跟姨娘一共在庄子里待了七个月,后两个月吕氏派了两个丫头日夜监控我跟姨娘,便是夜里还派了两个丫头轮流值守,我跟姨娘的一举一动尽在那两个丫头眼中,片刻未离,姨娘有没有出去与人厮混,将那两个丫头唤来,一问便知,至于在庄子的待着的中间那三月——”   说到此处,卫臻语气一停。   不多时,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上前一步朝着殷氏及两位行了行礼,这个丫头生了一张圆圆的脸,一身整整齐齐,年纪虽小,但规规矩矩,衣着打扮比原先那个小厮体面几分,只见小丫头忍着惧意,恭恭敬敬道:“禀太太,奴婢是老夫人院子里负责跑腿洒扫的丫头,奴婢来自陈家村的庄子里,正是庄子里薛婆子的幼女,跟这个刘土根住在一个庄子里,奴婢认得他。”   说罢,扭头看了身后的刘土根一眼,微微有些惧意,顿了顿,只咬了咬嘴,道:“这个刘土根是个死了媳妇儿鳏夫,是个单身汉,他吃酒赌博,打人成性,还……还爱欺负庄子里的女人,见了好欺负的女人就上去摸一把,咱们庄子里的孩子女人都是躲着他走,姨太太跟七娘子当初入府后不久,这人就去了一百里地外的林子守林去了,那片林子是庄子新采买来的林园,每个季度庄子里的老汉跟男人轮流看守,一守便是好几个月,正是七娘子病好后去的,当时奴婢的娘薛婆子还曾念叨着,幸好这烂人不在,不然西厢房里头的那两个孤儿寡母该倒霉了,当时奴婢不懂,还想着姨奶奶是主子,那刘土根是下人,难不成还敢欺凌到主子头上不成。”   杏丫头说话慢条斯理,年纪不大,但口齿清楚,这话一撂下,顿时在座的哪个还有不懂的?   杏丫头话毕,忽又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厮抿嘴上前,他行礼后,犹豫良久,只垂眼道:“小的陈闰土,乃桩头陈老头的孙儿,吕氏的儿子,小的可以作证,杏丫方才所说的每一个字皆乃事实。”   说完,只抿着立在一旁不再多言。   要知道卫臻方才那番话中,可是带着十分明显的指控,其中一个指控便是指控庄子里的囚禁及苛待,而这个庄子里的桩头是这个陈闰土的爷爷,如今管事吕氏正乃是他的亲生母亲,这番话一定,势必是要牵连到他们的,可如今他竟然大义灭亲的站了出来。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案子审问到了这里,基本已经真相大白,已经可以完全洗清阮氏的嫌疑了。   不知道是不是一桩案子竟然是靠着几个小孩子作证推翻的,只觉得隐隐有些讽刺的意味,人越大,越复杂,一个个或自保或因着自己的利益,,每个人心里装着小九九,竟无一人肯上前作证,只觉得隐隐有些悲凉,又或者,其实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这其中是污蔑及陷害的,一个堂堂主子,在自个院子里无缘无故竟被害得将要一尸两命,这件事情光是想想都足矣令人胆寒。   至少在做的三位主子脸色都不大好看,尤其是谭氏,她脸色刷白,只觉得背后冒了一层冷汗。   对于有些人来说,案子到了这儿便要结束了,可是对于有些人来说,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已。   在所有人沉默寡言亦或是瞠目结舌时,只见卫臻再次掀开裙摆跪下,她的小身板跪得直直的,一脸义正言辞的看着殷氏道:“姨娘与这刘土根无冤无仇,他们甚是素昧平生,互不相识,刘土根缘何要陷害姨娘至此,他不过是一个庄子里负责赶车的仆役,便是有那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仅凭一己之力便能从庄子里赶到深宅大院害人的,他缘何要陷害姨娘,害一个有了身子的姨娘,还是以这个世界上最恶毒最践踏女子名分的方式,分明是没想给她留一条活路啊,他又是如何打从染云居直入秋水筑,如何长驱直入直入姨娘的屋子,太太,这桩案子疑点重重,臻儿觉得仅凭刘土根一人之力是绝无可能做到这个地步的,臻儿斗胆猜测,这背后定是有人指使,且好巧不巧,正好是在姨娘确诊有了身子后的第二日,这人后背的目的难道还不明显么,定是因着姨娘受宠,定是因为姨娘怀了爹爹的子嗣,有人便怀恨在心,想要一尸两命彻底将隐患铲除。”   说罢,卫臻又忽而朝着殷氏一连着直磕头,将头都快要磕烂了。   屋子里跪满了一大屋子,见了,各个大惊,纷纷顾不得礼数,全部上前劝阻。   卫臻这才缓缓抬头,然而额头都已经渗血了,她丝毫没有任何感觉,只目不斜视的盯着上首的殷氏,一字一句道:“太太,如今姨娘还昏迷未醒,姨娘肚子里的弟弟还尸骨未寒,臻儿替姨娘,替弟弟,替卫家所有的血脉在这里恳求太太,求太太做主,势必揪出真正的真凶,还我姨娘一个公道。”   卫臻说完这句话,只赤红了双眼。   殷氏对上那双稚嫩却坚定的双眼,却说不出半个拒绝的话眼,然而,她神色微微有些复杂,不由叹了一口气,有时候,公正二人并非仅凭证据即可,这里头往往存着私心。   正要出声应允,却见冉氏冷笑一声,道:“七娘子这是何意,那七娘子的意思,背后陷害阮姨娘的人是太太,还是你谭姨娘,亦或是……是我?” 第100章   卫臻双目定定的看着冉氏, 目光犀利,双手微微握紧,嘴上一字一句直言不讳道:“臻儿不知,臻儿只知姨娘跟弟弟若是不在了, 对哪个好处多,便是哪个害了她!”   这三人中, 殷氏礼佛,不管世事,且与卫霆祎的夫妻之情,多为她抵触在先, 她虽生在卫家, 但向来从容得似个外人,阮氏便是有子,好似也影响不了她分毫,况且当年阮氏跟谭氏二人还是她亲手挑选的,目的便是为了给五房传宗接代。   至于谭氏, 她相貌平平,历来不受宠,当年卫霆祎纳她纯属意外,故而她跟十二娘子在整个五房默默无闻,阮氏及肚子里的孩子在不在,好似都影响不了她分毫,不过阮氏与谭氏这么多年一直窝在秋水筑,两个人境遇一致, 谁也出不了头,可如今不过才几月,七娘子卫臻入了荣安堂,不仅成为了老夫人最宠爱的孙女,还得了大房青睐,七娘子在整个卫家的地位也一骑绝尘,就连阮氏也跟着一朝复宠,如今她肚中有孕,一旦产子,便可迁出秋水筑自立门户,谭氏因眼红嫉妒故而陷害阮氏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可关键是,谭氏在府中可没那么大的本事,既能够勾结外男,又能够买通秋水筑上下,纵使她有这个谋略,也不一定有这个本钱。   整个五房有这魄力的除了正房殷氏,便唯有如今代为掌管整个五房的冉氏了。   冉氏如今掌管五房、又最得卫霆祎宠爱,且她下头的六娘子、九娘子一个聪慧过人,一个天真烂漫,各个对卫霆祎的脾气,这冉氏可谓是要权有权,要势有势,整个五房皆知冉氏不知殷氏,便是想要在五房横着走,无一人可阻挡,可谓是风光无限,她唯一的遗憾便是膝下无子,而一旦阮氏产子,阮氏母子身份水涨船高,势必将打破她在整个五房唯舞独尊的局面,阮氏母子若是不在,谁有这个本事,对谁最有好处,似乎不言而喻。   冉氏听了卫臻这话,眼中的淡笑一点一点敛去,不多时,眼中的冷意渐渐泛起,她半眯着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卫臻,好似要穿透卫臻这张稚嫩的皮囊,瞧进她内心深处,好似要撕开她这幅与年龄不符的面具,看看里头到底有什么鬼。   一个六岁不到的孩子,竟然有此等心思,着实令人发指。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的目光就像是毒蛇的目光,冰冷的,粘稠的,一寸一寸在卫臻脸上游走,卫臻心中微微一紧,有那么一瞬间,只觉得将要被那双犀利的双眼撕破了她的惊天秘密似的,卫臻的后背竟然生生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却未料,就在此时,只见冉氏忽而噗呲一声笑了,只用帕子微微掩着嘴,乐不可支道:“瞧七娘子这一本正经的小模样,竟出落得跟个小大人似的,我到了今日才知,原来七娘子竟然生了这样一副七窍玲珑心,心简直比比干还多了一窍呢,如今才六岁便如此伶俐,将来长大了,还如何了得,不愧是养在老夫人跟前的,将来定是个顶顶有出息的呢。”   冉氏言笑晏晏道。   说着,忽而起身,目光往屋子里哗啦啦跪下的那一大群人身上一一扫过,只微微挑眉道:“这一个个娃娃兵大字不识几个,竟然跟着掺和着办起案来了。”   边说边缓缓转身,重新回到了座位上,举起一杯茶慢慢品了一口,抬眼看向上首的殷氏道:“不过,这处事儿向来依着一个理字,甭管是个娃娃兵,还是什么其它劳什子兵,黑猫白猫能够逮到耗子的都是好猫,妾今日听了七娘子一言,亦是觉得尚且有几分道理,太太,难得七娘子有此等孝心,一心一意想要替自己的生母讨要个公道,且此案瞧着确实有些蹊跷,横竖如今人证在此,太太何不依着七娘子意,将此案彻查下去,倘若背后当真有如此阴诡之人,也好一把揪出来,还咱们五房一个太平,省得往后有人意难平!”   冉氏处变不惊道。   她似乎底气十足,毫不在意,似乎一身正气,清者自清,说着,又漫不经心道:“倘若有需要妾的地方,太太只管开口,妾定当权力协助,为阮妹妹讨回公道。”   殷氏闻言,目光落在冉氏身上,深深看了一眼,良久,只缓缓道:“既然如此——”   然而话还未曾说完,却忽而听到一声惊恐的尖叫声从屋子响起。   殷氏皱眉。   所有人朝着发声处瞧去,只见跪在最后的彩青忽而一脸惊恐的不断往后退着,边退边指着身前那人一脸恐惧道:“死……死人了,死人了……”   众人顺着她的指向瞧去,只见原本一直捆绑在地的刘土根忽然浑身剧烈抽搐,口吐白沫,不多时身子癫狂抖动,然后白眼一翻,倒地不醒。   跪在身边的人一个个吓得面色发白。   殷氏拍案而起,朝着刘土根走了几步,守在门口的一个婆子立马五作三步的跑上去,将手指往那彪形大汉鼻尖一探,不多时浑身微微一抖,一脸惶恐的冲着殷氏道:“太太,人……没了。”   冉氏听了,一脸诧异上前,道:“人怎么忽然间说没就没了,该不会是畏罪自杀吧,这可怎么办,这汉子可是当事人,唯一的证人,阮姨娘的事儿还未曾彻底查清,他还未曾伏法认罪呢?”顿了顿,又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拭了拭唇,道:“接下来,还如何查啊?”   言下之意,竟是殷氏的清白还未曾彻底洗清?   听了这话,看着脚边那句狰狞可恐的尸体,卫臻浑身发抖,她只用力的握着拳头,每一根手指都要掐断了,只抬着眼,死死盯着冉氏,眼中恨意渐露,而冉氏亦是目不斜视的回看着她,眼中竟隐隐泛着淡淡的笑意。   这时,只见谭氏捂住胸口上前,小心翼翼的看着殷氏道:“太太,此……此人该如何处置,十二娘子胆子小,身子弱,回头若是撞见了,怕是又得三五个月倒床不起了。”   谭氏脸色发白。   这里可是她的屋子。   如今却死了人。   殷氏神色有些寒凉,良久,慢慢缓过神来,只阖了阖眼,冲身边的念雪道:“且先去禀告老爷罢。”   而此时,外头冬儿一脸激动来报,姨娘醒了。   卫臻便顾不上此处,匆匆跑回去查探。   这桩案子后续还跟了半月,当事人已死,人证不再,后续不过是小打小闹,也揪不出什么大鱼大虾,可阮氏通、奸的嫌疑通过走访庄子及府中上下,似乎勉强可以洗刷,最终为了给阮氏失子一个交代,殷氏做主,将秋水筑上下丫鬟婆子全换了,又撤了陈家庄庄头的职,最终将澜清阁院子里一个多年的守院妈妈一家子打发去了庄子管事,而五房的管事权,殷氏也重新收了回来,是那日念雪去请示老爷时,卫霆祎主动提出来的,他坐在椅子上沉默良久,统共只吩咐了这么一句。   此事风波很快就过去了,然而到底是被当家老爷捉奸在床,纵使清白,可府中人多口杂,此事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儿,焉知里头果真没什么猫腻,这种事儿又向来惹人八卦,府中一直偷偷热议不断,传得多了久了,未免变了味,难免对阮氏的名声有碍。 第101章   三年后, 卫家守孝期满,一家老小全部随着大房一道奔赴京城上任。   临行前,正值初春季节,彼时天气回潮, 老夫人腿脚关节疼痛的老毛病又犯了,疼得连路都走不了, 更别说赶一两千里路这般舟车劳顿了,遂临时决定暂时留下来,待到下半年八、九月盛秋时日在回。   大老爷不放心将老母一人留在元陵老家,要将妻子郝氏留下侍奉, 然而大老爷卫霆渊初次回京任职, 既是要打点官场上下,又是要和睦亲友,同时大房底下的大公子及大娘子年纪渐长,眼看着将要到了议亲年纪,郝氏这么个当家作主的当家主母不在, 整个卫家老小怕是都站不稳脚,遂老夫人大手一挥,直接勒令她一道回京。   五老爷卫霆祎本就不想离开元陵城去往那劳什子天子脚下的大俞帝都京城,何况京城乃天子脚下,一块门匾砸下,十个中有九个不是王孙贵胄,便是达官贵人,卫霆祎又是个玩劣不堪的性子, 省得束手束脚,倒不如留在这元陵城唯吾独尊来得痛快。   然而自从三年前那一事儿后,老夫人便对他爱答不理,全程将卫霆祎交由卫霆渊管束,再也懒得理会,只阴阳怪气道:“有多远滚多远,老婆子我还想清静几月,多活上两年。”   以往卫霆祎花钱大手大脚,没了银钱便自己到账上支,拿了钱便去逍遥快活,老夫人溺子,卫霆祎又满嘴花言巧语,哄得老夫人不忍责罚,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的好不快活,可这两年来,卫家的中馈由郝氏掌管,五房的账目又到了殷氏手里,一个比一个严苛吝啬,一个月二十两银子,最多可预支半个月的,关键是预支了的还真真煞有其事的要从下个月的月银中苛扣,一个月二十两银子,连塞牙缝都不够,可想而知,这两年卫霆祎过的有多么苦不堪言。   卫霆祎原本想要留在元陵城,没有老大的管束,他朝着老母哄骗几遭,便又是元陵城中最豪气冲天的好汉了。   可不想,这个美梦终究破碎了。   而殷氏原本亦是自请留下照看老夫人的,可能老夫人见这两年卫霆祎跟殷氏终于不再水火不容了,虽然依旧冷淡,到底见了不再剑拔弩张,殷氏到底是五房名门正娶来的当家主母,老太太终究还是抱有一丝希望的,希望这二人有生之年不说夫妻恩爱相敬如宾,至少还是盼着能够全了这辈子夫妻一场的情分也好,女子一生孤苦,至少留下一个子嗣也好,说不定没有她们这些老辈看着守着,让他们自己去折腾,也别有一番天地也说不定。   于是,五房一道随着去了京城,仅仅留下卫臻母女作陪。   原本预计下半年再赶赴京城,却未料,当年夏天,江南忽遭水患,次年又闹了瘟疫一场,这一拖,竟又一连着拖了两年。   又是一年暮春之际,这一年新春刚过,京城便来人了,来的还是卫家长孙卫禇,卫禇前来元陵老家亲自接老太太回京。   卫禇较之大部队提前一年返京拜师,一别三年,卫禇十七,十七八岁的卫禇像是一株英姿煞爽般挺立的松柏,又像是一株淡竹,不缺清雅脱俗的君子之气,十七岁的卫禇已经有了些卫臻记忆当中熟悉的模样,他玉树临风,一身正气,既有半分大伯卫霆祎的内敛,又有半分大伯娘郝氏的豁达随性。   一别三年,再次见到亲人,卫臻欢喜连连,忙不迭上前,朝着卫禇福了福身子,一脸欢喜的喊道:“大哥哥。”   顿了顿,眼珠子转了转,不多时,只捂嘴笑道:“三年不见,大哥哥长高了,也越发俊了,嗯,不错,不错,不枉祖母日日念叨,这样英姿煞爽的模样该是合她老人家的意的。”   卫禇见到卫臻顿时微微睁了睁眼,忍不住瞧了又瞧,三年前的小女孩儿还是一团粉肉,满身孩子气,未曾不过三年多未见,原先的小粉团子竟已亭亭玉立,已有些了隐隐灼灼的少女之姿,尤是见多识广的卫禇也愣了好一阵,险些未曾将人给认出来。   只见这日卫臻身着一袭浅绿色的绫罗裙,裙摆底下探出青葱色绣花鞋尖尖一角,上身外罩着一件玉色绣着玉兰花的比甲,衣裙微微掐腰,显露出初夏小荷般青涩稚嫩却又袅袅娉娉的小身段,再往上,只见这具身子的主人不过十一二岁,却生了一张仙姿玉色、玲珑玉质般的脸面。   卫禇再次愣了一愣,待细细一瞧,对方生了一双顾盼生辉、魅人心魄的桃花眼,这双眼,卫禇觉得无比眼熟,跟五叔卫霆祎脸上那双多情凝睇的桃花眼如出一撤,五叔叔正是因着这样一双眼,不知勾了多少女子的魂儿,而如今这双眼出现在了七妹妹身上,当真应下了那句,回眸一笑百媚丛生,不仅仅是眼,那脸型,那鼻子,那神、韵,竟然随了五叔六七分,而余下的三四分婉约秀美,则随了她的生母阮氏。   七妹妹的生母他是见过一回的,虽是丫鬟出生,可那如雪的肌肤,如莲的纯洁秀美,便是连他生母郝氏都暗赞过了,如今这七妹妹吸取天地之精华,将父母这二人所有的有点全部吸取一身,当真令他觉得罕见至极。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关键是,如今只见对方脸上还隐隐有些婴儿肥,还十分青涩稚嫩得很,待这抹稚嫩褪去后,不知该是怎样的夺目招人,眼前的女孩儿,注定是他们卫家一门所有娘子们最耀眼的一个。   卫禇盯着卫臻,久久未曾缓过神来,待回过神来后,听到卫臻的打趣,见眼前的妹妹双眼弯弯,一脸古灵精怪的看着他,风趣幽默的打趣,亲昵可爱的调侃,顿时将他给逗笑了,一贯内敛沉稳的卫家长孙也终究忍不住伸手往妹妹胖乎乎粉嘟嘟的圆脸上掐了一把,不由乐呵道:“七妹妹人小鬼大,竟然打趣起大哥哥来了。”   说罢,语气一顿,不知想起了什么,过了好半晌,只忍不住笑了笑道:“我总算是晓得缘何我这一回来老家,这么多老朋友过来问候的缘故了,原来皆是因着咱们七妹妹的缘故啊!”   卫臻有些不解。   不多时,只见卫禇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沓信封,一一递到了卫臻眼前,道:“这是你大姐姐给你来的信,这是你五哥的。”   说完,指了指最后一封,道:“还有你苏家表哥的。”   卫臻见了卫岚的来信,一脸高兴,恨不得立马打开,见到五哥卫庆那封如同被狗刨过般的字眼一脸嫌弃,倒是最后一封,卫臻微微惊讶道:“表哥去京城了?”   卫禇笑着道:“未曾,他人在西京,听说大哥哥来京城了,说还欠了你一样东西,省得你日后见了他缠着他讨要,省得闹心,便托大哥哥将东西提前给你捎来了。”   说着,指了指身后的小厮,不多时,小厮抱着一盆玉兰过来,卫臻微微一愣。   卫禇见了,只抬手摸了摸卫臻的脑袋道:“得了,你且先看信,大哥哥先去给祖母问个好,一会儿再跟妹妹玩。”   说罢,长腿一踏,往荣安堂去了。 第102章   卫禇此番来老家, 给老夫人带来了两个爆炸性消息, 其一是有关卫岚的亲事, 卫家跟辕文侯府议亲成功,双方已互换庚帖,原本侯府催促,想要赶在今年端午完婚, 可卫岚为卫家长女,乃第一个出嫁女, 大老爷及太太既不舍如此匆忙了事,又舍不得这么快的嫁女,便合议将日子推至年底,也好让老夫人归来,祖孙两个团聚一番。   其实卫家跟辕文家的亲事并不算突然, 自从五年前辕文德路径卫家前来借住,两家又渐渐开始交往频繁了,尤其,卫禇的夫子是经由辕文家引荐,二人师出一门, 交情非同一般, 这两年每每去信, 老夫人都会问及,而郝氏也会详细提及,每每言辞赞许,对辕文德的品行及能力都算较为满意, 唯一纠结的便是辕文侯府复杂的家世及深海沉沉般的后院,这也是缘何亲事一直拖了三五年,至卫岚年过十六才真正定下的缘故。   至于其二,二太太杜氏油尽灯枯,在当年回京途中病逝,二老爷伤心过重,一夜白头,时经两年,非但未曾恢复,反而愈发严重,年前竟然荒唐的意图落发出家,一生为杜氏超度,这事儿可愁坏了众人,尤其,连一向沉稳老练的大老爷都隐隐有些束手无策,苦劝无果,二老爷当场断发,大老爷一气之下竟将二老爷绑了起来囚禁在二房,如今,唯有盼着老夫人回京,能够劝阻一二了。   老夫人原本听了卫岚的亲事,面带欣慰喜色,而后听到后一则消息,只惊得连桌子上的茗碗都纷纷落地,不多时,面露痛苦担忧,一脸悔恨自责,最终只将卫禇打发了下去,并吩咐下去,明日一早便动身回京,就连好生宽慰长孙,与长孙叙旧的情绪都不曾有了。   原本计划三日后再启程的,如今明日便走,府中许多事物还未曾交代清楚,还有许多行礼物件未曾收拾妥当,如今老夫人情绪不佳,心思过重,卫臻便挑起了担子。   前世无人交她管家,且她大字不识几个,故而她将整个太子府管束得一塌糊涂,要么这个账目无故出现了窟窿,便拿那个去补,那个周转不开,便又拿其它的去搪塞,随着她一顿乱搞,整个太子府的账目一团大乱,最后府中各房月银这个短缺,那个领不到,这家料子太次,那家干脆没有,到最后各房底下的丫头们直接抢了起来,整个太子府后院都当众打了起来,这样荒唐一幕恰好被太子撞了个正着,太子元翎气得勃然大怒。   后经过彻查,才发觉不仅内院乱作一遭,就连这半年以来,卫臻送往各府大臣府上无论是贺喜的、拜寿还是祭奠的物件全都是以次充好,乱无章法,太子妃的荒唐行径与德行一早便在整个京城传开,就连太子也无故跟着遭殃,弄得底下一众大臣们各个小心谨慎,只以为太子对其不满亦或是另有深意,一时闹得整个达官贵人府上是人心惶惶、胆战心惊。   太子一时气得直接收回了她的管束权,甚至一连指了三四个教养嬷嬷来教她该如何当好一个太子妃,甚是威胁她,否则,这太子妃她也莫要再继续当下去了,她日日被拘在太子府背书练字,弄得整个太子府都在看她的笑话,就连太子的胞妹十一公主都日日跑来奚落她,看她的笑话。   她呕心沥血,历经两年好不容易勉强认全了两千字,却不想这时元翎竟然将卫绾以侧妃的身份抬进了太子府,还将掌事权交了卫绾手中,气得卫臻拉帮结派、日日斗法,搅得整个太子府乌烟瘴气不得安宁,最终懂事的卫侧妃亲自将掌事权交还给了卫臻。   虽然此后几年,整个太子府依旧一团大乱,但是卫臻好歹也是管过事的,再加上这两年,老夫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总是将府里的大小事务斟酌着交由她前去打理,虽然此时的府里不过三个主子,相比之前庞大的卫家上下数十人,眼前这几人的庶务不足一提,可卫臻到底摸通了厨房厨房有哪些门道,守院的守院的有何章程,下人下人该如何安置使唤,月银月银该如何安置发放,这仅仅是府中噪杂琐事,关键还有府外的,铺子、庄子,田地包括钱庄、当铺中银钱究竟是如何往来的,后者虽卫臻未曾一一经手,但是掌事的掌柜每每前来禀告时卫臻皆坐在了旁边旁听,多少耳濡目染,心中有几分章程。   故而这一整日卫臻将所有事宜全部安置妥当,该打包的行礼全部封箱打包,行车的马车车队,一路随行的丫头婆子小厮,路上备用的药材干粮,以及考虑到一路舟车劳顿,唯恐老夫人消受不了,就连马车上的褥子都里里外外不知垫厚了好几层。   待所有的事情一一备好,已临近傍晚,卫臻去给老夫人一一禀告,老夫人神色憔悴,一夕之间仿佛苍老了不少,不过见了卫臻还是强行起了,听了她的安排后面露诧异,不多时,只拉着卫臻的手,将她细细瞧了一阵,方一脸欣慰道:“咱们家七丫头长大了,行事越发稳妥不说,连府里的庶务都会操持了,老婆子我便是一朝去了也该安心了。”   老夫人话中竟然带着隐隐感慨及消沉。   便是在精明睿智的老者,也永远都会为底下的儿女操心。   卫臻忙紧紧握着老夫人的手道:“呸呸呸,祖母说的什么劳什子胡话,祖母千秋万代,长命百岁,可不许说此等不吉利的话。”   说着,细细打量着老夫人,见老夫人眉间自待忧愁郁气,心中不由叹了叹,只将鞋袜一脱,难得跟小时候一样爬上老夫人的罗汉床,歪在老夫人身侧,缓缓问道:“祖母可是在担忧二伯。”   说到这里,想起上辈子二伯一生清苦,一辈子遭到众人的不解与埋怨,放佛是所有人眼中的怪物似的,不由叹了一口气,嘴上却缓缓道:“臻儿记得小时候大姐姐十分喜欢一道前菜,便是那种府外老百姓们才爱吃的又腥又臭的松花蛋,寻常有些台面的女儿家都不爱,只觉得有种腐烂般的怪味,十分上不得台面,府里唯有些个老婆子或者乡下来的小丫头们才吃,大姐姐竟也喜欢,当时竟然还招待给几位妹妹们吃,结果六姐姐跟九妹妹见了一脸嫌弃,就连臻儿也用袖子遮面捂鼻,只觉得那味道十分刺鼻,所有人都一脸嫌弃,臻儿甚至记得当初六姐姐问了一句‘此等腥臭之物,大姐姐如何咽得下去’,结果祖母猜大姐姐当时冲六姐姐回了句什么不曾?”   “回了什么?”老夫人原本阖这双目歪在软枕上,闻言,忍不住睁开眼看向卫臻。   卫臻一本正经道:“大姐姐冲六姐姐说‘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说到此处,卫臻语气微缓,抬眼看了老夫人一眼,见老夫人神色微愣,卫臻又忽而道:“今日臻儿听了二伯的事儿,一如小时候对大姐姐喜欢吃那等腥臭的松花蛋一事一样不解,可是臻儿因未曾吃过松花蛋,便也不好对松花蛋有任何评论,正如臻儿未曾经历过二伯那般丧妻之痛,也无法理解二伯缘何有那等荒谬的想法,可是,臻儿却知,二伯这般选择定有二伯的理由在里头吧。”   卫臻耸了耸肩,缓缓道。   老夫人听了卫臻的话沉默良久,只捏了捏卫臻的手,微微叹了一声,良久未曾说话。   卫臻便也不再多言,老夫人是何人,她活了大半辈子,自然无须卫臻来跟她讲解大道理,只是,但凡是人,便是再完美厉害之人,也永远有无法理解的事或人,二老爷想要出家的想法虽荒唐荒谬,可荒谬得过卫臻的死而复生么。   重来一世,很多事情,很多执念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了,正如前世卫臻对太子的宠爱,对卫绾的仇视,对权利对荣华富贵的执念,到了这辈子不过烟消云散,早已无影无踪。   她重活一世,尤其是历经五年前阮氏的生死大战,到如今,很多事情都看淡看透了。   然而依然有很多人就是迈不过那道心里防线,正如二老爷对妻子的死久久无法释怀,正如世人包括大老爷、老太太对二老爷这种至亲依然对他的这个荒唐想法永远无法接受,其实,有什么不能接受,就像那句话,汝之蜜糖彼之砒、霜,然而或许正是因着有这些分歧差异,才会令世人有千种万种,令世事不尽相同,令整个世道奇妙无比、五彩斑驳吧。   那晚,卫臻陪了老夫人许久,临到用晚膳时,周妈妈见老夫人情绪不佳,气色不好,过来细细询问道:“今晚给老夫人备用了一些粥类细软食物,老夫人多少起来用点吧?”   却未料,只瞧见老夫人冷不丁挣扎着起来了,卫臻立马跟着起了,亲自侍奉老夫人下榻,只听到老夫人缓缓道:“那个叫什么松……松花蛋的,来一份尝尝味吧。”   卫臻听了一愣。   不多时,只见老夫人挑了挑眉,冲她淡淡的笑了笑,不过片刻,脸上的郁气已是消散了不少。   周妈妈见了,忙亲自去厨房吩咐了,高兴得连走路都带着风,临走前,朝卫臻投来了一道十分感激的目光。   卫臻冲其眨了眨眼。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比较晚了。 第103章   当日, 打从荣安堂出来后, 卫臻便又马不停蹄的去了秋水筑。   原本自打五年前那事后,老夫人重新指了一处住处给阮氏,让其搬出秋水筑, 可彼时阮氏在秋水筑住了七八年, 她跟卫臻所有的回忆全部留在了秋水筑,并且, 在这里,还曾有过一个孩子, 阮氏最是心软念旧之人, 如何都舍不得搬走。   直到两年前谭氏随着五房一道回京, 老夫人便将整座秋水筑一并指给了阮氏, 阮氏便将东西厢房两处院子一并打通, 合成了一个单独的院落, 阮氏特意给卫臻安置了一间屋子,自所有人走后,老夫人也并未曾拘着她,她总是荣安堂、秋水筑两边跑, 今儿个在这个院子住上两日, 明儿个在那个院子住上两日,每日清闲自在,再也没了以往的糟心事,这样的日子一过便是两年,舒心爽快, 若是允许,卫臻愿意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   然而,人生并不能暂停,无论你乐不乐意,永远都必须向前走,去历经那些必须要历经的苦难、逆境,唯有翻过了满路荆棘,方能走向属于自己的康庄大道。   卫臻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在老太太院子里用了晚膳的,此番到了秋水筑远远地只见院子里透亮,想来阮氏还在等着她回来再用一次吧   每每她都要用两次晚膳,陪完了老夫人还得陪阮氏,以至于她如今都十一了,要到了抽条的年纪,身子倒是长高了,大约是这辈子营养跟上来了,比前世高了不少,可脸上依然肉嘟嘟的有些婴儿肥。   到了院子口,远远只见紫屏在院子口候着,见了卫臻,立马恭恭敬敬的迎了上来,道:“小主子总算是来了,姨娘一直等着您了,饭菜都要凉了。”   卫臻晓得阮氏是个什么德行,每每怎么劝也不听,总是要等到卫臻来了跟她一道吃,不然如何都不动筷子,自从五年前那桩子事儿后,阮氏是将卫臻看得越发重了,只眼珠子似的不错眼的将她守着护着,一日没见,心里就七上八下的,生怕她出了什么事儿。   卫臻知道她心里落下了阴影,便也一直形影不离的陪着。   边往里走,边问行礼等事宜都安排得怎么样了,紫屏道:“一早便收拾妥了,只不过……”   紫屏耸了耸肩道:“姨娘约莫是舍不得走了,恨不得将整个院子都给搬空了才好,今日儿一个人坐在屋子,将每样东西都摸了个遍,一脸不舍,奴婢几个都不敢打扰。”   五年前,殷氏将整个秋水筑的下人全部发卖了,除了雯烟,一个未留,然后托人牙子重新从市口挑了一批供秋水筑亲自挑选,这些下人全部都是经过卫臻亲自一个一个挑的,卖身契全部捏在了阮氏手中,完完全全归她使唤,后卫臻又将她跟前的紫屏与绿蕊一并送到了秋水筑,老夫人见卫臻跟前缺人使唤,便又将她院子里负责洒扫跑腿的杏丫给了她。   如今整个秋水筑上下被雯烟管束着,又有紫屏、绿蕊相助,整个秋水筑围得跟铁桶似的,阮氏身边再也未曾出过任何事儿,可卫臻却觉得这几年来,阮氏过得并不快乐。   因为头三年,卫霆祎再也未曾踏过她秋水筑半步,而后这两年,更是远赴京城,了无音讯,自从那件事后,对阮氏算是宠爱的卫霆祎忽然间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同一时间一下子失去了宠爱,失去了孩子,阮氏躺在床帏上躺了半年,连身子都败坏了不少。   至于卫臻么。   卫臻忽而想起,其实前世阮氏同样也没有得到过卫霆祎的宠爱,甚至生活艰苦清贫,可奇怪的是阮氏却活得有滋有味,日日干劲十足,后来,卫臻也是琢磨了大半年,才琢磨出了其中的道理,或许是因为从未得到过什么,便不会奢求什么吧,而一旦得到,人就会变得贪心,心就会上瘾,于是,如何都走不出来,再加上前世阮氏一心为她,将她当做了整个世界,而今生,卫臻自食其力,阮氏连唯一的寄托都没有,她一个人生活在秋水筑,日渐消沉,尽管,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   对于其他什么困扰,卫臻兴许都还能帮得上忙,可对于一个受了伤的女人,卫臻却隐隐有些无能为力,这种事的痛楚,她多少是有些发言权的,所以,她也有些无能为力。   进去后,远远地只见阮氏坐在油灯下穿针引线,卫臻特意放慢了脚步,走近一瞧,只见阮氏手里拿着一只玉色的羊皮短靴,短靴未曾过膝,款式精致华丽,靴子面料用银丝线绣着精美的纹理图案,靴子已经成形,眼看就快要绣好了,是一款男靴,大小瞧着像是大人的脚,卫臻见了,双眼微眯,冷不丁出声喊道:“姨娘。”   阮氏一针一线绣得格外认真。   故而卫臻一出声阮氏被吓得整个人一颤,只立马紧紧捂住胸口,差点儿将手指头给戳破了,一抬眼,看到卫臻,立马一阵欢喜道:“安安,你可总算来了,叫姨娘好等。”   说着,立马放下了手中的鞋子与针线,忙拉着卫臻道:“饿了吧,来,姨娘给安安备了好吃的,都是你爱吃的,这些都是元陵城特有的,往后去了京城怕是就吃不到了。”   阮氏叹了一口气,说到京城二字,双目微微颤了颤,似乎有些害怕,有些抵触,又隐隐有些复杂的情绪掺杂其中。   阮氏如今二十八、九,已年近三十,却依然跟个闺中少女似的,她肤白貌美,性子天真善良,在这深宅大院中实属难得,以往是天真的,不知世事的,如今依旧,不过在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里多了一丝淡淡的愁绪。   卫臻却立在原地没动,只垂着眼,看着针线筐里的鞋子,问道:“这个鞋子,姨娘是替谁做的?”   卫臻双目定定的看着阮氏,眼中神色不明。   阮氏一见到她这幅神色,就跟犯了事儿的小孩似的,一脸心虚,只见她双目闪了闪,嘴上只道:“是……是给五公子做的。”   说着,微微抿了抿嘴道:“你不是成日总提起五公子么,五公子也总托人给你寄信来,姨娘见你们俩个要好,此番回京,姨娘也无甚好备的,便给五公子亲自做了一双鞋。”   说罢,忙将鞋子往卫臻跟前一递,小心翼翼道:“姨娘不知五公子的脚有多大,想着他如今都十三了,就往大的做了,不知道合不合脚。”   阮氏悻悻道。   卫臻盯着鞋子瞧了一眼,沉默了一阵,方拉着阮氏一本正经道:“此番回京,姨娘得闲可时常去往太太屋子走动,也可去大伯娘院子里跟大伯娘院子里的文姨娘说说话,切莫跟冉氏再有半点往来,姨娘一定要记得安安之前的嘱咐,可知?”顿了顿,又道:“至于谭姨娘,日后再说,关键是,对那卫霆祎——”   说到此处,卫臻一贯淡然的脸上忽然凌厉了起来。   阮氏一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便有些发慌,忙不迭拉着卫臻的手,一把打断了她的话,道:“姨娘省得姨娘省得,姨娘听安安的,什么都听安安的。”   卫臻面上一松,心里却叹了一口气。 第104章   第二日一大早, 卫家打点妥当,一共随行三辆马车, 前一辆老夫人、卫臻及阮氏三人共乘, 后面几辆分给了丫鬟婆子及随行搬运的行礼物件,卫禇驾马而行,余下十余个小厮随从,浩浩荡荡的一大队伍早早便等候在府外。   临行前, 老夫人杵着拐杖, 经由卫臻、卫禇二人搀扶着去了一趟卫家祠堂,拜别已过的卫老爷子。   卫家祠堂历经百年朝拜, 整面墙皆是卫家先祖,一踏入, 一种森严肃穆的气氛迎面而来, 大白日里都觉得阴森可恐,只下意识的觉得透着股子凉寒气息,难怪小时候的卫庆一听到祠堂二字便两股颤颤。   卫臻倒是不怕, 以往每年要随着一道祭祖拜会,跟着来过几回, 尤其是这两年, 每月初一十五,势必会随着祖母一道前来拜会, 去的次数多了,便也不那么害怕了。   一进去,只见老夫人将拐杖递给了一旁的卫禇, 卫臻立马亲自上前点了几支香递给了老夫人,老夫人捏着香,上前了几步,立在老太爷的牌位前,直直的看着牌位上那几个字眼,良久,才缓缓开口道:“老头子,留下你一人在这里了,老婆子我得去京城去享清福了。”   顿了顿,又忽而道:“这许是最后一回来看你了,下次过来,就是来陪你了。”   卫臻听了,只微微皱眉,悄悄扯了扯老夫人的袖子。   老夫人看了卫臻一眼,笑话道:“瞧,七丫头竟然不乐意了。”   卫禇闻言,也往卫臻这边瞅了一眼,少顷,立马上前道:“祖父,您且放宽心,孙儿定会好生照看好祖母的,待过了明年会试,孙儿每年同父亲回来探望您老人家,若是祖母腿脚方便,也总是会有机会回来探望您的。”   卫禇难得一本正经,神色认真恭奉,卫家所有子弟,对老太爷,向来是敬爱及尊重的。   老夫人又跟着老太爷絮絮叨叨了一阵。   看着老夫人这神色,卫臻忽然意识到,两年前,老夫人一拖再拖,或许不仅仅是腿脚不便的缘故,或许是舍不得老太爷吧,两人少年夫妻,一起祸福与共,相互扶持了数十年,这回应该算是真正意味上的第一次分别罢。   夫妻之间这样相惜的感情,卫臻并不太懂,皇室里的夫妻多为猜忌,利益为先,夹杂着许多外在因素,反而感情是最为单薄的,上辈子除了元翎对卫绾是真爱,在整个皇室中,卫臻并未曾瞧见过多么令人羡慕心动的感情,如今,直到此时此刻,卫臻忽而意识到,最好的夫妻之间的感情,莫过于此吧,在世时,相互扶持,相敬如宾,过世后,能够怀念,而非执念,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最是恰到好处。   看着案桌上老太爷的牌位,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卫臻对老太爷的印象都并不深刻,只隐隐记得,是一个瘦骨嶙峋、却双目精悍犀利的老者,是个十分睿智的长者。   想到老太爷临终之前还曾提及到了她,还曾安排人着手将她从庄子上接回,就冲着这一点,卫臻都对其万般敬重,不多时,只跪在蒲团上,朝着老头子的牌位磕了一头。   却说从元陵至京城,数千里的路程,通常走水路较快,两年前卫家返京,便是走的水路,可自前年闹了水灾,去年又瘟疫盛行,有一伙流窜的穷苦之人被天灾所逼,逼到东边的水域做起了水贼,打从去年开始,水路便一直不大安宁,不少途径的货船被截获,更甚者,连人有去无回也是常有的事儿。   此番随行多为老弱妇孺,为了安全起见,卫禇便走的旱路。   可是旱路所需时间较长,老夫人年纪大的,经不起颠簸,一路走走停停,快则要一月半,慢则要走上两三月。   卫臻上辈子跟随卫家的队伍回京时才九岁,那个时候她身子羸弱不堪,又胆小如鼠,一路上都窝在马车里,双脚都不曾下过地,错失了一路难得的大好风光,而这一回,老夫人见卫臻一脸兴致冲冲,知道她长这么大起便从未曾出过远门,便也没忙着赶路,一行人一路走走停停,遇到景致好的地方停下赏赏景,到了繁华的镇上停下了歇歇脚,添些当地的土特产,还曾到一个穷苦的村子里住了两日,最后,到河北境内时,时间已过了俩月。   阮氏原本见了老夫人便如老鼠见了猫儿,最起初跟老夫人同乘一辆马车,她心里紧张得不行,前三日,连句话都不敢说,一个人缩在马车的小角落里,一脸委屈巴巴的瞅着卫臻,无数次想要下马车跑到后头跟丫鬟婆子们挤在一块儿,也好过跟老夫人共处一室来的自在。   直到有一回老夫人发了烧,她们在客栈停了两日,阮氏是照顾人的好手,她心细如尘,又麻利松快,衣不解带的伺候了老夫人整整两日两夜,老夫人退烧后,拍了拍她的手,阮氏脸涨得通红,激动得又是一夜没睡着,自从那一回后,对老夫人便不再那么生憷了,慢慢的,又有些嫌弃卫臻伺候老夫人不够细致,竟然开始挑三拣四挑她的毛病,到了半道上,老夫人已经完完全全由阮氏手把手的伺候了,卫臻唯一的任务便是吃吃喝喝睡睡,然后陪着老夫人说笑。   到了河北境内,不过七八日便可回京,想起前世京城里那些纷纷扰扰,卫臻难得静了下来,只盯着马车上那盆白玉兰发着呆。   老夫人看了看卫臻,又看了看那盆玉兰,她活了大半辈子,眼光最是毒辣不过,见离京城越近,卫臻的情绪便越发异样,只以为卫臻又想起了几年前的事情,不由捏了捏卫臻的手道:“怎么,怕了?”   卫臻愣了一下,一抬头,只见老夫人笑着看着她,眼里满是和睦慈祥,卫臻不由挠了挠老夫人的手心道:“怕什么,臻儿除了祖母,何曾怕过谁?”   卫臻一脸得意道。   老夫人笑了笑道:“老婆子我有何惧的?”顿了顿,只垂着眼,忽而缓缓道:“也是,怕旁人作甚?记住,丫头,只要胸有丘壑,内有乾坤,何处不山水,心中无畏者,便可无惧任何人。”   说着,又捏了捏卫臻的手。   卫臻听了这话,愣了好一阵,只觉得老夫人这话另有深意似的,正愣神间,忽而见老夫人指着矮桌上那一盆白玉兰道:“这玉兰养得好,听说是苏家那皮猴送给你的?”   卫臻这才后知后觉从之前那句话中抽离出来,过了好半晌,笑着道:“哪里是送,分明是他赔给臻儿的,祖母可还记得,表哥当年刚来咱们家时,将臻儿后院那座后山给炸了,一并毁坏的还有这样一盆玉兰,如今表哥不过是赎罪罢了。”   说着,想起了什么,忽然拉了拉老夫人的袖子,一脸八卦道:“祖母,臻儿曾无意瞧见过大伯娘给您来的信件,说想要将大姐姐多留上两年,待表哥长大后,便将大姐姐许配给表哥,好亲上加亲,臻儿当时觉得甚好,大姐姐跟表哥一同长大,表哥那霸王性子也唯有大姐姐才收拾得了,他们两个本来就是表亲,若是亲上加亲,定能成就一番佳缘,臻儿本以为能成的,可如今缘何到最后大伯娘不将大姐姐许配给表哥,反而许配给了辕文家呢?”   卫臻双手撑着自个的下巴,作捧花状,一脸好奇的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点了点她的鼻子道:“真是不知羞,一口一个亲上加亲,一口一个嫁人,回头让旁人听了,岂不是笑话死去。”   一旁的阮氏忙道:“老夫人莫要怪罪,安安她还小,她……她还什么都不懂,回头,回头妾定当好好管教她。”   老夫人瞪了阮氏一眼,道:“她不懂,你懂?哼,我看你比她也懂不了多少?”   阮氏听了一脸悻悻地,心里有些紧张,可见老夫人好似并未曾动怒,心里又立马松了一口气,只悄悄冲卫臻使了个眼色。   卫臻觉得好笑,只装作没瞧见,还一个劲的拉着老夫人道:“祖母,祖母,您就说道说道呗,臻儿好奇得紧,最要紧的是,此事毕竟事关大姐姐的终身,臻儿怎么着也要弄清楚其中的缘故的。”   老夫人哼了一声,这才缓缓道:“你大伯娘素来将那皮猴当成了自个儿子养,自然是想要将岚儿许给那皮猴的,苏家也一直撮合着,只那皮猴……小世子不同意,哎,那孩子,亦是个可怜的,你们还小,还不懂,将来长大便知道了。”   老夫人说话说到一半,忽而戛然而止。   卫臻听了一脸懵,苏万里那小子拒绝的?感情苏卫两家有意结亲,竟是苏万里那小子自己拒绝的?   不对啊,苏万里不是一直……爱慕大姐姐么?   每年,一到了卫岚生辰,苏万里都一掷千金,十分用心,所有人都知道他对大姐姐言听计从,大姐姐好似对他亦是疼爱有加,他缘何会拒绝呢?苏万里那霸道的性子,只要他看上的,就势必要得到,缘何这一回……   卫臻百思不得其解。   只又隐隐觉得对于苏家,对于苏万里,有她们小孩子不知道的内情在其中。   正愣神间,只听到吁地一声,外头一阵喧哗声响起,不多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周妈妈来到马车外禀告道:“老夫人,驿站到了。”   老夫人听到动静,缓缓问道:“外头何故如此热闹?”   这时卫禇驾着马车来到窗前,冲老夫人禀告道:“祖母,前头是入宫待选的秀女,恰好路径此地,留宿驿站,今儿个驿站有些满了,只剩下一间厢房,可天色渐晚,赶赴下个镇子可能得到半夜了,可能得委屈祖母,今晚在此地挤上一晚。”   老夫人笑着摆了摆手道:“出门在外,本就劳苦,能够夜宿驿站者不过寥寥数人,谈何委屈?”   说着,领着卫臻一道下了马车。 第105章   才刚下马车, 便瞧见驿站外被团团堵住了,外头堵着六七辆马车,随行的丫鬟婆子小厮,又加上驿站的官兵, 七七八八共数十人, 全部堵在那驿站口, 里头的人出不来, 外头的人进不去,各自都不让步,生生将卫家的马车堵在了十数丈之外。   老夫人杵着拐杖立在原地, 没有立即上前,面上倒无任何不耐之色, 只卫臻担心老夫人坐了大半日马车,身子困顿, 不由抬眼朝着远处细细瞧了一阵,正要打发人过去瞧, 却不料,话还没张口, 便见冬儿那小妮子气喘吁吁地跑了来, 冲老夫人及卫臻道:“禀老夫人, 禀主子,前头两位秀女途径此地,一位是金陵太守千金,好像姓孟, 孟小娘子,另外一位是杭州前一品御史大夫陈老的外孙女,现一品户部侍郎宋大人发妻的亲侄女儿,好像姓蒲,蒲小娘子,两行人正好一前一后到达了驿站,原本孟家马车走在前头的,却未料蒲家小娘子嫌对方寒酸,便当场发了话,说她将来是要入宫当娘娘的,便命人堵了孟家的马车,不许孟家马车走在蒲家的马车前头,要待她先进去选了厢房,剩下的才能够赏给孟家的,而孟家小娘子好似生病了,如今昏迷不醒,两家便争执起来了。”   冬儿绘声绘色道,不过片刻功夫,便将前头的情况摸了个底朝天。   周妈妈笑话道:“你个小丫头,是如何打探得这般仔细的。”   冬儿吐了吐舌头道:“前头一位驿站的官爷被蒲家下人推了一把,闪了腰,正躲在一旁骂骂咧咧,冲他的伙伴倒苦水了,冬儿正好听了个正着。”   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看向远处那番大动静,微微挑眉,不多时,冲卫臻缓缓道:“行事切忌鲁莽,在这个世道,多一个朋友,便少一个敌人,树敌太多,将来可是会有苦头吃的。”   老夫人意有所指。   而卫臻听了却是一愣,只觉得这番话不是对前头两位起了争执的小娘子说的,而是对前世的卫臻所说的似的。   前世卫臻就是过于鲁莽,无论是在卫家,还是太子府,亦或是对外,都过于嚣张霸道的,继而树敌过多,哪里她惨死太子府,看笑话及拍案叫好的也远远多于同情亦或是怜悯她的。   前世她便是吃了这样的亏,如今瞧到不远处那样的行径,第一次知道,当年的自己究竟有多么的愚不可及。   卫家一行在外头等候一阵,约莫一刻钟后,僵持不下的两行人终于分出了胜负,孟家人相让,已经驶入驿站的孟家马车生生调头出来,给蒲家人让路,蒲家人气势汹汹、一骑绝尘,率先进了驿站。   而待那两路人马先后进去后,驿站门外竟然还停着一辆马车,不多时,马车里的人打发了一个小厮过来,那个小厮恭恭敬敬的朝着老夫人及卫臻一行行了一礼道:“不知几位可是元陵原卫太师府上的?”   老夫人看了小厮一眼。   卫臻跟跟着看了小厮一眼,又看了看马车方向一眼,笑着道:“你们是?”   小厮立马恭恭敬敬道:“回小娘子,家主打洛阳而来,原与卫家大老爷乃同科进士出生,家中两位小主子听到家主提及过,方才无意得知卫家经过此地,小主子便特令小的来招呼一声,还请老夫人先行!”   小厮恭恭敬敬的朝着卫家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卫臻顺着瞧去,只见对方将马车停在驿站门外,给卫家主动让出了一条通道。   这样的举动兴许放在往日不过是稀松平常,可与方才驿站在闹出的那一番动静相比,就显得谦逊有礼得多了。   对方出行较为简单,就一辆青棚马车,随行的不过一位车夫,一个小厮,十分简朴低调。   对方礼让,老夫人便也未曾推辞,只冲小厮微微颔首。   经过对方马车时,只见打从马车里掀起马车帘子一角,卫臻抬眼看去,只见马车里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娘子,对方白净素雅、温婉可人,身上的衣裳饰品极为简朴,仅仅只在头上别着一支小小的珠花,可整个人洁白无瑕,冰清玉洁,身上有种如山泉般透澈的干净舒适感,不过一眼,便令人心生好感。   卫臻有些诧异,只觉得对方好似有些眼熟,却又一下子如何都想不起来。   卫臻看她的时候,对方也正好将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大约是卫臻亦是个相貌不俗的,对方看向她的眼神略有几分惊艳,二人年纪相仿,目光互露打量、欣赏,许是都察觉出对方眼里释放出的善意,不多时,两人相视一笑,一直待走远了,还在相互张望。   老夫人瞧出了卫臻眼中的好奇与渴望,心知这两年卫岚走了,卫庆跟苏家小世子也不在跟前,她跟前的玩伴都不在,而元陵城里的那些个娘子千金们,素来有些捧高踩低,阳奉阴违,六娘子卫绾倒是结交了不少手帕之交,就连卫姮也有几个玩伴,不知缘何,偏生卫臻一个都没有,许是这两年有些孤寂寂寥吧,不由笑道:“祖母瞧着方才马车里那户人家是个知情知理的,既然人家礼尚在先,咱们也得往来于后,一会儿安置妥当后,臻儿待祖母挑些个老家的吃食给对方送去吧。”   卫臻听了顿时双眼一亮,道:“是,孙女儿遵命。”   老夫人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笑了笑。   进了驿站后,便又恰好瞧见先一步进去的孟家马车正好停了下来,不多时,有仆妇们上前打帘,一众丫鬟婆子轻手轻脚的将一位年轻的小娘子搀扶了下来,只见那小娘子约莫十五六岁上下,肩若削成,腰若约素,清瘦寡淡得很,又见生了一张巴掌大小的瓜子脸,淡扫蛾眉,眉似新月,相貌绝美,迤逦出众,就是整个人实在太瘦了,整张脸雪白如纸片般单薄羸弱,好似风儿一吹便要倒了似的,浑身上下透着浓重的病气。   所有人一阵狐疑,这样的病人如何能送入后宫参加选秀?   然而,待卫臻瞧清楚那张脸后,整个人愣在原地,此人叫孟知秋,乃未来冲冠六宫的孟贵妃。   而关于孟贵妃,宫中流传着一桩惊天秘闻传说,便是原本太后早已下旨将孟小娘子许配给了年过十八的二皇子,然而隔日孟小娘子便被从皇上的养心殿被抬出,当场便被封为了五品孟美人。 第106章   据说皇上与二皇子之间素有嫌隙,至此, 二人之间嫌隙越来越大, 误会越来越深, 之后,二皇子一直未娶,他搬到府外,住到了皇叔的府上,日日在宫外鬼混, 皇上是既不管束,也管束不住,既不理会, 也懒得理会,只当宫里没了这位皇子。   卫臻在太子府六年, 时常听到过二皇子的大名,当然,对方是恶名在外, 有关他的,没有一件好事, 却从未曾在宫里的宴会上看到过二皇子的身影,唯有一次,远远地看到过一次背影, 故而她对二皇子的事情基本闻于传闻。   然而对于眼前这位孟贵妃,卫臻却还算熟悉的。   孟贵妃入宫十年,由一个小小的美人, 一跃成为贵妃娘娘,整个后宫,除了太后与皇后外,属她最为尊贵,甚至比起皇后,她更令后宫的女人羡慕,她不仅有权又势,最重要的是,陛下将她捧上了天,一月里,有半月宿在了她的寝宫,整整十年,从未中断,甚至,宫里得了什么好东西,皇上第一个想送的那人便是孟贵妃。   唯一遗憾的是,孟贵妃身子羸弱,入宫十年,一直未得所出。   这或许也正是陛下愈加怜爱她的缘由。   而卫臻之所以对孟贵妃印象深刻,除了她尊耀的身份,最为要紧的便是,孟贵妃乃皇后宿敌,从而与太子府亦是少有走动,每缝卫臻后宫走动时,太子都会一脸严肃的叮嘱她一句:“当心孟贵妃。”   因此,在卫臻印象中,孟贵妃亦是整个太子府的宿敌,尽管孟贵妃从未曾刁难过她。   正在卫臻愣神间,只见孟小娘子缓缓下了马车,之前听说昏迷不醒,这会儿应该是方醒来不久,连路都走不稳,身边倒是跟了几个婆子丫头,就是一个个粗鄙得很,举止动作间并不精细,并不太会伺候人的那种,一看就不是一直在跟前伺候的家生子,倒像是刚买来不久的新仆妇似的,唯有其中一个小丫头伶俐些,眼见孟小娘子身子微晃,忙上前扶了一把,冲着婆子吩咐道:“你,将娘子扶稳了。”又冲另外一人吩咐道:“你,快去备好厢房,备好热水,将药煎了。”   一边吩咐着,一边渐渐搀扶着人,一步一步缓缓朝着驿站里头走动。   眼看到了门口,一阵风儿刮来,将那孟小娘子腰间别的帕子吹走了,正好落到了卫臻脚边,卫臻顿了顿,弯腰将帕子拾起,不多时,只缓缓走了上去,走到孟小娘子跟前,冲她缓缓道:“这位姐姐,你的帕子掉了。”   这时,羸弱的孟知秋猛地咳了几声,不多时,只缓缓抬起眼皮瞧了她一眼,用力的挤出了一抹淡笑,看着卫臻道:“多谢妹妹。”说着,又咳了几声,费力的伸手从卫臻手上接了帕子,顿了顿,只一脸不好意思道:“叫妹妹笑话了。”   卫臻道:“姐姐瞧上去病得厉害,可是染了风寒,可缺了药材不曾,妹妹出门恰好带了些药材,姐姐若是缺了什么,只管与我们说便是。”   卫臻难得有些殷勤道。   要知道,这可是未来的贵妃娘娘,上辈子她不幸投身在了太子府,注定对眼前这位是要离多远离多远,可如今,她跟太子府毫不牵连,而眼前这位,可是人上人,今儿个有幸被她撞见了,自然是要上前恭维一番的,以后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卫家,终归是桩好事儿。   孟知秋闻言,冲卫臻笑了笑,道:“谢谢妹妹。”   说着,还要说些什么,只忽然间又咳了起来。   卫臻见外头风大,忙给她让了位置,道:“外头风大,姐姐还是且先进去歇着罢。”   却说进了驿站后,驿站里的六间厢房其中三间分给了蒲家,另外两间提前被孟家、还有之前礼让马车的方家订了,卫家只剩下最后一间,亦是最次最为寒碜的一间。   整间屋子除了一张简陋的床榻,一张破旧的方桌和一张柜子,再无其它,卫臻隐隐有些嫌弃,一路走来,没想到眼瞅着快要到京城地界了,竟还赶上如此寒酸的驿站,这是这两个月以来,住过最磕碜的驿站。   从前只知,江南繁华,未曾有多么深刻的体会,如今这一路走来,倒是确确实实的见识到了,一路从南方的绿水青山,路径北方的黄土荒凉,当真是越往北,地界越贫寒,一直到京城,才开始了另外一种繁华。   好在,卫臻跟阮氏在庄子里吃过了那样的苦,如今这样的,对于她们二人来说,压根不值一提,就怕老夫人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又一路风尘仆仆,若是睡不好的,第二日便挨不住,故而,一进了厢房后,卫臻便开始亲手帮着阮氏打点起了厢房,所幸,卫家一路走来,什么都备齐全了,卸了一辆马车的货,将一应洗漱用具,将所有需要的衣裳饰品,将崭新的被褥床具全都搬了进来。   床极小,铺了厚厚的褥子,换了崭新的被褥,倒是焕然一新,又在床榻下搭了一个地铺,卫臻打算与阮氏睡地铺,却不料,老夫人不许,硬是要让卫臻上来跟她挤在一处,卫臻无法,只得将枕头抱着放到了老夫人的枕头旁边。   她们女眷尚有地方住,大哥哥他们那些男丁便没这么幸福,他们只能在楼下的下人房挤着,亦或是去马车里宿一宿。   待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卫臻便吩咐冬儿、杏牙二人去驿站厨房弄些吃食及热水来,却未料到,二人去了老半天还迟迟未见回来,卫臻拧了拧眉,冲老夫人说了句:“祖母,姨娘,臻儿出去瞧瞧。”   便领着双灵一道去了。   此时,外头天色已经变暗,驿站里点起了灯笼,却昏暗无比,一路往外走,须得小心翼翼,生怕磕着碰着了,双灵在一旁嘀咕道:“娘子,这劳什子驿站简直比奴婢乡下的老家还要寒碜,您当心着些,省得摔着磕着了。”   又走了两步,干脆劝了起来,道:“娘子,您不若还是先回屋吧,奴婢代您去瞧个究竟。”   话音将落,卫臻脚下一崴,脚下冷不丁出现了一级台阶,她未曾瞧见,直接踩空了,正要摔得个四脚朝天之际,忽而一只大掌从身后拽住了她的胳膊,待卫臻站稳后,那只胳膊便又及时松开了。   卫臻微微一愣,一转身,只见不远处立着个十四五岁的小郎君,对方生得眉清目秀,面如冠玉,一身青布长衫,头上戴着青不儒巾,一副书生打扮,身上装扮虽清减,却干净整洁,立在卫臻身后,像松柏一般挺直。   卫臻转身时,只见对方朝着卫臻微微施了一礼,礼数有佳,却没有半句多话,面色微微有些冷清疏离,随即,只弯腰将地上的一册书籍捡了起来,冲卫臻微微颔首,然后,绕过她缓缓而去。   一直待那道身影远去后,卫臻才稍稍缓过神来,盯着对方消失的地方,一脸好奇道:“双灵,你可知这人是?”   双灵想了想,道:“回娘子,这人应当是方家的,方才奴婢去马车里取东西时恰好撞见这位小郎君与马车里的那位小娘子一道出来,他们周围并无长辈跟随,就一位管家领着,好像亦是奔赴京城。”   卫臻点了点头,眼中若有所思。   这时,只见双灵立马蹲下检查起了卫臻的膝盖及脚踝,一脸关切道:“娘子,你方才没磕着碰着哪里罢,若是伤了腿便不好了,咱们回京还有七八日的行程,回头该遭罪了。”   卫臻动了动脚,道:“不打紧,无碍的,多亏了方才那位方小郎君出手相助。”   双灵心里微微一松,听了卫臻的话,忽而道:“娘子,方才那位郎君好生奇怪得紧,他……他该不会是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吧?”   寻常人哪个见了她们家小娘子,不是惊艳的双目发直,唯有方才那个,眼神稀松平常,脸上好似并无任何诧异,且,连一句宽慰的话也没有,未免过于高傲了些。   当然,双灵并非埋怨,不过是感到好奇罢了。   卫臻瞪了双灵一眼,道:“不许瞎说,那位,可是你家娘子的救命恩人。”   卫臻勾了勾唇,冷不丁这样道。   双灵有些诧异的看着卫臻,只觉得这话有些古怪,正疑惑间,只见那边冬儿与杏丫一脸气呼呼的跑了来,见到卫臻,二人一愣,愣过后,一个个争先恐后的上前跟卫臻倒苦水道:“娘子,厨房的吃食跟水全都送往蒲家了,真是太过分了,明明是咱们先去的,咱们等了小半个时辰,结果蒲家那个丫头摆了谱,又是拿宫里的娘娘,又是拿户部侍郎说事儿,厨房的婆子吓得脖子又缩,便将原本属于咱们的吃食及热水全部给了她们了。”   冬儿气呼呼道。   杏丫也跟着道:“厨房寒碜得不行,又小又乱,整个厨房就一个半瞎的婆子在忙活,走个路都得佝偻着身子,煮个开水都不知道要耽搁多久,今晚想要用上热水,吃上东西,不知该拖到何时了。”   本来赶路是又累又饿,如今,一个个都没想到驿站的条件竟然差成了这样,顿时一个个叫苦不迭。   卫臻想了想,默了片刻,只道:“去将大哥哥请来吧,咱们自食其力,自个烧水煮吃的。” 第107章   所幸大老爷心细如尘, 担心老母年迈, 唯恐一路走得坎坷, 又担心中途水土不服, 在卫禇临行前,特意指了名厨子让其一并带上了, 就怕中途遇着了前不这村后不着店的时候,也好有人在身旁解决温饱问题。   这一路上,这名厨子可谓是大显身手,他们在青山绿水中尝了野味,在贫瘠的小村落里吃了最最地道的本地菜,如今,又到了陈大厨大显身手的时刻。   他直接在驿站院子外架起了两口打锅,据说这两口大锅乃他们陈家祖传的宝物,他无论人走哪儿,这两口大锅都要背到哪儿。   很快院子里兹兹兹的生起了大火,陈大厨手脚麻利,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两口锅便全开了, 一锅滚烫的肉粥,一锅滚烫的开水。   卫臻先命人将肉粥跟开水送往厢房给老夫人姨娘洗漱裹腹,余下剩了半锅粥给丫鬟婆子们分了, 剩余半锅开水,卫臻想了想,冲双灵及冬儿吩咐道:“孟家小娘子病得厉害, 若是食不果腹,明儿个怕是赶不成路了,双灵,你且先将这盆水及这碗肉粥给孟家小娘子送去。”   顿了顿,又冲杏丫道:“今儿个方家给咱们让了道,有道是礼尚需得往来,更何况,方才方家小郎君方才出手相助,救了我一命,冬儿,你便将我的那一份给方家小娘子送去,我等着用下一锅便是了。”   冬儿跟杏丫两个匆匆而去。   卫臻吩咐完后,忽而听到打从楼上的厢房传来了一阵碗碟破碎的声音,中间夹杂着女子凌厉的训斥声,只尖着声音咬牙切齿的咒骂道:“这都什么猪狗不吃的猪食,这样打发叫花子的东西也敢端来给本娘子吃,你们一个个是瞎了眼,还是聋了耳,不知道本娘子是要入宫当后妃娘娘的么,竟敢拿此等腌臜货搪塞本娘子,本娘子日后入了宫,定要你们好看!”   话语一顿,又是一阵框框当当砸东西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又开始尖叫道:“这水里还漂着油花,是要恶心死本娘子么?”   那女子的声音极大、极尖,而驿站极少,比客栈还小,刚好她的厢房在二楼,窗子靠着前院,整个厢房与院子只有一窗之隔,声音十分清晰的传到了院子里,传到了院子里的每一个人耳朵里。   接下来,那名女子又在屋子里砸了一刻钟的东西,及训斥了一刻钟的人,什么难听的话,什么彪悍的举止全部使了出来,让底下院子里的一众卫家的丫鬟小厮门全都面面相觑。   一直到眼看着第二锅水跟食物煮开了,忽后,只见有两个小丫头颤颤巍巍的下来了,两人一个手中抱着盆,一个手中端着一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只茗碗,二人远远地立在驿站屋子门口,朝着院子里的两口大锅瞧着,二人立在原地踟蹰了许久,终于犹犹豫豫的朝着卫臻走了来,走到卫臻跟前,犹豫了片刻,其中一个丫头为难开口道:“这位小娘子,我家娘子一日未曾进食了,她有些水土不服,可否向小娘子借碗粥食,借盆热水用用?”   顿了顿,生怕卫臻会拒绝似的,只见那个丫头立马冲怀里掏出了一定银锭子,冲卫臻道:“咱们不是白借的,就当咱们跟小娘子买的,可好?”   这两个小丫头说话小心翼翼的,每个人脸上都印了一道鲜红的巴掌印,瞧着委实可怜。   卫臻只淡淡笑着道:“你们要食用,没问题,不收你们的银钱的,不过,如若是你们家娘子想要食用的话,还请劳烦她亲自下来讨要。”   对于这两个小丫头,卫臻自然是同情及怜悯的,可是对于楼上那位,卫臻隐隐有些嫌弃,只觉得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似的。   她曾经也曾这般讨厌刁钻,目中无人。   不知是有些恶心曾经的自己,还是有些瞧不惯楼上那人,一贯好说话的卫臻,此刻竟然故意刁难起了人来。   听了卫臻的话,两个小丫头一脸为难,然而看到卫臻神色淡然,便知说再多也不过是浪费口水罢了,两个小丫头朝着卫臻致了谢,又颤颤巍巍的上了楼。   前脚刚上楼,后脚楼上的东西又开始砸响了。   卫禇亲自端了碗粥过来,递给了卫臻,道:“跟楼上那等恶女计较作甚,此等人,惯会恃强凌弱,到底是要入宫的,七妹妹还是莫要招惹得好,省得日后摔都摔不开,倒是没得恶心人。”   卫禇笑了笑,话里话外倒是并无任何教训的意味,皆是满满的提点及关切。   卫臻何曾不知这其中的意味,她主要是回忆起前世,宫里宫外好似不曾有个蒲姓的妃子或贵妇,便撒开了胆子,才敢如此的。   不过,这些卫臻自己心里知道便是了,她只欣然接了卫禇递过来的肉粥,一脸乖巧道:“好,臻儿得令。”   又道:“大哥哥,你也吃,可别饿着了。”   卫禇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间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领着一群丫鬟婆子气势汹汹的过来了,人还未到,那道泼辣刁蛮的尖锐之声便先一步到了,只当着众人的面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叫嚷道:“你们是打从哪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来的,竟然敢将本娘子的话当做耳边风,置本娘子的话于不顾,真是胆大包天,你们知道本娘子是谁么,今儿个能够用你们的水,用你们的吃食,是你们祖坟上冒了青烟,竟然还敢在本娘子跟前托大,简直胆大妄为。”   说着,直径走到卫臻跟前,微微眯着眼,上上下下盯着卫臻瞧了一阵,大概是见卫臻的穿戴及气度非同寻常,对方愣了片刻,又很快恢复过来,只指着卫臻咬牙道:“便是你这么个黄毛丫头开口让本娘子亲自下来的,呵,小小年纪,胆子倒是不小。”   说罢,目光有在卫臻及她身旁的卫禇,及身后一众随从身上一一扫了一遍,见他们的阵仗并不比她小,语气稍稍收敛了几分,却依然一脸盛气凌人道:“今儿个本小娘子累了,便不跟你个黄毛丫头计较。”   说罢,冲身后的丫头点了点下巴,小丫头立马抱着个小匣子上前,那小娘子伸手指了指匣子里的银锭子,冲卫臻抬了抬下巴道:“今儿个你这两口锅以及这个厨子,本娘子买下了,打从现在开始,包括你手里的这碗粥也是本娘子的呢,哼。”   说罢,手臂一伸,直接将卫臻手里的那碗已经喝了几口的粥给夺了去。   卫臻愣了愣。   令她愣神的原因并非眼前这人的这番刁蛮霸道的举动,而是眼前这人,卫臻认得,这人姓蒲,名为蒲玲儿,原太子侧妃,一个比卫臻还要蠢笨的女人,前世正是死在了卫臻手里。 第108章   卫臻当年入太子府时, 蒲玲儿已经是太子府里的老人了。   太子元翎不喜欢蠢女人, 他当年不喜欢卫臻, 自然也不会如何喜欢蒲玲儿, 纵使蒲玲儿入府多年,又是当时整个太子府里位份最高的,再加上蒲玲儿家世显赫, 是出自真真正正的名流之家,在她身后可是有户部侍郎及名流之家陈家两家作为庇护的, 一个把控着大俞的钱袋子, 一个是美名在外,两家是太子身后两大得力支柱, 然而太子依然并不宠爱她。   卫臻当年入太子府时,蒲玲儿已经当了整整五年的太子侧妃, 据说,太子已经有一年之久未曾踏入过她的寝殿, 于是,卫臻当年入府后,蒲玲儿视她位眼中钉肉中刺, 又加上卫臻纵使加封太子妃,却身份低贱, 不过一个小小的庶女, 蒲玲儿没少奚落嘲讽她。   那两年,入府整整两年,卫臻都在跟蒲玲儿斗法, 两人半斤八两,每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同样疯癫同样愚蠢,斗得久了,一个比一个更得太子厌恶,可能正是因为一个比一个惹人嫌吧,两人纷纷斗得筋疲力尽,到最后两人干脆互看对方不顺眼,素无来往了,隐隐有些谁也瞧不起谁,却又有些握手言和的味道。   直到,不久后,卫绾入府,卫绾聪慧过人,又惯会伏低做小、嘴甜心软,柔弱得如三四月的柳絮,自然为卫臻厌恶,却没成想,竟得了蒲玲儿的脾胃,二人一时亲密无间,赛过亲姐妹,而卫臻跟蒲玲儿之间的火种,也被重新点燃了。   不过现如今回过头来想想,与其说蒲玲儿是死在了卫臻手里,倒不如说是死在了卫绾手里,这也是重活一世,重新遇到蒲玲儿后,卫臻才后知后觉的琢磨出来的意味。   当年,卫臻有孕,却被人直接从台阶上给推了下去,当场小产,失去了太子的嫡子,太子当年已二十多了,膝下却无子,只有一个两岁的小皇女孙,失去了嫡子,他自然是急红了眼,再加上卫臻当时亦是接近疯癫,发了疯似的哭着喊着要报仇,大半夜举着长剑在屋子里喊打喊杀,然而她刚小产,身子羸弱,又是大动干戈闹得整个太子府不得安宁,又是一下子晕厥,差点儿一命呜呼,搅得整个太子府一片腥风血雨。   太子无法,当即连夜彻查,最终连夜将背后的凶手给揪了出来,竟然是太子侧妃蒲玲儿,大约是气得失了心疯,又或许是被卫臻闹得失去了理智,太子竟不顾陈宋两家的颜面,当夜直接赐了蒲玲儿一条白绫,直接将人当场处死,惊得整个太子府地动山摇。   正是因着这样一桩事儿,以至于日后太子府险些失去了户部这颗至关重要的助力,因着这样一桩事儿,一向仁厚的太子险些背负了薄情寡义之名。   而卫臻亦是在蒲玲儿死后才苏醒,当初她觉得大快人心,可与此同时,对于太子元翎,她心里开始真正的畏惧了起来,总觉得太子能够轻而易举的杀蒲玲儿,也终有一日也会这般可以随意的处死她,以至于未来大半年的时间,她都下意识的有些疏远及忌惮于他,正是在这大半年里,卫绾长驱直入,一跃成为了整个太子府乃是整个京城最炙手可热的太子侧妃,一时贤名在外。   如今想想,自那一桩事后,卫臻失了孩子,蒲玲儿失了性命,她们两个蠢人两败俱伤,最终渔翁得利的人是卫绾,卫臻跟蒲玲儿斗了整整两年,她们势均力敌,却纷纷不敌卫绾出现后的两个月中的变故,若说这其中没有卫绾的助力,她是不信的。   而此时此刻,回到现实生活中,看着眼前陌生却又熟悉的蒲玲儿,卫臻一时恍了恍神。   蒲玲儿那事儿过了太久,对于之后未来几年更加血雨腥风的种种变故,她的事情压根不值一提,以至于,卫臻俨然快要忘了这号人了。   而今,看着眼前稚嫩,却又同样不可一世的蒲玲儿,卫臻竟然有种久违的感觉。   蒲苓儿大概是实在饿得不行了,又骂了一夜,隐隐有些老眼昏花了,夺过卫臻手里的那碗粥后,只直直盯着,不多时竟然偷偷地咽了咽口水,眼看着她端着那碗粥,朝着自己的嘴越凑越近,眼看着就要送到了嘴边,忽而听到噗呲一声,蒲苓儿吓了一大跳,飞快抬眼,就看到眼前那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片子捏着帕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未来宫里的娘娘喝我喝剩下的粥,这样不好罢,这回头若是叫宫里其它的娘娘们晓得了,一个个还不得笑话死啊?还是……”卫臻话语一顿,只用帕子掩了掩嘴,一脸好奇道:“还是,这位未来宫里的娘娘就偏爱这一口啊?”   说完,小丫头乐不可支,她身后的一众丫头小厮全都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蒲玲儿气得脸一红,打小只有她耀武扬威、吆五喝六的份,何曾受过这般嘲讽,当即,只气得指着卫臻的脸咬牙切齿道:“你,好你个尖酸刻薄的小丫头片子,你……你竟敢当众奚落我,我……我要你好看!”   说着,端着手中里的粥便要朝她泼来。   卫臻早有准备,正要躲来着,却不想卫禇站在她身旁了,卫禇直接长臂一伸,直直钳制住了蒲玲儿的胳膊,淡淡挑眉道:“老实点儿。”   卫禇平日里瞧着气宇轩昂、风度翩翩,可一旦严肃起来,那也是有几分威风的。   蒲玲儿到底是个女孩子,虽然气焰十足,却压根没有半分力道,被卫禇这一握,如何都使用不出半分力道来,又被卫禇这个一喝,只气的张牙舞爪的冲着卫禇龇脸道:“你……你放开我,你这个狗奴才,我要杀了你,我要挖了你的眼珠子,躲了你这只贱蹄子去喂狗!”   又冲着那卫臻气急败坏道:“贱丫头,你这个下贱的货色,糟践的玩意儿,我……我要将你发卖了,发卖到秦楼楚馆任人糟践!”   蒲玲儿朝着卫禇跟卫臻又踢又嚷,却压根连衣袖都沾染不了分毫。   只气得将所有恶心的、威胁人的脏话全都骂了出来。   这些话,岂是能够从一个千金大小姐嘴里冒出来的。   尤是卫禇这么个大男人听了她这话,都惊得好半晌说不出话来,不多时,卫禇面色铁青,手指间的力道越发加大了,疼得蒲玲儿双眼泛红,快要疼哭了。   然而卫臻却丝毫不觉得惊讶,蒲玲儿父亲是个迂腐风流的书生,一个败落的世家门户,她自小被灌输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迂腐思想长大,大字不识几个不说,又被宠爱得无法无天,她的世界里,全是后宅内斗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卫臻前世便领过了的。   卫臻只笑眯眯的上前,一根一根掰开蒲玲儿的手指头,直接轻而易举的将自己的那只碗从她手中取了回来,只漫不经心的接着喝了一口粥,冲她道:“你想要吃,直接好好说便是,又不是不给,非得做出这幅趾高气昂的模样,哪个搭理你?”   说罢,又笑了笑道:“你瞧瞧,你都多大岁数了,竟然还欺负起我这个么小娃娃来,真是不害臊。”   说完,冲一边的卫禇道:“大哥哥,放开这位姐姐吧,反正咱们人多,她寡不敌众,既打不过咱们,又理亏在先,她再这般蛮横无理下去,横竖丢脸的人是她,又不是咱们?”   卫臻边说着,边捏着勺子,一口一口慢悠悠的尝着碗里的肉粥,喝得那叫一个香喷喷的。   卫禇用眼神告诫了蒲玲儿一番,这才冷不丁将人松开了。   蒲玲儿得了自由,只气得快要原地爆炸了,这时,卫臻慢悠悠的亲自重新盛了一碗肉粥递到了她的跟前,漫不经心抬眼看了她一眼,道:“给,吃吧?”   卫臻这举动认真,神色亦是十分真诚。   可是这话听在蒲玲儿耳朵里却是无比的刺耳。   蒲玲儿咬着牙关,恶狠狠地盯着卫臻,又盯着她手里的肉粥,不多时,面上带犹豫及狰狞,两种复杂的表情出现在同一张脸上,终究,片刻的示弱很快被多年以来的骄纵自大给打败,只见蒲玲儿用力的将卫臻手里的碗一掀,只盯着卫臻的双眼,伸手指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哼,我蒲玲儿记下你这张脸了,往后去了京城你识相的最好躲着本娘子走,不然……我永远都跟你没完,哼,咱们走着瞧!”   说完,胸中的火气依旧无法消散,只往身旁的丫鬟腿上踹了一脚,气急败坏的转身回了驿站。   肉粥洒落一地。   冬儿及杏丫头忙要去清理。   卫臻伸手拦住了,她亲自弯腰去捡那只碗,这碗倒是结实,在地上滚了几圈竟然没碎,不过——   “可惜这碗粥了,真是浪费。”   卫臻微微挑眉道。   拾起后,卫禇将碗从她手里接了过去,难得一脸严肃的看着卫臻道:“往后离这人远点儿,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样的人,跟咱们素来不是一路人。”   卫禇语气中带着丝丝训斥及说教,听在卫臻耳朵里却丝毫不觉得刺耳,反倒是有些暖心,尤其是想到方才卫禇的出手相助,只觉得格外的温暖,原来,她也是有人护的。   卫臻只一脸乖巧的冲卫禇道:“是,臻儿省得了,多谢大哥哥。”顿了顿,又吐了吐舌头道:“这碗粥可是她掀翻的,大哥哥可不许怪到我头上。”   卫禇往她脑袋上敲了两下。   卫臻努了努嘴。   其实她倒算是了解蒲玲儿的,她那样的人,你越是对她伏低做小,她便越发蹬鼻子上脸,想法子奚落欺凌你,反倒是你跟她对抗,她虽气得牙痒痒,却会高看你几分。   重来一次,她已尽力示好了,然而有些人,注定是天敌,无论身份上是否对立。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今晚不确定有没有二更,临时有点儿事儿,有的话可能也会很晚了,尽量吧,就不通知了,大家还是等明天吧。 第109章   第二日一大早卫禇等人便已经早早起了, 因赶路辛苦, 又因此处驿站环境太差,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卫臻翻来覆去一直到后半夜才安稳睡着, 故而早起时小赖了一会儿, 阮氏虽知道在老夫人眼皮子底下, 如此万般不妥,但是她一向心疼卫臻,纵使觉得不妥,依然舍不得唤醒她, 又见卫臻睡得香甜,甚至还背对着老夫人将几个要试图将卫臻唤醒的小丫头给偷偷撵了出去。   老夫人只垂了垂眼, 装作没瞧见。   眼瞅着卫禇都亲自将早膳送上来了, 阮氏不得已,这才轻手轻脚的挪到床榻前,缓缓凑过去, 一声声柔柔的唤着:“安安,安安, 该起了, 该用早膳了,一会儿该饿着肚子了。”   卫臻闭着眼,抱着被子哼哼两声,只迷迷糊糊的转向了里侧。   阮氏一脸无奈, 不多时,只伸着手放到了卫臻的小细腰上,随即轻轻挠了挠,这一挠,只见原本还睡得无比香甜的卫臻顿时一个鲤鱼打滚,瞬间从床榻上弹了起来,一抬眼,只见阮氏冲她盈盈笑道:“小懒猪,该起了,一会儿该赶路了,你瞧瞧,连老夫人都起了,你还好意思懒床赖到现在?”   边说着,边将早就备好的衣裳拿了来,亲自抓着卫臻的一只胳膊,帮她穿了起来。   卫臻还隐隐有些没有睡醒,不过一睁眼就瞧到阮氏温声细语哄她起床,只有些贪恋这种感觉,只懒洋洋的往阮氏怀里一扑,抓着阮氏的袖子,将脸埋在她的怀里,撒着娇软软道:“安安还困,不想起。”   阮氏最是听不得女儿撒娇了,女儿一撒起娇来,她是半个不字也说不出口了,当即,万般无奈的摇着头,道:“那趴在姨娘身上再眯会子,姨娘帮你穿好衣服,洗好脸后,再起可好?”   说着,忽而低头看了怀里的宝贝女儿一样,只柔柔笑道:“咱们家安安可真懒,简直就跟回到了三岁时一样,安安可还记得,你三岁的时候啊就跟现如今一模一样,日日缠着姨娘索抱,不抱就噘着小嘴抽抽搭搭的直哭鼻子,都三岁了却连路都还走不稳,如今时间过得可真快,一个恍神间,咱们家安安就长这么大了,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阮氏边说着,边温柔的抬手给卫臻捋了捋发,只一脸温柔的将卫臻打量着,卫臻生得随她父亲,从前小还不觉得,如今年纪越长越像,相貌气韵间,已经随了五六分,往那人群中一站,任凭哪个都能够指得出来,她就是卫家五老爷的亲闺女。   阮氏曾经本就爱慕五老爷,每每对着女儿这张脸,更是心软得不成样子,如今,看着这张脸,想着不日便要抵达京城,心里一时有些惶恐及复杂,不过,好在她素来知道女儿对她爹爹有些成见,素来不喜她在她跟前提及半个有关老爷的字,连想都不成,于是神色很快便隐了去。   卫臻听了阮氏这话,却是鼻尖微微一酸。   三岁的时候。   原来,上辈子,她也曾那般的依赖过阮氏,可却因着她的任性执念,硬生生的将自己的生母越推越远,让她成为了一个彻底孤苦无依、满目悲凉的女人,好在,这辈子,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进行。   这般想着,卫臻只紧紧搂着阮氏,一字一句道:“姨娘,以后你老了,走不动路了,换安安来伺候您,就像姨娘当年伺候安安那样。”   卫臻一字一句,语气认真而坚决。   阮氏闻言,只感动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晌,只见双眼微红,一个劲儿的冲着卫臻猛点头,不多时,只将卫臻紧紧搂在了怀里。   这一大早上,母女两个就上演了一番腻歪的场景,屋子里的丫鬟们见了各个掩帕直偷笑来着。   过了好半晌,卫臻才由阮氏伺候着起了,又忙拿了巾子要给卫臻擦脸,眼瞅着自己在姨娘跟前成了个废材似的,连洗把脸都要假手于人,卫臻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忙将巾子夺了过来,道:“姨娘,我自个来。”   待完完全全洗漱好后,只见老夫人的早膳都快要用完了,卫臻装模作样的过去给老夫人行了个大大的礼,道:“孙女不孝,赖到现如今才起,叫祖母笑话了。”   卫臻面上规规矩矩,然而那双眼睛却滴溜溜的乱转着,一看就是个不老实的。   老夫人眼睛都未曾往她身上扫过半眼,好半晌,嘴里只漫不经心的冷哼了一声,道:“一个姨娘伺候够不够,要不要老婆子我也过来搭把手啊?”   卫臻闻言,忙吐了吐舌头,见老夫人落了筷子,身后丫头在沏茶,卫臻立马眼明手快的过去将伺候茶水的活儿接了过来,亲自倒了杯茶,一脸殷勤的给老夫人递了过,又亲自打了盆水,洗净了帕子,屁颠屁颠的给老夫人送去,嘴里只悻悻笑道:“哪里哪里,孙儿哪敢,祖母吃茶,祖母洗漱。”   顿了顿,只忙将话题引开了,道:“祖母昨儿个夜里睡得好不好,那什么,臻儿睡得可好了,约莫是睡在祖母跟前,安心,这不,一个不留神,就睡到了这个时辰了,昨晚可是这两个月来臻儿睡得最踏实的一晚,臻儿今儿个夜里也要跟祖母睡,明儿个也要跟祖母睡,往后日日都要跟祖母睡,祖母可不许嫌弃臻儿。”   卫臻说着说着,只挽着老夫人的手臂,一脸撒娇道。   老夫人原本懒得搭理她的,听到最后几句,顿时双眼一瞪,冲卫臻一脸嫌弃道:“你可别,昨儿个夜里你那几根细胳膊细腿差点儿将老婆子我这身老骨头都要踢得快要散架了,老婆子我还想要多蹦跶几年了,你个小祖宗可省省心,甭来折腾我这把老骨头了。”   老夫人话音一落,满屋子的丫鬟婆子们都笑了,周妈妈上前给卫臻沏了一杯茶,笑眯眯道:“怪道昨儿个虹丫头夜里起了七八回,原来尽给小主子牵被子去了。”   映虹笑着道:“主子夜里好动,约莫是在长身子了。”   老夫人听到这里,不多时,细细将卫臻瞧了又瞧,忽而问道:“你们小主子的身子还没动静吧?”   映虹笑眯眯道:“回老夫人,还未见动静了。”动了动,又道:“应该也快了,要不多了多久,该就是这一两年了。”   两人在打哑谜似的,说来说去,就跟猜谜语似的,让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好半晌,老夫人点了点头,道:“是了,还早着了,才十一,还早还早。”   说着,说着,自己缓缓笑了起来。   屋子里除了卫臻、冬儿两个,其余所有人都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卫臻愣了一阵,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二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当着众人的面探讨卫臻葵水的问题,顿时她的耳朵红了,只觉得脸快要掉进地缝里去了,可明明听懂了,却又偏偏要装作一脸懵懵懂懂的模样,忒有些……无奈。   早膳用完后,卫家迅速的收拾好东西,复又启程了,刚下楼时,孟小娘子孟知秋身边那个小丫头匆匆追了上来,先是朝着卫臻行了一礼,随即冲卫臻道:“卫小娘子,咱们家娘子得知小娘子今儿个要走,特打发奴婢过来送送。”   卫臻忙停下了步子,问道:“你们家娘子身子可好些了。”   丫头道:“多亏小娘子昨儿个夜里给咱们主子送的吃食,承蒙小娘子惦记,咱们家主子好了不少,不过主子身子虚,今儿个许是还得在驿站再歇上一日,原是想要亲自送送小娘子的,可这会儿身上还带着病气,怕过给了小娘子,便让奴婢代为送送。”   说着,忽而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帕子,冲卫臻缓缓道:“主子身上无甚金贵之物,唯有这块帕子,是主子生母留下的,主子吩咐奴婢给小娘子送来,说小娘子若不嫌弃,日后便将小娘子以妹妹相待,待往后入京若是有机会,再来寻小娘子致谢。”   说着,双手将帕子递到了卫臻跟前。   卫臻看着眼前这块帕子,一脸受宠若惊,过了好半晌,这才缓缓回过神来,微微抖着手将帕子接了过来,天哪,未来的贵妃娘娘要认她做妹妹,她这是……捡了个什么大馅饼? 第110章   卫臻前世虽深居太子府, 却时常跟着后宫走动,见惯了各类居心叵测及阴谋诡计,正因她身份低下, 既无靠山助力,又无宠爱, 不过空有一个太子妃的虚名, 曾不知遭受了多少冷落白眼, 她深知背后助力的重要性。   于是, 这辈子傍上了老夫人、大老爷, 果然衣食无忧。   虽今生一直想要过平平淡淡的生活,可是今生这个世界的轨迹虽与前世大体相似,可单她个人的命运轨迹却跟前世截然不同,从而影响了她身边大部分人的命运,例如姨娘阮氏,卫臻虽算不得聪慧通透, 却也深知未雨绸缪的必要性。   她前世如同砧板上垂死的鱼儿, 压根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这一世, 她想要清净, 想要平淡,却也想要即便是遭遇大祸,也有避难及反抗的余地。   坐以待毙之人,从来只能听天由命,她一早便该有防患于未然的准备, 不然,五年之前的事儿,若是再次出现,该如何招架。   而孟知秋孟贵妃前世贵为宠冠六宫的宠妃,虽与皇后、太子府对立,却从未曾刁难过卫臻,相反,反倒是皇后一直看她不顺眼,故而,说句心里话,卫臻对其印象不差,至少不是那等故意刁难人的主,这辈子倘若与未来贵妃娘娘交好,焉知不是一桩幸事儿?最要紧的便是,这辈子,她只想要离太子、离太子府越远越好,前世大老爷信奉中庸之道,从不站队,若无必要,卫臻亦是不会胡乱战队的,可若非要选择,这一世,卫臻绝对不会站在太子这边,尽管,他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   这般想着,卫臻只紧紧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不多时,一脸和善的冲那个丫头道了谢,又耐心宽慰了一番,这才缓缓离去。   到了驿站外,远远地只见卫家马车旁立着两道身影,一个是十四五岁、一身青布衣裳的小郎君,正是昨日的方小郎君,方小郎君身边静静地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娘子,正是昨日在马车里见到的那个,两人规规矩矩的立在卫家马车旁,似乎正在等人,不多时,卫禇走了过去,正在朝着那个方小郎君询问着什么,说着说着,卫禇忽而抬眼朝着老夫人及卫臻一行看了过来,那二人也跟着齐齐看来。   方小郎君朝着身边的小娘子低语了一阵,少顷,方小郎君领着小娘子一道朝着老夫人缓缓而来,走到老夫人跟前,二人驻足,只忽而朝着老夫人深深行了一礼,道:“晚生见过卫老夫人,卫老夫人万安。”   顿了顿,又朝着卫臻微微颔首,微垂了垂眼,道:“卫七娘子安好。”   话音一落,他身旁的那个小娘子亦是朝着老夫人、卫臻一一行礼问好。   这时,那方小郎君又缓缓开口道:“晚生曾多次听闻家父提及过卫家大老爷的贤名,昨日得知老夫人路经此地,原本该携幼妹前去拜访的,只昨夜夜已深,唯恐惊扰了老夫人,便拖至今日,若有失礼之处,还望老夫人海涵。”   顿了顿,又忽而道:“今日晚生兄妹二人,一是前来拜会老夫人,二则是特来向七娘子致谢的,多谢七娘子昨夜倾囊相助,施人之恩,日后待回京后,定当携礼致谢。”   说完,又朝着卫臻施了一礼。   这位方小郎君说话不急不缓,一字一句缓缓而来,脸上并无任何阿谀奉承之意,相反,还依然有些清冷疏离,可过却丝毫不缺诚意及尊敬,只文质彬彬,礼数有加。   他语气淡漠,许是性子缘故,然而他身边的幼妹却一脸温婉乖巧,一直文文静静、笑语嫣然的立在一旁。   老夫人见眼前这对兄妹谦逊有礼,礼遇有加,虽穿戴清减,但是举止间颇有些芳华礼教,尤其是,小郎君年纪轻轻却一派高洁之气,如松如竹,小娘子白璧无瑕、文静秀美,任谁瞧了都忍不住徒生好感,老夫人顿时笑了笑,一脸和善的问道:“出门在外,相互照应是理所应当的。”顿了顿,又道:“昨儿个便听七丫头提及了,说你们的父亲跟七丫头她大伯乃同科进士,你们父亲是?”   老夫人倒是未曾听闻大老爷提及过哪个方姓的交好故友。   不过,要知道大老爷卫霆渊当年参加会试那年可谓是群英荟萃、高手如云的,卫霆渊县试、府试、院试均为案首,是为小三元,原本苦读多年,一心想要问鼎前三甲,却未料那年科举的高手太多了,饶是满腹诗书的卫霆渊也不过得了个二甲第二名,他们那届会试可出了不少国之栋梁,能够与卫霆渊同榜为进士者,必定不是等闲之人。   故而老夫人一脸和善。   方小郎君只恭敬道:“家父姓方,名为梁之,日前不久正好调遣回京,现任职京兆尹府尹,晚生同妹妹原是跟随父亲一道入京的,不料出发前家妹忽然生了一场小病,便耽搁了一阵,故而父且先去了京城,妹妹上个月病情方初愈,此番晚生便领着妹妹一同赴京与父亲团聚。”   方小郎君如实道来。   老夫人听了却一阵诧异,方梁之?此人老夫人如何不知,那哪里是寻常进士,那可是那年的进士及第,可是考取了一甲第三的探花郎啊,是排在大老爷卫霆渊前头的,当年卫霆渊考试时,便有两个对手无甚把握,其中一个便是这位寒门出身的方梁之,结果未料一语中的,果然排在其后,不过,当年科举考试中多为寒门子弟,像卫霆渊这般出自簪缨世家的富家公子却是少之甚少,故而纵使当年卫霆渊未进一甲,可他当年却是所有考生中最耀眼的,可谓是为不少世家大族的富家子弟争了光。   这些细则,老夫人自然记得,她当年为了大老爷考科举一事儿,可没少操心,没想到这兄妹二人竟然是出自方家?   先是诧异,可没多久,又忽而一惊,只看了看方家兄妹二人,又四下张望了一番,只见卫家马车后停放着一辆简陋的青篷马车,马车说不上寒酸,却十足清减的,关键上整个马车上就一名赶车的马夫,旁边还候着一位老掉牙的老管家及一位**岁的小丫头,除此之外,再无他人了。   老夫人不由问道:“你们就兄妹二人上路了?一路如何连个长辈随从都未见着?你们……你们这是从何处赶来?”   老夫人有些惊讶。   方小郎君却淡淡道:“回卫老夫人,咱们兄妹二人从河南而来,家母……家母已病故多年,家中已无长辈。”顿了顿,说到这里,脸上的疏离终于淡淡消散,只淡淡笑着安抚道:“老夫人无须担忧,家中老管家曾多次追随父亲在各个任上行走,跑遍了大半个大俞,是个外出的行家。”   老夫人却稍稍捂了捂心口道:“虽说如此,可如今外头这世道乱得很,尤其是河南甘苦之地,听闻流寇众多,你们兄妹俩这一路能够平安走到此处,当真是万幸之极。”   说到这里,老夫人嘴里立马念叨了两句“阿弥陀佛”,说完,只忽而冲兄妹二人道:“你们年纪还太小了,一行人是老的老,小的小,这万一路上若是遇到了些变故,该如何是好,这样吧,正好咱们一行也是要奔赴京城的,你们兄妹二人便跟着卫家一道上路罢,好歹咱们卫家人多,便是当真遇到了什么变故,终归人多势众,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老夫人向来心善。   方家兄妹闻言,对视了一眼,也并未曾虚假推辞,不多时,只纷纷朝着老夫人行了个礼,道:“如此,晚生便不推辞了,多谢老夫人关切。”   老夫人笑了笑,不多时,将方家方小娘子拉到身边,细细瞧了又瞧,一脸耐心的问了一遭,只见方小娘一脸嫣然一笑,恭恭敬敬的回道:“回老夫人,小女姓方,名为静姝,今年十二了……不过粗略认识几个字……家中未曾请过先生,都是爹爹教的,让老夫人见笑了。”   方小娘子说话落落大方,又温婉有致,十二岁的年纪,比卫臻大上一岁,跟卫绾一般大小,且行径做派与卫绾极为相似,却比卫绾多了一分纯粹及大气,少了一丝心眼及故作姿态,令人心生欢喜。   果然,只见老夫人拉着方小娘子的手,不住赞叹道:“静姝,静女其姝,果然好名字。”说着,忽而朝着卫臻瞥了一眼,道:“小小年纪便出落得如此伶俐,不像咱们家这个小皮猴,镇日只知吃吃玩玩,什么时候能够有你一半伶俐知趣,让我这个老婆子少操几分心,我这个糟老婆子兴许还能多蹦跶几年。”   老夫人拿卫臻打趣着。   卫臻顿时朝着老夫人吐了吐舌头,作一脸委屈状,道:“哼,祖母喜新厌旧,有了方家姐姐这块璞玉,便瞧不上孙女这块破石头了。”   方小娘子方静姝忙笑着道:“七娘子说笑了,七娘子这样娇俏伶俐,便是块石子,亦是块稀世珍宝般的红宝石。”   卫臻听了顿时一喜,忙伸手拉了拉方静姝的手,一脸高兴道:“还是方家姐姐会说话,哪里像祖母,唯有贬低孙女的份,孙女不搭理祖母了,孙女要跟方家姐姐玩。”   说着,拉着方静姝的手一脸欢喜的上了卫家的马车。   方静姝有些诧异,一抬眼,见卫臻兴高采烈的,上去了主动将手朝她递了过来,要主动拉她上马车,看着卫臻神采奕奕的模样,方静姝笑了笑,只将手伸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稍晚哦 第111章   一路上,因为有方静姝的陪伴, 卫臻开心了不少。   方静姝温婉文静, 却又不失娇憨风趣, 而卫臻虽嬉闹可人, 却又不失内敛安静的一面, 二人相辅相成, 竟然意外合拍, 不过一起共处了六七日, 便好得跟亲姐妹似的,至于其兄方修远, 虽比卫禇小上几岁, 却打小饱读诗书,且并非死读书的那种, 他跟卫禇的经历一样, 打小随着父亲前往各个地方任职, 小小年纪便早已经踏遍了大半个大俞了, 二人性情相投,志趣相投, 一路上竟也相谈甚欢。   连老夫人对兄妹二人亦是十分喜欢。   相熟了后,才知二人乃扬州人士,生母早亡, 其父终身未娶,这大半生兢兢业业,爱民如子, 清正廉明,为官十数年来,赴京任职时甚至连好点儿的马车都雇佣不起,所有的家当就是那几骡子的书籍,无论走哪,搬到哪里,那几骡子的书籍跟着他们一家三口走遍了大江南北。   当然,后面这些美誉皆是后面几年的事情了,未来的大理寺卿方大人廉洁公正,克勤克俭、无畏权贵,英明决断,敢于替百姓伸张正义,被现世百姓称之为“方青天”再世,至于膝下一子一女,各个皆是人中龙凤。   其独子方修远,日后考试中县试、府试、院试均为第一,此为小三元,一时震惊整个京城,乃是继当年户部尚书卫大人后的第一人,非但如此,后竟然又一举夺得乡试、会试、殿试均为第一,集合成了□□,一跃成为整个大俞科举历史上唯一六种科举考试均为第一的人,时人称赞:“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间无。”(此段摘自百度资料)   方修远是整个京城帝都最耀眼的郎君。   而其女方静姝亦是满腹诗书,她写得一手令皇后都称赞不已的簪花小楷,描得一副令国画大师宋老先生都握须颔首的丹青图,除此以外,她会弹琴,会作诗,也下得一手好棋,所谓琴棋书画四个字像是单独为她量身定做的似的,她是大俞京都城里有名的才女,与卫家六娘子卫绾二人被称为京城双姝,一时可谓名声大噪。   方家这父子三人,可谓是京城达官贵人中最特立独行的存在。   前世卫绾与方静姝交好,卫臻在入太子府时有幸见过几回,却从未曾深交过,后来她入太子府后,因对方太过低调,卫臻倒是一直未曾关注过对方,只知好似与卫绾渐行渐远。   没想到这辈子,她倒是先卫绾一步结交到了方静姝。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毋庸置疑,方家兄妹皆是可结交之人,卫臻并不聪慧,并不优秀,或许,跟苏静姝这样美好的姑娘娘子一起,她也能够渐渐修炼得更好吧。   七日后,卫家及方家一行抵达京城城外。   方家派人来接,方修远过来给老夫人辞行,只见卫臻与方静姝二人手拉着手一脸依依不舍,大约是皆是头一回来到京城,对于这座城池同样的陌生及惶恐,二人同病相怜,徒生出唯有她们二人才能够体会到的感触吧。   两人跟即将要阴阳两隔似的,腻歪个不停,只见卫臻鼓着略带着些婴儿肥的小肉脸,一脸不舍道:“静姝姐姐记得要来卫家看我,待我得了闲便去寻姐姐,听闻京城的美食可多了,咱们一定要一起去尝个遍。”说到这里,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皱着脸,道:“听闻京城的规矩森严,此番一回去,往后还能不能出得来怕是都成个问题。”   方静姝闻言忙伸手捏了捏卫臻的小脸,将她当个小孩子似的哄着道:“定能出得来的,日后我给你送拜帖,我家爹爹跟你家大伯是同科进士,想必你们家不会阻拦咱们俩相交的,届时我邀你去我家游玩,再让哥哥偷偷捎咱们出去逛逛,可好?”   十二岁的方静姝骨子里还是有些稚气的,只不过是因人而异罢了,遇到沉稳的人她是稳重的,遇着了活波娇憨的人,她亦是开朗好动的。   卫臻闻言双眼一亮,然而听到后头那句,不知想起了什么,只微微瘪了瘪嘴,忍不住吐槽道:“修远哥哥迂腐得跟个小老头似的,他会那般好心,我才不信,不过没关系,我信姐姐,到时候咱们可以寻个法子将他给诳骗出去。”   正说着,冷不丁听到一道淡淡的声音传了来,道:“姝儿,该回了。”   听到这道声音,卫臻吓了一大跳,一抬眼,只见方静姝正在冲她偷偷使眼色,卫臻一扭头,便见方修远跟只鬼似的,不知何时飘到了她的身后,而他说话素来面无表情,声音凉凉的,听得她后脖子寒气直冒。   “小人,偷听咱们女儿家讲的闺房私话。”   卫臻背地里编排他且被逮了个正着,微微有些心虚,却忍不住冲方修远做了个鬼脸。   这一路,卫臻是明晃晃的讨好了这个方修远一路,可这个木头似的人就跟五官尽失了似的,虽表面对她客气有礼,实则对她冷冰冰、凉飕飕的,爱答不理,卫臻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未曾受过这般冷遇,就连前世太子殿下虽对她厌恶,可当她盛装打扮,故意勾引的时候,他也有忍不住的时候。   可这个方修远,无论跟他说什么,翻来覆去,只有一句“嗯”,“七娘子该回了”“小巧,送人”之类云云,若是跟他急了,忍不住咒骂几句,竟也跟个无事人似的,就跟一拳打在了一团棉团上似的,有种深深地无力感,除了陈闰土,卫臻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   果然,对于卫臻的嘀咕,对方充耳不闻,只在临走前,抬起眼皮看了卫臻一眼,难得大开尊口,冲她主动说了一句:“七娘子送到此处即可,回罢?”   语气淡淡的,却无端让人恼火。   说完,目光很快落到了方静姝身上,目光带着淡淡的催促。   果然,很快方静姝捏了捏卫臻的手心,跟着他匆匆而去。   而卫臻,前世今生,好不容易寻到了个手帕之交,正无比贪恋享受着这种友情的美好时,却被硬生生的打断了,她只暗恨的瞪了那个令人恼火的背影一眼,瞪完后,不多时,却又耸了耸肩,忽而无奈的笑了笑,心道,小屁孩一个。 第112章   因大老爷卫霆渊在宫里上朝,又被陛下留下商议朝政, 故而这会儿到城外来接人的是二房的三哥儿卫宴及三房的五哥儿卫庆, 原本郝氏要亲自领着一大家子过来迎接老夫人的,只老夫人喜静, 不喜夸张拿乔,昨夜派人回府送信时便一一叮嘱了,莫要大费周章,于是这会儿来的是卫家的两位青葱少年。   让人意外的是这两位竟是骑马来的,骑的是两匹黑色的小良驹,三哥儿卫宴十六了,他生得似二老爷, 目如朗星、神明爽俊, 无论是音容相貌还是性子气质都与二老爷如出一撤,十六的年纪稍稍有些少年老成,小小年纪身上便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稳重与细致。   而曾经那个怼天怼地、无恶不作的卫庆也已十三了, 两年不见, 卫庆的身高一下子蹿了起来, 比十六岁的卫宴矮不了多少, 关键是, 两年前卫庆又矮又胖,又白又肥,浑身肥嘟嘟的,全身的肥肉乱颤,两年不见, 竟然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似的,身高一下子蹿了起来不说,关键是整个人变得又高又瘦,跟只竹竿似的,一下子便抽条了。   抽条后的卫庆比之前伸手愈加灵活了,看到卫家的马车,整个人欢脱了,还在二里地之外,便挥起长鞭朝着马车的方向策马奔腾而来,边飞快驾着马边一脸兴奋的喊道:“大哥,卫小七,小爷我来了!”   结果他过于激动,身下那匹良驹一下子冲过了头,连拉都拉不住,而卫庆又刚学会骑马不久,还隐隐有些降不住它,最终卫庆一直勒着马绳绕着他们这行马车转了三四个圈,马才慢悠悠的停了下来。   卫庆瞪了小黑驹一眼,不多时一个利落的动作翻身下了马,卫臻及老夫人还在马车里便听到他恣意欢快的声音,在外头喊道:“卫小七,你五哥哥来了,还不赶紧出来给你五哥哥磕头问好。”   卫禇瞪了他一眼,道:“祖母在里头了,没大没小。”   卫庆又嬉皮笑脸道:“祖母,小五来接您来了,您一路可安好?”   话音一落,卫臻从马车里头探出了脑袋来,然后二人一个坐在马车里,一个站在马下,齐齐对视了良久,不知过了多久,只纷纷不约而同的试探性的开口道——   “五哥哥?”   “卫小七?”   两人纷纷诧异的盯着对方,好似都未曾认出对方来似的。   不过短短两年的时间,卫庆从个弥勒佛似的大胖墩成了个竹竿似的少年郎,而卫臻更是从一个稚嫩幼稚的矮圆丫头成了个亭亭玉立、窈窕秀美的少女。   两人对视了良久,不多时,卫庆竟然率先偷偷移开了眼,两只耳朵尖忽而慢慢红了。   卫臻见了不由纳罕,立马由冬儿扶着缓缓下了马车,走到卫庆跟前,直勾勾的盯着卫庆看着,卫庆眼神躲闪,他往左,卫臻便踮起脚尖往左,他往右,卫臻便又踱步到右边,一直试图与之对视,两人跟躲猫猫似的你追我赶了好一阵,卫臻忽而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指着卫庆乐不可支道:“大哥哥,此人……此人当真是五哥哥么?”   卫禇瞥了卫庆一眼,勾了勾唇,道:“如假包换。”   卫臻一脸夸张的将小嘴张成了个圆形,只伸手踮起脚尖往卫庆脸上拍了两下,又捏了两把,他原本肥嘟嘟的脸上只剩下了一张皮,丁点肉感都没了,卫臻愣了好一阵,都没反应过来,过了许久,只呆愣愣看着卫庆道:“五哥哥,这便是你在信件里说的,要给我个惊喜?”顿了顿,只咽了咽口水道:“这……这惊是惊着了,可是……喜从何来?”   说着,扭头看向一旁的卫禇道:“大哥哥,这两年来你们都没给五哥哥吃过饱饭么,怎么消瘦成了这幅模样?”   卫臻是当真震惊得不行,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久久无法缓过神来。   卫庆起先还有些忸怩、不自在,可见卫臻丝毫不知收敛,竟打趣他上瘾了,只下意识的要去扯卫臻头上的苞谷,边伸手边恶狠狠道:“卫小七,你再贫,你再贫,信不信小爷我今儿个将你收拾得哭爹喊娘、求爷爷告奶奶的!”   结果手一抬,却见卫臻脑袋顶上的两个小苞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然一头精致的垂挂鬓,鬓角两边自个别着一支翠绿色的珠花,瞧着精致秀美,不可亵渎。   卫庆手一顿,立马飞快的收了回来,片刻后,又不死心似的,想要跟小时候一样去敲她的脑袋瓜子,去捏她的小鼻子,去掐她肉乎乎的小圆脸,可是,没成想才两年的时光,从前矮细矮细、楚楚可怜,可任人随意欺凌的七妹妹竟然长成了这幅惊为天人的模样,只觉得她长高了,身子抽条了,圆圆的小脸肉脸不见了,成了个下巴尖尖,皮肤嫩得跟个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如玉般的小娘子了。   卫庆出手向来没个轻重,然而眼前的七妹妹皮肤嫩得仿佛一戳就破,双眼亮晶晶的,里头仿佛浸满了水儿,跟个瓷娃娃似的一捏就碎了似的,卫庆竟然一下子无处下手。   卫庆素来是个粗鲁玩劣的糙爷们,他那些年常跟卫臻混一块儿,虽然依旧胡作非为、无恶不作,却到底有些底线,要祸害也只往家里祸害,鲜少出府跟外头乱七八糟的人瞎混,故而身子里一直住着个大男孩,镇日吃吃玩玩耍耍横横,日子过得好不快活,不像前世,十三岁时便已跟着一群狐朋狗友们去逛青楼了,这辈子他心思较为单纯,不过是个窝里横,除了卫臻,鲜少跟同龄的小娘子们玩过,故而猛地一下见到女大十八变的卫臻,整个人惊呆了,卫臻,自己的七妹妹竟然成为了他心目中惊为天人的第一人。   他内心是羞耻而无措的。   偏生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卫庆只微微红着脸,恶狠狠瞪了卫臻一眼,忽而眼尖的瞧见到她身边的冬儿,这个胖丫头竟然还跟以前一样又呆又胖,卫庆有些嫌弃鄙夷,不多时心一横,只伸着手指头往冬儿脑袋瓜子上狠戳了几下,咬咬牙道:“你们家小主子我收拾不得,我还不信了,连你这么个小丫头片子也收拾不得了。”   说完,见胖丫偷偷朝他翻了个白眼,卫庆更气了,正要再往狠了收拾,这时,老夫人由人扶着下马了,卫庆不得已收了手,却一直忍着没敢往卫臻方向瞅。   卫臻不由有些狐疑。   偷偷拿脚踩他,用手戳他,卫庆那厮也不知抽什么疯,直往一边躲,难得没有跳脚。   正纳闷间,三哥哥卫宴驾马而来。   老夫人一见到卫宴,只觉得儿时的二老爷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似的,顿时双眼微微一红,还不待卫宴开口行礼,老夫人只急急走上前一把紧紧地抓着卫宴的手,道:“宴哥儿,你父亲……你父亲如今可还好?”   卫宴一见到祖母,原本脸上酝酿出了淡淡的喜色,听到这句后,双眼顿时暗了暗,只微微抿着嘴,不多时,双眼也跟着湿润了,微微低头头,低低道:“父亲……父亲不好。”   卫宴向来沉稳,可母亲一走,父亲又成了那副模样,想到二老爷那样子,尤其稳重懂事如他,也终有挺不住的时候。   好在,如今老夫人来了,只觉得终于于浮萍中稳稳抓住了块浮木似的,他终于不再是孤军奋战了。   老夫人紧紧攥着卫宴的手,久久不曾松开。   一旁的卫禇、卫庆、卫臻三人难得收起了方才的嬉戏打趣,全部都安安静静的立在一旁,神色微微有些复杂。   不多时,老夫人直接将卫宴拉进了马车里,只觉得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而卫臻十分懂事的下了马车,预备到后头那辆挤挤,这时,卫庆冲她喂了一声,一脸得意道:“卫小七,如今哥哥会骑马了,就连卫绾卫姮都摸着上过马背了,就你一个人,连马屁股都没摸到过,怎么着,要不要带你骑骑?”   卫庆甩了甩马鞭,一派威风凛凛。   卫臻听了顿时双眼微微一亮,道:“你教我?”   卫庆却将嘴一撇,一脸趾高气昂道:“你这么蠢,我才懒得教,要骑马,你找大哥!”   说完,自己将马鞭一挥,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冲了出去。   卫臻见了一时羡慕得不得了,立马一脸希冀的看向卫禇,委屈巴巴的唤道:“大哥哥?”   声音软软糯糯的,拖得老长。   卫禇伸手掏了掏耳朵,只哭笑不得道:“上来吧。”   说完,长臂一伸,将卫臻拉上了马背。   却不想,卫禇为了顾及卫臻,特意将驾马的速度放缓了,可从出发时到城门口那一路,依然差点儿没将卫臻的胆汁都给颠簸了出来,卫臻无数次想要下马,可眼瞅着进了城,卫臻咬牙忍了忍。   眼前那些熟悉的街景、熟悉的屋子,熟悉的酒肆一一浮现在了眼前,卫臻双手用力的握着马缰,一时间只觉得恍如隔世似的。   京城,她终于又来了。 第113章   前世, 卫臻身居内宅, 鲜少外出走动过,后来入了太子府倒是时常跟着外出参宴,倒是时不时的外出穿行, 可因她身份尊贵,每每外出皆是乘着步辇或是乘坐高台大轿, 大多数时刻都是透过轿子那一方小窗欣赏着外头的景致, 她对京城的街道不算陌生,可熟悉的风景有限,全是在那一方小格子里。   如今,长这么大还是打头一回如此肆意畅快,满城大街小巷人满为患,只觉得外面的世界竟这般精彩自在。   好似就连胃里的翻腾跟恶心感也随之消散了几分似的。   卫禇见卫臻兴奋,笑了笑, 道:“江南虽繁华,元陵城虽富丽, 到底是跟京城没法比的,京城的肃穆气派, 是整个大俞独一份的存在。”   说着,边走边指着街道两旁有些名气的酒楼及裁缝铺给卫臻介绍。   走到前头一处十字路口时,远远见前面愈加热闹了, 所有人全部都围城了一团,整个十字路口被堆满了人,卫家的马车一时被堵在了人群后是寸步难行。   而原本正在给卫臻街道街景的卫禇话语顿了顿, 不知瞧见了什么,冷不丁停了下来,卫臻不由抬眼往街道两旁瞅了瞅,只见十字路口的一处街角的酒楼好似格外不同,一共有三四层,处处张灯结彩的,在所有的屋子里中格外耀眼,且那一处好似比别处更热闹,男人、女人进进出出,尤其是女子一个个穿红戴绿的,分外妖娆。   卫臻有些好奇,不多时,抬眼往中间那处招牌处瞧去,只见招牌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秦楚馆”,秦楼楚馆,如此不加掩饰、赤、裸、裸的三个大字,直接落实了它的出处,竟然是妓院,卫臻不由微微咂舌。   这间秦楚馆在京城小有名气,虽它比不上弄玉堂、怡春院这样规模强大、富丽堂皇的妓院,却也是京城独一份的存在,要比旁的妓院多了几分雅致及考究,据悉往这来的皆是些雅客,前世刚成婚之初,太子也过来几回,男子风流是另外一种风雅及美德,可惜卫臻没有那般大的气量,前世她每每得知太子元翎去了此等污秽之地,都会气得跑到太子屋子里撒泼骂街,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太子觉得她不可理喻,每每只气得雷霆大怒的将她给轰出去,故而卫臻对这个秦楚馆颇有些憎恨,再一次见到,眼里心里的恨意恼意早已经烟消云散了。   见卫禇往日皆是一派正经的模样,卫臻玩心忽起,不由指着远处的秦楚馆一脸惊叹的冲卫禇道:“咦,大哥哥,那个是酒楼么,秦……秦楚馆?名字可真好听,大哥哥,你瞧,那间酒楼可真好看,那灯笼,那彩带,臻儿还是头一回瞧见过,京城的酒楼都这样热闹喜庆么?臻儿也好像进去玩玩。”   卫臻就跟乡下丫头头一回京城似的,一脸欢呼雀跃,无论见了什么都好奇开心得不得了。   卫禇难得一脸溺宠,他是卫家长孙,素来乃卫家孙辈的表率,在弟弟妹妹们面前是一贯严肃正经,只大姐儿卫岚打小听话能干,无论做什么事儿都能够自给自足,而庶妹十姐儿又文静老实,都不爱黏糊他,他跟家里的兄弟们走得近,反倒是跟妹妹们客气疏远,没成想如今这七妹妹古灵精怪、玉质玲珑的,反倒是成了与他最亲密无间的,卫禇一路上耐着性子,直到此时此刻,听到她嘴里的这句发问,顿时面露尴尬,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才好。   对上卫臻清澈的双眼,过了好一阵,卫禇微微别开了双目,只摸了摸鼻子,又咳了一阵,随即缓缓道:“这个……不是什么好地方,往后待小七长大了自然就晓得了。”   说完,忙用手中的马鞭指了指路口围满着一大圈人的地方,快速的转移话题问向马前的随从道:“前头发生了何事?”   话音将落,卫庆骑着马过来,一脸鄙视的冲卫臻道:“那是妓院,卫小七,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简直少见多怪!”   说完,眼瞅着卫禇手里的鞭子就要朝他挥过来,卫庆立马夹住马腹,生生从人群中挤出一条通道,只冲着卫禇边挥手边逃道:“小爷去瞅瞅,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挡住咱们卫家的路!”   说完,鞭子一抽,只不管不顾的夹着马儿往人群里闯,一时惊得两旁的路人纷纷作鸟散状。   卫禇见了脸色微变,忙指着两名随从道:“过去跟着。”   又令指了两名随从过去安抚老百姓,瞧着那架势,这两年可没少给卫庆擦屁股清麻烦。   卫家的马车一时停了下来。   不多时,只听到两旁的老百姓们议论纷纷,道:“真是个可怜见的,那女娃娃才十岁出头罢,长得那样水灵,只可惜命不好,这般小小的年纪,竟然死了爹,真真是个可怜见的。”   令外一人不住附和道:“可不正是,跑到这妓院门口来卖身葬父,若无人买,怕是就要投身此等娼门了吧,可怜,真真可怜啊!”   正说着,又有另外一人插嘴道:“投身娼门不可怕,可怕的是要被那伯爵府郑家那败家的玩意儿给糟蹋了,方才郑家那小霸王瞧上那个小女娃娃了,说见她长得水灵,要将人买进府养上两年就给她开、苞,可郑家那个恶霸似的郑三爷哪里会等得及,我可听说啊,他素来喜欢幼童,男女荤素不忌,被他玩死玩残的小娃娃连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这小女娃娃若是当真落到了他的手里,岂不是羊入虎口,留不留得下这条命都是个未知数,倒不如投身娼门来得痛快,好歹可以留下一条半条命来不是?”   这人压低了声音,绘声绘色道。   说着说着,忽然听到人群中发出了一道惨叫声,紧接着,马前的人群迅速褪去,卫臻坐在马背上,视线要比他人好些,远远地只见从半空中飞来一个身板,正好巧不巧,直径朝着她们这个方位砸来。   卫臻顿时大惊失色,吓得瞪大了眼,整个人都懵了,一时不知该如何躲闪,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只见卫禇立马拉着缰绳将马头往一旁拉了拉,与此同时,马前的人一个个往后躲,随即,那道身板砰地一下,直接砸在了青石板的路面上,没了声音。   所有人顿时大惊,全部开始四处躲窜,卫禇的马车一时受了惊,差点儿一脚踩在那人脸上,好在说时迟那时快,有人眼明手快将马蹄下的那道身影飞快的拖了出去,幸免于难。   这时,另有一群人飞快的朝着马下那人连跑带爬的涌了过来,只一脸紧张的查探道:“三爷,三爷,您醒醒啊,您无事吧?”   这时,原本已经晕厥过去的郑三爷被生生摇醒了,他只气若游丝的撂下一句狠话,道:“老子……老子要杀了他!”   然后,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这时,郑三爷身边几个随从吓得脸色苍白,一个个全都涌了过去,将手指往那郑三爷鼻尖叹了叹,生怕对方给一命呜呼了,不多时,一群人将人抬着,吓得屁股尿流的遁走了,临走之前,朝着十字路口某个方向咬牙放狠话道:“姓……姓天的,你……你给咱们家三爷等着。”   此人话音一落,顿时满街震惊。   天二爷?   天二爷是谁?   这世道竟然还有人敢明目张胆的姓天?岂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众所周知,天姓为百家姓之一,相传是黄帝之相天老的后裔,这个姓氏到如今只得传闻,从未撞见过,即便世上有,为了避讳,多以该姓或是隐姓埋名了,哪个天家的都没哪个敢如此自称,何况常人?   这可是藐视王权,藐视天家的做法,一经被查实,可是通天的罪行。   哪个敢如此大逆不道,自寻死路?   还别说,当真有这样的人,非但有,偏偏此人活得好好地。   无人知晓他的来历,他的真实身份,只知,这几年以来,这位天二爷成为了整个京城最放浪形骸之人,无一人敢轻易招惹,就连那个小霸王郑三爷在他跟前,不过蝼蚁一只。 第114章   不过, 虽对方自诩姓天,寻常人却无一人敢如此称呼, 外人背地里皆称呼他一声二爷。   那位二爷背对着卫臻等人站着,手中举着一把折扇, 他一亮相, 周围的老百姓们全部迅速往后退,远离对方好几丈远,生怕惊扰了对方似的,故而他方圆好几丈之外皆无一人, 卫臻坐在马背上将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只见对方长发高高竖起,头戴紫金冠, 肩宽背阔, 身姿颀长,一身华服加身,一副世家公子的打扮,一看上去便是个华贵无比之人,只可惜背对着, 看不清具体面容,而此时此刻,那个跟卫臻大小的女娃娃跪在对方脚下拼命磕着头,拼命求着对方什么,女孩儿一身粗布麻衣,头都磕得将要流血了,女孩身后不远处铺着一副破烂的草席, 草席微微卷起,从里面滑落出来一只紫青色的手臂,瘦骨嶙峋,瞧着可恐吓人。   卫臻抬眼望过去时,卫禇忽而伸出了手掌挡在了眼前,低低道:“别看。”   挡住的那一瞬间,恰好余光瞧到那人忽而扭头朝着卫家这一行方向看了过来,卫臻只瞧见到对方下巴处那黑乎乎的一片。   等到再次抬眼时,眼前那位二爷已经不见了,连带着他脚边的那个小女孩儿及那副草席也跟着不见了。   四周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有人忍不住叹息道:“跟了郑家那败家玩意儿回头兴许是个死,可跟了这位,怕亦是生不如死了。”   另有人忍不住问道:“此话何意?”   那人摇了摇头,一时有些不敢瞎嚼舌根子,过了好一阵四下张望一番,心里终归有些痒痒的,只恩耐不住压低了声音,道:“你方才难不成没瞧见么,这个二爷身高八尺,似个彪形大汉,生得彪悍狰狞,且看他腰阔十围,尤其是腮边那一脸密密麻麻的络腮胡,一看便知不是咱们大俞人士,我可听说了,这位二爷可是个胡人,他们胡人生性残暴,以饮血为生,更有甚者,还食用人肉,这个小女娃娃年纪不大不下,细皮嫩肉,最是可口美味,你方才难不成没听见么,那小丫头恳求二爷葬了她的爹,她愿意卖身于他,可那二爷却优哉游哉说了句‘你就不怕我吃了你么’,常人只以为是句玩笑话,诸不知,此话半真半假,说不定还真是煞有其事了,难不成,你以为这位放浪形骸的、敢跟天家借胆的二爷忽而路见不平、大发慈悲了不成?真真太过天真了。”   那人绘声绘色,说得脸红脖子粗的,越说越兴奋。   周围人围了一大圈人,一个个全部听得入迷得不得了,原本有不少人存疑的,可是听到最后这几句,纷纷觉得确实有几分道理。   这时,忽而听到另有一人一脸凝重道:“听说这位二爷不但长了一副千里眼,还生了一副顺风耳,尔等在此处乱嚼他的舌根子,就不怕尽数被他给听了去,尔等今晚回去可得将门捂严实了,指不定大家伙明儿个见不见得到明日的太阳还是个未知数?”   那人话音一落,只见那一大圈人顿时一个个缩着脖子,颤了颤身子,纷纷作鸟散状,不过眨眼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众人走后,卫庆牵着马,掏了掏耳朵,一脸鄙夷的走了过来,漫不经心道:“一个个都是个傻的不成?还饮人血,吃人肉,要说书怎不去茶楼说书,一个个在这里妖言惑众!”   卫臻听了亦是忍不住笑了笑,笑完后,忽而想起方才那道身影,分明肩宽背阔,身姿颀长,怎么到了他们眼里就成了腰阔十围,彪悍狰狞了呢?由此可见,谣言猛于虎。   路通畅了,卫家一行总算是顺利继续前行。   卫家大宅坐落在城北,靠近宣武大街,距离皇城不远,距离京城最大的集市也近,是京城达官贵人的聚集地,在这条街上,住有许多京城高官,也有不少高官及暴发户的别院修葺在此地,卫老夫人一行人到达卫府时,只见以卫家大老爷为首的所有卫家人全部齐聚在府外,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全部恭恭敬敬的迎候着。   老夫人一下马车,一群人全部哗啦啦的围了上去,卫家大老爷卫霆渊未曾亲自去老家接回老母,一脸愧疚,见了老夫人,一惯沉稳老练的脸上也忍不住有些热泪盈眶,余下几位老爷太太及孙辈只略略上前露了个脸,便被大老爷打发了下去,见老母一路风尘仆仆,生怕众人惊扰了老母,只亲自搀扶着老夫人将人送入北院的世安院歇息。   老夫人这一路被折腾了两月有余,确实一身劳苦,又加之之前在城外与卫宴提及二老爷之事儿,未免伤了心神,回府后便也未曾硬挺着,只卧榻歇下了,这一睡便是睡了整整一个下午,卫臻亲自在一旁招呼着。   期间,郝氏与殷氏特意来探望了两回,特意过来寻卫臻说话,问问这两年老夫人身子的近况如何以及她们这两年在元陵城的近况,见短短两年未见,卫臻竟然出落得跟个璞玉似的人儿似的,顿时一个个惊得挪不了眼,方才众人将目光悉数投放在了老夫人身上,卫臻走在后头,风尘仆仆,只匆匆瞧了两眼,未曾细瞧,且人黑压压的一大片,压根瞧不过来,如今洗漱打点了一番出来,直叫人差点儿认不出来了。   卫臻亲自给大伯娘及太太泡了茶,特意将从元陵老家带来的点心一一摆上,一脸乖巧亲热道:“太太,大伯娘请吃茶,这些皆是特意从元陵带来的新茶,是咱们自家庄子里得来的,今年新春刚冒尖的头一茬,回京的前两日庄子里才巴巴炒好送来的,统共才不过几斤,祖母给各房分好了还未来得及送过去,臻儿趁着祖母歇着,忍不住偷偷捏了一小撮且先给太太、给大伯娘尝个鲜,太太、大伯娘可万万莫要声张,回头让祖母晓得了,该可劲数落臻儿的不是了。”   说着,冲里头老夫人的卧房反向努了努嘴,一脸娇憨可爱。   郝氏闻言,拉着卫臻不住忍俊不禁道:“怎么,祖母难不成舍不得这一小撮茶叶不成?”   卫臻悻悻道:“祖母自然是舍得的。”顿了顿,只隐隐有些尴尬道:“只不过这几斤茶叶可是祖母的心头好,她老人家都舍不得尝个鲜,回头便被臻儿拿来借花献佛,拿着祖母她老人家的东西来讨两位太太们的欢心,祖母定知道了定会训斥臻儿滑头的。”   说完,又立马吐了吐舌头道:“臻儿可真真冤枉啊,不过是见了两位太太心生欢喜,这才忍不住将最好的东西拿了出来招待,横竖,横竖太太跟大伯娘得为臻儿兜住了,臻儿这条小命可交到二位太太手里了。”   卫臻一脸夸大其词。   郝氏乐得合不拢嘴,直道:“省得,省得。”顿了顿,又道:“看来为了咱们臻儿这番苦心,今儿个咱们三个不狼狈为奸都是不行的了。”   郝氏将卫臻打趣得满脸通红,同时,通过这一番话也瞧出了老夫人对这丫头的溺爱程度,不过才进来片刻功夫,便瞧见整个世安院上下对于这位七娘子是无比亲热无比尊敬,这份打从心眼里流露出来的尊敬与喜爱,是卫家其余几个郎君与娘子们都未曾有过的,包括她的大丫头卫岚,是那种日积月累累计起来的情感与敬意,而非靠上位者身份地位的压制而来的。   想到这里,郝氏又忍不住拉着卫臻,再次将她从头到脚,从脚到头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忍不住一惊再惊道:“啧啧啧,瞧瞧咱们家七丫头出落得,瞧瞧这张小脸,瞧瞧这眼,瞧瞧这张伶俐的小嘴,说句毫不夸张的,便是满京上下也挑不出比这丫头还伶俐整齐的。”   郝氏并未曾夸大其词,她本是京门贵女,自是个见惯了大场面的,且这些年随着大老爷卫霆渊四处上任,跑遍了整个大江南北,无论是见识还是眼光都是后院妇人中一绝,这两年在京城走动,亦是见多了京门贵女,原以为九丫头卫姮便已经出落得算是上乘了,可如今见了卫臻,真真打从心眼里觉得,这模样,这伶俐劲儿,便是比起那位尊贵耀眼的端阳郡主,亦是不差多少的。   毕竟,想当年,五老爷卫霆祎的风姿乃是整个元陵城无与伦比的,元陵城第一美男的称号并非浪得虚名,而今,这七丫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容貌气韵实打实承袭了五老爷,可那明媚的笑意,及身上若有似无展露出来的正气与不屈,却是远胜过卫霆祎的。   殷氏见了卫臻亦是淡淡的笑了笑,虽未曾有郝氏热情,可她说的话却永远有着其余正室没有过的大度与实用,只淡淡道:“阮姨娘如今的处所已安置妥当了,在西苑的碧水居,那院子虽不算大,到底是个独门独户的院落,又临水而居,景致不错,年前也已派人将一旁的几处偏房修葺打通了,尚留了几间空房,回头你若是得了闲,也可以搬过去住上几日。”   殷氏不确定卫臻是继续住在老夫人的院子里,还是会回到阮氏身边,亦或是像六丫头七丫头那般,单独搬去了她们的小院子里,不过无论作何安排,卫臻如今已有十一了,在府里也住不上几年了,便是如何折腾,也折腾不了几年,殷氏便面面俱到,将这三处的地方都整理了出来,任凭她挑选。 第115章   却说郝氏与殷氏又逮着卫臻细问了一遭, 问的自然是老夫人的饮食起居, 身体状况之类的,又问了一阵他们此番一行在路上可遇着了什么变故不曾,卫臻自然是报喜不报忧的, 不过提了一嘴,就是方才老夫人在城门外时见着二哥哥时红了红眼一事。   二人听了, 想起那位可怜又无奈的二老爷,纷纷叹了一阵, 末了, 见卫臻小脸上亦是带着丝丝疲倦, 忙不迭起身道:“行了, 咱们臻儿赶了两个多月的路也该累了,且先好生歇一阵, 待到晚膳时分,咱们一家子再聚着热闹热闹。”   卫臻连连点头,边点头边起身送二位太太出去, 走到半道上, 想起了什么, 忽而问道:“对了, 大伯娘, 今儿个怎地未曾瞅见我大姐姐,她月月来信催我回京,怎想,今儿个咱们好不容易回来了, 她竟然巴巴藏起来了,连面都未曾露一下,臻儿还以为一回来便可跟大姐姐亲近亲近的,还费心费力的攒了一肚子话呢,谁知……哼。”   卫臻故意耸了耸鼻子,佯装生气道。   郝氏不由捏了捏她的小鼻头,笑眯眯道:“你大姐姐这些天可没少念叨你,这不,一早起来便张罗要亲自去城外接你们,还是被我拦了又拦,你今儿个没见着你大姐姐是因为……喏,这世安院上下可是你大姐姐亲自打点的,今儿个你大姐姐忙着操持着家宴晚膳,这会儿怕是还窝在厨房里亲自指挥着呢,说是要亲自点几道地道的京城菜给你尝尝鲜,怕她不在底下的婆子丫头们偷懒,是寸步不离守着。”   卫岚如今马上要成亲嫁人了,郝氏自然拘着不让她出府,是日日拘在身旁手把手教着如何管家,如何操持内宅之事儿,卫家的长女,将来嫁到婆家怎能失礼于人,这两年以来,整个内宅之事儿,卫岚基本可手把手的掌控。   郝氏对卫臻虽说的含糊,可但凡提及到卫岚,那语气却是十足满意自豪的。   卫臻听了,这才收起了皱巴巴的小鼻子道:“这还差不多。”顿了顿,又忍不住惊叹道:“大姐姐小小年纪便知道管家了,真真能干得紧。”   卫臻跟个小大人似的,伶俐又可爱,逗得郝氏乐不可支。   连一贯严肃清冷的殷氏看着她都淡淡的笑了笑。   卫臻将二人一路送出了屋子,刚踏出屋子,便听到郝氏看着前方笑着道:“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卫臻顺势看了过去,只见院子里卫岚领着卫绾、卫姮及卫娴四人缓缓往这边来了。   阔别两年,再次见到自家姐妹,卫臻自然是欢喜不已的,郝氏的话语将落,只见卫臻撩起裙摆匆匆奔了过去,嘴里欢喜唤道:“大姐姐,你终于来了。”   卫岚瞧到卫臻,亦是喜不自胜,只见她笑着加快了步子,五作三步匆匆朝着卫臻迎了过来。   二人激动的手拉着手在原地转了一圈,卫臻更是高兴得无以言表,只紧紧拉着卫岚的手,在原地蹦跶了两下,笑得双眼都弯成了一道月牙,欢快道:“大姐姐,我回来了,你最喜爱的七妹妹总算是回来了。”   卫臻一脸厚脸皮。   卫岚噗呲一声笑出了声儿来,像小时候那样,伸手往卫臻尚且稚嫩有肉感的脸上狠掐了一把,道:“可不正是,千盼万盼,总算是将你个小人精给盼来了。”   卫臻吐了吐舌头,一脸贼兮兮的告状道:“都怪祖母偷懒,镇日宅在老宅子里不想动,还是我催促说,再不回京,大姐姐该成了别人家的了,祖母一听,立马撑起拐杖说那可不成,她大孙儿还没孝敬她孝敬完她了,这不,这才颠颠赶了回来。”   卫臻捂着小嘴,笑得贼兮兮的,告状是假,打趣卫岚才是真。   果真,只见卫岚听了耳朵下意识的红了一截,女儿家家的亲事历来是闺中私密话,寻常明面是也唯有长辈们当面打趣一二,如今却被眼前这么个小妮子打趣了,卫岚顿时又恶狠狠地往卫臻脸上掐了一把,嘴上却明媚大方道:“小妮子,敢打趣你大姐姐,看大姐姐怎么收拾你。”   说完,捏了还要捏。   卫臻立马往后躲,见郝氏跟殷氏二人笑着走了过来,卫臻立马躲到了郝氏身后,急急道:“大伯娘,救我,大姐姐欺负我。”   大约怕郝氏靠不住,又一溜烟蹿到了殷氏身旁,吐了吐舌头道:“太太,你瞧大姐姐这模样,好生吓人。”   嘴上虽告着状,脸上却笑嘻嘻的,只觉得寻到了两尊大佛做靠山似的,只一脸得意朝着卫岚做了个鬼脸。   卫岚顿时气乐了,眼瞅着要来捉她,郝氏双眼一瞪,道:“行了,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似的玩疯了。”   脸上虽故作严肃,可眼中却依旧忍不住带着淡淡的笑意。   说完,郝氏又仔细叮嘱了一番,冲卫岚几个道:“祖母还在屋子里头歇息了,你们几姐妹两年未见,定会有说不完的话,叙旧不打紧,切莫吵着了祖母。”   顿了顿,又道:“七丫头也刚回,亦是一脸疲惫,说几句得了,过后有的是时间,莫要一直逮着妹妹不放人,知道么?”   仔仔细细的嘱咐了一番,这才跟殷氏二人缓缓去了,将空间留给她们这群小孩,走远了后,依稀听到郝氏跟殷氏二人在咬嘴道:“两年不见,七丫头性子倒是活波伶俐了不少,不像小时候怕生得紧。”   郝氏走后,卫岚这才上上下下认真的打量起卫臻,看着卫臻如今都飞蹿得快要有她高了,隐隐到了她耳根的位置,又见短短两年未见,这小丫头片子出落得如此雪糯可人,卫岚心里惊叹不止,不过,整个卫家的姐妹中,唯有她跟这位七妹妹是相处最多的,也唯有她最熟知这位妹妹的真实容颜,不过,尽管料想到卫臻日后必定容貌不俗,可真真等到如今隐隐长开了,依然令她惊艳不已,卫岚只静静打量着卫臻的眉眼,良久,忽然冷不丁笑着道:“高了,瘦了,白了,也……愈发俊俏了。”   说完,令身后的念霜将东西拿上来,卫岚从托盘里拎起了一块薄薄的面纱,往卫臻脸上比了比,见遮住了她大半张容颜,可依然遮不住那双绝美的桃花眼里芳华魅惑,只难得一脸无奈道:“京城可不比小小的元陵城,规矩甚多,往后出门记得遮严实些了,定然要护好这张脸。”   卫岚难得一脸郑重其事,话里话外透着深意。   这张面纱是卫臻来京后,卫岚送给她的第一样东西,看着眼中这张面纱,卫臻眼中微微有些复杂。   大俞崇尚文人雅士,对美素来欣赏,可是美到极致便是俗,卫臻虽前世贵为太子妃,可名声却并不大好,除了她胸无大志、愚昧无知外,这张脸也拖了她不少后腿,这也便是前世为何她生得美,却并不得人心的原因。   反倒是相貌平平的卫绾一直为人称赞,称赞她冰清玉洁、才气惊人,令人见之忘俗。   前世卫臻总想着,若是她那张脸,配上卫绾的才气,定当惊为天人了吧,可惜一切不过是空想而已。   容貌,对于名门贵女亦或是才华横溢的才女而言,皆是锦上添花,可是对于花瓶而言,更多的却是一种讽刺罢了,尤其是像她这般一无是处,身份不上不下的庶女而言,更是一场灾难。   没想到,卫岚眼光如此遥远,并且如此用心,换作任何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兴许非但不能接受这样的举动,反而会隐隐不快,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多么庆幸,这一世的卫臻,懂得了许多人情世故,也看懂了身边人对自己的关心。   “多谢……大姐姐。”   卫臻用力的握紧了手中的面纱,由衷的冲卫岚道。   卫岚有些诧异,诧异卫臻的通透及聪慧。   不多时两人对视了一眼,纷纷笑了,眼中不言而喻。   正在此时,忽而一道略微尖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只一脸阴阳怪气道:“哟,小马屁精长成大马屁精了,小时候便阳奉阴违,两面三刀,如今长大了一点长进都没有,竟然还是这幅德行,怎么着,咱们这些人全部都是些摆设不成,是不是在某些人眼中,唯有大姐姐才尊贵,才配得上某些人的主动招呼,咱们这几个庶出的,就配不上么?”   那道声音依旧毒辣刺耳,刁难人的功夫是耍得越来越出神入化了。   卫臻缓缓抬眼,只见卫姮冲着卫臻一脸白眉赤眼,两年不见,卫姮身子也跟着渐渐长开了,亦是生得越发伶俐了,卫姮小时候生得白白胖胖,就跟观音坐下的善财童子似的,长大了,身子瘦了些,不过依旧圆润白糯,她的眼睛很大,跟葡萄似的,圆溜溜的,脸上还带着一脸稚气,小嘴却十分伶俐,噼里啪啦,就跟放鞭炮似的,整个人活灵活现的,不过从前比卫臻高出半个头的卫姮如今却被卫臻赶超了,从前她们二人的身份还曾被三伯娘搞混过,如今,应该是无人会轻易弄混淆了罢。   看着卫姮依旧一脸嫉恶如仇的模样,卫臻心里隐隐有些佩服,能够无缘无故讨厌一个人这么长时间,并且随时随地可以挑出一大堆刺的人,也是能人一个。   好在,卫臻这么些年早已经习惯了,对付卫姮这样的,以柔发方能克刚,故而,卫臻只缓缓走过,拉了拉卫姮的手,一脸肉麻道:“九妹妹,两年不见,可想七姐姐了不曾?”   吓得卫姮花容失色,当即一把用力的甩开了卫臻的手,一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见鬼了似的直直瞪了卫臻好几眼,一脸吱呜道:“你……你作甚,卫臻,你你……少乱发疯,我告诉你,我……我可不怕你!”   卫臻无奈的耸了耸肩,又上前了一步,嘴里柔柔喊道:“九妹妹,你……”   话还未曾说完,怎知卫姮忽而尖叫一声,指着卫臻直跳脚道:“你站住,卫臻,你干嘛,你……你再过来,我……我打死你,你信是不信!” 第116章   卫姮一边大惊失色, 一边又张牙舞爪,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同时出现在了一张小脸上, 衬得整张脸隐隐有些扭曲了,倒叫人瞧得有趣。   这时,老大卫岚立马走了过来,瞪了卫姮一眼,道:“小九, 不记得我之前的嘱咐了么, 今儿个小七刚回来与咱们团聚, 不许闹事。”   卫姮有些憷卫岚,只一脸愤愤不平的闭紧了小嘴。   卫岚便又扭头一脸公平的瞪了卫臻一眼, 道:“还有你, 不许欺负妹妹。”   卫臻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声,我还欺负她, 她不欺负我便谢天谢地了, 不过嘴上只笑眯眯道:“遵命, 大姐姐。”顿了顿, 又笑眯眯看了不远处的卫姮一眼, 道:“我稀罕妹妹都来不及了,如何舍得欺负。”   话音一落,眼看着卫姮小身板抖了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嘴角隐隐抽搐,眼看着快要忍不住, 又要发作了,这时,一直未曾开口说话,一直在淡笑着默默将卫臻瞧了又瞧,瞧了再瞧的卫绾终于笑着,一脸友善的上前,冲卫臻道:“两年未见,七妹妹出落得越发伶俐貌美了,简直跟画里走出来的小仙女似的,我瞧了好一阵,差点儿都没敢将人认出来。”   顿了顿,盯着那张与五老爷如出一撤的脸,眼中微微复杂,片刻后,卫绾又笑着上前了两步,用帕子轻掩嘴角,笑着冲卫臻及卫姮二人道:“你们俩个啊,简直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真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都这么大人了,一个个都还跟个炮仗似的,一点便着,这是在自家府里,自家姐妹跟前无人笑话,可要是出了府,可不许如此胡闹了。”   卫绾笑吟吟道。   卫绾大卫臻卫姮少许,在二人跟前,习惯充当着姐姐的角色,动辄说教,尤其是对卫姮,且这两年来行事做派下意识的朝着卫岚靠拢,如今,两年未见,这个习惯好似更甚,下意识的带到了卫臻身上,许是因她初来乍到,她是下意识的提点,又或者是故意训导,不得而知,不过卫绾此人,向来性子温柔,温婉如水,便是说教的语气亦是言笑晏晏,丝毫未曾有任何攻击性,至少,卫姮从小到大一直吃她这一套。   卫臻倒也不曾点破,嘴上只收起了与方才卫姮打趣的放肆与随意,抬眼看了卫绾一眼,缓缓唤了声:“六姐姐。”   语气不算失礼,却也不算亲近,与方才跟卫姮打趣时的兴致截然不同。   毕竟,五年前阮氏失子险些丧命一事儿,跟冉氏脱不了干系,前世的所有事情卫臻可以当做是一场梦,可以彻底放下,可是这辈子重新带来的伤害,她不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而同样,对于五年前那桩事儿,当年年纪幼小又单纯不知世事的卫姮或许并不知情,可聪明伶俐如卫绾却是多多少少猜测到了一点儿,上一辈的恩恩怨怨直接导致了下一辈的恩怨纠缠,自从五年前那件事情发生起,就注定将卫臻与卫六卫九划分成为了两个阵营的人。   卫臻直接不加任何掩饰的清冷神色令周围静了一阵。   就连卫姮也抬眼诧异的看了看卫臻,又看了卫绾一眼。   卫绾脸色倒是未曾有任何异色。   十二岁的卫绾如今亦是亭亭玉立,她一身素衣淡容,纵使相貌不算出众,可那股一尘不染、冰清玉润的风骨已渐渐出显,在如牡丹花般华贵的卫岚跟前,以及在娇憨俏丽的卫姮跟前竟然未曾埋没,看来,卫绾对自己的优势十分自知,对于卫臻的清冷也丝毫没有任何尴尬及恼怒之意,只依旧言笑晏晏的问道:‘对了,七妹妹,祖母她老人家这会儿还在休憩么,祖母身子可还好,这两年以来,真是多亏七妹妹替咱们姐妹几个在祖母她老人家尽孝呢。”   卫绾此人,向来懂事孝顺,说起话来,亦是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卫臻只笑了笑,道:“应该的。”   说着,将目光往后一挪,挪到了一直立在最后,一脸羞涩的十姐儿卫娴身上,卫娴性子内敛文静,一直直勾勾的盯着卫臻,想要上前亲近,可到底两年未见了,又有些拘束紧张,卫臻直接笑着走过去,大方的将卫娴拉了过来,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好一阵,笑着道:“怎么着,不认识得你七姐姐了不成?”   卫娴顿时红了脸,一脸激动欣喜,只紧紧抓着卫臻的手,终于欢快的朝她唤了声:“七姐姐。”   卫臻刮了刮卫娴的小塌鼻子,压低了声音跟她咬嘴道:“七姐姐给你带了好些老家的特产,莫要声张,一会儿让冬儿悄摸给你送过去。”   卫娴闻言顿时双眼亮了,忙不迭重重的点了点头,道:“谢谢七姐姐。”   说着,两只手紧紧抓着卫臻的手,只一直缠着卫臻,半步未曾离开,卫臻走到哪儿,就跟只小尾巴似的跟到哪儿,可爱伶俐得紧。   卫娴虽性子文静,却最是个贪嘴的,小时候就时常跟只松鼠似的,一大盘果子点心稍不注意,就被她不动声色的全部消灭了,她那小肚子可能装东西了,外人对于这个不知情,卫岚卫臻却是门儿清。   几姐妹叙旧叙了一阵,卫臻便招呼众人进了屋子里,将特意从元陵城老家备好的礼物一一相送。   给卫岚送了一手十二条手帕,一共十二个颜色全部整整齐齐的叠放在熏了香的小匣子里,帕子全是用冰蚕丝织成,乃西域上等货色,是去年卫臻生辰时,她主动写信向苏万里讨要的生辰礼,每个颜色的帕子上配有相同花色的花样子,红配牡丹,黄配迎春,紫配雾莲,白配玉兰,每一朵花儿都栩栩如生、好似在帕子上绽放了似的,而帕子薄如蝉翼、轻如云烟,一看便是弥足珍贵之物,便是宫里娘娘手里捏着的帕子怕也不过如此。   饶是见惯了世面的卫岚见了这一手帕子都忍不住面露惊艳,只小心翼翼的用指尖抚了抚,看着卫臻道:“这是……这是小七亲手绣的?”   卫臻那手残般的手艺,卫岚是知晓的,隐隐有些难以置信。   卫臻却一脸得意道:“嗯,怎么着,大姐姐,两年不见,臻儿手艺渐长吧?”   她微微翘着下巴,一脸得意傲娇。   卫岚嘴上笑骂道:“瞧你那得意劲儿。”   不过心里却隐隐有些感动,她知道卫臻备的这些礼是为了给她嫁妆单子里多添上几斤重量,其实,对于京城大多名门望族而言,嫁女陪嫁的嫁妆自然是众人瞩目热议的焦点,可是品级相似的官员女儿的陪嫁嫁妆份例也基本大同小异,聘礼的数目及陪嫁的担数包括婚宴寿宴的场面隆重,都是需要依照礼部的规矩礼教而行的,丝毫不可逾越,这也导致了这些年来,对于名门贵女的出嫁,嫁妆的数目不再为主,而更看重陪嫁物件的珍稀性,嫁妆再多,没几件拿得出手的压箱底货色,回头嫁到了婆家,亦是要被人看低一等的。   卫岚乃卫家长女,她的嫁妆自然有郝氏把关,丝毫不会亏待了她去,可再名贵的嫁妆,也万万不可能时时拿出来炫耀,寻常拿出来展示的也无非是些个衣裳首饰之类的,可金银珠宝未免太过于俗气了些,卫岚有,比卫家更加显赫富裕的更是大有人在,越显摆,跟个暴发户似的,在越尊贵的人跟前,反倒是越发令人唾弃。   而卫臻送的这一手帕子却不一样,它精致名贵,是最普通却又最招眼的一件物件,这事物握在手中,低调、收敛,可细微之处却又最是能够体现涵养品位之所在,最最适合卫岚这般不显山水之人。   卫岚十足喜欢,比任何名贵的金银珠宝都喜欢,只抚了又抚,隐隐有些爱不释手。   卫姮见了,只噘了噘嘴道:“不就是几块破帕子么,也好意思在这里显摆,马屁精!”   嘴上是这样说着,可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却忍不住一个劲儿的往那一手帕子上偷瞄着,心里有些羡慕喜欢,只觉得条条都好看,一共这么多个颜色,她有那么多衣裳,每天配一件,半个月都不带重复的,可碍于这是卫臻做的,脸上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承认。   卫绾瞪了卫姮一眼,片刻后,也不由自主的伸手往帕子上缓缓摸了一把,指尖的细腻与滑软,远超人想象,没想到,两年未见,七妹妹卫臻不但容貌倾城,不但性情大变,就连这份手艺,这份玲珑剔透的心细都渐渐大长,果然,到底是投身在祖母名下的,怕是想不出挑都难罢。   明明是个庶出的,可是一水的的姐妹站在这里,她倒是成了个最出挑的,身上那股随行大方竟隐隐不输大姐姐,反而衬托得一贯娇俏活波的九妹妹都显得愈加小家子气了,卫绾心里隐隐有些复杂,不多时,只微微握了握手心,对自己默默道,她才是五房的嫡女。. 第117章   却说卫臻给卫绾备了一套《三都赋》, 是经过洛阳时在洛阳城有名的一品斋购买的,书并不算特别贵重,许多城都有卖,却有着别具一格的意义。   这本《三都赋》乃晋代左思巨著, 据说当时一出, 便震撼整个朝都, 在一众读书人中广为传阅, 继而风行一时,当时喜爱《三都赋》的人们开始争相抄阅,因为抄写的人实在太多了, 京城洛阳的纸张供不应求, 一时间全城纸价大幅度上升, 这便是历史上著名的“洛阳纸贵”事件(摘自百度)。   如今,卫臻经过洛阳古城, 她知卫绾素来喜爱读书,便特意给她备了这样一份礼,礼物并不名贵,可对于爱书之人, 这份意义却是非同寻常的, 况且,卫臻与卫绾感情不过尔尔, 备用这样的礼,不失礼足矣。   果然, 卫绾拿到这本书后, 面带诧异,卫绾不过才十二,却满腹诗书, 不过,她读的书多以诗词歌赋为主,像《三都赋》这类历史人文之类的书籍其实看得不多,正有心涉及时,没想到卫臻便将书送来了,卫绾心里其实是喜欢的,不过因为这本书是卫臻所赠,心里则有些复杂,嘴上却笑着道:“七妹妹有心了。”   书是好书,礼是好礼,不过这册书跟送给卫岚的那一手帕子相比,哪个更用心,自然不言而喻。   果然,不多时,只见一旁的卫姮阴阳怪气道:“一本破书,打发谁呢?”   她是凡事都要逮着卫臻讥讽一番,卫臻却压根不曾在意,反倒是笑眯眯道:“自然,我可知道九妹妹不爱读书,定当不会用本破书打发九妹妹的。”   说完,从双灵手中接过一个小黑匣子,亲自送到了卫姮跟前,道:“喏,九妹妹,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卫姮一脸嫌弃的盯着眼前这个小黑匣子,她对卫臻送的东西一点都不感兴趣,不过是些个小打小闹的玩意儿,她在京城生活了足足两年,眼界早早便开阔了,再也不是当年元陵里来的那个土丫头了,寻常事物哪里入得了她的眼,况且,卫臻此人素来穷酸,她不信她会送她什么好东西。   不过,脸上装作毫不在意,心里却也隐隐有些好奇,毕竟,卫臻送给卫岚那一手帕子她是真真喜欢得紧,这般想着,只装腔作势的将小黑匣子揭开了,连接都没接过去。   结果小匣子一打开,只见里头整整齐齐摆放了一手十二个生肖瓷娃娃,小老鼠、小兔子、小猪崽子,一共十二个,一个个不过两个大拇指大小,全部都是陶瓷材质,一水儿的乳白色,白的晃眼,关键是这些小动物们一个个胖乎乎的,娇憨可爱,卫姮随手拿了一个小兔子放入手心,小兔子抱着一根胡萝卜正吃得津津有味,它有鼻子有眼的,连表情都有,卫姮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见了,心都快要化了,她只挨个挨个拿在手里瞧着,觉着这个可爱,那个滑稽,一个个全部都爱不释手。   卫岚见卫姮跟个小孩子似的,见了好玩的便挪不开眼了,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卫绾见了,微微抿了抿嘴。   卫臻只笑着道:“这些可是在出发前,我特意在元陵城里给九妹妹淘的,元陵城西市有一家陶瓷铺子,铺子里有位老师傅,他的手艺精湛,什么东西到他手里,随手一捏就是一个栩栩如生的活物,尤其是这一水的动物,更是他的拿手绝活,对了,这里头有一件可是我亲手做的,九妹妹可瞧得出来是哪个?”   卫臻挑了挑眉,看着卫姮道。   卫姮难得兴致上头,只将十二个小家伙一一拿着瞧了又瞧,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一只不知道是啥玩意儿的小摆件上,皱着小眉头道:“这个是个啥玩意儿?”   她将那个小摆件左瞧右瞧,旁的都猜得出,偏就这个猜不出。   卫臻笑着道:“这是九妹妹啊,一只调皮捣蛋的小顽猴,九妹妹难不成瞧不出来么?”   以往在元陵城时,卫姮性子活波,又老爱上蹿下跳,老夫人瞅了十分头疼,每每将其唤作小顽猴。   卫臻话音一落,只见卫姮顿时整个又开始炸毛了,只一脸气急败坏的瞪着卫臻道:“你才是猴子,你才是这只丑猴子。”   看着手中这只歪嘴挠腮的丑玩意儿,卫姮气得差点儿快要吐血,只恨不得将这只丑东西砸卫臻脸上才好,她就知道,这卫臻打小坏心眼十足,哪里会这么好心,巴巴送她好东西,定是借着这个机会羞辱她的。   卫臻眼看着卫姮又要上蹿下跳了,真真一点都不经逗,顿时抚了抚额头,笑着道:“跟你说笑的,这只小猴子可是我亲手捏的,我手脚粗苯,你又不是不知,捏坏了上百个,差点将师傅给气红眼了,这才堪堪捏出了这么个雏形,这个已经算是捏得最好的了,九妹妹,这可是我费了一整日心血的劳动结果,你不喜欢可别摔了,大不了还给我便是了。”   卫臻耸了耸肩道。   卫姮听到卫臻这样说来,怒气小了点儿,眼见卫臻就要伸手来夺,顿时,立马将匣子一关,一把从卫臻怀里夺了过去,抬着下巴一脸趾高气昂道:“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这东西你送我了便已经是我的了,岂是你想收回便收回的,哼,没门。”   说完,白了卫臻一眼,往椅子上一坐,心里一时痒痒的,忍不住想要将匣子打开在摸上几把,可碍于在众人面前,只得拼命装作毫不在意。   卫臻心知肚明,懒得跟她计较,又将卫娴的礼给送了,末了,冲她眨了眨眼,两人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卫家的娘子们,除了在场的四位外,还有一个自小体弱多病的十一妹妹卫姝及十二妹妹卫眠,卫眠如今也有十岁了,卫臻不由好奇的问道:“大姐姐,十二妹妹这两年来可还好?”   卫岚道:“十二妹妹胆子小,一直拘在屋子里,鲜少出过门,今儿个原本是想要邀她一起往这来的,结果谭姨娘说她这两日感染了风寒,待病好了后就来看你。”   卫臻听了,缓缓点了点头。   “对了,如今天气渐渐凉爽,马上快要立夏了,前些日子端阳郡主给各府下了贴子,说半月后会在郡主府设宴,邀请了一众满京贵女前去郡主府赏花,也给咱们家下了帖子,不过今年我是去不成了,届时,六妹妹会领着九妹妹及十妹妹等人去的,你刚好回来了,正好可以跟着出府玩玩。”   说到这里,只笑着道:“那郡主府里有一座姹紫嫣红的庭院,里面许多名贵花草都皆是从宫中的御花园移植出来的,每年春末夏初之际,端阳郡主都会开府设宴,已经连续办了三四年了,是如今京城最受瞩目的宴会之一,你如今刚来京,没什么朋友,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结交几个好朋友。”   卫岚一心为卫臻着想。   原本正偷偷把玩那几个小动物的卫姮听了,顿时抬眼看了卫臻一眼,冲卫岚道:“大姐姐,那可是郡主府,卫七才刚回京,还没到金妈妈那里学过规矩的,回头去了郡主府若是冲撞了贵人该如何是好,能够去那里的,可都是上得了台面的。”   言下之意,便是卫臻是个上不了台面的。   卫姮一而再、再而三的抬杠,卫岚也瞧不下去了,只冷冷警告道:“小九。”   卫姮瘪了瘪小嘴,忽而又说了句:“横竖还有半个月,她若死皮赖脸那么想要跟着去的话,趁着这半个月的功夫到金嬷嬷那里好生学着规矩便是了,我只是好生提醒罢了,大伯不过才四品,卫七不过是个庶出,那日去郡主府的不是侯门贵女便是一品二品大臣的千金,一个个脸上可是沾着金的,咱们哪里得罪得起,回头别惹了祸事害得咱们卫家没脸。”   卫姮吧啦吧啦一通道。   话虽不好听,却也是事实。   卫岚听了一时倒是无话了。   卫绾见了,倒是笑了笑,冲卫臻道:“七妹妹,别听小九大放厥词,京城里尚且有些头脸的千金各个都是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的,轻易不会刁难人的,小九故意吓唬你的,那日去了,你跟着咱们便是,这两年我在京城交了一些手帕之交,回头将那些小姐们都介绍给你认识。”   卫绾一脸暖心道。   卫姮听了却小声嘀咕了一声:“你那些朋友各个眼高手低,连我都瞧不上,哪里瞧得上她啊?”   卫绾一瞪,卫姮这才彻底闭上了小嘴。   她们几日一人说上一阵,卫臻默默听着,面上瞧不出任何异色,然而,袖笼里的手指却微微握紧了几分。   她想起了前世。   前世,她受人唾弃的开始,正是从郡主府开始的。   端阳郡主身份高贵,可是已故裕亲王的遗孤,当今圣上唯一胞弟的孤女,是圣上唯一的亲侄女,她自幼在宫里长大,深受太后、圣上宠爱,其地位甚至比宫里大部分不受宠的公主皇子们的地位还要高上许多,十岁生辰那年被圣上赐封“端阳”二字,特意恩准她与诸位皇子公主一样,待及笄后,可开府设衙,端阳郡主是整个京城最耀眼最尊敬的存在。   而郡主府的设宴,说是赏花宴,其实不过是满京贵女们附庸风雅的场所罢了,不单单只是赏花,更重在赞花、颂花,也重在突出表现自己,卫绾京城双姝的称谓就是在那一年一度的盛宴中而一步一步慢慢博来的。   前世的卫臻一共参与过两回。 第一回 ,那个时候还小,好像正好就是十一岁那年,她不知被谁推了一把,身子一崴,直接栽倒在地,将郡主府最名贵,也是端阳郡主最喜爱的一盆十八学士给彻底毁坏了,那盆十八学士乃是大理上贡的贡品,整个宫里不过两盆,其中一盆是端阳郡主费了十八般心血才向圣上讨要回来的,结果卫臻整个人一把扑在了那盆花上,令其半数折毁,端阳郡主见了一时血气上涌,险些晕倒在地。   那一盆花可是御赐之物,比卫臻整个人还要珍贵,卫臻险些丧命。 第二回 ,也是卫臻人生中最为屈辱的一回,因她为端阳郡主所不喜,故而那一整日她都在被人刁难,所有人明里暗里全部都在针对她,唾弃她,每个人吟诗作对时,表面上在作诗,实则诗句里头的每一个字都在暗讽她,偏生她不识字,听不懂那些诗句里的意思,一整日都在摇尾乞怜,压根不知所有人其实都在指着她的脸在骂人,甚至还附和着众人的嘲笑跟着大家一起笑。   那日,还是太子元翎恰好经过,看不下去了,出言帮了她一把。   至此,卫臻彻底沉沦。   命运的轮回,终究还是逃不掉的,又回到了似曾相识的场景中。   那日,卫岚几人坐了会儿,正要离开时,结果老夫人醒了,得知几个小丫头们都在,顿时将所有人都唤了进去,祖孙几人两年未见,一时抱作一团,好不热闹。   几个孙女团团围在老夫人身边,互诉思念,整个世安院一时热闹非凡。   因白日没有好生团聚,到了晚膳时分,大老爷领着卫家几房所有人全部都来了,一屋子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全部到世安院团聚,一时整个世安院欢又是笑声又是哭声,哭笑声闹个不停。   卫家枝叶繁茂,子嗣众多,但凡设宴,起码要开上两桌,大人们一桌,小孩子们一桌,如今,大人们还是那些大人们,小孩们的这一桌却渐渐挤不下了,一个个都长大了,只得将小桌子换成大桌。   大约是老母归来,唯有老母归来,一家人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团圆,大老爷心里高兴,又大约是这几年官场艰难,大老爷卫霆渊在官场上时时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眼下到了今日才难得舒缓一日,大老爷难得高兴,直接跟几位兄弟们喝起了酒来,喝到兴起之时,还将卫禇、卫宴几个小辈们唤过去陪酒。   卫庆最是个玩劣不堪的,他老子怕他喝酒惹事,不许他喝,他倒好,一时玩心大起,竟然趁大老爷不注意,往他杯子里偷偷兑了水,想要将大老爷跟前那壶酒偷来自己喝,结果被大老爷一把抓了个正着,只见大老爷双眼一瞪,嘴里一喝,一脸严肃道:“尔等竟在老虎屁股上拔毛,是活腻歪了不成?”   大老爷一脸严肃,双目微微泛红,神色瞧着有些可恐吓人,瞧着那架势,已有了二三分醉意。   卫庆天不怕、地不怕,就有些惧怕这位大伯,顿时被大老爷喝斥得吓得两股打颤,好在他为人机灵,心知大老爷的软肋,只见他隔着那张圆圆的大桌子,立马张牙舞爪的向卫臻求救道:“七妹妹,快些过来救你五哥哥,大伯历来最疼你了,只有你才能救下你五哥哥,还不赶紧过来,求求大伯,就绕了我这一回吧。”   大老爷捏着卫庆的手腕,卫庆身高虽逼近大人,可到底是个绣花枕头,不低大老爷的力气,只疼得龇牙咧嘴,一边弓着身子疼得脸都变了形,一边挤眉弄眼的朝着妹妹求救,那模样滑稽又搞笑,一时引得屋子里众人都在看笑话,只都当看耍猴似的。   卫臻倒也不憷,当即端着一杯酒朝着大老爷走了去。. 第118章   大老爷卫霆渊看到卫臻走来, 手下微松, 人还没到跟前, 原本严肃的脸上就立马温和了几分, 只抬手摸了摸嘴角的那一撇八角短须,故意笑眯眯道:“臻儿过来, 可是专门来给大伯敬酒的?”   卫庆闻言嘴角微抽。   卫臻却笑得甜腻腻道:“自然是,两年未见,臻儿尤为思念大伯,两年未见, 大伯越发英明神武、慈爱可亲了。”   说到这里, 顿了顿, 只双手将手中的酒杯朝着大老爷高举, 忽而难得一脸真诚道:“臻儿知大伯这两年在京城委实不易, 既要当官当值,又要照看妻儿,照看整个卫家,撑着整个家族门楣,祖母常说, 自打祖父去后, 整个卫家的担子都落在了大伯身上, 正因着有大伯在外头不辞辛劳,为咱们这些小辈们遮风挡雨,才有咱们今日这般衣食无忧的美满日子过活,也多亏了大伯在京城替臻儿照看父亲、照看太太及一众姐妹, 才能够让臻儿安安心心的待在老家陪在祖母跟前尽孝,祖母时常教导臻儿,要懂得知恩图报,如今臻儿年纪还小,尚且无法为大伯效力,今儿个便向大伯敬了这杯酒,权当臻儿感恩之举,在这里,臻儿祝大伯官运亨通、步步高升、也祝大伯绵延益寿、阖家欢乐。”   说完,只将手中高举的酒一饮而尽。   卫臻这些话,每一个字眼都极为郑重,她说的全是心里话,不仅仅是为这辈子的,还有为上辈子说的。   在卫臻心目中,大伯卫霆渊便是她的父亲。   众人只见卫臻小小年纪,却口齿清晰伶俐,这几句话说得正正经经,十分郑重其事,偏生又娇憨有趣、妙语连珠,且隐隐带着几分稚气在里头,关键是每一字每一句都赤城真挚,尤其,每个字眼都直接说入了大老爷的心坎里。   这些年卫霆渊肩上的担子究竟有多重,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是卫家长子,无论为了卫家做些什么历来皆是天经地义之事儿,可是,肩负这么多,肩负了这么年,眼下,还是打头一回从小辈们嘴里听到自己的丰功伟绩,听到对自己的肯定及认可,他忍不微微红了眼。   一抬眼,只见整个屋子一屋子老小全部将目光投放到了自己身上,这些目光眼中的崇拜、尊敬、敬爱以及慈爱、怜爱、甚至……还有爱慕,这些这么多年从前从来没有注意过的眼色,眼下竟然一瞬间全部朝他涌来,只觉得这辈子活到这个份上,值了。   当即,卫霆渊松开了卫庆的手,只伸手将卫臻拉到了跟前,忽而将卫臻紧紧搂在了怀里,哑声道:“咱们小七长大了。”   只借着搂着卫臻,悄摸拭掉了眼角的一滴水。   卫臻只小大人似的拍了拍卫霆渊的背部,一脸郑重其事道:“小七虽然长大了,大伯可不许变老,大伯跟祖母都要长命百岁、福寿千年。”   卫臻一番稚气的话语又将卫霆渊给逗笑了。   连一旁的郝氏都忍俊不禁。   一旁的卫庆见状,也立马跟着端了一杯酒,朝着卫霆渊拍马屁道:“大伯,不止小七长大了,小五也早就长大了,大伯您放宽心,等往后我发达了,我也来孝敬您。”   说着,正要将被子里的酒灌入嘴里,一旁的三老爷直接长臂一伸,一把将酒夺了过去,双眼一瞪,一脸吃味道:“你只顾孝敬你大伯,不顾你自家老子了是罢,还想要吃酒,门儿都没有。”   说完,将杯子里那杯酒一饮而尽了。   卫庆见了,顿时一脸抓狂的哀嚎道:“我就想讨杯酒吃,缘何就这样难呢?”   卫庆这幅抓狂样一时逗得整个屋子里所有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一个个上演的这一副副“父慈子孝”,令人无不动容,而对面卫霆祎看了眼中微微有些复杂,那是她的女儿,可她的女儿看到他时眼中一片漠然,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这五年以来,他们之间从未说过一句话,卫霆祎只有几分惆怅,所有人都沉浸在一副阖家欢乐的氛围中,好似唯有他夫妻离心,父女疏远,唯有他与这份温暖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   卫姮见卫臻如此出头,无论她到哪,所有人全部围着她转,大姐姐卫岚、十妹妹卫娴、还有那个讨厌鬼卫庆,如今,大哥哥卫禇不过去接了一回人,一回来也待她似亲妹妹似的,更别说祖母、大伯,这一个个的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全部围着她团团直转了,卫姮心里有些羡慕,嘴上却止不住一脸尖酸刻薄道:“就她能,枪打出头鸟,早晚就她受的时候。”   说着,噘着嘴冲一旁的卫绾道:“对吧,阿姐。”   卫绾捏了捏帕子,目光从卫臻身上收了回,嘴上只镇定道:“小九,不许胡说,咱们是一家人,七妹妹如今刚回来,大家关心也是理所应当的,记住,往后不许跟七妹妹作对。”说到这里,语气一停,只忽而淡淡的补充了一句:“你可不是人家的对手。”   最后一句话有些轻,只轻轻地在唇齿间掠过,若有似无。   对面的卫娴忍不住抬眼看了她一眼。   这一晚,一家老小聚到极晚,宴席散了后,卫臻留下来收拾残局,在荣安堂的这两年,荣安堂大大小小的庶务皆是由她打点,早已经习惯了,忙完了一整日,卫臻回到次间洗漱,双灵及杏丫端来热水给她泡脚,双灵忍不住有些心疼道:“都累了一整日,娘子的脚该酸了吧?总算是回府了,这两个月来,娘子都瘦了。”   卫臻将双脚泡入热水里,只舒服得喉咙发出阵阵叹息,嘴上却道:“赶路虽累,可是赶路这两个月却是这些年以来最快活的日子。”   有祖母、姨娘,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两个人一起陪在她的身旁,即便是一辈子这样走下去,她也乐意,且外面的日子自由自在,不用日日拘礼,不用日日委身于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上辈子她就是太过坐井观天了,从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   虽不过短短两月,卫臻却觉得这两个月看到的、学到的比她上辈子都多,只觉得整个人都豁然开朗了不少,难怪大姐姐卫岚豁达爽快、难怪结交的好友方静姝心境平和、然如止水,她们都是常年跟随父母在外奔波之人,是真正见过这个世界的人,她们远比那些深闺内阁里坐井观天的小娘子们要活得通透、自在。   卫臻也想做这样的人。   可惜,她只有这短短两个月的体验,不过,总比没有好。   “对了,娘子,咱们往后是住哪儿,是像从前那样既住在老夫人院子里,得了闲,又去姨娘院子住上两日,还继续像从前那样来回跑么,还是……”   杏丫是个有条不紊的稳妥性子,她事事都习惯提前安排好,故而习惯事事都料理在前。   卫臻闻言沉默了一阵,没有开口明言,而是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将双脚从水中抬起了起来,自己从双灵手中将巾子拿来,自己将脚上的水擦拭干净了,随即起身穿鞋道:“今日祖母白日睡了一整日,夜里怕是会失眠睡不着,双灵姐姐,你去厨房备些消食的汤水过来,咱们去瞧瞧祖母吧。”   说着,只往身上披了一件斗篷,就领着冬儿往正房去了。   去时,果然远远只见正房屋子里还点着灯,卫臻进去后,只见丫头们都在次间歇息,卧房里,老夫人身上披着一件对襟外衣,歪在软榻上,正在由周妈妈伺候着揉腿呢,二人见到卫臻的到来纷纷有些意外。   卫臻直径走到老夫人跟前,低头一看,只见老夫人双脚脚踝处已是高高浮肿了起来,老人家的皮肤不负当年雪白,到了这个年纪身上的皮肤渐渐皱皱巴巴并出现了细斑,而此时老夫人的脚上却一片透亮,又红又肿的,鼓起了半个手指头那么高,从脚踝到脚背脚趾头,全部高高肿了起来,就像蒸熟的馒头似的,直令人触目惊心。   卫臻见了顿时大惊道:“怎地肿得这样厉害,前些日子住驿站时还没有的。”说着,只急急忙忙跑去查看,又立马要吩咐冬儿连夜去请大夫,却不想竟被老夫人一把拉住了。   老夫人只笑着道:“年纪大了,出门在外总有水土不服的时候,放心,伤不了筋骨的,就前两日才发肿的,方才你周妈妈用老方子药水给我泡了泡,十分舒坦,要不了两日便会消散的,不必惊动大夫,放心,祖母心里有数。”   老夫人依旧笑呵呵的。   卫臻听了却一脸自责。   这两个月来,她跟祖母同吃同住,竟然没有注意到祖母脚上的伤势,亏得她还以为自己这一路做的不错,难怪这几日在外祖母都不曾洗澡了,她老人家精细,无论在哪里每日都必须梳洗干净,这两日眼瞅着马上要到京城了,却偷懒了起来,每日只简单的擦拭一番。   原来脚上肿得这样厉害。   定然是怕她们担心,影响了赶路的进程。   想到这一路走来,老夫人不惊不慌、脸上未曾露过半分异色,尤其是今晚,甚至还一脸和善的陪着一大家子团聚到半夜,卫臻心疼的同时不免佩服,脚都那样了,十指连心的痛楚,不是谁都能够经受得住的。   这么多年,老夫人常年深居简出,鲜少过问过府中任何事,日子久了,老夫人就好似跟个普通的老太太没两样,完全瞧不出半分传闻中大刀阔斧的气势,一直到了眼下,看着老太太面对疼痛毫不在意的这份淡然随意,卫臻忽而豁然开朗了起来,当年传闻中大刀阔府的卫老夫人依然健在,原来不是不疼,而是人到了晚年,懂得收敛克制,懂得装聋作哑,以及懂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难怪,上辈子卫绾嫁给太子府做侧妃时,老夫人并未曾强烈反对,而是背地里偷偷将卫绾的名讳在卫家的族谱上除了名,这件事除了老夫人仅有一人知晓,那人便是太子,是老夫人成全太子跟卫绾唯一的条件,为此,太子更是恨透了卫臻,觉得正是因为她,才会令她心爱的卫绾受尽了委屈。   这件事还是有一回太子喝多了,掐着她的脖子咬牙切齿说的,当时他说的含糊,卫臻并未注意,如今想来,怕是确有其事,并且连卫绾都尚且并不知情。   这般想着,卫臻心里一片复杂,过了良久,只稳了稳心思,冲周妈妈道:“妈妈,您歇歇吧,还是让我来吧,我来给祖母揉揉。”   老夫人冲周妈妈点了点头,道:“你这把老骨头跟着老婆子我折腾了一宿,你去歇着吧,放心,这有小七呢。”   周妈妈便笑着道:“那行,老奴便功成身退,将人交给小主子您了。”   说罢,知道老夫人有话与小主子说,便缓缓起身出了屋子。   周妈妈走后,卫臻蹲在地上给老夫人洗脚,说实话,她这也是头一回给她老人家洗脚,往日里都有丫鬟们伺候,无需由她献这个殷勤,卫臻小心翼翼的,看着这双满目疮痍的脚,卫臻忽而意识到祖母真的老了,这双脚便是这数十年来最好的见证。   正发呆间,冷不丁听到头顶上老夫人问道:“今日你爹来找你呢?”   卫臻听了一愣。. 第119章   晚上宴席散后, 所有人都走了,卫霆祎吃多了酒, 歪倒在桌面上久久未起, 殷氏向来早睡早起, 未曾作陪, 只派小厮守着将其搀扶回去, 只不过卫霆祎发了一阵酒疯,如何都不走, 下人们不敢作乱, 只得跑来向她求助。   卫霆祎在残羹剩饭的宴席上耍了一阵酒疯, 倒是未曾主动开口跟卫臻说过什么, 卫臻拿不准他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在耍酒疯, 她一路陪着, 却并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一直到卫霆祎将整壶酒吃完了,不省人事后卫臻才派人将其送回。   回去后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这会儿冷不丁听到老夫人发问, 卫臻整个人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过了许久,只埋头继续给老夫人揉脚按摩,她小心翼翼的,全神贯注着,丝毫不敢分神。   老夫人闻言长长叹了一口气, 忽而道:“其实小时候你爹很聪慧,他口齿伶俐、又人小鬼大,两岁便开始学着背诵三字经,是几个兄弟间最聪明的,只是他打小鬼主意多,又被上头几个兄长姐姐们宠着,养成了养尊处优的性子,久而久之便开始好吃懒做、不务正业了,又过早的去了那等烟花巷柳之地沾染了庸脂俗粉之气,结果被带歪了,你祖父当年真真是恨铁不成钢,每回动手打起人来是当真往死里打,只恨不得要将他打死才好,也是我的错,他父亲心太硬,我便心软得不得了,这软硬不得当间便彻底害了他,至此你爹爹开始彻底得过且过,你爹爹如今的不成器,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老婆子我造成的,他其实打小虽养尊处优,却最是个执拗的性子,他其实也是在夹缝中长大的,亦是吃了不少苦头的,故而纵使你爹千不好万不好,我也唯有愧疚的份,我没资格迁怒于他。”   说到这里,老夫人抬手抚了抚心口,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怨你爹爹,这五年来一日不曾原谅过他。”   说着,老夫人忽而抬了抬脚,向卫臻伸了伸手。   卫臻愣了一下,立马将巾子拿来将手擦干净了,然后将手递到了老夫人手里。   老夫人牵着卫臻的手,令其一并坐在软榻上,只捏了捏她的手心道:“其实,今儿个祖母与你说这番话,并不是想方设法的让你原谅你爹爹,而是想要言传身教的告诉你,慈母多败儿、惯子如杀子的道理,你爹是根里坏了,拔出萝卜带出泥,一坏不止是坏一个,兴许是坏一窝,   慈悲宠爱并没有错,可凡事过犹不及,过了界限便会起到反噬作用了,同样的,怨恨憎恨也没错,可千万莫要执拗过深,以免深陷其中,误伤了自己,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在日后的夫妻之情上,以及日后的为人处事上,要万万记住,凡事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你如今已十一了,比你爹爹当年还要聪慧,性子却也跟你爹爹一样执拗,祖母别的不盼,只盼着日后你自己行事切莫过于执着,要记住,人来世间一场,享福好过遭难,凡事看淡一切,便是最好的福气。”   这是老夫人活了一辈子才活明白的道理。   卫臻听了心下震撼。   没想到老夫人双眼如炬,她看人看入了筋骨里头。   卫臻最是个执拗之人,要不然她前世也不会那样惨烈而死,她跟魔障了似的,执着于权势、执着于地位、执着于太子元翎,更执着于原本就不属于她的那份奢望,所以她才闯入了一个原本就不该属于她的世界,并且不撞南墙不回头。   而今生呢,她险些陷入了对卫霆祎的仇恨之中,并且尤未自知。   想起自打五年前开始,她又渐渐开始做起了一些噩梦,梦里,全是红色的血,大片大片,一眼望不到尽头,梦里不断有小孩在哭,她分不清是前世她自己的孩子,还是今生那个尚且未曾出生过的弟弟。   卫臻背后忽而冒起了一身冷汗。   恨一个人可以,却万万莫要为其赔上了自己。   卫臻坐在软榻上坐了良久,不知过了多久,卫臻只抬眼看向老夫人,一脸茫然道:“我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老夫人闻言,一脸怜惜的将卫臻搂了搂,轻声道:“不急,慢慢来。”   卫臻只缓缓地点了点头,不多时,只用力的抱紧了老夫人。   祖孙二人在回京第一日的深夜,竟然难得谈起了心来。   不知过了多久,老夫人忽而起身,只见她抿了抿嘴,冷不丁冲卫臻道:“臻儿,陪老婆子我去二房走一趟吧。”   卫臻一惊,心道都这么晚了,二老爷一准睡下了,原本是顾忌老夫人身子劳顿,怕见了二老爷一时激动,未免伤了心思,在大伯的提议下,原是打算缓和几日,待心情定了后再去的。   可是经过方才一番感悟过,卫臻忽而有所顿悟,只字未提,只冲老夫人点了点头,道:“好。”   说罢,立即起身,去给老夫人取衣裳、取斗篷、取鞋袜、取拐杖,她们未曾惊动院子里任何一个人,只悄无声息而去。   卫家京城这处宅院,卫臻前世住了整整八年,可却并不熟悉,在这整整八年的时光里,她竟然连二房都未曾去过,只知大致方位,只知二房住在南院,老夫人虽离开十多年,可对于这个府里的任何一条路都无比熟稔,便是闭着眼走,也能走得对。   一路过去,除了遇到几个巡逻的护卫,整个府宅里静悄悄的,无一丝声响。   二房更静,灯笼落下了,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无人居住的荒废院落似的,没有一丁点人气。   竟然一路畅通无阻。   院子口无人守卫,院子里尚且无婆子看守,卫臻将门推开,只发出吱地一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有几分瘆人。   卫臻一手提着灯笼,一手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老夫人,经由老夫人的指引来到了正房,远远地只见正房门外守着一个小厮,不过小厮却双手插在袖口里歪在地上睡着了,四周鼾声四起。   卫臻见了,心里的怒气止不住上涌,这样的画面她甚是熟悉,便是她跟阮氏二人不得势的时候经历过无数回的,如今见二老爷废了,整个二房只剩下三哥儿卫宴这么一个男丁,一个个便开始奴大欺主呢。   卫臻抬脚用力的往那小厮肚子上踢了一脚。   小厮喝斥一声:“哪个不长眼的兔崽子,竟敢扰了小爷清梦。”   他砸吧砸吧嘴,恍恍惚惚的睁开眼,一睁眼,一只火红的灯笼便贴在他脸上,小厮吓了一跳,只嚎叫一声,不住往后躲,然而身后是门,他躲又躲不开,只拼命用两只脚在地上蹬着,咬牙是:“你……你到底是人是鬼,我……我可不怕你哦。”   卫臻将灯笼一移,小厮将目光落到卫臻及老夫人身上,顿时吓得一把跪趴在地上拼命磕头道:“小的该死,小的不知老夫人跟小主子过来,这才冲撞了老夫人,小的该死,老夫人饶命,小主子饶命。”   那小厮当即被吓去了半条命。   卫臻抿了抿嘴,一脚将其踢开,对于这种人一句多话都没有,直径将门推开,自己先进去探里,末了,只将灯点上,灯光亮起,卫臻一转身,顿时吓了一大跳。   只见屋子中央的交椅上坐着一个头发凌乱,形似鬼魅的人,确切的说是被绑,全身从脖子到脚都被绑得严严实实,无任何逃脱的可能。   他身形干瘦,瘦得皮包骨了,只剩下一身白色里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而长长的头发披肩,其中一半垂落到了腰际,遮住了半张脸,另外一半……竟然被剪断了,稀稀疏疏的散落在肩上、脸上,面上一脸胡渣,整张脸,只露出了一双干涸无神的眼睛,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像是死了似的。   卫臻先是吓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不多时,只微微捂住心口,颤颤巍巍的走了过去,只小心翼翼的将手指往对方鼻尖探了探,她手指刚探过去,只见那个鬼魅似的人忽而机械般抬眼看了她一眼,卫臻立马收回了手指,片刻后紧紧捂住心口,却强自镇定的冲那道还有气的身影道:“二伯,祖母来看您了。”   说完,转身轻手轻脚的将老夫人扶了进来。   与卫臻的心惊胆战相比,老夫人纹丝未动,她不惊不慌,面上未有半分惧意,有的仅仅是心疼及心痛。   老人家直直看着那道身影,双手开始颤抖。   老人家的心痛卫臻实在是瞧不下去,老人家也从不轻易展露在小辈们面前,没多久,只见老夫人冲卫臻摆了摆手,卫臻搬来椅子扶着颤抖的老夫人坐下,这才缓缓出去,并合上了屋子里的门。   没多久,卫臻便听到打从里头传来细微的啜泣声,不知是老夫人的,还是二老爷的,卫臻无心探究,只抬眼望了望漆黑的天空,一转身,只见三哥儿卫宴立在昏暗的角落里,正在静静的看着她。   这一眼,卫臻心里忽而五味陈杂,又忽而有些想哭。   她忽而发觉,这个世界上真的是人无完人,深情的二老爷如此脆弱,睿智的老夫人如此诛心,而其他人呢,比如前世的高高在上的太子、皇后,甚至皇上,又有哪一个命中是十全十美的呢?   同时她也发现,这个世界上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是苦的,二老爷、老夫人暂且不论,就说眼前的三哥儿卫宴,他丧母又险些遭父亲遗弃,他是这个二房乃是整个卫家的孤儿,他比前世的卫臻更加可怜,可是前世的卫宴呢,他沉沦了么,他自暴自弃了吗,没有,他甚至一路状元及第,超越了大伯的荣耀,一跃创造了整个卫家崭新的神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也有自己该受的苦楚。   这一刻,卫臻忽然谅解了前世的卫臻,她前世的愚昧无知、阴险狠毒,可无论是好是歹都随着那场惨死而去,这一世的卫臻,是全新的自己,她也应该完全的接受这辈子的自己,而不是还时不时笼罩在前世无形的阴影里。 第120章   当晚, 从二老爷屋子里出来后,老夫人身子发软, 直接往地上跌倒而去, 吓得卫臻大惊失色, 险些跟老夫人齐齐栽倒在地,好在卫宴在, 将两人堪堪扶住了。   卫臻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只以为老夫人跟二老爷的交谈不顺,却不想, 其实是老夫人心力交瘁,耗费了所有精气而已。   从二老爷屋子出来后, 老夫人唯有一句话,却是对卫宴说的,只见她一字一句缓缓道:“你父亲应下了, 他会留下来, 陪你到娶妻生子,若在这期间,你想留住你父亲, 便是你自己的本事了。”   说完,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卫宴闻言, 只将嘴角抿得紧紧的,不多时,忽而掀开衣袍,直接朝着老夫人狠狠磕了三个头。   老夫人叹息道:“我也不知今晚说的这些话是对是错, 希望是对的罢!”   毕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即便那人是她的儿子。   她今晚强人所难了。   那晚,卫臻与卫宴二人合力将老夫人送回了世安院,卫宴走后,卫臻想了许久,只忽而冲老夫人道:“祖母,臻儿……臻儿想搬回碧水居同姨娘住。”   老夫人闻言丝毫不觉诧异,只淡淡笑着点了点头,道:“该搬了,一早便该搬了。”   “可是……”卫臻又有些放心不下老夫人。   老夫人是个人精,什么事情看不透,只抬手替卫臻捋了捋额角的散发,一脸慈爱道:“有什么放心不下的,碧水居到这世安院不过半刻钟的路程,真若有心,岂是这半刻钟的脚程能够影响得了的,去吧,你们一个个的也该长大的,总有一天是要成长的,再者,是我强行将你留在身边留了五六年,我身边有这么多儿孙,可你姨娘却只有你,是该陪陪她了。”   卫臻顿时有些泣不成声,陪伴是相互的,老夫人说她陪在她身边,又何曾不是老夫人陪在卫臻身边呢,醒来的这几年,老夫人才是是陪伴卫臻最多的人,不多时,卫臻亦是缓缓跪下,朝着老夫人狠磕了三个头。   卫臻终是知道,长辈对晚辈的爱护,是天经地义的。   第二日,卫臻拜别了老夫人,便收拾好随身行李,直接搬去了碧水居。   卫臻未曾率先通知阮氏,想给她个惊喜。   此番回来的路上,整整两个月里,阮氏对老夫人伺候得那叫一个精细,只恨不得将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全部一股脑的送到老夫人跟前,除了阮氏本身便不由自主的对老夫人尊敬外,另外一个更主要的原因却是,阮氏想要老夫人将卫臻还给她,她一路上颤颤巍巍、旁敲侧击的不知提了多少回了,又一直不敢明着提,于是,便这么磕磕碰碰的拖了一整日,老夫人心知肚明,懒得搭理她,偶尔路上无聊,以欣赏阮氏的蠢笨取乐。   如今,卫臻归来,该是了了阮氏这多年的心愿了。   果然,卫臻命人将东西搬着进来的时候,只见阮氏整个完全惊懵了,她呆愣愣的立在原地完全傻了眼了,院子里所有的丫鬟婆子们全都捂嘴笑了,还是卫臻将呆愣愣的阮氏拉进了屋子里,阮氏嗖地一下反应过来,只立马搂着卫臻哭笑不止道:“老天爷显灵了,老天爷显灵了,终于将我的安安还给我了,呜呜,不对,不是老天爷,是老夫人,是老夫人开了恩——”   说罢,话还没说完,直接一脸激动地拉着卫臻往外跑,只跑到院子里,拉着卫臻一道齐齐朝着老夫人院子里的方向狠磕了几个头。   卫臻哭笑不得,只觉得阮氏无论是做出任何稀世举动出来,她丝毫不觉得惊讶。   难得见阮氏这样高兴,她也不想扫了她的兴致,只跟个傻子似的,依言跟着阮氏一道跪在院子里傻乎乎的磕着头,也不知方位对不对,回头别磕错了,磕到其它几房的方位便罢了,磕到不该磕到的方向可亏大发了。   还是雯烟实在是瞧不下去,只一脸无奈的冲阮氏道:“姨娘,够了够了,叫旁人瞧见了,回头该笑话咱们了。”   顿了顿,又道:“您瞧瞧,小主子的额头都磕破了。”   雯烟说前一句时,阮氏只笑眯眯道:“不碍事,不碍事,谁爱笑话谁笑话去,横竖不碍咱们的事儿。”   听到后一句,立马一脸紧张的将卫臻拉了起来,边细细查看着,边一脸紧张道:“哎哟,这该如何是好啊,咱们安安这么漂亮的额头要是磕破了,多可惜,造孽,真是造孽。”   明明没伤口,只捧着卫臻的脸吹了又吹,查了又查,明明没伤口,还硬是要往她额头上抹点儿药膏这才放心。   碧水居院子不算大,自然与老夫人的世安院无可同日而已,可到底是独门独户,而且整个院子就住阮氏跟卫臻两个人,十足够了,且在碧水居一旁还有一汪碧绿的水榭,阮氏才刚来,便预备将院子旁一处偏僻的荒地开垦出来种些花花草草,临水而居,又是花草,又是水,景致甚美,只觉得每日起来整个人都是精力充沛的。   关键是,到了碧水居,卫臻什么也不用做,阮氏定是恨不得替她穿衣替她擦脸,卫臻只需安安心心当个废人便是。   跟卫臻腻歪了好一阵后,阮氏便亲自指挥着卫臻屋子里的摆设去了,卫臻闲下来,想了想,只将映虹姐姐唤来,难得一本正经的拉着映虹的手,将昨晚她跟老夫人去往二房的事情与映虹一一细说了。   横竖,昨晚的事儿,也瞒不住。   完了后,卫臻只缓缓道:“恐怕得劳烦姐姐去一趟大房,私底下将昨晚二房一事细说给大伯娘听。”   这个家可是郝氏在管。   虽说郝氏不适宜插手二房的事儿,可毕竟二房没了当家主母,二老爷又尚且无一妾氏,整个院子上下唯有两个糙老爷们操持着,如何操持得住,无论是于情于礼,大房都该帮衬一二的。   毕竟如今老夫人刚回,倘若恰好遇到二房当真出了什么事儿,大房也难免有些难辞其咎。   映虹会意,沉思了一阵,只冲卫臻道:“还是娘子想得周到,二房毕竟无人把关,奴大欺主,那些下人们确实不该留了,此举,若是大太太料理了,是既令老夫安了心,又让众人对大房无任何闲话可说,可谓一举两得。”   说罢,立马授意去了。   回来时,映虹只提着一篮子桑葚,一篮子山莓来了,笑着冲卫臻道:“喏,这可是大太太亲自给娘子备下的,说是野外深山老林里来的山货,酸甜可口着呢,是今年刚采摘的头一批,比寻常个头大了一半不止,大太太说娘子喜爱零嘴,便巴巴将篮子皆给装满了。”   说着,又笑着道:“大太太说了,娘子吃完了,只管去讨要便是,听说大太太娘家郝家的老家便是郊外的,时不时有村名将这些野味送来,娘子要是爱吃,可管饱了。”   映虹学着大太太妙语连珠的语气,生生将卫臻逗笑了,也知,这事她做对了。   卫臻让贪吃鬼冬儿将果子洗了,留一半,给院子里的丫头们分一半,结果冬儿刚去,那边绿蕊正好将一叠洗净的桑葚送了来,两人对视了一眼,冬儿看着碟子里洗干净的果子,又看了看自己篮子里的,不由张口问道:“绿蕊姐姐,你这桑葚打哪儿来的?”   绿蕊一脸不明所以道:“这是方才潘姨娘送来的,翠微居的潘姨娘。”说到这里,绿蕊叹了口气,犹豫了一阵,绕过冬儿,冲卫臻道:“小主子还不知道罢,翠微居的潘姨娘是老爷去年新纳的。”   说到这里,绿蕊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是打暗门子里头来的,也不知老爷怎么着忽然就魔障了,硬生生将人接进了府,听说十分讨老爷欢心,这大半年以来,将染云居那位都给比了下去,如今在五房正得势了,听说咱们姨娘回来了,昨儿个白日里便巴巴过来探望了,在这里矫揉造作的待了一下午,美名其曰是来探望姐姐的,可实则……”   绿蕊犹豫了一番,如实道:“她人方一走,姨娘便进屋待了一整晚没出来,连晚膳都未用,这些东西是她送来的,姨娘想让大家分了,可念叨着见小主子爱吃,特意留了一半,方才巴巴打发奴婢去洗干净了给小主子送来的。”   绿蕊话音一落,冬儿及所有人全部傻眼。   这又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了一个潘姨娘啊,她们压根没有收到半点消息。   卫臻听了不过愣了片刻,非但她们没有收到半点消息,怕是连老夫人都没有收到过这个消息罢。   潘姨娘,卫臻前世是有个些许印象的,不过,她出身不好,大老爷不准此等暗门子入府,为此,卫霆祎跟大老爷大吵了一家,因为这事,兄弟二人之间甚至还闹了大半年嫌隙,故而潘氏并不得宠,卫霆祎新鲜两日后便将人丢一边去了。   以至于连卫臻都隐隐忘了她的存在。   如今瞧着,是尚且还在新鲜期,还是……与前世的不同? 第121章   不收拾不知道, 一收拾,才发觉在荣安堂这几年,卫臻攒下了不少体己。   她跟府中所有的娘子们一样,每月的月银有十两,逢年过年还会得到长辈们轮流派发的压岁钱及些个金瓜子金裸子类的赏赐, 这些收入中每年有大半花在了给长辈们及兄弟姐们准备的生辰礼上, 及给下人们的一些赏赐, 余下的全部都一分不少的攒了下来。   在老夫人院子里, 所有吃喝穿戴的用度全部打从荣安堂出,每顿饭, 每件衣裳全部跟老夫人的一样,皆是走专门的厨房及专门的秀坊, 压根不用卫臻额外耗费一分一毫,且在荣安堂这几年, 所有的月钱从来没有任何苛扣, 每月准时由人一分不少的送来,于是,光是这些年存下的月钱都足足高达二百两之多。   至于其它的, 她这两年身子长得快, 衣裳倒是不多,可金银首饰及一些上等的面料却委实不少,寻常长辈们、兄弟姐们生辰送出去多少,回来的只多不少,关键是, 在元陵城这些年来,前往卫家探望老夫人的亲戚们、贵太太们,只要但凡来了荣安堂的就没有空手而来的,今儿个这个往卫臻手腕上套上一个金镯子,明儿个那个往卫臻脖子上挂个银锁片,这些平白无故得来的首饰更是占据了卫臻小金库里的大头,当然,这里头最最贵重的自然要数从苏万里那个土豪身上得来的。   苏万里他是个大手大脚花钱不眨眼的,大概是觉得她吝啬小气,又素来嫌她穷酸,又加之时不时要从卫臻这里取些经,给大姐姐生辰送什么礼,给大伯娘生辰送什么礼,给老夫人生辰送什么礼,以前有苏家人操持,后来直接撂给了卫臻,久而久之,卫臻便也准能从大腿肉上分些零散肉屑,而这些零散肉屑却成为了卫臻的镇箱之宝,有不少东西甚至将来可以直接添进她的嫁妆箱子里的。   这些皆是卫臻的体己,或许因为卫臻深受老夫人及大老爷宠爱的缘故,连带着阮氏在府里头的待遇也跟着水涨船高,其实这辈子卫臻跟阮氏的月钱跟前世是一样的,可她们母子俩的境遇却与前世截然不同,从而导致了她们生活水平一个在天上一个地下。   卫家这五年以来虽不及当年老太爷在世时辉煌,可如今大老爷在户部当值,他性子沉稳、处事严谨周全,且言行举止、行事处事颇有几分当年卫老爷子的风范,深得上司器重,又加之大老爷乃天子老师之子,亦是深得圣眷,故而卫霆渊在朝堂上还是颇有建树的,卫家大房一脉完完全全撑起了整个卫家的荣耀,不过,其余四房却各自有各处的糟心处。   首先是二房,二老爷思念亡妻,差点儿去了庙里剃度当了和尚,如今虽被劝解了回来,可二房到底人丁稀疏,至于二老爷,不求他如何上进大有作为,只求他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便已足矣,如今整个二房所有的希望便投身在了二房唯一的嫡出三哥儿卫宴身上了,虽说闹成了一团糟,可自老夫人劝解后,到底趋于平静。   至于三房四房,三老爷不过在兵部挂了个闲职,官位不大不小,完全混日子的那种,混得好,这辈子也能衣食无忧,可若是他要是动起什么歪心思,凭着他宠妾灭妻的做派,也是够他喝上几壶的,至于四老爷吗,是个被养歪的,镇日拎着鸟笼四处看戏唱戏不说,这两年以来越发魔障了。   许是二房三房这一路被说得够多了,如今回了卫家,全府上下议论得最多的反倒是四房的四老爷光荣事迹——   “听说四老爷将整个四房都给搬空了不说,更甚者还偷偷将四太太的嫁妆给动用了,说是将城南一家快要关门的老戏院给盘了下来,花费些银两便也罢了,可关键是戏院里的几位角儿全部都被其它戏院给挖走了,主子,您猜接下来怎么着?”   卫臻此时正坐在案桌前,提着毛笔正在纸上一脸认真的写着什么,边写,边漫不经心随口问道:“怎么着?”   冬儿绘声绘色道:“接下来啊咱们四老爷竟然不顾卫家颜面,自个亲自下场,自个亲自挑起了担子竟然当起了戏子,自个当成戏子唱了戏起来不说,更甚者还描眉抹香穿起了裙袄扮作女子唱起了,如今,满京城都知道风满亭有位男角反串女子,唱的一出好戏,那韵味那身段,关键是那唱功简直别具一格,可谓是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真假难分,那戏声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被人称为三日先生,而如今为了盘活戏院,四老爷竟然还接起了私活,听说下个月文昌候府的老侯爷做六十大寿,请的便是四老爷这个新盘的戏班子前去唱戏,老侯爷点名要请这位三日,可此番一去,怕是整个京城势必都将要知晓了这位唱起反串的三日先生便是咱们卫家的卫四老爷了,大老爷不知怎么忽然得知了这个消息,为此动了大发雷霆,连夜跑去四房教训了一顿四老爷,四老爷平日里对大老爷多有敬仰,可不想今儿个一早,四老爷竟然偷偷溜出了府,大老爷如今派人去戏院拿人了,不知一会儿将人捉回来后府里将又会是一场怎样的场面?”   冬儿噼里啪啦的,将回府这几日府中的见闻一字一句全部一股脑的打听来了。   卫臻听到这里,手中的毛笔一顿,这才开始正经的从笔墨间抬起了眼看向东冬儿,道:“真有此事?”   “可不正是。”冬儿立马道:“听说四太太这些日子镇日以泪洗面,今儿个一早便巴巴跑去世安院哭诉去了,估摸着这会子还在了。”   说着,只跟着像模像样的叹了一口气,道:“主子,您说,您说这到底像是什么样子啊,如今整个卫家传得沸沸扬扬,这事儿若是当真传了出去,怕是整个京城都得瞧卫家笑话了,你初来乍到,在京城还压根不识得几个人,却要连带着一道被人暗地里给戳脊梁骨了,真是倒霉。”   冬儿一脸不爽快。   双灵也跟着附和道:‘四老爷原先在元陵城时虽有些不着调,可也万万不曾到这个地步啊,如今不过才两年光景,到底是怎么了。”   映虹却给卫臻泡了杯茶过来,道:“从前在元陵城时有老太爷老夫人守着,四老爷到底不敢胡来,如今来了京城,大老爷虽颇有威信到底多有繁忙,自然是不可能时时刻刻守着底下几个弟弟们过活不是,关键是啊,我可听闻京城的名人雅士众多,对于戏曲更是痴迷尊崇,喜爱的人多了,无论生出了什么稀罕之举皆不稀奇,何况,如四老爷这般行径的也并非先例,当年老太爷在世时,府中便请了一出戏,唱戏的角便是由男子反串扮演,当时整个府里头没有一个人瞧出来,唯有四老爷一人指了出来,那出戏唱完后,听说四老爷更是跑去后台寻了那名戏子探讨了好一阵,此番出了四老爷这桩事儿,其实也并不稀奇,在多年以前,早已有些征兆。”   映虹语不惊人死不休。   惊得冬儿与双灵二人齐齐长大了嘴。   卫臻闻言,只抬眼看着映虹道:“竟还有这一出?”   映虹笑了笑,道:“是啊,那是我刚入府的那一年,无论对什么事情都觉得稀奇,故而记得十分清楚,那时,娘子还未曾出生了。”   卫臻听了,无奈的耸了耸肩,道:“前几日三房的事物才料理清楚,五房的事情还没开始,如今,又被四房赶超了,祖母真真是不得闲,倒不如待在老家自在。”   五房有何事?   自然是新纳进来的那位姨娘一事儿,那位潘姨娘不知是没脑子还是个有心机的,竟然擅自跑去了世安院,生生在世安院的院子外头跪了一日一夜,求老夫人将她留下来,求老夫人成全她跟五郎,老夫人本来身子未见好,被这事儿一激,差点给气晕了过去。   一事未平,一事又起,整个卫家除了大房,没个让人省心的。 第122章   “既然生了这等事端, 那几日后郡主府的宴会, 主子还去么?”   映虹略有几分忧心道。   卫臻垂眼思索了片刻, 道:“侯府寿宴在下月, 于郡主府府宴之后,如今四房一事儿不过仅在府中盛传,在外倒是并未惹人非议,倒是不打紧。”   说着, 轻轻捏抬着袖口, 收笔将毛笔一抬, 随手拿起刚写完的信件交到双灵手中,冲其道:“一会儿将这封信给方家姐姐送去, 如若那日方家姐姐也去,我便去, 正好可以借此与她一聚,如若她不去, 那咱们这段时日赶路辛苦, 如今还未曾缓和过来呢。”   说罢,又冲冬儿道:“咱们且去瞧瞧祖母吧。”   卫臻领着冬儿匆匆去了世安院, 去时, 只见四房的樊氏双眼微肿,眼眶发红, 一瞧着这幅模样,怕是昨夜哭了一宿吧。   因四房乃庶出,四老爷又是个得过且过的性子, 并不得力,这些年来四房一直随着老太爷老夫人一道居在元陵城,靠着依附长辈们过活,故而这些年来樊氏一直安分守己,从前殷氏当家时,樊氏事事讨好殷氏,如今大房郝氏管家,又伏低做小,事事依着顺着郝氏,她温顺恭良,行事低调,丝毫不敢造次,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卫臻对其印象皆不深刻,她是个不怎么打眼之人。   这样一个人,如今跑到老夫人眼前哭诉,大概是实在走投无路了吧。   见了卫臻,樊氏立马用帕子微微遮了遮面,一直低着头,面露尴尬,她这幅面相在小辈跟前,到底是不合时宜的。   而老夫人气色亦是不大好。   老夫人年纪渐长,此番风尘仆仆回京,本就遭了不少罪,如今回来后片刻未曾歇息,一桩接着一桩的糟心事儿接二连三的往这边涌,连卫臻都隐隐有些瞧不下去了,据周妈妈说,回府的这几日老夫人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这两日还是卫臻偷偷嘱咐周妈妈往老夫人的茶里下了点安神药,然后往熏香了添了些安神香,这才得以入睡。   “你这个时辰怎么来了,不好好在屋子里歇着,一老往我这破院子里跑作甚,是不是得知你四伯娘给老婆子我送了这些肉粽,一准闻了味跟来的?”   老夫人见到卫臻,脸上的愁容瞬间收起了,只难得扯着几抹笑意,从碟子里随手拿起一个肉粽给剥开了,递到卫臻手中。   卫臻没接,只就着老夫人的手咬了一小口肉粽,笑嘻嘻道:“真好吃,这粽子是四伯娘做的?四伯娘做的粽子可真好吃。”   顿了顿,又笑眯眯的冲老夫人道:“祖母喂的,自然就更好吃了。”   卫臻一脸狗腿。   老夫人瞪了她一眼,嘴上怒骂道:“这么大个人了,还要人喂,当着你四伯娘的面,也不知羞。”   面上却无半分怒意。   卫臻只冲老夫人耸了耸鼻子,一脸不情不愿的从老夫人手中将粽子接了过去,道:“再大,也是祖母的小孙女,甭管往后是嫁了人,还是生了小娃娃,亦或是长到祖母这样大了,也依然还是祖母的小孙女啊!”   卫臻边咬着粽子,边语不惊人死不休道。   老夫人听了,顿时指着卫臻说不出话来,卫臻说起这话来,脸上神色如常,老夫人却气得脸都胀红了,只狠狠往卫臻脸上掐了一把道:“自个还是个小娃娃了,就嫁人,还生小娃娃,这话哪是能随意张口便来的,得亏这会儿只有你四伯娘在这里,若是让旁人听去了,还不得被你这胡言乱语给吓坏了去,往后可不许再这般瞎三话四,回头再听到,便打发你去跪祠堂,姑娘家家的,一点不知羞。”   老夫人难得逮着卫臻一通念叨。   卫臻立马向老夫人吐了吐舌头,只不断往老夫人怀里拱着,边拱边嬉皮笑脸的撒娇道:“臻儿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祖母训斥训斥孙女就得了,可万万莫要再让孙女去往祠堂,回头再让祖父也跟着逮着臻儿一通训斥了,祖父如今正在安心长眠,还是万万莫要惊扰了他老人家的好。”   卫臻吐了吐舌头,又立马十分狗腿的给老夫人倒了一杯茶,道:“祖母是不是训斥臻儿训斥得口干了,您快喝口茶润润喉。”   卫臻一边撒泼一边撒娇,双管齐下,哄得老夫人不知是该打还是该骂,好半晌,只觉得嘴里确实有些干了,只接了她的茶一饮而尽。   一旁的樊氏见了,只一连着瞅了卫臻好几眼,好半晌,只勉强的扯了扯一抹笑,道:“两年不见,七娘子的性子越发活泼烂漫了。”   老夫人笑着道:“女娃娃还是得规矩娴静些才好,不过……”老夫人瞥了一旁的卫臻两眼道:“小娃娃么,活波好动些也无妨,不过再过上两年,便也得拘着起来了。”   老夫人意有所指。   卫臻却笑眯眯道:“臻儿却觉得女孩子家家的得动静皆宜,不可过于文静了,太过文静了显得古板无趣,当然也不能太过活泼好动了,那样会显得聒噪无礼,女孩子家家的该静时得知道收敛静下来,该活波时也得活波得起来,这样才会讨人喜欢令人舒心。”   卫臻言之凿凿。   老夫人挑眉看着卫臻道:“你这是哪儿来的谬论?”   卫臻一脸理直气壮道:“回祖母,这些可不是谬论,这些可皆是四伯父给咱们传授的金玉良言。”   话语一落,只见屋子里一静,原本之前樊氏哭诉了一整个上午,好不容易因卫臻的到来,被打破了僵局,如今,因卫臻这一言,只见樊氏将头微微偏了过去,微微抿着嘴,好似又忆起了伤心之处。   老夫人给卫臻使了个眼色,卫臻却冲老夫人眨了眨眼,道:“祖母,四伯伯手中时常提着个鸟笼子,鸟笼里有一只叫做莺歌的画眉鸟儿,四伯伯最是喜欢不过,他说那只画眉时而乖巧,时而俏皮,又最是瞧得懂他的眼色,他心情不好时,它便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他兴致好的时候,它就叽叽喳喳欢快的唱歌,故而四伯伯无论去哪儿都拎着它,四伯伯曾说过,这样的鸟儿才讨喜,何况是人。”   卫臻叽叽喳喳的说着,她觉得这会儿她活波伶俐的说着话,打破了屋子里沉闷,故而确实讨得祖母跟樊氏二人心情缓和了不少,由此可见,四伯父说的这番话不是没有道理。   卫臻说着,樊氏渐渐凝神听着。   只见卫臻又继续道:“臻儿觉得四伯伯说的这番话不是没有道理,在臻儿心目中,最最羡慕的人便是四伯伯了,四伯伯清闲自在,活得潇洒肆意,无论何时见了他都笑眯眯的,臻儿记得小时候四伯伯每每得了闲还时常拎着莺歌过来逗弄咱们几个小的,四伯伯喜欢哼曲子,连带着那只莺歌也懂得哼好几首曲子了,对了,四伯伯还会唱戏文,有一回祖母生辰,四伯伯还曾想亲自唱一出给祖母贺寿了,不过却被大伯父拦了下来,四伯伯为此还失望了许久。”   卫臻一说起四老爷好似格外兴奋,一脸畅快。   一旁的樊氏听了,却忍不住咬牙道:“听戏便罢了,可唱戏……那可是戏子的行当,他是卫家四老爷,好好地老爷放着他不当,怎能去当个戏子,这不是……这不是平白惹人笑话么,将来,将来君哥儿、洵哥儿长大了,该如何自处?”   说到这里,樊氏双眼又微微红了起来。   卫臻却眨了眨眼,一脸诧异道:“四伯伯……四伯伯何时去唱戏了?”   樊氏用帕子捂着嘴,羞于开口,可过了片刻,只隐隐有些崩溃道:“便是他想要去唱便去唱,自个偷偷在戏园子里唱唱,权当个消遣,横竖左右无人拦得住他,可缘何非得要跑到侯府里头去丢人现眼,我横竖这辈子就拘在府里头可以不用出门,可底下两个哥儿该如何过活,洵哥儿还小,可是君哥儿如今十岁了,要不了几年到了合该说亲的年纪,老爷若是执意如此胡闹,将来他们两兄弟怕是连亲事都没地去说,这不是要生生毁了底下两个可怜的孩子么?”   樊氏用帕子捂着脸,又开始无助的哭诉了起来,过了好半晌,忽而一把朝着老夫人跪下,朝着老夫人猛地磕了两个头道:“母亲,求求您管管老爷罢,他如今就跟魔障了似的,竟然连大老爷的话都听不进去了,现如今这满府上下也就母亲您的话他兴许还能听得进去几分,求求母亲,看在这十多年来媳妇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的份上,母亲,您就拉拉老爷一把吧?”   樊氏边哭边磕头。   老夫人立马起了,只立马要去扶,边走边皱眉道:“好生生的,怎么又磕起头来了,快起,有什么话都快些起来说。”   卫臻忙扶着老夫走到了樊氏跟前。   怎知,樊氏却跪地不起,趴在地上哭诉道:“母亲若是不应下,媳妇……媳妇今日便跪死在这儿呢。”   老夫人听了身子微恍。   卫臻立马扶着老夫人坐到了软榻上,顿了顿,只转身起身去扶樊氏,见樊氏依然不起,只叹了口气道:“四伯娘,今儿个便是祖母去将四伯伯强行压着回来,却也是只能压得回他的人,压不回他的心,完全没有任何用处的,押回来后又该如何,他有手有脚,难不成要祖母日日盯梢着他,还是要将人绑起来不成?”   说到这里,卫臻话语一顿,又继续道:“四伯伯看似性子温和随意,瞧着向来无欲无求,却最是个犟脾气,他这会儿痴迷戏曲,咱们越是公然反对,公然阻挠,四伯伯定当越发反骨,越发不忿,即便心里只有七分所想,到最终怕也会被大家激怒到十分的,到时候事情只会愈演愈烈。”   卫臻一字一句条理清晰道。   樊氏听到这里,身子微顿,只神色恍惚,泪眼婆娑的看着卫臻道:“那……那该如何是好啊!” 第123章   卫臻趁机将樊氏扶了起来, 想了想, 只温声安抚道:“其实四伯伯喜欢听戏唱戏原本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喜好, 权当个消遣的玩意儿便罢了, 可是这么多年来,四伯娘不喜, 府中所有人都不喜, 非但不喜,还隐隐有些轻蔑及嫌弃, 试问,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及热忱的事情被所有人嫌弃反对, 自个会作何感想, 四伯伯自然会不快, 再加上久而久之, 无一人了解他,支持他,有道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越是不被待见越是想要去尝试去证明, 四伯伯一直隐忍到如今这般境地才慢慢爆发出来,其实,已经算是十分不易了。”   卫臻一字一句缓缓道, 见樊氏闻言一脸心急,只急急想要开口打断卫臻,卫臻却摆了摆手反将其打断道:“四伯伯从前只是喜爱听戏,便是偶尔跃跃欲试想要登台一试, 也左不过是想要尝个鲜,过过瘾罢了,如今听四伯娘的意思,四伯伯如今竟然是要自个亲自登台卖唱了起来,依着臻儿想,莫不是这期间遇了什么变故了不曾,亦或是遭到了什么刺激不成?”   卫臻微微歪着脑袋,做冥思苦想状。   只见樊氏闻言,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急急拉着卫臻的手道:“是老爷常去的那家戏院经营不善,要关门了,老爷回京这两年以来日日在那里鬼混,自然舍不得让其关门,如今……如今他花了大价钱将那座戏院给盘了下来,戏院里的班头走了,其它几位唱戏的角儿听说也被其它园子给买走了,老爷……老爷为了盘活戏院,这才亲自卖唱了起来。”   说到这里,樊氏忽而意识到什么,只忽而双眼一亮,看着卫臻,隐隐有些激动道:“是不是只要是花费些钱财,只要让那个戏院盘活了,老爷……老爷不会忧心营生问题,自然就不会去那侯府卖唱了?”   说到这里,是越说越激动,立马从椅子上立起来了,只紧紧捏着捏着帕子,一脸如释重负道:“我……我手里头其实还是有些银钱的,我……我这便全部给老爷拿去,只要老爷不去侯府亲自卖唱,只要不去丢这个人,甭说盘活这个戏院,便是节衣缩食再买下一座戏院又何妨?”   樊氏说着,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笑着,立马就要转身往回去,岂料,刚转身,不知想起了什么,又一脸忧心忡忡退了回头道:“可若是回头将银钱给老爷送了去,老爷唱戏唱上了瘾,依然一意孤行的想要去侯府卖唱,那该如何是好啊?”   想到这里,樊氏又急得犹豫热锅上的蚂蚁,方寸大乱。   卫臻看到这里,只暗自摇了摇头,忽而发觉这世间的女子果然全部都是围着男子转的,从某种程度上,卫臻在樊氏身上瞧到了阮氏的影子,只不过樊氏比阮氏幸运得多。   虽四老爷颇不着调,至少,四房清清静静,四老爷就爱个逗鸟听戏,除此以外,虽身无长物,到底对妻子还是十分敬重的,四房这么多年以来,院子里除了樊氏外,就只有一个不受宠的通房丫头,及一个病逝多年一无所出的姨娘,整个五房中,除了当年的二房,也就唯有四房最为消停,如今,四房虽并不显赫,可卫家家底并不薄,纵使四房为庶出,底下也是有地契有铺子,这么多年来樊氏掌管着四房,底下又有两个嫡子作陪,丈夫虽不着调可夫妻二人却也一直相敬如宾,在卫臻眼中,樊氏算得上是这个院子里为数不多的清闲自在的妇人,他日只要好生管束好丈夫,方可一生无忧。   不像阮氏,相似之人,却并没有相似的好命。   这般想来,卫臻愣了许久,眼见着樊氏仅仅拉着她的手,一脸心急如焚,卫臻沉吟了片刻,只拉着樊氏的手道:“从前四伯伯之所以镇日不着家,喜欢去戏院,喜欢去听戏,是因着府里所有人都瞧不上他,瞧不上他嘴里的那些所谓的糟践玩意儿,所以四伯伯自然日日不着家,日日窝在了戏园子里头,可既然如今四伯娘乐意顺从他,何不试着多理解理解,宽慰宽慰他,何不等一会儿四伯伯回来后好生与四伯伯敞开了心扉将话都说开了,四伯伯历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犟脾气,威胁告诫他听不进去,可但凡只要四伯娘温声细雨的好生顺着四伯伯,想来四伯伯定然会喜不自胜的,四伯娘其实也可以多听听四伯伯缘何那样痴迷听戏唱戏,四伯娘也可以自己多多了解戏文,也多真真正正的了解四伯伯,戏曲其实并非糟践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戏曲可是咱们老祖宗千百年流传下来的文化精粹,一门老宝贝,里头的乾坤可也是一门大学问,连祖母,连宫里的娘娘们喜欢看了,自然有喜欢瞧得道理在里头不是,说不定四伯娘他日与诗伯伯心意相通,四伯伯一高兴,从此便乐意待在府里只唱戏唱曲唱给四伯娘一个人听也说不定?”   卫臻笑着打趣,说到这里,想了想,又道:“其实四伯伯到底是个读书人,懂得许多大道理,臻儿听大伯说他当年还差点儿考了个举人老爷,如今身上亦是有着半个功名在身的,其实最是个明理之事之人,况且四伯伯也从来不是个离经叛道之人,身为咱们卫家人,他自是是晓得什么事儿是该做,什么事儿是不该做的,如今四伯娘既然乐意支持帮衬四伯伯,愿意助他全了多年的夙愿,想来,四伯伯定然会十分感动的。”   卫臻难得耐着性子,一脸认真的看着樊氏道。   樊氏听了,心下一片复杂。   同时,后脖子竟然也跟着阵阵发凉。   可谓是一言惊醒梦中人。   樊氏忽而想起,刚成亲那会儿,老爷也是个极爱看书之人,他不但爱书,也极爱练字,极爱吟诗作画的,他唯有一个不误正业的爱好,便是喜爱钻研戏文,他最爱的是王实际甫的《西厢记》,兴致一上来,便让她扮作相国小姐崔莺莺,而他为周生,两人坐在窗前试唱,一开始樊氏还会觉得新鲜,每每乐意奉陪,可日子久了担心耽误了丈夫的学业,每每樊氏见了都会忍不住唠叨他不务正业,唠叨久了,唠叨的次数多了,时间一长,老爷便不再与她对唱,后来干脆不再与她提及,再后来,再唠叨,竟然直接一脸不耐烦的掀掉了桌上的文房四宝,彻底荒废了课业,至此,开始慢慢的不着家了起来。   想到这里,想到这些,樊氏不禁感到一阵细思极恐,樊氏后知后觉的发觉,原来,老爷对戏文的痴迷,约莫着竟是由着她一手逼促成的。   想到这里,樊氏紧紧捏着手中的帕子,一时难以置信的立在原地,过了良久,只一脸心事重重的去了。   卫臻看着樊氏的背影,微微挑了挑眉,片刻后,只立在原地松了一口气,只冷不丁想起了一句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同时不由想起了前世的自己,同样的适应这句话。   顿了顿,又忽而想起了前世的四房,前世的卫家。   想到数年后,皇子们见长,朝堂上的形势日益严峻,而卫家卫霆渊却一跃执掌户部,成为朝堂上的中流砥柱,同时,在那样紧张严峻的时刻,任何一门显赫都会成为上位者忌惮猜忌的存在,可正是由于卫家其余几房的荒唐不显,才令上头越发放心重用,一个有缺陷可掌控的家族是远比威严赫赫,不显山水的权爵世家更令人放心收用的,这也正是日后卫家日发受用的原因之一,荒唐归荒唐,只要其余几房行事莫要过了线,便足以。   何况,卫臻同时也回忆到日后几年,三日先生的大名,四老爷的大名一时在整个京城名声大噪,大俗既大雅。   其实京城这么大,高官权爵这么多,哪家府里头没出那么点荒唐事儿。   许是重活一辈子,卫臻觉得,活得自在才是最为要紧的吧,只要莫要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儿,未曾做出对卫家有害之事儿,即便伤了些许大雅又何妨。   凡事有利有弊,端看自个从何处去瞧,又如何选择。   待樊氏走后,卫臻一转身,只见老夫人坐在软榻上定定的看着卫臻,那眼神较往日犀利复杂不少。   卫臻心里头咯噔一声,不多时,只不漏痕迹的走了过去,一把搂着老夫人胳膊,朝着老太太吐了吐舌头道:“孙女儿厉不厉害,三言两语便将四伯娘给打发走了,哼,我可是一听说四房出了那样的事儿,四伯娘往您这来了便巴巴赶来解救您了,要不然,还不知四伯娘要叨扰祖母到什么时候了,祖母,您老人家感不感动?”   顿了顿,又忍不住叽叽呱呱的唠叨埋怨道:“一个个出了事儿就知道往您这跑,也不瞧瞧您回来才几天,脚上的淤肿还未消散了,只一门心思收拾了这么多烂摊子,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呆在老家清闲自在,哎,悔了,悔了。”   卫臻毫不掩饰的在老夫人跟前吐槽。   老夫人眼中的复杂顷刻消失,良久,只摇了摇头,笑着道:“除了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有哪个心疼我这么个老婆子。”   “放心,祖母,有孙女心疼便足够了,臻儿会心疼您一辈子的。”   卫臻一字一句认真道。   老夫人听了,伸手摸了摸卫臻的后脑勺,良久,只红着眼笑着道:“有咱小七这句话,祖母这辈子啊,值了。”   祖孙二人正“浓情蜜意”来着,却不想,这时雪芙匆匆进来了,只抬眼瞅了老夫人一眼,隐隐有些无奈道:“老夫人,那个潘姨娘……又来了。” 第124章   老夫人听了眉头微皱。   雪芙抿了抿嘴, 又道:“潘氏想要进来拜见老夫人您,被奴婢给拦了下来, 奴婢打发她回去,可潘氏她……她又跪在了院子口, 只长跪不起,说见不到老夫人,得不到老夫人的成全她日后日日过来, 直到打动了老夫人为止。”   雪芙说到这里, 一贯沉稳冷静的脸上也止不住有些温怒,连称呼都直接改为了潘氏。   不由想到了昨日, 亦是如此,老夫人和善, 懒得理会, 只淡淡道:“她要跪便跪吧, 随她去。”   老夫人这几日身子有些疲乏,说完这句话后便歇下了,连轰人都不曾去轰,倒是未曾想, 反倒是助长了对方的气焰, 昨儿个一直跪到了夜里不说, 今儿个一早便又来了。   倒也是个硬气的。   可是,哪里来的脸呢?   一个暗门子里出生的女人,进了卫家不偷偷夹着尾巴做人便罢了,老夫人没有处置了她, 她倒是先发制人的主动来寻老夫人了,竟然还敢直闯世安院,想要得到老夫人的成全,好让将来身份地位跟着水涨船高?真真不知所谓。   不过潘氏这一遭釜底抽薪倒也显得有几分手段,潘氏如今依仗五老爷的着受宠,料想老夫人即便对她不喜,亦是不会为了她跟儿子撕破脸皮,且她行事虽鲁莽,到底是伏低做小的一方,回头这时间一长,难免引起事端,世人惯会同情弱者,世人大多也只习惯瞧个表面,日子一久,兴许还会被对方的始终不渝、锲而不舍给打动,反倒是给老夫人添上了个棒打鸳鸯的帽子,倒无端令人恶心。   什么叫作小鬼难缠,雪芙今儿可真真切切的瞧见了。   心里忍不住琢磨着,这个怕也不是个简单的主,怕是能够跑到那染云居跟染云居里头那位一较长短了,同时心里也忍不住跟着吐槽道,五房本就乱作一团,如今倒好,照这般闹下去,日后怕是要日日唱大戏了。   老夫人听了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面上却依旧淡淡的,瞧不出任何情绪,一旁的卫臻却炸了,直接蹭地一下起身,抿嘴一脸温怒道:“这如今是什么人都敢往世安院闯,什么人都敢来逼迫祖母了么,真真是天大的笑话,她莫不是以为咱们是打从乡下来的丫头婆子,没见过任何世面,是她这么一个小小的愚妇也能唬得住的么,哼,祖母,这些虾兵蟹将您甭搭理,省得您出去弄脏了鞋袜,这事儿便交个臻儿吧。”   卫臻说着,只气势汹汹的便要往外去。   “臻儿。”   老夫人在身后轻声喝住她。   卫臻抿嘴止步,一扭头,只见老夫人瞪了她一眼,道:“你父辈的事情,怎么能由着你随意插手出头,回头传了出去,对你名声可不好。”   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丝毫没将那个潘氏放在眼里,只毫不在意道:“既然有人想要主动讨苦头吃,那成全她便是了,一个娼门出生的女人,也就这些手段了。”   这些手段在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夫人眼中,是压根不够瞧的。   说着,老夫人拉了拉卫臻,想了想,冷不丁问道:“他日,假如,祖母说是假如,假如日后臻儿嫁了人,遇到此等愚妇,臻儿将作何应对?”   老夫人似乎有意无意的开始提点着卫臻。   若是事情搁在今日以前,卫臻如今不过才十一岁,她是万万不会过早的在她这么个小娃娃跟前提及此等后院争端的,尤其还是最鲜血淋漓的争风吃醋,最起码也得缓个两年,可经过方才劝说樊氏那事,老夫人忽而改了主意。   凡事并非依着年纪为先,而是因人而异。   说着,老夫人只挑眉看着卫臻。   卫臻闻言一愣,只以为自个听错了,老夫人这是拷问她,还是……手把手的在教着她?   前世,尚且无任何一人教过她什么叫做夫妻之道,无一人教过她该如何做好一个妻子,如何当好一个当家主母,自然,也无任何一人教过她该如何在杀人不见血的后院存活下去,她压根不懂内宅争斗,不懂争风吃醋,不懂得讨好丈夫稳固后院,她那辈子所有的见识见闻全是从阮氏身上潜移默化的学的。   阮氏以夫为天,阮氏即便求人不得也丝毫没有任何怨恨,仍然心心念念,偷偷将她的“夫君”放在心里,卫臻一方面亦是如此,可另外一方面又极为厌恶,心生扭曲,故而她的掌控欲极强,她心里徒生了两个极端,一方面她渴望以夫为天,她也想要将太子当做她的天地,可令人一方面,她嫉妒、她疯狂,她得不到便想要将所有的全部销毁,她成了一个疯癫悲凉的女人,最终不得善终。   即便重活一世,那些……依旧不是她擅长的,就像讨人喜欢一样,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领,有的人天生讨长辈喜欢,有的人天生讨男人喜欢,有的人天生适合内宅后院,有的人注定却只适合外面自由自在的天地,有的人天生是赢家,而有的人注定是输家。   这几年待在老夫人跟前,她极尽努力,拼命多看多瞧少问少做,想要默默的从老夫人身上学习那些待人之道、处事之道,可尽管她努力,却天资愚钝,这么多年,也左不过学了些皮毛罢了。   如今,老夫人这是要亲手教她么。   卫臻双目闪了闪,心里忍不住有些欣喜欲狂。   良久,只抬眼看着老夫人,心里不由有些酸楚,过了好半晌,只极力隐忍了下来,卫臻缓缓呼出一口气,只一脸认真的对待了起来,只抿嘴沉默了许久,朝着老夫人咬牙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如今对这个潘氏丁点不了解,不知她的脾性,她的背景,她的实力,更不知她如今在父亲心目中的位置,是绝对不可贸然对付于她的,省得偷鸡不成蚀把米,故而如今我应当先隐忍,待全面了解对方后,方可看日后到底该如何行事。”   卫臻冥思苦想了许久,只一字一句缓缓道。   老夫人听了,沉吟了片刻,不多时,又继续挑眉问道:“那日后了解了对方后,又该如何?如若她刁钻,歹毒,不服管束,又或者她受宠、嚣张、甚至处处压你一头,甚至起了歹心,要加害于你,又该如何?要知道这内宅女子有千千万万种,你可知到底该隐忍到何时,日后行事又该依着何等分寸?心里头可有何依仗不曾?”   老夫人抛出的话题一个比一个犀利。   卫臻隐隐有些措手不及,不多时,额头渐渐冒了些汗渍,好半晌,只微微抿了抿嘴,一字一句道:“人活一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人要犯我,我必犯人,任何人的隐忍皆是有限度的,凡事只要对方未曾过线,只要尚且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我都可以隐忍不提,可一旦到了忍到忍无可忍时,我定然会进行反击,至于反击到何等地步,又有何依仗?”   说到这里,卫臻忽而抬眼看了老夫人一眼,只微微咬了咬唇道:“我出生卫家,我的依仗自然来自卫家,来自我的母族,不过,卫家将来不可能无条件的庇护一个出了阁的女儿,故而臻儿觉着反击到臻儿以及卫家能够承受到最高代价的地步,这是最高底线,一旦超出了这个界限,即便是卫家想要保全臻儿,亦是无能为力。”   卫臻一字一句冷静周全道。   这些道理,是卫臻花了一辈子,花了自己的一条命换取来的经验。   老夫人闻言微微有些诧异,她只直直盯着卫臻,诧异这个小女娃娃心思的通透、处事的周全,以及遇事能忍时则忍的韧性及遇事不怕事的魄力,才十一岁,竟然有此等见地,着实令人心生震撼。   可是自古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受过苦受过难的孩子心智要比常人成熟、老练得多,这份通透、聪慧全是靠着苦难换取而来的,想到这孩子这十多年来遭遇的苦难,老夫人心里不由有些感慨,良久,只伸手拉着卫臻,难得开口一字一句传授道:“孩子,你要记住,无论是将来的夫妻之道、婆媳之道,主仆之道,还是处事之道,你方才所说的那些确实是可行的,可最最要紧的便是,你要懂得探寻揣摩上位者的心理,在家里,如若是婆婆当家,你所有一切行事处事的准则则需以婆婆为准,如若是丈夫做主,那么你无论处置任何人,行任何事,都得知道丈夫的允许范围,就像你大伯娘,在这个府里是由你大伯父当家做主,而你大伯娘只要拿捏住了你大伯父,那么她在这个府里便可随心所欲,无所顾忌,至于你太太殷氏,她与你父亲离心,她除了顾及自己,在整个五房,她基本寸步难行,她无法随意处置冉姨娘,亦是不能阻拦潘氏的入府,因为她把控不住你父亲,这是在宅门里头,而宅门之外呢,还有上位者之上的上位者,你大伯的上司,诸位皇子们,甚至还有当今圣上,你大伯的为官之道亦是得需遵循这个规矩,不然稍有差池,背后背负的便是卫家上下这几百条人命,这便是人这辈子的行事处世之道。”   “你但凡只要明白了这点,便可知这辈子究竟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第125章   听智者长者一言, 胜读十年书。   卫臻顿时茅塞顿开。   同时,心里止不住有些震撼。   原来, 竟然是因着这么个道理,难怪。   前世在闺阁中时,她压根就没机会了解卫霆祎, 了解整个卫家,别说探寻揣摩上位者的心思,她甚至连上位者都极少瞧见过, 因此她跟阮氏二人活得浑浑噩噩, 而在太子府,卫臻更是从来就不了解元翎, 她不了解元翎为何发怒, 为何又喜怒无常, 又为何偶尔对她片刻温存, 故而她总是说什么错什么,做什么错什么,她事事错,很多时候, 却压根不知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   那是因为她一头雾水、毫无头绪, 故而一直到死,都依旧稀里糊涂的。   原来,人活着,不单单只是身体活着,更多的却是细想的长存, 这样的一生才是真正有血有肉的。   卫臻一路心事重重,往事一幕幕在脑海反复闪过,并非追忆及沉溺在过去,而是想要从前世的蠢笨中寻找出一些教训来。   一直将要走出院子里,冬儿忽而小心翼翼的拉了拉卫臻的衣袖,小声道:“主子,您瞧。”   卫臻脚步微顿,微微缓过神来,一抬眼,便瞧见了跪在院子里的那道妖艳的身子。   卫臻脚步一停。   潘氏,她还跪在了这里。   潘玉莲,一个从暗门里一路爬进卫家的女人,身份比冉氏还要不堪,然而她美艳、骚气,会笼络人,又豁得出去,且年轻,不过才二十岁出头,生生比冉氏比阮氏等人小了七八岁,她身段丰盈,风韵愈显,要容貌有容貌,要身段有身段,要手段有手段,这样的尤物,难怪会令卫霆祎不惜与大老爷卫霆渊作对,也非得要将人弄进府里来。   可是这样的尤物,缘何前世却拢不住卫霆祎的心呢?尽管入了府,也不过是被卫霆祎新鲜了一段日子,待时间一久,新鲜劲儿一过,便被卫霆祎丢开了手。   前世,或许唯有冉氏才是卫霆祎心目中的白月光。   可是,这辈子潘氏是去年入的府,如今入府时间满打满算下来,也足足有大半年的功夫了,瞧着潘氏这肆无忌惮的架势,丝毫未有失宠的迹象,缘何,这辈子潘氏能够长盛未衰,是潘氏手段变厉害了,还是……卫霆祎跟冉氏之间出了问题?   能出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卫臻不仅微微眯了眼,总不至于是因为五年前的事情吧,要知道,五年前冉氏基本毫发无损,也并无任何证据证明当年那桩子事情与她有关,虽然,在明眼中眼中各个心知肚明。   卫臻盯着眼前的潘氏,不由想起了方才老夫人那番话。   所以,这个潘氏在卫霆祎心目中又处在什么位置?潘氏如今在卫家最大的依仗可不就是卫霆祎么?她是卫霆祎心窝子里的人,在五房的地位随着卫霆祎的宠爱一时水涨船高,可是高得过老夫人么?老夫人要想办她,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缘何老夫人隐而不发?   答案唯有一个,那便是为了顾及卫霆祎。   卫霆祎为了这个潘氏跟大老爷闹了起来,老夫人虽对潘氏的身份不满,却并不想因为这个娼门之人,让这两兄弟闹得越发不可开交,于是,她全权当做视而不见,压根不想插手。   这般想来,所有的疑问忽而在卫臻的脑海中茅塞顿开。   卫臻忽而发觉果然如此,老夫人说的话竟如此有道理,但凡只要琢磨出上位者的想法,例如卫霆祎,例如老夫人,很多事情,很多困惑,一下子就迎刃而解了。   卫臻心里不由惊叹不已,同时,心尖微微颤抖,只觉得顷刻间偷偷学会了某种隐秘而高深的武功秘诀似的,心中有什么在叫嚣着,倾泻着,想要喷薄而出似的。   有了这个诀窍,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能够看得更深,看得更远,甚至看得更透了。   淡定,要淡定。   过了良久,卫臻强压着内心的窃喜与震撼,自己安抚自己道。   再一次抬眼看向潘氏,卫臻微微抿了抿嘴,祖母隐而不发,不想因为此人闹得宅门不快,祖母懒得理会此人,尽管此人自个亲自跑上门来添堵。   祖母不想为了此事让母子、让兄弟间生有嫌隙,可是卫臻却并不怕,横竖她跟卫霆祎之间的父女感情已经到达了冰点,再者,在卫家,她卫臻依仗的从来不是卫霆祎,而是老夫人。   恶心她的祖母,祖母同意,她卫臻同意了么?   权衡一番利弊后,卫臻直接上前,立在了潘氏跟前,盯着她渐渐娇弱的身躯,一字一句缓缓道:“你回去吧,祖母是不会见你的。”   如今眼看快要进入了夏季,天气已经有了些许温暖,潘氏跪了一上午,只见她脸色发白,身娇气喘的,整个身子摇摇欲坠好似随时都有可能倒下似的,却缓缓抬眼看了卫臻一眼,用力的扯出了一抹笑意道:“多谢七娘子关心。”   顿了顿,只微微咬牙道:“妾是不会离开的,老夫人一日不见贱妾,贱妾便一日跪下去,一直跪到老夫人现身为止,我相信,老夫人心善,定会成全我跟五郎的。”   说着,身子忽而一晃,差点儿倾倒了,好在她身旁那个丫头利索的扶了她一把,只一脸心疼道:“姨娘,您说,您这是何苦了。”   潘氏又用力的扯出了一抹浅笑,道:“为了五郎,无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这幅娇弱配上这幅浓艳婀娜的身段,只觉得衬托得整个人越发性感妩媚,越发的我见犹怜,可惜,立在她跟前的人是卫臻,而非卫霆祎。   卫臻冷笑一声,道:“你是个什么身份,别说现如今,就是这辈子你也休想踏入世安院这张门半步,你这样身份的人冷不丁入了府,祖母没有处置你,没有将你赶出卫家便已经是感恩戴德了,你非但不知收敛,反倒是越发蹬鼻子上脸,你在这般继续胡闹下去,我保管不出三日,你定然会被赶出卫家大门,要知道,在这卫家,真正说得上话的可不是我的那位父亲大人,而是一直敬重孝顺母亲的大老爷!”   说到这里,卫臻面无表情的看了潘氏一眼,见潘氏身子一恍,顿了顿,卫臻冷不丁又道:“我不知你究竟是没脑子,还是被什么人给算计了,老夫人虽在老家住了十多年,可她不是什么打从乡下山沟沟里来的愚昧无知的老婆子,这里,京城卫家这座府宅可是经过她老人家的手一砖一瓦亲自搭建而成的,老夫人可是将门出身,她老人家手里的那根龙头拐杖可谓是“上打昏君,下打奸佞”,别说是你这个小小的妾氏,便是当年圣上,当今太后娘娘见了祖母都要给上三分颜面,你在这里闹,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闹来的绝对不会是什么荣耀富贵,而是……你自己的命!”   卫臻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说罢,卫臻直接毫不犹豫的越过潘氏而去,经过潘氏身边时,卫臻复又道了句:“你想要在五房安身立命,想要得到认可的对象从来不是祖母,而是——”   卫臻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话语忽而嗖地一停,只低头瞥了潘氏一眼,不再多言,直接领着冬儿而去。   卫臻走后,潘氏身子微微一软,直接瘫坐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只微微抓紧了裙摆,咬牙道:“她竟然利用我。”   半刻钟后,世安院,雪芙亲自进去禀告道:“禀老夫人,潘氏……潘氏已经去了。”   老夫人眉毛一挑,道:“可是七丫头又横插了一脚!”   雪芙道:“七娘子不过跟潘氏说了两句话,前脚七娘子刚走,后脚潘氏便被人扶着去了。”   老夫人闻言,只缓缓摇了摇头,好半晌,只略有几分无奈道:“她倒是现学现卖得厉害。”   说罢,笑了笑,面上却隐隐透着几分满意之色。 第126章   却说卫臻从世安院出来后, 直接回了碧水居。   走到半道上, 冬儿匆匆追了上来,冲卫臻如释重负道:“回主子,那个潘氏总算是回去了。”   顿了顿,只忽然间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主子, 回京的这些日子, 真真片刻未曾停歇, 京城的糟心事儿怎么就这么多啊,依着奴婢看, 还是在老宅舒坦自在些, 主子您瞧瞧, 您这才回来几日, 都生生瘦了一大圈了,昨儿个姨娘趁您小憩时还偷偷将别在腰间荷包里的那根系绳拿出来往您胳膊上,往您腰上,还有腿肚子上比划了好一阵,说您这两个月至少足足瘦了七八斤,连在元陵时新赶制出来的衣裳如今套在身上怕是都要空落落的了,姨娘昨儿个自责了一整个下午了,结果奴婢恰好将洗好的果子给娘子送进屋来,想等主子醒来后尝两口鲜,结果您猜怎么着,姨娘往奴婢脸上瞅了一眼,竟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道‘这肉该长的不长,不该长的偏生不要命似的疯长,怎地所有肉全部一股脑的全长冬儿脸上去了’,唔,主子,您听听姨娘这话,您就行行好,接下来好生歇歇两日养养肉吧,不然,奴婢往后的日子可要艰难了。”   冬儿揉了揉自己的肉脸,一脸忧心忡忡道。   卫臻闻言,顿时噗呲一声笑了,笑过后,只抬手往冬儿脸上掐了一把,两眼弯弯道:“姨娘就是爱瞎操心,她只以为我不长肉,却不知打从回京这一路,她的宝贝女儿不知长高了多少,要不了几日,你家主子便要赶上姨娘的身高了。”   说着,将冬儿拉到跟前比了比,冬儿比她年长一岁半,可如今她们两个的身高已经齐平了。   昨儿个被阮氏嫌弃胖,今儿个又给卫臻打趣矮,冬儿顿时死命闭紧了小嘴,发誓再也不多话了。   卫臻见了顿时乐不可支。   冬儿虽比卫臻大,可她心性单纯天真,这么些年在卫臻眼里,冬儿一直是个小女娃娃。   确实,这几日忙坏了,回京后的日子要比之前在元陵城更加繁忙了。   以前在老宅时,整个府里便唯有老夫人一人需要伺候,如今回了府,又好似回到了从前似的,卫家大宅大院,五房尚未分家,人多,住在一个屋檐底下,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难免多了起来。   且待歇息了几日后,大伯娘郝氏便指了府里的教养嬷嬷金嬷嬷前来给她传授一些京城的规矩与礼教,这位金嬷嬷是当初郝氏回京时,因知道卫家在老家的闺女多,又打小在元陵城中长大,对京城的礼教规矩压根一知半解,郝家便亲自聘请了这位金嬷嬷给卫家送来。   据说,金嬷嬷是前些年从宫里退下来的老人,在宫里当过女官的,后来因犯了事儿,得罪了宫里的贵人便一直被打压着,直到前些年到了年纪才被放出,据说,就连宫里好些条宫规都是从这位老嬷嬷手中慢慢传开的,曾经风光那会儿,亦是宫里头的有些名头的人物。   卫绾卫姮两年前回京时就被金嬷嬷手把手的教了整整三个月的规矩,这才得以慢慢放出府跟着外出走动,就连当时的十一娘子十二娘子都未能幸免,而今卫臻刚来京,自然也是得过了金嬷嬷这一关,才能够被放出府的。   不过好在卫臻前世出自太子府,她虽资质平平,可皇室规矩甚严,稍有差池,动辄是要掉脑袋的,卫臻曾被苦苦压着学着整整大半年的规矩,逢年过节又勉不了出入皇宫,见惯了不少大场面,到底掌管太子府那么多年,对于规矩礼教这些,是压根难不倒她的。   跟金嬷嬷学了两日规矩,不过是在复习着前世无比熟稔的事情,还算得心应手,而金嬷嬷以为她是被养在老夫人跟前的缘故,只觉得她活灵活现,一点便透,她教导起来亦是无比轻松。   除了学规矩以外,还得背诵京城所有四品以上的官员官职及家眷内眷的人物讯息,尤其是对于京城的皇亲国戚及侯门世家,不要求一户不落的全部背下,至少十之七八要说得上来,对于卫臻来说,除了一些三四品的官员家眷她没放在眼里,但凡只要是在京城有些权贵尊敬的,例如亲王府、郡主府,又例如国公府、侯府、相府及一些出挑的一品二品大臣府上,甭说金嬷嬷,怕是连郝氏都不一定比她清楚明白。   郝氏熟悉的是已知的满京荣耀,而卫臻熟知的,却是未知的,未来整个京城的昌盛兴衰。   这所有的一切,得亏了前世卫臻小人得志,她前世一朝翻身,便开始耀武扬威,挨个将曾经所有奚落过她,欺负过她的人一个都不放过的欺凌、羞辱了回去,这期中,被她侮辱得最厉害的人便是曾经满京最为尊贵的端阳郡主,故而,那整整六年,甭的没学到,却是将底下大半个京城圈子里的贵女或者贵妇们的内宅后院之事儿挖掘得一清二楚。   前世卫臻入住太子府后,别的没干,却将所有心思全部放在了争风吃醋及撒气报仇这件事情上,倒未想,反倒是成就了她这一世的机缘。   四月十八,这日风和日丽、天气大好,阴雨连绵了大半个月后,天气总算是放晴了,是入夏以来天气最为爽朗的一日,亦是郡主府设宴的大好日子。   前几日,卫臻收到了方静姝的回信,方家虽刚入京不久,且官职并不高,可方父却是京城的新一任的父母官,实属京畿要职,故而郡主府的帖子亦是多发了一份,递去了京兆府尹府上,方静姝受邀前行,为了与卫臻一聚,欣然前行。   卫臻自然想方设法的想要跟着赴宴,待一连着三日亲自下厨给金嬷嬷做了整整三日的清爽可口的冰镇牛乳樱桃羹后,总算是将一向严厉的金嬷嬷给讨好了,允许她跟着出府,不过却是给她下达了整整十条规矩细则,卫臻听得脑瓜子生疼,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不许落单独行,时时刻刻要跟在卫家几位姐妹身边,出入一体。 第127章   却说这天卫臻早早便起来梳洗打扮, 因回京不久,前几日大伯娘郝氏派了绣坊的人过来给她量身高尺寸,说要给她匆匆赶制夏款服饰, 不过到底还没几日, 绣坊所有的衣裳都是手工缝制, 少说也得半个月,因此, 卫臻如今穿的还是从元陵城带来的一应衣裳首饰。   京城的穿戴风格整体偏大方矜持,也以端庄华贵为先,多以对襟儒裙式样或者大衫袖的裙裳为主,不像江南人士, 穿戴愈加清新随意,多以清爽明艳的风格为主,故而卫臻这日挑选了一身齐胸儒裙,内着一身淡绿色的齐胸儒裙,长裙微微惺忪摇曳,一直垂落到脚面, 盖住了双脚,仅仅只露出两处尖尖的月白色绣花鞋, 绣花鞋鞋面上绣着精致的玉兰花纹理图案, 清新又雅致,随即又在外罩着一层轻薄透明的广袖披肩,挣脱得整个人轻快明艳, 既不沉闷,又不张扬,既清爽大方,又活波亮丽, 是十分符合她这个年纪的穿着打扮的。   至于头上,卫臻并未曾选择华丽的簪钗,不过是梳了一头简单的双螺鬓,鬓发上缠着浅绿色的发带,及佩戴了一朵绿白相见的玉兰式样的珠花,余下一边各垂落着三两条细细的小辫子,衬托得整个人娇俏可人,属于女子见了并不生厌,男子见了皆会当做小妹妹的那种。   双灵觉得素雅了些,不由冲卫臻道:“奴婢瞧着这些日子六娘子、九娘子她们的穿戴打扮,便是在府中都要比主子今儿个的打扮隆重些许,更甭说今儿个去那郡主府上了,前两日奴婢在六娘子头上瞧见她头上戴了雕花玉簪,腰间佩戴的玉饰及手腕上佩戴的玉镯皆是顶顶金贵之物,更甭提九娘子了,她脖子上的璎珞项圈简直比手指头还粗壮,远远见了都在冒着金光,主子您这未免也太过素淡些了,您今儿个头一回出府,奴婢觉得还是稍稍隆重些的好。”   卫臻却道:“今儿个郡主府宴会的主题是赏花,既然是赏花,还是穿得松快自在些的好,穿得太过束缚金贵,定然会寸步难行,甭说赏花,便是说话行走怕也会闹得不自在,倒是与今儿个的期待相悖了,况且,你家主子今儿个这一身虽素净,可这一身从头到脚皆乃是出自苏大娘的手艺,苏大娘的绣工在整个江南可谓一绝,放心,不会丢了卫家的脸的。”   上辈子赏花宴那日究竟有多炎热不堪,便是到了这辈子卫臻都记忆犹新,上辈子她身子弱,有些畏寒,阮氏怕她在花园子里被蚊虫叮咬,便给她里里外外裹了厚厚一层,所有人看到了她都跟见了鬼似的,生怕她染了什么病,一个个都躲得远远地,结果还没待赏花宴开始,她便惹得浑身直冒汗,弄得一脸狼狈不堪,结果还不慎打翻了端阳郡主那株名贵的十八学士,同样的苦,受一次便足矣。   只是,双灵依然有些不大放心道:“奴婢就怕这京城有眼拙之人?”   卫臻淡淡笑了笑,道:“放心,京城里皆是些权爵贵女,皆是见过世面的,眼拙之人有之,慧眼之人却更多。”说完,想了想,又觉得双灵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沉吟了片刻,便又冲双灵道:“那再挑个镯子戴上罢。”   这时,冬儿听了蹭蹭蹭跑过来,道:“我来。”   说罢,一溜烟赶在双灵前头,小心翼翼的将卫臻的首饰匣子打开,整个身子凑了过来,仔仔细细的挑了好一阵,不多时挑了一个通体碧绿的玉镯子,冲卫臻道:“这个镯子可是去年主子十岁生辰时,老夫人套在主子您手上的,老夫人的东西,哪有个坏的,主子,您今儿个便戴这个吧,这个颜色极好,跟您的穿戴极为相称。”   双灵见了,亦是一脸满意,道:“怪道方才我左瞧右瞧,总觉得差了些什么是的,如今戴上这个镯子,才觉得总算是恰到好处,冬儿可知这是何意?”   冬儿上上下下打量了卫臻一顿,不多时,只挑着眉,一脸得意道:“主子身上这身穿戴太过轻简了,衬不起主子的相貌,须得用件定海神针似的物件压上一压,方能堪堪配得住主子的绝色容颜,这话,你都说了八百遍了,我都能够倒背如流了。”   顿了顿,只白了双灵一眼道:“横竖就你眼睛毒辣,眼光又素来挑剔,叫我说,无论咱们主子穿什么,戴什么,都一样的好看,戴了这个镯子是锦上添花,不戴又如何,照样能将一众人给比了下去,无论戴也不戴皆是个美的,计较那么多干嘛,主子,冬儿说的对吧?”   冬儿一脸满不在乎,又隐隐带着一脸盛气凌人的气势。   双灵被她堵得说不上话来,过了好一阵,只气乐了,笑骂道:“主子,您瞧瞧,这小妮子这张嘴,我都说不过她了,我今儿个围着主子洗漱打扮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她倒好,凭着这张小嘴,三言两语的便将奴婢的辛劳全部都给抹去了。”   顿了顿,又忽而难得一脸正色道:“冬儿方才那番话初听虽然有理,可细细琢磨着,却压根不是这么回事,主子的相貌身段是老天爷给的,既然老天爷给了主子这幅天人之姿自然有它老人家的道理,既然是老天爷给的便不能随意埋没祸害了,能够锦上添花为何要随意唬弄了,照这样说岂不是自暴自弃有违天意?况且,咱们家主子可是卫家子嗣,又是自小在老夫人身边养大,无论是说话行事,举手投足间皆代表着卫家、代表着老夫人的颜面,在府里可随意松散些,可一旦到了外面,定然是要严陈以待,丝毫出不了任何岔子才是。”   大概是这么些年耳濡目染的在映虹的熏陶下,双灵这些年俨然成了映虹第二,动辄喜欢对冬儿唠叨说教,不过冬儿性子懒散单纯,一个严厉,一个迷糊,倒也极为合拍。   冬儿听着听着,只忍不住瘪了瘪嘴,小声嘀咕道:“主子的容貌分明是姨娘给的,关它老天爷啥事儿?”   卫臻听了顿时乐不可支。   她只觉得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没有单纯的黑与白,对与错,关键在于,看你怎么选择罢了。   刚梳妆完没多久,六娘子忽而派人来问卫臻整理好了没,特来邀她一道前去给殷氏请安问好,每每出府,无论是真心关切,还是仅仅只是走过过场,殷氏身为太太,总该是要好生叮嘱提点一众小辈们几句的。   卫绾虽是庶出,却到底是过继到了殷氏名下,她又是五房长女,且很多时刻时时向大娘子卫岚看齐,在五房,她时刻记得挑长姐的担子,也习惯对底下几位妹妹们照看有佳。   卫臻闻言,便跟着起身了,由阮氏一路叮嘱送到了院子外,便直接去了殷氏的澜清阁。   去时,卫绾及卫姮二人难得没有率先进去,而是齐齐立在澜清阁外正等着她。   远远地,只见卫姮穿了一身藕粉色对襟儒裙,底下是乳白色凌裙,头上梳了一头斜飞的螺旋鬓,在鬓发上镶嵌了许多大小不一的玉珠子,卫姮皮肤白,又本就生得圆润软糯,这样的打扮衬托得整个人更加粉嫩娇俏,远远地见了,是恨不得令人往她脸上捏上一把才好。   就是她脖子上挂的那根如同手指般粗大的璎珞圈,及腰间佩戴的那枚金贵醒目,红色晃眼的血玉玉佩,好像与身上这身浅粉色装扮有些格格不入,只觉得有种喧宾夺主,又有种轻微暴发户的错觉。   卫臻过去时,似乎还在听到卫绾正在低声劝解道:“那个璎珞圈便罢了,是你最为喜爱之物,可这个玉佩,实在太过惹眼了,关键是跟你的衣裳不搭啊,现在时辰还早,还来得及,要么换一身衣裳来佩它,要么且先将这枚玉佩收起了,改日再戴,横竖要不了多久便要过端午节了,端午那日喜庆,你戴上这枚玉佩正好。”   卫绾难得耐着性子劝说道。   卫姮却好似压根没听进去半个字,只一脸不耐烦道:“这个玉佩我喜欢,这身裙子我也喜欢,我就不换,我爱穿什么穿什么,爱戴什么戴什么,我是穿戴给自己看的,又不是给你们瞧的,是碍了你们的眼还是怎么了,哪个要说我,爱说说去,横竖关我什么事儿!”   卫绾闻言,只微微板起了脸。   卫绾这日穿了一身淡蓝色对襟襦裙配凌白色的锣裙,头上戴着玉钗,手腕上套着乳白色接近透明的通透玉镯,无论是衣裳还是首饰,都极尽简单,几乎没有任何繁琐花样,简单到了极致,却偏偏有种不同寻常的韵味气质在里头。   今日能够去往郡主府的,定然皆是整个京城有头有脸的千金太太,各个也定然是盛装出席,相反,卫绾这样简单清贵的眼色在一片姹紫嫣红中,反倒是最特别最招眼的。   卫姮被卫绾唠叨得隐隐有些不耐烦了,一见到卫臻来了,顿时一脸不耐烦的冲她撒气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慢,好大的架子,竟然让我跟阿姐两个一起巴巴等着你一个,你是成心的吧!”   说着,目光投放到卫臻身上,话语忽而一顿。 第128章   绿色是一个很难驾驭的颜色, 它对人的肤色,体型,相貌都极为挑剔, 比蓝色更挑人, 可是, 眼下,绿色穿到了卫臻身上, 只觉得与她整个人契合得那样完美,远远地看着,只觉得就跟个精灵从远处走来似的,飘飘欲仙的, 有种分外飘逸清爽的仙味。   在这微热的初夏,有种令人沁人心脾的味道。   卫姮见了,咬了咬嘴,不由低头往自己身上瞅了一眼,京城的贵女们都爱红色,什么大红、洋红、绯红、紫红, 红色是大吉之色,又是正统正室之色, 象征着尊贵不凡, 卫姮平时也爱穿,可这两年穿腻歪了,更喜欢凌黄、翠绿, 不过她有些胖,穿那样的颜色显得更胖,前两日她见卫臻穿了一袭藕粉色儒裙,好看得不得了, 今儿个她便忍不住挑了一条藕粉色的对襟儒裙,这条裙子比之前卫臻身上那条裙子精致好看多了,卫姮穿了一大早兴致极好,却不想,被卫绾逮着唠叨了一个早上,心里本就有些烦闷不堪了,如今再撞上卫臻这一身,顿时觉得自个身上这身黯然失色了。   卫姮心情极为不好。   卫臻却笑着上前道:“回京这么久,今儿个还是头一回出府,去的还是郡主府,难免有些紧张,这一紧张起来就耽搁些时辰了,倒叫六姐姐、九妹妹好等。”说着,抬眼四下瞧了一眼,道:“十二妹妹呢,她还没来么?”   边说着边缓缓走到了卫绾卫姮身边,却是不由自主的靠向卫姮站着。   卫绾笑着道:“十二妹妹性子静,不爱出府,往日里也爱多拘在院子里头。”   卫臻听到这句解说时,神色微微顿了顿,不由想起了前世,她比十二妹妹更加文静,不止文静,还十足胆小怯懦,她甚是比十二妹妹更加不爱走动,那个时候,旁人若是问起,得到的是不是也正是这样一番说辞呢。   正微愣间,又见卫绾抬眼往卫臻身上瞧了片刻,笑赞道:“妹妹这身齐胸襦裙倒是别致,瞧着这款式,这裁剪的手艺,约莫有些像是城南苏大娘的手艺。”说着,又道:“今儿个是赏花宴,妹妹着这一身倒是与赏花宴的主题十分契合,不错,花宴还不曾开始,见到七妹妹,仿佛就已先有了一份意境了。”   卫绾毫不吝啬的夸赞道。   卫臻笑了笑,正要谦虚致谢时,却见卫姮瘪了瘪嘴道:“这里是京城,穿得这样随意,像个什么样子,一会儿到了郡主府,放规矩着些,多看,多听,少问,别跟个乡巴佬进城似的,省得丢尽了咱们卫家的脸。”   卫姮装得跟个小大人似的,反倒是说教起她这个姐姐来了。   卫绾瞪了她一眼。   不多时,三人缓缓进去给殷氏问好。   “此番跟着你们大伯娘一道,莫要随处走动,凡事多看多听少问,行事放规矩着些,有什么不懂的就多问问六丫头、九丫头,她们二人这是第二回 受邀去往郡主府了,规矩都懂——”   首座上,殷氏冲卫臻一一叮嘱道。   那叮嘱的内容,竟然跟之前在院子外时,卫姮说教她时的一模一样。   卫臻忍不住抬眼偷偷瞅了卫姮一眼,只见卫姮微微抬着下巴,一脸得意的看着她。   卫臻笑了笑,忙不迭一脸乖顺的应下了。   殷氏便直接下了逐客令道:“那行了,去吧,时辰不早了,省得你们大伯娘等急了。”   于是,卫臻一行三人又一道去了北门二进门处,那里,轿子全部都已经备好,大伯娘郝氏及十娘子卫娴二人也刚到,一见到卫臻,卫娴便立马飞快的朝着卫臻小跑来,只忙挽着卫臻的手腕,一脸亲近道:“七姐姐,你也去,真好,我之前听大姐姐说你刚回府,许是还得再歇上一段时日,今日的宴会恐怕不会去了,我听了差点儿也不想去了,幸亏今儿个还是来了,差点儿就错过了。”   卫娴凑到卫臻跟前叽里呱啦小声道。   郝氏见了,不由笑着道:“瞧瞧,你一来,娴丫头变丢了岚丫头,只爱缠着你了。”   卫臻笑着道:“哪里,大伯娘说的哪儿的话,十妹妹哪里是丢了大姐姐,分明是大姐姐近来繁忙,咱们都不好去打扰,这不,硬生生凑合成了一对了。”   卫岚在忙活些什么,自然是忙活着绣嫁妆,备嫁了。   卫臻明里暗里将不在场的卫岚打趣了一阵,郝氏指着她笑骂了一番,原本还有不少话要嘱咐,不过见卫臻机灵聪慧,便将所有的话都隐了下去,当即吩咐下人抬轿,一行人就相继上了轿子。   因卫家到郡主府距离并不算太远,故而此番乘轿而行,轿子不比马车,空间有些狭小颠簸,故而大太太郝氏单独乘一辆,卫绾卫姮乘一辆,卫臻卫娴乘一辆。   此番郡主府的赏花宴虽是端阳郡主一手操办的,可是背后却是王妃授意操持的,裕亲王妃是太后的亲侄女,又是太后的儿媳,纵使裕亲王早已过世,但是裕亲王府的尊贵丝毫未曾受到任何影响,反而越发显赫,如今这整个京城,除了后宫里的主子,也就数裕亲王府的王妃及单独设衙开府的端阳郡主最为尊敬了,端阳郡主设宴,自然整个京城的豪门贵女贵妇们一个个都趋之若鹜。   因知道卫臻初来乍到,对郡王府一无所知,一路上,卫娴便开始跟卫臻介绍起了郡主府的近况,道:“端阳郡主今年十五岁,马上便要及笄了,郡主深得陛下宠爱,听闻简直比长公主还要受宠了,听闻陛下有意从明年的新科进士中挑选一位有为青年为郡主婚配,陛下说唯有新科状元才配得上郡主,如若明年科考,新科状元适龄,又家世清白,相貌不差的话,没准便能一步登天迎娶郡主了。”   卫娴还小,心智也略显稚嫩,说起这些婚配之事儿毫不羞涩,反倒是兴致勃勃的。   卫臻听了却愣了愣,不多时,只笑了笑道:“来年大哥哥不是要下考么,万一若是考了个状元回来,是不是便能娶到郡主,咱们一家也能跟着一步登天了?”   卫臻笑着打趣。   卫娴听了一脸目瞪口呆道:“是啊,我怎么忘了大哥哥明年也要参加科举考试呢?”说着,只猛地咽了一下口水道:“若是大哥哥娶了郡主——”   卫娴一时被震撼住了,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喜的,不过从卫娴这幅表情中约莫便可以了解到,端阳郡主大约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张扬、跋扈,不可一世,却偏偏盛宠加身,皇帝是她大伯,太后是她外祖母,太子是她的表哥,长公主是她的表姐,可谓是要风得风,要与得雨,是整个京城最耀眼的女子,而她,确实也有嚣张骄傲的资本,这天的人,一生下来,注定就是天子骄女。   可惜,最终却所嫁非人。   来年科考的状元是谁,卫臻没什么印象了,她只是庆幸,来年卫禇好似未曾高中,不过,他成绩却也不错,许是他并非属于那种适合科考之人,其实十分有才,也颇有见地,没被考官录取,却被翰林院破格要去,一路入了翰林院。   在卫臻印象中,除了明年外,接下来两任新科状元,一个是京兆尹府之子方修远,一个则是卫家三公子卫宴,横竖端阳郡主跟这二人毫无关系,卫臻也就稍稍放心了。   想到方修远及方静姝,卫臻兴致不由大好,这场宴会,她并不期待,唯一期待的便是与二位的重逢了。   却说轿子一路颠簸,大约颠了小半个时辰,速度慢慢放缓了,不多时,竟然直接停了下来,卫臻跟卫娴不由对视了一眼,片刻后,卫臻挑开帘子一角往外瞧了一眼,冬儿立马警觉的凑了过来,道:“主子,前头快要到了,不过,今日这郡主府客人太多了,一时将路都给堵住了。”说着,将水递了进来,道:“是不是渴了,要不先润润喉。”   卫臻将水接了递给了卫娴,卫娴刚要喝,忽而又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嚣声,冬儿在外头立马道:“奴婢去瞅瞅。”   片刻后,冬儿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道:“主子,是伯爵府郑家郑三公子。”见卫臻一脸疑惑,冬儿想了想,道:“便是咱们回京那日,在街上强抢民女的那个。”   经冬儿这么一提,卫臻不由想起了,郑三爷,与那位……二爷?   卫娴听到郑三公子的名讳,顿时脸色微变,立马从怀里将面纱摸了出来,一脸紧张兮兮的冲卫臻道:“七姐姐,快些将脸遮住了,这个郑三不是个好的,最是个下流痞子,府里的丫头们说便是叫他瞧上一眼,回头……回头肚里便该有了他的小娃娃了。”   卫娴神神秘秘的凑到卫臻耳边,压低了声音,一脸夸张道。   卫臻听了好半晌没反应过来,片刻,只笑得双肩打颤了起来。   卫娴不明所以,不过却也知道卫臻是在笑话她,不多时,两边脸颊涨得通红通红了。 第129章   伯爵府郑家的郑三公子是京城有名的纨绔之弟, 纵使卫臻前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亦是听过这人的大名的。   后来, 待卫臻嫁入太子府后, 郑家日渐没落, 郑家三公子好像得罪了权贵, 被人打得半死不活,最终残了一条腿, 还失去了一只眼睛,成为了一只瘸腿的独眼龙, 他要比卫臻年纪渐长, 那个时候已年近三十, 却一直未曾娶到妻子,卫臻之所以有这印象, 是有一年端午还是中秋, 太子府设宴,郑三公子的大嫂大太太托人给他说亲,这事不知怎么地传到了卫臻耳中, 后来,卫臻做主,将当时太子救回府的一个杨侧妃的表妹赐给了郑三,既是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 又令她生生解了一口恶气,为此,心情一连着大好了几日。   故而, 卫臻印象深刻。   那个郑三,坏事做尽,最终落到那个地步亦是咎由自取。   说到底,前世卫臻还是对方的媒人呢。   横竖坏人是有坏报的,卫臻大约是知道他这一生命运的轨迹,听到郑三的名讳,对这人倒是并不曾有任何鄙夷,有的不过是对每个人运命的感慨及沉思罢了。   轿子在郡主府门外堵了约莫一刻钟左右,终于由人指引着缓缓入了郡主府的侧门,进了郡主府后,卫娴便开始悄悄撩开帘子好奇的看着,郡主府巍峨大气,据说这座府邸曾是当年太、祖在世时,赐给膝下唯一的女儿长公主的府邸,只可惜,公主身子娇弱,刚及笄不久,还未来得及入住便因病而去,这座府邸便也一直封存了数十年,直到前几年,端阳郡主十岁生辰时,陛下才赏赐给端阳郡主。   相比卫娴的好奇激动,其实卫臻心里一派淡定。   对于这座府邸,或许,她比卫娴,更或者比卫绾卫姮更熟,前世在此处受惊了屈辱,自然记忆犹新,后来端阳所嫁非人,她的婚事及在婆家的丑事闹得满城风雨,卫臻更是没少跑来奚落,本以来会感慨万千,没曾想,再次踏入这里,内心一片平静。   轿子最终在郡主府的二门落下,一落轿后,便瞧见旁边还停着一辆马车,郝氏早已先一步下轿了,卫臻跟卫娴的轿子落在最后,一下轿,便瞧见郝氏正在跟一旁刚下马车的那位夫人一脸亲热的打招呼,就连卫绾、卫姮二人也一脸热情的凑了过去。   卫臻抬眼往那个方位瞧了一眼,只见那位夫人跟郝氏一般年岁,却要比郝氏富态几分,生了一张圆润红润的大圆脸,脸有些圆胖,笑起来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整个人瞧着十分喜庆,也十分平易近人,不过身上的穿戴略有些老气,明明三十五六岁的年纪,却穿得跟个小老太太岁的,一身老紫,身上无半分花色,衬得整个人都老了几岁似的,卫臻觉得眼前这人无比熟悉,却一时如何都想不出来,这时,只见身旁的卫娴一脸欣喜的低低冲卫臻道:“是大舅母,七姐姐,这是大姐姐外祖母家的大舅母。”   卫臻听了,脑海中顿时精光一闪,是了,郝家大房的当家主母贾氏,这大半个月来,她吃的每一个果子全部都是由着这位大舅母送来的。   正惊诧间,只见郝氏冲卫臻跟卫娴招了招手,道:“臻儿、娴儿,快来见过舅母。”   卫臻跟卫娴立马走了过去,卫娴只羞涩拘谨的朝着对方唤道:“舅母。”   贾氏忙拉着卫娴的手,笑着道:“娴姐儿,几个月不见,又长高了。”   卫娴微微红着脸,嘴一时又粗笨了起来,卫娴在长辈跟前有些怯懦,许多时候都说不出话来,跟她姨娘一样,嘴笨,不过人却纯净简单,还挺讨人喜欢的。   卫臻也跟着厚脸皮的唤了声舅母,这位贾氏按理说该是卫岚的舅母才是,她是五房庶出,卫臻跟着唤一声舅母,可谓是绕了十八弯,占了天大的便宜。   贾氏见到卫臻顿时眼前一亮,不由拉着卫臻的手细细打量了一阵,忍不住赞叹道:“这个便是养在老夫人跟前的那个丫头?当初跟岚姐儿住在一个院子里那个?”   郝氏笑着道:“可不正是,养在老夫人跟前的丫头,水灵吧?”   “水灵,顶顶水灵,啧啧啧。”贾氏拉着卫臻的手不住的瞧,不住的赞叹道:“瞧瞧这小脸蛋,瞧瞧这水灵模样,可将咱们岚姐儿都给比下去了。”说着,只一脸亲热的问卫臻几岁了,老夫人这几年身子可还好之类云云。   卫臻一一作答。   贾氏见她不但生得俊俏,且口齿伶俐、言行举止颇为大方,心道,不愧是在老夫人跟前养大的,虽是个庶出,可这品格,并不比嫡出的差,这般想着,顿时冲手腕上取了一个镯子套在了卫臻手腕上,笑眯眯道:“岚姐儿没少跟咱们提及你,只将你夸成了一朵花儿似的,今儿个一见,可不就是一朵俏生生的花儿么?”   说罢,将身后三个丫头唤过来,一一指着道:“这是你穆姐姐,芸姐姐,蓉妹妹。”   卫臻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有些不大好意思,不由抬眼看向一旁的郝氏,见郝氏冲她点了点头,卫臻心下一松,这才欣然接受,同时抬眼瞧着,只见眼前的三位娘子,一个十二三岁左右,一个十一二,一个十岁左右,年长的是贾氏的独女郝穆之,余下两个分别是二房的庶女郝芸之,嫡女郝蓉之。   卫臻一一笑着招呼。   不多时,只见穆姐儿一脸亲近的拉着卫臻的手道:“臻妹妹,不必客气,咱们都晓得你,大姐姐一早老在咱们跟前卖关子提起过,说要介绍一位妹妹给咱们认识,从大前年说到去年,又从去年说到今年,总算是将你给盼回来了。”   穆姐儿笑着道,卫岚不但是整个卫家长女,更是整个郝家头一个姐儿,她无论是在卫家还是郝家,都是十分有分量的,便是郝家几位姐妹,也一直喜欢称呼她为大姐姐,而非表姐,顿了顿,穆姐儿又道:“这不,前几日大姐姐还特意给咱们写了信来让咱们几个好生照料着你,可不许让人欺负了,回头你要是受了委屈,大姐姐准要唯咱们几个是问了。”   穆姐儿笑眯眯的,为人十分和善。   卫臻听了后,一脸惊诧,没想到大姐姐人没来,却将所有的关系都替她疏通了,定然是怕她第一回 出府,怕她不适应吧,卫臻心里感动不已。   一旁的蓉姐儿眼珠子转了转,忍不住扯了扯穆姐儿的衣袖,指着卫臻道:“二姐姐,这位表姐比大姐姐形容的还要好看了,简直跟仙子姐姐一样,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姐姐。”   蓉姐儿一番话将穆姐儿跟卫臻同时逗笑了,蓉姐儿红着脸,忍不住朝着卫臻围了过来。   一旁的卫绾笑了笑,卫姮鼓了鼓脸,唯有那个庶出的郝芸之淡淡的立在一旁,面露不耐。   一行七个俏丫头凑在一块,热热闹闹的,又十足惹眼,贾氏见了,不由笑眯眯道:“还真羡慕她们几个小的,花一样的年岁,可真好啊!”   话音刚落,忽而一个婆子上前,规规矩矩的冲郝氏、贾氏问好道:“郝夫人、贾夫人,一路辛苦了,王妃在里头设了宴席,二位太太跟几位娘子们请随老奴来。”   郝氏笑着冲那位婆子点了点头,一路由她迎着往里去。   一路上,只见整个郡主府金碧辉煌、富丽堂皇,一路走过去,脚下是白阶玉堆砌成的玉石路面,屋顶及橱窗上雕刻的是朱雀图纹图式,就连撑着游廊及屋檐的朱红色大柱,亦是用上好的楠木打造而成,大院内,红墙黄瓦,古数参天,四处被碧池环绕,遍地的奇花异草,且府里护卫森严,每走到一处,都有护卫举着长、枪四处巡逻,这处郡主府,比当初太子府的规格亦是不遑多让。   一路上,郝氏跟贾氏难得收起了说笑,只变得严肃正经了起来,间或向婆子询问打听一番今儿个都来了那些客人。   两人走在前面,身后七个小的依次跟在跟在身后,对面中郡主府的威严与华丽,大家纷纷有些好奇,却只敢用眼尾四处瞟着,丝毫不敢胡乱张望,生怕大惊小怪,惹了笑话。   就连向来懒散好动的卫姮也难得变得规矩了起来。   卫臻一路便也跟着规规矩矩起来,只目不斜视,期间,卫绾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不漏痕迹的看了两眼,又缓缓收了回去。   待七绕八绕后,婆子将她们一行领到了前院正厅,是一座又广又阔的院子,说是院子,其实就跟宫殿差不多,光是正院就至少有老夫人世安院的两倍大,后头还连着七八间厢房次间,十分绚丽巍峨,才刚踏入院子,远远地便听到打从里头传来阵阵热闹的说笑声。   婆子冲郝氏及贾氏恭恭敬敬道:“二位夫人稍等,老奴进去通报一声。”   郝氏冲其点了点头。   婆子走后,郝氏冲身后几个小的道:“今儿个裕亲王妃也来了,据说宫里也来人了,一会儿去赏花时规矩着些,莫要冲撞贵人了。”   郝氏难得一脸严肃的叮嘱道。   卫臻几人纷纷对视了一眼,眼中满是止不住的惊讶,只忙一一应下了。   宫里也来人呢?   是哪个?   缘何前世卫臻没什么印象,她只知前世第二回 来时才在郡主府遇到了太子元翎,至于第二回,她压根一无所知。 第130章   片刻, 婆子去而复返, 冲郝氏等人恭敬道:“二位太太,请。”   郝氏与贾氏二人先一步迈进了屋子。   卫臻走在最后, 纵使还在门外, 便听到打从里头传来一阵阵热闹的说笑声, 不用想, 屋子里人很多,该是高朋满座了, 果然,一进去后,飞快的抬眼往里瞧了一眼,只见诺大的厅子里坐满了人,有坐着的,站着的, 将整个厅子都围满了。   卫臻不敢多瞧, 不过那略略抬眼间, 却也扫见了,一片片全是上等的好料子及混合着闪闪发光的珠宝金器,不用想也知道, 在座各位, 一个个皆是穿金戴银, 盛装而来的,据说,此番请的除了方家, 其余基本全是四品以上的官员家眷,卫家堪堪吊了个尾巴,这才有幸赶上。   不过,纵使卫霆渊不过才四品,可卫家及郝氏母家母族纷纷是正经的簪缨世家,卫家暂且不论,便说郝家,郝氏祖父曾是朝堂一品京畿要臣,是曾手把手辅佐先帝登基的心腹,后又继续辅佐今上,一直到今上登基才堪堪卸任,可谓是朝堂上为数不多的三老元老,郝家老太爷过世后,其长子如今的郝老爷子肩负起重任,顶替起了原先老太爷的职位,如今任太尉一职。   不过这些年圣上改革,太尉一职渐渐被削弱,逐渐沦为虚衔,却到底是当朝一品大臣,最为要紧的便是,郝家有着数十年来簪缨世家的底蕴在,光是凭借这一点,也足够让他人敬畏三分。   更何况,郝家两位姑奶奶,一个嫁去了太师府上卫家,一个嫁到了西京苏家,卫家老太爷走后,门楣虽然不显,可卫霆渊盛宠正浓,前途不可限量,更甭提西京苏家,说句夸张的,将苏家比喻为大俞西部的土皇帝也丝毫不为过,有这两层关系外,即便是公爵侯门,也不敢放肆。   故而郝氏跟贾氏一来,只见半个屋子里的人都在笑脸相迎,连一贯高傲骄纵的端阳郡主也起了身,只笑着迎了上来,却冲贾氏淡淡的笑了笑,而对郝氏尤为热情,只拉着郝氏的手道:“母妃都念叨了您一个上午,您可算是来了。”   听到端阳郡主的声音,卫臻立在身后下意识的抬眼看了她一眼,只见如今的端阳郡主还十足青涩年幼,约莫十五岁上下,端阳郡主自幼在宫里长大,虽性子骄纵,到底是在太后跟前养大的,浑身上下自有着皇室尊荣,只见端阳身着一袭暗紫色对襟广袖宫装,上绣着金牡丹花色图案,牡丹图案配图繁琐,可做工却极为精致,每一笔一线均是出自宫里的绣司局,而这一袭宫装极尽华丽尊贵,据说,是太后亲自名绣司局亲自赶制的,为端阳做的及笄礼,配上朝阳头上的金銮玉冠,漂不漂亮暂且不论,却绝对是整个屋子里最耀眼的,尊贵得令人不敢直视。   在这座城里,美貌在权利荣耀的衬托下,很多时刻,是压根不值一提的。   至于端阳本人,她生得似父,浓眉大眼,眉眼脸型略有些英气,嘴唇略厚,不比京城里大多数贵女娇小美丽,不算特别漂亮,可那种英姿煞爽之气配上皇室高高在上的威严之气,却也别有一番气韵。   郝氏亦是拉着端阳的手笑着夸赞寒暄。   卫臻垂着眼,规规矩矩的听着,很显然,端阳郡主对郝氏亲近,却明显有些疏远贾氏,那是因为郝氏出自高门,她当年跟胞妹两姐妹可是京城有名的才貌双全之人,亦是十分讨太后喜爱,至于贾氏,跟她的姓名一般,不过是寻常商贾之人,这样的身份地位在端阳郡主跟前,自然是不够瞧的,纵使如今贾氏彻底掌管着整个郝家。   好在,贾氏是个心宽之人,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她早就习惯了。   郝氏跟端阳郡主寒暄完后,便领着卫家几个小的过去给王妃见礼,只见王妃高坐首位,跟端阳的高调跋扈相比,裕亲王妃却十分低调和善,自裕亲王过世后,王妃便开始斋戒吃素,日日为亡夫斋戒念经,过起了活菩萨似的清苦日子,除了每逢端阳宴会或者逢年过节去宫里拜会以外,整个人低调得仿佛不存在一样。   这会儿只见裕亲王妃身着一袭穆青色常服,长发微微盘起,仅仅只在发鬓上佩戴了一只木簪,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整个身上再无任何配饰,王妃年约四十左右,其实眉目和善,可大约是年轻吃斋念佛的缘故,只觉得整个人有些清冷寡淡,且身上夹杂着淡淡的香火之味,有种清心寡欲的味道。   看到王妃,卫臻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一张面孔:太太殷氏。   两人相貌虽不同,可给人的感觉却极为相似。   王妃见了郝氏跟贾氏,难得起身了,只缓缓走到郝氏跟前,冲郝氏笑着寒暄,顿了顿,又道:“听闻老夫人前些日子回京了,今年上元节之际,太后她老人家忆起往昔,还想起了老夫人,说多年的老姐妹,一晃十多年没见了,一共念叨了好几回了。”   郝氏笑着道:“老太太刚回不久,老人家赶了两个多月的路,这会儿身子还未曾缓和过来,前两日我去给老太太问安时,老太太也曾提起,说待身子好些了,病气过了,一准递了拜帖进宫探望太后她老人家。”   说到这里,笑了笑,又道:“老太太说跟原先在京城里头的老姐妹们一个个都十多年未见了,改日得专门设个局,一个专门由她们老太太们聚的局,也好让她们这些老人家齐聚一堂,松快松快,我当时听了便立马称好,还想着看哪日日头好,便着手准备提上日程了。”   郝氏笑眯眯道。   王妃闻言有些惊讶,想到卫家回京任职两年有余,一向低调行事,如今倒是忽然间高调了起来了,不过又略一想,想到卫家底下那几个适龄郎君,顿时了然,只顿时笑了笑,道:“那感情好,看挑上哪日,回头我入宫给太后说道说道。”   这时,端阳郡主凑了过来,笑着道:“皇祖母要是闻得这等热闹之事儿,定然会嚷着要出宫参宴了。”   端阳郡主这番话,将整个屋子里的人都逗笑了。   同时,众人不由大惊,这卫家这十多年来不显山不显水,倒未曾想,竟还有着此等尊荣,连王妃、郡主见了,竟然都如此亲近。   众人不由交换了一个眼色。   寒暄过后,郝氏又指着卫家几个小的前来给王妃见礼,王妃对于卫绾印象深刻,不由拉着卫绾的手道:“这个孩子我记得,去年赏花宴上,她以一首‘牡丹行’摘得作诗大赛的桂冠,被咱们湘儿一连赞了好几个月,这女娃娃才去年才多大,比咱们湘儿小了三四岁吧,这小小年纪便如此文采斐然,不愧为帝师后代。”   王妃由衷夸赞道。   卫绾闻言顿时一脸受宠若惊,未曾想去年的事情,连常年深居简出的王妃竟还记得,惊诧后,卫绾立即矜持的朝着王妃行了一礼道:“多谢王妃妙湛,其实,去年的作诗大赛中有很多诗都比我的优美,端阳郡主的那首‘凌霄叹’便令人记忆犹新,不过是几位姐姐们看我当时年幼,为了照顾及鼓励我,这才将桂冠的称号让给了我,未此,绾绾还曾羞愧了好长时间了。”   卫绾一脸谦逊及不大自在道。   这时,端阳郡主不由走了过来,有些诧异道:“你竟然还记得我做的那首‘凌霄叹’?”   卫绾有些不大好意思道:“郡主那首诗用词绝妙,意境优美,我当场便背下了,回去后便抄录了起来,自然记得。”   说到诗词,忽而来了兴致似的,只当即兴致勃勃道:“尤其是那句‘纵凌云之上,嫁暖阳之时’,尤其是这个“嫁”字,用得绝妙无比,我每每观赏凌霄花时,总会想起郡主做的这首诗。”   卫绾解析起郡主这首诗词来可谓面面俱到,她并非刻意讨好郡主之意,言语间颇为真诚,满是对这首诗的喜爱之色,而端阳郡主闻言,顿时眉开眼笑,兴起之时,一时忘了场合,竟然与她忘我畅谈了起来。   端阳向来性子孤傲,往日里知心人不多,身边多为谄媚之人,难得见她今日这样畅快,王妃倒也乐得瞧见,不多时,只冲着郝氏,冲着众人笑着道:“瞧瞧这两人,竟然上头了,如今屋子里这么多人了,回头该笑话你们俩了,得了得了,一会儿到了园子里,自有你们二人尽兴的时候。”   说着,忽而拉了拉卫绾的手,难得一脸和睦道:“难得你跟湘儿如此合得来,日后多来郡主府走动。”   卫绾听了顿时一脸受宠若惊,道:“是,王妃。”   说完,抬眼看向端阳郡主,端阳难得冲她和睦的笑了笑。   卫臻见了,心下微微惊诧,原来前世卫臻与端阳坚固的友谊竟然是从此处开始的。   王妃招呼郝氏等人入座,却未曾想还不等她们上座,忽而见外头一位嬷嬷匆匆而来,一路小跑到王妃身旁,凑到她耳边小声禀告了一番,话音一落,只见王妃大惊,忙道:“湘儿,快快随母妃前去相迎,皇后娘娘驾到!”   话音一落,整个屋子所有人大惊。 第131章   皇后娘娘驾到?   卫臻听了双目微微闪了闪。   皇后怎么来了?   她缘何不记得前世有这样一幕。   前世皇后娘娘也驾临了么?如若有这一幕的话, 她理应记得的啊, 毕竟前世没见过任何世面,能够亲眼看到皇后这样的空前盛世, 这样重大的事情,对于前世的卫臻来说,应当是比入了郡主府还要令人惊喜的事情啊。   是事情过了太久, 忘记了,还是前世她头一回来郡主府全程太过紧致, 所以一时呆愣忽略了?   又或者,其实前世没有此事,不过是这辈子与前世出现的又一桩异事儿?   想到这里, 卫臻微微沉吟了一阵。   是因为她跟前世的境遇不同,连带着影响了周遭某些事物的变化,所以才导致着很多事情也跟着潜移默化的变化了么, 可是,若是受她影响的话, 那么, 理应也是影响到她身边的人, 例如阮氏, 老夫人, 或者是卫家的所有人才是,跟远在天边的皇后有何牵扯了?   卫臻有些想不出这其中的缘故。   正发愣间,见穆姐儿伸手往她跟前扬了扬,卫臻立马回过神来, 只见穆姐儿冲她笑着道:“快来,皇后娘娘来了,咱们赶快过去迎驾。”   卫臻一抬眼,只见屋子里所有人都跟着起身出了屋子,卫臻立马冲穆姐儿笑了笑,道:“多谢表姐提醒。”   说着,紧紧跟了上去。   皇后出行,每每皆有皇后仪驾随行,皇后仪驾仪车,凤辇一乘,木质,配以明黄色泽,这是皇后特有的威仪,卫臻当初也有她的步辇,也曾一时风光无限,却不想,此番皇后驾临,竟然一切从简,不过仅仅乘坐一辆低调简单的明黄色马车而来,郡主府拆门相迎,马车由正门一路驾行,未曾停留,经过二门,直接驶到了郡主府的前厅方缓缓停下。   马车停下后,有女官上前宣:“皇后娘娘驾到!”   霎时,整个庭院跪满了一大片,所有人全部恭恭敬敬的跪拜道:“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所有人全部低着头,丝毫不敢肆意张望。   卫臻跪在下面,看到卫娴撑在地上的手有些瑟瑟发抖,卫臻见了不由将手心轻轻搭在她的手背上,微微安抚似的拍了拍,卫娴立马感激的看了她一眼,不多时,抖动微微减弱了。   却说马车两旁有两名宫女上前挑开帘子,随即,由一名老嬷嬷搀扶着将里面的贵人搀扶了出来。   只见那贵人三十几许,却十分年轻美艳,并未着宫装,不过穿了一袭深红色对襟广袖常服,是那种红得发黑的面料,市面上少有,乃宫中特有之物,衣裳裙摆上绣了一只腾飞的金鳞凤凰,从裙摆一只飞跃到胸前,给人一阵华丽震撼的美感,皇后喜欢红色,年轻时喜欢大红正红,如今年纪渐长,喜欢这种暗红系列,只觉得比正红愈加威严肃穆,衣饰头饰较为简单,装扮也极尽简约,不过将所有发丝全部一丝不苟的盘在了头顶,在头顶上盘了个飞仙鬓,在鬓发上戴了一支凤钗,及别了一颗东珠,除此之外,并无多少繁杂配饰,然而简到极致便是奢,皇后常年执掌后宫,她身上那股唯舞独尊的气势是压根不用任何首饰也能够霸气侧漏的展露出来的。   皇后立在身前,冲着众人拂了拂袖道:“都快快起来罢,本宫今日原本也是临时起意才出宫的,属私下走访,诸位夫人不必多礼。”   话音一落,所有人规规矩矩的起身。   端阳郡主立马跑上前,一把搀扶着皇后,言笑晏晏道:“皇后舅母,您今儿个怎么来了,缘何不提前跟端阳打个招呼,端阳好亲自去府外恭迎您的大驾。”   端阳似乎与皇后十分熟络,也十分亲近,丝毫没有旁人所见的那种拘束及拘谨感。   皇后笑了笑,拉着端阳郡主的手道:“听闻今日端阳设宴,又闻得郡主府上百花已开,这不,本宫在宫里便已经闻到香味了,这一路便巴巴闻着花香过来了。”   皇后笑着,难得打趣了起来。   原本底下一个个皆是战战兢兢,见到皇后笑了,一个个顿时轻松不少。   裕亲王妃立马上前招呼皇后,两人在庭院内寒暄几句,一行人将皇后迎入了厅子里。   卫家一行人落在最后,见皇后娘娘进去落了座,卫姮不由压低了声音,冲一旁的卫绾道:“不愧是皇后娘娘,果然贵气逼人,我方才可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顿了顿,又忽而问道:“对了,阿姐,皇后娘娘怎么来了,皇后娘娘也能随意出宫么,也是来赏花的么,可是郡主府里的花再美,也美不过御花园的花啊。”   卫姮难得一脸好奇道。   卫绾立即瞪了卫姮一眼,难得一脸严肃的警告道:“休得妄议娘娘之事!”   这时,走在前头的郝氏扭头看了她们二人一眼。   卫姮立马乖乖闭上了嘴。   卫家一行入内落座后,只见坐在皇后下首的宁国公夫人魏氏笑着道:“皇后娘娘日理万机,今儿个如何有此雅兴,竟然出得宫来,瞧瞧咱们几个,不知皇后娘娘驾临,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倒是冲撞了皇后娘娘的威仪了。”   皇后端起了一碗茶,轻啜一口,笑着道:“无妨。”顿了顿,只道:“这些日子日日忙活着宫中选秀之事儿,倒是忙得好长一段时日未曾喘过气来了,方才原本预备派人让端阳入宫陪我解解闷的,偶然得知端阳在府中设宴,这不,兴致一上头,便直接过来了。”   皇后说着,话语微微一顿,只见底下众人暗自交换了个神色,要知道,现如今宫中选秀一事办得风风火火,是这段日子以来整个京城最为关注的大事,有不少府上或者府中旁支远亲送了秀女入宫,如今挨家挨户都紧张得不行,只恨不得飞进宫里打探出一星半点的消息来才好,可如今,皇后在此,却一个个噤声,压根不敢提及半个字,反倒是要装作毫不在意,生怕露出了马脚。   皇后目光一一在众人脸上掠过,顿了顿,只笑着继续道:“本宫上一回出宫时还是三年前同陛下一道去灵隐寺祈福,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不见,瞧瞧,底下好些小娘子们都长大,竟然一个个都快要认不出来了。”   说罢,视线往屋子里打转了一圈,忽而落到魏氏身后的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娘子身上,不由一脸诧异道:“咦,这个是念念么?”   皇后话音一落,魏氏不由一脸诧异道:“娘娘好记性,竟然还记得小女的乳名。”说罢,不由冲身后的小娘子道:“芃儿,还不赶紧过来见过娘娘。”   不多时,只见那位小娘子将双手置于腹前,施施然上前,朝着上首的皇后施了一礼道:“芃儿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位小娘子叫宁芃芃,乃宁国公府嫡出二娘子,今年十五,尚未婚配,只见她生得肌若凝脂,气若幽兰,颜色虽算不上绝美,却是算得上是上乘,且对方雍容雅步,仪态万千,一瞧便知是那等礼数有佳、知书娴静的贵家小姐,还是十分讨长辈喜爱的那种。   果然,不多时,只见皇后朝着对方招了招手,亲自将人召见到了身前,拉了拉对方的手,言笑晏晏道:“本宫记得小时候你刚出生不久时,本宫还亲自抱过你了,那个时候小小的一团,雪诺可爱的紧,瞧瞧,这转眼间,竟然出落得这样标致俊俏,若非那双水灵灵的杏眼跟你母亲一模一样,本宫差点儿认不出来了。”   说着,拉着宁芃芃的手,面露喜爱。   宁芃芃被皇后如此明晃晃的夸赞,微微有些羞涩及受宠若惊,不过面上却极力强自镇定着,不多时,只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回道:“娘娘妙湛了。”   皇后见了,微微颔首,面露满意之色,不多时,又面带着打量,只将目光又在宁芃芃脸上、身上一一掠过,少顷,拉着她一连着温和的问着今年几岁了,都读了哪些书了,往后都入宫走动之类云云,末了,只满意点头,忽而命身后的宫女将东西那上来,竟当众将一个玛瑙镯子赐给了对方,霎时,整个屋子所有的视线齐齐朝着底下的魏氏瞧去,只见魏夫人面带激动,激动的唇瓣微微颤抖,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蠕了蠕嘴,竟然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厅子里一时彻底的静了下来。   卫臻立在郝氏身后,只见郝氏跟贾氏二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神色。   卫臻倒是神色如常,皇后娘娘此举倒是令人不难猜测。   毕竟太子元翎年纪渐长,该到了婚配的年纪,而今,宫里选秀办得如火如荼,然而陛下毕竟年纪渐长,那么多美人恐无福消受,依照本朝惯例,选入宫的这些秀女,一部分会纳入宫中为嫔为妃,而剩下那一部分,则会陆陆续续指派给余下亲王、郡王或者适龄的皇子们,其中自然也包括适龄的太子殿下。   然而指配的这些秀女中或许没有皇后十足满意的,又或许怕届时出了什么岔子,皇后总该做着几手准备,于是,今儿个皇后出府并非是来赏花的,而是前来挑选太子妃的。   往日将人宣进宫,所有人规规矩矩的,那样许是瞧不真切,如今这般突然来访,或许才能够挑出些个得意的。   依照前世卫臻对皇后的了解,约莫猜出了对方七八分意图。   然而纵使想到这里,她的内心依旧一片平静,顿了顿,片刻后,却不由自住的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卫绾身上。 第132章   卫臻神色倒是淡然, 规规矩矩的立在那里, 从她面上倒是瞧不出任何异色。   卫臻不由有些狐疑。   是这个时候卫绾年纪尚小,还尚且并起什么攀附的心思的缘故么?   毕竟此时卫绾也不过才十二岁。   可是,卫臻不由想到了五年前,那个时候的卫绾不过才七岁, 七岁的卫绾便已经跟太子元翎相谈甚欢了,缘何十二岁的卫绾却反倒是变得含蓄收敛了呢?   卫臻不由有些费解。   前世,十六岁之前的许多事情,她压根一片空白, 她不知卫绾跟太子究竟是何时何地两情相悦的,她只知道莫名其妙的他们二人就私定终身了, 然后被她横插一杠截胡了, 一直到这辈子才发现原来是在儿时,可到了这会儿却又依稀觉得好像并非如此。   卫臻微微挑眉, 不由冥思苦想了一阵, 却不想, 这时卫绾似乎察觉到卫臻的视线, 不由偏头朝她看来, 两人的视线毫无防备的就那样撞到了一块儿。   卫绾微微挑眉,面带询问之色。   卫臻目光闪了闪, 眼底带着探究。   不多时,卫臻指了指前方的宁芃芃,道:“六姐姐觉得那个宁家娘子好看么?”   卫绾似乎有些诧异卫臻的突然发问,毕竟, 在她的印象中,这位七妹妹一向同她并不亲近,不过,惊诧之余,卫绾想了想,难得一脸正色道:“好看。”顿了顿,又道:“不过,不及七妹妹。”   卫臻听了微微一愣,顿了顿,只淡淡扯了扯笑,道:“谢谢六姐姐。”   正说着,忽而听到一道笑中带着威仪的声音冷不丁传了来,只一脸诧异道:“卫夫人今日竟也来了?”   话音一落,只觉得所有的视线朝着她们这个方位扫来。   卫臻跟卫绾立马纷纷收回了视线,规规矩矩的站好了。   这时,只见郝氏起身朝着上首的皇后行了一礼道:“臣妇见过娘娘。”顿了顿,只朝着皇后笑了笑道:“这么多年未见,没想到皇后娘娘还一眼认出了臣妇,真是荣幸至极。”   皇后笑着道:“是啊,一晃都十多年过去了,本宫记得当年你跟着卫大人一道去了任上,这一去啊便是十多年。”说着,细细瞧了郝氏一阵,不由诧异道:“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老样子,这模样这身段分明跟闺中时一个样,不像本宫,老咯老咯。”   皇后跟郝氏寒暄了一阵,忽而想起了什么道:“本宫记得你底下得了个闺女,如今几岁了,今日来了不曾?”   说罢,视线往她身后那七朵俏生生的金花上一一扫去,顿时,瞧花了眼。   郝氏道:“回娘娘,已经十六了,今日不巧,窝在府里没有跟来,早知道娘娘在此,一准带过来让娘娘瞅瞅。”   皇后顿时诧异道:“哦?十六了,可曾婚配了?”   郝氏道:“已经定亲了。”   皇后忙问配给哪家府上,便宜了哪家小子,得知配给了辕文侯府,皇后也并不诧异,毕竟辕文家跟卫家的交情她略有耳闻,且几年前,太子跟辕文德一道前去元陵办差,正是住在了卫家。   想到卫家,想到太子,不知想起了什么,皇后忽而冷不丁问道:“听说,卫家有个才情并茂的小才女,是几丫头来着,好像去年还得了个什么作诗大赛的桂冠来着,本宫听太子提及过两回,啧啧啧,你们卫家还真真有福,瞧瞧那一排排如花似玉的丫头,一个比一个讨喜。”   边说着,边笑着抬眼往那几个小娘子脸上一一打量着,末了,视线在其中那个最为伶俐的脸上停了停,只微微抬眼,瞧了又瞧,纵使见惯了诸多美人的皇后也忍不住挪不开眼,皇后心里微微有些震惊,不过面上却丝毫未显,只笑着道:“是几丫头来着,瞧本宫这记性?”   这时,端阳忽而走过去,将立在最外侧的卫绾拉了出来,一脸兴致冲冲的冲皇后道:“皇后舅母,是她,卫家六娘子,您甭瞧她小小年纪便小瞧了她去,她正是去年在侄女儿开设的赏花宴上,以一首‘牡丹行’摘得桂冠的,没想到吧,今年才十二,去年才十一呢,是不是当得起一个小才女的名讳?”   端阳对卫绾印象不错,两人兴趣一致,又聊得投机,纵使她不过是个庶出,可谁叫入了端阳郡主的眼呢?   端阳郡主笑着将卫绾引荐给皇后。   皇后见了卫绾后着实愣了愣,她虽听说年纪不大,却也没想到小到这个份上,她是从太子嘴里听到的,还以为太子对其……   可这才十二岁……   皇后顿时哭笑不得,看来,是她误解了。   顿时松了一口气。   兴许,太子对其赞叹过好几回,如今,端阳对其又喜爱有加,皇后不由爱屋及乌,纵使觉得她相貌平平,却觉得气质不错,且不知是不是皇后的错觉,只觉得她的身上有股淡淡的书香之气,皇后越瞧越喜欢,不由赏给了卫绾一枚羊脂玉佩,笑着道:“圣上向来惜才,如今太平盛世,咱们女子也可跟着念书认字,咱们大俞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更是大有人在,好好努力,一个家族的兴衰往往多出在咱们女子身上,好好自育,好好育人,教育好下一代,处理好内院琐碎之事儿,打理好整个家族,这样,男人们才能更好的为国效力,这样,咱们女子又何曾不是为国效力的一种?”   皇后对卫绾大为赞赏,一时间,引得所有人全部都高看了卫绾几分。   就连卫绾自己也隐隐有些缓和不过来,没想到今日一行,竟然令她收获到了这一辈子也不曾获得的荣耀。   却说皇后不单单只给卫绾、宁芃芃派了赏,末了,又挑了几个出挑的小娘子们一一进行了赏赐,一直待皇后挑完人后,厅子里便散了散,年长的夫人们陪着皇后、陪着王妃坐着吃茶闲聊,年轻的小辈子却是个闲不住的,一时间,纷纷往郡主府的庭院涌了去。   毕竟,今儿个的主题是赏花不是?   却说待人全部都消散了后,卫臻便拼命的往人群里寻找着静姝姐姐,方静姝既然应下了会来,定然一定回来的,只因她事先应下了金嬷嬷,全程须得跟着大部队走,便也只得跟着卫绾、卫姮等人一道前往庭院赏花。   是的,不仅仅是一座园子,而是一整个庭院,用花海包围的庭院,这便是朝阳郡主最得意的后花园,也是整个京城除了御花园外,最大的私人花海庭院。   这是朝阳郡主得到这座宅子后,设得第四次宴会。   而到了目的地后,果然,只见漫天遍野的花儿,黄的、红的、紫的、粉色,姹紫嫣红,应有尽有,关键是,没一株凡品,全部皆是上等的珍品,而除了花海外,比娘子们先一步占领这片瑰丽之色的却是率先一步到来的郎君们。 第133章   京城虽礼教森严, 男女有别,可只要依着礼制, 只要不是那等私下私会,有损德行的勾当,   在大庭广众的宴会之下,男女之间亦是可正常随意攀谈交流的, 故而每年在京城各府皆会举办一些热闹的宴会,广邀众人参宴,而到了一定的年纪, 有了这个需求后,各府的太太夫人们便皆会纷纷会领着适龄的小郎君或者小娘子积极参加, 参宴交际乃其一,至于其二, 皆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   故而入了庭院后, 只见花海中的那处凉亭内有人聚集在一块下棋,棋局好似颇为紧张, 里里外外主子奴才们一处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旁边不远处则有人提着笔墨在一丝不苟的作画,画的则难得一见的花海盛况,也有人直接聚集在一块饮酒闲聊, 此等绝佳的天气,此等瑰丽的景色,配上一壶好酒,约上三五好友, 实乃心旷神怡之举。   在这样美丽的景色中,哪怕只有一群郎君们穿梭其中,竟也衬托得似一帧一帧的画似的,远远地见了,只觉得宛若仙境,而一群娘子们的到来后,更是为这份瑰丽之色添上了鲜活明艳一幕。   只见原本正在下棋作画的那些才子郎君们纷纷停了下来,齐齐朝着前来的娘子瞧去,任凭琴棋书画的乐趣再大,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终归比不过美色来的引人注目。   其中,最惹人瞩目的自然要数这场盛宴的主人端阳郡主了。   端阳郡主一露面,瞬间引得所有人齐齐过来招呼见礼,而端阳却目不斜视,直接领着她的一群好友笔直朝着最里头的那行坐在八角凉亭中吃酒赏花的人群而去,她这一去,后面便跟着一行人,也齐齐朝着那个方位涌了而去。   能够跟随在端阳左右的自然亦是这满京有些名头的才子佳人,这些人中,有国公府的宁芃芃,相府的奚乐瑶,及户部侍郎之女楼瑾欢,而户部侍郎楼奕则是卫家卫霆渊的顶头上司,楼瑾欢算得上是卫家最不能得罪却也是上辈子卫臻得罪得最厉害的人。   而卫家这小小的四品官阶之后,自然是无法靠近,哪怕光是站在端阳身边都是隐隐有些不够格的。   故而卫家一行小娘子们并未舔着脸直接靠过去,只远远的立在远处观赏着。   其中卫姮往远处八角凉亭的方向瞧了瞧,只一脸好奇道:“那个亭子里不知坐的是哪号大人物,去年长公主殿下来了,坐的正是那个亭子,今年倒是未见长公主的身影,不过……不过今年可是连皇后娘娘都来了,宫里是不是也跟着来了其它贵人啊,皇后娘娘底下有太子殿下跟七公主殿下两个,阿姐,你说太子殿下及七公主殿下今儿个会不会也跟着来了啊,听闻太子殿下霁月清风、霞姿月韵,咱们来京两年了,还从未瞅见过太子殿下的尊荣,不知道今儿个是不是有这个运气得以一见?”   卫姮小孩心性,只一脸兴匆匆道。   卫绾听了,倒是神色如常,听到太子殿下的名讳也并无任何异色,不过却也跟着抬眼朝着凉亭的方向瞧了一阵,随即只淡淡道:“即便太子殿下当真到访,你我也唯有远远观赏之份,横竖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何况有你这么个惹事精在,以免冲撞了贵人,倒不如自行来观赏来的自在。”   卫绾半笑着打趣,半是认真道。   说着,忽而抬眼往花海中四处搜寻,似乎在搜寻什么人似的。   卫姮听了努了努嘴,一脸失望,片刻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一脸兴奋道:“往年咱们可挤不进去,可今年可大不相同了呀,阿姐,你方才可是在皇后跟前开了脸的,便是郡主待你也另眼相看,有你在,郡主定然会高看咱们几分,何况,您不跟相府的奚二小姐相好么,她方才还邀请您一道前往了,要不,咱们现在便过去瞅瞅吧,横竖一会儿有作诗宴,总是要过去的。”   卫姮喜欢热闹,更喜欢往人堆里凑。   卫绾却难得有些犹豫,若是换做往日,在外的宴会上自然应该广交好友,何况今儿个也来了不少人,自然该欣赏前往的,她虽是五房庶出,却到底是过继在了正房名下的,以往凭着她的才华品行也交了不少好友,却多是些四五品官宦的千金,对于上层权爵之家的侯门贵女,大多不会主动跟她们结交,不过,方才这一路走来,有不少人主动对她示好,今日是个良好的开端,可是,卫绾却四处搜寻着,似乎一直在寻着什么人。   卫姮见了,一脸了然于心,不多时,只笑着捂嘴压低了声音凑到卫绾跟前笑话道:“阿姐,你是在寻什么人么?该不会是在寻那个令羽护卫吧,可是今儿个大姐姐没来,大姐夫怕是也不一定会过来的,他不来,他身边的那个护卫定然也不会来的,依我看呀,你就甭盼着呢,横竖不过一个小小的护卫,纵使上元节时他帮衬了你,也不过是理所应当的事儿,你有什么好惦记着,你好歹是卫家六娘子,还是莫要跟那些下人牵扯不清的好!”   卫姮难得逮到了卫绾的一个死穴,只可劲的打趣着,要知道以往可唯有卫绾教育她的份,何时轮得到她长篇大论。   卫绾听了卫姮的话,脸色却微微一变,只下意识的扭头瞅了瞅身后的卫臻及卫娴一眼,一脸严肃的冲卫姮道:“卫姮,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不过是在瞧瞧看表姐她们来了不曾,表姐她们落了半程,咱们理应等表姐她们一道。”   何况,郝家乃名流世家,跟郝家同行,到底是该利好一些。   卫姮只啧啧啧道:“哦,原来如此。”   却一直瞅着她直笑着,显然对卫绾这番话有些不信,觉得她言不由衷。   身后的卫臻听了却微微愣了愣,令羽护卫?那不就是太子元翎么?   难道,卫绾还一直不知道太子的真实身份么?   难怪今天提到太子的名讳,她全程无甚反应,难怪之前在屋子里瞅见皇后娘娘对宁芃芃的夸赞与喜爱,她亦是神色平平,感情,此时卫绾还压根不知太子的身份?   想到这里,卫臻不由有些诧异。   那么今儿个太子来了此处么,卫绾是何时知晓元翎的真实身份的?是今日么?   卫臻不由有些好奇。   虽是好奇,不过此时此刻卫臻并无任何窥探之欲,她今日满心满眼只盼着能够与静姝姐姐一聚,不知那兄妹二人今儿个是否来了不曾,不知冬儿那小机灵鬼有没有寻到那两人。   正思索间,忽而见身后的双灵轻轻扯了扯卫臻的袖子,卫臻偏头看她,只见双灵伸手朝着身后方位一指,冬儿气喘吁吁的站在那里,冲卫臻打了个手势,卫臻见了面上一喜,冲其微微颔首,不多时,只轻声咳了一声。   前面的卫绾跟卫姮二人齐齐扭头朝她看来。   身旁的卫娴一脸关切道:“七姐姐,你怎么了,嗓子不舒服么?”   卫臻只清了清嗓子道:“我想要去方便方便,你们谁也要一同前去么?”   卫姮听了,顿时嫌弃的看了她一眼,道:“出门时早早便叮嘱过了,少用些果子茶水,省得老往茅厕跑,此处乃人间仙境似的地方,哪能被那等污浊之气给污染了,说了你还不听,甭以为我方才没瞧见,竟然跟个没见到世面的乡下丫头似的,一口气偷偷吃了五六个果子,真真丢人现眼,别人指不定还以为咱们卫家穷酸到了何等地步了呢,哼,要去你自己去,哪个乐意陪你!”   卫姮一遇到卫臻的事儿,就跟放鞭炮似的,永远没完没了。   卫绾只淡淡道:“七妹妹知道地方在何处么,要不让芷罗领着你去?”   卫臻忙道:“不用了,六姐姐,这庭院里丫头众多,一会儿随便寻人问一声便是,你们先去赏花,我一会儿便来。”   卫臻跟她们打过招呼后,便缓缓而去。   虽说必须寸步不离,不能掉队,可人有三急,遇到了这事儿,也无可奈何不是? 第134章   卫臻一过去,只见冬儿立马迎上凑过来冲其小声道:“主子, 方家娘子未曾寻到, 倒是寻到了方家郎君, 这会儿一个人拿着本书, 靠在树底下看得忘乎所以了,就连方才奴婢凑过去都未曾发觉。”   说着, 只用手捂嘴笑道:“这方家公子也真是的,今儿个端阳郡主这赏花院可是京城一年一度最大的赏花宴会, 寻常人便是巴巴盼着也不一定能够进得来, 他倒是好,这满庭院的百花及小娘子们都不及他手里那本书来得要紧, 怪道主子背地里总是唤他一声书呆子, 奴婢觉得十分在理。”   冬儿笑话道。   卫臻微微勾了勾唇,问道:“方家公子此番人在何处?”   冬儿冲着卫臻往某处指了指,道:“有些僻静,主子要过去么?”   说着,忙四下瞧了一阵, 有些迟疑道:“今日这庭院人多口杂, 主子单独前去跟方家公子会见,怕是……有些不妥吧?”   卫臻如今已经十一了,不比从前,不再是个小姑娘了,尤其是上了京后,无论是老夫人还是周妈妈, 每每皆会在卫臻跟前多番提点及念叨,映虹姐姐亦是时时在她们跟前告诫及叮嘱,而此番来京后,更是知晓,京城不比元陵老家,规矩严着了。   双灵这会儿也忙在一旁跟着附和道:“冬儿这番话倒是说得在理,娘子,不若咱们再去庭院里转转,既然方家郎君来了,方家娘子定然也来了,说不定亦正在寻着主子您了。”   卫臻听了,沉吟了片刻,只缓缓道:“此番庭院人多,怕是满院子乱转也不一定寻得到方家姐姐,既然方家郎君在此,他定然晓得方家姐姐去了哪儿,与其跟只无头苍蝇似的在满院子乱转,倒不如直接去问他,放心,这会儿满院子的人全部都围着端阳郡主团团打转,没人会注意到咱们这边,即便是被人撞见了也无妨,一来我初来乍到无人识得,二来便是认识,我光明正大的跟旧识兄长打声招呼,算不得出格,放心罢。”   说着,卫臻冲冬儿点了点下巴,道:“冬儿带路。”   听卫臻这么说,冬儿跟双灵对视了一眼,只得作罢,要知道,尽管她们二人都要比卫臻年长些许,却打小便知,她们这位小主子打小主意多着了,看似温和随意,可但凡下定决心的事情,是轻易不会动摇,两人也早已习惯事事听从顺从。   只见冬儿在前头领路,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娘子郎君,许是因着卫臻容貌尚佳,姿态规矩大方,但凡迎面碰到的都下意识的多瞧了卫臻几眼,卫臻只面带着淡淡笑意,大大方方的冲其颔首招呼,能够在此处出现的人,皆是有些身份见识的,便也纷纷朝着卫臻点头致意。   一路绕过花海,绕过水榭,渐渐地,人少了起来,冬儿又领着卫臻一行绕过一处游廊,游廊的另外一侧是一处诺大的湖畔,湖畔四周种满了垂柳,婀娜窈窕的垂落在湖水里,衬托得整个湖畔成了一汪碧池,在蓝天白云的笼罩下,美得心惊,只霎时令人心旷神怡了起来。   相比花海盛宴的瑰丽,卫臻却觉得此处的湖景更令人清爽舒心。   而湖畔一侧,杨柳底下的草地上,一白衣书生倚靠在树荫下,手执一侧书籍,正瞧得认真,几十步开外,一布衣书童歪在树荫下鼾声阵阵,正睡得香甜。   白衣书生清秀俊逸,温润如玉,如竹般清隽的倒影投在湖畔里,只觉得跟整片天地完全融合在了一起,如梦似画,虽背对着,瞧不出对方具体面容,可容貌风姿在这里似乎成为了肤浅的考究,对方早已自成一幅画,令人舍不得惊扰,舍不得喧闹,舍不得打破这片味美平静的景色。   卫臻立在原地瞧了一阵,不多时,只微微挑了挑眉,心道,这方修远往日里日日一身粗布蓝衣,瞧着一副穷酸书生的模样,今日好生装扮了一翻,倒令人忍不住惊艳一翻,就连见惯了苏万里那张妖艳面容的卫臻此番见了都忍不住惊诧了一阵,方修远此人虽生得不如苏万里俊美,当他身上的读书人的书生气质却也衬托得整个人别具一格,这样风姿玉貌的翩翩公子往那花海中一露面,想必定然会让无数千金娘子们羞红了脸吧。   这时,冬儿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道:“主子,您瞧,此处尚无一人罢,若非方才奴婢瞧着方家郎君身边那个书童砚石颠颠往这边来了,奴婢定然不会发现此地。”   卫臻闻言,只将目光沿着湖畔缓缓扫了一遍,果然,整片湖畔一片寂静,无半个身影,这般想着,卫臻只冲冬儿跟双灵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即撩起裙摆,微微勾唇,只踮起了脚尖,小心翼翼的朝着方修远的那个方位一步一步踱步而去。   一凑近,只见方修远手里拿着的是一册《六韬》,是一册兵法书籍,卫臻曾经在太子的书房瞧见过,太子时常拿着,没想到方修远这个书呆子竟然也看兵书,且在这样环境优美、舒适清爽的景致下,看这样一册无聊又深奥的兵书,真真无趣得紧。   眼看着越来越近,卫臻只微微抿住呼吸,小心翼翼的伸出了手,从方修远身后缓缓探过去,眼看着手伸到了他的脖颈处,忽而加快了速度一个大力想要将那册兵书从他手中夺走,却不想,那个书呆子似早有堤防,眼看着她的手拽住了那册兵书,却不想,一只指骨分明的大掌忽而嗖地一下紧紧捏住了她的手腕。   卫臻顷刻间动弹不得。   少年的手指纤长白皙,却已经有了不小的力道。   捏住卫臻的手腕渐渐加重了力道。   疼得卫臻咬紧了了牙关,不多时,卫臻终于忍不住呼疼出声,微微恼怒道:“方修远,你个书呆子,你弄疼我了,还不赶紧撒手,是我,是我!”   方修远听到卫臻的声音,丝毫不觉意外,他缓缓偏头,只见他温润如玉的侧脸隐匿在光阴里,忽明忽暗,明明生了一张温和隽秀的脸,可脸上却微微绷着,直直盯着卫臻,一脸严肃道:“胡闹。”   话音一落,忽而一个松手,自己却一个侧身起身,令卫臻扑着摔到了草地上。 第135章   卫臻哗啦一下, 直接生扑在了草地上,好在草地上垫了一块方形的细布,又加之绿油油的草地十分肥沃,摔的姿势虽难看, 却并不怎么疼痛。   不过, 稍稍抬眼, 只见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双青绸面料玉色锦线绣成的平底靴。   原来卫臻好巧不巧,正好一把跪趴在了方修远的脚边,远远地看上去,就像是给他行了个大礼似的。   卫臻到底是个世家小姐,纵使是个庶出, 可卫家光荣数十年, 该知的礼教还是知的, 如今这般姿态显然有些狼狈不堪, 卫臻心里有些生气,她这辈子还从来没有瞧见过像方修远这般不解风情的男子。   虽然卫臻确实略有几分故意亲近方修远的成分在里头。   方家家世简单清白, 乃清流之家, 上无婆婆管束伺候,公公一心为民,日日将所有的心思扑在了公务上,相比京城里豪爵大族里头的深不可测,尤其经过上辈子的日日恶斗,这辈子的卫臻方知像方家这样的人家才算最为难得的,家世家世简单清白, 而方修远此人为人正派,又颇为上进,且不日后方修远一举高中,未来整个方家前途无可限量,方修远此人性子虽有些冷淡迂腐,但是好生调、教一番,却是丈夫的最佳人选。   更何况,其胞妹方静姝知书达理、满腹诗书,又难得与卫臻交好,卫臻回顾上辈子整个京城里的适龄之家,依然觉得唯有方家最为合适。   依着卫臻如今的身份,待日后几年过后,定然是高攀不上方家的,日后待方修远一举高中后,怕是连端阳郡主这样贵女中的贵女,他亦是配得上的,故而卫臻想着,或许唯有趁着这几年的光景,好生培养培养一番感情,说不定也许能够为日后多提供一个选择不是?   她如今十一了,上心些的父母,等到十二三岁左右便开始陆陆续续的为女儿相看亲事了,五房太太殷氏并非心胸狭窄之人,便是不会这般赶,最少待卫臻到十四岁时也会替她相看,上辈子卫臻十六岁嫁人,依着这个年纪,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年的光景罢了,婚事是女子的第二世,前世无人替她筹谋,卫臻落到那样的境地,这辈子,不论是为了阮氏,还是为了自己,如若有可能,她希望尽量给自己挑选一个平平凡凡、舒舒坦坦的婆家度过余生。   毕竟,卫臻的内里并非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儿。   而如今——   卫臻顿时被方修远给气到了。   只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心里暗自恼怒,也不知是在跟对方较劲,还是跟自己较劲。   方修远喝斥卫臻一声后,见小姑娘委屈巴巴的撅在那里一动不动,顿了顿,脸上的严肃之色稍稍散了点儿,只垂眼瞥了卫臻一眼,微微抿着嘴,不多时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微微探着似要将她扶起来,不过,眼看着弯下了腰,要拽着卫臻胳膊起时,忽而咳了一声,不知想起了什么,竟然又重新退了回去,只冲着不远处的冬儿跟双灵两个招手道:“还不赶紧将你们家娘子扶起来。”   卫臻原本嘴角微微翘起,有些得意,听到这里后,霎时抬起了头,朝着方修远怒目而视后,自个一溜烟从地上爬了起来,冲着方修远咬牙切齿道:“方修远,你个书呆子。”   方修远听到卫臻对他直呼其名,顿时眉头轻蹙,不过见卫臻确实恼了,只见两颊通红,双目跟要喷火似的,方修远下意识的一番说教到了嘴边又给咽了下去,只四下瞧了一阵,见周围无人,这才捏着书册,质问道:“此处荒无人烟,你不好生在园子里赏花,来这里作甚。”   约莫是觉得孤男寡女待在此处不过,不待卫臻说话,便冲着远处刚被惊醒的书童吩咐道:“此处蚊虫多,不适久待,砚石,送七娘子回去。”   方修远以往称呼她为卫家小娘子,如今倒是改口唤她七娘子,瞧着倒是有几分熟稔的味道。   砚石立马起了,拍了拍袖口上的草屑,恭恭敬敬道:“是,公子。”   说着,立马迎到了卫臻跟前,笑眯眯道:“七娘子,请。”   卫臻听了却难得娇蛮,一脸不忿的抬起了下巴,瞥着方修远道:“我不走,我天生皮厚,不怕蚊虫,这里的风景独美,凭什么唯有你能欣赏,我偏不走!”   卫臻说着,将脚下的细布扯了扯,微微撩起了裙摆直接坐在了细布上,坐在了之前方修远的位置,抬着双眼瞧着湖畔眺望而去。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翠绿,清风作陪,美景在侧,这郡主府里的景致果真乃京城一绝,不是卫家能够及得上的。   方修远见小丫头胡搅蛮缠,回京这一路,他是领教过她的娇蛮磨人的,面上瞧着规规矩矩、听话老实,尤其是在外人跟前,身板挺得直直的,一脸规矩娴静,可稍不留神,就会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偷摸朝他做鬼脸,他是个大男人,好男不跟女斗,只作没瞧见,却不想他越淡定,她越发放肆,直到看到他眉头紧紧皱起,每每这才得意终止了这样无聊的游戏。   虽认识不长,不过方修远对卫家这位七娘子算是有了一定的了解,如今人在郡主府,不宜惹事,方修远不欲跟卫臻私下纠缠,怕惹人非议,影响她的清誉,只让了一步,将手中的那册书籍朝着砚石递过去,给了他一个淡淡的眼神。   砚石立马意会,忙不迭接了过来,有些讨好似的恭恭敬敬的递给了卫臻道:“七娘子,我家公子赠您的。”   顿了顿,只舔着脸笑道:“公子说既然是七娘子想要的,只管拿去便是。”   顿了顿,又道:“此处蚊虫确实多,七娘子您瞧,小的陪着主子在这里不过待了一刻钟,浑身上下便开始犯痒了,您身子娇贵,怎能受这类苦楚,主子也是一番好意,是在关心您。”   砚石跟方修远性子截然不同,他嘴皮子十分利索,巴拉巴拉的半天不待停歇的,小嘴也甜,倒也令人讨喜。   卫臻闻言不由将那册刚才夺取失败的书籍接了过来,下意识的再瞥了方修远一眼,却见对方脸色寡淡,好像在说“快些拿着你想要的东西,赶紧走人”,卫臻随手将书册翻了两页,里头全是生僻字,有不少字卫臻竟然连识都不识,卫臻随意翻看了一阵,不由耸了耸肩,嘴上却漫不经心道着:“蚊虫怎地专门逮着你叮,却不管你们家主子呢?”   砚石笑着道:“咱们家主子不解风情,镇日冷冰冰的板着一张脸,就连这些蚊虫见了都退避三舍了。”   卫臻听了顿时噗呲一声笑了,只笑得两眼弯弯道:“那倒是,看来你对你们家主子甚是了解。”   边说着,边瞧了一旁同样闷笑不止的冬儿一眼,又瞧了一旁面无表情的方修远,心情终于舒畅了。   冬儿立马过来扶着卫臻起身,卫臻理了理衣裳头饰,这才消了气,冲砚石道:“我今儿可不是来寻你们家主子的,是来寻你们家娘子的,静姝姐姐这会儿去哪儿呢,我寻了她许久,老寻不到她人影,这才特意过来相问的。”   说这话时,一旁的方修远抬眼看了卫臻一眼,随即冲砚石道:“领七娘子去寻小姐。”   砚石立即道:“七娘子,小的晓得咱们家娘子在哪里,您请随小的来。”   卫臻缓缓点了点头,临行前,将手中那一侧书册递到了冬儿手上,道:“正好梳妆台腿肚子有些不平整,正好可以将这册书拿起垫桌底。”   冬儿立马笑眯眯的接了过去道:“是,主子,奴婢省得。”   一旁的方修远听了顿时眉头又紧紧皱了起来,却一直杵在原地,目送着砚石将人送了出去。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一处垂柳背后,有两位十七八岁的郎君背着手矗立在湖边,将眼前的这一幕悉数瞧在了眼里。   二人尊贵气派,通身锦衣华服,尤其是前面那位,只见头戴紫金冠玉,衣着深紫翔云锦缎华服,紫色,乃大俞的贵色,凌驾正红之上,在朝堂之上,乃一品大员之上,亦或是爵位加身及王室身份之人才配穿戴,此郎君年纪轻轻,却通身尊贵气势,一瞧便非常人。   “那人便是名震洛阳的大才子方修远?”   前面那人背着手,微微摩挲着大拇指,大拇指上的玉色扳指通体透亮,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泛光。   他神色漫不经心的,双眼却一直盯着不远处的那位年轻郎君细致的瞧着。   “回殿下,正是。”身后那人上前一步,恭敬回道:“方修远年纪轻轻,却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乃洛阳俞泰老先生的关门弟子,乃三年前洛阳乡试的解元,当年整个大俞最年轻的解元,那年他还不满十二,乃次年会试的最受关注之人,却不知缘何,那年方修远并未参考,不过却丝毫不影响方修远一战成名,整个洛阳乃至整个大俞都知晓了洛阳城有位天才神童,今年年初之际,陛下随口提的那一嘴,正是眼下这位方家大才子。” 第136章   元翎闻言,只盯着远处的方修远看了一阵, 随即淡淡道:“新上任的京兆府尹之子?”   说着, 微微挑眉道:“父皇历来鲜少夸人,能够被父皇记得的人,想来是有些能耐的, 既然方家父子得了圣眷, 日后留意一二, 兴许将来可堪重用。”   身后的辕文德立即恭恭敬敬的回道:“是, 殿下。”   原来这二人正是当今太子殿下元翎及辕文侯府的长子辕文德是也。   这两人今日前往郡主府,倒不是来逛园子的, 元翎如今年满十八,待及冠后方可正式入主朝堂参政, 行储君之职,如今于他而言, 有两件事乃重中之重,其一, 是他的婚事,其二,则为熟悉朝堂之事提前做准备, 而元翎作为大俞储君, 未来的九五至尊, 他不仅仅只是要熟悉这么简单,他要将天下诸事全部当成自己的事儿,为将来的登位做准备。   今日郡主府设宴, 满京才子佳人皆在此,元翎从前高洁,从不结党营私,也甚少露面,如今也是时候该出来走动一二了,而方家的帖子,则是元翎亲自授意端阳郡主派送的。   “今日卫家来了?”   亲自过来走了一趟,处理完方修远一事后,元翎忽而想起了卫家六娘子卫绾,想起了去年他人虽未到,然而尽管隔着一道宫墙,却依然被那个小姑娘的才情所惊艳,倒是一时兴起了。   辕文德笑着道:“来了。”   顿了顿,又道:“六娘子也来了。”   他还以为今年卫家不会来的,毕竟他未来的妻子卫岚如今待嫁闺中,不易出府走动,卫家其余一行则皆为庶出,没有嫡出镇压,余下的一个个年纪又都还小。   却不想,今日卫家六娘子倒是出了不小的风头,听说方才在前厅时,还讨了皇后娘娘的赏。   这般想着,辕文德只笑着道:“前头赏花宴应当开始了,殿下有没有兴致赏脸前去走走?”顿了顿,又道:“今年有殿下亲自驾临,想来端阳府的宴会定当蓬荜生辉不少。”   元翎闻言,只淡淡挑眉道:“那便过去瞧瞧。”   正说着,忽见底下之前跟方修远争论的小娘子转过了身来,只昂首挺胸、斗志昂扬的跟只斗胜的公鸡似的一脸得意洋洋的往这边来了,她一转身,元翎的目光微顿,只微微眯起了双眼,盯着卫臻缓缓皱眉道:“这人是?”   元翎觉得远处的卫臻稍稍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瞧见过似的,却又如何都想不起来。   方才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方修远身上,倒是未曾太过留意到她。   辕文德起先也没能认出卫臻来,毕竟当年他们去元陵城时已是五年前的事情的,那个时候的卫臻不过六岁,奶娃娃一个,所谓女大十八变,五年后的卫臻早已经脱胎换骨,换了个人似的,不过,辕文德目光落在卫臻腰间系着的那块蓝田玉上时,顿时目光微顿。   那块玉佩他记得,是去年远在元陵城时的卫家七娘子生辰时他亲自替挑的,他知道卫岚跟这个七妹妹素来要好,来京后也时常念叨着,辕文德便记在了心里,思及至此,辕文德不由纳罕,只将目光投放在卫臻脸上瞧了又瞧,不由惊叹道:“殿下,那人原是卫家七娘子卫臻是也,半月前卫家老夫人回京,一直陪着老夫人待在元陵城的七娘子也跟着回来了,七八日前,属下还曾亲自去拜访了老夫人,那日倒是未曾见到七娘子,未想,几年不见,我这位未来的小姨子竟出落得如此标致伶俐了,这相貌品性比之岚儿竟然也是不差的,再过个几年,这样的品相怕是要名动整个京城了,不愧是打小跟在卫家大娘子身边长大的。”   许是因着卫岚的缘故,辕文德虽跟卫臻并不相熟,但时常听到卫岚提及,是对这位未来小姨子爱屋及乌,是越见越喜欢。   经过辕文德这么一番提点,元翎脑海中瞬间冒出了一张面目狰狞的脸,尽管那张脸十分稚嫩,可脸上的那抹凶狠与决绝却令元翎记忆深刻。   是她?   思及至此,元翎不由微微眯着眼低头往自己左手虎口处淡淡瞥了一眼,大拇指往上轻轻摩挲着,那里,有一圈面目狰狞的牙齿印,那整块皮肉仿佛都要被人咬掉了,经过五年的时间,伤口早已经愈合,然后那个丑陋的伤口这辈子都会追随着他,挥之不去。   这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的丑陋之处。   元翎这样想着,脸上的神色一点一点淡了下去,只眯着眼直直的盯着那道渐渐走进的身影,半晌,只微微阴着脸道:“卫家之女,也不过如此。”   说着,直接将广袖一甩,绕到了卫臻前头,大步离去。   辕文德听到这句话后,愣了愣,只下意识的扭头往后瞧了一眼,心道,卫岚还是不错的,且殿下不是自己亲自赞叹过卫家女好几回了不是么?   心中嘀咕着,不过却也知其意,毕竟,五年前,他们苦苦奔波了大半年缉拿“要犯”归案,却在临门一脚时,被这位七娘子给截胡了。   当时,回京后,殿下气了足足大半年。   如今他们辕文家跟卫家结了秦晋之好,辕文德自然是不希望太子因此对卫家心存不满的。   两人大步离开。   而卫臻一行人从湖畔的阶梯爬到堤岸上后,远远地只见两道气宇轩昂、衣着尊贵华丽的郎君刚好转身,一前一后,消失在了视线中。   卫臻目光在前头那位紫色锦绸郎君的背影上停顿了片刻,不多时,只微微挑了挑眉,似乎仅仅从衣饰上便已隐隐猜测到了对方的身份,联想到今日皇后娘娘的驾临,心中的猜测添到了七八层,却并未深究,对方跟端阳向来交好,出现在郡主府,毫不稀奇,卫臻懒得理会,只一路跟着砚石走着,不多时,竟然在庭院外的入口处见到了方静姝,原来方静姝怕人多与她擦身而过,便一直在庭院外等候着她。   卫臻见到方静姝,立马欣喜的迎了上去。 第137章   “姐姐, 你可叫我好找。”   卫臻拉着方静姝的手, 一脸娇嗔道。   方静姝闻言笑着道:“我来得晚,方才听闻里头王妃在宴客, 就连皇后娘娘都来了,没敢进去叨扰,想着你总该会从这儿过的, 没曾想竟然在我的眼缝中溜走也没留意到。”   实则是方家品级小, 府里贵客多, 来来往往的奴仆们一时迎不过来,她刚好跟皇后娘娘前后脚进来,满府上下皆在恭迎皇后, 自然无人招待她们,而此处方静姝打头一回来, 上无长辈引导, 又无好友相随, 方静姝自然落得孤身一人,好在,如今遇着了卫臻, 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处。   两人阔别半月,又皆是初入京城,身边并无好友,皆闷了许久,如今重逢,只觉得瞬间亲近了起来, 有种惺惺相惜感觉。   一见到方静姝,卫臻便一脸恼意的跟方静姝告方修远的状道:“方修远那厮竟然如此不解风景,不但是个呆子,还通身坏脾气,我不过逗着他玩呢,他倒好,板着一张臭脸不说,还一脸凶恶的撵我走,若不是为了向他探寻你的踪影,我哪里会巴巴的受那气,真真是气死我了。”说到这里,卫臻微微耸了耸鼻子,看着方静姝道:“你说,明明是打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缘何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姐姐你善解人意,温婉可人,可方修远那厮就跟个罗刹似的,满脸写着生人勿进,这样的人,也不知姐姐如何忍受得了这十多年的。”   卫臻小嘴噼里啪啦,可劲跟方静姝抱怨,将方修远此人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来好似数落了一顿。   方静姝看着卫臻微微鼓着脸,小嘴不停的一张一合,好些稀奇古怪的词儿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蹦出,顿时有些瞠目结舌,不过愣过后,不多时,那张清淡的脸上忽而浮现出一抹莞尔的神色。   他们兄妹两个素来清冷,皆是寡淡的性子,有时待在府上,整个府上清净得没有一丝声响,又加之常年跟着父亲任上四处走动,见过的风土人情虽多,可每每还不待跟朋友相熟起来,没多久,又要赶着前往下一任,其实身边却并无多少朋友,方静姝还好,看似高冷,实则性情温和,不像方修远,看似温润如玉,实则打从骨子里古怪清高,他一心扑在读书上面,对于其他任何事儿,包括跟旁人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浪费时间,这么些年,身边除了砚时,几乎没人受得了他的脾气。   也就难得对卫臻这个小可爱多了几分耐性。   这一路走来,方静姝将两人的打闹瞧在了眼中,虽然看似每每兄长板着脸将卫臻吓唬住了,可自己私底下每每竟然抿着嘴,反倒是被卫臻气得不轻。   因为卫臻,方静姝只觉得这一路都鲜活了起来。   两人立在原处叙了许长时间的旧,不多时,卫臻道:“郡主府的花宴是整个京城最盛大最热闹的,里头百花齐齐绽放,我方才在里头转了一圈,差点儿迷了眼,姐姐,咱们不若也进去赏赏吧。”   说到这里,卫臻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每年赏花宴的重头戏在诗宴上,每年郡主都会借着赏花宴的由头办一场做诗宴,每年拔得头筹的才子佳人皆会名扬整个京城,姐姐文采斐然,要不要过去瞧瞧?”   卫臻记得前世方静姝“京城双姝”的称号便是打从这儿来的,尽管她虽不喜凑那热闹,却不愿打断方静姝该有的名头。   哪知方静姝却淡淡笑了笑,道:“我素来不爱凑这样的热闹,何况,爹爹嘱咐我跟兄长,初来乍到,要低调行事。”   十二岁的方静姝虽沉稳高洁,却到底还是个小姑娘,懂事又乖顺。   卫臻闻言,顿时两眼弯弯,道:“那咱们赏自个的。”   说着,想了想,只吩咐冬儿去给卫绾传了话,便说路上遇到了好友,一会儿再过去。   虽然老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不准脱离了大部队,可是这会儿跟方静姝在一起,想来老夫人知晓了,定然没话说的。   卫臻跟方静姝二人手挽着手,一脸惬意的往庭院里去了,哪知,刚转身,忽而迎面遇着了一个穿戴花哨,流里流气、吊儿郎当的贵公子,对方约莫十七八岁上下,生得面如敷粉,皮肤白皙,隐隐有些男生女相的味道,然而五官却隐隐有些怪异,只见双眼又尖又斜,斜飞着往上走,整条眼眯成了一条缝隙,像是狐狸眼,又像是吊梢眉,别人生得狐狸眼有种勾魂摄魄的味道,他的却并不好看,只觉得斜眉歪眼,有种狡猾奸刁的味道,此时脸上眉眼处竟然还带着伤,然后他丝毫不觉有任何不妥之处,此刻手中提着个鸟笼子,嘴里哼着曲儿,撒开双腿,跟螃蟹似的,一路往里晃荡着,悠闲自在得紧。   见到卫臻跟方静姝两个,那人顿时停了下来,两只眼睛跟冒了绿光似的,黏在了卫臻跟方静姝身上,只来来回回在她俩身上打转,最终将目光投放在了卫臻身上,黏住不动了。   “这是哪家府上的小娘子们,本公子混迹京城这么多年,缘何从未瞧见过?”   对方舔了舔嘴,竟然龇牙笑了起来,边笑着边暗戳戳的大步朝着她们走来了。   方静姝见对方眼神太过赤、裸,只觉得令人极不舒服,下意识的上前半步,将卫臻护在了身后。   而卫臻眉头微皱,眼前这人有些眼熟,不正是半月前回京时在秦楚馆外碰到的那个被人一脚踹飞的伯爵府郑家的败家子郑三儿么?   郑三乃整个京城恶名远扬的浪荡子,为整个京城的千金娘子所厌恶,厌恶到堂堂伯爵之子,连个像样的媳妇儿也娶不上的地步,由此可见,对方究竟有多么令人恶心憎恨!   对方不仅仅风流好色,最令人恶心的是,他男、女荤素不忌,并且,还是不个不折不扣的恋、童、癖,被他弄死的小女娃娃小郎君怕是连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罢。   眼看着对方越凑越近,方静姝微微板着一张脸,道:“此乃郡主府,公子请自重。”   说着,拉着卫臻的手便要绕他而去。   却不想,对方竟然“哎”的一声,拦在了二人跟前,只笑眯眯道:“二位小妹妹去哪儿,哥哥我正好迷路了,可否给哥哥指指路啊?”   说着,又将手里的鸟笼子举了起来,逗弄了一阵,冲着卫臻跟方静姝笑眯眯道:“瞧瞧,哥哥手里这只画眉有趣的紧,两位妹妹要不要一块过来耍耍?”   方静姝面露厌恶,嘴上却强自道:“麻烦公子让开。”   郑三一脸浪荡道:“你告诉哥哥,你们叫什么名儿,都哪个府上的,哥哥知道后,就让开。”   郑三笑的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了,油腻又恶心。   卫臻见了身上的鸡皮疙瘩滚落了一地,暗道一声真真倒霉,遇到了这个浪荡子,同时心知对付这样的无奈,是跟他讲不清道理的,不多时,只咬牙趁机往对方裤、裆上狠狠踹了一把,对方未曾设防,一时嗷嗷喊了一嗓子,一屁股跌倒在地上,手中的那个鸟笼子哗啦一下落地,恰好笼子的开关被摔开了,里头的画眉蹦跶了几下,竟然跳了出来,直接飞走了。   卫臻见状,立马拉着方静姝的手道:“快跑,姐姐。”   只听到身后的郑三嚎叫道:“还不快给小爷追!”   不多时,两个奴仆竟然当真不顾颜面,直接在庭院里追起了人来。   卫臻拉着方静姝气喘吁吁地一路跑到了分叉口,一条通往作诗宴,一条通往方无人的小径,卫臻怕事情惹大,正要朝着小径跑,却不想这时一位十五六岁身着藕粉色比甲的丫鬟适时出现了,只笑吟吟的冲卫臻跟方静姝二人行了个礼,道:“请问,哪位是方家小娘子?”   卫臻跟方静姝对视了一眼,方静姝微微平息了一下气息,只朝着对方微微福了福身子,道:“我是。”   对方笑着道:“方小娘子有礼,我家郡主有请。”   卫臻跟方静姝又对看了一眼。   身后两个追赶她们的奴仆见状,立马巴巴退了回去。 第138章   眼前这个丫头是端阳郡主跟前最为得力的大丫鬟之一, 众人皆知,端阳郡主跟前有两个俏生生的丫鬟, 一个叫金琳,一个叫银琅,是一对双生姐妹花, 颜色上好,一金一银, 乃郡主的左膀右臂。   眼前这个, 应当是妹妹银琅。   端阳尊贵娇蛮,整个京城的人,只要她瞧不上眼的,就不会给任何好眼色瞧, 甭管是侯门千金,还是哪号权爵大臣的娘子, 她皆爱憎分明, 便是脾气上头当众令人难堪也是常有的回事儿, 而她身边这两个丫鬟倒是沉稳得力,每每劝阻周旋, 替端阳郡主平息了不少风波,上辈子卫臻被端阳欺凌时,这两个丫鬟倒是时有劝阻,以至于后来卫臻咸鱼翻生后,反扑过去时唯独对这两姐妹手下留了情。   卫臻见方静姝神色有些迷茫及诧异,似乎也有些意外, 意外于端阳郡主竟然亲自派人请她,顿了顿,只冲方静姝不漏痕迹的点了点头,方静姝也冲卫臻微微颔首,随即冲那位丫鬟银琅客气有礼道:“有劳了。”   对方笑了笑,冲方静姝与卫臻做了个请的手势。   卫臻跟方静姝便缓缓跟了上去。   走了一阵,卫臻想了想,凑到方静姝跟前与她咬耳朵道:“姐姐,咱们方才惹了那个恶霸,那人一瞧便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此番宴会结束后,姐姐便立即回府,中途莫要逗留,回府后也莫要随意露面,横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待过了一两月风头兴许对方忘了便不会为难咱们了。”   卫臻一本正经的叮嘱这方静姝。   方静姝莞尔,只笑着道:“这些话,正是我想要与你说的,没想到倒叫你先开了口。”说着,眉头忽而轻轻蹙起,道:“我还好,主要是方才你动手踹了他一脚,我倒是有些担心你。”   卫臻闻言也跟着蹙了蹙眉,倒是如此,她如今初来京城,并不招眼,可日子一久,难免四处走动,如若被郑三那种没皮没脸的色胚恶霸纠缠上,确实是一件恶心又麻烦的事儿。   正琢磨着,忽而见前头引路的银琅善意的提了一嘴:“郑家三郎是京城有名的恶霸,连我家郡主对其也多有不喜,不过对方身份摆在那里,二人娘子日后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正说着,银琅话语忽而急急一落,步子跟着嗖地一停,只立马低头,双手交握置于身前,朝着前方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宫礼,随即恭恭敬敬道:“奴婢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银琅这番举止阵仗太大太突然,卫臻跟方静姝二人一愣,一抬眼,只见两位衣着华丽的贵公子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正立在不远处,立在前面的紫衣郎君单手背着手臂置于身后,另外一只手里微微握着一柄收拢的折扇,对方通身贵气,尊贵风流,身后玄衣郎君相貌硬朗,一表人才,这二人的衣着扮相正是不久前卫臻远远掠过一星半眼的那两道身影,一个是她未来的大姐夫辕文德,一位则是太子元翎。   遇到元翎,卫臻其实并不觉得意外,不过依然面露震惊,只与方静姝二人立马齐齐低头,不敢直视太子尊荣,只学着银琅齐齐恭奉道:“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不多时,只听到远处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今日私访,不必多礼。”声音清贵淡然,有种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威严在里头,不多时,只随口问道:“端阳何在?”   银琅毕恭毕敬回道:“回殿下,郡主此番在楼兰亭宴会宾客,这会儿一年一度的作诗宴马上开始了,殿下可要前往。”   顿了顿,又立马道:“郡主若是知晓殿下驾临,定然喜不自胜。”   因端阳郡主跟太子元翎交好,故而银琅在太子跟前还算说得上话。   元翎闻言,只淡淡举着折扇往前一指,道:“领路。”   银琅闻言一喜,想了想,又指着身后卫臻跟方静姝道:“禀殿下,此乃京兆府尹的千金方娘子与卫家千金卫娘子,奴婢奉郡主之命,请二位娘子前往诗宴,不知可否与殿下同行。”   元翎闻言微微挑眉,不多时,一道犀利的目光忽而直直朝着卫臻跟方静姝射来。   卫臻微微低着头,双手攥紧了袖口,卫臻前世之所以敢在元翎跟前胡作非为,除了她头脑愚钝,一番孤勇外,最要紧的是前世她是太子妃,她是他的妻,便是她惧他畏他,依然敢时不时的折腾挑衅他,而这辈子却不同了,她不过是个四品大臣的庶侄女儿,她不敢也丝毫不想再去招惹他,这样一来,面对元翎时,身份气势瞬间便节节败退了下来。   元翎的目光在卫臻与方静姝二人身上打转,不多时,直接落在了方静姝身上,微微挑眉,端详了一阵,却并未问话,只淡淡看了两眼,便转身离去。   银琅一时不知何意。   好在,辕文德冲她使了个眼色,银琅立马松了一口气,只冲着卫臻跟方静姝二人道:“二位娘子,请罢。”   元翎大步走在前头,卫臻跟方静姝两人落了七八步,规规矩矩的跟在身后,是大气不敢出一下。   不知是不是身份地位的不同,前世卫臻虽惧他怕他,却敢明目张胆的与之对峙,并且太子元翎对外多以温润谦和示人,卫臻心里也一直渴望与他亲近,她心中一直将他当做她的夫,并不觉得他有多么的森严威厉,而这辈子,没了这层身份,卫臻才真正第一次感受到一国储君的威信气势,身上的那股皇室之气,竟一时令人不敢直视,就连见多识广的方静姝,竟也有几分战兢。   走了一阵,辕文德忽而放缓了步子,走到了卫臻跟前,压低了声音,微微扬着唇看着卫臻道:“七妹妹,可还记得我么?”   卫臻闻言,下意识的方静姝身边靠了靠,只紧紧拉着方静姝的袖子,一脸忌惮的看着辕文德,好半晌,一脸怯意的摇了摇头。   辕文德顿时有些失望,他记得卫家的七妹妹机灵古怪,是卫岚心目中最聪慧最古灵精怪的妹妹,他们五年前见过,本以为凭着对方的聪慧,一眼能够认出他来的,便是认不得,多少也猜得出,却不料……   想想也是,对方眼下这才几岁,当年又才几岁。   这样想着,辕文德只释然的笑了笑,只压低了声音冲卫臻道:“你大姐姐近来可还好?”   卫臻听到辕文德这话,顿时有所顿悟,只一脸惊喜的看着辕文德道:“大……大姐夫?”   卫臻的这声天真烂漫的“大姐夫”瞬间取悦了袁文德,同时,老脸忍不住微微一红,却故作镇定的看着卫臻道:“果然,还是一如当年的机灵。”   袁文德一脸欣慰道。   卫臻亦被袁文德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只小声咳了咳,一脸认真的端详了袁文德一阵,方道:“大姐夫好,几年不见,大姐夫越发英武神勇了,上回大姐夫来府探望祖母,可惜臻儿在嬷嬷那里学规矩,未得一见,彼时觉得甚是可惜,未曾想今儿能够在这里偶遇,真真叫人欢喜。”   卫臻瞬间跟个小大人似的,似模似样的跟袁文德寒暄着,那模样,那口吻,就跟哪家府里的小老太太似的,只差没拉住他的手可劲逮着夸赞了,一时逗得连一向稳重内敛的袁文德都忍不住有些忍俊不禁。   愣神间,又见卫臻战战兢兢的往前头瞧了一眼,冲袁文德小声道:“原来大姐夫在太子殿下跟前当差,真真是厉害得紧。”   袁文德听了微微一怔,正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七妹妹不记得太子殿下了么?”   说着,对上了卫臻一脸茫然的双眼,袁文德微微挑眉,心道,连他都不记得了,不记得太子殿下也不足为奇。   不过,当初那小丫头片子也是真狠,差点咬下了殿下一块肉,还坏了人大事,不记得,兴许是一桩好事?   正琢磨间,忽而见前头太子元翎脚步微停,只扭头往他们这边淡淡的扫了一眼。   袁文德立马冲卫臻叮嘱了一句,迎了上去。   而此时,银琅大声宣了一声:“太子殿下到!”   一时,整个喧嚣的庭院瞬间静了下来,齐齐走出凉亭,出来迎候太子的大驾。 第139章   “太子表哥。”   端阳抓着裙摆,一脸欢喜的前来相迎, 从之前的高贵清冷, 到如今的娇俏可人, 不过一瞬间的事情, 端阳向来如此,前一瞬笑得喜不自胜,下一瞬或许一脸阴霾,她深宫长大, 深得皇室生存法则,是个喜怒无常之人。   能够让她伏低做小, 放下尊贵的人,左不过就宫里头的那几位贵人,元翎是其中的头一号。   端阳身后跟着国公府千金宁芃芃, 相府千金奚乐瑶,及户部侍郎之女楼瑾欢。   宁芃芃因为之前皇后举止似有些深意, 如今见了太子殿下忍不住有些脸热心跳。   太子常年深居简出,极少出宫走动,满京贵女中,唯有权爵显赫之家因被召入宫, 方能窥探一星半眼太子殿下的尊容, 而宁芃芃是国公府的嫡女,小时候经常跟着祖母一道入宫拜见太后娘娘,她自然是瞧见过太子殿下的,不过,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如今猛地一见,只见太子殿下英武不凡、贵气逼人,无论是在身份上,气势上,还是容颜上,满京郎君中竟少有能及得上他的,霎时,宁芃芃只觉得心跳加速了起来,只飞快的抬眼看了太子一眼,随即,只缓缓将脸低了下去,面带着几分羞涩,不敢多瞧。   而今日赏花宴上,所有娘子们口中议论德最多的便是当今后宫正在选举的秀女一事儿,众人议论纷纷,皇后娘娘有意为太子选妃,而经过今日一事儿,宁芃芃似的成为了众人猜测中太子妃的第一人选。   非但宁芃芃,整个庭院里的娘子纷纷双目躲闪,脸红心跳,或激动、或羞涩、或战战兢兢,各种情绪纷纷上涌,一时,人比花娇,少女怀春的景色倒是胜过庭院中千娇百媚的花海了。   “太子表哥,你来得可巧了,作诗宴正要开始了,去年是长公主表姐做的裁判,今年,太子表哥来了,也给咱们当一回裁判如何?”   端阳挽着元翎的手,一脸撒娇道。   元翎闻言淡淡笑了笑,道:“荣幸之极。”   端阳一听,顿时喜笑颜开,挽着元翎一脸开心道:“就是知道太子表哥最疼爱端阳了。”   而周围的所有人纷纷激动不已,太子殿下来当裁判,谁要是表现好,一准能够在太子殿下跟前露脸,同时,见太子如此温和,并没有高高在上到对所有人不屑一顾,顿时一个个对太子殿下愈加痴迷,看着端阳郡主如此亲近的挽着太子殿下,顿时一个个羡慕不已。   端阳正要恭迎太子入座,顿了顿,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冲太子道:“对了,太子表哥,你当初不是称赞那首《牡丹行》做的好么,今儿个那首《牡丹行》的作诗人也来了,你万万想不到会是何许人也!”   说着,端阳郡主松开了太子,走到人群中,将楼瑾欢身后的一位小娘子拉了出来,献宝似的向太子展示道:“喏,太子表哥,想不到罢,那首诗是她做的,她叫卫绾,当年卫家卫太师的亲孙女,今年才十二,这首诗是她去年在此处作的,当初才十一岁,竟能做得如此绝句来,是不是当得一句小才女的称号?”   端阳拉着卫绾的手,言笑晏晏道。   而卫绾,自打见到太子的那一刻起,整个人就完完全全的呆愣住了。   令羽哥哥?   他怎么跟令羽哥哥长得一模一样?   直到看到令羽哥哥身后的辕文德,卫绾整个人惊在原地,压根缓不过神来。   令羽哥哥竟然是……太子殿下?   直到端阳郡主将她整个人给拉出来,卫绾整个人的思绪还处在游离状态,她向来知书达理、进退有意,如今,倒是难得有些失态了。   一直到端阳见她整个人一言不发的杵在原地,端阳微微皱眉,正要开口时,卫绾这才慢慢缓过神来,只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施施然的朝着对方行了一个礼,极力的保持着镇定道:“卫绾……卫绾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   自打卫绾出来后,元翎便一直盯着她,直到卫绾朝他行礼,元翎忽而上前一步,微微抬手似乎要去扶她,可是手抬到一半似乎觉得不妥,最终缓缓收了回去,却是一直看着她,淡淡的勾唇笑道:“免礼。”   顿了顿,又缓缓补充了一句:“不必多礼。”   卫绾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好半晌,鼓起勇气缓缓抬眼,一对眼,便跟元翎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只见元翎面带浅笑的看着她,他通身贵气,尊贵风流,他一出现,便是整个人群里的众星捧月的焦点,他是整个大俞最尊贵最耀眼的郎君,然而此时此刻,此人却一直看着她,眼中似乎只有她。   卫绾呼吸微顿,只觉得脸一下一下烧红了,不多时,只立马将头低了下去,那一刻,她竟然不敢与之直视。   卫绾毕竟年纪尚小,才十二岁,她是人群中的特例,如今前来赏花的小娘子多为十四五岁颜色正好的年纪,众人只以为她是胆小怯懦,并未曾将她放入眼中。   就连端阳郡主,也多是纳罕,有几分向元翎显摆的意味,见元翎一直笑而不语,只锲而不舍的追问道:“怎么样,太子表哥,咱们女子亦是不比男子差的,对不对。”   太子莞尔,只微微勾唇一笑道:“巾帼不让须眉。”   说着,又下意识的看了她身后的卫绾一眼,道:“一会儿诗宴上,期待卫家七娘子的表现。”   说着,广袖一挥,直接要朝着里头八角凉亭走去。   端阳也跟着同去,不过转身时注意到了元翎身后的卫臻、方静姝二人,只将目光往卫臻、方静姝身上淡淡的瞟了一眼,不由微微挑眉道:“你们是?”   相比之前的卫绾,其实,眼前的卫臻与方静姝二人,更引人瞩目,因为这二人是随着殿下一起来的,且这二人面生,竟是从未曾瞧见过的,尤其是,瞧着这二者的相貌扮相,虽然年纪不大,可是这通身的气韵举止,竟不失芳华,关键是,这二人的容貌颜色,在一众千娇百媚中竟然丝毫未被掩盖,尤其是那个小的,只见眉眼如画,容貌似花,小小年纪竟生了一张仙姿玉色、美撼凡尘半的容颜,小小的,俏生生的,正含苞待放着,好似随时随地等着怒放,等着争奇斗艳,等着争艳于春。 第140章   卫臻跟方静姝二人朝着端阳郡主齐齐行礼。   一旁的银琅立马凑到端阳郡主跟前小声的禀告着:“禀郡主, 这二人分别乃京兆府尹府上的方小娘子, 及卫家的卫七娘子, 方才奴婢前去请方小娘子时, 恰好在半道上遇着了太子殿下, 而卫家七娘子与辕文公子相识,便跟着一道过来了。”   银琅三言两语便将卫臻方静姝二者的身份, 以及这一路的因果全然道尽了。   端阳听着, 顿时微微挑眉,看了看卫臻,目光最终却落在了方静姝身上,道:“听闻洛阳方家三年前出了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小神童, 以十二岁稚龄考取了洛阳乡试的元解, 故而一举闻名整个大俞,那个小神童指着可是你的兄长?”   因陛下惜才爱才, 故而整个大俞十分尊崇满腹诗书的才子能人,端阳本性虽并不爱念书写字,却一直敬重能人异士, 这么多年以来,也一直绷了全力周旋在舞文弄墨的队伍里, 一切, 以陛下、太后的喜为喜, 以陛下、太后的恶为恶,这也是这么多年以来端阳郡主受宠的原因。   而端阳郡主的话语一落,只见所有人的视线齐齐落到了方静姝身上。   洛阳大才子方修远的名讳, 早早在三年前便已传到了京城,没想到如今方家来京了么,缘何从未曾听人提及过?   方静姝听到这里,终是知晓了被郡主召见的缘故了,原来一切竟是因着自家兄长,见所有全部齐齐看着她,端阳郡主微微凌厉的目光更是一并落在她的身上,满是打量与考究,方静姝年纪虽小,可到底被方修远带大,身上也早已沾染了一抹云淡风轻的气韵,并未有任何胆怯与畏缩,只落落大方回道:“禀郡主,正是家兄。”   顿了顿,又道:“兄长不过是个寻寻常常的读书人,郡主谬赞了。”   端阳郡主见方静姝落落大方,反而高看了她一眼,想了想,不由又缓缓道:“你兄长人呢?今日可来了不曾?”   说着,目光在人群里四处搜索,似乎对这个传闻中的小神童尤其为好奇。   方静姝道:“郡主举办的赏花宴闻名遐迩,兄长早有耳闻,早早便动身赶来了,不过这会儿……约莫是沉浸在这片瑰丽的花海中,姝儿也不知兄长去往了何处。”   方静姝稍稍有些歉意道。   方静姝其实并不喜在人群中被人围观以及展露风头,不过郡主尊贵,在座的各个皆是京城有头有脸的郎君娘子,他们方家官位小,又初来乍到,谁都开罪不起,只得耐着性子一一细细致致的寒暄着。   端阳郡主闻言,微微有些失望,不过,见方静姝说的话对她的耳,倒是微微勾唇,道:“想当年,所有人全部巴巴指望着他能考个大俞史上最最年纪小的小状元来,却不想次年他竟然放弃了参加会试,倒是可惜,只不知来年三年一度的会试,方家大才子可否会参加?”   端阳微微挑眉,半是好奇,半是疑惑问道。   方静姝恭恭敬敬道:“回郡主,兄长行事向来随性,姝儿也未可知,还望郡主见谅。”   方静姝说着,朝着端阳福了福身子,举手抬足间芳华尽显,说话回话间滴水不漏,倒是令人挑剔不出任何错的地方来。   端阳便淡淡点了点头,对方静姝说了句作诗宴开始了,让她也来参加,便不再感兴趣了,倒是目光顿了顿,微微眯着眼,将视线投放在了一旁的卫臻身上,却并没有开口问卫臻的话,而是边缓缓转身,边随口问向一旁的卫绾道:“那是你府里的妹妹?”   卫绾笑着道:“回郡主,那是我家七妹妹。”顿了顿,又道:“七妹妹刚回京不久,还不懂京城的规矩,若有冲撞郡主之处,还望郡主海涵。”   卫绾在外倒是十分维护卫家的人。   而卫家除了大房的卫岚及五房的卫绾,余下的皆是庶出的,那些庶子庶女,向来进不了端阳郡主的眼,很快,端阳郡主便将她抛在了脑海,只领着卫绾进了亭子里。   亭子里,原本热热闹闹挤满了人,这会儿太子元翎来了后,整个凉亭里只剩下太子一个人端坐在八仙桌上,无一人敢肆意靠近,直到端阳领着一群人过来,宣布作诗宴开始,人这才渐渐围了过来。   “所谓赏花宴,自然是以花为主题,去年的诗宴便是以百花为题,不过,我这座庭院中花的种类虽多,不下百种,可年年如此,好像也没什么新意,今年倒是想要换个法子,不知诸位有何推举的?”   端阳郡主高坐在在太子一旁,挑眉问向众人。   只见端阳话语一落,一旁的楼瑾欢便立马出来捧场道:“郡主您瞧,花海中的蝶儿们正在欢快的翩翩起舞,一波接着一波,瞧着美不胜收,此景乃郡主府独有的景致,又与今儿个赏花宴的主题相得益彰,我觉着今儿个不若以“蝶恋花”为题,郡主觉得如何?”   楼瑾欢话音一落,只见端阳眉头微挑,蝶恋花在在历史的长河中,遗留下的佳作颇多,不过一般多以用来抒写缠绵悱恻的情意,在座的皆是适龄的闺阁女孩儿,眼瞧着皆要到了婚配的年纪,哪个心目中没藏着点儿扭扭妮妮的心思,听到这个主题,只见不少人双眼微亮,不多时,又一个个皆有些羞涩,端阳郡主嘴角微勾,道:“蝶恋花?倒是别有一翻意境……”   一旁又有人建议道:“今儿个这庭院中姹紫嫣红,瞧着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红橙黄绿蓝青蓝紫,是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艳,何不以这不断变幻的色泽道尽永无止境的美呢?”   另又有人建议以朝阳、以夏景、以游园等等诸如此类的主题,却好似皆不如头两个,结果,越讨论,好似越发热烈,反倒是无果来,最终,端阳看向一旁的太子,笑着道:“太子表哥有何建议没?又或者,你来从中挑选一个如何?”   太子闻言,倒是并未曾推却,反而一改之前的凌厉威厉,只撑开手中的折扇缓缓摇了摇,淡淡笑了笑,难得一片平易近人道:“依我瞧,今日在座的皆是特意前来赏花的,既来赏花,实来赏美,可百花虽美,吾却觉得眼前一个个美娟分明如花,人更比花轿,古有“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这般千古绝句,让世人皆知史上贵妃之美,而我泱泱大俞,人才济济,更是绝色如云,不若今日便以花喻人,来一场比赞花颂美大赛,诸位觉得如何?” 第141章   大俞重才, 所谓风流才子,并非对男子的诋毁, 反倒是一番赞美之言,今日太子这番话许是有些风流不羁及狂妄不羁了些, 可是太子的这番言论, 实则风流在表,内里展露无疑的意气风发这才是太子这番话真正的意图,当然, 大俞建国数百年,是整个历史上跨时最长, 存在最久的朝代,且大俞如今繁荣昌盛、欣欣向荣, 无论在军事还是国力上, 都足矣在这整片大陆上傲视群雄, 确实有张扬自大的资格。   所谓乱世出英雄。   而太平盛世下才会滋养出一位位人比花娇的美人儿来。   与其说是自傲自负, 到不如是一种对朝堂,对皇室、对整个大俞踌躇满志的一种自信表现所在。   果然, 太子话音一落,只见在场所有的小娘子一个个娇羞不已, 却纷纷一脸跃跃欲试了起来。   端阳郡主笑着附和道:“果然, 还是太子表哥出的题新颖别致, 如此,那咱们今日便来一场比美大赛吧。”   说罢,端阳郡主当即抬眼瞧了身旁的金琳一眼, 金琳会意,微微抬手,只见立马便有小厮排队上前,每人手中举着一方梨花木,七八个小厮齐齐忙活,不过眨眼间,就在不远处的水榭之中搭建一方诺大的方形梨花木制展台,不多时,又有人将两盏屏风抬过来,分别设在展台首位两处,而早已有准备多时的丫头婆子上前将一应笔墨纸砚奉上,端阳便起身,领着一群千金小姐们一路前往水榭的游廊上,边观赏着水榭两岸的花海,边作诗,边谈笑风生。   作诗的主题仍是百花,却要借花喻人,也就意味着这喻人的对象,可以是凭空幻想出来的人,也可以是现实生活中活生生的人,是既可喻人,也可喻己,试想一番,今日哪个的佳作若是有幸得了魁首,而那人描绘赞美的对象如若是今日这作诗宴上活生生的人,那么,这首诗,这诗里赞颂的美人儿,毫无疑问,将会在整个京城名声大噪起来,这也是为何自太子那个题目定下后,所有人摩拳擦掌、蠢蠢欲动的原因了。   只见这会儿三五成群,各自交好的好友纷纷抱团聚在一块儿争相讨论。   楼瑾欢向来是端阳郡主跟前最得力的跟班,她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端阳身边才好,这会儿自然是围在端阳身边一脸讨好道:“牡丹乃百花之首,这满园子里,也唯有牡丹一花堪堪衬得上郡主的姿容,不过自去年那卫绾以一首‘牡丹行’夺得了魁首,今年我倒是有心想以此花为题,可是想到卫绾前头珠玉在前,倒是不知该如何提笔了。”   楼瑾欢讪笑道。   端阳淡淡挑眉道:“这园子里奇花异草举不胜数,有的是选择。”   这时,宁芃芃也凑了过来,微微挽着端阳的胳膊,亲近问道:“郡主,可想好了选题不曾?”   端阳对宁芃芃的态度要比楼瑾欢亲近不少,只沉吟了片刻,她还没想好该选何花,以花喻人,重点是在最后一个人字,这般想着,忽而抬眼往整个游廊下四处扫了扫,只见三三两两所有人都在簇拥在一块争相讨论,各类各样的美人儿全部齐聚一堂,未免令人挑花了眼。   就在她微微蹙眉,转身暗自琢磨之际,忽而目光一抬,只恰好无意间瞧见远处湖畔的堤岸上站着一位白衣飘飘如谪仙般飘飘欲仙的郎君身影,对方身姿如松,气质如竹,身姿清秀又修长,此刻,正立在一方垂柳下,对方怀里举着一柄折扇,风儿拂过他的脸面,将他头顶白色的发带轻轻掠起,虽然隔得太远,看不清对方的具体面相,可是那股超尘出俗、超凡脱俗的气质却令人挪不开眼。   端阳郡主一时微微呆愣在原地。   而另外一边,卫绾跟相国府的奚乐瑶在一起,奚乐瑶淡淡笑着道:“今年跟去年的选题相似,不过又似乎要比去年的更难,难的倒不是选题,而是在年复一年的选题中写出新意,令人见之忘俗才是能耐。”   卫绾闻言,跟着点了点头,道:“姐姐说的极是。”顿了顿,想了想,忽而又道:“其实去年还是姐姐在旁提点,我才侥幸冒了尖,不然,我哪里有幸能够在众多满腹诗书中的千金小姐们之中脱颖而出,其实姐姐理应才是背后真正的魁首才是。”   说着,只忽然间提笔,双手递送给了乐奚瑶,道:“其实姐姐若是参与的话,今年的魁首定然会是姐姐的。”   卫绾一脸期待的看着乐奚瑶。   乐奚瑶盯着眼前的毛笔,定定的看了一阵,忽而伸手接了过来,却是转身将毛笔在手中掉了个头重新摆放在了笔架上,忽而将食指放在了嘴边,冲卫绾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不多时,只朝着卫绾眨眼笑了笑道:“我便不凑这个热闹了。”   卫绾闻言,双目闪了闪,不多时,只冲乐奚瑶无奈的耸了耸肩,二人之间似有什么共同的秘密,只相视一笑,各自无奈。   而卫姮、卫娴等人,她们年纪小,不爱凑这热闹,只三三两两簇在一旁的亭子里,吃些果子,交些朋友,聊些趣事儿,自有自的去处。   至于卫臻跟方静姝二人,此时此刻则坐在屏风旁的护栏处吹着风,赏着胡里的鲤鱼,两人似乎对诗宴都没什么兴致,不过,方静姝是被端阳郡主特意相邀而来的,不参与的话,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卫臻想了想,道:“既然人来都来了,姐姐不若还是过去作一首罢,哪怕随便写写也好过日后落人柄舌的好。”   方静姝淡淡蹙眉,踟蹰了一阵,看向卫臻道:“臻儿不若一道?”   卫臻听了,立马往护栏出一靠,忙不迭摆了摆手,将脑袋晃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忙不迭道:“我才不去,一听到作诗就脑壳疼。”   方静姝无奈笑着道:“我教你。”   卫臻依然摇头晃脑,道:“别别别,君子不强人所难,换作旁的,无论什么,我都陪你,就这个……姐姐还是饶了我吧。”   正说着,忽而见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娘子朝着卫臻她们方向而来了,两个小娘子年纪不大,其中一个走到方静姝跟前,冲她道:“方小娘子的兄长是咱们名动大俞的大才子,想来方小娘子定然也是个满腹诗书的,我这里刚作了一首诗,实在有些拿不出手,可否劳烦小娘子替我指点一二?”   小娘子一脸羞涩的看着方静姝。   方静姝是个面冷心热的,面上瞧着清冷,导致有不少人想要与她寒暄,却每每见到她神色寡淡后纷纷退却,这会儿对方一脸希冀的看着她,方静姝有些不好拒绝,只看了卫臻一眼,卫臻立马送她一个“快去快去吧”的眼神,方静姝只得跟着那个小娘子一道去了。   两人走后,剩余那个亦是笑着卫臻冲卫臻道:“听说你是卫家六娘子的妹妹?卫家六娘子满腹才情,去年更是凭借一首‘牡丹行’夺得诗宴的魁首,你是她的妹妹,应当耳濡目染,定然也是个厉害的,不若咱俩合力,共做一首如何?”   小娘子目光直直的盯着卫臻,显然是瞧上她这张脸了。   卫臻有些无奈,又觉得好笑,良久,只作一脸为难道:“我也想,可是……那什么,请问诗该怎么作啊?”   卫臻一脸迷茫的看着对方。   对方闻言愣了愣,不多时,直接朝着卫臻甩了甩手里的帕子,一言不发的走掉了。   留下卫臻一人倚靠在了湖边,百无聊赖的喂着鱼儿,心里只盼着这个无聊的作诗宴赶紧结束,她好跟方姐姐一道去花园子里逛逛,难得来到郡主府一趟,不好好欣赏这一方美景,岂不白跑一趟?   远处,凉亭里,有一小丫鬟也将笔墨纸砚送了来,辕文德见太子立在亭角,静静地朝着游廊处望去,只亲自将笔墨纸砚送到了太子跟前,笑着道:“瞧瞧,一片兴致高昂啊,殿下要不要也跟着作个乐?”   说着,将托盘往太子跟前一递。   太子微微挑眉,忽而抬眼,目光朝着人群中那一抹淡蓝色遥遥望去,只定定的盯着瞧了一阵,忽而随手拿起了毛笔,淡淡笑着道:“也好。”   说着,直接提笔,来到了凉亭里的石桌前,正要动笔时,又再次抬眼朝着游廊中瞧去,这次,却见那抹淡蓝色隐秘在人群之中,令人瞧不真切,太子的目光不由四处搜寻,忽而见屏风一角坐着一道朦朦胧胧的娇小身影的剪影,对方趴在护栏处,一只白嫩的手伸出护栏,正翘着小拇指往湖里撒弄着什么,从对方细小的手腕处露出一截淡绿色的袖口,太子目光微微一顿,不多时,就着那道隐隐灼灼的剪影,一首诗不假思索的跃然纸上——   碧水锣裙一色裁,人面桃花两边开。   隐秘池中避不见,惊鸿一瞥失魂间。   (改自《采莲曲》)   恰逢笔刚落下,正好那道影影绰绰的身影从屏风后头探了出来,惊鸿一瞥间,太子手中的毛笔轻轻一颤,一地浓重的墨水滴落在纸上,太子双眼用力一眯,不多时,只微微抿着嘴,飞快的将桌上的纸哗啦一扯,扔到了地上,像是什么烫手之物似的。 第142章   话说一炷香过后, 端阳便挥手叫停, 不多时, 只亲自去请凉亭上的太子殿下过来裁决。   大俞虽惜才爱才, 官眷家的女子念书识字的虽大有人在,不过多数人还是将所有心思放在了男子身上,女子无才便是德依然还是不少人信奉的法则, 故而便是贵女出生, 大字不识的依然还是大有人在,除了前世的卫臻,前世威震四方的骠骑大将军膝下唯一的嫡女郑襄阳便是个目不识丁的, 郑襄阳粗鄙不堪,为满京贵女所耻。   故而,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后, 今日这诗宴上也有连一首诗都做不出来的,在太子来之前, 大家伙儿凑一块争相偷瞄探讨, 暗自各自比较。   端阳郡主走后,方静姝缓缓来到了卫臻跟前, 卫臻偷偷往她手上瞄了一眼,道:“姐姐作得如何?”   方静姝微微耸耸肩,表情轻松, 只缓缓道:“立题简单,不算难作,当然, 一切得多亏了妹妹。”   说着,忽而冲卫臻眨了眨眼。   卫臻闻言微愣了愣,正诧异间,只见那头端阳领着太子殿下声势浩大而来。   原本窃窃私语的人群瞬间寂静了下来,所有人全部一脸激动,却又一个个露出暗自跃跃欲试的表情。   太子过来,只往高座上堪堪一坐,他姿势高雅,连撩起裙袍的动作都一气呵成,俊美又儒雅,每一个动作落入芳心暗自动的少女眼中,都是一帧一帧的画,太子坐下后,只淡淡笑着冲众人道:“郡主府上这场诗宴声势浩大,向来美名在外,既然要办,自然得一年盛过一年,日后日渐传诵下去,也算盛事一桩,孤今日虽身为裁判,可诗宴上终究得需一位满腹经纶的老师一点一评方才公正公平,方才无负诸位娘子们的一番心血。”   说到这里,太子忽而端起茶杯,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茶,随即笑着冲众人继续道:“故而孤今日特意给诸位请了一位大才子为大家品诗鉴赏——”   说着,只淡淡笑着放下茶碗,看向众人。   太子对外谦逊、温和,是一位仁义仁厚的储君,一举一动都令人倾倒信服。   话音一落,只见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脸新奇不已。   就连端阳也有些诧异的看向太子,道:“太子表哥请了何许人也?”   太子只笑着看了身旁的辕文德一眼,辕文德冲太子恭恭敬敬的点了点头,不多时,转身而去,不过片刻功夫,只见辕文德去而复返,冲身后之人缓缓道:“方公子,请——”   众人一抬眼,只见辕文德身后跟着一位白衣郎君,对方面白如玉,气质如松,五官清秀,不失俊俏,头发儒巾,身着一袭普通白衣,却穿出了几分谪仙之质,宗之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当是如是。   虽不及太子贵气,可那举手投足间,经纶诗画之气不经意之间展露无疑,是不同于华贵权贵的另外一种超凡之气,一时震撼人心。   只见游廊下的娇娇娘子们一个个呆了呆脸,不多时,有人双眼冒光,有人面带羞涩,一时,竟夺走了半数人的目光,当然,也有人一瞧此人不过家世平平,另外半数人的芳心依然还是留在了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身上,例如宁芃芃,例如卫绾。   而这些人中,竟然是以端阳神色最为惊愣。   端阳向来孤傲,她自然是众星捧月的对象,除了太子元翎,今日端阳压根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无论走到哪里,神色都隐隐带着些许清冷之意,然而今日她到底是宴会的主人,整场宴会都由她主导下去,通常到了这个时候,端阳定然会神色倨傲的询问对方一番,众人此时此刻纷纷眼巴巴的也等着郡主出声询问,故而一个个都下意识的盼着郡主开口,却见端阳这会儿竟然立在原地,竟然直直看着那个白衣郎君,神色好似被定住了似的,许久都缓和不过神来。   底下众人交换了一个神色。   还是身后的金琳不动声色的提醒了一番,轻声唤道:“郡主。”   端阳微微一怔,整个人这才如梦初醒。   好在端阳郡主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在皇上、太后手底下讨生活的,自然是个机灵的,她很快缓过神来,脸上不自然的神色很快就稳稳收敛住了,只飞快的抬眼看了对方的方修远一眼,双颊发热,不过,心里却暗自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耻感到难堪,良久,只用力地捏了捏手里的帕子,却微微抬着下巴,眯着眼,看向方修远一字一句傲慢道:“你……你便是当年名动洛阳的那个小神童,你……你姓甚名谁?你今年几岁了?”   神色依旧倨傲,似乎想要借着这娇蛮的气势向众人掩饰些什么,又似乎想要借着这盛气凌人的态度吸引对方的注意。   还压根不待方修远回复,只见端阳忽而又巴巴跑到太子身边,微微抿着嘴,有些不大自在的冲太子道:“太子表哥,此人瞧着比端阳还小,如何有资格点评咱们的诗词,虽说对方当年被称为神童,可这几年来碌碌无为,焉知不是江郎才尽了?太子表哥的才华连皇伯伯都赞不绝口,端阳觉着若是太子表哥乐意为咱们点评诗词,今日一宴,定然会成为一场盛宴的!”   说着,又飞快地瞥了一眼远处的方修远,故意微微板着脸看着他道:“毕竟今日诗宴上的诗词不是谁想评便能评的!”   端阳面带骄纵,丝毫不曾将对方放在眼里,在众人眼中,她俨然依旧还是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的端阳郡主。   太子若有所思的看了端阳一眼,嘴上却淡淡笑了笑,不多时,只将双目落在了方修远上,缓缓道:“那便让方大才子来亲口告诉大家,你——究竟有何能耐?”   太子定定的盯着方修远,神色微眯,似乎对这个叫做方修远的亦是十分好奇。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全部落在了方修远身上。   却见方修远只神色淡然的立在原地,由始至终,面上未曾有任何变化,哪怕被储君召见,也依旧不慌不忙,只率先举止优雅,恭恭敬敬的朝着太子及端阳分别行了个礼,这才缓缓道:“殿下谬赞了,草民不过一届迂腐书生,尚无功名在身,如今还在长辈底下讨生活,并无任何能耐,恐叫二位殿下失望了。”   方修远神色淡漠,丝毫没有任何攀龙附凤之意,即便面对皇权,依然从容不迫。   端阳一听,不知为何,脸色竟然变得有些不悦,只微微抿着嘴,盯着方修远道:“大胆,竟敢在太子表哥跟前放肆,不怕本郡主治你一个藐视皇权之罪么!”   方修远只不急不缓的再次朝着端阳行了一礼,道:“请郡主赐罪!”   端阳顿时一噎,微微涨红了脸,大喝一声:“方修远,你——”   整个庭院赫然一静,所有人屏息,大气不敢出一声。   这时,只见太子元翎忽而端起了茶碗,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茶,不多时,只淡淡笑着道:“行了,端阳,不得蛮横,今日是你的宴会,难不成你要搅了自个的局么?”   端阳听了,只气得转身往椅子上一坐,良久,只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微微抬着下巴,一声不吭。   太子这才不紧不慢的将目光投放到了方修远身上,淡淡道:“无妨,今日诗宴,重在相互探讨,既然今日方公子来了,就一道切磋切磋罢!”   说这话时,太子的语气微微一收,已有了几分威厉在里头。   方修远闻言,下意识的抬眼看了太子一眼,只朝着太子缓缓一拜,道:“草民遵命!”   这时,端阳见了,只淡淡瞥了方修远一眼,随即,看向众人道:“既然如此,那各位便将手中的作品全部都交给这个方大才子来评一评罢?”   说起方大才子这几个字,隐隐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端阳一声令下,只见原本大气不敢出一声的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不多时,齐齐朝着方修远一哄而上,欢快道:“方公子,你且先来评评我的!”   “我的我的,我先来的!”   “别挤,一个一个来。”   一时间,整个游廊上好不热闹。   方修远微微蹙着眉,虽心里有些不耐,却也只得依言将所有的诗词收到了手中。   远处角落里的卫臻见了,朝着冬儿缓缓使了个眼色,冬儿乖觉,立马拉着方静姝跟前的贴身侍女文心一道去给方修远打下手,帮其整理好了厚厚一沓诗卷。   方修远见到冬儿,眉头轻挑,不多时,目光四下搜寻,在游廊的角落里远远瞧到了依偎在一旁的卫臻跟方静姝。   卫臻在方修远看过来的时候微微瞪了他一眼。   方修远只垂了垂眼,佯装未曾瞧见,不多时,神色淡然的拿起一首首诗词鉴赏了起来。   第一首诗乃户部侍郎之女楼瑾欢做的咏梅——   只见方修远先将这首咏梅缓缓吟诵一遍,不多时,只神色淡然,一一鉴赏道:“这首咏梅诗句短小,统共不过四句二十个字,遣词造句均较为普通,过于追求表面描绘,立意不够深刻,重在述花,未曾喻人,且整首诗并无任何亮点之处,当属六七岁启蒙之诗,唯一欣慰之处在于,在字数上看,此勉强可算作是一首完整的诗,且平仄工整,故而在甲乙丙丁四级上可勉强评个丙级,不过关键是今日庭院无梅,若按照诗宴的严格规定而定,那么此诗应当被评为——”   说到这里,方修远语气一停,只缓缓提起毛笔,在诗卷的右上角缓缓评了一个大大的丁,霎时,所有人齐齐扭头看向楼瑾欢,楼瑾欢脸上顿时一阵红白相间。 第143章   楼瑾欢乃户部侍郎侍之女, 堂堂二品大员的嫡女,虽说比不上侯府公爵之女, 可在满京也算是顶顶尊贵的,因她时常在郡主府走动, 满京上下, 哪个不对她毕恭毕敬, 没曾想, 今儿个竟被这么个区区五品的京兆府尹子给当众奚落了,楼瑾欢脸上顿时煞白一片, 只双眼嫉恶如仇, 死死瞪着方修远,恨不得往他身上瞪出一个洞来。   然而, 这个方修远是太子殿下亲自请来的, 纵使她有一千个一万个胆子, 也压根不敢上前羞辱,只强自忍着心中的屈辱, 不多时, 只将头一扭, 将面上的愤恨悄然藏了起来,却未想,这一扭,目光正好跟远处的卫臻及方静姝二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方静姝乃方修远的妹妹。   楼瑾欢目光一眯,只死死盯着方静姝及卫臻二人瞧着,眼中渐冒寒光。   卫臻见了, 心中微微一紧,只立马拉着方静姝躲开了楼瑾欢的视线,忽而觉得如此玄妙,上辈子卫臻因卫得罪了端阳郡主的缘故,继而将楼瑾欢一并得罪了,导致楼瑾欢此后一直逮着卫臻便开始伺机刁难奚落,而这辈子卫臻分明与端阳郡主与楼瑾欢毫不相干,却也阴差阳错的被楼瑾欢盯住了,命运的轮回竟然如此相似,命里有缘的人,原来是会因着各种机缘巧合来跑来与你相会的,连逃都逃不掉了。   而因方修远的毫不留情,实在令人惊愕,霎时将整个场地微微震住了,只见大家伙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纷纷紧张不已,生怕一个不留情,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颜面,落得跟楼瑾欢一样丢人眼线的下场。   太子见了,眉毛微挑,只漫不经心的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顿了顿,目光忽然与人群中的卫绾视线撞了个正着。   卫绾神色一禀,飞快的低下了头去。   太子原本微微勾了勾唇,见状,只抬手摸了摸鼻子,正淡淡笑着摇了摇头,忽而见一道娇俏的身影从眼前一晃而过,再看,却已被人群挡住,太子不自觉的搜寻了一阵,最终目光落在了方修远身后。   只见卫臻俏生生的立在了方修远身后,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方修远看着。   太子眉头一蹙,只冷冷说了一句:“小小年纪,不知羞耻。”   一旁的端阳一脸懵然,道:“太子表哥,您说什么?”   太子微微咳了一声,不多时,目光移到了方修远身上,只面色如常道:“谏臣如是。”   端阳闻言,瘪了瘪嘴道:“依端阳看,不过是个傻不愣登的二愣子罢了。”   端阳深居深宫多年,长这么大,就没见到过如此直言不讳的傻子,这样的人若是在宫里,活不过半日,不过,看到那个聒噪的楼瑾欢被他一言堵得脸上白一片,红一片的,端阳莫名觉得爽快不已。   嘴上虽这样说着,双眼却不由自主的直往方修远身上投去。   接下来,方修远依旧不急不缓、不偏不倚的对每首诗词进行了细致深刻的赏析,虽方修远十分严苛,可点评起诗词来却面面俱到,有理有据,虽某些言辞过于激烈冷岑,可谓是毫不留情面,却公平公正,倒也令人信服,慢慢的,评级的结果反而成为了次要,每一次对方赏析的过程却一次比一次精彩,到要紧之处,人群中甚至还渐渐还起了掌声,倒是十足纳罕。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共将二十余首将近三十首诗词一一鉴赏完毕,虽整个过程就方修远一人在评,可精彩的程度不亚于一轮精妙绝伦的辩论赛,方修远出口成章、娓娓而谈、妙语连珠,评每一首诗都不带一个重复的字眼,霎时语惊四座,最后,到只剩下最后三人时,太子忽然派人送了茶水过来,每个人缓缓落座,然而赏析到了尾声,却见二十余首诗词中,乙等不过五首,丙等十五首,丁等五首,而甲登为零,竟然没有一首。   直到赏析到卫绾的那首《玉兰》时,方修远只举着那册诗端详良久,许久许久后,嘴里只缓缓吐出两个字:“好诗!”   话音一落,只缓缓提笔,直接在诗册上评了一个甲,此乃今日一上午头一个甲等,竟又是出自卫家六娘子卫绾之手,霎时,满庭惊愕。   太子闻言,竟缓缓起身了,不多时,只走到方修远身边,冲其道:“孤来瞧瞧。”   方修远只将卫绾的诗卷恭恭敬敬的递到了太子手上。   太子一只手握着,一只手背在身后,娓娓复念了一遍,念完后,太子亦是久久无法缓过神来,周围所有人为之一震,良久,太子抬眼深深看了卫绾一眼,冲一旁的方修远道:“缘何方公子对这首诗无任何赏析!”   方修远闻言,只冲太子缓缓作揖道:“禀殿下,大抵好诗大多往往只能意会不能言传,草民口拙,唯恐玷污了此等佳作。”   说着,便又朝着卫绾缓缓颔首,示意敬意。   而卫绾面带着羞涩,亦是朝着方修远缓缓福了福身子,回敬。   这时,椅子上众人相继跟着起了,只一个个拉着卫绾的手,一脸赞叹道:“想不到妹妹竟然如此才华斐然,三年前咱们大俞出了一位小神童,没曾想,今儿个怕是又要再出一位小神童了,妹妹真真出口成章啊,今年这魁首怕是又是妹妹的囊中之物了。”   另又有人一把拉住卫绾的另外一只手道:“正是,正是,妹妹今年才十二,可不正是活脱脱小神童一枚么,不,不,不,不仅仅是一枚小神童,还是一枚小仙童了。”   众人争相将卫绾围着,有巴结讨好的,有真心敬佩的,也有前来结交的,霎时,卫绾一时间成为了人群中的焦点。   不多时,只见卫绾微微红着脸,一脸羞涩道:“诸位姐姐们谬赞了,今日这诗,其实不是我一个人做的,多亏了乐瑶姐姐在身旁提点,不然,以我一己之力,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其实这首诗合该算作是我跟乐瑶姐姐一起做的才是!”   卫绾说着,忙将奚乐瑶一块拉了出来。   奚乐瑶只笑着摆了摆手道:“我不过是个瞧热闹的。”   这时,端阳施施然走了过来,往卫绾跟前一站,冲她淡淡挑眉道:“卫绾,是你做的便是你做的,你既有这个才华,便受得住众人的称赞,不必拘束!”   说罢,直接从自己的头上取了一支凤钗,冲众人道:“这支凤钗是我及笄时母妃送的及笄礼,一共两枚,是本郡主的珍爱之物,今日魁首的彩头便是这支凤钗,卫绾,这支凤钗从今日起便是你的了。”   说罢,端阳忽而缓缓走到卫绾跟前,微微踮起脚尖往她头上一别,竟亲自将那只凤钗给卫绾戴上了,上上下下瞧了一阵,方微微挑眉道:“我端阳的凤钗,也唯有你这样有才华的女子才才衬得上!”   说着,满意一笑。   卫绾微微一愣,整个人还隐隐没有缓过神来,却见身子一恍,只见端阳拉着她一路来到了太子跟前,冲身后的太子殿下笑着讨要道:“太子表哥,你呢,今儿个诗宴上,表哥预备给咱们的魁首添什么礼呢?”   端阳为了将她这个作诗宴做大做强,是腆着脸向太子讨要起了彩头来。   太子闻言,只将目光投放在了卫绾身上,定定的瞧了许久,少顷,只勾了勾唇,直接将自己腰间的那枚麒麟玉佩解了下来。   众人见了纷纷大惊。   卫绾见了心头也跟着跳了一跳,眼瞅着太子一步一步朝着她直接走了过来,只强忍着心中的紧张、惊诧,只一脸谦逊道:“二位殿下,今日的作诗宴还未曾结束,卫绾魁首一名,还未曾坐实,如今获赏,卫绾委实受之有愧。”   卫绾只有些尴尬的朝着众人笑了笑。   卫绾话音一落,只见端阳微微挑眉,看向一旁的方修远,道:“还有哪个的诗未曾被评?”   方修远微微挑眉,往身后瞥了一眼半眼。   这时,忽而从人群里传来一道俏丽的声音,道:“这里这里。”   众人四处搜寻,不多时,只见从方修远身后冒出来一个绿衣小娘子,拉着一位白衣小娘子,朝着众人福了福身子,一脸娇俏道:“还有方家姐姐的诗。”   说着,从方静姝手中将她的诗卷一把夺了过来,往方修远跟前,一递,道:“喏,念吧。”   方静姝乃前世京城双姝,她才华冠京,卫臻不能因为自己不想出头,便夺了方静姝该有的尊荣。   卫臻话音一落,只见满庭所有人齐齐朝她及她身后的方静姝瞧了过来。   “是方家小娘子。”   “方家小娘子是方大才子的亲妹妹,方大才子满腹诗书,想来方家小娘子亦是个有些乾坤的罢。”   “可即便再有乾坤,也比不上卫家六娘子罢。”   “那可未必。”   “哎,你说,方小娘子是方大才子的亲妹妹,方大才子那什么……不会包庇自个的亲妹子吧。”   世人最爱凑热闹,一瞧这这场面有些反转,顿时,一个个都兴奋了起来。   方修远举起方静姝的诗卷瞧了一眼,不多时,双眼微微一缩,在朗诵这首诗之前,竟下意识的抬眼往卫臻脸上看了一眼,良久,只缓缓开口念道——   《楼兰仙子》   聘婷新妆似玉归,远看素娥雪成围.   吾知楼兰真仙子,天降霓裳试羽衣.   婆娑花影映空阶,香生别院晚风微.   玉环飞燕无可敌,笑比江梅不恨肥.   (摘自《咏玉兰》文征明,微改) 第144章   方修远话语一落, 只见四周陡然一静。   对于不懂诗词的人来说,只觉得这首诗仿佛要比旁人的长不少。   可是对于懂诗的人来说, 只觉得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用得恰到好处, 不过寥寥数字, 却像是生生在人们的脑海中勾勒了一副画卷来。   能够做出一首好诗, 出一个好作品,是需要运气的,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好运道,有些人冥思苦想, 甚至一两年也做不出来一首满意的作品来,而有些人眨眼之间方可出一篇佳作, 虽实力占据上风, 可有时候也是运气使然而已。   方静姝这首诗, 可谓是出口成章,一气呵成,她私心想要收藏,然后私下赠送给卫臻, 却不想——   方修远念完一遍后,只紧紧捏着诗卷, 竟然又背对着众人低低的吟诵起了第二遍。   不多时, 只缓缓闭上眼,脑海中放佛出现在了一道飘飘欲仙的倩影。   直到再次睁开眼时,卫臻那张娇俏的脸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方修远一贯神色寡淡的脸色微微一变,竟然吓得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卫臻见了嘴角微微勾,看着方修远道:“方家哥哥,大家伙儿还等着你给这首诗做评呢?”   方修远缓缓呼出了一口气,抬眼告诫似的瞪了卫臻一眼,随即只不紧不慢的转过身来,冲着众人道:“诸位,此诗乃幼妹所做,为了避嫌,对此诗,我便不作评了。”   说着,忽然抬眼看向太子,朝着太子恭恭敬敬道:“既然殿下为今日的裁判,便请殿下作评罢!”   太子闻言,只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片刻后,将那首诗卷接了过来,低头定定的看了片刻,尤其,双目在那句“吾知楼兰真仙子”上略略停顿了片刻,少顷,只缓缓抬眼,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方静姝身上,面带赞叹道:“孤是欣慰,未曾想,咱们大俞的娘子们竟不输儿郎,今日这首《楼兰仙子》与卫六娘子的《玉兰》,孤均为欣赏,不知方娘子与六娘子,可否分别将这首《楼兰仙子》与《玉兰》的手稿赠送于孤,我想亲自收藏于我的藏诗中。”   卫绾做的那首诗《玉兰》恰好也是写的兰花。   而太子说到最后一句时,太子竟然将自称“孤”直接改为了“我”,示意对方静姝及卫绾的敬意。   太子话音一落,所有人一片愕然。   没曾想,这位方娘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竟然如此惊人,果然,不愧为方大才子的妹妹,京兆府尹方家,这可如何了得啊,未来定然无可限量啊。   就在这满庭震惊之际,只见忽然有人走了出来,只一脸疑惑的问道:“那么今日这场诗宴的魁首,究竟是花落谁家呢,究竟是卫家六娘子,还是方小娘子呢,我都给弄糊涂了?”   问这话的人是楼瑾欢,而楼瑾欢话音一落,只见大家也跟着争相讨论了起来。   就连端阳郡主闻言,也忍不住抬眼看了太子一眼,顿了顿,又将目光落在了方修远身上。   太子闻言,只淡淡笑了笑道:“孤以为这两首诗各有各的秒,竟也一时竟难以抉择,那便这样吧,方才端阳给卫六娘子添了彩头,那么,孤这枚麒麟玉佩便赏给方娘子罢,今日诗宴,魁首花落两朵,倒也是盛事一桩!”   说着,将解下的玉佩往辕文德跟前一递。   辕文德立马接过,走到方静姝跟前,冲其道:“方小娘子,这是殿下添的彩头,请小心收藏。”   方静姝恭恭敬敬的接了过来,随即顿了片刻后,只见方静姝忽而上前一步,朝着上首的太子福了福身子,道:“禀殿下,民女可否将这枚玉佩转增给民女的一位朋友?这是她该得的。”   太子听了,双目微挑,道:“哦?赠送给何人?”   方静姝朝着身旁的卫臻指了指,道:“民女的好友卫臻,今日做这首诗,她有一大半的功劳。”   太子见了,目光直直落在了卫臻身上,双眼微微一眯,只阴晴不定的看着她,良久,嘴里淡淡的吐出了几个字,道:“东西赏给了你,便是你的私物,你自己看着安置罢!”   说着,抬眼看了眼时辰,冲端阳道:“时辰不早了,孤该接母后回宫了。”   临行之前,忽而扭头看了方修远一眼,顿了顿,又看了卫绾一眼,掀起长袍,直接大步离去。   一时间,整个庭院里的人齐齐拜首道:“恭送殿下!”   待太子走后,一时,所有人全部齐齐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压在脖子上的秤砣一下就被人拿走了,每个人都觉得轻松不少,毕竟,太子为储君,若无意外,是未来的九五至尊,自太子今儿个往这一坐起,在场的小娘子一个个都绷着心神,大气不敢出一下。   太子走后,方静姝便立马将太子赏赐的那枚玉佩直接塞到了卫臻的手里,并冲她眨了眨眼,道:“今日若无妹妹,我可做不出那首诗来,因此,这个彩头理应是妹妹的才是。”   而卫臻低头看着手心里的这枚玉佩,明明玉佩冰凉,刺骨凉爽,然而她却觉得手心里阵阵发烫,整个手心快要被灼烧了似的。   这块玉佩便是前世她跟太子的“通、奸”之物,未曾想,兜兜转转间,到了这辈子竟又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上。   卫臻的手隐隐发抖,玉佩在她手心一颠一颠,险些坠落到了地上。   就在卫臻惊魂不已之际,只见一众人忽而全部朝着方静姝跟卫臻围了过来,之前拉着方静姝求指导的那位小娘子此刻依旧一脸兴奋不已的拉着方静姝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厉害的,方大才子的亲妹妹怎么可能是个作不出诗来的呢?”   对方又圆又憨,瞧着比方静姝要大上一两岁,却幼稚无比,只拉着方静姝的手原地直蹦跶道:“方家姐姐,你诗里头那个楼兰仙子是哪个,是不是这位姐姐啊?”   那个憨圆娘子圆滚滚的手指头往卫臻脸上一指,又一脸炙热的看着卫臻,道:“姐姐,你是不是楼兰仙子啊,你好俊啊,就跟仙女似的,其实你今儿个一露面我就觉得你是最好看的,你肯定是楼兰仙子罢?”   之前还觉得这个小娘子一脸娇羞,这会儿稍稍熟稔了几分,人一放开了,整个人就彻底暴露了,关键是,卫臻手里的这枚玉佩差点儿被她给颠簸了出来,她只紧紧捏着,看着这个小娘子道:“那什么,你几岁了?”   瞧着比方静姝还高出半个头,却一口一口冲着她们唤着姐姐。   憨圆娘子有些害羞道:“我快满十一了,我是郑家的,郑襄阳是我的堂姐,我叫郑如玉,二位姐姐可以叫我如玉。”   郑如玉吐了吐舌头,一脸不好意思道,大抵是郑襄阳在京城的名声太差,说完,郑如玉一脸小心翼翼的瞅着她们俩,生怕她俩嫌弃似的,只可怜巴巴看着她们俩。   卫臻闻言,顿时了悟,原来真的比她还小,这块头,大抵也唯有将军府才能养得出来吧。   还不待卫臻跟方静姝二人介绍,便见郑如玉又飞快道:“我知道你们俩,她叫方静姝,今年十二了,是方大才子的亲妹妹。”   顿了顿,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拉了拉卫臻的手,道:“我也知道楼兰仙子姐姐你,你叫卫臻,今年十一,是卫家七娘子,刚回京不久,那个卫家六娘子是你的姐姐。”   不过片刻功夫,这个叫郑如玉的就将她们二人的底细给摸透了。   卫臻跟方静姝二人闻言,不由对视了一眼,下一刻,二人齐齐抬手,往郑如玉脸上狠狠掐了一把,掐得郑如玉哇哇大叫后,这才齐齐松手,三人很快闹作一团。   女孩子家家的,就是这般简单,话语相投,一句话对味,很快便成了姐妹。   而听到郑如玉方才那番话后,周围人也很快围了过来,一脸好奇问道:“方娘子,你诗中那个楼兰仙子当真指的是卫家七娘子么?”   又有一人忽而缓缓吟诵道:“吾知楼兰真仙子,天降霓裳试羽衣。”边吟诵着,边一本正经的看着卫臻直点头道:“如此绝色女子,唯七娘子是也。”   一群人围着卫臻跟方静姝寒暄着,倒叫卫臻微微有些不大自在了起来。   正琢磨着该如何脱身之际,只见前方卫绾领着端阳郡主一行朝着她们缓缓而来了,身后跟着奚乐瑶还有楼瑾欢。   “七妹妹。”卫绾走近后,朝着卫臻微微颔首,顿了顿,目光直接落在了方静姝身上,只朝着方静姝福了福身子道:“方娘子秀外慧中、才貌双全,卫绾甘拜下风。”   卫绾此人,面上瞧着虽对人客套奉承,可大多皆是寒暄之辞,实则心里高傲着,不过眼下,对方静姝,似乎是真正的佩服。   明眼人皆瞧得出来,今日这场诗宴,分明是方静姝技高一筹。   而方静姝对卫绾好似也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只朝着卫绾笑了笑,道:“六娘子客气了,我不过是运道使然,哪里比得上六娘子聪慧过人,去年便已在此宴上惊艳四座,六娘子才是人中翘楚。”   两人相互夸赞说,说着,忽而相似一笑,竟有几分志趣相投之意。   一旁的卫臻见到此情此景,忽而微微抿了抿嘴,其实,前世卫绾跟方静姝才是知心好友,她不过是今生在半道上偶遇了方静姝,然后故意亲近了对方,先于卫绾一步提前认识了她,而这种感觉,到了此时此刻,见到她们二人惺惺相惜,就好似这辈子的方静姝是她故意从前世卫绾手中抢来的似的。   然而,真正缘分是抢不走的,无论谁先遇到谁,属于对方的,永远也是对方的,抢不走,也拽不走。   卫臻脸上神色忽而染上了几分落寞。   却未料,正在此时,一只手悄然拉了拉她的手,卫臻下意识的低头,只见方静姝在袖子底下偷偷捏着她的手指头把玩着,卫臻猛地抬头,却见方静姝正笑着看着她,眼中精光一闪,似乎将一切都瞧在了眼里。   卫臻鼻尖微涩。 第145章   却说卫绾跟方静姝寒暄之余, 端阳郡主也慢慢的走到了跟前。   方静姝跟卫臻立马朝着端阳福了福身子, 却见端阳竟然亲自扶了方静姝一把, 矜持高傲却又带着难得的亲近及不自然冲方静姝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也这般厉害, 谁说女子不如男, 本郡主历来欣赏有才气的女子, 虽然你那位兄长跟个书呆子似的半点不留情面, 令人生生讨厌得紧,不过他是他,你是你, 我倒是挺喜欢你的, 以后常来郡主府走动罢!”   说这话时,端阳还一直拉着方静姝的手没松开。   方静姝有些受宠若惊, 嘴上自然连连应着。   身旁的人见状相互交换了一个神色,纷纷上前凑过来跟方静姝寒暄。   端阳淡淡笑着, 问方静姝多大,来京多久了,知道她没什么朋友,想了想,又道:“你跟卫绾二人年纪相仿, 想来应该会合得来, 我这郡主府空旷无聊,日后你们二人若是闲下来,便多来陪我说说话。”   说着, 一手拉着一个,显然对卫绾跟方静姝二人十分满意。   一时间,这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之女成为了端阳郡主身边的两个大红人。   而端阳说这些话时,双眼都未曾往一旁的卫臻身上瞟过半眼,端阳不喜相貌艳俗之人,据说当年端阳生母裕亲王妃肚里有孕,是个已然成了形的小世子,却被王府美艳狐媚的侧妃给设计陷害了,裕亲王妃差点一尸两命,性命难保,然而侧妃为裕亲王宠妃,裕亲王私心袒护,王妃至此看破红尘,差点削发为尼,端阳郡主儿时过得十分憋闷,故而她向来厌恶美艳蛇蝎之人,这也是前世卫臻为端阳不喜的原因之一。   卫臻乐得轻松,只缓缓退到人群之外,尽量少在端阳跟前露面。   直到不多时,方静姝的侍女文心凑过到方静姝跟前小声禀告了一番,方静姝诧异的往不远处的凉亭处瞧了一眼,只见方修远静静立在那里等候着,方静姝心下一松,只得冲端阳郡主告辞道:“禀郡主,因家中有事,兄长已在前等候,静姝该回了。”   说着,给端阳郡主福了福身子,又朝着众人一一告辞。   端阳微微诧异,道:“这么快就要走了,游园还不曾开始了。”不过,顺着方静姝的目光朝着凉亭里瞧了一眼,端阳目光微微一定,顿了顿,只微微抿了抿嘴,道:“既然家中有事,家事要紧,你……们一路当心。”   说着,还将身旁的银琅唤上,让她亲自护送方静姝出府。   卫臻见了,只凑到卫臻跟前冲她说了句:“六姐姐,我过去送送方家姐姐,去去便来。”   卫绾看了卫臻一眼,想了想,道:“好。”顿了顿,只低声叮嘱道:“郡主府守备森严,莫要随意走动,若是当心迷了路,送完方家娘子后,七妹妹可以跟着郡主跟前的银琅姐姐一块回来。”   卫臻淡淡点了点头,只挽着方静姝一同而去。   走到凉亭处时,只见方修远立在凉亭处,淡淡的瞅了卫臻一眼,道:“你怎么来了?”   卫臻微微扬了扬下巴,冲他哼了一声,懒得理会他。   方修远眉头淡淡皱起。   一旁的方静姝笑着道:“兄长,臻妹妹是来送我的。”   方修远听了,只微微抿着嘴,他见郡主府人多繁杂,外男众多,正欲说些什么,不过见端阳郡主身边的侍女守在一旁,只淡淡朝着银琅颔了颔首,将话隐了下去,顿了顿,只朝着卫臻淡淡道:“我识得路,无须你相送,你回吧。”   卫臻听了顿时微微炸毛,只气得咬牙切齿,不过见银琅立在一旁,到底收敛住了,只强自忍着心里的怒火,挤出了一道大大的笑容,眯了眯眼,道:“大才子误会了,我不是来送方大才子的,我是来送方大才子的妹妹的,既然方大才子如此聪慧,走过一遍便记得路了,那方大才子便在前头领路吧。”   脸上笑着,嘴角的肌肉却在一下一下抽动着,说完,冲暗自朝着方修远恶狠狠地瞪了又瞪。   方修远定定的看了卫臻一阵,顿了顿,只微微拧眉转身往前走。   卫臻有些憋屈,又有些得意,只忍不住拉着方静姝小声叨叨道:“姐姐,你瞅瞅他那张臭脸,我招他惹他了么,怎么就碍他的眼了,小小年纪,眉头皱得都快要夹死蚊子了,他不累么他,镇日装得跟个小老头似的,简直比我大伯管得还要宽,这样一张臭脸,日日住在一个屋檐底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就姐姐你受得了,要换做是我,还不得闹心死了——”   卫臻吧啦吧啦的,将心里的不快全部一股脑的吐槽给了方静姝。   在方静姝印象中,她长这么大以来,唯有方修远数落别人的份,还从未见过方修远被人数落成这个样子的,顿时,只用帕子掩着嘴,笑得双眼弯弯,乐不可支。   结果没成想,走着走着,身前的人忽然停了下来,卫臻一头就扎了上去。   卫臻顿时捂着鼻子,疼得差点直掉眼泪,正磨牙凿齿时,只见从前方轻飘飘的传来一道淡漠的声音,淡淡道:“这便是走路不看路的下场。”   说着,长袖微微一甩,脚步未停,大步往前走了去。   气得卫臻泪眼汪汪,冲着方修远的背影咬牙切齿道:“方修远,好你个假君子,真小人。”   方修远嘴角微勾,不过很快隐去,只边走边淡淡偏头往后看了一眼,冲方静姝淡淡道:“姝儿,还不赶紧跟上。”   身后,端阳无甚兴致,只借故离席了一阵,恰好走到亭子里时远远见了这一幕,眉头顿时紧紧皱起。   一旁的楼瑾欢见了,双眼微微一眯,忽而忍不住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了一句:“哼,小小年纪便四处勾搭郎君,不愧是个小娘养的。”   端阳闻言双眼往楼瑾欢脸上一扫,目光带着几分凌厉之色。   楼瑾欢心里一紧,顿了顿,立马改口道:“郡主恕罪,欢儿一时口无遮拦,不该在郡主跟前提及如此污秽的字眼,不过……”   楼瑾欢将牙关一咬,忍不住心一横,道:“那个卫家七娘子小小年纪便生得如此魅俗,我瞧第一眼时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卫家六娘子跟方家小娘子凭着才情在郡主的诗宴上名声大噪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她一个小小的庶女凭什么,她要身份没身份,要才情没才情,在今日的诗宴上所有人都提笔作了诗,偏偏唯有她一个娇娇翘翘的坐在那里,说不定还是个目不识丁的了,怎么就凭着那张脸平白得了个‘楼兰仙子’的称号?楼兰亭可是郡主的百花园,她一个妾氏生养的,哪来的脸?”   楼瑾欢面部微微狰狞,一想到今儿自己失的颜面,便越说越气。   端阳听了楼瑾欢的话后,面上的神色十分不好看,良久,只冷笑一声道:“好一个楼兰仙子!”   说着,瞥了楼瑾欢一眼,淡淡道:“那你且去查查,本郡主倒要瞧瞧这位楼兰仙子到底有何能耐之处。”   楼瑾欢心中一喜,不过嘴上却道:“郡主,何须费心费力让人查,今儿个这宴会上有个人可是对她知根知底。” 第146章   却说卫臻送走方静姝后分别托人给郝氏及卫绾送了信, 说有些累了,暂且回到马车上歇息片刻。   一直到宴席渐渐散了,这才跟随着大部队一道回府。   上马车前, 只见卫绾缓缓朝卫臻走来, 想了想, 问道:“七妹妹可是在回京途中跟方家娘子相识的?”   卫臻笑了笑,道:“正是。”顿了顿, 又道:“六姐姐问这话是?”   卫绾道:“方娘子才情出众,我十分钦佩,过些日子,我想要请方娘子过府一叙, 不知七妹妹可否乐意代为相邀。”   卫臻听了微微挑眉,不多时,只缓缓道:“方家规矩严苛,方姐姐鲜少出门,不知是否乐意,不过我可代为一邀。”   卫绾听了, 朝着卫臻福了福身,温和道:“那我暂且谢过七妹妹了。”   说着, 先一步上了马车。   身后卫姮白了卫臻一眼, 道:“今日咱们府的楼兰仙子可真真是替卫家长了脸了。”说着,嘴角一扯,跟着卫绾上了马车。   卫臻懒得理会。   一日宴会结束, 每个人皆有些疲倦,故而回府路上,难得安安静静的,娴姐儿更是累得趴在了卫臻腿上睡着了, 连郝氏都微微闭着眼,在那里闭目养神。   一直到马车行到了半道上,忽而一阵颠簸,郝氏缓缓睁开眼来,撩开帘子往窗外瞧了一眼,忽而冷不丁缓缓道:“今儿个诗宴上,六丫头竟又得了魁首,那丫头倒是有几分能耐。”   郝氏脸色淡淡的,倒是瞧不出任何喜怒。   身旁的大丫头霁萍在给她揉捏手臂,闻言,只低低回着:“今儿个皇后娘娘可逮着夸了好几回,又得了王妃郡主的喜爱,六丫头入了贵人的眼了,日后怕是要显贵了。”   顿了顿,再道:“奴婢还曾听闻,今儿个的诗宴上太子殿下也出席了,太子殿下对六娘子亦是赞不绝口,听说还将六娘子新作的那卷诗的手稿给讨要了去,说要收藏在太子殿下的书房里头,六娘子今儿个可是为卫家得了脸了,回去后老爷听了定然会欣喜欲狂的。”   顿了顿,又道:“今日姑爷原是要来给太太问安的,不过皇后娘娘同太子殿下回宫,姑爷在外头指挥行军护送,故而没来得及过来给太太问好,特意派了身边的那个随从过来跟奴婢说了一声,也算是有心了。”   郝氏听到前头一段时,神色依然淡淡的,不过听到提到辕文德,脸上这才泛起了淡淡的笑意,道:“那孩子,向来知礼数,即便他生母早亡,也没有被养歪,已是十分难得了,但愿是个知冷暖会疼人的,他日岚儿嫁过去,我也算将心放入肚子里了。”   又道:“德哥儿如今也还算出息,像他这般大的公子哥,哪个不是在爹娘的庇护下逍遥快活,他如今在太子殿下手底下当差,日后前途光明,果然,没人疼的孩子早当家,不过……”   不过卫家乃纯臣,从不站队,德哥儿此举,分明向世人说明,侯府明明白白投靠太子殿下了。   如今太子年纪不小了,底下几位皇子们也渐渐长大,如今瞧着还算风平浪静的,就是不知再过个几年是一番怎样的境遇,也不知侯府这样的选择,算不算明智之举,不过,如果非要做个选择,很明显,身为储君的太子殿下,名正而言顺,是几乎所有人的选择。   之前皇上一直对太子的婚事慎之又慎,瞧着今儿个皇后娘娘那意思,怕是该要为太子殿下甄选太子妃了。   郝氏低低思索着,正琢磨间,忽而听到马车外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马儿受惊,忽然间猛地一阵嘶叫,开始四处躲闪狂奔,郝氏吓了一大跳,只听到赶车的马车大声喊道:“太太,当心,坐稳了!”   马儿拼命往前一段乱跑,郝氏在马车里一段颠簸,差点儿被甩了出去。   霁萍吓得双手死命的抵在马车两侧,死死护着郝氏。   好在马儿奔跑了一阵后,被车夫拼命安抚住,不多时,马儿缓缓停了下来。   郝氏坐好后,马车后的护卫立马跑了过来,惴惴不安的问道:“太太,您无碍罢?”   郝氏双眼一眯,忙问:“发生什么事儿呢,快不赶紧过去瞧瞧,后头几位娘子们如何了?有没有伤到行人?”   护卫匆匆去了。   而身后,因郝氏的马车挡在前头,中间卫绾卫姮那辆马车倒是无碍,不过马儿挣扎过程中,将路上一个小贩撞到了,不知伤情如何,而最后头卫臻跟卫娴二人所乘坐的那辆马车,被吓得直接拐了弯,跟脱了缰似的,拐到了前头一条小道上一路狂奔,两边的路人纷纷躲闪不已,卫臻跟卫娴两个更是吓得紧紧搂在一起哇哇尖叫。   直到马车车夫哀嚎一声,被直接甩下了马车,卫臻心里一紧,她只立马掀开了马车帘子,伸头往外看去,眼看着前头不远处便是京城的护城河,而马车一路狂奔,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照这个速度冲过去,会直接冲进了护城河,卫臻瞪大了双眼,电闪雷鸣间,只咬牙大喊一声,“卫娴,松手。”   她一把将卫娴扯开,用力的拽紧了窗帘,一路摇摇晃晃的踱到马车门口,整个身子吊在了马车的车帘上,来回晃荡,随时都有被甩下马车的可能,卫臻只咬牙将心一横,正要一鼓作气生生扑向前头的马儿,可是马儿实在是跑得太快了,马车摇摇晃晃的,压根松不了手,眼看着护城河近在咫尺,卫臻正要松手,却不想,就在这风驰电闪间,马车车顶忽而被人踩踏了一脚,紧接着,一道黑衣人影忽而从天而降,对方一个曲腿,盘腿,跟个世外高人似的,直接稳稳的坐在了马夫的位置,然后单手拉着马绳往后用力一勒,两只扣进嘴里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原本狂躁的马儿大声嘶叫一声,竟然神奇般的直直停了下来,在马车坠入护城河的前一刻直直停了下来。   卫臻被一股大的力道直接甩进了马车。   黑衣人勒着马绳吁了一声,驱使马儿掉头,片刻后,直接跳下马车,将车绳栓在了一旁的木柱上。   卫臻被摔破了脑袋,见对方一言不发的跳下了马车,忙急急道了一声:“恩公请留步。”   她急忙掀开帘子,只见一个黑影一个旋身纵跃,瞬间消失在了视线中,对方一身黑衣,头戴斗篷,胸前斜抱着一柄利剑,在摔回马车的前一瞬,透过黑色的帷布,她似乎看到了对方若隐若现的帷布遮挡下那种丑陋可恐的脸,依稀有些眼熟。   卫家的护卫很快追赶了上来,卫臻摔破了脑袋,在额前靠近发根处摔了一个小拇指盖大小的伤口,冒了不少血,遮住了半张脸面,显得有些瘆人,卫娴还好,裙子挂花了,撕了好几道口,所幸脸上身上无伤,就是整个人吓坏了,被马车惊吓了,被卫臻额前的伤口吓坏了,只忙摸出帕子边哭着边给卫臻擦拭血迹。   护卫赶到不久,冬儿、双灵两个也发了疯儿似的奔了来,令人见卫臻这模样,吓得两个腿肚子双双打颤,差点儿一头栽在了马车上,只抖着身子爬上了马车,拼命忍着泪替卫臻查看了起来。   护卫不敢耽搁,立马驾着马车将卫臻护送回了卫家。   回到府后,阮氏见了,自然又是一通惊天动地泣鬼神的大阵仗,大夫来了,老夫人亲自派周妈妈来了,殷氏也派人来了,郝氏也送了不少补品过来,卫岚也亲自来了,一直忙活到大本夜这才慢慢消停下来。   其实问题不大,血很快止住了,就那模样瞧着吓人,伤口一半藏在了头发丝里,另外一半——   “哎,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来,好在藏在了头发丝里,不太显眼,若是落在了脸上额上,那可就糟蹋小主子这张脸了,连老天爷瞅见了怕是都要心疼了。”   映虹亲自给卫臻上药,连一贯沉稳的映虹也差点儿吓破了胆子。   卫臻对她这张脸倒是不如前世那样疯魔般的看重,前世,她唯一的筹码便是这张脸,而这一世,她下意识的只想要淡化这张脸的美貌,不过,对于美好的事物又不太像想要刻意破坏,便也任由着它去了,眼下,整个屋子里唯有她本人最为轻松,只笑了笑,道:“瞧瞧你们一个个的,连伤口到底在哪里,我寻了大半天也寻不出来了,用不着一个个如此如临大敌,横竖伤也伤了,好生护养着便是了,便是留疤,也不会招眼,一个个的都将心吞入肚子里吧!”   说着,见冬儿匆匆回来,卫臻神色微微一禀,道:“可是探出什么来了?”   冬儿四下瞧了一眼,冲卫臻道:“回主子,奴婢刚去打探了一番,杨护卫好似并未曾打探出什么门道,只以为是街上孩童们的一场恶作剧,可奴婢今儿个亲眼瞅见了,分明是有人故意往咱们马车下底下扔的炮竹,那人混在人群里,左边眉眼上有一颗大黑痣,瞧着贼眉鼠眼的,一看便知是成心的。”冬儿说着,一脸自责道:“都怪奴婢,没有逮住那个浑人。”   冬儿见马车失控,一把吊在了马车后面,被马车生生摔下,两只手心都蹭破了皮。   卫臻闻言,不由拉着冬儿的手查探了一番,不由瞪了她一眼,道:“休得瞎说。”   映虹道:“咱们初入京城,今儿个主子头一回出门,按理说没得罪什么人,莫不是今儿个在郡主府得罪人呢?”   映虹说着,将冬儿双灵二人唤到跟前一一细细盘问。   卫臻听了,双眼微微一眯,今儿个确确实实得罪了人,也唯有那样无恶不作的人才干得出这样的行径的事儿来,一个全京城最狗仗人势、恶贯满盈的大浑人,被那样的狗皮膏药盯上了,日后怕是麻烦了。   然而,相比那桩麻烦,更令卫臻费神的是,今儿个救下她的那人,究竟乃何方人士。 第147章   卫臻在府里养伤的这些日子, 对外界发生了什么知道得并不多,毕竟她初入京城,无朋无友, 仅有的那么一个, 还是同她一样对外界一问三不知的, 故而养伤的这些日子倒也落得清净。   也并不知如今外头对她及她那个一问三不知的朋友是议论纷纷不已。   卫绾跟方静姝的诗在整个京城名声大噪,连带着卫绾、方静姝的名声也跟着声名鹊起了, 自古才子多风流,尤其是方静姝的那首《楼兰仙子》更是民躁一时,而诗中的楼兰仙子更是令无数风流才子充满了无尽的想象,传闻这位楼兰仙子乃卫家娘子, 故而卫家、方家两家一时成为了满京议论纷纷的对象。   此乃如今整个京城被谈论得热火朝天的话题之一。   至于另外一个话题,自然是要数宫里热热闹闹的选秀大典了。   前面那一桩不过是年轻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后面这一桩小则关乎社稷,大则关乎国本,满京皆为关注。   听闻前御史大夫陈老家的外孙女如今户部侍郎宋大人的侄女蒲小娘子娇俏可人,有望封为五品美人, 又闻相国府大房的嫡长女奚小娘子端庄娴静,为太后所喜, 乃所有秀女中最有望成为了贵妃的首选, 又闻得秀女中有一太守之女,一脸病气,走三步喘三喘, 为皇后不喜,他日被落选的头一个便是她。   整个宫里严苛把手,无一丝动静,外头却传得沸沸扬扬, 好似亲眼所见似的。   天气渐渐凉爽,这日,绣房的人将为卫臻赶制的新装送了过来,她原先那一批衣裳做好了后,正好又赶上了府里新一轮的夏款过来,一时卫臻同时收了两批,整个屋子里都快要堆放不下了。   闲来无事,卫臻便开始在屋子里试穿起了衣裳来,京城的衣裳面料都是绝佳的,不过,式样款式相比元陵的,多了几分严谨,少了几分花样跟花俏,却也另有一分味道,卫臻身子长得快,特意嘱咐绣房的人给她做大了半个尺寸,如今衣裳送过来,特意挑拣了几套颜色亮丽的去了阮氏屋子里。   这几日阮氏因为她的伤操心坏了,日日为她煲汤作羹,担心她在马车上受了惊吓,夜里要亲自过来陪她睡,时时刻刻来检查她伤口的伤势,看疤痕结痂了没,淡化了没,总之,只有操不完的心。   一见到卫臻来了,阮氏立马眉飞色舞的拉着卫臻道:“快来,安安,府里的夏衫送来了,一共送来了四套,件件好看,你来给姨娘瞅瞅,瞧瞧哪个最好看。”   阮氏是姨娘,以往单独跟卫臻陪着老夫人住在元陵那两年过得不错,府里上下只有这个年纪的主子,又见她们母女深得老夫人宠爱,尤其,后来直接由卫臻学着掌家了,一用吃穿用度自然慢慢好了起来。   如今回了京后,所有的一切自然按照府里的规矩重新操持着。   阮氏不过是个妾氏,无论吃的用的穿的自然无法同卫臻比,虽卫臻不过是庶女一枚,却凭着这个卫姓,便要高上一等。   阮氏这几套衣裳无论是面料还是款式皆为普通,在她这个位份上,比不上冉氏,却要比谭氏好上不少,如今卫家乃郝氏掌权,无论是因着卫臻与大房的友好和睦关系,还是卫臻在老夫人跟前的情分,眼前初次回京,众人唯有巴结的份,何人敢苛扣她们。   “姨娘,我这有两身衣裳尺寸不合,稍稍大了几分,短时间内是穿不了了,而姨娘的身子娇小纤细,不若先给姨娘穿了去。”   卫臻说着,命人将那两身衣裳端着搁到了阮氏跟前。   阮氏听了,立马笑得乐不可支道:“你的衣裳姨娘怎么能穿,这如何适合?关键是,姨娘都一大把年纪了,如何能穿你们小娃娃的衣裳,安安,莫要打趣姨娘了。”   姨娘捂嘴笑得两眼弯弯。   如今阮氏不过三十出头而已,五年前,她刚回府时一脸蜡黄,身子败坏,被摧残得如同凋谢了似的,整个人的精气神锐挫了不少,尤其是回府不久后又小产落下了病根,整个身子越发不堪一击,身子的残败外加心病,整整拖了两年这才慢慢痊愈,不过好在后面那两三年中,卫臻亲自守在阮氏跟前,镇日给她逗趣解闷,她们母女俩过上了几年轻松快活的日子,阮氏整个人渐渐恢复过来,如今瞧着虽比不上年轻时那般明艳动人,可温柔娴静中依然存了半分娇俏,半老徐娘中依然风韵犹存,只觉别有一番滋味。   阮氏边说着,边伸手摸了一把,不由连连赞叹道:“这是府里给安安送来的?嗯嗯,这料子,这手感真真是顺滑得紧了。”   说着,忙将衣裳拿起往卫臻身上比划了一阵,双眼冒光道:“瞅瞅,这个颜色也格外衬咱们安安,尺寸小了几分不打紧,姨娘一会儿替咱们安安改改,或者,今年穿不了的话,便且先封在箱子来,等来年咱们安安个子长高了再穿也不迟。”   阮氏边说着,边马不停蹄的给卫臻比划起了大小来。   这尺寸是卫臻吩咐人特意改的,又如何会让阮氏给轻易改回来呢,忙将衣裳从阮氏手中夺了过来,撇了撇嘴道:“到了明年便成了旧款式了,我才不穿。”   说着,往阮氏身上比了比,笑眯眯道:“我瞧着姨娘穿着正合适,姨娘且去试试,就试试嘛,让我瞧瞧,姨娘穿这个颜色如何。”   边说着,一把将阮氏推进了里头卧房,又忙给紫屏绿蕊两个使了使眼色,二人笑着附和道:“难得见小主子如此兴致大发,姨娘就试试呗。”   阮氏被她们几个小丫头片子打趣的老脸微红,只一脸不好意思道:“姨娘这都一大把年纪了。”不过对上卫臻的双眼,只一鼓作气道:“成成成,真真是说不过你们几个小鬼。”   说着,进了屏风后,更衣更换了起来。   因殷氏吃素,一应穿戴也偏素雅,镇日一身淡衣素服,连带着阮氏也跟着穿戴得老气横秋了起来,这么些年,不是穆青便是湛蓝色,衬托得整个人都老了好几岁,如今,换好后,从屏风里一出来,霎时,只见屋子里静了一静,只见阮氏一身淡粉色翠烟衫加身,下配着凌白色的锣衫裙,上半身微微收紧,紧紧裹着腰腹,衬得那柔弱的腰肢盈盈一握,而下身锣裙微微散开,衬托得整个人明媚娇俏,远远地瞧上去,哪里瞧得出来是个三十岁的妇人,那模样,那身段,道声十八也不为过。   又加之,阮氏肤色白嫩,脸上未有半分皱纹,脸上说不上水嫩,但绝对白里透着殷虹,阮氏目光温柔纯净,盈盈若水,整个人温婉和睦得似个少女,就连卫臻见了也忍不住挪不开眼。   阮氏见大家伙儿都直直盯着她,一脸极不自在,只忙用帕子遮脸,支支吾吾的要去换掉。   卫臻忙将人一栏,一时兴致大起,只命冬儿去给阮氏重新换了一个少女发饰,再一出来时,阮氏站在卫臻跟前,比她高不过半指,母女二人身高相近,身形相仿,手挽着手站在一块儿,打身后瞧去,就像是两个妙龄少女,一对双生姐妹花似的。   “这两身衣裳就送给姨娘了。”   卫臻一边拍手叫好,一边径自盖棺定论。   阮氏依旧一脸不自在,只一直微微红着脸,不断的扯着自个的衣裳,道:“安安,这成个什么样子,姨娘……姨娘可没脸穿出去。”   卫臻只笑了笑道:“那便在自个的院子里穿穿。”   女子皆爱美,阮氏也并不例外。   这么些年,阮氏一直将整个人生都奉献给了自己,卫臻打从心里盼着,她能够自在随心,哪怕是在这份无尽的等待中,有自己片刻完全属于自己的时光也好。   母女两个窝在屋子里挑挑拣拣,试了一整个上午的衣裳,搭配了一整个上午的首饰,整个碧水居一片欢声笑语。   “听说老夫人此番回京,这些日子好些府中送了拜帖来,想要前来拜会,府里过些日子将要设宴,姨娘暂且替你挑拣几身像样的衣裳,好到了那日穿,那日来的皆是各府的老夫人们,她们喜欢靓丽些的,姨娘觉得这些红的粉的就十分适合。”阮氏一本正经的给卫臻挑拣。   卫臻不由有些诧异道:“姨娘,这些消息您都是从哪儿得来的?”   阮氏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往日里除了卫臻的事,对其它所有的事情是能不管就不管,对于府里的大多事情,更是一问三不知,如今倒是慢慢打听起了府中的事情来,不由令卫臻有些诧异。   “是给你教养规矩的金嬷嬷说,金嬷嬷给你教规矩的这些日子,落下了喉咙的毛病,我每日给她送去了梨汤润喉,金嬷嬷便每日到我这会儿坐会子。”说着,阮氏微微有些发憷道:“一开始我见了她都浑身打颤,不过好在她老人家瞧着唬人,背后竟是十分和善,姨娘现如今已经不怕她老人家了。”   阮氏兴致冲冲道。   卫臻听了再次惊诧,金嬷嬷她老人家可是深宫出来的,不仅会教养规矩,更会教养人心。   这般想来,卫臻不由往阮氏脸上定睛一瞧,正要瞧出个所以然来,外头杏丫匆匆跑了进来,悄悄冲卫臻禀告道:“主子,这些膏药是……是老爷给您送来的,老爷听闻您磕破了头,特意派人给送来的。”   卫臻原本笑意不断,听到老爷二字,脸上微微一禀,不多时,所有的笑容立即消失不见。   顿了顿,又见杏牙犹豫了片刻,冲卫臻道:“奴婢方才过来时,在院子外头瞧见到了老爷的身影,领着守财在院子外头晃荡着,却又不曾进来,主子,您瞧,要不要禀告姨娘?” 第148章   卫臻听了顿时冷笑不止,只一脸面无表情道:“不用搭理。”   杏丫听了, 下意识的抬眼瞧了卫臻一阵, 只立马应下, 顿了顿, 又低低叹了一口气,立马退下了。   杏丫走后, 卫臻只觉得兴致被败坏了似的, 难得开心不起来。   阮氏向来对卫臻百般关注, 双眼就跟黏在了卫臻身上似的,但凡卫臻神色有几分不对, 立马察觉到了,眼下, 将手中的衣裳首饰全部命人收了起来,一脸关切的过来安抚道:“怎么了, 咱们安安方才还好好地, 这才一小会儿,这是怎么了, 瞧瞧,小嘴都噘了起来, 哪个惹咱们安安生气了,姨娘替你撑腰,保管好生教训教训她。”   阮氏一脸亲热的挽着卫臻的手臂,盯着她左瞧右瞧。   一见到阮氏,卫臻的神色便稍稍平静了几分, 不由一把歪在了阮氏的怀里,一脸无精打采道:“姨娘,困,我好困。”   阮氏听了顿时忍俊不禁道:“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说饿便饿了,说困便困了,那成,便在姨娘屋子里躺会儿子,正好姨娘也累了,陪你一块儿眯会儿,如何?”   卫臻点了点头,道:“你不许出去,今儿个就得在这里陪着我。”   阮氏连连点头道:“好好好,姨娘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守着安安。”   卫臻这才一脸满意,大约是上午闹腾了一上午,到底也有几分倦意,如今歪在阮氏的怀里,只觉得无比安心,原本心情不大好,故意拽着阮氏在屋子里不让出去的,未曾想如今这一眯,还真就慢慢的阖上眼睡着了。   带卫臻睡熟后,阮氏依然搂着卫臻躺了一阵,没一会儿,雯烟过来查探,怕阮氏的胳膊被卫臻枕酸了,要来替换,阮氏笑着摆了摆手,看着卫臻的小脸瘦了,下巴尖了,不由有些心疼道:“定然是前些日子在那马车上受惊了,瞧瞧,如今到哪儿都跟着我,连午歇也跑来我这里歇着,真真可怜巴巴的,没得让人心疼。”   雯烟听了,嘴角微微抽了抽,她怎么觉得小主子就是单纯的累了,倦了,不过嘴上却压低了声音道:“姨娘,该上午膳了,不过小主子才刚睡下,不若姨娘且先用些吧。”   阮氏想了想道:“这几日天热,安安味口不好,好不容易她睡着了,我去厨房给她做一道素酸辣汤开开胃,她近来就喜欢这些不着调的东西,往日里我拘着不让她吃,今儿个就给她一个惊喜吧。”   说着,阮氏在雯烟的帮衬下,小心翼翼的从软榻上起了。   她一起来,就见卫臻卷着薄毯往软榻里侧滚了半个圈,将整个薄毯卷成一团,阮氏顿时哭笑不得,只一一替她理顺了,这才领着紫屏一道出了院子,往厨房去。   却不料,刚一出院子,就远远地瞅见一个小厮模样打扮的身影鬼鬼祟祟的围在他们院子外转悠,顿了顿,又只见那身影往院子外头的墙壁上比划了一阵,不多时,只借着外头的大树,竟然直接攀登了起来,作势要接着大树翻进她们院子里头。   阮氏见了顿时脚底发凉。   当年她就是不明不白的被人诬陷通、奸外人,害得差点儿一尸两命,害她就算了,可如今院子里住的不是她一个,还有她的安安,安安便是她的天,便是她的命啊,哪有想要迫害她女儿,阮氏直接跟她拼命。   眼瞅着那人要翻进了她们院子里,阮氏顿时尖叫大喊一声:“捉贼啊,来了贼人,快来捉贼啊!”   边喊边撩起裙摆,咬牙切齿的往那边跑去。   紫屏见了,飞快跟着跑了过去,眼瞅那人被他们吓到了,摇摇晃晃的吊在树枝上,差点儿直接从树上掉了下来,却在掉下来的前一瞬,忽而双脚一勾,勾到了外墙边沿,眼瞅着就要越过外墙,跳进院子里,阮氏顿时尖叫大喊一声:“快,紫屏,快拖住他的脚,将他拽下来。”   说着,跟着紫屏二人一人抓着一只脚,作势将那歹人一把从树上拽了下来。   那个歹人唔唔挣扎了一阵,到底没了力气,不多时只听到“唉哟”一声,那道结实的身子直直从一人高的地上摔了下来,摔得头冒金星,直哀嚎呻、吟。   到底是个外男,她们院子里都是些婆子丫头,唯恐降服不住,阮氏心里害怕,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不过却依然咬牙用力的捂紧心口,支支吾吾冲紫屏吩咐道:“快,快……快去叫人将这个胆大包天的歹人给绑了,直接送到府里去。”   紫屏正要领命而去,却见摔在地上的歹人忽而一把用力的抱紧了阮氏的双腿,尖着嗓子一阵怪异哀嚎道:“别别别……别去。”   对方一把抱紧了她的双脚,又捏着嗓子说话,吓得阮氏脸色大变,下意识的想要往后躲,然而双脚却被对方紧紧抱住了,阮氏直接一个踉跄一把栽倒在地,一屁股跌在地上,双脚下意识的拼命踹着,嘴里惊恐喊着:“放开我,快放开我。”   紫屏见了,立马凑了过去去掰扯对方的手,阮氏又踢又踹,紫屏又抠又掐,没一会儿,对方低低哀嚎一声,彻底松开了手,紫屏立马将阮氏扶了起来,紫屏乡下人出生,一股蛮力,安抚了阮氏后,一脚便要往那歹人身上踹去,却未想,正在此时,忽而从树后飞快的蹿出一个身影,一把跪跌在了地上,神色大变道:“使不得,使不得,姨娘住手,万万使不得啊!”   阮氏跟紫屏纷纷抬眼望去,只见地上跌坐着一个一身华服的男子,对方一身锦服披身,可明显衣裳大了不少,空荡荡的披在他的身上,一点儿都不合身,而那张脸,与那身衣裳更是不搭,竟是几年未见的卫霆祎身边得力的随从……守财?   守财?   那么脚下这个用力的抱住了脑袋,被阮氏跟紫屏又踢又踹的人是?   阮氏愣愣的看着脚下那人——   守财连跪带爬一把飞快的爬到那人跟前,惊慌失措道:“老爷,您……您无碍罢,这是伤着哪儿呢?要不要紧啊?”   然而身下那人用力的抱紧了脑袋,卷缩着身子,就是松手,不应身,眼瞅着守财还要再喊,他忽而一脚踹了过去,尖着嗓子道:“老爷在哪里,这儿哪里有劳什子老爷?”   守财闻言脸色一阵错愕,顿了顿,立马会意过来,连连附和道:“对对对,这里没老爷,老爷一早便出府了。”   说着,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只挠了挠腮,冲阮氏道:“姨娘,那什么,老爷一早出去了,老爷鸟笼子里的那只画眉自己开了笼子飞走了,小的们一路追到了这儿,眼瞅着飞进了姨娘的院子,老爷叮嘱过咱们,无事不准过来打搅主子们,可那只画眉又是老爷最喜爱的,小的无法,只得翻墙进去了,小的知错了,小的无意冒犯,姨娘要打要罚,只管处置便是,不过,眼下,这个……这个小伍子伤得有些重,小的可否向姨娘讨个恩典,让小的将小伍子领回去瞧瞧伤口,待处理了伤口后,小的便领着他一道前来给姨娘谢罪,姨娘,您看如何?”   守财说着说着,只忽而摸着眼泪哭丧了起来,道:“姨娘,您是不知,这个小伍子打小生娇体弱,他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走一步喘三喘,方才被姨娘那几脚狠踹着,这会儿连爬都爬不起来了,姨娘行行好,姨娘大恩大德,便放这可怜见的一马吧,小的来生做牛做马不负姨娘恩情。”   守财越嚎声音越大。   阮氏心里有些慌乱,她明明知道那人是……   同时又被守财嚎得心烦意乱,唯恐吵醒了里头好不容易睡着的女儿,又怕引来的院子外头的人,惹得外人满嘴胡诌,不多时,只用力的拽着帕子道:“你……你们自行离去吧?”   说着,只攥紧了手指头,一把转过了身去。   守财闻言,顿时朝着阮氏连连磕头,不多时,解了身上的小甲,一把罩在那人的脸上,小心翼翼的将人扶了起来,正要扶着离去,却未料,正在此时,忽而听到从身后传来了一道不情不愿的声音道:“将人扶进院子吧,洗洗伤口再走。”   阮氏一时心直口快的说完,又立马反悔了,顿了顿,只在原地咬牙跺了跺脚,飞快的领着紫屏而去。   而身后那个被衣裳罩住脸的人身子猛地一顿,双脚黏在地上,如何都迈不开脚,不多时,只将脸上的衣裳轻轻一扯,露出一张美俊如初的脸,不过,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满是伤痕,满是泥屑,一脸狼狈不堪。   卫霆祎见守财一脸不知所措的呆愣在原地,顿时摸出扇子往他脸上一敲,道:“还不赶紧将本老爷的衣裳脱下来给本老爷换好了,蠢头蠢脑的,白长了个脑子。”   守财顿时反应过来,立马将衣裳脱了,二人匆匆忙忙的换了身上的衣裳。   远远地瞅着阮氏领着丫头进了院子,瞧着她的背影,卫霆祎愣了愣,那道粉嫩的背影是?   立在原地立了好一阵,卫臻只微微埋着头,用扇子遮住脸,一脸无所适从的跟了上去。 第149章   院子里, 卫霆祎一走进后, 只见一个个地全都迅速变了脸,不多时, 众人纷纷交换了一个脸色,各个如临大敌,不过瞧见姨娘方才走了进来, 料想姨娘是知情的,但还是有人飞快的往里进去通报。   阮氏进了屋后, 只背对着靠在门沿上,用力的闭上了眼。   少顷,雯烟走了过来, 伸手拉了拉阮氏的手, 阮氏缓缓睁开眼时,双眼微微有些泛红了, 只偏过头去,偷偷抹了眼泪,冲雯烟道:“你且去打些水来,再拿些膏药来,动作轻些,莫要将安安给吵醒了,她若是见了,准会不高兴的。”   顿了顿,又拧紧了帕子道:“我先进去瞧瞧安安,外头且先劳烦你照料了。”   说着, 似乎依然有些逃避似的,只飞快的往里头卧房去了。   阮氏前脚进了卧房,卫霆祎后脚便进了厅子。   按理说,他是五房的正主,以往无论他去了哪儿,哪个不是恭恭敬敬的笑脸相迎,却不曾想,今儿个进了这碧水居,一个个恭敬有之,欢喜却全无。   而卫霆祎头一次进了一个连自己都浑身没有一丁点底气的地方,大抵是有些心虚,卫霆祎脸上丝毫没有半分不满,反倒是自个眼神躲躲闪闪的,一脸不大自在,进了厅子后,雯烟恭恭敬敬的迎了上来,道:“奴婢见过老爷,老爷里头请。”   卫霆祎用扇子半遮着脸,悄悄抬眼瞧了雯烟一眼,他记得这个丫鬟,是当年整个秋水筑最得力的,算是个体面丫头,他也不由高看了几眼,正欲宽慰的问候两句,却见那丫鬟立马朝着他福了福身子道:“老爷请上座,奴婢给您去泡壶茶。”   卫霆祎点了点头,往厅子里站了站,下意识的往卧房方向瞄了两眼,犹豫了片刻,正要往里去,却见雯烟飞快的将茶送了过来,及时阻拦道:“禀老爷,七娘子这会儿在里头歇息了,已经睡着了,您且先饮杯茶,姨娘马上便来了。”   卫霆祎听到卫臻在里头,刚迈出的脚又立马毫不犹豫的收了回去。   也不知为何,对于这个女儿,他心里一直有些发憷。   一切的根源或许皆是因为愧疚罢,他永远也忘不掉那日,那个六岁的小丫头一脸怨恨的看着你,那眼神,阴郁又凶狠,真的不像是一个小孩子眼中该有的眼神,以至于,每每听到七丫头的名讳,便会下意识的有些忌惮。   卫霆祎坐在厅子里等候一阵,雯烟奉完茶后,只不知往哪儿去了,整个厅子里空无一人,整个院子外头亦是安安静静的,明明方才进来时瞧见有不少人的,这会儿,连半个身影也未曾瞅见,卫霆祎坐在椅子上,有些局促难安。   不多时,只缓缓站了起来,正要往外瞅瞅,刚好起身时,正好瞧见一道迤逦的身影从卧房里出来了,卫霆祎立马收回了腿,忙重新坐了回去,并且将肩膀挺立得直直的,顿了顿,又将扇子打开,将一脸狼狈的脸微微遮住,有些不敢往阮氏身上瞅。   阮氏出来后,只微微抿了嘴,少顷,冲着身后的雯烟点了点头,雯烟轻轻地咳了一声,不多时,立马有丫头提着银壶端着热水进来,又有人将膏药送了来,一时间,整个厅子里倒是热闹了起来。   阮氏走到银盆前,将巾子用温水侵湿了,又将巾子微微拧干,随即缓缓走到了卫霆祎跟前,冲他道:“老爷,请擦脸。”   说话很轻很轻,轻得恍若未闻。   说着,只将手里的巾子缓缓递给了卫霆祎。   卫霆祎愣了愣,阮氏向来是个温柔贤惠的,若是放在从前,甭说亲手伺候着他擦脸,就连手指头都会一根一根亲手替他擦拭干净了,细致又周到,温婉又娇羞,不像如今,竟然如此冷淡了。   想来,怕是当真是恨上他了。   卫霆祎微微抿着嘴,定定的看了一阵。   眼看着对方要将巾子收了回去,卫霆祎立马将手伸了过去,一把将巾子接了过来,只胡乱往脸上擦拭了一阵,去一时忘了自个脸上的伤痕,顿时疼得整张脸都变了形。   屋子里的丫头们纷纷扭头看了过来。   卫霆祎觉得自己太过狼狈了,只微微绷着脸,强自忍着没有吭声,拿着巾子随意捯饬了两下后,飞快抬眼瞅了阮氏一眼,只缓缓将巾子归还给了她。   却未想,这一抬眼,整个人瞬间定住了。   只见眼前的身影,一身淡粉,迤逦婀娜,又见她梳着一头少女发鬓,身子娇小纤细,脸蛋巴掌大小,面红齿白,眉眼如血,相貌如画,整个人娇娇俏俏的,宛若少女似的。   卫霆祎不由瞪直了双眼。   此番女儿卫臻回来,他也不过才瞧见了一星半眼,瞧得并不真切,卫臻相貌随父似母,跟阮氏本就生得像,相似之处不在相貌,更在神韵,如今,眼前这个俏生生的娇影往这儿一站,卫霆祎整个人彻底懵了,竟然一时犯糊涂了,竟然有些分辨不过来,眼前这人究竟是大的,还是小的?   明明心里知道是大的,可是心里依旧有些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有人越长越年轻,越长越幼小呢?   卫霆祎整个人呆愣愣的,压根缓不过神来。   直到手中的巾子被人一把夺走了,阮氏接过巾子又返回去重新清洗了一番,复又走了过来,阮氏去哪儿,卫霆祎的双眼便一脸呆滞的跟到哪儿,直到阮氏重新走到了卫霆祎跟前,微微抿了抿嘴,冲卫霆祎道:“老爷脸上还有些泥,您抬抬脸。”   卫霆祎依然定定的看着她。   阮氏顿时眉头轻轻一蹙,有些微恼,正要转身便走,却见卫霆祎猛地将脸一抬,支支吾吾道:“抬……抬了。”   阮氏见了,微微咬了咬唇,只缓缓凑过去,将他脸上、额角、发梢里的泥一一挑拣擦拭干净了,整个过程中,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伤口处,鼻唇处,就是没有落到他的眼里。   做这一切时,卫霆祎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目光发直,却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而阮氏怕吵醒了里头的卫臻,引得她不高兴,只强自忍着没有开口跟卫霆祎多说一句话。   屋子里一时静悄悄地。   阮氏给卫霆祎擦洗完后,又给他上了药,阮氏伺候人是个好手,明明伤口很疼,可是她的手很软很轻,经过她的手的伤口,没有丁点疼痛感,反倒是酥酥麻麻的,有些发痒,卫霆祎忍不住想要挠挠,却又有些不忍心打破这份宁静这份祥和,只一直强自忍着。   整个过程中,两人都没有开过说过一句多话。   整整五年过去了,饶是曾经最亲密的人,可到底抵不过时光的蹉跎,再加之,中间夹杂着那么多的恩恩怨怨,如今,倒是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了。   卫霆祎常年花街巷柳里晃荡的人,其实最是个能说会道的,可饶是如此,此时此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至于阮氏,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亦或是未来,她都是被动的,她是个需要依附着旁人才能够活下去,是个完全没有什么主心骨的人,她无论说什么,亦或是做什么,从来不看自己,全看对方。   一直到给卫霆祎擦完药后,阮氏下意识的抬眼往卧房方向瞧了一阵,道:“安安快要醒了,妾进去瞧瞧,老爷慢走。”   说着,朝着卫霆祎福了福身子。   卫霆祎闻言,只立马起了,如此明显的送客语,如何听不出,只定定的看了阮氏一阵,忙 道:“那……那我也该走了。”   嘴上这样说着,双脚却依旧钉在地上了,双眼也一直黏在了阮氏身上。   阮氏用力的攥紧了帕子,只缓缓往卧房去了,眼看着要进去了,忽而又转身大步朝着卫霆祎走来。   卫霆祎心口砰砰的跳动着,只一脸热切的看着她,却见阮氏走到卫霆祎跟前,朝着飞快的说了一句:“您……您衣裳穿反了,换好再出去罢。”   说着,立马转身,微微红着脸跑进了卧房。   卫霆祎愣了愣,下意识的一低头,只见自个将衣裳的正反面搞混了,他的华服精致,即便是反面也依然没什么线头,不过,到底不如正面精致,怪道今儿个打一踏入这间屋子起,所有人全部都一脸好奇的看着他,原来老脸都丢在这儿呢。   不过,当雯烟要过来侍奉他更衣时,卫霆却大手一挥,只扭头往卧房方向瞧了一阵,低低道:“不碍事,爷……爷自个来。”   说着,自个慢条斯理的将衣裳重新穿戴好了,又磨磨蹭蹭的吃了两杯茶,这才依依不舍的去了。   而屋子里,阮氏背靠着抵在门背后,心口简直快要从嗓子眼里给跳了出来。   她答应过安安,不给好脸色给老爷瞧的。   不知道今儿个这冷脸,是不是有些逾越过分了。   阮氏暗自懊恼,又隐隐觉得理应如此,不由又有些解气,然而,无论哪种情绪总觉得都无法形容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情,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一片复杂,像是有些窃喜,有些失望,有些空洞,也有些……惆怅及埋怨。   而软榻上,卫臻缓缓睁开了眼,良久,不由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她无权干涉阮氏渴求的幸福,只能够费力的想着小伎俩,小法子,给他们二人之间制造一些小麻小烦,正是因为前世的闹腾造作,才导致太子跟卫绾二人越爱越浓,越爱越烈,她想着,平平淡淡的感情起不了任何激情,或许,布满荆棘,崎岖的感情,才叫人蚀骨难忘吧。   她终有一天是要嫁出府的。 第150章   老夫人预备在五月中旬设宴宴请一众好友前来叙旧, 老太太离京十余年,人虽不在京城,可是她老人家的旧识好友及一众手帕之交却还是在的, 都是几十年的老交情, 且多年儿媳熬成了婆, 熬到现在的,一个个全都熬成了各个府上最尊贵的老太太, 到了这个年纪,这辈子能见上一面,就少了一面,老太太当初回京时, 一个个全都递送了拜帖来的,到了这个年纪的人,往往越发看淡名利,感情反倒是成了万分珍贵之事儿。   设宴一为叙旧,这二来嘛,卫家回京不久, 卫家底下的郎君娘子们一个个都开始慢慢长大了,也是时候跟着慢慢相看人家了, 尤其是大房的卫禇及二房的卫宴, 早到了该讨媳妇儿的年纪了。   不过,设宴前,老夫人预备前往一趟郊外的灵隐寺还愿。   一来为底下的儿孙们祈福, 二来是专门为领着卫岚前去,为卫岚求个平安福的。   想到那日马车受惊一事儿,卫臻原是不太想出门的,那日回府后, 卫臻便直接去了老夫人院子里,也不曾藏着掖着,将她那日跟方静姝在园子里游玩被郑家的那个败家子郑三调戏一事儿直接跟老夫人禀了,顺带着又将马儿受惊一事儿联想到了一块儿一一跟老夫人坦白了。   这些年来,老夫人于她而言,早已经不仅仅是卫家的老夫人,而完完全全成了她嫡嫡亲亲的祖母,一个跟阮氏一样,她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跟她说的,若非怕吓着老太太,卫臻甚至有想过将她重活一世的遭遇跟老太太禀了,她想,这样的事情,若叫旁人知晓了,整个大俞的人兴许都会将她当做妖魔鬼怪来进行处置,唯独老夫人跟阮氏会拼了全力护她的。   老夫人当日闻言当场便怒了,只差点儿气得要拍桌道:“郑家那老败家玩意儿,当年还想试图染指你二姑母,直接被我给轰出了府,老的老的不着调,小的小的竟也如此荒、淫无耻,怪道他们偌大的伯爵府短短几十年就被败得个一干二净了,有这么两个蛀虫,就算是金山银山都叫他们蛀空了,那老败家的见了咱们卫家都知道躲着走,小的不躲着走,竟然巴巴赶上门来欺,我看他们郑家是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不想要了。”   老夫人听了怒不可支,顿了顿,只咬牙看向卫臻道:“躲着他作甚,让你大伯父去将此事查清了,若真是郑家那小败家的在后头搞事儿,明儿个老婆子我就算是豁出去这张老脸,我也要找上他郑家的门,老婆子我倒是要好生瞧瞧,看他们郑家哪里来的脸。”   老夫人说着说着,开始激动了,竟然被一口痰呛住了,卫臻大惊,忙跟着周妈妈一道上前给老太太拍着背,又忙端了水来,忙活了好一阵,这才将人给安抚了下来。   一提到郑家,老夫人明显动了心气,竟然一个一口‘老畜生’、‘小畜生’的全都用上了,这么些年来,卫臻还是打头一回看到老夫人如此失态,吓得卫臻丝毫不再敢在老人家跟前提到有关郑家任何事情。   事后,卫臻才在周妈妈那里了解到,原来正是因着郑家,老夫人才爆发雷霆手段,将当年的卫家二娘子也就是卫臻的二姑母狠心嫁去了数千里之外的云南,二姑母为此彻底记恨上了老夫人,嫁去云南这十余年来,从未曾回过京城不说,甚至连一封信也未曾给卫府回过,彻底跟整个京城整个娘家断了音讯,卫家的二姑母,是整个卫家最为忌讳所在。   卫臻还是打头一回知晓,原来卫家跟郑家还有着这样的渊源所在,道一声世仇也不为过了。   故而,想了想,卫臻还是打算陪在老夫人身旁,陪着一道前往,毕竟此番跋山涉水的,老夫人年迈,有她在,也好就近照料一番,何况,那个郑三总不至于一路盯着她吧。   这日,一大早的,风和日丽,天气十分爽朗,郝氏随行,一向不曾出门的殷氏竟也出门了,就连三太太沈氏也稀罕的领着十一娘子卫姝一并现身了,老夫人此番随行,是各路神仙一并捧场,全部都跟着护送啊。   因几位太太们全部都在,故而郝氏、殷氏、沈氏三人一道陪着老夫人乘坐一辆马车,十一娘子从不离开沈氏视线范围内半步,故而也跟着挤在了一辆马车上,马车上没有卫臻的位置了,为了跟府里的姐妹们相亲相爱,卫臻自然跟着卫岚、卫绾、卫姮、卫娴几人挤在了同一辆马车上,好在,因此番前往郊外,府里特意改为乘双马并驾的加大马车,马车里的空间很大,坐上四五个人也丝毫不觉得拥挤。   因有卫岚在,卫臻一路上兴致不错,她跟卫娴两个一人坐在卫岚一侧,成了卫岚的左右护法似的,卫岚被她们二人弄得哭笑不得,对面的卫姮见她们热热闹闹的,她也喜欢大姐姐,想要挤过去,却又如何都挤不进去了,只微微噘着嘴,道:“幼稚。”顿了顿,又微微板着小脸道:“你们声音小点儿,回头叫外头人听了去,还以为咱们卫家的娘子皆是些个粗鄙的,平白给卫家丢了脸去?”   卫岚听了忍俊不禁道:“是,九妹妹说得极是,大姐姐倒是疏忽了。”说着,抬眼瞅了卫姮一阵,忍不住低低笑道:“咱们小九如今长大了,知书达理起来了,不错,大姐姐十分欣慰。”   卫姮听了,点了点下巴道:“自然,我自幼跟在大姐姐跟六姐姐身边,从小耳濡目染,不像有的人跟个野丫头似的,无人看管,瞧瞧,这才回京多久,就惹出了多少笑话来了。”   卫姮无论何时何地,满心满眼都是卫臻,十句话里有九句明里暗里的提到了卫臻,当然,都不是什么好话。   对于卫姮此人,你越重视,她越叫嚣得厉害,卫臻唯有闲来无事的时候跟逗小猫儿似的逗逗,余下大多时刻,尤其是这样的公众场合,大多是不会选择跟她当众计较的,故而只装作视而不见似的凑到卫岚低低说了一句什么,惹得卫岚忍不住闷声发笑了起来。   卫姮见她们视她为无物,只气得鼓着小脸咬牙切齿的盯着卫臻,片刻后,只气鼓鼓的起身,往卫臻跟前一挤,暗恨道:“起开,这里原先是我的位置,我要坐在这里赏景!”   说着,一屁股直接坐在了卫臻的大腿上,拼命往她跟卫岚中间挤着。   对面的卫绾顿时瞪了卫姮一眼,道:“小九!”   话音才刚落,忽而见一脸嚣张的卫姮的身子拼命抖动起来,不多时,小脸胀红,嘴里边大笑着边拼命喊道:“咯咯咯,卫臻,你撒手,咯咯咯,你……你你给我撒……咯咯咯手……”   卫姮整个人不受控制似的拼命往卫臻身上栽倒着,就跟田地里的泥鳅似的,拼命扭动着,脸上有些气愤,却偏偏抑制不住大笑,眼瞧着身子就要滑到在地,卫臻这才不慌不忙的松了手,笑眯眯道:“九妹妹玩的可还尽兴啊?”   话音一落,只见卫姮趴在卫臻腿上,整个人筋疲力尽的,只拼命喘息着,待反应过来后,卫姮咬牙切齿的怒瞪着卫臻,一字一句咬紧了牙关道:“好你个卫臻,你竟然敢挠我!”   说罢,直接从地上一跃,一把跳了起来,双手直接对准了卫臻的胳肢窝拼命挠了起来,却不想,她挠了半天,整个人又叫又闹的,一脸兴奋,两边脸颊都通红通红了,却见卫臻笑眯眯看着她,一脸云淡风轻,卫姮顿时整个懵了,不多时,只一阵勃然大怒道:“你为什么不怕痒,凭什么!”   说着,只气得直跺脚,还要再试,却在此时此刻,忽而听到外头老妈妈咳了一声,适时提醒道:“几位娘子们,动静轻着些,前头马车里都听见几位娘子们的打闹声了。”   卫岚见状,立马回道:“是,嬷嬷。”   话音一落,忙扫了卫臻卫姮一眼,道:“好了,行了,动静太大了,消停会儿。”   卫岚发话了,卫姮不得不停下来,只恨恨地瞪了卫臻一眼,正要回座时,却见卫臻缓缓起身,冲她道:“给,方才跟妹妹闹着玩的,做姐姐的自然该让着妹妹,这个座位,妹妹坐吧。”   说着,起身坐到了对面卫绾身侧。   卫姮见了似乎有些诧异,犹豫了良久,最终冲卫臻哼了一声道:“算你识趣。”   倒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了。   因为两人打闹了一通,两个人脸上都闹得红扑扑的,卫姮更是又累又气,没一会儿,身子一歪,竟然靠在卫岚身上睡着了。   跟个小孩子似的。   卫臻坐下不久,只见卫绾盯着卫姮瞧了片刻,转过头来冲卫臻笑了笑,道:“七妹妹,前几日我托妹妹邀方家娘子前来府中一聚,不知方家娘子可回信了不曾?” 第151章   “方姐姐回信说, 五月是她生母的忌月,每年这个月她都会在府里焚香斋戒为生母祈福,眼下许是来不了了, 方姐姐让我转告六姐姐说, 万分抱歉, 日后有时间,她定过府拜访, 谢过六姐姐的盛情相邀。”   卫臻一字一句缓缓道。   方静姝此话并非托辞,乃确有其事。   果然,卫绾听了后,只忙道:“原来如此, 生母为大,我能够理解,只是……”卫绾隐隐有些可惜道:“端阳郡主在端午节当日包下了护城河边的广陵台,那里是观赏龙舟赛事的最佳地点,原是邀请了我跟方娘子,原本还想要邀请方娘子一同去的, 如今,方娘子怕是也去不成了, 可惜了。”   京城的龙舟赛事一年盛大过一年, 每年引得无数人争相观赛,这也是每年为数不多的娘子们可以公然露面的日子,自然引人激动, 如今,龙赛赛事还有好几日了,护城河里的龙舟队伍早早便已经在紧锣密鼓的训练起来了。   能够被端阳邀请的,确实是一桩幸事儿, 而端阳郡主跟前的一个个顶顶金贵,无一例外,全部皆是侯门贵爵之女,即便是身份不高的楼瑾欢,其父还是大伯卫霆渊的顶头上司,而她们五房,无官无职不说,她们这房连个嫡子嫡女也没有,虽说她们才刚入京两年,许多人对五房的情况不算特别清楚,虽说卫绾早已经过继到了太太名下,可身份到底矮了旁人不知多少截,如果方静姝同去的话,自然是好的,至少她们二人身份相当,卫绾心里这般不漏痕迹的琢磨道。   而卫岚听了卫绾的话,不由笑了笑道:“相传那广陵台的席位早在两个月前便已经被预定光了,原来是被郡主给定下了,我就说了,谁如此大的手笔,母亲原本还想着包个厢房,届时若是赶上天气好了,预备将祖母也一并请上,好好赏一番京城的龙舟盛况,倒时候别说厢房,怕是连楼下的席位都做无缺席。”   说着,看了看卫绾,笑着道:“还是六妹妹出息,不是谁都能够被郡主邀请的,就连我在郡主跟前都不一定能够讨到这么大的脸面。”   说着,又看了看卫臻跟卫娴道:“你们两个也是,别镇日只知吃吃玩玩,无事多读读书,念念字,多跟你们六姐姐一样,为咱们卫家争争脸。”   卫岚笑着数落道。   卫臻听了,眨了眨眼,道:“可不是得多练练字么,这些日子我的两只手都练瘸了。”   卫娴一脸好奇道:“七姐姐你练的什么啊?”   卫臻看了卫岚一样,笑眯眯道:“经书,自然是为某些人祈福的经书啊。”   卫娴不是太懂,卫绾却早已经了然,卫岚微微红着脸,瞪了卫臻一眼又一眼,满是警告。   卫臻只得笑眯眯的闭上了嘴。   从京城去往郊外的灵隐寺有些脚程,步行的话最少得赶上一日一夜,还不一定到得了,赶坐马车的话至少得两个时辰,再加上上山下山,一日的功夫压根来不及,卫家每每多留出了一日的时辰,预备在那里住上一宿。   出了京城后,道路顺畅,不再拥堵,一路平稳的往前走,众人赶着早起,都没怎么睡好,不多时,只纷纷倚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了起来。   一直到外头马车渐渐拥堵了起来,眼瞧着快要到了,卫岚这才将她们一一唤醒了,卫臻迷迷糊糊的睁眼,抬头一瞧,只见不知什么时候她跟卫姮两个歪倒在了一块儿,卫姮的脸枕着她的胳膊巴巴不放,难怪她睡得迷迷糊糊间做了她走着走着胳膊被人一把拽掉的梦。   她见卫姮歪着睡得正香,压根没有任何要醒的意思,不由抬手往卫姮脸上狠狠掐了一把,结果,才刚松手,忽然间见卫姮缓缓睁开了眼,只直愣愣的盯着卫臻,不多时,一把直呼呼坐了起来,伸手揉了揉脸,咬牙切齿道:“该死的耗子,竟敢跑到梦里咬姑奶奶我的脸。”   卫臻闻言,顿时悄然松了一口气儿。   大抵是马上快要临近端午的缘故,不少清明节没来的,纷纷赶到这一批端午前夕过来焚香祈福,又加之这日天气大好,只见还在山下半里路外就被堵得水泄不通了,有不少大户人家的马车堵在了前头,有骑马而行的公子郎君,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有摆在两侧卖货的商贩,也有几个临时落脚的茶棚,远远地,便听到了一片熙熙攘攘的喧嚣声,好不热闹。   马车里,大家纷纷抑制不住下马车的激动,就连卫绾也忍不住挑开帘子瞧瞧往外瞧了一眼,这个世道对男子宽容,可以随时随地出门,可对于女人,就显得不那么仁道了,在下马车之前,卫岚特意将面纱取了来,挨个挨个检查着,将几位妹妹们的脸全部遮得严严实实的了,并一一叮嘱道:“一会儿山路难走,路上来来往往人多口杂,切记不可掉队,不可将面纱扯了,听闻前几年,某个府里的娘子就是面纱被风吹开了一条缝,不慎在外男跟前露了一眼,夜里便直接被人从禅房里给迷晕掳走了,你们还小,不知这时间险恶,在外头,一定要懂得保护好自个。”   卫岚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一脸淡定的吓唬着她们。   卫绾听了,脸上笑了笑,不语。   卫臻心道,别不是大姐姐自个编的罢。   卫娴跟卫姮对视了一眼,两人纷纷颤了颤,不多时,只见卫娴忙道:“大姐姐,今晚我跟你睡一屋。”   卫姮冷哼一声道:“哼,咱们卫家光是护卫都来了十余人,更别说一众丫鬟婆子了,想从卫家眼皮子底下掳人,当咱们卫家的人是吃干饭长大的么?”   卫姮一脸大言不惭。   正说着,忽而见马车直接一停,马车里的人不由晃了一晃,卫岚戴着帷帽,掀开帘子往外瞧了一眼,问道:“怎么又停下来了?”   丫头念霜忙禀告道:“禀娘子,是国公府宁家在山下施粥行善,附近的村民及乞丐听了全都围了过来,这才导致路被越堵越长。”又道:“宁国公府的大娘子也在了,大家都在说宁家人菩萨心肠,尤其是宁家大娘子,亲自在施粥,还亲手喂小乞丐喝水,丝毫未曾嫌弃。”   念霜的话音一落,只见整个马车里静了静。   不多时,只听卫岚缓缓道:“宁家为了这太子妃之位,还真是豁出去了。”   卫姮挑了挑眉道:“大姐姐,上回在郡主府皇后娘娘对这位宁娘子很是青睐有加,你当日不在,你是没瞅见宁家当时有多得脸,尤其是那位魏夫人,乐得嘴角都咧到耳后根了,好似太子妃之位就是她们宁家的囊中之物了似的,连带着那日在大伯娘跟舅母跟前,都爱答不理的,丝毫没将咱们卫家瞧在眼里,如今又整了这般大的阵仗,我倒想要瞧瞧,万一这太子妃跟他们宁家失之交臂了,她们宁家的脸该往哪儿隔?”   卫姮似乎有些愤愤不平道,说着,下意识的抬眼飞快的看了卫绾一眼,又道:“我至今还是无法接受,令羽哥哥便是太子殿下这个事实。”   说着,卫姮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之间叹了口气。   卫臻闻言,也缓缓朝着卫绾瞧了一眼,只见卫绾神色淡然,倒是瞧不出任何异色,不过袖笼里的手却是紧紧攥了攥帕子。   却说在山下又堵了一刻钟左右,忽而身后又有马车来了,这辆马车的主人来头太大,直接将前面拥堵的路硬生生给疏通了,卫家便也趁机借着对方的势一路无比畅通的跟了上去,一直到下了马车后,只见从那辆马车里下来一位二十出头的贵公子。   对方一身大红华服加身,相貌英俊、一表人才,就是微微有那么点儿虚胖,却胖得恰如其分,并不是臃肿的那种胖,倒像是过得太好了,被养得太娇的那种贵气的结实福相,卫臻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有人胖得如此俊俏的,若是瘦下来,保管是京城美男子队伍中的一枚。   一路上山,对方正好走在卫家的前头,独身领着名小厮上的山,是一路走走停停歇歇,一会儿被卫家甩到了身后,不多时,又颠颠跟了上来,还扭头得意的瞥了她们几眼,就好像跟她们几位姑娘家家的较上了劲儿似的。   卫家几姐妹一路都在猜测对方的身份,猜来猜去猜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见卫绾淡淡道:“应该是九王爷。”   话音一落,只见那位正在被她们议论的对象忽然间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只摇着扇子,一脸兴冲冲的看着卫绾,笑眯眯道:“这位小娘子,此话何出此言啊?” 第152章   卫家几姐妹一路说说笑笑,毫无防备, 眼看着那个贵公子猛地出现在眼前, 几乎是跳出来的, 像只大青蛙似的, 一下子就从天而降了,一只手摇着扇子,一只手还微微叉着腰,笑眯眯看着众人, 大家伙儿齐齐被他吓了一大跳,尤其, 之前在马车上有卫岚的恐吓在先,顿时一个个尖叫着抱作一团, 身后的丫鬟婆子不明所以,齐齐扑了上来, 团团将几位娘子们拦在身后,冲着眼前这位公子叫嚣道:“你……你是何人, 咱们可是卫家的人,府里的护卫就在身后,胆敢伤害咱们家娘子们, 老……老奴跟你拼了。”   卫岚身边的王妈妈老母鸡似的将卫岚等人护在身后。   卫岚马上便要出嫁了,轻易不得出府,更是出不得任何岔子,尤其是定亲这半年以来,更是密不透风的护着, 今儿个出了府,郝氏一连着派了两个婆子看守着,是真真将人护在了心尖子上。   对方将几位娘子们吓了一跳,自己本人同时也被卫家这群人唬了一跳,不多时,只气乐了,边飞快摇着扇子,边气急败坏道:“爷瞧着像是歹人么,爷要是歹人的话,甭说你们几个小丫头片子,便是再来一沓,也给你们全削了。”   那位贵公子气咻咻的。   身后的随从双目一禀,双手不漏痕迹的探入了腰间的长剑。   卫臻见了,目光一顿。   所幸卫岚反应快,她将卫绾方才那番话听了进去,又见之前在山下,就连宁家的人都为这位的马车让道,心知不是等闲之辈,立马将下人斥训了一顿,赶了下去,随即只一脸歉意的看着眼前的贵公子道:“府里的下人过于大惊小怪,无甚眼力,却并无恶意,不小心叨扰了这位爷,还望这位爷勿要见怪。”   卫岚头戴着帷帽,将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的,仅仅露出一双眼来,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对方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不多时,只一脸大人不记小人过道:“谁跟你们几个连毛都没长齐全的小丫头片子计较了,算你们运道好遇着了爷,算你们运道好,赶上爷今儿个兴致不错,懒得跟你们几个小毛孩一般见识。”   那人摇了摇扇子,似乎有些百无聊奈想跟她们继续唠唠嗑,方才跟在身后听她们叽叽喳喳说着,颇为有趣,可到底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对方一水儿的女娃娃,菩萨底下,不好放肆,只摇着扇子要打大摆的正要走,刚抬步猛地想起了什么步子一条,只将目光重新投放到了一旁的卫绾身上,道:“差点儿忘了,你方才说什么,说爷是何人,你个小小黄毛丫头,是如何瞧出来的,说的好,爷重重有赏!”   对方兴致勃勃道。   卫绾微微一愣,她猜测对方是当今九王爷,在她的印象中,王爷是高高在上的,是太后的亲儿子,皇帝的亲弟弟,是整个大俞朝最最尊贵的九千岁,理应是位气势凛然的人中龙凤才是,可反观眼前这位,只见嘻嘻哈哈的,颇不着调,瞧着就跟市井里长大的泼皮无奈似的,除了那身华服富丽,整个身上并无半点皇室尊荣。   卫绾一时间有些拿不准自己的猜测了,不过,见对方步步紧逼,琢磨了好一阵,只依然朝着对方福了福身子道:“民女瞧着您手里的那柄扇子不凡,上回在郡主府的诗宴上,民女听宴会上的娘子们论起,说在京城,辕文公子手中的剑,赫连公子手中的笔,奚二公子手里的棋子,以及九王爷手里的扇,被称为京城四绝,是四件无论多少银钱也买不到的宝物,相传九王爷手里的扇子上头描绘的九州神土仙境图,是先帝在世时,一日偶然梦境中出现的神州大地的仙境图,先帝在睡梦中将此图跃然纸上,望有一日将咱们大俞的故土打造成梦境般的太平盛世,故而此扇价值连城,方才民女无意瞧了一眼,只见这位爷手中的扇子烟雾缭绕,宛若仙境,便才有了这般猜想,若民女失言,还望这位爷勿怪,民女不过满嘴胡诌罢了。”   卫绾一字一句娓娓道来,嘴上说着胡诌,却差点儿没引经据典了,只将这柄扇子的来历、出处全部剖析了个明明白白。   对方闻言,微微一愣,不多时,只上上下下打量了卫绾一阵,不由高看了一眼,道:“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眼力及口才,嗯,不错,不错,不错。”一连着赞了好几声后,也没说她猜得对不对,只朝着身后的小厮点了点下巴,道:“赏。”   小厮立马上前,将一包金子赏给了卫绾。   卫绾:“……”   还不待卫绾缓过神来,却见对方忽而见目光直直落在了一旁的卫臻身上,微微挑眉道:“你似乎半点儿不觉得惊讶,莫非,你也猜到了?”   说着,话语忽而陡然一停,对方的目光忽然间落在了卫臻的眼睛上,似乎瞧到了什么稀罕之物似的,只一动不动的盯着卫臻的双眼好似打量了一番,不多时,由衷惊叹道:“好美的一双眼睛。”   只直勾勾的盯着卫臻瞧着,盯着盯着,竟然不由自主的朝着卫臻靠近了几步。   卫臻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两步。   眼看着对方还要凑过来瞧,卫岚见状立马上前,冲其福了福身子道:“这位爷,妹妹年纪小,胆子也小,免得冲撞了您,民女一行还得赶路,就此跟这位爷拜别了。”   说着也顾不上对方就是九王爷还是九皇子了,只忙不迭拉着卫臻,又冲众人使了个眼色,匆匆朝着对方辞行别过,留下那位也立在原地,还在拼命思索着什么,不多时,嘴里嘀咕了一声:好熟悉的一双眼,在哪里见过呢?   将人甩远后,卫臻悄然松了一口气。   九王爷恭亲王,最是个不着调之人,喜美色,爱玩乐,京城但凡最为逍遥快活之地,总是少不了这位千岁爷的身影,是京城有名的闲散王爷,身上无职务,无实权,缺了银子就找皇上、找太后讨要的那种,十分得陛下、太后的宠爱,是太后晚年差点儿丢了性命生下的最小的王爷,太后将其当孙子养,皇上将其当作儿子疼,是整个京城最为逍遥快活之人。   前世,见卫臻美貌惊人,竟然连她这个皇侄媳妇儿都不放过,没事儿喜欢巴巴凑过来过来调戏她,不过,人虽聒噪,却并不令人生厌,卫臻前世闲来无事还跟他一起斗过蛐蛐,以此来报复太子元翎。   今儿个她一眼就将对方认了出来。   不过,九王爷是个爱惹是非之人,卫臻觉得要想要明哲保身,不惹人瞩目,还是离这位惹事精远些好。   卫绾握紧了手里的那包金子,不多时,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世人都仰慕才女,高看才女,可说到底,心中再是敬佩再是倾慕,也比不过一张花容月貌的脸,前一刻还满心称赞她,转而却被一副皮囊给迷花了眼。   卫绾扯了扯嘴,不多时,将手里的金子交给了丫头欣荣,随口淡淡道:“一会儿将这些银钱全都捐了作香火钱罢。”   话音一落,除了卫姮一脸心疼,其余所有人全都赞她心善、视金钱如粪土之类的。   一行人走走停停,半个时辰的路,生生被她们耽搁了一个时辰,上山后,坐着轿子上山的老夫人及三位太太们早早便已在寺庙里捐了香火,在巴巴等着了。   她们一上来,一个个筋疲力尽的,老夫人跟前的大丫头雪芙亲自在入口处候着呢,冲卫岚等人道:“今儿个是寺庙里的一芯大师一年一度出关的日子,咱们老夫人跟一芯大师有些交情,故而特意赶了今儿个上山,想要给几位娘子们祈祈福了,娘子们,赶紧的,周妈妈派人催了好几遭了。”   一芯大师?   卫家几位娘子们一个个都止不住有些好奇,众人只闻得灵隐寺的住持大师观真大师,却并未曾听过一芯大师的法号?   唯有卫臻暗自赞叹道,这位一芯大师的来头却不小,他原是先皇在位时,可与镇北候齐名的骠骑大将军,只因对方一生杀戮无数,心有郁结之气,久久无法驱散,最终,在最威风凛凛之际,竟然抛下赫赫战功,卸下铠甲,直接遁入了空门,如今一芯大师在世,应该已有八十几许高龄了,卫臻对此事知悉,还是前世太子镇守西北临行之前,领着卫臻回卫家,求了老夫人的手帖三拜大师,才得以被大师召见,指点了迷津。   犹记得,当年一芯大师的兴趣仿佛不在太子身上,反倒是在她这个作为陪衬的太子妃身上,当年大师给她求了一道符,却意味深长的对太子说了一句话:阵毁人亡,反之,人亡仗败。   当年卫臻傻兮兮的,懵里懵懂,不知其意,如今,重新来到这灵隐寺前,忽而有所顿悟,许是,前世那位一芯大师早已经算出了她的命运吧。   往事如烟,没想到再次见到一芯大师,已隔了一世。 第153章   寺庙依山就势, 全楼高耸,尤以正中央的光明殿最为宏伟壮观, 只见大殿内古木森严, 佛像数百尊,全部密密麻麻的矗立在大堂各面墙壁,各个角落, 每尊佛像样貌各异, 并非每一尊都眉目慈善, 其中有不少竟然面目可憎, 就连大白日里瞧见了都觉得无比瘆人,要叫小孩见了,怕是有吓哭的可能, 若是夜里撞见了,七魂怕是要下吓走了三魄去。   好在,此时香火旺盛, 大殿内人来人往, 人潮涌动,大白日里倒不觉得吓人, 不过人虽多, 一踏入这殿堂内, 所有人全部都自觉地噤声,不再多言,故而整个大殿内静悄悄地,只听得佛像下那一排排打坐念经的僧人们发出一阵阵细微的念经声, 及时不时从大殿外传来一阵阵敲钟声。   大殿里燃烧着香烛,混合着虔诚的祈祷声,有种洗涤人心的气势跟意境。   一进来后,原本一脸好奇的几姐妹纷纷噤声,左边有个小弥僧见到她们,立马上前给每人递了一支香,卫岚领着四位妹妹到佛像下祈福跪拜,卫臻走在最后,上前时位置没有了,她也不急,只等到四位姐妹们全部跪拜完了,这才双手捏着香,缓缓跪在了蒲团上,朝着佛祖祈福,诸如祖母身子平安,姨娘一身无忧,卫家前程似锦之类的,倒是对于自己,并没有太多的奢求。   前世,卫臻不信佛,她只信自己,而这世却截然不同,她信奉神灵,信奉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她信佛,信鬼,信神,信仙,因为她自己本身便是超脱了这世间万物生灵的一种特例存在,故而她对这世间一切未知的事物皆肃然起敬。   正是因为信,所以,她不为自己祈福,因为能够重活这一世,已是上天已是佛祖对她卫臻最大的庇佑了,做人要知足,不能贪得无厌,否则,连佛祖都瞧不下去的。   祈福完后,卫臻缓缓起身,将香火插在了香炉里,转身时,忽而跟个乱跑的小孩童相撞了,三岁的小孩童噗通一下一把翻身倒地,摔得还挺重的,只听到砰地一声,磕了脑袋,卫臻吓了一大跳,生怕磕坏了小孩,又怕小孩子哭疼不止惊了大殿里的人,忙蹲下身子,将小孩童一把抱了起来,轻声哄道:“不疼不疼,来,小哥儿,让姐姐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小孩童是个男娃娃,头上剃光了,就头顶剩了那么一小撮,编了个羊角小辫,在头顶的位置还别了一枚铜钱,脖子上挂着银锁,两手各自戴着一对银镯子,看着穿戴应该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小哥儿,胖头胖脑的,贼呼呼的,像是调皮捣蛋偷偷溜出来的,这会儿估摸着被摔疼了,两只大大的眼珠子里水汪汪的,想哭,又似乎被卫臻哄着,只瘪着小嘴,强自忍着。   卫臻见对方可爱听话,顿时笑了,查探一番伤口见并无大碍,只伸手掐了掐小哥儿的脸,逗弄道:“来,姐姐给你吃糕糕,哥儿告诉姐姐,哥儿打哪儿来,是不是在玩躲猫猫的游戏,追哥儿的人呢,在哪里,姐姐陪哥儿一起玩,好不好?”   卫臻边哄着,边举目四望寻找小哥儿家人的身影。   大概是卫臻曾经也有个尚且未来得及出生的弟弟,她的弟弟若是顺利出生,差不多也有这么大了,卫臻对眼前这样大的小哥儿是打从心底里喜欢,也是真心逗弄着,故而温声细语的哄着。   小哥儿摸着脑袋,犹豫了片刻,接过卫臻递去的糕点咬了一小口,大概是见糕点好吃,见卫臻和善,不多时,只凑过来往卫臻脸上吧唧口水一口,奶声奶气道:“姐姐,好吃。”   卫臻微微一愣,万万没曾想,在佛祖眼皮子底下被个小屁孩给占了便宜,顿时哭笑不得,正要抱着小哥儿走出去寻找他的家人,却未料小哥儿不知瞧见了什么,只忽然间受了某种惊吓似的,顿时脸色一变,不多时,好不容易被安抚住的小脸一瘪,全部挤压成了一团,下一刻,开始张开小嘴嚎啕大哭了起来,边哭边一脸害怕的往卫臻怀里缩着。   卫臻不明所以,扭头一瞧,顿时愣了愣。   只见她身后盘腿坐着一排正在念经的小弥僧,其中紧挨着她的是一名年纪大些的僧人,明明瞧着是个年轻的僧人,可却长了满脸地络腮胡子,将整张脸全部都遮住了,只剩下一双犀利的双目,那两道目光森森,对方背靠着门口,在光影的反衬下,只觉得冒着幽幽的光,像是鹰的利眼,又像是饿狼的眼睛。   别的僧人都在闭目念经,唯有这个僧人正朝着他们这边直勾勾的看来。   那目光一动不动的,别说三岁的小哥儿,就连卫臻猛地瞧了过去,都被唬了一大跳,卫臻只忙收回了目光,嘴上却忙好言哄劝道:“不怕不怕,那是小僧哥哥,是保佑咱们的,别怕别怕——”   先前被摔着了好哄,不过这会儿委实被吓着了,却没那么好哄了,又加上卫臻虽然喜欢小孩,却并不曾跟小孩相处过,各种手段用尽,也压根一片枉然,正一脸无措间,好在,瞅见一群人急急忙忙的从大殿外赶来,约莫是小哥儿的家人被哭声吸引来了。   只见打头的是位十四五岁左右的年轻小娘子,却身着一袭男装,女作男扮,见到小哥儿立马冲了过来,从卫臻怀里将小哥儿一把夺了去,还用力推了卫臻一把,冲她怒目而视道:“你对我弟弟做了什么?”   对方力大如牛,卫臻被推得一阵踉跄,直接往后倒去,却见身后那位僧人淡淡挑眉,只云淡风轻的往旁边侧了侧半寸,原本倒在他身上的卫臻直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卫臻被摔得头冒金星,一脸懵然。   这里的动静太大,一下子将人都吸引了过来,卫臻身边的丫鬟们全部都去收拾行李去了,就剩下冬儿一人,冬儿方才被她指使着去捐香火钱了,眼下才刚回,瞧到卫臻摔在了地上,顿时一溜烟跑过去将卫臻扶了起来,只冲对面的女扮男装的女子咬牙切齿道:“你竟敢对咱们家娘子下手,我跟你拼了。”   说着,挽起了袖子,就要冲上去。   卫臻摔得屁股疼,却忍着疼痛忙将冬儿扯了回来,道:“冬儿,回来。”   冬儿一扭头见卫臻神色扭曲,顿时满脑子担心的全是主子伤着哪儿了,半点顾不上敌人了。   这时,卫岚等人捐了香火钱听到动静过来了,于此同时,听到一道欣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了,道:“圆哥儿寻到了?”   只见一个圆脸小娘子立马跑了过来,说着,却又忽然间变脸似的,只板着小圆脸一把将小哥儿从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子怀里夺了来,却是抬起巴掌狠狠往小哥儿屁股上扇了两个大巴掌,一脸严肃的教训道:“叫你乱跑,叫你不听话,叫你调皮捣蛋。”   小哥儿哇哇大哭,扭头间,瞧见了卫臻,顿时就跟遇到了救星似的,只忽然间蹬着两条有力的小短腿挣扎着一把从对方羸弱的怀里扭了下来,随即朝着卫臻一头扎了过来,一把眼泪汪汪的抱着卫臻的双腿求救道:“圆哥儿不要那个姐姐,圆哥儿要这个姐姐,呜呜。”   圆脸小娘子看到卫臻顿时愣了愣,少顷只顿时一脸惊喜道:“楼兰仙子。”顿了顿,笑了笑,又立马改口道:“臻姐姐。”   卫臻笑着抬眼瞧去,原来此人正是骠骑大将军府上的二娘子郑如玉。   而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子看了看圆哥儿,看了郑如玉,又看了看卫臻,一时愣在原地,道:“你们认识?”   而这名女扮男装的女子正是京城恶名远昭,大字不识的恶女郑襄阳。   好在,心平气和下,误会很快便解除了,郑襄阳是个敢作敢当之人,当场便朝着卫臻拜了三拜,道:“今日是我鲁莽了,你若是愿意原谅我,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了。”   卫臻立马将人扶了起来,冲着对方大方一笑,道:“正我,我初来乍到,在京城还没有朋友,往后,咱们就是真正的朋友了。”   郑襄阳见卫臻为人爽快,顿时十分喜欢,只恨不得当场拉着她在佛祖的见证下义结金兰,也算是一桩不打不相识的缘分了,好在,住持见这边喧闹,不多时只撵着佛珠缓缓过来了,此处来佛门清净之地,容不得半点喧哗,二人相约后,便各自散了。   临走前,卫臻强自忍着屁股的疼意,忍不住扭头往后瞧了一眼,只见那位满脸络腮胡的僧人正装模做样的在念着经。   都怪此人。   明明是僧人,卫臻却觉得对方好似与整个寺庙有些格格不入。   卫臻转身后,却见那名僧人只缓缓抬眼,嘴角无声的念着佛经,眼中的戾气却丝毫未曾消散分毫,他只微微眯着眼,盯着那道娇俏的身影一直消失在了视线中,这才缓缓阖上了眼。 第154章   “你倒是厉害, 拜佛都能够拜出一个好友来。”   卫岚笑着调侃卫臻道。   卫臻笑了笑,道:“是佛祖灵验了,我方才还在祈祷着,保佑来京后让我多交几个知心好友, 结果话音才刚落, 就从天上掉了一个下来,果然,心诚则灵。”   卫臻笑眯眯道。   一旁的卫姮听了, 顿时嗤笑一声:“郑襄阳是整个京城臭名远昭的女人,她一个姑娘家家的, 不好好待在府里绣花念书, 竟然镇日穿着一件男装在市井招摇撞市,这样的女子,满京上下没有一人愿意与之结交, 你倒好,巴巴往上赶, 你想要跟着臭名远昭不打紧,可别连累了其他人。”   卫姮言之凿凿。   就连卫绾沉吟也一阵, 也难得忍不住大义凛然的提醒卫臻道:“七妹妹入京不久, 还不懂京城的形势,郑家……郑家虽满门荣耀,值得结交,可那位郑大娘子却是个粗鄙的,妹妹还需谨慎相交。”   卫臻听了, 脸上只淡淡道:“多谢姐姐妹妹们的提点。”   心里却道,如今这深闺中的娇俏娘子们一个个看着知书达理,满嘴大道理,在太平盛世下,她们皆是众人喜欢的娇娇儿,可到了战乱时期,规矩章程却是不顶半分用处的,郑家为了整个大俞盛世在外抛头颅洒热血,为了整个大俞,为了所有人的安心日子而奋战着,可是这些过着安心日子的人们心安理得的享受太平盛世的同时,却满是对对方深深的鄙视,卫臻觉得十分讽刺。   郑襄阳虽粗鄙,甚至大字不识,却是前世卫臻唯一真正钦佩之人,试问整个大俞数百万,数千万的娘子们,哪个能够做到像她那样勇敢的冲向沙场,保家卫国?   卫臻不由庆幸,前世的她,虽愚蠢,大是大非不分,可至少心里也曾流过一腔热血。   道不同,不相为谋,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理解,有每个人选择,有每个人各自该走的路,不必相互干涉,也不用互相为难。   却说此处暂且不表。   一行人被雪芙领着进了一旁的偏殿,偏殿里,只见一位老得整个人只剩下皮包骨的老僧人盘腿坐在高座上,手里捏着一圈漆黑色的佛珠,对方明明很老,老得快要枯萎了,却神奇般的看上精神奕奕的,眼中带着某种看透世间万物的睿智及超凡脱俗的超然之势。   下座上分别坐着老夫人及卫家各房太太们。   一屋子人正在寒暄叙旧,气氛极好。   坐在上首的那位老僧便是一芯大师,乃现住持大师观真大师的叔祖,早在二三十年前就已归隐,日日闭关修道。   一芯大师乃老夫人她们上一辈的,在整个朝堂之上,怕是与之共过事的人早已经没入黄土了,也唯有早已经致仕还乡的前御史大夫陈老在刚入仕那会儿有幸见过一芯大师当年的神勇罢。   骠骑将军府当年与镇北候侯府乃是世交,老夫人打小是在骠骑大将军的怀里长大的,老夫人念旧,往年在京城时,每年清明时分或者端午前后会前来探望这位如同父亲般的世伯,而一芯大师对京城的故人谁也不见,唯独对这位世侄女儿敞开大门,如今老夫人在元陵城住了多年,二人已经十多年未曾瞧见了,自然有着说不完的话。   卫臻等人一到,只见郝氏立马起身,领着卫家这几朵俏生生的花儿一一拜会了一芯大师,末了,只拉着卫岚的手来到一芯大师跟前,笑着道:“一芯大师,这是咱们府的大丫头,今年十七了,已经许了人,年底便要成亲嫁人了,大师可否替咱们家大丫头算算命数?”   说着,郝氏将卫岚往前推了一阵,边推,边四处打量了一阵。   此时,丫头婆子们全部都被打发下去了,眼下,屋子的都是自家人,并无任何外人,郝氏便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将这日的来意向一芯大师表明了。   一芯大师捏了捏白色的长须,眉目慈善的笑了笑,冲卫岚招了招手,道:“小姑娘,上前让老衲瞧瞧面相。”   卫岚脸唰的一下红了,只觉得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羞得头都抬不起了,却也心知,今儿个老夫人跟母亲特意过来,就是为了替她祈福,了了她的一桩心事,便羞着脸,缓缓上了前。   一芯大师人老,可双目却十分精悍,就像是已然得道升天的老神仙似的,眼睛里精神矍铄,泛着精光。   他盯着卫岚的脸细细瞅了一阵,不多时,又拉着卫岚的手瞧了瞧面相,边瞧,边缓缓询问着卫岚的出生年月,一番相看后,一芯大师捋了捋长须,笑着冲卫岚道:“你脾气温和,性情大度,这是你命中带的福,不过——”   说到这里,一芯大师话音微微一顿,在场所有人听到这里全部噤声不敢言语,就连呼吸都放轻了,这才见一芯大师掐了掐手指,继续缓缓道:“不过命中会遇到一位债主,生活中会遇到数道大大小小的劫难,生活不易,要懂得隐忍,学会豁达处事,不过好在生命中会一位贵人,最终所有的劫难终究会消失殆尽,切忌,生活中遇了糟心事儿,要学会自我排解,莫要伤了心肺,否则,便陷入了自我的劫难中了。”   一芯大师直言不讳,一字一句缓缓道。   话音一落,只见郝氏的身子微微一晃,只难以置信似的,一把用力的抱着卫岚,喃喃道:“这是……命苦的意思?”说着,只久久难以接受这个现实,良久,抱着卫岚忙不迭来到了一芯大师跟前,道:“大师,岚丫头这孩子打小聪慧懂事,长这么大从未受苦受难过,如此经受得住这一世的蹉跎,大师,可有化解的法子?”顿了顿,又道:“可是因着那桩婚事的缘故,倘若换一门亲事,您看如何?”   郝氏往日里是个爽朗豪气之人,可是再爽快之人,遇到了儿女的事儿,都会变得无措起来。   一芯大师沉吟良久,只缓缓道:“这命数是每个人命中带来的劫数,即便换上一门亲事还是会以其他形式上演,无差,无差,唯一的化解法子——”一芯大师说着,看着卫岚笑了笑,道:“就是你自己,你的豁达通透是唯一的化解法子。”   郝氏听了,双眼渐渐泛红了。   卫岚看着一芯大师的眼睛,一芯大师的眼神仿佛能够安神似的,不多时,卫岚慌乱的心渐渐平复了下来,只朝着一芯大师福了福身子,笑着道:“岚儿一定谨记大师的忠告。”   说罢,反倒是开解起了郝氏来,只笑着道:“母亲,人活一世,哪里只会有喜乐,而无忧愁的,再者,没有烦忧的衬托,哪里知道喜乐的可贵之处,人活这一辈子,往往只有将酸甜苦辣全部吃尽了,方不负往这世间来一遭,请相信女儿,定会活得多姿多彩。”   卫岚一脸豁达道。   郝氏闻言,只偷偷抹了抹眼泪,不多时,摸了摸卫岚的脸道:“傻孩子,你才多大,焉知这世间的苦究竟有多苦,酸究竟有多酸。”说着,忽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紧紧搂着卫岚道:“也罢,世间之事儿,谁又说的准呢,横竖无论好的坏的,你都要好生记住,一切都有娘在。”   郝氏拉着卫岚坐在了一侧,不多时,二人慢慢平静了下来。   周围其他人见了,在这一刻,无不动容。   上首,一芯大师低头看了二人一眼,脸上露出欣慰之情,收回目光时,视线在卫绾及卫臻二人面上掠过,下一刻,一芯大师高深莫测的脸上竟然露出微微诧异。   老夫人见了,神色微微一凛。   只见一芯大师伸手捋了捋长须,看着卫绾及卫臻二人,笑着道:“有趣,有趣。”   卫绾闻言神色微愣,不多时,只缓缓上前一步,朝着大师福了福身子,道:“大师,敢问,何趣之有?”   一芯大师的目光在卫绾面上停了停,不多时,又将目光投放在了卫臻面上,细细瞅了又瞅,最终,双目微微眯了起来。   卫臻见了,心下陡然一跳,那样的眼神赤、裸裸的,不带任何掩饰,只直直盯着她,放佛要直接望进了卫臻内心深处,又放佛要透过今生今世,一直望进她的上辈子似的。   上辈子一芯大师初见她的,正是露出这样的目光。   在那一瞬间,卫臻心脏砰砰砰的狂跳的,只觉得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惊天大秘密在此时此刻被人窥探走了似的。   就在她指尖颤动,快要坚持不住之际,只见一芯大师嗖地一下收回了目光,最终将视线重新投放到了卫绾身上,淡淡笑着道:“这位小姑娘是绝顶的富贵命。”   一个绝字,一个顶字,两个都是顶了天的意思。   “不过——”一芯大师沉吟了片刻,忽而叹了一口气,又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   说罢便绝口不再多言,反倒是将目光重新投放到了卫臻身上,似乎对她尤为感兴趣。 第155章   卫臻心里微微有些慌乱, 手指用力的交握在了一起, 不过面上竭力保持着一派镇定,只神色淡然的任由一芯大师打量着。   一芯大师双目锐利,却神色和善, 有股超脱这个世道的浩然之气,卫臻在这样的目光help.jjwxet/user/article/49中, 内心竟然渐渐平静了下来。   下一刻, 只见一芯大师捋了捋白色的长须, 笑看着卫臻,正欲开口,却见下首的老夫人忽而立马出声朝着卫臻唤道:“七丫头, 过来。”   卫臻微微一愣,立马反应过来,朝着老夫人走了去, 老夫人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用眼神示意她站在她的身后, 卫臻立马讨好的给老夫人倒了杯茶, 依言立在了老夫人身后, 老夫人吃了口茶, 这才抬眼看向上首的一芯大师道:“孩子还小,待他日到岚丫头这个岁数时, 老婆子在领着她前来向世伯讨教。”   老夫人这么多年一直未曾改口,一直唤一芯大师原先的称呼。   一芯大师闻言,微微挑眉看了老夫人一眼, 两人交换了个神色,一芯大师很快会意过来,不多时,只笑着冲老夫人点了点头,道:“也好。”   不过,却忽而间再次抬眼看向卫臻,冷不丁朝着卫臻说了一句:“老衲瞧着小施主手上的那颗佛珠有些眼熟,可否让老衲一观?”   卫臻听了,整个人再次一怔。   她的左手手腕上确实系着一根黑色的细绳,不过十分隐秘,什么时候被一芯大师瞧了去?   这根绳上挂着一颗黑色的珠子,正是五年前在卫家被她救过的那个小郎君临走前随手交于她的,其实这几年来卫臻丝毫未将其放在眼里,只随手将那颗珠子一扔,不知丢到了哪个角落里被人收纳到了何处,还是在此次回京之际被冬儿收拾东西收拾出来的,彼时卫臻脑海中冷不丁浮现出一张脸,冷冷对她说了一句:“日后我绕你一命。”   因此番回京不知未来究竟是一番怎样的天地,因前世她确确实实的丧命而亡,对于京城那座令她卑微到尘埃,又让她登上荣耀的高峰,最终却又令她惨死的城池,她的内心深处一直有些忌惮及惶恐。   被她所救之人身份非同寻常,兴许,日后她陷入危机,此人此物是她人生中的一个契机也说不定呢?   于是,卫臻将那颗发旧的绳子一并带回了京城。   前些日子整理屋子时,无意间发现那根绳子上的珠子似乎有些非同寻常,绳子有些发旧了,不过上头的珠子却越发透亮,卫臻在珠子的背面发现了一圈镌刻的黑色文字,并非大俞文字,却又约莫有些眼熟,瞧着倒像是佛经里出现过的文字似的,于是卫臻猜测此珠兴许出自寺庙,带着佛性,此番前往灵隐寺,便随手系在了腕上。   未曾想,竟然被一芯大师瞧见了,且瞧着大师脸上的神色,似乎认得此物?   卫臻自然惊讶连连。   屋子里所有人全都朝她瞧来,连老夫人亦是挑眉看着她。   卫臻忙不迭将那根绳子取了,施施然上前,将珠子双手递给了一芯大师。   只见一芯大师拿着她的珠子瞧了一阵,忽而将自己手中的捻佛珠拿了出来,卫臻定睛一瞧,只见自己的那颗珠子跟一芯大师手中的那串珠子无论是大小颜色还是形状全部一模一样,一瞧便   知是出自同处。   正当卫臻一脸狐疑时,只见一芯大师缓缓道:“此物乃老衲当年遁入空门时先帝御赐之物,乃昔日高僧西行取回的佛物,至今在老衲手中已有七七四十九年,如今此物跟小施主有缘,老衲便将此物赠于小施主吧。”   说着,忽而拿着矮几上的木槌往木鱼上缓缓敲击了三下,下一刻,有个四五岁矮胖的小弥僧忽而缓缓推门而入,小弥僧穿着一身青布僧服,圆圆的小脑袋上剔光了,比之前在大殿里瞧见的圆哥儿大不了多少,小脸胖乎乎的,眼神清澈,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进来后,圆溜溜的眼珠子先是往整个屋子里滴溜溜的转了一圈,不多时,只微微抿着小嘴,一脸严肃的一晃一晃走到了一芯大师跟前,朝着一芯大师双手合十,一脸虔诚肃穆道:“太师祖。”   说话还有些不大利索了,可是那副一本正经的小模样,跟个小老头似的,十足有趣。   一芯朝着小弥僧缓缓点头,道:“净空,去将你无芯师叔唤来。”   小弥僧恭恭敬敬道:“是,太师祖。”   说罢,只将胖乎乎的双手一直合十着,一路低着头转身往后走,因为太过虔诚,不敢四处乱瞟,低着小脑袋差点儿撞到了卫臻身上,卫臻立马伸出手扶了一把,小弥僧飞快抬眼看了她一眼,见她是个女施主,胖脸一红,只似模似样的朝着卫臻说了一句“多谢女施主”,说完,飞快的跑出了屋子。   屋子里的诸多女眷见他可爱,纷纷被逗笑了。   灵隐寺里的小和尚众多,这个约莫是最小的了。   小弥僧走后,卫臻不知一芯大师为何意,不过听说一芯大师要将那串佛珠赠送于她,忙道:“大师,此物太过尊贵,臻儿唯恐消受不起。”   一芯大师只笑着道:“此物与你有缘,一会儿待老衲让座下的徒儿将此佛珠送去大殿开光后,方适合赠于施主,施主稍等片刻。”   众人闻言纷纷大惊,问道:“原来一芯大师还有位得道的徒儿?想来定是修为甚高。”   就连老夫人面上似乎也有些好奇,显然对此事并不知情。   不过一芯大师却未曾作答,只缓缓一笑,随即低头看着手里的佛珠,只缓缓闭上了眼,最后一次捻动着佛珠,为此物礼送。   由始至终,一芯大师未曾询问过半句,此物她究竟是如何得来,何时得来的,倒是一旁的卫绾,忍不住走到卫臻跟前,有些好奇道:“此物如此贵重,不知七妹妹是从哪儿得来的?”   卫绾其实真正想知道的是一芯大师会对这位七妹妹算出什么样的命数,毕竟,给她的算出的命格,令人震撼,在那一瞬间,她明显感觉到整个屋子里的婶娘们全都齐齐一脸震撼的看着她,就连她自己的也震惊不已。   绝顶富贵命,那是……   卫绾心砰砰砰地跳得厉害。   若是以往,她几乎是连想都不敢想,她不过是卫家五房一届毫不起眼的庶女,虽过继到了太太名下,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过继的嫡女与真正的嫡女其实是有着天壤之别的,何况她的生母冉氏还好好的活在世上了,关键是,五房无官无职,即便是嫡出的,在这满京权贵圈子里头,压根不值一提,可是,命运便是如此奇妙,身份低下如她,却机缘巧合有幸认识了一位整个大俞身份最为尊敬之人,一位大俞的储君,未来的天子,结合到今日大师给她算出的命格,由不得她不胡思乱想。   然而,接下来一芯大师似是而非的一番话却令她整个人犹如被泼了一身冷水似的,一下子上天入地,而不知是不是卫绾心里的错觉,她总觉得未来她整个一生的变数,都会跟眼前这人,她的七妹妹有着莫大的干系。   可惜,老夫人对这位七妹妹护得极紧,许是瞧出了卫臻命数的不同,忙在众人面前终止了这个话题。   卫臻闻言,只朝着卫绾淡淡笑了笑,道:“此物是当初在元陵城时跟着苏家表哥一道游玩时无意间得来的,臻儿子以为是颗普普通通的珠子,今儿个来寺庙不宜过于艳丽,便随手戴了,竟不知竟是大师之物,想来也是此物通灵念主,冥冥之中的定数。”   卫臻一字一句缓缓道。   卫绾闻言,微微眯着眼,盯着卫臻看了良久,道:“想来如是。”   说罢,二人相识一笑,二人的眼中却各自复杂。   说完,卫臻便又立马乖乖的退回了老夫人身后,静静候着。   约莫半刻钟左右,方才那个小弥僧终于去而复返,他立在门外恭恭敬敬的通传道:“太师祖,无芯师叔来了。”   一芯大师悄然睁开眼,缓缓道:“进。”   小弥僧立马眼明手快的将门推开,不多时,只恭恭敬敬的将双手合十,冲着外头的人道:“师叔……师叔,请。”   小弥僧有些战战兢兢地,似乎对屋外之人有些惶然。   话音一落,只见一位十分年轻的小僧大步走了进来,对方一身粗布青衣,人高马大,脸上一脸的络腮胡,将大半张脸全部遮住了,并且在头上包了一块圆形的帷布,瞧着似乎并未曾剃度,整个人显得有些粗狂、渗人,丝毫没有半分僧人该有的修行模样,他全身上下都包裹地严严实实,仅仅只在脸部上方露出了一双犀利狠绝的双眼。   卫臻不由微愣,正是之前在大殿上将圆哥儿吓哭之人。 第156章   而这位无芯大师一出现后, 明显, 整个屋子里所有人全部齐齐愣了愣。   毕竟,一芯大师的徒儿,旁人的师叔, 大家想象中应该是像住持观真大师那样修行甚高的大师, 不说白须飘飘,至少也该是个年长的算得上大师级别的, 却万万不曾想到, 胡子是有, 却是满脸的络腮胡。   并且,大家伙火儿上上下下将对方打量着,对方一脸凶相,又头戴着帷帽, 竟是个未曾剃度的, 且全身上上下下丝毫不见半分僧人模样不说, 倒是有些像是打从北疆而来的匈奴人或者深山里头的野人似的。   那个叫做一芯的僧人任人打量着,丝毫未将里头的人放在眼里,只面无表情得大步往里走, 直接目不斜视的走到了一芯大师跟前, 朝着对方淡淡的点了点头, 是既不出声唤声师父, 也并未曾有半点儿敬意,且神色淡淡的,眉眼间似乎还隐隐透露着些许不耐烦的意味。   上首的一芯大师也并不恼, 只伸手捋了捋长须,面目依旧和善道:“徒儿无芯,此物乃为师赠于这位女施主之物,如今交由你拿去,待为师为其念经开光。”   说吧,将手中的佛珠缓缓递到了一芯跟前。   无芯见了却淡淡蹙眉,只皱着眉头盯着一芯大师手里的佛珠,并没有接,而是淡淡挑眉道:“此物不全,无法超诵。”   声音低沉,大抵是许久不曾开口说话,隐隐有些沙哑的味道。   下一刻,却见一芯大师将一根黑绳一并递了过去,而无芯见到那根细绳后,双眼微微一眯,眼中瞬间泛起诧异之色,下一瞬,对方嗖地一下扭头,那双如鹰般的黑眸瞬间如毒箭似的,直直朝着老夫人身后的卫臻扫射了过来。   卫臻微微一愣,一时间险些被对方那个眼神吓到了,她下意识的抬手扶了扶老夫人的椅背,神色有些莫名其妙。   片刻后,微微抿嘴,不露痕迹的抠了抠椅子背,心道,对方凭什么对她不满,她对他不满还差不多,害的她的屁股到现在还有些隐隐作痛,怕是开了花罢。   再次抬眼后,只见对方从一芯大师手中将佛珠跟那根黑绳一并接了过去,转身便毫不犹豫了往外走,走到门口,忽而嗖地一下停了下来,冲里头漫无目的的说了一句:“跟上。”   说完,长腿一跨,直接迈了出去。   屋子里的人一脸不明所以,齐齐看向一芯大师。   只见一芯大师抬手捋了捋长须,看向卫臻,一脸温和道:“还请小施主跟上去,此物与你有缘,你过去上一柱香罢。”   卫臻闻言,下意识的朝着老夫人看了一眼,老夫人笑了笑,道:“去吧,能够平白得到这件宝物,乃你之幸事儿。”   其实卫臻有些不太想要过去,一来,她的屁股还有些不适,走起路来,只能慢走,尽力忍着,这二来,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看到刚才那个僧人,她一脸不舒服。   不过,大师及老夫人的话她不敢不从,还得一脸欣喜的朝着一芯大师拜了拜,这才缓缓踏了出去。   一出门,只见之前那个满脸胡子的僧人早已经没了踪影。   一出门,只见冬儿微微搀扶着她,问道:“主子,您方才摔着了,无碍罢,还疼么,好在今儿个出门时殷红姐姐备下了不少药,一会儿回屋后,冬儿给您抹上。”   卫臻皮肤又白又薄,轻薄如纸,连皮肤里的血管都时常清晰可见,常常不过随意磕碰一下,就一身青乌色,方才那一摔,不用想,定然伤着了。   “还是冬儿疼我。”卫臻笑着看着冬儿。   冬儿吐了吐舌头,道:“哪里是心疼主子您,冬儿分明是心疼冬儿自个,您瞧瞧上回磕了头好不容易才刚结了痂,如今要是再带了一身伤回去,殷红姐姐准也要让我的屁股开花了。”冬儿逮着卫臻好是吐槽。   卫臻气乐了,笑着用手指戳了戳冬儿的脸。   走着走着,二人有些忘了路,这寺庙里七环八绕的,处处是拐角台阶,冬儿忍不住吐槽道:“方才那位僧人如何走得那样快,也知道稍等片刻,此人是冬儿见到过这么多僧人里,最面目可憎的一个,瞧着渗人的紧,不都是说我佛慈悲么,怎么方才那个那样憎恶,跟个罗刹似的?”顿了顿,又四下瞧了一眼,只压低了声音,凑到卫臻跟前,小声道:“奴婢方才守在外头,看到进去通报的小弥僧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卫臻听了,眉头微微一挑,道:“当真?”   冬儿猛地直点头。   卫臻闻言,脑子里不其然浮现出方才那双阴霾的脸,顿时整个身子抖了抖,道:“一芯大师也不知为何竟收了这么个徒弟,哎,期望不要毁了他老人家的一世英名才好啊!”   边说着边四下探路,见光明殿好似就在前头左拐那个方位,只边领着冬儿二人齐齐拐弯往里走。   却未料,话音刚落,里头根本无路可走,卫臻直接撞上了一堵硬、邦邦的铁墙,一时撞得卫臻头冒金星,整个人脑子里仿佛有什么炸开了似的,她的秀气高挺的鼻子险些被一把撞歪了似的,卫臻下意识的伸手去捂,却见冬儿大惊,忙从腰间扯出了一条帕子,一脸紧张的过来帮她捂道:“主子,主子,您……您流鼻血了,别动,别动,快将头仰着,冬儿来帮您!”   卫臻脑子嗡嗡作响,立马将下巴高台,睁眼间,却见一张放大的脸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看到那张狰狞吓人的人,卫臻险些被吓得跳了起来,连连往后退了又退,嘴里含含糊糊的冲着对方嘟囔着什么:“泥……药瞎湿喔啊——”   冬儿忙安抚着,急急道:“主子,您别动。”说着,忙四下抬眼拼命寻找些什么。   两主仆一时大乱。   对方的“胡”人见了,眉头紧皱,顷刻间,整个人消失不见,彻底没影了。   冬儿将卫臻小心翼翼的扶到一旁的石墩上坐着,边替卫臻止血,边气得要命,只咬牙切齿的控诉道:“方才那个和尚将您给撞成了这样,非但不过来帮忙,反而脚底抹油溜没人影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歹毒的和尚,哼,早知道方才就不捐那么多香油钱了。”   冬儿给卫臻擦拭了半天,好在血是止住了,可如今卫臻鼻口处都是血迹,她忙用块崭新的帕子替她遮住了脸面,这寺庙里人来人往的,这狼狈模样要是被旁人瞅见了,她这个贴身丫鬟也就不用当了,正急忙着寻找水源间,忽而间方才那个罪魁祸首去而复返了,只见他手里拿了半个破旧葫芦瓢,缓缓走了过来,朝着冬儿跟前一递。   冬儿犹豫了片刻,咬牙接了过去,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却在对上对方微微眯起的双眼时,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冬儿下意识的往卫臻的身旁缩了缩,顿了顿,只梗着脖子,咬着牙关问道:“水……水在何处?”   明明气势汹汹,可说出口的语气却不自觉弱了九分,丝毫没有嚣张的意味,反倒是声音不自觉的夹杂着些许颤音。   对方抬眼往她身后扫了一眼。   冬儿顺着看了过去,只见不远处的假山旁放置着一口破旧水缸,水缸里中乐两株荷花,开得正盛,冬儿却拧紧了眉头,心道,这样邋遢的水,怎么用够让她们家主子用,不过解燃眉之急要紧,犹豫了片刻,依旧咬牙走了过去。   冬儿走后,卫臻用帕子挡住脸,只恶狠狠地瞪了眼眼前之人,她也不知倒了几辈子的霉,半个时辰内因为此人,遇尽了灾难,遭尽了罪,偏偏对方却一脸面无表情的立在她的对面,非但没有半分愧疚之意,反倒是神色淡然,仿佛在看戏一样。   看着看着,卫臻心里顿时来了气,屁股疼不说,眼下整个人还是晕乎乎的,看着看着,卫臻咬牙转过了身去,用屁股对着对方。   “胡”人眉头顿时紧紧皱起了。   好在,破旧水缸里的水儿清澈无比,里头竟然还养了鱼儿,两尾红鲤在水缸里游来游去,好不自在,冬儿用帕子洗净了过来伺候卫臻擦脸,卫臻只觉得脸上依旧黏糊糊的,闻言,扶着冬儿起身道:“我过去洗把脸吧。”   走近一瞧,果然,水清澈见底,荷花娉婷绽放,荷叶上的水珠像珍珠似的跳动着,不由让卫臻想起了那首《爱莲说》,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女孩子家家的正是这样,磨磨蹭蹭的,她还有心思赏花,身后石墩旁的人却隐隐有些不耐烦了,只见他茂密的络腮胡中的薄唇微微抿紧了,如鹰般的黑眸里投射出淡淡的寒意,不过,却在那一瞬,阴霾的黑眸定微微了定——   只见远处的女孩儿,微微将白色的袖口挽起,露出里头一小截白嫩的胳膊,胳膊又小又细又白,白得在阳光的照耀下,接近透明,此时此刻,对方一手捂住胸前,一手撩起额前的碎发,朝着水缸缓缓凑了过去。   如葱般的手指舀起一捧清泉往脸上一波。   晶莹剔透的水花在她的脸上散开,肌肤如雪,容颜如玉,人与花融合在一起,分不清花衬得比人美,还是人衬得比花娇。   僧人将目光移开了,嘴里不自觉的念了一句静心经文。 第157章   光明殿佛像前, 那个叫做一芯的僧人盘腿坐在蒲团上, 微微闭着眼。   佛像前供奉着那串佛珠。   别人念经时嘴巴都会轻微蠕动,嘴里都会细微的念诵着经文。   而这位,嘴巴则是闭得紧紧的, 卫臻深表怀疑, 对方压根没有替她超诵,不过是表面上装装样子罢了。   卫臻耸了耸鼻子, 懒得理会, 自个再次点了一炷香, 跪在蒲团上,用心跪拜了一番,然而她才刚起来,一转身, 只见对方的经文竟然那么快就念完了, 简直比她烧炷香还快, 卫臻顿时气乐了,见对方缓缓走到佛像前,正欲伸手去拿那串佛珠, 卫臻却赶在对方出手前, 率先一步一把将佛珠夺了回去, 只一脸得意的看着对方, 又朝着对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不多时,抓起裙摆, 冲冬儿说了句:“冬儿,咱们走。”   冬儿有卫臻撑腰,也跟着有样学样,跟着轻轻哼了一声。   主仆二人很快消失在了大殿外。   大殿内,“无芯”立在远处,脑海中忽而想起了当年一芯大师将珠子相僧于他时,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当找到这颗珠子真正主人的时候,你前世的孽障就能消失殆尽了。   然而,他眼下并无多少喜色,只将眉头皱得更紧了。   因赶在端午前夕前来上山上香的人特别多,寺庙里的斋房一度有些紧张,好在,大多数达官贵人前来上香时都会派仆人前来寺庙里打点一番,故而寺庙里提前留了斋房,斋房安置在了西边院子,里头住的全部都是内宅女眷,除了些年纪小的小弥僧引香客们进来打点外,这个院子禁止任何男丁入内。   斋房不多,留了五间,老夫人一间,大太太郝氏跟五太太殷氏一间,三太太沈氏与十一娘子母女二人一间,卫绾卫姮一间,卫臻跟卫岚卫娴三人一间,刚入斋房安顿好后,小弥僧们便将斋饭送来了。   不知是因着在寺庙里遇到的这一连番变故,还是今日这一路上舟车劳累,卫臻胃口有些不佳,有些倦怠,胡乱用了一些,有些担心老夫人的身子吃不消,便过去瞅了一眼,结果,老太太胃口明显比她好多了,一连着用了两碗斋饭,便连连冲卫臻道:“还是记忆中的味道,跟以往一模一样的味道。”说到这里,老夫人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微微有些复杂。   卫臻有些好奇道:“祖母,你以前常来么?”   老夫人笑了笑,道:“可不正是,有时候一月里要来上好几回。”   骠骑大将军在最为光耀之际遁入空门,不知震惊了多少人,当时她年纪还小,也就卫臻这个年纪,此时过去大半年了,整个将军府还一直走不出来,小时候将军夫人知道她得大将军宠爱,每月过来时都会领着她一同前来,希望能够劝大将军回心转意,然而一年年过去,将军府里的人渐渐放弃不来了,可是她却养成了习惯,月月过来探望世伯。   “那个时候年纪小,不喜欢庙里的斋饭,偷偷着小厮去山里逮了野鸡在院子里烤,结果被世伯撞了过正着,你们这位一芯大师当真生气了,说再也不见我了,当真气了足足大半年未曾现身吗,至此往后,你祖母便老实了,回回乖乖用着寺庙里头的斋饭,吃久了,竟也渐渐习惯了,有时候许久不吃,还会想的紧,于是养成了隔三差五过来一趟,主要是为了这碗斋饭。”   老夫人一把年纪,头发都发白了,可回忆起当年的这些往事来时,依然忍不住回味连连。   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过去。   卫臻听得津津有味,听老夫人这般说来,只觉得寡淡无味的斋饭瞬间变得浓香了起来,忍不住在老夫人桌上讨了一碗陪着老夫人一道用完了,惹得老夫人逮着她臭骂了一顿。   用完饭后,想了想,卫臻从荷包里摸出那根佛珠,递到了老夫人跟前,难得一脸认真道:“祖母,此物乃御赐之物,又沾染了多年佛性,实在是太过贵重了,孙女儿不敢收,怕弄丢了,祖母,还是劳您替孙女儿收着吧。”   老夫人闻言,拿起佛珠细细瞧了一阵,道:“这串佛珠打他老人家遁入空门第一天起便从未离过手,小时候老婆子我也是瞅见过的,未曾想今儿个竟然给了你,想来他老人家该是喜欢你的,既然此物也确实跟你有缘,你便自个收着吧,既然跟你有缘,即便是掉了,想来也终究会回到你手中的。”   老夫人十分乐观。   卫臻想了想,忽而有些忍不住好奇道:“祖母,方才在那偏殿里,一芯大师想要替臻儿算命,祖母为何拦住了。”顿了顿,只悄悄扯了扯老夫人的衣袖,一脸贼兮兮的看着她道:“祖母可是私底下询问过一芯大师了,臻儿的命格好不好,是不是个一脸福相的,好祖母,臻儿好奇得紧,您要是晓得,就别藏着掖着,跟臻儿说道说道呗。”   卫臻跟个小孩子似的,缠着老夫人不放。   老夫人将手指头弯曲着,往她脑袋上狠狠敲了敲,敲得卫臻眼泪汪汪的,这才收了收,道:“去去去,跟只小蜜蜂似的,嗡嗡嗡的,吵得老婆子我脑瓜子疼。”   不过说笑归说笑,跟卫臻打趣一番后,末了,老夫人还是难得一脸认真道:“命格究竟好不好,无非只有好与不好,又或者平平无奇这么几种,若好便罢了,如若不好,平白徒添你的烦恼不是,可若好,难免遭人惦记,到最后,说不定平白惹人不快,到最终,怕是分不出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了,你如今年纪还小,不像你大姐姐,马上就要出嫁了,你在这个家里,还得住上好些年,无论命格好不好,旁的祖母不敢保证,可在卫家这几年的舒心日子,祖母还是敢替你保证的,所以,知与不知,又有何干系呢?”   老夫人微微挑眉道。   卫臻听了鼻子酸酸的,一脸感动,不多时,只依偎过去,一把缩在老夫人怀里,心里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话道:“祖母如此疼爱臻儿,都疼得臻儿有些不好意思了。”   周妈妈在一旁听了顿时噗嗤大笑,道:“老夫人,您瞅瞅,小主子这两年是越来越没皮没脸了。”   屋子里顿时一团和气。   闹过后,卫臻有些累了,就将老夫人的寝榻给霸占了,在老夫人睡了个美美的午觉。   结果被屋子外一阵细微的喧嚣声给吵醒了,她似乎听到了小孩童的嬉笑声,醒来后,见屋子里没人,就冬儿那小丫头坐在榻下的木阶上守着,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还在流口水。   她小心翼翼的下塔,结果还是将小丫头给吵醒了。   冬儿立马过来伺候她梳洗,卫臻不由问道:“咦,祖母她们人呢?”又道:“外头不知何人在喧哗?”   正说着,老夫人跟前的雪芙端着水进来来了,看到卫臻醒来了,忙笑道:“小主子这一觉睡得可香?足足睡了两个时辰了?”   卫臻听了顿时一惊,道:“两个时辰?”说着,忙将目光往屋子外瞧,只见太阳果然快要下山了,她有些惊讶不已,没想到竟然足足卸了一整个下午,卫臻忙问老夫人去了哪儿。   雪芙道:“老夫人去了一芯大师那里,他们十多年没见了,想来是想要好生叙番旧的。”   见屋外有些喧闹,雪芙想了想,道:“应当是将军府的大小姐、二小姐及小郎君,方才小主子歇息时,她们来了两次,那郑小郎君一直嚷着要找姐姐,被老夫人撞见了,老夫人还逗弄了一阵小哥儿呢。”   雪芙将她睡着时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无巨细的禀告着。   卫臻脸微微有些红,瞪了冬儿一眼,道:“小客人都登门两回了,怎么不将我唤醒?如今连三岁的小娃娃都晓得你家主子是个贪睡不起的了。”   卫臻隐隐有些恼恨。   冬儿却捂嘴笑道:“哪里没唤,冬儿去了好几遭,可我的好主子,奴婢一唤,您就滚到寝榻的最里侧去了,如何都唤不醒,您叫奴婢如何是好,这不,奴婢都唤累了,倒在地上就差点儿睡着了。”   冬儿说着说着,忽而闷笑出了声。   就连一贯稳重的雪芙都忍不住双肩乱颤。   卫臻气得鼓起了脸,待洗漱后,懒得搭理这二人,直接出去寻找她的新朋友。   一出院子,便瞧见原来是郑襄阳及郑如玉二人正在院子里陪着圆哥儿一起放纸鸢。   此时夕阳西下,在天边染上了一抹赤红,蜻蜓式样的纸鸢在夕阳里展翅高飞,卫臻顿时双眼微微放光,她从来不曾玩过纸鸢,小时候在府里看到卫绾跟卫姮两个玩过,她一心想玩,可是彼时年纪小,又不讨喜,被全府上下欺负,只能远远地趴在树树背后偷偷看着她们放。   那个时候她好生羡慕卫绾卫姮。   就是在那次,她从树上掉了下来,砸到卫绾身上,然后将身上的热症传染给了卫绾,没多久,两人纷纷染上了天花。   如今,没有天花,也没有卫绾,有的都是她的朋友们,卫臻立马抓起裙摆一路小跑了过去。 第158章   卫臻一跑过去, 只见郑襄阳跟郑如玉二人齐齐迎了过来, 郑如玉是个胖乎乎、圆溜溜的可爱女孩儿, 她黏糊糊的,对卫臻有些莫名的崇拜感, 一见到卫臻立马亲热的将她挽着,边开心边抱怨道:“臻姐姐, 你未免也太会贪睡了罢,咱们来寻你都寻了两轮了, 都不好意思再登门了,圆哥儿吵着闹着要过来寻你,为了见你一面, 咱们陪着他在院子里疯玩了一整个下午,我都要累瘫了。”   一旁的郑襄阳则是个爽快人, 她打招呼的姿势十分爽快,只将巴掌往卫臻肩上一拍,随即微微勾了勾卫臻的肩膀,爽快笑道:“你来了, 可叫我好等,若是在军营里头,我一准将你从榻上给扒拉下来。”   说着, 哈哈大笑一声,那爽朗的笑声响彻整个院落。   然而卫臻却完全笑不出来,她的骨头比较脆弱,经过她那倒大力一拍, 她觉得她整个全身都跟着震了震,半边身子都发麻了,整个人完全僵硬在原地。   郑襄阳见她不出声,不由弯腰低头凑到她的面前去瞧她。   见她小脸涨红了,还一脸体贴的问着:“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郑如玉也跟着凑了过来,一脸关心道:“怎么了,臻姐姐,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啊?”   郑如玉身子板厚重,且从小到大被郑襄阳拍惯了,是体会不到卫臻的痛苦的,两个人一脸好奇得凑过来查看,就跟两个大傻子似的。   卫臻心想,她今儿个放纸鸢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心里顿时一阵无哭无泪,不过面上却咳了咳,淡淡道:“那什么,没什么,刚刚憋了一口气,提不上来,如今已经无碍了。”   两人纷纷松了一口气,不疑有他。   两人一左一右跟左右护法似的护着她一去去玩院子对面的凉亭,郑家在凉亭里设了席位,摆放了茶水点心果子之类的,边走,见圆哥儿两只眼睛不错眼的盯着空中的纸鸢,被丫头婆子护着玩的正开怀来着,不由冲着院子中央的圆哥儿吼了一嗓子,道:“圆哥儿,快来瞧瞧,这是哪个来了?”   圆哥儿听到郑襄阳的召唤,立马扭头朝着她们看来,看到卫臻,圆哥儿顿时在原地蹦跶了一阵,十分高兴,想要过来,可是又隐隐有些舍不得眼前的纸鸢,一时间急得抓耳挠腮,这幅小模样顿时逗弄得整个院子里的人哈哈大笑。   卫臻不忍圆哥儿如此纠结,立马走了过去,冲他身边的丫头婆子点头笑了笑,冲圆哥儿道:“姐姐跟圆哥儿一起玩好不好?”   “好,姐姐,你来放,将纸鸢放得高高的!放得比大姐姐还要高!”圆哥儿激动得跳了起来。   卫臻笑着,正欲从婆子手里接过纸鸢,却不想正在此时,南侧厢房里忽然出来了一位大丫头,对方直径朝着卫臻与圆哥儿二人走了过来,道:“这位小娘子,我家娘子今日施粥一日,累了一日,这会儿好不容易才刚阖上眼就被小娘子们的喧哗声给吵醒了,可否劳烦小娘子跟小郎君莫要在院子里大声喧哗!”   对方唤作莫莲,嘴里客客气气的,不过态度并不算和善。   听她这般自报家门,卫臻便已然知晓了对方的身份,原来是宁国公府的,国公府乃权爵世家,往前五辈乃大俞皇室之人,即便是现如今,跟皇家都还有些血缘干系,是仅次于王家的贵族,是卫家招惹不起的。   对方施粥的行为令她敬佩。   卫臻并未曾因对方的嚣张气焰感到生气,相反,她一直都知道,在这个世道,只有同样坐在权利中心的人才有资格与之较量,现在的卫臻,还完全没有那样的资格,是以,她只淡淡道:“好,我们声音小点儿,叨扰到了你家娘子,万分抱歉。”   虽说着致歉的话,却将腰杆子挺得直直的,丝毫未曾有半分不悦不适的意味,也未见任何卑微之处,说罢,只微微弯腰冲身边的圆哥儿道:“圆哥儿,屋子里头有姐姐在歇息,方才咱们吵着姐姐了,一会儿咱们悄悄说话,不要再吵醒姐姐了,好不好?”   圆哥儿有些狐疑的看着卫臻,犹豫了片刻,竟然冷不丁道:“臻姐姐,那便打发她去旁的地方歇息不就成了。”   圆哥儿语气有几分天经地义的意味。   卫臻听了顿时微微捂额,心道,有前头那两位好姐姐带的好好榜样,卫臻一点儿都不惊诧会从圆哥儿嘴里吐出这样的字眼了。   她也一时不知该如何引导,犹豫了片刻,正要琢磨着说辞,却见对面的莫莲脸色一变,只忽然间变得一脸盛气凌人道:“不是让你们将声音放低,是要你们停止在此处喧闹,别吵着咱们家娘子,懂吗?”   对方一字一句带着凌厉。   然而对方话音一落,只见郑襄阳忽而抱着双臂漫不经心的走了过来,淡淡笑着道:“如果我说——不懂,你预备怎么着?”   丫鬟莫莲顿时神色一恼,边扭头边道:“那就甭怪咱们来轰人呢!”   说完,一抬眼,就看到京城恶女郑襄阳抱着一柄长剑立在她的眼前,莫莲愣了片刻,只下意识的往身后退了半步,顿时一脸忌惮,心里也有些后悔,心道,惹上谁不好,怎地偏偏惹上了这   个恶女?   恶女郑襄阳漫不经心挑眉道:“那好,将人全部都派来吧,这破寺庙里要啥没啥,正闲的发慌,正好可以跟人练练手。”说着,郑襄阳缓缓将长剑一寸一寸拔了出来,用指腹刮了刮刀刃,淡淡笑着道:“好几天没练练,还真有些手痒了。”   而在郑襄阳将剑□□的那一刻,只见莫莲脸色刹时一白,这个将军府的男人婆连端阳郡主都敢怼,她是万万不敢招惹的,不过,堂堂国公府也不是个吃软饭了,为了捍卫国公府的颜面,莫莲只拼命咬着牙,放着狠话道:“你……你等着!”   说完,拧紧了帕子,白着一张脸,转身变匆匆离去。   在对方跑到一半时,只见郑襄阳背对着将手中的长剑往后一扔,半人高的长剑贴着莫莲的鼻尖笔直落在了她的脚尖处,稳稳地插在地上。   不过一个手指头的距离,她差点儿就一命呜呼了。   莫莲吓得双腿一软,当场软到在地,不多时,只拼命爬了起来,连爬带跑跑回了南厢房。   院子里圆哥儿见了,顿时蹦蹦跳跳了起来,嘴里欢呼着:“好棒,好棒,大姐姐好棒。”   郑襄阳一脸得意的挑了挑眉,这时,侍女将她的剑送了过来,郑襄阳直接往自己的裙子上擦了擦,随即,将剑缓缓收好,这才看向卫臻道:“刚才她是不是欺负你了,往后你就是我朋友,谁敢欺负你,就是欺负我郑襄阳!”   卫臻直到此时此刻,终于见识到郑襄阳的恶女做派,不过,她的恶女形象落在卫臻眼里,却是满满的豪气与英气。   卫臻对其不由有些钦佩,同时心里止不住有些感动,她今日才跟对方相似,可是,却与对方一见如故,原来真正地朋友竟是这样的,简单、纯粹,纯净得像是一张白纸。   “好!”卫臻毫不客气的冲郑襄阳道,顿了顿,又道:“如果有人欺负你,也只管与我说,我虽然没有武功没有权利助你对付人,但是我的脑袋里点子却是不少的,保管一样令人解气!”   卫臻说完,只见郑襄阳又大力的往她肩膀拍了拍,冲她一脸豪气道:“好,咱们一文一武所向披靡!”   “……”   卫臻嘴角抽了抽,只强制挤出了一抹笑。   在郑襄阳罩着的地盘里,圆哥儿又开心的蹦跶了起来,这下他不再满足于让婆子牵着纸鸢,他要自个牵着玩,却不想,线才刚到他的手里,纸鸢瞬间就蔫了,圆哥儿手里的线断了,纸鸢挣扎了几下,落在了院子外的大樟树上。   整个院子的人纷纷傻了眼。   而此时南厢房里头,莫莲回去吓得魂飞魄散,一进屋禀告,只见自家主子宁芃芃不知何时已经起了,正立在窗前,将方才在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全部瞧入了眼底,莫莲哭得梨花带雨的跟宁芃芃告状,只将那恶女郑襄阳的恶行一桩一桩全部添油加醋的往主子跟前喷着。   宁芃芃闻言,淡淡的摆了摆手道:“你受委屈了。”顿了顿,只道:“郑襄阳就是个愣头青,没有必要与她一般见识,跟她牵连到一块儿,只会有辱宁家的名声,况且,现在整个京城都拿她这样的人没有任何办法,就连端阳郡主也曾被对方怼得下不来台!咱们今儿个是来行善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忍吧!”   莫莲却依旧有些不忿,不多时,只咬了咬牙道:“连端阳郡主都奈何不了她,可是有一人可以。”莫莲一字一句缓缓道:“待他日娘子登上了太子妃的宝座,将来再入宫继承了皇后的大统,我看,她郑襄阳还如何狂!”   莫莲虽说的是气话,却多半是肺腑之言,说这番话时,只见莫莲将下巴抬得高高的,一脸骄傲自满。   宁芃芃听了,忙瞪了她一眼,示意她莫要胡言,不过心里分明是受用的,自从上回郡主府的赏花宴结束后,他们全府如今唯一的目标便是将她推入东宫,而宁芃芃想到太子殿下那张俊朗面容,一抹娇羞慢慢爬山脸颊。   她只用手捂了捂脸,不多时,看着窗外那个身着白衣的小娘子道:“那人,可是卫家七娘子?”   楼兰仙子的名讳近来在整个京城名声大噪,宁芃芃自然知晓,只是没想到不过那日见了一回,她就牢牢记住了对方。   莫莲连连称是。   宁芃芃闻言,只喃喃道:“卫家竟然也来了。”想到卫家六娘子卫绾似乎颇为得太子的青睐,宁芃芃不由吩咐道:“去将卫家六娘子请来,六娘子满腹才情,虽身份低下,却也可结交之人。”   莫莲立马去了。 第159章   西院一阵喧嚣四起, 不过好在此时此刻已经到了晚膳时分, 所有人都起了,正在屋子里用斋饭,寺庙里太过庄严寂静了,如今想起了一阵阵嬉笑声, 倒是令人安心。   卫绾从屋子里出来, 收国公府宁娘子的邀请, 正欲去玩宁芃芃那里赴约, 看院子一角一片热闹,忍不住抬眼瞧了瞧, 这一望去, 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远远地只见有个姑娘家装扮的娘子身着一身深紫色衣裙, 从衣裳的颜色面料可以看出价格不菲,然而此时此刻, 对方却将衣袖裤修微微挽起了, 就跟壁虎似的, 生生粘在了院子里墙院上,顿了顿,只一下一下往上攀岩着, 不多时,对方一个起跳, 竟然直接蹿到了墙院上,顿了顿,对   方又攀附在墙外的一颗数百年的古樟树上, 正要往上爬。   大俞注重礼教,尤其是在京城,对闺阁中的女子要求甚是严苛,哪个女子敢像这样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行如此不雅之事儿,卫绾嘴里似模似样念叨了一句:“丢人现眼!”   正欲扭头往前走,却意外的在哪墙院底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卫绾自以为自己看错了,不由微微睁眼,看了又看,指着卫臻的身影从一旁的欣荣道:“那人……可是七娘子?”   欣荣定睛一瞧,顿时大惊道:“正是七娘子。”   卫绾闻言顿时眉头紧蹙,不多时,只又将目光再次回到了树上之人,赫然想起来了,这人的身高背影,衣裳饰品正是今日在大殿里遇到了将军府嫡女郑襄阳是也,京城有名的恶女,寻常家的小娘子无人会轻易与之为伍。   她之前叮嘱过这位七妹妹得,未曾想,她完全将她的话当做了耳边风。   卫绾抿紧了嘴,似有几分恼怒,只拧紧了帕子,提着步子正要朝着那边过去,可是刚走了两步又缓缓停了下来,不多时,卫绾只面无表情道:“冥顽不灵,食古不化,懒得理会!”   说罢,领着欣荣直接往南厢房去了。   而院子里凉亭后,郑襄阳爬到了老樟树上,正抱着几个身子粗、大的树干一步一步往上爬,这颗樟树少说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他的树干怕是两个卫臻都围不住,树的下半身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枝丫,全部得靠臂力及耐力往上爬,郑襄阳边爬边歇,这边院子里的郑如玉跟圆哥儿两人叫着喊着为其加油助威。   这两个无脑的,卫臻深表怀疑,郑襄阳这般说干就干的性子就是被这两个拖油瓶给惯出来的。   她们似乎非常相信郑襄阳,或许武人出生本就跟寻常人不同,在她们眼里,遇到任何困难,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危险,不是畏惧,而是挑战、战胜!   哪怕小小的圆哥儿,不过才三岁,身体里早已经滋长了军人的铁血。   卫臻却跟她们不同,她在底下看的是心惊胆战,不多时,只随手将怀里的帕子摸了出来,蒙在脸上,拉着冬儿匆匆道:“走,咱们去院子外头守着,万一襄阳若是掉下来了,还有咱俩接着垫着!”   冬儿听了脑门子突突直响,然而还不待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自家娘子拖出了院子。   卫臻只有些心急如焚,那颗樟树那样高那样大,从上面掉下来,兴许连小命都恐难保,她领着冬儿沿着院子外七绕八绕的,西院乃女眷院落,前前后后都被搁在了,她们绕了不少弯路,连自己也不知到了哪儿,好不容易在路上逮了个小弥僧,小弥僧亲自领着她们去了,她一过去,远远地只见郑襄阳整个人被卡在了树枝与树干之间,压根动弹不得,卫臻走到樟树底下,只见郑襄阳正在气喘吁吁的徒手劈树枝,好巧不巧,她嫌剑碍事儿,被丢在亭子里了。   如今,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郑襄阳耗费了巨大的力气,整个人被卡得软绵无力。   卫臻忙向小弥僧求助,问道:“寺庙里可有长梯,可否劳烦小师傅为咱们搬送一个梯子过来。”顿了顿,指着头顶上的人影道:“此人乃将军府的大小姐,耽误不得。”   小弥僧听了立马巴巴去了。   卫臻忙仰头安抚道:“襄阳,你甭急,一会儿梯子来了,你且先忍着!”   郑襄阳气的咬牙切齿道:“没想到我郑襄阳一世英明,竟然被根破树枝给毁了!”   两人寒暄着,不多时,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和尚共同抬了一个木梯过来,不过那个木梯并不高,架在树干上,完全够不到郑襄阳不说,还差了一大截,压根起步了任何作用。   两个和尚年纪也小,头脑简单,又匆匆赶回去另寻高梯。   卫臻隔着墙跟院子里的郑如玉喊着,让她去寻郑家卫护前来帮忙,要靠谱得多,不过话才刚开口,却见郑襄阳咬牙道:“不准去。”顿了顿,只攥紧了拳头道:“回头让底下那群手下们瞧见了,要让我郑襄阳的脸往哪儿搁!”   郑襄阳死活不同意,情愿在树上耗死。   卫臻又见那两个小和尚久不见来,眼见着天色渐渐暗了,她无法,只得让冬儿扶着,她亲自怕了上去,试图接过对面院子遗落的郑襄阳的宝剑,然后站在木梯上递送给郑襄阳。   然而,她有些畏高,才刚上木梯,整个人就已经哆哆嗦嗦了。   冬儿拼命喊着让她下来,她来。   郑襄阳拼命嚷着让她下去。   然而卫臻的脑海中嗡嗡作响,她只抖着身子,闭着眼,咬牙往上爬着,丝毫不敢往下看,每走一步,就像是踩在了云端里。   终于爬到了半道上,接过院子里递来的剑,却不想,这柄剑竟然这般重,她抱在怀里,就像抱了一个秤砣,只觉得天旋地转间,忽而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道恭恭敬敬的声音,道:“师……师叔,您……您怎会在此?”   卫臻听了双脚微微一颤,不多时,只听到一道低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淡淡道:“为何如此行色匆匆?”   小僧忙朝着卫臻的方向指了指,道:“禀师叔,有位女施主被困在大樟树了,另外那位女施主向我借梯子,想要将人救下来。”说着,挠了挠腮帮子,道:“可惜梯子太矮了,有些够不着——”   说着,抬眼朝着樟树方向瞧去,下一瞬,小僧登时瞪大了双眼,一脸惊恐道:“女施主,当心!”   卫臻脚下一滑,只觉得脚下踩了一处空地,整个人开始往下滑,她身子一晃,身下的梯子也不稳,跟着摇摇晃晃了起来。   冬儿拼命扶住梯子,整个人都快要哭了。   郑襄阳拼命往下伸手,试图抓住她,然而一切不过皆是徒劳而已。   院子里的人见了,纷纷脸色一变。   卫臻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只觉得这下自己要摔成了烂泥了,却不料不过只滑了一个阶梯,她整个人就被牢牢卡住,挂在了木梯上,以一种极为不雅极为难看的姿势,连自己的裙摆都被勾了起来,露出里头一小截绫白色里裤。   卫臻心下一突,低头一瞧,原来,是怀里的剑一端抵在了木梯的横梁上,另外一端勾在了卫臻腋下的衣裳上。   卫臻顿时心下一松,好险,然而下一刻,她完全高兴不起来,她整个人被卡在了木梯跟长剑之间,压根动弹不得,就跟乡下的屠夫杀猪似的,将整头猪悬挂在了木梯间,如今,她卫臻就是那头任人宰割的猪。   卫臻顿时有些欲哭无泪,正不知所措间,忽而听到冬儿的声音在底下响起,冬儿呜呜啜泣道:“这位……这位师叔,您……您救救咱们家娘子罢,求求您了。”   卫臻听了,立马转身扭头往身下瞧去,顿时对上了一双如鹰般漆黑的眼眸,对方就立在她的身下,微微挑眉看着她,神色淡然,不过眼里似乎带着某种类似看好戏般的戏谑神色。   那一刻,卫臻只想去死一死。 第160章   看到冬儿哭着求人, 卫臻只微微梗着脖子没有说话, 心里却还是觉得有些难堪的,只使了力气努力挣了挣, 然而她一动, 就见整个梯子剧烈一晃,吓得卫臻赶紧闭上了眼, 更是吓得冬儿一把瘫坐在地上, 死命抵住梯子, 固定住梯子。   这时, 郑襄阳在上面嗷嗷喊着:“喂,这位兄台, 哦, 不对, 这位大师?可否劳烦这位大师赶紧将我这位朋友解救下来, 她有些畏高,快要坚持不住了,再不帮忙, 她就要掉下去了,赶明儿个我定会多多给你们庙里捐些香火钱以示感激的!”   顿了顿,见对方不为所动,又咬牙威胁道:“你们寺庙里的一芯大师在出家前可是咱们郑家的老将军, 你若不肯帮忙,我保管向他老人家告你的状,让他老人家……关……关你的禁闭, 关上七天七夜,连水都不给你喝一口,你信不信,本娘子可说到做到!”   郑襄阳像只螃蟹似的,撒开了爪子,拼命张牙舞爪着。   可是自己被牢牢卡住,越动,却被卡得越加严实,挣着挣着,胸腔被完全挤压住了,只拼命咳嗽起来了,不多时,连涨得通红,只捂着脖子拼命咳嗽,边咳边咬牙咒骂了起来。   她越骂,自己整个人越发难受,只发出嗷嗷的撕嚎声。   卫臻有些担心她,只能仰头眼睁睁看着,可是自己却又完全自顾不暇,最终,只咬牙扭头看向身下,抿紧了小嘴,有些恼恨的冲树下之人道:“还不赶紧上来救人!”   结果,一扭头,却见树下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卫臻愣了愣,心窝子里瞬间滋滋冒火,冲着冬儿道:“那个可憎的丑和尚呢,他死哪里去了,他如何能见死不救!”   冬儿仰着头,吱吱呜呜的朝着卫臻比划着什么,脸上顿时有些尴尬,边比划着,边朝着卫臻挤眉弄眼。   卫臻不明所以,正烦闷不堪之际,忽而察觉到自己的一双脚被人单手一把握住了,卫臻顿时吓得尖叫一声,双脚下意识的往下胡乱蹬着,踹着,直到感到双脚一疼,双脚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紧紧捏住了,卫臻双脚压根动弹不得,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声,下一瞬,那只大掌握着她的双脚将她的双脚搁在了木梯的横梁上,随即大掌缓缓松开。   卫臻的双脚小心翼翼的在木梯上探了探,松了一口气,不过心里依旧是气恼的,只咬牙往身下看去,只见一道魁梧的身影从她身后身下缓缓的攀爬了上来。   卫臻心里咬牙骂了一句登徒子,怎么可以随意触碰女子的脚,即便对方是个和尚,那也是男女有别的,更何况还是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尽管此时天色已暗,又高又远,或许外人看不清楚,尽管为了救人要紧,尽管,她年纪小。   对方分辨不出任何年纪,背影看着颀长精悍,像是个二十来岁的小郎君,可满脸的络腮胡,瞧着显得有些老态,不过那双眼虽犀利锋利,看起来却并不显老,此刻,正沿着卫臻背后缓缓爬了上来,他动作轻松,显得毫不费力,且每攀爬一步,脚下的梯子都纹丝不动。   直到完全贴在了卫臻身后,一股强烈的男性气息瞬间朝着卫臻笔直笼罩而来。   卫臻这具身子还小,不过内里的她却是个实打实的妇人了,她虽性情乖张、阴狠毒辣,却也是个专情之人,上一世,从小到大,她唯一接触过并且痴情过的男人唯有元翎一人罢了,如今,对方一靠近,她通身不自在,不过,对方兴许不过是将她当做一个小孩儿,脸上由始至终没有任何变化。   男子人高马大,身子颀长,站在她的身后,完全将她整个人笼罩住了,见她用力的攥紧了木梯,浑身僵硬,一动不动,只开口低低说了一句:“松开。”   温热的气息直接朝着卫臻扑了过去,钻进了她的脖颈里,痒痒的,卫臻有些不大自在的动了动,却见身后之人冷冷道:“莫动。”   卫臻咬牙攥紧了木梯。   这时,却又见身后之人似乎有些不悦道:“动。”   卫臻顿时恼了,只扭头咬牙道:“到底是要动,还是不要动?”   诚心耍她的罢?   然后她一扭头,对面的脸就在她的脑后,他们之间咫尺之隔,卫臻先是愣了愣,不多时,脸唰地一下翻红了,只拼命将脸转了过来。   脸上痒痒的,被他满脸的络腮胡刮的。   对方似乎也愣了一下,精悍的双目微微眯了眯,然而很快恢复过来,只抿紧了嘴,不多时,单手攥着木梯,另外一只手,缓缓来到卫臻身后,将紧紧夹在她腋下的剑飞快的抽了出来,随即,直接单握着剑,往上一扔,与此同时,一只手扣住卫臻的腰,往后旋转一跃,卫臻整个人瞬间凌空了,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梯子倒了,郑襄阳接住了自己的剑,将树枝劈断爬了下来,而自己稳稳地立在了地上,只是,腋下被磨蹭的生疼,怕是破了皮了。   而那个丑和尚冷漠的给冬儿留了一瓶药膏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上前查探伤情也不曾。   整个院子里只剩下圆哥儿在坚持嗷嗷喊着:“蜻蜓,还有大蜻蜓,大姐姐,臻姐姐,大蜻蜓还在树上,下不来——”   不过,这下没有任何人搭理他了。   回到斋房后,卫臻浑身不是自己的呢,头晕,腋下疼,屁股疼,脚疼,用过斋饭后,整个人蔫蔫的躺在厢房里,浑身不得劲儿,又不敢跟卫岚、卫娴,不敢跟任何人说,还是趁着卫岚、卫娴二人用完晚膳后,偷偷让冬儿查探了一番伤情。   果然,腋下被刀剑蹭破了一块破,大热天里,在高温下,被蹭得滋滋的疼。   双脚脚背上都泛青了。   抹了膏药好些了,不过依然浑身疼痛。   一整晚,卫臻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莫动”“动一下”,晚上,卫臻做了一整夜的梦,梦里她被吊在了树上,被人推着荡了一整晚的秋千,一直到第二日早上醒了,卫臻头痛欲裂间忽而猛地反应过来,他是让她抓紧木梯,然后松下腋下?   好好地人话不会说么?   还是诚心刁难她的!   卫臻气的差点儿要捏碎了头下的玉枕。 第161章   在灵隐寺住了一日, 翌日一早卫家恰逢与郑家一同下山。   卫臻领着卫娴一路跟郑家姐弟三人同行,到了山下后,郑家二房太太郭氏特意领着郑襄阳姐弟三人一起前来给老夫人送行。   老夫人将圆哥儿拉到跟前, 往他腰上挂了一个小小的香囊, 笑着道:“此香囊是特意向庙里求的, 能够庇佑孩童。”   顿了顿,又笑着捏了捏圆哥儿脸道:“里头包的皆是杏仁红枣干, 戴上七日才可解下,哥儿可不许中途偷偷拿去吃了,当年你臻姐姐便是偷摸将里头的杏仁干一颗一颗挑出来偷吃了,结果来年一遇着了下雨天便闹风寒, 一整年都未安生,可白白遭受了不少罪。”   老夫人笑着打趣着。   圆哥儿闻言用胖乎乎的小手捂着小嘴,哈哈直乐。   大家伙儿闻言纷纷笑着向卫臻看来。   卫臻一脸淡然的抬眼望了望天,漫不经心的避开了众人的视线,老夫人但凡看到小娃娃便一准会将她儿时的这桩丑事儿挑拣出来打趣,这么多年来, 她脸皮渐厚,早已习以为常了。   香囊里头还包了小米玉米粒之类的, 日子到了方可倒出来熬成粥给孩童吃了, 据说可以保佑来年一整年不生病不遇邪,唯有从上了年岁的老者手中讨要来的才有效,并且老人家福气越好越是有效。   卫老夫人的福寿齐天, 郭氏自然欣喜,忙上前摁着圆哥儿的脑袋朝着老夫人叩头致谢,顿了顿,只冲老夫人道:“她姑婆临走前那一阵老拉着我的手念叨着老夫人您的名讳, 说唯一的遗憾便是在故去前没能提前跟您道个别,说若是去了那头,回头老太太问起,怕是又得说教她一番了,还特特让我寻着机会替她老人家向老夫人您道个别,没曾想,老夫人您这一离京便是十多年,前些日子听说您终于回了,原本还曾想着过挑些日子领着几个小的特意去府上登门拜访的,没曾想今儿个在此处遇到了,也未曾想,底下这几个小辈们竟能这般一见如故,想来,定是她姑婆她老人家泉下有知,特意安排上的。”   郭氏嘴里的老太太是前老将军夫人,也就是如今已经出家为僧的一芯大师剃度前在凡世间的妻,算得上是老夫人半个干娘,而她嘴里的她姑婆便是老夫人的手帕之交也就是如今一芯大师剃度前的幼女郑三娘,自幼跟着老夫人一道长大,二人情同姐妹,可惜郑三娘自幼体弱多病,在老夫人离京当年便与世长辞了。   郑家跟老夫人的渊源颇深,郑卫两家曾乃世交之家,不过这一切渊源都是上一代人的交情了,老一辈辞世多年,两家相隔千里,又加之郑家多年征战沙场,卫家日益败落,日子一久,便也渐渐疏远了起来。   没曾想凭着小一辈们的缘分,倒是有慢慢重新结交的趋势,卫家的威望虽不如从前,可卫家乃百年簪缨世家,声望不显,可华贵尤在,而郑家行伍出生,名声风评较差,为诸多雅士文人所不屑,如今慢慢与卫家相交,对于郑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老夫人听了郭氏的话后,只难得红了眼圈,想到前尘往事,未免一阵感慨,良久,只一手拉着郑襄阳,一手拉着卫臻,看着眼前两个俏生生的小娘子,只觉得好似在她们身上瞧到了当年的三娘与自己的影子似的,最终,将她们二人的手拉着搁在了一块,重重的拍了拍道:“年轻可真真是好的紧哟!”   卫臻闻言,冲郑襄阳眨了眨眼,不多时,二人一人挽着老夫人一只胳膊,郑襄阳一脸豪气道:“老夫人您也不老啊,您长命百岁,如今正值旺年了。”   一席话逗得老夫人呵呵大笑。   两家辞行前,郭襄阳塞给了卫臻一张请帖,是特意邀请卫臻前去玉琼楼观看龙舟盛世的拜帖。   原来郑家财大气粗,一举豪气的包下了玉琼楼,一座地理位置堪比广陵台的绝佳楼台。   冬儿几个欢喜不已,看来,端午当日的去处无忧了。   在外两日,归心似箭,在府里憋得无趣时,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只盼着能够出去一览府外风光,可无论外头如何热闹欢快,待新鲜劲儿一过,又个个恨不得快快回到属于自己的窝巢。   卫臻将老夫人送回世安院后,这才返回自己的碧水居,结果临近院落时,在院子外的林子里远远地瞅见了两道身影匆匆闪入了林间。   冬儿一脸狐疑道:“娘子,那人……那人可是老爷?”   卫臻闻言,嘴角微微一抿,虽然只瞧见两道背影一闪而过,可是能够自由出入内宅后院,并且酷爱穿戴一身白衣之人,并且见了卫臻如见蛇蝎之人除了卫霆祎还能有何人?   瞧着卫霆祎这幅轻车熟路的架势,看来,卫臻不在府中的这两日,卫霆祎怕是没少往碧水居跑。   阮氏单纯,纵使这些年来被她们日日劝解灌输,比之当年长进了不少,可是卫霆祎乃何人,他曾乃是整个元陵城最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不管如何面冷心冷之人,只要他勾一勾手,无不可化作缠指柔。   更何况,阮氏最是心软慈善之人,她的坚毅在糖衣炮弹下撑不了几日的。   卫臻作为一个女儿,虽对卫霆祎满是怨恨,却无法阻挡一个女人对丈夫的回应。   立在原地沉默良久,卫臻冲冬儿道:“你且前去打听打听,不再的这几日,五房可有何风吹草动不曾?”   当年她年幼,护不住阮氏及她肚子里的弟弟,可如今,旧事如若再次重演,便算她白往这世间走一遭了。   冬儿会意,跟双灵对视一眼,连院子都未入,直接去了。   进了院子后,阮氏早早在屋子外头等着呢,卫臻抬眼,见阮氏欢喜不已,眉眼间藏着某种不同于往日的绯色与春、意,卫臻微微叹了一口气,倒是未曾点破,直接挽着阮氏一路往里去了。   刚进屋没多久,得了她们回府消息的卫庆便颠颠跑了来,人还在院子里头,那吆五喝六的大嗓门便早早传了进来,满院子里的丫头见了他各个躲得飞快,卫庆气得嗷嗷直骂人,闷了一肚子里的火没处发,进来后直接怒气冲冲的往她桌子上甩了一张请帖,道:“诺,这可是你家五哥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特意给你弄来的坐席,整座江心舫最后一间雅席了,端午当日,龙舟赛后可乘坐江心舫一路游览整座护城河的风光,整座船舫就唯有数十座席位,全部被那些王孙贵胄们给包了,可谓千金难求,怎么样,你五哥哥够意思罢,为了这张请帖,为了领着你出门张张见识,今儿个你哥哥差点儿没被人扔到护城河去喂鱼了!”   卫庆一进来便滔滔不绝,完了后直接提起桌上的茶壶往嘴里猛灌了半壶茶,最后,边大口喘息着边朝着卫臻直瞪眼道:“却不想好心没好报,瞧瞧外头一个个死丫头片子,见了爷跟见了鬼似的全跑没影了,爷是瘟神不成,气死爷了。”   卫庆连毛都还没长齐,便一口一个爷自称,说完将茶壶放下后,卫臻这才看到他的左眼顶着一片巨大乌青色,卫臻顿时心下一跳,忙不迭一跃而起,指着卫庆道:“怎么伤成这样呢?”顿了顿,立马脸色一收,一脸严肃的盯着卫庆道:“是不是又在外头闯祸了?”   上一世,卫庆惨死在二皇子手里一事儿令人记忆犹新,自从卫臻此番回京后,便处处叮嘱着卫庆,不许在外头惹是生非,尤其,不许胡乱开罪权贵,她管他简直管得比三老爷还要来得严苛,导致这些日子卫庆见了她差点儿没躲着走。   卫臻是真的怕啊。   原来,日子过得越是舒心顺畅,人便会越发胆小怕事,只因,在乎的人越来越多,心里的牵绊也越来越多了。   思及至此,只微微抿着小嘴一脸严肃道:“还伤了哪里,伤得可重,不是让你在外头消停着些么,莫要惹事生非么,怎么回回一出府就落了一身伤,若是再不听劝,回头我便禀了大伯关你禁闭,看你还如何蹦跶惹事!”   卫臻嘴上说着,手上却轻车熟路的去了里头将药箱搬了出来。   卫庆见卫臻小脸一板,心里莫名有些发憷,不过却一脸嘴硬道:“哼,哪里是小爷惹是生非,是人家都将尿撒到你脸上来了,哪里忍得下这口恶气。”   卫臻走过去,将卫庆的脸一脸粗鲁的掰扯过来给他上药,嘴上问道:“这次又惹上谁了?”   每每卫庆在外头惹了祸,卫臻势必会事无巨细的问个一清二楚。   卫庆被卫臻粗鲁的动作弄疼了,只滋滋抽气,往日里也乐意跟她分享在外头的荒唐行径,可今日不知如何,似乎并不想开口,只胡乱道了句:“问这么多干嘛?小娃娃家的——”   卫臻动作一停,顿时皱眉看着卫庆,心里则有些紧张道:“可是得罪了哪路权贵?莫不是皇亲国戚?还是哪家王孙贵胄?”   卫臻直直盯着卫庆的眼睛,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卫庆是个直肠子,被她逼得不耐烦,不多时,只胡乱摆了摆手,沉默了片刻,忽而抬眼看着卫臻,有些奇怪的答非所问道:“小卫臻,你是不是在外头得罪什么人呢?” 第162章   卫臻听了神色一禀,道:“此话何意?”   卫庆闻言眼神有些躲闪, 可碍于卫臻眼神的凌厉, 又不得不说, 最终,只微微眯了眯眼, 一脸阴郁道:“市井有些流言绯闻,是关于你的。”   想到白日里撞见了那些腌臜场景, 卫庆便气血上涌, 确切的说, 压根不是什么流言蜚语,而是污秽之言,而那些话却是出自整个京城最恶贯满盈的废物恶犬口中。   郑三那个恶犬竟然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扬言, 早晚要将那位楼兰仙子压、在、身、下,尝尝她的美妙滋味, 甚至当众对卫府的娘子们评头论足了起来, 那下流肮脏的污秽腔调直接惹得他怒气上涌, 想也没想当众朝着郑三扑了过去。   可是, 他就领了元福一个,非但没有削上对方一顿,反倒是被对方将脑袋踩在脚下羞辱了一番。   想到这些, 卫庆双眼眯成了一条线, 少年的眼中已经有些些许凌厉了。   卫臻见了,心中一紧,她倒是不怎么将郑三放在眼里, 她真正担心的是卫庆,担心卫庆身体里的戾气跑了出来,得罪了不该得罪的权贵,譬如,传闻中直饮人血,杀人不眨眼的二皇子。   为此,卫臻忙道:“郑三这样的恶霸,你往后少去招惹,他是什么人,整个京城所有人的都心知肚明,何况我还年纪小,便是大家听了去,也只有对那恶霸厌恶的份,并不会对个小娃娃深究,反倒是你越是计较,他越发得意自满,我前些日子不该在郡主府招惹了些名声,往后尽量低调些,日子一久,也就渐渐平息了。”   好说歹说,将卫庆劝解了一番,末了,想了想,卫臻忍不住试探道:“对了,五哥哥,臻儿听闻当今二皇子才最是个十恶不赦的,你常在市井走,可曾听到过关于二皇子的哪些传闻?”   卫臻来京这么久,好似从未曾听到有人提起过二皇子元煌的传闻。   她可记得前世小时候动辄听到关于二皇子的罗刹鬼魅名讳,许多百姓用二皇子的名讳吓唬家里不听话的小孩,按照前世的记忆,这个时候二皇子早已经在京城为非作歹、称王称霸了,哪里还有郑三瞎闹腾的份。   却不想,卫臻话音一落,只见卫庆嘘了一声,忽而猛地抬手往卫臻嘴上一捂,忙道:“你不要命了,二皇子的名讳是京城的禁忌,整个京城都无人敢提,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顿了顿,又道:“你初来京不久,不知京城的规矩也正常,不过,万万记得,以后在外万万不许提及这几个禁忌词眼,大伯知晓了会罚你跪祠堂的。”   卫庆神叨叨的。   卫臻未免有些狐疑道:“这是为何?”   卫庆四下瞅了一眼,想了想,只小心翼翼的冲卫臻道:“听闻二皇子试图逼宫造反,被陛下圈禁在了九王爷的别苑里,二皇子三个字可是轻易不能提,提了是要掉脑袋的。”   卫庆冲卫臻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卫臻听了大惊道:“这是何时的事儿?如此大的事件在元陵城如何从未曾听人提及过?”顿了顿,依旧有些瞠目结舌道:“这……这造反谋逆之事儿可是要杀头的,缘何二皇子……二皇子仅仅只是被圈禁?”   更何况二皇子才多大,他比太子年长数月,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十八、九,甚至还未曾成家,连正妃都未曾册封,且二皇子母族低贱,完全没有任何母族势力做靠山,他拿什么造反逼宫,缘何前世从未曾听闻过还曾有过这样一桩惊涛骇浪之事儿?   卫臻心里万分不解。   却见卫庆亦是半知不解道:“此乃密闻,除了大伯,咱们府上还有哪个知情?我也是去年上元夜在广陵台听到有人在偷偷议论二皇子之事儿,这才无意闻得一二,哪知听得正起劲呢,却未料话音才刚落下不久,那人便直接被巡防营的人给提走了,回来后便又稀里糊涂的被大伯斥责一通并被关了半月祠堂,这才无意晓得了这桩秘闻。”   顿了顿,又补充道:“后来大伯还专门将府中上下所有家眷全部聚集一堂,当众告诫了一番这才作罢。”   卫庆将他所知有关于二皇子的秘事儿一股脑的倒了出来,只是,他知道的就这些,只知后来整个京城都无人敢提及二皇子的名讳,便也将其抛之脑后了。   卫臻听了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不知是自己从前的记忆出错了,还是这一辈子跟上一辈的人或事出现了偏差,不过,无论如何,二皇子是危险人物,希望这辈子都不要遇到才好,如若可以,最好圈禁一辈子,这样的话,至少卫庆这条小命便能够安然无恙了。   卫庆走后,卫臻有些累了,洗漱了一番,准备小憩一阵,临睡前忽而被什么东西咯到了,她将手伸入袖笼厉,从手腕上摸出了那串佛珠,看到那串佛珠,脑海中不其然的浮现出一张勾魂摄魄的妖孽面容,也不知当年那个阴毒的少年郎究竟是谁,他如何会有一芯大师的佛珠?   一时又想到在寺庙里,一芯大师意味深长的眼神,一时又忆起前朝往事,一时又想起回府时瞅见的卫霆祎的背影,原本有些睡意的卫臻反倒是越发清醒了。   却说府里的另外一端——   染云居。   卫绾携卫姮回府后直接往冉氏处请安见礼,却不料恰逢撞见冉氏正在正屋问话,卫姮是个不管不顾的性子,她浑身疲累不堪,只要巴巴往里闯,却被卫绾一把拦了下来道:“姨娘正在料理正事,且稍等片刻!”   卫姮却白了卫绾一眼,满不在乎道:“姨娘说咱们长大了,无论什么事儿都可以直接听了,与其躲在门外听墙角,倒不如光明正大的进去听。”   说着,掀开帘子正要进去。   却未料,正在此时,忽而传来一道剧烈的拍案声,紧接着,一个瓷杯被狠狠砸在了地上,直接滚落到了卫姮脚边,卫姮吓得脚步一停,立马将帘子一落,跟卫绾对视了一眼,纷纷矗立在了门口,不敢进去。   在卫姮的记忆中,小时候的姨娘向来柔声细语,便是发发脾气,也不过是变变脸色的事情,极少像现在这般怒火滔天,那个时候,姨娘,爹爹,阿姐,她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好不幸福快活,可是不知从何时起,又或者说是自打来了京后还是什么时候,姨娘的脾气是一日差过一日了,动辄呵斥摔碗竟然成了常有的事儿,而爹爹,从以往的日日往这跑,慢慢成了三五日一轮游,而后又不知从何时起三五日成了七八日或者更久,如今,连卫姮竟然也好长一段日子见不到爹爹的人影了。   爹爹离了祖母的看护,比原先在元陵时期越发荒唐胡闹了。   屋子里的问话又持续了半刻钟左右,终于缓缓停了下了,过了良久,听到冉氏略有几分疲倦的声音传了来,道:“绾儿,姮儿,进来罢。”   话音一落,只见白琴领着个跑腿小丫头出来了,白琴冲卫绾使了个眼色,卫绾点了点头,这才领着卫姮进去了。   一进去后,只见冉氏歪在贵妃榻上,身着一袭青翠衣裳,外罩着透明真丝薄纱披肩,透过隐隐灼灼的面料,依稀可以窥探到内里性感魅惑的一幕,这会儿手里拿着一柄圆扇,漫不经心的扇着,三十几许的冉氏依然风韵犹存,不过大抵是刚刚动过怒,此刻冉氏脸上还残存有少许凌厉,她本就生了一张瓜子小脸,脸色清瘦无几两肉,往日里总是似笑非笑着,清丽又妩媚,倒是不觉得如何不妥,这会儿微微吊着眉梢板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有几分刻薄刁钻的意味。   卫姮见冉氏面色不佳,立马跑了过去,一把歪在冉氏身旁,撒娇闹腾道:“姨娘,可是姮儿这两日不在府里,院子里的下人伺候不周,惹您不快了,还是两日不见姮儿,实在是想姮儿想的慌,忍不住胡闹脾气了,姨娘怎么跟个小孩似的,都多大人了,还老爱生气?生气可不好,生气了容易长皱纹,来,姨娘消消气,姮儿给你沏壶茶吃。”   冉氏接过卫姮手里的茶,见到两个女儿,神色终于放缓了,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只将卫绾卫姮一左一右拉在身边细细盘问起了这两日在寺庙里的情形。   卫绾见冉氏眉间藏匿着郁结之气,心知皆是些内宅后院琐碎之事儿,即是内宅之事儿,左不过除了那新进的潘氏便是刚回京不久的阮氏了,卫绾心里清明,便也没问,只拿着一芯大师给她算的命数宽慰起了冉氏。   哪知,冉氏听了大惊,整个人直接正襟危坐起了,紧紧拽着卫绾的手,微微眯着眼,一字一句道:“当真?当真乃一芯大师亲自替你算的?”边说着,整个人犹如魔障了似的,嘴里不停的直喃喃念叨着:“绝顶富贵命,然奈何花开两朵,唯能取一枝……原来……原来竟是真的,竟不是那白眉老道满嘴瞎诌的!”   念着念着,那长长的指甲掐入了卫绾的皮肉里。   卫绾疼得咬住了牙关。 第163章   还是卫姮被冉氏的神色吓到了, 忙急急喊道:“姨娘, 你……你弄疼阿姐了。”   冉氏一愣, 这才嗖地一下回过神来,立马松开了卫绾的手,一低头,只见卫绾的手腕被她捏出了一圈红痕, 冉氏顿时有些心疼, 忙拉着卫绾道:“是姨娘失手了。”   说着,立马亲自从软塌上起来了, 起身去取药膏。   卫姮见这日冉氏有些反常, 顿时一脸担忧的看着卫绾,道:“你说,咱们不在的这两日, 姨娘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还是……又与爹爹生了嫌隙?”   卫绾心里亦是有些不解, 嘴上却道:“休要胡言乱语。”   正说着,只见冉氏去而复返,亲自给卫绾抹起了药, 动作小心翼翼的,嘴上却冷不丁问着:“绾儿, 端午之日, 你受了端阳郡主的邀约前往广陵台观龙舟赛,姨娘听闻那日有皇家龙舟队的赛事,想来势必会精彩绝伦的。”顿了顿, 沉吟片刻,又冷不丁问道:“听说端阳郡主跟太子殿下交好,不知那日太子殿下可否亲临?”   卫绾听到冉氏的话后微微愣了愣,想到那日在郡主府有幸得以一见太子殿下的尊荣,想到太子殿下竟然就是令羽哥哥,她的心里一片复杂,久久难言,良久,只垂眼缓缓道:“听闻殿下极少在外走动,往年也不曾听闻殿下有过观赛旧闻,况且殿下如今在朝参政,想来政绩繁忙,怕是不一定会露面。”   嘴上虽这样说着,卫绾微微抿了抿,心里却想着上元节之日,在灯会上跟令羽哥哥偶遇一事儿。   果然,冉氏闻言,不多时却缓缓道:“以往他未曾露面,可不代表今年也不会,毕竟——”冉氏淡淡笑了笑,道:“太子殿下年纪不小,已经到了要选妃的年纪,想来这往后定会多多出宫走动的——”   说到这里,冉氏的话题又忽而一变,看着卫绾道:“听姮儿说太子殿下与你相交甚欢,并且上回在郡主府还当众将你的诗稿收藏了起来?”   又淡淡笑着道:“姨娘万万没有料到当年跟随你大姐夫到咱们府上做客的那名护卫便是当今一人之万人之上的储君太子殿下,如此看来,太子殿下与你有着儿时的情分在里头,想来对你应与旁人不同,既然如此,日后若是遇着殿下,可多与之结交,无论是于你,还是于卫家,都是一桩益事儿。”   冉氏孜孜教导道。   卫绾听了,起初略有几分不自在,不过片刻后,又渐渐恢复如常。   姨娘在她七八岁时就开始有意无意的在她跟前提及男女之事儿,更甚者,连她与爹爹,爹爹与后院的闺阁琐事在她跟前也从不避及,纵使卫绾如今才十二,对于男女之间朦胧的意识,也要比旁人参透得多上几分。   冉氏虽未曾明言。   她却听出了几分话里话外的意思。   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却见冉氏又忽而拉着她的手,神色有些复杂道:“绾儿,其实,打从姨娘刚怀你那会儿,便被白眉老道算过命格,老道说你命中带富带贵,你虽然投身在姨娘的肚子里,是个庶出的,可打从你出生那一日起,姨娘就知道你与府里其它娘子们不同,果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一日日进益,凡事都高过其它几个姐妹们一头,成了卫家最为出挑的娘子,便是大娘子跟你比起来,也不过占了个出身的优势,这些年来,姨娘一直瞒着没与你说,便是不想你被这些琐事儿施压,不过如今你既已知晓了,那么姨娘便也不瞒着你了。”   说到这里,冉氏紧紧攥着卫绾的手,忽而一字一句一脸正色道:“绾儿,你要记住,你跟其它女子不同,你的未来注定是要受尽雍容华贵的,是注定要走向巅峰的,姨娘打小也是照着这个标准去培养你教导你的,如今你已然不小,再过个一两年便到了说亲的年纪,成亲嫁人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情,每个女子都要经历的,姨娘不会因为你年纪小便羞于对你教导,你也不必因为年纪小便羞于听教,这几年,是女孩一生中最重要的几年,一旦错失了这几年的机遇,兴许便错失了未来整整一生,如今你年纪渐长,未来势必时常外出四处走动,姨娘只希望你谨记,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万万莫要被外头那些个小恩小惠、蝇头小利迷昏了眼,也万万莫要被些个看似高门显贵实则内里早已经被蛀空了的空壳子给威慑了去,你要记住,整个京城便是任凭什么王孙贵胄也不一定是你的最终归属,你值得更好的,并且你值得最好的,姨娘今日这番话,你可听懂了不曾?”   冉氏越说越激动,尤其说到最后那几句话时,只见双眼眯成了一条线,那双微微上挑的眉眼中藏匿着某种深不可测的**及深不见底的不甘。   卫绾听着听着,心脏忽然间砰砰乱跳了起来,她整个人微微轻颤了起来,看着眼中放光的冉氏,她忽然间口干舌燥了起来,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就跟烧着了似的,满满的沸腾了起来,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出现这样奇怪的想象,她心里有些无措,可更多的却是热血沸腾,不知过了多久,卫绾只用力的抿紧了唇,朝着冉氏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女儿听……听懂了。”   冉氏用力的攥紧了手里的帕子,终于满意的笑了,顿了顿,又伸手抚了抚卫绾的脸道:“姨娘会帮你的,如果哪个敢危害于你,姨娘——”说到这里,冉氏眼中划过一丝阴霾,只一字一句道:“定当与她势不两立。”   说完,想了想,冉氏忽而起身,一改之前的消沉怠倦,冲卫绾道:“你如今年纪渐长,在外走动时需要注意的规矩也越多,明日姨娘再给你挑两个丫头使唤,往后屋子里但凡缺些什么,只管派来到姨娘屋子里取便是,今儿个躺了一日,也该出去走动走动了。”   说着,缓缓起了身,忽然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浑身是劲儿。   一旁的卫姮在她们母女跟前一直插不上话,眼看着冉氏要出去,她立马跟了上去,在冉氏身后唠叨道:“姨娘,姮儿屋子里的丫头也不够使唤,您也给姮儿添两个呗。”   冉氏头也不回的笑着应道:“有你阿姐照顾,还要什么丫鬟使唤!”   说着人却到了屋外,不多时,冲着门口的丫头道:“阮妹妹回京多日,我还一直未曾去拜访过的,瞧着今儿个日头好,走,咱们便去碧水居转转。”   白琴听了有些诧异,不多时,立马应道:“是,主子。” 第164章   碧水居, 卫臻才刚阖上眼, 便见冬儿气喘吁吁跑了进来,被双灵一把逮住了, 咳了一声道:“怎么毛毛躁躁的,成个什么样子,主子好不容易才睡下, 你这般风风火火往里闯,主子一准被你被吵醒了。”   话音一落, 又见帘子被掀开, 殷红从里头轻手轻脚的走了出来。   冬儿顾不上双灵的唠叨, 赶紧过去一把拉着殷红的手,道:“姐姐,染……染……染云居那位往咱们这儿来了。”   冬儿明显是憋着一口气跑回来的,边说着边大声喘息。   殷红听了脸色微变,微微眯着眼, 道:“你说哪个?”   双灵也赶紧踱步过来,急急道:“你是不是瞧错了, 染云居那位跟咱们碧水居不共戴天, 她来咱们这会儿作甚!”   边说着, 嘴角边微微抿着, 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   殷红瞥了双灵一眼, 示意她莫要瞎说,顿了顿,又看向冬儿道:“好好说。”   冬儿抚了抚胸口道:“我听主子的吩咐去府里转转, 方才打厨房过来,远远地瞧见染云居那位领着几个丫头走在前头,我原本还以为她只是在园子里头转转,准备绕道而行,却未料她走到荷园前头那道岔口直接拐弯往咱们这个方位来了,我还以为瞧错了,偷偷在后头跟着,结果一直跟到了碧水湖畔,我看情况不对,忙匆匆从湖的另一侧飞快的跑了回来,姐姐,无事不登三宝殿,更何况,自打五年前……这些年来咱们跟染云居素无来往,如今染云居那位今儿个破天荒的主动过来,况且后头领着四五个丫头,一路气势汹汹的,一瞧便知是个来者不善的,咱们该如何应付,咱们姨娘是个和善的,定然不是对方的对手,如今主子又歇下了,这会儿那行人怕是已经到了院子口了,该如何是好啊!”   冬儿又气又急。   整个院子上下所有人对那个院子的人是各个恨得不行,却又各个如临大敌。   顿了顿,冬儿只咬牙道:“我去将主子唤醒得了,应对那位,也唯有主子在场才能行。”   说着,便要往里冲,结果刚走到门口,便见卫臻掀开帘子缓缓走了出来,冬儿瞬间就跟找到了主心骨似的,忙道:“主子,您可算醒了,染云居那边的人已经杀到咱们院子口了,咱们快去解救姨娘罢!”   五年前的那一幕不仅仅在卫臻心里留下的裂缝,更是在整个碧水居所有老人的心中留下的阴影。   同样的事情,不可能再发生第二遍,这是整个碧水居上下所有人的共识。   看到冬儿这幅小题大做的架势,卫臻非但没有任何取笑之意,反而有些欣慰及感动,不过——   卫臻微微眯了眯眼,却只淡淡笑着道:“莫慌,咱们一起去会会她。”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临时出去一趟,早归的话会有一章,晚归的话可能要到明天了。 第165章   卫臻就领着冬儿, 轻装上阵,过去的时候, 紫屏正好在外头拦人,冲屋子外的一位美艳的妇人道:“我家姨娘歇下了,冉姨娘改日再来罢!”   妇人似笑非笑道:“不打紧,我不过是闲的慌, 瞎转转,不知不觉便转到这碧水湖畔来了, 想着妹妹回京多时, 还一直未曾过来探望的, 便想着进来与妹妹叙叙旧,既然妹妹歇下了,那我便不叨扰了。”   妇人说着, 正要走,结果转身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 步子一停, 又冲紫屏道:“对了, 今日前来寻妹妹叙旧, 其实是有一桩小事想要去她商议,下月乃老爷寿辰,往年老爷生辰都在外头设宴吃喝玩乐, 今年老夫人回来了,怕是不能由着老爷在外折腾了,近来谭家妹妹与新来的潘家妹妹前些日子过来与我商议, 想要姐妹几个私底下凑些银钱给老爷置办一台席面,请上一台戏班子给老爷贺寿,今儿个过来其实是想要问问阮妹妹有何想法,毕竟咱们是一家子,都是姐妹不是?”   说着,冉氏笑了笑,道:“回头若是阮妹妹得了闲,还请她给咱们送个话。”   说着,冉氏摇了摇扇子,便要往外走,结果正好与进来的卫臻迎头碰上。   卫臻见到冉氏,远远地停了下来,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妇人,纵使三十几许,已经生了两个女儿了,却依然美艳清丽,尤其是身子那股子似笑非笑、勾人心魂的韵味更是平添几分魅力所在,五年未见,冉氏依旧一如当年,半点未见老态,相反,时间的流逝没有在这个妇人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反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更有韵味。   冉氏其实五官平平,相貌最多清丽,容貌是绝对比不上阮氏的,但是冉氏胜在气质性情,又会装饰保养打扮,三分容貌融合了这些种种,生生演变成了七分姿容,而阮氏相貌七八分,却因为唯唯诺诺的气质及粗笨的性情,将整个姿容拉低至了四五分的位置。   这个一个妇人,若非没有半点手段,也不会一路受宠十数年不衰,并且悄无声息的将整个五房的内宅主事拉拢在了手中。   卫臻在瞅着冉氏的时候,冉氏同时也在细细打量卫臻,只见眼前的小娘子桃花玉面、颜姿娇俏,小小年纪,已渐渐有了些仙姿玉色、六朝粉黛之姿,冉氏见了,双眼微微一缩,尽管她早早便已经听到了“楼兰仙子”的称号,心里已经有了想象,可是在见到卫臻本人时,依然忍不住震了震,如今的卫七年纪尚小,面容身姿还压根未曾张开,待过个几年,怕是令人难以想象,将会是怎样一副天人之姿。   而美貌,恰好是她们母子的痛楚。   看着不远处的卫臻,冉氏眼中寒光微闪。   当年她怀绾儿时,被一个脏兮兮的乞丐当街拦住娇子强行乞讨,彼时心情舒爽,便命人抓了一把钱财扔了施恩,却不想,那个脏兮兮的乞丐竟然是个白眉老道,自行帮她算了一卦,大意说她命中带富带贵,全因她肚子里的女娃娃带来的福气,肚子里的女娃娃是个顶了天的富贵命,未来可一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不过……不过可惜花开两朵,未来如何,一切还得皆看个人造化。   冉氏当时未曾将这些神神叨叨的话放入心里,只以为是对方为了感激她的派赏而满口胡诌的,她一心想为老爷生个哥儿傍身,并不稀罕女娃娃,结果不想一朝十月怀胎,当真落下了个女娃娃,冉氏心里有些遗憾,可到底是自己肚子里掉下的肉,烦郁了一阵后,也渐渐接受了。   却不想自己这个女儿不似寻常小孩,镇日哭哭啼啼,闹腾不休,非但不折腾人,仿佛从打出生起就带着不凡的智慧似的,出生的头一日便会睁眼了,并且从出生到会下地了,从未曾掉过一滴眼泪,打从娘胎落地开始,就好似听得懂人话,识得出人来,也看得懂人的脸色,辨得清人的情绪似的,每日安安静静的,聪慧听话得紧,周岁抓阄的时候,将文房四宝齐齐抓齐了,整个府里都在戏言,六娘子将来怕是要给卫家考个女状元回来,就连一向严肃古板的老太爷都将人抱着,夸了一个“好”字,着实为冉氏长了不少脸。   三岁习字,五岁作诗,五六岁的时候,六丫头就早已经认全了上千个字,寻常家的小郎君彼时还在背诵三字经,她早早便能将《女戒》《女训》之类的女子典籍倒背如流了。   彼时,冉氏内心早已不能用惊喜震撼来形容,终于,她想到了那位白眉老道的话,并且渐渐地她开始对那番话深信不疑了,这样的聪慧,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是命中注定的,绝顶的富贵命。   可是,想到那老道嘴里后头那句,不免有些忧心忡忡,难以入眠,在绾儿五岁那年,她终于找到辗转派人找到了当年那名老道士,老道士彼时烂醉如泥,只神神叨叨的说了一句,命格虽好,可惜却遇到了一个克星,克星命运与她捆绑在了一起,就像神魔相绕,一方终究会被另外一方吞噬。   说完,老道便昏迷不醒,冉氏再三询问,最终也只问得对方降生的时辰,好巧不巧,正好与当年阮氏难产时诞下的那个蠢笨七娘子的如出一辙。   也就是眼前这个女孩儿,一晃五六年过去,如今早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堪比仙人了。   这么些年,对方被养在老夫人膝下,后又两地相隔,虽有五年未见,她却一直记着她,彼时时运不济,未能将祸端一举铲除,如今,入了这富庶权贵之地,她是万万不能让此等祸害误了她们家绾儿的终身。   冉氏的双目一点一点凌厉的起来。   两人一大一小,目不转睛的对视着,直到,冉氏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平古无波,一派淡然,淡定冷漠得不像是个十一岁的女娃娃该有的神色,冉氏微微怔了片刻后,很快反应过来,冲卫臻笑了笑道:“几年未见,七娘子出落得越发伶俐了,差点儿叫人一眼认不住来了。”   卫臻扯了扯嘴,直接冲冉氏道:“冉姨娘说笑了,所谓女大十八变,臻儿此番回来,见到六姐姐、九妹妹也差点儿一眼没认出来,六姐姐、九妹妹才叫真正的伶俐。”   顿了顿,又道:“我家姨娘已经歇着了,方才冉姨娘让通传的话,我自会向姨娘传达的,不过——”   卫臻说着,抬眼一动不动的盯着阮氏道:“不知何故,姨娘这几年原本好好的,但凡一听到冉姨娘的名讳,夜里准要做个噩梦,今儿个冉姨娘忽然登了门,姨娘怕是该要病上好些日子了,为了姨娘的安稳,今儿个就不留冉姨娘您了,日后冉姨娘若是有何事儿,可派人通传一声,臻儿怕姨娘见了您心神不宁,届时冲撞了您便不好了。”   卫臻一本正经,又一脸天真的胡说八道道。   冉氏听了脸色微微一变,只直直盯着卫臻,片刻后,笑了笑,道:“七娘子此话这是何意,莫不是说我凶神恶煞,吓着了阮妹妹?”   卫臻也笑了笑道:“冉姨娘心地善良、常年笑意绵绵,如何会是个凶神恶煞的,姨娘说笑了?”   冉氏哦了一声,又似笑非笑道:“那是缘何,难不成是此处院子沾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惊着阮姨娘了。”   顿了顿,只忙摇了摇扇子道:“我在京城比阮姨娘多住了几年,比她熟识几分,莫不改日替她寻几个驱邪的道士够来替她驱驱邪。”   说到这里,话语一停,又忽然间变得有些犹豫跟迟疑道:“可此处院子可是太太精挑细选的,我忽然间插手又似乎有些不妥,不若一会儿我便绕道去太太屋子禀告一二,让太太来料理罢,毕竟阮妹妹初来京城,若是沾染了什么邪气可不好了。”   冉氏笑里藏针。   话虽说的漂亮,可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十足险恶,意思是太太挑的院子不干净,还是阮姨娘身上不干净?   世人避讳邪祟,若是阮姨娘惹了邪气的传闻被有心人传了出去,怕是整个府里府外对她们母子都有说辞了。   果然,一通短暂的交谈过后,令卫臻彻底见识到了冉氏的厉害之处,前世她对冉氏并不相熟,从未曾有过任何交集,原来,有其母必有其女,难怪卫绾前世如此厉害。   “就不劳冉姨娘费心了,昨儿个在灵隐寺时,我已经将姨娘遇到的这些奇怪之症禀了庙里的一芯大师,大师为姨娘算了一卦,说姨娘这几年来命里犯冲,有小人作祟,只要远离小人,方能安稳度日,所以——”卫臻一脸天真道:“姨娘慢走,臻今儿个儿便不留了!”   说着,直接冲冉氏福了福身子,直接撵人,只差没当众骂对方小人了。   冉氏微微捏了捏帕子,只微微眯着眼看着卫臻,即便到了此时此刻,脸上的笑意依然渐在,道:“既然如此,你当好好照顾好你的姨娘,以免小人难缠,被缠住了可就脱不了身了。”又道:“我就不打搅你姨娘歇着了。”   说着,却又细细盯着卫臻看了看,冷不丁说了一句:“对了,没想到七娘子如此伶牙俐齿,今日倒叫我见识到了,绾儿老实,姮儿玩劣,还望七娘子日后跟姐妹们相交之时,能够对她们两姐妹二人宽厚一二。”   话音一落,冉氏手中的扇子一时不稳,直接掉落在了地上,旁边的丫头去拾捡,冉氏淡淡的瞅了一眼,道:“算了,沾了污秽,脏了。”   说着,脚往圆扇上一踏,圆扇四裂,冉氏缓缓离去。   一场短暂交锋,各自试探了对方的底细,终于缓缓落幕。 第166章   五月初五端午日, 家家户户悬钟馗像,镇宅驱邪。   话说这日天气大好,一大早,护城河边便响起了惊天动地的锣鼓声,鼓声阵阵,传响大半个京城。   每年辰时,护城河边将举办大型的驱鬼焚香活动, 祭奠河神, 避鬼驱邪,相传,这一日去往河边一拜的人, 来年一整年将被河神守护。   巳时一到, 龙舟比赛正式开始。   每年的龙舟赛是整个京城除上元节、仲秋节灯会外,最热闹的一个节日盛典,往年皆是各个府邸私设了龙舟队伍,层层选拔比赛,可今年不同,今年大俞周边各个附属国纷纷派出了友臣队伍前来参赛,积极响应大俞一年一度的龙舟赛事, 美名其曰进行文化交流, 好将大俞端午风俗也悉数传到他们的家乡去, 朝廷十分重视,甚至派出了皇家赛队亲自参与相迎。   要知道大俞受诸方附属国朝拜数百年,无论是在国土面积, 百姓人数,金银财富还是在军事实力上,都足以碾压诸方附属国,如今赛事是在大俞的地盘上,尽管美名其曰比的是友谊赛,可大俞段段不能输给旁边的一方小国,威震附属国,方是大俞的气魄及职责所在。   这场友谊赛,只能赢,不能输。   这是大俞历史上第一次与外臣队伍较量的比赛,自然引得整个大俞朝野大动,上至朝野文武百官,下至市井寻常百姓,纷纷争夺相看,更有甚者,特意提前两月出发,从千里之外的江南风尘仆仆赶来,只是为了目睹这一空前盛事。   大太太郝氏原本想要邀请老夫人一同前往,郝家与卫家一同在广陵台附近的仙鹤楼定了厢房,两家一同观赛,不过不日后卫家设宴,郝氏怕老夫人连番劳碌,身子有些吃不消,再加上今日街头定是人山人海,郝氏担心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又有些犹豫,眼瞅着时辰不早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请时,老夫人屋里来话了——   “让他们年轻人去玩罢,难得出府一趟,去好生瞧瞧热闹罢,老婆子我一把老骨头了,就不给你们添乱了。”   郝氏忙连连应了,同时心里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话毕后,郝氏当即命人清点人数,直接前往仙鹤楼。   因今日街上人头攒动,郝氏有先见之明,率众人轻装上阵,路上虽堵,可卫家的轿子在一众人群与马车队伍中,可任意穿行。   轿子虽然颠簸了些,却也免于人群挤压,早早便赶到了仙鹤楼。   下轿子后,卫家几位娘子们面上遮着帷幔,规规矩矩的立在仙鹤楼前等候长辈们,一下轿子便察觉到整个仙鹤楼外人潮涌动,放眼望去,里里外外全是人,道一声人山人海也丝毫不为过,纵使卫家几位小娘子们鲜少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个个激动不已,可是碍于卫家的规矩,在外头,却也一个个皆文文静静地立着,最多用余光四处观摩着。   卫家一众郎君娘子们一路面,顿时纷纷吸引了诸多目光。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高喊了一句:“快看,快看,此乃卫家的队伍,楼兰仙子是不是就在其中!”   霎时,所有人全部齐齐朝着卫家娘子们的人群瞧去。   瞧来瞧去,只见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水的娇俏娘子们及一众一表人才、顶天立地的郎君们,不多时,又有人感慨道:“卫家不但出了位才冠满京的卫六娘子,更是出了一位美若天仙的楼兰仙子,既出了才女,又出了绝色,娘子们投身得如此才绝便罢了,瞧瞧就连一个个郎君们都一个赛一个的俊朗,卫家可谓是百花齐放,未来怕是无可限量啊!”   周围的百姓们纷纷议论不止。   任凭谁瞧了这样伶俐的的娘子郎君们,都保不齐要赞扬几句。   因是节日,对方说的又全是些大喜话,郝氏爽快,当即命身边的老妈妈将携带的粽子点心一一派发给了沿途的百姓,老妈妈笑言道:“承蒙诸位的抬爱及祝贺,这是咱们太太从府里带来的粽子,小小物事不成敬意,权当给诸位乡亲们添些喜庆,诸位乡亲们过节好!”   老妈妈说话漂亮,又一脸乐呵呵的,丝毫没有半分傲慢及高傲之色,一路沿途将篮子里的粽子给老百姓们派发了,大家伙儿纷纷笑着接纳,虽有争相抢夺之举,却并无骚乱情景。   沿途百姓纷纷对卫家的行事处事儿方式称赞不已。   卫家的厢房定在了三楼,包了整整一层,上去时,郝家的人全到了,就连郝家二老也来了,郝家亦是个大家庭,膝下子嗣繁多,乌拉拉的,并不比卫家人少,如今两个大家族齐聚一堂,加上婆子丫头一大堆,瞬间将整个三楼堵得水泄不通。   郝氏领着一众小辈给两位长辈们见礼。   郝老夫人乐呵呵道:“方才在楼上便听到下头一片骚动,一个个全在齐声唤着什么‘仙子’‘仙子’的,听穆儿说,喊的便是老夫人膝下养的一个丫头,听穆丫头说,长得伶俐着呢,在哪儿呢,快过来让老婆子我好生瞅瞅!”   郝老夫人不愧是郝氏的生母,六十的人呢,却精神奕奕、中气十足,瞧着那性子,一看便知是个爽快的。   卫臻立在身后,见郝家娘子郎君全部都在人群中搜寻她,微微有些不大好意思,还是郝穆之一把拉着她的手将她揪了出来,冲郝老夫人道:“祖母,不是什么‘仙子’‘仙子’的,是楼兰仙子!”   卫臻便立马施施然朝着老夫人行了个大礼,规规矩矩道:“臻儿见过老夫人,老夫人万福。”   郝老夫人忙冲卫臻招手道:“快快快,到老婆子跟前来。”   卫臻只羞涩的低着头,走到了郝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拉着卫臻的手抬眼一瞧,顿时面露赞叹,道:“啧啧啧,这世间当真有如此伶俐的小丫头,老婆子我还是打头一回瞅见,这模样整齐的,放在整个京城里怕是也挑不出第二个来,哎哟喂,咱们郝家怎么就生不出这样整齐的?”   郝老夫人又惊又叹,拉着卫臻左瞧又瞧,又喜又夸的,又问起了卫臻的年岁喜好,末了,还拉着她,亲自一一指着身后的孙儿孙女给她认识,其中一个年纪与卫臻相仿的,唤做郝哲翰,竟然是同卫臻同年同月同日生,郝老夫人笑呵呵道:“还真真有缘,若臻丫头不嫌弃,往后便认了这混小子给你当干哥哥吧。”   说着,抬眼瞅了身后的郝哲翰一眼。   郝哲翰立马上前,朝着卫臻施乐一礼,微微红着脸,道:“臻妹妹好。”   说着,偷偷抬眼看了卫臻一眼,又立马低下了头。   郝哲翰面白唇红,生的十分秀气,且举止彬彬有礼,一看便知是个十分有涵养的世家公子。   卫臻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见对方红着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她悄然抬眼,只见屋子里所有人全部都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们,卫臻微微一愣,片刻后,似乎慢慢反应过来,这个……这个郝老夫人该不会瞧上了她,想要将她……将她……   卫臻飞快的抬眼看了对面的郝哲翰一眼,内心一片懵然。   她才十一,她才十一啊。   大抵是因为前世从来不曾经历过这些,纵使她活了两辈子,对着眼前的这一幕幕还是感到有些茫然跟迟钝。   直到,郝氏笑着上前,冲卫臻道:“臻丫头,这是翰哥哥,翰儿打小听闻咱们卫家有个跟他同一日出生的小妹妹,一直闹着要来元陵城寻你玩乐,没想到今儿个可算是见到了。”   郝氏似乎有意撮合卫郝两家的好事儿,言辞中总是围着卫臻与郝哲翰夸着。   老夫人似乎亦是对卫臻喜爱有加,从头到尾一直拉着她,让她站在她的身边,惹得整个卫郝两家的十多个娘子郎君们全部齐齐看着她,她这么个小小的庶女反倒是成了所有人中最受瞩目的。   卫臻心里惊诧不已,郝家这个倾向,对于她来说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不过,懵然后,卫   臻立马反应过来,只装作没瞧懂,只懵懵懂懂的冲郝哲翰回了一礼,道:“翰哥哥。”   郝哲翰飞快的“哎”了一声,整个人比她还羞涩,惹得整个屋子哈哈大笑。   正热闹间,忽间有人上前禀告道:“禀太太,辕文家听闻卫家人在此,特意派人送了粽子及些个桂花酿来。”   郝氏听了顿时一喜,忙道:“德哥儿人可来了。”   一旁的辕文德的随从忙道:“禀太太,少爷今日要上场赛龙舟,怕是来不了了。”顿了顿,又道:“少爷在广陵台定了位,那里可以正面观赏龙舟赛事,是特意给几位公子娘子留的,少爷特命小的前来通报一声。”   那随从话音一落后,只见卫家人纷纷满意不已,而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前头那一句,只见卫庆大惊道:“大姐夫要参赛,今日皇家龙舟赛队的主赛之人是大姐夫么?”   卫家跟郝家两家纷纷有些意外。   随从道:“不是我家少爷,领队的是太子殿下。”   话音一落,众人纷纷大惊。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上章冉阮两个字搞混淆了,给大家带来了困难,深感抱歉,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我还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没想到那么多错的,可能是最近换了输入法的缘故,还不太熟悉,没有记忆输入,所以老打错字了,以后尽量多检查。 第167章   “太子殿下竟然亲自下场, 看来, 今日这一场比赛,定然会精彩绝伦了。”   听到参赛主力是太子后, 所有人都激动了。   要知道,太子殿下是何等尊贵之人, 往年极少出宫走动,便是诸多权贵之子甚至连太子的尊颜都未曾见过,如今非但能见了,还能够有幸亲眼看到太子殿下引领着皇家队伍在护城河驰骋, 为大俞立威, 此等景象如何不令人为之惊叹。   就连郝家老太爷都杵着拐杖, 挣着起来了, 一脸正色道:“如今天下看似太平,可边关诸国狼子野心蠢蠢欲动,一直在密切关注我大俞动向,只待我大俞稍稍松懈, 便会一举骚动引发灾难, 今日不仅仅是一场小小的龙舟赛事, 更是大俞大展国威之战,你们这些小辈大的已娶妻生子, 小的皆已启蒙念书,将来皆是国之栋梁,也是时候多关注关注国之大事了,今儿个哪个也不许瞎闹, 都给我好好为大俞呐喊扬威!”   郝家簪缨世家,受皇家恩宠多年,郝家老太爷在朝数十年,自有一身清流正气。   老太爷话音一个落,只见各个挺起了腰杆子,抿着嘴,一脸正色称是。   这其中要数卫绾最为激动,尽管她表面平静,然而捏着帕子的手却攥成了一团,待老太爷的话音一落后,只见一向懂规矩知礼数的卫绾悄然从人群中提前离去,她径自来到了窗子前,扶着窗沿踮起脚尖直直往外看着。   此时,只见护城河沿岸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的全是人,而护城河中心的位置,飘着数十只龙舟,正在预赛,尽管此时龙舟赛事还未正式开始,尽管此时还压根不见半分太子身影,可是一听到太子殿下将要现身的消息后,卫绾便不由自主地巴巴盼着。   此时,江心鼓点阵阵,好不热闹,可以想象到片刻后会有怎样一场激烈盛世,可惜,仙鹤楼位置稍偏,不能直面江心,唯恐错过这场盛世,想了想,卫绾微微抬起裙摆,走到大太太郝氏跟前,冲其道:“大伯娘,今日端阳郡主在广陵台包了厢房,邀请绾绾前往一聚,一同观赛,不知绾儿可否前去。”   卫绾神色平静,一脸知书达理。   端阳郡主的帖子送来时,郝氏早有听闻,能够跟郡主府结交走动,郝氏自然乐于一见,何况,卫绾素来有些雅名,且她往日循规蹈矩,倒也令人放心,正欲开口准许,只见卫臻那小丫头一脸欢快的走了来,冲郝氏撒娇道:“大伯娘,今日骠骑将军府的圆哥儿也约了臻儿,就在广陵台隔壁的玉琼楼,不知臻儿可否前去。”   说着,卫臻冲郝氏眨了眨眼。   郝氏听了顿时乐不可支道:“自己想去寻郑家两位丫头玩耍直说便是,何需打着圆哥儿的幌子。”   卫臻与郑家的交情缘起在前几日的灵隐寺,郝氏自然清楚明白,且郝氏性子直爽,虽说武人世家性子粗鄙,可那干净利落的行事风格却也是十分讨郝氏胃口的,因此,郝氏自然全都应许了——   “不过,此去一路虽近,但外头人多口杂,为了安全,还是让人护送你们过去罢。”   说着,指着卫褚护送卫臻,顿了顿,又冲众人道:“既然辕文家为咱们留了位,你们几个小的爱热闹,就一并去广陵台观赛罢,留下咱们一些个老的,也好落得自在清闲。”   说着,逮着众人好生叮嘱了一番,末了,想了想,又瞅了郝哲翰一眼,冲其道:“翰哥儿莫要老闷在屋子里念书,也要适时出府走走透透气,未免老闷在屋子里,闷出病气来了。”   一旁的贾氏笑着道:“翰哥儿不是打小崇拜你大表哥么,今儿个便跟着大表哥在外头转转,好生见见世面。”   说着,贾氏与郝氏相视一笑。   郝哲翰愣了片刻,呆呆道:“是,母亲。”说着,忙冲卫褚施了一礼道:“有劳大表哥了。”顿了顿,触及到卫褚身后的卫臻的目光,郝哲翰立马反应过来,忙红着脸朝着卫臻施了一礼。   卫郝两家兵分两路,卫绾随众人前往广陵台,卫褚领着卫臻及郝哲翰三人去往玉琼楼,走之前,卫庆偷偷摸摸过来,冲卫臻道:“广陵台比玉琼楼热闹多了,哥哥我先去那边松快松快,回头再来接你去,乖乖等着,莫要乱跑,知道么?”   江边人潮涌动,卫褚叮嘱了卫臻、郝哲翰两人一番,便走在前头开路,卫臻跟郝哲翰两人跟在身后,并列走着,郝哲翰文弱不堪,却心细如尘,一路上走在最边沿,将空旷的位置留给了卫臻,一路小心翼翼的护着她。   中途,有百姓拥挤,差点儿挤到了卫臻,身后冬儿跟杏丫还没来得及护主,就见郝哲翰立马张开臂膀,将她挡在了身后,梗着脖子,脸红脖子粗的冲一旁的挤压之人道:“尔等莫要挤,莫要伤着人。”   尽管对方臂膀羸弱,却也依然勇敢坚毅。   结果,郝哲翰被人恶狠狠地推了一把,直接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好不狼狈,卫臻愣了片刻,正要去扶可碍于男女有别,只微微虚扶着,忙道:“翰哥哥,你无碍吧?”   郝哲翰忙自行爬了起来,涨红着脸,冲卫臻道:“无……无碍的。”说着,飞快的抬眼看了卫臻一眼,捶打着手臂道:“我四肢绵软,是……是我无用。”   说着,似乎有些尴尬丧气。   这时,卫褚返了回来,看着他们道:“怎么了?”   郝哲翰微微低着头,没有说话。   卫臻想了想,道:“大哥哥,方才有些拥挤,是翰哥哥救了我。”   卫褚闻言,挑眉看了郝哲翰一眼,顿了顿,微微点了点头,道:“嗯。”   虽然没有多话,可话里话外似乎有些赞扬的意思。   郝哲翰猛地抬头看了卫褚一眼,顿了顿,又飞快的看了卫臻一眼,嘴巴抿成了一条线,双眼却微微泛着光,然后卫臻冲他浅浅的笑了笑,郝哲翰立马将头偏向了一边,瞬间又红脸了。   卫臻有些微囧,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见到的所有郎君霸王,是一个比一个霸道蛮横,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爱红脸的小郎君。   不过,郝哲翰此人性情温和,家室显赫,卫臻想了想,便偷偷将郝哲翰纳入了自己未来丈夫的第二人选。   正琢磨着,忽然听到一道清脆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七娘子,七娘子!”   是个姑娘的声音,卫臻觉得此人的声音约莫有些耳熟,正狐疑举目四望,只见冬儿咧嘴,一脸欢快的指着身后的的某个身影冲她道:“主子,是文心姐姐,是方小娘子来了。”顿了顿,又道:“呀,方公子也来了。”   卫臻扭头一瞧,果不其然,见身后不远处站着头戴面纱的方静姝,及一身白衣,面如冠玉的方修远。   见到方静姝,卫臻一脸惊喜,见到方修远,卫臻心里微微有些别扭,刚才在心里暗自定下了二号人选,一号人选就出现了,看来,人还是不能太过贪心,不然小心到最后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姝姐姐,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这两月要为伯母斋戒抄经么?早知道,我便早早去邀你了。”   方静姝笑着道:“今日家父维护护城河治安,兄长担心人多,怕引发骚乱,特来帮忙维护。”顿了顿,抬眼看了一旁默不作声的方修远一眼,又道:“还是兄长听闻你们卫家在此,便直接领我过来了,方才远远瞧见你们下来,可惜人多拥堵,追了好一阵才追上你们。”   卫臻听了,狐疑抬眼看了方修远一眼,瘪了瘪嘴,小声道:“他今儿个如何变得这样识趣了?”   说着,见方修远淡淡朝她瞥来,卫臻毫不示弱直接迎接她的目光。   却见方修远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顿了顿,又主动移开了,目光落在她身后的郝哲翰身上,看了一眼,嘴上微微抿了起来,不多时,轻飘飘的道了句:“今日只准观赛,不准乱跑乱看,赛事一停,立马回府。”   这话,也不只是对方静姝说的,还是对卫臻说的。   卫臻一听,顿时冷哼一声,挽着方静姝,道:“我就说嘛,一如既然的刻薄无趣。”   这时,卫褚走了过来,冲卫臻道:“臻儿,不得无礼。”   说着,冲方修远淡淡笑着道:“今日人山人海,竟如此有缘,在此一遇。”顿了顿,又问道:“方老弟,初入京城,可还习惯。”   见到卫褚,方修远一改之前的严肃,忙朝着卫褚缓缓作了一揖,淡淡笑着道:“方兄,别来无恙。”   两人回京时,一路畅聊,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郝哲翰亦是个读书人,方修远一出现,还未曾开口时,他就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书卷之气,又见方家兄妹跟卫臻卫褚相聊甚欢,他一时落了单,未免有些气馁惆怅,且见臻妹妹似乎与这位方公子甚是相熟,郝哲翰不知何故,顿时心急火燎了起来。   正在此时,忽而见卫臻身后有人经过,对方怀里抱着的长剑不慎将她的长发勾了起来,郝哲翰愣了片刻,生怕弄乱了臻妹妹的仪容,正要出声提醒,却见她身侧的那位方公子将手微微一抬,直接将臻妹妹的长发抚顺了下来,整个过程中对方举止十分自然,好似早已经做过了无数回似的,而臻妹妹丝毫未曾察觉,还在那里跟另外那位方娘子喜笑颜开。   郝哲翰愣了片刻,正要收回目光时,却见方公子清冷的目光直直朝他看来。   两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对方目光分明更古无波,却偏偏显得十分犀利,像柄利剑似的。   郝哲翰双眼一跳,立马匆匆见视线收了回来。 第168章   “方小娘子, 卫七娘子,我家郡主在广陵台设宴, 听闻两位娘子在此处,特意吩咐奴婢请两位娘子前去参宴。”   卫臻正欲拉着方静姝一同前往玉琼楼,将郑家姐妹介绍给方静姝认识, 却不想,端阳郡主身边的侍女银琅忽然从天而降,出现在了卫臻一行人跟前。   卫臻跟方静姝二人对视了一眼, 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银琅笑了笑, 又道:“今日太子殿下亲自登场, 率皇家赛队亲临比赛, 为国扬威, 郡主为了鼓舞士气,为太子殿下、为大俞助威, 特意在广陵台设了宴席, 今日许多郎君娘子齐聚一堂,二位娘子何不一去?”   顿了顿,目光在卫臻及方静姝二人脸上一一划过,银琅又道:“听闻一会比赛结束后, 太子殿下许会驾临, 太子殿下对方小娘子的才华赞不绝口,若是见到二位娘子在场,定当开怀。”   不愧是端阳郡主身边的侍女,一袭话说得颇有水平颇有威慑力, 好似她跟方静姝二人不去,就是不支持太子,不支持大俞似的,关键是话里话外虽透着这个意思,可对方言笑晏晏,丝毫不会令人不快。   卫臻犹豫了片刻,抬眼看了身后的卫褚及方修远一眼。   银琅又冲着方修远及卫褚行了一礼,道:“几位公子,请。”   对方都直接这般请上门来了,倘若拒绝,便是丝毫不给端阳郡主的面子了,方家跟郡主府素无往来道罢了,可卫家跟辕文家结了亲,而辕文德在太子手下当差,便是为了卫岚,卫家也绝对不会跟太子、郡主府交恶的,更何况,卫褚送完卫臻后,本就是要去往广陵台的,顿了顿,卫褚看向卫臻儿,缓缓道了声:“臻儿。”   卫臻犹豫了片刻后,只得抿着嘴将冬儿招来,并冲她道:“你去跟郑家姐姐说一声,省得她们久等。”   冬儿立即去了。   卫臻一行便改道去了广陵台。   广陵台共有七层,是除了皇宫大院外,整个京城最高的楼台,亦是整个京城最奢华最雅致之所,是所有京城公子哥流连忘返之地,此处有美酒,有佳肴,有雅妓,有歌姬,也有无数风雅才子诗人,是整个京城最大的风雅场所。   一过去后,远远地只见广陵台方圆半里外全都被戒严了,有士兵把守,将整个广陵台隔绝在了一片净土中。   这一日,整个广陵台皆被京城权贵给包场了。   端阳郡主原本想要包下整座广陵台,可奈何此地抢手,有人早早在年初之际便开始订下了,便是端阳施威,也不过堪堪才定下了六楼一层而已。   也不知这广陵台幕后东家是谁,竟然如此有底气,这么多年来,有不少侯爵子弟在此处闹事,声称要将此楼给直接推平了,然而撂下话的人时时有,可在诸多权贵跟前,广陵台丝毫没有任何服软之意,依旧直挺挺的矗立在了这里,好似有屹立不倒之姿,久而久之,便再无人赶在此处撒野了。   却不想,好巧不巧,今儿个卫臻等人过去时,正好赶上了有人破天荒的在广陵台闹事。   他们一行人刚上六楼,就见一群人被从七楼打了下来,一群五六个人直接从七楼滚落到了六楼楼梯间,甚至还有一人直接从七楼缝楼梯缝隙间直接跌落到了一楼,将一楼的桌椅砸坏,直接七窍流血而亡,而其余几人有人歪七倒八的挂在扶手上,有人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呻、吟,各个鼻青脸肿的,非死即残。   这样大的一番动静,将整个广陵台所有人全部惊动了,纷纷派人来探。   不过,这样的动静发生,其实倒也不稀奇,要知道,今儿个来的全是京城人中龙凤,谁也不比谁身份低,谁也不比谁后台小,一个个全都嚣张霸道惯了,今儿个全凑一起了,不出事才怪。   六楼差点儿被七楼的动静连累,只见端阳郡主亲自过来了,微微板着脸,冷冷的盯着脚下一群人,旁边的大丫头金琳见了,大声呵斥一声,道:“何人敢在此惹事?”   躺在地上哀嚎的几人滚了几个圈,见状,只咬牙拼命冲地上爬了起来,纷纷作鸟散状,瘸腿而逃。   楼下,郑家败家子郑三郑昊天一脸阴沉的盯着七楼,眼中透着阴狠恨意。   见几人狼狈下来,直接抬脚往那几人身上踹道:“丢人现眼的狗东西。”   众人一见到臭名远扬的郑昊天,对于眼前所发生的事情倒是不觉得奇怪了,此人为非作歹,行事张狂,在京城中,早已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眼下见他手底下的人被人教训至此,倒也觉得畅快,一个个唯有奚落嘲讽的份。   这时,忽有人一脸好奇得指着七楼道:“不知道七楼究竟是何人,竟也如此张狂。”   毕竟,郑家虽已败落,到底占了个爵位,郑家在京城,还是有些余威的。   今儿个楼上之人直接动了杀意见了血,这手段,简直比郑家那败家子还要来得凶狠毒辣。   又有人道:“能够定下广陵台七楼的人,定非等闲之辈。”顿了顿,又小声道:“毕竟,就连郡主都在人家手下吃了败仗不是!”   这人话音一落,只见端阳微微眯着眼,凌厉的目光直接往他身上一扫,那人一惊,立马朝着郡主作揖,一溜烟退下了。   端阳抿嘴往楼上看了一眼,道:“金琳,你去楼上瞧瞧,我倒要看看今儿个处处压本郡主的人究竟是何方人士!”   金琳犹豫了片刻,似乎想要劝阻,不过见这么多人在场看着,又不好相劝,犹豫了片刻,只撩起裙摆缓缓上了楼,不过上到一半,金琳脚步顿时一停,似乎整个人一惊,上到一半后竟然不上了,只抓着裙摆匆匆下了楼,跑到端阳郡主跟前匆匆耳语了一句什么,只见端阳一脸诧异的往楼上看了一眼,片刻后,只立在原地沉默了一阵,忽而冲众人道:“诸位,入座吧,少顷赛事要开始了。”   说着,直接甩了甩广袖,转身往里走,竟然就这么轻飘飘的将此事揭过了。   众人见了纷纷大惊,纷纷抬眼往七楼扫去,纷纷暗自猜测道,这楼上究竟来了一位怎样的贵人,竟然连一向刻薄刁蛮的端阳郡主都偃旗息鼓,不敢招惹。   众人如何想卫臻无心关心,她在见到楼下郑昊天那一刻,便立马紧紧拉着方静姝,冲其使了个眼色,方静姝会意,两人手拉着手,藏匿在人群中。   宴席上,男女分地而席,中间帘子遮掩,虽遮不齐全,到底将男女分开,算作避嫌。   一边郎君饮酒交谈,一边娘子们嬉戏说笑,有心者双方都能够听到对方说的话,见到对方的面容,对于情窦初开的郎君娘子们,此时此景,不失为世间美妙的画面。   端阳郡主落座后不久,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举目四望着,银琅见状,立马快步上前禀告道:“禀郡主,方家的方小娘子跟卫家的卫七娘子来了。”顿了顿,又稍稍指了指男子席位,道:“卫家大公子,郝家三公子,方家大公子也来了,在外头就坐。”   端阳原本神色意兴阑珊的,听到银琅的话,立马来了兴致,整个身子坐直了,只毫不避讳的抬眼朝着男子席位遥遥相望而去,人群中似的见到了那道影影绰绰的白衣身影,端阳定定地看了好一阵。   非但端阳,就连整个坐席上的娘子们都全部齐齐偷偷看去。   毕竟,卫家公子卫褚一表人才,飒爽英姿,在京城多为低调,虽并不最耀眼的那颗星,却也颇有些名头。   郝家家室自然不说,在整个京城是排得上头一份的。   至于方公子方修远,上回在端阳府可谓是一战成名,方才子的雅名在那日后早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引得无数娘子争相盼着,希望能够有幸得以一见。   故而,银琅的话在女子这边坐席间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端阳咳了一声,拉回了众人的视线,笑着道:“姝妹妹在何处?”   方静姝跟卫臻二人齐齐上前朝着端阳郡主行礼。   方静姝想到之前推却了卫家六娘子的相邀,想了想,只有些歉意的朝着端阳郡主及卫绾道:“原本该留在府里为亡母祈福的,可今日家父在外巡防,身为子女,心系父亲大人的安危,思来想去后,还是来了,还望郡主殿下,卫六娘子见谅。”   卫绾冲方静姝笑着点了点头。   而端阳非但丝毫没有在意,反倒是直接起身了,走到方静姝跟前,笑着拉着方静姝的手道:“早知道你要来,定当给你留个好位置。”   说吧,抬眼看了银琅一眼,银琅立马命人抬了一张交椅过来请方静姝上座。   然而方静姝步子却微微一停。   她是跟卫臻一起来的,可此处却只有一张坐席。   方静姝下意识的抬眼看了端阳一眼,端阳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只装作未曾留意。   而所有人看到这一幕后,纷纷心照不宣的噤声未言,并且将目光投放到了落单的卫臻身上,纷纷看起了好戏来。 第169章   卫臻只微微抿着嘴, 神色自若的立在原地,她微微眯着眼盯着端阳的背影, 只觉得上一世被羞辱时熟悉的感觉再一次朝她席卷而来。   上一世,是因为她蠢,她作死开罪了端阳郡主,故而惹人嫌恶,可是这一次,她分明跟对方毫不相干, 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端阳应该视她无物才是,如何会开始再次刁难于她?   卫臻一时微微有些想不通。   不过, 见端阳对静姝姐姐的态度过于热忱, 卫臻稍稍有些狐疑。   端阳郡主爱才,敬佩满腹诗书之人,可方静姝上一回虽在世人跟前露脸,论其在京城的名气,最多不过与卫绾齐名罢了,绝对不会高于卫绾,可端阳虽对卫绾不过是高看了一星半眼, 却万万没有到达如此地步, 更何况, 端阳向来心高气傲,除了对身份地位高于她的皇室之人乐意屈尊低头,上辈子卫臻还从未见过她对何人这般爱护过, 甚至隐隐有了几分讨好之意。   堂堂郡主殿下竟然会无故对一个小小的父母官宦之女行讨好之事儿?   尤是卫臻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个所以然了。   除非——   除非端阳真正想要讨好的不是静姝姐姐。   那么,又会是谁?   卫臻心里似乎模模糊糊的有了答案,却一直难以置信。   直到,方静姝的声音将她拉回了视线——   “兄长!”   方静姝忽而快步走到了卫臻跟前,拉着她的手,一同转身。   卫臻定睛一看,只见方修远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帘子后,正微微背着手,立着朝着她们这边淡淡看来。   方修远一过来,只见所有女眷全都激动了——   “快看,快看,快看方公子!”   “这便是传闻中的方公子啊!”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便是此人啊,不愧是天下第一才子!”   “好后悔上回郡主的赏花宴未能够亲临,早知道那日方公子作评,便是爬要爬过去啊!”   所有女眷全都窃窃私语着。   端阳郡主面色一喜,也跟着大步走了过去,朝着帘子外头的方修远微微福了福身,笑着道:“方公子的名讳如今在整个京城如雷贯耳,在场的娘子们对公子纷纷钦佩不已,今日一见到公子,各个乐开了花,公子可要过来,给咱们这些小娘子们见过礼,好让上回未能得以一见的小娘子们认认人,全了一份遗憾之心啊?”   端阳直言不讳的相邀道。   端阳郡主话音一落,只见对面男子席位上纷纷抗议道:“满京才俊在此,缘何郡主只点修远兄一人,郡主偏心,偏心,大大的偏心啊!”   对面的郎君们纷纷闹开了,出现嬉笑打趣道。   端阳神色微微一热,嘴上却依然义正言辞的笑话道:“满京才俊又如何,第一才人也只不过一人而已,什么时候你们打败了方公子,什么时候自然会得到众人的青睐!”   端阳郡主话音一落,便见座位中央的楼瑾欢笑着附和道:“郡主说的极是,第一才人只有一个,有本事拿出真本事来!”   “就是,就是!”   娘子们娇嗔附和,郎君们气不过的开始讨伐辩护,一时间,整个七楼的气氛十足热烈,最终,有人笑着长叹一声:“唯有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长鸣兄,还是乖乖认输吧。”   群舌交战,赢得向来是女子这一方。   何况,大俞的男子疏阔爽朗,谦逊有礼,万万不会跟女流之辈计较争论,不然,岂不会被世人笑话死。   一场激烈交战,终于欢乐落幕。   这时,方修远终于缓缓朝着端阳郡主及所有女眷作了一揖,道:“郡主见笑了,诸位娘子们谬赞了,方某不才,岂能过去叨扰,此于理不合。”说罢,又淡淡道:“家妹不胜酒力,也鲜少参加过此等宴会,方某怕她落了笑话,特意过来叮嘱一番,望诸位见谅。”   说着,直接冲着方静姝及卫臻二人道:“你们两个快入座吧,美酒虽好,莫要贪杯。”   说着,朝着端阳郡主点了点头,直接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了。   方修远走后,有娘子们一脸羡慕的看着方静姝道:“姝妹妹,有此兄长,夫复何求,此生何惧?真真叫人酸掉了牙!”   端阳一直立在原地,目送方修远的身影落座,这才缓缓回过神来,想起之前方修远的话,看到今儿个男子女眷虽分座而席,却如坐一堂,两边的一举一动都尽收对方眼底,想了想,只淡淡瞥了方静姝身边的卫臻一眼,淡淡道:“二位娘子们入座罢。”   说着,抬眼看向身边的银琅一眼。   银琅会意,立马又加了一张坐席,放在最末尾处。   一场虚惊不漏痕迹的掠去。   卫臻落座后,坐在最角落的位置,远远地抬眼看了端阳一眼,顿了顿,又扭头往隔壁男子席位处的方修远身上淡淡的看了一眼,对方似乎有所察觉,卫臻看过去的时候,方修远的目光恰好投来,两人的目光撞到了一块儿。   卫臻眉头微蹙,飞快收回。   方修远眉头也跟着紧了紧,只将目光落在卫臻的背影上,若有所思的看了一阵。   宴席上,郎君们左不过喝酒聊天,料到兴起时,有人忍不住对酒高歌,畅饮诗词歌赋了起来,而女眷们这边凑一块儿,闲聊的无非皆是些八卦趣闻,外加齐刷刷的阿谀奉承。   对于卫臻而言,这样的场合无趣得紧,好在,没坐多久,外头鼓声阵阵,龙舟赛事正式开始了。   一时,室内所有人全部齐齐起身,追随着郡主的身影来到了外头的楼台处,登高望远,观望比赛。   龙舟赛事的位置就在江心处,正对着广陵台,广陵台是观看赛事的最佳场所。   此番参赛的对手有西北的附属国西凉国,有北方的突厥丹疆,有南边的南楚三国派来的战队,西凉、丹疆两地在北方,马背上的民族,擅长骑马射箭,大多都是不懂水性的旱鸭子,不过他们孔武有力,大概早有准备,早已习得水性,并苦练了数月,不容小觑,而南方的南楚自幼生长在水边,十分熟悉水性,船只是他们的生存的工具,亦是不小的对手,这个三支龙舟队伍纷纷来势汹汹,不可轻视!   四支队伍两两比赛,胜者进入下一轮,第一轮,大俞对上南楚。   两支队伍上的口号声震响整个护城河,混合着激烈的鼓声及两边河道上数以万计的百姓欢呼助威声,只觉得将天地都给唤醒了似的——   “快看,快看,那个头戴明黄头巾之人便是太子殿下,果然威风凛凛,龙凤之姿!”   “太子殿下亲自参赛,定当一呼百应,带领咱们大俞将南楚那帮南蛮子给打得落花流水的!”   “太子加油!”   “大俞加油!”   广陵台上,不知何人扯着嗓子呐喊,不多时,楼下百姓纷纷响应,整个护城河沸腾了起来,直到——   “啊啊啊,赢了,赢了。”   “太子殿下英明神武!”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势浩大得,差点儿要将整个广陵台给掀翻了。   就连赢了比赛后,一向娴静稳重的卫绾都微微红着脸,直接抱着卫姮激动的跳了起来,直到,卫绾的目光无意间对上了卫臻的目光,卫绾愣了愣,立马松开了卫姮,佯装神色自若的观赛着。   卫姮扭头看了一眼,看到卫臻后,白了她一眼,道:“你不去瞧比赛,瞧咱们作甚!”   卫臻淡淡的笑了笑,道:“九妹妹自然比比赛好看。”   卫姮被卫臻堵得无话可说,只觉得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顿时朝着她做了个难看的鬼脸,却将卫臻逗笑了。   笑着笑着,又忽而觉得有些无趣了起来,因为她早已经知道,这场比赛,大俞最终大获全胜,她无须为国担忧,所有人都在为太子欢呼呐喊,诸不知,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却是最讽刺的字眼。   “姝姐姐,我去那边转转。”   立在人群之外默默看了一阵后,卫臻跟方静姝打了个招呼,然后,沿着广陵台外圆形的楼道一直缓缓走到了广陵台背面。   此时,整个街道全都空了,数十万人全部都在围观比赛,全部都沉浸在热闹得盛世之中。   唯独,卫臻一人游离在了世人之外,心里有些孤寂,却又觉得十分平静,有种超脱远离这世间一切烦扰糟杂之感。   远远看到卫臻落单,方修远挑眉,正欲跟上去,却不想,正在这时端阳郡主忽而走了过来,拦在了跟前,笑着冲他道:“公子觉得方才的赛事可还精彩?”   方修远眉头顿时皱起,顿了顿,淡淡道:“精彩至极。”   说着,正要绕过端阳郡主而去,却见端阳立马又道:“端阳有一事相扰,不知公子可否相助!”   方修远一时被端阳堵住了。   而另外一边,卫臻双手撑在护栏上,静静地眺望着远处,目光搜寻着卫家的方位,一时没有留意到危险正在一步一步向她悄然靠近。 第170章   “主子, 外头起风了, 咱们进屋罢。”   “主子,您瞧, 身后那鼓声阵阵, 士气磅礴,咱们大俞肯定要赢了。”   冬儿见卫臻忽然间神色不明,一时有些担忧。   此时,广陵台的另外一边, 大半个京城的人全都沸腾了, 所有人全部抿着呼吸,丝毫不敢错开半眼, 甚至有人远赴千里, 只为了如今这一眼, 如此盛世一举,所有人都挤破了头想要有幸一见,只不知一向喜欢热闹的主子今儿个怎么变得蔫蔫的了。   冬儿正欲想方设法的劝阻着, 却见卫臻嗖地一下缓过了神来,恢复了往日的神色, 冲她笑了笑, 一身轻松道:“好吧, 那进屋罢。”   冬儿立马一喜。   两人一前一后转身, 却在转身后的那一刹那,主仆二人齐齐后退了一步。   只见百步之外的圆形楼台上,郑三郑昊天两手叉在腰上, 就跟螃蟹似的,正在大摇大摆的往她们这个方向走来,边走,边撸着袖子,一脸阴恻恻、色眯眯的,身后领着两个小厮扮相的模样,其中一个脸上鼻青脸肿的,就是刚才在六楼闹事的那群奴才。   对方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   卫臻愣了片刻,拉着冬儿就往后跑,哪知,刚一转身,只见后头也同样被人堵住了,两个小厮撸着袖子,堵住了另外一条通道。   此时,广陵台的另外一侧鼓声阵阵,正到了一决胜负的关键时刻,所有人全部屏住呼吸将所有的心思放在了比赛上,尚无一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形,况且,广陵台占地面积十分大,便是绕着整个楼兰跑一圈都要跑上半刻钟的时间,别说对面吵闹不堪,便是空无一人时,她们喊起来怕也无人听到。   看着郑昊天那架势,卫臻微微眯着眼,面上微沉。   这时,只见冬儿张开双臂一把挡在卫臻身后,冲着越走越近的郑昊天道:“你们是何人,你们……你们意欲何为,别过来啊,你们给我站住,再过来,我……我喊人了!”   郑昊天用大拇指顶了顶鼻子,舔了舔嘴,哈哈大笑道:“你喊啊,便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得到。”顿了顿,又摸了摸下巴道:“作甚?嘿嘿,不作甚,就是想要寻你们家娘子逗逗趣,好好玩一玩儿。”   郑昊天边说着,边搓了搓手,说这话时龇着牙,只见他咧着嘴,眯着眼,在配上他的举止动作,一脸猥琐色、情。   冬儿听了差点儿跳了起来,只一脸勃然大怒道:“我家娘子……我家娘子可是卫家的,是被端阳郡主请来参宴的,你要是再过来,我……我们整个卫家跟你势不两立。”   冬儿一边说着,一边护着卫臻不断往后退着。   郑昊天就跟听了天书似的,笑得浪荡无比道:“哈哈哈,还整个卫家,甭以为小爷不知道,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庶女,若是小爷想要,你们卫家保管巴巴将人给小爷亲自送上门来,你信是不信?”   顿了顿,又道:“你喊啊,小爷巴不得你将所有人都喊了来,那样,所有人就都晓得你家娘子偷偷勾引小爷要跟小爷私会的事儿了,这样的话,保不准你们卫家会将你们家小娘子送过来给小爷我当妾的,你放心,若是你家娘子过来,伺候小爷伺候得舒坦爽快的话,小爷会赏她个贵妾的名头的!”   说着,舔了舔嘴巴,笑眯眯的冲冬儿身后的卫臻道:“楼兰仙子,你觉得怎么样?”顿了顿,又乐不思蜀道:“楼兰仙子将来若是给我当了小妾,小爷便成了名动京城的第一人了,哈哈哈。”   郑昊天说着,已经来了卫臻的跟前。   冬儿被他的这番厚颜无耻、恶心至极的话给气得肺疼,只恨不得跳起来口咬了他,可是身后是卫臻,她只牢牢将人护着,片刻不敢离开。   “嘿,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挺衷心的。”郑昊天挑眉看了冬儿一眼,用手往冬儿脸上摸了一把笑得色眯眯道:“小爷不介意你们主仆二人共侍一夫。”   说着,哈哈大笑,却忽而一把抓着冬儿的胳膊,将人往外拉,边拉边眯着眼道:“起开,今儿个先让小爷跟你家娘子好好玩玩,回头再来疼惜疼惜你,别急——”   却不想,拖到半路上,冬儿抬脚就往对上胯、部用力一踹。   郑昊天顿时疼得嚎叫一声,抬手啪地一下就往冬儿脸上狠狠抽了一下,力气大的,一把将冬儿抽倒在了地上,眼看着他要一脚踹上去,下一瞬,郑昊天捂着身体疼得直往后倒,卫臻毫不留情的补上了第二脚,正中靶心。   踹完,卫臻拉着冬儿便往后跑。   “贱人,给小爷抓住那两个小贱人,今日小爷不将你们两个小贱人弄死,小爷不姓郑!”   郑昊天一边痛苦哀嚎,一边咬牙切齿的嚎叫着。   卫臻知道避无可避,可还是想孤勇闯关,这也是唯一的办法,她私下将头上的簪子悄悄藏于袖中,在前面那两个小厮过来抓她们的时候,嗖地一下一把快准狠的直直刺在对方腹中,一人倒下,正要去刺第二个人,却不想,对方一把将她手里的簪子劈下,卫臻另外一只手飞快的洒出一把脂粉,直接喷晒进了对方眼里,对方疼得捂眼倒地,卫臻拉着一脸发懵的冬儿便跑,却不想,一路跑着,好不容易跑到了出口,只见守在出口处的两名粗壮的小厮举着大刀咬牙围堵了过来,身后,郑昊天一把抓着卫臻的头发,往她脸上恶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揪着她的头发道:“小贱人,老子今天受足了鸟气,没想到好不容易遇着了你个小贱人,竟然还被羞辱,今儿个小爷不让你求爹爹告奶奶,小爷跟你姓。”   说着,郑昊天微微弯着腰捂着肚子,冲着那两个粗壮小厮大喊一声:“将人给老子绑了,难得遇着了个如此极品的小雏儿,今儿个小爷要好生消遣消遣!”   两个小厮领命要来绑卫臻。   眼看着对方一人要伸手往她脖子后劈,卫臻大喊一声:“你敢。”说着,卫臻只咬牙恶狠狠地盯着那名小厮,道:“我可是二爷的人,我背后可是有二爷撑腰的,你想你们全家被二爷灭门吗,想的话,你就动手试试。”   那个小厮愣了愣,举着僵硬的手一把僵在原地。   卫臻见状,只扭头咬牙看向郑昊天,道:“郑三,你识相的话最好放了我,不然,二爷定当踏平了你整个侯府,你信是不信?”   卫臻一脸趾高气扬,那气势一瞬间简直比端阳郡主来得还要足,非但手底下的下人,就连郑昊天也见到卫臻微微眯着眼,一脸凶恶的盯着他的眼神时,也一时怔了片刻。   卫臻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小娘子,人畜无害,可人畜无害的背后,却曾藏着一颗阴险恶毒、不可一世的嘴脸,曾经有多少人见了她心惊胆战,怕得浑身哆嗦,牙齿打颤,她耀武扬威那会,这世间怕是还没有郑昊天这一号人呢。   郑昊天愣了片刻后,慢慢缓过神来,只冷笑一声,咬牙道:“二爷?呵,老子跟那孙子不共戴天,老子正愁找不到这浑人,既然你是那孙子的人,呵,那正好,看来,你这个小贱人,老子是不要都不行了。”   说着,郑昊天只咬了咬牙齿,一脸厌恨道:“你放心,等用完了你个小贱人,小爷亲自将你给咱们那位二爷送去。”   说着,郑昊天大手一挥,道:“还愣着干什么,要小爷亲自动手不成?”   身后两个小厮一拥而上。   卫臻立在原地,连躲都没躲一下,只冷笑一声道:“看来,你不但想自己找死,你还想要拉着你们郑家九族族人一块殉葬。”说着,卫臻直接将两手递到了一个小厮手里,道:“要绑就快绑,反正你们所有人也都活不了几天了。”   郑三听了卫臻的话,微微眯着眼,不知道她在故弄什么玄虚。   一旁的小厮却各个有些心惊,道:“公子,那二爷到底是什么来头。”   郑三道:“管他什么来头,这个小贱人精明着呢,别听她胡言乱语,将人给我绑了,将小嘴堵上。”   在对方给卫臻上绑之时,卫臻只轻飘飘的对着郑三说了两个字:“元煌。”   郑三眯着眼,看着她道:“你说什么?”   卫臻道:“我家二爷姓元名煌,元又为天,天家的二子,当今二皇子殿下,你确定,要与他作对么?” 第171章   大抵是卫臻底气太足, 又大抵是她这番话太过惊天动地,一时将郑三给唬住了,只见郑三阴着脸, 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眼里明明怒火喷张, 却又隐隐有些不敢造次。   “怎么?不信?”卫臻淡淡道:“不然你以为有人在皇城根下如此胡作非为,且处处挑战皇家权威尊严,为何就一直没人敢管?就拿你郑三爷来说, 你敢在自己名字前加个天字么, 即便你敢, 你们郑家敢么,怕是御史的弹劾奏章一早便压得你们家老侯爷身上直不起腰来了,也不想想, 这背后到底有何缘故?”   卫臻轻蔑的看了郑昊天一眼,顿了顿, 又道:“以往你在二爷跟前打转,二爷就当你是阿猫阿狗,懒得跟你计较, 没曾想你竟如此胆大包天,处处触碰他的逆鳞, 皇子之怒, 你莫不是想亲尝么?”   卫臻越说越有底气,微微板着脸,通身霸气侧漏, 好似真就像有那么回事儿似的。   郑三跟前的一个小厮听着听着身子渐渐矮了下去,头上开始冒虚汗,边擦汗边凑到郑三跟前小心翼翼道:“我的爷,不若……不若今儿个算了吧,您今日本就在广陵台闯下了大祸,回去侯爷一准会怒火滔天的,回头若是惹下那二皇——”   二皇子三个字,那小厮都不敢当众说出来,只立马嗖地一下将那个名讳隐了回去,不由有些瑟瑟发抖道:“小的可听说过,那位……那位可是个敢逆天而行的主,往日里在京城,无论哪个提及那位的名讳都会被巡防营的人给叉走,咱们若是惹下这桩祸事,可是要连累整个侯府的啊!”   小厮苦口婆心的劝阻着。   郑三这个猪脑子虽然遇事冲动,不管不顾,容易狗急跳墙,可在京城能够存活至今,却也一直知道什么东西该碰,什么东西不该碰,不然,他一早就被碎尸万段了,听了小厮的劝阻后,郑三只走到卫臻跟前,伸手一把用力的掐住她的下巴道:“要是让小爷知道你骗我,小爷这辈子都不会让你安生!”   说吧,暗狠的看了卫臻一眼,一脸憋屈的甩了甩袖子,冲众人道:“走。”说着,一脚踹在小厮身上,咬牙道:“狗奴才,敢挡住你爷爷的道,找死不是!”   边踹着,边一路骂骂咧咧一脸怒火滔天的去了。   一直待郑三等人走后,卫臻身子微微一晃,原本直挺挺的身子一下子陡然倒塌了似的,整个人往后退了两步,全身发软。   冬儿之前被人摁住了,这会儿得了自由,立马跑过去将卫臻扶着,随即,低头凑到卫臻手上,咬牙一口一口将绑在她的手腕上的绳索给咬开,嘴里隐隐带着哭音道:“主子,您怎么样,疼不疼。”顿了顿,又咬牙道:“郑三那个浑人,竟敢在光天化地之下试图掳走主子您,简直是胆大包天,主子,咱们赶紧回府,找大老爷找老夫人给您做主去!”   冬儿生怕那瘪三去而复返,拉着卫臻就要跑。   然而卫臻此时此刻却双脚有些无力,微微扶在护栏上,歇了片刻。   她方才嘴上说的冠冕堂皇、霸气侧漏,可实则心里一片心虚,因为,她嘴里的每个字全部都是临时胡诌的,里头破绽十足。   譬如,那二皇子不是被拘禁在九王爷的别苑里了么,如何敢在外招摇行事儿。   又譬如,她不过一届小小庶女,刚入京不久,又是如何跟二皇子殿下扯上关系了?   这里头哪哪都说不通,不过是借着二皇子的名头暂时将对方唬住了。   而那郑三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卫臻比冬儿知道得要多,前世还是她替他做的媒了,他十分变态,专门爱残害幼女,他手底下弄死的小姑娘甚至是小郎君怕是连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郑三那厮不敢开罪权贵,残害的全部都是些孤苦无依、或身份低贱的小老百姓,亦或是卫臻这样身份低下的庶女,所以,这辈子卫臻才百般忌惮那厮。   如若今日无法脱身,自己怕是真的会被对方残害了。   光是这样想着,心里都一阵后怕。   待稍稍平复了一阵心情后,卫臻冲冬儿道:“冬儿,今日之事,万万莫要跟任何人提及,甭说祖母、大伯,就是连殷红姐姐都万万不能提起半个字,懂吗?”   卫臻一字一句道。   冬儿咬牙道:“难不成就让主子您白白咽下这个恶果!”   卫臻咬牙道:“我虽年纪小,可翻了年马上十二了,女子名誉重要,万万不可与郑三那厮扯下任何关系,何况,今日我冒昧的提及了二皇子的名讳,这个名讳在整个京城都是禁忌,还是莫要平白惹事的好,至于那郑三——”卫臻咬了咬牙道:“他日后不惹我最好,日后再纠缠不止,我也有法子让他不好过!”   卫臻微微眯了眯眼,神色一冷。   冬儿忙不迭称是,顿了顿,忽而想起了什么,冬儿边替卫臻整理着凌乱的发鬓,边忍不住问道:“对了,主子,方才你提及的那位二——”   话还没说完,忽而听到一道爽朗的笑声在周围响起:“好一个我家二爷,哈哈哈,真真笑煞人也!”   那道声音激昂肆意,如绵绵春风,又似雷神阵阵,疏阔又爽朗,哑然又绵延,冷不丁的就在整个空中飘荡着。   卫臻跟冬儿两个面面相觑。   “谁?”   冬儿顿时一脸警惕的护着卫臻,跟只受了惊的老母鸡似的,忙不迭左右查探,然而看来看去,整个楼道上分明空无一人。   这时,又听到一道慵懒的声音平白无故的响起,淡淡笑着道:“卫家七娘子真真秒人一个也,不知可否有幸请得七娘子饮茶一杯。”   对方的声音仿佛从空中飘荡而来。   卫臻微微抿着嘴,狐疑的抬头往上看去,上面是七楼,整个广陵台最高的楼层,声音似乎正是从上头传来的。   对方话音一落,还不待卫臻有所回复,只见一道手持长剑,面目清冷的护卫模样的人忽而从七楼一把跃下,直直落在卫臻身前,冲卫臻淡淡道:“我家主子有请。”   然而还不待卫臻反应过来,只又听到耳边响起了一句短促的声音:“得罪了。”   然后,卫臻整个身子凌空了,被人拎小鸡似的,一把从六楼拎着跃到了七楼。   “主子——”   “娘子——”   整个六楼,只剩下冬儿惊恐的声音在空气中飘荡。 第172章   待卫臻站稳后, 只见眼前站着一位二十出头的公子哥, 对方一身大红华服加身, 相貌俊朗,风姿雅量,稍稍有些虚胖,脚步虚浮, 尽管双眼带着笑,可眼神却无端锐利, 此时此刻手里执了一柄折扇, 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 正直勾勾的盯着卫臻瞧着,眼神中带着些许好奇, 及些许戏谑。   卫臻面上一惊, 此人正是前不久在灵隐寺山路上遇到的熟面孔, 九王爷元阊是也。   原来七楼的人竟然是九王爷,难怪方才在底下就连端阳也偃旗息鼓,九王爷可是整个皇族中最逍遥霸道的主, 别说端阳郡主, 就连太子元翎见了都是头疼不已的。   “口齿如此伶俐, 本王……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妙龄娘子, 没想到竟然是个如此小的小女娃娃,真真叫人惊讶得很啊。”   卫臻在注视着九王爷的同时,九王爷元阊也在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卫臻,将卫臻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打量了一番后, 九王爷忽而将目光投放在了卫臻双眼上,似乎有些疑惑道:“咦,好熟悉的眼睛,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说着,九王爷朝着卫臻走近了半步。   卫臻立马往后退了小半步,听到冬儿在楼下拼命紧张呼喊,卫臻赶忙趴在护栏上应了一声,随即冲九王爷一脸天真道:“那日在去往灵隐寺的路上遇到你了。”顿了顿,只微微歪着脑袋一脸狐疑道:“那日家中六姐姐猜测这位哥哥是当今九王爷,不知哥哥可是?”   此时的卫臻一脸天真不知世事,无论是表情还是话语都与她这个年龄相差无异,与方才在楼下大战郑三时的气势不可同日而语。   “你觉得呢?”   九王爷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卫臻忙鼓着脸道:“臻儿不知。”说着,细细打量着元阊,上上下下看了又看,道:“看着像,又不像。”   九王爷顿时兴致大起,道:“哦,此话怎讲?”   卫臻想了想,道:“听闻九王爷生有三头,长有六臂,高有九尺,身宽三尺,生得可恐下人,甚至还饮人血,任谁见了都会吓破了胆子的,可哥哥眼下看着眉目慈善,一脸笑意,一看就是那家府上的贵公子,定然不是世人嘴里描绘的那个罗刹王爷。”   卫臻似天真似真诚的辱骂及拍着马屁。   辱骂是因为元阊有别于旁的皇家子弟,他不拘一格,性情疏阔,不喜循规蹈矩之人,前世卫臻辱他骂他,他反而对她十分喜爱,有事无事喜欢过来寻她这个侄媳妇儿说话喝酒聊天,直言跟她吵架大战三百回合都不觉得累,反倒是十分快哉,而那些循规蹈矩、一板一眼的人皆成了他眼中的无趣之人。   至于拍马屁么,这辈子的卫臻不过是个小小的庶女,她可承担不起辱骂王爷之罪。   先礼后兵,料九王爷不会对她这个小女娃娃如何。   果然,她的一番话顿时将九王爷逗得哈哈大笑,九王爷单手撑着围栏,笑得快要弯断了腰,只乐不可支道:“我才知,这番言论竟然是形容当今九王爷的,哈哈,有趣,当真有趣,不过——”九王爷笑着笑着又看向卫臻道:“如若我当真是那个罗刹,你当面如此热议我,就不怕我饮了你的血么?”   九王爷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卫臻沉吟了一阵,如实道:“是你问我才说的,况且这话又不是我说的,我不过是将世人的话转述了一遍罢了,我说了要遭九王爷处置,我不说又怠慢了九王爷,横竖结果都一样,我又该如何。”   卫臻摊了摊手,有些无奈道。   “有趣,真真有趣。”王爷听了卫臻的话后,仿佛对她十分感兴趣,不多时,只将扇子一收,往她头顶上敲了敲,道:“如此有趣的小娘子,本……我还是头一回见到。”   卫臻想了想,道:“不知这位哥哥将我拎上来,究竟所为何事?”说着,有些担忧的朝着楼下看了一眼,道:“我家侍女急得不成样子了,若是这个哥哥无事的话,可否将我放下去,端阳郡主在楼下设宴,宴会马上便要开始了,家里的兄姐寻不到我,会着急的。”   听着外头响彻天际的鼓声,卫臻猜测护城河里的比赛该结束了,不消片刻,太子元翎许会登场,她实在不想遇到,因遇到了郑三一事儿,卫臻不想在此处逗留了,只盼着快快下去跟静姝姐姐告个别,好提前回府。   “不急。”九王爷摇着扇子看着她,忽而似笑非笑道:“你一口一个‘我家二爷’,如今你家二爷就在屋子里头高坐着,怎么,就不想进屋给你家二爷见见礼,报报平安么?”   九王爷说着,目光透过窗子往屋子里淡淡瞥了一眼。   卫臻下意识的顺着往屋子里瞧去,只见此时此刻身后的窗子大开,目光往里瞧去,屋子里的物件摆设顿时一览无遗,室内的陈设要比六楼的奢华雅致许多,只见屋子设置的桌椅,摆放的书画、摆件处处透着精细,临窗的小几上摆放着一座矮鼎香炉,香炉缓缓燃着,鼻尖的龙涎香迎面扑鼻而来,七八步开外的地方设乐一座矮屏,屏风上画了一支腊梅,笔锋劲道十足,不过寥寥几笔便将腊梅的风骨跃居屏上,而屏风后设了一方矮几及几个蒲团坐席,透过影影绰绰的屏风,似乎看到屏风内坐有一人,仅仅只透过若明若现的剪影,似乎就可以看出对方身形高大、英武雄浑,是个男子身形,此时此刻,有袅袅雾气从屏下蔓延而出,由此可见对方正在饮茶。   卫臻大惊不已。   她立在这里这么久,竟然没有发现屋子里有人。   而那人竟然是……二爷?   九王爷身边的“二爷”,由不得卫臻不多想。   她方才不过是满嘴胡诌吓唬郑三的,可此时此刻,她的满口胡言乱语不由将自己吓得当场愣在原地。   “小娘子,请。”   九王爷收起了折扇,笑眯眯的冲卫臻做了个请的手势。   而卫臻的双脚就跟被钉在了地板上似的,如何都不敢挪动。 第173章   里头当真是……那位?   可是那位可是谋逆之人, 被陛下幽静在了九王爷的别苑里, 如何出现在了此处?   传闻中真正的生有三头, 长有六臂,高有九尺, 身宽三尺, 生得可恐吓人,甚至还饮人血,嚼人骨,任谁见了都会吓破了胆子的魑魅魍魉啊!   她方才不过是借着坊间对二皇子的传言,故意安排在九王爷身上的,没想到, 真正的主人就在此处?   二皇子何等人也,整个京城上下哪个敢私下结交私下议论,她方才不过是情急之下不得不搬出了那位的大名吓唬郑三, 那是因为她料定那位不可能在外头抛头露面,何况, 她初入京城,又是个小娃娃, 说的话如何会作数, 可是那位真人如果当真在此的话,今日卫臻密会二皇子一事若是被传了出去, 他日卫家勾结逆臣贼子的传言怕是要随之而至了。   卫臻只立在原地如何都不敢动。   九王爷回头笑着看了她一眼,道:“怎地?难不成本人面子小,请不到七娘子不成?”   这个七娘子一词, 明明白白的道破了卫臻的身份。   卫臻面上一讪,顿了顿,只讪笑道:“哪里,九……这位哥哥见笑了,只因我出来已久,跟好友相邀,眼看到了赴约的时辰,要不,今日哥哥放了我,改日得了闲,我专门前去拜会?”说着,不待对方回复,卫臻立即朝着九王爷福而来福身子道:“那小七先行一步了。”   说完就要走,结果一转身,就看到方才拎小鸡似的将她拎上来的那位护卫挡在了她的跟前,拦住了她的去路,并伸手朝着屋子里指了指,面无表情道:“请!”   九王爷见了顿时哈哈大笑,直接摇着扇子往里去了。   卫臻微微抿着嘴,心中暗恨,可却也不得不跟着往里走。   屋子里茶香袅袅,宽敞通亮,整个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好似空无一人,安静得能够听到每个人的脚步声。   待绕过大厅,走进里头的中堂,只见整个中堂的摆设十分雅致疏阔,一进去一抬眼,远远地只见十几步开外的镂空隔断两边各设了一座青布幔帘,幔帘从两旁勾起,幔帘里便设了那一座席地而设的蒲团小几,小几一旁坐着人,露出了一片黑色的衣角,卫臻跟在九王爷身后,听到九王爷边走边笑着冲里道:“小二,我可将‘你的人’给领来了。”   九王爷戏言调侃。   卫臻跟在他身后是心跳如雷,听到元阊嘴里这话,只恨不得像上辈子那样,跑过去削他一顿才好。   眼看着九王爷正要踏入,却未料在此时此刻,忽见两个暗器飞快的从里飞出来,正好打在幔帘的两处挂钩上,挂钩滑落,幔帘散落,就跟两扇门似的,缓缓合上,瞬间将里面与外面隔绝成了两间屋子。   九王爷被直接挡在了外面,他似乎微微愣了一下,不多时,只用扇子挑起了幔帘一角凑过去往里看了一眼,冲里头的人挑眉道:“哎,你这是作甚,方才不是你站在外头在瞧好戏,瞧得兴致冲冲的,如今我将这出戏的唱戏人给你请上来了,这会儿你怎地说翻脸就翻脸——”   九王爷兴致勃勃说着,说到这里,话还没有说完,忽然一个碧绿色的玉瓷杯从里头飞快的扫射而来,直夺九王爷面门,九王爷吓了一跳,立马撑开扇子挡住面部往后闪身躲闪。   幔帘再次合上。   九王爷一身狼狈的被隔绝在幔帘外。   里头却悄无声息,一片寂静无声。   卫臻微微低头站在外头,大气不敢出一下,虽然没有见到里头的人,不知里头是何情景,可是隔着一道若隐若现的幔帘,好似有一股冰冷威厉的杀气从里头直接射出,对方气场太过强大,以至于就连前世见识多广的卫臻都有些不敢靠得太近。   到了此时此刻,卫臻几乎可以确定里头是何人了。   九王爷嘴里的那一声“小二”,以及,敢对当今九王爷恭亲王,整个大俞,除了当今圣上,   怕是难以有人赶在九王爷跟前如此放肆,若说非有,怕也唯有当年那位祸国殃民、为世人所恐惧所胆寒的二皇子元煌了。   而前世在太子府耀武扬威了整整六年的卫臻,几乎见过了所有皇家贵人、王孙贵胄,唯独对于传闻中那位美得妖冶、狠得嗜血的二皇子是一回都未曾见过,仅仅只远远地在后花园瞻仰过对方的一个背影。   没想到重活一世,倒是与这位大魔王遇着了。   卫臻心里忐忑又好奇。   九王爷虽有些狼狈,不过好似并不在意,似乎对于这样的场景早已经习以为常,只合上扇子,理了理衣襟,冲里头阴阳怪气的说了句:“有小娃娃在场,莫要吓坏了小娃娃。”   说着,转身笑着冲卫臻道:“你家二爷历来便是这幅臭德行,想来小娘子应当有所耳闻,且他长得恐怖如斯,不喜在人前露脸,小娘子莫要见怪。”   说着,长臂一挥,冲着屋子外头唤了一声:“阿邺。”   话音一落,方才那个冷面侍卫立马闪身进来。   九王爷冲其道:“摆两张坐席来,我要招待小娘子。”   护卫领命而去,片刻后,派人直接将一应交椅案桌摆设在了幔帘的另外一边,两边隔着一道薄薄的纱帘,分庭而席,各不相扰。   “我与你家二爷相识已久,竟然不知他何时收了条这么小的小……嗯……小尾巴。”   九王爷原本想要继续戏言几句,可见身后的小女娃娃瞪着圆鼓鼓的双眼盯着他,九王爷便下意识的将那句什么什么改成了小尾巴,说着,端起茶碗,啜了一口茶,道:“你放心,有你家二爷在,方才在楼下欺负你的小瘪三肯定讨不了好,你家二爷素来是个护犊子的。”说着,忽而想起了什么,有些诧异的看着卫臻道:“对了,你人都进来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过去跟你家二爷见个礼,报声平安,是不是有我这个外人在此,不方便?那要不我先避避嫌?”   九王爷摇着扇子,笑眯眯道。   嘴上这么说着,却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打从进屋起,他就学着卫臻之前的话,就跟鹦鹉学舌似的一口一个“你家二爷”,分明是故意埋汰人,故意看人笑话的,卫臻心里气得要命,可在九王爷的怂恿下,卫臻却不得不起来招呼。   她偷偷朝着纱帘里瞄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又很快收回了视线,良久,强制压下心里的紧张与戚然,朝着里头缓缓福了福身子,小声问候了一句:“见……见过二爷。”   声音有些小,显得整个人怯懦无害。   然而里头没有半点动静,卫臻如‘站’针毡。 第174章   屋子里如同死一般的寂静无声。   偏偏外头热闹非凡, 因为大俞赢了龙舟比赛, 外头老百姓们欢呼声鹊起,一里一外, 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更加衬托得屋子里的寂寥无声,时间一久, 显得静得有几分诡异。   之前那个九王爷叽叽喳喳,跟个炮仗似的, 说个不停,偏偏到了现在彻底安静了下来, 只用扇子悠哉悠哉的扇着,一脸慵懒的倚靠在椅子上, 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卫臻不由用力的攥紧了手指头, 飞快的往帘子里看了一眼,踟蹰良久, 终于再次小心翼翼开口道:“方才的事, 多谢……多谢二爷……”顿了顿,又伶俐的改口道:“多谢二位哥哥的帮衬,小女子感激不尽。”   说着, 再次朝着帘子里头的人福了福身子,顿了顿, 也难得朝着外头的九王爷福了福身子。   九王爷将扇子一收,挑眉意外的看了卫臻一眼。   卫臻又道:“我方才出来的急,未跟家姐及兄长报备, 如今出来的时间已长,家姐及兄长若是不见了我的人影该着急了,二位哥哥是我的救命恩人,不知二位哥哥家住何处,回头待我归家禀了家父,定让父亲携礼登门拜谢。”   二皇子身份特殊,又加之如今被禁在九王爷的别苑,卫臻料定此刻对方不便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而卫臻也并不想跟二皇子及九王爷扯上什么劳什子关系,她时时刻刻只想快些逃离这里。   然而此话一出,只见九皇子捏着扇柄往手心里敲了敲,似笑非笑的看着卫臻道:“一口一个你家的二爷,你竟然不知他家住何处?”   说着,又笑眯眯的看向帘子,挑眉道:“喂,那个谁家的二爷,你也太不地道了,人都已经给收了,干嘛藏着掖着,瞧瞧,如今还得劳烦人家小姑娘主动张口询问,未免也太不厚道了些吧?”   九王爷满嘴打趣。   卫臻听了,脸胀得通红。   他还以为卫臻年纪小,听不太懂,竟然丝毫不作避讳,什么叫做“人都已经给收了”,他借故打趣卫臻,实则分明是为了看帘子后头那人的好戏。   九王爷话音一落,不多时,只见帘子一侧被人从里掀开,下一瞬,一道一身黑色锦衣的男子从里走了出来,男子单手抱着胸,胸前抱着一柄长剑,年纪不大,二十上下,面色清冷,无一丝表情,关键是,跟刚才那个叫“阿邺”的九王爷的下属长得一模一样,只是,这名男子左眉眼处有一枚醒目的刀疤,男子大步走了出来,立在九王爷跟前,冲九王爷一字一句道:“主子说了,您再啰嗦一句,就让属下将您扔到护城河去。”   说完,面无表情的看了九王爷一眼,随即走到了卫臻跟前,并冲卫臻道:“卫七娘子,我家主子不见外人,请。”   说着,冲卫臻做了个“请”的动作,随即,目不斜视的往前领路。   而卫臻微微一愣,过了良久,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方竟然直接轰人了。   她似乎没想到对方竟然这般爽快,她以为,她以为铁定需要周旋一番的。   看来,这位二皇子果然一如既往地神秘莫测,就连在她这个小孩子面前,都轻易不曾露面。   了片刻后,卫臻生怕对方反应,又生怕被那个九王爷从中作梗似的,立马朝着帘子里匆匆施了一礼,道:“如此,那小女子告辞了。”   说完,立马匆匆跟着那个黑衣男子往外走。   全程没有再多看九王爷一眼。   只听到九王爷在背后咬牙切齿道:“嘿,好你个阿承,你忘了你从前是谁的人呢,忘了你真正的主子是哪个了,本王只是将你借给你的新主子使唤几年,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这么快就将你的真主子给丢在了脑后你……”   九王爷絮絮叨叨。   那番话是冲着卫臻身前那个领路的黑衣护卫说的。   卫臻闻言不由抬眼看了护卫一眼,心道,这个叫阿承的应该跟之前那个替她张罗椅子的阿邺是一对双生子。   出屋前,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只有些好奇似的,又冷不丁扭头往身后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帘子里的身子缓缓起身,对方人高马大,身影颀长魁梧,比九王爷看上去还要高大几分,他缓缓提着步子,似乎正要从帘子里走出来,然而,对方极为敏锐,目光尤为犀利,他立在帘子前,正要掀开帘子时,已经察觉到了卫臻的窥探,隔着一道半透明的帘子,他锋利威厉的目光透过朝着门口扭头的卫臻脸上直直射来。   因为隔得太远,虽然看不清那双眼,看不清帘子后那张面容,然而,对方气势逼人,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卫臻竟然生生打了个寒颤。   她微微用手捂住胸前,立马收回了视线,再也不敢多看一眼,只提快了步子,一路小跑跟着那个叫阿承的除了屋子。   屋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下一瞬,一只手轻轻撩开帘子,缓缓走了出来,却是一路越过了九王爷,来到了窗子前,一手背在身后,分明年轻轻轻,却养成了一副少年老成的姿态。   窗外,冬儿被人拦在了楼梯口,看到卫臻被带了出来,冬儿立马挣脱了两个护卫,心急如焚的扑了上去,急急道:“主子,您无碍罢,这些都是些什么人啊,怎么将您给掳了来,您可有伤着磕着,可有被人欺凌?”   冬儿拉着卫臻左右查看。   卫臻笑了笑,连连出言安慰。   两主仆絮絮叨叨的下了楼。   而屋子里,九王爷摇着扇子走了出去,脸上难得收起了之前的吊儿郎当,只难得一脸正色,嘴里小声嘀咕道:“小二,你跟这位卫家七娘子到底有何渊源?你们之前那不成认识?”说着,微微挑眉道:“总觉得这位七娘子瞧着有些眼熟,不知在哪里瞧见过?”   说完,只拧着眉头细细思索着,只见他眉头越皱越紧,忽然,嗖地一下被舒展开来,九王爷微微瞪大了眼,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脑门,一脸难以置信道:“啊,本王记起来了,是她脸上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我曾在你书房的画册上看到过!”   他话音一落,只见立在窗前的那道身影缓缓转了过来,只眯着眼看了他一眼。 第175章   却说那个叫阿承的护卫将卫臻主仆二人一路护送到七楼的楼道口, 大约是再往下, 多有不便,毕竟, 六楼端阳郡主在设宴, 楼下热闹非凡,人多口杂, 因此,阿承到七楼楼梯处便缓缓止步了, 冲卫臻淡淡点了点头道:“七娘子,属下护送您至此。”   顿了顿, 只面无表情的提醒道:“今日七娘子会见我家主子二人一事,还望七娘子勿要向外透露。”   说着, 淡淡抬眼看了卫臻一眼, 毫不避讳道:“如果您与您的家人未来不想惹下任何麻烦的话。”   阿承气势逼人,他不过一个护卫, 竟然敢在九王爷跟前摆谱, 更何况,听闻九王爷方才那话里话外的意思,这阿承曾经还是九王爷身边的人, 如今变得如此目中无人,哼, 可不正是应了某句话么。   狗仗人势。   光着看着阿承这幅模样,不难令人想象,他背后那位该是怎样一个耀武扬威, 离经叛道之人。   卫臻闻言,面色微变,片刻后,忙温顺乖巧道:“我记下了。”   阿承冲她点了点头,直接转身往回走。   冬儿听了这话后,忙不迭拉了拉卫臻的袖子,忧心忡忡道:“主子,咱们快些下楼了。”   冬儿显然被今日这一连番突发事故给吓到了。   此时此刻,她满门心思只将一路将自家主子护送至周全之地。   卫臻忙点了点头。   却不想,二人刚行至六楼时,忽而一群声势浩大的队伍簇拥着一行人从楼下气势凛然的上来了,领头那人目不斜视,贵气逼人,隔了老远的距离,前边有专门护卫在清场。   卫臻跟冬儿原本要下至六楼,只见一个带刀的护卫一手握着刀柄,一脸威风凛凛的冲卫臻及冬儿呵斥道:“闲人勿近,速速后退——”   大概是要清场封路,周身数十丈之类不许任何闲杂人靠近,结果一看是两个小娃娃,且穿戴不凡,那名护卫又将大刀给收了回去。   卫臻跟冬儿两个连连后退,一时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霎时僵在原地。   那行队伍前有人在领路,直接将一行人往六楼里领,然而领头那个似乎正在跟身旁之人说话,倒是一时未曾察觉,边走边说,竟顺着拐弯直接迈着步子往七楼来了,而周围的人无一人敢出声提醒,直到,那人走着走着缓缓停了下来,他缓缓收回目光,往前一看,霎时,四目相对——   卫臻微微一愣,竟然是太子元翎!   元翎受端阳邀请,前来参加特意为他举办的庆功宴,比赛结束后,他顺道邀请了一些之前赛场上的一些“败将”一道参宴,结果没想到半路上又遇到了卫家这名庶女。   当真是走到哪里都能遇到她。   别家府上的小娘子们个个循规蹈矩,坐不离习,唯有这名不懂规矩的庶出之女每每四处乱窜,元翎对卫家的印象颇好,卫家乃帝师门第,正经的簪缨清贵世家,大房卫霆渊乃朝中难得清流能臣,颇受父皇器重,将来他若继承大统,势必乃他治理天下、把持朝政过程中的得力干将,元翎从不结党营私,可身为储君,他却早已经开始习惯暗中观察、物色人才了,如今大俞历经数百年,虽老百姓们安居乐业、大俞正处在太平盛世之时,然而物极必反,朝中上下、疆域里外却也渐渐出现了不少隐患,父皇年迈,行事作风已不如当年果决凌厉,元翎面上云淡风轻,实则难免忧患。   对于卫家,他算为看中。   却独独,卫家所有的坏印象每每落到了卫家这名小小的庶女身上,以至于,令卫家在他心目中的印象都下落了几分。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连一个小小的宅院都管束不好,将来何以能够辅助他管束好这偌大的天下。   看到卫臻,元翎眉头下意识的轻轻蹙起。   而卫臻看到元翎,神色一凛,亦是很快垂下了脸,心道,怎么又遇到了这位瘟神,卫臻的嫌弃不见得比元翎少,不过她面上半点未曾显露,不多时,只施施然朝着对方行了个礼,她见对方这一行气势汹汹,十足威严,可如今到底行走在宫外,卫臻知道元翎在外素来行事低调,轻易不暴露身份,再加上卫臻实在不想在元翎跟前卑躬屈膝,便未曾泄露对方身份,只匆匆行了个礼了事,随即,垂眉拉眼的杵在一旁,将自己当成了空气。   元翎看到对方如此不知礼数,嘴角微微抿着,脸色瞬间落了下来,然而此时人多口杂,对方又是个小娃娃,他不便迁怒,不多时,只面无表情的收回了目光,随即将长袖一甩,直接提起了步子,想越她而去。   然而刚走了没几步,身后的辕文德立马追了上来,凑到元翎跟前小声提醒了一声:“禀太子,郡主在六楼设宴。”   说完,抬手朝着楼上一指,低低道:“此去乃七楼。”   元翎闻言,顿时眉头再次一皱,不多时,偏头朝着身侧缓缓瞧了一眼。   此时,他刚好行至与卫臻并肩的位置,他人高马大,身高颀长,足足比对方高了大半截,对方还是个小女娃娃,堪堪到达他胸口的位置。   元翎性子向来温和,气定神闲,连父皇也曾多次夸张他稳若泰山、安之若素,可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元翎陡然发现自己的情绪有了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外露,为君者即便泰山压顶也需先不改色,在这一方面,元翎自问向来处理得不错,可是,却万万没想到,他轻而易举的被一个小女娃娃给激怒了。   元翎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立在原地,沉吟了良久,直到,将自己被激怒的情绪一点一点隐下,元翎眯着眼睛看了卫臻一眼,不多时,冲辕文德淡淡“唔”了一声,只将手背在身后,缓缓转过了身来,转过身来后,元翎神色淡然,已然恢复成了之前泰然处之、悠然自得的姿态。   他听了辕文德话,顺势转身调头,只是,步子一抬,忽然想起了什么,元翎偏头往七楼看了一眼,淡淡问向身边的卫臻道:“楼上是何许人也?”   问这句话时,元翎神色自然,不带任何情绪。   卫臻闻言,立马抬眼下意识的看了元翎一眼,踟蹰片刻,只装糊涂道:“民女……民女不知。”   元翎眼神微眯,直直盯着卫臻,良久,忽然冷声呵斥道:“大胆。”   声音带着几分冷意。   话音一落,卫臻身子一颤,周围所有人纷纷噤声,大气不敢出一下。   就连一旁的辕文德都不禁神色一凛,他立马抬眼瞪了卫臻一眼,下一瞬,只立马出声替卫臻解围道:“禀殿……禀主子,这广陵台的七楼自两月前早早便被人定了去,就连端阳郡主都未曾抢到七楼的席位,身份一直神秘得紧,想来定是哪位金贵人物,属下这便派人去打探一番。”   辕文德有心替卫臻解围。   太子倒也不曾刁难。   很快,辕文德便派了一名护卫上前打探,只是,那护卫刚行至七楼楼梯间时,就被人挥剑拦了下来——   “我家主子不见外人,请!”   “大胆,我家主子你也敢拦,你不要命了么!”   双方护卫直接在楼道口对峙了起来,竟一时谁也不曾落下下乘,直到辕文德亲自上前周旋,不多时,一名黑衣护卫缓缓走下楼来,冲元翎行礼拜见道:“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元翎眉头一挑,冲其摆手道:“原来是于护卫,请起。”   说完,他缓缓抬眼,再次往楼上看了一眼,道:“原来楼上的神秘人士竟然是皇叔是也。”说着,嘴角一勾,一瞬间脸上已经泛起了温和的笑意,冲护卫阿邺道:“不知皇叔竟有如此雅兴,也来凑了这般热闹,我与皇叔有段日子没见了,正好,今日可顺道去给他问个好。”   说着,正要上楼。   却不料阿邺犹豫开口道:“禀殿下,王爷方才得知殿下赢了赛事,一时兴起,饮了不少酒,如今已经不省人事了。”   言语间有劝阻之意。   太子却也不恼,他向来了解这位皇叔的德行,闻言,沉吟片刻,只笑着道:“如此,好生伺候好皇叔,待皇叔酒醒了后,我再来探望。”   说着,冲阿邺摆了摆手。   这时,六楼的端阳公主得知太子驾到,立马携众人出来相迎。   一时间,太子被人众星捧月般的迎了进去,只是,太子元翎走到半路上,忽然间扭头眯着眼往身后卫臻身上看了一眼,那一眼,带着几分探究及不易察觉的警告。   卫臻并没有注意到太子的眼色。   她先是被辕文德训斥了一顿,又被卫姮跑过来指着噼里啪啦跟放炮仗似的好似数落了一顿,紧接着,又被自己的几个小丫头围着暖心的关怀安抚着,压根没有注意到那个太子的半个身影,倒是,一抬眼时,忽而远远地见卫绾隔着人山人海般的人群正直直盯着她,那神色不明的眼色看得卫臻心里有些发麻。 第176章   卫臻原本约了郑襄阳两姐妹一道游玩, 又应了卫庆的邀, 准备去船舫上游历一遭的,只是没想到郑襄阳中途派人给她来了信, 说家里临时有事, 她已经打道回府了,改日特登门谢罪, 卫臻只觉得有些可惜,却也无可奈何, 再加上今日连番遭遇了两桩变故,又听闻外头百姓太多, 护城河边出现了踩踏事故,险些弄出了人命来, 卫臻便彻底歇了心思, 兴致全无,全程只得老老实实的坐在坐席上, 远远望着满室所有人对着主位上的太子殿下及端阳郡主二人拍马奉承。   好在, 因为太子的到场,端阳郡主的重心全部都放在了太子殿下身上,又因为方修远提前离场, 出去帮忙疏散人群,端阳便早早将之前被她刻意刁难过的卫臻完全抛在了九霄云外。   这类宴会大过无聊, 每个人说话要么小心翼翼,要么绵里藏针、要么夹枪带棒,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小心思, 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尤其是在方静姝走后,卫臻更是觉得无聊透顶,关键是阿谀奉承一番后,不知怎么的,稀里糊涂的就变成了才艺展示。   “听闻相国府的奚二娘子抚琴得一手好琴……”   “听闻宁国侯府的宁二娘子描得一手好丹青……”   “听闻卫家六娘子作得一首好诗,如此喜庆的日子,不知可否邀请卫六娘子……”   卫臻坐在最后排一排的角落里,看又看不太清,听到听不太到,不多时,只向冬儿借了半边肩膀来,将团扇一遮,只悄摸将脑袋枕在冬儿的小肩膀上呼呼大睡了起来,因为她坐的位置太偏,又缩在了角落里,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也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的这个方向,唯独,坐在最上首那个位置视野极佳,远远的,元翎只看到某个角落里,有个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不知规矩。   不知礼数。   丢人现眼。   元翎微微蹙着眉,直到一道惊叹声在耳边响起——   “好诗好诗,大气磅礴,波澜壮阔,没想到小娘子里的诗词里竟有如此豪迈之气,卫六娘子的才名果然名不虚传,古有曹植七步成诗,今有卫六娘子杯盏茶间出口成章,小小年纪,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紧接着,人群中接二连三的响起阵阵惊叹声。   下一瞬,一道柔软软糯的声音传了来——   “献丑了,不过是今日见太子殿下在赛场上英姿飒爽,见老百姓们成群结队的呐喊助威,又见眼下盛世太平、国泰民安,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   元翎顺着声音看去,原来是卫家六娘子在杯盏茶之间已经做出了一首诗词。   他命人将诗词拿过来一看,只见引入眼帘的是一首整整齐齐、秀秀气气的簪花小楷,然而与秀气字体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字里行间的磅礴波澜之色。   这是一首赛龙舟的诗。   尤是元翎见识多广,见惯读惯了不少惊艳之词,可是在见到卫六这首赛龙舟时,也忍不住小小惊讶了一番。   一个十二岁的小娘子竟有如此才学,如何不令人高看。   元翎盯着手中的诗词看了片刻,不多时,只冲着卫绾勾唇一笑,赞道:“确实是首好诗。”   顿了顿,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浅笑道:“同样的年纪,六娘子小小年纪才情已然如此出众,反观小七,还是个顽劣不堪的。”   太子嘴里的小七是当今七公主殿下,太子一母同胞的胞妹,是个古灵精怪、顽皮成性的,是太子殿下最疼爱的妹妹。   一旁的端阳闻言,只笑眯眯道:“七殿下还年纪小,这个年纪有些顽皮也是正常的。”顿了顿,又道:“咦,对了,太子哥哥,七殿下最是个爱凑热闹的,今儿个这么喜庆的日子,她怎么没跟着出来热闹热闹?”   太子笑道:“母后担心将她放出来会惹祸,一大早便将拘在了坤宁宫。”   说着,笑了笑,转眼对下首的卫绾道:“小七跟你年纪相仿,改日有机会让你们认识认识。”太子话音一落,只见在场所有娘子们纷纷羡慕不已,倒也不是嫉恨,毕竟卫绾年纪还小,跟太子殿下相差较大,她们不会将卫绾跟太子之间扯上什么关系,多为羡慕卫绾得了太子的青睐罢了。   卫绾闻言,只腼腆的点了点头,不多时,朝着太子施施然行了个礼。   宴会后,太子在众人的提议下,领着一众血气方刚的儿郎们到登上了护城河上的画舫游览护城河,端阳郡主则领着一众娘子们在护城河一侧的堤岸上游览游历,欣赏着京城的大好风光,待到日落时分,卫褚便派人将卫家几个小娘子们寻到,一一护送回了卫家。   轿子颠簸,回去时,卫臻正好跟卫绾、卫姮挤在了一个轿子里,卫臻因下午偷偷睡了会儿,精神头还算好,卫绾因为一直伴随端阳郡主左右,一整日下来,难免有些心力交瘁,至于卫姮嘛,她打小便不知累为何物。   因此,一上轿后,卫绾便一直闭目养神休憩,卫臻跟卫姮两个一人坐在一边,上演着大眼瞪着小眼的戏码。   时间一长,卫姮有些忍不住了,便开始训话刺她,道:“卫臻,出门在外,你脸上镶的可是咱们卫家的脸面,瞧瞧在宴会上你都成了什么德行,竟然当着太子殿下及郡主殿下的面呼呼睡了一整个上午,简直丢尽了咱们卫家的脸,你要是做不到循规蹈矩,往后就别跟着咱们出来了。”   卫姮捏着帕子,阴阳怪气道。   卫臻翘着小拇指捏着帕子擦了擦嘴,笑眯眯道:“九妹妹说的是。”顿了顿,又道:“卫家有六姐姐在,又怎么会丢脸呢?”   “哼,那是自然,我六姐姐的才情闻名满京,连太子殿下都另眼相待,要不是有我六姐姐撑着,卫家的脸早被你给丢光了。”   卫姮跟个小孩子似的,随时随地想要挑卫臻的刺,一门心思想要将她踩在脚下。   这时,一直在闭目养神的卫绾悠悠睁开了她,她瞪了卫姮一眼,道:“姮儿,不得无礼。”说着,将目光移向了对面的卫臻,定定看了她一阵,道:“七妹妹今日是第二回 出府参宴,她安分守己,并未有半点差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只是……”   卫绾话语顿了顿,她盯着卫臻忽而一字一句道:“七妹妹今日上午失踪了小半个时辰,不知七妹妹去哪儿了?”   卫绾说这话时,原本温柔柔软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凌厉了起来。   她直勾勾的盯着卫臻,好似要透过她的表象看到她的内心深处。 第177章   出游一日, 唯恐要歇上两三日。   当日回府后, 卫臻连衣裳都未换,直接一把歪在榻上不起了, 双灵无奈, 直接将巾子拧干了,支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凑上前来给卫臻擦脸擦手, 道:“娘子可越发懒了,连脸都不洗了, 回头让姨娘晓得了,一准骂您是个小邋遢鬼。”   双灵比卫臻大上少许, 对卫臻宠爱颇多,不像映虹, 规矩多, 此时映虹正好进屋,她一来, 见卫臻这模样, 顿时微微咳了一声,幽幽道:“小主子,秦妈妈来了。”   卫臻闻言, 立马嗖地一下从榻上爬了起来,结果扭头一看, 屋里屋外静悄悄的,哪里有秦妈妈半个影子,再一抬头, 只见映虹老神在在的立在身旁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卫臻咳了咳,稍稍有些尴尬,片刻后,只假模假样的拉着映虹,作撒娇状道:“映虹姐姐……”   尾音拖得长长的,一脸殷勤腻歪。   哪知,映虹啪地一下打掉了卫臻的手,挑眉看着卫臻道:“老夫人说了,小主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好吃懒做,说小主子在老夫人那荣安棠被拘了好些年,也是为难小主子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小地盘,也该让您松快松快了,只是,老夫人担心姨娘又是个宠爱没个边界的,自是管束不住您,回头怕您松快过了头,怕卫家养出懒姑娘来往后倒成了她老人家的罪过了,这不,老夫人只能吩咐让奴婢偶尔扮一扮恶人,管束小主子几分了。”   映虹嘴上虽这么说,其实管束卫臻管束得并不严,卫臻稍稍嘴甜几句,她就彻底无法了。   她话音一落,卫臻只笑了笑,片刻后,竟然打趣道:“姐姐只管管束便是,横竖映虹姐姐也管束不了几年了,早晚我让祖母将您给嫁出去。”   卫臻说着,只朝着映虹吐了吐舌头。   映虹听了卫臻的打趣,耳尖瞬间一红,一向沉稳的她只咬着牙关作势凑过来要“收拾”卫臻。   卫臻立马眼明手开往软塌里侧滚。   身旁的双灵则捂嘴笑得双肩乱颤。   整个屋子里一时乱做一团。   刚提着银壶进来的冬儿见了屋子里这情形,立马将银壶往桌上一搁,兴冲冲跑来道:“你们在玩什么,怎么能少得了我?”   结果冬儿这一去,立马撞枪口上了,映虹收拾不了卫臻,只能将目标转移到了冬儿身上,她微微拧着冬儿的胖耳朵,道:“玩玩玩,成日只惦记着瞎玩,将小主子都带坏了,还不快过来,将今儿个小主子在外头所发生的事事无巨细的禀报了。”   于是可怜的冬儿,才刚稀里糊涂的进去,便又稀里糊涂的被映虹委屈巴巴的提走问话去了。   她们一走后,屋子里彻底静了下来。   卫臻洗漱一番后,摇头笑了笑,听着冬儿在次间绘声绘色的描绘着今日在府外的一切见闻,想起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卫臻却渐渐陷入了沉思。   没想到那位威名在外的二爷真的就是二皇子?   她不过是半猜半诓,情急之下诓骗那个郑三的。   可是,见到九王爷的那一刻,卫臻终于知道她所有的猜测成了真。   二皇子被圈禁竟然只是名义上的被圈禁,实际他行动自由,且来去自如,并且竟然还敢打着“二爷”的旗号在外为非作歹,处处惹是生非,从京城各界的反应来看,应该不是没有人没有察觉,不过是不敢参和,或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看来,二皇子在朝中,在京城,还真是迷雾一般的存在。   一时,又想起了端阳的刁难,太子元翎无故的讽刺针对,也想起了卫绾,想起了回府时,卫绾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不免有些头疼不已。   她回京不久,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出府两三回而已,却似乎已经可以预见到未来风雨不断的苗头了。   当夜,卫臻去老夫人的世安院陪老夫人一道用了晚膳,回来又陪阮氏一道用了两枚甜粽,鼓着圆滚滚的小肚子便早早歇下了,大抵是晚上用得有些多,大半夜闹起了肚子,疼得厉害,中间半睡半醒醒了无数回,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大踏实似的,浮浮沉沉的,结果大半夜终于忍不住爬了起来起了一次夜,却意外听到院子外头有些响动,好像府里有些什么动静似的。   老夫人年纪已大,二房二老爷一事还未曾彻底解决好,五房五房又乱做一团,加上五年前阮氏一事让卫臻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她向来警惕,便打发冬儿出去瞧瞧,道:“这大半夜的,去瞧瞧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呢?”   哪知冬儿才刚出屋子,阮氏那边紫屏竟然亲自过来了。   一看到紫屏,卫臻神色一顿,立马下了床榻,忙拉着紫屏的手道:“紫屏姐姐这么晚过来,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儿,还是姨娘出了事儿?”   紫屏忙回道:“小主子莫急,姨娘歇下了,她无碍,是奴婢瞧见小主子屋子里亮着灯,特来瞧瞧的。”   说着,面上迟疑了一阵。   卫臻忙道:“姐姐有话快说?”   紫屏看了卫臻一眼,屏踟蹰了片刻,只缓缓道:“应该是三房出事了。”   卫臻道:“这大晚上的,三房能出什么事儿?”   而看紫屏这神色,莫非是——   卫臻一愣。   果然下一瞬,只见紫屏继续道:“今晚三房院子里一直亮着灯,三房的人进进出出了一整晚,方才不久,又见大房好似都被惊动了,奴婢猜测该是三房出事了,便悄悄差人过去打探了一番,结果听说……听说大半夜的,三老爷已经将……将五公子跟前的两个小厮活活打死了,就连元福也打没了半条命,而五公子……五公子至今未归!”   紫屏说完,飞快的看了卫臻一眼。   卫庆今晚一直没有回府么?   三老爷为何发那么大的火,直接将下人给活活打死了,元福……元福也打没了半条命?   元福不是一直跟在卫庆身边伺候着么?   他都回来了,卫庆怎么没回?   大半夜的,整个三房都惊动了,连大房都给惊动了。   卫臻身子不由微微一晃,卫庆到底出何事呢?   卫臻简直不敢想象。 第178章   卫臻心里慌乱成团。   在整个卫家, 若说除了阮氏, 除了老夫人,还有谁最能够让卫臻的情绪有所起伏, 那么毫无疑问, 这个人就是卫庆。   因为前世一样的愚蠢,一样的短命, 让这辈子的卫臻觉得他们好像是同一类人似的,同命相怜, 以至于这辈子卫臻想要保命,想要继续活下去, 也有种想要拉着卫庆,拯救卫庆的冲动, 又或者像是做着某种见证似的, 不单单是她卫臻,只要回头, 卫庆同样也能上岸。   怎么就彻夜未归呢?   卫庆虽爱玩爱闹, 有时也颇有些不着调,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不是没头没脑的, 再者今日端午节,到处是人, 他能去哪儿,对了,卫庆今儿个不是一直想领着卫臻去船舫上游玩的么, 因为白日里事情得太多了,卫臻没什么兴致了,便让杏丫去给卫庆送了口信的,这般想着,卫臻也顾不得大半夜的,忙将早已经睡熟的杏丫唤醒了。   杏丫边整理衣裳边匆匆赶来道:“娘子,奴婢给五公子去送口信时,五公子正好在码头跟一帮贵公子一块逗蛐蛐儿,听说娘子不去了,五公子气得直要去逮您,说好不容易得来的位,是他花了大价钱弄来的,五公子气得直瞪眼,后来还是元福给劝住了,后来奴婢就回了,奴婢料想五公子应该登船了。”   结果这一去,只回了元福几个,还是半夜回的,卫庆不见了踪影。   听到这里,卫臻心里顿时一紧。   难不成卫庆就是在船舫上出了事儿?   卫庆那日要登的船舫叫江心舫,前些日子卫庆在卫臻跟前念叨过几回,卫臻有些印象,听说是整个京城数一数二的船舫,听说里头设有歌舞赏乐,早早便被各路王孙贵胄给包下了,可谓是一座难求,那日在船舫上的一个个非富即贵,卫庆那冒冒失失的性子,得罪了人也不足为奇,可即便是得罪了人,也不至于彻底消失不见了踪影吧?   除非……   除非……   好好地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会不见了踪影?   唯一的可能就是——   卫臻心里忽然涌现出一抹不好的预感。   同时,心里不由有些暗悔,早知如此,白天她就该跟着他去了。   当晚,卫臻几乎一夜未眠。   第二日一大早,卫庆失踪一事将整个卫家所有人全部给惊动了,大老爷将全府所有的小厮下人全部打发出来,沿着护城河一路往下游搜寻,一日未果,第二日,整个三房乱作一团,三房的林氏大闹正房,直接跑到正房沈氏屋子里大吵大闹,说是沈氏害她儿子,让沈氏还她庆儿命来,三房的十一娘子卫姝自幼体弱多病,哪里经受得住这番折腾,当场晕厥了过去,沈氏哭着喊着叫着,整个三房天都要塌了,第三日,卫家直接报官了。   整整三日,卫家闹得翻天覆地,连老夫人都病倒了。   卫臻又要伺候老夫人,又要担心卫庆,一时也跟着憔悴了不少。   卫臻记得,前世卫庆是死在了二皇子手里,在卫臻嫁入太子府的前一年,在此之前,她并不记得前世还曾出现过这一幕,那个时候她跟阮氏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即便真的发生过这一幕,她也无从得知。   难道卫庆的命运真的注定会跟上辈子一样,最终不得善终么?即便他这辈子已经规矩了不少,可到头来依旧扭转不了自己的命运么?   那么她呢?   虽然今生今世种种与前世大相径庭,可是不到最后一刻,就连卫臻也无法保证,上一世的惨痛经历究竟会不会再次袭来。   对了,卫庆上辈子是死在了二皇子手里,那么这一次,他若真出了意外,是不是同样跟二皇子脱不了干系?   这样想着,脑海中不其然浮现出一双威厉的双眼。   卫臻心里顿时一紧。   倘若是二皇子的话,卫臻怕是就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   卫臻难得少年老成似的立在窗子前,双手微微握着,握成了两个小拳,双灵与冬儿两人立在身后看着,纷纷有些担忧,双灵正要拿件衣裳给她披着,却不想这时忽而听到外头有人气喘吁吁的喊到:“七娘子,七娘子,找着了,找着了,五公子找着了,五公子已经回府了。”   卫臻闻言先是一怔,紧接着立马一喜。   原来,卫家人沿着护城河下游寻了三日三夜,最终在五十里以外的一户渔民家里寻到了昏迷不醒的五公子卫庆。   原来是端午节次日一早,那户渔民外出撒网捕鱼,结果在河边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卫庆,发现卫庆时他身上带着伤,已经昏迷不醒了,却还有一口气吊着,渔民心善,便将人救下了。   如今卫庆被接回卫家,听说他腹部中有刀伤,是被人刺伤后扔进护城河的,人已无生命危险,回府时还醒了一阵,三老爷追问到底是被何人所害,只说是被人偷袭,不知对方是谁。   只要人回来了,所有人就心安了。   卫臻是在次日单独过去探望的,特意避开了人多的时候,亲自煲了汤去的,结果过去一瞧,只见原本生龙活虎的卫庆就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真的就蔫了,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瘦了,干了,嘴巴成了青白色,整张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虚弱憔悴的很。   卫庆是何许人也,他就只剩下一只脚,他都能照样将天给捅破了的人,这么多年以来,卫臻还是打头回见到卫庆这幅憔悴无力的模样,卫臻着实吓了一大跳。   “瞧什么瞧,还不赶紧扶小爷起来。”   不过脾气还是一样的大。   见到卫臻,卫庆立马挣扎着要起来,结果才刚一动,顿时疼得哇哇直抽气。   卫臻忙道:“别瞎动别瞎动。”   说着,忙跟冬儿二人小心翼翼将卫庆给搀扶着坐了起来,卫臻拿着个大软枕垫在卫庆背后,将他安顿好了,这才将他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的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着,顿了顿,只直接开门见山道:“说吧,这次又惹着谁呢?”   卫庆眼神躲闪,含含糊糊道:“没惹着谁,不小心惹着阎王爷了。”   卫臻立马将脸一板,一脸正色,一脸严肃道:“卫五公子,这一次真不是闹着玩的,这一次真的闹出人命来了,你在这儿躺着,元福在那儿躺着,三伯险些将你整个院子里的下人都给处死了,你知道么,这么多条人命差点儿都因你丧命了,卫庆,你年纪不小了,该懂点事儿了!”   说到这里,卫臻忽然双眼一眯,又道:“最重要的是,究竟是谁那么狠毒,竟一心想要致你于死命,别跟我说什么偷袭不偷袭,那些鬼话我可不听,你挨刀的地方是肚子,谁能当着你的面偷袭,卫庆,在我跟前,你今儿个最好一五一十的全都给交代了,否则——”   看着卫庆这幅虚弱的样子,又看着他一副颇不着调的性子,卫臻真是又气又忧。   气他不长进,平日里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可到头来却连自己都护不住。   卫臻逮着卫庆噼里啪啦的教训质问了一顿。   卫庆顿时连连皱着脸,道:“小爷我现在可是病人,所有人都温声细语的,唯有你跟个小母夜叉似的。”说着,见卫臻将眼一瞪,卫庆立马咧着脸,道:“得,得,得,姑奶奶,我怕了你了。”   说着,卫庆忽而将嬉皮笑脸一收,一脸正色的看着卫臻道:“是郑三那孙子。”   郑三郑昊?   是他?   卫臻微楞。   一旁的冬儿闻言立马咬牙切齿道:“又是那畜生,他还真是阴魂不散,先是来欺负咱们主子,又去谋害五公子,五公子,你怎么不告诉三老爷,好让三老爷报官将那畜生关进大牢去!”   卫庆笑着捏了一把冬儿的小胖脸,笑着道:“幼稚,我无凭无据,没有任何人证物证,再说,人家侯府高高在上,即便是报了官又有个鸟,用,到头来说不定还会累得自己遭到大伯遭到我爹训斥,我才没那么傻,巴巴向他们招供。”   说着,卫庆忽而抬眼看着卫臻,一脸正色道:“郑三那日一脸戾气,就跟发了疯似的,我没想到那畜生那么狠,竟然来真的。”   卫庆想到那日的情形,自己也有几分后怕。   卫臻幽幽转过来,冲卫庆道:“是因为我。”   卫庆没有跟家里坦白,是为了保护卫臻,不想将她牵扯进来。   而郑三之所以针对卫庆,是因为他那日在卫臻手里栽了跟头。   一切都是因为她。   看来,郑三对她对端午那日的事儿,已经怀恨在心了。 第179章   “五哥哥, 等你伤好了以后, 你往九王爷府上跑一趟吧。”   立在卫庆的床头,沉吟良久, 卫臻忽而冲着卫庆缓缓道。   “七妹妹, 你说啥?”   不知是卫庆没有听清楚卫臻的话,还是听清楚了她的话, 却一脸懵,卫庆只睁大了眼睛, 一脸看白痴的目光看着她,隐隐有些缓不过神来。   卫臻盯着卫庆, 只难得一脸正色的重复道:“我说,等五哥哥病好后, 你往九王爷府上走一趟吧。”   这一次, 卫庆听清楚了,他听得清清楚楚, 却依然以看白痴的目光直直看着她, 直直看了好一阵,忽而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儿道,只边笑, 边捂着肚子,疼得五官扭曲道:“七妹妹, 是你五哥哥病了,不是你病了,你怎么瞎说起胡话来了, 且不说我为何要去九王府府上跑一趟,就说九王爷是谁,你五哥哥又是谁,甭说我连九王爷的的府门在哪边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你以为王府的大门是你说进便能进的啊,我的个傻妹妹,你以为人九王爷是谁,人九王爷可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可是从当今太后肚子里呱呱掉下来的亲骨肉,可是当今太子殿下的亲叔叔,据说当年先帝在世时,最最疼爱的便是这一位皇子,人家可是正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你五哥哥呢,不过是卫家一个不起眼的庶子而已,你五哥哥去了,别说进人王府的门,就连人王府大门门前的狮子头都没摸着,怕是就被人给用刀架着给扔出来了。”   卫庆像是听了好笑的天书似的,梗着脖子笑得乐不可支。   卫臻却一脸正色道:“五哥哥若是不知道九王府的大门在哪边,臻儿可以告诉你,九王府坐落在宣武大街北边靠近皇城根的位置,你到了宣武大街,随便找个人一问就知道了。”说着,又缓缓抬眼看着卫庆一字一句道:“五哥哥若是进不去九王府的大门,臻儿可以帮你。”   见卫臻不像是再说笑,卫庆缓缓停止了打趣,不多时,只直直盯着卫臻,一字一句道:“妹妹缘何一定让我去投奔九王爷,那可不是个简单的主。”   九王爷的大名,在京城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卫庆知道的还不算多,毕竟,九王爷比他们大了大一截,如今江湖上市井中流传的可全是他老人家的传说。   “因为咱们得罪了郑三,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五哥哥,今后要么你永远甭出门了,要么,你就得找个彻底镇得住他的人投靠,据我所知,九王爷跟那位传闻中的‘二爷’相交甚好,而郑三那浑人他正好得罪了‘二爷’,正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五哥哥去投靠九王爷应该此去有门。”   卫臻一一如实回道。   她有心想要卫庆投靠九王爷,一来,因为郑三的缘故,想来因为那日那一番交锋,依照九王爷的脾性,他对卫庆的巴结,应该会觉得有趣,而卫庆向来是个不省事的人,卫家三房的门头太小,卫臻怕罩不住他,而卫庆年纪已经不小,或许,他应该自立门户,自己去开创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这二来吧,因为九王爷的缘故,看能不能能避免上一世的悲剧吧,上一世卫庆死在了二皇子的手里,可卫庆如果变相的成为了二皇子的人,是不是就能够阻止上一世的悲剧了呢。   卫庆不知道上一世,二皇子有没有参与到夺嫡中来,她只知道二皇子是太子上一世最大的敌人,九王爷显然是站在二皇子那一边的,可是即便二皇子失败,九王爷作为太子的亲叔叔,在贤明的太子手中,以卫臻对元翎的了解,九王爷应该多半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在政治斗争中,最忌讳过早的选边站,即便要选,也应该选择最安全的一方。   对于卫庆,卫臻能帮的,也只能到这里了,其它一切,就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卫庆毕竟中了刀,能够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未来两月,他都得在床上好好躺着过,他身边都是小厮,笨手笨脚的,见他喜欢逗弄冬儿,卫臻便时不时打发冬儿过去伺候着。   卫庆平安回来后,老夫人心一宽,没几日,身子也渐渐大好起来。   六月,老夫人回京已有了些月头,她老人家离京十数年,如今一朝归来,已经收下不少拜帖了,六月中,挑了一个好天气,老夫人总算是办了个小小宴局,将她老人家的一众老姐妹们约起了,毕竟,太师夫人的脸面的还是有的,于是,这一日,卫家府里宾客络绎不绝。   而与旁的府里的宴局不同,旁的府上的宴会,全部都是一水的贵太太领着各自府上的小娘子们参与,而卫家府上却是一水的白发苍苍的老太太领着一窜窜伶俐的小娘子小郎君们窜门拜访,有好些甚至都是十多年没踏出过府门的,且一位比一位深居简出,一位比一位身份高贵。   就连大太太郝氏都被这日登门自家府里的贵客给惊着了。   郝家老夫人郝老太太吴氏,也就是郝氏的老母暂且就不提了,余下的有相国府奚家奚老太太罗氏,辕文家辕老太太郑氏,前户部尚书家的胡老太太郭氏,陈阁老家陈老太太霍氏,王伯爵府家的伯爵老太太房氏,以及,最后,还有位十多年来从未曾踏过门,身份尊贵的老王爷府上的俞老王妃,这满京上下,最尊重的几位老太太们全部都聚集在卫家了,每一位老太太身上都牵扯着她的夫家,娘家,妯娌,每一位老太太底下儿子、儿媳无数,而每一个儿子儿媳底下的孙子,孙媳妇儿更多的比树枝的枝丫还要繁茂,这一个家族连接起来就是一张巨大的网,而这几家老太太聚集起来,这张网密密麻麻的,快要将整个京城的世家大族全部串联起来了。   卫岚领着卫娴卫绾卫姮卫臻几个适龄的妹妹立在老夫人身后,不露痕迹的默记着每位老太太的名讳,尤其是卫岚,她马上便要嫁人了,日后嫁到了侯府外出走动,这里头的一位位全是她日后要拜会的。   “老姐姐,没成想,您今儿个也来了,这些年您身子可还好呀?”   一见到老王妃,老夫人激动得直接撑着拐杖从椅子上起了。 第180章   却说老王妃看上去年纪跟老夫人差不多, 已白发入鬓, 一身紫色翔服,穿戴低调俭朴, 却端庄华贵, 她比老夫人清减些许,看上去有些严谨严肃, 可姿态却极好,极为有气势, 光是坐在那里,不言不语的, 就给人一种端庄清贵之气。   美人在骨不在皮,即便是苍老了, 可美人身上的韵味不会随着皮肉的消逝而逝去, 反而会紧紧依附着风骨,永久的留存下来。   不难看去, 俞老王妃就是那么一位美在骨相的女子, 年老了都有这种美感,不难令人想象,年轻时会是怎样一番惊人的姿态。   看到老夫人, 俞老王妃一贯清冷的脸上涌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笑容并不疏离, 是发自肺腑的高兴,她拉着老夫人的手,不禁有些伤感道:“阔别十数年, 你我都老了。”   一时,两人紧紧拉着手,久久相顾无言。   俞老夫人跟卫老夫人儿时曾是手帕之交,只奈何一个嫁入皇室之中,受尽蹉跎,一人远去元陵,阔别两地,这个世道对于女子便是如此,择一婿,嫁一夫,便又是重新投了一胎,从此,阔别娘家,命运跟夫家紧紧捆绑在了一起,跟儿时的闺蜜,跟闺中的生活永久分开,一别,或许便是久久的一生。   眼下,两人已经满头白发,只紧紧拉着对方的手,其中的欢喜难言,除了过来人,无人能够理会。   两人双眼微红,只拉着叙旧,说话,一时难以停下来。   最终,还是卫臻见老夫人病情初愈,怕她伤感入心,再次染病,只悄悄拉了拉老夫人的衣袖,老夫人一怔,这才缓缓缓过神来,只笑着冲老王妃道:“瞧瞧,瞧瞧,这话一起,便停不下来了。”   说罢,又忙冲着满室其它几位老姐们一脸歉意道:“怠慢几位老姐姐们了,哎呀,瞧瞧,老婆子我这疏忽的性子,将来怕是入了黄土也改不了。”   一旁的相国府奚老夫人笑眯眯道:“甭说你激动,就连老婆子我也好多年没瞧过老王妃了。”说着,奚老夫人看向老王妃,笑着道:“王妃已有十多年没有出过府门了。”说着,又看向卫老夫人道:“还是你的面子大,这才刚回京,连王妃都给惊动了。”   这里头,各个身份尊贵。   有的人是从前做姑娘时,娘家便一直显赫,而有的是凭着夫家的身份水涨船高,其中,卫老夫人、老王妃,奚老夫人底气更足些,她们从出生起便一直是人上人,她们的显贵可是从骨子里头带来的。   俞老王妃自老王爷走后,这么多年便一直深居简出,几乎没有再出过王府的大门了。   王府不比寻常百姓家,那宅门里的水可比旁人府里深上几分,老王府作为上一代唯一一个存活至今,且有爵位在身的王氏府邸,其存在的本身便是一种象征,什么象征,自然是实力,是身份,是智慧的象征,一座王府矗立在那里,便是经历过几代风雨了,可惜,一代不比一代,如今的王府威势也大不如前了。   “来,岚姐儿,快领着几位妹妹们过来给老王妃问好。”   闲聊一阵后,老夫人忙将身后的后背们展示出来,今日这宴会,说是跟老姐妹几个聚聚,实则可不是为了将府里几个小子丫头拎出来展示一圈,又将其他家几个府上的适龄儿郎们相看上几回,这是无论那一代都逃不过的定律,在场的所有人全部都心照不宣。   “是,祖母。”   岚姐儿如今已成了待嫁闺中的了,极少出门走动,今日是来了贵客,且未来夫家的祖母辕老太太来了,她是无论如何也得前来拜会的。   “岚儿见过王妃,王妃万安。”   卫岚走在前头,恭恭敬敬的给俞老王妃见礼,身后卫娴卫绾卫臻卫姮四个站一排,齐刷刷的跟着卫岚一道整整齐齐的拜会道:“王妃万安。”   卫家曾经家室如何辉煌暂且不论,如今家世是否落败却尚且不说,就说他们府上那一排排规规整整的哥儿,及一水儿的姐儿,郎君一个比一个俊俏精神,姐儿一个比一个娴静白静,关于这点儿,满京上下便没有不羡慕的。   尤其,卫家这几月还一连着出了几个满贯京华的小才女,委实令人瞩目。   “听说岚姐儿许给了辕家?”王妃拉着卫岚的手左右瞧了又瞧,顿了顿,又瞧了再瞧,是越看越满意,只可惜已经许人了,王妃说着,看向一旁的辕老夫人。   辕老夫人顿时笑眯眯道:“咱们辕家得了个大便宜。”说着,冲卫岚指点道:“王妃的娘家跟咱们辕家是五服内的亲戚,依着礼数,德哥儿得将老王妃唤上一声表姑婆,咱们两家逢年过节都在走动的,岚姐儿,在王妃跟前可别失了礼。”   辕老夫人对岚姐儿颇为喜爱,只明晃晃的指点着。   卫岚有些羞涩,却又落落大方的朝着辕老夫人施了施礼道:“是。”   说着,飞快的看了王妃一眼,有些拘谨害羞道:“表姑婆。”   话音一落,整个屋子里的人都笑了。   一旁的郝氏更是哭笑不得,只笑骂道:“人还没嫁到他们家辕家,心却已经到了他们辕家了。”   羞得卫岚脸蹭地一下,立马唰红了。   辕老太太闻言,只笑得脸上的褶子层层堆积了起来。   连一贯清冷的王妃都忍不住笑了笑,往卫岚手里套了个镯子,冲郝氏道:“岚姐儿性子随你,真是讨人喜欢。”   说着,拉着卫岚的手细细问了又问,对于她已经许了人这件事实再次感到遗憾,不由对辕家添了几分羡慕,同时也不由对卫家的姐儿印象大好。   这般想着,俞王妃不由将目光投向了卫岚身后,落在了后头四个齐刷刷的小娘子们身子,只觉得各个就跟花儿似的,一个还比一个养眼,俞王妃瞧了又瞧,看了又看,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队伍里最两边的两个女孩儿身上。   只觉得其中一个温婉静谧,气质婉约,另外一个……生得实在是太过耀眼,跟朵俏生生的花儿似的,生生将其他几个全都给比了下去,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如今,就锦荣你的命最好,瞧瞧这一个个全都是宝,我是想盼一个都盼不到。”   锦荣是老夫人的闺名。   俞王妃习惯这般称呼她,话音一落,俞王妃又将目光再次落到了卫绾及卫臻二人身上,淡淡笑着道:“瞧瞧,这一个个年纪都一般大小,且各个乖巧伶俐,还真是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说吧,目光顿了顿,看向老夫人道:“听说有个自幼养在锦荣身边,只不知是哪个?”   嘴上说不知,可目光却来来回回在卫绾及卫臻二人身上来回打转着,最终,将目光落到了一旁的卫绾身上。   这个小娘子身上的气质,倒是比较像。   哪知,只见老夫人笑眯眯道:“臻儿,还不出来见过王妃。”   老夫人话音一落,于是,俞王妃只见最末尾那个俏生生的,生得最漂亮最伶俐的小娘子施施然走了出来,她双手交握在腰前,朝着俞王妃福了福身子,竟然朝着她行了个标准的皇室之礼,只施施然道:“臻儿见过王妃,王妃金安。”   这一礼,不由令俞王妃连连侧目,就连老夫人也挑眉看了卫臻一眼。   俞王妃连连抬着帕子,亲自拉着扶着卫臻起来,她有些好奇的将卫臻看了又看,边看,边不住点头称赞道:“好些年没见过生得如此伶俐的小娘子了,这般小小年纪便生得如此雪诺漂亮,若是再过个几年,那还了得?”   俞王妃当年便是个美人胚子,她对貌美之人,是有几分偏爱的,可尤是她见惯了不少美人,再见到卫臻的这一刻,俞王妃仍然忍不住有些侧目,这般看着想着,俞王妃忍不住拉着卫臻的手连连询问道:“几岁了,来京这些日子过得可还习惯?”   又问打趣道,问待在她祖母身边这些年是不是十分难熬,她们这些老婆子是不是很难伺候之类的。   卫臻只一一中规中矩的回着,正回答间,只见俞老王妃身后一个十三四岁的小郎君忽而好奇的抬起了头,只目光炯炯的盯着卫臻,一脸好奇的指着她道:“姐姐。”顿了顿,又含含糊糊道:“漂亮姐姐。”   对方歪着头,眨了眨眼,一直直勾勾的盯着卫臻看着,他明明年纪不小了,却满嘴的稚言稚语。 第181章   而小郎君话音一落, 只见满室所有人都将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   只见约莫十三四岁, 皮肤白皙,唇红齿白, 有些男生女相, 生得十分秀气好看,跟个瓷娃娃似的,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黝黑黝黑,里头好似有一汪水儿, 看上去衬托得整个人天真又烂漫,充满了童真。   这人明明十三四了, 却管明显小两三岁的卫臻作姐姐。   且对方的语气幼稚, 有种不同于寻常人的稚气及憨傻气。   啊。   卫臻陡然回想起来了,听闻老王爷府上有个痴傻世子, 对方三岁不能言语, 七岁还不能行走,长到十多岁了还不能自己用饭,不能自己沐浴更衣, 他的智商只有七岁,一直被老王妃养在了王府, 从未曾踏出府门一步。   世人只听过傻世子的名讳,却从来无人得以见到过他。   卫臻之所有对他有些印象,是因为小时候她被人欺负的时候, 曾被人指着鼻子骂过,说她是个傻子,就跟王府里的那个傻子一模一样,后来嫁到太子府后,她也被人骂过愚蠢,骂过痴傻,讥讽她的智商还比不过七岁的痴傻儿。   原来那个传闻中的痴傻儿,就是眼前的这个漂亮的小世子。   对方歪着脑袋,一脸目光炯炯的盯着卫臻看着。   卫臻也瞪圆着眼睛,直直的瞅着他。   忽然,对方将手一伸,将手里的泥娃娃朝着卫臻递了过来。   卫臻有些诧异,她先是看了看王妃,又看了看老夫人,犹豫着没有接。   结果见她不接,对方似乎有些急了,只将泥娃娃再次往她跟前一递,脸微微鼓着,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嘴里含含糊糊喊着:“姐姐,漂亮姐姐。”   说着,指了指她,又指了指他手中的泥娃娃。   卫臻低头往他手上一瞧,只见他手中的泥人捏得栩栩如生,小小的脸,小小的眼睛,小小的嘴巴,挺翘的小鼻子,头上鼓着一对小鼓包发鬓,赫然跟卫臻头顶的发式一模一样,竟然就是缩小版的小卫臻。   卫臻震惊得不得了。   对面俞老王妃见小世子急的脸都红了,却也不急,只温声笑着问道:“这小泥人捏得可真好看,帧儿捏的可是漂亮姐姐啊?”   那个叫帧儿的小世子被夸奖了,只有些羞涩的点了点头。   老王妃又指着对方的卫臻道:“帧儿是不是想将小泥人送给漂亮姐姐,想的话,就走过,直接大大方方的送给漂亮姐姐便是了。”   老王妃在一旁鼓励着。   小世子抬眼看了卫臻一眼,有些犹豫,可是看到老王妃鼓励的眼神,踟蹰了片刻,终于鼓起了勇气来到了卫臻的跟前,他神色略有几分羞涩,然而目光天真真诚,只目不转睛的盯着卫臻,片刻后,只小心翼翼的将泥娃娃往卫臻跟前一递,小声嘟囔冲她喊道:“姐姐。”   卫臻小脸微红。   被个比自己高个头的小郎君当众这样喊,她只有些无地自容。   一旁的卫姮偷偷捂嘴笑了起来。   卫臻一脸不好意思的接了过来,正要冲他说一声谢谢,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到吧唧一声,对方飞快的低头,飞快的往她脸上吧唧一口,当着所有人的面亲了卫臻一下。   卫臻顿时被对方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她忙伸手推了对方一把,吓得往后连连退了半步。   她……她竟然当众被人轻薄了。   卫臻伸手捂着脸,有些难以置信。   而对方被她一推,脸瞬间鼓起了起来,一脸委屈巴巴的看着她。   全场一片哗然。   老夫人微微挑着眉看着这边,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而俞王妃立马起身,将小世子拉到了一旁,低声训斥道:“帧儿,你怎么能如此无礼,怎能当众亲姐姐!”   小世子好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儿似的,只微微低着头,神情沮丧,可被老王妃这么一问,竟然如实回答着:“姐姐好看。”   说完,还忍不住扭头多看了卫臻一眼。   卫臻气得小脸胀红。   老王妃一脸尴尬,不多时,语气一提,再次当众将小世子训斥一顿,训斥到小世子红着眼生闷气了,这才吩咐身后的嬷嬷跟丫鬟将人拉到一边哄着,暂且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待那位走后,老王妃忙将卫臻拉了过去,一脸歉意道:“帧儿还小,他的心智才七岁,不懂事儿,他欺负你了,老婆子代那浑小子替你致个歉,叫臻儿吧,臻丫头,你甭恼,日后我定好生管教好那浑小子。”顿了顿,对方又叹了一口气道:“他往日里还算规矩的,今儿个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老王妃说着,忽而从自己手上将自己常年戴着的那个玉镯子取了下来,一把套在了卫臻手腕上,笑着道:“这个镯子老婆子我戴了好些年了,今儿个见了你,我甚是喜欢,也算有缘,日后,你戴着吧。”   老王妃说着,笑眯眯的看着卫臻,比之方才的笑容与态度,已经亲近了不少。   甚至比之前对卫岚,还要亲昵几分。   卫臻低头往手腕上的玉镯看了几眼,只见玉镯的玉色莹莹剔透,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而听着对方话里似是而非的话,又抬眼看了王妃一眼,对上王妃炙热的双眼,卫臻顿时心头一跳,她想要将手中玉镯取了下来,只结结巴巴冲王妃道:“这……这太贵重了,王妃,臻儿……臻儿实在是受之有愧。”   说着,只想要还给对方。   却见王妃抓着卫臻的手,用力一摁,道:“不是什么稀罕物儿,你且戴着玩吧。”   那边老夫人见状,只笑了笑,冲卫臻道:“长辈给的,你收下便是。”   如此,卫臻心惊肉跳的收下了。   退回到老夫人身后时,只见其它几位老夫人看待卫臻的神色已然有些不同。   长辈们说了一会儿话后,外头有人禀报,说大公子领着几位表公子过来给老夫人请问。   老夫人笑了笑,摆了摆手,不多时,卫褚便领着卫宴卫弘及郝家几位表兄弟弟一道进来了。   卫褚身姿如松,气质如柏,他面如冠玉,又不失男儿英武气概,比之当下许多绵软少年,身姿多了几分沉稳之气,而卫宴如竹如兰,气质高洁,清冷俊逸,竟也别有一番风骨,卫家这两位郎君在一众公子跟前犹如鹤立鸡群,令人格外瞩目。   尤其是卫褚,他一进来,只见几位老夫人一直言笑晏晏的盯着他瞧着,尤其,一旁的奚老夫人更是将他瞧了又瞧。   老夫人眼睛毒辣,见状,只笑着指着诸位老夫人引荐给他们认识,卫家儿郎,规规矩矩,十分懂礼数,一一见礼问好,轮到奚家时,只见老夫人话语一顿,不多时,只将目光落到了奚家奚二娘子身上,笑呵呵道:“听绾儿臻儿说,她们跟你们家瑶姐儿志趣相投,在我耳边念叨了无数回了,今儿个总算是有机会见到本人了。”   说着,不由冲着奚老夫人身后的奚乐瑶招了招手,道:“快过来,让我好生瞧瞧。”   话音一落,只见奚老夫人笑着道:“我这个孙女,旁的都好,就是为人太过老实,还有些懒骨头,让她陪老婆子我出门一趟,简直要将嘴皮子给磨破了。”   奚老夫人笑眯眯的说着,倒也不藏着掖着,将对方的优缺点一一展露得一清二楚的,说着,扭头看了奚乐瑶一眼,笑着道:“卫家你从前来的少,往后咱们可要多走动走动,多热闹热闹。”   说着,让奚乐瑶过去给卫老夫人见礼。   奚乐瑶被自家祖母打趣的满脸通红,却不想,卫老夫人一脸和善的拉着她的手,替她解围道:“跟我屋子里那个小懒鬼一模一样,尤其是到了大冬日,甭管三请还是四请,永远都起不来。”   说着,笑眯眯的瞥了一旁的卫臻一眼。   一旁的小懒鬼卫臻闻言立马瞪了老夫人一眼,娇嗔道:“祖母定是没地方挑错处了,才硬生生的在孙女儿身上挑了这么个出处。”顿了顿,又道:“孙女跟乐瑶姐姐年纪还小,还在身子呢,自然吃了多睡得多。”   说完,还轻轻哼了一声。   老夫人笑骂道:“瞧瞧,还上天了她,老婆子我就提了一嘴,她倒好,小嘴噼里啪啦停下不下来了她。”   祖孙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一时,惹得屋子里老小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老夫人拉着奚乐瑶好是夸赞了一通。   她就立在老夫人跟前,不远处,卫褚领着一众弟弟们立在那里。   见老夫人对奚姐小娘子喜爱有加,卫褚不由将人多看了两眼。 第182章   “好了, 你们年轻人不喜欢被拘着, 你们年轻人便去玩自个的吧,省得杵在咱们几个老家伙跟前, 一个个的都落得不自在。”   待一一相看好后, 老夫人便发了话,让卫岚领着各个小娘子们, 让卫褚领着所有的小郎君们,各自去忙活自个的。   而老夫人这一众十多年未见的老姐妹, 也好聚在一起好好说会儿话。   卫臻正好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场,老夫人话一落, 她便飞快的戳了戳卫岚的背,卫岚冲她笑了笑, 领着她们所有人出了屋子。   俞老王妃目送着卫臻的背影, 一直到她消失在了视线范围里,顿了顿, 只扭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见帧儿眼巴巴的盯着,待人消失了,还杵在那里一直看啊看。   俞老王妃叹了一口气。   收回目光时, 正好视线与老夫人的视线撞到了一起,俞老王妃心思一时转了几转, 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顿了顿,最终又给隐了下去, 只跟老夫人对视着,相似一笑。   却说卫臻一行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后,卫岚便领着一众娘子们打园子里转了转,卫家这些年虽然没有处在朝堂的中心,看似落下了一程,可卫家百年世家,就好比说这处老宅,这地段,这宅院,这面积,以及院子里的这陈设,便是放在整个京城,皆是排得上号的,况且,卫家人口众多,尤其是下一辈,人才辈出,不可小觑。   旁人或许不知,可待往这院子里走上一程,便知这座府邸的底蕴在里头。   卫绾跟奚乐瑶交好,二人一见如故,倒是不知奚卫两家竟还有这样的渊源在,这如今还是奚乐瑶打头一回儿登上卫家的门。   一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卫绾便一直挽着奚乐瑶,充当着她的向导,给她介绍着府里的一草一木。   卫臻跟着她们身后默默走了一程,走着走着,忽而听到有人轻声喊道:“七妹妹,七妹妹。”   卫臻停下脚步,缓缓扭头,只见郝家表哥郝哲翰身着一袭青衣,头戴玉簪,缓缓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厮。   他走到卫臻跟前,飞快的看了卫臻一眼,耳尖微红,似有些羞涩,却壮着胆子冲卫臻作了个揖道:“七妹妹有礼了。”   顿了顿,只忽而抬起手来,将手中一个精致的食盒缓缓递到了卫臻跟前,轻声道:“大姐姐听大表姐说七妹妹喜欢吃些甜嘴的点心,大姐姐便特意亲手做了些玫瑰酥还有杏仁酥托我给七妹妹带过来。”说着,飞快的抬眼看了卫臻一眼,道:“我匆匆赶来的,应该还热乎着,七妹妹快趁热吃了罢。”   说完,郝哲翰将食盒轻轻拉开一角,只见食盒里摆放着两碟景致的点心,点心摆放得整整齐齐,看上去精致又美味,而食盒一打开,一抹淡淡的清香便立马扑鼻而来。   卫臻看了郝哲翰一眼,对方约莫快步追上来的,鼻尖已经冒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说实话,她有些感动。   而对方的说辞也落落大方,让人难以拒绝,只是,卫臻目光往周围扫了一眼,正要说话,却见卫姮不知打哪儿蹿了出来,似笑非笑道:“哟,咱们这么多人呢,可表哥却满心满眼只有七姐姐一个,还真是偏心。”   顿了顿,又道:“啧啧啧,七姐姐如今可真真不得了,这小小年纪便如此招蜂引蝶,将来长大了可怎么办?七姐姐,咱们卫家可是正经的簪缨世家,虽说是在府里头,可七姐姐的言行举止也得悠着些啊,省得让外人瞧见了,还以为咱们卫家作风有什么问题了。”   卫姮说着,挑眉看了卫臻一眼,顿了顿,忽然走了过来,往郝哲翰手中的食盒上瞄了一眼,冲郝哲翰道:“翰表哥,咱们是表亲,有句话表妹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着,卫姮瞥了对面卫臻一眼,也不待郝哲翰相问,只自问自答道:“我看表哥还是甭费力气了,我七姐姐这人生得好看,性子讨喜,讨人喜欢,光是今儿个便不知被多少人围着团团打转了,表哥家世确实殷实,可哪里比得上人王府显贵,对吧,七姐姐!”   卫姮说着说着,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只忽而忍不住捂嘴笑得双肩乱颤了起来。   卫臻知道她是想起了之前在屋子里的那号傻子。   也是有意在她跟前提起,埋汰她的。   可听了对方的奚落讥讽,卫臻脸上倒是没有多少情绪,只觉得就跟被扯不清的小孩子纠缠上了,反倒是对面的郝哲翰微微蹙着眉盯着卫姮道:“九妹妹说话还请慎言。”   顿了顿,忽而板着脸,一脸严肃道:“九妹妹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么多弯弯道道的小心思,七妹妹是因为性子温婉才招人喜欢,不但我喜欢,我大姐姐喜欢,我娘喜欢,咱们全家也喜欢,九妹妹若想讨人喜欢,便不该如此咄咄逼人。”   郝哲翰是个书生,也是个犟脾气,他喜欢温婉温柔之人,不喜欢那些面目可憎之人,一看到卫姮咄咄逼人,故意挑衅,他几乎想也未想,下意识的便维护起了卫臻。   卫姮有心提醒,却被对方当场打脸,卫姮气得脸色大变——   “你——”   卫姮指着郝哲翰,气得咬牙切齿。   而卫臻看着如此硬气的郝哲翰,倒是有些惊讶不已,她还以为他是个书呆子,却万万没想到,竟然呆得还挺可爱的。   那边卫绾见局面俨然快要失控了,正要过来周旋,却冷不丁听到一道声音在身后淡淡响起,道:“怎么了?臻儿。”   听到声音后,卫绾及卫臻等人纷纷扭头,只见卫褚领着一行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身后,卫褚微微皱着眉看着众人,面带严肃。   而他身后站着一行人,却不是之前领着的一群小表弟们,只见为首的那人一身紫色华服加身,对方头戴紫金冠玉,腰配着龙纹五爪腰带,他身姿颀长,气势华贵,即便是立在了卫褚身后,都遮掩不住他浑身的气质跟气势。   那人竟然是太子……元翎?   而元翎身后那位正是卫家未来的大姐夫辕文德?   太子什么来了卫家。   所有人包括卫臻在内,全都面面相觑。   “太子殿下特意前来探望祖母,还不赶紧见过殿下。”   卫褚微微皱眉,目光往卫臻等人身上一一掠过,最终在最远处的奚乐瑶身上略停了停,他微微咳了一声,冲大家提醒道。   卫褚话音一落,众人纷纷回过神来,忙一一拜会道:“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元翎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冲大家淡淡里的摆了摆,道:“都起来吧,不必多礼。”   说完,目光一顿,在卫臻及郝哲翰二人身上缓缓停留了片刻,不多时,只漫不经心挑眉道:“卫家,倒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第183章   太子的那个眼神, 令卫臻心里稍稍有些不大舒坦。   别人或许不懂, 可是曾经跟太子同床共枕了整整六年的卫臻不会不懂,那样的眼神代表着嫌弃及偏见,就像从前在一起的整整六年里一样,他看待她的眼神永远是那样的厌弃及嫌恶。   前一世,她愚蠢, 恶毒, 她闹腾得他整个太子府鸡犬不宁,他厌恶她是应该的,可是这一辈子,他们之间桥归桥路归路, 早已经没了半分牵扯,卫臻不懂,为何对方的眼神依旧, 有那么一瞬间, 卫臻心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温怒,可是, 很快, 那样的情绪在扫过一张张稚嫩青涩的脸上时,卫臻的心情瞬间平复了。   那样的一辈子早已经过去了。   现在,早已经是新的一生。   那样厌恶嫌弃的眼神, 在她不是太子妃的时候,对她而言,什么都不算了。   这样想着, 卫臻的情绪一点一点平静了下来。   她只微垂着眼,连半个眼色都没有往那个方向扫过。   元翎微微蹙着眉,很快收回了目光,经由卫绾身上时,他缓缓颔首,冲她淡淡的点了点头,卫绾浅浅一笑,两人远远对视了一眼。   曾经的卫家老太爷是帝师,如今老太爷过世,老夫人回京,元翎这个做太子的亲自前来探望,这一举动,对卫家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圣眷,而对于太子来说,无疑是彰显贤德圣明之举。   太子等人在半途中停留了片刻,很快,卫褚便领着太子去给老夫人问好。   太子一行人走后,在场所有人全都松了一口气。   卫臻看着郝哲翰,倒也没有刻意拂去他的好意,不多时,淡淡笑着冲郝哲翰道:“穆之姐姐的手艺臻儿一早便听大伯娘夸赞过了,正好大姐姐在前头暮兰亭准备点心果子,翰哥哥的点心来的可真是时候,正好今儿个人多,大家可都有口福了。”   说着,只看了身旁的冬儿一眼。   冬儿会意,立马过来,从郝哲翰手中将食盒接了过来,笑盈盈冲郝哲翰福了福身子道:“多谢表公子。”   郝哲翰见卫臻收下了,甭管是自己食用,还是给大家伙儿一起食用,终归是激动的,他连连朝着卫臻作揖,紧张欣喜得有些手足无措。   而卫臻一个小小的举动,轻而易举的化解了她与郝哲翰之间的“私相授受”。   一旁的卫姮见了气得恨不得用刀子似的眼神刺穿了卫臻,而另一旁的卫绾则高深莫测的盯着她定定的瞧着,倒是那个奚二娘子奚乐瑶看着她浅浅笑了笑,隔着远远地距离,冲卫臻友善的点了点头。   这时,正好卫岚将园子布置妥当,见她们久未过去,怕客人迷路,特意派人来请,一行人便朝着暮兰亭缓缓而去。   暮兰亭是坐落在卫家庭院的一道亮丽风景,庭院中有假山、溪水、凉亭、水榭,嶙峋假山混合着奇珍异草,将整座庭院装点得美轮美奂,此处环境优美,景致奇特,令人眼前一亮,然而这些景致在京城众多府邸都有,算不得稀奇,不过,这暮兰亭凉亭后的一座假山旁设有一处蜿蜒小溪,溪水从假山上倾泻而下,一路沿着小溪缓缓流淌进一旁的水榭之中,这一条小溪宽有半丈,长越十数丈,将整座暮兰亭庭院分成两半,生生形成了一处野外堤岸似的,竟别有一番精致。   而此时此刻,环曲蜿蜒的小溪两旁分别设有数座矮几蒲团,矮几上分别摆放了果子点心酒类,小溪两旁分别守着侍女小童,小童将郎君们往小溪的一侧引,侍女们将娘子们往小溪的另一侧引,隔着一处堤岸,一条小溪,郎君娘子们分席而坐,却又遥遥相望,画面一时优美稀奇无比。   卫姮见了瞬间眼前一亮,她立马将之前的不快抛之脑后,朝着远处忙碌中的卫岚跑了去,有些兴奋道:“大姐姐,这是……你备的这便是传闻中的‘曲水流觞’的游戏么?”   一看到这情景,卫姮整个兴奋了。   曲水流觞乃京城宴饮聚会当中最时兴的一种游戏,算是一种行酒令,却是将行酒令的游戏升级成了一种更为优美雅致的游戏,游戏的规则便是众人围坐在环曲蜿蜒的流水旁,将盛着的酒杯置于漂浮的托盘上再置于流水上,让其顺着流水漂流而下,最终酒杯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得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顺便需要接受一个小小的惩罚,可以赋诗一首,也可以展示其余才艺。   这是京城宴会中最雅致,也是最负盛名的一种游戏,据悉,此游戏时兴了数百年,就连宫里的嫔妃,陛下与朝臣之间都时有玩乐,只是,这个游戏对环境有着极高的要求,需要特意修葺一整套溪水活水供应庭院,地方小,打造俭朴则没有其中的韵味,而大动干戈修葺一番,则又耗时耗力又耗地,而今上继位之时,正好大行节俭之道,此类奢侈工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纷纷叫停,因此游戏虽盛行,可在京城府邸中,有此类景致的并不多见,没想到在卫家府邸中,竟然隐藏着一条如此蜿蜒绵延却又清澈的活水小溪流,结合着周围的景致布置,只觉得一时间置身野外似的,令人有种眼前一亮的新鲜感。   而这个游戏在京城盛行,对于从小在元陵城中长大的卫家娘子们而言,却是陌生的,她们来京后,每每听人绘声绘色的描绘过,却从未亲临过,没成想,今日这一盛宴竟然在卫家自家府邸开设,如何不令卫姮欣喜。   卫姮话音一落后,就连卫绾都立马迎了上去,看着卫岚将整个曲水流觞的场地布置打造得如此别出心裁,不由心生感慨,不愧是卫家长女,就凭卫岚今日露的这一手笔,日后定能在京城赢得一番美谈,她们都还被拘在小小的一间闺房之中,卫岚却早已经能够独自操办起一场别开生面的宴席了,思及至此,卫绾不由感慨着嫡庶之间的莫大差距,同时心里暗自咬牙设想着,自己若是卫岚,能够操办出几层,脸上却盈盈笑着道:“大姐姐可真能干,今日倒叫妹妹们开了眼界。”   卫岚只笑着道:“娘曾说过,咱们卫家设的宴在整个京城都曾乃一绝,每每令人叹为观止,就连当今皇后未出阁那会儿都曾参游过的,后来卫家隐退至元陵城,京城的府邸已经十多年未曾热闹过了,今日难得设了此宴,便让咱们尽兴玩闹一番。”   说着,卫岚命人将一应酒盅准备好,只指着席面上的酒盅冲大家眨了眨眼道:“这些酒盅里有的是酒,有的是则是辣子酒及盐油酱醋酒,一会儿玩游戏时可得悠着些,当心一杯灌下肚的不是酒,而是这些‘有味道’的酒。”   卫岚话音一落,只见众人更加激动兴奋了,非但没有恐吓到大家,直叫大家对这个游戏更加期待了起来。 第184章   “大姐姐, 咱们开始吧。”   卫姮看着席面上的酒盅,跃跃欲试了起来。   卫岚点了点她的太阳穴, 笑着道:“不急,听闻太子殿下到访,大哥特意吩咐我好生招待, 待太子殿下来了后咱们再开始。”   卫姮闻言, 只吐了吐舌头,打趣道:“大姐姐等的怕不是太子殿下, 而是大姐夫吧。”   卫姮话音一落,只见卫岚将眼一瞪, 作势要修理她, 卫姮立马跑过去寻卫绾的庇护,一时, 整个暮兰亭说说笑笑, 打打闹闹,倒是热闹非凡。   卫臻远远见了笑了笑,她没有凑上去, 而是留在凉亭里, 帮衬着一一打点了起来。   约莫等了一刻钟左右, 还不见太子及卫褚一行过来,见小溪旁围绕的娘子们越来越多, 倒是不好叫这些客人们干巴巴的等了,再加上卫姮在一旁旁敲侧击的鼓舞着,想要试玩一局, 卫岚想了想,无法,只得应允了。   卫岚将所有人娘子郎君们引到小溪两旁,她端着托盘,来到小溪的源头,笑盈盈冲大家伙儿道:“我手上这杯酒劲道十足,今儿个看你们哪位运道好,有幸尝到这杯我特制的酒。”   话音一落,只见卫岚撩起裙摆一角,微微侧蹲在小溪旁,亲自将托盘放入了小溪中。   小溪清澈见底,底下满是一颗颗五颜六色的鹅卵石,溪水流淌缓慢,托盘沿着水面缓缓往下飘荡。   矗立在小溪两旁的娘子郎君们纷纷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全程抿住呼吸,目不转睛的盯着托盘,既兴奋,又紧张,既惶恐,又期待,唯恐酒盅飘荡在自己跟前停了下来。   不过,那些有真本事的人倒是不憷。   卫臻立在人群中,目光淡定的看着托盘漫不经心的往她们这个方位飘荡而来,不多时,她微微扭头,往身后瞧了一眼,只见身后卫绾及奚乐瑶二人神色淡定,云淡风轻,即便是酒盅飘到了她们身边,好似也丝毫不惧。   不像卫姮,分明她才是闹得最欢的,可眼看着水流越来越缓慢,快要到达她跟前的时候,托盘慢悠悠的将要停了下来,卫姮心中暗急之余忍不住往身后瞧了一眼,却见卫臻就立在她的身后,卫姮咬咬牙,跺跺脚,只死命盯着托盘,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快,快,快点儿飘,别停,别停。”   结果,见托盘越过了她,直接朝着她身后的卫臻飘了去,卫姮顿时激动得直接跳了起来,不多时,她只直接转过身来,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身后的卫臻。   小溪里的托盘慢悠悠的飘荡到了卫臻跟前,眼看着快要停了下来。   所有人全都抿住呼吸,将目光齐齐落到了卫臻身上。   场面一时激动连连。   眼看着托盘飘荡到卫臻脚边,就要停了下来,却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忽而背后一道推力朝着卫臻席卷而来,卫臻一时不稳,险些直接朝着小溪栽倒而去,好在,在被人推囊之前,她似乎看到溪水里有个倒影隐约一闪而过,在被推之前,卫臻心里稍稍有些提防,只眼明手快往右侧一闪,结果,她右侧站着丝毫不设防备的卫绾,卫臻直接朝着卫绾冲撞了过去,卫臻捂着胸口,晃悠几下倒是最终站稳了,却不想,一旁的卫绾一时不稳,直接朝着小溪扑倒而去,眼看着就要掉进小溪里,却被一旁的奚二娘子奚乐瑶眼明手快的一把拉住,最终二人齐齐栽倒在小溪边,摔倒在凹凸不平的鹅卵石草地上,卫绾的手帕直接掉在了小溪里。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坏了众人,场面一时大乱,众人纷纷大惊。   “六姐姐,奚二姐姐,你们没事吧。”   “啊,六姐姐,你的手心蹭破皮,都流血了。”   卫姮见卫绾摔倒了,直接跳了起来,朝着卫绾奚乐瑶二人跑了过去。   卫臻离得近,下意识的想要将二人扶起,结果却见卫姮飞快将她整个人一推,只咬牙瞪了她一眼,指着她一脸愤恨道:“起开,卫臻,你别假惺惺的,甭以为我没瞧见,方才分明是你故意推囊六姐姐的。”   顿了顿,只一脸气愤填膺的瞪着卫臻道:“输不起游戏就别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眼看着那杯酒飘到了你的跟前,你眼瞅着这轮游戏输的人是你,便想耍赖,你不想受惩罚不玩就是了,你推六姐姐作甚,六姐姐招你惹你了,哼,小人,起开。”   卫姮气咻咻的将卫臻推开,自己将卫绾奚乐瑶二人给扶了起来。   因为卫姮这番话,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落到了卫臻身上。   卫臻倒也没有上赶着掺和,全程,她只淡淡的立在原地,对于卫姮的指控,既没有辩解,也没有解释,而是将目光远远落在了卫绾及奚乐瑶二人身上,不多时,只缓缓问道:“六姐姐、奚二娘子,你们无碍吧?可有伤着?”   奚乐瑶看着卫臻,只缓缓摇了摇头,不多时,缓缓笑了笑,道:“我并无大碍。”说着,忙关切的看着身旁的卫绾,道:“且让我来瞧瞧你的手。”   卫绾没有直接回答卫臻的话,而是将手往身后一藏,冲奚乐瑶缓缓摇头,又看了卫姮一眼,淡淡道:“姮儿,不得无礼,七妹妹不是故意的。”   哪知卫姮看到卫绾的举动,听到她的话,非但没有解气,反而愈发恼怒的冲着卫绾道:“你的手怎么了,别藏了,都流血了,你回回护着那小妮子,可她呢?”   说到这里,卫姮越发不满的盯着卫臻道:“可她分明是故意推囊你的,甭以为我不晓得,六姐姐满腹诗书,受尽夸赞,可她卫臻却空有一副皮囊,她是嫉妒六姐姐,这才出手迫害六姐姐你的。”   卫姮看透了卫臻这幅虚伪的表象,从前她念着都是卫家人,不跟她计较,可现在卫臻竟然张狂至此,卫姮便再也忍不住了,只对卫臻不依不饶的指控着。   “好了,姮儿,今日人多,都挤到一起,难免不小心发生一些推囊事件,实属正常,何况,溪边有水,地湿路滑,不小心滑倒也是常事,我相信七妹妹不是故意的。”   卫岚是今日这场曲水流觞游戏的策划人,她自是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希望事情闹大,更加不希望让外人看了卫家的笑话,她缓缓走了出来,抓着卫姮的手,用力摁了摁,又告诫似的瞪了她一眼,说完,又拉着卫姮一起走到卫绾及奚乐瑶二人身边查看问候了一番,最终,缓缓来到了卫臻身边,看了卫臻一眼,给她使了眼色,道:“臻儿,你来说说,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她有意让卫臻解释清楚误会。   卫臻想到刚才水面那个一闪而过的倒影,眉毛挑了挑,却是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过多解释,只是,不多时,只见她指着水面停下来的托盘酒盅,笑着耸了耸肩,道:“瞧,这杯酒最终停到了六姐姐方才所站立的位置,我哪里是要迫害六姐姐,分明是想要替六姐姐解围来着。”顿了顿,只冲身后冬儿淡淡的喊了一声,“冬儿。”   冬儿会意,立马去到小溪边,将奚水中的酒盅取了上来,恭恭敬敬的递给了卫臻。   卫臻端着酒杯,盯着酒杯笑了笑,又冲众人笑了笑,道:“不过,我这解围的方式好似有些不妥,那么,便罚我代替六姐姐喝了这杯大姐姐特制的辣椒酒吧。”   话音一落,卫臻端着酒杯,皱着整张小脸,跟喝毒药似的,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了,最终,辣的连连吐起了舌头。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戏谑,一丝打趣,她的动作带着一丝调皮,一丝可爱,周围人见了,都纷纷笑了。   唯有对面的卫姮气得小脸都绿了。   在众人看不到的角落,卫臻挑眉略有些得意的看了卫姮一眼,却好巧不巧,正好对上了卫姮身后一双犀利的双眼。   “太子殿下到。”   小溪堤岸对面,卫褚领着太子,不知立了多久。   对上元翎的目光,卫臻微微怔了片刻。   片刻后,只见对方双眼眯了眯,下一刻,只见对方脸上勾起了一抹嘲讽神色,卫臻见了,微微抿着唇,缓缓低下了头,低下头的瞬间,她只朝着地面翻了个无情的大白眼。   心道,她果然跟上辈子一样倒霉。   但凡只要做了“坏”事,准被对方牢牢抓住。   好在,如今,她不再需要取悦对方,及向对方作任何解释了。 第185章   太子一到,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从卫臻身上转移,全部落到了太子殿下身上。   就连卫姮也不得不收起了满腹愤恨,强制忍耐了起来。   “曲水流觞?”   太子元翎缓缓走到小溪边,目光在小溪两侧的坐席上一一掠过,不多时,又抬眼,朝着小溪两岸的身影上一一扫过, 顿了顿,忽而停在了对岸的卫绾身影上, 略看了片刻,缓缓点头道:“看上去布置得不错。”   太子话音一落, 卫家所有人齐齐松了口。   不多时, 只见卫岚缓缓走了上前,冲对岸的太子福了福身子, 恭恭敬敬道:“禀殿下, 刚才咱们试玩了一盘, 大家兴致都不错, 正好游戏要开始了, 殿下可有兴致玩上一轮?”   元翎闻言, 没有率先回答卫岚的问题,而是忽而将目光停留在了脚边的小溪流的某处, 缓缓走了去。   众人的目光齐齐顺着他的身影跟了过去。   只见太子在小溪的堤岸旁忽而停了下来,而太子脚边的小溪水面上飘着一块绫白色的帕子,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 只见太子缓缓弯腰,竟然亲自将小溪里的帕子捡拾了起来,太子举着帕子,目光往对岸小娘子们身上一一扫过,嘴上只漫不经心问道:“帕子乃私密之物,不可随意遗漏,需得谨慎保管才好,不知此块帕子是哪位娘子的?”   他嘴上这样问着,目光却准确无误的落到了对面卫绾身上。   听了太子殿下的话后,卫绾脸上微红,只忙不迭朝着太子元翎福了福身子,忙道:“是民女的,殿下教训的是。”   卫绾说完,飞快的看了身边的丫鬟欣荣一眼,欣荣会意,立马撩起裙摆匆匆跑到了对面堤岸,从太子手里将自家娘子的贴身之物亲手接了回来。   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如此贴心,如此平易近人。   众人纷纷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   处理完这一突发事件后,只见太子缓缓转身,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目光落到了对岸卫岚身上,淡淡挑眉,笑着打趣道:“这个游戏,玩起来该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罢?”   太子话音一落,只见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回到了卫臻身上。   太子虽是笑着打趣的,可是,分明是意有所指,分明是撞见了方才发生的那一幕幕。   卫臻微微拧着帕子,只眼观鼻鼻观心盯着自己的脚尖,对于这种直接了当的指控,她只装作听不懂,可是心里却忍不住有些温怒,结合着太子这一系列所言所行,不难看出,对方是故意的,明明不过是小姐妹间闹的小小玩闹,他竟然上纲上线,卫臻自问这一辈子没有得罪过元翎,他们统共不过才见了两三回,所说的话一巴掌都数得过来,他们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刁难她,卫臻唯一猜测到的原因,那就是,太子为了卫绾而迁怒于她,所以故意刁难于她,这是卫臻唯一能够想到的可能。   想到这里,卫臻不由心惊不已,原来,从这么早开始,元翎就已经将卫绾放入了心里,难怪上辈子她花尽了所有的力气,依旧无法撼动卫绾在他心目中分毫位置。   卫臻只低头装傻,她发誓这辈子要离这二位离得远远地。   那边卫岚听了太子的话,忙下意识的抬眼看了卫臻一眼,不多时,只有些尴尬的解释着:“殿下说笑了,怎么会有生命危险了,不过,生命危险虽无,可若要是输了游戏,说不定也是要去掉小半条命的。”   卫岚笑盈盈的卖着关子道。   元翎身后的辕文德闻言,远远看着卫岚,笑眯眯道:“哦,玩得这么大?”   卫岚看到辕文德,脸微微一热。   两人定了亲,年底便要成婚了,身份自然不同旁人,如今正是走到哪里,被人打趣到哪里的时候,他非但不知避嫌,反而当众与她说话,弄得所有人全都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们。   而一旁的太子闻言,也跟着笑了笑,不多时,只背着手臂缓缓道:“哦,既然如此有趣,那便开始罢。”   太子话音一落,所有人纷纷亢奋了起来。   没想到连太子殿下也来了兴致,要知道,上回端午节,太子殿下英勇神武,一举带领着大俞夺得了龙舟赛的魁首,令整个京城无论男男女女纷纷钦羡膜拜不已,而太子殿下却向来神秘,极少出过宫门,众人想要见到太子一面,简直比登天还难,没曾想,今日在卫家,不但有幸见看到了太子殿下的尊容,竟还有幸与太子殿下同玩一个游戏,如何不叫人兴奋激动?   太子殿下话音一落,自然宣布游戏开始。   卫岚安排指挥着两岸所有郎君娘子们落座,又派下人上了果酒,果子,点心,一袭人坐在小溪边,坐在垂柳下,吹着凉风,谈笑风生,真乃美事一桩,何况,还有着如此雅致游戏助兴。   相比众人对这个游戏的亢奋,卫臻对这个游戏不算特别感兴趣,她以前在宫里跟宫里的后妃们一起玩过,后妃们各个说话绵里藏针,卫臻那个猪脑子明里暗里不知挨了多少讥讽,后来太子府的女人们喜欢玩这个游戏,借用这个游戏争夺宠爱,争风吃醋,卫臻没有什么才艺,人又愚笨,每每在这个游戏上是丢进了颜面,受尽了折辱。   如今,受辱的机会兴许不会再有了,可是,对上辈子深痛恶绝的游戏,又如何喜欢得起来。   故而卫臻挑选在了最后最角落的位置坐着,通常那杯酒很难有机会飘荡到她这里来。   怎知,卫岚许是瞧她兴致泱泱,又许是见她方才受了针对,以为她心情低落,竟然当众招呼她过去,笑着将手里的托盘递送到了她的手上,只笑着冲她道:“来,臻儿,今儿个便由你来摆酒。”   所谓摆酒,便是由卫臻充当裁判,任由她从案桌上取出一杯酒摆放在木托上,然后由她从上游将酒盅放行,任其往下游漂浮而去。   这个游戏通常人越多越好玩,小溪越蜿蜒越长越好玩,人最多的时候可足足容纳上百人,那才算真正的盛况,古一代书圣王羲之便是借着此游戏,如此将大家的诗集起来,用蚕茧纸,鼠须笔挥毫作序,乘兴而书,写下了举世闻名的《兰亭集序》,成就了后世一代雅名(摘自BD),然而他们这些家宅间玩闹的小游戏,自是比不得如此盛况,因为人数不多,故而只开设了小溪的一小段,每一轮由裁判在上游放行酒盅,一轮结束后,又重新回到上游再次放置,如此反复,当然,每一次酒里的玄机不同,每一回下放的位置不同。   当裁判有个小小的好处便是,她可以参与到游戏中来,却无需受到任何处罚,关键是,她还掌握着游戏的走向,并且,如果她聪明厉害的,她或许还可以故意整到一些她想要整到的人,当然,流水上的游戏,一切有着太多的未知性,一切也都说不准。   卫臻并不想参与这个游戏,不过卫岚开口了,她又不好意思拒绝。   第一盘游戏开始时,徐思娣只随手取了一杯离她手边最近的酒,端起了一闻,才知道酒杯里盛放的哪里是酒,分明就是一整杯酸醋,卫臻端着酒杯随意走到上游中的某一段,随即在众人紧张激动的目光中开始缓缓放行。   卫臻的手缓缓一松,只见木质托盘小筏沿着水流及卫臻的推力一路缓缓而下,期间,酒盅一路经由卫岚、卫姮、卫褚、陈大娘子、郝哲翰及奚二娘子跟前,最终沿着卫绾及太子元翎二人方向缓缓而去。   小筏速度慢慢放缓,众人的目光齐齐跟随,眼看着小筏飘过卫绾身边,就要越过卫绾朝着身后太子反向而去。   众人齐齐站起了起来,暗自吸了一口气。   心道,不会如此倒霉吧,这头一盘,就落到了太子殿下头上?   就在众人齐齐惊呼,齐齐暗喊,停下来,速速停下来之际,只见小筏听得懂人话似的,终于缓缓停了下来,却是一时稳稳停靠在了卫绾与太子二人中间的位置,一时令人无法分辨。   “依我看,这一局应该算在卫六娘子头上,因为这杯酒并没有过界,还停在了卫六娘子的地盘上。”   “正是正是。”   人群里,有人私下纷纷议论。   太子殿下是谁,乃是千金之躯,所有人自然是维护及奉承太子的。   不过,纵使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想法,却又一时不知太子的脾性,不好明目张胆的“奉承”,最终,只见卫姮一脸幸灾乐祸道:“依我看,这个需得裁判来裁决。”说完,卫姮远远地招呼卫臻道:“卫臻,你还不赶紧过来,看看这盘,究竟花落谁家。”   这局分明乃是平局,可卫臻若是袒护太子,自然落了个阿谀奉承之名,但是她若是偏袒自家家姐,不免得罪了太子殿下,倒真是个棘手的问题。   卫姮话音一落后,只见所有人再次将目光纷纷投放到了卫臻身上,之前所有人还羡慕她当得了裁判一角,如今纷纷同情起她这位裁判来了。   就连卫绾,太子,都不约而同将目光向她投射而来。 第186章   还真是倒霉的一日, 先是被傻世子轻薄,后又被卫姮嘲讽,被众人误解,如今,又被牵扯进了这场无妄之灾中来。   卫臻发誓要离这二位离得远远地,可不知是前世冤缘未了,还是她自己本身自带着瘟神属性, 偏偏越躲,麻烦越是上赶着往上凑。   还好巧不巧, 不单单是一个,偏偏介入到了这二个之间来。   卫臻躲无可躲, 避无可避, 只得缓缓来到二人跟前。   卫绾坐在蒲团上,她下意识的看了卫臻一眼, 似乎面带为难担忧之色, 不多时, 她只缓缓冲卫臻使了个眼色, 意思应该是想要卫臻选她, 不想让她得罪太子殿下。   而对面太子元翎则漫不经心的倚靠在矮几上, 他手中端着一杯酒,目光直直朝着卫臻扫来, 他目光清冷,里头没有一丝情绪,不过, 握着酒杯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杯璧,又似乎带着几分掂量探究的意味,他似乎倒要看看,她究竟该如何选择。   两位当事人都没有说话,一派淡然。   身旁的诸多观众却暗自紧张,暗自激动,有瞧好戏的,有幸灾乐祸的,有为她而担忧的。   卫臻倒是没有看向众人,她只缓缓蹲在堤岸两旁,默默观察着飘荡在水面的酒杯木筏。   好巧不巧,还真是停靠在了二人最中间的位置,还真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对半而立,真真令人难以裁决。   然而卫臻心里却暗自掂量着,不能选择卫绾。   如果元翎真的在乎卫绾,卫臻若是选了卫绾,一来,他定会以为她公报私仇,这二来么,他又哪里舍得卫绾遭受委屈。   想到前世,每每卫臻迫害欺凌卫绾三分,元翎便要替卫绾“回报”她七分,可是卫臻无论怎么在元翎跟前无理取闹,他虽冷着脸,每每被她气得拂袖而去,却并不会因此而迁怒她,元翎应该勉勉强强算是个君子,这样想着,卫臻心道,看来,只能让这朵花,花落元翎头上了。   她若是公平公正的将这杯酒裁决到元翎头上,若是有礼,想来便是他想要迁怒,也是迁怒无门。   这样想着,卫臻只仔仔细细盯着水面研究,盯着盯着,看到水中人潮涌动的倒影,卫臻忽而灵机一动,忽而在所有瞩目的目光中淡然的起了身来。   “想来,七妹妹是有了答案了。”   卫岚一看到卫臻这幅模样,心下顿时一松,只言笑晏晏上前问道。   对面辕文德挑眉附和道:“哦,臻妹妹还不快快裁决。”   身后卫姮眼珠子转了转,一脸不耐烦的催促道:“你若再不出声,天就该黑了。”   在众人兴致勃勃的目光中,卫臻只淡淡笑了笑,道:“依我看,这局游戏,应该算在——”卫臻说到这里话语顿了顿,稍稍卖了个关子,见所有人捏着帕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卫臻笑了笑,不多时,只将手缓缓朝着对面太子身上一指,只目不斜视道:“应该算在殿下头上。”   卫臻话音一落,只见周围所有人暗自抽了一口气,不多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纷纷好奇得要命,却难得没有兴致高昂的出声追究其原因。   倒是元翎闻言,漫不经心的放下了手中的水杯,忽而蹭地一下,打开了手中的折扇,他边摇着扇子边漫不经心起了身,立在卫臻对面,微微眯着眼盯着卫臻定定看了看,不多时,只淡淡挑眉道:“哦,还请卫六娘子给本太子一个合理的解释。”   太子语气清冷,面色不辨喜怒,叫人一时分辨不出任何情绪,然而他通身威严,身上散发着一股不怒自威的皇室气势,他面不表情的往那一站,一股威厉森严的气息便不自觉的散发而来。   一看这幅情景,周围所有人纷纷噤声,不敢言语。   卫臻倒并不畏惧,少年的元翎的气势远不及而立之年的元翎,现在的元翎虽通身尊贵,气质凛然,可对于见惯了世面的卫臻来说,不过尔尔,她临危不乱的立在元翎对面,不多时,只缓缓指着水中的酒盅,淡淡道:“这个小筏停在了殿下与六姐姐二人中间,不偏不倚,正好停在了最中间的位置,按理说,这一局该是二位平局才是,不过,诸位再细细一瞧,这个小筏在水面的倒影偏向了何处?”   卫臻立在堤岸处,漫不经心的将手往水中一指。   众人顺着她的指向看去,果然,只见小筏静悄悄的飘荡在水面上,阳光照耀在木筏上,正好将小木筏的倒影打在了水面上,而倒影倒向的那一方正好在太子殿下那一侧。   “咦,果真如此哦,若是这样算的话,确实小筏是靠近殿下那方的。”   “既然水面上的木筏不偏不倚,无从裁决,按照这种方法也无可厚非,只是,只是——”   “只是一开始并没定下规矩,可以这样算,也并不可这样算,毕竟,木筏乃实物,而倒影乃虚物,若是按照严格标准来看,虚物是算不得数。”   “可是这样一来,便又绕到原点了,难不成这一局算殿下和六娘子的平局不成?”   卫臻话音一落,有人赞扬,有人质疑,一时间周围议论纷纷了起来。   卫绾听了卫臻的解释后,并没有说话,却是忽而远远看着卫臻,目光有些微闪,似乎有些惊讶,有些赞叹,也有些复杂。   而对面的元翎却摇着扇子,挑眉看着卫臻,道:“看来卫六娘子这个解释并不能让所有人信服。”   元翎的目光中带着淡淡的嘲讽及戏谑。   卫臻微微抿着嘴,淡淡看了他一眼,继续平静应对道:“当然,这个解释本身便不太严谨,令人有些争议,也无可厚非,不过这是第一个解释,至于解释之二——”   卫臻说到这里,话语继续一停。   适时拉回了所有视线。   大家纷纷惊诧不已,没想到竟然还有第二个裁决依据,再一次看向卫臻的目光,依然有了些许不同。   卫臻倒也不急,她只漫不经心的立在原地,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这才漫不经心指着水面上的酒盅缓缓道:“这个木筏虽然不偏不倚,停靠在了殿下与六姐姐二人正中间,可是,咱们这个游戏输赢在酒,可不在木筏,诸位姐姐哥哥们瞧瞧,木筏虽然停在了殿下与六姐姐二人的中间,可木筏上的酒杯并不是搁在木筏的正中间,酒杯分明是靠向殿下那个方位的,这是依据之二,至于依据之三嘛,虽然木筏看似停顿了下来,可是毕竟小溪里的水是活水,是时时刻刻在流动的,虽然在溪水开源的位置设了障碍,可水流一直未停,在咱们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其实木筏已经有所偏移,已经飘向了殿下所在的这一方了,所以,我认为这杯酒该是太子殿下的。”   卫臻神色淡然,说完后,她的目光直接落在了水中的木筏及木筏的酒杯上。   众人纷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果然,不知什么时候,木筏早已经悄然飘到了太子的阵营中来了,他们所有人的心思焦点却全部放在了争论上,没人注意到这一点,再细细一瞧,果然只见木筏上的酒盅是偏向木筏一侧的。   卫臻后面两个判决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一时,所有人的目光纷纷落到了太子殿下身上。   “卫六娘子果然伶牙俐齿。”   元翎收起了折扇,目光直直朝着卫臻扫射而来,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依然面无表情,令人猜不透任何情绪,他话里话外的语气却绝对不是赞赏,不过,想来她的判决令太子也无从质疑,不多时,只见太子用扇子指着小溪上的酒盅,淡淡道:“既然卫六娘子将话都说到了这里,看来这杯酒本太子想不喝都不行了。”说着,淡淡吩咐道:“愿赌服输,取酒来。”   太子话音一落,他身后辕文德立马亲自伏身过去取酒。   不过,辕文德取到酒后动作一顿,动作微微有些迟疑。   元翎挑眉看着他道:“拿酒来。”   辕文德犹豫了片刻,缓缓将酒递了过去,下一瞬,却是恶狠狠的朝着卫臻的方向瞪了一眼。   元翎将酒取到了手中,才发现酒盅里的并非是酒,而是满满一杯的陈醋,酸酸的,辣辣的,还没喝,一股酸辣的气味便立马扑鼻而来。   元翎厌酸,他极少食用酸辣之物。   看到这杯醋,元翎眉头顿时蹙成了一团,然而面对着所有人的目光,这杯醋,他不得不喝。   元翎举着酒盅,抿着唇定定看着片刻,不多时,他只拧着眉,咬着酒盅将整杯酒一饮而尽。   酸的牙齿都要掉了。   酸得元翎两边腮帮子紧紧绷了起来。   算得背在背后的手指微微握成了拳。   然而,纵使味道太过刺激,元翎依然将身板挺立得直直的,他的脸上依然没有半分表情,神色依然没有半分变化,有股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气质。   直到将整杯醋一饮而尽后,元翎整张脸绷得更紧了,放下酒盅的那一瞬间,元翎微微眯着眼,毫不避讳,直直当众人的面,直接抬眼朝着对面卫臻扫射了过去,他的目光像是一柄箭。   然后,那日,太子元翎一共饮下了三盅陈醋。   他最终是带着一身酸味回到皇宫去的。 第187章   宴席散后, 太子直接领着辕文德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卫府。   据说, 脸色不是很好。   此宴结束后, 卫臻除了空美貌外, 还多了一个形容, 胆大妄为。   宾客散去, 卫岚特意将卫臻留了下来, 却一直不肯说话,只一直挑眉,直勾勾盯着她看着, 直到卫臻终于忍受不住对方的目光了, 她被卫岚的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毛, 忍不住抖了抖,掉了一身鸡皮疙瘩道:“大姐姐,你可别这样瞅着我, 怪吓人的。”顿了顿,又捂着嘴打趣道:“我可不是大姐夫, 哪里经受得住大姐姐这般含情脉脉的眼神。”   卫臻话音一落,果然只见卫岚将眼一瞪,不多时, 将卫臻一把拖了过去, 收拾。   两人闹了一通后, 卫岚忽然正色道:“好了,不闹了,说正事。”说着, 将脸微微一收,盯着卫臻一动不动的看着,也不跟她绕弯子,不多时,只直接开门见山道:“你跟太子殿下之间可是闹了嫌隙!”   卫岚目光犀利,一副了然于心的姿态。   虽是质问语气,却分明是肯定的答案。   卫岚本身年纪比卫臻卫绾大上好几岁,再加上她冰雪聪明,尤其是近两年来,跟在大太太郝氏身边像模像样的学起了管家,学到了郝氏四五分功力,得到了不少真传,同时也练就了一番识人断物的本领,再加上,卫岚跟辕文德自由青梅竹马,他们之间早已经定了亲,而辕文德是太子元翎跟前的得力护卫,卫臻跟太子之前的几次嫌弃,自是躲不过卫岚的法眼的。   卫臻没法隐瞒,也无处隐瞒,再加上,她跟太子之前那几次交锋,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嫌弃吧,无非就是遇到了几回,她嘴角粗笨,惹得对方不满,可连冲撞都算不上啊。   在卫岚双目炯炯的注视下,卫臻只得将两人的几次相遇一五一十坦白了。   “真真算不得嫌隙一说,至多殿下对臻儿印象不佳罢了!”   卫臻朝着卫岚竖起了三根手指头,一脸坚决,甚至还发起了誓言,证明自己绝无隐瞒。   “所以,太子殿下没有跟你计较,你反倒是小心眼上头,今个儿竟然还当众戏弄太子殿下,臻儿,你可真是胆大妄为!”   听了卫臻的解释后,卫岚非但没有释怀,反倒是微微一恼,一脸温怒的盯着卫臻。   卫臻连连摇头道:“冤枉啊,天地良心,大姐姐,臻儿今儿个可真真不是故意的,便是借臻儿一千个一万个胆子,臻儿也不敢戏弄到太子殿下的头上啊,那可是一朝储君,戏弄他,可是要掉脑袋的,臻儿哪敢啊!”   卫臻眼巴巴的瞅着卫岚,不多时,只将三根手指头小心翼翼的变成了五根,表示自己坚决中的坚决,末了,忍不住继续解释道:“那个摆酒的活儿,可是大姐姐分配给我的,后来我不想玩了,要将裁判的位置拱手让人,可硬是没一个人肯接,这哪里能够怪到臻儿头上,再者,臻儿每一次选酒,都是选得离手边最近的,臻儿哪里晓得一连着三杯酒盅里全是醋啊,何况,臻儿每一次都是站在不同位置松手的,哪里晓得那个太子殿下那般倒霉,回回酒盅哪儿也不去,偏偏直往他那个方位飘,天地良心啊,大姐姐,臻儿真真不是故意的,何况,今儿个这曲水流觞的游戏是大姐姐亲自设的,便是要捣乱,便是要砸场子,我也断然不会砸大姐姐的场啊。”   卫臻口吐莲花,妙语连珠,噼里啪啦的解释着,那张小嘴一关一盒,压根就没卫岚插嘴的份。   卫岚不是不讲理的人,听到卫臻这样说着,已经信了五六分,至于其余几分嘛——   卫岚不由再次将目光落在了卫臻脸上。   眼前的妹妹非但生得绝色,还生了一颗玲珑七窍的心,卫岚虽跟卫臻相处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三年光景,可那朝夕相处的三年时间,她是将她看得透透的,看着散漫无边,却最是个伶俐聪慧的,世人只知卫家六娘子冰雪聪明,才华过人,却不知卫家七娘子才算真真长了一颗聪慧通透的心。   但是太过机灵了,机灵到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地步。   对于戏弄太子一事儿,卫岚虽是将信将疑,但是她不可否认,她是相信有这个可能的。   不过卫岚也相信,臻儿不会拿她,不会拿整个卫家的前程开玩笑。   这般想着,卫岚只拉了拉卫臻的手,微微叹息道:“臻儿,你可要记住,在这个世道上,宁可少一个朋友,也不可多一个劲敌,尤其是太子殿下那般尊贵的劲敌,那可是咱们家招惹不起的。”   说着,卫岚又拍了拍卫臻的手道:“你年纪还小,纵使有些顽劣,想来太子殿下身为一朝储君,是不会真的跟你计较的,可是他不会跟你计较,不代表旁的人也全都不会跟你计较,记住,在咱们这样家宅里的姑娘,不可太过出风头,回头当心碍了旁人的眼了。”   卫岚一字一句由衷叮嘱道。   回到秋水筑后,泡在浴桶里,卫臻一直在琢磨卫岚的那一番话。   卫岚一字一句,金玉良言。   是啊,她今日实在太过出风头了,今日一整日,完完全全就是她搭的戏台子。   不可否认,今日对元翎,她是有成心的成分在的,虽然不是全然故意,却避免不了推波助澜的意味。   或许,是前世被压制得太过憋屈,太过委屈,今生终于遇到了翻身,遇到了扬眉吐气的机会,她下意识的便不管不顾了。   全然忘了,他是太子没错,可她却早已经不是前世的太子妃了。   说到底,那些藏在心里最深处的秘密终究还是难以全然释怀,她装了六年,整整六年,以为自己可以完全放下了,可是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藏在了一个看不见的角落了,一旦冒出了头,过往依然像是雪片似的,一片一片坠落。   原本可以安安静静的藏匿在人群中的,可她偏偏忍不住上前,并且得意洋洋的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卖弄了一番。   虽然看到太子吃瘪,在那一刻,她是暗自爽快,可是,今日过后,却也算是真正跟太子结下梁子了吧,太子虽是君子,却从来不是个大度之人,况且他聪慧过人,如何看不出今日卫臻有故意的成分在里头。   同时,也不知今日到底碍了多少人的眼了。   哎,想要安安静静的做名乖乖巧巧的小娘子还真难,比当一名刁难任性,愚不可及的小傻子要难多了。   想要傻子,一时又不免想起了白日那个傻世子,卫臻眼珠子转了转,只再次叹了口气,一把将整个脑袋里钻进了水底。   *   第二日,去给老夫人问安时,卫臻将俞老王妃套在她手腕上那个手镯带上了,只用个精致的首饰盒装裱着,小心翼翼的推向老夫人。   老夫人将首饰盒打开一瞧,只先是挑眉看了看镯子,又挑眉看了看卫臻,道:“几个意思啊,嗯?”   卫臻挽着老夫人的手,微微撒着娇道:“祖母,这个镯子实在太过贵重了,戴在孙女手上,是既晃眼,又烫手,孙女可戴不起,祖母您老人家见惯了好东西,这镯子对您来说压根不值一提,孙女还是将镯子交给祖母,祖母您来保管吧。”   “一大早上的,就跑到老婆子跟前来耍心眼了,哼,老婆子我可不上你的当。”老夫人挑眉看着卫臻,死活不接她的招。   卫臻微窘,这个老太太实在太过厉害了,卫臻转转眼珠子,她就晓得她要翻什么浪,卫臻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心眼心眼耍不了,鬼主意鬼主意行不通,终于,卫臻只得如实招道:“那什么,祖母,大姐姐说这个镯子可轻易不能戴,一旦戴上了,将来想取都取不了了。”说着,卫臻忍不住有些委屈道:“这镯子好看虽好看,但是臻儿到底还小,可戴不得如此贵重的镯子,再者,镯子虽好,可式样我却不太喜欢,老王妃也真是的,非得巴巴套在孙女儿手腕上,孙儿连躲都没处躲。”   卫臻噘了噘嘴,不多时,又小心翼翼的将镯子推至老夫人手边,暗搓搓的盼着她老人家没发觉,稀里糊涂的替她给收了祸害。   一直听到卫臻这么说来,老夫人这才伸出手指往她脑门上狠戳了几下道:“既然不想要,哪个叫你巴巴往人跟前凑。”   卫臻立马叫屈:“冤枉啊,祖母,臻儿可是规规矩矩的站在队伍里被人给一把生揪出去的,哎,也不能怪孙女儿,要怪只能乖爹娘将孙女儿生得太好,只能怪有位老太太将孙女儿养得太伶俐了,哎,真是愁人。”   卫臻捧着小下巴,在老夫人跟前唉声叹气。   一大早上的,这一对祖孙二人就歪在罗汉床上跟唱大戏似的,你一来我一往的,逗得整个屋子里的丫头婆子笑呵呵的。   老夫人见卫臻心里清白,便也不跟卫臻兜圈子了,只隐隐叹息道:“老王妃跟小世子,都是些可怜人。” 第188章   原来老王爷风流, 一生宠妾灭妻, 害得俞老王妃一生受尽蹉跎, 俞老王妃最是憎恨宠妾灭妻之人,却不想偏偏自己的亲生儿子亦是个风流成性的, 他非但宠妾灭妻,甚至比之老王爷更甚, 他还宠爱小妾, 偏爱庶子庶女, 任由侧妃欺压到了王妃头上撒野,最终,眼睁睁的看着小妾出手生生将王妃迫害致死。   王妃难产至死,她拼了老命给恭王府留下了唯一的嫡子,却不想, 许是生母在世时痛苦不已,又许是生产时落了胎气, 这个唯一的嫡子生出来是既不会哭也不会笑, 整个人跟个木头疙瘩似的,整整半个月, 连眼睛都睁不开, 非但如此,更甚者一生下来就是个去了半条命的小怪物,日日缠绵病榻,只吊着一口气过活,一连着大半年的时间, 从来没有离开过太医的眼,太医甚至断定,此子活不过半年,却不想,说厉害,日日病殃殃的,好似随时都有可能去了似的,可说不厉害嘛,就这样拖了足足半年光景,竟然生生被拖着活了下来。   只是,活下来了又有什么用,三岁前一直被奶娘抱在了手里,从来没下过地,到了七岁了,还压根不会讲话,连吱都不会吱一声,最最重要的是,整个人一直呆头呆脑的,竟然是傻子。   王府出了个傻子。   皇室家族出了个傻子。   这无论对王府来说,还是对皇室而言,都不是一桩好事儿。   据说,王爷视这个傻子为毕生的耻辱,一度想要将这个傻子给活生生的掐死,偏偏小世子不知事儿,还以为爹爹在跟他玩耍,高兴得手舞足蹈,直到小脸憋得通红,差点儿一命呜呼了,还是被老王妃发现,拼了命的将小傻子给夺了回来。   至此以后,老王妃心灰意冷,只单独带着小世子生活在她的院子里,再也没有踏出过院子半步。   “哎,足足十多年了,从来没有离过王府半步,昨儿个冷不丁来了咱们府,真真连你祖母我都吃惊不已。”   提起俞老王妃及小世子的这些过往,连老夫人都有些于心不忍,连说都有些说不出口。   而卫臻听了后,亦是愣了又愣,久久无法缓过神来。   原来那个傻世子竟然那么可怜。   原来昨日是那个傻世子头一回出门。   难怪单纯得跟个小孩子似的。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上辈子的卫臻更为可怜的人。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爹,一个个都如此狠心呢?   竟然想亲手掐死自己的亲生子嗣,简直是要下地狱的。   “那么此次老王妃出山,是想要为了小世子的大事作考虑么?”   愣了片刻后,卫臻忍不住询问道。   其实不难猜测,毕竟老王妃日渐年迈,终有一日是要离去的,而小世子痴傻,又是个不受宠爱的,别说自己的亲生父亲,更甚至还有王府一众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老王妃一旦离去后,实在是难以想象,一个傻子究竟该怎样在那座森严的存活下来。   如今世子年纪不小了,或许,老王妃想要在老去前,亲自给世子寻个庇护之所吧。   卫臻话音一落后,只见老夫人赞叹的看了卫臻一眼,缓缓道:“老王妃是想要亲自给小世子挑选一个世子妃。”   说罢,抬眼看了卫臻一眼,继续道:“可这世子妃就近该如何挑,却是个难题,首先,门第不能太高,太高一来没人乐意嫁,这二来,又怕将来老王妃走后,世子受王妃受王妃母族霸凌,这二来门第又不能太低,太低一来唯恐降不住王府里的人,二来没背景没家室,又怕最后护不住世子,所以最终老王妃可能想要在高门大户里挑名出挑的庶女,亦或是在低门世家中挑名嫡出的,然后带进王府,从小亲自调、教培养。”   说到这里,老夫人话语微微一停。   卫臻闻言则微微睁大了眼,她目瞪口呆的看着老夫人,只陡然觉得一道晴天霹雳在头顶闪过,她的心跳在那一瞬间砰砰砰地,好似要从嗓子眼里给跳了出来似的,卫臻心跳如雷的看着老夫人,久久无法缓过神来,待缓和过来后,卫臻拉着老夫人的衣袖,忽而一阵可怜巴巴道:“祖母,王妃该不会……她老人家该不会是想要将臻儿领回去培养调,教吧,可别啊,祖母,好祖母,臻儿还小了,臻儿才十一了,您可不能将臻儿送去王府做人家的小童养媳啊。”   卫臻顿时一阵欲哭无泪。   她真的怕了,一阵后怕,后脖子都要冒冷汗了。   她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在长辈跟前冒头了,往后但凡出现在长辈们跟前,她一准缩着脖子,蔫着脑袋,装出一副病恹恹,风一吹就倒的可怜模样,她若是再逞能,那便让她……那便让她去当傻世子的童养媳罢!   她就知道,那个镯子,果然收出祸端来了。   卫臻被老夫人的话吓得小脸时而一阵白,时而一阵红。   “现在晓得怕了吧。”老夫人斜眼瞅着她,末了,忍不住低低笑了出来,见她真的被吓得不轻,不多时,只伸手拉了拉卫臻的手,挑眉道:“老婆子我还没将你培养调、教好,哪好意思送到人家府上去丢人现眼。”   说着,笑了笑,又道:“祖母吓唬你的,瞧瞧,往日里在老婆子跟前称王称霸的,结果,一点儿不经吓,一点儿用都没有,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老夫人有些鄙视的看着卫臻。   却见卫臻立马搂着老夫人不撒手,只噘着嘴,眼泪汪汪道:“祖母,呜呜,祖母,臻儿不要离开祖母,这辈子也不要离开祖母。”   老夫人一愣,将趴在自己怀里的小丫头片子一拉开,只见小丫头双眼泪汪汪的看着她,老夫人愣了愣,不多时,心稍稍一软,搂着卫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傻孩子,祖母逗你的,瞧你,还当上真了。”顿了顿,又道:“你可是祖母的肉疙瘩,祖母哪里舍得将你扔进那等虎狼之窝。”   话音一落,却见小丫头依旧默默的淌着眼泪,不多时,只见卫臻紧紧搂着老夫人,一字一句缓缓道:“祖母,我要您长命百命,可以一直活,活到臻儿往后有了孙儿,还要一直活下去。”   老夫人听了卫臻的话心里震了震。   她还以为小丫头担心自己被送走,所以吓得花容失色。   却未想,她是怕她……怕她……跟老王妃一样,一不小心老去了。   傻孩子。   是人都会老啊。   这祖孙二人方才还乐呵呵的,一转眼便又忧愁上了。   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   兜兜转转,起起伏伏,永远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也永远没有永久的安定时刻。   经过老王妃一事儿后,令卫臻成长沉稳了不少。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是不公的,不仅仅对女人,有时候对男子也是同样不公的。   就连高高在上的王妃世子都能如此凄惨,哪个人又是容易的呢?   王府对于现在的卫臻来说,无疑是个龙潭虎穴,可是对于前世的太子府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甚至,对于未来未知的生活来说,焉知是祸是福,是对是错呢?说不定,未来全是这样的龙潭虎穴。   却说卫家宴会一事儿后,卫臻便再也未曾出过门了,宴会后,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儿,而对于卫臻而言,她的身边发生了两件大事儿。   京城发生的大事儿,便是要数热闹了整个夏日的选秀大事儿了,而有关选秀之事儿,整个夏日便离不开两件,一件是皇上下旨将原户部侍郎现户部尚书宋大人的侄女浦玲儿许配了太子元翎做侧妃,这第二件嘛,皇上下旨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外官之女许配给了二皇子殿下为正妃,可圣旨刚下不久,那位许配给二皇子的正妃忽然摇身一变,成了当今陛下后宫里的一名美人。   据说许配给太子的那名侧妃虽也是外官之女,可来头却不小,乃出自真真正正的名流世家,她背后代表的一个是户部,整个大俞的钱袋子,一个则是百年簪缨世家大族的清流之族,如今一股脑的入了太子府,可谓是令整个太子府名利双收,关键是,浦玲儿所占据的不过是个小小的侧妃罢了。   而另外一头了,许给二皇子的不过是个一无权势二无地位三无背景的无名之辈,还是正妃之位,可关键是,才没过上几日,二皇子连那个不知名讳的正妃都没有了,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这两件大事儿毫无疑问的,向整个朝堂乃是整个大俞释放了两个讯息,其一,自然是太子深得皇上宠爱,未来的皇位已经有一半坐在了太子身下了,其二自然是,二皇子深得皇上厌恶,这辈子到这里,估摸着也该到头了。   这两件大事儿一时在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而相比选秀,卫臻更为关注的两件事则是:第一,卫家大老爷卫霆渊升职了,第二,顾家那位大小姐顾襄阳给卫臻送信,她要前往边疆,前去带兵打仗,保家卫国。   作者有话要说:  网络有些卡,崩了,一会儿在分段检查错别字。 第189章   卫霆渊升职, 升为了户部侍郎, 与楼瑾欢之父楼侍郎同职,二人一左一右, 官拜三品, 日后在户部尚书也就是今太子侧妃浦玲儿的伯父宋大人手底下讨生活。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之小,一个浦玲儿,一个楼瑾欢,一个个视卫臻为眼中钉肉中刺,可偏偏, 她们的长辈们全部齐活儿,全部聚集在了一块儿。   好在, 卫霆渊是她的大伯, 而非她的生父。   卫霆渊升职, 整个卫家欣喜欲狂, 郝氏原本想要大办一场, 可卫霆渊深得老太爷的真传,他的为官之道便是低调低调再低调, 于是,整个卫家谢绝所有拜谢, 只关起门来整个府里祝贺热闹了一番。   卫霆渊此番升官, 可谓是以他一己之力,将整个卫家的门楣往上提高了一阶,提高到了京城高官行列,前三品, 在京城,才算是真正的高官。   而郑襄阳前往边疆一事儿对于卫臻而言稍稍有些突然,却也并不意外,因为这一点,正是当初卫臻佩服钦羡她的原因之一,唯一遗憾的便是,对方说走边走,卫臻甚至都来不及去送行,只赶在对方离京之时,托人将她亲手缝制的鞋袜及斗篷送了过去。   却说卫庆病好之后,听信了卫臻的话,日日前去九王爷府邸门外溜达,不过他胆子小,不敢依照卫臻的话直接上门投奔,而是做贼心虚似的,在王府门外一连着转悠了大半个月,最终,被王府的护卫用大刀比着脖子一脚踩在了脚下,差点儿一刀将他的脑袋给削了,差点儿给一命呜呼了。   卫庆吓得差点儿尿裤子了,他惊慌失措之际,只紧紧捂着脑袋,紧紧闭着眼睛,扯着嗓子嚎叫道:“王爷,九王爷,我找九王爷,我有要事儿找九王爷。”   最终,卫庆被拎小鸡似的,被王府的护卫一把拎着扔进了王府。   “卫家,哪个卫家?”   彼时,九王爷元阊在书房里作画,他是个俗人,可是最近难得来了些雅性,每日都习惯拘在书房里作画一幅,而他作画的时候最不喜受人打扰,外头下人甚至不敢进来禀告。   还是他被院子外杀猪般的嚎叫声给打断了,一时弄得他兴致全无,元阊不由将毛笔往桌上一扔,皱着眉头招人进来问话,结果听说是卫家一个小混混跑来王府惹事。   最近,元阊对姓卫的,都有些好奇。   不由挑眉,兴致勃勃的看着前来禀报的手下。   手下恭恭敬敬禀告道:“禀王爷,据说是户部侍郎卫家三房的公子。”顿了顿,又道:“不过瞧着油腔滑调、龇牙咧嘴的,跟个市井混混似的,不像是个世家子弟。”   九王爷闻言,只撑开折扇扇了扇,不由笑了笑道:“这个卫家还真真有趣,又是小仙子,又是小才女的,引得当朝那两位都忍不住流连忘返的,如今连混混都给养出来了,本王倒是好奇得紧。”   元阊笑着,忽而将折扇一收,冲护卫吩咐道:“你先去请二爷,回头再去将那个小混混领进来。”   护卫立马领命而去。   一刻钟后,卫庆战战兢兢的跪趴在地上,他将整张脸都贴到了地毯上,整个人直打哆嗦,丝毫不敢抬起头来。   主要是九王爷的名头,及二爷的名头在市井江湖中太过闻风丧胆了。   卫庆在家里虽横,可实则也不过才十三岁,见过的大人物并不多,如今九王爷对他而言,已是顶了天的大人物了。   “听说你要见本王?”   元阊摇着扇子,手捧茶杯,漫不经心的倚靠在椅子上。   他还以为是个像模像样的人,结果,竟然是个小孩。   话音一落,见对方颤颤巍巍的,元阊漫不经心道:“抬起头来回话。”   卫庆战战兢兢的抬头看了一眼,只瞧到一个威严十足的身影坐在他的面前,他压根不敢仔细瞧,很快便低下了头,只支支吾吾道:“是……是的。”顿了顿,又道:“禀禀王爷,小的……小的今儿个是前来给王爷告密的,现如今市井里有人在恶意散布有关王爷不好的传闻,传得……传得太过刺耳,小的……小的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所以……所以特意壮着胆子前来……前来向王爷禀报。”   卫庆哆哆嗦嗦着,努力酝酿好脑子里备好的措辞。   “哦?”   元阊闻言顿时失笑出声,道:“本王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引得本王期待了好一阵,没曾想,不过是此等小事,无趣,真是无趣。”   元阊掏了掏耳朵,瞬间变得兴致央央的。   他还以为是什么有趣的事儿呢,譬如,卫家发生了什么,又或者,上次那个卫家七娘子发生了什么,结果,八卦来八卦去,却是八卦到了自个身上。   卫庆一听到九王爷的语气,心里立马一惊,他生怕稍有不慎,刚才从他脖子上收回的那柄大刀又再次架了上去,为此,卫庆不由紧了紧神,只拼命掐住自己的大腿,让自己恢复镇定道: “这一次的传闻与以往不同,相信王爷听了后,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卫庆咬了咬牙,一鼓作气道。   “哦?”听到卫庆这样说着,元阊忽然被勾起了兴致,不多时,他慢慢端起了茶杯,边把玩着茶杯边漫不经心道:“那你说说看,倘若本王觉得有趣,本王对你大大有赏,可倘若本王觉得无趣,那便是白白被你戏耍了一通,敢戏耍本王的人,这辈子可还没有出生。”   元阊说完,忽而揭开杯盖,缓缓饮了一口茶。   他虽看似漫不经心、吊儿郎当,可通身的贵气霸气却不自觉的显露,令人不怒自威。   卫庆闻言,脑门上瞬间冒了汗。   他忽然有些后悔,或许听小卫臻的话完全是个错误,他好好在床上躺着不好么,他是吃的太饱了,躺得太过舒服了,没事找事儿,送上门来给人修理么?   然而此时此刻后悔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卫庆缓缓吸了一口气,不多时,只用力的闭上呃眼,咬牙一鼓作气道:“禀王爷,小的……小的听到有人在外讹传,说您喜龙,阳之好,说您跟京城市井中赫赫有名的那位二爷有一腿,现如今大家都在传,说那位二爷来头不小,深究其背后的原因后才发现,原来那位二爷正是九王爷殿下您罩着的,还说……还有人说二爷粗狂威严,一看便是九王爷定是……定是定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卫庆说着说着,脸红脖子粗了,说到最后,只咬咬牙,将心一横,才敢将最后一句脱口而出。   然而他话音才一落下后——   “噗——”   只觉得天上下雨了似的,喷湿了他一脸。   卫庆下意识的抬手抹了抹脸,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张失控扭曲的脸。   只见九王爷一手握着茶杯,一手捏着扇子,直接将嘴里的茶喷了他一脸。   卫庆被九王爷这一喷,给吓懵了。   而九王爷被卫庆嘴里的话,给惊得无以复加。   他维持着举着茶杯这个固定的动作,除了嘴角微微抽动外,久久没有任何表情,似乎正在思考着究竟该以怎样的表情来应对听到的这番令人震惊震撼的言论。   他有龙,阳之好?   他跟二爷有一腿?   他还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饶是元阊离开喜欢新鲜有趣的趣事儿,即便在市井里听说许多有关自己的言论八卦,他也往往能够兴致勃勃的走上前跟人一同讨论说笑,然而,今儿个这番言论说辞的尺度却是惊着他了。   在他还不知究竟该以何种表情应对这番话时,元阊只率先扭头,远远的将目光投向了一侧的书房,远远地往书房里某个方位看了一眼。   顿了顿,元阊故作镇定的举起茶杯,试图喝口茶压压惊,结果茶刚入口,却又不小心被呛了一口。   最终,元阊放弃了压惊。   他只漫不经心的起身站了起来,沿着跪在脚下的卫庆的身影团团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再转了一圈,最终,缓缓停在了卫庆跟前,淡淡的咳了一声,冲他道:“起来吧。”   卫庆哆哆嗦嗦的爬了起来。   元阊伸手拍了怕他的肩,那一拍,差点儿没将卫庆的肩膀给拍碎了,卫庆只疼得五官扭曲却丝毫不敢吱声,元阊边拍边笑眯眯道:“好,好,好,很好,你今儿个成功将本王给逗笑了,本王觉得你方才那番话十分有趣,你放心,本王对你将会重重有赏。”   元阊笑眯眯的,一脸赞了几声好,末了,又笑眯眯道:“那么,你现在再告诉本王,在背后妄议本王的究竟是哪路神仙?”   元阊虽是笑着,却笑得危险又肆意。   卫庆觉得对方笑起来,比发怒还可怕。   在对方微笑攻势下,卫庆咽了咽口水,立马飞快答道:“是郑三。”   顿了顿,又飞快抬眼看了九王爷一眼,犹豫了片刻,结结巴巴解释道:“听说郑三与二爷有仇,郑三在外故意抹黑二爷,如今都抹黑到王爷您的头上来了,小的……小的实在是瞧不下去了,所以便跑来告密了。”   相比进屋前的慌张,卫庆显然已经镇定了不少。   “郑三?”   元阊轻缓着这个名讳,眼里讳莫如深,片刻后,抬着目光投向卫庆,见他端详了片刻,缓缓道:“你是卫家的第三子,叫卫什么,卫庆是吧,好,本王记住你了,你放心,日后本王不但罩着二爷,还会罩着你的,你下去吧。”   元阊摇着扇子,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走了几圈后,神色已然平静了下来,又恢复了往日的漫不经心。   而卫庆听了王爷的话后,心里咯噔一声。   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他听了他的告密,如何没有半分动怒?   他……他该不会真有那个啥?那个龙,阳之好吧?   他……他不会瞧上他了吧?   卫庆刚平复下的心跳,又被瞬间震得七上八下。   他双脚忽然发软。   只一路软绵的飘到了门口,结果眼看着就要飘出这个危险之地时,冷不丁听到一道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慢着!”   卫庆身子一顿,紧接着,九王爷漫不经心的声音再次传了来——   “过来!”   卫庆惊慌失措的转身,一路晕头转向的又飘到了原地。   只见九王爷忽而从书桌上举起一张画卷,指着画卷冲他淡淡问道:“能够瞧出此幅画画的是什么么?”   九王爷目光炯炯的盯着卫庆。   卫庆头冒虚汗,往画卷上看了看,支支吾吾道:“是……是一双眼睛。”   九王爷一脸满意的点了点头,不多时,声音忽而缓和几分,又继续直勾勾的盯着他,道:“那你能够瞧出画的是谁的眼睛么?”   卫庆愣了愣,他盯着画卷上的眼睛,依稀觉得有那么几分眼熟,只是想了想,想了又想,如何都想不起了,然而对上九王爷“含情脉脉”的目光,卫庆一时又不好摇头,最终只半猜半蒙道:“二……二爷的?”   “滚!”   九王爷元阊脸上一黑,直接将整幅画摔倒了卫庆脑门上。   卫庆吓得屁股尿流,立马……滚了。 第190章   却说卫庆走后, 九王爷元阊在书房里平静了一阵情绪后, 只理了理衣裳,随即抬脚缓缓走进了书房里侧的一间雅间,雅间里,临窗的位置, 立着一道颀长高大的身影, 对方背对着门口站着,肩宽背阔,看上去确实勇武魁梧。   想起了之前卫家那小崽子的话, 元阊不由抬起了双臂,低头往自个身上细细瞅了又瞅, 只见自个身子虚胖,步履虚浮, 看着确实有些中看不中用,哪里是眼前那位蛮子的对手, 他们两个这么多年, 被欺负的那一个毫无疑问确实总是他。   想着想着, 元阊忽然立马摇了摇头,心道,想哪儿去了,这他娘的都是哪儿跟哪儿。   他是个喜好龙阳之好的?他娘的, 他们全家,他们郑家全家才是个喜好龙阳之好的?奶奶的,竟敢将此等恶毒之眼编排到他身上来了, 还将他跟老二这个恶霸编排到了一块儿,真真气煞他也。   元阊立马深痛恶绝的皱了皱脸,心道都怪那小崽子,他娘的差点儿将他给带偏了,这样想着,元阊不由挺了挺身板,理了理嗓子,往椅子上一坐,拿捏着腔调,斜眼瞅着临窗那道身影漫不经心道:“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罢?”   他大刀阔斧的发问着,然而还不待对方回答,元阊便又抢先一步回道:“哼,郑家那小崽子中看不中用,他的仇家是你,便是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会敢将那些恶话编排到本王身上,今儿个卫家那小子过来,分明是动机不纯。”   元阊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将眉毛一挑,似笑非笑道:“看来,这背后怕是有高人指点啊。”   元阊看似吊儿郎当,颇不着调,实则皇室中的人,并活得如此潇洒肆意的,又有哪个是个蠢的?   卫庆不过十三岁,小小年纪,在他的眼中,不过是小毛孩儿一个,他战战兢兢,说的话看似于情于理,却分明漏洞百出,一脸心虚。   听闻早两个月,卫家一子失踪,满京城找寻,闹得卫家翻天覆地,若无意外,失踪的那一子,就是这个小混混似的卫家五子吧,若是猜得没错,此事怕是与郑家那小崽子脱不了干系吧。   卫庆跟郑三有仇,却将他这个九王爷给牵扯进来,然而元阊与卫家一个庶子互不相识,这个庶子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未必敢寻到九王府来吧,可如今偏偏巴巴找来了,这里头,若说这里头没有没人指点,元阊可不相信。   郑三真正有过节的人其实是……卫家那个伶牙俐齿的七娘子。   如今卫家五子巴巴赶来投奔,想要借着他的名义伸张正义,身后出主意的人是谁,似乎并不难猜测。   看来,那小丫头片子早已经猜测到了他跟老二的真实身份,没想到小小年纪竟然如此聪慧。   之前还在他们跟前,装模作样了起来。   元阊抬手摸了摸下巴,又挑了挑眉,显然对背后那个小丫头片子十分感兴趣。   元阊都能够猜测到的事情,窗前立着的那道身影又岂会看不透其中的缘故,只见那道身影在元阊的注视下,漫不经心的转过了身来,一转身却见他手中握着一根短小的圆形木棍,一柄短小却锋利无比的匕首,锋利的匕首在圆木棍上刻出了一个小女娃娃身影的雏形,小女娃娃似乎年龄很小,似乎只有五六岁,胖嘟嘟的,粉妆玉琢,头顶上还顶着两个小包谷,那张小脸也胖乎乎的,圆润可爱,他的刀工似乎极少,整个雏形惟妙惟肖,宛若一个缩小版的小木人儿赫然矗立在眼前,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唯独,小胖脸上没有雕刻五官,不知是还没有雕刻完,还是故意没有再继续雕刻下去。   那道身影转过身的同时,只漫不经心的将低头看了手中的小女娃娃一眼,不多时,将手背在了身后,将那个小木人掩在了袖口中,随即微微眯着眼,冲着椅子上的元阊淡淡道:“既然有人来讨债,还了便是。”   说着,那道身影面无表情的越过元阊,步履未停,直接漫不经心的朝着外间走去。   “讨债?讨哪门子债?谁讨债?”   元阊听着这似是而非的话,一时有些犯糊涂,不多时,他立马起身追了出去,准备问个究竟,结果刚追到门口,陡然回想了起来,上回在广陵台,他似乎曾大放厥词的提过那么一嘴,安抚那小丫头时曾明确表明过定不会放了姓郑的那个小瘪三,有他们在,定然不会任由她被人欺凌,定然会替她讨回公道的。   只是,元阊顿时皱了皱眉,他确实千真万确的说过这些话,只是,想到这里,元阊不由皱了皱眉头,话他是说过的不假,他确实言之凿凿的表明过,可是那话他分明是代替某人说的,他还说过某些人是个护犊子的,定让那小瘪三讨不了好,怎么到最后,成了他的债务呢?   这样想着,元阊眉头蹙得更紧了。   想到这里,他再次抬眼,瞪了外间那道身影一眼,只觉得被人摆了一道似的,却又好似被人打断了牙,只能往肚子里咽似的。   因为,话是他亲口说的,可是当初某些人好像由始至终没有搭过半分腔调,如今,他非但没有帮着去收拾那个小瘪三,甚至放任让那小瘪三越发猖狂,甚至直接危害接危害到了她的兄长,到最后,言而无信的人成了他,所以,他倒成了冤大头了。   想到这里,元阊又气又好笑,他竟然无言以对。   不过,从前郑家那小崽子蹦跶得厉害,老喜欢在外大放厥词,诋毁某些人的声誉,偌大的京城多无聊啊,难得有些瞧头,元阊瞧热闹似的,瞧得正欢了,一个小小的伯爵之子,还压根轮不到他们来收拾,以免弄脏了他们的手,如今——   “哼,既然瞧不顺眼,替你收拾干净了便是,多大点儿事儿,至于这般阴阳怪气的么。”   元阊摇着扇子跟到了那道身影的背后,围着他打趣了一阵,不多时,将折扇一收,忽然谈起了正事儿,难得一本正经道:“我那位皇兄先是给你指了一门‘上好’的婚事儿,如今干脆直接大刀阔斧的抢了你的皇子妃,老二,看来,你最近蹦跶的实在太过厉害了,老家伙有意收拾你呢。”   一个被囚禁的皇子,整日明目张胆的在京城里晃荡,打的究竟是谁的脸,自然不言而喻。   在整个京城,“二皇子”的名讳是个忌讳,然而二爷的名讳却明目张胆的招摇过市,这分明是明晃晃的在挑战上位者的权威。   偏偏二皇子这个灾星祸害,跟整个大俞的命脉牢牢捆绑在了一块儿,留又留不得,除又除不掉,二皇子元煌,成为了当今陛下最为头疼之人。   思及之此,元阊不由挑眉看向眼前这个祸端,淡淡道:“接下来,你预备怎么做?”   而眼前那个祸端元煌却对元阊的话视而未见,他没有回答元阊的话,而是忽而弯腰将地上那张撕成两半的画拾了起来,盯着画上的那双眼睛定定看了片刻,凌厉的目光忽而直直扫射到了元阊脸上,只微微眯着眼,神色冷峻道:“往后少碰这些乱七八糟的。”   说完,告诫似的盯着元阊看了一阵,随即直接拿起那两张残破不全的画出了书房,留下元阊气冲冲的留在原地,他今日招谁惹谁呢,被张破画连击了两回!. 第191章   却说卫庆从九王爷府上回来没多久, 便得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是关于那郑伯爵府上三子郑昊天的。   听闻,前夜郑昊天郑三大半夜从花街柳巷寻花问柳出来后,突遭袭击,他身边所有的小厮下人非死即残, 而郑三本人更是直接被人用麻袋套住头蒙住脸给恶打了一顿,是往死里打的那种,完了后, 第二日郑府下人一大早开门时发现郑三被直接吊在了大门上,被人塞住嘴,足足吊了一整夜,等到下人们大惊失色的将人小心翼翼放下来的时候, 听说人已经奄奄一息,差点儿救不回来了,最终,郑伯爵直接递了牌子跪求到了太后跟前,将专门侍奉太后的御医给求了过去,堪堪保住了郑三一条命,却是失去了一条腿, 直接伤了身体的根本。   据说, 郑三未来这一两年, 怕是都得在病床上度过了。   “哈哈,真是快哉,快哉!”   “此乃小爷打返京这几年来,听到过京城最畅快淋漓的事情了!”   “哼, 老子奈何不了那废物不打紧,恶人自有天收,哈哈哈哈哈!”   这日,一大早上的,卫臻才刚起来没一会儿,双眼还有些迷迷瞪瞪的,卫庆就兴致匆匆跑到秋水筑向她来通报这一天大的好消息了。   彼时天气已经入了秋,马上便要步入冬季了,早上实在是难以起来,卫臻才堪堪洗漱好,命人将早膳摆上了,她正意兴阑珊的用着早膳,卫庆直接闯入了她的餐桌,一大早上的,嘴里就跟放鞭炮似的,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末了,说到口干舌燥时,见卫臻举着勺子意兴阑珊的一勺一勺的舀着碗里的燕窝粥,胃口似乎有些不济,卫庆瞧得有些不耐烦,直接端起卫臻跟前的那碗燕窝粥,一口灌了,随即将嘴一扒拉,还要继续呱啦来着,却被一旁的冬儿双眼一瞪。   冬儿将双眼直接给登圆了,她气得头顶冒烟,气得胖脸都胀红了,直指着卫庆咬牙切齿道:“这是老夫人前几日特意派人给咱们小主子送来的上好血燕,如此珍贵的食材,连姨娘都舍不得尝一口,今儿个一早亲自给主子炖的,主子还没来得及尝上一口,倒叫您给一口干了,五公子您……您实在是欺人太甚!”   主要是卫庆那动作太快,太过突然,一旁的冬儿想拦都拦不住。   而卫庆听了冬儿这话后,往空荡荡的碗里瞅了一眼,非但没有半分悻意,反倒是砸吧砸吧嘴,微微挑眉道:“怪道吃进嘴里一股怪味,小爷最不爱此类荤腥之物!”   “你……你……”   冬儿被他的不要脸给震惊到了。   卫庆见冬儿被他噎住,顿时哈哈一笑,他跟卫臻走得近,最是喜欢逗弄卫臻身边的冬儿,冬儿也不憷他。   大笑过后,卫庆渐渐收住,不多时,微微有些酸意道:“老太太但凡有哪些好东西,只知偷偷往七妹妹屋子里送,小爷我好歹也是府里的公子,没想到竟然沦落到到妹妹屋子里偷偷打牙祭的份了,哎,老太太的心眼可真真偏到元陵城了。”   卫庆阴阳怪气着。   卫臻似笑非笑道:“哦,前些日子某些人在病床上歪了两月,也不知道是哪个偏心眼的老太太山珍海味、珍贵药材日日往跟前送,没想到没落到半分好不说,还成了某些人眼中的偏心眼了,由此可见,这好人可真真难当得紧!”   卫臻毫不留情的出言讽刺。   卫庆顿时被卫臻数落得满脸悻悻的,不由挤眉弄眼道:“得了得了,小爷真真怕了你了,七妹妹,几日不见,你这嘴上的功夫可又见长了。”   说着,不由举着扇子,往冬儿脑袋上狠敲了两下,道:“偏就你事多,尽知道挑拨咱们兄妹俩的关系,小爷我与七妹妹血浓于水,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胜过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一碗燕窝粥算个甚,甭说一碗燕窝粥,便是十碗八碗的,又如何,就当做是做妹子的孝敬孝敬兄长的,少见多怪。”   卫庆举着扇子,往冬儿脑门上敲击着,仿佛敲上瘾了,敲了还要再敲。   冬儿忍不住嘀咕道:“一个一口兄长兄长,几时也没见有个劳什子兄长样。”   卫庆听了这话差点儿从椅子上蹦跶起来了。   卫臻不由捂了捂脑门道:“得了得了。”说着,她将脸色一正,看向卫庆道:“那郑三当真折了一条腿?”   卫庆这才正襟危坐着,道:“我是没亲眼瞅见,不过郑三这事儿如今已经在京城满大街传开了,要知道郑三这祸害这些年不知祸害了多少无辜百姓,他如今出了事儿,全京城的老百姓们都在拍手叫好了,对了,听说整个郑家乱做一团,可郑家并无线索,郑三这些年在外嚣张惯了,不知得罪了多少人,郑家至今完全不知何人在背后所为,现如今听闻郑家直接将这桩谋害案报到了京兆府,甚至放言,在三日内京兆府尹若是捉不到真凶,他郑伯爵便直接禀进宫面圣,告他个失职之罪,倒是苦了这新上任的京兆府尹了,这个倒霉催的,刚上任没多久便撞上了郑三这桩倒霉事儿。”   卫庆说着说着,忽而往四下瞅了一阵,不多时,凑到卫臻跟前神神秘秘道:“七妹妹,你觉不觉得郑三这祸害被害一事儿未免太过巧合了些,我前脚刚从王府出来,后脚郑三便险些丢了命,莫非,当真是九王爷的手笔?”   卫庆边说着,边隐隐有些激动自豪道:“九王爷威武,当然,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小爷在背后推波助澜、运筹帷幄!”   卫庆顿时觉得自己气势凛然,不由被自己给深深折服。   而卫臻一大早上,听到这桩消息后一方面并不觉得意外,毕竟,收拾个郑三,对于九王爷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只另一方面又惊诧不已。   世事无常。   她记得,前世的郑三最终亦是落得个断腿的下场,却万万没有料到,这辈子他的境遇与前世一模一样,区别在于,前世他断腿一事发生在多年以后,而这辈子却是由她亲手推波助澜的。   原来命运的轨迹从未曾偏离。   纵使,有人费尽心思想要改变原本的轨道,可绕了一大圈,最终却绕到了最终同一个终点了。   一想到这里,卫臻便忍不住心惊胆战。   而另一方面,卫臻没想到这件事竟然牵扯到了京兆府府上。   郑家虽已败落,可郑家到底还占了个爵位,郑家郑老夫人虽已到了微末之年,可在太后跟前,多少还存着几分薄面,郑家当真要计较起来,京兆府方家可得有些苦头吃了。   这样想着,卫臻琢磨了许久,终究还是提起笔墨给方静姝去了一封信,信里,她隐晦提及了郑三与市井中那位“二爷”的过往过节,毫不留情的将那位二爷给”出卖”了。   写完信后,卫臻叮嘱卫庆亲手交到方家娘子手里,顿了顿,又道:“眼下府里马上要办喜事儿了,这些日子五哥哥最好老实些,甭在给府里惹事了,有事没事儿最好搁府里待着,回头若是坏了大姐姐的喜事,妹妹我第一个饶不了五哥哥!听到了吗?”   年底事多,回京的头一个新年,卫臻只想过个安生年。   卫庆闻言,只回给卫臻一个白眼,道:“简直比姨娘还爱唠叨。”   说着,挖了挖耳朵,拿着卫臻的信件飞快消失了。   卫臻盯着卫庆消失的方向默默瞧了许久,心道,郑三与“二爷”的恩怨可谓人尽皆知,她其实……也并没有“出卖”他啊,方家哪里是郑家的对手,至于“二爷”嘛,这一来嘛,横竖他身上背的官司多,不差这一桩,这二来嘛,这事儿指不定就是他老人家背后授意的,大丈夫敢作应该敢当啊,这三嘛,谁还敢在他头顶上撒野,不是么。   呃,她这其实并不算是恩将仇报,她只是觉得,这好人做好事就应该做到底,她不过是顺水推了个舟,嗯,就是这样,其实不干她的事儿,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她只是个十一岁的奶娃娃。   这样一想,卫臻瞬间安心了。. 第192章   却说卫庆走后, 卫臻用完早膳,想起了什么,忽而冷不丁冲冬儿问道:“对了,这燕窝当真是姨娘一早亲手炖的?”   冬儿忙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道:“可不正是。”   边说着, 边歪着脑袋道:“这燕窝至少得炖上两个时辰罢,姨娘今儿个得起多早啊。”   说着,只笑盈盈的给卫臻递来了巾子给她插嘴道:“可见姨娘究竟有多疼主子。”   卫臻捏着巾子, 却微微蹙着眉,道:“两个时辰前才五更天了,还没亮吧。”说着说着,卫臻秀气的眉毛拧得更深了, 卫臻忍不住低低道:“冬儿,你有没有觉着最近的姨娘颇有些奇怪?”   冬儿抬着铜铃大的大眼睛瞅着她,道:“姨娘咋奇怪了。”说着,冬儿不由笑了起来,冲卫臻道:“我看主子您才奇怪了,一到了秋冬季节,您就开始犯迷糊了, 奴婢看您是还没睡醒吧, 您昨儿个用完晚膳后便早早歇下了, 一连着睡了七八个时辰竟还睡不醒,我觉得姨娘不奇怪,奇怪的是主子您才是,您说您怎么就如此酣睡呢?”   冬儿努着嘴打趣着卫臻。   卫臻闻言却神色一顿, 看着冬儿道:“就是奇怪在这里。”   说着,卫臻沉吟了一阵,心道,自打她们回到京城后,太太给姨娘单独指了院子,冉氏近年来相比当年,要低调消沉些许,姨娘的日子便比从前轻快多了,且姨娘身边伺候的人不少,这些琐碎的事情压根不需要她亲自动手,完全可以假手于人了,前些日子姨娘适应得好好的,可这一阵,突然开始起早贪黑了起来。   像今儿个天还没亮便起来给她亲手熬粥。   前日夜里更是听闻亲手给她缝制冬衣,缝制到了大半夜。   她无端变得忙碌了起来,这一系列举动实在是有些奇怪了。   这样想着,卫臻沉默片刻,只缓缓起身,冲冬儿道:“走,且去瞧瞧姨娘罢。”   说着,一大早的,卫臻便领着冬儿去了阮氏的院子里。   结果去时,发现阮氏歪在软塌上睡着了,怀里抱着个小暖炉,身上搭着一块薄被,歪着身子躺在软枕上睡得正沉,一旁的绿蕊搬了张绣凳坐在软塌旁,边守着阮氏,边低头打着络子,见卫臻来了,绿蕊立马起来给卫臻问好。   卫臻冲绿蕊摆了摆手,坐到软塌上给阮氏牵了牵被子,见阮氏神色似乎有些疲倦,眼下泛着一层薄薄的青色,眼下睡得很沉,却又偏偏睡得有些不大安宁似的,卫臻亲自走到香炉前点了一支安神香给点上了,不多时,将绿蕊唤到身边,低低问道:“姨娘可曾用了早膳,若是倦了怎么不去床上躺着?”   绿蕊闻言不由往软塌上瞧了一眼,道:“回小主子,姨娘早上用了膳食,不过用得不多,奴婢本想劝姨娘上床榻上躺着,可姨娘不愿,说白日不想睡得太饱,白日睡了夜里便睡不着了,说只想歪着随意眯会儿子,吩咐了奴婢一刻钟后便唤醒她。”   绿蕊说着,只微微抿了抿嘴,飞快地看了卫臻一眼,似乎有话想说,最终又蠕了蠕嘴,立马闭紧了嘴。   一看到这幅神色,卫臻便知,看来,姨娘是有事瞒着她了。   这样想着,卫臻眉头再次蹙起,顿了顿,只缓缓道:“有话直说。”   绿蕊闻言,握着络子的手微微一紧,她只扭头小心翼翼的往阮氏身上瞧了一眼,咬了咬唇,道:“奴婢不敢说。”   卫臻顿时眉头一挑,只微微眯起了眼,细细盯着绿蕊看了一阵,少顷,她沉吟了片刻,并未曾紧追不放,而是淡淡问道:“雯烟姐姐呢?今儿个怎么不见她人影?”   绿蕊忙道:“雯烟姐姐一早出府了。”   “出府作甚?”   “说是……说是年关将至,替姨娘外出添些御寒的小物件。”   “好,有我在这里守着姨娘,你且下去休憩休憩,替我将紫屏姐姐请来吧。”   绿蕊虽忠心耿耿,可到底是个二等丫头,很多时刻,很多事情,并不敢过于逾越阮氏的意思,卫臻是能够理解的,她不想为难于她。   绿蕊只有些感激的看了卫臻一眼,很快匆匆退出,将紫屏唤了过来。   紫屏一来,见到卫臻,只需一眼,很快就心领神会了,她只微微叹了一口气,冲卫臻道:“奴婢知道瞒不了小主子几日。”   说着,很快,紫屏如实禀告道:“姨娘近几日食欲颇为不佳,好似有什么心事似的,夜里……夜里总是睡得不,□□稳,好似老做噩梦,这几日夜里都是由雯烟姐姐亲自守着姨娘。”   说到这里,紫屏不由往阮氏的方向看了一阵,冲卫臻道:“姨娘知道小主子这些日子在忙活着给大娘子准备贺礼的事情,怕误了小主子的事儿,又怕小主子担心,特意叮嘱了奴婢几个,不许多嘴,不许将事情捅到了小主子跟前,奴婢几个便也只能瞒着不敢禀告。”   紫屏将这几日有关阮氏的事情一一事无巨细的禀告给了卫臻。   卫臻闻言,神色微微一沉,忙问道:“怎么会老做噩梦?除了这些,可还有其它现象?”说着,又连连问道:“这些日子,姨娘可出了院子不曾,可见了哪些人,用了哪些不常用的吃食不曾?或者,院子里可出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儿?”   这几个月来,先是卫庆受伤,她往三房跑得多,后来马上到了年关,府里上下开始为大娘子卫岚的婚宴忙活了起来,卫岚这一嫁,成了他人妇,他人,妻,日后想要相聚可要难了几分,卫臻有些不舍,这一段日子又日日往大房跑,倒是有些冷落了阮氏。   就连阮氏出了这样的事情,她都竟然不知。   卫臻不免有些担心及自责。   紫屏想了想,只一一摇头道:“除了老做噩梦,姨娘这些日子好像心事重重。”说着,沉吟了片刻,又道:“姨娘一贯喜静,倒是不曾出过院门,最多在湖边走走,倒是未曾见过外人,吃食方面也未见异常。”   说到这里,紫屏神色一顿,忽而想起了什么,只有些诧异道:“对了,几日前,谭姨娘好似来了一趟,小坐了片刻。”   卫臻闻言,神色一愣,只微微眯起了眼,道:“谭氏过来作甚?”. 第193章   自五年前, 阮氏小产一事后,谭氏行事说话越发小心翼翼了,她轻易不出院子,日日拘着十二娘子在屋子里, 母女两个就像是两个透明人似的,与阮氏也再无任何往来,就连此番阮氏跟卫臻回京, 她也不过只打发人送了礼来,几个月过去了,一直未曾露过面。   可如今冷不丁登门,是为何事?   重生一世后, 卫臻才知,原来那个闷不吭声、处处谨小慎微的谭氏才最是个聪明人,她在卫家,她将自己的一生过成了透明人,看似老实巴交、畏手畏脚的,可实则却将她的女儿十二娘子安安生生的送出了闺门。   放眼前世,卫家这一水的姐儿中, 卫岚看似风光, 实则最为辛劳, 卫绾得了太子的宠爱,却处处受制于人,卫臻更别提了,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到头来呢,落了个死不瞑目的下场,至于其余几位姐儿,各有各的烦愁,唯独胆小如鼠、颤颤巍巍的十二娘子寻到了一位知心人,最终是过的最顺遂,虽安稳的。   卫臻最佩服谭氏的,并非她的隐忍,她的谨慎,而是谨慎隐忍过后,她的手底下,似乎并没有沾过任何一条人命,她是真正将日子过成了太平安心日子,纵使,有些……略有些受气憋屈。   可是,汝之蜜糖,彼之砒、霜,谁又知,你眼中的憋闷,焉知是不是正好是旁人眼中无所谓的事情呢?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   看来,安安生生了一段时日的五房,怕是又恐生事端呢?   卫臻正细细回想,正琢磨着回京这一段时日,五房包括卫家的一些近况。   大房忙着嫁女,忙着物色相看儿媳,二房二老爷如今算是消停下来,日日守着二夫人的灵牌,也无甚风波,三房只要卫庆不捣乱,十一娘子卫姝身子骨无甚大碍,任凭太太沈氏与林氏如何交恶,终究翻不出什么大浪来,至于四房么,听说四婶婶将那个戏园子给盘下来了,四老爷一时大喜,夫妻二人感情一时飞跃,堪比当年新婚之时。   其实,其余几房有个任何风吹草动,即便是天塌了下来,也压根碍不到谭氏的头上,不用想,也知,事情出自五房,只是五房太太殷氏是个爱清静的,谭氏更加不会主动招惹是非,而阮氏回京这些日子亦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通常,在五房招惹是非的,无非除了五老爷卫霆祎,便剩下冉氏此人了,哦,对了,如今院里又添了位有勇无脑的潘姨娘,只不知事出哪位!   而这些事情,又如何能够引得阮氏如此心神不宁了?   卫臻双手托腮,趴在八仙桌上,细细思索着,这时,忽然听到外头传来绿蕊低低的招呼声:“雯烟姐姐,你回来了?”   没一会儿又听得雯烟的声音跟着响了起来,只低低问道:“姨娘可在屋子里头?”顿了顿,忽而又道:“是不是小主子来了。”   绿蕊支支吾吾的回应着。   屋子外头的动静吵醒了里头小憩的人。   只听到阮氏迷迷糊糊的惊醒了,恍恍惚惚的问着:“什么时辰了,是不是雯烟回来了?”   边说着,边缓缓转了身。   一转身,只见卫臻坐在了她的软塌前,正搭手搀扶着她,阮氏一惊,整个人立马清醒,立马爬了起来,一脸喜色道:“安安怎么来了,来多久了,瞧瞧,姨娘歪着歪着竟然不小心睡着了,这一大早的,真是不像话。”   阮氏一边说着,一边紧紧拉着卫臻的手,道:“冷不冷,如今天气转凉了,外头冷,你不用跑出来看姨娘,等着姨娘去瞧你便是了。”   说着,忙举目四望,想要唤人给卫臻倒茶,再端着点心来,结果看到屋子里的下人都被卫臻清出去了,阮氏干脆自己下了榻,亲自去给卫臻倒茶。   卫臻忙将人拦住了,道:“姨娘甭忙活,您一早炖的燕窝粥,现如今还堵在我的嗓子眼了,实在是用不下半点儿东西了。”   说着,笑了笑,道:“姨娘您请坐,来,过来跟臻儿说会子话。”   卫臻拉着阮氏坐到了八仙桌旁。   阮氏老老实实的捏着帕子,将双手搁在双腿上,一脸温柔的看着她。   两人的角色好似调过了头来似的。   卫臻目光定定的看着阮氏,见阮氏神色有些萎靡,嘴里好奇的话语一时转了几转,出口时,只不漏痕迹的问着:“姨娘,雯烟姐姐回来了。”   话音一落,她细细观察着阮氏的神色,见阮氏神色有一丝慌张,卫臻笑了笑,佯装不经意的冲外喊道:“雯烟姐姐,快些进来吧,外头冷得慌,快些进来吃杯热茶吧。”   卫臻喊完,只见屋里屋外微微一静,不多时,只听到嘎吱一声,雯烟推门而入,她披着一件秋色的长款斗篷,两只手里大包小包的拎着不少东西,卫臻远远瞥了一眼,其中好似好夹杂着几副药。   进屋时,雯烟看了卫臻一眼,赶忙将斗篷脱了给她问好,然后不漏痕迹的将手中的药往身侧挡了挡。   卫臻忙招呼雯烟过来吃茶,边招呼边笑着问道:“这一大早的,听说雯烟姐姐出府了,咱们院子里的采办不是交给了秦妈妈跟紫屏姐姐了么,今儿个怎么劳烦雯烟姐姐亲自出门了,要是早晓得雯烟姐姐今儿个出门的话,我便能托你帮忙捎些个小玩意儿回了。”   卫臻言笑晏晏的跟雯烟唠着嗑。   她神色淡然,可对面的阮氏脸色有继续不自然,还不待雯烟回话,只见阮氏双手紧紧捏着帕子,有些心不在焉道:“安安可是缺了啥?”   顿了顿,又忙道:“横竖再过两日,你雯烟姐姐还会出门一趟,你若是缺了什么,只管跟姨娘提,姨娘……姨娘来给你添。”   阮氏是个不擅长说谎话的人,她一说起谎话来,整个人支支吾吾的,眼神漂浮,不敢看人,神色极为不自然。   “哦?”卫臻拖着长长的口音,看了看阮氏,又看了看雯烟,只有些狐疑道:“姨娘怎么奇奇怪怪的,可是生了什么事儿不成?究竟是什么事儿,非得一趟两趟的劳烦雯烟姐姐亲自出门?”   说着说着,卫臻忽然一脸正色了起来。   见卫臻追根究底,阮氏心里越来越慌乱,嘴上只慌乱道:“不……不是什么要紧事儿,是,是姨娘这几日有些头疼,让……让雯烟替我去开了两剂药方子来吃,哎呀,不打紧,不打紧,不是什么要紧事儿,安安你别问了,大姐姐马上要出嫁了,你安生陪大娘子待嫁便是,你放心,姨娘无碍,不用操心姨娘这里。”   阮氏还在拼命周旋。   卫臻却是将小脸一板,一脸正色道:“姨娘身子可还有碍,头疼了几日了,可还有别的症状!”说到这里,忽而一脸严肃道:“姨娘说错了,您的身子可是天大的事情,臻儿怎能不管不顾。”   说着,她扭头看了雯烟一眼,道:“可是请大夫了,这药哪里是能胡乱吃的,不成,一会儿我便禀了太太,将大夫请来替您好生诊诊!”   说完,卫臻便立马起了身,作势立马便要行动。   阮氏见状顿时急了,立马跟着起身,忙拉着卫臻,支支吾吾道:“别,安安,不能请大夫,万万不能请大夫!”   卫臻问起缘由,阮氏只急得说不出话了,脸色有些苍白,俨然一副快要急哭了的模样。   还是一旁的雯烟瞧着卫臻的神色不对,终于忍不住朝着阮氏劝阻道:“姨娘,您就跟小主子如实说了吧,奴婢一早就说了,瞒着谁也不该瞒着小主子,横竖想瞒也瞒不住几日。”   阮氏听了看了卫臻一眼,良久,终于咬着唇缓缓点了点头,可捏着帕子的手微微轻颤。   雯烟见她说不出话来,只将手中的药往卫臻跟前轻轻一送,她压低了声音,冲卫臻低低道:“禀小主子,这是奴婢一早去药房抓的……安胎药。”   雯烟话语一落,只见卫臻心下一跳。. 第194章   “安胎药?”   卫臻听了雯烟的话后微微一愣。   或许是因为这几个字背后的讯息太过惊人, 就连一向机灵警觉的卫臻都隐隐有些缓不过神来。   雯烟闻言,立马冲她小声的“嘘”了一声,随即扭头,一脸警觉的留意门口的动向, 似乎生怕被人给听了去。   卫臻便立马伸出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行动举止难得有些迟缓,有些稚气。   待反应过来后, 卫臻立马扭头朝着阮氏看去。   只见阮氏萎靡不振、忧心忡忡,浑身上下没有丝毫的喜色与欢乐,有的满满皆是一种对这个消息带来的恐惧及恐慌,以及, 浓重的阴影。   五年前的一幕,尽管过去已久,可无论是在阮氏,在卫臻,甚至在当年整个秋水筑所有人眼中,都仿佛历历在目。   彼时,血流成河, 险些一尸两命, 整个院落都将要不复存在。   那样的经历, 任谁想忘都忘不了。   这五年来,无论是阮氏还是卫臻,再也未曾提及过当年半个字,也再也未曾提及过有关“孩子”半个字眼, 没想到时隔五年,一朝回京,阮氏竟如此“幸运”地中招了。   别说阮氏,就连卫臻都久久坐在椅子上,大脑有片刻短缺。   不知过了多久,卫臻嗖地一下反应过来,她只紧紧抓着阮氏的手,没有率先安抚神志混乱的阮氏,而是率先抬眼看向雯烟道:“此事何时发现的,请了大夫不曾?确诊了不曾?”   顿了顿,又问道:“除了你们两个,还有谁知道这个消息?卫霆祎……老爷知不知?”   阮氏是个遇了事,不经事的。   卫臻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很快,她的理智慢慢回落,开始有条不紊的询问了起来。   雯烟到此,高高悬着的心总算是回落下来了,她只将大包小包往八仙桌上轻轻一放,坐在了卫臻身边,压低了声音一一回道:“老爷还不知此事,这件事只有我跟姨娘两个知晓,就连紫屏都还瞒着。”   顿了顿,又道:“就是前两日发现的,姨娘的小日子有好些日子未来,这几日姨娘饮食不佳,日日胃里翻腾,想吐却又如何都吐不出来,跟五年前的症状一模一样,不过……因怕走漏了消息,还一直并未曾请大夫过来诊断。”   说着,雯烟看了阮氏一眼,又道:“虽未曾确诊,但眼前这症状与无论是五年前,还是当年生小主子那会儿都如出一撤,我今儿个早起,特意去城北平安堂当面问了诊,大夫说怕是□□不离十,遂暂且开了两剂安胎药让我且先捎了回来。”   雯烟一字一句,事无巨细的禀告给了卫臻。   卫臻闻言沉吟良久,只拉着雯烟的手,道:“这几日来,辛苦你了,雯烟姐姐。”   雯烟立马道:“小主子客气了,姨娘待我恩重,这些不过是奴婢该做的。”   卫臻冲雯烟点了点头,不多时,只忽而扭头看向阮氏,她紧紧拉着阮氏的手,难得一脸正色道:“姨娘,如果确实有了,您想要这个孩子么?”   话音一落,只见阮氏有些心乱的看着卫臻。   卫臻只盯着阮氏的眼睛,一字一句,一脸严肃而认真道:“其它所有所有的顾虑,您都不用想,你只需告诉安安,想还是不想,如果不想,有不想的处理方式,如果想,这一回安安来保您跟弟弟或者妹妹的平安。”   卫臻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倘若卫臻是阮氏,这一生一世,她绝对不会再要卫霆祎的孩子。   可阮氏不是卫臻,阮氏对卫霆祎的敬仰与爱慕,是骨子里带来的,这个傻女人,即便是对方要将她挫骨扬灰,她依然会义无反顾的。   果然,即便是心慌失措,即便是方寸大乱,却见阮氏依然一脸心软的模样,大约是卫臻的坚定态度给了她安慰及底气,不多时,只见阮氏紧紧攥着卫臻的手指,一字一句道:“怎么着也是你爹爹的孩子,怎么着也是一条人命,无论如何,姨娘都是会要他的。”   说着,阮氏微微红了眼,冲卫臻道:“当年怀安安时,大夫也曾说胎位不正,唯恐生不下来,可姨娘不照样将安安给生下来了么,当时如若听了大夫的,哪里还能见得到我的安安。”   顿了顿,阮氏不由伸手摸了摸肚子,原本忧心忡忡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柔软及心疼,又道:“这个孩子是无辜的,若是不要这个孩子,他该有多可怜。”   阮氏是个软弱却又心善的人。   她不会说什么大道理,可普普通通的每一个字眼皆是出自本心,她的话令卫臻心里也跟着微微一软,不免有些触动,良久,卫臻点了点头,道:“好,那接下来的大半年里,姨娘需要无条件听从安安的,并且,姨娘还要答应安安一件事情。”   阮氏忙不迭冲卫臻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她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竟对着十一岁的女儿言听计从,这样的画面,颇有稀奇,可更稀奇的是,整个院子上上下下,对此,毫不生疑,丝毫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卫臻也跟着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又道:“如今当务之急,应先不动声色的请个大夫过来确诊了再说。”   说罢,想了想,不知想起了什么,卫臻忽然看向阮氏,问道:“对了,那日,谭姨娘过来作甚?”   阮氏得知有孕一事,虽忧心忡忡,却也不至于吓得寝食难安,夜夜不能寐。   她前脚刚刚发现此事,后脚谭氏冷不丁寻上门来,莫非,发现了什么端倪不成?   卫臻一脸狐疑,却见阮氏缓缓开口道:“谭姐姐过来,是为了与我商议,给潘妹妹送贺礼一事儿。”   说到这里,阮氏的神色有些怪异,过了片刻,只见阮氏小声补充道:“潘妹妹也有喜了。”   卫臻听了这番话后却再次怔了怔,没想到她们这位五老爷倒是个好样的,简直……宝刀未老。   卫臻嘴角扬起了一道细微的轻嘲,可抬眼看向阮氏,却见阮氏脸上没有半分不快,反而有些欣慰的摸了摸肚子,只喃喃念叨着:“希望这一回能够为老爷留个后便好。”   这两日,她之所以被吓到了,正是源于那日阮氏得到这个消息后,有些欣慰的说改日去道喜,而谭氏叹息的说了句:还是等到生出来再说吧。   傻女人。   看着阮氏这幅模样,卫臻心里摇了摇头。   真是傻到头了。   傻到令人……无法责怪。   与此同时,得了这个消息后,卫臻心里不由跟着微微一动。. 第195章   当日, 卫臻在碧水居一直安抚阮氏至午膳后,经过卫臻一番开导及安抚,阮氏那颗高高悬着的心,似乎总算是落下了一大截。   在这一刻, 卫臻就是阮氏的主心骨。   当夜卫臻回到自己的居所,一直未出。   第二日一早,碧水居的冬儿匆匆跑去五房正房禀报, 请示太太,能不能为七娘子请一请大夫问诊一下。   结果去时,恰逢大太太不在院子里。   大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念雪派人将冬儿招去问话,冬儿只伶俐回道:“禀念雪姐姐, 七娘子这几日不小心受了凉,有些闹咳,映虹姐姐特意打发奴婢向太太请示,想打发人给七娘子请个大夫瞧瞧。”   说着,冬儿吐了吐舌头道:“七娘子起先还不许,说眼下马上要到年底了,太太忙, 不许咱们惊扰了太太的清净, 只是, 映虹姐姐怕七娘子的病情越拖越严重,便偷偷打发奴婢过来了。”   冬儿是卫臻身边得力的,因圆头圆头,长相憨实又直头直脑的, 瞧着有几分单纯可爱,故而轻易能够博得人的信任及喜爱。   卫臻时常将她放出去打听消息,这一来二去的,她跟各个院里的丫头小厮都熟络了起来。   又加之七娘子曾被老太太养在膝下,颇为得宠,各个院子里的未免高看了几分。   尤其对五房里的人来说,太太殷氏这些年过得清苦,嫁入卫家这么多年一直无所出,五房又素来是整个院子里最乱的,常年乱糟糟的,乱做一团,唯有阮氏那小院子又偏又静,最不闹腾,相比之下,碧水居算是不惹人嫌的。   且,殷氏这些年来一直自己过自己的,她这个太太的位份其实在整个五房或者整个卫家,基本算是形同虚设的存在,往日里其它几房姨娘有个头疼脑热的,都越过太太私底下去请人了,完全没将殷氏放在眼中。   尤其是那个染云居。   殷氏以往懒得计较,多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苦了手底下这一帮下人,正房院子里的下人被小娘院子里踩在了脚下,谁又能够服得了谁?   可每每,只有这碧水居最为懂事知礼,事事不曾逾越,实实在在将太太放在了眼里。   故而念雪听到冬儿如此说着,立马一脸关切道:“严不严重?听说前些日子七娘子一直在大娘子身边帮忙操办着嫁妆,是不是那几日累着了,可还有别的症状?”   顿了顿又道:“正是因为马上要到年底了,轻易病不得,再说,府里马上要办大喜宴了,七娘子可是大娘子爱重的人,可万万不要落了病根才好。”   说着,想了想,又道:“如今太太在潘姨娘那里,潘姨娘前几日诊出了喜脉,听说昨儿个老夫人还问了两嘴,今儿个一早太太就亲自过去探望了,正好,太太还为潘姨娘请了大夫,你且直接去潘姨娘的翠微居瞅瞅,若是大夫还在,直接请示太太便是了,若是大夫走了,看半道上能不能拦一拦。”   念雪话音一落,冬儿立马谢过了念雪,匆匆往翠微居赶。   结果一过去,只见除了太太,就连染云居的冉姨娘也在。   冬儿没有进去,只候在了屋子外头听从回复,听到里头传来冉姨娘笑语嫣然、断断续续的说笑声,话里话外都是道喜之类的话语,差点儿没将潘姨娘捧上了天。   而一转眼功夫,原本有些莽撞无脑的潘姨娘瞬间化作了娇滴滴的可心儿,躺在床榻上,一会儿喊腰酸,一会儿道背疼的,紧接着,又捏着嗓子向大夫讨教道:“大夫,你说,是不是肚子里的娃娃也跟着累着了。”   不多时,传来大夫的声音,隐隐有些无奈道:“夫人,您放心,现如今您肚子里的娃娃还未曾成型了,还是一滩血水,还没有任何感知,夫人若是觉得实在疲惫,兴许是在床榻上歪久了,可能起来走两步会好一些。”   大夫的话音一落,屋子里陡然静了一静。   屋子外守着的几个丫头,纷纷笑得双肩乱颤。   冬儿忍不住抓耳挠腮,正憋笑间,殷氏身边的二等丫头念晴领着大夫出来了。   冬儿见状立马朝着念晴福了福身子,道:“念晴姐姐。”   念晴冲冬儿点了点头,问道:“太太问,七娘子的病严不严重,若是严重的话,她一会儿顺道过去瞧瞧。”   冬儿立马道:“不打紧,不打紧,就是有些闹咳,劳烦大夫诊诊脉,开副方子吃了便是,不用惊动太太了,回头被小主子晓得了我如此莽撞,该罚我了。”   冬儿一脸央求的看着念晴。   念晴笑着摇了摇头道:“还是七娘子安生。”   说着,朝着一旁的大夫福了福身,道:“劳烦贺老先生再给咱们府里的七娘子摸摸脉。”   贺大夫点了点,冲念晴道:“姑娘客气了。”话音一落,转而冲冬儿道:“小丫头,领路吧。”   冬儿一路将大夫引到了碧水居。   去时,阮氏跟雯烟二人已经到了。   映虹借故小主子病了,想要讨个清静,将整个院子里所有的丫头婆子悉数打发了下去,整个屋子里,只留下双灵守在外头。   冬儿将大夫请来后,就连冬儿也立马退了出来,走到院子口来回转悠,亲自守住了二道门。   贺大夫是京城的老大夫了,他在这个府里内院转悠大半生,还没进门,看到这架势,只需一眼,就瞧出来院子里的气氛好似有些不对,而一进门,往屋子扫了一眼,只需一眼,他就瞧出了病不在床榻上躺着那名小女娃娃身上,而是在一旁的那位年轻夫人身上。   不过作为大夫,眼睛是用来看病的,嘴巴是用来说诊的,贺老夫人只佯装不知,经由雯烟的指引,来到了床榻旁,正要给床上那名小女娃娃诊脉。   结果他的手还没伸过去,床榻上的女娃娃嗖地一下掀开被子起了,被子里衣衫齐整。   卫臻穿好鞋子,立在床榻上,朝着贺老大夫遥遥一拜,直直行了个大礼,如实道:“大夫,我没病,需要诊脉的是我姨娘。”   说着,她缓缓起身,笑得有些苦涩道:“事出无奈,不得不如此周旋,还望大夫见谅。”   豪门内院深似海。   后宅里的这些勾心斗角,贺老大夫瞧多了,作为大夫,他的职责是治病救人,对于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他从来不会多家理会,不过,看着眼前这个小娃娃,年纪还如此之小,便已经颇有心机手段了,不由多看了一眼,可对了女娃娃眼中的清澈及赤诚,老大夫不由有些诧异。   贺老大夫盯着卫臻看了一阵,不多时,他将目光投放到了一旁的年轻夫人。   第一眼看过去,精神不济、神色恍惚、思绪烦忧、思虑过重。   第二眼看过去,只觉得此夫人为人优柔寡断、唯唯诺诺、患得患失、游移不定,是个软弱又无主的人。   第一眼,看病。   第二眼,看人。   定定的看了一阵,贺老大夫不由冲阮氏道:“夫人抬手来。”   阮氏立马坐在八仙桌上,立马将手腕送了去。   贺老大夫将指尖往上一搭,手指微微一抬,似乎终于能够理解这一满屋子里的人的谨小慎微了。   “恭喜夫人,是喜脉。”   这是贺老大夫的第一诊。   “夫人早年,可有小产的经历?”   这是贺老大夫的第二诊。   卫臻听了第一句,心里一松,可听了第二句后,心里立马又为之一揪。. 第196章   立在原来愣了片刻, 卫臻很快反应过来,只忙着追问道:“老先生,这一回……这一回我的弟弟和妹妹还能保得住吗?”   问这话时,卫臻的语气带着一丝焦急一丝心忧,又难得掺杂了一丝儿童般的幼稚与天真。   贺老先生盯着卫臻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一阵,少顷, 又转身为阮氏再次细细摸了摸脉,最终捏了捏胡子缓缓道:“这位夫人身子虽虚, 却并无大碍,只是……毕竟年岁渐长, 且思虑过重,若遇到不顺心之事, 唯恐思绪不宁,心力衰竭,便是再好的身子, 也无济于事, 所以,调理身子在其次,调理心绪反倒是在先。”   老先生说着,揭开药箱, 提笔开了两道方子递给了一旁的雯烟, 继而冲着卫臻道:“这里有两道方子,一道安胎,一道是安神, 未来半年,若能静养,兴能无碍。”   贺老先生说完这番话后,便再无多余叮嘱,随即开始整理药箱,准备走人。   卫臻听了这一席话后,却是心头彻底一松。   大夫问诊,越是疑难杂症,越是耗费时间耗费心神,如今,这般迅速,想来阮氏身子无碍。   见大夫起身要走,卫臻忙向雯烟扫了个眼色,雯烟立马将事先备好的“喜”钱奉上,并一脸凝重的委托道:“夫人心思重,可院子里人多口杂,故而此番有喜一事,院子里想要捂住一段时日,还望老先生也能守口如瓶。”   贺老大夫常年出入深宅后院,自然深知其中缘故,听了雯烟一番话,忽然想起了来这里之前把的那道喜脉,不由缓缓摇了摇头,不多时,只摸了摸胡须,淡淡挑眉道:“放心,老夫只知救人,不知害人。”   说着,由雯烟亲自送出了门。   却说大夫走后,阮氏还一直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还隐隐没有从这一大喜之事上缓过神来。   虽然,经验所得,早已经猜测到了,可纵使如此,当面听到大夫报喜,这种感觉终究有所不同。   整个过程,阮氏只一直拿手轻轻抚摸着肚子,好像肚子里的立马就能钻出个孩子来似的。   卫臻见到阮氏这幅模样,有些许辛酸,又有些欣慰。   不知五年前那个孩子到底是弟弟,还是妹妹,倘若那孩子活了下来,不知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一时,冷不丁地又回忆起了前世。   只是,思绪不过只恍惚了一阵,卫臻很快嗖地一下,彻底回过神来了。   历经两世,别的本领卫臻没有学会,倒是学会了一点,那就是做人啊,要知足,要想的开,人的一生不可能不发生任何意外,也不可能只有顺境在等你,受过的苦,遭过的罪,记住那份疼痛足矣,经一事长一智,却也没有必须时时刻刻将那些伤口反反复复的拿出来展示,因为,除了自己,没人知道它究竟会有多疼。   反反复复灼伤的,依然是自己。   这样想着,卫臻只缓缓牵着阮氏来到了软塌上坐着,经历一夜,她已经思索了一整夜,又或者,再次之前,在这整整五年间里,她早已经将今天这一幕预想过许多回了。   “姨娘,未来这大半年里,兴许要委屈你了,在未来这大半年里,您什么事情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做好一件事情,那就是,当做没有怀孕一事,咱们的日子……一切照旧。”   阮氏有些诧异的看了卫臻一眼,不多时,一字未问,只紧紧抓着卫臻的手,道:“好,姨娘都听安安的。”顿了顿,又咬了咬牙,道:“姨娘这一次知道事情轻重,这一次,姨娘一定安安生生给安安生下这个弟弟妹妹,只是……”   阮氏说到这里,忽然间不知想起了什么,只紧紧捏着帕子,看了卫臻一眼,小声的问了句:“老爷那边——”   哪知,话还没有问出口,忽然见外头冬儿匆匆跑来禀告道:“主子,姨娘,老……老爷来了。”   冬儿话音一落,卫臻跟阮氏纷纷一愣。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阮氏听到卫霆祎来了,短暂的惊愣,待反应过来后,顿时心里微微一慌,只立马从软塌上站了起来。   相比之下,卫臻明显要淡然许多,只伸手攥了攥阮氏的手,淡淡道:“姨娘,莫怕,有臻儿在。”   说着,卫臻缓缓起身,倒了杯热茶递到阮氏手中,自己又缓缓在阮氏跟前坐下,这才不紧不慢的看向冬儿,道:“老爷打何处来的,是在姨娘的正屋里,还是往咱们这儿来了。”   冬儿歪着头想了想,道:“瞧着老爷来的那方向,像是从潘姨娘那里过来的。”顿了顿,又道:“原本是直接去了姨娘屋里,后来听说姨娘在主子您这儿,又听说小主子您染了风寒,老爷坐了片刻,便说要过来瞧瞧小主子,只是……只是到了屋子外头,老爷又停下来了,一直在屋外转悠,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也不让人进来通传,奴婢还是悄悄溜进来的。”   冬儿倒是机灵,前前后后了解的细细致致。   卫臻听了也并不意外。   回京这大半年,除了最基本的礼教与招呼,卫臻基本没有跟卫霆祎说过一句话,更加没有给过他半个好脸色,整整大半年的时间里,她一直无视他这位父亲。   故而,卫霆祎变得有些憷她。   期间,一直旁敲侧击、想方设法的想要跟她亲近,全被卫臻不漏痕迹的挡了去。   人有时候就是如此,从前,卫臻心心念念盼着爹爹的青睐,哪怕一个眼神,都能够满足,然而,一个眼神,于她而言,都是奢侈。   如今,她将这位父亲大人从她的生命中彻底的移除了,他倒是往上赶了。   这半年来,卫臻的所作所为既是有意,又是特意的。   她坐在软塌上,不紧不慢的,一直待陪着阮氏用完了那杯茶,这才缓缓冲冬儿道:“冬儿,请老爷进来吧。”   卫臻话音一落,只见冬儿跟阮氏纷纷一脸惊讶的看着她。   少顷,冬儿率先反应过来,冲卫臻道了声是,立马出了屋。. 第197章   没一会儿, 冬儿去而复返,只小声禀告道:“姨娘,娘子,老爷……来了。”   话音一落,只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了进来,缓缓挑开了帘子, 不多时,一位三十几许的中年男子缓缓踏进了屋子。   大冬天, 只见来人穿了一身月牙白对襟广袖长服,外罩着一件石青色银丝边鼠袄儿, 袄儿两边是两撮浅灰色的狐狸毛,衬托得整个人身长如松, 面色如玉,又见他腰间缀着上好的羊脂玉,大冬天里, 手上还颇有雅致的握着一柄折扇, 进屋时,执扇的手微微置于腰腹前,一手背在了身后,一副翩翩世家公的模样。   此人便是卫霆祎, 明明三十几许的人了, 还整日穿戴装扮的跟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子哥似的,关键是,即便是站在二十几岁的世家公子跟前, 她们家这位五老爷也是最为出挑的那一个,面红齿白,面如冠玉,当年元陵城一等一的美男子,即便是来了京城,即便是要到了不惑之年,无论是音容相貌,还是举止言行,依然是最为出挑的那一个。   他一进门,只见阮氏的目光便一直不由自主的追随着他,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痴缠意味。   他进门时,缓缓抬眼间那个神色,婉转风流、魅惑多情,令人卫臻心中微微一紧。   纵使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卫臻的容貌神色,随了卫霆祎六七层,而随着年纪的增长,那眉眼间的神色,越发相似了。   却说卫霆祎进屋时,脸上的喜色不言而喻,甚至还带着些许喜出望外的神色,欢喜中,又夹杂着些许惴惴不安,小心翼翼,要知道,这是这大半年来,不,应该说是这五六年来,他头一回踏入卫臻的屋子。   他本以为他这位日渐伶俐的七丫头对他恨之入骨,这辈子都不会理会他了,没想到冷不丁亲自将邀进屋了,卫霆祎的欢喜自然可想而知。   因此,他进屋后,第一眼,就是小心翼翼的抬眼将整个屋子环视一圈,然后,朝着八仙桌旁的卫臻身上瞅了去。   方才听正屋里的丫头说,七娘子病了,他虽知道他这个女儿并不欢迎他,甚至连门都兴许进不了,关键是,他自个也压根没有进门的勇气,不过,心里的挂念依然还是有的,眼下,见卫臻披着衣裳,端坐在那里,不由缓缓问着:“我方才撞见了大夫,听说臻儿病了,臻儿……身子如何呢?可有大碍?”   言语中,夹杂着一抹小心翼翼的关怀。   然而话音一落,却见八仙桌上的卫臻没有吭声,也没有任何要回应他的意思。   卫霆祎不由摸了摸鼻子,稍稍有些尴尬,下一刻,只见他缓缓抬眼看向了一旁的软氏,约莫有几分求助的意思。   往日里,他一来,阮氏定是第一时间贴心上来伺候,有时卫臻也在,阮氏通常也会出面回旋,只是,这一次,只见阮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旁的卫臻,头一回没有吭声,没有回应,很快,只捏着帕子,将眼睛垂了下去。   于是,卫霆祎脸上的尴尬更甚了。   不过好在,他是府里的幺儿,打小在老夫人跟前卖惨卖浑,脸皮历来是个厚的,不多时,只见他将后背那只手伸了出来,微微握了握拳,置于唇边,轻轻咳了一下,然后微微挑眉问向一旁的雯烟,道:“这些日子天冷,在姨娘主子跟前,得精心伺候着。”   说着,想了想,又道:“前两日,管事的往爷屋子送了几筐银丝炭,回头去爷的院子寻守财,让他亲自给你们主子给七娘子送上几筐来。”   说这话时,卫霆祎拿着折扇,漫不经心的往手心里敲了敲。   雯烟闻言立即称是,不多时,绕到桌子前,给卫霆祎泡了杯茶,道:“外头天冷,老爷吃杯茶暖暖身子。”   卫霆祎一脸满意的看着雯烟,不多时,接过茶,从善如流的坐在了八仙桌的另外个位置上。   一家三口,算是齐全了。   屋子里,一时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   卫霆祎这厚脸皮算是练到家了,没人搭理他,他也能优哉游哉的饮着茶,只见他端着茶,揭开茶盖,间或吹上两口,啜上两口,然后,抬着他那双风流的眼睛往卫臻的闺房里左瞧瞧,右瞧瞧,一脸好奇的紧。   瞧着瞧着,目光投放到了对面的阮氏身上,又冲她挑了挑眉。   没一会儿,阮氏便有些娇羞的低下了头。   卫臻微微绷着小脸,终是知道,阮氏这辈子,怕是都无法逃离卫霆祎的手掌心了。   她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良久,只冲一旁的雯烟抬眼瞧了一眼。   雯烟会意,只不漏痕迹的缓缓退了出去。   雯烟一走,卫臻终于抬眼扫了对面卫霆祎一眼。   卫臻一看过去,卫霆祎便立马老实了,桌子下,伸到阮氏方位,伸了一半的脚缓缓收了回来,只见卫臻神色淡淡的问道:“父亲方才这是打哪儿来?”   父亲。   是的。   从前卫臻都是唤他爹爹的,尤其是小时候,怯怯的,却又黏人。   可后来,她唤他,只唤父亲,生疏而疏离。   卫霆祎的思绪在这个称呼上恍惚了一阵,不多时,缓缓回过神来,正欲回答,可神色却又微微一一凝,良久,他纵是抬眼看了卫臻身边的阮氏一眼,缓缓道:“方才太太给潘氏请了大夫,爹爹过去瞧了一眼。”   这一眼看过去,却见阮氏神色无异。   卫霆祎心里微微一松。   然而话音一落,却见卫臻淡淡道:“恭喜父亲大人将要……喜得麟儿。”   说这话时,卫臻语气平淡,神色亦是看不出任何端倪。   然而卫霆祎听了,脸上的神色却是微微一凝。   这话从任何人嘴里说出来,都会是真心实意的恭喜之言。   唯独,从这碧水居说出来……   倒并非没有真心实意的味道,而是……终归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   一时,不免令卫霆祎想起了当年那个……被他一手毁掉的甚至还未曾成型的孩子。   卫霆祎脸上的笑意一时尽无。   卫臻看了卫霆祎一眼,不多时,只冲一旁的阮氏低低道:“姨娘可否回避一下,臻儿想与父亲大人……闲聊几句。. 第198章   阮氏走后, 卫臻略过了卫霆祎的诧异,只直接开门见山自顾自的说道:“在卫家这几房中,大房是卫家的顶梁柱,大伯膝下又有大哥哥、四哥哥两个得力的,假以时日,大房定会愈加显赫, 二房虽二伯娘故去,二伯如今清苦无依, 可好在三哥哥沉稳懂事,三哥哥又是个认真研习的好学生, 将来二房的造诣不会比大房差到哪里去,三房四房虽平庸些许, 可五□□,渐懂事,八弟弟、十三弟弟都是乖觉的, 前头四房都还算圆满, 整个卫家,祖母最放心不下的唯独便是咱们五房,最放心不下的便是父亲大人您。”   说到这里,卫臻终于抬眼看了卫霆祎一眼, 不多时, 只继续道:“祖母如今年岁渐长,她虽没开口说过,臻儿却一直知道, 她的心思是一日重过一日的,好在如今潘姨娘有喜,让祖母终于有了盼头。”   卫臻先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垫了垫底。   卫臻的这番话,却叫卫霆祎的神色微微有些复杂,他不由抬眼遥遥看向对面的卫臻。   才不过十一的年纪,过了年,也不过十二岁而已,脸上分明还有些婴儿肥,一脸奶色,却心里伶俐得似个大人模样了。   也是,她们母女俩这些年受了这么多苦,阮氏又是个软弱单纯的,若是没有这样的一个女儿,整个碧水居不知将会变成怎样一副光景。   卫臻的话令卫霆祎沉默了许久,他这个做父亲的,在这天,面对着这个女儿,竟一时无语凝噎,良久,只看着卫臻,缓缓道:“你祖母这些年来没白疼你。”   顿了顿,只抿了抿嘴,又道:“为父……是个不称职的儿子,亦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卫霆祎的这番话,倒令卫臻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然而,在卫臻心目中,他做的最不称职的,不是儿子,不是父亲,而是丈夫。   诚然,这现在这个世道,又有几个称职的丈夫?   卫霆祎能够说出这番话,至少证明在他的心里……其实还算是清明的,他并不糊涂,不过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比得上自己快活要紧罢了,归根到底,不过是没有什么担当,没什么责任心罢了。   思及至此,少顷,卫臻话语一转,忽而冷不丁道:“不过,潘姨娘若是肚子争气,许是能够全了祖母的心意,全了五房的圆满,这是再好不过的事,然而,这种事情最是说不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过——”   说到这里,只见卫臻将话语再次一转,只见她忽而抬眼,直直盯着对面卫霆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倒是有个法子,能够确保此事万无一失,父亲可愿一听?”   十一岁的卫臻,在这一刻,眼神前所未有的凌厉。   那一眼,仿佛透过卫霆祎的面容,直达他的内心。   卫霆祎愣了片刻,这生孩子,生男生女如何能够保证万无一失?   不多时,正要缓缓开口。   却在他开口之前,又见卫臻抢先一步道:“不过,这个法子,可能需要父亲大人的一点小小的配合。”   说到这里,只见卫臻将目光从卫臻霆的脸上缓缓移开,她将目光投向了屋子里案桌上的某处,眼睛定定的看着,目光却是涣散的。   卫霆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案桌上摆放着一盆玉兰,时节未到,玉兰花还未开。   卫霆祎看了片刻,沉吟良久,只抿了抿嘴,附和问道:“如何配合?”   卫臻只却淡淡的笑了笑,一字一句一脸轻松的回道:“只需未来十个月内,父亲大人不再踏入碧水居一步。”   说这话时,卫臻语气淡然,整个情绪没有一丝波澜,就好像在跟人议论天气,议论闲话家常一般寻常。   然而她不痛不痒的一番却像是点燃了卫霆祎身上的某处痛脚似的,瞬间便令卫霆祎直接起了身。   卫霆祎只微微抿着唇,一动未动的盯着卫臻,显然被她的这番话给气到了。   有这般跟父亲说话么?   简直荒唐至极。   他还以为这个女儿终于愿意接纳他了,却不料,她变得更加变本加厉了,小小年纪,竟然干涉到爹娘头上来了,真是……胆大包天!   看来,是这大半年来,他的服软,放纵她了。   卫霆祎心里一时有些怒不可支。   他有些想要发怒,可是,对方那张毫无波澜一脸面无表情的小脸,卫霆祎的怒火却又如何都发不出来。   是啊,五房这么多年,一直没子,归根结底,祸端一直都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卫霆祎不是不知。   然而他知不知道是一回事儿,愿不愿意承认是一回事,可被自己的亲生女儿指着脸亲口指认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良久,他只有些挫败似的,一屁股坐回到了椅子上,有些疲倦无论道:“你就这么讨厌爹爹吗?”   讨厌到了……如此糊弄他的地步。   有什么法子能够确保肚子里的孩子一定就是儿子。   终归,卫霆祎还是不信的。   终归,卫臻的话,在他眼里,多为儿戏之言。   他并没有怎么上心。   卫臻见卫霆祎难得有些颓废挫败,只将小嘴微微一抿,良久,终于缓缓闭上了眼,一字一句轻声道:“就当做……再还给我一个弟弟。”   卫臻这话,说的含含糊糊,没头没尾,不明就里的。   卫霆祎还沉浸在他的愠怒与挫败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看到卫臻起身,卫霆祎愣了愣,下一刻,他忽然间跟着猛地起身,因为起身的动作太大,不慎将八仙桌上的杯子给打翻了。   温热的茶水全部泼洒在了他的大腿上,他竟全然无知。   他的脑海中一时嗡嗡作响。   他用力捏紧了手中的折扇,一时,只一脸目瞪口呆的盯着对面的卫臻,喉咙一时被掐住了似的,久久发不出声音来,良久,他只一脸难以置信的盯着卫臻,有些慌神道:“臻儿,臻儿,你是说……你是说你姨娘她……她……”   阮氏当年难产,差点儿一命呜呼。   好不容易才将人将鬼门关拉扯回来,能够保住那条命,已是天大的造化了。   大夫当场便已断言,此生无子,再也要不了孩子了。   也正是因此,卫霆祎才会如此愧疚。   没想到如今冷不丁听到这个消息,卫霆祎只以为他听错了,只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一脸懵然呆愣的看着卫臻。   捏着折扇的手越来越紧,险些将整柄折扇一把折断了。   卫臻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背对着他站在,相比他的激动亢奋,卫臻由始至终一脸平静,不多时,只再次问道:“如何?”   她没有回头,并不知道卫霆祎当时的神色。   她只知道,她等了等,等了又等,仿佛过了半刻钟的时间,才听到卫霆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只低低回道:“好。”   至那日以后,卫霆祎果然再也未曾登过碧水居的门。   碧水居,终于再次恢复了往日里的宁静。   五房统共就这么大,殷氏那里不会去,阮氏这里不能去,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五老爷多在了冉姨娘的染云居及潘姨娘的翠微居,偶尔也难得会去谭氏那里歇歇。   又因潘姨娘有了身子,五老爷心有欢喜,不免多去了几回。. 第199章   十二月初, 大吉,卫岚大婚。   这是卫家这一众小辈们中,第一桩大喜,第一个出嫁之人,亦是卫臻及老夫人等人从老家元陵城回京的最大原因之一。   这一日,天还没亮, 却见屋子外的灰白色比往日来的更早些,外头清爽舒适, 原本湿漉漉的地面早已被烘干了,以肉眼可见的是个绝佳天气。   只见卫家大宅子张灯结彩, 那鲜红喜庆的红灯笼沿着整个卫家宅院这偌大的院子里里外外围了几大圈,就连侧门, 后门处处皆是喜庆,这大手笔,这婚宴的架势, 一瞧便知, 卫家嫁出的这个女儿,无论身份还是地位皆是不同寻常的。   其实,早从大半个月前,卫家府里府外便早已经忙活起来了。   由卫家大太太郝氏亲手操办的。   整个府里, 也就嫡长女才能有此等尊荣。   却说这一日, 天还没亮,卫臻便早早起了,其实, 昨晚她压根就没睡,她一直在陪在了大房,陪在大房卫岚的兰院里。   卫岚第二日大婚,前一晚铁定是睡不着了。   她陪着卫岚说话,说到了大半夜,原本是准备这晚就歇在了兰院,不过心里有些不太踏实,放心不下阮氏那边,再加上,卫岚的管教嬷嬷郝嬷嬷在外头咳了又咳,不多时,一脸严肃的提醒道:“娘子明儿个大喜,今夜若是不睡,明儿个早起便成了青眼新娘了。”   顿了顿,又道:“这初嫁到夫家,头三日甭想有个好觉,娘子今夜若不歇歇,回头便是想歇怕也歇不安生了。”   说着,只掀开帘子进来,往屋子里点了一根安神香,顿了顿,又凑到寝榻旁,瞧了又瞧。   见两位娘子眼睛睁得似个铜铃似的,郝嬷嬷脸上微微一抽。   这郝嬷嬷可是郝家郝老太太亲自挑着,送来卫家给卫岚的教养嬷嬷,是郝家五服以外的旁支,风光那会儿,也曾是个世家小姐,可惜后来夫家落魄了,只得前来投靠郝家,纵使门楣没落,可家教礼仪等方面,却是样样不缺的。   嬷嬷往日里颇为严肃,卫岚对这个嬷嬷较为尊敬,卫臻对她也有些发憷。   于是,为了令卫岚眯会儿眼,原本已经躺下的卫臻又生生爬了起来,裹着件厚厚的斗篷,一溜烟溜回了碧水居。   只是,却不想,回去时,碧水居早已落了锁。   这些日子,每每卫臻外出时,便将胆大伶俐的冬儿留在了院子,多将双灵带着身边侍奉着,双灵在院子外头喊了小半个时辰的门,又不敢大喊,怕吵醒了里头熟睡的阮氏,最终,卫臻差点儿要爬墙翻进院子时,亲自守院的杏丫听到动静,终于将门打开了。   卫徵轻手轻脚的进屋瞧了瞧阮氏,见阮氏睡得熟稔,心里这才踏实。   大概是卫岚这一遭嫁人,不由令卫臻一时心生感慨。   不免令她回想了一些前世往事。   相比卫岚婚宴的喜庆热闹,卫臻当时的婚宴便是用空前盛世来形容也不为过,皇家婚宴,岂是寻常官宦人家能够相提并论的,然而,纵使奢华盛况又如何,她不过是一尊躯壳罢了,整个卫家上下,除了阮氏一人,再无一人真心为她祝贺,所有人看待她的眼神或是嫉恨,或是嘲讽,或是等着将来瞧她的笑话,又或是……冷眼旁观,什么样的目光心境皆有,唯独没有真心祝福。   就连当时的夫君,也视她为……蛇蝎。   而仅有的为她好的那个人,大婚后,她也跟她彻底断了来往。   想起这些,卫臻不免觉得有些……伤感。   嫁人,其实也并没什么好的。   远不如现如今随心自在。   这样想着,卫臻不由抬眼看了一眼熟睡中的阮氏,不多时,她只脱了鞋袜,轻手轻脚的爬上了阮氏的床榻。   阮氏有孕,近来嗜睡,睡得格外很香,只见呼吸均匀,安安静静的,身上有股淡淡的暖香,挨在她的身旁,卫臻有股安心的感觉。   大半夜的,卫臻原本格外清醒,原本以为难以入睡了,没成想,才刚往床榻上一趟,便没了知觉。   第二天她是在阮氏怀里醒来的。   还是被吵醒的。   迷迷糊糊醒来时,只听到映虹姐姐想要唤她起来,阮氏见她睡的香,不忍心唤醒她,映虹愁得跟个什么似的,只忙苦口婆心的劝说道:“姨娘,该到时辰了,洗漱一番该去大娘子院里了,去晚了,回头大娘子该被花轿接走了。”   映虹都快唠叨成小老太太了。   阮氏却依旧不依不饶道:“可安安才刚闭上眼,她有起床气的,强行将她唤醒来,她会不高兴的。”   阮氏一本正经的,说起话来,却隐隐带着一丝执拗。   原本还迷迷糊糊的卫臻闻言,直接笑着醒来了,她缩在阮氏怀里,微微撒着娇道:“姨娘可要将安安宠坏了。”   阮氏见她醒了,立马懒得搭理映虹了,忙凑过来问她睡得好不好,是不是吵醒了她云云。   前世,因为她自己也软弱无能,所以,她讨厌比自己更加软弱如能的阮氏。   而如今,阮氏依旧懦弱无用,遇事拎不清、扛不住,还恨不得时常拖拖你的后腿,可是,她对卫臻的护犊情谊,却是这世间任何一人都比不上的,可谓是掏心掏肺。   无能便无能,无用便无用吧,也好。   所幸,还有她。   这一辈子,换她来守护她吧。   为了阮氏,为了她肚子里弟弟妹妹,她要强大起来,如若敌人太多,如若防不胜防,那就强大到连敌人都忌惮都畏惧的地步!   起床,洗漱,打扮,这日长姐大喜,卫臻一改往日的清新淡雅,换了一身藕粉色细花常服,外罩着一身绣着细石榴花花瓣的桃红色兔毛皮袄儿,头上挽着两个精致的细苞谷,还特意在细苞谷上别了两朵细绒石榴花,衬得整个人红通通的,因为冬日里卫臻足不出户,养了一身懒肉,脸上圆活了一圈,一眼看过去,就跟观音坐下的善财童子似的,伶俐又喜庆,娇媚又可爱,一脸福气相。   双灵左瞧瞧,又瞧瞧,末了,拿着胭脂在卫臻的眉心中描绘了一点红朱砂,霎时,就跟画龙点了睛似的,瞬间,衬托得整个人……娇媚惹人怜了起来。   得亏今儿个这一身打扮有些稚气,若是到了夏天,换成了这扮相,脸上身上那股子娇艳味便如何都遮掩不住了。   卫臻准备好后,时辰已经不早了,她命人将窗口的那盆玉兰搬着,给兰院送了去。   去时,几房兄弟姐妹门全到齐了。   卫臻一到,一个个全都朝她瞧了来。. 第200章   大约是因为卫臻往日里较为随性, 穿戴多为素雅清淡,今日难得穿的如此娇艳招眼,尤其,她眉心那一点朱砂红,衬托得整个人格外娇憨惊艳,故而, 她一出现,立马便吸引到了众人的视线。   卫臻也第一时间将目光在整个屋子里扫视了一圈, 只见卫岚背对着坐在梳妆台前,正在由嬷嬷洁面梳妆, 她的周围满满当当、里里外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卫绾、卫姮、卫娴三人靠近些, 十二娘子卫眠稍稍靠后,就连三房的羸弱不堪的卫姝也到了。   五年了,一个个的全部都长成大姑娘了, 只见一个个穿戴喜庆, 一身红彤彤,卫眠、卫姝二人脖颈上还挂着小银锁,齐齐站成一排,娇俏俏的, 这是卫家才独有的风景。   卫臻的人缘似乎还不错, 见她来了,围在卫岚身边的娴姐儿立马一脸欢喜道:“七姐姐,你来了。”   边说, 边立马喜笑颜开的迎了上来。   因卫庆受伤时,卫臻那两月往三房跑的频繁,见羸弱的卫姝被关在屋子里关坏了,整个人呆头呆脑,风吹就倒了,她便陪着卫姝踢过两回毽子,眼下,小丫头也跟着缓缓迎了上来,怯羞羞的喊她七姐姐。   大哥卫褚,三哥卫宴都淡淡笑着看着她,卫庆上来就要抠她眉心处的那点红,四房的两个哥儿也笑着上来跟她打招呼,一时间,卫臻成了孩子王似的,被簇拥着,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进来。   正在梳妆的卫岚见卫臻来了,只下意识的扭头往外瞅了一眼,然后脸上的胭脂花了,郝嬷嬷低低咳了一声,卫岚立马将脸转了过去,只难得有些悻悻的冲着铜镜里吐了吐舌头。   端庄沉稳的大娘子卫岚难得露出这般娇俏神色,一时惹得整个屋子里的人都跟着打趣了起来,一室热闹喜庆。   卫臻给一众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们见礼,一旁的卫绾定定的盯着卫臻看了片刻,不多时,只淡淡笑了笑,道:“七妹妹不愧是个开心果,你瞧,你一来,整个屋子里都热闹了。”   说这话时,卫绾的目光在卫臻脸上停留了片刻,末了,又在她的眉心处的那一点红上端详了片刻,很快,移开了目光。   卫臻笑了笑,道:“六姐姐谬赞了。”   说着,目光在卫绾头上的白玉簪上停了停,双目不由闪了闪。   今日卫岚大喜,整个宅子上下一片喜色,所到之处,一片红彤彤的,唯独,只有这卫绾,依旧一身雅淡,大冬天里,一身乳白色绫裙加身,外罩着一件浅粉色素雅袄儿,衬托得整个人清淡幽静,与她的气质十分相搭。   只是,今儿个怎地也是大喜的日子,所有人都恨不得穿金戴银,就连一旁的卫姮头上都暗搓搓的别了一支闪瞎眼的粉蝶钗,卫绾这一身,着实寡淡些了。   不过卫绾确实适合这些清淡素雅之色,衬托得整个身姿纤细,高洁不凡,十三岁的卫绾,在一众稚气圆润的姐妹堆里,犹如鹤立鸡群,尤其这一身装扮,相比卫臻的喜庆,其实她更加招眼,红色的人群中,叫人一眼就注意到了这抹白。   卫臻眉眼弯弯,很快收回了目光,视线一转,只对上了卫姮一脸嫌弃的脸,只见卫姮白了卫臻一眼,压低了声音,嘀咕道:“花枝招展,妖里妖气的,成个什么样子。”   嘴上虽这样说着,两只眼睛倒是实诚,只一个劲的盯着卫臻的脸瞅着,片刻后,只恨不得跟卫庆一样,将卫臻的眉心给抠了下来。   卫姮的声音不大不小,一旁的卫绾偏头瞪了她一眼,顿了顿,目光投放到了卫臻身后,有些疑惑的转移着话题道:“妹妹这是送给大姐姐的贺礼吗?”   只见卫臻身后的双灵手里捧着一盆玉兰。   卫绾一席话引得所有的目光全都看了来,卫臻却眨了眨眼睛,道:“这个并非送给大姐姐的,请容妹妹先卖个关子。”   卫臻的这番话倒是引得卫岚注意,卫岚从铜镜里瞄了一眼,看到那盆花后却微微一愣。   那盆玉兰,若是她没记错的话,是当年表弟苏万里那小子打碎了七妹妹的玉兰,后来当做赔罪品赔给七妹妹的。   听说这盆玉兰品种稀少,格外珍贵,是西凉大凉山上的稀世孤品。   当初七妹妹险些养不活了,为此,翻了不少书,向她讨教了不少主意。   看到这盆玉兰,卫岚神色微微恍惚了一阵。   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见小万里亲近她,姨父曾有意跟他们卫家结亲,只是……后来无疾而终。   她大过万里几岁,将他当成了亲弟弟。   本以为这一回她成亲,他会赶来,没想到——   卫岚的目光落在了那盆玉兰上,神色有片刻飘忽。   这时,喜娘将口脂给卫岚抹上,又将喜服取来,伺候卫岚一一换上,顷刻间,只见卫岚身着一袭大红喜服立在众人眼前,只见她她头戴凤冠,身披霞帔,卫岚本就生得优雅大气,似夺牡丹花似的,这份华丽奢华的喜服衬托得她整个人愈加端庄贵气,优雅华贵,一瞬间,只由待嫁的闺中少女摇身一变,成了端庄妩媚的待嫁新娘。   又见大红色的霞帔上用金线缝着凤凰图案,金贵华贵,在烛光的照耀下,浮现出栩栩如生的凤凰图案,好像一下刻,就要展翅高飞了似的。   而卫岚双手微微交握,眉眼低垂,烛光下,间或轻轻扫眉看向众人,那峨眉淡扫间,眸光扭转,温婉多情,那浑身华贵的牡丹之气,神采逼人,直叫万千粉黛尽失了颜色。   卫家一排妹妹将人齐齐围着,一个个震惊、惊艳不已。   过了良久,只见卫臻率先一步反应过来,似模似样的学着那戏文里的唱词,在人群中朝着卫岚遥遥作了揖,随即,微微捏着嗓子,面带痴缠的盈盈唱道:“娘子今日明眸皓齿、貌美如花,直叫为夫挪不开眼了!”   说完,还像模像样的做了个沉醉的神色。   她忸怩作态的姿势瞬间将众人给逗得哈哈大笑。   而她话里话外的打趣,霎时令对面的新娘子羞红了脸。   这时,赶巧郝氏过来了,正好撞见了卫臻逗趣卖萌的一幕,顿时笑着将卫臻揉了又揉,道:“今日你大姐姐大喜,可不许打趣你大姐姐。”   说着,看了看卫臻,又看了看一旁的卫绾及卫姮,微微打趣道:“不然,往后自有你们受的了。”说着,笑了笑,又道:“横竖也要不了几年了。”   郝氏的话语不言而喻,话语一落,只见卫绾、卫姮二人纷纷羞得低下了头。   卫臻只吐了吐舌头,颇有些没皮没脸的架势。   说笑完后,见时辰不早了,迎亲的队伍马上便要来了,在郝氏的招呼下,有嬷嬷送来了汤圆丸子抓紧给卫岚垫垫肚子,卫家所有兄弟姐妹们纷纷排成两排,一个个挨个挨个的给卫岚道喜祝贺,还压根没有出自己的屋子,卫岚双眼便开始红了。   哪知,汤圆丸子还来得及吃完,道喜才道到一半,便听到外头锣鼓震天,迎亲队伍来了。. 第201章   侯府的迎亲队伍是浩浩荡荡、声势赫赫。   辕文侯府曾没落过一阵, 受过不少冷眼,如今长子辕文德靠着成为太子亲信,一跃成为整个京城最受瞩目的新贵。   时隔多年,辕文家承办喜宴,一时引得无数久远之交争相参宴,故而今日这迎亲队伍之强大, 颇为波澜壮阔。   不过好在,卫家别的兴许不显, 唯独子嗣丰盈,在比人数比热闹这一点上, 卫家鲜少有输的时候。   卫家兄弟人多,再加上郝家的表亲, 旁系的族人全都来了,浩浩荡荡的一大队伍直接便将整个大门给堵了,讨要红包的讨要红包, 刁难新郎官的刁难新郎官, 有“冤”的抱冤,有“仇”的报仇。   这样的热闹对于卫家的这一众小辈们来说,只觉得新鲜不已,卫姮在屋子里听得心里头痒痒的, 趁着年纪还小, 不多时,硬拽着老实巴交的十二娘子卫眠陪着她一块去瞧热闹。   郝氏见其余几个小的人在屋子里,心早早便飞了出去了, 她还有些体己话想要跟卫岚说,便打发卫绾、卫臻,将其余几个小的领出去凑凑喜气。   本以为有大哥哥卫褚镇守,卫家大门不至于那么快失守,哪知,卫臻等人才刚刚过去,便见卫姮一脸激动的跑了来朝着卫绾通风报信道:“阿姐,你猜谁来了。”   还不待卫绾反应过来,便见卫姮憋不住了,一脸激动道:“太子殿下来了,太子殿下也跟着来了。”   卫绾听了微微一怔。   卫臻闻言也有些意外。   太子殿下亲自跟随着辕文家来到卫家迎亲,这不仅仅是辕文家天大的脸面,更是卫家天大的脸面,难怪,城门如此快便失守了,太子殿下都跟着来迎亲了,哪个敢拦。   卫臻正微微诧异间,不多时,只见卫家大老爷携手郝氏,夫妻二人纷纷出来相迎。   于是,在大喜的这日,便见卫府出现了颇有有趣的一幕。   只见新郎官连连向岳母岳母方位参拜,岳母岳母又一连着恭敬的朝着新郎官方参拜。   却说新郎官辕文德如今年近二十,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年纪,他身躯凛凛、剑眉虎眼,音容相貌并非俊美精致挂的,却也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他乃御前护卫,武人出身,相比文文弱弱的读书人,自有一番英虎之气。   眼下大红喜服加身,更是衬托得整个人精神奕奕、威风凛凛。   他身后是大俞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   太子元翎这日穿戴装扮颇为低调,估摸着是不想抢了他这位忠心护卫的风头,一改往日白衣锦服、玉扇执手的翩翩贵公子装扮,今日穿了一袭低调的慕青色锦衣华服,头上的紫金冠换成了淡绿的翡翠玉冠,手执一并江南烟雨折扇,仅仅在腰上系着一枚平平无奇无任何花色图案的羊脂玉,全身上下,再无任何装饰。   然而大抵是身上与生俱来的华贵之气太过凛然,便是衣着简单的立在那里,无任何言语,依旧是全场瞩目的焦点。   见卫霆渊行了大礼,只见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漫不经心的摇着扇子,淡淡笑着道:“卫大人卫夫人不必多礼,本太子今日乃私访,莫要惊动四座,今日您才是上座。”   说着,抬了抬扇子,叫起。   话虽这样说着,卫霆渊依旧恭恭敬敬的将他往里迎,自然奉他为座上宾。   卫臻原本还想着瞧瞧这喜庆热闹的,如今瞧着有太子在,众人不免拘谨了起来,她可不想在他跟前卑躬屈膝,跟着众人遥遥行完礼后,只转身往老夫人的世安院去了,一会儿卫岚临走时,新夫二人会过去一一磕头跪拜的。   她刚一转身,只见元翎目光微抬,正好朝着这个方位遥遥看了来,隔着十几丈的距离,只见一堆女眷笑盈盈的立在远处的台阶上,正纷纷一脸好奇羞涩的往这边看着,第一眼,他就在一堆红里发现了一抹白,远远地,元翎冲人群中气质清冷淡雅的卫绾主动点了点头。   卫绾见了,双眼微微一闪,不多时,双手置于腹前,遥遥朝着远处的太子殿下施了个礼。   元翎淡淡勾唇,点了点头,不多时,目光在人群中飞快搜寻了一圈,再无任何面熟的面孔,收回目光时,却意外见到身后远处一团粉色的身影一身轻盈,不紧不慢的悠然离去。   元翎盯着那个方位淡淡瞥了一阵,不多时,眉毛一抬,目光不虞的收了回来。   对方的神色悉数落在了远处的卫绾眼中。   只见卫绾握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紧。   凭着她的直觉,她感觉到太子殿下注意到了她这位七妹妹,只是,这份注意里的深意是什么,她还一时有些拿捏不准。   想到这里,卫绾面上原有的一丝欣喜荡然无存,不多时,眉间一片雾色。   却说锣鼓震天,炮竹响彻整条街道,辕文德在一队强大队伍的保驾护航中,很快抢得新娘,这对新人在高堂敬茶拜别父母,不多时,又转而去老夫人院里拜别祖母,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时,红色盖头下的那张明媚动人的脸,早已经哭花了。   辕文德牵着红绸,领着卫岚出来,辕文德自只不及待的想将新娘子迎回府了,正当两人正沉浸在这片欢喜又复杂的气氛中,却不想,刚被簇拥着走到了门口,忽然被人一拦——   卫岚盖在红盖头,看不清外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一时不知发生了何事,她只知道走在她身旁的人缓缓停了下来。   整个世安院正房屋子里陡然一静。   下一刻,只见身旁的辕文德低低笑着出声问道:“七妹妹,有何指教?”   原来一把横挡在这对新婚夫妇跟前的人正是卫家的七娘子卫臻。   只见粉妆玉琢的卫臻此刻横挡在了正屋门口,只微微挑眉看着辕文德,一贯笑语嫣然的小脸此刻难得微微板了起来,只一脸严肃,一动不动的盯着辕文德瞅着。   身后长辈们见到这一形势,纷纷愣了愣。   眼下时辰紧,怕误了吉时,有有分寸的教养嬷嬷很快反应过来,准备将不懂事的七娘子拉开,却见高堂上的老夫人冷不丁开口道:“既然七丫头有话对她大姐姐说,便让她说便是,横竖差不了这几句话的时辰。”   老夫人都发话了,一个个自然纷纷退下了。   卫臻跟卫岚要说的话,该说的话,昨儿个夜里早已经说完了,她今儿个要说的对象,是她未来的大姐夫辕文德。   只见卫臻一脸正色的盯着辕文德,不多时,冲身后的双灵看了一眼,很快,双灵便捧着一盆尚未开花的玉兰花走了过来,卫臻将玉兰从双灵手中接了过来,少顷,只一步一步走到了辕文德跟前,递到了他的跟前,并冲他一脸认真道:“大姐姐名岚,闺房院落为兰院,她爱兰,今儿个姐姐大喜,妹妹无甚金贵之物相赠,唯有这盆玉兰是妹妹的最爱,兰者,蕙质兰心、空谷幽兰,在我心里,正如大姐姐一般无二,今日这盆玉兰我便赠予大姐夫,将这二兰一并交到大姐夫手里,只希望能够让大姐夫知晓,能够娶到大姐姐这般兰质熏心的娘子,是一种福分,希望今后,姐姐嫁到辕文家,大姐夫能够善待她,理解她,尊重她,珍视她以及宠爱她,不然,但凡姐姐有什么委屈,我这个做妹妹会第一个不放过大姐夫!”   十二岁不到的卫臻,脸上还一脸稚气,然而说这番话时,她一字一句咬字体坚定。   她难得收起了脸上地嬉皮笑脸,变得严肃而正式。   一字一句,皆是真情实感。   原本热闹不已的屋子陡然静了下来。   红盖头下,那张好不容易干涸的脸,又再次花了。   良久,只见卫岚微微哽咽道:“臻儿……”   听到卫岚再唤她,原本一脸严肃的卫臻瞬间便展露了笑颜。   对面的辕文德身高八尺,可面对着眼前这个小女娃娃,也终究不能幸免,他的脸色一片动容,良久,他上前一步,双手亲手将那盆玉兰接了过去,没有因为卫臻人小而轻视她,反而一脸   认真凝重道:“七妹妹放心,你今日说的每一字,我都记下了。”   说到这里,辕文德偏头看了身旁的卫岚一眼,良久,只微笑并一脸郑重道:“这二兰,我今日都收下了。”   辕文德话音一落,只见整个屋子里的人纷纷一脸动容。   一向爽朗干练的郝氏此刻也终是忍不住将帕子捂在脸上,双肩乱颤了起来。   “好,大姐夫,日后我会检查的,一看这盆兰花,我就知道大姐夫说没说谎。”   说到这里,卫臻终于调皮的冲辕文德吐了吐舌头。   此时,天色大亮,阳光升起,和煦的阳光照耀的卫臻的小脸上,像是在她身后渡了一层金光似的。   身后的元翎微微眯起了眼。. 第202章   江山代有才人出, 各领风骚数百年。   却说卫家最为显赫时期,是为老太爷时期,一朝帝师,风骚无限,到了下代,却日渐没落, 只剩大房艰难盘踞朝中,如今, 隔代中,孙辈们渐渐长大, 意味着新的一轮棋牌,将要重新洗翻了。   新年过后, 春天到来,也就意味着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也将要随之而来。   科举乃朝廷大任,三年一度的国之栋梁选拔, 国之根本, 自然重之又重。   每年,监考官的人选成为整个科举考试中最受关注的一个话题,而今年,圣上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太子殿下, 这也就意味着, 今年这一届所有的考生将会成为太子门生,这不仅仅是为朝廷选拔栋梁,更是赤, 裸裸的直接为太子招募人才心腹啊。   实属陛下之心,路人皆知。   新年一过,卫家便立马从慵懒热闹的新年气氛中,早早恢复了过来,因为今年,大公子卫褚,三公子卫宴都参加了今年的科举考试。   三公子不过是吊尾车,他多为试试水,大公子则是重中之重,于是,整个卫家,尤其是整个大房,为了不影响二位公子复习学业,早早便将整个宅院从新年热闹的氛围中抽离了出来。   不许嬉笑打闹,说话不许高谈阔论,更加不许大声嚷嚷,就连走路,都不许放大步调,不许引起任何声响,甚至为了求得高中,郝氏提前半个月吃斋沐浴,日日焚香,还像模像样的向殷氏讨教起了礼佛礼仪。   整个卫家,都为此过得……素淡了起来。   卫褚卫宴科考之时,卫岚已嫁去辕文家近三月光景,因卫岚离开了卫家,卫臻便鲜少出门溜达窜门,几乎开始足不出户。   阮氏的肚子也一日日鼓了起来,已有五月有余,预计生产日期大约在七月左右。   至今,除了整个碧水居上下,整个卫家得知阮氏有孕之人,不过寥寥数人。   这得归功于一方面大部分人的目光全部都投放在了翠微居的潘姨娘身上。   另外一方面,阮氏本就是胆小软弱之人,她鲜少出过门,当初在元陵城时,有足足两三年没有踏出过府门,府里的老人皆知,她是个闷葫芦。   这一段时间的境遇基本在卫臻的掌控之中,唯一令卫臻比较意外的是,潘姨娘至今身子健朗,母子平安,至今未曾发生过半点闪失意外。   然而,有时,暴风雨前夕往往才是最为平静的。   或许,是因为提前嗅到了危机,又或许……心里有那么些许内疚,虽她不是有意为之,但是,与卫霆祎的交涉,却是实实在在的导致了整个五房所有的目光,其中自然包括了所有的羡慕与危险一并全部转移到了翠微居。   终归,人都是自私的。   为了保全阮氏,卫臻只能选择冷眼旁观。   偏生,潘氏亦是个蠢的,蠢到高调到了遭恨的地步了,一点儿不知收敛,也蠢到了卫臻……于心不忍的地步。   于是这天,卫臻破例为其铤而走险了一次。   于是,不久后,安宁了数日的卫家在某一日忽然开始喧哗吵闹了起来。   喧哗的地点在五房,翠微居院子里,据说,闹得还挺大的,惊动了老爷,惊动了太太,就连老夫人那边都问起了。   碧水居这些日子关起门来过日子,自大娘子卫岚嫁人后,卫臻跟大房那边走得终于没那么勤了,而阮氏那边,不知如何惹恼了老爷,老爷已经有好些日子未曾登门了,听说那阮氏日日躲在屋子里抹眼泪,整个偌大的五房,渐渐没了碧水居的任何消息,于是,事情传到卫臻耳中,已经是三日以后的事情了。   说是几日前,有人在翠微居的正房熏香里发现了麝香。   这些日子潘氏身子一日比一日重了,然而天气一日比一日温和,春夏交替季节,屋子里出现了不少虫蚊,院子里这几日熏起了艾叶,潘氏嫌艾叶味重,改为了熏香,然后,熏香时,潘氏嘴刁,命人到府外收集了一些野果子吃,果子开胃,潘氏便赏了贩卖野果子的老妇人,结果,老妇人一进屋子,就发现了屋子里的香味不妥。   潘氏大惊,一查,才知是麝香。   霎时,整个翠微居,整个五房彻底乱了套。   这麝香的手段,在太子府,可是最常见的。   卫臻能够忙到的,就到这里。   余下,只能看潘氏自己的造化了。   二月,会考结束。   三月,会考结果出来,三公子落榜,意料之中,大公子高中,三甲第六名,今科同进士。   一时,卫家大喜,卫褚一时在京名声大噪,虽是三甲,可三甲第六,虽比不上状元探花令人瞩目,可要知道无论放在整个京城,还是整个大俞,都依然是人凤中的人凤,栋梁中的栋梁了。   何况,金科状元、榜眼、探花三人中有二人年岁已高,年过三十,纵使才华横溢,可无论是面相,还是气韵皆算平庸之辈,二甲中,一半为寒门学子,另外一半皆为外乡书生,放眼整个京城世家子弟中,能够考取到这个名次,并且出自簪缨世家,且风华正茂、一表人才者,卫褚已算是惊为天人了。   更要紧的是,卫家大公子已到了及冠之年,却尚未婚配,而卫家如今门楣不高不低,官阶不上不下,正是上层争相拉拢,下层争相巴结的最佳对象,卫家大老爷如今官拜户部侍郎,圣眷正浓,未来前途无限,关键是卫家乃百年世家,门楣清誉,底蕴深厚,如今是赶在没落时期,要搁在二十年前,那可是满京权爵之家,故而一时间,卫褚这位侍郎之子,三甲进士的热度比状元郎的热度更甚,踏入卫家的媒婆险些将卫家的大门给踏平了。   却不想,就在大半个京城世家紧盯卫家不放之时,同月,在卫褚声势浩大最盛之时,卫奚两家对外宣布,卫奚两家已交换庚帖,联姻成功!   这一消息,太过劲爆,太过突然,消息在坊间热议了大半个月,还叫人久久缓和不过神来,直叫大半个京城世家失望连连,同时一个个暗恨,只怪自己出手慢矣。   不过卫家儿郎众多,错过了一位大公子,下头可还是还有好多个呢,听闻二房的三公子今年亦是参加了会考,所谓,择婿要趁早,于是,不少人又将目光提前锁定到了卫宴身上。   卫家这大半年来,可谓喜事不断。   科考议亲这一重中之重尘埃落定后,整个大房终于才敢将高高提起的那一口气缓缓的吁了下来。   然而,还完全不待令人喘口气得,次月,辕文家悄悄递来了好消息,大姑姐卫岚有喜了。   霎时,郝氏被这连番的喜事砸得老眼昏花,久久缓不过神来。   这一年,大房可谓是风光无限。. 第203章   卫岚有孕一事, 郝氏起先是不太敢声张的,得知了这个好消息时,当夜,郝氏便悄悄去到侯府探望叮嘱了一番,除了大老爷卫霆渊,她并未与任何人说起过, 三个月以后,胎气稳当后, 郝氏才缓缓松了一口气,跟老夫人禀告了这一好消息。   一时, 全府大喜。   却说日子一日一日大热,眼下, 端午刚过,六月酷暑将要来临,转眼, 卫臻等人回京已有一年多了, 卫臻满了十二岁,奔向了十三岁,到了夏天,渐渐褪去了冬天的稚嫩圆润, 身子开始火速地抽条了起来。   女子生长发育其实就在这几年, 发育得慢的,可一直生长到十五六岁,发育得快的, 匆匆长了这两年,日后便停住不动了。   前世卫臻的容貌虽堪称绝美,惊艳世人,可小时候被带歪了,长大后,又被阮氏腻爱着,养出了一身懒骨头,仪态气韵其实是不如卫绾的,就连身高体态,往卫绾跟前一站,也隐隐有衬托她的味道。   而这辈子,她吃的好,睡得好,整个人轻松而安宁,又加之前世在皇室之中被迫学了不少宫闱之礼,从小又在老太太跟前被养大,那通身的做派与举手抬足间的气质早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而今,她又开始匆匆长高抽条。   无论是身形、容貌,还是在气质气韵上,都已渐渐有了含苞待放的倾城之范。   已到了尽管有意的隐藏、压制,也渐渐快要捂不住的地步了。   卫岚有孕,作为娘家人,卫家将会正式前去探望。   而跟卫岚关系亲密的卫娴卫绾卫姮都将纷纷央求着一同前往。   时光匆匆,转眼一年,卫绾已过十三,快要十四了,早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已有了少女之姿,卫臻、卫姮、卫娴三人年岁相当,卫臻年近十三,卫姮卫娴都有十二了。   五房太太殷氏不管事,非重要的场合,一不参宴,二不办宴,从而导致了整个五房几乎与外界断联,偏生,五房一水的全是姐儿,如今年纪一个个渐长,都已经纷纷到了相看婆家的年纪了,想当初卫岚是十三岁那年定亲的。   于是,五房这几位姐儿都将期望放在了大房郝氏身上,好在,郝氏拎得清,对五房这一水的侄女亦是喜爱的紧,同宗同族的堂姐妹们嫁得好,对卫岚,对娘家卫家都是助力,对于将来卫褚在朝堂上,仕途上也只有相衬的份,出生世家的郝氏对于这一点,深信不疑。   唯有卫臻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去。   大姐姐有孕,她快要做小姨了,卫臻自然是心里欢喜的。   当年,在玉漱楼,卫岚对年幼的卫臻照顾颇多,无论去哪,她永远都手牵着卫臻的手,她是除了阮氏跟老夫人外,给与卫臻最多关怀的人,在卫臻心里,她早已经将卫岚当成了亲姐姐。   只是,如今阮氏肚子一日一日大了起来,已快八个月身孕了,她身子笨重,到了最是要紧的时刻,卫臻是寸步不离,从上个月起,卫臻甚至亲自搬去了阮氏屋子里陪护着,心里才能安心。   只是,这不去嘛,又怕令人生疑。   卫臻心里还在权衡。   “安安想去,去便是,你大姐姐嫁去侯府半年,你还从来没有前去探望过的。”   阮氏倒是宠着卫臻,见她想去,却面带纠结,只不断怂恿着:“姨娘无碍的,肚子里这个要比当年怀你的时候安生多了,一点都不闹腾,乖觉得紧,何况,院子里有雯烟、有紫屏,还有秦妈妈,又映虹在呢,出不了什么事儿的。”   阮氏扶着腰过来,笑盈盈道。   卫臻见她身子重,立马起身扶着她到窗子底下坐下。   孕期里的阮氏,整个人变得愈加温柔,愈加平和。   阮氏在卫臻身边坐下,想了想,又道:“这都陪着姨娘在这个院子里闷了大半年了,自你大姐姐出门后,你连窜门子的机会都没了,姨娘知道安安是个自在人,去吧,就当做是出去溜达溜达,透透气便是,放心,姨娘定当稳稳当当的。”   搁在前世,不可能从阮氏嘴里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   阮氏没变,依然跟前世一样,单纯,软弱,却善良。   却又有了一些变化,变得开明一些了,视野开阔了一些,不再像前世那样,紧紧抓着卫臻不放。   或许,她的一生,都在追随着卫臻,她为卫臻之喜为喜,为卫臻之忧为忧,她的所有一切,都是以卫臻为中心的,故而,她因这辈子卫臻的不同,自然而然便也跟着有了细微的不同。   看着这样的阮氏,卫臻心里有些欣慰,沉吟良久,只缓缓道:“也好,咱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难免令人生疑。”   终有一天,她是要出府的,未来这漫长一生,卫臻不可能像现在一样,时时刻刻陪伴在阮氏身侧。   何况,整个碧水居,如今,就跟座铁桶似的。   自打阮氏有孕后,卫臻便将整个院子上下全部仔仔细细的清洗、布置了一番。   虽然整个碧水居闭门不出,可底下的丫头婆子们却还是得在府里走动的,每日得去厨房,每月得有人出府采办,每月每季府里,老夫人那里,太太那里,郝氏那里都会打发人送些东西过来,再加上卫家人多,逢年过节,逢人生辰,这都是需要有人走动的。   碧水居虽说下了禁令,却也不能太过明显,惹人生疑。   于是,为了以防有人将消息走漏,卫臻亲自下发了一条规矩,那便是凡外出者,必须两两成双,且阮氏屋子里与卫臻屋子里各出一人,两两搭配,便是外出,便是守门,便是守夜,皆是如此。   这样一来,两者可相互监督,相互掣肘。   又加之,这几年来,院子里培养了不少得力的心腹,卫臻身边各个皆是可信之人,人心所向,这一招,是前世,卫臻跟卫绾学的,于是,这大半年过去了,整个碧水居才得以安然无恙。   三日后,卫臻随卫绾、卫姮,卫娴四人一起,前往辕文侯府探望卫岚。   这是今生,卫臻头一回来到辕文家。   所谓一入侯府,深似海,辕文府的这汪海,比别家更深更乱,这座府里的腌臜糟心事儿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比起太子府,甚至是不输的。   不过,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还是当年的辕文大公子如今的辕文候年轻那会儿的风流韵事。   要说辕文侯府重武,老侯爷在世时,可是追随先帝北征讨伐之人,实属朝之重器,当时的辕文候可谓权势滔天,只是老侯爷去世后,如今的辕文候资质平庸,又加上大俞近几十年来天下太平,除了镇守边关的将领,余下武将并无用武之地,人一闲下来,便养成了一副懒骨头。   辕文家在权爵之时,为当时的辕文大公子如今的辕文候聘下了当时芳名在外的文覃郡主,文覃郡主乃老亲王之后,乃为皇家血脉,到了如今,虽血脉稀疏了,可细细算算,文覃郡主是当今圣上三代内的堂妹,其子辕文德身上其实亦是沾了些皇家血脉的。   只是,却不料,老侯爷当年巴巴求来的这门亲事,却并非公子所愿,公子原早已经有了心上人,这门亲事几经周折,虽最终如愿达成,可公子跟文覃郡主夫妻二人最终却成为了一对怨偶。   具体有何内幕周折,卫臻知道得并不多,只知,各种猜测各种传闻应有尽有,而最终结果是文覃郡主生下麟儿不久,便郁郁而终,郡主去世不过三月,新妇上门。   郡主血脉与皇室虽已疏远,可到底乃皇室之人,她的身上到底留着皇室之血,辕文家在这一件事行事太过猖狂,太不近人情了,虽是自家宅院之事,可往深了说,到底有辱皇室威名,为此,当年还有不少谏臣上本参奏,以罔顾人伦的罪名直接参了辕文长子,甚至一度扬言要废除承袭爵位的资格。   最终,此事以老侯爷气得吐血身亡最终告终。   辕文家虽保住了爵位,却就此败落。   据悉,辕文德从小不讨侯爷欢喜,他在府中处境艰难,卫岚如今嫁到辕文家,婆婆并非亲生婆婆,公公又不是个公正明理的,辕文德实则算不得绝佳夫家之选,幸得老夫人是个明理之人,又颇有手段,颇有气势,这才得以保全了长孙,又幸得辕文德屹立不倒,投奔太子,如今早已独当一面,至少两夫妻两个小家里,还算美满幸福的。   卫家一家人登门时,侯夫人不过露了一面,便借病回屋歇着了,连场面话都不愿跟卫家多说,瞧那架势,压根连装都懒得装。   郝氏面色铁青,一脸不虞,最终,还是老夫人亲自派人来请,卫家一家子才有人接待。. 第204章   郝氏气得双肩乱颤, 依照她原本的性子,依照她的个火爆脾气,一准跟人怼上了,又或是干脆不管不顾的直接将自己的宝贝女儿接回家了,管她有脸没脸,她可不是轻易受气的主, 委屈了谁,也甭想委屈了自己的孩。   不过, 再刚烈的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后, 她便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即便再气愤, 再咬牙,可一到了卫岚面前,她就立马忍住了。   一进屋, 郝氏只立马扶着卫岚躺在了床榻上, 一脸心疼的拉着她的手道:“孩子,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言语中满是护犊之意。   起先卫岚还一脸疑惑,不过片刻后,便料想到了, 只笑着拉着郝氏的手, 反倒是规劝起她来了,道:“没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伤肝动火。”   顿了顿,又道:“横竖她再如何横, 大不了女儿将院子门一关,里外都清静了。”   说着,想了想,又笑着道:“您放心,女儿可是您调、教长大的,您几时见女儿吃过亏,其实这样也好,省得虚与蛇委、虚假应付,无论有什么,直接明着来便是。”   卫岚嫁到辕文府半年,对府里府外的基本情况算是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腌臜事儿一筐接着一筐,不过,再苦再难,只要有个遮风雨的地方,只要有个知心人在身边,就没什么坎是过不了的。   卫岚还算乐观,然而郝氏却始终放心不下,连连忧心道:“可如今你在孕里,得要加倍留心才是。”   说着,立马起身,亲自将整个屋子里来来回回搜寻查看了一番,末了,又琢磨着该不该再挑几个人送过来照顾着。   再好,在当娘的心里,也永远能够挑出几根骨头来,远不如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踏实。   郝氏来回检查的空档,卫家这四俏生生的小金花便齐刷刷的全部凑了过去,挨个围着卫岚叽叽喳喳不已。   时隔半年未见,几姐妹依然亲密无间,这种亲人之间相聚的感觉,并不会因为时间长短变得生疏或者疏离,这种永远是美好而温暖的。   半年未见,卫岚变化颇多,只觉得更温柔了,更沉稳了,眉眼间多了一丝妩媚,一丝温婉柔和之色,少女之色渐渐隐退,眉眼间已有了些小女人姿态。   “来,都快过来让姐姐好生瞧瞧。”   卫岚先是一把拉住卫娴的手,只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一番,随即似笑非笑的打趣道:“听母亲说,大姐姐离开家的那段时日,有个小丫头日日躲在被子里哭鼻子,可是真的?”   卫娴是卫岚的庶妹,可这位庶妹性情温和,性格内向,她的姨娘亦是个聪慧的,从小让她跟太太屋子走得近,走得亲,卫娴可以说是从小被卫岚带大的,打小就是卫岚身后的一条小尾巴。   卫岚嫁人,整个卫家最最不舍的就是卫娴了,只觉得走了一座靠山似的,令她心慌又无措。   好在,卫家还有位卫臻,半年的时光,卫娴已经渐渐适应了。   如今却不想被姐姐当场打趣,卫娴的小脸霎时微微一红,只微微羞愤的瞪了卫岚一眼,道:“太太瞎话,娴儿才没有,大姐姐你怎么也跟着太太打趣娴儿,娴儿该恼了。”   不过话音一落,一抬眼,见卫岚一脸温柔的看着她,小丫头没能忍住,忽又眼圈一红,不多时,只一把歪在了卫岚怀里,紧紧抱着卫岚,道:“大姐姐,可见着你了,上回太太来瞧你,我也想来着,可是太太不许。”   卫娴一脸委屈巴巴。   卫岚顿时忍俊不禁,却又心软不已,不多时,只将小丫头逮着好言相劝了一把,才将眼中的金豆子劝了回来。   跟卫娴亲近一番后,不多时,又将目光投放在了并列站在一起的卫绾卫姮姐妹二人身上,见半年未见,卫绾气质大变,出落得愈加冰清玉洁、不染千尘,卫岚不由大惊道:“半年未见,六   妹妹越发清艳脱俗,真真成了大姑娘了。”   说着,只直直盯着卫绾瞧着。   只觉得无论是气度,还是身上那股书香淡雅的香味,都直令人忍不住侧目。   卫岚本身生得不错,大气华贵,故而她看人的要求偏高,只觉得在这满府的姐妹们中,这位才气逼人的六妹妹的相貌其实是平庸的,最多不过中等之姿,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卫岚这才渐渐发现自己的思想过于狭隘了,有种凌驾于相貌上的清冷孤傲、超凡脱俗,有时,远比美貌更令人……心惊。   卫绾便是如此。   在卫绾身上,卫岚看到了另外一种美,同样令人折服,令人挪不开眼。   目光一转,又看到了卫绾身边的卫姮,卫岚不由捂嘴笑了笑,只笑着拉着卫姮:“九妹妹可不能再继续贪吃了,瞧瞧,这双下巴都出来了。”   话还没说完,便见胖乎乎的肉嘟嘟的卫姮将小嘴一瘪,卫岚只立即将话音一转,又道:“不过九妹妹年纪还小,像如今这般圆滚滚的才最是可爱,回头待身子抽条了,依照妹妹的底子,怕是将你七姐姐也给得给比下去了。”   卫姮虽胖,却觉得是胖人堆里最好看最娇憨可爱的那种,她就是太贪嘴了,管都管不住的那种。   卫岚并非糊弄卫姮,她所说的每一个字皆是出自肺腑。   若有朝一日她瘦了,绝对是惊艳死人不偿命的那种。   果然,听到卫岚这么一说,卫姮立马将瘪着的小嘴收了回,只一脸兴奋,双眼冒光的看着卫岚道:“真的?大姐姐,你真这样认为?”   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到卫岚的肯定后,卫姮顿时将小嘴一翘,只一脸得意的朝着身旁的卫臻抬了抬下巴,跟个斗赢的小孔雀似的。   一时惹得大家伙儿纷纷笑了起来。   卫岚笑着,跟着她的目光,终于将视线移到了边上的卫臻身上,随即,呼吸微微一窒。   卫岚跟卫臻虽有书信往来,却也有半年未见了。   半年前,她还是个眉心点着一点红的粉红肉丸子。   半年后,长高了,身子抽条了,小脸上的奶味稚嫩之气也渐渐消失了,该怎么形容?秀靥艳比花娇,玉颜艳堪春红?亦或是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该如何形容。   尤是卫岚识了那么多字,念了那么多书,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她这位七妹妹的仙姿玉貌。   尤是她知道,她这个七妹妹是整个卫府相貌最为伶俐的,便是放在满京,在同龄的世家千金里,也少有见到几个能够跟她比的,纵使心知肚明,可是见到卫臻,她依然忍不住惊艳,忍不住失色,忍不住哑然。   果然,楼兰仙子的称号,不是白得的。   或美,或娇,或魅,或妖,好像每一种类型都不足以形容她,却有偏偏轮廓了每一种美。   关键是,即便站在了卫绾身边,她抬手投足间的气度气韵,乃是底气,却是丝毫不差的。   关键是,她还小,不足十三,就已经出落得如此美憾凡尘了。   卫岚直直盯着卫臻瞧着许久,她只知,刚刚冲卫姮说的那句话,她怕是该收回了。   卫岚正愣神间,只见对面的卫臻忽然冲她眨了眨眼,不多时,两手将帕子摊开,将脸遥遥半遮面,冲卫岚笑道:“姐姐瞧得臻儿都不好意思了。”   话音一落,帕子一拉,将整个帕子盖在了小脸上,呼呼作害羞状道:“姐姐莫不是记不得妹妹了?呼,这才半年光景,真真令人伤心。”   听到卫臻如此说着,卫岚双目一闪,立马回过神来,下一刻,她微微一抬手,立马将卫臻一把拉到了她的跟前,将她脸上的帕子一扯,哭笑不得道:“这张小嘴若是不说话,兴许还真真认不出来了,可但凡这张小嘴噼里啪啦的开说,便是化了成了灰,姐姐也认得你个小妮子。”   说着,卫岚一把将卫臻拉到了她的床榻边,亲昵的将人搂了起来,顿了顿,又习惯跟从前似的,伸手往卫臻脸上捏了又捏道:“哼,任凭你长成什么样了,在姐姐眼里,你可一直都是小时候屁颠颠跟在姐姐后头的小不点儿。”   卫岚跟卫臻亲,不是跟卫娴那种宠爱幼妹的那种,而是似妹似友,无限宠爱,又无所顾忌的那种。   一看到卫臻,她就想捏,就想搂着她跟她说话,唠个没完。   卫臻被卫岚逮着欺负,卫臻不敢回手,只忙捏着嗓子喊道:“大伯娘快来,大伯娘快来瞧瞧,快来救救臻儿,您瞧瞧,大姐姐都当娘的人了,还一脸幼稚,一点儿轻重都没得,回头大姐夫来了,该笑话她了。”   卫臻哇哇呼叫。   郝氏闻讯赶来,见卫岚跟卫臻扭作一团,顿时心头一跳,立马高声呵斥道:“我的个青天老爷,当心肚子,当心肚子。”   话音刚落,整个人立马飞蹿过去,一把将床榻上亲密打闹的两人强行分开,分别训斥了起来。   “臻儿胡闹,你也跟着胡闹,瞧瞧,你都当娘的人了,怎么越活越回去了,真真白欠训……”   郝氏一脸严肃,不过,语气倒还温和。   卫娴吐了吐舌头,卫姮看着笑话,卫绾跟着淡淡的笑着。   卫岚连连央求。   卫臻低着头……装死。   一时,只觉得又回到了从前闺中无忧无虑的生活似的。   酸甜有之。   欢闹不已。. 第205章   卫家几姐妹来, 虽然闹腾了一些,扰了些清静,可卫岚闷在屋子里足足闷了三个月之久,嘴都要闷坏了,如今她们一来,卫岚开心不已, 眉眼间的神色都亮了几分。   因方才卫臻提及到了姐夫,郝氏瞧了瞧天色, 不由问道:“德哥儿今儿个是当夜差?这会儿也该下值了吧?”   却不想,一提到辕文德, 却见卫岚神色微微有些含糊,未曾明说, 只打了个含混。   卫岚乃郝氏肚子里蹦出来的,她眨眨眼,她都能够猜到她在想些什么, 如何能够瞒得住郝氏。   郝氏还以为夫妻二人生了什么嫌隙, 忙将几个小的打发出去转悠,自己关上门来跟女儿说几句体己话。   只见卫岚犹豫了良久,四下瞧了一眼,压低了声音, 道:“德哥不在京城。”顿了顿, 犹豫了一阵,道:“德哥跟随殿下出京办差去了。”   说着,犹豫了一阵, 又道:“去了一月有余。”   卫岚话音一落,只见郝氏惊得差点儿要起身,只用力的抓紧了帕子,道:“出京办差?这是去哪儿,怎么之前没有听到半点儿风声。”顿了顿,又连连问道:“办的差事可有风险?上回娘过来,你如何不说。”   说着,又暗自忧心道道:“你这刚嫁到侯府不久,还完全没有摸清楚侯府的门道,又赶上那样一个婆婆,如今这还还有孕在身,在这个节骨眼上,德哥儿……德哥儿如何……如何能够离京了?”   卫岚叹了一口气,道:“德哥他也是……身不由己。”   做下属的,哪有挑差事的?   跟在太子身边,未来天子的近臣,这样一桩差事可不是谁都能够攀得上的,这是辕文德的福分,若非如此,辕文家也不会再有如今的尊荣,万事都有风险,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卫岚是支持理解的。   “可知……是去了哪,将何时归,办何差事,可有危险?”郝氏连忙问道。   卫岚想了想,道:“不知是去了河北,还是直接下了江南,约莫是去暗访……赈灾之事儿。”   *   却说郝氏跟卫岚在屋子里议事儿。   卫臻等人由卫岚贴身侍女沉香领着在大房逛园子,大房园子外有处瑶光赋的巨石,颇为有名,卫绾难得兴致上头,想要前去瞧瞧。   卫臻见外头太阳高头,又懒得动弹,便在大房院内选了一处偏僻的亭子里歇歇脚。   卫绾等人才刚走,卫臻便忽而闻得一阵响动在身后响起,不多时,只听到一道低低的男子声音在远处响起,因隔得有些远,含糊不清,低低道:“院内有外人,殿下,此处颇为僻静,应当无人……”   声音似的带着一丝恭敬。   伺候在卫臻身后的双灵惊觉,立马转身高声呵斥道:“谁?”   话音一落,只见从嶙峋山石的小径处绕出两道身影,两道劲松黑衣身影。   只见其中一道身影身高八尺,英武魁梧,他一手持剑,一手微微搀扶着身旁之人,这道身影满脸的络腮胡,将他的大半张脸全部都遮住了,可从他的体态身形以及方才低低的音色中,似乎能够辨别出此人正是卫臻的大姐夫辕文德?   而他身边被他搀扶的那位,与他身高相差无几,隐隐还高上些许,却要比他清瘦几分,一身黑衣加身,却见身长如玉,唇上有两撇短须做掩,却依然遮盖不住通身华贵之气,那人正是辕文德的主子太子元翎。   只是,太子似乎受伤了。   两人步伐匆匆,却耳听八方,一脸戒备,似乎并不想被人发现。   两人从假山后绕过来,看到亭子里的卫臻,脚步不由纷纷一顿。   **   “七妹妹……”   很显然,看到亭子里坐着的那道亭亭玉立的少女,就连辕文德第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盯着直直看了许久许久,眼前这个明艳娇媚少女的小脸才与印象中那个娇憨玲珑的七妹妹的脸对上号来。   不过大半年未见,对方竟已出落得如此……水灵了。   虽满是惊艳,不过卫臻毕竟年纪还小,十三不到,在辕文德眼中还是个小妹妹,是他的妹子罢了。   辕文德见到是卫臻,心下一松,不多时,偏头冲一旁的元翎道:“殿下,此乃内人幼妹,卫家的,您应该见过的,应当并无大碍。”   说这番话时,辕文德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几分询问的味道。   话音一落,只见太子缓缓抬眼,将目光稳稳落在了远处亭子里的卫臻脸上,一动不动的看着,良久,只见元翎漫不经心的收回而来目光,随即淡淡嗯了一声。   辕文德闻言便立马搀扶着太子走进了亭子里。   因对方作了伪装,似乎隐藏了身份,虽卫臻并不知所为何事,但既然对方不想让人发现身份,又加上卫臻本就不想与眼前此人有任何牵连,只作没有认出来。   见他们一过来,卫臻立马起了身,冲辕文德行了行礼,极为有眼力道:“姐夫且先忙着,妹妹出来已久,得回了。”   连多余的寒暄都懒得寒暄,只想要立即走人。   却不料,卫臻话音一落,只见辕文德立马道:“七妹妹且慢。”   辕文德扶着太子走到凉亭的石桌前,正要扶他坐下,太子却将手一抬,不用他搀扶,自己一手背在背后,一手微微撩开衣袍,在卫臻对面缓缓坐下。   辕文德瞧了,目光闪了闪,不多时,继而继续冲卫臻道:“可是岳母来了?”   卫臻全程目光没有落到太子身上,而整个过程,太子也并没有再多往她身上多看半眼,甚至坐下时,都是微微侧着她的方向坐着的。   见辕文德主动跟她寒暄,卫臻对这位姐夫还是敬重的,也不好冷着,不多时,只浅浅笑了笑,点头道:“正是,这会儿大伯娘正跟大姐姐在屋子里说话了。”   说着,想了想,又道:“方才还问起了大姐夫,问大姐夫下值了没,没想到才没多久,眼下大姐夫便回了。”   说着,看了辕文德又道:“若是见着了大姐夫,大伯娘定当欣喜。”   说完,想了想,卫臻又道:“我出来时辰已久,回头大伯娘该寻了,大姐夫若是有正事,妹妹便不打搅了,回头大姐夫回屋子,咱们一家人再叙旧。”   总之,五句里,卫臻三句话是要离开。   她如今年纪渐长,也到了该避嫌的时候了。   却未料辕文德只低头看了眼卫臻,迟疑了片刻,有些唐突开口道:“太……我这位朋友受伤了,不想让人发现,我得进书房拿些吃的,拿些药来,眼下四周无人照应,可否劳烦七妹妹照应片刻,我去去便来。”   辕文德说完,竟双手抱拳,朝着卫臻作了个揖。   卫臻闻言顿时微微蹙眉,还不待她回复,便见辕文德又快速的凑到太子跟前缓缓禀了一句:“主子稍后,属下去去便来。”   说完,又冲着卫臻点了点头,竟直接略过她的回复,转身离去。   他的步子又大又快又急,很快就消失在了嶙峋假山后。   卫臻连喊都喊不赢,然而对方已经走了,卫臻顿时在心里将辕文德暗骂了几遭。   骂过后,她犹豫了片刻,只想一走了之算了。   然而,一来,毕竟这是姐夫对她的托付,这二来嘛,对方毕竟是太子殿下,卫臻不知其上是具体如何,若有任何意外,别说辕文家承担不起,就连卫家也压根讨不了好。   这样想着,卫臻只不情不愿的留了下来。   只一言不发的坐回了原来的石凳上。   整个过程,她没有往元翎身上看过一眼,权将他当成了一个透明人。   身后双灵约莫是认出了这位太子殿下,见主子对太子殿下这般态度,一时心里开始有些惴惴不安,顿了顿,又思及眼下主子年纪渐长,如此孤男寡女相处恐有不妥,不多时,双灵默默退到了身后假山处候着,唯恐随时来了人,好提前提醒。   双灵这一走开,亭子里一时只剩下了太子跟卫臻二人。   他们两个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谁也没有要搭理对方的意思,只觉得整个亭子里静悄悄的,静得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直到,不多时,假山后脚步声又再次传了来,卫臻跟元翎纷纷以为辕文德回来了,不由双双抬头往那处看去。   守在假山口的双灵也以为是大姑爷回来了,立马探头去看,却见来者压根不是辕文德,而是辕文德身边的小厮观遥,只见他气喘吁吁的跑了来,脑门上冒汗了,见双灵守在假山旁也不觉意外,只恭恭敬敬道:“姑娘是七娘子跟前伺候的姐姐吧,这是咱们公子吩咐小的给七娘子送来的,姐姐请收下。”   说完,将手里的托盘往双灵跟前一送,只见托盘上摆放着一壶茶,两碟点心,旁边还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卷白色的纱布,一把剪子,两瓶墨绿色的小瓶子,像是药膏之类的。   双灵心头一跳,道:“大姑爷呢?”   观遥忙道:“大姑爷被卫夫人拉着在屋子里说话了。”   双灵闻言微微一愣,原来是被郝氏给逮到了。   卫臻闻言,只微微蹙着眉,收回了视线,偏头间,好巧不巧,正好与对面那道清冷的目光撞上了。. 第206章   太子的目光有些清冷。   卫臻的目光, 哦,卫臻没有目光,在对视的那一刻,她很快立马收回了目光,目光是什么样的,没人能够看得清。   见卫臻如此, 太子嘴角微微一抿,眼中的清冷更甚, 甚至还隐隐夹杂着一丝锐利。   她认出他来了。   却胆敢对他如此……不尊。   简直胆大妄为。   元翎冷冷地盯着对面的卫臻,目光一直没有收回。   直到双灵小心翼翼的双手托着托盘过来了, 元翎这才一脸不虞的收回了目光。   双灵端着托盘,飞快的抬眼看了卫臻一眼, 想要看看主子有什么指示,却见主子好像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似的,只一言未发, 一声未吭的坐在那里。   双灵踟蹰一阵, 终究缓缓上前,将托盘的茶水点心一一摆上了,末了,又诚惶诚恐的给元翎及卫臻分别上了茶。   做这一切时, 她全程噤声, 大气不敢出一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只觉得两边一边一道冷气,直往四面八方乱窜。   同时心里也微微有些诧异。   就连她都认出了太子殿下来, 聪明如主子不可能认不出来。   主子在待人接物上向来是极为有分寸的,就连对待府中哪位老嬷嬷,都会有该有的礼数,何况是对待这样一位尊贵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   她难道就不怕开罪了太子殿下,从而给自己,给卫家遭祸么?   双灵一时有些百思不解。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但凡每一回遇到太子殿下,主子都好似格外的……嫌弃,不是快速地回避,便是瘪嘴厌恶。   双灵打从主子记事起,便一直留在卫臻跟前伺候,在她的印象中,主子跟太子殿下相交不深,最多打个罩面,并无恶交啊。   这份嫌弃厌恶来的有些……莫名。   这样想着,双灵已经将托盘里的东西全部摆放好了,唯有那些纱布、药膏,双灵不知该如何处理,犹豫良久,最终只冲着太子殿下方向飞快的点了点头,退了回去。   那些药膏及纱布被直接落在了托盘里。   太子往石桌上看了一眼,目光直接掠过那些吃食,停放在了药膏上,沉吟片刻,只见他微微板着脸,随手拿起托盘上的剪子往自己臂膀上某处衣裳上直接剪了起来,自行处理起了伤口来。   只是,伤口在右臂,他习惯用右手,左手没有那么顺手,故而剪了好几次,伤口不断有血溢出来了,可衣服却压根没有多少动静。   鲜红色的血浸染在黑色的衣裳面料上,并不明显,然而一滴一滴低落到了青石板的地面上,却隐隐有些触目惊心。   卫臻坐在她的对面,微微垂着眼,能过清清楚楚看到滴落在地上的血迹。   她冷眼旁观着,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听到嘶地一声,衣裳面料被撕破的声音赫然在耳边响起——   卫臻顿时双目微闪。   原来,元翎已经隐隐有些不耐烦了,他自小养尊处优,虽不至于事事假手于人,依靠旁人,可像现在这些伺候人的活,素来全是人抢着做,从来没有需要到他亲自动手的地步。   元翎看似儒雅实,则性情寡淡孤傲。   干脆直接上手了。   双灵听到动静,赶忙跑了来,一瞧,顿时心吓了一大跳,只见太子殿下直接用手将衣服撕破了,露出臂膀上一派狰狞、血肉模糊的刀伤,那伤口怕有大半个巴掌长,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双灵光是瞧着腿肚子都发软,只觉得莫名瘆得慌。   然而对方却只微微绷着脸,全程一声未吭。   双灵立马抬眼往卫臻脸上瞧了一眼,却见她依旧稳如泰山的坐在那里,丝毫没有要动手帮忙的意思。   双灵正有些无措间,忽然再次听到了脚步声,双灵定睛一看,顿时就跟看到了救星似的——   大姑爷来了。   “大姑爷。”   因为激动,双灵甚至还迎出了半步。   辕文德因心系着殿下,好不容易从岳母那里脱身而来,本以来殿下的伤口已经处理妥当了,结果没曾想过来一瞧,顿时大惊失色,只见那主仆二人老神在在一个悠然坐在那里,一个呆笨的立在那里,两人就那般眼睁睁的看着,任由殿下亲自费力的在处理着伤口。   辕文德脸色微微一变,立马大步走了过去。   “殿下!”   情急之下,辕文德顾不得暴露太子身份,立马过来便要请罪,却见太子在他暴露出他的身份那一刻,淡淡抬眼扫了他一眼,不过,却也并没有多言其它。   辕文德自知自己失言,却顾不得其它,只连连道:“这伤口……这般处置不妥,得请御医或者请位医术高深的大夫过来处理,倘若处置稍有不当,倘若伤了筋脉骨头,属下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说完,辕文德顾不得其它,便要去请大夫。   却见太子淡淡出声道:“不必大张旗鼓。”   说着,往伤口上淡淡的瞥了一眼,道:“小伤而已。”   说完,他将手中的那块破碎的布条漫不经心的搁在了托盘里,又随手拿起托盘里药膏准备给自己上药。   辕文德见状立马将眼睛一扫,冲一旁的双灵微微呵斥道:“还不赶紧过来伺候着!岂能劳殿下亲自动手!”   辕文德这一呵斥,带着一股森严之气,他常年殿前行走,又日日跟在元翎身侧,久而久之,自然沾染上了这股威严之气。   双灵被这一呵,立马吓了一大跳,下一刻,只见她立马神色惶恐看了卫臻一眼,然后很快过去给太子处理伤口,这些事情她们是伺候惯了的,只是,没有见过如此狰狞的伤口罢了,却也能够应付得来。   只是没想到双灵一过去,却见太子眼尾都没有往她身上扫上一眼,只神色微冷道:“退下。”顿了顿,又淡淡补充了一句:“笨手笨脚!”   太子这声训斥虽不算特别严厉,但是显而易见,嫌弃的意味颇浓,故而话语一出,只吓得双灵浑身发软。   皇室威严,可不比寻常,上位者一句话,可不像家主动怒打板子,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呀。   纵使双灵这些年在卫臻跟前被培养得四平八稳,可此时此刻,依然忍不住触目惊心。   “下去吧。”   辕文德见殿下对这丫头不满,只冷冷扫了双灵一眼,将她呵退了,不多时,正要自己过去亲自伺候,然而步子一抬时,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冷不丁将步子收了回去,只忽然间缓缓将目光投放到了对面卫臻身上,沉吟了一阵,辕文德冷不丁冲卫臻开口道:“七妹妹,还不过来见过殿下。”   顿了顿,又道:“姐夫粗笨,没有干过这样的精细活,唯恐唐突了殿下,七妹妹自小伶俐,又素来心灵手巧,劳烦七妹妹过来伺候殿下包扎吧。”   说这话时,辕文德一脸正色,显然,并非玩笑之言。   卫臻闻言,到了此时此刻,终于缓缓抬眼朝着对面看了去。   她一抬眼,正好只见对面太子元翎锐利的目光,直直朝她看来。   两人直直对视了一阵。   不多时,卫臻缓缓起身,略有些惊讶的朝着对面的太子行了礼,脸上微微惶恐道:“原来是殿下,民女眼拙,怠慢了殿下,还望殿下见谅。”   说这话时,无论是语言,还是神色,或是姿态,卫臻一片恭敬惶恐,然而,不知为何,元翎就是没有从她身上瞧出半分恭敬之色。   元翎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卫臻,不言不语,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卫臻便也一直立在对面,装傻,没有过去。   还是对面辕文德再次朝她使了个眼色,不多时,只见元翎将原本捏在手中的那瓶药膏缓缓搁回到了托盘中,随即微微眯着眼向她看来。   卫臻见状,只将小嘴微微一抿,飞快抬眼看了元翎一眼,一对上他的眼神,卫臻便知,装傻没用了,他是成心的。   良久,卫臻终是不情不愿的走了过去。   给元翎上药这类精细的活,上辈子可从来轮不到她头上,这样的活儿,自然全是属于太子侧妃卫绾的。   当然,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卫臻都并不太擅长处理此类琐事。   前世轮不到她,这辈子毕竟她还小,除了那年阮氏小产,她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大灾难,哦,对了,小时候曾替人……剜过肉,不知算不算。   其实,前世卫臻喜欢的并非给元翎处理伤口,她只是嫉恨罢了。   如今,毫不相干的,没想到冷不丁地……就给他处理上了。   上辈子心心念念无法达成,如今……   只觉得莫名有些……讽刺的意味。   却说临时披挂上阵,纵使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可是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毕竟,她一个小小的庶女,如何能跟权贵抗衡。   只见卫臻缓缓走到了元翎跟前,定睛一瞧,卫臻两条好看的眉毛顿时微微蹙起。   果然,只见那条臂膀上已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伤势很是严重了。   不过相比几年前那张腐烂掉的背,眼下这些伤算是微不足道的。   这样的伤口,应该率先清洗,最好用烈酒,或是其它清洗伤口的药水,然后才能上药包扎,否则,一旦处理不当,唯恐腐烂伤了根本。   不过,因对面的人是元翎,卫臻才懒得多嘴,何况,受了这样重的伤,回宫后,自会有人发现处理的。   卫臻只简单替他清理了一下伤口,不多时,随手拿起药瓶,选了其中一瓶带粉末的,摘下瓶盖,便直接毫不犹豫的就往元翎臂膀上的伤口上洒去。   药粉带有强烈的刺激性。   往伤口上一撒,只见白色的粉末融在血红色的伤口上,就像被倒在了开水中似的,竟咕噜咕噜泛起了一层淡粉色泡沫,不多时,只见那整条臂膀轻轻颤了颤,光是瞧着,都有些触目惊心。   然而而元翎脸上由始至终没有半分表情,只任由卫臻粗手笨脚的捯饬着,非但如此,他还一直紧紧盯着伤口,并没有作何回避。   不多时,元翎的目光从伤口上,缓缓移到了靠近他的这张小脸上。   只见她微微低着头,抿着小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全程目光都停留在他的伤口上,整个过程没有抬眼看过他一眼。   寻常这个年纪的千金小姐见了他,要么一个个畏惧的双腿打颤,要么一个个羞涩的无以复加,唯独,只有眼前这个丫头片子,竟对他熟视无睹!   即便是面对这样狰狞的伤口,也依然没不改色。   她一点儿也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也远不如自己所表现出来的这般单纯无害!   为何这般?是有意在他面前表现得与众不同,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么?还是,这般冷漠无情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若是前者,那么小小年纪,简直心机深不可测!   若是后者,那么她在人前装得人畜无害、天真不知世事,简直虚伪至极。   横竖,元翎横看竖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唯独,眼前这张脸,还算……看得过眼!   元翎微微眯着眼道。   正微微恍惚间,忽然伤口剧烈刺痛,元翎立马皱眉,垂眼瞧去,只见她将药粉洒好了,正拿着一块纱布给他包扎来着,结果纱布没有绑好,又冷不丁包扎到一半的纱布微微一揭,于是,霎时,整个皮肉都险些被那块黏着血的纱布给带走了。   元翎的整个臂膀剧烈的抖动了一下,不多时,微微咬紧了牙关,少顷,两侧的腮帮微微鼓起了起来。   辕文德在一旁瞧得胆战心惊,立马提着一口气提醒道:“当心,动作轻点!”   结果,他这么一大声提醒,吓得卫臻小手一抖。   然后——   元翎不由发出闷哼一声。   额头渐渐冒了汗。   不多时,元翎只嗖地一下抬眼扫了辕文德一眼,后者心里打颤。   顿了顿,又将目光投放到了卫臻的小脸上,只一动不动冷冷盯着她看着,不多时,胸腔一起一伏。   却最终,一声未吭。   包扎完后,卫臻神色惶恐,连连告罪。   元翎只板着脸,将脸一别,竟连看都懒得再看一眼。   辕文德立马冲她摆了摆手,又使了使眼色。   卫臻颤颤巍巍的领着贴身丫头,主仆二人逃也似的溜了。   却说卫臻走后,元翎只绷着脸坐在原地,久久没有任何言语,满脸写着生人勿近。   一旁的辕文德一时琢磨不透太子殿下的神色,轻易不敢上前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元翎终于缓缓垂眼,往伤口上瞥了一眼,只见伤口上绑着的白色纱布叽叽歪歪,就跟狗啃过的似的,这是他见过绑过的最丑的伤口,元翎全身上下写着嫌弃。   然而,不知为何,却又一直直勾勾的盯着看了许久。   不多时,目光再次往下一移,移到了他手掌的虎口处,那里,还留着半圈浅浅的牙齿印。   看着看着,元翎的神色再次一凛。   收回目光时,忽然看到脚边落下了一块绫白色的帕子。   元翎目光微微一顿,不多时,只费力弯腰,将那块帕子缓缓拾了起来。   拿到眼前一瞧,只见帕子简简单单,没有任何图文花色,仅仅在帕子的右下角绣着一朵绫白色的玉兰。   元翎盯着那朵玉兰花定定的瞧了片刻,不多时,将帕子放到鼻尖轻轻嗅了一下,只觉得一阵暖香扑鼻而来。   元翎神色微微一怔。   却说,卫臻回到卫岚院里时,正好遇到了卫岚派人过来寻她,进屋时,其余几位姐妹们早已经去而复返,全部都在等着她了,只以为她迷路了。   卫臻一回来,屁股还没坐热,郝氏便要领着众人打道回府了。. 第207章   却说卫家几个姐儿随着郝氏一行离家不久, 五房的五老爷卫霆祎就从翠微居潘氏那里离开了,他这日没有带随从,就连贴身小厮守财都没有带上,直接令小厮们回去了,说自己要散散心,随意逛逛, 结果,逛着逛着就逛到了碧水居外。   卫霆祎的步子微微一停, 在院外那一处观心湖旁远远停了下来。   这一汪湖水呈心形,遂被称作观心湖, 湖不大,景致却极好, 只位置有些偏,卫家不缺精美的水榭,故而这一处并无多少人往来, 除了碧水居的阮姨娘、七娘子, 就是翠微居的潘氏了。   没想到走着走着,竟然就走到了这里。   卫霆祎停在湖畔旁,远远地朝着碧水居的方向眺望着。   整整大半年了,他兑现了承诺, 一步也没有再踏入过。   这大半年来, 他多在染云居及翠微居两处停留,潘氏的肚子一日大过一日,眼看着快到生产的日子了, 潘氏见天在他跟前埋怨抱怨,怀个孩子有多累多辛苦,从前只见女子有孕,多为喜色,卫霆祎从来不知女子怀孕竟是如此遭罪的一桩事儿。   他时不时去翠微居探望两眼,却从未踏入过碧水居。   眼下不知碧水居里,她们母子俩……怎么样了。   没有大夫,没有补品,没有药材,整个院子悄无声息,再也没有了一丝动静。   今日卫臻不在,有那么一瞬间,卫臻祎只想要不管不顾的冲进去,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哪怕就远远地看一两眼也好,然而想到那天的承诺,想起六年前的血流成河,卫霆祎捏紧了扇子,又忍了忍,最终抿嘴忍了下来。   六年前那件事情,最终不了了之了。   虽没往深处查,可并不代表卫霆祎心里全然不知,五房就这么大,主子就那么几位,有权有势又有几分手段的,无非就是那一两个,甚至压根不用查,卫霆祎心中实则一片清明。   不过是舍与不舍的问题罢了。   如今,淡了整整五年,卫霆祎又开始往染云居频繁走动了,他只希望这一回,院子里能够安宁下来。   却说卫霆祎立在湖边立了好一阵,不多时,他沿着整个观心湖走了一圈,随即返回,回了自己的正屋,许是闷在府里闷坏了,没多久,又领着小厮出府了。   卫霆祎从观心湖离开没多久,就立马有人回染云居将这一幕禀告了上去。   “老爷去了碧水居?”   此时,染云居里,卫绾卫姮二人跟着大太太出了府,冉氏早起安排了一大通,忙碌了一圈,眼下好不容易消停下来,正要歪在贵妃榻上歇会儿,怎知,刚没歪多久,孔妈妈便来报了这么一桩消息。   冉氏闻言,只缓缓睁开了眼,看了孔妈妈一眼,不过,很快又将眼睛合上了,嘴上淡淡问着:“最近碧水居那位都在忙些啥?”   顿了顿,又道:“有日子没听到动静了。”   听这语气,像是并未上心。   也是,这十多年来,碧水居的阮氏本就不太受宠,除了刚刚伺候卫霆祎那会儿,以及当年从庄子上回府后紧着被卫霆祎新鲜过一阵,至此,便从未掀起过什么大浪,何况,六年前因为小产一事,跟老爷闹了足足五年的嫌隙,如今回府,听说卫霆祎去她院子里走动过几回,却也并不勤,如今,已有段日子没再踏足了,五房纷纷传言,碧水居的阮姨娘失宠了。   阮氏虽不曾亲自过问过,可五房里的大多数风吹草动,她都了然于心。   听到她这么发问,孔妈妈只忙回道:“这阮氏倒是个耐得住闲的,细细算算,整日闷在那一方小院里,竟有足足大半年未曾出过门了。”   说到这里,孔妈妈思索了片刻,又有些纳罕道:“不过,那阮氏本就是个八竿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性子,她跟翠微居的那个谭氏一个比一个老实,两人历来足不出户,倒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倒也不足为奇,只不过嘛……”   孔妈妈想了想,又道:“说来也奇,便是再如何不爱走动,可逢年过节那二人倒还算是知礼数的,今年过年以及年后太太生辰,往年这二人都会给太太拜年贺寿,只今年那谭氏依旧,倒是这阮氏,还真真有足足大半年未曾露面了。”   这搁在往年,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儿。   纵使近半年来五房传闻,阮氏遭了老爷的厌,可再如何失宠,再如何遭厌,于太太那里,却是毫不相干的,便是给她阮氏一千个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不将殷氏放在眼里的。   孔妈妈是冉氏身边的老人了,看事情看得深远。   果然,她话音一落,只见冉氏再次睁开了眼,看向孔妈妈道:“老爷可进了碧水居?待了多久?”   孔妈妈道:“奇就奇在,老爷并未进去,听说就站在观心湖湖边上站了一阵,朝着碧水居眺望了一会儿,后又绕着观心湖走了一圈,这才离开的。”   说到这里,孔妈妈思索了片刻,狐疑道:“莫不是老爷当真厌弃了那位?”   冉氏听到这里,竟直接坐起了身,孔妈妈忙去扶,冉氏直接从贵妃榻上起来了,一步步走到了窗边,立在窗子前朝着窗外某个方位直直眺望了一阵,不多时,微微眯了眯眼,道:“老爷素来是个随心所欲的人,他若是起了兴,既然都走到了碧水居门口,断然没有止步的道理。”   说着,冉氏忽然翘着手指头,摘下窗前案桌上八宝瓶里一枝梅上的一朵梅花,举到眼前细细盯着瞧着,嘴里却冷不丁问着:“阮氏回京后,老爷曾去她院子走动过,虽不勤,可每月却也有几回,可知后来具体因何事,忽然就再也不去了?”   当时,她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翠微居,倒是并没有将碧水居放在心上。   孔妈妈回想了好一阵,道:“约莫像是……像是七娘子惹恼了老爷,据说当时……当时好像是因为得知潘姨娘有喜了,七娘子让老爷还她弟弟,好像还曾挨了老爷一巴掌,当时这件事在五房传得沸沸扬扬,就连老夫人都问起了,自那以后,老爷便再也不曾去过了。”   说着,孔妈妈疑惑道:“姨娘,可是哪里有何不妥么?”   冉氏挑了挑眉道:“倒也并未有不妥之处,只是——”   只是,碧水居那七丫头冉氏可是领教过的,六年前,那小丫头才不过六岁而已,不过比大人大腿高不了多少,那个年纪的小孩儿,有的连话都还说不伶俐,可偏偏那日,那日在秋水筑,她以一己之力,以满嘴童言童语,竟然生生保住了闹出丑事的阮氏,还险些一度将她给拉下了水,如此伶俐的七娘子,虽然年纪小,有冲动之时,却并不像是个冲动无脑之人。   碧水居?   冉氏立在窗子前,直直遥遥朝着那个方位瞧着,一时沉默不语,不知在思索着什么,良久,只将那朵梅花冷不丁往手心一握,碾压出了汁儿来,面上却一派淡定,顿了顿,只忽而冷不丁问道:“老爷可是出府呢?”   孔妈妈道:“正是,前脚刚从观心湖回,后脚便直接出了府。”   冉氏挑了挑眉道:“话说起来,这阮氏回京这一年多来,我们俩还一直未曾会过面了,心里还一时有些好奇,几年不见,不知那阮氏成什么模样了。”说着,淡淡笑了笑,又道:“既然不知葫芦里在卖什么药,那么今儿个过去好生会会便是。”   说着,冉氏命人更衣,去往碧水居。. 第208章   “绿蕊姐姐, 紫屏姐姐,染……染云居……染云居那位来了。”   却说冉姨娘一行人还远在观心湖,碧水居院外正在守院的小桃远远见了,整个人微微一愣,下一刻,她扔了扫帚就立马一溜烟往院子里跑, 边跑边喘着粗气大声通报着。   今儿个守在外院的是冬儿跟绿蕊,冬儿方才进了屋, 眼下,绿蕊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边打络子边纳凉, 见小桃慌慌张张的,绿蕊微微训斥了一声:“怎地如此慌慌张张的, 姨娘在屋子里歇息,回头吵着了姨娘,看雯烟姐姐如此责罚你。”   绿蕊边说着, 边将针尖划入头发丝里刮了刮, 一抬眼,只见桃儿那小丫头片子微微白着脸道:“绿蕊姐姐,是……是染云居那位来了。”   因为跑得太快,又因紧张, 慌张, 小桃口齿稍稍有些不清。   “哪位?”   绿蕊皱着眉头再次问道。   这大半年来,她们整个院子几乎足不出户,猛地含含糊糊听到染云居这三个字眼, 绿蕊还一时有些没有缓过神来。   “是染云居,染云居,染云居里头的那位冉姨娘来了。”   小桃稳了稳神,一字一句重复道。   “冉姨娘?嘶……”绿蕊一听,下一刻,锋利的针尖猛地刺入皮肉里,指尖上瞬间冒出了一个小血珠子。   冉姨娘!   听到这三个字,绿蕊压根顾不上指尖的疼痛,她只立马起了身,脸上的神色瞬间由轻松惬意变成了凝重危急,只忙向小桃质问道:“你是说冉姨娘往咱们院子来了?你确定是来咱们院?来了哪些人,如今到哪儿呢?”   大抵是绿蕊的神色太过凝重,小桃心里更慌了,只忙磕磕碰碰道:“到……到观心湖了,来……来了一大群人,立马就到院门口了。”   小桃话音刚一落,绿蕊立马放下了针线就要往里通报,只是刚提步,猛地想起今儿个七娘子不在院子里,主心骨不在,绿蕊心里微微一慌,片刻后,忽然改了主意,只一脸正色的冲小桃道:“小桃,你快些跑去正屋,去禀报紫屏姐姐,禀告雯烟姐姐,完了后不要停,直接跑去小主子的那边,将映虹姐姐请来!”   说完,绿蕊自己匆匆跑去了院子门口,亲自留守第一道防线。   从她们这一举动可以瞧出,冉姨娘三个字在她们眼中,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   却说绿蕊刚跑到院门口,只见院子口的守门婆婆拦不住冉姨娘,冉姨娘一行直接要破院门而入。   对方哗啦啦一大群人,声势浩大,为首的冉姨娘一身浅衣素服,穿戴淡雅清新,立在人群中看着人畜无害、温婉高洁,然而那张柔若无骨的脸却是碧水居很多人心目中的噩梦。   绿蕊顾不得礼教,也顾不得面子尊严,只赶忙跑过去,然后扑腾一下就直接往院子正门口一跪,神色慌张道:“奴婢……奴婢见过冉姨娘。”   绿蕊的这幅大礼行得未免太过……隆重些了。   冉氏身后的丫头婆子都纷纷掩鼻轻哄笑了起来,冉氏身后二等丫鬟白梓笑着冲冉氏道:“姨娘,这碧水居的人一个个倒是好生热情好客,青天白日里竟行如此大礼,还真叫人难为情。”   冉氏低头看了绿蕊一眼,随即抬眼朝着碧水居的院子扫视一圈,淡淡的笑了笑,道:“阮妹妹最是个规矩人,她院子里的小丫头自然随主。”   说着,手微微轻抬,道:“不过如此重礼,我可消受不住。”说着,眼睛看向一旁的白梓,道:“白梓。”   白梓会意,立马过去扶绿蕊起来。   却见绿蕊低低道:“奴婢方才一时不慎崴了脚,冲撞了姨娘,还望姨娘勿怪。”边说着,边龇牙咧嘴的爬了起来。   绿蕊话语一落,只见白梓定定看了她一眼,不多时,只冲她冷哼了一声。   冉氏倒没有计较小丫头之间的口角之争,也无心跟个小丫头计较,她的眼睛一直落在了院子里,细细看了看,道:“你们姨娘在屋子里吧,方才出门散散,一不留神就散到了观心湖,正好散到了阮妹妹的院子外,一时口渴了,想跟你们主子讨杯茶吃。”   说着,又笑了笑,道:“阮妹妹最是个好客的,回京这么久还一直没有跟妹妹叙过旧的,走,今儿个赶巧,正好进去跟你们姨娘说说话。”   说到最后一句,冉氏扫了绿蕊一眼,说完,直接越过她就要往里入。   绿蕊闻言却只咬了咬牙,只豁出了性命,往冉氏跟前微微一拦,面上却一派恭敬道:“姨娘稍等。”   话音一落,绿蕊踟蹰道:“姨娘这几日夜里睡不踏实,夜里无法入睡,每每白日补眠,今儿个用下早膳后无甚精神,如今已经歇下了,姨娘稍等,容奴婢进去通报一声。”   绿蕊嘴上说的体面,而身子却一动不动的直直挡在了冉氏跟前,一副要想过就得从她身上踩压过去的架势。   冉氏见状,脸上的笑意微微淡了下来。   身后的白梓怒呵一声道:“你竟敢对姨娘如此无礼。”   说着,白梓冷着脸,盯着绿蕊一字一句道:“刚才还夸你知礼,没想到一转眼你竟敢冒犯到咱们主子头上来了,是看咱们姨娘温和便瞧着好欺负是么,一个小小的末等丫头,竟敢拦住主子的去路,看来,回京这么长时间,一丁点京城的规矩都没学到,究竟是你这么个小丫头片子莽撞无礼,还是你们碧水居猖狂到压根不将咱们姨娘,不将这满府的规矩放在眼里了?”   五房的澜清阁不管事儿,五房的许多数事儿都是打染云居过,时间一长,染云居的气势丝毫不下与澜清阁。   身为冉氏的贴身丫头,白梓的气势底气绝非绿蕊能比。   她轻易就将奴大欺主、冲撞主子的大帽子扣在了绿蕊身上,还给整个碧水居安上了一条不知规矩的罪责。   冉氏想要随意处置个丫头还是轻而易举的。   她有一百个理由将绿蕊给处置了。   不过,冉氏可没将绿蕊放入眼中,她只淡淡的扫了身后孔妈妈一眼,孔妈妈一脚狠踢在了绿蕊膝盖骨上,绿蕊□□一声随之倒地,孔妈妈冷哼一声道:“对付不长眼的,容不得半点仁慈。”顿了顿,又冲白梓道:“将这个小丫头片子给捆了。”   说完,孔妈妈冲冉氏道:“姨娘,咱们今儿个便找阮姨娘说理去,老奴还不信了,这小丫头片子要上天了,今儿个敢不将姨娘您放在眼里,赶明儿个怕是要骑到阮姨娘自个头上去了。”   话音一落,白梓命二人死死押着绿蕊,染云居一行人直接进了碧水居,只是,刚没走几步,就见雯烟跟映虹二人并列而出,身后跟着冬儿。   冬儿见情况不对,微微板着脸,沉吟片刻,只偷摸着往反方向跑,偷摸溜出了碧水居,直直往卫家府门方向跑去了。. 第209章   “见过冉姨娘。”   却说雯烟跟映虹出来后, 纷纷朝着冉氏遥遥一拜。   她们一个是阮氏跟前的大丫鬟,一个是卫臻跟前的大丫鬟,两人在院子里的地位,几乎可以说是仅次于卫臻母女。   无论是在规矩上,还是在身份上,若无意外, 几乎都可以做到无任何偏差。   如今,竟然双双出来迎接。   冉氏自然认得这二位, 尤其是那个映虹,她的婶婶可是世安院的周妈妈, 而周妈妈是老夫人跟前的老人,别说冉氏, 就连卫霆祎,连殷氏见了都要给上三分脸面,这也是七娘子这么多年在府上一直受人敬重的原因之一。   在五房, 七娘子许是比不过染云居的六娘子、九娘子, 可一旦出了五房,在整个卫家,无论走到哪里,众人都要更高看上那七娘子几分。   如今, 这二人竟然亲自出迎, 看来,阵仗闹大了,同时, 也不由令冉氏更加好奇了,到底这碧水居里藏了什么惊天大案,这一个个的,连命都不要了,竟然全都在想方设法的想要将她拦在院子外,连进都丝毫不敢让她进。   看来,越来越有趣了。   冉氏见状,不多时,双目微微一闪,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少顷,只笑盈盈的冲映虹道:“一晃多年不见,猛地一见,差点儿叫人认不出来了,映虹姑娘真真越发沉稳伶俐了。”   映虹闻言,忙朝着冉氏福了福身子,道:“姨娘过奖了。”   冉氏笑着:“周妈妈如今可还好,初来京城,可还习惯。”顿了顿,又道:“听闻周妈妈去年冬日里腿疾犯了,这腿疾的毛病一时半会儿难以医治,便是在夏日也得留心修养着,我在京城多住了两年,认识几个街头巷尾的老大夫,专治顽疾,回头给周妈妈引荐。”   冉氏对映虹客客气气,映虹泰然受之,却又直接婉拒道:“婶婶的腿脚都是多年的老毛病了,老夫人关心,去年给婶婶请了大夫,郝家表姑娘去年过府时听闻小主子念叨过两次,也给小主子引荐了几位大夫,如今婶婶的顽疾已经好多了,多谢姨娘的惦记。”   映虹笑语嫣然,短短一番话,直接漂亮的点名了里外亲疏,又道尽了老夫人小主子二位的恩义,表明了自己的忠心,即周妈妈是老夫人跟前的老人,便是有事,也自有身边人照应,还轮不到旁人的插手。   一番话,直接毫不留情的裁断了冉氏的拉拢及上眼药。   冉氏闻言,脸上依旧还带着淡淡的笑,可是,目光停在映虹脸上,又在整个院子里所有的丫头婆子身上一一掠过,不多时,握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紧,眼里的笑意一时尽无。   这么些年来,看来,她倒是小瞧了这碧水居,小瞧了那软弱懦弱的阮氏。   这满院子上上下下,各个皆是个忠心的,一层围着一层,竟生生闯不进去。   这样想着,冉氏微微眯了眯眼,笑了笑道:“阮妹妹、七娘子好福气,有此等忠心之人护卫,当真令人羡慕,不过,不过主子对下人好是桩好事,却也不能太过骄纵纵容了,不然,容易惯坏了下人——”   话音一落,冉氏的目光扫向了身后。   身后,绿蕊被两个婆子牢牢押着。   见冉氏看过来,白梓只将绿蕊一把推了出去,气势汹汹的冲映虹雯烟二人道:“这个小丫头竟敢对咱们姨娘无礼,一个小小的丫头片子都敢冲撞到主子头上来了,今日,我倒要看看,这碧水居的规矩礼数何在?”   说罢,白梓目光扫视了众人一圈,道:“你们主子呢,阮姨娘呢,咱们姨娘都登门了,贵院的阮姨娘不至于连最基本的待客之道都尽无吧,我就说,一个小小的下人哪来的这么大的威风,原来尽是有样学样,果然,还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奴!”   白梓高高抬着下巴,一脸盛气凌人道。   话音一落,只见碧水居的下人们一个个气得脸色发白。   雯烟看到绿蕊被推得摔倒在了地面上,双手被泥泞的地面磨破了皮,流了血,却只咬牙不敢反抗,雯烟双眼微微眯了眯,不过片刻后,很快反应过来,只神色如常的冲冉氏施了一礼,做赔罪状道:“院子里的小丫头不知规矩,冲撞了姨娘,还望姨娘见谅。”   顿了顿,又道:“姨娘前几日感染了风寒,身体多有不适,这几日,就连伺候在身边的下人都尽数轰了出来,深怕不慎将风寒染给了众人,眼下得知冉姨娘到访,姨娘更是避得紧,深怕万一将病气过给冉姨娘便不好了。”   说到这里,雯烟抬眼看了冉氏一眼,再次朝她福了福身子道:“姨娘嘱咐奴婢给冉姨娘代为赔个不是。”话音一落,只将目光投放到了地上的绿蕊身上,淡淡道:“至于冲撞冉姨娘之人,回头咱们姨娘定当重罚。”   雯烟一字一句,将白梓的质疑一一悉数解释道尽,且一字一句,吐字清晰,未有半点含糊回避。   白梓闻言,却冷笑一声道:“谁知道咱们走后,你们碧水居会不会背地里偏袒这个小妮子。”   雯烟道:“那依白梓姑娘的意思,你看……作何责罚较为合适!”   白梓闻言,看了冉氏一眼道:“既是你们碧水居的人,自然由你们碧水居发落处置。”   雯烟闻言下意识的跟着看了冉氏一眼,见冉氏双手交握,姿势优雅的立在那里,却一言未发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没有要发话的意思,仿佛在看戏似的。   雯烟嘴角微微一抿,不多时,将目光落在了远处绿蕊身上,一字一句严厉道:“绿蕊,今日白梓姑娘指责厉冲撞了冉姨娘,你可知错?”   绿蕊闻言,梗着脖子有些不服,不过看对方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绿蕊怕扰了里头姨娘的清静,又担心姨娘的事情被染云居不慎撞破,最终,她只微微咬牙,握着拳头,低低道:“绿蕊知错。”   话音一落,不待雯烟处罚,绿蕊抬手就往自己脸上一巴掌一巴掌的抽了起来。   一声一声,清晰无比,传入所有人的耳朵。   雯烟见了,双眼缓缓闭上了。   身后白梓见状,有些诧异,不多时,微微抬了抬下巴。   没人叫停,绿蕊动作不止。   冉氏微微眯着眼,盯着地上的丫头,看着看着,脸上的笑意尽失,不多时,眼看着绿蕊浑身无力,快要晕厥了过去,冉氏终于淡淡道:“行了。”   话音一落,绿蕊脸颊两边高高肿起,不多时,体力不支,直接软倒在地。   至此,雯烟终于缓缓睁开了眼,她往地上看了一眼,身旁映虹亲自将人扶了起来,又命人将人抬了进去。   冉氏一直目送下人将人抬去,不多时,淡淡挑眉道:“看来,终归还是扰了阮妹妹的清净,唯有日后再亲自登门致歉了,不过——”   说着,冉氏淡淡挑眉,忽而话语一变,忽然冷不丁道:“不过这说来也巧,我之前就已然听闻阮妹妹身子有碍一事,今日过来,特意带了几副药材,和一位时常替我诊脉的女大夫来,本不想再继续叨扰你们主子的清净,只是如今大夫来都来了,恰逢妹妹又病得厉害,不好贻误了妹妹的病情,看来今日还是得叨扰到底,替阮妹妹瞧瞧再走了。”   冉说话音一落,只见人群里出现走出来了一位素白衣着的女妇人,对方相貌普通,肩上背着一个小小的药箱,之前藏匿在人堆里,一时叫人忽略了。   眼下,对方直接背着药箱上前。   冉氏冲她道:“走吧,进去给阮姨娘好好瞧瞧,这三天两头病了也不是回事儿。”   说完,直接领着众人,压根不管不顾就要往里走。   冉氏的这一番举动杀得众人措手不及。   雯烟情急之下立马往跟前一挡。   冉氏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怎么,今儿个倒是稀奇得紧,你们碧水居如何左拦右拦,莫非这碧水居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却说,碧水居里,冉氏势不可挡。   今日卫臻不在,老爷又出府了,她是做足了准备来的。   她……生疑了。   此时此刻,卫家大宅大门口,冬儿眼巴巴急匆匆的盼着。   急得直跺脚了。   冉氏的手段,纵使当年冬儿年纪小,却也是知道的,何况她是主子,又是五房最得宠的,纵使映虹姐姐、雯烟姐姐稳当,可冉氏若是动起真格来,所有人加起来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小主子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将姨娘守劳了,姨娘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小主子会如何发作,那样的画面,冬儿简直难以想象。   她只连连期盼着,小主子快回来,小主子快快回。   卫家一行不会在辕文府用饭,如今眼瞅着要到中午了,算算时辰,也该回来了。   六年前,小主子没能赶上,这一回,万万要赶上。   不知是不是冬儿的祈祷显了灵,正当她急得要跺脚时,远远地只见卫家的轿子出现在了人群中,冬儿也顾不上规矩,顾不上礼数,撒开双腿,直接一溜烟的跑了过去。. 第210章   却说卫家的轿子才刚刚落轿, 还压根没落稳,只见里面的七娘子就立马匆匆下了轿,她匆匆跟郝氏禀报一声,直接往府里赶。   身后的卫姮盯着卫臻匆匆而去的背影瞅了一阵,不多时,抓起身侧的裙摆, 嘴里嘀咕了一句“有热闹瞧了”,说完, 扭头冲卫绾说了句:“阿姐,我去去便来。”   说完, 还不待卫绾阻拦,就飞快的抓起裙摆, 领着丫头一脸兴奋的跟了上去。   卫绾顿时将眉头蹙了蹙,不多时,沉吟了片刻, 冲身边的欣荣道:“过去瞧瞧, 看发生什么了。”   待几个姐儿们走后,留下卫娴一脸忧心忡忡的跟在郝氏身后,道:“太太,七姐姐怎么了,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呢?”   郝氏往五房的反向看了一眼, 道:“他们五房,从未消停过,如今……又开始了。”说着, 郝氏不由叹了一口气,喃喃道:“这七丫头也是个命苦的,小小年纪便如此劳心费力,过慧易早夭,希望这孩子日后顺坦些吧。”   话音一落,对上娴姐儿一脸忧心的眼神,郝氏顿了顿,忽而冷不丁冲身后的婆子吩咐道:“去请大夫吧。”   五房有人大着肚子,终归是条人命,提前布防布防总是好的,她能够做到的,也就这些了。   却说卫臻一路匆匆往碧水居赶,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她是不信冉氏敢对阮氏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情的,何况,碧水居早已经不是原来的碧水居了,明着来卫臻反倒是不怕,就怕日后暗搓搓的搞事,防不胜防,如今,阮氏的身子骨,正好赶在要紧的时刻。   然而纵使如此,心脏也在听到冬儿禀告时,微微紧缩了一下。   六年前的一幕幕仿佛历历在目。   当年,她也像现在一样,匆匆赶去。   那时,她还幼小,她仓皇而无助。   而如今,阮氏若是有半分意外,她要冉氏命偿。   这样想着,卫臻不由微微眯起了眼,随即,她将心微微一稳。   当卫臻赶到碧水居大院门口时,远远地就听到了冉氏的那句似笑非笑的打趣。   卫臻立在门口,紧紧盯着那个女人的背影,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看上去说句十八二十,丝毫不会有任何人生疑,看着瘦瘦弱弱,风一吹就倒了似的,可歹毒起来,比那些彪形大汉还要叫人生憷。   直到这一刻,卫臻才悄然发现,上一辈子的卫绾其实是随了冉氏的,纵使她表面温柔谦逊,温婉得礼,可那温柔的表象下藏着的狠绝之意,跟现如今的冉氏简直如出一撤。   卫臻并没有第一时间上前,她只立在了门口,紧紧盯着冉氏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眼前这道身影跟记忆中前世那道温婉芳华的身影渐渐融合到了一起,那张温柔却又扭曲变形的脸一寸一寸印在她的眼前,卫臻微微一愣,她忽然用力的捂住胸口,只觉得呼吸渐渐有些困难,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人紧紧掐住了似的,前世濒临死亡的感觉竟一寸一寸在脑海中浮现。   卫臻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神色。   身边的冬儿见了一时吓坏了,她正白着脸要上前查看时,却见卫臻捂着心口,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又缓过神来了。   卫臻冲冬儿摆了摆手,再一抬眼,眼见碧水居的下人跟染云居的下人两两对峙上了,卫臻将嘴角微微一抿,不多时,只忽而高声一字一句道:“冉姨娘说笑了。”   卫臻的声音一响起,只见碧水居所有人全部朝着门口看去,看到卫臻来了,顿时一个个瞧见了主心骨似的,有胆小的甚至开始喜极而泣了起来。   而染云居的人随着冉氏一起缓缓转身,只远远地见卫家七娘子卫臻笔直穿过染云居一群下人的人群,直接目不斜视的来到了冉氏跟前。   卫臻直直跟冉氏对视着,她目光淡然,没有半分躲闪,见了冉氏,连虚礼都直接掠过了,只一动不动的盯着冉氏的眼睛,定定的看着。   卫臻看着冉氏,冉氏也只淡淡笑着盯着卫臻看着。   大半年未见,眼前的小姑娘摇身一变,就跟又变了一个人似的。   每一次见到卫家这位七娘子,她都能够给她带来惊艳,带来不一样的感觉。   卫家七娘子,卫臻,纵使冉氏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小丫头,将她院子里的那两个比了下去。   卫姮不提也罢,就说卫绾,冉氏耗费了半生心血,将卫绾培养成了京城有名的才女,然而,无论她如何努力,后天的辛苦勤劳在先天的优势面前,终究是难以撼动的,才女人人都欣赏都认可,可男人却永远只爱美人。   所以,即便蠢如猪的阮氏,也终究被卫霆祎看上了眼,他因她的毫无情趣一遍一遍的厌恶,又因她如画般的美貌,又一遍一遍来了兴致,这一点,对于冉氏,对于卫六而言,都永远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蠢笨便罢了,可眼前的小丫头分明聪慧过人,冉氏每见卫臻一次,都能够感受到对方翻天覆地的惊人蜕变,唯独,那双锋利的眼睛,依旧如一。   “哦?”冉氏盯着卫臻看了许久,良久,只淡淡勾唇笑道:“七娘子这话乃是何意?”   卫臻见冉氏淡淡的笑了,不多时,也跟着淡淡的笑了起来,道:“我的意思很简单,那就是碧水居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过是姨娘不想见到冉姨娘罢了。”   说这话时,卫臻淡然,嘴角挂着笑,却言语直白,没有半分转圜之意。   冉氏听了只定定的看着卫臻。   她还没有表态,身后的白梓便忍不住怒不可支道:“七娘子,你此话何意,你……你怎么敢对姨娘如此无礼,七娘子莫不是在老夫人跟前待了几年,依仗着老夫人的威势,就连长辈也不放在眼里了么!”   白梓跳脚维护起了冉氏。   卫臻却面无表情的将眼睛扫向白梓,只微微眯着眼冷声道:“本娘子在这里跟冉姨娘说话,你个奴才竟也胆敢插嘴,还敢教训起了主子,编排起了老夫人的是非来,呵,那么请问,你们染云居又是修习的什么礼数!”   说到这里,卫臻不顾对方脸色的惨白,只冷冷一笑,再次看向冉氏,一字一句道:“姨娘温厚淳善,对所有人都掏心掏肺,欢喜相迎,却唯独并不欢迎冉姨娘,想来,别人或许不知其中的缘故,冉姨娘定然知晓吧。”   说到这里,卫臻淡淡笑了笑,又道:“不过,碧水居与染云居之间的过节,我还以为整个府里人尽皆知了呢,既然碧水居对染云居并不欢迎,那么,冉姨娘又何苦一而再再而三的往里闯,生生惹人嫌惹人厌呢!”   说完,卫臻连一句多余的废话都不愿再跟对方说了,只直接朝着对方施了一礼,随即毫不犹豫的转身,冲雯烟道:“雯烟姐姐,送客。”   话音一落,卫臻便又微微眯着眼,一字一句道:“日后,但凡看到染云居的人,无需多话,无需盘旋,直接锁了门便是!”   话说到这里,卫臻是直接在明面上跟对方撕破了脸了。   话语一停,卫臻直接提步往里走去。   只是,刚走了没两步,只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略微苍老的声音,微微斥责道:“今日姨娘听闻阮姨娘生了病,特意好心携大夫前来探望,却不想好心当做了驴肝肺,生生受人无端羞辱。”说着,那道苍老的声音忽然变得凌厉了起来,话语一变,又道:“七娘子小小年纪,行事莫要太过张狂了些,以免日后平白……招人嫉恨,徒生事端。”   说罢,那道苍老的声音冷哼一声。   卫臻原本不语理会,可是听到最后一句,卫臻也跟着冷笑一声,却是连头也没有回,只抬眼看向一旁的冬儿道:“冬儿,咱们院子里可请得起大夫?”   冬儿立马小鸡啄米直点头道:“自然。”   卫臻又道:“病人若是见了不喜之人,会如何?”   冬儿歪着脑袋冥思苦想道:“约莫会病得更加厉害。”   卫臻闻言,点了点头,又道:“如是有人嫉恨一人,会因她行事低调,因她暂避锋芒,从而不再嫉恨,转而喜欢上那人么?”   冬儿将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只连连晃荡道:“怎么可能,这是唬人的,主子莫信。”   卫臻闻言,终于淡淡的点头,笑了笑,道:“孺子可教。”   主仆二人边一问一答,边漫不经心的往里去了。   身后一群丫头簇拥着,一边听一边哄笑不已,留下身后染云居一群人一脸铁青的立在原地,尤其,孔妈妈的脸色难看至极。   冉氏倒还镇定,不过看向卫臻的神色渐渐变得犀利阴冷了起来。   不多时,她摆了摆手,直接打道回府,结果刚走到门口,只见翠微居有人跌跌撞撞跑来求救道:“冉姨娘,救命,救命,太太去了庙里,老爷不在府上,求您请大夫,救救我家姨娘,救救我家姨娘——”   那小丫头一脸神色慌张,细细看去,她的手上,衣服上沾满了血迹。   冉氏微微一怔,忙问道:“你家姨娘怎么呢?”   小丫头软倒在了地上,已吓得口齿不清道:“姨娘……姨娘流血了,流了好多……好多血……”   冉氏闻言身子一晃。   身后,已经走到正屋的卫臻身子也微微一顿,她扶了扶门沿,稳了稳神,冲雯烟道:“莫要让姨娘知晓。”   顿了顿,又扭头冲冬儿道:“快,快去求大伯娘,速请大夫!”   当即,整个碧水居一时所有人纷纷作鸟散状。   而不远处的翠微居,已彻底炸开了锅,乱作一团。. 第211章   却说当日潘氏难产,惨叫至傍晚, 依旧血流不止, 最终, 一尸两命。   去时,太太殷氏刚好从庙里赶了回来。   老爷久寻不见人。   潘氏离世时, 一直叫着老爷的名讳,却在临死前,都没能见到卫霆祎最后一面。   因事发突然,据说无故流血,后一发不可收拾,而后胎儿躁动, 最终难产惨死,就连大夫也诊断不出其真正死因。   而事发时,太太殷氏老爷卫霆祎都不在府里, 阮氏在自己屋子里未曾出门半步,谭氏虽跟潘氏同居一所院子,可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可以作证, 谭氏未曾外出过半步, 至于冉氏,在那个时间段,她刚好在碧水居大闹, 所有人都有不在场的证据。   再者,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潘氏是被人害死的。   深宅大院, 死人,最是寻常不过的事情了,偌大的府邸,死几个孩子,死几个妾室,不见了几个丫头小厮,横竖将门一关,在外界看来,压根瞧不出任何门道,最多,在府里传言一阵,然后不久,又被其它新鲜趣事儿给掩盖了,最终再无人提及。   最终,潘氏一尸两命的事情府里低调处理,一副棺材,设了简单的灵堂,三日香火后被葬入了郊外的荒野中,连卫家埋骨之地的祖坟都没能够进入,与此同时,整个翠微居原先潘氏身边的那些下人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个干净,是死是卖,就不得而知了。   一件喜事,最终,沦为丧事,两种不同的结果,两种截然相反的待遇。   如若那年阮氏不幸惨死,其结果大抵如是。   却说因潘氏的突然难产离世,整个五房寂静消沉了一阵。   在那几日里,整个五房的人,当差的时候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全都不敢打破这片寂静。   碧水居倒是与往日无异,除了,潘氏过世的第二日,卫臻忽然生了一场病,是真的生病了,一夜之间,整个嗓子哑了,完全说不出话来,还曾发起了高烧,后在床榻上一连着躺着大半个月。   五房都在传闻,七娘子被吓倒了。   为何被吓到?   因为当年翠微居这一幕,就生生在彼时的秋水筑如今的碧水居发生过一回,不过是阮氏命大,最终保住了一条性命罢了。   然后,传着传着,五房又开始闹起了闹鬼传闻。   也有人传闻,据说是同一个院子住的谭氏命大,当年,谭氏跟阮氏同住秋水筑,阮氏小产险些至死,如今,谭氏跟潘氏同处翠微居,潘氏却一尸两命,当然这背后,有人猜忌纷纷,也有人暗道其倒霉催的。   横竖那一段时日,各种传闻各种议论,皆有之。   又说这一段时日卫臻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空了似的,人其实已经好多了,不过是精神匮乏罢了。   卫臻心知自己并无大碍,可全院上下却各个心急如焚。   这日,一大早的,无甚胃口,吃了两口,卫臻便用不下了,冬儿在旁边哄骗道:“主子,您好歹再用两口。”   顿了顿,只道:“这几日姨娘担心主子都担心得整个人清减些了,若是得知今日主子又没吃多少,姨娘一准背后躲着哭。”   说着,冬儿想了想,又道:“姨娘马上便要生产了,小主子,您可得争点儿气,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给姨娘给小公子拖后腿啊!”   话音一落,冬儿趴在桌子上,用勺子舀了一勺粥送到了卫臻嘴边,只张着嘴逗弄卫臻道:“主子,来,张嘴,啊!”   卫臻被冬儿这模样逗笑了,不多时,只接过勺子,蹙眉多吃了几口,末了,道:“姨娘近来可还好。”   冬儿道:“姨娘一切都好。”   只是说着,神色带着几分的迟疑。   卫臻看了她一眼,道:“有事说事儿。”   冬儿偷偷往门口瞅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冲卫臻道:“昨儿个姨娘知晓潘姨娘去世的消息了,姨娘当场便落了泪。”   卫臻闻言,微微一愣,正要询问,只见冬儿又立马笑着冲卫臻道:“主子莫急,姨娘这回没被吓到。”   说着,冬儿叹了一口气,看着卫臻道:“主要是这一段日子,姨娘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主子您身上了,无暇顾及其它,潘姨娘的事情,姨娘虽有些难过,有些惶恐,可在姨娘心目中,万事都没有主子您重要,所以,主子,您可得好起来,您是不知道,这半个月,咱们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是如何挨过来的。”   冬儿难得一本正经。   卫臻闻言心里微微有些动容。   不多时,只直起了腰杆。   她觉得冬儿说的极是,在如此要紧的时候,她可万万不能消沉,上回,为了免于被冉氏发现碧水居的秘密,卫臻直接跟冉氏撕破脸皮了,这一段时日,冉氏的目光都还在潘姨娘过世这件事上,可一旦此事尘埃落定,待冉氏回过神来,定然会察觉出碧水居的不对劲儿。   潘氏的事情,卫臻不知道这是偶然,还是意外,若是意外,那么,这桩意外来得未免也太过□□无缝了。   卫臻没有证据,无法下任何定论,可是,一来,潘氏私下跟冉氏交好,这二来么,这半个月来,   卫臻思索了几回,那冉氏跟碧水居多年素无往来,那日,却未免来得太过凑巧了些,卫臻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此事乃冉氏所为,可此事倘若是人为的,那么,毫无疑问,卫臻唯一可以断定的便是,那人是冉氏无疑。   对于潘氏的遭遇,卫臻是内疚的,事情虽不是由她一手造成,她甚至还曾出手提醒了,可是,将卫臻霆这个晃眼的大灯笼推到了她的那边,却是不争的事实,为了保护阮氏,卫臻生生将潘氏推到了水深火热之中。   两条人命啊!   一如当年她所经历过的那般。   有那么一瞬间,卫臻觉得自己就是个刽子手。   重活一世,她立誓要做个好人的,可原来,做个纯粹的好人,竟也是件极难的事情。   生活,会将你推着,一步一步走向危险的深渊。   有时,为了自保,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人束手无策的往下坠落,自己却无能为力,没有任何可以援手的资本。   终归,是还不够强大。   然而,纵使重来一次,卫臻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或许,人生来就是自私的吧。   潘氏一事,除了令卫臻内疚外,还令她多了一丝担忧,毕竟,潘氏的遭遇与上辈子一般无二,两世中,潘氏的结局都是一样的,尽管,这一世中,卫臻参与了其中,然后终究改变不了命定的结局。   如若,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那么她的命运呢,是不是到了十六岁那年,依然改变不了进入太子府的命运,同时依然改变不了在二十二岁那年惨死的结局呢?   可若是如此,若是当真如此,那么,未来的路,又该如何走,她的生命是不是每走一步,就少了一步了呢?   照这样算的话,那么不到十三的卫臻,已经耗费了足足一半的光阴生命。   生命,何其珍贵!   不过好在,自怨自艾从来不是卫臻的本性,待缓过神来后,卫臻要开始为阮氏的生产做起准备来。   却说,这日用过早膳后,卫臻难得打起了精神,准备去外头转转,先去看看阮氏,再去给老夫人报个平安。   却不想,人还没有踏出屋子,只见外头双灵笑着在招呼人,冬儿趴到门口往外一看,顿时拧着眉毛冲卫臻道:“主子,来了个讨人厌的人,咱们快快从侧门溜吧。”   卫臻闻言微微愣了愣,片刻后,只似笑非笑道:“是五哥哥来了吧。”   果然,话音一落,只见卫庆那大嗓门便适时在屋子外头响起:“七妹妹,还不快来接驾,还不赶紧出来瞧瞧,是谁来了!”   卫臻不由伸手抚了抚脑门,心道,她躺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从榻上爬了起来,眼下,此人来了便再无清净了。   却说卫庆摇着扇子大摇大摆的进了屋,手中拎着一个小木匣子,边走,边冲双灵高声嚷嚷着:“怎么,我那妹子病还没好利索不成,不会还窝在病床上了吧,瞧瞧,这都歪了多长时间了,回头该长霉了,不过没关系,小爷今儿个给她领来了一位举世无双的绝世郎中,人称在世小华佗,一准将我那妹子的病给彻底根除了。”   卫庆眼睛不会拐弯,一进屋,他就大摇大摆的往正厅的交椅上懒懒一坐,坐下后,眼睛一抬,这才后知后觉的看到了立在不远处的卫臻。   见到卫臻,卫庆愣了一下,立马从椅子上起了,他只沿着卫臻来回转悠了一大圈,随即笑眯眯冲卫臻道:“哟,你个小妮子舍得起了,小爷还以为你要学小爷上回那样,往床上一趟就是好几个月了。”   说着,他忽然微微弯腰,一把将脸朝着卫臻的脸凑了过来,只脸贴着她的脸,细细瞅着卫臻的眉眼,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阵,不多时,又猛地直起了腰杆子,然后提起扇子就往卫臻脑门上狠狠敲了一下,点了点下巴,微微嘲笑道:“出息了,竟被吓到病床上去了,感情小爷以为你是个胆大的,没成想,也是个胆小如鼠的!”   原来,全世界都知道,卫家七娘子被吓病了。   卫庆虽出言嘲讽,可关心的意味更浓。   然而他的话音一落后,卫臻还没来得及回复,只见她身边的冬儿早已经气得快要跺脚了,只冲卫庆怒目而视道:“五公子,您请自重些,主子今日刚从病床上起来,已半个月没怎么进食了,通身无力,如何经受得住您这般粗鲁对待!”   话音一落,冬儿忙斜眼飞了卫庆一眼,很快踮起脚尖,查探起卫臻脑门上的伤势来。   卫庆摸了摸鼻子,气乐了,他好心巴巴的来,却总被嫌弃上了天。   不过,一抬眼,见卫臻气色确实不大好,卫庆难得忍住了,只冲冬儿的背影说了句“一会儿收拾你个小妮子”,随即,冲着外头招了招手道:“小仙姑,方才小爷一时没轻没重,伤了屋子里的这尊泥菩萨,你快来替小爷瞧瞧,看看伤势严不严重!”   卫庆故意捏着嗓子说话。   话音一落,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大夫背着药箱进了屋。   只这女大夫十分年轻,不过十五六岁,脸上还隐隐有些婴儿肥,她穿着一身简衣素服,相貌平平,如何看,都如何不像是一名大夫。   卫臻不由跟冬儿对视了一眼。   还没有反过神来时,只见那女大夫已经来到了卫臻跟前,她只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看了卫臻一眼,甚至没有替卫臻把脉,也没有如何长久相看,甚至连药箱都没有打开,很快,冲卫庆道:“小娘子已无大碍了。”   说完,微微抿起了嘴,一个多余的字都不再多言。   卫臻愣了愣。   冬儿愣了愣。   卫庆也跟着愣了愣。   不多时,卫庆率先反应过来,只尴尬的看了卫臻及冬儿一眼,随即难得收起了吊儿郎当,一本正经的冲女大夫道:“哎,不是,小仙姑,这就完事儿呢?哪个大夫看病连脉都不用诊的?”说着,一脸狐疑道:“哎,你该不会是在糊弄小爷吧?”   那个被称为小仙姑的女大夫只淡淡看了卫庆一眼,再一次重复道:“无碍。”说罢,犹豫了一下,补充了一句:“心事作祟,既已平,好生调理即可。”   说完,只将嘴抿成了一条直线,绝计不再多言了。   卫庆本想在卫臻跟前摆摆谱,可眼前他亲自请来的这位当世小华佗,他自己越瞧,越不靠谱。   卫臻见了,却忽然有些讶异。   只见女大夫左手的虎口处,绘了一枚浅粉色的梅花印迹,那是宫里的女医入宫进入太医院时绘下的印迹。   这名女大夫不是寻常女大夫,她是宫里的女医。. 第212章   “这位小神医……会接生吗?”   默默盯着那位女医观察了一阵, 不多时, 卫臻只缓缓走到了女医跟前,忽然冷不丁压低了声音问了这么一句。   问这话时, 她并没有避及同一个屋子里的卫庆。   女医闻言,似乎对她这么个小女娃娃问出这样的话略感到有些意外,只抬眼看了她一眼, 并未曾敷衍了事, 而是思索了片刻, 缓缓道:“随师父身侧眼观过,未曾亲自接过生。”   女医说这番话时, 神色自然,泰然处之, 嘴上虽否决,却给人云淡风轻、轻而易举的感觉。   加之, 她对于十二三岁的卫臻, 并未曾有半点敷衍,也不曾因她年纪小而轻视,医者之心,昭然可见。   卫臻琢磨了一阵,只忽然一脸正色的朝着对方福了福身子, 道:“其实我的心病并未曾全然散去。”   顿了顿, 只直直看着女医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家母不日便要生产,然深宅大院,危机重重, 可否劳小神医在此处盘桓数日,待家母平安生产后再行离去。”   说到这里,卫臻语气一顿,只微微垂着眼,低低道:“六年前,姨娘意外小产,身子劳损厉害,本以为今生再无所出,好在老天垂帘,如今终于再次有了希望,是男是女是弟弟是妹妹我都   并不在意,我只在意姨娘的生死安危。”   说着,卫臻语气一顿,又道:“可姨娘身份低微,身子羸弱,偌大的院子,唯有我这么一个小孩看护,我唯恐看护不周。”   说到这里,卫臻语气忽然有丝犹豫,顿了顿,只继续道:“何况上个月中,隔壁院里同等月份的潘姨娘突然小产离去,一尸两命,我实在惶恐至极,六年前的意外倘若再现,那么这一次,失去的不仅仅是弟弟妹妹,极有可能,极有可能同潘姨娘一样,连姨娘也要失去了,今日见小神医,不知为何莫名信任至今,因此冒昧开口,不知可否聘请小神医在此处为看护姨娘,直至平安生产。”   说到最后一句,卫臻生怕对方拒绝似的,连连补充了一句:“小神医要多少酬金,臻儿都可以筹满。”   说着,卫臻再次朝着对方遥遥一拜,言语行动之中,已带了些许恳求的意味了。   女医听了卫臻这一番话后,倒并没第一时间同意或否定,而是抬眼定定看了她一阵,不多时,她将目光缓缓投向了一旁的卫庆。   一旁的卫庆不免有些瞠目结舌。   阮姨娘有了身孕,要生小孩了?卫臻要有小弟弟小妹妹呢?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怎么全然不知,不但他不知,好像全府上下都没有任何议论过这个消息。   是他这半年来,常常往外奔走,极少府中逗留,故而消息不灵通的缘故么?   卫庆一脸狐疑。   他自然是站在卫臻这边的,这么多年来,无论卫臻提出什么不合理要求,他基本有求必应,只是这一回,对上小仙姑的双眼,卫庆稍稍有些为难,他只偷偷看了小仙姑一眼,不多时,悄悄将卫臻拉到了一旁,跟她说起了悄悄话道:“那什么,七妹妹,这个小神医可是你五哥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贵人手中临时借用来的,你五哥哥实在是担心你身子,这才厚着脸皮在贵人跟前讨的恩典,给你诊完脉后是要立即还回去的,你五哥哥可没那么大本事,能够将人想留便留,还一留便是数日。”   到了此时此刻,卫庆也装不下大款了,只得如实跟卫臻一一坦白。   话音一落,只见那边的女医缓缓朝着卫臻点了点头,背着医药箱就直接要自行离开。   她虽没有直言拒绝,却用行动直接说明了。   医者的傲骨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样的人,不知怎么在宫里混下去的。   卫臻自然知道此事卫庆做不了主。   她也并不曾勉强刁难,见女医一路踏出了屋子,她只缓缓跟了上去,少顷,冲对方的背影低低喊了一声:“小神医且留步。”   女医缓缓停了下来。   卫臻追了上去,不多时,从袖笼里取出了一根黑色的绳锁,缓缓递到了对方跟前,冲她微微笑了笑道:“这个酬金,不知够不够。”   话音一落,只见对方微微低头,往她手中一看,下一刻,小神医清冷寡淡的脸上神色微微一愣。   只见卫臻手执一根黑色细绳,绳子上无任何装饰之物,仅仅只串了一颗黑色的小珠子,小珠子乌黑透亮,一看便知非寻常凡物。   这颗珠子,小神医在多年以前亲眼见过。   小神医清玄微微怔了片刻后,少顷,只缓缓抬眼定定看向卫臻,只是这一次,她的眼神已有了些许不同。   眼前的这张小脸她毫无印象,然而,纵使如此,下一刻,看向卫臻的目光已不知不觉间变得恭敬了几分——   “小娘子静候一日,一日内给您答复。”   说着,青玄冲卫臻点了点头。   卫臻只一脸感激的冲对方笑了笑,道:“好,谢过小神医。”   第二日,清玄再登卫家门。   卫家五公子卫庆担心妹妹,给七娘子卫臻专门请了个女医的消息渐渐在府中传开,因卫臻与卫庆乃同在老夫人院子里养大,二人同卫岚三人兄妹关系甚好,这在整个卫家,乃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前年,卫庆在床上躺了两月,七娘子日日雷打不动上门探望,如今,卫臻身子有漾,卧病半月不起,五公子又遍地寻访名医,兄妹二人虽并非亲生,却胜过亲生,两人的兄妹情谊,一时惹人赞叹羡慕。   因打着为卫臻看病的幌子,女医入住碧水居一事,倒并未曾惹人生疑,染云居虽料定里头有蹊跷,可整个碧水居被围得似个铁桶,压根打探不到任何消息,等到她们猜测理清里头的缘故时,已为时晚矣。   却说七月初,距离十月怀胎满十个月份还有大半月之久,这日天气异常炙热,云层很低,太阳就跟要从天上掉下来了似的,贴着人群烘烤,便是屋子里放置了冰块依然无济于事,又热又闷,闷得之让人发黑眼晕,有种暴风雨将要来临前的诡异宁静。   卫臻的眼皮从昨日起便开始发跳,跳动得厉害。   为了保险起见,她从昨晚夜里便亲自守在了阮氏屋子里,一整夜睡得并不踏实,直至午后,终于有些挨不住了,不小心歪在矮榻上眯了过去,刚闭上眼没多久,便听到雷声大动,响彻整个天际,她瞬间被炸雷惊醒,险些摔下了软塌,一旁的阮氏扶着腰,大着肚子,跟只鸭子似的一摇一晃的要过来给她添被子,恰好见她要倒,立马去扶,结果卫臻没扶住,她自己也跟着一把歪倒在地——. 第213章   “姨……姨娘……”   “冬儿, 冬儿……”   却说卫臻跟阮氏二人双双歪倒在地。   卫臻当场吓得脸色大变, 她立马爬了起来要去将阮氏扶起来,只是,手伸到半道上, 忽然只觉得眼前一花,只觉得眼前的地毯上一片血水流淌。   六年前那一幕仿佛昨日重现。   当年, 她猛地冲进阮氏卧房,就看到阮氏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身下的血, 仿佛将半个卧房都浸染到了。   如今, 一摸一样的场景再次上演。   卫臻手微微一抖, 只吓得双手发抖,浑身乱颤。   卫臻只觉得浑身发软, 双脚无力, 就连自己都有些站不稳了,良久,她只拼命朝着门外大喊几声。   冬儿听到卫臻的声音, 哐当一下推门而入, 而守在屋子外的雯烟这些日子时时刻刻注意着阮氏的动向,一见情况有异, 也立马跟着大步踏了进来。   一踏入屋子,远远地只见阮姨娘歪倒在了地毯上,正侧躺着,一手用力的攥着七娘子的手, 一边疼得整张脸都变了形,嘴里却仍旧忍不住咬牙安抚道:“无碍,安安……安安莫怕,姨娘……姨娘无碍。”   却是断断续续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疼得说不出来了。   而七娘子只趴在阮姨娘身旁,浑身发抖,正在用力的握着阮氏的手,拼命安抚着:“姨娘,安安在,这一次有安安在,姨娘不要怕……”   母女两人相互鼓励打气着。   雯烟与冬儿两个却双双脸色一变,立马五作三步奔了过去。   不好,看这情形,孩子怕是要出来了。   只是卫臻并不敢随意挪动地上的阮氏,怕引起胎位变动,见冬儿跟雯烟过来,只拼命往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把,随即咬牙吩咐道:“雯烟姐姐,姨娘怕是要生了。”   雯烟会意,卫臻话音一落,雯烟立马跑到床榻上,将枕头被子一把搬送了过来,直接盖在了阮氏身上,随即转身出了卧房,不过一转眼功夫,整个碧水居上下全部忙活了起来。   卫臻见状,只连连呼出一口气,强自稳定行神,又冲腿脚麻利的冬儿道:“冬儿,快去将小神医请来。”顿了顿,又道:“将秦妈妈也一并请来。”   几乎是卫臻话音一落,冬儿的身影就立马跟阵风儿似的,瞬间消失在了卧房里。   冬儿出去不久,雯烟很快去而复返,不多时,紫屏,双灵二人端水的端水,端茶的端茶,没多久,厨房里备用的粥食也跟着源源不断的送了来,整个碧水居上下虽暗自焦急紧张,却全部都有条不紊,这一切,早在大半年就预设了无数回了,大半年的等待,只为这一刻。   卫臻一直趴在地毯上安抚着阮氏,阮氏疼得攥紧了手中的被子,额头上渐渐冒了汗。   阮氏虽是丫头出身,可在五房当差时,殷氏虽为人清冷,却是个心善之人,她人善老实,虽被人欺负过,却鲜少吃过劳作上的苦,后有幸被卫霆祎相中收了房,也一直过得相对安逸,最苦最累就是在庄子上那半年了,不过,那半年的苦楚早已经被近五六年的太平清闲日子给冲刷得一干二净了,从本质上来说,阮氏实则是个娇俏人儿,细皮嫩肉的,跟卫臻站在一起,就跟一对姐妹儿似的。   她是个受了苦会抱着卫臻哇哇哭,受了累会忍不住无助抹眼泪的人。   可如今,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却一直在咬牙忍着。   当年生她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幅模样呢?   是怕她担心么?   都这个时候了,却还一直在为卫臻着想。   卫臻不由渐渐红了眼眶。   可她万事俱备,提早部署了所有这一切,但最后这一步却依然只能任由她自己来走。   不知过了多久,小神医清玄背着她的专属药箱匆忙而至,没一会儿秦妈妈也来了,秦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对于伺候生产这些活计自然不在话下,在清玄的指挥下,秦妈妈协同几个院子里的老婆子,一并小心翼翼的将阮氏搀扶到了床榻上,然后,二话不说,卫臻这个小娃娃便被赶出了产房。   小神医是宫里行走的人,卫臻是信得过的,为了以防万一,她派人从侧门出去,偷偷请了一名郎中在外等候。   这在门外一等,便是足足好几个时辰。   直到太阳渐渐落山,已经渐渐到了掌灯时分。   每隔半个时辰,卫臻会进去查看一番。   从下午一直挨到晚上,阮氏只管疼得厉害,却并无任何生产迹象。   卫臻偷偷来到卧房门外往里看着,只见小神医拖了鞋袜,直接上了榻,她伸手一下一下朝着阮氏肚子上来回抚动着,似乎正在做着某种回正胎位的举措。   那一幕幕,远远地落在了卫臻眼中,只觉得心惊肉跳。   大夏天里,卫臻浸湿了一身衣裳。   小神医命人直接在屋子里搭建起了火盆,火盆上温着燕窝,每隔半个时辰,小神医会命人给阮氏灌入腹中,保持体力。   终于,快到亥时时刻,卫臻再次被赶出了产房,这一次,阮氏痛苦的惨叫声终于发了出来。   那一声一声痛苦难熬的哭叫声,隔着大半个院子都能够听到。   每一声,传入卫臻的耳朵里,都令她心惊不已。   生孩子不是说生便能生的,卫臻前世今生虽未曾亲自经历过,可是两辈子下来,多少冷眼旁观过,何况,她当年也有过孕,为此,好是研习了一番,多少知晓,这生孩子快则瓜熟蒂落,瞬间便落瓜了,慢者,许是拖上一日一夜也是有的事儿。   倘若没有今日这一摔,卫臻是能够稳得住的,可是,今儿个阮氏大着肚子摔了个大跟头,卫臻不得不为此而感到忧心。   女人生产,可是往鬼门关里走一遭。   这世道,有多少女人没能熬过这一关。   前不久,潘姨娘就是折损在这个门槛上,生生落了个一尸两命。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在配上这一声声惊魂动魄的惨叫声,卫臻头一次觉得这样无助过。   然而,她不能倒下。   术业有专攻,她不懂医术,里面她交给小神医及秦妈妈。   而她,则需要镇守外线。   经过这一整日的折腾,阮氏生产一事儿,便是想捂也捂不了多长时间了,有她坐镇,连只蚊子也甭想飞进来。   眼听着屋子里的阮氏的声音越发惨烈,犹豫良久,卫臻终于松口,冲冬儿道:“冬儿,去将老爷请来吧。”   女人所吃的苦,遭的罪,他该来亲自听一听。   话音一落,沉吟一阵,卫臻又再次吩咐道:“顺便将周妈妈也一并请来。”顿了顿,又道:“还有太太。”   冬儿领命匆匆而去。. 第214章   “主子, 染云居的人走了。”   冬儿刚走不久, 双灵立马从院子口匆匆赶了过来。   自晚膳过后,许是留意到碧水居的异样,染云居那边开始派人偷偷摸摸凑到碧水居院子外头探头探脑。   整个碧水居上下被围得跟个铁桶似的, 无人可混进来打探,只是, 整个碧水居灯火通明,一看就是发生了重大的事情,何况, 这会儿阮氏撕心裂肺的喊叫声陆陆续续的传了来, 便是想瞒, 也瞒不了多时了。   这会儿前来打探的人估摸着赶着回去送信了。   “主子,您说, 您说那个冉姨娘……她今晚会来么?”   双灵有些担心问道。   无怪乎双灵由此忧心, 实则是这大半年来,整个碧水居上下日日关门造车,足不出户, 防备的人毫无疑问自然是染云居那位了, 六年前的那一幕,没人能够忘记, 前不久潘姨娘的例子又赫然摆放在了眼前,如今,阮氏还在产房,没有到最后一刻, 众人还不敢松懈,对于那冉氏,大部分人心里生魔,到了如避蛇蝎的地步了。   卫臻听了双灵的话后,微微抿着嘴没有回答,她只用力的捏紧了帕子朝着阮氏的卧房方向看了一眼,顿了顿,又抬眼朝着窗外染云居的方向看了一眼,只一字一句道:“来了,就拦着。”顿了顿,道:“将五哥哥前几日送来的那条将军虎牵来。”   说到这里,卫臻微微眯了眯眼,眼里闪过一抹寒光,面无表情道:“硬闯,甭管那个,放将军便是!”   此时此刻,任何阴谋阳谋,卫臻都不想用了,文的在今晚行不通,她不介意直接来武的!   卫臻话音一落,双灵立马着人吩咐,她才刚出门,正在这时,只见杏丫领着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匆匆赶来了,卫霆祎来了。   一向注重仪态,风流倜傥的卫霆祎这会儿倒是难得有些狼狈,只着了一身白色的中衣,连衣裳都没有来得及换,仅仅只在肩上随意披了一件锦色斗篷,连脚下的靴子都穿反了也没有发觉。   进门后,恰好听到阮氏的凄厉的惨叫声,卫霆祎双脚一软,只堪堪虚扶着门,竟被大堂的门槛给拦住了,隐隐有些无力跨入,还是杏丫将他虚扶了一把,卫霆祎稳了稳神,看到卫臻端坐在上首的交椅上,一派淡定,卫霆祎这才哑声冲卫臻道:“臻……臻儿,你姨娘她……她……”   话还没说完,阮氏陆陆续续的哭喊声再次传了来。   卫霆祎无心与卫臻交谈,立马大步就要往里闯,却被守在卧房门口的映虹拦住了,映虹连忙道:“老爷,产房里头污浊不堪,您甭进,甭踩脏了您的鞋袜。”   顿了顿,又道:“小神医正在给姨娘顺胎位,正在要紧关头,不宜分心,您……您不若还是在外头陪陪七娘子吧。”   正说着,里头雯烟冲门口喊了一嗓子:“送热水,快些添热水进来。”   映虹闻言,顾不上卫霆祎,只一把将他给推了出去,冲大堂里的人催促道:“快,催催厨房。”又道:“厨房来回太远,去瞧瞧院子里搭建的灶台是不是可以用水了。”   一时,整个屋里屋外,忙做一团。   所有人各司其职,没有任何人有多余的精力招呼卫霆祎。   卫霆祎满头大汗,陪着坐在卫臻身边,有些坐立难安。   整个屋子里就像是战场,每个人都在打仗,好像只有他是个无用的局外人,使不上半分力气。   卫霆祎不由抬眼看了看一旁的女儿,潘氏一尸两命、血流成河的场面还清晰的映在他的脑海,一模一样的场景,再次摆在他的面前,如果不令卫霆祎不感到触目惊心。   他一个活了几十年的大人在此时此刻都忍不住慌了神,可是他的女儿,不过才十二三岁,这会儿端坐在椅子上,目光坚定,神色严禁,竟然一派淡定,在今晚的战场上,她无疑是总指挥,是总军事。   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卫霆祎心里竟难得有些生畏。   六年前,那个阴狠又恶恨的眼神忽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与眼前这张尚且稚嫩的小脸融合在了一起,卫霆祎心里微微紧了紧了,然而再次定睛一看,分明,这张小脸没有表现出半分狠意,竟也令人望而生畏。   等待是煎熬的,起先,阮氏的呼疼的声音越来越大,直令卫臻坐立难安,卫臻表面看似淡定稳重,实则,帕子底下的十个手指头都快要被掐烂了,阮氏的哭喊声每响起一次,她的手指头便多添了一道印子。   约莫一刻钟后,不知道是不是卫臻的错觉,总觉得里头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卫臻心里有些担忧,只忽然嗖地一下起身,正要进去查探,这时,只见院子外响起了一阵喧嚣,不多时,有人来到卫臻耳边低声来报,原来是太太殷氏来了,一并来的还有染云居的冉姨娘,只是,守院的婆子将冉姨娘拦着不让进来,跟染云居的婆子当场争执了起来,绿蕊进来通报时,院子外头将军虎凶猛的叫吠也一并传了来。   卫霆祎皱眉朝着屋子外头看了一眼。   卫臻听了绿蕊的通报后不言不语,没有任何表示,只当做没有听到似的,绿蕊见状心里意会,很快再次折了回去,继续对峙了起来,绿蕊刚走,太太殷氏领着大丫头念雪匆匆赶了来:“大夫都请好了么?”   殷氏人还在门口,清冷稳重的声音便先一步传了来。   一并进来的还有世安院的周妈妈。   卫臻见了心里一松,正要上前迎接行礼,这时,忽见卧房里头的雯烟掀开帘子匆匆踏了出来,冲着快要门口的卫臻大声喊了一声:“娘子。”   卫臻转身,只见雯烟满头大汗,浑身衣襟全部湿透了,头上的长发碎发全部粘在了脸上,一脸狼狈不堪,尤其是脸上的神色难得有些凝重急色。   卫臻心里一紧,立马转身大步走了过去,道:“姨娘如何呢?”   雯烟双眼微微一红,道:“胎位顺了,只是,只是姨娘体力不支,已经有些精疲力竭了,小神医,小神医让您赶紧进去!”   雯烟话音一落后,卫臻身子微微一晃,她只用力的抓紧了雯烟的手腕,稳了稳神,随即立马朝着卧房大步走了去,明明不过几步的脚程,可卫臻却觉得脚下阵阵发软,她的步子隐隐有些踉跄,一直走到卧房门口,卫臻脚步骤然停了下来,朝着身后的卫霆祎看了一眼,愣愣道:“父亲,姨娘现在需要的人是你。”   卫霆祎这会儿犹如当头一棒,被雯烟的这番话直接当场震在原地,直到卫臻的那声“父亲”响起,他愣了愣,这才如梦初醒,一抬眼,只见一直严厉狠绝的女儿忽然变得脆弱了起来,只微微红着眼,有些依赖的看着他,卫霆祎双眼也跟着微微一红,他只用力的握紧了拳头,颤颤悠悠的走到了卫臻跟前,冲卫臻道:“放心,臻儿,你姨娘……会无碍的!”   话音一落,卫霆祎忽然挺直了腰杆,将帘子一掀,大步走进了产房。   “素儿……”   进去不久,阮氏的乳名在里头响了起来。   卫臻闻言用力的抓紧了帘子,手微微颤抖,心里终究方寸大乱了起来。   一片混沌间,只听到身后殷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念雪,将这根人参送进去给阮姨娘续着!”   “周妈妈,您是老夫人跟前的老人了,听说当年老爷是您帮衬着接生的,这次……恐怕也得劳烦您进去坐镇着。”   “产房不宜喧嚣,扶七娘子过去歇息!”   殷氏一来,直接接手了卫臻的主事任务。   到底是当家主母,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一鸣惊人。   相比之下,纵使活了两辈子,可两辈子的卫臻其实都不过是纸上谈兵,并无任何实战罢了。   一刻钟后,一声婴儿洪亮的哭啼声在碧水居的正房方向响起,哭声如雷贯耳,在寂静的夜空中划过一笔浓重的新生之力,这一声,对整个五房来说,与其说是新生,不如说是……种子,是希望,是救赎。. 第215章   “生了生了, 是个哥儿, 大胖小子,是个公子,是个小公子, 老天爷显灵了,老爷有后了!”   产房里, 几位妈妈的欣喜之色喜于言表,那激动的吆喝声,透过那一层薄薄的帘子, 清晰了传了到了大厅。   一阵糟杂后, 映虹率先一步掀开帘子一路小跑了出来, 她一脸喜色的朝着卫臻走去,只是走到半道上留意到首位的殷氏, 映虹立马收起了难得鲁莽, 变得规矩稳重了起来,只朝着上首的殷氏遥遥一拜道:“禀太太,恭喜太太, 姨娘生了位小公子, 给咱们五房添后了。”   话音一落,映虹立马朝着一旁的卫臻看去, 满口的吉祥话还没来得及脱出,却见卫臻蹭地一下飞快起身,竟是片刻也坐不住了,直接捏紧了帕子, 一脸激动的奔向了产房。   大厅里的殷氏闻言脸色依旧有些清冷,不过到了此时此刻,听到这番话后,一贯稳重无色的脸上此刻也终于浮起了淡淡的笑意,道:“五房终于有根了,这对整个五房来说,都是莫大的喜事儿。”   说着,殷氏收起了手中的佛珠,冲映虹道:“这些日子阮姨娘辛苦了,整个碧水居上下都辛苦了,不过,阮姨娘产后身子虚弱,小哥儿刚出生,仍需得精心伺候着,不可松懈半分,碧水居上下兴许还要操劳上一段时日,只管精心伺候着,回头自会重重有赏。”   殷氏边说着边缓缓起身站了起来,又道:“老夫人这会儿估摸着在等着消息了,劳烦映虹,前去报个喜罢。”   殷氏话音一落,只见映虹立马道:“是,太太,映虹立马便去。”   说完,映虹一路轻快的踏出了大厅,在院外好生叮嘱了几番,亲自而去。   “走吧,进去瞧瞧阮姨娘。”   映虹走后,殷氏提步进了产房,一进去,只见原本所有的糟杂紧张感全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是满室欢声笑语,所有人脸上全部都洋溢着眉开眼笑的欢乐,全部都是由内心深处由衷散发的欣喜。   只见一位瘦骨嶙峋的老妈妈举着一个白胖小娃娃在软塌旁清洗包扎着,白胖小娃娃许是哭累了,这会儿声音略小了几分,老妈妈抬起巴掌不轻不重的往小娃娃的肉肉的小屁股上扇了几下,小娃娃嗷嗷的哭喊声立马再次响了起来,几个老妈妈小丫头片子瞬间全部簇拥了过去,包扎的包扎,清洗的清洗,夸赞声不绝于耳:“听听,听听,这小嗓门嗷嗷的,劲道十足,将来定是个成器的。”   “这气魄,这威武的架势,将来定是个威武长胜将军!”   哭声越大,周围的欢笑声越大。   里里外外的围了好几层。   里处,寝榻上,七娘子与五老爷巴巴守在一旁,七娘子蹲在床榻边上,亲自拿着巾子细细致致、认认真真的替产后虚弱的阮氏擦着汗,一旁的卫霆祎也坐在床沿上,伸着脖子拉着阮氏的手细细宽慰着,整个卧房里温馨又欢乐,入府多年,殷氏许久不曾看到这样宁静而祥和的一幕了。   身后的念雪正要提醒太太来了,被殷氏淡淡摆手拦住了,殷氏立在门口看了一阵,冲念雪吩咐着:“将春节时府里分发的那些补品都送来吧。”   说着,正要转身离去,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声音,殷氏一抬眼,只见卫臻刚好拿着换洗的巾子从床榻旁站了起来。   “太太。”   卫臻将巾子随手递给了一旁的冬儿,自己用手背擦了擦脸,不多时,只朝着门口的殷氏笑着道:“太太,姨娘给小七添了个弟弟,太太快过来看看小七的弟弟。”   卫臻朝着殷氏甜甜的笑着。   小丫头生得明媚皓齿,微微笑着,脸上满是欢喜与高兴,那种小女孩儿的得意与骄傲的神色喜于言表,看着令人不由跟着心情逾越了起来。   卫臻说完,忽然轻快的走到了软塌旁,见老妈妈将襁褓里的婴儿收拾得干干净净,伶伶俐俐,卫臻朝着襁褓里的胖乎乎的小娃娃深深看了一眼,随即朝着老妈妈伸手道:“妈妈,让我抱抱弟弟吧。”顿了顿,又道:“我抱弟弟给太太瞧瞧。”   老妈妈自然欢欢喜喜的将小娃娃递送到了卫臻手里。   只是,刚出生的小娃娃浑身绵软,跟个无骨娃娃似的,妈妈担心卫臻人小,抱不住孩子,只连连弯曲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守在卫臻旁边护着。   说来也巧,原本小胖娃娃哭哭啼啼的,一到了卫臻手里忽然止住了哭声,妈妈看着卫臻这个小娃娃抱着襁褓里的小小娃娃,这一欢乐有趣的场面顿时乐了,笑道:“小公子这是认识阿姐哩,瞧瞧,咱小公子这是喜欢阿姐哩。”   卫臻抱着怀里软绵绵的一团,心里顿时柔软得不成样子,然而过了良久,她只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的将怀里的小娃娃抱着,一步一步朝着门口的殷氏走了去,一直走到殷氏跟前,卫臻终于缓缓停了下来,片刻后,卫臻只有些得意娇憨的将怀里的小娃娃举到了殷氏跟前,冲殷氏笑眯眯道:“太太,快瞧,快瞧,弟弟好生乖巧呢。”   说罢,卫臻又将怀里的弟弟朝着殷氏高举了几分。   殷氏低头一瞧,只见襁褓里的小男婴胖乎乎的,白胖成团,许是刚刚大哭过了,小眼睛,小嘴巴,小鼻子红通通的,这会儿紧紧闭着眼睛,伸手一下一下揉着眼睛,小嘴里哼哼歪歪的,可爱软糯得紧。   殷氏无子,很少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这样的小娃娃,一时竟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小娃娃人小,五官都没有张开,可是饶是如此,不难看出其五官的清秀可爱,尤其是那奶白奶白的皮肤,简直跟眼前的七娘子如出一撤,仔细一瞧,这五官神韵颇有几分神似,七娘子的俊俏在整个卫家是出了名的,这小娃娃若是随了她阿姐,将来长大了会生出怎样一副姿态,委实不难令人猜测。   “太太,弟弟好生软糯好生乖巧了,太太,您摸摸他的小脸看看,定是软乎乎的呢。”   卫臻就跟叫卖的小贩似的,骄傲得意的不断向殷氏展示着自己的弟弟。   殷氏对上卫臻湿漉漉的双眼,顿时轻轻摇头笑了笑,不多时,只伸出指尖轻轻地在婴儿脸上轻轻地戳了戳,结果,下一瞬,只见一只胖乎乎的小爪子忽然一把紧紧攥住了她的指尖,殷氏微微一怔。   殷氏一行人离开后,闹了一天一夜的碧水居总算是消停下来了。   阮氏撑着最后一口气亲自给孩子喂了奶,终于依依不舍、一身疲倦的睡了去。   刚出生的小胖娃娃这会儿吃足了奶,依偎在阮氏的身旁睡得香甜,卫霆祎从进屋起便一直趴在床榻上,围着熟睡的奶娃娃瞧个不停,竟半步都未曾离去过,一会儿得意问卫臻他儿子小鼻子像不像他,一会儿问卫臻他儿子眼睛像不像他,没完没了的,乐此不疲,见卫臻不搭理他,又十分没脾气的将话题抛到了冬儿、雯烟、秦妈妈身上。   卫臻自殷氏离开不久,一直在大厅外同周妈妈说话,良久,卫臻来到了卧房门口,站在帘子外,只伸手掀了掀帘子,只掀到一半时,忽然停了下来,最终,整个人转过了身去,背对着卧房冲周妈妈道:“妈妈,去吧,劳烦您跑一趟了。”   周妈妈道:“小主子,当真要今晚么,不再等等,是不是应该等到出了月子再——”   周妈妈说到一半,有些不忍再说下去了。   卫臻缓缓闭上了眼,听到这里,终于嗖地一下睁开了眼,只一字一句道:“长痛不如短痛,就今晚吧。”   “哎,好吧。”   周妈妈纵使心软,也知,快刀斩乱麻是最好的。   她叹息一口气,不多时,转身利落的回到了卧房,周妈妈进去不久,只听到卫霆祎的狐疑的声音传了来——   “周妈妈,哥儿睡着了,你这是作甚?”   “哎,妈妈,你这是要抱哥儿去哪儿?”   “嘿,是抱去给老太太掌眼么?”   “爷去,爷去,爷亲自抱过去!母亲定会乐坏了。”   卫霆祎的声音里消散不去的亢奋。   “不用了,老爷,阮姨娘今晚辛劳了,您不若多陪陪阮姨娘罢,外头夜寒,您今晚也累着了,有什么……还是赶明儿个在说吧。”   周妈妈劝服了卫霆祎后,直接亲自抱着怀里的襁褓,朝着澜清阁的方位走了去。. 第216章   “砰!”   一声剧烈的声响划破夜空, 在寂静的院落中传响开来。   听着像是碗碟撞击后砸碎的声音,应声而碎,然后砰砰作响。   一声剧烈的声响响起后, 不多时, 一阵更加猛烈的声响接踵而来。   染云居里, 所有的下人齐齐颤了颤身子,是大气不敢出一下。   原本守在正房门外的丫头, 更是颤颤巍巍的往外撤了几步,唯恐被牵连受了这池鱼之殃。   冉氏面上瞧着柔弱和善, 可实则不怒自威, 染云居上下丫头婆子都敬畏她, 早些年冉氏脾气稍好, 可自打回京后,隐隐瞧着面色日渐郁结了起来,不过纵使如此, 冉姨娘在这五房的地位,依然算得上是头一份,尽管偶尔变脸, 却不曾动过大的肝火,像今夜这样的动静, 在染云居实属头一回。   一时, 整个染云居上下, 变得诚惶诚恐了起来。   “姨娘何故发如此大的火,这是怎么了?”   东厢房前往正房的抄手游廊下, 守院的两个婆子正凑在一处压低了声音议论纷纷,陡然听到一声清冷空灵的声音打后头传来。   两个婆子纷纷吓了一大跳,齐齐转过身来, 见到来人后,两人面色顿时大变,待小心翼翼的瞅了对方一眼,见对方神色如常,并没有听到她们的多嘴,顿时齐齐松了一口气,只立马恭恭敬敬的回道:“禀六娘子,姨娘……姨娘她……”其中一个老婆子斟酌了一番,隐晦提到:“方才老婆子隐隐听到好像是碧水居那边闹出了大的动静来,方才孔妈妈一回正房,姨娘便……便如此了。”   话音一落,老婆子再次小心翼翼的看了对方一眼。   游廊下,在灯笼的映衬下,只见六娘子身着着一身白色中衣,外罩着一套雪色白莲斗篷立在月色下,她冰雪清丽,不可染指,仿佛皎洁月光,遥远而疏离。   卫绾闻言,淡淡的蹙了蹙眉,不多时,只微微偏头朝着碧水居的方向久久的看了一阵,回过头对两个婆子吩咐道:“去看看姮儿被吵醒了不曾,好好守着。”   卫绾说完后,径自提着灯笼朝着正房去了。   正房。   整个屋子里仿佛侵了冰似的,活似一处大冰窖。   而地毯上,散落了一地的瓷器碗碟碎片,其中一个铭碗还是冉氏最喜爱的,是九娘子出生那边,她特意托人烧制的,往日里吃茶,只用那个铭碗,眼下,却成了几块残破不全的碎,却无一人刚上前收拾片。   屋子里,跪了一地,其中跑腿丫头蜜枣儿额头上还出了一脑门的血,瞧着像是被碗碟砸破的。   蜜枣儿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下,任凭血染了大半张脸。   就连一向受冉氏仰仗的孔妈妈这会儿也一直紧紧握着帕子,压弯了身子,噤声不敢多言。   上首交椅上的冉氏面色发冷发寒,她紧紧捏着帕子,指骨发白,指尖仿佛掐进了血肉里,太阳穴处的青筋仿佛都依稀可见,连整个身子都轻轻打颤了起来。   整个人瞧着有些阴森可恐,这样相貌,与往日里的和善犹如天壤之别。   整个屋子里静得连落下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够听到。   “绾儿进来。”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冉氏缓缓闭上了眼,再次睁开眼时,双眼里已经渐渐恢复了平静,却是浸了满眼的霜寒。   冉氏一睁开眼,见卫绾守在门外,没有像往日里一样,直接进来。   冉氏忽然缓缓开口,将其唤了进来。   卫绾进来后,往屋子里四下看了一眼,不多时,只缓缓立在了冉氏身侧,对于未知的事物,她向来习惯多听多看从不多说。   冉氏看了卫绾一眼,终于再次将目光扫向了下首,落在了那跪满一地的下人身上。   孔妈妈眼尖,见状后,还不待冉氏开口,立马心领意会的冲众人道:“都下去吧。”   她将所有人全部都轰了出去。   屋子里一时只剩下孔妈妈及冉氏母女三人。   “太太将人收下了么?”   待下人走远后,冉氏终于渐渐恢复了一丝冷静,只冷冷开口问道。   孔妈妈忙道:“老婆子回的时候,那澜清阁还未见动静,不过……”孔妈妈思索了片刻,琢磨道:“是由周妈妈亲自护送去的,显然是得了老太太的首肯,老奴觉着怕是□□不离十了。”顿了顿,孔妈妈又道:“何况太太只身一人,多年无所出,那澜清阁着实冷清了十数年,如今得了这个,算得上是一桩天大的喜事,想来太太定不会拒的。”   内宅里头无非就这几件要紧的事,而子嗣更是其中天大的事情。   早些年,似乎听闻族里的几房偏房张罗着,想要往卫家族亲里挑一个伶俐的,送到五房来,那事儿议论过一阵,后来不知怎地,又不了了之了。   毕竟,过继得怎么比得上亲生的。   如今,老爷有子,五房有后了,定会将人捧上天的,将人送去那里,无论对太太,还是对整个卫家,都是一桩天事。   殷氏没有拒绝的理由。   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人刚一呱呱落地,就直接将人送走了,令人猝不及防。   冉氏闻言脸上微微一沉,不多时,只将手往交椅一侧的扶手上用力一抓,道:“片刻功夫未曾耽误,生下来直接巴巴往那头送,似料定了不会拒绝,怕是早已经事先招呼过了。”   说到这里,冉氏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只冷笑一声道:“好一招瞒天过海,倒是小瞧了那个唯唯诺诺的贱女人,整整十个月,好,好,好得很,我今儿个才算是彻底瞧清了那贱人。”   这十个月来,看样子是将她当做猴耍了。   她当真是小瞧了她。   冉氏怒意冲天。   孔妈妈踟蹰了片刻,犹豫开口道:“老奴倒觉得那位倒不像是有这般玲珑心思,便是有,也不一定能够稳到现在,这桩事,怕是另有人在掌舵吧?”   说完,孔妈妈干涸的眼珠子转了一转。   冉氏眯了迷眼,一字一句道:“卫臻。”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冉氏牙缝里吐出来的,说完,冉氏思绪顿了顿,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副画面,当年阮氏小产后,还不到六岁的卫臻那双阴霾嫉恶的双眼,她当年看着她,好像一副要吃了她的模样,那个时候,冉氏便觉得,卫七,不是个简单的,想到这里,冉氏不由攥了攥手指道,只一字一句:“那是个祸害。”   话音一落,只见身旁卫绾神色微微一变,冉氏立马朝着她看了过来,顿了顿,冉氏忽然一把拉住了卫绾的手,冲她一字一句道:“绾儿,你爹爹有弟弟了,往后咱们的日子会变得日渐艰难起来。”   说着,冉氏紧紧盯着卫绾的双眼,似告诫似提点道:“卫臻,将是你未来婚配路上亦或是未来一生中最大的敌手。”   说着,她用力的攥着卫绾的手,有些狠绝,却最终找回了一丝理智,道:“赶明儿个去给太太道喜,去瞧瞧你这个新添的好‘弟弟’。”   在弟弟二字上,冉氏咬字极重,隐隐有些刺耳,还隐隐透着一丝狠绝。   说完这一番话后,冉氏忽然将嘴角一勾,一切不过是刚开始罢了。   而卫绾,直到这会儿才慢慢的理清了思路。   这才缓过神来。   五房有喜了。   是卫臻的弟弟。   一个横空出世,过继给太太的嫡子。   碧水居,用十个月的时间,唱响了卫家有史以来,最精彩绝伦的一出戏。   而唱戏人,竟是她那个不显山水的七妹妹。. 第217章   “太太, 小公子醒了。”   天色刚亮不久,殷氏便早已经从佛堂礼佛回来了。   方一回到正院,只见澜清阁的大丫鬟念雪早已经在院子口候着了, 一见到她, 念雪立马朝她拜了拜, 笑着说道。   念雪这丫鬟向来沉稳,常年跟在她身侧, 多少沾染了一二分淡性,今儿个脸上的笑容却与往日里有些不同, 好似有些鲜活, 有些掩饰不住的欣喜, 脸嘴角眉梢都透着说不出的高兴。   殷氏闻言, 脚步微微一顿。   这才想起了昨儿个夜里送来的那个孩子。   多了个孩子,整个正房都大不相同了。   或许是往日里冷清惯了,如此, 好不容易添了个人,一时间,隐隐有些打破了这沉寂了十多年死寂的感觉吧。   “是的, 太太,许是小公子知晓太太喜静, 真真乖巧得紧, 一早便醒了, 却不哭不闹的,方才吃了奶娘喂的奶后, 这会儿正睁着葡萄似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了,好像在专等着太太似的。”   方提上二等的念碧被拨到了小公子跟前伺候着。   她担心太太会将小公子送走,可劲儿的逮着夸赞着, 说着说着,脸都激动红了。   殷氏看了念碧一眼,沉默了片刻,便顺着正房缓缓走了去。   一旁跟着的念雪见从昨儿个夜里到现在,太太都一直未曾表态,就连她也一时拿不定主意,这太太到底是什么心思,思及至此,念雪稳了稳神,缓缓开口道:“这两个奶娘都是碧水居寻的,昨儿个来的匆忙,咱们院子里没来得及事先准备,到底是不知底细的,太太您瞧,要不要……托人出府再去寻几个得力的,到底是小公子的奶娘,马虎不得。”   终于,听到这里,只见殷氏摆了摆手,开口道:“不用了,碧水居选的,想来不差。”   话音一落,殷氏已踏入了正房。   却不想,正房里,此时竟热闹不已。   只见一位奶娘正在整理婴儿小床,手把手的在给工匠打造的小梨花木床铺褥子,褥子垫得厚厚的,小小的木床,小小的褥子,小小的被子,看上去憨胖有趣,小床上还绑了一个拨浪鼓,随着奶娘的动作,一咚一咚,发出清脆的声响。   另外一位奶娘正抱着襁褓里的小婴童逗弄着,旁边围了三四个小丫头片子,全部弯着腰,撅着屁股凑了过去。   难怪方才院子里没人守着,原来全部凑到这儿来了。   往日里,可是鲜少有人敢踏入这正房的。   念雪一见到这幅情景,立马低低咳了一声,微微呵斥道:“院子不守了,活儿不干了,一个个凑到了太太屋里,成个什么体统?”   念及都是为了小公子的到来而欢喜,难得逾越一回,故而念雪虽一脸严肃,语气倒并不重。   屋子里的人听到念雪的呵斥后,立马转身,回过头来一瞧,只见太太不知何时回来了,此刻正立在她们身后不处后看着。   几人立马脸色大变,全部吓得不知所措。   念雪见状,将眉头一挑,道:“都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快退出去,是等着我来伺候,还是等着太太来伺候。”顿了顿,忽然叮嘱了一句:“这些日子将院子守牢实了。”   念雪话音一落,并没有惩罚,只见所有人全部大松了一口气,全部齐齐朝着殷氏拜了拜后,一溜烟退出了屋子。   众人走后,余下两个奶娘立马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   昨儿个夜里来得匆忙,半夜来了太太院里,太太并没有多说什么,只略微叮嘱一番,便将她们安置了,她们入府没多久,为人老实淳善,之前见了阮氏,一个个立马远远的跪下了,后来才得知,并非什么正房太太,是院子里的姨奶奶,太太赫然就是眼前这一位。   来卫家有两月了,规矩记牢些了,也七七八八理清了一些五房的情况,纵使知晓这位五太太是个和善的,到底是一房主子,二位奶娘不免心里直打鼓。   捣鼓小床的小陈氏立马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跑到了抱着小公子的小孟氏身边,两人对视了一眼,正要给殷氏行礼,却见殷氏摆了摆了手,道:“你们忙你们的。”   说着,殷氏往小孟氏怀里的襁褓淡淡看了一眼,正要越过她们往里去。   对面的小孟氏这时不知怎地,忽然鼓起了勇气,抱着襁褓里的小婴儿往殷氏跟前一送,只有些激动一鼓作气道:“太太您瞧,小公子睁开眼了,小公子乖巧得紧,从昨晚到现在没有嚎过一嗓子,是个好脾气的公子,就像是会懂人话似的,咱逗弄他的时候,他就一直盯着咱的眼睛直瞅着,一双大眼珠子水汪汪的,瞧得人心都化了,可讨喜了,太太您瞧瞧,小公子聪慧极了。”   小孟氏话音一落时,襁褓里的婴儿已经送到了殷氏眼前。   殷氏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避退半步,不过眼睛一扫,落到了那张白白嫩嫩的小脸上后,步子微微一顿。   婴儿雪白,跟个女婴似的,秀秀气气,像是市井的摊位上叫卖的好看的瓷娃娃,殷氏儿时最是喜欢这些娇憨可爱的东西。   孩子随母,细细一看,五官眉眼比阮氏更加精致漂亮几分,再细细一看,跟七娘子儿时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漂亮的孩子总是讨人喜欢的。   殷氏定定的看着,竟不由自主的将捏着帕子的手缓缓探了过去。   结果,刚将手伸过去,那只小胖手便一把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指头。   殷氏微微愣了愣。   她下意识的想要将手抽出来。   却不想,孩子看着小小的,绵绵的一团,力气却极大,小胖手紧紧抓成了小拳头,死死握紧了她的手指。   也不知怎么地,殷氏心里忽然微微一软。   入卫府十数年,她的心早已死,这十多年来,就跟活死人似的,残存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般的尸体似的。   十多年来,她从未主动靠近过任何人,也谢绝所有人靠近她的人。   不想,却被眼下这无意间的一个小小举动打破了。   “念雪,你亲去老太太院里通报一声,就说三日后,五房将为小公子取名,举入族祭。”   殷氏话音一落,只见整个屋子里所有人纷纷大喜。   “顺便,给碧水居送个信,顺道再添些补品吧。”   看着襁褓下滴溜溜直乱转的那双大眼睛,殷氏轻声道。. 第218章   “小主子, 您一宿没睡,去歇歇吧,这里……有咱们守着了。”   却说天渐渐亮了, 紫屏掀开帘子偷摸从卧房走出来, 一出来,只见七娘子歪在次间的矮榻上, 正在闭目养神。   紫屏晓得小主子没有睡着。   就这样生生守了一夜, 不免有些心疼。   于是,她轻手轻脚的踱了过去,在卫臻耳边轻轻唤道。   卫臻闻言,嗖地一下睁开了眼, 看到来者是紫屏, 她压低了声音随口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说完, 她抬手抚了抚后脖子, 往窗外看去。   只见外头天色渐渐亮了。   一整夜没睡, 很累很累,然而却如何都睡不着,放不下心来, 一颗悬着的心并没有因为阮氏的顺利生产而彻底放下, 反而, 一直悬在空中, 上不去,又下不来的。   “姨娘醒了么?”还不待紫屏回复, 卫臻又问了一遭,末了,语气顿了顿, 又道:“老爷还在里头?”   紫屏见卫臻腰酸背痛的,立马熟稔的过去给她捏起了肩膀,边捏边低低回道:“姨娘还没醒,想来是昨夜遭了罪,太累了。”又道:“老爷趴在床榻边守了一宿,一早便醒了,奴婢出来时,老爷正在给姨娘牵被子了。”   说到这里,紫屏语气停了一阵,沉吟了片刻,又道:“老爷对姨娘……好似上心了不少,连小公子都没顾得多瞧上几眼,姨娘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紫屏语气里有些感慨。   卫臻闻言却挑了挑眉,稚嫩的声音透着一丝冷静过头的淡然道:“他这辈子也就辛苦了这么一晚,他的上心有时候对后院的女人来说,不见得是一桩好事。”   尤其,对一个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女人而言。   卫臻决绝的话令紫屏有些诧异,诧异之余,又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最终,只噤声没有接话。   卫臻见状,却扭头看了紫屏一眼,良久,她忽然拉了拉紫屏的手,难得一脸语重心长道:“紫屏姐姐,姨娘这碧水居,要说能干自然数雯烟姐姐最为能干,可要说聪慧,我却觉得非紫屏姐姐莫属。”   说着,卫臻拉着紫屏让她在她身边坐下,继续道:“其实当年祖母将你送来我跟前伺候,我是有心想要将你留在身边的,可姨娘这边……我委实放心不下来,在我心里,姨娘比我更为重要,所以当年我义无反顾的将你调遣到了姨娘身边。”   说到这里,见紫屏一副虚心辩解的模样,卫臻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先听自己说,道:“姨娘这院子,有雯烟姐姐坐镇,有紫屏姐姐你出谋划策,帮衬看护,我才能真正安心。”   说着,卫臻话音一转,又道:“姨娘生了弟弟这件事,即便是将弟弟送走了,可在染云居那边,许是将碧水居记恨上了,所谓小鬼难缠,何况那冉氏可从来不是一尊小鬼,弟弟那边有太太,想来冉姨娘便是再一手遮天,在太太跟前到底会忌惮几分,而这几年有我在,我倒不会太过担心,可我……有朝一日终归是要出府的。”   卫臻紧紧拉着紫屏的手,一字一句道:“同样的话,我会原封不动的转给雯烟姐姐,别的什么天大的承诺我是不敢承诺,不过,有一句话我卫臻却是敢撂下的,那便是有姨娘安然稳妥的一日,便有二位姐姐的娘家及未来夫家殷实的一日。”   说着,卫臻抬眼,定定的看着紫屏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所以,今儿个在这里,我提前将姨娘托付与二位姐姐了,以后日子里,姨娘还望姐姐多担待着。”   一字一句,皆出自肺腑。   卫臻鲜少说过如此凝重及正式的话。   这一年,她才十三,可在紫屏眼里,哪怕六岁时的卫臻,早已成为了她心目中地位不可撼动的唯一主子。   “紫屏谨记。”   紫屏不是个话多的人,她虽有满腔话语,可最终到了嘴边,却只吐出了这简单的四个字。   言少,语重,一字一句亦是铿锵有力。   两人见状,对视了一眼,纷纷笑了起来。   这时,一旁趴在八仙桌上冬儿忽然撑了个懒腰睡眼惺忪的醒了过来,眼睛还没睁全,嘴里却率先迷迷糊糊道:“主子,您说什么?”   矮榻的卫臻笑着摇了摇头,道:“我说还早,你再歇会儿。”   冬儿“哦”了一声,当真又要趴下,这时,刚好从卧房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卫臻跟紫屏对视了一眼,紫屏立马警觉道:“好像是姨娘醒了。”   说完,紫屏立马起身朝着卧房走去。   冬儿闻言打了个激灵,立马彻底醒了过来。   一扭头,只见主子也跟着缓缓起了身,却并没有第一时间跟上去。   只见卫臻缓缓呼出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像是将要上战场似的,酝酿了一番情绪后,这才缓缓踏入了卧房。   昨儿个姨娘生产时,都未见主子露出过这样的神色,冬儿猜想,里头怕是不得安生了,这般想着,冬儿并没有跟上去,而是拧着眉头沉思了一阵,忽然撒腿便往外跑,去寻小神医了。   “老爷,孩子呢,是个男娃娃吧,是位小公子吧,老爷,孩子哪去了,快,快命人抱过来让妾好生瞧瞧。”   卫臻一踏入卧房,远远地只见阮氏正一脸激动欢喜的抓着卫霆祎两只宽大的袖子,正挣扎着要下榻来寻儿,她语气有些激动,又一脸柔柔的,女人的天真娇态与妩媚在此刻浑然天成。   她脸上的欢喜与喜悦不言而喻,映衬得连原本苍白羸弱的脸色都好似没有那样虚弱了,只觉得整张脸在泛光。   与之相反的,是卫霆祎一副有口难言的神色。   阮氏还在月子里,卫霆祎不宜刺激她,只得温声迂回劝说道:“孩子……自有人照看着,素儿,你如今身子虚,得先将身子养好了,你先好生歇着,歇好了,养足了精力,我定会让你瞧到咱们的儿,好不好?”   因于心不忍,说到最后,卫霆祎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调,变得又柔又软了起来,还难得带了一丝哄骗的味道。   “妾很好,身子骨好着了,就瞧一眼,就瞧上一眼,好不好?”   阮氏被卫霆祎重新劝回了榻上,却依然不依不饶,只紧紧抓着卫霆祎,苦苦央求着。   正说着,忽然眼尖瞥见了屏风后卫臻的身影,阮氏立马兴奋道:“安安,安安快来,安安,你弟弟哪儿去了,快些抱过来给姨娘瞧瞧好不好,你爹爹不让,安安,你最疼姨娘了,就让姨娘瞧上一眼,瞧了弟弟,姨娘才能安心,瞧了弟弟后姨娘保管好生休养,好不好?”   阮氏一大早醒来,见不到昨儿个费了半条命生下的儿子,虽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她生性单纯,以为孩子被奶娘抱去喂养了。   见卫霆祎这边使不上力气,只得把所有希冀放在了卫臻身上。   相比老爷卫霆祎,卫臻才是她真正的依靠。   听了阮氏的话后,屏风后卫臻捏着帕子的手微微紧了紧。   她立在原地立了好一阵没有动,直到阮氏等不及了,又挣扎着要下榻,终于,卫臻绕过屏风缓缓走了过去。   卫臻霆见到卫臻的到来顿时松了一口气。   孩子送去澜清阁一事儿,他昨晚就听说了,他有些埋怨卫臻,这费了半条命好不容易生出来的孩子怎么能送给外人养,他这个当爹的都还没发话了,她这个做姐姐的竟越俎代庖了,可昨晚一对上七丫头那双冷淡的眼神,卫霆祎又将所有的话全部噎了回去。   毕竟,六年前的事情仿佛历历在目,折损了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在先,如今这一切,似乎又有些情有可原了。   只是,就这般随随便便将孩子送走了,是不是也得出了月子再送,用得着赶在这个节骨眼上么?   心太狠了。   对于这个女儿,卫霆祎算是又多了一番认识。   却说卫臻走到了阮氏跟前,见卫霆祎立马给她腾位置,犹豫了一阵,她在床沿上缓缓坐了下来,她没有直接回应阮氏的话,而是将软枕给阮氏垫在了背后,又将阮氏额前的抹额取下,重新给她换了一根新的,最后,给阮氏牵了牵被子,她细细致致的,亲手替阮氏整理了一番后,最终,在阮氏一脸期盼的眼神中,平静而直接开口道:“姨娘,现在还不能见弟弟。”   话音一落,手就被阮氏一把紧紧抓住了,阮氏脸色一变,立马紧张道:“是不是孩子出事了?”说完,还不待卫臻回应,阮氏脸上的紧张立马转变成了焦急,一股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了心头。   卫臻见状,只得立马回道:“弟弟很好,不过,姨娘月子里得调理身子,待出了月子后,方能见到弟弟。”   到底是顾及着阮氏的身子,卫臻斟酌一番后,迂回开口道,并没有第一时间说出详情。   不过,阮氏虽单纯,却并不蠢,这下,卫臻的说辞,显然不能令她信服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孩子到底怎么了?”   阮氏紧紧攥着卫臻的手,放软了语气连连追问,见从卫臻嘴里问不出个所以然,她立马看向身后的卫霆祎,央求道:“老爷,你告诉我实话,是不是……是不是小公子出事了,那可怜见的孩子是不是又……是不是又……”   说到这里,阮氏是心急如焚,见卫霆祎答不上来,阮氏顿时死命咬住了唇,忽然抬眼往屋子里搜寻了一番,见紫屏站在卫臻身后,顿时抬手往紫屏身上一指,只浑身发抖苦苦央求道:“屏儿,他们都不告诉我,呜呜,你说,你告诉我,我的孩儿究竟怎么了。”   说到这里,阮氏终于忍不住崩溃,眼泪瞬间从双眼中崩了出来。   紫屏闻言,立马朝着卫臻看去,她结结巴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时——   “不是,不是,我儿好得很,是……是老太太实在太高兴了,于是将人抱走了。”   卫霆祎不忍看到阮氏如此,他拧着眉头,将袖子一甩,如此回到。   阮氏闻言立马嗖地一下抬眼朝着卫霆祎看去。   听到卫霆祎的话后,她呆愣了片刻,眼里俨然满是不可置信,少顷,阮氏反应过来,忽然将双手埋在脸上,嚎啕大哭道:“老夫人……老夫人她老人家为何又要抢走我儿,她老人家好狠的心,当年她抢走了安安,如今又来抢安安的弟弟,呜呜,她老人家何苦处处跟我不对付,不,不行,这一次,这一次……谁也别想抢走我的孩子。”   阮氏难过到了极致,哭着哭着打起了嗝来,连嗓子都哑了。   说完,挣脱被子又要下床,俨然一副要找到老夫人的世安院质问的架势。   卫霆祎见状,立马要过来劝阻,紫屏也焦急劝阻着,就连在外院操持了一整夜的闻言也闻讯赶来,吓得心头一跳道:“姨娘,您这是作甚,您您还在月子里啊!”   唯有卫臻坐在床沿,纹丝未动。   眼瞧着整个卧室乱做一团,眼瞅着局面不可抵挡,终于,卫臻在糟杂的时候抬高了声音喊了一嗓子:“够了。”   说着,卫臻气势凌厉的从床沿上站了起来,她立在寝榻旁,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的一场闹剧,眯着眼一字一句道:“都给我停手!”   卫臻此人素来爱扮猪吃老虎,这些年来,一直装傻充愣,有意藏拙,就连在自己院子里,自己屋子里,也是怎么懒散怎么来,这么多年来,连大气都没有出过一回。   如今,这尖锐又严厉的一声,在整个卧房阵阵传响,破有威慑感。   一时,寝榻边上闹作一团的人全都齐齐停止了手中动作,有些机械的朝她瞧了来。   卫臻没有看向任何人,她只将双手置于腹前,直挺挺的立在原地,全程盯着阮氏的脸,一字一句一脸严肃道:“姨娘可还记得,当初得知有孕时,承诺臻儿的话?”   说着,还不待阮氏回应,卫臻一字一句帮她回忆道:“当初,我承诺姨娘,护住姨娘肚子里的弟弟,可姨娘得事先答应臻儿一个条件,当初姨娘应承了,那个条件臻儿之所以一直都没有跟姨娘提,是没有到提及的时候,如今,时候到了,那么,今儿个当着所有人面,臻儿来给姨娘兑现了,那个条件便是——”   卫臻说着,目光朝着周围所有人脸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到了阮氏脸上,直言不讳道:“那个条件便是,姨娘只准生不准养,弟弟,我已让太太抱走了,往后,弟弟便过继到太太名下,他是正房正室唯一的嫡子,姨娘,可记下了?”   这短短一番话,卫臻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一字一句,全部拆碎了揉碎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在阮氏面前一五一十全部和盘托出了。   卫臻前世是太子妃,虽不着调,到底是经过皇家礼仪教导洗礼的。   说这番话时,她身上的气质霸气侧漏,那股尊贵魄力俨然藏都藏不住。   话一说完,只见阮氏当场懵了,她呆愣愣的看着卫臻,好像从来不认识她一样。   周围所有人包括卫霆祎都直惊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怎么了,阮氏回过神来,正抽气要哭,却见卫臻将双眼一眯,又微微一瞪,道:“不准哭。”   一句话,生生吓得阮氏将哭意憋了回去。   卫臻盯着阮氏的脸,继续道:“姨娘答应臻儿的事,还请说到做到,不然——”   说到这里,卫臻语气微微一停,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可语气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说完这句话后,卫臻告诫的看了阮氏一眼,随即将目光投向雯烟,淡淡开口道:“小神医在何处?”   雯烟立即回道:“回小主子,冬儿亲自去请了,应该快到了。”   “好。”卫臻闻言缓缓点了点头,道:“让小神医给姨娘诊诊脉,月子期间,好生照料姨娘,且让姨娘修养好身子,姨娘身子大好后,我自会抱弟弟过来给姨娘瞧,可姨娘身子有个大碍的话,那么——这辈子甭想见到弟弟了。”   这话,虽是对着雯烟说的。   实则,是对着阮氏说着。   说这话时,卫臻没有看阮氏半眼,话音一落,她大步头也不回的踏出了卧房。   留下阮氏懵在原地,是既不敢哭,又不敢闹,等到卫臻走远后,阮氏才敢背对着躺在床上抽抽搭搭的抽泣起来,却是委屈得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第219章   却说卫臻从卧房出来后, 正好在门外遇到了小神医清玄。   卫臻停下了脚步,小神医也略停了下来,对方朝她淡淡的点了点头, 两人虽没有开口说话, 却各自心领神会。   卫臻并没有在阮氏的院子等待清玄, 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厢房。   阮氏那里, 有清玄, 有一众丫鬟婆子,卫臻并不过于担心。   唯一担心的是, 阮氏还在月子里,这件事,怕影响她的情绪,导致心神郁结,便有些得不偿失了。   她起初有意瞒着,有意哄骗着,可是, 人往往在疑神疑鬼的时候最不得安宁,阮氏的性子她多少是清楚的, 相较于拖拖拉拉的藏着掖着, 倒不如干脆一鼓作气来的痛快。   “主子,您一宿没睡,要不您先上榻眯会子吧, 您还在长身子, 这样下去,可熬不住的。”   卫臻一回来,双灵便立马亲自去厨房将早膳端过来了。   见卫臻没什么胃口,双灵也没多劝, 只劝她赶紧上床歇着。   卫臻闻言没有动,只随口问道:“小神医是今儿个辞行吧?”   一旁的冬儿赶紧道:“是的,方才我去请的时候,她正在收拾行囊,她说姨娘无甚大碍了,月子里修养好便可,瞧那架势,今儿个是要离开的。”   卫臻淡淡的嗯了一声,有些无精打采的。   冬儿想了想,踟蹰了一阵,终于忍不住询问道:“主子,您方才在姨娘那里……姨娘往后会不会将主子给恼恨上了。”   说这话时,冬儿蹙着眉头,肉鼓鼓的小脸上一脸担忧。   就连冷静淡然的双灵闻言也忍不住朝着卫臻瞧了过去。   卫臻原本正在闭目养神,闻言,嗖地一下抬眼,看向冬儿后思绪一时陷入了某种回忆中,良久,才缓缓开口道:“不会的。”   说着,卫臻忽然低下头,抬手拨弄了一下腰上的坠子,低低说了一句:“姨娘恼恨谁,也不会恼恨我。”   说这话时,卫臻的声音虽然很轻很轻,却无比的坚定。   毕竟,无论卫臻多么险恶,多么遭厌,始终有一人会将她放在心尖上,捧在手心里,哪怕全世界都抛下她,唯独一人永远不会,那人便是阮氏。   毕竟,前世就是最好的例子。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这一世的阮氏好像被自己宠坏了。   可能会有些麻烦,例如,这一世的阮氏……可能比前世要更会耍一些小性子了。   这样想着,卫臻不由揉了揉眉心,不由有些愁。   卫臻在屋子里等了半个时辰后,小神医清玄果然背着她的药箱过来辞行了。   “阮姨娘身子有些虚弱,不过并无大碍,我给她开了半个月的药调理身子,前半月宜卧床,后半月天气好的时候,可扶着出来晒晒太阳走动走动。”   清玄神色淡淡的冲卫臻嘱咐道。   卫臻还没来得及回复,只见一旁的冬儿闻言不由有些纳罕道:“做月子不是一整月都不可下床么,一整月都不能吹风么?怎地还能出门啊,咱老家的妇人生产后都得将整个头颅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甭说出门,就连下榻走两步,都是要落下病根的?”   或许是由于太过震惊,冬儿脸上一脸错愕,越说,越激动。   清玄闻言,眼尾都没有赏给冬儿半个,只依然盯着卫臻,淡淡的补充了一句:“不必非得卧床不起。”   说完,半个多字都不想再继续多说,直接跟卫臻辞行了。   卫臻淡淡笑了笑,没有多做挽留,能将小神医请入府,留到阮氏生产之时,她已经心满意足。   她亲自将清玄送到了院子里,眼看着清玄转身将要离去,犹豫了片刻,卫臻忽然还是将人唤住了:“稍等一下,小神医。”   清玄转身看了卫臻一眼。   卫臻忽然掩面朝着冬儿低声吩咐了几句,冬儿闻言后,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片刻后,冬儿立马转身匆匆回了屋子,没一会儿,她又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出来时,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雕花小食盒及一个巴掌大小紫檀木的小装饰盒。   卫臻看了冬儿一眼,冬儿很快上前将两样东西同时送到了清玄跟前。   卫臻缓缓道:“这是双灵做的如意糕,甜而不腻,清玄姐姐可带回去尝尝鲜。”   至于另外一样,卫臻没有过多解释。   清玄闻言定定看了卫臻片刻后,竟十分平静的将东西收下了,没有半句疑问。   却说清玄走后,卫臻直接回屋歇下了,当天她没有再去探望阮氏。   一直到第二日一早,卫臻难得睡了个懒觉,又去老夫人的世安院探望了一番老人家,去时,只见老太太搬出了一些《四书五经》,及诗词歌赋,正眯着眼一个字一个字翻看着,卫臻惊讶连连,一问,才知,老太太在挑名字了。   老太太虽在卫臻跟前,没有多问有关弟弟的事情,可要说,五房得子这一事儿,除了碧水居,这个世界上最高兴的便要数这老太太了。   卫霆祎有后,老太太心头最大的一块心病算是彻底去了。   “要不你来挑挑?”   见卫臻歪在她身边只一个劲儿的往嘴里塞果子,一口一个,咬得砰砰作响。   老太太将诗经往她跟前一递,挑眉道。   卫臻见状,忙摆了摆手,道:“可别,这可是太太的活儿,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老太太闻言,看了看卫臻,又瞅了瞅手中的诗经,片刻后,将诗经一合,随即往小几上一扔,道:“你都不凑这个热闹,我这老婆子还瞎凑个啥劲儿。”   说完,也学着卫臻,拿着一个口子,啃得嘎嘣脆了起来。   卫臻陪老太太用了早膳后,这才慢悠悠的去了阮氏那里,人才刚到院子里,就见杏丫巴巴跑了来,道:“主子,您可算是来了。”   卫臻随口道:“姨娘如何呢?”   杏丫皱着脸道:“姨娘昨儿个哭了半宿,哭着哭着哭累了才睡着的,今儿个早起早膳也没用下几口,只侧躺在寝榻上,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说着,杏丫想了想道:“听雯烟姐姐说,这么多年来,还没见姨娘如此难过过,这回……怕是当真伤心了。”说到这里,杏丫偷偷看了卫臻一眼,道:“雯烟姐姐说,再这么下去的,怕是要留下隐疾了。”   卫臻虽料想到了,可听到这里,仍然忍不住心一揪。   可很快,她又打起了精神,冲杏丫道:“杏子姐姐,你去厨房端些白粥来,另再备些果子点心来。”   杏丫道:“屋子里就有,怕姨娘饿着,一直温着备用。”   说完,杏丫立马跑去次间去取了。   不多时,粥已经送到了卫臻手中。   卫臻端着白粥,屏退了众人,直接端着粥独自进了屋。   进去后,果然,只见屋子里有些炎热,窗户处开了半扇窗透气,因怕风吹进来,床榻上落下了纱帘,透过影影绰绰的纱帘,依稀只见里头有人侧躺着,身子十分单薄,悄无声息的,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装睡,总之一动不动的。   走进了,才见里头的身子在隐隐抖动着,瞧着估摸又……抽泣上了。   卫臻直接大步走了过去,她一靠近,只见里头颤抖的身子微微一停,片刻后,对方摸出帕子,悄无声息的抹了抹眼泪。   卫臻直接将纱帘撩起,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她静静地坐着,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就那样,不知坐了多久,忽地,吸鼻子的声音缓缓在空气里响起。   床榻上的身影微微一愣,停止了所有的声音,然后,哽咽声却不曾停止,还在继续。   卫臻就坐在床沿边上,悄无声息的哽咽着。   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听着越来越伤心。   小女孩的哽咽声里透着隐忍,委屈,也透着焦急,伤心。   一声一声,敲击着人的心房,令听者无不心揪。. 第220章   阮氏原本要死不活的, 一直沉浸在失去儿子的伤心难受之中,对安安,她是恼的, 是怨的, 却又分明是疼的,是爱的,本就是她掌心的宝啊, 甚至还隐隐有些惧怕她, 以至于,从昨晚到现在, 她彻底慌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安安是她的宝, 可怀胎十月,从肚子里呱呱落地的儿也是从她肚子里生生掉下来的肉啊。   她好狠的心,都不让她好生瞧上一眼。   她想生卫臻的气, 想不与她说话,可是, 阮氏竖着耳朵偷听着, 没想到——   安安哭了。   安安竟然哭了。   阮氏彻底震惊,彻底慌乱了。   要知道, 这么多年来,在阮氏的印象里, 安安几乎从来没有哭过鼻子,她不像其它的小女孩儿那样软弱那样无助, 动不动就委屈得掉金豆子,安安是坚强的,也是厉害的, 这个世界上好像从来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难得倒她,长此以往,以至于她们母女二人的关系好像是掉了个头,她这个当娘的反倒是成为了需要依赖,需要被保护的那一个。   直到如今女儿在她身侧委屈得呜咽哽咽,阮氏头皮顿时一阵发麻,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的女儿,她的安安,其实原也不过才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啊。   她也会有委屈难过的时候,她也会有不知所措的时候。   不知为何,那一声一声隐忍的抽泣声,落入了阮氏的耳朵里,一声一声敲击着她的耳膜,像刀割一样,只觉得令她的心脏一下一下痉挛卷缩了起来,只觉得比昨晚生孩子还要令人痛苦难受。   阮氏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来了,往床沿上一看,顿时,只见安安抱着双臂,将整个小身板缩成了一团,从她这个位置,看不见她的脸,看不见她的神色,只看得到她的双肩一颤一颤的,像只可怜无处的小兔子。   见到这样的画面,阮氏的眼眶瞬泛红了。   她有些虚弱的伸了手,想要去触摸她,可伸到一半,又有些胆怯的缩了回去,良久,阮氏只轻轻地,小声的唤了一声:“安安……”   大概是哭得多了,阮氏的嗓子都哑了。   一开口,只觉得嗓子要断了似的。   卫臻听到阮氏沙哑的声音后,身子微微怔了怔,不多时,鼻子微微一酸,要说之前多少有演的成分在里头,如今,不知怎地,仅仅因为这短促的两个字,心里瞬间感到一阵酸楚、苦涩。   “安安,别……别哭了……”   “是姨娘错了。”   “姨娘不该……不该不理安安……”   阮氏的声音透着股小心翼翼。   其实她自己还在委屈,还在难过。   可一看到卫臻如此,好像自己天大的委屈难过都不算什么了,所有一切的一切,全都被她抛在了脑后。   然而阮氏越是如此,卫臻的眼泪越是受不住。   卫臻一早便知道但凡她一示弱,阮氏便会彻底弃械投降,却万万没有想到,竟会如此的迅速,迅速到……没有任何思考,没有犹豫,直接瞬间向她滑跪了。   这种毫无算计,毫无目的,也毫无缘由的……妥协,来得太快,太迅速,也太过理所当然,哪怕卫臻一早便预料动了,依然为止惊诧,为之震撼,为之……崩溃。   或许,这样的情感,在这浩荡的天地间,只会出现在母女身上吧。   情绪就像洪流溃堤。   卫臻原本稳稳地情绪,瞬间崩塌了。   眼泪就跟六月的暴雨,直接冲刷着她的脸颊。   直到不知多久,卫臻感觉袖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她抹了抹眼泪,偏头一看,就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阮氏已经挪到了她的身旁,正小心翼翼的探着手,轻轻抓着她的袖口,正不知所措,又一脸心疼的看着她。   想要开口安慰。   想要出言抚慰。   却又跟个孩子似的,不知该怎么开口,不知该怎么抚慰。   最终只急得有些不知所措。   .   尤其阮氏刚生产完,还在月子里,眼下身子本就虚得很,又加之得知儿被抱走一事儿,跟卫臻赌气到现在,一天一夜过去了,她哭得没有合过眼,眼下她一身中衣,额头上系着抹额,双眼又红又肿,脸上毫无血气,一脸虚弱无神的模样。   卫臻的目光只在她的脸上匆匆扫了一眼,便再也忍不住了,她只转身忽然一把用力的将阮氏紧紧搂住,哭着,委屈,难过,又心疼道:“呜呜,不准姨娘喜欢弟弟,姨娘只许喜欢安安一人。”   卫臻霸道又蛮横,自私又无助的话瞬间淹没了阮氏。   阮氏听了,眼泪瞬间刹不住了,只哇哇哭出了声来,她紧紧抱着卫臻,跟她一起抱头痛哭,边哭边哇哇道:“姨娘最喜欢安安,安安不要怕,姨娘只喜欢你一个,姨娘也喜欢……也喜欢弟弟,但……但是姨娘喜欢安安一定多过弟弟,安安别怕……呜呜……安安莫怕……”   阮氏有些语无伦次了。   她像哄小孩似的,卖力哄着卫臻。   就像回到了儿时似的,那个时候小卫臻比现在还要刁钻,还要磨人,有时候玩劣起来,就像拿根针在戳她的脊梁骨,可是阮氏依然对她爱到了骨子里,只恨不得将她的安安含在了嘴里。   长大后的卫臻变得冷静,变得聪慧,变得懂事了,却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磨她,缠她了。   好长一段时间里,阮氏还莫名有些失落。   如今,却觉得小时候的安安回来了似的。   她的安安。   阮氏心里顿时复杂得不成样子。   她这个时候才终于知道,原来安安是吃醋了,她是不是怕有了弟弟,她就不疼她了。   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   弟弟是弟弟,安安是安安。   无论有多少弟弟妹妹,唯有她的安安,始终是她最疼爱的啊。   阮氏见卫臻在她怀里哭得泣不成声,她无措,却又熟稔的像小时候,一下一下轻拍的卫臻的肩,不断笨拙的安抚着。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的小人儿终于将哭声止住了。   一时间,一大一小,母子两个纷纷成了兔子眼。   卫臻紧紧趴在阮氏的怀里,不知过了多久,只沙哑开口道:“姨娘,安安是不是很坏?”   阮氏闻言,忙低头看着卫臻,用手给她捋了捋发道:“不是的,安安才不坏,是姨娘不好,姨娘一心想要弟弟,没有顾忌到安安的心情。”   说到这里,阮氏一时想起了昨晚生产的那个孩子,面上露出一抹不忍,不多时,只微微咬了咬唇,狠了狠心道:“姨娘知道,安安也是为了弟弟好。”   说着,阮氏不由想起了昨晚雯烟劝解她的那番话,道:“听说……听说太太会将那孩子过继到她的名下,往后……往后那孩子就是五房的长房嫡子了,是姨娘软弱无能,姨娘就是……就是还没见过那个孩子。”   其实道理阮氏多少还是懂的,只是,她是个感性的人,是个小女人,任凭什么劳什子大道理在她面前永远都不重要,卫臻还有那个刚出世的孩子对她而言,就是天大的道理。   卫臻听了阮氏的话后,有些于心不忍,良久,只抓着阮氏的手,道:“姨娘,你好好休养身子,等出了月子,我就去向太太请示,抱弟弟回来给姨娘瞧瞧可好。”   说着,卫臻垂了垂眼,道:“其实安安也不忍心将弟弟送走,只是……只是弟弟到底是个男娃娃,不像安安,是个女孩儿,男娃娃将来没了出息,这辈子都会没个好的。”   说到这里,卫臻看了阮氏一眼,道:“这些年,因安安得了祖母的喜爱,全府上下这才高看了咱们院子一眼,可祖母到底年事已高,庇护得了安安,将来却庇护不了弟弟多时,弟弟是男儿身,是咱们五房唯一的男嗣,唯一的香火,他日他是需要为爹爹为卫家传承家业,繁衍后代,光宗耀祖的,故而他需得念书识字,需得读书上进,将来需得努力考取功名,为卫家振兴家业,可倘若跟着咱们,窝在咱们这座小院子里,咱们什么都给不了他,便是将来弟弟长大,兴许都不能替他娶上一门上好的亲事,可太太不同,太太家世好,太太又是五房的正房夫人,关键是,太太为人和善,心地又善良,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将来一定会善待弟弟的,将来咱们给不了弟弟的,太太全都能给。”   说到这里,卫臻忽然垂了垂眼,道:“其实太太也是个可怜人,这么多年来孤苦令人,身边没个知冷暖的,爹爹从不去太太院里,姨娘尚且还有个安安,太太却只有手中那一串佛珠,弟弟给了她,兴许也是个念想,能做个陪吧。”   卫臻幽幽说着。   阮氏是个耳根子极软,心极善,性情极为单纯之人。   听这么一说,只觉得太太着实可怜得令人心疼。   同时,又被卫臻的深谋远虑感到震撼。   她一心只想着将肚子的孩子生下来,只觉得自己将他们照顾长大就成了,却万万没有想到背后竟然还有这么多的事情需要计划及安排。   想到这里,阮氏不由低头看了卫臻一眼。   她从来没有替安安谋划过她的未来。   阮氏一时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卫臻见状,只用力握紧了阮氏的手,继续道:“姨娘他日若是想弟弟了,可随时去给太太请安问好,太太是个和善的,她是不会阻拦姨娘去探望弟弟的,姨娘并没有失去弟弟,只要姨娘想弟弟,随时都可以瞧得到的。”   “真……真的吗?”   阮氏听了卫臻的话后,早已经被她说服了,原已将心一横,暗自下定了决心,从此不再挂念那个孩子,却未料在这个时候忽然到峰回路转。   听到卫臻的话后,她立马惊喜的看着卫臻,一脸惊喜道。   忽然有种失而复得的惊喜。   卫臻忙冲她点了点头,道:“所以,姨娘不要再伤心,不要再难过了,好不好,不然,安安也会难过的。”   “好,姨娘不难过,不难过了。”   整个上午,卫臻软硬兼施,软磨硬泡,总算是将生气闹性子的阮氏给哄好了。   不是卫臻心狠。   与其培养了感情之后天崩地裂,倒不如在一切都没有开始的时候,快刀斩乱麻的斩断这段天选的母子情。   这样无奈的结果,或许,会是最好的选择。. 第221章   三日后, 卫家开祭,为新得的哥儿上族谱, 小公子排列十五,乃十五公子,取名辰,卫辰,辰者,逢吉丁辰也, 寓意大吉大利,一生好运。   *   却说五房得了小哥儿后,整个澜清阁忽然变得热闹了起来。   全院上下, 将新得的哥儿当做东升的太阳般,精心照顾着,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得了这个消息的缘故,不久,打从元陵那边忽而捎来了消息, 是殷氏娘家殷家捎来的,特地托人寄送来了一些婴儿的衣裳鞋袜, 和银镯玉器之类的来。   要知道, 因殷氏嫁到卫家一事,殷氏彻底与娘家断了关系,整整十数年,她与殷家,完完全全断了来往,如今,殷家竟然主动低了头, 又再次重新主动发起了来往。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殷家也曾低头来卫家走动过,只是,殷氏从未露过面,日子一长,殷氏便渐渐断了来往。   而这一回,众人以为殷氏也会像从前那般,不作理会,却不想,几日后,殷氏竟回了信件。   至此,长达十数年的疏离,竟破天荒的重新来往上了。   而自打阮氏出了月子里后,得了卫臻的授意,阮氏每日早早毕恭毕敬的去给殷氏请安问好,是恨不得生在了澜清阁,长在了澜清阁,殷氏生性淡薄,不爱计较,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由着她去。   然而整个澜清阁上下哪个晓得她在打什么主意,太太心善,只是,十五公子已经是正房的嫡子了,虽生母健在,到底是过继到了正房,生母见天的过来探望,日子一长,到底并不合适。   最终,在整个澜清阁日夜愁苦,费心费力的劝解下,终于,殷氏拧着眉,直接向阮氏表明了态度,殷氏阻止了阮氏的日夜问安,却许诺她每月两回,可前来探望十五公子。   于是,整个澜清阁终于彻底清净了,而整个碧水居也彻底松了一口气,因为阮氏心大,容易得到满足,每月两次的探望,已经令她喜上眉梢了。   因殷氏喜静,又喜爱礼佛,她每日都会前往祠堂诵经,负责伺候十五公子的念碧时不时的将十五公子抱着陪伴在殷氏左右,本以为小公子会哭哭啼啼,不想小家伙儿安安静静,不哭不闹的,好似听得懂殷氏的佛经声似的,只不断那个那葡萄似的眼珠子滴溜溜的四处打转着,日子一长,殷氏便默许时不时将小公子带在身侧。   到底是五房嫡出,在小公子过继到澜清阁半个月后,五房的当家的卫霆祎忽有一日摇着扇子主动踏入了澜清阁的大门。   这一举动不单单令整个澜清阁瞠目结舌,就连整个五房,包括整个卫家都彻底傻了眼。   要知道,五房夫妇不合,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不合到了哪种地步,说一句相看两厌也毫不为过,这么说吧,十多年来,五老爷几乎从未主动踏入过殷氏的房门,而殷氏也从未主动给五老爷留给房门。   卫霆祎的这一举动,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   更令人目瞪口呆的是,这一回,殷氏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一个父亲前来探望嫡子的举动。   却说阮氏生产后,恢复尚好,而弟弟卫辰彻底有了依靠,卫臻绷了一年多的心弦彻底松懈了下来。   卫霆祎愿意同太太打破隔阂,卫臻是乐意得以一见的,首先殷氏面虽冷心却善,这样的女人孤苦一生,到底令人同情怜惜,她若是将来同卫霆祎和好,相敬如宾的过完这一生,到底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其次,太太若是同卫霆祎和好了,未来,阮氏的日子许是会平安不少,阮氏从来不是个心胸狭窄自私自利的人,她绝对不会因为太太获宠而尖酸吃醋,反而会为这个苦命的女人感到欣慰,至于辰哥儿,殷氏并不是一个心眼狭窄的女人,将来有幸若是能够得到一儿半女,卫臻相信,她绝对不会苛待与他。   而到了那时,卫臻年纪已长,也该代替殷氏,成为弟弟的庇护港了。   当然,卫霆祎与殷氏未来到底如何,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了。   可不管如何,这一辈子命运的轨迹却是确确实实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悄然改变。   卫庆活了下来,阮氏得了儿子,而殷氏跟卫霆祎也有了交好的迹象,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偏离了前世的轨迹。   那么,是不是也预示着,她的命运,也有被改变的可能呢?   两年,还有两年。   卫臻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倒数着。   如若能够躲过两年后的那一道劫,那么,她的未来兴许就能够彻底平安了。   十三四岁这两年,在卫臻的前世中,并没有留下太过痕迹,因此卫臻并没有太多的印象,无非就是被欺凌被无视的度过了,她是在十五岁那年勾搭上了元翎,十六岁十里红妆,高嫁太子,依稀只记得,在那十三四岁那两年里,南方水灾瘟疫肆意,举国上下赈灾,卫家更是一度缩减了吃穿用度,在那两年里,卫臻跟阮氏过的十分拮据,于是这才迫使卫臻一不做二不休的顾不上任何名节,爆发了勾引太子那一轰动事件。   记忆的画面渐渐开始与现实融合。   辰哥儿刚入族谱没多久,京城便传来了南边闹水灾的消息。   卫岚给卫家捎来了信,说是南方水患严重,更是一度爆发了瘟疫,京城这边被足足瞒了两月之久,如今南边早已经民不聊生了,听说每日死的人烧都烧不完,完全控制不住了。   而刚成亲没多久的辕文德正在收拾行李,马上便要随着太子去南边赈灾了。   太子亲临南方赈灾,无疑是给了江南地界的老百姓塞了一颗定心丸,然而水患无情,瘟疫无心,瘟疫并不会因为对方身高尊贵而却别对待,太子这一行,究竟是祸是福,无人知晓,听说是太子主动启奏,要求亲自南下赈灾,陛下严厉呵退了,太子却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陛下这才无奈恩准。   却说辕文德刚走没多久,卫岚便思念成疾,病了一场。   加之辕文家后宅不宁,继母从中作梗,卫岚新婚不久,尚未完全掌控实权,无以应对,半月后,卫岚小产,郝氏得知这一事情后,一生强势的她,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第222章   南方灾情严重, 严重程度一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太子南下两月, 三度上奏大开国库,两月以内陛下亲手批了三笔赈灾雪花银,不久,陛下传至御膳房,勒令御厨将每日膳食中的一百零八道膳食缩减为三十六道,将缩减的御食餐费一律纳入国库, 赈灾江南。   此口谕一下后,不久,后宫以皇后为首, 纷纷响应开始传达内务府削减用度,第二日,这事就传至到了满朝文武的耳朵里,当即,整个京城所有文武百官纷纷下令,府内禁止铺张浪费, 禁止奢靡享乐,更有甚至, 停掉一切喜事寿宴, 就连丧宴,都需得低调办理。   没过多久,又有有眼力见的官员开始号召,号召关闭京城所有奢靡享乐之所,为江南逝去的数十万灾民悼念,为此,京城的几大奢靡之所怨气冲天, 后觉得还不够,后又号召七品以上的官员为灾区募捐银两,有人愿意,有人不愿意,为此,朝堂上面上风平浪静,背地里是整日闹得乌烟瘴气,怨气横出。   怨气一出,自然有人借力打力,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朝堂上,市井之中,开始流传出一些神神秘秘的传闻,有传,此次江南灾情乃百年之未有的大灾难,灾情横行,大半个大俞恐被牵扯,唯恐动摇国本,而导致这一原因的背后祸根,皆是由那一出生就被诅咒,带着邪气的二皇子所起。   要知道,约莫二十年前,二皇子诞生当夜,天色异变,风云诡谲,不久,京城皇城之内,各种诡异怪事不断发生,二皇子满月之日,距京城八百里外的阳城突发地震,死伤无数,次年北方爆发大规模大旱,大旱整整持续了三年时间,不仅导致农产绝收,田园荒废,并且灾情最严重的地方,一度出现“人食人”的惨剧。   如今,二皇子马上及冠,新一轮的灾情在南边继续上演。   于是,平息了将近二十来年的诅咒,又开始被翻出了出来,在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开始疯狂传颂开来。   “听说那二皇子身高九尺,赤盆大脚,还长着一张血盆大口,能够生食人肉,两只手随意一扯,便能够将一个七尺男儿的胳膊大腿卸下,二十年前,他一出生时便被陛下幽静,没有吃的,便生生化作了那魔物,隔着千里之外,饮尽了北边的水源,食尽了北边的粮食,这才导致北边整整三年,遭了那场大旱!”   “真的假的?那……那今年南边怎么涨水了?”   “想来定是被困了整整二十年,那魔人心存怨念,魔性大发,那什么,听说几个月前,王府外头雾气弥漫,阴气森森,时不时听到从里头传来阵阵嘶吼嚎叫声,果然不久,南边便发了这祸事儿,这其中,难道没有那魔人的干系?不过好在有太子殿下南下坐镇,太子殿下身上的九五至尊的贵气,定能将二皇子身上的邪气魔气所压制住。”   整个京城一时人心惶惶,诡谲涌动。   重活一世,卫臻才知,在这两年里头,竟然发生了如此多的奇闻趣事儿。   因水灾瘟疫爆发,卫家响应朝廷号召,开始节衣缩食,每个院子里的例奉直接缩减了一半,碧水居还好,因卫臻受老夫人待见,又因阮氏生了十五公子的缘故,这一回,并无人敢私下苛扣,听说谭氏那边,每月所到手的例奉几乎所剩无几,日日靠着馒头馊菜过活,连胖胖的的十二娘子都给活活饿瘦了。   无奈,谭氏并不受宠,压根投奔无门。   卫臻得知后,并没有赶着上前施恩,谭氏这人藏得太深,卫臻一直有些看不透,当年,阮氏跟谭氏共居秋水筑,阮氏那边水深火热,深陷泥潭之中,一胎两命,直接倒在了血泊之中,一墙之隔的谭氏那边却静悄悄的,将院门关得死死的。   几年后,一模一样的画面又在翠微居重复上演,潘氏一尸两命,而谭氏避之不及。   一次是偶然,两次就未免太过有缘了。   前世,卫臻阮氏,与那边无甚关联,重来一世,卫臻也不太想招惹不必要的事端。   不过,两个月后,谭氏亲自上门求助了,卫臻并没有直接面见,只打发双灵给还在长身子的十二娘子送了些点心吃食,一直不曾露面。   灾情一直蔓延至第二年春,卫奚两家的亲事拖了又拖,最终拖至次年八月才低调办理,不曾大摆宴席,不曾宴请广大宾客,只宴请了卫奚两家亲戚及卫霆渊同门友人,可谓是极简至极。   因灾情蔓延了足足一年,国库钱财耗费不少,朝廷将重心用在了救灾救民身上,导致大俞北方的游牧蛮子开始有意无意的作乱试探。   大俞建朝数百年,国力强盛,天下太平,近几十年来,虽小有战乱,却很快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消灭,如今内忧,渐渐导致外患,虽并不足为惧,到底不可小瞧。   听说北方从西域之巅的雪山另外一端迁徙来了一支游牧民族,这支蛮子骁勇狠辣,所到血流成河,寸草不生,近几年来,已将关外十几个突厥部落直接灭族,如今屡屡冒犯,虽以卵击石,到底不可小瞧。   好在,远在西凉有着一支镇守西北的西北铁骑军魂,那是一支镇守了数十年从未打过任何败仗的铁面黑骑军骑,是整个大俞最骁勇善战的北方的狼骑,有那支部队镇压,整个西北,无所畏惧。   只是,西凉军镇守西北太久太久了,他是天子元稷的西凉军,亦是西北王苏凉王的西凉军。   天子放心将西北交给苏凉王,却并不敢十足十的放心将西凉二十万大军全部交由给西北王。   于是,年末封赏,陛下千里派赏,赏赐西北王无数金银珠宝,无数良田美人,还扬言要亲自给西北王最宠爱的世子苏万里苏世子挑选一名天动天下的世子妃。   天下手谕,宣世子年后进京,赐婚。   整个大俞,最不可一世的混世大魔王,来京了。. 第223章   又是一年四月天。   南方旱灾断断续续闹了近两年, 终于接近尾声,去年年末,西北西凉军□□蛮子突厥, 朝廷大喜,自打开春起,陛下兴致不错, 连续好几回给办事得力的官员当朝封了官,派了赏, 至此, 宵禁了整整两年的京城, 终于再次开放,再次热闹,再次繁荣了起来。   卫霆渊虽未升官,却因江南赈灾及调拨西北用度诸桩事宜办理得当,在朝堂之上, 被陛下接连夸赞了两回,卫霆渊一时成了陛下新宠, 获群臣围堵结交。   卫家再次在京城招眼了起来。   想来, 他日高升是必然的事情。   却说四月头一日, 乃卫绾生辰,十五, 及笄。   殷氏将卫绾的及笄礼交由冉氏来操办, 卫六娘子才名在外,交友甚广, 冉氏以殷氏的名义广发请帖,邀了与卫绾交好的满京千金娘子赴约观礼,预大办一场。   四月初一这日, 一大早的,五房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卫臻亦是难得起了个大早。   卫绾及笄一事,刚好处在京城宵禁期满时期,可慢慢热闹起来,这对整个卫家都挺重要的,卫家娘子众多,这也便意味着,卫家一水的女儿,全部开始陆陆续续长大成人了。   子女多,所结交婚配的家世多,像是一根坚固的丝线,丝线一多,可为卫家的前程未来结一张巨大而稳固的网。   而卫家乃朝廷新贵,二者正好相辅相成,可互相成就,故而,郝氏对这桩及笄礼亦是难得支持,特请了娘家郝家的几个晚辈们一同前来热闹。   “闷了整整两年,可算是可以热闹一把了。”   两年过去,冬儿早已经出落成伶俐可人的大姑娘了,比卫臻还大上少许,不过性子依然咋咋呼呼,显然是憋坏了,即便是卫六那边的及笄宴,虽并不怎么由衷欢喜,但这样热闹的日子已经搁置整整两年了,如今,只觉得有种被放出鸟笼的兴奋感。   整整两年的时间,初遇江南水患,后遭瘟疫席卷,再后来西北战事传来,整个大俞面临内忧外患,卫家乃纯臣,卫霆渊心系社稷,管教甚严,两年时间里,对内,勒令整个府上停止一切喜宴寿宴,对外,亦是停止卫家儿女参加一切外来宴席,两年的时间里,卫家几个兄弟姐妹除了每年一回随郝氏、殷氏去往郊外的灵隐寺给大俞祈福以及去郝家探望过卫岚一回外,几乎未曾踏出府外半步。   且不说冬儿,就连整个碧水居,整个卫家全府上下怕是都憋蔫了,故而,卫绾及笄一事,全府上下都眼巴巴盼着呢。   “行了,你都嘟囔了一整个早上了,你不嫌烦,主子都嫌你聒噪了,快去催催厨房,快快将主子的早膳送些来,主子该饿了。”   双灵一脸嫌弃的瞅着冬儿,啐了她一嘴后,转身将首饰盒里的首饰一一摆放了出来,正拧着帕子琢磨着今儿个该给主子梳个怎样的头,穿戴怎么样的一身衣裳才好,才能令自家小主今儿个在诸位娘子们跟前是既是一鸣惊人,又不抢人风头。   可越琢磨,双灵越发犯愁。   这前者毫不费劲,两年的时间过去了,主子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幼稚稚嫩的小女孩儿了,今儿个是六娘子及笄,可半年后,自家主子也该及笄了,只亭亭玉立、小女初成这样的词汇可以用在任何女孩儿身上,唯独,无法用在自家主子身上。   这么说吧,这两年来,双灵为主子梳洗穿戴,是越发吃力,越发费劲了,不是因着她的手艺下降了,而是因为她发现,再好的手艺,再好的首饰,再精美的衣裳,永远也配不上她家主子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不抢人风头,是昨儿个主子给她的唯一要求。   为此,双灵苦恼了一整个晚上。   只觉得自家主子便是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可只要往那人堆里一站,依然是暴风眼的焦点。   将人由丑变美,对双灵来说不难,可将人生生由美变得美得不惹眼,这……这谁人能够做得到啊!   冬儿喜欢吃的,往日里一听到早膳、午膳、晚膳几个字,别说被人催被人撵,自个儿一早就巴巴蹦向厨房了,可今儿个她转身跑到屋子外头,冲着外头三等的云朵儿吩咐一声,自个儿又巴巴折了回来,冲双灵道:“今儿个主子难得梳洗打扮一回儿,我得留在跟前帮她出出主意。”   说罢,她叉着腰,大刀阔斧的往梳妆台前一探,左瞧瞧,右看看,末了又跑到屏风后,走到木施前,那里,已经整整齐齐摆放了一大排各式各样的衣裳。   卫臻喜欢淡雅的色泽,她的衣裳大多皆是淡粉,淡绿,淡黄及奶白、藕白色,一眼瞧过去,清新淡雅。   可冬儿却喜欢喜庆的眼色,只觉得这轻飘飘的色泽挂到自己主子身上,全都失了颜色,她喜大红大绿。   冬儿围着木施转悠了好几圈,不甚满意的折了回来,走到双灵跟前冲双灵道:“这些衣裳都是上月采办的,如今都四月天了,况且今儿个天气大好,这些衣裳今儿个穿忒厚重了些,咱们家主子娇滴滴的,哪里受得住——”   说吧,冬儿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只笑眯眯道:“前些日子表公子不是给咱们主子送了些南边的料子来么,那些料子可稀罕轻薄得紧,那式样那颜色都新鲜得紧,姨娘挑了一块说要给主子亲手做一件衣裳,想来应该做得差不多了,不若……不若我去姨娘屋子里瞅瞅,今儿个就穿那件如何?”   “那件?那件不成!那件衣裳可是姨娘为了下月端午节时主子入宫时准备的!”   双灵想也不想,立马一口否决了。   冬儿道:“表公子不是送了好些料子来么?横竖还有一个月才能入宫了,届时让姨娘再重新挑块料子重新缝制一件不就得了么?”   双灵叹了口气道:“你又不是不晓得咱们主子心善手松,表公子送来的那些料子,颜色重的那几块,主子给老夫人留了一块,给太太大太太分别送了一块,颜色淡的那几块,给三房四房都分别送了些,余下几块好的,给大娘子送了去,给府里其它几位娘子们全分了,要不是姨娘提前选了那块好的,留到咱们主子身上的,那是一块没留,哪里还有多余的。”   双灵一脸痛心疾首。   冬儿噘了噘嘴道:“赠给六娘子她们的那几块不还没送过去么,干脆趁主子还没来得及之前,咱们将那几块料子全送姨娘那边给主子裁剪完得了。”   冬儿有些气不过,破罐子破摔道。   双灵讥讽道:“回头主子顺道将你一道给裁剪了。”   冬儿闻言立马缩了缩脖子,嘴上却毫不犹豫道:“主子才不会。”说罢,冬儿眼珠子转了转,只凑到双灵跟前小声说了一嘴:“其实……那什么,咱们院里但凡有些什么好东西,都被主子送走了,为了堤防主子,表公子将那些料子送来的时候,在清点的时候,我偷偷藏了几块最好的,你今儿个放心大胆给主子梳妆穿戴,下月去了宫里,自有更好的。”   冬儿一脸神神秘秘说着,边说,边怕卫臻听到了似的,鬼鬼祟祟的。   “当真?”   双灵听了,稳重如她,惊喜得差点儿跳了起来。   冬儿点头后,二人对视片刻,立马暗自打好了商量,就要暗搓搓的行事时,往那软塌上一瞅,咦,主子人呢?   明明方才刚洗漱完,还睁着眼坐在那里的?   冬儿与双灵二人齐刷刷抬眼,往整个屋子里头搜寻了一番,下一刻,二人意识到了什么,再次对视一眼,直接朝着床榻处寻去,果然,只见床榻最里侧,一个一身白色中衣的婀娜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又重新躺了上去,怀中抱着个软枕,再次睡熟了过去。   冬儿与双灵面面相觑,相互指责了一番后,只得苦兮兮的,一脸无奈的再次唤了起来。   主子伺候是极好伺候的,可唯独这早起——   也就能要人半条命。. 第224章   阮氏已经将衣裳做好了, 是一件淡紫色烟纱碧霞罗,腰束着一条同色淡紫色束腰,淡紫色的束腰、领口及袖口上分别绣着细朵的紫罗兰, 又在外罩着一层淡紫淡粉色的肩缕纱,还没穿上身,光着远远地瞧着, 都觉得清新又高雅,仙气又迤逦。   阮氏乃江南人士, 她的喜好偏江南婉约风, 与京城严谨贵气的装束风格大不相同, 只觉得有股江南特有的娇俏秀美之气,若是放在几年前,这样的穿戴,许会觉得过于素雅、轻佻了些,可这些年, 尤其是这两年来,江南灾情后, 整个京城对江南风情越发包容越发推崇了起来。   阮氏做的这身衣裳, 一时令冬儿看呆了眼, 令双灵爱不释手了起来,只恨不得立马穿裹在卫臻身上才好。   对于美好的东西, 世人总是喜欢的, 卫臻也毫不例外。   她撑开双臂,默许二人伺候她换上了, 穿上后,冬儿目光有些痴愣,双灵给卫臻梳妆惯了, 她要淡定些,不过眼中的惊艳与赞叹毫不掩饰,只觉得对于自家主子的脸,每瞧一回,都会觉得又越发出挑了几分。   卫臻轻抬眼眸,只见镜子里的人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眸含秋水、清波流盼。   卫臻相貌随了卫霆祎五六层,卫霆祎乃元陵城远近驰名的美男子,尤其是那双魅惑多情的桃花眼,不知迷走了多少少女心,快要及笄的卫臻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渐渐长开的脸上,青涩稚嫩渐渐褪去,旖旎多情、妖艳风流渐渐显露了出来。   卫臻朝着镜子轻轻侧了侧目,镜子里的美人儿亦是跟着亦步亦趋轻侧眉眼,仅仅一个动作轻缓的抬眉侧目,都足以令镜子里的倩影别开生面、风情婉转不已,卫臻朝着镜子轻轻蹙眉,瞬间只觉得镜子里的天地瞬间失了颜色。   许是重来一世,过的比上辈子殷实不少,连带着这辈子,这个年纪的卫臻比上一世这个年纪的卫臻还要招眼出挑。   上辈子卫臻美则美,可却像被固定在画卷里的画像似的,不动的时候是美的,她的美是死的,动起来则有些呆滞、愚昧感,可这辈子的卫臻是鲜活的,是灵动的,她的眼中有光,她浑身泛着耀眼的金光。   美貌是通往豪门富贵之所的最有力的通关令,可大多时刻,却是一柄双刃剑,修炼得好,可以刺死敌人,排除异己,修炼得不好,唯恐误伤了自己。   这样想着,卫臻不由再次蹙了蹙眉。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尤记得,那年端午,灾情过后,老百姓的生活渐渐恢复如常,端午之夜,宫中设宴,凡四品以上的官员可携带家眷赴宫参加数年难得一设的宫宴。   也就是在那年端午夜,卫臻设计跳下太液池,后被太子元翎所救,那晚,她刚好初来初、潮,大片大片的红色血迹染红了太液池一角,引得太液池里的锦鲤争相游玩簇拥,那情景……就连向来端庄持重的太子在那一刻,都惊得忘了言语,只呆呆抱着卫臻,忘了挪步,直到惊动了宫宴上的热闹酒席,一时,引得无数人跑来争相查看——   至此,卫六娘子卫臻的名号,头一回在宫里,在整个京城流传开来。   命运的轨迹再次重叠。   日前,宫里传来消息,一个月后的端午夜,宫中设宴,卫家女眷可随之参宴。   前世,卫臻因那副容颜与那副愚不可及的性情,不知引了多少忌惮的眼神,挨了多少锋利的刀子,这一世,能避则避吧。   “褪下吧,换那身绫白的襦裙吧。”   卫臻摆动着双臂,欣赏了一番美服后,果断要换下。   冬儿跟双灵两人以为听错了,片刻后,冬儿立马有些激动道:“这身极美,也挺素雅的,一点儿都不出挑,主子,就穿这身吧,定不会夺了六娘子的光彩,抢了她今日的风头的,况且今儿个那头可是邀了不少娘子们,大部分都是这两年头一回露面,一个个定是可劲的装点,咱们可是主场,不说碾压旁人,却也万不能被比了下去了,您说是吧。”   冬儿喋喋不休的劝阻着。   卫臻只抬起手,往她脑门上不轻不重的敲击了两下,笑道:“一会儿得抱辰哥儿,这身好衣裳得留着日后穿,省得被他给糟蹋了。”   冬儿一听,瞬间反应过来。   也是哦,小公子如今两岁了,最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他不仅喜欢吃手,抓衣裳,挠人脸,还专喜欢抓几个阿姐们头顶上的发珠簪子玩,尤其喜欢往卫臻头上薅,只觉得阿姐身上不管什么东西都是好玩又有趣的,主子往日里又喜爱逗他,抱他,抱上一刻钟,回来准得沐浴洗漱。   冬儿瞬间一蔫,无言以对了,彻底被卫臻这个理由给杀得毫无还嘴之地。   正皱眉间,只见双灵噗嗤一笑,冬儿瞅了过去,只见双灵笑着摇头道:“我就知道,主子一出手,一句话你都招架不住。”   冬儿啐她一嘴道:“说得好像你能招架得住似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重新给卫臻换了一身绫白。   绫白往日里是卫六娘子卫绾的代表色,卫臻有意避开,不过今儿个乃卫六的喜庆日子,想来她今儿个是不会选白色了。   收拾好后,卫臻这才捎着卫六的生辰礼,领着两个丫头直接去了澜清阁给太太殷氏问安。   去时,殷氏还在祠堂未归,卫六卫九却早已经到了,正在正厅里逗弄早起的辰哥儿,还在院子外头,就听到了辰哥儿银铃般的啼笑声。   一大早的,光是听着这中气十足的声音,都直令人心情愉悦。   还在门外,卫臻脸上的笑意就扬了起来。   而一踏入门内,看到屋子里的人后,卫臻脚步顿时微微一顿。   坐在交椅上边等候边淡淡笑着,看着卫姮逗弄辰哥儿的卫绾听到门口的动静后,朝着门口方向看了过来,看到踏步而入的卫臻后,卫绾神色亦是跟着一定。   好家伙!   卫臻失算了。   竟跟卫六撞衫了。. 第225章   女子出生后, 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有三次,一为及笄,二为出嫁, 三为生子,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一个个定是穿红戴绿的, 喜喜庆庆的才好,可反观卫绾——   看来, 卫臻还是远远低估了卫绾的……坚定。   她认定的事情, 一旦认定了, 似乎永远也不会放弃。   那么,对太子元翎呢,也是如此么?   上一世中,卫绾不惜矮卫臻一头,也毅然决然的要入太子府为侧妃, 那么这一世呢?   要知道,在卫岚十三岁的时候, 便早早与辕文家定了亲, 京城女子十二三岁相看亲事的大有人在, 卫绾如今已经及笄了,她的身份虽比不上卫岚, 可她的才情及淡薄清冷的气质, 在整个京城也是绝一份的存在,在这两年中, 陆陆续续有不少人上门为卫绾说媒,虽卫绾身份不高,说媒的家世算不上多么权贵一方, 却也不乏一些新贵之辈,及一些如今落寞却曾经显赫富有底蕴家底的家世。   只奈何,媒婆回回来,回回丧着眉头出去的。   阮氏与卫绾似乎并不焦急,于是,日子一长,殷氏这个当家主母也落得清闲,不再急于张罗。   倒是,对于小上一岁多的九娘子卫姮,冉氏一反常态的上心,之所以不急着拒绝上门的婆子夫人,多为打着张冠李戴的旗帜,明着为卫绾相看亲事,实则在处处替卫姮留意着合意的人家呢。   卫家一水的女儿,年级都相差无几,光是五房,哗啦啦的有四个,大房还有个十姐儿卫娴,除了卫绾,大房庶出的卫娴也挺受人欢迎的。   卫霆渊乃陛下新宠,又乃纯臣,从不结党营私,他乃下一任户部尚书最强而有力的人选,如今在这任上官职虽未动,但是办的差事,桩桩件件皆是朝中大事,不过是在熬资历罢了,等着年纪一到,他的官职直接水到渠成。   大房长女嫁给了辕文家,辕文德如今乃太子心腹,辕文家又有爵位在身,他日权倾朝野丝毫不在话下,大房长子卫褚,小小年纪颇有其父风范,如今一举中了进士,在翰林院任职,年前又娶了相国府奚家二女,卫褚未来一片大好前程。   大房的显赫,以肉眼可见的姿态清晰无二的展露在了世人眼中。   如今,大房膝下唯有唯一的庶女尚未婚配,虽是庶出,可瞧着性情温顺,深得郝氏喜爱,这样的娘子,纵为庶出,却也是众人争相争夺的大好选择。   至于余下几个,九娘子自有她那手段了得的生母冉氏操持着,余下翠微居的十二娘子无人问津,而卫臻——   卫臻那年以楼兰仙子的名头一时震惊满京,名声大噪,却是凭着权贵豪爵眼中最拿不出手的容貌博得来的关注,且她出生低下,除此以外,又鲜少在外招摇露面,世人对她的印象皆来自那副空有的皮囊传闻,等闲簪缨世家压根不会将她瞧在眼里,便是有,也多以继室偏房为多,认定了她是那种空有皮囊、可供人玩乐之辈,余下来的,多是些门第不高之流,或者另有内情的复杂家世。   当然,卫臻也并非毫无建树,譬如她深得大太太郝氏的喜爱,郝氏一心想要撮合她,想要将她嫁进郝家给郝家大房次子郝哲翰为妻,这几年来,郝卫两家走得越发亲近了,郝哲翰也多在卫家走动。   老夫人见状,也并未曾阻拦,卫臻也只能装作痴傻,与之以哥哥妹妹的身份正常相交下去。   重活一世,卫臻想多陪在阮氏,多陪在老夫人跟前,多陪她们几年,何况,如今还多了个辰哥儿,若能一世不嫁,卫臻也是乐意的。   如若非要嫁人,卫臻心里其实是有默默留意人选的,只奈何天各一方,已许久未能瞧见了,如今各自长大,也不知各自心思几许,况且,随着各自长大,一个个全都成了才子佳人,能够被卫臻瞧上的,不知还有多少人在觊觎着呢。   哎,长大了,可真愁人!   却说卫臻跟卫绾对视了一眼,卫绾将卫臻全身上下扫视了一遍后,指尖微微一顿,眼中泛起一抹异样之色,不过很快缓过神来,嘴角微勾起一抹极淡的淡笑,主动开了口,招呼卫臻道:“七妹妹来了?”   卫臻也很快反应过来,只神色淡然的笑回道:“我还以为自己是头一个,没成想,还是晚了一步。”   边说着,卫臻边捏着帕子缓缓往里走。   她们两个都心领神会,难得默契的将撞衫一事直接盖过了,却不想,正在逗弄辰哥儿的卫姮听到卫臻来了,头还没抬起,眼还没来得及瞅她,嘴里的刀子就习惯性的射来了:“哼,这话某些人见天的说,嘴上说得漂亮,可哪回不是来得最晚的,虚伪。”   卫姮边说着边漫不经心的抬起眼来,斜着眼来瞅卫臻,这一瞅,却令卫姮神色一愣,脸上分明泛起一抹惊诧之色——   卫臻喜爱素雅,她虽时时刻刻打扮得体大方,却素来只爱淡绿,淡粉,淡黄这样不起眼的颜色,而素雅中的白色,又偏偏极少触碰过,不止是她,卫家的几姐妹都不爱白色,许是因卫绾的缘故吧。   如今,卫臻一袭白色襦裙,施施然的缓步踏了进来,只觉得卷进来了一阵轻风,带进来了一抹晕黄色的晨光。   卫姮习惯了卫绾的清冷贵气,只觉得这世间唯有卫绾能将白色穿戴得如此超凡脱俗、超然于世,却不从未料到,同样的寡淡清冷之色,换到了卫臻身上,却成为了另外一个完完全全相反的效果。   卫姮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将白色穿成了美艳、妩媚、妖娆、袅婷之色,她头上甚至都没别几支簪子,素雅得可以,可装扮得越素雅,越发突出了那张脸上的绝美之姿、迤逦风情。   大概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眼给恍到神了。   卫姮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还是她身旁的辰哥儿忽然激动的晃起了小肉身,伸出两只肥嘟嘟的小肉手来,朝着卫臻那边激动的软糯喊着:“七……七七,七姐姐……”   银铃似的童音响起,卫姮这才陡然醒悟过来,却是心里忽然一酸,却是面上忽然一怒,只一把将辰抱在了怀里,朝着卫臻怒目而视道:“卫七,你什么意思,你成心的吧。”   卫臻自然知晓卫姮所指何意,只相交多年,她深知卫姮性情,不愿浪费口舌与她争论。   对付卫姮,没有什么比永远露着一张笑脸,更令她抓狂的了。   卫臻只漫不经心的走到了卫姮跟前,探出一根手指,探到了辰哥儿跟前,见辰哥儿立马呼呼一把将她的手指抓住,卫臻这才嫣然一笑,低头漫不经心的冲卫姮道:“怎么了,九妹妹。”   卫臻这云淡风轻、满不在乎的神情又令卫姮咬牙切齿了一遭,她只啪地一下打掉了卫臻的手,咬牙切齿道:“你甭装傻,今儿个是六姐姐的大礼,你这是何意,是成心来给六姐姐添堵的,还是故意过来砸场子的。”   卫姮这话说得太快,没经大脑,说这话时,没有留意到身旁卫绾神色的微变。   说着,卫姮又上上下下将卫臻扫了一大眼,只咬着腮帮子,一字一句道:“你今儿个穿成这样,真是丑死了。”   卫臻欣赏了一番卫姮炸毛的模样,不久后,只似笑非笑道:“九妹妹今儿个这一身打扮倒是伶俐得紧。”   说着,学着卫姮的方式,将她上下扫视了一圈后,笑着道:“九妹妹面如白玉,穿着这身藕粉色的绫裙衬得九妹妹白玉似的小脸上透着淡淡的粉,犹如四月天初熟蜜桃上的一抹红,又如六月荷花池中的一抹粉,九妹妹果真是长大了,出落得跟个人间精灵似的,又可爱,又秀美,啧啧,尤其今儿个,格外出挑,唔,吾家有妹初长成,吾心甚慰。”   卫臻今儿个兴致大好似的,夸人的话就跟不要钱似的,一串一串的,夸得对面卫姮一愣一愣的,粉粉的肉肉的脸上一时红一时白。   她觉得卫臻是在夸她。   卫姮还从未被人如此直愣愣的夸赞过,卫臻也不知今儿个发什么疯,今儿个嘴里这说辞,一筐一筐的,比说书先生的口才还要了得。   可卫姮又不信卫臻会夸她,她哪里有这样的好心。   是讽刺她还差不多。   可卫姮天生愚钝,她左右琢磨,硬是捉摸不出卫臻讽刺了她什么。   正当她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反驳,如何应对之际,却忽然又见卫臻趁她发愣的功夫,忽然缓缓弯腰,一把将她腿上的小肉蹲一把夺了去。   卫臻抱着辰哥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转身之际,这才背对着卫姮幽幽开口补充道:“前提是……九妹妹不开口的话。”   话音一落,卫姮果然瞬间直接炸毛,从交椅上跳了起来,就要朝着卫臻扑过去,不想这时,外头有婆子提醒道:“太太来了。”   于是,这句杀伤力巨大的话,将卫姮的满腔愤怒,生生憋了回去。   卫臻看着对面的五官扭曲,气得直跳脚的卫姮,淡淡勾了勾唇。   只觉得这世间没有什么比跟卫姮斗嘴更有趣的事情了。   只是,目光移向一旁的卫绾,对上那双沉浸如水般的目光时,卫臻脸上的笑意敛去了几分。   这两姐妹,是如何做到一个如此天真烂漫,一个却那般沉静深沉的?. 第226章   殷氏素来简单明了, 一过来,只说时辰不早了,宾客将至,随即, 让奶娘安置好辰哥儿, 然后领着卫绾等人去了前院。   男子及冠需在祠堂祭拜, 女子则不同, 无需去祠堂, 只需在前院设及笄礼即可。   卫臻等人行至半路,十二娘子卫眠这才温温吞吞赶了过来。   十三岁的卫眠犹如前世的卫臻,唯唯诺诺、吞吞吐吐, 就连给殷氏问好都是磕磕碰碰的, 她被谭氏拘在院子里拘惯了, 见了生人就憷,与前世卫臻唯一的区别是,她生了一张相貌平平的脸, 猛地一瞧上去, 相貌不算出挑, 性情又拿不出手,大家神色淡淡的跟她打完招呼后,目光并不会在她身上多作停留。   这两年, 因受过碧水居的接济,又加之小时候卫臻曾友善的主动招呼过她,卫眠下意识的跟在了卫臻身后。   去了前院后,发现大礼所准备的一切事宜全部准备得妥妥当当了。   卫家不曾分家,殷氏又素来是个甩手掌柜,卫家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由着大房操办而成。   以往, 事无巨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郝氏亲手操持,可自打去年卫褚娶亲后,郝氏也渐渐松了手,将手中的诸多权力分给了刚进门的媳妇奚氏打理,不想,奚氏看着年纪不大,看着温婉秀气,操办起家事来,竟进退适宜,甚至还颇有些手段。   她性情温和,可处理起有歹心的下人来,却能蛇打七寸,直中要害,她善于用人,无论是待人接物颇有章法用度,初来卫家,三日之内,便能将卫家五房以内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全部弄得一清二楚了,故而,今儿个卫绾的及笄礼名义上是郝氏操办的,实际上全由着奚氏手把手办理的。   竟弄得像模像样,直令郝氏另眼相相,心道不愧是从相国府出来的,那品相那气度,甚至不在卫岚之下,娶妻看三代,有这样的儿媳,至少褚儿这头,郝氏高悬的心,放下一半了。   却说奚氏嫁到卫家算是低嫁,奚家疼女,相中的是卫家世家之风,卫霆渊他日朝中的中流砥柱,郝氏的大气之性,当然,最主要的是卫褚的可造之材及一表人才之品相,卫家样样算不得上乘,比卫家权倾富贵的大有人在,可综合到一起,却没有哪家比卫家更为合适,卫奚两家皆甚为满意,可谓天作之合。   而在奚氏嫁入卫家前,与卫绾更是手帕之交,因此,奚氏在卫绾今日的及笄礼上是上足了心。   远远地,只见主厅内早已经搭建布置好了大礼设施,广阔宽敞的厅堂里铺着红地毯,厅堂内设有案桌、盥洗等摆设,案桌下各设宾客席两排,案桌上摆了香炉、酒及米饭、凉菜、果子点心数碟,案桌下设有三张矮几席位,上边整整齐齐摆放着施礼时所需加持的发笄、发簪、钗冠以及三次加笄的绫罗华服。   一套是素雅的襦裙,一套是端庄大气的深衣,一套是隆重的广袖礼衣(摘自BD)。   满满当当的摆了三大几子,看上去隆重又庄严。   卫姮瞧着新鲜有趣,只弯着腰,左瞧瞧右瞧瞧,简直比卫绾还要激动高兴。   卫眠似乎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景象,她脸上有些好奇,却又有些不敢明目张胆的看,只边低着头边偷偷瞅上几眼。   卫臻见状,只压低了声音,轻声的跟她细说一些及笄礼上的流程。   卫眠有些意外,飞快抬眼看了卫臻一眼,随即,听得无比的认真,显得无比的乖巧。   “我也是头一回布置这些,今儿个一早还特意请冉姨娘过来掌了掌眼,生怕哪里生了纰漏,绾绾瞧瞧哪里还有不妥当的,只管指出来便是,趁着宾客尚未到来,我好提前修整修整。”   奚氏拉着卫绾四处介绍解说大礼的布置,及一会儿大礼上的流程。   她跟卫绾相熟,没有什么可避讳的。   卫绾往大厅里一踏,早已被奚氏的大手笔及心细如尘给震撼到了,卫岚及笄时她们还小,尤记得那场及笄礼庄严肃穆的程度直直震撼到了她,多年过去了,没成想,今儿个她的大礼被布置得如此精细庄重,丝毫不比大姐姐当年的逊色。   尤是淡然清冷如卫绾,也免不了满足及感激,卫绾只用力的拉着奚氏手,难得一脸正色道:“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大嫂布置得十分得当。”   说着,捏了捏奚氏的手,难得有些动容道:“谢谢大嫂,大嫂的心意绾绾记下了。”   奚氏笑了笑道:“说的哪里的话。”又道:“这及笄礼可是咱们女子的大礼,马虎不得。”   说着,奚氏四处瞅了一眼,见卫臻跟卫眠跟在后头说着悄悄话,奚氏便停了下来,笑着冲卫臻道:“七妹妹的及笄礼也快要到了,七妹妹今儿个可多瞧瞧,下回大家都涨了经验了,也给七妹妹办个别开生面的大礼。”   奚氏笑着打趣着。   嫁到卫家以前,她对这位卫家七娘子的印象全部来自那年郡主府“楼兰仙子”的印象,除此以外,她对卫家七娘子几乎一无所知,卫家大娘子卫岚与六娘子卫绾在京城的千金名流圈要招眼得多。   可嫁到卫家才知,这位七娘子看似懒懒散散、云淡风气的,却深受老夫人的宠爱,深入了解之后才发现她的婆婆郝氏、大姐卫岚、包括三房、四房几位太太姨娘对这位七娘子都纷纷赞不绝口,就连她那位鲜少走动内宅的夫君,对着五房毫不相干的堂妹亦是透着几分难得的赞赏与亲昵。   这个发现,不由令奚氏对卫七高看了几眼。   后几次相处下来,奚氏发现她们这位七妹妹才最是秀外慧中、玲珑剔透的那个,关键是,与她相处,令人有种莫名的舒适及安心感。   相处一多,她对卫臻也日渐欢喜了起来。   “那大嫂可有的忙了,后头一个个全都等着排着队了。”   说着,卫臻伸手轻拂着袖子,缓缓伸出指尖,像模像样的数了起来,边数笑眯眯道:“呀,这接二连三的,往后怕是要连累得大嫂没得半分喘息的机会了。”   说到这里,卫臻忽而眨眼一笑,微微打趣道:“回头大哥该恼咱们几个不识趣了,谁叫当年一个个出来的不早不晚的,全都赶在一处,一点儿都不懂事儿,害得夫人片刻不得消停。”   卫臻边说,边将一只手背在了背后,压低了声音,学着卫褚往日里的口吻及习惯做派,学得似模似样的。   一旁的卫眠瞧得直瞪大了双眼,直有些目瞪口呆。   卫姮瞧得脸上直抽抽。   就连卫绾也难得有些忍俊不禁,只抬手拿袖子掩面浅笑。   奚氏还在新婚期,与卫褚正甜蜜着,被卫臻毫不留情的打趣着,耳朵瞬间泛红一片,关键是,卫臻这语气行为,与卫褚往日行径颇有几分相似,她往日里故作稳重端庄,这会儿只几步走到了卫臻跟前,伸出手狠狠掐了卫臻的手一把,啐了卫臻一嘴道:“七妹妹眼看都要及笄了,还如此不知羞。”又道:“你这般模样,这般口才,往后看哪个敢娶了你去。”   卫臻见状,立马挽着奚氏告罪求饶,一时惹得周围四周一片喜庆,一片欢声笑语。   说笑打闹一阵后,卫臻想了想,忽然道:“咦,娴妹妹这会儿怎不见人影?”   往日里这个时候早缠在卫臻左右了。   奚氏笑着道:“娴妹妹在外头迎客,听说郝家几个姐姐妹妹快到了。”   说到这里,奚氏看了卫臻一眼,似笑非笑道:“郝家那位哲翰表弟应该也来了。”   奚氏话音一落,所有人全都朝着卫臻瞧了去。   卫臻只笑眯眯道:“真的?翰哥哥来了,那今儿个咱们几位都有口福了。”   郝哲翰每回一来,少不了给卫家几位表妹捎来大堆大堆好吃的,卫家几位姐妹对他的印象都十分不错。   众人见卫臻如此心神坦荡,倒是一时有些意外。   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卫臻话音一落,郝家人到了,被卫娴领着去见过长辈们后,很快便过来与卫家几位姐妹汇合,不久,宾客陆陆续续到场。   来的皆是卫家族亲亲朋,以及与卫绾相交甚密的一些好友。   奚家、宁家、陈家、郭家等等这些权贵之家来了不少人,楼家的楼瑾欢也来了,她特意带着端阳郡主的贺礼来的。   卫六娘子在京城的人缘与名气,可见一斑。. 第227章   “这是年前除夕时宫里给郡主府派的赏, 是内务府登记造册的好物件,郡主一眼就相中了这支白玉簪子,看到这簪子的头一眼, 就说与绾绾甚是相衬, 于是特意留到了如今, 让我在绾绾你大礼时给你送了来。”   楼瑾欢略有几分吃味道:“绾绾, 可见郡主有多惦念你。”   楼瑾欢边说着, 边缓缓将手中的烧蓝嵌玉银妆匣打开, 所有人视线跟着移了过去,只见华丽的妆匣里头静静的躺着一支白玉兰簪子,簪子玉器通体晶莹剔透, 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又见在簪子末尾处雕着一大两小三朵白色玉兰花, 花朵栩栩如生, 精雕细琢, 手艺不可谓不精湛, 整支簪子名贵又淡雅, 与卫绾的气质十分吻合。   一经露面,便见卫姮不由自主的惊呼一声:“好漂亮的玉簪, 郡主真真大手笔!”   楼瑾欢听了, 不由微抬下巴道:“那是自然。”   说得就像是这支簪子是她送的似的。   得意中,又带着淡淡的鄙夷。   其实贺礼珍不珍贵倒是其次, 要紧的是, 卫绾这名名不见经传的四品官宦之胞弟之庶出, 一个小小的庶女出生的身世,在一块招牌砸下来,随便一砸就是人中龙凤的京城里, 竟能博得郡主的青睐,这才是可以供人钦羡的最主要缘由啊。   楼瑾欢的父亲曾是卫霆渊的顶头上司,如今已是平级了,可即便如此,便是将那卫岚,她也是能够稳压一头的,只奈何卫岚命好,嫁去了侯府,如今的卫岚她虽压不住,卫家其余这些个不起眼的边边角角,却是能够放肆鄙夷的,甚至,一个个都入不了她的眼。   若非瞧在郡主的面子上,若非今儿个来了好几个可结交的嫡女,又若非与卫绾还算交好,这一趟,她压根不乐意自降了身份亲自过来。   楼瑾欢骄纵无脑,一贯在郡主跟前舔舐惯了,一贯仗着郡住的权势狐假虎威,面对她的嚣张得意,众人早已习以为常,只纷纷笑而不语,也并不指破。   卫绾是今日大礼的核心主人,楼瑾欢是带着郡主的礼来的,无论是作为主人还是作为朋友,她都是感激的,卫绾远远地只朝着楼瑾欢施施然一拜,淡淡笑着道:“有劳楼姐姐亲自过来走一遭了,楼姐姐是郡主的左膀右臂,还得劳烦姐姐代绾绾向郡主致声谢,郡主的心意,绾绾领了。”   卫绾客客气气,将楼瑾欢捧得极高,关键是,将郡主心腹的位置归还给了楼瑾欢。   楼瑾欢本就因卫绾受郡主待见而吃味,唯恐自己在郡主心目中的地位被卫绾给取代了去,见卫绾如此识趣,顿时一脸受用的拉着卫绾,主动跟她亲昵了起来,道:“还是绾妹妹识趣。”   说着,楼瑾欢忽然抬起眼,朝着四周扫视了一圈,冷不丁笑着道:“都说京城有才子双姝,一为卫家六娘子卫绾,清冷高洁、宛若皎月,一为方家独女静姝,静如幽兰、玉骨冰肌,今日郡主提到六娘子时,免不了想了另外一位佳人才女,话说,这方娘子离京一年有余,这一年多以来没有任何消息了,听说方娘子与卫家走得极近,不知绾妹妹可知方娘子这一年多以来的近况啊?”   说着,楼瑾欢笑了笑,不由感慨道:“若是今日方娘子在此的话,今儿个怕是又能掀起一桩美谈了?”   楼瑾欢话音一落,只见人群中立马有人附和了起来。   想当年,郡主府的生辰斗诗宴上,一举成名的京城双姝卫绾、方静姝,可谓是名动整个京城,那个时候,还没有经历南方灾情,那个时候的京城市井灯火通明,宅院宴会不止,满京才子斗诗写意,一派欣欣向荣,如今冷不丁提起这个话题,直令人格外向往。   “臻妹妹,楼娘子……楼娘子嘴里提的方娘子指的是京兆尹府府上那位方娘子吧?”   却说楼瑾欢一来,就直接走到了卫绾跟前,走到了人群中最中心的地带,加之,陆陆续续有宾客到来,卫臻便主动让了位置,走到了偏僻的角落里站着。   郝家几位表姐表妹跟卫臻交好,只拉着她在旁边说着悄悄话。   郝哲翰是男子,见大厅里多为娘子,跟卫家几姐妹打完招呼就去寻卫家其余几位表兄去了,只是,刚与卫褚碰面,便见卫褚匆匆往府外迎,他得了卫褚的授意过来给表嫂传话,刚来了大厅,刚寻到了角落里的卫臻,便听到了楼瑾欢的这番话——   郝哲翰虽是个书呆子,两耳不闻窗外事那种,不过对于卫臻的事宜他难得关注,依稀记得方家有位娘子与臻妹妹交好,也依稀记得方家还有位霁月清风、风度卓然的大公子?   也不知怎么地,郝哲嘴里的那句“臻妹妹可知嫂嫂在何处”磕磕碰碰的没有问出口,忽然间就换成了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   郝哲翰话音一落,卫臻、卫眠、卫娴及郝家芸姐儿、蓉姐儿纷纷嗖地一下抬眼齐齐看向他。   卫娴捂着嘴笑着打趣道:“翰哥哥什么时候来的?莫不是在偷听咱们几个说悄悄话?”   蓉姐儿笑得意味深长道:“二哥还晓得方家姐姐啊?不错不错。”   边说着,边笑着用打趣的目光扫向对面的卫臻,明里暗里透着使坏。   卫臻却一脸淡然,见郝哲翰说完这句话后,一脸局促的杵在那里,一脸不安的看着她,被几位妹妹打趣得耳尖都泛红了。   卫臻只笑着问道:“翰哥哥何时来的?”说着,朝着他身后瞧了一眼,见他独自一人,不由好奇的问了一句:“翰哥哥不是去寻大哥去了么?怎么,大哥哥也来了么?”   说完,卫臻微微踮起脚尖,做搜寻状。   郝哲翰这时可算反应过来了,只局促的看了卫臻一眼,生怕刚刚的提问唐突了,见卫臻一脸淡然,没有任何异样,郝哲翰心里顿时一松,忙道:“我……我是来寻表嫂的,大表哥托我来给表嫂传话,说是太——”   郝哲翰正说着,忽然话语嗖地一停,只见人群中开出了一条道来,楼瑾欢拉着卫绾朝着她们这个方向走了来,与此同时,所有人目光纷纷朝着她们这个方向瞧了来——. 第228章   却说楼瑾欢走到了卫臻跟前, 直接大刀阔斧的停了下来,她将卫臻上上下下从头到尾扫视了一大圈,也不知怎么的, 就是不开口说话。   卫臻这名头, 并不比卫绾、方静姝差,当年卫绾与方静姝因“京城双姝”的名头响彻整个京城时, 远比“京城双姝”更令人亢奋与激动的, 是卫臻那“楼兰仙子”的“美誉”, 那个时候,世人皆知,郡主府的生辰宴上,一下子出了三位绝代芳华。   京城双姝令整个才子界大动, 然楼兰仙子却令整个京城上至文人墨客,下至市井街巷纷纷议论不止,那个时候, 京城还曾刮起过一阵亢奋激进的“妖文”, 几乎所有文人墨客的诗词歌赋、人物画稿里都出现了楼兰仙子的赞赏描绘或者想象的仙子赋图, 不少商贩更是打着“楼兰仙子”的噱头,大赚了不少银钱。   那个时候, 所有人都期盼着能够一睹仙子真容。   故而,卫臻的名头甚至一度是压着双姝的。   一个是小小京兆尹府子女,另外两个甚至更加不堪, 不过是些个名不见经传的没落家世的庶出,却能在名动整个京城,双姝尚且不论,至少是凭着真才实学、凭着真本事展露于世人的,甚至还曾一度入了太子殿下的眼的, 这令人羡慕,却也佩服,可后者,小小年纪却凭着一张脸,凭着一副“艳”名传颂于世,到底是有些不入流的。   楼瑾欢包括京城不少世家名媛,大多皆是带着笑弄的态度去看待的,尤其,楼瑾欢敏锐的发觉,这其中就包括了端阳郡主——   不知是不是楼瑾欢的错觉,只觉得端阳对卫绾喜爱,对方静姝格外偏爱,却对卫臻有股莫名的厌恶及鄙夷,前两者虽与楼瑾欢的认知有些偏差,却并不影响楼瑾欢对后者与端阳郡主的不谋而合。   这几年,也不知道是受端阳郡主的影响,还是自己本身的嫉妒与发狂,卫臻这两个字,成为了楼瑾欢心中的一根刺,尤其,是时隔两年后,楼瑾欢与卫臻的再次相见——   几乎是楼瑾欢进来的第一时间,她第一眼就率先瞧到了被众人簇拥的那道绫白却旖旎的身影,姹紫嫣红的一抹白,却格外的招眼,格外的引人瞩目,众所周知,白色是卫绾的代表色,众人许会将人错认为卫绾,可哪怕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哪怕时隔两年未见,楼瑾欢几乎第一时间都辨别了出来,不,不是卫绾,卫绾清冷孤傲,她的身影更是纤瘦而细长,可远处的那道身影即便是背对着,都不难看出她的婀娜摇曳,硬生生的将高洁的白衬成了艳丽不堪。   楼瑾欢当场捏紧了帕子,直到不久后,另外一头一身白衣的卫绾迎了过来,然后,背对着的那人缓缓转过身身来后,看到那张那张脸后,楼瑾欢双目紧缩,开始用力的掐紧了手指,哪怕指骨发白,也丝毫未有任何感觉——   而眼下,来到了卫臻跟前后,离得更近了,楼瑾欢却渐渐有种窒息的感觉,只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似的,她的自尊与高傲不允许她主动哪怕仅仅只是主动向其开了口说句话。   一旁的卫绾见气氛忽然僵持住了,只淡淡笑着看向卫臻,主动开口解围道:“七妹妹与方姐姐素来交好,方姐姐离京近两年了,大家都挺想念她的,七妹妹与方家姐姐偶有书信来往,可知方家姐姐近来近况可好?”   说着,卫绾想了想,又道:“七妹妹可知,方家兄妹何时归京呢?”   卫绾此话一出,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问出了不少人心目中的疑惑,不过,也有年纪小的,对当年双姝印象不多,又加之这两年被南边灾情一事影响,大家纷纷闭府不出,少了传扬,故而猛地一提起方娘子,也有不少人一脸迷茫,只纷纷一脸好奇的议论不止,询问方娘子到底为何人。   原来这十多年来,方大人一直在江南四处上任,两年前,灾情四起之时,方家公子方修远因略懂医术,又对江南地貌人情十分熟稔,故而请辞父亲南下为赈灾效力,为此,一度帮太子出了不少力,他孤身前往时,其妹静姝因熟读医书要一同前往,其虽父阻拦,却终抵不过一颗爱民如子之心,终挥泪同意,于是,方家兄妹这一去便是两年。   这件事情本无人知晓,直至去年年初太子归京时,向圣上提了这么一嘴后,至此,方家兄妹一事,在京城渐渐流传开来。   方修远及方静姝皆是低调行事之人,但是随着年纪的增长,方修远及方静姝二人都已经到了婚配之龄,等闲官宦世家瞧不上一个小小府尹之子,可偏偏,一些簪缨世家,清贵之流却唯独偏爱这样的家世、这样高洁的品质。   譬如,为官六十载,清明一世的老阁老陈家,也譬如郡主府上的端阳郡主——   几乎,在楼瑾欢提起方家的同一时间,卫臻便隐隐察觉到了,以楼瑾欢不可一世的性情而言,她才不会对方家无故感兴趣,而迫使她冷不丁提到方家的唯一缘由,或许便是她之前嘴里的那句“郡主”了。   这样想着,卫臻抬眼淡淡看了楼瑾欢一眼,只似笑非笑道:“这两年江南灾情严重,为了减少瘟疫蔓延,我与方姐姐商议有意减少了书信来往,尤其是这半年来,几乎没了音讯,还真不知方姐姐此时有何打算了。”   说着,卫臻冲卫绾淡淡笑着道:“不过,方家姐姐素来有些贪恋江南美食美景,什么时候回京,回不回京,那都未可知呢?”   说着,卫臻淡淡笑着,又一篇长篇大论的表达了一番对江南的憧憬向往之情,唯独,没有透露出方家兄妹二人的任何讯息。   话音一落后,楼瑾欢脸上的表情明显难看了几分。   她原本想要打探到方家兄妹的消息到郡主面前表功的,可现在——   楼瑾欢一脸冷漠的冷冷的盯着卫臻看着,良久,她只微微抬着下巴,直接冷着脸将她忽略了,好像她根本不配似的,竟半个字都不想跟她多言,却转而朝着卫臻身后的芸姐儿、蓉姐儿淡淡笑着道:“郝家两位妹妹也来了。”   边说着,目光边落到了一旁的郝哲翰身上,一向高傲的楼瑾欢竟难得朝着郝哲翰施施然拂了拂身子,道:“郝公子有礼了。”   说着,又忽然一脸兴致的问道:“猛地一瞧见郝家公子,就令人嗖然响起了一件振奋人心的事情,听说年前西北军□□突厥蛮子,陛下为了褒奖西北王,下令召西北王之嫡长子世子苏入京封赏,此诏书一下,朝堂震动,全京欢呼,全都等着世子苏入京,能够有幸一睹世子的英武豪杰之气,那西北王英勇矫健、龙虎神威,想来世子定也英姿飒爽、神采英拔,只从西凉入京,一个多月的行程,缘何世子生生行了整整三个月还未入京,郝公子可知,世子究竟何时入京呢?”   楼瑾欢笑盈盈的问着,语气难得客气大方了起来。   她的话音一落,周遭再次激动了起来。. 第229章   要说这大半年来, 整个京城最受瞩目的贵公子是谁,并非赈灾江南心怀天下的太子殿下,也并非靠着煞气瘟气流传整个街头巷尾的二皇子殿下, 更加并非瘸了一条腿又瞎了一只眼的世家痞子郑三, 而是连面都未曾露过一面,却在京城传扬了整整大半年的那位远在西凉的世子苏苏万里是也。   却说这十数年来天下太平, 国泰民安, 老百姓们安居乐业,从来没有人关注过西北那位西北王, 直至去年年底西凉军□□突厥, 将远在西北的苏家一瞬间推向万众瞩目的巅峰, 人们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 噢, 西北还雄踞着这么一位土霸王土皇帝了。   传闻西凉王不但骁勇善战、勇猛无敌,他还是一名一等一的美男子,亦是一名令人人津津乐道的白袍将军, 白袍将军名声一出, 令西北关外突厥蛮子闻风丧胆, 白袍将军镇守西北十数年,直令整个西北稳固如磐石,无一人敢上前作乱。   如今西凉王虽年纪渐长,俊美的皮囊絮虽不复当年,可名声尤在, 关键是,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传闻西凉王嫡子苏万里更是谪仙般的人物,他可是西凉王与当年京城第一美人小郝氏唯一的子嗣, 这样强美结合下延续出来世子苏,如何不令人瞻仰,不令人呼唤,不令人神往?   何况,这世子苏此番是以被赐婚的名义进京的,西北王富可敌国,统军二十万,要银钱有银钱,要权势有权势,这样的家世,便是比之皇家元家,亦是不差的,此消息一出,全京城五品以上,有嫡女的所有世家全都开始摩拳擦掌、翘首以盼了。   这或许也是今日卫绾办及笄礼,能够到来如此多千金贵女的一个原因之一,也是楼瑾欢对郝家如此客气有礼的缘故了吧,毕竟,这两家皆是苏家的至亲。   郝家更是苏万里的外祖家,其实,打从去年开始,郝家已经陆陆续续习惯了百家来贺的种种局面,今年以来,更是享受到了万家来探的欣欣向荣般热闹场面。   见楼瑾欢发问后,所有的视线全部投放到了自己身上,郝哲翰虽略有些拘束,不过世家公子虽性格使然,却也无惧这样的场面,局促一阵后,郝哲翰偏头看了卫臻一眼,随即将一只手背在了身后,一手轻轻捏了捏袖子,这才朝着楼瑾欢淡淡点了点头道:“表哥……表哥畏冷,贪念暖阳,此次来京,没有走西京路线,而是南下绕到江南,一路沿着弥江淮河走水路回京,故而行程延误了些,不过,前些日子表哥派人送了信件来,眼下应该到了河南河北境内,想来端午前方可到达。”   郝哲翰是个读书人,一根直肠通到底,人老老实实的,一口将自己所得知的全都说了出来。   楼瑾欢闻言双眼顿时一亮,忙道:“那感情好,世子一来正好可以赶上宫里的宫宴,届时,这回的宫宴定又要越发热闹了。”   此话一出,周围各方娘子们纷纷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人惊讶,有人欣喜,也有人暗自揣摩,一时,众人神色各异。   这时,奚氏将一众长辈宗妇们请了来,吉时已到,大礼开始。   奚氏安排将一众宾客们请入就座。   又亲手将今日的寿星公卫绾牵着送到了大礼席位。   不久后,卫家的公子领着族里同辈份的堂兄及表亲的兄弟们来到了屏风后侧的偏厅观礼。   卫臻以及卫家及姐妹安置到了长辈们身后站着,她正要过去,见郝哲翰杵在角落里,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卫臻脚步顿时一顿,这才想起之前郝哲翰说了一半的话,只冲着郝哲翰低低道:“翰哥哥寻嫂嫂可有何事,可是十分紧急?”   说着,朝着奚氏方向瞧了一眼,见奚氏正在忙碌,便道:“如若方便的话,翰哥哥可同臻儿说,臻儿可代为传达。”   卫臻话音一落,只见郝哲翰面上一松,他立马微微低下了头,凑到卫臻跟前细说了一句。   卫臻听后,顿时一怔,她只立马下意识的朝着屏风那个方位看了一眼,神色恍了一阵后,卫臻只笑着冲郝哲翰点了点头,道:“我这便向嫂嫂通传。”   郝哲翰朝着卫臻施了一个大礼后,见卫臻朝着奚氏走了去,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只盯着卫臻的背影有些贪恋的看着,舍不得挪开,片刻后,意识到大厅里的宾客都已经落座,且大部分都是宗妇女眷后,郝哲翰立马反应过来,只忙绕到另外一头的屏风后,去了男子的观礼区。   此时大礼即将开始,主持大礼的乃卫家德高望重的族长长媳周氏,她正在举杯念唱大礼的开场词,偌大的大厅一时静谧如斯,透着庄严庄重。   卫臻贴着宾客席位,一路轻手轻脚的来到了奚氏身后,奚氏站在卫绾身旁候着,见卫臻走了过来,立马偏头看了她一眼,卫臻冲奚氏使了个眼神,奚氏立马后退了几步,压低了声音冲卫臻道:“七妹妹,怎么了?”   卫臻凑到奚氏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嫂嫂,太子殿下来了,正在屏风后头观礼,大哥特让来知会你一声。”   奚氏听了大惊,只立马朝着屏风后男子观礼区的方向飞快扫了一眼,忙道:“殿……那那位怎么来了?”   说着,暗自琢磨一番后,忙冲卫臻道:“我知道了七妹妹。”   卫臻点了点头,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安静候着。   奚氏犹豫了一番后,凑到卫绾耳边细细提醒了一句,卫绾原本正一脸认真虔诚的听从戒训来着,闻言脸上顿时划过一丝错愕,也下意识的抬起目光朝着屏风后头远远地看了去。   因她是今日的主人公,眼下,整个大厅所有宾客的目光全部都投放到了她的脸上,她脸上的神色不其然的全部落在了众人的眼中,于是,不多时,不少人纷纷顺着她的目光,频频抬着眼朝着屏风后头扫了去。   屏风后头是来了什么人么?   等闲人士,是不会引人瞩目的。   众人心里泛起了嘀咕,纷纷猜测了起来。   好在卫绾性情清冷,冷静自若,短暂的惊愕后,她很快反应过来,只恢复如常了起来。   不过,收回目光时,袖子里的手微微攥了攥,她知道,今日,此时此刻,这里,是她的舞台,是独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华丽舞台。. 第230章   三加, 加发笄,加簪,加钗冠, 三拜,拜父母, 拜宾客, 拜宗亲, 斟酒,走向宾客区, 向宾客敬酒, 再三拜,聆训、赞歌, 礼成。   及笄礼的整个过程步骤繁琐不堪, 却格外庄重、肃穆, 十几个步骤下来,只见卫绾一袭洋红色广绣华服加身, 华丽如斯, 庄重如斯, 又见她将原本垂落在两鬓处的发全部绾了起来,头戴金钗金冠,脖颈上挂着璎珞项圈, 十五岁的卫绾,一夜之间陡然长大了,成了大姑娘了。   这是卫绾为数不多的一回穿戴白色以外的色泽, 少了几分清冷高洁,却多了几分华丽严谨。   卫绾相貌算不得特别貌美出众,可她自幼熟读四书五经, 举手投足间有种淡淡的书卷味、墨香味,也是别有一番独特韵味。   曾经的卫臻还曾东施效颦的学过卫绾走路,说话,甚至学过她清冷的素着一张脸,一整日一言不发,最终却被太子逮着讥笑嘲讽,直到气得卫臻直接跳脚,气得她恼羞成怒的跑到太子书房,将他珍爱的文房四宝一下子摔了个稀碎,这才解足了气。   那个时候太子脸色都发青了,却又打不得骂不得,最终两人彻底相看两厌。   如今——   礼成的训读声在耳畔嗖然回响。   卫臻眨了眨眼睛,从虚虚实实的幻境中慢慢缓过神来。   看着尚且年轻稚嫩却依然坚定的卫绾,忽然彻底释然了。   太子此番是为了卫绾而来的吧。   原来,他们在这个时候,就早已经十分默契的双向选择了。   卫绾这两年推掉了不少提亲,就是在等着这一日吧。   而太子呢?   从前卫臻不懂,不懂堂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怎么会选择一名庶女做太子妃,做未来的皇后,那个时候卫臻怎么也想不通,太子为何对卫绾百般青睐,太子的正妃,不该是这世间最尊贵最优异的女子么。   无论是卫臻还是卫绾,都是不配的啊。   她上辈子设计元翎,不过是运气好,也不过是想博得一个侧妃之位的。   那个时候的卫臻想不通,卫绾一开始也许也想不通,可是后来聪慧如卫绾一定能够参透吧。   重活一世,卫臻也终于渐渐明了了。   太子的野性可不小,他想做千古圣贤,他有着雄才伟略,他所做所看所想,从来不在眼下,他的格局与野心与他温润谦和的气质外形是截然不同的。   大俞繁荣昌盛了数百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个王朝一个朝代,不可能永久的昌盛下去,如今天下局面是,大俞如同一尊金光闪闪的佛像,外表看着金灿灿的,打造得固若金汤,可轻轻一推,就碎了,内里恐怕早已经空了。   外,异族突厥开始慢慢挑衅进犯,内,老百姓们安居乐业本是好事,可是太过安乐了,以至于所有人懒惰散漫,如同一盘散沙,这个民族,这个朝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怠慢变得变得呆滞变得麻木,再加之西北王势力强大,北方、南方又有诸侯盘踞,元翎是想要改革削藩,想要消除诸侯,想要提携下层势力,想要彻底解决大俞朝的内耗,再一举对外吧。   解决完江南的事情前,太子的婚事一拖再拖,此刻,他早已经及冠,他的婚事不是个人的事情,是整个大俞的事情,不能再拖了,他想娶一位身份略低的太子妃,拉动与百姓之间的距离,提携着着身份低下更加底层的人士,同时,也好打消皇上的顾虑,毕竟,咱们这位万岁爷还年轻得很啊,在位还有个十几年不为过,现在太过冒进,何曾不是一种挑衅跟施压呢。   只是,元翎的心太大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命运。   她并不愿与卫绾为敌。   这辈子,就安安静静的当一个旁观者就好吧。   “绾儿,从今儿个起,你便是大姑娘了,往后多跟在你嫂嫂跟前走动,多跟着她学着。”   礼成后,郝氏拉着卫绾的手嘱咐及夸赞了一番后,随即笑着冲众人道:“好了,今儿个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咱们这些老家伙们就不作陪了,咱们早早的离场,你们难得一聚,就敞开了玩吧。”   郝氏笑着领着一群宗妇族亲们准备离场,哪知刚提步,只见奚氏凑到郝氏跟前细细说了一番后,郝氏神色一变,忙道:“当真?”   奚氏点了点头。   郝氏立马敛下了神色,只立马换成了一副端正大气的正房太太姿态,却一脸恭敬的改了道,直接朝着屏风后的次厅走了去。   而原本正要离场的那些人,纷纷停了下来。   于此同时,屏风后有人微抬着袖子大步走了出来,他被身后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簇拥着,却依然鹤立鸡群,令人第一眼就率先看向了他,他身高颀长,一身降紫,头上的紫金冠威严正气,闪耀的耀眼的紫金光,就连脚上踩踏的马靴都是紫色祥云金丝缕缝制而成,紫,为尊,唯有皇室成员及三品以上大臣的官服上才有资格佩戴,这道深紫色的身影一踏出来,立马带来一种尊贵到迫人的气场。   来人正是鲜少出宫,鲜少在宫外走动的太子殿下元翎。   他一出场,大厅几乎所有人全部瞠目结舌,这其中,有少部分人是认识他,有幸瞻仰过太子神颜的,有大部分人并没有见过太子,却不难从对方的天人之姿及独具一格、尊重华贵的气质中将来人身份隐隐辨别出来。   人跟人之间真的是不一样的。   有的人什么都不做,他的出现,他光是站在那里,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殿下来了,怎地无人禀报,真真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郝氏忙迎了上去,又远远地停了下来,朝着对方遥遥施了一礼道:“妇人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郝氏话音一落,周遭蒙了片刻后,不多时,所有人全部齐齐行了大礼,道:“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身后一众丫鬟下人,更是惊得直接当场跪拜了起来。   “夫人不必客气!”   元翎走到郝氏跟前,亲手将她虚扶了起来,随即略抬眉眼,微抬右手,冲着身后的人群摆了摆手,叫了声起身后,淡淡笑着冲郝氏道:“今日寻卫大人商议事情,刚好听闻府中在给卫六娘子办及笄礼,本太子深居东宫,从未在府外观过女子大礼,便一时兴起过来看了看。”   说着,元翎又笑了笑,目光一抬,越过郝氏,落在了人群中的那抹洋红身上,笑着道:“也不知是不是过于唐突了。”. 第231章   人群中的卫绾一身洋红, 两年过去了,她长高了,脸也长开了, 纤细窈窕,玉洁冰清, 太子所需要的枕边人, 相貌无需明艳貌美, 身份无需过于尊贵,品行无需太过锋芒, 只需端庄贤惠,明辨是非即可。   元翎一眼望去, 少女将长发高高绾起, 她气质出尘, 性情不争不抢,周围所有人全都双目炯炯的看着他,希望讨得他, 哪怕是半眼的青睐, 唯独,她冷静淡然的杵在人群中,虽面带羞涩,却很快恢复神色自若的深情, 无疑, 有种上位者所需要的从容自若、冷静淡然。   算是元翎比较中意的选择之一罢。   元翎深深看了卫绾一眼。   那一眼, 仿佛带着某种认定及鼓励。   卫绾心头猛地一跳,她微微绷紧了身子,置于腹前的双手用力的攥得紧紧地,极力压下了心头的震惊与惊诧, 只强逼着自己冷静着、淡定着。   两人遥遥对视了一眼。   周围所有人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卫绾,纷纷露出一丝惊诧及复杂。   在卫六娘子的及笄礼上,太子陡然的出现,本就是一件天大的稀罕事儿了,如今,看来,并非凑巧,而是有着不为人道的内情啊。   要知道,江南灾情时,太子心系灾民心系天下,为了抗灾,甚至亲身犯险,为此,将选妃之事儿一拖再拖,拖了整整两年有余,如今灾情终于过去了,如今整个朝堂,整个大俞最要紧的一桩事情,莫过于给太子选妃一事了。   去年年底此事还曾闹得沸沸扬扬,更甚至,有朝廷大员亲自上书进谏,明里暗里的逼着要开始为太子选妃了。   为此,皇上大手一挥,亲口承诺,待世子苏来京,他亲自为太子为世子二人选妃。   于是,太子与世子的婚事,在年后已闹腾了整整小半年了,成为了如今满京议论不休的话题。   满京府院,奔走的奔走,打探的大探,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要知道,无论攀上了这二位的哪一位,那皆是顶了天的富贵啊。   市井中,更有那夸张者,纷纷画押下注,纷纷开始赌注推测,这两门顶了天的富贵运,将会落到哪个福星头上。   如今,一向久居东宫的太子殿下冷不丁出现在卫家,众人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当年在郡主府的寿宴上,太子对这个才情出众、双姝之一的卫六娘子可满满皆是偏爱啊,甚至一度险些将随身携带贴身玉佩直接赏给了她,莫不是在那个时候太子就对这个卫六娘子——   可是不对啊,殿下要选的可是太子妃,如今的王妃他日的国母啊,卫六纵使才情出众,这身份地位却如何都够不上啊,便是赏了一个侧位,对于卫家来言,亦是顶了天的。   于是,众人陷入了难以置信的深深怀疑中。   倒是一时辨不清楚这里头的是非了。   不过,有谁规定,太子能选的唯有太子妃一名?   要知道,如今的太子府里,不过唯有侧妃一名,另美人、良娣分别一人,如今的东宫还分明还空旷得紧呢?   却说郝氏顺着太子的视线朝着卫绾方向看了一眼,她怔了怔,心中纳罕,面上却未显,片刻后,只笑吟吟道:“哪里的话,殿下能够赏脸,直令绾儿这大礼愈发福旺吉祥了,是绾儿的福分才是。”   郝氏说着,只笑吟吟的将卫绾拉了过来,冲卫绾道:“绾儿,今儿个殿下驾临观你的大礼,可真真令你这大礼蓬荜生辉了,还不快来见过殿下。”   郝氏将卫绾拉到了太子跟前。   卫绾稍稍有些拘谨,她身高算高的,这两年长高了不少,却仍不过到太子肩头的位置,猛地杵到了他的跟前,这才惊觉,看他,要仰着头仰视着。   卫绾不敢直接仰视太子的脸,她稳了稳心神,良久,只朝着太子施施然施了个礼,浅浅浅笑道:“绾儿见过殿下。”顿了顿,又缓缓道:“方才这礼……让殿下见笑了。”   太子微微抬手,示意卫绾起身,片刻后,低头看着卫绾,将她全身上下认认真真的扫视了一圈,微微勾唇道:“原来女子的大礼竟也如此庄重,不比男子的及冠礼轻松,倒一时令孤想起了几年前孤的及冠礼。”   说着,太子淡淡笑了笑,跟卫绾寒暄了几句,片刻后,太子忽而想起了什么,随口问了一句:“大礼后,是不是还有个赠礼环节?”   卫绾闻言愣了愣,不多时,一贯清冷的脸上微微发热了起来。   郝氏闻言,只笑眯眯回道:“也无甚环不环节,都是些小孩子们打闹玩闹、表达赠言的习俗,殿下若是无事,可凑凑热闹。”   郝氏说着,见宗妇长辈们都在,屋子里的气氛稍稍有些拘谨,不多时,只冲着太子道:“难得今儿个一些个小的们凑到一起,便让她们尽情闹闹吧,咱们这些老家伙就不凑这个热闹。”   说着,郝氏将卫褚、奚氏唤过来让好生伺候着太子,自己叮嘱一番后,领着一群长辈们去了大房正院。   长辈们一走,大家见太子殿下虽一身龙气,高贵不可瞻仰,却格外平易近人,脸上一直挂着淡笑,众人紧绷的心神瞬间一松,整个屋子里瞬间松快了几分。   女子及笄礼结束后,依着江南习俗,礼成后,家里的长辈、平辈们,会挨个依照从长至幼的顺序,给寿星公献礼赠言,这个环节是整个大礼最轻松欢乐的环节,大礼之人可收到许许多多的祝福及赠礼,赠礼者亦是能够表达出许许多多的祝愿,更有甚至,有人可借着这个机会大展拳脚,好生展示自己一番,故而,这个环节有不少人期盼着。   来到京城后,赠礼环节略有变动,长辈们通常会私底下相赠,大礼后常常沦为了朋友友人之间的玩乐环节。   太子被卫褚请到了上首的位置高坐着,太子落座时,一抹白色的衣裙边角从眼尾扫过。   那道身影本来杵在上首位置不远,他来了后,那道身影不漏痕迹的远离了几分。   元翎将嘴角微微一抿,却从始至终没有抬眼朝那个方位瞥过一眼。. 第232章   却说太子稳坐在首位上后, 见下方两排齐齐落座,却因他未曾发话,所有人都一时显得有些拘谨, 似乎不太敢过于放肆。   太子随手从一旁的案桌上端起了茶杯,揭开杯盖轻啜了一口,这才漫不经心的冲着一旁的卫褚道:“大家该如何便如何,不要因孤在便坏了气氛, 不必拘谨!”   卫褚闻言, 忙冲太子点了点头,随即笑了笑,便冲众人宣告道:“大家准备, 有礼的赠礼,有吉言的赠吉言,机会只有一回,错过便不再重来了。”   一贯严禁的卫褚难得语气松软了下来, 甚至带了微微打趣,整个大厅的气氛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   卫褚话音一落后,只率先从奚氏手中接来一个黑漆嵌螺长形细盒, 缓缓递到了卫绾跟前,边递边抬手往卫绾头顶比划了几下,道:“果然长大了,都齐大哥肩头了。”   说着, 卫褚神色一正,变得正经认真道:“六妹妹如今已长大成人, 今后便不再是幼龄小儿,往后对上,要恭敬父母, 对下,要友爱兄弟,对外,要严格守礼,端庄贤淑,吾妹谨记,未来你无论身在何处,父母具在,兄弟具在,卫家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   卫褚说完,忽然双手置于胸前,一本正经的朝着卫绾拜了一拜。   这一拜,动作归正正气,犹如拜长辈,拜老师一般,没有因为对方是平辈,是娘子,甚至是庶出而夹杂任何怠慢之意。   卫绾见了,神色微微一愣后,脸上满是动容。   她还是头一回被这位严于律己的长兄这般大礼对待。   她与大房的大堂兄卫褚素来无甚交集,卫褚才华横溢,意气风发,他有满腔抱负,皆在广夏庙堂间,鲜少在内院走动,便是有,似乎,也唯有跟胞妹卫岚及七妹妹卫臻走得近了几分,对于其余一些堂妹,除逢年过节,甚是连见上一面都难,更别说多么亲近亲昵了。   本以为是疏离的,直到此时此刻,卫绾才切身感受到,血脉相连这四个字的含义。   也头一回切身的体会到,兄长这二字的分量。   或许,这才是繁琐大礼中,最强而有力的声音吧。   “多谢兄长,绾儿谨记。”   卫绾愣了许久后,终于微微缓过神来,不多时,她也朝着卫褚遥遥一拜,双手庄重的接过了他的赠礼。   一旁的奚氏笑着,与卫褚二人双双将她扶了起来。   这时,端坐在两侧的卫家兄妹及宾客们这才从二人两两相拜的兄妹之情中悄然缓过神来。   有钦羡、有向往,有差异,也有感动的。   坐在上首的太子见了,嘴角微微勾着,眼中却若有所思,只觉得寻常人家的兄妹之情如此纯粹、简单、直接,而那座偌大的皇城里呢,截然不同——   而坐在靠后位置上的卫臻见到这一幕后,神色有些复杂。   当年卫岚的及笄礼是在京城办的,她虽送了礼过去,却并未曾亲自参与,至于前世,那更是从未有过,是的,前世的卫臻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人的及笄礼,她自己的,当年因与太子的事情落得沸沸扬扬,她被以冠上勾引太子的名头,为众人所鄙夷,那是她十几年来,为数不多被引人瞩目的时候,可卫家却因羞耻,连她的及笄礼都没有办成。   还是阮氏熬了大半年,差点儿熬坏了一双眼睛,靠着打络及做些针线活的手艺,给卫臻做了顿席面及布置了一些寒暄的嫁妆。   没想到,及笄礼竟如此隆重而美好。   是女孩儿美好一生的开始吧。   办过这样大礼的女孩儿,是会被许多许多人祝贺的,她的一生一定会圆满罢。   而这一次,她也会有呢。   卫臻默默看着,面上不显,心里也不可避免的,略微有些期待了起来。   正要收回目光时,却不想,卫臻的视线跟斜对面楼瑾欢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卫臻惊讶了片刻,定睛看了过去,却见楼瑾欢朝卫臻翻了个白眼,直接用后脑勺对着她,眼中的敌意与厌恶丝毫未曾掩饰。   卫臻挑了挑眉。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如此美好温馨的画面中时,忽然见对面一排席位上,有人跳了起来。   卫姮直接从交椅上蹭地一下蹿了起来,冲着卫绾的方向欢呼叫嚷道:“拆礼,拆礼,拆拆拆,看看大哥哥给六姐姐赠了什么礼?”   原来,在赠礼环节,也有拆礼这么一说。   收礼之人不会将所收到的赠礼一一打开,却会依照自己的兴趣与周遭旁人的起哄,点几分礼物拆开,供人赞美及欣赏。   不过,这一环节就是凑凑热闹而已,无需多么贵重的赠礼,心意更为重要。   经卫姮这么一起哄,周围的人开始陆陆续续附和了起来。   卫绾笑着亲手将卫褚送的那个礼盒打开,只见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支上好的狼毫毛笔,笔呈嫩黄色,笔尖每根毛发挺实直立,毛峰透亮,一看便知是支好笔。   笔墨是文人的脊椎,犹如武人手中的武器,文人是不轻易赠笔的,今日卫褚这一赠,可见卫褚对卫绾的才气是肯定及赞赏的。   果然,卫绾见到这支笔后,瞬间眼前一亮,立马看着卫褚道:“这……这笔不是当年兄长会考时,友人所赠的么?怎地——”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么珍贵的笔,怎地赠送给她了。   卫绾一脸受宠若惊。   卫褚淡淡的笑了笑,道:“这笔是为兄用过的旧物,六妹妹不会嫌弃吧。”   卫绾还没来得及嫌弃,卫姮更是激动得直接从椅子上起身了,她立马来到了卫绾跟前,一脸夸张道:“哇,这是大哥哥当年参加会考考上进士的那支笔么,这么珍贵的东西,大哥哥不好好收藏着怎地送给了六姐姐啊。”   说着,卫姮一脸担忧道:“大哥哥给六姐姐送了如此珍贵的礼,回头送给我的,可也不许差了。”   卫姮一脸吃味了起来。   经她这么一吆喝,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份礼的贵重及意义。   不多时,看向卫绾的眼神,纷纷变得不同寻常了起来。   要知道,卫褚并非旁人,他是卫家长子长孙,他在卫家的地位仅次于如今的卫霆渊啊,卫褚对卫绾如此高看,怎令旁人不另眼相看呢?   见卫姮佯装吃味来着,卫褚笑了笑,一旁的奚氏不由拉着卫姮的手,似笑非笑的打趣道:“放心,你跟你七姐姐的礼,你大哥一早便备好了,只等着你们的大礼如期而至呢?”   奚氏边说着,边四处搜寻着,最终,将打趣的目光投放到了末尾的卫臻身上。   众人便也随着她的目光一路探寻而去。   只是,这会儿的卫臻在神游,被人点了名也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冬儿从身后抬手戳了戳她的腰,卫臻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却是意会错了,冷不丁的小声来了一句:“咦,辰哥儿来了么?我好似听到辰哥儿的咯咯声了。”   此话一出,坐在她身旁的卫娴立马跟着同她一同朝着屋子外头探头探脑,边探着脑儿边一脸狐疑的问着:“哪儿呢,哪儿呢,七姐姐莫不是听叉了。”   蓉姐儿在一旁捂着嘴取笑道:“你们俩莫不是借着辰哥儿的由头想溜出去玩罢。”   芸姐儿附和道:“臻臻的碧水居最是好玩,一会儿这里结束后,咱们不参加后头的游戏了,直接去臻臻那里怎么样?”   四个女孩儿凑到一起说起了悄悄话来,边说边低低的轻笑了起来。   直到一声低低的咳嗽声,在大厅内侧的首座上缓缓响起,整个大厅里陡然一静,原本热热闹闹的声音一瞬间全部停止了。   四个女孩儿这才齐齐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纷纷正襟危坐了起来,随即,缓缓扭头朝着大厅里侧瞧了去。   一扭头,却见整个大厅所有人全部齐刷刷的朝着她们这个方向看着。   整个屋子里一时静悄悄的。   卫臻四下扫视一圈,只见一道凌厉的目光直接从最上首的那个位置直直朝着她们这个方向扫视而来,那里,坐着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么,刚刚那道咳嗽声,是谁发出来的,似乎,也就并不难猜测了。   卫娴、芸姐儿、蓉姐儿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错,几个吓得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一下。   卫臻没往上首那个方向看,只朝着卫绾看了去,只见卫绾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一旁的卫姮气得脸都黑了,正朝她怒目而视,好似在责怪卫臻破坏了气氛,破坏了这场大礼似的。   卫褚、奚氏对视了一眼,片刻后,看了看上首的太子殿下,又看了看卫臻,正要出来打破这片寂静,却见这时卫臻缓缓站了起来,她朝着卫绾淡淡笑了笑,显得一脸无辜道:“我们正在商议着大哥哥给六姐姐赠完礼后,下一个由谁先去呢?”   卫臻这话,彻底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静沉默。   说着,卫臻扫了卫娴一眼,笑着道:“娴妹妹说六姐姐最受欢迎,给六姐姐赠言赠礼,需得抢着才能为先,我方才还不信,于是我们刚才打了个赌,看谁抢得下一个名额——”   话音一落,卫臻嗖地一下从交椅上立了起来,只一手从冬儿手里飞快夺过了一个赠礼盒,一手拎着裙摆,蹭蹭蹭两下就一路小跑着,往正主卫绾方向跑了去,边跑,边有些得意道:“接下来该我给六姐姐赠礼了,谁也不许跟我抢——”   话音一落,卫臻已经气喘吁吁的来到了卫绾跟前。   奚氏反应很快,只很快将微喘的卫臻一把拉到了身边,一脸无奈的打趣道:“没人与你抢,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当心摔着了,也不怕大家伙儿笑话你。”   说着,又无奈笑道:“你瞧,娴姐儿都蒙了,这会儿都还没有缓过神来了。”   被点名的卫娴愣了片刻,只立马皱着脸,朝着奚氏控诉了起来,“嫂嫂,七姐姐刚才是不是在耍赖?”   蓉姐儿跟芸姐儿立马小鸡啄米似的,十分配合的猛点了点头。   卫臻却一脸得意的朝着她们三个远远抬了抬下巴道:“我没有耍赖,是你们呆,三只小呆鹅。”   卫臻毫不留情的数落吐槽着。   她一脸傲娇的小表情气得卫娴几人恨得牙痒痒,却偏偏说不过她似的,一脸无可奈何,又逗得卫褚一脸无奈的伸手往她额头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两下,这一系列举动落在周围看客眼里,只觉得卫家这几兄弟姐妹的感情可真真好啊。   气氛倒是愈发多了几分温馨活泼。   坐在上首的太子殿下微微眯着眼,终于忍不住扫向了人群中那道“装疯卖傻”的身影,这是今日迄今为止他第一眼正眼看向那道身影,尽管,在此之前,那抹白色在他眼前飘来飘去,已碍眼了大半日了。   白色?   元翎没有看到卫臻的正脸,只听到娇俏的声音一阵一阵响起,她时而撒娇,时而笑语嫣然,然而越是这般,元翎便越发觉得虚伪。   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怎么就如此多的心眼?   世人觉得她天真烂漫、娇俏可爱,是因为无人见过她薄凉、阴狠、虚伪的一幕。   白色?   这是她能穿的颜色么?   丑死了。   元翎越看,越发觉得碍眼。   看着看着,元翎脸上的神色渐渐淡了起来。   却说,卫家兄弟姐妹们打趣打闹了一番后,卫姮气不过,在卫臻赠礼前,先一步将自己的礼递送到了卫绾手中,卫臻也毫不示弱,紧跟着将自己手中的礼盒赠给了卫绾。   卫绾看了看卫姮,又看了看卫臻,随即,只淡淡笑着摇头,脸上泛起一抹无奈的神色。   就在她准备要率先接过卫臻的赠礼时,正在这时,忽然听到一阵银铃般,一道孩童的咯笑声骤然在屋子外头响起了起来。   众人顺着孩童的大笑声,纷纷扭头朝着屋子外头看去,只见卫庆正以一种扭曲夸张的姿势,一把薅着一个孩童,正一路轻快的从屋子外头大步走了进来,边走边笑呵呵道:“都在了,我跟十五弟来迟了,六妹妹,我跟辰哥儿来给你贺寿来了。”   话音刚一落,身后奶娘急得抓耳挠腮的追了上来,急得在身后边追边大喊道:“五公子,您您慢点儿,别摔着了,您别逗他了,哥儿笑得嗓子都哑了。”   卫臻闻言,立马朝卫庆怀里一瞅,这一瞅想,差点儿吓晕了过去。   只见卫庆薅着怀里的辰哥儿随手往头顶上一甩,辰哥儿一个轻巧翻身,就被甩到了卫庆的脖子上,稳稳当当的骑在了卫庆的脖子上,辰哥儿显然高兴坏了,一把抓着卫庆的发冠,边笑边拼命的扭动着身子,欢呼了起来,小嘴里哇哇大喊道:“骑马马,骑大马……”   小孩子一脸天真高兴,却不知方才那个动作瞧在外人眼里,多么惊心动魄。   一个力道把持不住,就唯恐将整个人甩了出去。. 第233章   “对不住, 六妹妹,五哥今儿个一早出府来晚了, 差点儿错过——咦!”   却说卫庆驮着辰哥儿大摇大摆的往里走,走着走着,察觉到气氛不对,他将双目往上首一抬,顿时一惊,这才发现首座上坐着的赫然是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   卫庆当场脚步一顿,怔在了原地。   卫褚咳了一声, 微微呵斥道:“五弟, 殿下在此, 不得放肆。”   卫庆缓过神来, 立马恭恭敬敬的给太子行了个礼,道:“小的见过殿下, 小的不知殿下在此, 殿下恕罪。”   只是,行礼时,他的肩上还驮着个小娃娃了,行礼的动作一时显得摇摇晃晃、不伦不类的。   太子随意扫了卫庆一眼, 淡淡叫起, 只是话音刚落下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卫庆肩上的那个小娃娃脸上时, 神色微微一顿。   是个男童,约莫两岁左右, 穿了一身喜庆的如意祥云衫,脖子上挂着如意锁,头上戴着一顶圆滚滚的大红色祥云小帽, 帽子下冒出一根小拇指长细的小辫子,生得是娇憨可爱,白白胖胖,这样好看可爱的娃娃,任何人瞧了都会忍不住欢喜,忍不住令人想要上去逗弄一番,太子不由多看了两眼,只是,越看,越觉得远处那张胖嘟嘟的小脸,好似有些眼熟。   如画的眉眼、微翘的笔尖、胖嘟嘟却脸型秀美好看的小脸,以及小巧殷红的小嘴唇,生得简直比女娃娃还要秀气俊俏,若不是穿了一身男娃娃的衣裳,一准令人误当成女娃娃,尤其,是小脸蛋上那股子伶俐可爱的劲儿,那双葡萄似的大眼珠子忽闪忽闪的,滴溜溜直乱转着,看得人心都化了。   正巧,驮在卫庆肩上的小娃娃双手抓着卫庆的发冠,一脸好奇的朝着首座上太子的方向看了去,用那圆滚滚的眼珠子正好奇瞅着他时,太子与他对视了一眼,正欲定睛细瞧,就在这时,忽然一道旖旎轻盈的身影遮住了太子的视线——   只见一道绫白的身影从远处一晃,等到太子回过神来时,之前还稳稳驮在卫庆肩上的那个小娃娃便已经不见了。   卫臻一把将辰哥儿从卫庆肩膀抱了起来,她恶狠狠的瞪了卫庆一眼,压低了声音质问道:“五哥哥,谁让你又折腾起辰哥儿来了。”   话音一落,见奶娘气喘吁吁的赶了上来,卫臻便问道:“哥儿怎么又落到五哥哥手里了。”   卫臻边问,边不住拿帕子给辰哥儿擦汗。   奶娘还来不及回话,却见卫庆将眉头一挑,斜眼冲着卫臻:“嘿,卫小七,瞧你这话说的,哥哥我又不是洪水猛兽,怎地还不许碰小十五了,你瞧,小十五玩的多开心,小十五最喜欢我了,老跟你们女孩儿一起玩算怎么回事儿,回头别整得得娘里娘气了。”   小卫辰生得实在是太好看了,甚至有点儿男身女相,跟他亲姐姐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卫庆见了卫臻就发憷,生怕卫辰成了卫臻第二,他有事没事儿就带着卫辰疯玩,有一有二有三后,好不容易将辰哥儿训练得虎头虎脑的,被卫臻一阻挠,瞬间不乐意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卫臻不好与胆大包天、无所顾忌的卫庆争辩,她只啐了卫庆一嘴,然后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辰哥儿身上。   辰哥儿显然被卫庆逗得欢天喜地,一路咯咯咯大笑不止,乐得小脑门冒了一脑门的汗,卫臻给辰哥儿擦了汗后,奶娘见辰哥儿闹腾,在这样的场合怕他弄乱了卫臻的衣钗,便想将辰哥儿从卫臻手里接过去,不想辰哥儿立马蹭地一扭头,拼命往卫臻怀里躲,一边躲,一边随手利落的将头顶上那顶圆滚滚的小帽抓了下来,朝着奶娘脸上扔了去。   小帽一摘,露出他圆滚滚的小光头,原来辰哥儿头上的头发全剃了,仅仅只在头顶上留下了一小撮,绑了条小辫子,随着他小脑门乱晃,小辫子一甩一甩的,小哥儿跟条小泥鳅似的,伸着圆滚滚的短胳膊用力的箍紧了卫臻的脖颈,一边往她脖子里钻,一边喊着“要阿姐,要阿姐,不要奶娘”,他软糯可爱的模样,一时逗得所有人捂着帕子纷纷大笑了起来,简直可爱极了。   坐在椅子上的娴姐儿也忍不住跟着起身,过来掐他的小肉脸,逗弄道:“要不要娴姐姐啊?”   芸姐儿、蓉姐儿,也相继围了过来。   辰哥儿嘴甜,一口一个甜腻腻的唤着姐姐,将一众姐姐们逗得心花怒放,没一会儿,围坐在周围其它的小娘子们忍不住了,纷纷捏着帕子围了过来。   哥儿虽然伶俐,但还是有些微微怕生,见许多不认识的姐姐过来掐他的脸,摸他的小脑门,顿时立马箍紧了卫臻的脖颈,只往她肩窝里埋,又伸出两只小胖手遮住了自己的大胖脸,只敢从胖嘟嘟的指头缝里偷偷看人,指缝里葡萄似的大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瞧得人心都化了。   坐在首座的太子看着被众人簇拥的姐弟俩,终于明白眼熟的原因了,这一大一小的脸,如同炮制般,简直一模一样。   太子坐在席位上定定的看了片刻后,忽然冷不丁从座位上起身了。   这会儿,大部分人都围在卫臻姐弟两身侧,没有留意到太子的动静,唯有靠近太子的卫褚、卫绾等人,很快迎了上去。   太子走到卫褚跟前,淡淡的朝着人群方向瞥了一眼,随口道:“那个小童是?”   太子这两年忙于国事,对卫家小小五房,自然没有过多去了解,不过,似乎隐约听人提过,太子并不深知。   卫褚忙笑着回道:“禀殿下,那小童是臣的十五弟,快满两岁了,小孩子玩劣,扫了殿下的兴。”说到这里,卫褚看了太子一眼,想了想,又多说了一句:“小十五如今养在五婶婶屋里。”   卫褚这话,仿佛意有所指。   “哦?”   太子听了后,将眉头微微一抬。   那就不是五太太亲生的了?听说五房老爷太太不合,一直无子,如今抱养了一个小儿在膝下,也能够理解,内院正房无子,多从妾室身边抱养,看着那张略带眼熟的小脸,又见那小童对其中一人格外亲昵,似乎不难猜出,从哪里抱的?   这样想着,太子眼中浮现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这时,卫臻见她们这边太过热闹,未免有些喧宾夺主之嫌,笑着应付一番后,只抱着卫辰往卫绾这边来了,边走边笑着冲卫绾道:“来,辰哥儿,今日六姐姐寿辰,快来给六姐姐拜个寿。”   卫臻领着一堆人哗啦啦的朝着卫绾走了去。   走近了,才看到站在卫绾身侧的太子。   卫臻脚步一顿,片刻后,只若无其事的将卫辰送到了卫绾手里。. 第234章   卫绾冲辰哥儿招了招手, 想要抱他,不过辰哥儿一条小短胳膊勾着卫臻的脖子,歪过小身板滴溜溜的看着她, 却没有要她抱的意思, 卫绾便放弃了。   卫臻也没硬塞。   五房几个小娘子对辰哥儿都算宠爱有加, 有事没事儿都爱逗弄他, 卫绾卫臻卫姮三人中, 卫绾性子清冷些, 不过她每回去瞧辰哥儿时, 都会亲自做些点心给他送过去,又捏着点心一点一点掰开,喂给辰哥儿吃, 往日里有个头痛发烧的, 每回都会过去守着,对辰哥儿可谓细心周到,颇有一番嫡姐做派。   卫姮跟卫庆是一个类型的,她心思简单些, 卫绾嫌她闹呼,卫臻,卫姮瞧不上她, 于是嫌得发慌了, 就跑去逗辰哥儿,有时逗得人哈哈大笑,有时又将人欺负得瘪嘴直哭, 是个人来疯,两人在一起,通常闹得整个正房不得安宁。   唯有卫臻严厉些, 辰哥儿是五房捧在手心里的宝,被过于娇待了,小小年纪,脾气可不小,譬如方才,抓起头顶上的帽子就往奶娘脸上呼,私底下卫臻早便训了,卫臻从不惯着辰哥儿这娇惯的臭毛病,对其动辄打骂,不过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辰哥儿对卫臻有些发憷,却偏偏格外亲昵她。   “来,辰儿,乖,抓着小手手,给六姐姐拜个寿。”   卫臻边教着,边将辰哥儿放了下来。   她一个一个动作,细细致致的教着。   逢年过节时,大家都教过他如何拜年,如何拜寿,辰哥儿都会。   这会儿才到大家膝盖骨高了,却晓得弯着圆滚滚的小身板,握着两只胖乎乎的小拳头,朝着卫绾直接拜了一礼,作了个揖,这摇摇晃晃、胖头胖脑的举动可将大家伙儿给萌坏了,就在卫臻准备叫停的时候,小家伙忽然自己发挥了起来,忽然冷不丁朝着卫绾,扑腾一下往地毯上一跪,然后扎扎实实的给卫绾磕了个响头。   这个动作,惊得所有人全部瞪大了眼睛,不多时,所有人齐齐哄笑出了声来。   “呀,这可真真扎扎实实拜了个大寿。”   “六姐姐,你今儿个这大礼,办得值。”   “哈哈哈,好可爱的小家伙。”   卫绾被辰哥儿这份突如其来的“大礼”给惊得脸都羞红了,忙笑着蹲着将辰哥儿扶了起来,只摸了摸辰哥儿的脸,笑着摇头道:“小家伙,往后长大了,六姐姐便拿这个来取笑你。”   卫臻见了,顿时捂着脸,颇为无奈的摇起了头来。   打趣一番后,卫臻道:“好了,来,辰儿,过来,不许捣乱了,今儿个六姐姐大礼,可不能抢了六姐姐的风头。”   卫臻笑着打趣着,准备将辰哥儿送下去,卫姮却白了卫臻一眼,一把将辰哥儿抱了起来,冲辰哥儿道:“别走,小橙子,你可是今儿个的开心果,别走,留下来陪姮姐姐玩。”   有这热闹,辰哥儿自然不愿走,顿时一把紧紧抱着卫姮,指着卫姮的肩膀,一脸欢呼道:“骑大马,骑姐姐大马。”   卫姮闻言脸顿时微微一热,只恶狠狠瞪了卫辰一眼,道:“不许瞎说,不许捣乱,咱们去吃果果。”   卫姮将辰哥儿抱走了,顺便带走了好几条小尾巴。   辰哥儿走后,芸姐儿、蓉姐儿还有其余一些卫绾的友人们趁机将自己所备的礼悉数奉上,大家簇拥着将卫绾围坐一团,每个人向她表达着最真挚友善的祝愿,场面一时热热闹闹、欣欣向荣。   快要到末尾的时候,楼瑾欢忽然冷不丁冲卫绾开口道:“再拆一份礼呗。”   说着,她的目光扫过卫臻,落到了卫绾身后婢女芷罗身上,淡淡笑着道:“今日这大礼办得着实有趣,比我去年办得有趣多了。”   楼瑾欢说着,忽然调过视线,再次落到了卫臻身上,似笑非笑:“瞧你们卫家多么热闹,一个个都有趣极了,尤其是这卫七娘子……真真是个妙人儿,我想瞧瞧卫七娘子给你们家主子赠了什么,可以么?”   楼瑾欢笑眯眯说着,然眼睛却上下扫视着卫臻。   这话,像是在询问卫臻,又像是在询问卫绾身后的婢女。   婢女芷罗看了看卫臻,又看了看楼瑾欢,不知该如何是好。   卫绾看了看卫臻,看了看楼瑾欢,一时没有急于表态。   卫臻跟楼瑾欢对视了一眼,淡淡笑着道:“楼大娘子难得如此感兴趣,有何不可?”   说着,转头看向卫绾道:“能够当着这么多姐妹的面展示赠送给六姐姐的礼,是臻儿莫大的荣幸。”   卫臻淡然点头。   卫绾看了卫臻一眼,亲手从芷罗手中将卫臻赠的礼盒接了过来,却一时拿在手中,没有第一时间打开,而是……略有些犹豫。   只见卫臻的赠礼是个精致却普通的长条梨花木首饰盒,相比众多工匠精细、装裱华丽的首饰盒,卫臻所赠的这个,光是装裱盒都显得……俭朴寒酸了不少,只见首饰盒是用梨花木的材质所制,上头用小刀镌刻着一些细细的纹理,然后在仅仅只在梨花木的木盒上镌刻了一朵白色的玉兰花。   其实盒子细看精致无比,在一众华丽奢侈的礼盒中显得格外特别,却瞧得出,工艺委实太差了,不像是精雕细琢而成,倒像是雕刻坏了,被遗弃的残次品。   众人看向那个礼盒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而当卫绾将礼盒打开后,所有人全都纷纷挑了挑眉,露出惊诧的目光。   只见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支白玉兰簪,簪子简简单单、平淡无奇、仅仅只在簪子的末尾雕刻了一朵小拇指盖大小的细小玉兰花,猛地一瞧,简陋到了极致,可细细一瞧,又觉得有些婉约、雅致的感觉。   不过,这些都不是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卫臻送给卫绾的这个礼,跟人撞上了,而被撞之人,则是今日未曾到场,可她的名字却能在整个大礼上频繁出现的——端阳郡主。   是的,卫臻所赠的礼是支白玉簪,端阳所赠的亦是一支白玉簪,区别在于,端阳郡主所赠的乃宫中名贵之物,而卫臻所赠的——   众人看了看簪子,又看了看卫臻,不由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个眼色。   这其中不乏一些嫡女,最是看重脸面,心道,果然庶出的便是庶出,连送礼,都是些个拿不出手的。   楼瑾欢更是一脸夸张的将簪子从盒子里拿了起来,举得高高的,在众人面前一一展示了一番,随即微微似笑非笑的看向卫臻道:“呀,卫七娘子所赠的这支簪子倒是好生……别致,我就说七娘子是个秒人了吧,连这赠礼,都跟郡主想到一块去了,真真生了一个七窍玲珑心呢。”   楼瑾欢笑着打趣着,语气却极尽暗讽。   将卫臻跟端阳郡主比较起来,顿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是指卫臻东施效颦,还是奚落卫臻妄图与郡主攀高?   她什么意图,昭然若揭。   果然,不久人群中开始有人笑着附和道:“看来,七娘子眼光不错,跟郡主有着同样的喜好啊?”   此话一出,大家开始津津乐道了起来。   要知道,郡主何其高傲,她可最是不喜有人效仿她,何况,还是被这么一枚小小的庶女效仿?   明明赠礼是簪子,可所有人的焦点却全都不在簪子本身身上——   卫臻不想出风头,更不想将自己跟端阳无端扯上任何关联,她只淡淡笑看着众人,随口说了一句:“我怎么能郡主相提并论。”   便不再开口多言。   不想,卫庆看不惯了,他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一把将簪子从楼瑾欢手中夺了过去,嘴里刺了一句“少见多怪”后,转头便将簪子重新递给了卫绾。   楼瑾欢让卫庆粗鲁的举动打了脸,顿时抬着下巴冲卫庆道:“五公子此话何意?”   说着,斜眼瞥了簪子一眼,冷哼道:“听五公子的意思,莫不是七娘子这支簪子有什么出处不成?”说完,还觉得不够解气,又再下一剂猛料,道:“难不成还能好过宫里的物件不成?”   卫庆被楼瑾欢尖酸刻薄的语气激到了,他呵了一声,双手抱胸盯着楼瑾欢道:“呵,楼大娘子看着人模人样的,怎么一出口这般咄咄逼人,嘿,我说,你无缘无故为何在六妹妹的大礼上故意刁难咱们家卫小七,莫不是嫉恨咱们家小七生得美,长得乖,性子柔不成?哼,她送的给自家姐姐的礼,想送什么便送什么,甭说跟郡主殿下的不一样,就算跟郡主殿下所赠之物一模一样那又如何,我们家小七,乐意送什么便送什么,正主都还不曾发话了,哪里轮得到他人七嘴八舌的搅局作乱?哼,没教养!难怪嫁不出去。”   卫庆这嘴,就跟上了发条似的,放眼整个卫家,几乎无人能及。   最后那一句,他是压低了声音说的,听到的人不多,却刚好飘到了楼瑾欢耳朵里。   楼瑾欢顿时气得脸色发青,她只伸手指着卫庆,额头上的青筋都快要冒出来了,却一直“你你你”,显然被气疯了眼,无力反驳。   奚氏见状,脸色微微一变,立马瞪了卫庆一眼,正要训斥,这时,又见卫庆长臂一伸,将卫绾手中的簪子夺了过去,搁在指尖转了一大圈,然后稳稳捏在手心,这才继续冲众人道:“这支簪子虽不名贵,材质也并不如何珍稀,却是这世间仅有的一支,这支簪子可是去年年底七妹妹去灵隐寺祈福时,怜悯村民劳苦,这才在山下的山民手中亲自挑的几块石头料子打磨而成的,石头的料子小,质杂,差不多是块废料了,打磨出来的玉石是根细长的长条,喏,就是我手里的这一根,要我,一早便扔老远了,不过,谁叫七妹妹心灵手巧,她说南边灾民民不聊生,不想过于浪费,便亲自将这块作废的料子打磨成了这支精致秀美的玉簪,论价钱,这支簪子不值三五两,可论价值,又有什么东西能够够得上七妹妹几个月来的努力呢?她将这玩意儿赠给了六妹妹,在我眼中,便是送了一件无价之宝。”   说吧,卫庆又将簪子在手里转了一圈,然后往楼瑾欢跟前一递,淡淡挑眉道:“楼大娘子,你说呢?”   楼瑾欢死死盯着卫庆,脸上一阵白,又一阵红。   还没等到楼瑾欢回应,见卫褚板着脸走了过来,卫庆立马将簪子往卫绾身上一扔,嘴里喊了一句“哎,我刚想起来,我爹找我,六妹妹,七妹妹赠给你的宝贝你收好了”,话音一落,卫庆拍拍屁股溜没了影。   而他嘴里那件稀释珍宝被他那粗暴一扔,差点儿摔倒了地上,直接摔成了两截,好在卫绾反应快,及时接住了。   接下来,自然是奚氏一脸头疼的上前代那个不知死活的卫庆给楼瑾欢赔礼致歉,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听到一声惊恐的尖叫声在身后骤然响起了起来——   “小……小橙子,快……快撒手!”   “殿……殿殿下……”   众人闻言大惊,立马转过了身,闻声而去——   只见原本刚刚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被卫庆这个搅事精给吸引了去,倒是一时没有留意到殿下的去向。   这会儿,只见太子殿下不知何时退出了人群,来到了众人身后,背手侧对着众人站着。   而他的脚边,一个矮矮胖胖的小萝卜头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跟前,正伸着小胖手,费力的踮起了脚尖,一手用力攥着他膝盖前的紫袍龙纹衣摆,一手费力的伸着手,正一下一下摇摇晃晃的去拽着他腰间佩戴的麒麟玉佩。   因够不着玉佩,只够得着玉佩上垂落青翠色宫丝绦,小胖墩可谓是使了吃奶的力气,生生将几根丝绦给攥落了下来。   卫姮吓得用手捂紧了嘴,已经吓白了脸。   卫臻卫绾卫褚一行人,亦是齐齐一愣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全场一片哗然。. 第235章   所有人全都惊魂未定, 唯有天真的辰哥儿,似乎看上了那枚玉佩似的,还在拼命跟那枚玉佩做斗争。   呆愣了片刻后,卫褚、卫绾、卫臻等人匆匆赶了过去, 欲阻拦加请罪。   不想, 太子元翎忽然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 淡淡道:“不必过来。”   说着, 元翎忽然将一只手背在了身后,一只手置于腰前,边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 边淡淡瞥了眼腿前的小胖墩, 冷不丁说了句道:“他若有本事将这枚玉佩从本太子身上拽下来, 本太子将这玉佩赏了他便是。”   说着,太子微微挑了挑眉, 随即,微微垂着眼,扫向了腿边小胖墩。   仿佛来了兴致,又仿佛在看戏, 或者闲来无事, 打算逗弄逗弄。   卫褚、奚氏、卫绾、卫臻几人对视了一眼,立马停了下来, 纷纷不敢妄动。   其余那些宾客友人也全都齐齐簇拥了上来。   哪个敢往太岁头上动土?   太子可是千岁之躯,纵使小孩子小, 尚且不懂, 可看管的大人们算是失职了。   纵使知晓太子和善,可卫家所有人全都心头打鼓,生怕不懂事的辰哥儿做出什么荒唐的举动, 唐突了殿下。   所有人全都抿住了呼吸,一脸紧张,唯独,小胖墩怡然自得,似乎听懂了太子的话似的,被鼓舞了,撒欢得更厉害了。   只见他费了一脑门力气,使劲的拽啊拽,最终却只拽下来几根宫丝绦,好在,辰哥儿这小机灵鬼,聪明伶俐着呢,小小年纪,就懂得瞧人眼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只见那双圆滚滚的眼珠子四处乱转了一番,忽然一把松开了太子殿下的衣摆,就在众人松了一口气,以为他终于不感兴趣了的时候,小家伙儿将小胖手塞进嘴里咬了咬,忽然抬起他那双穿着虎头鞋的小胖脚,就毫不客气的往太子殿下的马靴上一踏。   太子的脚下,靴子大,就跟一只小船似的,稳稳当当。   辰哥儿两只脚稳稳当当的塌了上去,是既不崴,又不晃的,犹踩踏平地。   站稳后,辰哥儿伸出两只沾着口水的小胖手,死死拽住太子殿下的紫色华服,然后,就跟爬树似的,紧紧揪着,顺着太子殿下的大腿直往上爬。   太子的华服上绣着一条四爪真龙,刚好沿着小腿一路呼啸而上。   而眼下,那条威武的真龙,被两只小胖手抓得皱成了一片。   卫褚见状,脸色微微一变。   奚氏紧张得拎着帕子的手都微微发白了。   就连一向淡定自若的卫绾,这会儿,心都紧了几紧。   卫臻亦是微微抿了抿嘴。   同床共枕了整整六年,她对太子元翎是了如指掌,却又最是不了解的,上辈子的卫臻,对激怒太子一事儿,算是得心应手,可对于太子其他的任何情绪,她几乎是陌生又不解的。   至少,依照前世的相处,这会儿,卫臻从对方的神色中似乎可以判断出……他并未恼。   不过太子在外宽容大亮,仁慈温和,对卫臻却是喜怒无常的,天知道,他脸上虽然笑着,转身却可以杀人于无形。   卫臻的心依然提得高高的,无法回落。   所有人全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辰哥儿。   然后,便见辰哥儿伸着两条胖胳膊,紧紧抱着太子的大腿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似的一路费力往上爬,就跟挂在树上的小猴子似的,一路摇摇晃晃的往上爬着,终于,爬到太子的膝盖处,辰哥儿一手抱着太子的大长腿,一手利索的往头顶上一拽,就稳稳拽到了头顶上那枚麒麟玉佩。   只是,玉佩系在了太子的腰带上,系得太紧了,辰哥儿到底年纪小,尽管他使出了全身力气,连小胖脸都胀红了,依然拽不下来。   然后,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辰哥儿忽然扭过头来,直直朝着身后的卫臻看了过来。   辰哥儿边扭头看着卫臻,手上边一直拽着玉佩,小嘴里咿咿呀呀的朝卫臻求助道:“阿……阿姐……要,要……”   于是,一瞬间,众人的目光全部齐齐嗖地一下向卫臻扫了来。   就连太子也缓缓抬眼,微微眯着眼朝她看了来。   卫臻面上微微一热,心口却悄无声息的呼出了一口气。   默默告念自己:同胞、同胞,亲生的,亲生的。   默念完后,她只微微抿着唇,此刻,她早已经顾不得冒犯太子,她只恶狠狠地瞪了辰哥儿一眼,随即,大步朝着辰哥儿走了去,也顾不上任何后果,直接将挂在太子殿下的辰哥儿一把揪了下来。   不想,辰哥儿揪着玉佩揪得实在太紧了。   卫臻的举动又太过突然,她薅着辰哥儿,辰哥儿牵着玉佩,一不留神,连带着将太子也往前揪了半步。   卫臻愣了愣。   她弯着腰,只以一种尴尬而不雅的姿势,一手抱着辰哥儿,一手去啪打辰哥儿的小胖手,嘴里严厉的呵斥了一声:“还不撒开。”   太子微微垂着眼,低头看着弓着身子,纠缠在他身上的两个身影,定定的看着,良久,只将另外一只手背到了身后,微微移开了眼,良久,轻轻地咳了一声。   竟离奇的没有阻拦,似乎……默许了二人唐突放肆的举动。   一时间所有人面面相觑。   就连一旁卫褚、奚氏、卫绾、卫姮等人,一时杵在原地,进退两难,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卫绾盯着太子殿下略抬起的侧脸看了片刻,不多时,又垂着眼,盯着卫臻放肆的举动看了一眼,良久,她微微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终于,卫臻往辰哥儿胖手上狠抽了几下,辰哥儿松开了那枚玉佩。   卫臻抱着辰哥儿,低着头朝着太子殿下福了福身子,道了一声:“殿下恕罪。”   说完,也不待对方回应,压根不敢看对方的脸色,抱着辰哥儿一路装傻似的转身就往外跑,怕对方迁怒,卫臻决定先发制人的,只见卫臻背对着身子一股脑的将辰哥儿扔在了地上,转身……训斥了起来。   卫褚夫妇这会儿见状,立马上前告罪道:“十五弟年幼,又是五房唯一的男嗣,家里的长辈及各房兄姐对其太过溺爱了,被娇惯得无法无天了,眼下这才不长眼的冒犯了殿下,长兄如父,臣愿代为受过。”   卫褚一本正经的朝着太子拜了一拜。   此刻,太子微微抬着下巴,脸色……有些寡淡,不过,看上去倒也算不上动怒。   他只背着手,立在原地,远远地朝着那姐弟二人的方向扫了一眼。   此刻,卫臻正在严厉的管教弟弟,往他屁股上打了几下后,正在严词厉色给辰哥儿罚站。   太子见了将眉眼微抬,少顷,忽然漫不经心的将腰上的两枚玉佩取了下来。   一枚是麒麟缠绕的和田玉青玉麒麟玉佩,玉佩有成年男子掌心大小,乃双麒麟神兽合二为一的稀释珍宝,乃宫里上贡之物,青玉本就珍贵,太子殿下腰上的那枚,更是通体碧绿,毫无杂质,系在太子腰上,更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另外一枚圆形貔貅平安扣,是玫小小的和田玉白玉玉扣,手腕大小,圆形中空,中间镶嵌了一颗拇指大小通体圆润赤红的滴血红宝石,圆形的和田玉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貔貅纹理,看上去珍贵不凡,虽没有麒麟玉佩霸气华贵,却也是珍品一件。   太子盯着手中的两块玉,沉吟了片刻,忽然将那枚和田玉白玉玉扣提了起来,抬起目光扫向了卫褚身后的卫绾,淡淡道:“今日乃卫六娘子的大礼,孤未曾备礼,此物虽普通,乃孤的一片心意,便赠予卫六娘子当做寿礼罢。”   说着,太子随后将玉佩递给了身后的侍卫魏莫,魏莫立马双手接过玉佩,走到了卫绾跟前,双手奉上。   卫绾见了微微一愣,太子殿下能够驾临她的大礼,已是令她整个大礼蓬荜生辉了,没想到他会将如此珍贵的玉佩赏她?   不说卫绾,就连整个大厅里的人全都惊诧羡慕了起来。   “民女……民女谢过殿下。”   惊讶过后,卫绾稳了稳神,双手恭恭敬敬的接下玉佩后,朝着太子遥遥行了一礼。   于此同时,原本高高提起的心,终于缓缓落下了一截。   太子朝卫绾勾了勾唇,片刻后,他捏了捏手中的另外一枚麒麟玉佩,沉默了一阵后,只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方式,提起了麒麟玉佩,看向卫褚道:“那小儿唤何名?”   卫褚自然知道太子嘴里的小儿指的是谁,忙回道:“禀殿下,此乃微臣十五弟,单名为辰。”   太子淡淡的“唔”了一声,随口道:“此物便赏了他罢。”   话音一落,侍卫魏莫欲上前接过,却见太子微微摆手,道:“让他自己来取。”   话音一落,太子将目光投放到了远处那枚小胖墩身上。   太子次话一出,所有人纷纷大惊。   卫褚忙道:“此物太过珍贵,堂弟生性玩劣,殿下不必当真。”   太子却淡淡道:“本太子向来言出必行。”   说着,他只随手将玉佩高高举起。   眼下,太子嘴里的小胖墩正被卫臻训得拉拢着双肩,憋着小嘴,两眼眼泪汪汪的,泪水含在眼眶里,正要掉未掉了。   这会儿只颤颤巍巍的看着卫臻,敢怒不敢言。   卫臻冷不丁听了太子的话后,身子微微一顿。   她微微抿着嘴,她知道元翎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良久,终于冲小胖墩松了口,只凑到辰哥儿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便见辰哥儿眼前一亮,瞬间恢复了精气神,卫臻话音才刚落下,便见辰哥儿虎头虎脑朝着太子猛地冲了去,他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太子的腿,在众人心惊肉跳的目光中接过太子手中的玉佩后,便咧嘴一笑,丝毫不曾停留,又笑吟吟转身举着玉佩便朝着卫臻飞扑而来。   仿佛得了什么稀释珍宝,迫不及待的要献给卫臻似的。   只是,跑到半路上,许是蹦跶得太欢了,跑着跑着,腰带忽然松了,小袍子下的裤子忽然跨了下来,一边跑,一边往下跌,险些将辰哥儿绊倒了。   卫臻忙过去抚,给辰哥儿拉裤头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尿骚味道。   卫臻双手顿时一顿。   奶娘见情况不对劲,立马上前查看了一番后,只哭笑不得的笑了一嘴,道:“果然,哥儿又尿了。”   于此同时,太子殿下背着双手准备离府,刚抬脚,脚上一凉。   他低头一看,漆黑的长靴、衣摆上湿了一片。   太子的脸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黑了。   不久,京城开始闻言:太子殿下在卫家,被卫家小儿的童子尿尿了一身,仓皇回了宫。   这是太子殿下一世英明的一生中,不可多得的一个笑料。. 第236章   人间四月, 草长莺飞。   又是一年暮春初夏之际。   随着夏天的渐渐到来,天气越来越好了。   褪下一身繁琐沉重,换身一身轻盈舒适, 只觉得整个世界彻底鲜活了。   每年四五月份, 卫家都会去往郊外寺庙祈福,今年, 卫家一水儿的女儿渐长,为了避免招惹事端, 这回去往寺庙时, 未曾带上府中的几个娘子们。   灵隐寺有些偏远, 去了,定会住上一两晚,幼时, 都还是些小女孩儿, 在庙里扎上一两晚, 不打紧, 可如今卫家几姐妹眼看着都要及笄了,这时节去庙里祭拜的人多而杂,夜里若是生了什么事, 遭殃的不是一人, 一水儿的娘子们都会跟着遭难。   当然, 最主要的还是去年年底卫家住在灵隐寺时,正好赶上了一桩惊破胆的事情, 直令人胆战心惊,那便是,彼时,住在卫家对面的宁家, 宁家老二房的四娘子在当夜跟男人私奔了。   当夜,整个灵隐寺火把通天,将整个寺庙照得仿若白昼,整个宁家,整个庙里的僧人全都下山寻人,还以为被歹人给掳了去,卫家也以为遇到了歹事,一时间差点儿乱了套,好在有郝氏,有老夫人坐镇,庙里的住持将所有庙里的女眷引到了安全地带,派专人团团守着,一直到后半夜,才得来了消息,不是被人掳了,是与人私奔了。   当夜,宁家四娘子是被几个粗使婆子塞了嘴,押送回来的,至于那个男人,听说当场被打断了腿,被五花大绑的绑了看押在了柴房。   宁家老二房与国公府宁家是本家,同宗同族,是五服内的本家,宁家四娘子是老二房大房嫡出的幼女,是国公府宁家宁芃芃隔了一层亲的堂妹,往日里不常来往,逢年过节倒是会走动。   宁家老二房算是没落了,如今是彻底靠着国公府过活,不过,去年秋天,宁家老二房攀上恭王府,因其四女成熟稳重,心地善良,被俞王妃瞧上,俞王妃打算聘宁四娘子为王妃,消息一出,半月之内,两家便已快刀斩乱麻的结了亲,只待宁四娘子及笄一过,次年冬天便要将人迎娶上门了。   只是,世人皆知,恭王府的世子是个痴傻儿,不然,小小宁家二房怎么能高攀得上皇家王府,于是,这门亲事,王府满意,宁家满意,整个京城亦是传颂得沸沸扬扬,为此,打从去年年底开始,连国公府与老二房都亲近了起来。   不想,定下亲事没多久,宁家四女宁四娘子便与人私奔,当夜,灵隐寺里的香客太多,此事太过轰动,根本压无可压,第二日一早,便传遍了整个寺庙,传遍了整个京城,一度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令整个恭王府都沦为满京笑料。   为此,打从去年年底开始,恭王府闭门谢客,整整半年未曾出来丢人现眼。   而整个宁家,亦是成为满京奚落笑话的暴风眼,就连国公府都沦为世人的笑料,京城更是一度夸张的传扬着:宁家无好女,唯恐私奔了。   这其中,被连累得最厉害的,自然要数宁家二娘子宁芃芃了,据说,宁二娘子深得皇后娘娘的喜爱,两年前,皇后娘娘时常召唤宁二娘子入宫给七公主作陪,国公府乃百年簪缨世家,有权有势,又乃权爵之家,这样家底的人家,才堪堪配得上皇家儿女,自打两年前开始,在满京世人眼里,宁家二娘子早已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了。   只是,好巧不巧,赶上了南边灾情,太子选妃一事,一拖再拖,如今,好巧不巧的将宁家二娘子拖至了一个尴尬的境地,要知道,两年前,宁芃芃十六岁,两年后的宁芃芃已经十八了,在未嫁的娘子当中,算是大姑娘了。   又因,宁家一直心系皇家,这些年来,宁家推了所有上门提亲的人家,直到,拖到国公府被老二房的四娘子牵连,一时陷入了尴尬又绝望的境地。   听说,四月初,宁家还曾发生了一件笑料,那便是郑家笃定了宁家娘子无人敢娶,郑夫人竟然巴巴跑上门为自个儿的儿子郑昊天郑三上门求亲,求的竟是国公府的天之娇女宁芃芃,气得魏夫人摔碎了茗碗,直接将郑家人赶了出来。   听说,伯爵夫人郑夫人叉着腰在国公府门外骂了足足半个时辰,骂得整条街的人全都听到了。   退吧,宁家怎么舍得舍弃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妃未来的国母之位。   不退吧,宁芃芃已经到了拖无可拖的年纪,尽管打从去年太子归京后,选妃的传闻一直不绝于耳,可眼看要到夏天了,宫里却不曾传来一丝消息。   整个国公府可谓出在水深火热之中。   端午节的宫宴,许是整个国公府最后一搏了。   *   却说宁家如何,暂且不表。   回到卫家。   四月中旬,太太郝氏,领着儿媳奚氏、大姑姐卫岚二人,一行三人去的灵隐寺。   听说,这回郝氏没带多少人,单单领了几名护卫,一行人一切从简,在山下十里外便下了车,一路心城,随着老百姓一同,一路跪拜上山。   这次,郝氏是特意给奚氏给卫岚二人求子去的。   四月下旬,伯爵府郑家忽然拜访卫家,惊得整个卫家一片哗然。   尤其是卫家几位娘子们,听到这个消息后,毫不夸张,一个个全都跳了起来。   这几个月以来,郑昊天可谓臭名远昭,不,应该说郑昊天的名声一直是恶臭的,这几个月来,更是臭气熏天,令全京城的人对他避之不及。   郑夫人所到之处,更是家家关门闭院。   郑昊天自打十二三岁起,便在整个京城横行霸道,说一句丧尽天良也好不为过,他手中,不知败坏了多少女子的名节,弄死了多少条人命。   是这两年来,运气不好,惹上了九王府,惹上了九王府背后的二爷,最终,落得一个断腿失眼的下场。   这两年来,气焰倒是消沉了不少,郑家不敢轻易将郑三放出来祸害百姓了,却开始为他相看亲事,祸害起了满京贵女来。   听到这个消息后,冬儿啐得牙齿都要吐出来了。   卫臻当年还曾跟郑三有过一些过节了。   这会儿来卫家,只不知打的哪个的主意。   卫臻倒是并不担心的,毕竟,前世,她与那郑三,并无干系,哦,不对,前世,前世那郑三的亲事……是她指的!   卫臻愣了愣。   前世的事情,距今,好似过了好久好久了,久到她略一恍神,竟忘了好多事儿。   那么这一世,兜兜转转间,郑三的亲事,莫不是还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   这样一想,卫臻心里忽然有些犯恶心。   不过,好在,恶心没犯多久,一桩天大的好事传到了卫臻跟前。   静姝姐姐给她来信了。   静姝姐姐与其兄兄妹二人到了陵城,不日便能入京。   卫臻将信件反反复复看了三遍后,高兴得大手一挥,一脸豪迈道:“我要亲自出城相迎静姝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啊,今天只有两更了,没有完成任务,那就明天三更,明天不行,那就后天(捂脸),总会三更的,呜呜。   (我自言自语的,大家不必当真,我有些犯懒,激励自己,大家可以忽略). 第237章   郑夫人是由殷氏接待的, 一直在五房正房院子里待了一个多时辰也未见出来,要知道,殷氏可是个话不多的性子, 想让她开口应上几句话, 那简直是难事一桩,可偏偏,郑夫人这一待,便是一个上午。   那一整个上午,对于五房一水儿的娘子们来说,最是忐忑和煎熬。   一直快要到了午膳时分, 郑家一行人这才从五房院子里蔫蔫离开。   这轮定力与耐心,整个京城的太太夫人怕是都不及吃斋念佛多年的殷氏, 饶是郑夫人多么巧舌如簧,在殷氏面前,也终究不堪一击, 只觉得一拳头打过去, 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似的。   郑夫人从卫家出来,是唯一一回没有骂骂咧咧走的。   这样的表现,反倒是令人愈发不安与……忧心。   于是, 郑家人一走, 无论是染云居还是碧水居全都派人去正房走了一遭, 去悄悄打探消息,就连翠微居也放了个小丫头片子出来跑了一遭,问了一嘴。   结果, 太太殷氏口风极严,并未曾透露任何消息,令众人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 也让那颗高高悬起的心,始终无法着落。   五房四位娘子们中,卫绾卫臻年纪相仿,也要数她们年纪大点儿,以及名气高些,卫姮卫眠二人的年纪暂且不说,卫姮骄纵,卫眠更是在整个卫家查无此人,再者,远没有越过前头两位姐姐反倒是去相看后头两位妹妹的道理。   因此,郑夫人这一来,多半是冲着卫绾卫臻来的。   而这其中,卫绾满腹才情,又清冷冰洁,又早早的过继到了正房太太的名下,算是整个五房最出挑的一个了,可尽管如此,五房的实力,在整个京城都是不值一提的,就连郑家,依照地位来说,卫家这四朵金花都是配不上的。   主要是卫霆祎至今五官无职,整日里游手好闲,若非依仗着大房卫霆渊,五房啥都不是。   郑家到底是有着爵位的,郑家乐意放下身段,前往下了好几个层面的卫家挑人,看来,在卫家家室之上的,等闲没人看得上伯爵府里的那个不着四六的郑三了。   可清高如卫绾,除了身份地位,其它方方面面都是不差的,她这样的,连太子殿下都高看的人,又怎么会甘愿嫁给那么一位瞎了眼又断了腿,身子早已经败坏的、败絮其中的祸害呢?   何况,纵使这样了,郑家依然管束不住那祸害。   听说,郑昊天贪念美色,纵使卫绾才情出众,却不一定讨得郑昊天的喜欢。   又听说,郑夫人这几个月上门求娶的,身不身份的倒在其次,求娶的娘子倒是一个赛一个的美。   相比死命将人看押在府里,倒不如娶一个貌美如花的妻子将人拴住来的管用。   而卫家,卫六娘子小小年纪便以“楼兰仙子”的名号传扬于世,于是,五房里的人纷纷猜测着,郑家这厢怕是惦记上碧水居的那位美貌惊人的七娘子了。   “气死了气死了。”   却说这一日一早,用过早膳后,卫臻早早便吩咐双灵为她梳洗打扮。   连双灵都在笑话道:“难得见主子起得这般早,又这般有精气神的。”   卫臻甩了双灵一眼,道:“静姝姐姐回来了,我哪里还睡得着。”说着,又笑了笑,难得一脸兴冲冲的道:“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双灵见卫臻今儿个比过年还要高兴,不由有些忍俊不禁道:“昨夜便备好了,方才映虹姐姐亲自点的,生怕有什么遗漏短缺的,点好了已经装上马车了。”   说着,双灵又忍不住笑了笑,道:“方家娘子一会儿若是瞧到主子您这阵仗,一准吓到了。”   原来,卫臻得知方静姝回来后,在老夫人膝下央求了整整三日。   方静姝离京两年,二人两年未见,定是有说不完的私房话,于是,卫臻此番前去探望方静姝的同时,还特意跟老夫人告了几日假,她想留在方家,多陪静姝姐姐说些话。   卫臻的亲戚不多,阮氏父母已故,她既没有可以相互奔走的外祖那头亲戚,正房太太这十多年来亦是跟母族毫无往来,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卫臻从小到大,几乎从来没有去表亲家里做个客,如今马上及笄了,只想满足一下小小的遗憾,尝试一下在外做客是什么滋味。   然而老夫人哪里会轻易允诺。   如今这世道虽慢慢恢复太平了,可外头到底乱着呢,卫臻这么朵俏生生的花儿,老夫人怎么放心她随意外出,不过,见卫臻又是为她捏肩,又是为她捶腿,只恨不得将吃食亲手送到了她嘴里,那副谄媚狗腿的小模样,还挺令老太太受用的。   想到方家兄妹的品行及京兆府尹的气节,被卫臻那小妮子生生磨了三日后,老夫人堪堪无力周旋,终究不情不愿的放行,却只给她放了一日的假,最多住上一晚,她若实在挂念方家娘子,可将方家娘子接到卫家,住上多久都成。   于是,自打老夫人松口后,卫臻立马浩浩荡荡的回屋收拾,她怜惜这两年静姝姐姐在南边受苦受累,将她屋子里最好吃,最好用的,全部齐齐打包好了,欲给方静姝送去。   足足堆了小半个马车,直令整个碧水居上下瞠目结舌。   “静姝姐姐这两年在外救济灾民,受苦受累,不知遭了多少苦难,我没有她那份胆识及那份魄力,却并不代表我不敬重她,怜惜她,眼下这些东西跟她的付出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卫臻恨不得将整个屋子里所有的好东西都分给她。   双灵听了卫臻的话后,见卫臻难得一脸正色,诧异了一阵,不多时,只重重的点了点头。   两人才刚刚坐下没一会儿功夫,便见冬儿气得鼓起了双脸、气鼓鼓的冲了进来。   “又怎么了?”   一大早的,难得见主子兴致大好,见冬儿一脸怒气,怕扫了卫臻的兴致,双灵没怎么搭理冬儿,只随口问着。   冬儿往八仙椅上一坐,只气呼呼道:“没什么。”   嘴里这样说着,身体与脸上却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卫臻从铜镜里瞥了冬儿气鼓鼓的脸一眼,只挑眉笑道:“准又是被映虹姐姐训了,又或者……在哪里跟人吵嘴了,还没吵过。”   卫臻淡淡勾唇笑着,脸上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冬儿听了立马蹭地一下,五做三步飞蹿到了卫臻跟前,只叉着腰一脸气愤道:“主子,您是不知道,九娘子屋子里的那几个丫头片子嘴实在是太碎了,哼,见天的在背后编排您,一回两回我忍了,见天在背后乱喷,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赶明儿去厨房,我多领几个去,看谁嘴啐,看我不撕烂她的臭嘴。”   冬儿越说越气。   今儿个吃亏便吃亏在她一个人去的厨房,人少,九娘子那边有六娘子的人帮衬着,她们熙熙攘攘一窝子,她势单力薄,说不过。   卫臻一见冬儿这模样,便知发生了什么,无非便是之前太子来了,怪她抢了卫绾的风头,后来郑家人来了,戏谑是为她而来之类云云。   这小时候,五房几位娘子们见素无往来,也无甚相干的,倒是相安无事,这随着年纪渐长,气氛不免微妙了起来。   卫臻这边人少,以一敌二,难免占了下风。   见冬儿气得脸都要鼓破了,卫臻非但没有觉得动气,反倒是被她生气的模样惹得忍俊不禁,不多时,卫臻指着八仙桌上的点心冲冬儿道:“桌上的那个粽子给你留的,红豆八宝馅的,还包了一颗大蜜枣,又软又糯,这个口味的统共才送了三个来,我偷偷给你留了个,快去吃了吧。”   冬儿毫不犹豫的反嘴道:“我不吃,主子您甭转移话题。”   双灵嗤笑道:“主子今儿个嘴馋都没舍得吃,巴巴给你留的,不吃算了,一会儿我忙完了,我——”   双灵话音还没落,冬儿影没了。   双灵又气又笑。   卫臻亦是忍俊不禁。   卫臻一笑,便见铜镜里的人儿跟着笑。   卫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轻抚着自己的脸左瞧又瞧,良久,冷不丁冲双灵道:“帮我打扮得乖巧些,单纯些。”想了想,卫臻眼珠子转了转,又道:“最好乖乖的、美美的、仙仙的。”   话本里说,死读书的清高书生历来闷骚又清高,应该都好这一口吧?   卫臻话音一落,只见双灵没有任何回应。   她缓缓扭头一瞧,只见双灵杵在原地,瞪大了双眼,正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卫臻顿时微囧。   大概是被卫臻嘴里的这番话给……吓到了。   要知道,卫臻一贯懒散的对待自己的容貌,这是头一回如此看中,并且……乖乖的,美美的,仙仙的。   这是要……作甚啊?. 第238章   大抵是端午将至, 出了庄严肃穆的宣武大街,进入长宁街后,周遭一下子彻底热闹开来, 只见街道两旁满是热热闹闹的吆喝声——   “粽子,粽子、香甜可口的糯米粽,入口即化的糯米粽了, 走过路过莫要错过。”   “糯米酒, 去湿辟邪, 滋补肝肾,快来瞅一瞅,快来尝一尝呢。”   已经有许久许久未曾出过府了,上一回出府还是前年年底, 去灵隐寺祈福, 哦,对了, 之后过年的时候,还去了一趟侯府拜年, 满打满算,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出过府门了。   这条路径是通往城门的,坐在马车里的卫臻忍不住挑开了帘子, 朝外看了看。   马车外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不由令卫臻想起了几年前, 刚入京时候的画面。   那个时候,她坐在大哥卫褚的大马上,也是在这条街,再一次回到了京城。   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啊。   短短几年,她多了个阿弟, 姨娘的身子渐好,心性日渐欢乐舒畅,老夫人的身体尚佳,她每天过得清闲又自在,快乐又幸福。   亲人在侧,又有朋友可依,这样的日子可真好,如若时间在此处停留就好了,这样的日子,过上一百年都不会腻的。   人,果然是贪心的。   当年来京时的期盼,至少到现在都满足了。   而从现在开始,不管乐意不乐意,人生又要慢慢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前世,卫臻的婚姻大事,是由她自己争来的,尽管并不如意,也尽管最后落得一个惨死的惨烈下场,却依然并不后悔。   她尝过了大富大贵,尝过了凤藐天下,那样的滋味,并没有多么美妙。   这一次,她只想亲手为自己争得一个随心自在。   这样想着,卫臻忽然放下了帘子,忽然冲着马夫叫停,卫臻话音一落,马车立马停了下来。   冬儿立马看着卫臻道:“怎么了,主子?”   卫臻道:“听着外头的叫卖声,听得嘴都馋了,冬儿,你下去挑几件好吃的点心,咱们在车里解解馋,顺带给静姝姐姐带些,给她尝尝鲜。”   双灵凑过来,给卫臻到了杯茶,笑着道:“主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嘴馋了。”说着,扫了冬儿一眼,道:“定是被这妮子带坏了。”   冬儿白了一眼,一脸兴冲冲冲卫臻道:“主子想吃些啥?方才一路过来,我都听到了,好吃的可多了。”   说着,冬儿掰着手指头,一一数了起来。   卫臻笑道:“你是个吃货,你挑的定都是好的,都听你的。”   冬儿听到卫臻这么一说,立马翘起了下巴,雄赳赳气昂昂的下了马车。   却说从卫家到城门口约莫有一个多时辰的车程,不过不知是不是将要过节的缘故,街道上人实在是太多了,一路上几乎走走停停,尤其,快要到城门处的时候,更是直接堵上了。   马车更寸步难行,约莫堵了一刻钟后,忽然有巡逻的士兵上前清场,直接将城门附近很多要出城的百姓及车队全部都赶到了距离城门半里地的十字街道上。   卫家的马车赫然就在其中,也跟着被迫让行,一路退了又退。   这天子脚下,几乎没有等闲之辈,一口招牌砸下来,不是权贵便是富豪,等闲没有这般行事猖狂的,这阵仗——   轻易是瞧不着的。   前来清场的士兵一个个腰配大刀,或手握长矛,通身威武,赶起人来,竟毫无顾忌,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哪路霸王,不待任何人有反驳的机会,一律挥矛驱赶,并且动作有些粗暴,丝毫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双灵预备下去打探一番,人还没出去,便见马儿被惊,长长吁了一声,双灵差点儿摔回了马车里。   冬儿皱着眉头道:“天子脚下,到底何妨神圣,竟这般行径?”   说完,也要将头探出去查探一番,却见双灵去而复返,忙冲卫臻道:“主子,就连工部尚书厉家的马车也照例赶了回来,莫不是生了什么事儿吧?”   卫徵听了,沉吟片刻,只冲双灵及冬儿道:“乖乖坐着,莫要惹事。”   双灵、冬儿立马返回了马车。   又约莫一刻钟后,只听到有人驾马在疏通的大道上飞驰而过,直直朝着城门方向飞驰而去,片刻后,又有人驾马飞速返回,这一来一回后,不多时,有两队数十人的巡逻士兵高举长矛在前开路,将一辆奢华又显贵的马车迎了过来,马车双马并骑,皆是上等的汗血宝马,马儿连毛发都泛着耀眼光泽,马车更是有普通马车两倍那么大,外罩着穆青色车帘,车帘的绸缎用金丝线镶嵌,在太阳的照射下,泛着一缕淡淡的尽管,整个车帘将整个马车围得密不透风,令人无法窥探分毫。   马车两旁,分别有人高举着紫色旗帜,上边镶嵌了一个大大的“豫”字。   紫色,是皇家御用颜色,豫,是九王爷元阊的封号。   只见马车前头,打头的那匹雪色宝马上坐着的赫然便是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九王爷豫王。   豫王早年无所事事,前年却在陛下那里讨得了一桩差事,负责接手宿卫军,管理京城里里外外的巡逻差事,宿卫军归禁军统领,后从禁军分离,由九王爷直接统率,掌管宿卫军后,九王爷直接剥离禁军,将宿卫军改为霸气滔天的巨麒军。   巨麒军并不负责整个京城的看守和安保,只专门负责巡逻,看看哪里有□□烧,无恶不作的,管束一二即可,不过,这九王爷在太后及皇上那里发了话的,发誓一定好好办好手里的这桩差事,于是,有事无事,时常亲自领着一众部下满大街巡逻办差,一旦瞧见哪个个不对劲儿的,一一抓捕当场审讯。   九王爷犹如打了鸡血般,今儿个跟禁军抢差,明儿个到京兆府拿人,一时惹得京城各方治安处叫苦不迭,却偏偏无力抵抗,只有苦难言,而百姓一听到巨麒军更是闻风丧胆,跑都跑不赢。   如今,巨麒军又磨刀霍霍出行了。   不过,瞧今儿个这威风的架势,却不像是巡逻的——   九王爷元阊今日一身通体华服加身,他高坐在马背上,一路领着部队慢悠悠的朝着城外驶去。   众人以为九王爷一过,被封的路便可解禁同行,不想,封路的巨麒军丝毫未动,依然将整条大道堵得死死的。   约莫堵了半个时辰后,眼看着日头高了起来,天气渐热了起来,整条路依然寸步难行,卫臻终于着人前去打听,这才得知,今日西凉那边那位世子苏及镇守北方的郑家军回京了,陛下派豫王于城外相迎?   苏万里那天杀的终于到了?   郑家军?是郑襄阳回来了么?   卫臻听到这个消息后,愣了片刻后,快要被这一连串的好消息砸晕了。. 第239章   郑家驻守北边, 与西北相连,是直通京都中原的要塞之地,乃大俞咽喉之地。   郑家乃武将世家, 是皇家心腹,这样的地界,唯有信得过的人方能胜任。   郑家既要防外族入侵,又要防西北西凉军做大异变, 同时, 还得防关内与异族勾结之徒,可谓身兼数职, 任重道远。   两年前,郑襄阳收到消息, 有人欲勾结关外蛮子想要入关进犯, 恼怒气愤之下, 一个拍板,直接偷偷随军入了军队北上, 这一去, 便是整整两年光景。   军营管教严格,鲜少与外界联络, 去年南边大灾时,郑襄阳曾给卫臻捎过一封信件,至此, 音讯全无,每每与静姝姐姐联络时, 二人总会提起郑家那位雄心一胆、赤心报国的英勇娘子郑襄阳。   郑襄阳与方静姝二人一动一静,却纷纷勇敢坚定,有着一颗完全超出世俗界限的超然之气, 为卫臻所钦佩。   很多时候,卫臻也曾偷偷钦羡过。   上一辈子她活得浑浑噩噩、混沌一生,这辈子她也想随心自在,勇敢挣脱世俗教条,去疯狂一把,去勇敢一把。   不过,卫臻心里清楚明白的很,她非郑襄阳、也非方静姝,她没有那样强大有力的家族所依托,也没有那般开明清明的长辈所依仗,她唯一能够做的,便是在精神上追随她们,却在现实生活中,一步一步,努力过好自己。   却说,九王爷元阊奉陛下旨意于城门外广迎郑家军镇国大将军郑大将军及西北世子苏归京,出城后,却被告世子苏一路舟车劳顿,这一路赴京,路上不得当染了寒疾,一路反反复复,未见大好,听闻灵隐寺的一芯大师造诣高深,蝉意精通,想要前去拜会,于庙里调养身子,修养生性,唯恐入宫进谏时,将旧疾与病气过气给陛下。   “世子苏好生大的架子,连陛下的旨都敢避。”   九王爷闻言,当场挥鞭,将来报的探者甩出十数丈远。   一时,整个城外,所有士兵及围观百姓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一下。   要知道,这位世子打从去年年底接旨入京后,今年一开春便已出发,面上瞧着恭恭敬敬,可这一路,生生将两月不到的行程拖了小半年之久。   如今眼看入京,却又借故推托。   这般嚣张又狂妄的架势,简直未将皇族放在任何眼里,简直闻所未闻。   “呵,比我元阊还要猖獗的人终于出现了,苏万里,本王记住你了,我倒要看看,你苏万里能避到何时?”   九王爷阴着脸,下令呵退探者,阴沉着一张脸,继续等候郑家军。   却未料,镇国大将军并未听召归京,归来却是个白面娘娘腔——   元阊当场耐心皆无,怒气直涌,管他兹事体大不大,直接挥鞭与郑家军凯旋归京的少主直接开打了起来——   此时,日头渐渐高升,初夏的太阳渐渐有了毒辣之色。   城门里,被堵在城门里的百姓与车队叫苦不迭,一个个被毒辣的太阳晒得眼晕身子晃。   有不少百姓躲到了卫家马车后躲避太阳,被马夫呵退三丈之远。   卫臻心有不忍,却深知,人多容易出事,马车里,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唯恐生事端,便随车夫护卫呵退,未见阻拦。   随着时间的推移,马车里并无比马车外轻松凉快,只觉着像是身处在一个活蒸笼里被生生蒸煮着似的。   冬儿有些胖,身上汗如雨下,只一边擦汗一边叫苦不迭的抱怨道:“这城门究竟何时才能开啊?”说着,又忙捏着一块干净的帕子给卫臻擦汗,道:“主子,您渴不渴?要么咱们打道回府罢,或者直接去方家候着?这般等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双灵将帘子悄悄拉开一角,探了探,道:“后头人头攒动、寸步难行,马车连挪动一下都挪动不得,哪里能是你想回便能回的?”   京城乃大俞的首都,是整个大俞最繁荣之地,每日进出城门的商贩与各方人士数以万计,城门堵上一刻钟便能引发堵塞,这连着关上一整个上午了,整个京城城门之处都快要瘫痪了。   饶是卫臻心静,这会儿额头上都染起了一层薄薄的薄汗。   这退又退不得,出又出不去,唯一能做的便是安静等待。   九王爷奉旨迎郑家军及世子苏入京,此刻却迟迟未见动静,想来是哪一方耽搁了。   苏万里从小到大便是肆无忌惮的,郝氏时常训斥他,连皇帝老子都不放在眼里,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便是陛下立在他跟前,他怕也照样面不改色,改混账还是得混账。   这世间无论发生什么惊天地泣鬼神之事,只要苏万里在场,卫臻都丝毫不觉诧异。   直到等了不知多久,忽然闻得外头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有些吊儿郎当道:“里头坐着的可是七娘子?”   话音一落,马车里,卫臻与冬儿、双灵齐齐一愣。   下一瞬,只见马车车帘被人从外掀开了,不多时,一张放大的脸呈现在了卫臻眼前。   “五公子?您……您怎么在这里?”   双灵与冬儿见有外人入侵,下意识的将卫臻护在了身后,见来者是五公子卫庆,顿时齐齐松了一口气。   卫庆朝卫臻抬了抬下巴,笑道:“我自然是跟着咱王爷在办差。”   说着,擦了擦头上的汗,嘴里喊了声热死了,冲卫臻道:“是不是堵这里堵很久了,得亏你家哥哥我眼尖,瞅见了咱们府上的马车,你们来了这怎么不差人给我支个信,哥哥我要是笑得你在这里活受罪,一准来解救你了。”   卫庆自打两年前在九王爷跟前露脸后,便一直在九王府办差,九王爷讨得了巨麒军的差事后,卫庆也跟着在巨麒军领了一桩差事,整日里配着大刀在整个京城大街小巷上横行霸道,耀武扬威。   这也便是上回卫庆敢在楼瑾欢跟前叫嚣的原因之一。   他如今可是九王爷跟前得力的。   卫臻一准猜到了卫庆今日在场,不过,她出府是私行,并不想惹人注意,况且,卫庆这耀武扬威的,卫臻保不齐他会干出什么惊人的事情来,她惹不起还躲得起。   如今,见卫庆竟然主动凑了过来,卫臻似笑非笑道:“五哥哥打算如何解救?”   卫庆用大拇指推了推鼻尖,一脸拽拽道:“想不想出城?”   话音一落,卫臻未曾表示,冬儿与双灵对视一眼,立马眼前一亮道:“五公子有法子?”   卫庆斜着眼瞥了一眼二人道:“还还用说,也不瞧瞧本公子何许人也!”   说着,卫庆冲卫臻道:“走,哥哥领你们瞧热闹去。”   说罢,大手一挥,便要吩咐马夫驾车起行。   卫臻却阻拦了,道:“五哥直接领咱们出城,能行得通么,五哥这般以权谋私?回头不怕王爷问罪么?”   卫庆想了想,道:“王爷这会儿才没工夫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说着,卫庆神秘兮兮的凑到卫臻跟前,冲卫臻道:“王爷这会儿架起了擂台,正在跟郑家军比擂台呢,定是有趣的紧,我好不容易才找了借口抽空过来的,走罢,哥哥领你瞧打擂台去。”   说罢,见卫臻有所顾虑,卫庆开始放出杀手锏引诱道:“跟郑家少主郑襄阳的比试,妹妹当真不想瞧瞧?”   卫臻听了彻底怔住了。   这……这九王爷不是奉旨相迎么?怎么跟郑家军打起来了,还是与郑襄阳?   饶是卫臻有所顾虑,觉得不该随了卫庆,还是忍不住动了好奇之心。   于是,卫庆就这般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领着卫臻的马车在清出来的大道上,明晃晃的驶到了城门处,只不想,城门被封,无王爷命令,闲杂人不得通行,最终,卫庆指着卫臻道:“你知道来着何人么,她可是世子苏的表妹,郑襄阳的手帕之交,是特意过来迎接二位,你敢拦?你拦得住么,行吧,你要拦便拦着,我这便去禀报王爷,回头一准撤了你的职。”   于是,在卫庆的巧舌如簧及夸张诓骗下,卫臻等人被顺利放行,不过,马车被拦在了城门外,许下车步行入内。. 第240章   却说卫臻戴着面纱, 将里里外外围得严严实实的。   然而一下马车后,卫臻立马就后悔了。   她从未步行穿行过城门,以往皆是坐在马车或者轿子里出行的,眼下, 由冬儿、双灵二人扶着, 一行人缓缓从城门下过。   原来城墙如此高大, 城门如此巍峨。   圆拱形的城墙下, 因遮了光, 稍稍有些阴凉, 一踏入,瞬间觉得一股阴冷之气从脚底直蹿头顶。   城门下的通道宽而深,里面每隔一臂之远驻守一人, 一个个如同定在原地似的,目光森冷坚定,岿然不动。   饶是出入过不少府门,见过不少世面的双灵、冬儿二人,进入城门下后,全都不自觉的打了个颤,纷纷朝着卫臻靠拢了几分。   京城这堵城墙, 保护的可绝不仅仅是京都, 而是整个大俞,自然气势森严、巍峨不息。   好在卫臻曾是在东宫生活过好多年的人, 她进过金銮殿,去过太后皇后的寝宫, 见惯了威严森严之所,这才堪堪稳住了。   只是,以往进出城门的多是百姓商人, 富泽一些的基本乘车马而行,几乎鲜少这么明晃晃的露面,如今,整个城门底下就卫臻一行人,而且,还是一行娘子,且卫臻虽戴了面纱,遮住了脸面,可那旖旎的身姿依然婀娜窈窕,在所有守军护卫目光赤、裸裸的护送下,只觉得尴尬又怪异。   原以为出了城后,便可得自由,可出城后,卫臻及两个丫头瞬间齐齐怔住,只见九王爷直接将擂台搭在了离城门口不远的百丈之地,而城门外更是直接被十数道整整齐齐的士兵团团布控守卫住了。   卫臻等人出来后直接被士兵拦住,压根无处可行。   卫庆见卫臻呆立在原地,只得意的看了卫臻一眼,随即,拿起了通行令冲为首领队的领事扬了扬,随即熟络的搂着对方的肩膀攀谈道:“我家妹子没瞅见过这阵仗,想过去瞅瞅,方大人,行个方便?”   卫家的娘子名震京城,方大人抬眼朝着卫臻的方向瞅了一眼,微微有些不大自在,想着守卫重要,又想着一个姑娘家,闹不了什么幺蛾子,沉吟了一阵,冲卫庆道:“悠着点儿,别太引人注意了。”   说完,复又看了卫臻一眼,脸微微有些发热。   卫庆顿时拍了拍对方的肩,道了声改日请你吃酒,随即冲卫臻抬了抬下巴,一脸傲娇道:“跟上罢。”   话音一落,他就跟只螃蟹似的,横着穿插进了队伍里。   卫臻却是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打道回府也不是。   她恨不得用眼神将卫庆那浑人给碎尸万段了。   卫臻是个马上及笄的娘子,这个年纪姑娘早已经到了要避嫌的地步,如今,却被卫庆领着在男人堆里打转,整个城外,几乎连个母蚊子都没见着,纵使由卫庆亲自护着,到底是不妥的。   双灵、冬儿二人也早已经意识到了,只边小声提议着打道回府,边替卫臻将面纱捂严实了,卫臻想了想,道:“来都来了,返回动静更大了。”   正说着,只抬头四望了一眼,见这会儿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双方的交火上,又见卫庆在前头催促着,卫臻叹了一口气,只微微低下了头,缓缓跟了上去。   一路走过,所有士兵全部齐齐扭头看向卫臻。   此时,九王爷与郑家军双方已经开打了起来,远远地看去,只见擂台上一道穿着铠甲的领军与一道穿着私服的侍卫在台上交火,穿铠甲之人五大三粗,气势长虹,应为郑家军人,穿私服的侍卫一身禁黑,斯文冷峻,应为九王爷随从。   一人手执长,枪,一人手执长剑,领军将领先发制人,招招凶猛,斯文侍卫步步退让,却避之轻松,双方数十个回合,未见胜负,双方人马都在高呼着:“杀啊”、“打啊”、“削他”。   声响震扯整个城外,气势如雷。   卫臻等人久居深宅,何曾撞见过这等雄浑场面,惊讶之余,未免被震撼到了。   卫庆得意将卫臻领到了一辆豪华马车旁,冲卫臻道:“这里视野极佳,无人注意,你们就在这观赏,我这便派人替你去寻方家兄妹。”   说完,卫庆搓了搓手,将元福留下,自己去差人寻人。   冬儿目送卫庆的背影离开后,冷哼一声,嘴里小声嘀咕着:“五公子这便不管咱们了。”   元福立马在身后回道:“这不还有小的在么,七娘子、二位姑娘若有什么差遣的,只管吩咐便是。”   冬儿白了元福一眼。   双灵却淡淡笑着,难得赞了一句:“五公子如今行事倒是越发妥当靠谱起来了。”   卫臻听了,也顺着卫庆的背影看了一眼,甭管卫庆行事多么不着调,对她,可谓是精心又精心的,若是换作旁人,只管自个快、活了事,哪里会像现在这般,一路耐心的将她“解救”了来,又用了有生以来的最耐心,自己最大的努力,好生将卫臻安置了。   尽管安置得……呃——   卫臻看了看旁边的马车。   这辆马车便是方才从开出的大道上张扬而过的那辆奢华马车,应当是九王爷的马车,这会儿车上应当无人,却依然停在了最显眼的位置,正好正对着擂台,可将擂台上的画面悉数纳入眼底。   卫臻看了一眼马车,因天气有些炎热,她脸上遮着面纱,密不透风,时间一长,忍不住拿起垂落在马车一侧的长帘扇了扇风,眼睛却一直在对面郑家军的队伍里快速搜寻着,不多时,只见冬儿忽然忍不住跳了起来,忍不住拉着卫臻的衣袖欢呼道:“主子,您瞧,那是郑家娘子么,中间那位是郑家娘子么,哇,郑家娘子身着铠甲,好生威武。”   卫臻闻言,立马抬眼朝着冬儿的指向看去。   只见对面队伍最中央位置的马匹上,坐着一个纤细黝黑,却刚劲坚硬的身影,对方一身铠甲加身,手握着头盔,夹在腋下,一双眼睛,如鹰眼般紧紧盯着擂台,她脸上的皮肤因常年风吹雨打,已风化得黝黑无比,脸庞消瘦,却刚毅无比,一眼看过去所有人定当将人误认成少年郎,只觉得与两年前在京城里横行霸道的郑襄阳判若两人,方才卫臻将目光从她的身上掠过,却并没有第一眼将人认出来。   是郑襄阳,当真是郑襄阳啊。   卫臻紧紧盯着对面的人,细细一瞧,确实是郑襄阳本人,只觉得英姿飒爽,女中豪杰,不过如此。   真好。   看到这样的郑襄阳,可真好。   本以为两年后看到郑襄阳,会激动得无以复加,可直到这一刻,激动之余,卫臻满心满眼,全是欢喜与欣慰。   这个世界上若只有唯一一位特立独行的女子,那人便是郑襄阳是也。   “主子,咱们要不要过去,去到郑娘子那边?”   冬儿晓得卫臻跟郑襄阳交好,如今见卫臻交好的朋友都回来了,简直比她还要高兴还要激动。   卫臻远远地看着郑襄阳,却缓缓道:“此番襄阳姐姐回京兹事体大,莫要过去叨扰,待她安顿好后,我再给她下拜帖。”   郑襄阳回京,依照惯例,定是要入宫面圣的。   说着,卫臻目不转睛的盯着对面的郑襄阳看着,嘴角勾起了一道浅浅的弧度。   正看着,忽然见对方脸色凝重了起来,不多时,只听到九王爷眯着眼冲着擂台上吼了一声:“俞风,还在磨蹭什么,怎么,想给娘娘腔那边放水不成,本王命你,三招之内撂了对方。”   九王爷话音一落,只见擂台上的气氛风云大动,又见那名斯文冷峻的护卫忽然化被动为主动,忽然一个翻身踢腿,直接将对方手中的长矛踢飞,又一脚,踢上了对方的下巴,再一个飞身旋转,反身一脚直踢对方胸口,直接将那道五大三粗,犹如半座大山的魁梧身子一脚踹飞到了擂台下。   原本看得津津有味的卫臻三人脸上的神色格外精彩,由紧张、兴奋、担忧,震惊,最后成了惊吓,因为那道身影此时正直直朝着卫臻所在的马车方向飞摔而来。   卫臻主仆三人吓得直直往后躲,所幸,那道魁梧的身影直接跌落到了距离卫臻几步之外的双马并进的马匹旁,无人受累,却惊得两匹马儿高高驾起长蹄,俨然要将那名身影直接踩踏马蹄之下。   此时,车上并无马夫,无人阻拦。   眼看着马蹄下的那道身影要被踩踏成了一道肉酱,情急之下,卫臻灵活的爬上了马车,双手用力的勒紧了马绳,调转了方向,生生将两匹马儿拉拽着驶向了反方向,而在这个空档,摔倒在地下的那名将领飞身躲闪,纵身逃离了下马。   马儿冲撞的朝着斜前方踏了两步,卫臻立马松了马绳跳下了马车,随即来到了其中一匹母马身旁,只缓缓探手,顺着毛发,在马儿的脸颊处轻轻地抚摸了几下,原本躁动的母亲瞬间温顺、安静了下来。   旁边的公马也很快乖巧了起来。   这一切动作,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   卫臻动作刚一停,只听到九王爷森冷的声音从擂台传了来:“何人在此处作祟?”   一时,所有人全都齐齐抬眼,朝着卫臻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此时,冬儿与双灵已经惊呆在了原地,等到反应过来后,二人惊魂未定的喊了一声主子,齐齐担忧的跑了过来。   就在卫臻成为众矢之的,将要被当众问罪之际,不想,这时,只见马车不远处,一道一身黑衣禁服之人远远地朝着九王爷比划了一个动作,九王爷原本冷冽的神色瞬间骤变,变得微微挑眉,似乎一脸好奇,又有些兴奋及复杂,最终又骤变成面无表情,只眯着眼朝着卫臻所在的方位盯着定定的看了一阵后,忽然大手一挥,冲着对面郑家军嚣张喊话道:“第二局,何人出来应战啊!呵,所谓郑家军,原不过徒有虚名也!”   九王爷此话,瞬间又将所有的目光重新吸引了回去。   郑襄阳坐在马车上,咬紧了牙关,勒紧了马绳。   不多时,她将长矛一挥,直接跳下战马,竟亲自应战。   而与此同时,弯腰趴着躲在马儿身后的卫臻顿时惊魂未定的松了一口气,就在她捂着胸口,想要悄悄溜回马车身后时,不想,这时,一双黑色马靴忽然引入眼帘,卫臻身子一顿,愣了片刻,还未来得及抬眼,便听到一道清冷又恭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卫七娘子,请马车内歇息。”   卫臻顿时一怔。. 第241章   卫臻一抬眼, 只见一黑衣男子赫然矗立在了自己跟前。   对方约莫二十出头,全身黑服装饰,就连头上发冠都是玄色加冠,他立在卫臻跟前, 双手抱胸, 一柄长剑斜入肩头, 长着一张冷面脸,剑眉斜飞入鬓,身上隐隐带着一股凌厉疏离之气,令人望而却步。   卫臻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再一看,却见眼前的这张脸, 看着略微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瞧见过似的。   蹭地一下, 脑中灵光一闪。   卫臻想起来了,此人是九王爷的私人护卫, 卫臻曾与之有过几面之缘, 之前在广陵台的时候,他忽然嗖地一下从天而降,就跟拎小鸡仔似的,直接将卫臻从广陵台的六楼一个飞闪, 便将她拎到了七楼。   那段画面, 卫臻记忆犹新,想让人忘记都难。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此人叫做……阿邺。   哦,卫臻依稀记得,此人好像还有个孪生兄弟, 换作……阿承?   那么此人究竟是——   卫臻正疑惑狐疑之际,只见阿承忽然将抱胸的双手放下,他一手握着长剑,一手朝着卫臻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冲她道:“卫七娘子,请。”   卫臻这才慢慢反应过来,却是看了对方一眼,又朝着马车方向看了一眼,略有些踟蹰道:“不用了,我……不累,我就站在这里观赏即可。”   话音一落,却见对方微微蹙眉多看了她一眼,随即忽然改口道:“是我们主子有请。”   此话一出,卫臻先是微囧,她还以为是真的想给她提供歇息之所,片刻后,反应过来后,又是一脸惊诧。   卫臻闻言立马嗖地一下抬头,再次朝着马车车帘方向看去。   他的主子是?   莫非马车里有人么?   这个想法,一时惊得卫臻无以复加。   她一直以为这个马车里是没人的,是九王爷的马车,马车里若是有人的话,可此时此刻九王爷在擂台上,那么马车里的人是谁?   答案,似乎令人难以置信,却又那么显而易见。   可是,可是如果是她想的那位的话,对方邀请她上马车意欲为何?   他们实则并无任何交集。   至少,面上是没有任何干联的。   尽管,当年阮氏生产时,她曾鼓起勇气试了一试,不曾想竟成功的将小神医请了来,虽卫臻心里打了些小九九,可到底是稀里糊涂的,并没有正经干联,若说跟那位有什么干系,却也并不好说,卫臻实则是可以装聋作哑,或者偷偷耍赖的。   她可以拒绝么?   这下,卫臻当真是有些后悔了。   卫庆这浑子,当真干不出一桩令人满意的事情来。   早知道这样,她情愿一直堵在马车里闷死也不愿过来淌这淌浑水。   卫臻立在原地,一时有些进退两难,她不想去,要知道,那位,放眼整个京城,哪个敢与之沾染半点联系,其次,重活一世,对于这辈子卫臻生命中出现的所有人,她几乎都有预设与判断,唯独,对这一位,依旧一片陌生与迷茫。   说起来,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除了儿时,她竟然从未见过此人。   对于卫臻来说,未知的事情,未知的人都是危险的,那完完全全是一片陌生的世界,在她所习惯了的这个熟悉又安全世界里,陌生对她而来,意味着……变故,意味着不安,同时也意味着危险和挑战。   可是,不去,卫臻又有些不敢。   在京城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大有人在,敢在这位面前耀武扬威的却并不多见。   正在她踟蹰不安,想找一个完美的法子推迟之际,只见黑面护卫再次逼近,只一字一句重复道:“卫七娘子,请。”   话音一落,对方朝着卫臻逼近了一步,这一举动,显然不容她有片刻犹疑及拒绝。   卫臻拧紧了帕子,看了对方一眼,终于叹了一口气,随即缓缓转身,一步一步朝着马车靠近。   阿承亲自弯腰将马车下的马墩调整了距离,加大了宽度,又侯在马车一旁,单手将马车一侧的帘子从外拉开。   卫臻退无可退,只得捏紧了帕子,一步一步忐忑的踏上了马车。   身后冬儿与双灵欲跟上,却被阿承挥手拦下,二人急得纷纷朝他瞪眼,却只能候在马车下干着急。   却说卫臻扶着马车往车里一探,随即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去,只见偌大的马车有寻常马车两个那么大,内里宽敞如斯,地毯垫着的是上好的羊皮地毯,马车内每一寸骨架皆是用上好的金丝楠木打造而成,一进去,便有股淡淡的楠木香扑鼻而来,不是外界的熏香,也不是刻意染上的檀香,而是,马车本身散发的独有香味,这个知识,还曾是前世太子教她的。   想到这里,卫臻扶着车沿,神色恍惚了一阵,很快,她回过神来,再定睛看去,又见   马车正中央几子、棋盘、酒具等等摆设一应俱全,上头每一件摆件精致奢华,整个马车里头就跟一间缩小版的书房似的,应有尽有。   就连前世东宫的马车,都未见得有如此夸张及奢靡。   只是,一眼望去,马车里并无任何人影。   卫臻见状,陡然松了一口气。   扶着马车的手微微松懈了一番。   可再细细一瞧,又见马车最里侧设了一处帘子,帘子里头应当设了一方软塌,只帘子呈半透明状,但是面料偏暗色,一时隐隐无法窥探,卫臻不敢多瞧,匆匆看了一眼,似乎可以隐隐看到软塌上侧躺了一道身影,再一看,又有些不像,看不真切,卫臻一时无法分辨,她立马收回了目光,不敢多瞧。   卫臻在门口静候了片刻后,见里头没有任何动静,这才缓缓撩起裙摆,犹豫着进了马车。   她规规矩矩侧坐在一侧的软垫上。   前方的小几上是一局下到一半的棋局。   棋局旁有壶热茶,还在冒热气,她右手的位置,也就是主人位的几子上搁着一只紫砂壶杯,杯子里并无茶水,却带着水渍,像是有人刚刚喝完了一杯茶。   而卫臻此时所坐的位置上,此刻却正摆放着一杯热茶。   几子旁除了主人位,就只有这个位置上摆放了一个软垫,卫臻只能坐在这里。   而眼前的这杯热茶,像是特意为她备下的。   只是,此刻马车里静悄悄的,却又并无任何多余的声音响起,静得只能够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卫臻不敢多问,不敢多瞧,更加不敢多看。   只觉得待在此处,每一刻都是煎熬。   她有预感,帘子里应当是有人的,且是侧躺着的,不知道是不是在小憩,虽然她无法确认。   她不敢吱声,生怕将人惊醒。   也怕里面的人压根没睡,被她惊到。   更怕……这种无声的尴尬及凌迟。   索性,卫臻只能装聋作哑。   只呆呆的呆坐着。   卫臻在心里琢磨着对方请她上马车的意图,总不至于是喊她上来呆坐的吧?   正在她天人交战、忐忑痛苦的时候,阿承在外将车帘另外一侧帘子撂起,将两侧车帘卷起挂在两侧金色的挂钩上,不多时,又放下一方宝石垂帘,宝石垂帘熙熙攘攘的阻拦了外界的视线,令马车外的人无法窥探马车里的情景,却能令马车里的人一眼看到外界的画面。   卫臻原本低着头,煎熬的发着呆,这会儿,悄悄朝着里侧瞟了瞟,见无动静后,然后转了转眼珠子,试探性的胆大的将视线不漏痕迹的转到了马车外,只明目张胆的观赏起了擂台赛来。   此刻,马车正对擂台,可将擂台上的光景瞧得一览无余。   而眼下,郑襄阳亲上擂台,对阵的正是方才那名胜出的九王爷的侍卫魏莫。. 第242章   郑襄阳出自武将世家, 自幼跟在军营里混的,她并不娇气,一脚踹上去, 彪形大汉都能踹飞了, 长大后, 家里怕她成了男人婆, 便忍着离别之痛将其送回了京城, 交给二房看护,两年前郑襄阳复又偷偷潜入军营,在军队里历练这两年, 可是真正上过战场的,她的功夫气势丝毫不比男子差。   魏莫功夫好,却因郑襄阳是姑娘家,起先还一直偷偷放水, 结果, 郑襄阳却越战越勇,她耍得一手漂亮利落又招招致命的花枪,在她眼中, 可不是擂台比试, 她直接将擂台当成了战场,招招要生生夺了对方的命。   几十个回合下来, 饶是九王爷麾下高手魏莫,鼻尖都忍不住冒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最终, 郑襄阳耍了一招虚招。   魏莫抬脚一脚提向郑襄阳,却见郑襄阳直接挺胸相迎,眼看着脚尖将要踹上郑襄阳的……胸脯,魏莫神色略慌, 失神了片刻,就在这眨眼之间,郑襄阳化被动为主动,一个利落踢腿反击直接踹上了魏莫下巴,魏莫倒地起身时,郑襄阳长矛的尖刀直接刺向了魏莫的咽喉。   魏莫一愣。   郑襄阳冷哼一声,收回长矛。   郑家军的人群中,所有士兵齐齐举枪,嘴里高喊着:吼,吼,吼。   一时,整个城外气势如雷,如临战场。   擂台上,魏莫朝郑襄阳作了个揖,由衷说了句:“郑姑娘……郑……在下心服口服!”   郑襄阳看了魏莫一眼,淡淡道:“彼此。”   说完,郑襄阳横眼扫了魏莫身后的元阊一眼,脸上露出一个轻蔑的表情,随即,她走到郑家军前,朝着郑家军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兵器,队伍里再次响起了震动天地的剧烈欢呼声。   元阊被郑襄阳那个轻蔑的动作给刺激了,他接下来下令让阿邺上场,气得嘴里直嚷嚷着:“阿邺,替我踢飞了那个男人婆、娘娘腔,你要敢输,本王不要你了,你滚去那边吧。”   阿邺淡淡的看了元阊一眼,杵在他身后没有动。   元阊一个凌厉眼神飞过去,阿邺面不改色道:“我不跟女人动手。”   元阊气得嗖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擂台上的郑襄阳道:“她是女人么,你哪知眼睛看到她像个女的?”   话音一落,元阊气得脸色扭曲,见自个手下使唤不得,元阊冲阿邺吼了一嗓子:“你往后别往那头跑了,记住了,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   话音一落,元阊抬手一把从阿邺手中拔出了阿邺的佩剑,随即举着阿邺的佩剑雷厉风行的上了擂台。   看到元阊的举动后,所有人齐齐一愣。   就连阿邺也有些诧异。   马车里,看到这样的郑襄阳,卫臻只觉得有些热血沸腾。   她原本规规矩矩、安安静静的偷看着,在看到郑襄阳胜利的举起兵器的那一瞬,卫臻一时忘记了自己眼下的处境,只激动的鼓起掌,热烈的庆祝了起来。   而看到九王爷上场,她又一时傻眼了。   这……这九王爷也会武功么,他也会耍剑么?   卫臻前世虽在东宫住了整整六年,可太子与九王爷来往不多,非但来往不多,双方隐隐还是两个阵营的人,故而,卫臻对九王爷了解并不多,还真是孤陋寡闻啊!   以至于,看到九王爷登上了擂台后,卫臻下意识的拿了几子上的茶杯,惊得忙吃了一口茶,压压惊。   吃完后,卫臻手微微一僵。   这才惊觉有些不对劲儿。   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此时此刻的处境。   整个马车里都是她弄出的动静。   鼓掌、吃茶,激动的轻笑。   虽然声音不大,但在寂静无声地马车里,却觉得所有的动静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卫臻只觉得尴尬不已。   等到反应过来,卫臻立马乖乖矜持坐好了。   她偷偷朝着马车里侧的帘子内又看了一眼。   似乎看到帘子里有身影细微晃动了一下。   吓得卫臻立马嗖地一下收回了视线。   收回目光时,无意间瞥到了帘子底下,好似露出一双黑色男子的马靴一角。   卫臻不敢多瞧,却立马抬手微微捂了捂胸口,悄无声息的换了口气。   若是……若是马车里当真有人的话,卫臻这才陡然想起,方才她与冬儿、双灵,主仆几人拉着马车车帘擦汗扇风,几人跟麻雀似的,叽叽喳喳的说个不止。   其实脸早就丢尽了。   会不会是对方嫌她们太吵了,所以故意将她请上来,吓唬她的?   不然,卫臻坐进来这么久了,怎么依然没有一点动静了?   接下来,卫臻稳了稳心神,实在不敢太过喧哗了。   接下来,擂台上的比赛卫臻看得心不在焉,却依然震撼不已。   九王爷竟然真的会武功,并且武功不差,他上场后,跟郑襄阳你来我去打了十几个来回后,竟不分上下,打斗过程中,见郑襄阳叨叨致命,似乎要生劈了他,如此没个尊卑,元阊冷笑一声,忽然坏心一起,趁机伸手往郑襄阳脸上摸了一把,结果这一摸,摸到了老虎屁股,彻底将郑襄阳给点炸了。   郑襄阳长这么大,何曾受过如此屈辱。   她直接扔掉长矛,红着眼从自己坐骑上拔出两柄大刀,直接朝着元阊追杀了去,直接杀红了眼。   元阊见郑襄阳当真疯了,嘴里喊着:“哎哎哎,你他娘的不要命了,胆敢当众刺杀本王!”   话音一落,一刀飞了过来,钉在元阊脚尖处。   元阊愣了片刻,终是知道,女人疯起来堪比母老虎,愣过后,元阊拔腿便跑。   于是,原本九王爷得令亲迎郑家军亲慰问郑家军的一桩皇家要事,成了城门外一桩令众人蒙圈、啼笑皆非、同时又骇人听闻的荒谬调、戏与追杀游戏。   事情最后的收场是,时辰过了,宫里派人出来探消息,禁军副首领一声令下,这才终止了这场天大的闹剧。   九王爷率巨麒军,郑襄阳命郑家军于城外驻守,率几名亲信跟随左右,双方一前一后整装入城门、进宫。   城门终于打开放行。   卫臻所乘坐的这辆马车一直停在原地、岿然不动。   一直到所有队伍入城后,一直守在马车外的阿承这才在外面提醒道:“七娘子,请下马。”   说罢,阿承冲身旁的双灵、冬儿二人摆了摆手。   二人怔了片刻后,立马上前扶着卫臻下马。   卫臻由二人扶着来到马车下后,阿承朝着卫臻拜了一拜后,道了一声:“七娘子,告辞。”   话音一落,阿承跳上马车,亲自驾车,拉拽绳索,驾驶马车缓缓调头。   等到卫臻反应过来后,那辆马车已经缓缓入城了,而卫家的马车不知何时早已经停在了卫臻身后。   此时,城门处渐渐恢复成了往日热闹景象。   城门处,百姓车队熙熙攘攘、一进一出,好似之前的一切不过是场幻觉。   双灵立马扶着卫臻,一脸狐疑的询问着:“主子,这是九王爷的马车么?”   冬儿瞪着眼睛,嘴里嘀咕道:“五公子的面子……竟有这般大么?”   卫臻听了,面上略有些古怪。   她没有回答两个丫头的满心疑问。   因为,连她自己也一直稀里糊涂、不明所以。   所以,真的是好意请她上马歇着的?   仅此而已?   呃,别的不说,坐在马车里观赏擂台,确实是比站在马车外观赏,要有趣方便得多。   呃,等下,她怎么会冒出这般奇奇怪怪的想法。   卫臻立马摇了摇头,心道,疯了,疯了。   卫臻琢磨破了头皮,也始终琢磨不出今日这般古怪的景象,像是误打误撞,撞入了一片陌生的领域,然后如鬼打墙般,一直跌跌撞撞,琢磨半日,也一直在原地打转。   想不清道不明,卫臻干脆用力的摇了摇头,不想了。   如今当务之急,是寻静姝姐姐要紧。   正这般想着,只见消失了许久的元福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颤颤悠悠,晃着一身肥肉颠了过来,冲卫臻赔笑道:“七娘子,我家公子办差去了,特让小的留下来跟您知会声,对了,方家娘子寻到了。”   卫臻听了,立马收起了满心疑问复杂,立马开心问道:“在何处?”   元福领着卫臻来到了城门外的一处茶水店旁,远远地只见茶水店门前不远处停着一辆普通简陋的马车,马车旁,并排候着一高一矮两道纤瘦的身影。   矮的纤细迤逦,一身淡衣素服,装束简单淡雅,却有种婉约秀美之美,又有种高雅高洁之姿,虽隔得稍远,令人看不清具体面貌,卫臻却一眼将人认出来了。   高的,高瘦如松、皎如玉树、又清贵如竹,有霁月清风之貌,霞姿月韵之姿,令人惊叹发聩、惊魂失神。   二人为两年未见的方静姝、方修远兄妹二人也。   此刻,两人并肩站着,远远笑着看着卫臻走来。   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软糯清甜的“静姝姐姐”。   不多时,方静姝捏紧了帕子,终于忍不住撩起裙摆,一路小跑相迎。   而方修远立在远处,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置于身前,看着远处一路欢乐奔来的纤细身影,方修远微微勾起了唇角。   长大了。   终于,回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没有啦,勿等。   各位,我在作者有话说,还有评论区写的几更几更之类的,大家看看就好,不要当真啊,那是我给自己定的目标,鼓励自己的,因为我有点儿不自觉,有点儿懒,又因为古文码字慢,有时候有些犯难,怕自己偷懒不想更新,所以才提前放的。   不是承诺,是我知道自己的德行,放了要更三章,至少会更一章,努力更两章,说不定会更三章呢?   不放,就怕第二天放飞自我了。   这是我根据自己的自身情况,再抽自己鞭子,大家不要当真,毕竟这文更新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也得努力认真码完。. 第243章   “静姝姐姐……”   却说卫臻一路小跑到方静姝跟前, 只紧紧拉着她的手,激动之余,甚至一度拉拽着方静姝在原地蹦跶了两下, 随即, 两只手紧紧抓着方静姝的胳膊,拉着方静姝在原地一连着转了好几个圈, 将她上上下下, 从头到脚, 又从脚到头仔仔细细的查看了好几遍,这才一把紧紧搂着对方, 有些激动感慨道:“可算是回来了,你若再不回来, 我合该将你的样子给全忘了。”   卫臻说着,语气隐隐有些股娇嗔跟“怨女”的意味。   听得方静姝忍俊不禁, 还不待她开口,卫臻又连连一把松开她,跟个长辈似的,边将方静姝打量着,边忍不住不住点了头,嘴里“老气横秋”的赞叹道:“嗯, 不错, 长高了,小脸也张开了,越发俊俏了,是个俏生生的大姑娘了。”   卫臻一番话逗得方静姝用帕子微微遮脸,笑得双肩轻颤。   丫头文心忍不住插嘴道:“也就是七娘子您,我家主子好久不曾笑得如此开怀了。”说罢, 文心连连冲卫臻行了个礼,笑眯眯道:“七娘子安好,我家娘子都念叨您一路了,如今见着了您,可算全了这一路的心愿了。”   卫臻闻言,笑着赞赏了文心一番,嘴里却道着:“哦,你家娘子当真这般念叨我么,那这一路可有茶不思饭不想不曾?这两年来,我可想静姝姐姐想得茶不思饭不想了?”   卫臻这胆大包天的话,逗得文心一愣。   冬儿见了,忙上前白了卫臻一眼,将文心拉到了一旁,压低了声儿冲她解释道:“我家主子这两年离了你家主子,是变得越发不着调了,文心姐姐莫要嫌弃才好。”   一话,又是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几个丫头凑在一块说说笑笑。   方静姝终于得了空来打量起了卫臻来。   方才远远瞧见卫臻跑来,她远远瞧着,便已然惊艳不已,如今,见卫臻俏生生的立在她的眼前,快十五了,马上及笄了,两年未见,眼前的卫臻道一声惊为天人也丝毫不为过。   这两年来,方静姝随着方修远一道走南闯北,见了不少世面,见过各类风土人情,也见识了各中人中龙凤,鲜少见过如此令人惊艳的人。   卫臻的美,她一早是知晓的,不然,当年也写不下“吾知楼兰真仙子,天降霓裳试羽衣”这般上好绝句来,楼兰仙子一词,出自卫臻容颜,出自方静姝之笔,可那是卫臻幼时的姿态,她是凭着一丝丝想象力辅助来完成的,如今,方静姝只觉得自己当年的想象出了些偏差,眼前的卫臻似仙,却更似妖也。   饶是方静姝饱读诗书,这一瞬间竟也找不出任何华丽的词藻来描绘,来形容。   良久,方静姝只拉着卫臻,由衷感慨道:“臻妹妹,你一出现,城外的风光都黯淡了。”   卫臻听了微微有些惊讶,也微微有些羞涩的看着方静姝,道:“姐姐你如此会夸人,多夸些,只管将这两年的全都给夸回来便是,放心,不用不好意思,臻儿受得住。”   卫臻笑嘻嘻的说着。   方静姝无奈的抬手捏了捏卫臻的脸,忍俊不禁道:“这一路人,我还四处逢人说,两年不见了,臻妹妹定是变得越发温婉乖觉了,不想,都野成了只小野猫了。”   卫臻听方静姝这话,仿佛话里有话,只将眼珠子转了转,一脸娇嗔道:“静姝姐姐这话跟谁说的,你放心,臻儿保管不会令姐姐失望的,我是这两年憋坏了,也就在你跟前野一点儿,在其他人跟前,我乖巧得不得了,不信,你问冬儿问双灵她们。”   卫臻举起两根手指头来,一脸郑重的朝方静姝保证来着。   正说着,这时,忽然听到身后一阵淡淡的轻咳声响了起来,卫臻与方静姝二人齐齐扭头,朝着身后看去。   只见方修远背着一只手,缓缓提步走了过来。   书中少年是谁家?   这两年来,卫家娘子们鲜少外出,常年累月拘在家里,卫臻也曾一时兴起,时不时拿起一些书籍打发时间,她看书不为才华,不为施展,也不为怡情,纯粹是为了兴致,为了调剂生活,她看书看得杂,除了四书五经女戒女训外,偶尔会寻卫褚借些有趣的书籍,偶尔会寻卫宴借些晦涩难懂的孤本,至于卫庆,更是时不时会将一些有趣的话本扔给她,与她分享。   看得书多了,自然多了几分见识。   以往,对于男子的印象,除了音容相貌,多为身份地位、气度气韵等方面的钻研印象,可眼下,看到一身青布淡服的方修远缓缓走来,卫臻的脑海中只想到这一句:书中少年是谁家?当是如此啊。   两年未见,从前温润如玉、清秀俊逸的白衣书生褪去了一些淡薄的书生少年之气,许是这两年见惯生死,看惯生死,眼前的少年变得愈发沉重挺拔了。   当人深处浑浊乱世,势必会沾染一些污浊之气,可偏偏有人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从江南灾区,从乱世中走来的方修远变得清贵淡然,却又□□俊逸,只觉得越发一尘不染、独立于世。   这样的人,仿佛矗立雪山之巅,令人望尘莫及,却又忍不住心之神往。   饶是卫臻见惯了达官显贵,见过了这世间最尊贵之所在,可见到眼下纯粹超世般的男子,也依然忍不住有片刻的惊艳。   或许,也是源自于内心偏爱的缘故吧。   卫臻定定的看着方修远,神色有片刻恍惚。   方修远一路走到卫臻跟前,这才缓缓停了下来,见卫臻毫不避讳,直愣愣的看着他,方修远微微挑眉,略微严肃的看着卫臻,心道,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知规矩,不知避讳,羞涩?这个词语从她嘴里说出来,没有任何说服力可言,这样想着,方修远直直回看着卫臻,嘴里淡淡质问道:“七娘子瞧够了么?”   话音一落,方修远一手背在身后,忽然将置于身前的那只手缓缓抬起,往卫臻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   卫臻只觉得额前一疼。   待缓过神来后,卫臻立马捂住了脑门,只恶狠狠地瞪了眼前两年未见之人,一脸气急败坏道:“谁在瞧你,谁稀罕瞧你,你是哪个,我压根都不认得你。”   说罢,卫臻立马拉着一旁的方静姝做靠山,道:“姐姐,这浑人欺负我,你得为我做主。”   说完,卫臻复又瞪了方修远一眼。   气势越凶,仿佛就能越发掩盖得住自己方才的失态似的。   只是,耳尖,微微泛起的红,却不小心出卖了她。   方静姝也惊讶于方修远如此唐突之举,要知道,她兄长可是个清高孤傲之人,又十分喜洁,轻易不会触碰他人,就连她这个妹妹,也是能避之避,可眼下,看到他对臻妹妹“出了手”,是既惊讶,又觉得尚在情理之中。   要知道,他这个兄长,从小到大,也唯有在这位妹妹跟前失了态,时常被她弄得无可奈可。   眼下,见兄长听了卫臻的话后,微微板起了脸来,似要作训斥状,却又有些无可奈何似的,只能微微绷着脸,直直盯着她看着,良久,终于叹了一口气,冲她道:“还不过来见礼。”   语气有些松软,也有着……令人不易察觉的溺宠。   卫臻故作害怕似的,一脸夸张的缩到她身后寻求避讳,见方修远终于率先低头,卫臻非但没有顺势而下,反倒是蹬鼻子上了脸,只冲方修远道:“你先。”   方修远轻轻瞪了卫臻一眼,似乎略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最终,双手置于胸前,率先朝着卫臻施了一礼,道:“七娘子。”   卫臻见状,顿时一脸得意的看了方修远一眼,这才堪堪敷衍回了一礼道:“方……公子。”   在卫臻低头的瞬间,方修远盯着卫臻缓缓屈身的身影看着,微微摇了摇头,片刻后,却是微微勾了勾唇。   方静姝是左瞧瞧,右看看,看着这一对冤家,看着看着,终是捂着帕子缓缓笑了。. 第244章   卫臻直接随方静姝一行回了方家。   这一举动, 惊得方静姝动容不已。   她邀请方静姝上了卫家的马车,因考虑到方家并无主母,方大人孤寡多年, 卫臻怕方家兄妹二人回家,家中准备不周, 又知方家素来节俭, 并非铺张浪费之辈, 便暗自将一些生活所需的用品偷偷备下了。   夫人过世后方大人一直未曾续弦, 十多年来, 身边唯有一旧时跟随的妾室,妾室无子, 性情怯懦, 不通文墨,往日里只负责伺候方大人起居,加之方大人这么多年来四处上任, 如今来京后出任京兆府尹一职,他兢兢业业,一心扑在衙门里头,因此妾室并无多少姓名。   以往方家兄妹在家时, 家里一切由方静姝把持得井井有条, 如今兄妹二人离家多年,整个方家还不知潦草成何样了。   方静姝一上马车后,双灵、冬儿便早早将备好的点心果子一一摆上了,其中,不乏一些卫臻亲手做的,冬儿指着碟子里那些奇形怪状的点心冲方静姝道:“方娘子,这些奇奇怪怪您可错开了, 千万别挑,这些啊一看就是我家主子捏的,她那手艺,就连辰哥儿都嫌弃。”   冬儿毫不留情的拆卫臻的台。   卫臻瞪了冬儿一眼,道:“瞎说,辰哥儿说阿姐做的最好吃。”   冬儿道:“那还不是屈服您的魔威之下被迫说的。”   卫臻气乐了,道:“瞧瞧,一个个嘴巴伶俐的,连主子都敢编排了,还是文心乖顺,惹人可爱。”   冬儿却一点都不在意,递给文心一个红通通的果儿,笑着道:“要不咱俩换换,你伺候咱主子几天,我去伺候方娘子几天,如何?”   文心笑着接过冬儿的果子,轻轻咬了一口,道:“我看成。”   马车里顿时笑成一团。   方静姝盯着碟子里的点心,片刻后,擦了擦手,精心挑选了一块出来,尝了尝,难得一脸正色的冲卫臻点评道:“嗯,不错,手艺有所长进,色香味中除了前者有些许逊色外,后两者都俨然快要赶上冬儿的水平了,手艺上的缺陷,只需勤勉练习,很快便能练就成的。”   方静姝一脸鼓励的看着卫臻。   卫臻顿时尤遇知音,只挽着方静姝,冲冬儿道:“看,还是静姝姐姐有品位。”又忙挑了几个她亲手做的,一一送到了方静姝跟前,道:“姐姐喜欢就多吃点儿。”   方静姝笑着道:“我可吃不下这些。”   说着想了想,试探道:“兄长半日未曾进食了,不若给他送些去。”   说着,方静姝挑眉看了卫臻一眼。   卫臻却道:“那浑人不是不爱尝这类甜腻的点心么?”   方静姝却似笑非笑道:“彼一次,此一时。”   卫臻见方静姝仿佛意有所指,话语带着微微打趣,卫臻脸微微一热,她的小心思自然是瞒不过方静姝的,不过,她也从未想要可以隐瞒,不过,到底是女儿家家,面皮该薄还是得薄的,卫臻只佯装瞧不懂方静姝的打趣,只微微抬着下巴,“唔”了一声后,随即一脸赏赐似的,一脸馈赠道:“那便分他点吧。”   说着,卫臻拿起食盒,径自装点了起来。   装到一半时,方静姝挑了几个奇形怪状的放了上去,卫臻咬了咬唇,终是当做没有瞅见,默许了。   却说方家的马车一路缓缓跟在卫家的马车后。   听到前方时不时传来一阵欢声笑语,驾车的砚石忍不住冲着马车里头道:“公子,您瞧,七娘子来了就是不一样,一路都欢快多了,好久未见大小姐如此高兴了。”   方修远原本端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闻言,只缓缓睁开了眼,淡淡地道了一声:“唔。”   砚石又道:“公子您跟大小姐都是个安静的性子,老爷更是个严谨话少的,咱们府上从来便没有热闹过,想来今日有七娘子在,定是能好生热闹一番的。”说着,砚石忽然叹了一口气,又道:“要是每日都能如此欢乐,那该多好啊?”   砚石小声嘀咕着。   纵使声音小,却还是准确无误的传到了方修远的耳朵里。   方修远闻言嘴角一勾,脸上却是面去表情的淡淡质问道:“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砚石一噎,眼珠子转了转,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而见前方马车停了下来,砚石立马拉着马绳,长长吁了一声,跟着停了下来。   不久,只见卫七娘子的贴身侍女冬儿从马车上下来了,她手中提着一个食盒,缓缓朝着砚石方向走来。   方修远见马车骤停,只缓缓问道:“前方何事?”   砚石回道:“是冬儿姑娘来了。”   方修远便微探身子,长臂一伸,将帘子缓缓拉开,果然,只见卫臻的贴身侍女冬儿来了,正立在马车前跟砚石说着话,道:“这是我们主子特意让我送来的,主子料想公子一行舟车劳顿,特意提前备了些点心果酿,此去方家还有大半个时辰的路程,你们家公子若是饿了,可提前垫垫。”   说着,冬儿将食盒递给了砚石,又特意补充了一句:“也有你的份。”   砚石听到这句顿时一脸感动道:“待我待我家公子谢过七娘子,七娘子真真贴心的紧。”   正说着,听到身后微微一咳,砚台立马扭头看了一眼,只见自家公子不知何时已经凑过来了。   冬儿见状,朝着方修远行了个礼后匆匆离开。   方修远目送冬儿立马后,直接将食盒整个拎了进来。   砚石在帘子外疯狂提醒暗示道:“公子,记得给小的留着些,人七娘子特意吩咐了,也有小的的那一份啊。”   马车里,再无任何回响。   方家马车到时,方大人难得忙里偷闲,特意将午膳时间腾了出来,官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了,只巴巴赶回了卫府。   几乎跟方家马车前后脚同时抵达。   见马车里多出来了个俏生生的小娘子,方大人愣了又愣,嘴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我虽公务繁忙,怠慢了子女的大事,可我依稀记得,我家远儿还未曾娶妻的啊!”嘀咕完,方大人这才稀里糊涂的看向身旁的方修远,道了一声:“远儿,这位是——”   方修远就立在方大人跟前,听到他的话后,嘴角微微一抽,良久,只淡淡挑眉道:“此乃卫七娘子,是特意过来接姝儿……与儿子的。”   方修远语气淡然,神色却难得温和。   方大人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两年未见,儿子越发稳重坚毅了,越发像个大人了。   方大人心中满意,却又忍不住有些……愧疚及心酸。   这一双好儿女,是他修了几世的缘分才换来的啊。   他家中无正妻,打小便让一双儿女跟着他颠沛流离,他又忙于公务,疏忽了他们的成长,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双儿女究竟是怎么长成这么大的。   心中有愧,于是这才特意写了信一路催促着他们回京。   儿女们都长大了,也该考虑成家的大事了。   正沉吟着,只见女儿静姝拉着卫家的小娘子二人齐齐走了过来。   “父亲!”   一贯沉稳内敛的方静姝,历经生死,从死人堆里走出来的她,此刻见到家父,难得鼻尖微微一酸,竟无法顾及,不管不顾的扑进了方大人的怀里。   方大人搂着方静姝,严禁森严了半身的脸上,终究多了一丝裂缝,双眼难得泛红。   他生疏又欣慰的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方静姝的背,不断安抚着。   父女二人互诉心肠之余,忽而瞧见到远处长子缓缓走到卫家小娘子跟前,二人并列站在一起,正齐齐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看着,方大人觉得有些微微别扭,却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只觉得有些贪念眼下景致,觉得人生便是停在此刻,便也足矣。. 第245章   一家人团聚不久, 下属匆匆告急,方大人连府门都未曾踏入,便又匆匆回了衙门。   卫臻鲜少见到如此公务繁忙的人, 就连大伯卫霆渊,也不如他这般繁忙,倒是当年在东宫时, 曾目睹过太子的繁忙, 一忙起来可以好几宿不合眼, 可方大人只区区一京兆府尹,想来, 爱民如此、勤勉于公的传闻不仅仅是传闻啊。   下午, 卫臻同方静姝一同收拾屋子。   方家是座三进的小院, 远不如当年的太师府如今的卫家华贵显赫, 就是座普普通通的, 官方置办的宅院, 入户的庭院里摆放了大大小小的水缸,水缸里养着红鲤睡莲, 看着颇为雅致, 除此以外,鲜少有多么奢侈的摆件了。   再往里头, 二进的庭院里还开辟了一座菜园, 竟种植了不少绿油油的小菜, 还搭建了一些竹架, 如今这季节, 正是蔬菜茂盛的季节,只见竹架上挂着绿油油的黄瓜,这景致, 在满京皆可算得上独一份的存在了,瞧得卫臻等人一脸新奇。   方静姝见卫臻一行好奇,便难得来了兴致,收拾完房间后,亲自领着卫臻等人在菜地里摘黄瓜,说要教手笨的卫臻做腌黄瓜酱,冬儿也吵着要学,一行人便在菜地里新奇的忙活了起来,方静姝见大家伙儿摘得起劲,见满地茂密的瓜果,不由笑着摇摇头,道:“想来这又是爹爹亲自开辟出来的园子。”   卫臻惊讶道:“伯父还会种菜么?”   方静姝笑道:“爹爹没什么要紧的喜好,唯独爱莲和种菜,走到哪儿都离不开那几缸莲花和这几块菜地,他说遇到事儿了,站在莲花缸前赏赏花,定能让人清醒,若实在清醒不了,想不通了,就到地里开垦几块地,所有烦心恼人的事情便都能迎刃而解了。”   说着,方静姝又道:“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回大半夜睡醒了一觉起来发现有人在举着锄头在垦地,吓得直哭着去找兄长,说大半夜院子里来了歹人,要砍人来着,当时整个府里的人全都被惊动了,自那以后,爹爹倒不在大半夜垦地了。”   方静姝说着说着,忽然笑了,眼中有淡淡追忆和神往。   卫臻认认真真的听着,觉得十分有趣,却又觉得依稀像是另外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似的。   垦地、种菜之类的,在卫臻的印象中是农夫农妇们才会干的活儿,可在当初她们被发落到乡下庄子里的时候,这些事情,幼小的小卫臻跟阮氏也全部都干过,阮氏甚至还曾被迫的养过猪,被她们那些心脏的妇人关过猪圈。   这样的经历,卫臻经历过两世,却全部都是小时候的事情,随着年纪的增长,那些记忆已经慢慢消淡了。   可是,为何同样的事情,却会给人完完全全不一样的感受呢?   并且,方静姝嘴里描绘中的爹爹,儿时趣事,包括眼下的方府,都给卫臻一种陌生又新奇的感觉。   在卫臻的记忆中,是没有爹爹,没有儿时趣事的,卫府也全然不是眼前看到的方府模样。   前世,从小,卫臻就是被困在一方小院里长大的,除了小时候被发落到乡下庄子险被折磨死的那半年,余下在卫家的时光,她甚至都是没有任何鲜活记忆的。   卫家人多烦杂,共有五房,而五房中又多妻妾无数,卫家的儿女全部塞一个屋子里都是塞不下的,卫臻从来不知,兄妹之间、父女之间甚至父子之间的感情竟可如此亲近,她也从来不知,在府中,是可以种菜的,也是可以亲自摘菜亲自腌菜的。   方家府里满打满算只有十数个下人,一个个懂规矩,知礼数,却又一个个自由自在,不像卫家,每个人身后仿佛背了一副沉重枷锁。   原来,人与人是不同的,府院与府院也是不同的。   怪道方修远、方静姝身上有股独特的,区别这满京华贵世俗的纯粹气质,以前,卫臻只知皮毛,如今却是能够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这里,简直是世外桃源。   她们边说笑,边将摘来的黄瓜蔬菜腌制了,忙碌之余,姨娘孟氏亲自将泡好的蜂蜜水给她们送了来,孟氏不太爱说话,却一脸和善,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有些腼腆,她跟卫臻、方静姝倒蜂蜜水,还亲自给她们的丫鬟倒上,和善得没有一丝姨娘的气焰。   完了后,只静静的坐在一旁,一边缝制着衣裳,一边静静看着她们打闹。   方静姝兄妹二人待孟氏也同样客气亲昵,知道她有腿疼的毛病,这次回来给她带了不少江南特有的药材来。   看着眼前这一幕幕,卫臻只觉得钦羡不已,才来了半日,她便已放弃了考察。   未来若是能够住进这样的院子,过上这般逍遥、清闲又安谧温馨的小日子,便也不枉这一世这一行吧。   晚膳时分,方大人公务有些繁忙,到了掌灯时分还未曾归来。   天刚暗下不久,孟氏便命人送了一份南瓜粥给卫臻等人送去,只说老爷回得晚,晚膳用的晚,先用这个垫垫。   南瓜粥软糯香甜,搭配的腌黄瓜丁就是下午她们亲手做的,清脆又酸甜,才两个时辰便入味了,卫臻惊喜不已。   一直待到戌时时分,忽而听到前院有人高声喊道:“老爷回来了,公子回来了,开饭啦,开饭啦。”   “老爷回来了,公子回来了,开饭啦,开饭啦。”   那一声声中气十足的“叫卖”声从前院一直飘到二进门,又从二进门一直飘到了后院,方静姝听了,只笑着拉着卫臻道:“走,前院开膳了。”   卫臻有些狐疑道:“怎么,你家兄长刚回来就不在府上呢?”   怪道回来后,一直未见他的踪影。   方静姝笑道:“兄长应当是去爹爹衙门了。”顿了顿,又缓缓解释道:“回京时带了一些南边的吃食,应当是去给衙门里的人分了。”   二人边说边聊,来到饭厅时,方大人方梁之已经就座了,孟氏在一旁伺候着,而方修远瞧着也是刚打外头回来,此刻,刚好与卫臻一行一左一右走到了门口。   方静姝见他手中拎着东西,不由好奇问道:“兄长手里拿的何物?”   方修远淡淡看了方静姝一眼,又淡淡瞥了她身边卫臻一眼,只随口道:“快些入座,不该问的莫问。”   话音一落,方修远就已经率先踏入了饭厅。   卫臻与方静姝对视了一眼,卫臻朝方静姝做了个鬼脸,方静姝笑着牵着卫臻跟了进去,就座时,只见方修远命人取了一个盘子来,他亲手将手中的纸包拆卸开来,随即取来筷子,一手虚拂着袖子,将纸包里的东西一块一块夹出来一一摆好。   摆好后,卫臻与方静姝定睛一看,顿时怔住,只见盘子里整整齐齐的摆放几个酱肘子。   方梁之看到盘子里的酱肘子,嘴角微微一抽,道:“远儿方才是去买酱肘子了?”   说着,微微惊讶道:“你从来不爱吃这些带骨之物,怎么,此番在南边待久了,这才沾染了此物么?”   方梁之边说着,边将疑惑的目光看向了方静姝。   话音一落,方梁之沉吟了一阵,忽然明白过来,南边灾情四起,是不长眼的,别说好的吃食,就连性命有时都是难保的。   定是在南边过得艰苦,恐怕连肉都吃不上,这才沾染了此物,这般想着,方梁之心里再次愧疚了起来。   方静姝见状也有些诧异,见父亲发问,她也愣了一阵,兄长看着清心寡欲,实际却是个挑剔的性子,他有些挑食,味重的不食,骨多的不食,至少,方静姝从未见过兄长啃过肘子,在南边那两年也从未见过。   非但方修远如此,他们全家也不曾有这般喜好。   方静姝正要回话,话刚到喉咙,忽而想起,她们全家不食,不代表其他人不食,这不,今儿个桌上可是多了人的,这样一想,方静姝诧异了一阵,立马将喉咙里的话咽了下去,忙看了方修远一眼,只含含糊糊“呃”了一声,嘴里却故意说着:“许是特意给爹爹买的。”   话音一落,方修远抬眼扫了她一眼。   方静姝用帕子捂了捂嘴。   方梁之立马受宠若惊道:“那正好,今儿个高兴,可以当做下酒菜吃。”   说罢,方梁之忙让孟氏去取酒。   方修远却面不改色的阻拦道:“酒不宜多喝。”说罢,他缓缓起身,主动给方梁之夹了一块酱肘子,淡淡道:“方才走在街上,看到阿婆马上要收摊,只剩下这几块,便随手包了回来,正好,一人一块。”   说完,方修远给方梁之夹了一块后,又给孟氏夹了一块。   方静姝自己主动给自己夹了一块。   剩余碟子里却只剩下一块,方修远抬眼看了卫臻一眼,面不改色的将最后一块夹着搁入了卫臻碗里。   说好一人一块?   分明少了一块。   原来他说的每人一块,是不包括他自己的。   以方梁之为首的众人看着碗里的这块大肘子,纷纷有些犯难。   方梁之是文人,不喜肘子蹄子之类的,除了骨多之外,更多是吃这些吃食的动作未免有些粗鄙,未免有伤风骨颜面,尤其,今儿个桌上还有位小客人。   肘子有大半个巴掌那么大,是直接用手拿着吃,还是用筷子戳着吃?   正为难之际,只见卫臻放下筷子,擦了擦手,直接用两只手轻轻捏着肘子的两角,低着头,小口小口啃咬了起来,酱肘子完全炖烂了,轻轻咬上一口,入口即化,着实美味。   卫臻的动作可能并不文雅,可小姑娘如此,却有种娇憨之气,尤其,在方家这般无拘无束的地方。   今日,方梁之兴致极好,很快,便也效仿着,直接用手捏着,啃完了整只肘子,虽动作仍旧有些生疏尴尬,可味道却难得鲜美,关键是,见一桌子都在啃肘子,这画面难得温馨有趣,高兴之余,方梁之难得叫人温了一壶烧酒。   一只肘子入肚,卫臻俨然快要撑破了小肚皮,只感觉餍足又满足。   她隐隐觉得方修远这肘子并不是随手买的,方家人明显都不吃这口的,莫不是特意给她买的,可是,他是如何晓得自己爱吃这个的?   这样想着,卫臻不由抬着目光朝着方修远的方向看了一眼。   眼下,方修远正在陪方梁之吃酒来着。   他不胜酒力,才吃了几杯,耳尖便有些微红了,不过,脸上瞧不出任何情绪,依旧挺直了腰杆,连吃饭喝酒都正襟危坐得可以。   卫臻心里微微吐槽着,不想,放下酒杯的方修远仿佛察觉到了卫臻的打量,冷不丁调转了目光,直直朝着卫臻方向看了来。   两人的目光不由对视在了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对方吃多了酒还是如何,那浑人在饭桌上竟一直看着她,看了好一阵。   若是在往日,卫臻一准要与他分出个胜负,看谁比得过谁。   可眼下这场合——   察觉到孟氏的目光探了来,卫臻耳尖微微一红,立马低下了头去,率先败下了阵脚了。   这时,忽然听到低低一声轻笑声响起,卫臻心里一紧,却见方修远缓缓道:“父亲,儿子再敬您一杯。”   卫臻顿时长长吁了一口气。   可松气至于,听到对方的轻笑声,只觉得越听越刺耳,仿佛带着淡淡的得意。   卫臻不由用力的攥了攥手,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声:呆子。   骂完后,脑子灵光忽然一闪,卫臻忽然冷不丁想起来了,她以前骂过方修远,他拿手敲她脑门的时候,她骂,让他拿开他的酱肘子。   这样想着,卫臻顿时心里顿时微微一囧。   良久,忍不住再次骂了一句:真是个书呆子。. 第246章   是夜, 卫臻同方静姝一同沐浴,一同绞发,她们二人手挽着手在夜空下的方府夜游赏月, 尽管月亮不大,繁星却众多,累了,就坐在凉亭里纳凉。   四五月的天已经开始渐渐温热,夜里, 却依然还有些微凉。   方静姝同卫臻讲述这两年来在江南赈灾的过往, 从河南到浙江到湖广之地, 从淮河到秦岭, 她们一路南下, 后又一路西行, 危险的时候,她们甚至遇到过贪官酷吏, 被驱赶至城外,被当作瘟疫余孽, 险被屠村焚烧, 也遇到过人间地狱,成千上万百姓一路南下迁徙, 中途没有食物没有水, 街边的树根都被动物及人类啃尽, 她们半夜遭遇袭击,险被击晕成为了旁人的盘中之餐食。   当然,也曾被人温柔以待过,人间孽狱之下的善良难能可贵,一块小小的窝头, 一口甘甜可口的水,都能令整个人感动落泪,都能令所有人看到希望与美好。   方静姝这一行,回忆起来感慨万千,却震撼得卫臻无以复加。   她描绘的于卫臻而已,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她们这些被困于宅院之中的所谓千金小姐们,所完全触及不了的世界,残酷、现实,甚至鲜血淋漓,却那般的鲜活。   这样残暴的世界,没有人会渴望,却又令人无比羡慕,羡慕那些经历过,最终涅槃重生之人。   方静姝如是,方修远如是。   方静姝跟她讲述江南。   卫臻便同方静姝讲述这两年来京城的是是非非,从太子到二皇子,从郑三到端阳郡主,从皇城辉煌到市井鸡毛蒜皮。   最后——   “对了,几日后宫中将会设宴,不知姐姐是否会同行?”   宫宴所拟邀的皆是四品以上官员及家眷,方大人乃五品。   果然,刚刚回京的方静姝对此事一脸茫然。   此时方家书房,烛光闪烁,方修远整理书籍至深夜,刚到亥时,砚石忽而敲门而入,道:“公子,老爷有请。”   此时的方修远正在整理完手中的手稿,闻言,眼都没抬,只淡淡的嗯了声,一直到慢条斯理的整理好后,方修远这才淡淡抬眼,问道:“老爷可还有醉意?”   砚石道:“喝了醒酒茶,这会儿已经无碍了。”   方修远微微颔首,将手稿摆放到书架上,便缓缓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脚步微停,忽然冷不丁问道:“姝儿她们可歇下呢?”   砚石道:“刚刚大小姐同七娘子还在外头夜游,这会儿刚刚回屋,小的瞧二位聊得挺尽心的,怕是一时半会还不会歇。”说着,砚石挠了挠后脑勺道:“二位娘子两年未见了,一准满肚子的话要说了,今儿个晚睡一些也无可厚非。”   方修远听了却微微蹙了蹙眉。   却说方修远直接来到了方梁之的书房,进去后,看到方梁之正坐在书桌前蹙眉查看公文。   此乃方梁之十数年来的习惯,他每每皆要将当日事当日毕才能安然入睡。   今日兴致大好,同方修远喝了些酒,有些微熏,待缓和后,依然来了书房办公。   “父亲可是有事商议?”   见儿子方修远敲门而入,方梁之立马放下了手中的公务。   方梁之准备起身相迎,可是这会儿见方修远淡淡的矗立在眼前,中午太过匆忙,方梁之来不及细细打量,晚膳时因有小客人在,许多话又不当讲,直到这会儿方梁之才有功夫细细的瞧了起来。   两年未见——   “我儿已长大了!”   案桌前的方修远身长如玉,沉稳持重,尽管年纪轻轻,身上却已慢慢有了不符合这个年纪的老成持重,方梁之是既欣慰,又酸涩。   这样想着,方梁之不由语重心长的感叹了一句。   不久,他终于缓缓起身,亲自走到了一旁的矮榻上,拎着几子上的茶壶给方修远倒了杯茶,又示意方修远过去,陪他下下棋。   方修远坐在小几另外一侧,接过茶盏轻啜一口,看着对面的父亲,其实方梁之年纪尚且轻,他入仕早,如今还未过四十,但因太过操劳,眼角已渐渐有了折痕,不过,方梁之眼中却是有光的,他心系百姓,胸中的热血还是滚烫的。   方修远自幼是看着这样的父亲长大的,这或许也是兄妹二人一心和善、勇于逆流的缘故罢。   “父亲也还年轻。”   男子一旦到了年纪,便会沉稳寡言,一向寡言的方修远,眼下难得语气松软,夸赞安慰了一下方梁之。   父子之间的关系多是怪怪的,不如母子那般亲密自然。   眼下,这样的话语几乎是不会出现在他与儿子之间的。   方梁之听了,是既别扭,又欢喜,隐隐瞧着还有些激动,却又强自忍着,不想表露出来,最终,憋得两只耳朵都红了,很快,方梁之举着一枚黑子落下,并催促道:“你快下。”   一直到棋盘上摆放了十数枚棋子后,方梁之这才慢慢缓和情绪,这才微微咳了一声,缓缓道:“明年便又是三年一次的春闱会试了,三年前,他说日子未到,再等等,这几年已在外游历了几年,眼看着长进了不少,明年的会试是个什么章程,你……你心里可有数么?”   话音刚落,还不待方修远回答,方梁之又道:“为父知道,以你的才能,只要你愿,无论是会试或是殿试,都难不下你的。”   方修远的才能才华,远超方梁之,而方梁之可是当年的探花郎,方修远若是愿意参考,无论三年前,甚至六年前于他而言,状元夜皆不过是囊中取物。   不过,越是才华横溢之人,越是古怪,方修远有自己的规划,就连方梁之也干涉不了,他儿一向自作主张,他向来是尊重的,却也隐隐有着疑惑与不解。   要知道读书人唯有这一条路可走。   读了这么多年书,不报效朝廷,不报效百姓,岂不浪费?   方修远闻言,持子的手微微一顿,片刻后,他面不改色的将一子落下,吃了方梁之两颗黑棋,见方梁之吹眉瞪眼,方修远淡淡应道:“容儿再想想。”   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仿佛已经有了章程。   嘴上这样说着,代表着,此事好似还有商榷的可能性。   方梁之闻言,顿时一喜。. 第247章   “为父今日寻你有三件事要商议, 此乃其一,这第二件事嘛——”   方梁之见方修远这日心情松动,不由见菜下碟, 兴致大动, 滔滔不绝了起来。   说到这里, 方梁之原本准备落子的动作忽然嗖地一停,他捏着棋子似乎有些举棋不定, 左右盘旋了一阵后, 干脆握在了手心里, 没有急于落下, 而是踟蹰一阵, 这才看着方修远缓缓道:“去年年底回京后,太子殿下在朝堂上在陛下跟前当众点了你的名, 似乎对你颇为赞誉。”   边说着, 方梁之边收回了目光, 紧紧盯着棋盘, 又道:“自那次后,无论是刑部还是大理寺, 对京兆府都热情客气了不少, 无论是移交的案件时还是需要提审的犯人罪人都通融了许多,前些日子,殿下跟前得力的那位, 便是侯府那位辕文家的大公子来京兆府办差,还特意留下吃了茶。”   说到这里,方梁之仿佛意有所指,看向方修远,道:“对于此事, 远儿有何看法?”   方梁之之意,似乎太子对他有拉拢之意。   方修远听方梁之徐徐道来,脸上未见一丝波动,仿佛早有预料,良久,他只手执一枚白子,捏在指腹间,轻轻摩挲了一阵,这才缓缓开口道:“太子……是名贤君。”   方修远语气虽平,话语却是一鸣惊人。   说罢,他缓缓抬眼,看向方梁之道:“他性情宽厚,清明于世,高瞻远瞩,又虚心纳谏,体恤百姓,将来会是个好皇帝。”   尤其,从此事江南闹灾一事,仿佛更能得以窥探。   方修远明显对太子殿下的评价甚高。   方梁之闻言,双目一定,只徐徐开口道:“那——”   只是,话音才刚一起,便见方修远端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道:“倘若太子殿下早投生二十年,定当取得有效功绩,也能为后代打下扎实雄厚的基业,如今的大俞也不会落得一个四面楚歌之境,倘若殿下晚投生二十年,也定会行宽厚之政,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只如今——”   方修远说着,忽而轻抬眼眸,将视线缓缓移到了窗口,定定的看着窗外,遥看许久,这才淡淡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俞盘踞数百年,看着一片繁荣,实则犹如沙漠中的城墙,早已如履薄冰,内里皆空了。”说到这里,方修远轻叹了一口气,看向方梁之道:“倘若身缝乱世,论君主,论臣民,论天下,一切皆未可知。”   说罢,方修远忽然放下白子,从对面方梁之的棋盒里取出了一枚黑子,代替方梁之落下了那一步举棋不定的棋。   方修远收回长臂之后,方梁之往棋盘上一看,只见那枚黑子落在了棋盘上另外一处空旷之所,它并没有纠缠在惊涛骇浪、雾里看花、错落不堪的死局中,而是另辟蹊径,重新开辟了一条新的路子。   这似乎是最安全,最安身立命的一条路,也似乎才是一条希望之所。   无论于方家,还是于这天下。   方梁之盯着那枚黑子定定的看了许久,却见此时方修远已经将手中的白子重新放回了棋盒里了,方梁之见状,沉思了片刻,良久,也苦笑着将手中的黑子跟着放回了棋盒。   这一局下完了,却也是下一局的开始。   双方都心领神会的停了下来。   方梁之盯着棋盘看了又看,喟叹一声,终于从错综复杂的局面中缓过神来,吃端着铭碗轻啜一口茶,终于结束了这个话题,片刻后,只收起了心中的复杂情绪,转忧为安,继续着下一个话题,道:“这最后一件事,为父之所以急着催促你们兄妹二人回来,实则是为了,是为了——”   方梁之似乎有些难以开口。   “儿子知道,父亲是为了我与姝儿的婚事。”   方修远见方梁之羞于开口,只神色淡然的代替他开了口。   方梁之闻言,面上微囧,见方修远神色缓和,并不抗拒,于是更加窘迫,却终于将心一松,终于继续开口道:“前些年为父一直忙于公务,又并不擅长此道,差点儿耽误了你们的大事,这些年苦了你们兄妹俩了。”   说着,方梁之有些歉意,只抬眼看向方修远,难得郑重其事,道:“还是你姨娘孟氏这两年见天在为父耳边提起,她是个好的,心里一直惦记着你们,却因身份使然,不敢也不擅安置,若是你娘还在世就好了。”   方梁之叹了一口气,说到这里,只有些挂念起了亡妻来,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收起脸上的落寞,继续冲方修远道:“不过,你放心,有为父在也是一样的,为父打从从明日起,便一家一家的亲自替你们兄妹俩去相看,或是但凡你们中意了哪家姑娘哪家郎君,为父便舍了这张老脸,亲自去给你们提亲便是。”   说着,说着,方梁之似乎有些激动,激动得脸红脖子粗了,说着说着,他神色忽然一顿,不知想起了什么,又道:“当初其实是想等着你一举高中后,在商议亲事来着,可如今眼看着马上便要及冠了,哦,对了,听孟氏说,打从去年年底开始,便陆陆续续有人上门提及过,约莫有人上门提亲,也有人打探过你们兄妹二人的一些生辰八字,只那个时候,南边北边的事宜都还未完全落定,整个京城还人心惶惶,衙门里头日日忙得两脚不沾地,那几个月为父都宿在了衙门里头,倒是一时忽略了此事,好似听说……是郡主府还是郡王府差人来了,对方含含糊糊,你姨娘也弄不太清,改日为父再去亲自探究一番。”   方梁之絮絮叨叨的跟方修远唠叨着。   方修远脸上的神色一直极淡,一直听到最后,方修远这才轻轻蹙了蹙眉,忽然看向方梁之,神色一正,道:“儿的婚事自有主张,待端午之后,儿再与父亲细说。”   方梁之听方修远如此说来,双眼一亮,不过见方修远神色严肃,他知道自己的儿子素来不喜攀附权贵,以为是方才的话触了他的逆鳞,于是立马改了口,道:“为父知晓你并不喜高攀那些权爵世家,再说咱们家在京城本就算不得什么,不一定非得娶上一门高门贵女,只要品行端正,合你的心意的,家不家世不打紧的,家世低一些的也无妨。”   说着,方梁之想了想,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多说了一句:“只要我儿愿意,便是连今日做客我府的,卫家小娘子那般了,亦是可以的。”   方梁之随口说着。   方修远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忽而轻轻勾了勾唇,几不可闻的轻笑了一下,嘴里淡淡的“嗯”了一声,少顷,他缓缓下了榻,朝着方梁之作揖道:“时辰不早了,父亲早些歇息。”   这才缓缓出了书房。   方梁之盯着儿子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了一阵。   心道,儿子……莫不是有中意的呢?   还是……卫家小娘子那般的?   同时,心里忍不住又有些疑惑,不应该啊,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儿子同自个一般,中意的是姝儿是他娘那般,才情出众,温婉清贵的,唯独不是卫家小娘子那般……呃,怎么说呢?   儿子竟是个贪图色、欲的?   毕竟,任谁见了卫家那位,想到的第一个,便是那绝顶的美貌了。   这样疑惑的琢磨了一阵后——   罪过罪过。   方梁之这么个长辈,不该在心里偷偷臆想晚辈,他忙不迭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一点点,争取晚上再码两更。. 第248章   却说从书房出来后, 方修远并未直接回屋,而是改道去了后院,他并未曾进去, 只立在后院的门外, 朝里淡淡瞥了一眼。   见方静姝的屋子里还亮着灯,方修远立在院子外头来回缓缓踱步, 直到守院的跑腿丫鬟环儿看到了他,立马跑来道:“大公子, 您……您怎么来了,奴婢这便去通知姑娘?”   方修远抬手摆了摆, 道:“不必了。”说罢, 只将手中的几个藏香袋递了过去, 道:“这是驱蚊的,在姑娘的窗子前,门口挂着便可。”说到这里, 方修远话语一顿, 又朝里看了一眼,继续道:“时辰不早了, 让姑娘熄了灯,早些歇着罢。”   环儿立马接过藏香袋, 应声前去忙活。   却说环儿刚走到门口,便听到姑娘的卧房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她们家姑娘一向规矩, 睡得及早,不过每当卫家七娘子来了, 便变成这样了,环儿觉得她们可以一宿不用睡觉的。   许久不见院子里这般热闹了。   丫头婆子们难得不曾劝说,不过, 大公子向来严苛,对她们娘子也是关切的,环儿立马悄摸开了门,进去跟文心姐姐禀告了。   文心闻言有些意外,她拉开窗子一角,朝外看了一眼,院子里有些黑,看不太清,文心忙压低了声音问道:“大公子如今走了么?”   环儿道:“方才还没走,这会儿不知道走了没?”说着,环儿想了想,忙道:“那我再去瞅瞅?”   文心摆了摆手,道:“不用了。”   她跟环儿二人将藏香袋分别挂在了窗口及门前,做完这一切后,见自家姑娘与七娘子二人躺在被子里还聊得尽兴,文心不由凑过去,笑着小声道:“二位姑奶奶,时辰不早了,不若先歇着罢?”   说着,文心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方才大公子来了催了。”   方静姝闻言有些意外,立马朝着窗外看了一眼,道:“兄长可还在?”   卫臻闻言,也抱着被子支起身子朝外瞅了一眼。   文心道:“应当是走了。”说着,笑了笑,道:“听说打从老爷那头来,许是见这边灯还亮着,过来嘱咐了一遭。”   方静姝纳罕道:“兄长往日里可不见这般细致。”说着,笑看了一旁的卫臻一眼。   卫臻垂了垂眼,偷偷道:“谁家兄长也不见有他这般管束得多。”   嘴上这样说着,嘴角却微微翘起,仿佛有些得意之色。   说罢,卫臻忽然将眼珠子转了转,道:“那便将灯灭了,咱们窝在被子里聊,看他还如何管束。”   方静姝闻言,只无奈了摇了摇头。   方修远见灯灭了,这才背着手,缓缓离开。   第二日一早,卫臻同方静姝二人同时起晚了,起时,方大人早已经用过早膳去衙门了。   起来后,卫臻方静姝二人精神萎靡,吃早膳时,两人头一点一点的,还被对面的方修远微微板着脸,以严相待。   二人匆匆喝了些粥,对视了一眼,纷纷提前离席,多待一阵,唯恐对方呵斥的话语便要到达耳畔。   因老夫人只准了她一日的假,早膳过后,在方静姝屋子里吃了杯茶,卫臻便依依不舍的告辞了。   卫臻邀请方静姝端午后,去卫家府上小住,两人同写了一封信,送去了将军府郑家。   辞行时,姨娘孟氏也出来相送了,方家人少,却浩浩荡荡的送了一行人,不少丫鬟小厮都跟着送到了门口,似乎对卫家七娘子十分喜爱。   许是因为要走了,板了一早上臭脸的方修远神色这才微微缓和了起来。   卫臻朝着孟氏福了福身子,又朝着方修远福了福身子,这才由冬儿、双灵二人搀扶着,缓缓上了马车,进马车前,卫臻犹豫了片刻,复又扭头朝着方修远矗立的方向多看了一眼,见他背着手,老神在在的立在那里,对她的离去似乎没有半分多余神色?不知如何,卫臻心里忽然涌出一抹不快,她只咬了咬唇,随即一脚大步迈进了马车里,然后重重的往马车上的软垫上一坐。   心道,这姓方的莫不真是个呆子不是?   她好不容易来了方家宿了一宿,若是换作郝家那个郝哲翰,一准偷偷给她送点心,时不时寻机会在她跟前晃荡了,他倒好,一大早的,送给她一张大臭脸?   同是书生,怎地有人开了窍,有人偏偏就死不开窍了?   还是……对方对她并无意?或者,难不成还要她主动出击不成?   主动,卫臻倒是会的,就怕她主动起来,吓坏了迂腐的他。   卫臻坐在马车里胡思乱想着。   方家虽家世不显,可方家兄妹二人的才情在这满京权贵子弟跟前,却是耳目一新,可谓一绝,尤其,自打去年年底太子殿下在朝堂上提及过方家兄妹二人一事,此后,一向默默无闻的方家在京城便开始惹眼了起来。   尤其,上回卫绾大礼时,便可窥探一二。   如今,方家兄妹二人回了京,怕是要遭人抢夺了起来。   别的卫臻倒是不怕,怕的却是这一世所见不多,却唯独对她印象不好,且隐隐对她有些敌意的端阳郡主。   卫臻隐隐有些预感,端阳如今年纪不小了,亲事却未见顺利,恐怕与这位两年未见的方大公子有些干联。   看来,时间不等人,属于卫臻的时间不多了。   端午吧,待端午后,方修远若不开窍,为了未来能够住进方家这座清净之所,她便舍了她这张老脸,让他开窍开窍便是。   卫臻咬紧牙关,握紧双拳,只暗搓搓的琢磨着,这一幅义正言辞、铤而走险的小模样惹得冬儿、双灵二人纷纷一脸懵,二人对视了一眼,正欲上前窥探时,这时,忽然听到马夫的声音在帘子外响了起来——   “哎,方公子,您……您这是?”   话音一落,一道清冷又沉稳的声音随即传了来:“我正好有事外出一趟,与你们同行,可顺道护送你们主子一程。”   马车里,卫臻立马正襟危坐,随即竖着耳朵听着。   又闻得车夫的声音响起道:“那小的禀报主子一声,哎,方公子,您您这是?”   方修远接过车夫的马绳道:“男女有别,无妨,我就在车外,我来驾车罢。”   此话一落,不久,马车缓缓行驶了起来。   马车驶得极稳,极慢,未有片刻颠簸。   行驶至路口转弯时,忽有清风掠过,将车帘一角掀起,透过掀开的车帘,卫臻看到一道绫白的身影若隐若现。   方修远为她驾马?   卫臻原本不快的情绪一点一点消除,她撑着下巴,直勾勾的盯着帘子方向,不顾冬儿、双灵二人偷偷交换眼色的神色,心里暗搓搓的想着:看来,不用她亲自出马了,鱼儿自己主动跳她锅里来了。   这般想着,卫臻微微抬了抬下巴,微微有些得意。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勿等,明天争取。. 第249章   “吁——”   马车行至长宁街。   整个京城最热闹繁华的街道之一。   此时时辰尚早, 早点的摊位还未见收摊,街道两旁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走着走着,马车忽然缓缓停了下来。   “咦, 怎么了?”   冬儿掀开帘子朝外瞅了瞅,边瞅边一脸疑惑道。   正说着, 只见原本在马车上驾车的方家公子已从马车上下来了, 见冬儿四下张望, 方修远朝着冬儿微微点了点头, 踟蹰了片刻, 背着手只冲冬儿缓缓道:“可否劳烦冬儿姑娘下车一叙。”   冬儿听了一愣。   她懵懵的看着方修远, 很快嗖地一下将帘子放落, 随即, 又嗖地一下转过了脸, 只有些疑惑及无辜的看着卫臻, 仿佛在说, 娘啊, 这是要干啥子啊?   卫臻却挑眉看了冬儿一眼, 眼睛转了一圈,沉吟了片刻, 佯装有些阴晴不定、意味不明道:“方大公子既要与你叙叙,你便下去同他叙叙?嗯?”   卫臻语气阴晴不定。   听得冬儿心里紧了几紧,吓得她忙不迭晃了晃脑袋,连番表忠道:“我……我不去,主子, 我……我才不去。”   双灵在一旁笑着打趣道:“让你去你便去,主子的话都不听了?”   冬儿脑袋晃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又扭头再看卫臻,只见自家主子正目光直直的盯着她, 那眼神,看得冬儿浑身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冬儿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觉得隐隐有些坐立难安。   见卫臻久不说话,冬儿又素来是个直肠子,良久,终于将心一横,一鼓作气冲卫臻道:“主子,您甭这样瞅着我,冬儿怪害怕的。”说着,忽然将脖子一梗,咬牙道:“我……我下去便下去,我代您会一会他,看这位方大公子到底要作甚!”   说罢,冬儿挺了挺胸脯,一股脑,一脸视死如归的冲下了马车。   冬儿一走,双灵跟卫臻忍不住闷笑不止。   约半刻钟后,视死如归的冬儿忽然满血复活,只一溜烟的爬上了马车,上了马车却不见进来,在外头磨磨蹭蹭了许久,忽然发号起了施令来,隔着厚重的车帘,冲里头嚷嚷道:“双灵姐姐,来,搭把手来。”   双灵立马将帘子揭开,往外头一看,脸上微微一愣。   只见冬儿去时一脸视死如归,回来时,两只手都搁不下了,手里提拎着大包小包,脸上笑颜如花,肉嘟嘟的大胖脸上笑得都起了褶子了。   双灵下意识的将冬儿手中的东西接过,扶着她进了马车。   这时,马车再次缓缓前行了起来。   狭窄的马车里传来淡淡香甜味。   冬儿进入马车后,只顾忙活拆除手中的大包小包。   双灵与卫臻对视了一眼,纷纷看向冬儿。   只见冬儿微微翘起下巴,也不解释,拆了一个,报上一个:“此乃主子最爱的芝麻枣泥酥,这是主子两年前最爱的豌豆黄,这是主子上月念叨过一回的茯苓夹饼。”顿了顿,又一一指着未拆除的另外几样,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这是烧饼、这是焦圈、这是蒸饺,还有这个是老徐头家的烧麦,只剩最后两个,幸好赶上了,他们家正好准备收摊了,这是老徐头特意留给自家的小孙儿吃的,叫咱们一并买下了。”   冬儿跟街道两旁叫卖早点的小贩似的,嘴里噼里啪啦的,一口气点了十几道吃食。   瞧得卫臻、双灵二人有些目瞪口呆。   “这……这大公子买的?大公子买这么多早点作甚?”   双灵眨了眨眼睛,一脸夸张道。   冬儿没有搭理双灵,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盯着卫臻不说话,待盯得卫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便见冬儿凑到双灵跟前,跟她偷偷咬嘴道:“今儿个用早膳时,有人蔫蔫的,压根没吃上几口,这不,早膳便又来了。”   边说着,冬儿边偷偷瞄着卫臻,边偷偷笑话了起来:“你是不晓得,方才差点儿吓死我了,有人亲手指着铺子里的点心,一道一道问我,‘这个如何’‘这个可否’‘这个吃得惯么’?”   彼时,对方话语不明不白,每问一句,冬儿心里便跟闹了地震似的,震了几震。   最终,她胀红了脸,梗着脖子忍不住抬高了声音,憋了一句:“这些……这些我都不爱吃!”   话音一落,只见对面那道挺立犹如松柏似的人微微蹙了蹙眉,一脸费解的看着她,少顷,忽然毫不留情直言不讳的冲她道:“问的不是你。”   说着,对方目光越过了她,投向了身后不远处那辆安静停放的马车。   冬儿懵了一眼,瞬间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只彻底醒悟了过去,却是长长的吁了一口长气,又立马激动的憋了一口长气,一溜烟道:“主子……主子爱吃这个,不爱这个,这个吃腻了,这个上回还念叨来着——”   于是,冬儿点的每一道主子爱吃的,或者稍稍感些兴趣的,都被人包了起来。   这会儿,一五一十,全部摆放到了眼前的碟子里。   双灵就跟在听戏文似的,听得眉飞色舞、脸上的表情跟川剧变脸似的,十足十的精彩。   最终,双灵跟冬儿二人转化成了街上卖场的卖艺人,一人忍不住感慨道:“这么多如何用得完呀,主子便是再厉害也就一个肚子呀。”   另外一人忍不住接着捧场道:“不打紧,主子用不完还有咱们了,咱们用不完还有院子里上上下下十好几口人了,定不会浪费方大公子的一番良苦用心的!”   二人一唱一和,直到卫臻拧着帕子朝着二人扑了过去。   于是,下一瞬,整个马车摇摇晃晃,哄笑求饶的声音此起彼伏,一时热闹不已。   方修远听着帘子里头的打闹声,只牵了牵马车,放慢了速度。   里头的声音窸窸窣窣、若隐若现的往外冒。   方修远听了,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却微微勾了勾。   不多时,马车里动静终于停了下来,不久,身后帘子拂了拂,仿佛有人掀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方修远微微偏头,只听到一道轻柔软糯却又骄纵高傲的吴侬软语在身后短促地响了起来:“喏!”   那道声音非常短促,却又觉得源远流长、余音绕梁,久久未曾散去。   以至于方修远久久未曾分辨得出,究竟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的。   方修远偏着头,保持着这个动作许久没有动弹。   直到背上忽然微微一疼,仿佛被人恶狠狠戳了一下,方修远终于彻底醒悟,瞬间转过了身去,只见帘子里不知何时探出了一条细长的胳膊,露出了一只白玉似的柔荑来,女子的手与男子的手截然不同,女子的手肤若凝脂、纤纤素手,葱白纤柔,令人望之痴嗔,只感叹着造物者的神奇杰作,而眼前的这只手,却是杰作中的杰作,定是造物者最得意最骄傲的作品。   白得令人晃眼,令人痴叹。   方修远甚至还没有看清,这时,又闻得一声:“不要算了。”   这一回,娇软傲娇的语气陡然一边,变得带着一丝恼怒,一丝迁怒,随即,嗖地一下,那手便在眼前一晃,便要快速的缩了回去。   方修远见状,只下意识的想要阻拦,于是下意识的飞快伸手握了一把。   一股柔糯细腻的感触立马透过他的指腹传到至整个手指,整个手臂,然后直通大脑。   方修远微怔了片刻,指尖微微一弹,立马松开。   那只白玉般的手也立马飞快缩了进去。   空气里静了一阵。   方修远盯着那片微微拂动的帘子失神的看了片刻,少顷,他缓缓闭上了眼,再次睁开眼时,他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只难得缓慢换气,微微调整了一下情绪,这才轻轻咳嗽了一声,朝着帘子里低低道了一声:“方某……失礼了。”   话音一落,里头静悄悄地,没有半分动静。   方修远淡淡笑着摇了摇头,忽然朝着帘子微微作了个揖继续道:“还望七娘子海涵。”   此话一落,里头依然静悄悄地,纹丝不动。   方修远这下没有法子了,只摸了摸鼻子,正要命车夫停下马车,正儿八经的告个罪,这时,帘子却又再次轻轻佛开一角,原先那只白嫩柔荑忽然再次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探了出来。   那只小手本就小,此刻却握成了一只小拳。   拳头翻转朝上,缓缓展开,纤细的手心里摊开一块绫白的帕子,此刻正皱皱巴巴的摊在那只白玉般的小手手心。   手帕拉拢着,里头仿佛包裹着东西。   方修远见了,心下一动。   犹豫了一阵,他将指尖缓缓探了过来,将帕子轻轻掀开,只见帕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块变了形的豌豆黄。   方修远见了,心下陡然一窒,目光有些发直。   就在这时,许是见外头久不见动静,那只小手伸得有些久了,隐隐有些不耐烦了,眼看着就要再次缩了回去,说时迟那时快,方修远赶在那只小手收回之前,极快的捏着自己的袖子,包裹到了对方的皮肤上,再次握住了那只小手,然后一手握着那只小手,一手轻轻地,将手心里的整块豌豆黄连带着那块白色的帕子一并轻轻取了下来。   方修远的指尖微凉。   卫臻的小手温暖炙热。   两人的皮肤轻轻触碰到了一起。   很快,纷纷双双快速撤回。. 第250章   却说马车一路行至卫家宅院前, 这才缓缓停下。   卫臻有些惊讶,她以为方修远只是与她同行一段距离,却不想, 直接一同来到了卫家。   呃,到底是孤男寡女。   没想到对方还挺大胆的, 竟毫不避讳。   正狐疑间, 忽而闻得马车外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道:“齐光,别来无恙,总算回来了。”   那道声音清冷威严,带着些许沉稳,眼下, 却难得畅快。   卫臻一愣, 她经由冬儿扶着下马车,抬眼一瞧, 只见大哥卫褚早已经立在大门外候着呢。   卫臻下车之时,只见卫褚大步迎了上来。   方修远远远朝着卫褚作了个揖。   卫褚连连相扶。   二人直接在大门口执手谈笑风生了起来。   原来,方修远给卫褚送了帖子, 是特意来卫家与之叙旧的。   所以,与她同行是真,护送她回来才是……顺手咯?   这样想着,卫臻不由瘪了瘪嘴。   也是, 同为读书人,那年从元陵来京之时,偶遇方家兄妹,这一路这二人一见如故、相交甚欢,后来卫褚与方修远高谈论阔过几回, 卫臻是知道这二人气味相投、相互欣赏的,却不知,二人熟稔到了如此地步。   果然,优秀的人跟优秀人是能合得来的。   却说卫臻下了马车,正欲跟上去,这时,忽而见一高瘦秀气的身影打从卫褚身后走了出来,一直走到了卫臻跟前,随即朝着卫臻作揖笑着主动招呼道:“七妹妹。”   来人一身绫白,头戴玉簪,手中握着一卷竹卷古籍残卷,他气质文弱,通身书香之气,却看着有些羸弱腼腆,同是书生,可书生与书生之间的气质竟如此截然不同。   来者是郝哲翰。   见到卫臻,对方依然有些腼腆,却已经不再像两年前那般丝毫不敢上前了,不过,却也从未见到像今日这般……热情的?   卫臻看了看郝哲翰,顿了顿,只浅浅一笑,朝着郝哲翰微微福了福身子,回了个礼道:“郝二哥哥什么时候来的?”   郝哲翰道:“昨日来的。”顿了顿,又冷不丁补充了一句:“昨日得了些果子送了来,去了碧水居才知七妹妹不在院里。”   说着,郝哲翰朝着卫臻笑了笑。   卫臻微微颔首作为回应。   两人招呼后,卫臻只缓缓越过郝哲翰朝着卫褚走去,不想,此时,郝哲翰缓缓地跟了上来,走在卫臻身侧,继续道:“昨日府里得了些荔枝,是姐夫特意派人从南边走海运运送过来的,这时节荔枝刚刚冒头,还略有些酸涩,不过冰镇后吃起来,却也别有一番清甜爽口之感,昨晚还算新鲜,我特意让人放入井下保存了,不知今儿个还新不新鲜,七妹妹一会儿尝尝看如何?”   郝哲翰细致关切的说着。   卫臻闻言,脸上一顿,只觉着今日的郝哲翰好似与往日略有些不同,具体哪里不同,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正琢磨着,听到他提及姐夫,卫臻便又侧眼看了他一眼,忙关切问道:“穆姐姐可是来信了?穆姐姐可还好?”   郝家长女郝穆之于前年年底已嫁作他人妇了,嫁给了郝家大老爷好友宴家,宴家时任两江巡盐御史一职,乃大俞南边的钱袋子,不可谓不富裕,郝家可谓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靠一水儿的女儿在满京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郝家的女婿从户部侍郎到雄霸一方的西北王,到如今孙女婿家巡盐御史一职,可谓将权利、钱袋子悉数抓进了手中。   故而,郝家的公子哥近年来,在满京高门子弟中,也越发显赫招眼了起来,说一句炙手可热也丝毫不为过。   原先,卫臻不知郝家如此显贵,缘何瞧得上底门不显的她,后来老夫人提点一二,卫臻才知,原来郝家盘踞多年不倒的法则是:高嫁女儿,低娶媳妇儿。   此乃郝家众多家规中的一条。   当年郝家大姐儿郝穆之在闺中时,对卫臻百般善意,与卫臻交好。   自嫁人后,已快两年未见,今后,除非宴家有官职调动,怕是很难相见了。   卫臻不免关心一二。   却未料,话音一落,卫臻正好走到了卫褚一行跟前,卫臻脚步一停,只见郝哲翰与她并肩站立,候在了她的一侧,正好,此时,背对着卫臻一行人站立的方修远缓缓偏头,直直朝着她们二人看了过来。   看过来时,方大公子脸上还勾着淡淡的笑意,只是,目光却在卫臻与一旁的郝哲翰身上来回扫了一眼。   这时,郝哲翰竟又朝着卫臻跟前靠近了几分,一一回复着卫臻的提问道:“大姐一切安好,劳七妹妹挂念。”   郝哲翰边说着,边一脸认真端详着卫臻,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在她身旁轻声道:“大姐姐给六娘子捎了大礼之礼,大姐姐还在信上说,给七妹妹的一并便备好了,待七妹妹他日大礼一到,定少不了七妹妹的。”   郝哲翰轻轻说着,语气带着些许揶揄。   他与卫臻并肩站在一起,说话时微微偏头看着她,迁就着她。   卫臻终于察觉出了怪异之处。   那便是……两人之间的关系落在外人眼中好似亲昵不已,宛若一对璧人。   这样想着,卫臻只含含糊糊应付了郝哲翰几句,随即嗖然抬眼,果然,果不其然,一眼就撞入了对面方修远的眼里。   方修远看着他们这个方向,没有说话,神色未辨。   不过,从他微抿的嘴角,又依稀可探一二。   卫臻顿时微微抿了抿嘴,一时无言。   很快,又有些虚心的低下了头。   周围突然一下子无一人说话,陡然安静了下来。   气氛陷入一阵诡异的氛围里。   直到不久后,卫褚指着郝哲翰向方修远引荐道:“齐光,这是我二表弟文松,郝家的。”   顿了顿,又指着方修远向郝哲翰介绍道:“这是齐光。”顿了顿,思索了片刻,道:“你们二位应该见过罢?”   卫褚话音一落,只见郝哲翰朝着方修远主动作了个揖,道:“方大公子,多有耳闻。”   方修远朝着郝哲翰淡淡颔首道:“幸会。”   说着,二人抬眼对视了一眼,纷纷定定的注视了对方片刻,然后齐齐收回了目光。   卫臻见气氛怪怪的,意识到有些不对后,立马跟卫褚打了个招呼,也不敢瞎晃,寻了个借口马上开溜,转身之际,只听到卫褚在身后道:“表弟不是要去书院么?”   不多时,听到郝哲翰温声回道:“我刚好想起祖母给老夫人带了话,昨儿个来得晚忘了给老夫人问好,现在正好去世安院给老人家拜拜。”   卫臻听了脚步一顿,随即脚步未停,一路回了碧水居。   回碧水居歇息洗漱后,该去世安院给老太太报平安了。   不过,方才听到郝哲翰去了,不知离开了没,卫臻一直在碧水居磨蹭,直到不久,前去打探的丫头匆匆来报,道,郝家表公子与方家大公子一道离开了。   卫臻听了顿时一愣。   这……这方家那呆子怎么也去了世安院?   他……他去作甚?   瞎凑什么热闹呢?. 第251章   “他们都已经……走了么?”   “回主子, 呃……都已经离开了。”   “行了,你下去忙活吧。”   双灵将那跑腿的小丫头打发走了,见卫臻搂着个软枕, 歪在软塌上发着呆,正要过去,忽见映虹走了进来,双灵立马迎了几步,道:“映虹姐姐回来了。”   歪在软榻上发呆的卫臻闻言, 缓缓偏头, 只见映虹走了进来, 手中托着个托盘, 托盘里摆放着一个精致的七彩窑花色式样的精美碗碟,这碟子精美无暇, 华贵富丽, 然卫家偏爱素雅,一瞧便知非卫家的器具, 碗碟里整整齐齐的摆满了一叠红彤彤的荔枝, 荔枝新鲜欲滴,还没有尝试,光看着就觉得清爽可口。   卫臻往碟子里头看了一眼, 上辈子她被拘得厉害,明明世家女, 却半点拿不出手,比不上寻常高门贵女跟前的贴身侍女,半点拿不出手,一看便觉着是小门小户养得。   入了东宫后,见到了太多太多稀释珍宝、山珍海味、美味佳肴, 皆是卫臻那辈子从来都没有瞧见过的,卫臻喜欢又贪恋,一副乡巴佬的样子,恨不得将所有宝贝藏起了,据为己有。   后来,被侧妃蒲玲儿当众奚落嘲讽,又被七公主讽刺嘲笑后,卫臻气不过,回去将所有宝贝全砸了,至此,无论席面上的美食多么可口诱人,无论宫里的宝贝多么稀世华贵,纵使心里头贪恋,却时时佯装得不屑一顾。   重活这一世,卫臻渐渐释怀了,只想吃便吃,想吃便睡,喜欢的便留,不喜欢的便弃,也渐渐悟出了一个浅薄的道理,那便是,匆匆一世,亏待了谁,也不该亏待了自己。   映虹见卫臻巴巴盯着手中的那盘荔枝,只笑着在卫臻对面坐在,将手里的荔枝摆在了几子上,冲她道:“主子可是倦了。”边说着,边亲手剥了一颗荔枝,递到了卫臻跟前。   卫臻昨儿个没歇息好,此刻精神匮乏,无甚胃口,见映虹递了过来,又看着荔枝晶莹剔透的,嘴里泛起了阵阵酸味,想吃,却又兴致泱泱,最终,卫臻微微努了努嘴,将下巴垫在软枕上,超着映虹撒着娇道:“唔,不想动,姐姐喂我。”   话音一落,双灵捂着嘴笑了起来。   映虹摇头看着她,道:“姑娘再懒些,再懒便嫁不出去了。”   映虹嘴上这般“斥责”着,神色却带着淡淡的溺宠。   她在卫臻四五岁起便伺候着她,可以说卫臻是由她一手伺候大的,虽是侍女,可在映虹心里,卫臻于她而言,似妹似女,卫臻儿时,映虹对她管教严格,自打来了京城后,映虹见她心思清明、玲珑剔透,行为处事颇有章程计较,便彻底歇了心思,专心替她打理着外院,将屋子里撒手,放手直接交了双灵、冬儿两个。   如今,见卫臻一日一日长大,又时不时听到府里有人在议论着几位小主子的婚事示意,前些日子,太子殿下的到来,后来郑家的到来诸多事情夹杂在一起,整个后宅是片刻不见消停。   今儿个听说方家公子、郝家公子也来了。   映虹刚刚从世安院回来。   想了想,只有些无奈的将荔枝亲手喂到了卫臻嘴里,又给卫臻捋了捋发,意有所指道:“这荔枝是昨儿个郝二公子亲自送来的,说几位表妹定爱吃这些酸甜之物,便巴巴送了来,得知姑娘不在府上,郝二公子还失落了好一阵,方才我打老夫人院里过来,正好又撞上那郝二公子,他偷偷与我说,给咱们碧水居送的比别的几位娘子们都多上一份,几经嘱咐我,一定要趁着新鲜让姑娘您尝尝味,放久了便不新鲜了,这不,刚刚从井底捞上来,底下用冰块冰镇着了。”   说到这里,映虹看了看卫臻一眼,道:“这郝二公子也算是……有心了。”   映虹说完,却见卫臻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只懒洋洋的嚼着,神色呆呆地盯着某个方向,形同嚼蜡,也不知将她的话听没听到耳朵里去,映虹正要再次开口,却见双灵冷不丁凑了过来问道:“映虹姐姐,听说方家大公子也去给老夫人请安去了,你方才撞见了没?”   顿了顿,双灵一脸巴巴继续道:“他们在老夫人那边……都说了些什么?提主子了不曾?方公子是与郝公子一起去的,一起离开的么,那什么……走的时候那二位脸上瞧着可还好?”   双灵暗戳戳的打探着。   映虹听了,挑眉看了她一眼,不多时,又扭头去看卫臻。   她虽跟在卫臻身边多年,掌握着整个碧水居的大局,可知姑娘是个心有明镜的,对许多小事便也未曾管束得太过严苛,未曾询问得事无巨细,两个小丫头是主子的心腹,等闲不严重的,也多为替主子瞒着,映虹皆瞧眼里,并不曾点破,可如今瞧着,是有什么瞒着她不曾?   这回去了方家,可是与方家那位——   想到这里,映虹诧异了一阵,不过很快反过了神来,又并不觉得惊讶,以她们家主子的美貌与性情,便是全天下的男子对她爱慕,她都不觉惊讶,可听着双灵这语气,这打探的架势,莫非,并非对方剃头挑子一头热不成,莫非姑娘——   这样想着,倒是有些惊到了映虹,映虹只嗖地一下朝着卫臻看了去。   却见这时姑娘只有些不大自在的看了她一眼,顿了顿,将嘴里的荔枝往喉咙里一咽,又忽而探着手,自个往盘子里取了一个荔枝,飞快剥了,剥完后,还不待她发问,只见对方忽然长臂一伸,将晶莹剔透的荔枝一把往映虹嘴边一送,笑眯眯道:“还算新鲜,挺甜的,姐姐也尝个鲜罢。”   然后,一把塞进了映虹嘴里,一把堵住了映虹的嘴也将她满腔的疑问一并堵了下去。   末了,卫臻大手一挥,将双灵招呼了过来,道:“双灵姐姐,给院子里姐妹们分了罢,这么好吃的东西可不能只让我一个吃。”   双灵闻言一脸肉疼道:“主子,这可都是些好东西,是郝二公子特意给您送的,您自个吃就是了,她们吃什么吃,她们都不爱吃。”   正说着,冬儿一蹦一跳的跳了进来,人还没进屋,声音便先一步传了进来,道:“主子歇下了么,今儿个中午厨房蒸了糯米饭,主子要不要——。”   正说着,一抬眼,见映虹在屋子里,冬儿立马收敛了几分,规规矩矩的凑了过来,道:“映虹姐姐也在?”   映虹嘴里含着荔枝,没来得及开口,卫臻便笑着指着盘子里的荔枝,冲冬儿道:“冬儿,快尝尝荔枝。”又道:“拿去给大家伙儿分了罢。”   冬儿顿时一脸惊喜道:“哇,荔枝,是南边的荔枝,郝二公子送来的罢,全都分啦,主子您不吃么。”再三确认后,冬儿当即当着卫臻的面剥了一个塞进了自己的嘴里,然后一脸陶醉的抱着整盘荔枝边吃边轻快的往外渡了去,边走边忍不住叨唠道:“果然是金贵物,味道果然非同一般,舌头都差点儿吞了下来,好家伙,这一口下去便是一辆银子呢。”   冬儿嘀咕了几声后,去到了屋子外头,又扯着嗓子,将方才小声嘀咕的话,重复一遍大嗓门的传达给了整个碧水居,听得卫臻忍俊不禁。   双灵叹了口气道:“这小妮子——”   这一番折腾下来,倒是将方才那个话题彻底扯开了,映虹盯着卫臻定定的看了许久,最终叹了一口气,只笑着摇了摇头,道:“行了,老夫人那头还在等着了,过去给老人家送个平安罢。”   也不多问了。   卫臻闻言,只得懒洋洋的从软塌上爬了起来,整理好一番后,这才去了世安院。. 第252章   却说到了世安院, 许是宾客刚走,卫臻去时,大厅的交椅案桌上的茶盏还未曾退下。   卫臻随意瞥了眼,看这情形, 来者在这老太太这里, 逗留了不少时间。   方才进屋前, 守在屋子外头的云壶姐姐说老夫人歇下了, 卫臻特意放轻了脚步,轻轻地进了屋,进屋后,果然只见老夫人歪在了软塌上正在小憩,一手撑在了小几上,身子歪在了软枕上,瞧着姿势,像是说着说着慢慢入睡的, 如今已经五月的天了,老太太身上还穿着厚厚的鼠皮长褂,头上还裹着厚厚的抹额。   其实, 近两年来,老夫人总是说着说着,说到半路上就冷不丁睡着了。   去年还病过一场,这两年贪上了嗜睡的毛病。   卫臻立在屋子中央远远地瞅着,心里忽然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她们渐渐长大了, 老人家也渐渐的老了。   卫臻记着,前世老太太约莫是在她婚后三四、四五年间去的,那个时候她对老太太的去世没有任何眼神,甚至一度有些嫌麻烦, 作为孙女,哪怕身为太子妃,依然是免不了要去吊孝的,可是去了免不了哭上一场,她是半滴眼泪都掉落不下来,为此,当年的卫臻还嫌弃烦闷过好一阵,唯独没有任何伤心感慨之色。   重活一世,比之众人,她多了许许多多的便捷,却也徒生了许许多多的烦恼与伤感,她觅得先机、步步为营的同时,免不了为许多人许多事在……倒计时。   卫臻杵在原地,远远地盯着老夫人的身影瞅了许久,直到同坐在椅子上,正在打络打到一半闭目养神的雪芙察觉有人来了,嗖地一下睁开了眼,看到卫臻来了,雪芙将手中的络子往案桌上一搁,忙起身压低了声音相迎道:“小主子来了。”   卫臻忙笑了笑,道:“祖母又歇下了?”   雪芙走到卫臻跟前,拉着卫臻的手,一路往里走,一路低声道:“方才郝公子与方公子来了,老夫人招待了一阵,许是有些怠倦,二位公子前脚刚走,老夫人便歪下了。”   雪芙一路说着,一路要给卫臻上茶,卫臻拦了拦,道:“不用了。”见雪芙活做到一半,便道:“雪芙姐姐下去歇着罢,我陪着祖母便是。”   雪芙晓得这祖孙二人喜欢清静,便也不推辞,便道:“奴婢就在外间候着,主子有事只管唤人便是。”   雪芙一走,卫臻便脱了鞋袜爬到了软塌上,她双手捧着下巴,一寸一寸认真打量着老夫人的睡颜,见老太太睡得安详,喉咙里呼呼的,还打着轻微的鼾声,卫臻又不其然的笑了。   世事无常,人终归是要老是要死的,老太太如是,他日阮氏,包括她自己依然如是。   死过一回的人了,卫臻深知,只要无憾,便是死,也不足为据。   这般想着,卫臻便也很快调整心情,收回了伤感的情绪,她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昨儿个没歇好,眼下是强撑开眼皮过来了,见老夫人歇下了,正好,不多时,卫臻给老夫人牵了牵被子,自个儿往老太太跟前一歪,不过眨眼之间,便立马不知春秋了。   醒来时,已经到了午膳时分,是被膳时的香味熏醒的。   极少这个时辰入睡,人还是懒洋洋的,意识还没完全醒过来,鼻子倒是先一阵一阵耸动般的轻嗅起来了,跟只小兔子似的,冬儿率先发现了,笑着招呼人来瞧。   周妈妈啐了她一嘴,却也跟着凑了过来,见小主子懒散的模样着实可爱,一边忍俊不禁,又一边将冬儿等人赶跑,到底还是要维护小主子的颜面的。   卫臻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便听到耳边熙熙攘攘的,约莫听到在议论她,她也没在意,只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又撑开双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才觉得舒坦了,这才缓缓睁开了眼。   一抬眼,便见所有人全都望着她在忍笑,就连老夫人也挑眉一脸无奈看着她,卫臻有些懵,只抬手捋了捋发,正要说些什么,眼睛却被几子上的午膳给吸引住了。   这会卫臻已经儿有些饥肠辘辘,一看到眼前的美食,卫臻顿时有些食欲大动,一脸惊喜道:“今儿个这膳食是要在榻上用么,祖母定是为了迁就臻儿,祖母真真贴心入微。”   又见几子上摆放的几个菜式都是卫臻的口味,卫臻毫不客气的继续拍马溜须道:“祖母吃素都吃好些日子了,为了孙女儿,今儿个都巴巴开了荤,真真罪过。”   又道:“哎,祖母如何能这般宠着臻儿,回头宠坏了可如何是好?”   卫臻毫不要脸的吹嘘及拍着马屁。   老夫人瞥了卫臻一眼,见她讨好谄媚的样子,活像自个闺房时期养在膝下的那只白毛哈皮狗,给上三分颜色便开上了大染房,又见许是这会儿睡饱了,精神头十足,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水儿,一笑起来,谄媚得两只眼弯成了两道月牙,这幅撒泼讨好,又伶俐可爱的模样,瞧得老夫人精神头好了不少,心中暗自好笑,面上却佯装着严肃,淡淡道:“说的有几分道理,那便将这道板栗烧鸡,这道糯米糖心骨撤下罢,确实太过油腻了,吃多了堵得慌。”   老夫人说完,只似笑非笑的那眼去看卫臻,却见卫臻愣了一阵后,立马跟小鸡护食似的,冲走上来的云壶道:“哎,别,别,别,那什么,上都上了,就不劳烦云壶姐姐忙上忙下了。”说着,又一脸殷切的冲老夫人道:“油腻的话便少吃一点点便是了,这可是祖母的心意,便是被祖母宠坏了又如何,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是?”   说着,生怕云壶过来撤菜似的,话音一落,卫臻赶紧拿去筷子,主动给老夫人布起了菜来。   老夫人见状,只挑眉看了她一眼,最终,嘴里啐了一句:“瞧瞧,好赖话都让她一个人说了,那老婆子我还能说些什么。”   说完,老夫人只摇头得拿起碗筷。   屋子里人见状,一屋人全都笑了。   卫臻早起没吃多少,虽然中途方修远大包小包买了不少点心早点,但是精神头不足,倒也没多少胃口,眼下睡饱后,食欲大动,卫臻忍不住大快朵颐了起来。   老夫人见她吃的欢快,也跟着多吃了几口。   周妈妈在一旁笑着道:“小主子一来,老夫人胃口都好了不少,小主子闲来无事,要多过来几趟,不然啊——”周妈妈说着,脸上忽然挤压出了好几道褶子,只笑着打趣道:“往后长大了,来的机会便少咯。”   周妈妈的语气仿佛意有所指。   卫臻听了,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听周妈妈这语气,莫不是在暗示着什么,莫不会……上午发生了什么不成?   卫臻心里心痒痒的,免不了有些好奇,忍不住想要试探一番。   周妈妈打趣的瞅着她,却见卫臻脸上没事儿人似的,只一边嚼着腮帮子,一边含含糊糊的冲周妈妈道:“妈妈放心,我不嫁人便是了,我要留在府里多陪祖母两年,谁也甭想赶我出卫家,我谁也不嫁。”   她张口嫁入,闭嘴嫁入,脸上是既没脸红,又没半分不自在,一副不知羞的模样。   话音刚落,便见老太太扫了她一眼,卫臻立马笑眯眯赔笑道:“只要祖母别看烦了臻儿便是。”   老夫人闻言,久久没有回应,直到卫臻笑得脸都僵了,老夫人这才啐了一句:“天天在跟前晃荡,一早便瞧腻歪了。”   卫臻闻言,顿时皱起了整张脸。   屋子里的人却纷纷笑了。   然后,再无然后了。   老太太奇怪般的不接她的话。   一整个中午,因着卫臻的到来,整个世安院上下都热热闹闹的。   只是,几次,卫臻想要隐晦的提及一下上午郝哲翰及方修远到来一事,想要试探一下老太太的口风,不过,不知是老太太的口风太严了,还是有其它章程,老太太就是不开口回应,弄得卫臻心痒痒的,偏生又得装作毫不在意。   可反观周妈妈的言论,却又觉得似乎有些计较。   那么,到底,今儿个郝哲翰及方修远二人同时过来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有察觉到什么……微妙之感么?   这几年,随着大房卫岚卫褚二人相继娶亲出嫁,又随着卫家几个娘子们的年纪渐长,府中各房对卫臻等人的打趣便也日渐多了起来,冉氏那里,这两年陆陆续续接待了不少媒人下的帖子,尤其是才女卫绾,议论颇多,反观卫臻这里,却是问的人不多,老夫人也鲜少直接当着卫臻的面议论她的婚事,却又并不避着她,提到满京贵族家世,老太太总是会似是而非的多点几句,故而,对京城各家世家里头的一些远久积怨,卫臻也旁听了不少。   大伯娘郝氏一心想要撮合她与郝哲翰,老夫人态度微妙,是从未应承,却又并不避讳,郝氏便也不敢明着点,卫臻觉得老夫人对郝哲翰印象不错,似乎一直在观察与考验对方。   不过,相比郝哲翰,无论是家世,还是个人,方修远无疑是更胜一筹的。   虽对老夫人的心思,卫臻猜不透,不过,她对方修远还是有些信心的。   当日,卫臻在老夫人这边歪唧了一下午,回去时,老太太这才别有深意的冲卫臻说了一句:“待过了端午这节日,将方家那位你的小姐妹……是唤作姝儿罢,将她邀进府中,小住上一阵吧。”   卫臻听了当即一怔,待反应过来后,心砰砰砰直跳得厉害。   她也不敢多问,只忙不地应下了。. 第253章   五月初五, 又是一年端午佳节。   因南边灾情,北边霍乱,这两年来, 人心惶惶笼罩着整片神州大地, 去年端午时节, 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州府一度停办了一年一度的神舟大赛,整个护城河,只有零星几条小舟游玩, 渲染一些节日气氛。   今年旗开得胜后,河道两旁欢呼热闹声鼎沸,颇有一种要掀开天地的沸腾架势, 一度恢复了往日的欣欣向荣般繁荣景象。   以往这神舟赛有皇族贵族参与, 与民同乐,属半官方半祭奠十分正式的赛事,今年因宫中设了宫宴, 宫宴虽在晚上, 可实则午膳过后便陆陆续续开始筹备了,今年满朝四品以上的朝廷女眷皆会亲临, 故而, 今年护城河边的赛事以百姓民办为主。   由贵族皇族参与的赛事自然大气磅礴,阵仗滔天, 虽热闹非凡,到底多了几分顾忌,少了几分随意撒欢。   由百姓参与的大赛,赛事虽并不豪华,龙舟虽并不气派, 阵势阵仗却并不小,所谓“高手在民间”并非说说而已,据说,赛事开始时,大半个京城都听得到那“吼吼吼”的龙舟飞驰声,可谓气势如虹、震破天际是也。   一大早,卫宴、卫庆几个兄长领着四房的八哥儿、十三哥儿便去凑了热闹,听说,卫庆那个发了疯的,死命要将辰哥儿架在脖子上,给一并掳了去,好在,五房正房的人得力,生生将人从卫庆脖子上抢夺了过来,保全了辰哥儿这片刻平安。   卫府这两年拘了两年,端午前一夜,大老爷卫霆渊发了话,今日府中并不设宴,让府中得了闲的下人,可出府观龙舟赛,昨夜整个府上欢呼,今儿个一早,府里的人便去了大半。   怪道一早起来,今日的院子里格外清净,一早起来,听说天还没亮,院子里的几个跑腿丫头、守院的婆子跟随西门的几位护院的一道去了早市赶集,卫臻醒来时,她们早早便回了一趟府,又赶去了护城河观赛。   卫臻则是被府中的鞭炮声震响的,原来今儿个一大早,族里的人便来了,大老爷亲自招待着,一早便去了祠堂给卫家的祖上祭拜,卫褚如今成了家,他乃长子长孙,今年由他领着妻子奚氏在祠堂祭拜,倒是省了她们这些闺房小辈们的不少事了。   不过,端午之际,事也不少,一早起来,卫臻匆匆装束了一番,便照例去给了阮氏问好,又去了正房给殷氏请安,再一同去了世安院给老夫人问好见礼。   每年逢年过节都是这么个流程,倒也早早习惯了,一溜烟下来,获得了不少打赏才是最实在的。   回过头来,卫臻正好又拿着这些打赏打赏给了院子里的下人。   卫臻出手大方,体恤下人,这在整个卫家都是有所耳闻的。   其实,作为妾室之女,阮氏与卫臻每月的奉银并不多,她不像卫绾、卫姮,背靠着冉氏这么位厉害的主,冉氏这十多年来盛宠不衰,又得了殷氏这么位佛性的主母,她当年甚至一度代替殷氏管理了后院,她的染云居可谓财大气粗,看着低调平淡,却最是精细奢华不过。   卫臻的一些首饰物件甚至比不上卫绾所用的一支笔一张宣纸来的贵重。   不过好在卫臻深得老夫人宠爱,这平日里,她吹嘘拍马、卖萌耍宝的,得了老夫人不少偏爱,又加之,西北边那位财神爷时不时的,直接毫不避讳明晃晃的给她送来一些稀世玩意儿,又加之卫臻点子多,也着实用心,多么珍贵奢靡的物件她没有,可但凡她有的,只要她有,便少不了屋子里其他姐妹们的。   譬如,那日郝二公子给卫家送来的荔枝,这玩意儿这时节珍贵,别的屋子里主子食用了还嫌少,可碧水居这里,却是人人得了,都尝到了味,这样的情景,在碧水居,早已见怪不怪了,长此以往,碧水居的下人,是一个赛一个的忠心和气。   卫臻深知,这无论是主子或是下人,这层关系想要长久,终归是要图点什么的,主子图下人,无非是图个贴心,图个忠心,下人图主子,无非是图个赏口饭吃,图些赏银,或是图得一个安身立命,又或者图得一个安宁庇护,及一个随心自在罢了。   这几个方面,全部满足了,或者满足一个两个,便能成了。   这说起西北那位财神爷,卫臻倒是恍了一阵。   这世子苏进京一事,闹了足足有小半年了,如今都到端午了,半月前便说到了到了,说到现在仍然没见任何踪影,人没到,还将人九王爷给开罪了,关键是,也没有给郝卫两家送过任何信件,除了源源不断的往两家运送物资意外,几乎音讯全无。   也不知道葫芦里在卖些什么药。   这苏万里此番回京,是住到卫家,还是住到郝家?   卫臻有心想要装模作样的关心一阵,竟投奔无门。   哎,这也怪不得她了。   苏万里他日若要骂她无心,实则是无力啊!   也不知今儿个那祸害会不会露面。   卫臻有种不好的预感,祸害露面,终归会祸害一方的。   或许……最好避避?   “哎哟,我的小主子,您怎么又躺下了,一会儿该动身去皇宫了?可别将衣裙弄皱巴了。”   午膳过后,卫臻便来了瞌睡,她有每日午歇的习惯,今儿个中午是在老太太屋子里用的膳,五房全到齐了,熙熙攘攘摆了三桌。   卫臻贪杯,多喝了几盅果酒,散了后没有回自己的屋子,去了阮氏屋里,一去,便巴巴爬到了软氏的软塌上躺下了,急得冬儿、双灵几个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直来回打转来着。   双灵在责怪冬儿惯着卫臻:“也不瞧瞧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主子贪嘴,往日里便罢了,今儿个怎么也不上前拦上一拦,这会儿脸颊上都染红了一片,一会儿可怎么办,一会儿可是要入宫的。”   冬儿则瘪了瘪嘴,道:“谁能拦得住主子,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可说不过她。”   又道:“再说了,主子往日里可不是今儿个这酒量,这是酿的果酒,没有几分醉意,主子往日里合上半壶也不打紧,哪知今儿个才喝了几杯,便来了醉意。”   再道:“好人都叫你做了,哼,我才不做那坏人,要怪便怪你自己,别什么都怪到我头上。”   两人直接互怼了起来。   阮氏见了,却笑眯眯的走过道:“不打紧不打紧,安安今儿个瞧得兴致好,难得开怀,醉了便让她在这里歇着便是,皇宫去不了不去便是。”说着,忽而压低了声音,冲冬儿、双灵二人道:“听说那宫里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安安胆小,我觉得不去也罢。”   说着,阮氏拿着帕子坐到卫臻跟前亲手给她擦脸,擦手。   卫臻笑盈盈痴傻傻的附和道:“不去,不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安安今儿个陪着姨娘,哪儿也不去。”   留下冬儿、双灵两个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感情,主子原来不想入宫呢?   怪道今儿个早起到如今,半个入宫的字眼也未曾提及。   倒白叫满院的人,从早起紧张到现在了?   二人正傻愣间,外头杏丫来了,说宫里头来了个小黄门,指着名儿让卫家六娘子卫家七娘子今儿个入宫,说那小黄门是皇后宫里的人,说皇后今儿个点了些个世家女的名儿,指着名儿让入宫觐见,说大老爷派人将小黄门请入府,小黄门却推辞,说急着要去下一家通报了,约莫说刚从宁家来,下一家去的是方家?   杏丫一口气说完,屋子里的人听了好半晌没有缓过神来。   只觉得跟听说书的似的。   正愣神间,屋子外头一阵响动,只听到有人在请安问好道:“大少奶奶……姑娘在屋子里头……”   原来奚氏来了。. 第254章   奚氏一进来, 立马关切道:“方才瞧着七妹妹有了几分醉意,这会儿怎样了,可还清醒?可是睡下了?母亲方才听了下人议论, 只有些担忧, 特意让我带了醒酒茶送来, 要不要给七妹妹喝点儿解解乏?”   奚氏说完,见卫臻歪在软塌上,正睁着大眼睛直直朝着她这边看着,奚氏立马松了一口气, 只笑着走了过来, 先给阮氏问了好, 随即拉着卫臻嘘寒问暖了起来。   卫臻实则一早便做了打算, 她是不打算入宫的。   相比府里众人的欢呼激动, 卫臻对那堵森森宫闱却是半点兴趣皆无。   卫家这一辈小娘子此番还是头一回儿入宫, 可前世, 卫臻却是在东宫住了整整三年, 后又挪出了太子府住了三年, 她对整个皇宫不说厌倦无感, 却也早已经没了新鲜感。   关键是, 前世这日,她勾引太子, 这才开启了今后荒唐一生, 重活一世,卫臻势必不会再主动行那般无脑粗鄙之事, 可反观这一生,虽许多许多的事情与前世发生了较大的偏差,可命运的轨迹却并不是悉数改变, 改变的皆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卫臻不敢再拿这辈子的婚姻幸福做赌注了,索性,今儿个不去,不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了,不是么?   何况,她对自己的大事,已经有了些谋划。   宫里有端阳,有七公主,她的八字跟她们不合,去了不准会惹出什么岔子来。   此刻,她只想神隐,只想叫所有人都忽略她,淡忘她。   然而,小黄门这一行彻底打破了卫臻的布局。   皇后亲自召唤?   卫臻当场愣在原地。   这一幕,与前世可谓是截然不同。   为什么会这样?皇后点了她的名,还点了方家的名?   皇后要干什么?   卫臻之所以当场愣住,除了两世的骤变,还有一点便是,她对皇后是有一定了解的,皇后此人,心思深沉,面上偏却雍容随和,时时带着笑意,可前世,纵使是无脑的卫臻,纵使作天作地,可到了皇后跟前,一准敢怒不敢言。   皇后娘娘,是卫臻上辈子有生以来头一回见到明明对你笑着,却足令你汗毛竖起的人。   卫臻上辈子最是不喜去皇后娘娘的坤宁宫,上辈子她虽嫉恨卫绾,有一点却是不得不佩服,那便是不管刮风下雨,卫绾几年如一日的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卫臻曾赌气效仿过一阵,不过是三五日后便觉腰酸背痛,实在效仿不了。   为此,皇后娘娘还明着嘲讽打趣过她一回。   不过,前世皇后娘娘虽嫌弃过卫臻,却好似并不讨厌她,卫臻有个言语冲撞,无脑相问,皇后也能睁上一只眼闭上一只眼,懒得理会,许是卫臻压根不值得她赏赐半个眼神吧,对卫臻的嫌弃也多是心疼太子,宫闱深深,太过愚蠢单纯的人,往往才最令人放心的。   正源于对皇后的了解,才令卫臻心中戚戚然。   皇后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召人觐见,是在为……选太子妃做准备吧。   选卫六,卫臻并不意外,可缘何,点了她的名,还点了方静姝的名?   前世……前世也是如此么?   前世这日,她勾引太子,血染整个太液池,太子虽百口莫辩、却也当即承诺,会对她负责,第二日,正妃的诏书便送到了卫家,一举震惊整个京城,这一世,卫臻本有了对策,可此刻,却忍不住有些忐忑紧张了起来。   “七妹妹?”   见卫臻有些呆愣,奚氏以为她还有些迷瞪,忙令人端了醒酒茶过来,作势要亲手喂卫臻,边搅动着勺子,边对卫臻淡淡笑着道:“之前听说醉得厉害,这会儿瞧着还算清醒。”又道:“好在喝得不多——”   说到这里,奚氏停下了话语,卖关子似的静静看着卫臻,见卫臻巴巴看着她,这才隆重道:“七妹妹,你还不知道吧,宫里来旨了,咱们家几位妹妹今儿个都得入宫,坤宁宫里的小黄门亲自来传的话,这可是咱们府上莫大的荣耀。”   想了想,奚氏又道:“六妹妹几个都去着手准备了,未时中咱们需得动身,申时一到,咱们至少得行至宫门,七妹妹快些吃了这碗醒酒汤,再去沐浴清洗一番,咱们便要出发了,切莫耽搁了。”   奚氏出自国公府,是入过皇宫的,宫里的传话前脚到,奚氏后脚立马过来查探喝了果酒的卫臻,可谓行云流水、毫不耽搁,话音一落,奚氏便将勺子里的汤水塞进了卫臻的嘴里。   接下来,由不得卫臻,她被奚氏亲自“押解”回了自个儿的屋子,命人给她沐浴,奚氏焚香,给她的衣裳熏了香,又好是忙活了一通,看到卫臻彻底醒了过来,奚氏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随即面露薄汗去了染云居,确保万无一失后,这才回了大房,准备整装待发,出发前往皇宫。   全程,卫臻既没有半分挣扎,又没有半分阻拦,跟个瓷娃娃似的,任由下人伺候操办着,好似一番收拾后,一身淡紫、端庄温婉,又大方得体的卫臻出现在了众人跟前。   这一身,是上月苏万里打南边捎来的料子,苏杭独有,又由阮氏亲手缝制而成,阮氏心灵手巧,打小便摸了针线,后又到秀坊里做了几年工,这才被卫家选进了府,早起双灵要伺候她换这一身,被卫绾婉拒,这会儿,却又变着法子,依然出现在了她的身上。   淡紫,有种端庄大气,又秀美静秀之风,恰到好处的将她身上的妩媚婉转之姿遮掩住三分,却依然遮不住多余出现的七分芳华。   卫臻以往鲜少这般装饰,一出来,所有人全都巴巴盯着她瞧着,惊艳有之、震撼有之、赞许有之。   屋子里静谧了一阵,久久才缓过神来,将卫臻簇拥着好是一同夸赞。   出府时,老夫人指了一名专门侍弄花草的老妈妈跟在卫臻身侧。   上马车时,奚氏、卫绾、卫娴、卫姮、卫眠几人都到了,宫中禁止骑行,所有人在宫门外下马,故而今儿个卫家低调,卫家几位主母同坐一车,卫家几位小辈们同坐一车,卫臻上马车时,明显感觉到所有人纷纷朝她看了来。   卫臻却一改往日的言笑晏晏,连卫姮的白眼也丝毫未曾理会,一路上都微微肃着一张小脸,装得一副老气横秋,实则,心中惴惴不安,一脸紧绷。   好在,众人皆以为她贪杯不适,未曾起疑。   唯有卫绾,将她一脸瞧了几瞧。   申时刚到,卫家的马车便来到了宫门外,此刻,宫门外马车众多,浩浩荡荡的排成了两条长长队伍,所有依次排队调头下车,接受宫人盘问检查,整个宫门外马多,人多,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喧哗。   见状,卫家所有人顿时肃然起敬、纷纷大气不敢出一下。. 第255章   奚氏入过宫, 一路上,给卫家几个妹妹讲述一些入宫的礼仪及注意的事项,嘴上宽慰她们几个, 可一到宫门口, 她便噤声端坐,变得规矩严禁了起来, 卫家其余几位娘子们见了,纷纷噤声效仿, 不再多言,就连卫姮这会儿都微微提起了腰肢,悄悄深吸了一口气。   此时,城门外头所到皆是达官显贵,卫家这般的在今日这般场合, 实属末流之辈, 卫家马车前头的乃是国公府宁家的马车,后头前御史大夫陈家的马车, 卫家的马车夹在其中只有些戚戚然, 不过好在城门外车马众多,并未出现相让的情况,倒是令人平白松懈了一口气, 不然,卫家怕是要一路相让到底了。   女眷的马车外,有公子男丁驾马随行, 卫家的马车排得靠后, 后头的远不如前头肃静,排着排着,似乎听到卫褚在与其他郎君招呼说话。   听到丈夫的声音响起, 奚氏拉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很快,落下了帘子。   一抬眼,只见马车里一水儿的娘子们全都齐刷刷的看着她,一个个分明好奇得紧,却又生生忍着,不曾开口相问。   奚氏以往见惯了后院女子争斗不休,女子多的地方是非多,卫家一水儿的娘子便是在整个京城都是出了名的,嫁到卫家以前,她料想卫家后院定是是非不宁,不想,虽偶有摩擦,却远比奚氏设想的要好了千百倍,此刻见着几个水灵灵的妹妹这幅模样,只觉得有些可爱,又担心拘束过头了,一会儿入宫反倒是不讨人喜欢,这样想着,便又忍俊不禁的开导道:“是陈家陈大公子。”   却说陈家是有名清贵之流,前御史大夫陈老乃京城德高望重之辈,陈家大公子陈冲与卫褚师出同门,又乃同一科科考进士,二者算为相熟,这满京权贵中,当年也就陈冲与卫褚二人为一众富家子弟争了口气,成为当年名动京城的人物,也曾是炙手可热的婚配对方。   卫家老太爷在世时,陈卫两家可谓齐头并进,老太爷过世后,卫家渐渐落败,如今陈家无论是在家世还是在名望上,比之卫家,却是要更加清贵显赫几分的。   相国府当年的第一人选可是陈家这位大公子,只是,一来,被旁人夺了先,没有抢过旁人,这二来,听闻这陈大公子小小年纪便迂腐孤僻,性子最是怪异不过,小小年纪便被府中人称呼为“陈老”第二,一时,令人津津乐道的同时,又令人忍不住闲言碎语了起来。   这般古怪的人,到底是不讨人欢喜的。   听到奚氏这般说来,卫家几姐妹纷纷来了兴致,一路怂恿着奚氏多说说陈家的趣事。   奚氏也不避忌,挑拣了几桩有关陈家大公子有名的迂腐事迹低声八卦了几句。   只说着说着,话题渐渐偏离了——   听说当年抢赢奚家与陈家结亲的宁国侯府梁家幼女梁香菱暴毙了,死相惨状,乃遭人毒手,后陈家大公子又与河北太守薛家结亲,薛家新娘子在送亲过程中遭山匪劫持,等发现后,只剩下尸体一具,早已遭众人——   婚事接二连三出事,故而陈家大公子的婚事一直拖到了如今,至今尚未婚配。   满京有女府上,皆对其退避三舍。   众人议论得风起云涌,纷纷咋舌。   “好了好了,快别说了,人就在外头,当心被人听了去便不好了。”   奚氏见话题越来越偏,越来越邪乎,只捂了捂太阳穴,立马无奈叫停。   而卫臻听到这里,终于从恍惚紧绷的情绪中稍稍缓过了神来。   陈家大公子?   卫臻忽然想起来了,前世,她对陈家大公子陈冲印象并不深刻,却对陈家二公子陈致敬仰膜拜到恨不得冲到他跟前,拉着他唠家常唠个三天三夜无休止的地步。   因为,前世,卫臻有多讨厌不可一世的端阳郡主,她就有多膜拜佩服那个搅天搅地,差点儿搅得清贵了上百年的百年簪缨世家陈家彻底倾覆的陈二爷。   但凡有陈家二爷在,她是日日坐在家中捧腹大笑,有一段魔障时,每日早起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便是:“陈家那位二爷今日将端阳气死了不曾?”   若说卫臻遇到元翎,是她命中的一道劫,端阳遇到陈致,便是端阳上辈子造的孽今生得到的现世报。   前世,卫臻对陈家又爱又恨,可这辈子,猛地听到陈家二字,倒是心里有些复杂起来。   前世,除了卫绾外,她还跟端阳前世斗了半辈子,最终两人一死一疯,这辈子……不知命运将会不会有所不同?   想到这里,卫臻只悄然呼出了一口气,心里忍不住对自己道:放轻松点儿,无碍的,已经隔了一世,一切定会大不相同的。   卫臻期盼有所不同,却又担心这份期盼。   毕竟,她与端阳之间,如今隔了一个方修远。   这样想着,卫臻牵了牵嘴角,活动了一下面部表情。   抬眼时,却不其然撞见了一双清冷的双眼里。   卫臻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对面的卫绾一直目不转睛的在盯着她看着。   卫臻抬眼的同时,卫绾并未曾收回目光,只静静地看着她,少顷,难得主动开口询问道:“七妹妹可是有些……紧张?”   在卫绾的记忆中,她这位七妹妹一向心宽自在,无论走到哪,应付什么人,她都云淡风气、四两拨千斤得紧,还是头一回见她面露难色,仿佛在……酝酿及避讳着什么。   是跟宫里有关么?   今儿个是皇后娘娘的召见,当年在郡主府上,皇后娘娘对卫绾印象颇好,可对卫臻——   今儿个也点了卫臻的名,倒是令卫绾诧异了一阵。   所以,是跟此事有关么?   她就知道,她这位七妹妹,心思远不如她外表装萌耍宝那般简单。   卫臻很快反应过来,只淡淡看着卫绾,嘴角微微一勾,正要回应,正在这时,忽而闻得外头一阵喧哗,卫臻与卫绾对视了一眼,纷纷止住了此时的话题,竖着耳朵朝着帘子的方向看去,——   喧哗声是打宫门口的方向传来的。   何人如此大胆,敢在宫门外如此喧哗!   马车里一行人纷纷一脸好奇的听着,不久,众人的视线齐齐瞟向奚氏,奚氏沉吟了片刻,拉开了帘子一角,此时,熙熙攘攘的喧闹声再次飘了来——   “父王,呜呜呜,父王,我的弹弓,他拿了我的弹弓,呜呜,父王快叫他还我的弹弓——”   “混账东西!本王的脸全叫你这个蠢东西给丢尽了!”   听到这阵喧哗,原本正在缓缓前行的马车纷纷停止了前行,全部停在原地看起了热闹。   只见宫门口,有人跟只大王八似的,四脚朝天的躺在地上呜咽大哭了起来。   王八边哭,边抱着另外一个紫色降服,一身气派的年长男人的裤腿,揪着不让他走。   年长男人气得直吹起了胡子瞪起了眼,脸都绿了,气愤之余,夺过宫门口护卫手中的长矛便要恶狠狠的挥打而去,这时,忽而远远闻得一声清冷严厉的声音——   “住手!”   下一瞬,前方几十步开外的一辆豪华马车上下来一位老妪,老欧佝偻着身子将一位身着一身深紫色广袖宫廷华服的华贵老妇人扶下了马车,众人顿时大惊——   “是老王妃!”   奚氏惊叹一声。   坐在奚氏身边的卫姮闻言立马拉开了她这个角的帘子,下一瞬,她瞪大了眼睛,顺着奚氏的话惊叹道:“是世子跟恭亲王!”   二人惊叹连连。   卫娴终于坐立不住,也要拉开帘子朝外看去,这时,奚氏咳了一声,落下了帘子,朝着马车里众人使了几个眼色道:“你们大哥要来了。”   卫娴、卫姮这才立马放下帘子正襟危坐了起来。   直到察觉到卫褚驾马而来,又静静停在了马车身旁,马车里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卫姮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冷不丁抬眼看了卫臻一眼,嘴角一勾,忽然阴阳怪气的嘲讽道:“是恭亲王府的那个傻世子,想要带弹弓进宫,被守宫门的侍卫没收了,那傻世子竟耍泼打滚的找恭亲王要弹弓,呵呵,真是丢人现眼,傻透了。”   卫姮说到这里将话语一停,只冲着卫臻冷不丁似笑非笑道:“那傻子不认任何人,可我记得,当年却是认七姐姐这个仙女姐姐的,王爷与老王妃一会儿治不住他的话,兴许七姐姐下马车,一准能制服得了那痴傻子了。”   卫姮笑盈盈说着。   卫绾蹙眉看了卫姮一眼,正要训斥一声,这时,忽见卫臻冲卫姮一本正经道:“倘若王府有这个需要,我自欣然前往。”   卫臻往日里愿意逗弄卫姮一番,这会儿倒是并无兴致,不咸不淡的怼了卫姮一句。   卫姮没料到卫臻竟出此浑语,她愣了一阵后,只微微绷着脸,朝卫臻骂了一句:“不知廉耻。”   卫臻道:“这提议不是九妹妹提议的么?九妹妹骂的是?”   卫姮气结道:“卫臻你——”   卫臻道:“我怎么了,九妹妹。”   “闭嘴!”   直到奚氏冷声呵斥一声。   整个马车陷入一片死寂。   一番激烈输出后,看到卫姮气得脸都青了,卫臻垂下了眼,眨了眨,可算渐渐找回了往日状态。. 第256章   宫宴设在了启年殿内, 此殿以沉木搭建,可容客千人,殿内用玉石铺垫, 用红色地毯做缀,殿中设座数百, 设一应歌舞鼓钟乐器数件, 可歌舞达旦、载歌载舞, 可宴宾客,群臣共宴,也可会见外使, 结君子、天下太平安康之好。   殿外的轩辕台, 占地数亩,会见外使或是除夕宴上,会着数百名歌姬于轩辕台载歌载舞助乐, 相传前朝废太子曾命囚活虎豹于宴会助兴, 正是在此广场,乐声一响,群兽起舞,皆乃真兽,纷纷张着血盆大口,令人无不惊骇, 后前朝灭亡时, 废太子命丧他囚禁的花豹之口, 也算死得其所。   却说卫家一行女眷, 经由小黄门一路引着,往宫里走,宫闱深深, 宫殿无一不是金顶红门而造,原先只能从画本子或是书籍中读到的红墙绿瓦,雕栏玉砌,眼下,只一一映入眼帘,令人无不侧目惊叹。   尤其,刚入宫门时,于城墙下穿行,数丈的宫墙仿佛高耸入云,将底下行走的人衬托得宛若蝼蚁,于城墙下走过时,只觉得一股庄严肃穆之感瞬间扑面而来,所有人低头垂目,大气不敢出一下。   过了宫门,一路七绕八绕,走了约莫一刻钟左右,在一座广澜门处再次被拦住例行检查,第一处宫门是搜刮利器,这一处宫门所有女眷要贴身搜身,随行的婢女更是被拦在了门外,每位随性的主子只许领一名贴身侍女入宫,每一户只许随行两位嬷嬷同行。   有初次入宫的官宦女眷不懂入宫规矩,以为领的下人越多,越有脸面,结果熙熙攘攘的全被拦下了,惹得一旁的人鄙视不已,也有时常入宫的高门贵女太太,边熟稔的给些打点,便能省去一些粗鲁不敬的对待,当然,像是老王妃以及一些有诰命在身的夫人则可省下这一些繁琐,直达深宫。   例行检查的嬷嬷们一个个严肃凶厉,经过这两道门的检查盘问,原本所有兴奋高亢的气焰被打压了不少,一个个全都变得拘谨规矩了起来。   与卫家同行的,是一道被领进启年殿的方才行在方家前头的国公府宁家,陈家本也一路同行,不知何故,被耽搁了一阵,落到了后头。   宁卫两家相交不深,不过卫郝两家如今渐渐冒头,魏夫人一路难得主动寻郝氏招呼说话,郝氏自然热情回应,二人携手并肩而行,倒是一派和睦。   郝氏出自世家大族,当年在郡主府时,无论是王妃还是各府夫人太太,对其皆还算客气热情,就连皇后娘娘都与之久叙了一阵,那是因为郝氏打从出身起,包括在闺中时及嫁人后,皆从未掉过链子,无论卫家如何,至少郝氏的根是正的,是立得起的,也是被满京贵妇们所接纳的原因之一,正如她的长女卫岚一般,卫岚无论走到哪儿,都不会被人欺凌看低,可卫家五房几个娘子们不同,尤其,是在宁家嫡女宁芃芃的衬托下。   宁芃芃是时常出入过皇宫的,她深得皇后的宠爱,时常被皇后召入宫中,陪七公主一道读书游玩,宫中上下皆认得她,并对其恭敬有加,要知道,满京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宁芃芃可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故而,宁芃芃早已看遍了宫中的景致,一路上,她微抬下巴,从容淡定,与卫家几位娘子们的新鲜紧张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道同行时,宁芃芃姿态略高,并未曾如她母亲般,对卫家娘子主动招呼,倒是对奚氏点头示好了一下,也能理解,毕竟,今儿个卫家几个娘子是被皇后点了名的,宁芃芃自然不会赏任何好脸色。   还是在奚氏的引荐下,卫家几位主动朝着宁芃芃示好,宁芃芃久久没有回应,不知过了多久,这才率先朝着卫绾点了点头,然片刻后,却是将目光投掷到了卫臻身上,定定的看了一阵,随即微眯着眼,冷不丁问了一句:“你就是卫家七娘子?”   卫臻有些意外宁芃芃对她的忌惮,是的,女子的眼神,女子是对能读懂的,是忌惮没错。   卫臻当年在郡主府上其实与宁芃芃有过一面之缘,不过也是,那会儿她虽凭着“楼兰仙子”的名头一战成名,却到底年纪小,没有任何威胁的,可如今——   宁芃芃的眼神,卫臻并不陌生。   之所以意外,是因为……明显,在世人眼中,太子对卫家六娘子欣赏有加,太子殿下与卫家七娘子实则未见半分牵连,便是有,宁芃芃的假想敌也合该是卫六才是啊!   愣了片刻后,卫臻很快收起了心思。   她不想树敌太多,也几乎从未主动招惹过任何人,这会儿,对上宁芃芃,卫臻很快垂下了眼帘,躲避了宁芃芃的目光,良久,这才朝着宁芃芃飞快的福了福身子。   果然,下一瞬,便见宁芃芃很快收回了目光。   小家子气!   不值一提!   因为卫臻在宁芃芃面前的表现,令卫姮可算找着了机会,趁机讽刺了一句:“原来你也是个纸老虎,只敢在自个的地盘上耍横,哼。”   说罢,卫姮见卫臻一路低着头,良久,忽然偷偷拽了卫臻的袖子一把,恶狠狠说了一句:“一会儿到了贵人跟前,甭乱跑,跟着我便是。”   这话,倒令卫臻诧异了一阵,卫臻于是偏头,惊讶的看了卫姮一眼,却对上了卫姮一脸嫌弃的表情。   卫臻心里摇了摇头,面上却对着卫姮乖乖点了点头。   卫姮一脸别扭,愣了一下后,一脸嫌弃的飞快松开了她的袖子。   卫臻笑了笑,转身时,却见卫绾的脸色不太好看。   卫臻琢磨着,是不是宁芃芃对她冷眼相待的缘故。   正思索间,郝氏在前头咳了一声,紧接着,小黄门高声通报了一声:“各位夫人娘子们,启年殿到了。”   “宫宴要到酉时才开始,诸位可寻位就座,也可在宫殿内外逛逛,切莫跑远了。”   郝氏、魏夫人客气致谢后,小黄门退下了。   卫臻一行人抿住呼吸,抬眼朝着眼前这座金碧辉煌的殿堂看去,只见朱红大门的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用金漆雕刻着三个大字:启年殿。. 第257章   却说启年殿殿堂极大, 此时早已经设下了群臣宾客坐塌,一踏入殿堂,第一眼便见远处正中央的殿内高高设有一座赤金雕龙宝座, 那可是睥睨天下的位置,乃万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宝座, 几乎是所有人踏入殿堂内的第一眼,都会不由自主的向那里看去,却又一个个很快仓皇的收回了视线, 生怕犯了忌讳,不敢直视。   那是皇上与皇后的宝座, 而至尊宝座右手边, 九级台阶之下还设有一座金漆雕龙宝座,宝座虽不如至尊宝座尊贵霸气, 却也是一等一的贵重奢华,那便是一人一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宝座。   再其下则分别设了两席贵妃坐席,余下殿堂正中央铺着大红嵌金凤绣线的奢侈地毯, 数丈宽, 数十丈长的地毯将整个大殿一分为二, 将男女分隔, 分席而设, 男子在左, 女子在右, 女子坐席前用半人高半透明锦帛设为屏风,屏风上绘歌姬优美舞姿,或伶人奏曲之姿,或曼妙,或婉约, 颇有几分古典雅致之美,可将对面男子的视线稍作阻挡,可半透明的屏风锦帛,却又能够令屏风中的人将外界清晰窥探,可谓一举数得。   男女分席而设,左边设酒席,右边设美食佳肴席,既能确保男子高谈论阔、诗酒尽兴,又能令女方交谈闲聊不被约束,这乃大俞数十年来的风俗是也。   一踏入殿堂内,瞧见殿内这般大手笔,这般震撼景象,卫家一众小娘子们都惊呆了,虽在郡主府上,在侯府、在相府也曾见过上百人同席的大场面,可那些场面与之现在比起来,原来是压根不足为道的。   一眼望去,齐刷刷的,怕是足足有五百个席位吧,整个京城的达官显贵全都可在此一览,这是十数年皆难得一见的场面罢。   就连一向清冷淡然的卫绾,此刻也忍不住目怔了一瞬。   而早早便经历过一回的卫臻,眼下,看到眼前这幅浮华、壮阔的场面,依然忍不住再次震撼。   一模一样的宫殿,一模一样的摆设。   前世的画面陆陆续续的闪现脑海,幻化成眼前这幅日渐熟悉的景象。   几乎,与前世相差无几。   眼下宫宴还不曾开始,所到的人还不多。   卫宁两府人一踏入殿内,便立马有守在宫殿内的主事嬷嬷过来招呼指引就座,宁家乃国公府,享一品公爵爵位,宁家的位置自然靠前,仅次于贵妃、及诸位皇子王爷席位,宁家被主事默默亲自恭迎,一路踏着红色的地毯,迎到了高座。   卫家的席位稍稍靠后,略偏,不过能够参加到这样的宫宴,卫家所有人只有光荣至极的份,还全在激动、震撼的情绪中尚未曾走出来,一个个亦步亦趋的跟着宫女就座。   卫臻行动略缓了几分。   尽管这一路走来,心中做好了万般建树,可从踏入这殿堂起,心里终究还是起了一层层涟漪。   若说,十年前,打从她在庄子里重新苏醒,是她的重生,那么,这一晚,这将改写她命运的一次宫宴,便是她的第二次新生。   卫臻心里片刻不敢松懈。   她一遍一遍用力回忆着前世的过往,可是,实在离得太久太久,上辈子好些事情她都记不太清了,只依稀记得前世刚踏入启年殿不久时,不小心与个宫女相撞了一下,宫女托盘里准备的酒具是七公主的专供酒具,被卫臻撞了个满怀,当场摔碎了,宫女当场吓得脸色巨变,卫臻从这一撞开始,再次成为当夜众人奚落取笑的对象。   后七公主寻上门来,卫臻吓坏了,只惊慌失措地躲到了太液湖附近的山石后,后见太子过来,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只咬咬牙,扑腾一下跳进了太液湖,嘴里却呼救喊道:“殿下救我,救救……绾儿……”   卫臻正思索着,不由放慢了脚步,这时,走在卫臻前头的卫姮发现卫臻掉了队,只扭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卫臻见状,立马加快了步子跟了上去。   不想,正要追上卫姮时,一名宫女端着个托盘匆匆迎面而来,这时,卫姮正好将注意力全都放在而来身后的卫臻身上,却并没有留意到前面的宫女,只迎头撞了上去,卫臻见了,神色微变,下一瞬,她只飞快抬手拽着卫姮的袖子往她这个方向用力拉了一把。   卫姮错身躲开了迎面而来的宫女,不想,这时,只见宫女踉跄一下,忽然脚下一崴,嗖地一下,一头生扎到了地上。   众人只听到“砰”地一声,一股剧烈的破碎之声在耳边响起。   卫家一行人纷纷扭头张望,便见一名宫女扑倒到了卫臻卫姮脚边,不远处,赤金的托盘跌落,托盘上的琉璃酒盅滚落到了地上,早已摔得稀碎。   奚氏见了,神色大变,立马赶了过来。   这时,只见宫女仓皇失措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几步爬到了那个琉璃酒盅跟前,直接伸手去捡地上的琉璃碎片,手一触碰上去,就被划了一道血口子,宫女丝毫未曾察觉,只一脸苍白道:“碎了,碎了,怎么办,这是七公主的琉璃酒盅……”   而卫臻与卫姮二人听到这里,只纷纷拉着手,踮起脚尖躲避,二人吓得仓皇失色。   卫姮死死拽着卫臻的手,早已吓得没了言语,双手一度都在发颤。   而卫臻,心脏也俨然要从嗓子里跳了出来了。   并不是被眼前这一幕吓到了,而是,卫臻发现,有的事情,无论你避不避及,怎么避及,该发生的,始终都会发生。   哪怕你尽力阻拦,用力改变,依然会以另外一种方式上演。   一模一样的戏码,再次上演。   原来一模一样。   只是,竟然是宫女自己摔倒的,所以,上辈子呢?究竟是卫臻撞的人,还是她其实是被撞的?   没有答案。   宫女吓得跌坐在地上,已经起不来了。   损坏了七公主的宝物,那定是死路一条。   这会儿殿堂里已陆陆续续进了人。   这边位置虽偏,可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已经吸引了不少注意的目光。   卫臻立在原地,呆愣了一阵后,只见卫姮浑身发抖,她用力的拽着卫臻,抖着唇,吱吱呜呜道:“闯……闯祸了,怎……怎么办?”   声音里已隐隐有些哭腔。   卫臻听到卫姮的声音,立马醒悟过来。   她知道,这事必须快刀斩乱麻,虽是宫女自己绊倒的,可这宫女若是耍赖,若是众人全围了上来,谁也说不清。   上辈子厉声的指责仿佛还历历在目。   必须在宫女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快速抽身,也必须替宫女想出一个脱罪之词,这样想着,卫臻脑海中飞快运转,不多时,只见卫臻将卫姮的手指一个一个掰开,在卫姮惊慌的神色下,卫臻飞快来到宫女身边,她替宫女将跌落的托盘拾起,又帮她将破碎的琉璃酒盅碎片全部拾起,随即,扶着宫女起了身,边扶边压低了声音,缓缓道:“既是公主的宝贝,你如今损坏了,定是讨不了一死或是一罚,若想逃过这次责罚,或许唯有戴罪立功方能平息。”   卫臻说到这里,语气嗖然一停。   宫女见到卫臻,听她如是说来,只立马慌乱的抓住卫臻的手,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道:“娘子可有法子,娘子救我!”   卫臻见宫女一点便透,只抿了抿唇,少顷,凑到宫女耳边低低说了一句:“陛下恐要将七公主许配给世子苏。”   卫臻话音一落,只见宫女瞪大了双眼看着卫臻。   卫臻道:“快去罢,你应该晓得如何禀报。”   宫女定定的看着卫臻,沉吟了一阵后,只忽而朝着卫臻重重点了点头,道:“多谢娘子。”   话音一落,宫女端着托盘上的琉璃碎片,战兢而去。   宫女走后,卫臻垂在腿边的拳头微微一松,随即身子微微一晃。   这时,奚氏与卫姮立马过来扶了她一把。   奚氏看着卫臻,神色有些复杂,不多时,却很快调整了神色,神色如常的冲卫臻,道:“七妹妹,快来入座。”   卫姮看着卫臻,心中的慌意还未曾散去,却也一头乱麻的冲卫臻说了一句:“快……快去吃口茶,压压惊。”   三人故作镇定的上桌就座。   这时,殿堂大门口,有人陆陆续续通报道:“七公主驾到,蒲侧妃到,王妃到,郡主到——”. 第258章   七公主一行到来, 整个启年殿一下子便彻底热闹开来。   恰好,这时,后面那些官员女眷被陆陆续续引进了殿内, 所有人进来,毫无例外, 全部簇拥了过去给七公主,太子侧妃,给王妃郡主问好, 一时,只见大殿女眷这边有些熙熙攘攘, 好不热闹。   男子那边要含蓄许多, 几多大臣都稳稳端坐在自己的坐席上,等候圣上驾临, 也有端着酒杯争相结交的,却一个个或威严或沉静或稳重几分,那边的景象要显得沉静许多。   卫臻端着茶杯, 坐在自己的坐席上, 她一口一口轻啜着, 嘴里叫冬儿留意着方静姝及郑襄阳的到来, 实则自己心里还一直有些未曾平静。   这时, 坐在卫臻身后的卫娴缓缓凑了过来, 询问卫臻方才的动静是怎么回事, 恰好,卫娴身侧的卫姮忽然缓缓起身,冲着卫臻身侧的卫绾,道:“六姐姐,可否与你换个位置, 我有些话要同……要同七姐姐说。”   卫姮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卫绾也侧眼看了卫姮一眼。   卫姮生怕她拒绝似的,立马伸手两根手指头保证道:“就换一下子,说完了就换回来。”   卫绾盯着卫姮看了片刻,只缓缓起身,给卫姮让位,走之前,冲她说了一句:“姮儿总算是懂事了。”   卫姮有些别扭的看了卫绾一眼,很快,一屁股坐在了卫臻身旁卫绾的位置上。   “给。”   卫臻偏头看向卫姮,只见卫姮忽然将手朝着卫臻探了过来,卫臻疑惑的看着她,缓缓道:“这是?”   卫姮对上卫臻探究的目光,只有些别扭,又有些傲娇,见卫臻没有接,她只再次用力一探道:“这是谢礼。”说罢,卫姮只将下巴高高一抬,道:“方才……我晓得方才是你救了我,我往日里虽不喜欢你,却也知知恩图报的道理。”   顿了顿,卫姮很快瞥了卫臻一眼,继续道:“你以前最是惹人讨厌,如今长大了,我观行事妥帖了几分,瞧着懂事了些,也讨喜了些,只要你往后不胡作非为,能够日日像今日这般有眼力劲儿,我以后可以不与你计较。”   卫姮用最硬气的语气,说着最“妥协”的话,说完后,见卫臻神色古怪的看着她,久久没有回应,卫姮脸微微胀红,只立马有些气急败坏,可想了想,最终又用力忍下了,只咬牙道:“你到底收是不收,这可是我最值钱的宝贝。”   说完,卫姮将手心摊开,只见手心里躺着一块半个巴掌大的金菩萨吊坠。   是的,是块实心的金坠子,搁在手心里,怕是有好几两重。   金坠子上还挂着一根红绳,是卫姮直接从脖子上取下来的。   这是她的宝贝,重要场合她都戴着,却又怕人笑话,一直塞进了里衣里。   这会儿,是狠了狠心,咬了咬牙,强忍着心疼送出去的。   卫臻看到卫姮手里金坠子,看得眼都发直了。   天地良心,她不是有心取笑对方,只是,她……她她长这么大,还真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将这么大一块金坠子挂身上出门的,呃,卫臻愣愣的盯着卫姮的手心,脸上的神色一时千变万化,变得无比的精彩。   卫姮久得不到回复,气得将金坠子往卫臻手里一塞,咬牙道:“不收也得收,哼,横竖我是谢完了,往后可也不欠你了。”   说罢,卫姮嗖地一下起身,转身三两步回到来到而来后座卫绾跟前,要求重新换回位置。   沉沉的金坠子冷不丁落到了卫臻手中,那重重一击,压得卫臻整个右肩都跟着下塌了一阵,险些一时没有接住。   费了好大一番力气,卫臻才从得了这块宝物的“惊喜”中缓过神来,然而她刚缓过神来,正纠结着拿这块金坠子如何是时,身旁的冬儿忽而一脸激动道:“主子,您快瞧,方家娘子来了。”   听到冬儿的话,卫臻顺着冬儿手指的方向一瞅,果然,只见方静姝正被一名宫女领着进了殿内。   方静姝是孤身一人来的,身旁并无其它娘子作陪,仅仅跟着文心一人。   方家的位置安置靠后,宫女直接领着方静姝朝着卫臻她们这个方向缓缓走来了。   一路上,方静姝眼未斜,身未摆,倒是她身后的文心拿着眼睛四处探寻,仿佛在打探什么人,直到看到冬儿朝她招手,文心立马高兴的拉了拉方静姝的袖子。   方静姝一抬眼,只见卫臻牵着裙摆迎了上来。   “臻儿。”   方静姝几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卫臻的手。   卫臻也紧紧牵着方静姝的手,道:“可算是来了,巴巴瞧了好久了,冬儿两只眼睛都快要长出针眼来了。”   两人都是头一回进宫,卫臻还好点儿,有几位娘子们作陪,又有奚氏、郝氏等人安置。   可方静姝不同,她既无姐妹,又去长辈作引,宫里头规矩繁多,稍不小心便犯了忌讳,可想而知,这一路该有多发慌。   两人凑到一块,便是说不完的话。   卫臻拉着方静姝,将方才差点儿闯祸的事情绘声绘色描绘给了方静姝听,顿了顿,只将目光越过屏风,远远的朝着对面男子区域飞快的看了一眼,只可惜离得太远,对面的景象看得不太真切,很快,卫臻便将视线收了回来,状似不经意般冲方静姝道:“对了,你兄长那个呆子呢,宫中繁文缛节甚多,他又是个迂腐的,别回头一头撞上了哪个贵人,闯了祸便不好了。”   卫臻嘴里略有些尖酸。   方静姝闻言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心照不宣道:“你放心,兄长撞上了个惜才的贵人。”说着,方静姝笑了笑,道:“方才在外遇见了太子殿下,他将兄长留下了。”   正说着,身旁一直候着的宫女这才缓缓开口道:“方娘子,那您请入座,奴婢退下了。”   方静姝忙朝着宫女福了一礼道,“有劳姐姐了。”   宫女冲方静姝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卫臻这才反应过来,宫女……是太子派的人。   太子殿下?   卫臻听到这个名字时,思绪微微一晃,神色略有几分复杂。   方静姝给卫臻讲述南方一行时遇到了太子元翎,兄妹二人对太子的评价颇高,可前世,她跟了太子六年,从未在他嘴边听过有关方家兄妹的任何言语,前世卫臻对方家兄妹知之甚少,可卫臻对元翎毕竟是有一定了解的,太子……这是对方修远赏识了?   是不是因为她,导致方家兄妹二人的境遇重新改写了。   卫臻埋头沉思着,这时,卫家几位娘子们见卫臻与方静姝要好,也渐渐靠了过来招呼致意,卫绾与这方静姝二人被评为“京城双姝”,眼下重新遇到了,避免不了一道招呼,一道被人比较。   闲聊几句后,卫臻帮着一同寻到了方静姝座位,正要送她就座时,忽有一穿戴华丽的侍女款款而来,直接走到了卫臻与方静姝跟前,却是朝着方静姝微微一笑,道:“方娘子,郡主有请。”   方静姝闻言,愣了片刻后,与卫臻对视了一眼。   这时,对方又朝着卫臻淡淡一笑道:“蒲侧妃对“京城双姝”及卫家几位娘子们早有耳闻,也烦请卫家几位娘子同行。”. 第259章   被郡主、太子侧妃召见, 卫绾、卫娴、卫姮等人是欣喜的,要知道,今儿个满京贵女全都到齐了, 所有人恨不得往那几位跟前凑,便是露个脸,混个脸熟也是好的, 而有幸被那几位召见,至少在今儿个, 到目前为止还是独一份的存在,可是天大的脸面。   唯有卫臻,心里闪过一丝不安。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忧虑是完全没有用的。   卫臻调整了一番神色, 只落后于众人,走在了一行人最后头。   她们被那位侍女迎着,直接靠着屏风内侧, 一路缓缓而去,只是行到半路时,忽而闻得前方一阵骚动, 走在最前头的那位侍女冷不丁止住了步子, 停留在了原地,微微低下了头,神色忽然之间变得一脸恭敬起来。   卫臻一行人不知何故, 纷纷效仿。   这时, 忽而只见一道劲风迎来,紧接着,一道身着广袖绛紫奢华宫装的倩影一闪而过, 对方走得太快,气势有些凌厉,快得令人来不及辨别,卫臻只瞥到一道深紫色的披帛在眼前一晃,披帛上绣着金凤,像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在眼前呼啸而过。   这颜色,这图案,便是在宫里头,也只有备受宠爱的七公主殿下方能享有。   却说七公主不知何故,原本好好地在与端阳郡主叙旧,也不知得了什么消息,忽然脸色骤变,直接甩着袖子,毫不避讳,冷着脸大步冲出了大殿,身后,她的贴身侍女蕴袖匆匆喊道:“公主,公主,您慢些走——”   七公主这一举动,直令半个殿堂内的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发生了何事,原本熙熙攘攘、谈笑闲聊的半个殿堂陡然一静,直到公主的身影消失在了大殿内,殿堂内又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唯有卫臻,暗自松了一口气。   却说卫臻一行人继续被一路引着,直直来到了王妃、郡主、太子侧妃的位置前。   太子侧妃的位置设在了贵妃位置之后,贵妃下方则分别是恭亲王府及裕亲王府的位置,此时贵妃一行还未曾到来,太子侧妃蒲侧妃则越过了恭亲王一席,直接端坐到了裕亲王妃身后端阳的位置上,一向高傲自满的端阳则候在了裕亲王妃身侧,给蒲侧妃腾了位置,着实令人侧目。   卫家一行娘子及方静姝恭恭敬敬的给王妃、郡主、侧妃行礼,王妃刚一叫起,便见端阳破天荒的主动几步走上前,亲自将靠后的方静姝拉出了卫家的队伍,她眼睛都不曾往卫家娘子脸上扫过,满心满眼,唯有方静姝一人,一脸孤傲的脸上此刻竟是笑意绵绵,冲方静姝道:“姝儿妹妹,你可算是来了,啧啧,两年不见,真真变了一个人似的,出落得越发伶俐漂亮了,简直叫人认不出来了。”   说着,不待方静姝回话,端阳郡主又道:“你们兄妹二人的事迹我全都听说了,你将我想做却不敢做的事全做了。”说到这里,端阳紧紧拉着方静姝,由衷道:“这两年受累了。”   却说端阳行事说话一向高傲,鲜少将人放在眼里,尤其,对身份低下的人,更是没个好脸色,可今儿个对方家娘子,除了亲昵与喜欢外,眼中也确实满是真真切切的赞许及敬佩。   端阳是个孤傲之人,有些恃强凌弱,也着实敬佩强者。   当然,对于方静姝,或许二者皆有之,更多的,却是私心罢了。   大家都被端阳对方静姝的热情欢喜惊着了,虽知道她喜欢方家娘子,却未料到偏爱到这个地步,就连方静姝也着实有些受宠若惊,短暂的惊愕了片刻后,方静姝很快缓过神来,只有些惶恐道:“多谢郡主厚爱,静姝……实在受之有愧。”   端阳拉着方静姝的手,笑道:“你莫要谦逊,走,我带你去见母妃。”   话音一落,端阳直接拉着方静姝走到裕亲王妃跟前,笑着冲裕亲王妃道:“母妃,这位便是方家大娘子方静姝,她在两年前南方受灾时,与其兄长方修远一道亲赴南边赈灾,给老百姓排忧解祸,还帮了太子表哥许多大忙,太子表哥当初在大殿上夸赞的便是她们兄妹二人,连陛下都对其赞誉有加,对了,母妃早年应当见过姝儿妹妹的,还记得么?”   端阳今儿个兴致仿佛格外好,连话都多了不少,难得有种……平易近人的感觉。   裕亲王妃难得见端阳今儿个这么开心,像个孩子似的,一向清心寡淡的裕亲王妃难得勾了勾,笑道:“不愧为‘京城双姝’,是好孩子。”   说着,裕亲王妃忽然缓缓招手,方静姝愣了片刻,犹豫了向前走了几步,见王妃手未放下,只缓缓将手伸了过去,裕亲王妃一把拉住了方静姝的手,淡淡笑着道:“来,走到我跟前来,让我好生瞧瞧。”   王妃将方静姝里里外外赞扬了一番,又道:“端阳她父王走得早,自小被我给宠坏了,脾气坏得很,身边许多人都受不住她的坏脾气,她跟前的朋友不多,其实她心眼不坏,性子最是直爽不过,难得见她对你如此喜爱,你日后多来郡主府走动走动罢。”   王妃拉着方静姝说道了好一阵,末了,状似想起了什么,仿似无意间问道:“对了,听说你兄长是个满腹诗书,博学多才的,这般有能干的人,生在我大俞是他的福气,也是大俞的福气,这般能干的人合该为朝廷效力才是,他如今可是打算参加来年的秋闱考试?亦或是是在何处谋职?”   王妃问得随意,却又仿佛对方修远这人十分感兴趣。   若说方静姝刚开始是受宠若惊,那么这连番下来,也隐隐猜测到了,她之所以受人爱戴的缘由。   方静姝心里顿时一片复杂,此刻,她脑海中第一时间想到了卫臻,于是沉吟良久,只笑着,却有些含糊其辞道:“兄长暂时拘在了家里,说是在备考,却年年说,可我瞧着光是备考都备了十多年了,却依然毫不动静,姝儿也不知何故。”   方静姝笑着说着,语气极为谦逊。   王妃定定看了方静姝一眼,沉吟了片刻,少顷,只笑着道:“如此耐得住性子,他日定是个成器的。”说着,只缓缓拍了拍方静姝的手,道:“如此良材,他日有机会定要见上一见。”   王妃是个寡淡之人,往日里话语极少,今儿个这话一出,三句里两句离不开方家兄妹,周围簇拥的人纷纷交换了个眼色,很快反应过来了。   端阳郡主见母妃一口一个夸张,各种心思,毫不避讳,心里高兴的同时,脸上也难得微微一热,她见方静姝有些拘谨,立马上前解围道:“好了,母妃今儿个兴致大好,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定是累着了,端阳给您沏茶。”   裕亲王妃道:“难得见你这般殷勤。”   端阳微微低着头,轻轻瞪了王妃一眼。   这时,坐在王妃身后,一直笑而不语的蒲侧妃笑着接话道:“郡主如今是越发孝顺懂事了,这般伶俐又尊贵,将来也不知便宜了哪家?”   蒲玲儿将端阳打趣了一番后,忽而又笑着道:“原来这位便是名动京城‘京城双姝’之一的方大娘子,今儿个一见,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说到这里,蒲玲儿忽而将视线一转,调到了卫家一行人方向,继续兴致勃勃道:“听说另外一个是卫家的卫六娘子,对了,我还听说卫家不但出了位才情惊人的卫六娘子,更是出了位以美貌震撼京城的楼兰仙子,本妃在宫里,自问见了不少才情出众、又貌美如花、沉鱼落雁之辈,只不知与卫家六娘子、卫家七娘子相比如何,卫六娘子、卫七娘子还请移步,让本妃好生掌掌眼罢?”   蒲玲儿边说着,边翘起了指尖,轻轻抚弄着。   视线却缓缓收了回来,投向在了自己的指甲上,表情虽言笑晏晏,语气却不屑一顾。   但凡跟太子殿下沾染上的任何女人,在她眼里,都是不可饶恕的狐媚之辈。   太子侧妃话音一落,卫绾神色一禀,她只微微抿着唇,与卫臻一前一后,往前走了几步。   蒲玲儿微微斜着眼,往卫绾脸上一扫,触及到卫绾的容颜时,顿时面露不屑,是连她的脸都不比上的一张脸,然而当身后卫臻跟着走上前,蒲玲儿的目光移到她脸上时,只先是一怔,随即双眼忽然紧缩,随即一动不动的盯着卫臻,一字一句道:“是你!”. 第260章   却说蒲玲儿几乎一眼便认出了卫臻来。   她自幼娇宠长大, 几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得知她要入宫选秀后, 更是人人供着她,没想到头来被一个小小的庶女羞辱了,蒲玲儿当年是一路骂骂咧咧入京的, 她一直还记得当年在驿站前,对她辱骂羞辱的小丫头片子, 也曾想过来日要将那贱丫头揪出来好生羞辱一顿,只是,她当年入京的目标可是太子妃,不想一念之差却成了侧妃, 后又因太子南下等诸多事宜耽搁, 渐渐将这些琐碎之事给抛开了脑后。   可如今,对上眼前这张脸,蒲玲儿淹没许久的记忆瞬间被唤醒了。   有些人与人是天生不对付的, 对蒲玲儿来说,眼前这张脸,这个人便是与她不对付的。   蒲玲儿对她的讨厌与敌意, 仿佛是骨血里带来的。   “原来你就是楼兰仙子卫家七娘子, 好,真真好得很。”   蒲玲儿死死盯着卫臻,一字一句说着, 话音一落, 她只一步一步朝着卫臻的方向走了去。   她立在卫臻跟前,死死盯着卫臻,不多时, 忽而以极为缓慢的速度绕着卫臻走了一圈,将其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全部打量了一遍,再次回到卫臻跟前时,蒲玲儿忽而脸色一变,冷不丁只朝着卫臻厉声呵斥一声:“跪下。”   这一声,来得极为凌厉,也来得极为突然。   震得当场所有人全部面面相觑,就连后头很远之外的人都被一声巨大的呵斥声给惊动了,纷纷坐在坐席上支着脖子,或直接从坐席上站了起来,好奇的张望着。   而卫臻身后,所有人卫家女,包括卫绾全都脸色一变,全部一脸惊诧的看向蒲侧妃,随即,又看向卫臻。   卫臻从未入过宫,几乎与蒲侧妃毫不干联。   她们怎么也料想不到蒲侧妃缘何要无故刁难卫臻?   蒲玲儿身后,端阳郡主则微微抬着下巴,一脸兴致的欣赏着眼前的画面,仿佛在看戏般,不过,当她的目光越过蒲玲儿,缓缓落到对面那张脸上时,眼里淡淡的笑意却渐渐隐去了,如何都笑不出来。   女子与女子之间的关系是十分微妙的。   往往只需一眼,便能辨别,哪个是朋友,哪个是敌人,哪个是队友,哪个是威胁。   端阳向来高傲,不屑亲自刁难那些低贱之人,省得脏了自己的手,然而眼下,她只微微眯起了眼,头一回对蒲玲儿满怀期待了起来。   一行人各种心思,面上更是一个赛一个的精彩,唯有卫臻本人,要相对淡定得多。   她不想与人树敌,能低调则低调,甚至今儿个这一行都是不得不来的。   之前对于宁芃芃,她有意示弱,因为她知道她这般行径,能够省去不少不必要的麻烦,然而,她对蒲玲儿实在太过了解了,蒲玲儿是个无脑且毫无章法之人,她跟前世的卫臻十分相似,她凌强凌弱,比她弱的,她会毫无节制的去欺凌去侮辱,比她强的,她也丝毫无脑的往上凑,粘上了她,就跟粘上了块牛皮糖一样令人恶心。   唯一的法子,就是与她争斗,斗死她。   示弱,不但不会令其收手,只会令其变得更加变本加厉。   这样想着,卫臻反倒是一改之前的怯懦与躲闪,只迎头而上,抬着眼看向蒲玲儿,缓缓开口道:“敢问侧妃,民女所犯何事,因何要跪?”   卫臻淡淡的问着,神色极为平静。   或许,打从入京遇到蒲玲儿那一刻起,她便早已经预料到了会有今日这番局面。   卫臻的从容不迫叫众人高看了她一眼,尤其是卫绾,她只偏头,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同时,她的淡定却也再次激怒了蒲玲儿,蒲玲儿微微抬着下巴,冷笑一声,道:“你站在这里,扰了本妃的兴致,碍了本妃的眼。”   蒲玲儿边说着,边抬起了自己的手指,细细摆弄着,边摆弄边漫不经心开口道:“这个理由如何?”   蒲玲儿话音一落,周围议论声渐渐四起。   有人瞠目结舌。   有人暗自为卫臻叫屈。   有人明晃晃的看起了戏。   卫臻却道:“这个理由民女……接受。”   话音一落,卫臻只缓缓撩起裙摆,却是忽而抬起了步子,走近了蒲玲儿,蒲玲儿不知她要作甚,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却见卫臻绕过了她,一步一步朝着屏风外而去,眼看着她走到了屏风旁,就要走到大殿的红毯上,蒲玲儿呵斥一声:“你……你要作甚?”   卫臻停下脚步,只施施然转过身来,一脸实心的冲蒲玲儿道:“民女愚笨,惹怒了侧妃,既是要罚,索性罚个彻底,跪在侧妃跟前,众人会以为侧妃刻意欺凌民女,倒不是跪到大殿上,索性让民女丢尽了颜面,既是惩罚了民女,又不牵连到侧妃,岂不两全?”   卫臻说着,还像模像样的朝着蒲玲儿福了福身子,似乎在为她考虑。   蒲玲儿则却被卫臻这话讽刺得气得脸都青了。   她虽愚钝,却也知道今日是怎样的日子,她在太子府虽胡作非为惯了,可出了太子府在宫里却也不敢太过跋扈,只眼下,只觉得被卫臻架上了火架上似的,退了有失颜面,继续作弄那贱人,唯恐事情闹大。   身边的贴身侍女吟心在低声劝阻。   只蒲玲儿依然怒气冲天,在与卫臻对峙,丝毫听不进去。   卫臻与蒲玲儿对视了一阵,她计算着时辰,见蒲玲儿不发话,只缓缓转身,继续往殿堂上走,这时,身后传来蒲玲儿的尖锐声音,一字一句道:“吟心,将这位楼兰仙子拖过来,本妃改变主意了,本妃今儿个便赏她的脸,亲自来掌她的嘴!”   蒲玲儿一声令下,众人纷纷骇目,就连裕亲王妃都抬眼看了过去。   只觉得这位太子侧妃仿佛魔障了般。   吟心不敢阻拦,只得领命过去,匆匆冲卫臻说了一声“得罪了”,话音一落,她伸手拽住卫臻的胳膊,要将她“拖”过去,不想,竟一时拉拽不动。   卫臻双手交握,置于腰腹前,只挺直脊背,立在原地,岿然不动。   蒲玲儿气得二话不说,咬牙直接冲了过去,挥起巴掌便要朝卫臻脸上招呼过去,不想,这时,忽而听到一道轻快又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蒲侧妃,你这般凶恶,太子殿下知道么?”   话音一落,卫臻只觉得腰间一紧,紧接着,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箍住了腰身,往身后一带,她整身子便轻盈的跟着往后退了一步,躲过了那道高高而下的巴掌。   卫臻却并未觉得躲过一截,反倒是心陡然一跳,被吓得呆愣在了原地,她以为她被人轻薄了,仓皇扭头一看,却见一身铠甲的郑襄阳,一手搂着她,一手抱着个铜铁头盔,挑眉直直盯着蒲玲儿,毫不避讳的与之对视。   卫臻顿时心里一松,紧接着面上一喜。   她的靠山来了。   一个比端阳,比蒲玲儿还凶狠的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的男主来了。   这男友力如何?. 第261章   “襄阳。”   卫臻之前联合方静姝给郑襄阳送了信, 昨日郑襄阳给她回了信,约她在宫中会面。   卫臻方才壮着胆子大胆行事,并非当真要如此, 此举一是想要在阵势上吓唬吓唬蒲玲儿,好令她知难而退,二则是想要引人注意,果然,郑襄阳来了。   卫臻只觉得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似的。   “臻儿。”   郑襄阳回看着卫臻, 冲她微微一笑,低低唤她道。   话音一落, 郑襄阳悉心将卫臻扶好了。   两年未见, 一个愈娇愈媚,一个愈强愈刚。   两人对视了一眼, 并未曾叙旧, 反倒是极有默契似的, 纷纷抬眼看向对面高举巴掌一直未曾放下的蒲玲儿。   郑襄阳这一番到来,将原本小范围内发生的摩擦糟乱瞬间推至鼎沸。   尤其, 她还一身军装,做男子装扮,直接大摇大摆、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大殿上,这一稀罕景象,瞬间引得无数人围观。   大俞并不推崇女将, 军营中战场上甚至是不许女子出没的, 可数百年来, 大俞的历史上也是出过女将军的,只是,历史终归是历史, 当历史落入现实,便未免觉得太过稀世罕见、惊世骇俗了些。   “郑襄阳,本妃教训人,你……你敢阻拦!”   蒲玲儿微微眯着眼,死死盯着过来护短的郑襄阳,冷着脸冲郑襄阳一字一句质问道。   蒲玲儿此前从未曾与郑襄阳有过任何纠葛,可是,郑襄阳的大名,蒲玲儿却是听说过的,尤其,近几日更是在整个京城乃至整个皇宫里头传得沸沸扬扬。   都说,京城回来了位女将军,回京之时,便与九王爷在城外开打了起来,并将九王爷打得屁股尿流,传闻这位女将军上过战场,杀过蛮子,有人道是个五大三粗的女魔头,也有人说是我大俞一等一的女豪杰。   蒲玲儿当时还想着等到宫宴时,找机会会一会面。   可如今看来,对方是来与她作对的,一看便知是来护人的。   只蒲玲儿也不是吃素的。   这天下都是元家的,便是再风光的女英雄女豪杰,也不过是元家底下讨饭的。   这天下将来可都是太子的,亦是有她蒲玲儿一杯羹的。   故而蒲玲儿以高高主子的姿态,冲郑襄阳怒斥道。   郑襄阳在沙场上历练两年,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咋咋呼呼的黄毛丫头了,却从一种嚣张变成了另外一种蔑视,只淡淡笑着看着蒲玲儿,道——   “卑职哪里敢阻拦侧妃,只是,太子殿下在外头体恤文武百官,太子妃……噢,不对,是太子侧妃才是——”   郑襄阳故意口误般的停顿了一下,见蒲玲儿脸都胀红了,郑襄阳只作没瞧见似的,继续毫不避讳道:“太子殿下在外头慰问文武百官,太子侧妃却在里头拿文武百官的子女开涮,如此行径,侧妃觉得合适么?”   郑襄阳说着,挑眉一笑,又道:“横竖卑职在外领军打仗、头破血流时,若是得知我的家人被人欺凌对待,卑职及卑职底下一众将士定会寒了心的。”   郑襄阳笑盈盈的说着最为诛心的话,竟毫不避讳,且一口一个卑职,俨然以臣子身份自居,并且这般敏感的话,如此堂而皇之的道了出来,可着实大胆了些,听在众人耳朵里,只觉得别有深意,令光是听的人都纷纷冒了冷汗。   这一大顶沉甸甸的帽子扣下来,蒲玲儿可不敢接。   蒲玲儿被郑襄阳这话怼得脸色只有些泛青,正要气急败坏的说些什么,郑襄阳却丝毫不给她机会,她直接转身来到而来卫臻跟前,微微拽起了卫臻胳膊,继续道:“卑职是个粗人,在男人堆打转惯了,素来直言直语,毫无顾忌,没有要顶撞侧妃的意思,只因这卫家七娘子是卑职的旧友,见她开罪了侧妃,便想舔着脸过来给侧妃求个情,这世人皆知,卫家七娘子胆小天真,不知世事,往日里时时拘在府中连府门都鲜少出过,她胆小如鼠,定是无意开罪侧妃的,还望侧妃大恩大德,莫要与她计较,当然——”   说到这里,郑襄阳话语一停,又笑得有些张狂,将话语一转,道:“若侧妃非要计较的话,卑职也不拦着,正好一会儿陛下便要来了,前些日子卑职进宫时,陛下曾说长年拘在宫里拘得有些闷了,尽让卑职挑拣些外头的琐碎趣事给他解解闷,卑职瞧着陛下听得有趣,想来喜欢这些八卦趣事,横竖一会儿殿堂上无聊,索性,卑职便将这桩趣事抛到陛下跟前,让陛下帮衬着断一断侧妃娘娘与卫臻这一段是非,如何?”   郑襄阳面上虔诚供奉,却张狂大胆的将好赖话一个人全说了,竟丝毫不给蒲侧妃任何颜面,是堵得她一时哑口无言。   明明前半段伏低做小,见好就收,蒲玲儿也定会顺着台阶下,却生生在后本段非得来个不阴不阳的威胁,直令蒲玲儿堵得气急攻心,却又骑虎难下。   众人摩拳擦掌、握着心口观看着这一出天大的好戏,眼看着场面一时陷入僵局,这时,忽而闻得有宫人高声禀报道:“皇后娘娘驾到,七公主到,——”   这一声高声通报,直接救下了热祸上的蒲玲儿,也直令整个大殿内所有人悉数起身,朝着皇后方向跪拜行礼。   “宴会尚未开始,无须这般大礼,陛下去了太后宫里,稍后才到,诸位可各自行走谈笑。”   皇后今日特地早来了,叫起众人后,见女眷这边热闹非凡,只由七公主亲自搀扶着,朝着王妃、郡主坐席这边缓缓而来。   裕亲王妃起身亲自相迎。   皇后娘娘这日格外和睦,脸上一直挂着雍容华贵的笑,也直令众人放松了不少。   今日宫里难得热闹,难得见到了许久不见的旧人,皇后一一拉着几位老夫人及太太的手慰问叙旧,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走到了小辈们这边来时。   端阳领着众人再次给皇后福身行礼,皇后拉着端阳的手叫起,叫起后,却见往日里热闹高亢的众人,这会儿一个个谨言慎行、神色古怪,尤其见蒲玲儿脸上尤为难看,皇后问了一声后,只见蒲玲儿忽然哇地一声,只捂着脸跑到皇后砰地一下跪下道:“母后为玲儿做主,玲儿被人……被人欺负了,呜呜。”   蒲玲儿这行径,这话,尤如在□□炸了一道巨雷,炸得整个大殿直冒青烟。. 第262章   蒲玲儿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 声泪俱下的央求起了皇后,仿佛受尽了天大的委屈。   蒲玲儿如今可是太子殿下,可是东宫唯一的侧妃,她是天家的人, 何至于被欺凌到如此地步, 欺凌她, 便是欺凌她背后的太子殿下。   这事,可大可小。   饶是皇后娘娘闻言, 也被她这一出戏惊得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好在皇后娘娘何许人也,她见过的大风大浪不计其数, 眼下这一出, 除了令她有些惊讶外,也不过尔尔。   皇后诧异了片刻后,只微微沉吟着, 没有率先表态, 甚至脸上一度看不出任何情绪,好半晌,她淡淡笑着, 冲着抓着她裙摆求饶的蒲玲儿道:“这是……怎么了?”   问这话时,皇后娘娘脸上的神态甚至连变都没有变一下,只是,话音一落,却是忽然缓缓抬眼, 将视线投放到了蒲玲儿身后一众人群身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不过, 眼神却稍稍有些气势。   这话,不知是询问蒲玲儿,还是询问众人。   蒲玲儿闻言,只用力揪着皇后的凤摆,继续哭诉控诉道:“是她,母后,是郑襄阳联合卫臻这小贱人一起作弄本妃,郑襄阳连太子殿下都不曾放在眼里,她甚至,她甚至一度扬言说我若敢与她作对,便让她身后的郑家军死磕到底,她这……她这哪是威胁本妃,她这是在威胁太子殿下啊,母妃,您一定得为玲儿做主啊!”   蒲玲儿哭哭嚷嚷着,一度将整个事件推至到了政治、朝臣对立的又一高度。   要知道,郑家可是兵权在手的。   自古上位者最是忌讳如此,何况,如今郑家军凯旋而来,令人骄傲激动的同时,势必会令皇族忌惮,可是,这些本是心照不宣的默契,便是要博弈,要涌动,那也是双方间暗搓搓的进行,鲜少会如此隔到明面上较量。   蒲玲儿倒好,可谓以一己之力将郑家推向东宫的对立面。   要知道,如今郑家回京,是被不少人争相结交的对象,这其中,便包括太子。   太子虽不会刻意拉拢,暗结群臣,却也绝无可能会与功臣结怨。   饶是对蒲玲儿有一定了解的卫臻,此刻都被她的无脑作死给震惊到了。   蒲玲儿话音一落后,只见整个大殿上变得鸦雀无声,就连皇后身边的七公主也微微挑了挑眉,看向蒲玲儿的脸上露出了个“缺心眼”的神色。   连带着连皇后此刻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不知是因为蒲玲儿这般无脑行径,还是因她说的那番话。   皇后微微淡着脸,视线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对面郑襄阳与卫臻脸上。   郑襄阳见了正要上前说话,却被卫臻私底下拦了拦,卫臻抬手暗自压了压郑襄阳的手,果然,下一瞬,只见皇后忽而将视线一转,调转到了身侧端阳郡主身上,淡淡道:“这哭哭啼啼的,说话颠三倒四的,听了好半晌也没听明白,端阳,你来说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皇后直直看着端阳。   端阳未料到会点她的名,她怔了片刻后,看了看仍旧跪在地上的蒲玲儿,又看了看郑襄阳,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卫臻身上,思索了一番,正要回话时,不想,这个时候,忽而一道身影往前走了一步,随即嗖地一下跪在了地上——   只见卫臻不卑不亢、神色淡定自若的一把跪在地上,随即朝着皇后规规矩矩磕了一个头,这才缓缓直起身子,冲着皇后道:“禀娘娘,民女卫臻,卫家排第七,是民女不长眼,冒犯了蒲侧妃,郑大娘子因与民女是旧识,这才忍不住在侧妃跟前为民女求了下情,不想,却越发激怒了侧妃,此事是民女与蒲侧妃的私怨,着实与郑大娘子无关,是民女冒犯顶罪了蒲侧妃,卫臻愿听从侧妃与皇后娘娘的发落。”   卫臻一字一句、有条不紊的将事情起因经过一一描绘着,话音一落,她再次曲身,朝着皇后娘娘一拜,未得皇后娘娘发落,便一直头贴地面的跪着,未曾起身。   卫臻这风范这行径,落落大方,举止从容坦荡,倒叫众人再次高看了一眼。   皇后闻言,只将视线落到了卫臻身上,这时,蒲玲儿听了,只激动的要再次讨伐卫臻,只话音刚一起,忽而皇后目光凌厉的朝着她看了去,皇后娘娘久居高位,看着温婉雍容,似一尊菩萨,可一旦气势一起,不比陛下势弱。   蒲玲儿见了,双眼微微一缩,瞬间嗖地一下松开了皇后的凤摆,只战战兢兢的跌坐在了地上,吓得忘了言语。   皇后直直盯着卫臻,淡着脸问了一句:“你便是卫家七娘子?”   卫臻一直跪在地上,不敢起身,闻言,正要恭敬回复,却见皇后又继续道了一句:“若没记错的话,是本宫点了名差进宫的,早知如此……”皇后说到这里,话语一停,少顷,只淡淡叹息了一声,道:“看来这起事件倒是本宫行错了。”   皇后淡淡说着,话音一落,只见众人交换了个神色,纷纷抿住了气息,不敢言语。   卫臻闻言,心下一禀,正要开口揽罪,却见皇后忽而高抬凤步,忽而轻轻抬手,朝着郑襄阳抬手,唤了声:“襄阳。”   看向郑襄阳时,皇后脸上又总算是浮现出了淡淡慈爱的笑意。   郑襄阳看了卫臻一眼,犹豫了一下,立马朝着皇后走了去,她飞快将自己的手塞进了皇后手中,正要为卫臻求情,却见皇后先一步笑着开口道:“你这皮猴,一早便知道你这德性,走到哪里便将祸事闯到哪里,太后昨儿个还提起你小时候入宫捣蛋的画面,忍不住笑骂了好一阵。”   皇后拉着郑襄阳的手慈爱的打趣着,话音一落,却又忽而将脸上的笑意收起,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看着郑襄阳,道:“本宫知道你的性子,是个心思单纯,直爽正气的,你打小便爱替弱者出头,这是好事,可怕就怕被有些宵小之类利用,便得不偿失了。”   皇后笑着说着,然而这话虽没有直接点名,却又仿佛直指跪在地上的卫臻。   郑襄阳听了,脸色微微一变,可触及到皇后的眼神,却又不敢出言反驳,对方到底是国母,唯恐继续纠缠,反倒是对卫臻越发不利。   郑襄阳隐忍未发。   皇后便拉着郑襄阳转身朝着大殿坐席走去,边走边缓缓道:“好了,时辰不早了,大宴马上便要开始了,各位都就座吧。”   皇后直接拉着郑襄阳一路往回走,经过卫臻身边时,并未叫起,从头到尾,便一直忽略了她,将她当作了个透明人似的。   卫臻便一直伏地跪着,不知该不该起。   蒲玲儿见了暗自解恨,皇后虽未曾替她出头,却当着整个京城世家女的面,将卫臻当众羞辱了一遍,看她往后还如何自处,皇后娘娘刚一转身,蒲玲儿便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冲着卫臻咬牙奚落道:“哼,小贱人,敢与本妃斗,本分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话音一落,蒲玲儿走到卫臻跟前,只缓缓抬脚,便要往卫臻的手指山碾压去。   她才刚一抬脚,忽而闻得一道羸弱柔弱的声音在身后适时响了起来:“蒲侧妃,我义妹头回入宫不知规矩,不长眼开罪了你,我代她向蒲侧妃赔个不是,不知能不能彻底解了蒲侧妃的恨?”   那道声音虽羸弱不堪,有气无力的,可嘤嘤绕绕的,竟觉得燕语莺声、娇翠欲滴。   原本正要离席的众人纷纷止步扭头。   就连皇后娘娘也微停步履,抬眼看去——   只见一道弱柳扶风、却偏偏轻盈如燕的身影盈盈走来,对方粉腻酥融娇欲滴、风吹仙袂飘飘举,相貌算不得绝佳,可羸弱无骨的气质气韵却令人忍不住一一侧目。   来者竟是近年来整个后宫最受宠爱的孟嫔孟知秋。. 第263章   却说孟知秋不过一小小太守之女, 且听说还是继室所生,继室不过平民之女,身份最是低下不过, 她当年被选为秀女入宫时, 因身子羸弱的缘故, 早该落选失败,被放行出宫的, 却不知缘何,最终硬生生被留在了宫里,还一度被赐给了二皇子, 成为了二皇子妃,又不想, 在赐婚的当夜,二皇子的准嫡正妃机缘巧合被陛下撞见,当夜便被抬入了陛下的承欢殿, 此事件在当时, 在满京传得沸沸扬扬,二皇子更是一度成为满京最大的笑柄。   短短两年的时间,孟知秋从个小小的八品美人,步步高升, 圣眷越浓,在去年年底, 更是越级破格被陛下封为了正五品嫔位, 赐封号瑜,一度成为这两年来陛下最受宠爱的女子,甚至没有之一。   瑜嫔的名号无论在宫里还宫外,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几多权贵想要争相结交,可瑜嫔为人太过低调谦逊,加之身子羸弱的关系,她鲜少与外人相交,日日是居在她的虞洗宫,除了每日给皇后娘娘,每月初一十五两日给太后娘娘请安问好以外,几乎从不踏出虞洗宫外半步,故而两年多来,宫里许多侍女太监甚至都没有见过瑜嫔半面,宫外几多权爵贵女贵太太们亦是对其脸生,并不识人。   如今,冷不丁出现在了大殿上,十之**是不识她的。   就连卫臻冷不丁瞧见出现在她面前的孟知秋孟嫔,也是愣了好一阵,才后知后觉将人认出来。   前世卫臻嫁入东宫时,孟嫔已被封为三品贵嫔,卫臻入宫三年,她一路高升,仿佛腾云驾雾般,直蹿入贵妃之位,直接威胁到了皇后的地位,卫臻在世时,孟知秋宠冠六宫整整十年,盛宠不衰,宫里宫外传言,瑜贵妃之后,宫中后妃再人能及左右,可乃大俞奇女子也。   前世,卫臻与孟贵妃素无恩怨,也无任何来往,当初入京时,她因觅得先机,秉承着抱大腿的想法,赠予了病重的孟知秋一晚肉粥,嘴上说着抱大腿,实则心里并未在意,她对自己这辈子的人生规划便是与皇室与权贵再无牵连,是做好的不必相见的打算的,再加之,入京这几年,虽也时常听人议论宫里那位瑜嫔,可二人之间再无相见再无往来。   不想,今儿个对方冷不丁出现了,并且,竟还记得她,且瞧那架势,竟隐隐像是为了解救她而来。   卫臻一时怔在原地,因一时无法权衡对方来意,只久久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与反应。   孟知秋边说着,边盈盈而来,只一直盈盈笑着朝着卫臻及蒲玲儿方向看去。   蒲玲儿见状,听了孟知秋的话后,立马将脚从卫臻的手指上收回,却是直视着孟知秋,略有些不服回道:“瑜嫔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蒲玲儿边说着,边微微抬着下巴,一脸不屑的看着孟知秋。   她当初与孟知秋同为秀女,孟知秋身份低下,没少被人言语羞辱,不想,一朝身份对调了,可纵使对方如今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可在蒲玲儿心里头,孟知秋依旧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小太守之女。   只目光触及到皇后的方向,终是有些忌惮收敛,话音一落后,象征性的朝着孟知秋的方位福了福身子,神色却是依旧。   孟知秋见了,也并未曾在意,她并未曾朝她们所在之处走去,而是停在了皇后娘娘几步开外,只一脸温顺有礼的朝着皇后娘娘行了个礼,道:“嫔妾见过皇后娘娘。”   宫中诸位嫔妃皆称皇后娘娘为姐姐,以此表达亲近之意。   孟知秋却一直秉持着规矩,从不逾越,她对谁都温婉有礼,却又对谁都隔着一层距离。   不过,她的声音莺莺柔柔,像水儿流淌般温柔酥意,没有半分攻击性,令闻者顿生好意。   皇后娘娘将手微抬,淡淡笑着道:“瑜嫔身子可好些了?”   说着,皇后上上下下将孟知秋端详了一阵,作关切状道:“宫宴一早便拟定了瑜嫔的位置,只派人去虞洗宫通传时,虞洗宫里的人回话说瑜嫔病了,我还是以为瑜嫔你今儿个来不了了。”   皇后跟瑜嫔寒暄了几句,只字未提到卫臻与蒲玲儿二人,仿佛她们闹得那些动静不值一提,同时又直接略过了方才瑜嫔的那些话。   孟知秋只盈盈笑道:“前些日子染了些风寒,怕在宴上过了病气给大家,便想着不凑这个热闹了,今儿个一早起时,许是被宫里头这番热闹给感染了,只觉得大好了几分,劳娘娘惦记了。”   说着,孟知秋捏着帕子有些不大好意思的低眉浅笑了一下,又继续道:“今儿个宫里头这般热闹,听说乃宫中十年难遇的盛况,四品以上的官员女眷悉数都会入宫,嫔妾多年未见臻妹妹,担心臻妹入京不久,又初次入宫,不知规矩,心里头害怕,故而一早便禀了陛下,向陛下讨了个恩典,好将臻妹妹提前接进宫中好教她一些宫中礼数,不想,一早便听乾清宫派人去了,点了名让臻妹妹入宫,嫔妾当时听了心中欢喜了好一阵,不想,这孩子……果真还是惹祸了。”   孟知秋说话柔柔细语,可三三两两、绵绵软软间的便又将话题再次扯回到了卫臻身上。   这……这孟嫔与卫家七娘子竟是结义姐妹关系?   众人闻言只觉得听到了天大的八卦消息似的,这二位可皆是这些年来京城有名的人物,却从未听到有任何干系啊?压根八竿子打不着啊。   周围众人闻言,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   皇后见状,脸上的笑容再次一淡,见她将陛下都牵扯出来,也不好再避了,只随口问了一遭,道:“瑜嫔与卫小娘子是——”   孟知秋娓娓道来道:“嫔妾与臻妹妹的相识,说来也是有缘,竟是源于一碗肉粥的缘分。”   孟知秋边说着,边笑着提起步子,一步一步缓缓朝着卫臻走去。   她走到卫臻跟前,亲手将还跪在地上,没有被皇后叫起的卫臻亲自搀扶了起来,见卫臻一脸呆愣的看着她,孟知秋私底下偷偷捏了捏卫臻的手,面上却作熟稔自然,见众人都被她吊起来胃口来,所有人全都齐齐看着她,在静候着下文,孟知秋便拉着卫臻,一步一步缓缓走回到了皇后跟前,这才笑着冲皇后继续道:“嫔妾当年进京时,因水土不服,又染了重病,到河北境地时,已是奄奄一息,将要滴水不进了,就在那为难关头,恰逢在驿站遇到了同时入京的卫七娘子,卫七娘子为人和善细致,见嫔妾受难,便亲自为嫔妾熬了一碗家乡口味的肉粥,又偷偷赠予嫔妾一支上好老参,嫔妾靠着这碗肉粥,靠着这根老参一路续命,这才撑到了京城。”   说到这里,孟知秋拉着卫真的手,定定的看着她,一脸感激感慨道:“当日辞行时,嫔妾便以帕子相赠,当即认下了这位萍水相逢的义妹,同时心里暗自发誓,他日如有我孟知秋的一日显贵,便有卫家七娘子的一日富贵,卫臻此人至此便如同我本人。”   说这话时,孟知秋一眨不眨的看着卫臻。   她声音依然柔弱,说到激动之时,甚至还隐隐捂着胸口,有些中气不足,然脸上的神色却无比的认真。   卫臻闻言,只淡然呆愣在原地,久久,只紧紧攥着孟知秋的手,只一脸动容的喃喃道:“姐姐……”   话音一落,孟知秋抬手捋了捋卫臻两鬓的发,嘴里柔柔喃喃呢喃了一声:“妹妹。”   随即,缓缓将她搂入怀中,两人当众相拥,霎时,整个大殿里的气氛骤变。   也不知是两人这般画面太过感人,还是太过温馨,远处,甚至有年纪小的小娘子听了忍不住偷偷摸出帕子在拭泪。   整个大堂一时变得静悄悄的。   两人拥抱叙旧了一番,孟知秋在卫臻耳边说了一句:“一会儿再叙。”   话音一落,孟知秋缓缓放开了卫臻,却一直拉着她的手,继续道:“这些年来,我刚入宫,许多规矩也一知半解,不敢贸然将妹妹接入宫中久叙,实则一直挂念着妹妹,好在,今儿个总算是再次相逢了,真真开心得紧。”   孟知秋声情并茂的细细诉说着,说到这里,不知想起了什么,孟知秋陡然抬起目光,直直朝着远处的蒲玲儿看去,道:“对了,说来也真真有缘,当年也正是在那个驿站,我与臻妹妹同时遇到了太子侧妃,也是因为这一碗肉粥,臻妹妹不小心冒犯了蒲侧妃——”   说到这里,孟知秋只缓缓叹了一口气,良久,有些无奈道:“若因这碗肉粥,令蒲侧妃还嫉恨到如今的话,哎,实则说来,也全是因着我的缘故,蒲侧妃若还无法解恨的话,今儿个我便亲自给蒲侧妃赔个不是,只盼着蒲侧妃能够消消火,也莫要在与臻儿计较了。”   孟知秋说完,她一个当朝五品嫔位,竟当真舍得下身段,竟当真微微福身,朝着一个晚辈,一个侧室施施然行了个礼。   此举一落,全场瞠目结舌。   随即,所有人咂舌震惊荒唐以及奚落的目光纷纷朝着蒲玲儿投了去。   若是在私底下,蒲玲儿一准高高在上的受了,可现下,当着满京贵女贵妇的面,尤是莽撞无脑的蒲玲儿也有些慌了,她先是无措、紧张,随即,对上孟知秋及卫臻那两张看似平静,却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脸上,不知为何,蒲玲儿心里的怒意再一次被点燃了,她只有些怒火攻心的指着孟知秋,气得语气都不顺了,只胀红了脸,咬牙切齿道:“你……你胡说——”   然话音才刚起,便见皇后一个犀利的冷眼扫来,皇后面无表情的盯着蒲玲儿,呵斥一声:“闭嘴。”   话音一落,皇后娘娘板着脸,冲蒲玲儿身后的侍女道:“你们侧妃今儿个身子不适,不宜参与今日的宴会,将侧妃扶下去歇着罢。”   皇后娘娘一声令下,侍女自是不敢耽搁,只一人架着蒲玲儿一边肩膀,将一脸惨白的蒲玲儿搀了出去。   皇后又一声:“好了,宴会要开始了,陛下也该到了,诸位就座吧。”   如此,整场闹剧这才彻底结束。. 第264章   皇后一走, 聚集的众人渐渐散去,其中间或有人过来给孟嫔请安问好,孟嫔未曾深聊, 只一一浅笑点头示意,待人都散了后, 孟知秋这才拉着卫臻的手, 道:“方才……吓着了吧。”   卫臻这会儿早已经缓过神来了,忙冲孟知秋福了福身子, 道:“多谢娘娘搭救。”   卫臻举止规规矩矩, 礼数周全, 还有些顾忌,丝毫不敢逾越。   孟知秋却拉着卫臻的手, 一脸正色道:“妹妹, 我方才所言, 并非托辞, 每一字每一句皆出自真心。”   说着, 孟知秋双眼微微一垂, 又道:“这宫里头个个恃强凌弱, 人人脸上戴着一张面具, 我一向谨小慎微, 这两年来连虞洗宫都鲜少踏出过半步, 已有许久未曾像今日这般酣畅一回了,这才觉得, 原来在宫里的这两年是真实活在这世上的。”   孟知秋说着,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似落寞,似感慨, 良久,又攥紧了卫臻的手,一脸认真期盼的冲卫臻道:“希望妹妹莫要与我生分了。”   孟知秋说这话时,一脸情深意切。   从未摆过任何嫔妃架子,对卫臻,好似对待相识多年故人旧人。   卫臻忽然想起,上辈子孟贵妃虽宠冠六宫,却从未跋扈欺人,她素来低调,无论对皇后,对当年那个草包无脑的自己,包括对待宫里的任何奴才下人,多为和颜悦色,上辈子整整六年,都没有今日这一日说的话多。   而这辈子,为了助她,竟违背了多年的习惯,这样想着,卫臻心里不免有些动容,良久,卫臻终于冲孟知秋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好。”顿了顿,又轻轻唤了一声:“姐姐。”   孟知秋闻言脸上一喜,忙拉着卫臻道:“走,去我坐席上,咱们说说话。”   说着,孟知秋一路拉着卫臻来到了她的嫔位席位坐着。   孟知秋乃五品嫔位,位置安置在了丽妃之后。   今儿个后宫娘娘们所到此宴也不过才安排了七个席位,位份低的,甚至都未曾安排出席,孟知秋如今可是后宫的大红人,位置甚至与昭仪并列。   孟知秋拉着卫臻与她同席时,那头,端阳郡主也将方静姝请到了她的席位上,而一向在满京贵女太太们跟前受到瞩目的卫六娘子卫绾,这一回却是无人问津,不免有些孤寂冷清。   卫绾只一言未发的回到了卫家的座位。   卫家位置靠后,又偏,视线自然不如前排的好,甚至一眼望去,对面男子席位上是朦胧一片,压根看不真切,卫姮倒是没心没肺,见卫臻不在席位上,她便一屁股坐在了卫臻的位置,嘴里还在唠叨着:“方才真是吓死个人,卫臻就是个小祸害,惹事精,我往后一定要离她远远地,她那倒霉样,谁沾上谁倒霉。”   卫姮一路喋喋不休,不过听语气倒是没有多少恶意,她习惯埋汰卫臻了。   卫绾闻言,却忽而抬起视线,穿过层层人群缝隙,一路朝着上首的皇家席位看去,那里,卫姮嘴里倒霉的七妹妹分明一步登了天,直入了天家的阵营。   这样想着,卫绾微微抿了抿嘴,直至将整个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却说孟知秋随和温柔,说话温柔如水,没有丝毫嫔妃身上那股高高在上的架势,她待卫臻赤诚细致,丝毫没有给到她半分压力与压迫感,坐在席位上,亲手给她拿点心吃,拿茶水喝,询问她在宫外在府里趣闻,也同她细说宫里头的趣事,二人年纪相差不大,凑在一起,呢喃浅语,竟像是闺阁中相交多年的手帕之交似的,惹得周遭的嫔妃们纷纷争眼相看及打趣。   说了没一会儿,忽而闻得大殿上一静,孟知秋身后的贴身侍女雯覃低声提醒道:“娘娘,应该是太子殿下到了。”   话音一落,孟知秋便冲着卫臻眨了眨眼,停止了谈话,二人齐齐端坐好,直直朝着大殿门口看了去——   只见人还未到,一阵高谈论阔的谈笑声及激烈的争论声便率先传了进来,几个眨眼后,便见太子殿下一身华服,一手置于身前,一手背于身后昂首大步走了进来,他身后簇拥着一大群人,多为文人,太子殿下边走,边微微偏着头,身后有人在与他说话,他听得精细,再后,有几位老臣不知因何事,只吵得面红耳赤、俨然一副要打起来的架势。   这情形,悉数落入了大殿内众人眼中,女子席位这边各个脸色大变,以为生了什么事情,心道,这些人好生大胆,直接当着太子殿下的面争执了起来,男子席位那头,却是见怪不怪了,这样的景象,每日朝堂之上,是日日上演,并不稀奇。   几经争论了一番后,太子殿下脚步一停,随即转身走到几位老臣跟前,笑着说道了几句什么,几位老臣纷纷朝着太子殿下作揖,表明休战,却是纷纷将头往反方向偏,分明口服心不服,却是到底停止了纷争。   太子这才背着手,继续往里走。   一路走,坐在席位上的各位大臣一路起身,太子一路招呼过去,或停下与之低语几句,或笑着谈笑宴宴,由此可以瞧出,太子殿下与群臣交谈甚欢,可谓受人推崇爱戴不已。   太子殿下高谈论阔,他乾坤郎朗,通身华贵逼人,他一出现,便立马引得女眷这边全体投以崇拜爱慕的目光,所经过之处,不少闺中少女纷纷羞红了脸,尤其是坐在位置靠前的宁芃芃,视线就没有一刻从太子殿下身上挪开过。   太子殿下身后跟着贴身护卫辕文德及一名白衣男子,辕文德武人出身,如今嘴上长了两撇八角须,看上去气势沉稳,不过他早已娶妻,留意他的人并不多,倒是他身边那个白衣少年,只见好一副面如冠玉、霁月清风的模样,纵使站在太子殿下身后,虽比不过太子殿下华贵滔天,却也别有一番清贵模样,着实令好些年纪小的小娘子议论不已。   就连坐在孟知秋前方的丽妃都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太子身后的那位小郎君是?”   卫臻闻言,便顺着目光遥遥看了过去,她的视线仅在太子身上扫了一眼,压根没有细瞧,只很快随着落到了太子身后——   那名白衣少年正是刚归京不久的方修远。   刚一进宫,便得了太子殿下亲传。   今日的方修远,依旧一身清布白衣,就连入宫了,也装束依旧,并未因此华丽装饰。   真是个十足十的呆子。   卫臻见了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嘴。   面上却忍不住勾唇而视。   哪怕一身布衣,可穿到那呆子身上,依然有股纤尘不染的模样,在这满是华贵奢侈的珠宝绸缎里,竟觉得别有一番清流之姿。   总归是卫臻挑的,只觉得哪怕一身破烂加身的方修远,也比那个虚伪温润的太子殿下要顺眼千倍百倍。   卫臻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的瞧,只很快收回了视线。   只是,刚刚收回目光,想了想,忽而又轻抬眼帘,将视线朝着不远处端阳所在的席位瞧了去,当即只见端阳正一顿不顿,目光痴痴的朝着殿堂上那道身影瞧着。   卫臻见了,心里一禀。   袖子底下的双手,终于忍不住轻轻攥了起来。   时不待我。   看来宴会后,一定要尽快将事情给办了。   却说太子一路招呼诸位大臣,直到走到了上首的大殿红毯上,遥遥给皇后行了一礼,皇后笑着,正要招呼问话,这时,内堂内,响起了一道震破天际的宣读声——   “皇上驾到!”   霎时,此声一起,大殿两侧,所有人全部齐齐站起,又纷纷跪拜,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十年一遇的宫宴,终于拉开了帷幕。. 第265章   “平身。”   卫臻随众人跪拜, 只将额头紧紧贴在了手背上,周遭静悄悄的,一片死寂, 静得仿佛能够听到众人的呼吸声,直到不知过了多久, 听到远处传来一道低沉又威严的声音。   那是陛下的声音。   时隔了一个世纪, 只觉得这道声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同时, 也令卫臻止不住有些恍惚。   尤记得, 卫臻当年鲜少出府,更是没有见过任何世面, 那回参加宫宴, 她跪在人群中, 哪怕跪在又后又偏的位置, 丝毫不起眼, 依旧紧张得浑身发抖, 呼吸急促, 后直接明晃晃的被卫姮等人嘲笑不已。   如今, 冷不丁重新来一回, 她早已经淡然了许多。   却说陛下的话音一落, 卫臻便被一旁的孟知秋虚扶了一把,她随孟知秋, 与众人一同缓缓起身。   还来不得抬眼看去,只听到那道威严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霸气又严谨道:“诸位入座。”   一直落座后,卫臻这才缓缓抬眼朝着高座的龙纹宝座方向看去。   只见最上首的九五至尊宝座上坐着一位霸气凛然的中年男子, 对方身着明黄龙袍,龙袍的领口、朱色的下摆,分别绘有金盘龙纹样式,而龙袍的袖子上、衣摆上,更是呼啸飞腾出九龙缠绕争夺之姿,一条条栩栩如生的真龙盘旋在其身上,令其整个人霸气狂澜,拥有唯我独尊之势,他高坐在那里,好似在睥睨天下,俯视众生万物般,此人便是大俞,便是整片大地的君主元帝元稷是也。   元帝如今虽年事已长,过了壮年,却依然显得十分年轻,他还不到五十,看上更像四十出头,虽身子渐渐开始虚重,却依旧有股气吞山河之色,元家男子历来多为美男子,去年,谢昭仪还曾为陛下诞下了位小公主,由此可见,陛下依然精力充沛。   元家圣主有八十高龄元太宗,八十有四圣驾才仙去,元家多位高祖皆为长寿之人,故而,元帝这般精神奕奕,瞧着在位再多个十来年压根不算事儿。   元帝头上戴着帝冕,帝冕加有十二根旒珠,旒珠半遮脸上,令人看不清陛下具体面相,从卫臻这个位置看过去,只看到一截留着短须的下巴。   元帝生得威武霸气,面带短须,剑眉星目,眼睛犀利而阴狠,有股上位者的狠厉与果决,不过今日这宫宴,乃君臣同乐之私宴,故而元帝放松了几分,脸上始终带着些许笑意,一坐下后,难得兴致大好的慰问众人一番,随即轻捏短须,大笑着道:“今日乃宫宴,乃君臣同乐之宴,难得尔等与朕同聚一堂,难得这般热闹,诸位爱卿莫要故作庄严,也早该卸下朝堂上那股迂腐深沉的做派,好生放松尽兴一回了。”   元帝呵呵大笑一声,便要朝殿下众人举杯。   举到一半时,元帝视线沿着整个大堂环视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到了太子宝座下首的位置,盯着静静看了片刻,动作顿时一顿,冷不丁问了一句:“今日宴会,人都到齐了么?”   问这话时,元帝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淡,只半眯起了眼。   元帝贴身主管内侍高禄仕忙尖着嗓子,曲着身子回道:“禀陛下,苏世子好像还没到。”   高禄仕话音一落,只见原本热闹的大殿上陡然一静。   众人争相想看着,最终,视线纷纷朝着皇上、太子宝座之下,那道最惹眼的位置看了去。   此刻,那里空空如也,是今儿个整个大殿上唯一一个空席。   “这位世子苏真真胆大包天,陛下亲自下了旨意召其入宫参宴,他到了现下还没露面,这是要抗旨不成?”   “别说参宴,我听说这位主现如今还没有进京呢?”   “此话当真?去年年底时,陛下不就下了旨意,召西北凉之子进领赏么,这……这满打满算的,足足有半年光景了罢,如何还未进京,莫非这西凉王是所有顾虑不成,还是,还是那位当真要——”那人边说,边抽气一声。   另一人忙用眼神制止道:“不要命了,小声点儿,脑袋还要不要了。”   大殿里,先是静默了一阵后,随即,有人开始小声议论了起来。   这时,见气氛渐渐有些不对,太子殿下忽而缓缓站了起来,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随即转身朝着元帝作揖一拜,道:“禀父皇,前些日子九皇叔奉命迎世子苏入京,世子苏派人回禀说感染重疾,暂去往灵隐寺养病,灵隐寺距城内有好几十里路程之远,城门至皇城又有数个时辰的脚程,世子苏既身子有碍,想来不敢舟车赶路,故而晚上几分亦是情有可原。”   说着,太子微微背着手,只笑着道:“传闻西凉王英姿飒爽,不知这世子苏是否得了西凉王几分真传?”   太子言笑宴宴的说着,瞬间便将之前紧张万分的气氛扭转了过来。   元帝闻言,神色微缓。   皇后在一旁笑着打趣附和道:“苏家那小世子幼时便养在京城郝家,小时候还随着她祖母进过宫了,本宫记着……是个调皮捣蛋的。”   皇后笑着说着,忽然将目光扫向了座位下,来来回回探了一番,只随口问道:“郝家人呢?坐在哪个方位呢?”   皇后话音一落,只见郝家的贾氏臊着一张脸,立马起身,给皇上皇后行了一个大礼,这才一脸愁容道:“可不正是,娘娘记性可真真好,那浑小儿打小便浑了,又浑又皮,小时候又是上房又是揭瓦,有一回还差点儿从屋檐上掉下来了,吓得他祖母眼睛一翻,直接晕厥过去了,那小子,如今臣妇也好些年没见了,不知还是不是一如当年没个好歹。”   贾氏逮着那个至今未曾露过面的外甥,好似批评埋汰了一番,末了,冲太子殿下笑着道:“殿下小时候还见过了,陛下不记得了?”   太子闻言,只笑了笑,道:“约莫记得小时候在宫里见过一两回,一回在树上,一回……”后者,太子想了想,忽而摇头笑了,却隐忍未发。   皇后见了,跟着打趣了一番,随即,叹了一口气,道:“那孩子也是个命苦的,自小是个没娘的,便是溺爱了几分也是应该的。”皇后母性性情一起,免不了感慨了一番,良久,话题一转,直接问道:“这宴席已经开始了,你们郝家莫不知小世子动向?”   皇后随口问着。   贾氏忙恭敬道:“禀娘娘,今儿个一大早,府里便得了来信,说万保今儿个四更天便出发了,按理说,怎么说午时时分也该到了,府里午膳时分便差人在城门口候着了,却至今没有音讯,也不知哪里出了岔子。”   贾氏恭恭敬敬的回着,丝毫不敢有任何遗漏。   众人听了,有人纳罕,有人议论,有人听到“万保”这个名时,只笑得双肩乱颤。   卫臻也疑惑了起来,心道,这姓苏的,一路神龙见首不见尾,都玩了小半年了,也该玩够了,今儿个这殿上可不是好玩的,她在心里头骂了几句后,心里又不可避免的有些担忧了起来,听贾氏的语气不像玩笑,莫不是当真生了什么意外不成。   正疑惑间,只见高座上的元帝微微咳嗽了一声,冲太子吩咐道:“且着人去探一探。”   太子忙应下,当即命人去探,不多时,太子朝元帝建议道:“父皇,今儿个这宴乃十年来最热闹隆重的宴会,不可因一人扫了诸位的兴,听说乐府备了歌舞助兴,父皇可要宣看?”   元帝正要挥手宣看时,这时,后在门外的侍者忽而快速来禀:“陛下,西凉王之子苏万里苏小世子殿外觐见!”   侍者话音一落,面上犹豫纠结了一番,似还有要事要禀,却又一直纠结,迟迟未能开口,正要开口时,只见元帝沉吟了一阵,叫停正要进来的歌舞,微微眯眼道:“宣!”   侍者忙殿外宣人。   大殿内,众人争相撑着脖子,争相相看,想快点儿瞧瞧,这议论了大半年的世子苏究竟是何许人也,只是,当四个青衣女使抬着一枚华丽软塌渐渐出现在殿外时,整个殿堂上上千人霎时齐齐傻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就2章!   明天努2争3,嘤嘤嘤。. 第266章   却说启年殿殿堂阔而大, 从门口走到大殿最深处,得走上数百步,离得近的, 第一眼便瞧到了门口那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状举,离得远的, 尤其是靠皇位近的,一时还有些瞧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到竖着眼睛支着脖子, 瞧到有人一步一步将那座奢华的软塌一寸一寸抬到了跟前, 众人这才看清了榻上的华丽又荒唐的景象。   软塌是由上好的梨花木打造而成,上头雕刻着威武霸气的麒麟图腾, 那是西北军的军魂图腾, 软塌由四名绝世美貌又略带异域风情的女子亲手抬着, 四个角分别缠绕着四根上好的大红冰丝丝绸,随着女使每一步走动, 绸缎随风摆动。   榻上更是摆放着一座奢华又古朴的乌木小几,几子四面皆镶嵌着四块半个巴掌大的和田玉饰,周遭用镂空赤金纹路修饰, 小几的四个角分别用玉石垫作垫,看着奢华到了极致, 可是小几的乌木材质分别雅致又古朴, 这一奢一简,带给人一种荒唐又华丽的双重错觉。   小几上摆放着茶具、酒局及一些列上好的摆件, 上头镶嵌红宝石的三脚酒盅里头, 还盛着半杯未饮尽的酒。   而软塌四个角,分别垫着一只妖冶怪兽纹路的绸缎软垫,至于小几一侧的软塌正中央, 此刻,则正懒洋洋的躺着一道一身红衣,修长又清瘦的身影,那道身影纤细又如劲松翠竹半刚劲,线条柔和又刚硬,可谓柔中带刚,刚中带柔,只觉得雌雄莫辩,对方此刻正微微侧躺着,身上大红色的绸缎随意的搭在腰间,他一手撑在太阳穴处,微微闭着双目,正睡得恣意妄为,就跟睡在自家卧房一样懒散自在,丝毫未将在场上千人,数千双齐刷刷的眼睛放在眼里。   软塌越往里抬,大殿上便越发寂静了几分。   直到,软塌一步一步,经过各路权贵,从四品三品,到二品一品,最终,停到了红毯的尽头,太子殿下的跟前,这才缓缓停了下来,至此,整个偌大的,可容上千人的大殿鸦雀无声,就连太子殿下,都背着手,转身看了过来,看到眼前此景,也一时久久无语凝噎。   而坐在位置靠前,距离那个软塌不过数丈开外的卫臻,此刻,心脏只不断砰砰砰乱跳了起来。   卫臻在心里细数了一番,当年苏万里在元陵城小住了几年,他离开时,卫臻约莫**岁模样,至今,已经过去整整五六年了。   五六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或许是时常有书信来往的缘故,在卫臻印象中,苏万里依旧是当年那个混世魔王,他浑天浑地,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只是,那到底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如今,苏万里满打满算,也已快要到了及冠之年,他已是个大人了,寻常他这个年纪的,好些都已经当爹了,可眼前这人,这个混世魔王怎么非但不见得沉稳稳重,还一日浑过一日呢?   这是苏万里么?   若是小时候的卫臻,一准给嚣张到这幅模样的苏万里竖起一个大拇指,夸赞他一声厉害,可如今的卫臻,尤其还是在这样场合的卫臻,只恨不得钻进地缝了,她丝毫不觉得对方厉害,威武、霸气,只觉得幼稚、无语以及丢脸——   卫臻此刻恨不得跟这姓苏的没有半点干系。   她相信,大殿上,所有卫家人与郝家人,此刻都恨不得同她一般钻地洞。   当然,除了吐糟与嫌弃外,其余众人瞧见这一幕,定是紧张得心脏都要蹦跶出来了,唯有卫臻,心中还是稍稍踏实的,可纵使心里清如明镜,身处在这样的气氛中,依然是高高提着一口气,生怕徒生其他变故。   却说,四个女使将软塌轻轻落地,随即,同时跪下,朝着最上首的元帝磕头拜见,只嘴里却一言未发。   榻上的人似乎还一直未醒,一动未动,姿势却慵懒至极。   至于那四女使,虽跪拜,嘴里却没有发出半个声音。   大殿里,众人你悄悄我,我悄悄你,是无一人敢随意出声。   卫臻坐在孟嫔身旁,悄悄看了孟嫔一眼,只见孟嫔眉头轻蹙,她视线一转,隔着长长的距离,朝着最上首,九五至尊那个宝座上看去,只见宝座上的元帝此时面色深沉,如深渊里的暗涌似的,深不见底。   上辈子卫臻与元帝打过几回交道,深知,此乃风雨欲来的前奏。   任谁敢当着满朝文武,及满朝文武的家眷的面对陛下如此不敬,那人脑袋一准便掉了无数回了,可如今,纵使元帝脸色发沉,却依然隐忍未发,直到——   太子元翎背着手,一步一步踱步到了软塌跟前,他居高临下的盯着软塌上酣睡的人,正欲将人唤醒,不想,此时,从高座上传来一道略微威严的声音,元帝忽然呵斥一声:“太子勿动,朕倒要好生瞧瞧,瞧瞧这世子苏能睡到何时!”   元帝一字一句说着,声音透着一股威慑森严。   大殿两旁的所有人人人自危。   就这样对峙片刻,直到大俞有名的谏臣大理寺少卿陈大人陈海忽然起身冲元帝劝谏道:“陛下,这西凉小儿胆大包天,竟敢蔑视皇族,藐视圣驾,实乃大不敬之罪,陛下岂能容此小儿在大殿上撒野放肆。”   说着,陈大人怒气一起,大手一挥,直接指着软塌上依旧沉睡的人,只一字一句质问道:“这究竟是此小儿狂妄,还是千里之外咱们那位军威赫赫的西凉王狂妄,竟狂妄到连陛下都丝毫不放在眼里,依臣看,有些人多年来远离朝堂,远离陛下,远离大俞,人野了,心也早野了,陛下,您可不要挥之忘之,您可得时时掂量啊!”   陈海话语一落,直接走出了席位,朝着大殿上的元帝遥遥一拜。   他可是大俞有名的谏臣,素来刚正不阿,言辞犀利,且说话从不顾及,时时说得口若悬河,还曾将口水喷洒到陛下脸上过,元帝对其又爱又恨。   陈海此般行径后,立马,便又有三四位老得掉牙的迂腐忠臣跟着出来附和。   一时,好好的宫宴,俨然又成了激烈不已的朝堂辩论。   这时,睡在软塌上的慵懒之人,似乎被耳边言之凿凿、脸红耳赤的激烈之言给吵醒了,只见他一手撑在太阳穴,一手虚掩唇角打了个大大的哈切,随即又抬手懒懒的揉了揉太阳穴,眼睛还未曾全然睁开,话语便先一步冒了出来,却是一脸不耐烦的开骂道:“哪个不长眼的,一大早骂骂咧咧的,扰了小爷上好的春,梦——”   此话一出,所有人是纷纷瞠目结舌。   陈海气更是得脸跟脖子双双刷红,只气得在原地跺脚怒骂不已,当真恨不得上前撕烂了对方的嘴。   而余下众人,则一个个惊恐的睁大了双眼,嘴齐刷刷的张成了一个碗口大小的大圆圈。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个小短短,稍晚. 第267章   却说苏万里道完这句话后, 终于悠悠转醒了。   他一醒来,只依旧躺在软塌上,双眼还闭着, 却慢悠悠的抬起了双手,四位跪在地上的女使见状, 还不待元帝叫起,竟纷纷爬了起来,一路快速爬到软塌边沿, 一人弯腰将软塌上将醒未醒的人扶起, 一人沏茶,一个整理巾子, 一人去拿衣饰, 四人动作熟稔, 有条不紊,转眼之间, 便伺候着给那位爷洗漱穿戴整齐了,待梳洗一番后,原本懒懒散散的人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朝堂上, 众人瞠目结舌的盯着这一幕看着,纷纷面面相觑。   而刚刚苏醒的苏万里, 似乎也未曾料到自己竟是被千百人围观苏醒的。   双方对视、对峙了片刻。   苏万里视线一转, 只将目光缓缓转移,移到了不远处的太子元翎身上, 他一动不动的盯着太子观摩了好一阵, 最终,将他的视线在太子深紫色的太子朝服上的四爪金龙上仔仔细细打量了好一会儿,然后, 视线冷不丁一转,只直直扫向了高座上那座九五至尊的宝座上,与宝座上元帝的目光直接对视上了——   二人定定的对视着。   元帝淡着一张脸,足已泰山压顶、气势凛然。   果然,下一瞬,只见苏万里脸色一变,嘴里慌忙高呼一声“陛下”,随即便要挣扎着要从软塌上爬起来,周围四个女使见状赶忙去扶,结果一时未曾扶稳,爬到一半的苏万里呻,吟高喊一声“哎哟,爷的腰”,话还没说完,整个人便一把跌趴在了软塌上。   此时,他身上穿着一身贴身大红里衣,里衣外头罩着一件大红色红貂狐裘的厚重外罩,是的,大夏日里,他身上套着一身冬日里的狐裘袄儿,红色成团的毛绒将他整个脖子团团围住,软塌上垫的盖得全是深冬厚重之物,更为夸张的是,其中一个女使在他苏醒后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只立马往他手中塞了一个暖炉,整个软塌上,就差了一座火炉了。   此刻,苏万里仓皇倒地,他方苏醒过来,长长的头发披着未曾束起,俨然散落一地,而倒地那一瞬间,身上松松垮垮的大红色狐裘跟着散落下来,半松半跨的搭在腰间肩头,看着妖冶至极。   然而那一声“哎呦,爷的腰”,又分明是十足十的男子腔调,只是,声音有些虚弱,却跋扈至极。   他身子一倒,四位女使便匆匆去搀扶,只不知是没有睡醒,还是身子过于虚弱,只见他双腿虚浮几步,便又再次仓皇倒地,他一边挣扎,嘴里一边声声喊着陛下,可紧急激动之余,喉咙却生生卡住了似的,他只双手用力的掐着脖子,整个人趴在地上剧烈咳嗽了起来,起先还只压制着轻咳了几声,可随即却如何都压制不住了似的,越咳越厉害,越咳越激烈,最后只差点儿没将整个肺部给咳了出来。   四个女使见状急得快要哭了,却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四人来回比划,竟是四个哑女,其中一人拿出帕子慌忙递送过去,咳得将要断气的那人接过帕子堵在嘴上,松开时,帕子上早已染红了一片。   整个大殿上,所见之人,无不骇目。   太子见了,立马过去查看,就连高座上的元帝见状,也从宝座上直起了身子,元帝双眼一挑,问道:“世子如何?”   太子弯腰曲身查探一番,随即忙转身回禀道:“禀父皇,世子吐血了。”   元帝闻言,面上一惊,随即,几乎不假思索道:“快,快宣太医。”   元帝话音一落,坐在最后最角落破格参宴的正五品院使黄院使立马一路小跑着赶到了大殿上,亲自为其把脉。   而坐席上,郝大人及卫霆渊二人则纷纷焦急上前查看。   而坐在妃位上的卫臻将眼前这一切悉数瞧入了眼里,上辈子她离大殿离得实在太远,对世子苏大闹启年殿一事约莫有些印象,不过,那时她与苏万里可谓素不相识,几乎没有任何来往,何况,那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了,有关苏万里当夜具体事宜,她已然记不太清了。   如今,却是一寸一寸看得分明。   只是,起先,卫臻还有些不以为然,料定了定是那浑人故弄玄虚,想要趁机蒙混过关,可随着帕子染血,太医上场,卫臻原本淡然的心一点一点紧张了起来,直到整个心脏彻底揪住——   这才慢慢回想了起来。   前世,苏万里这个混世大魔王可谓是搅动得整个京城不得安宁,可在卫臻的记忆里,世子苏却是一直尚未婚配,且相传身子一直羸弱不堪,更有甚者,有人传言西凉王之子在民风彪悍之地长大,实则自小喜好男风——   而卫臻一直私以为,苏万里这厮心里一直有人,那人便是早已嫁作他人妇的大姐姐卫岚,卫臻私以为,上辈子苏万里那厮是因为大姐姐,故而终身未娶。   可如今——   卫臻微微睁着眼,看着趴在软塌上吐血不止的苏万里,心口一阵一阵发疼了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万里可是混世大魔王,他是装的,他定是装的!   这样想着,卫臻眼里不知怎地,竟染出一层湿意。   就在卫臻一脸慌乱间,忽而闻得不远处的七公主讽刺一声:“原是个没用的废物!”   卫臻闻言,顿时一个犀利的眼神投了过去。   许是察觉到了有人正在看她,七公主看戏之余,下意识的扭头往身后看了一眼,不想,竟直直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神,七公主见状微微一愣,下一瞬,她脸色一变,正要怒气冲冲的回看过去,却见那双眼睛很快低垂了下去。   七公主将目光落在了孟嫔身旁的那道窈窕身影身上,定定看了许久。   心道,卫臻。   她记得她。   她也记下她了。   却说,大殿之上,太医正在给世子把脉,又抬手往世子的背部,腰部,及后劲施银针快速扎了一番,世子的咳嗽终于渐渐止住了,再半刻钟后,世子终于渐渐恢复了平静。   此时,苏万里虚浮起身,走出软塌,随即朝着高座上的元帝跪地一拜,略有些中气不足道:“微臣苏万里,见过陛下,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宝座上的元帝见状,竟携皇后亲自迎了下来,元帝亲自将苏万里扶起,却是转而冲黄太医询问道:“世子究竟何病?严重与否?”   黄太医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正欲回话,不想,此时,门外侍者忽而仓皇失措的跑了进来,嘴里高呼一声:“陛下,陛下——”   结果,不知是因太过激动,还是太过惊吓,跑到半路上,竟连番跌倒了数回。   这一番举动,引得众人纷纷瞠目。   也一度打断了太医的话语。   高禄仕见状,立马一路小跑过去,往跌倒在地的侍者身上狠踹了一脚,压低了声音呵斥道:“陛下跟前,休得喧哗!”   侍者立马趴跪在地上,可混身却奇怪得忍不住瑟瑟发抖。   元帝见状,微微沉着脸,道:“何事来报?”   侍者哆哆嗦嗦道:“回,回陛下,九……九王爷来了。”   高禄仕又往侍者身上踢了一脚,道:“九王爷来了,请进来便是,何须如此惊扰圣驾。”   说完,高禄仕便要呵退侍者退下受罚。   却见侍者依旧趴在地上长跪不起,良久,只浑身发抖,抖得跟个筛子似的,良久,这才跟见了鬼似的,哆哆嗦嗦道:“还有……还……还有二殿下也来了。”   侍者话音一落,整个大殿一片哗然。. 第268章   却说方才世子苏入场时, 所有人全都被惊到了,是惊得瞠目结舌,而此番听到二殿下到访的消息, 所有人却震惊得是目瞪口呆、大惊失色,更有甚者,侍者话音一落,女眷堆里便立即有人煞白了脸, 还曾一度听到有茶盏落地的声响。   要知道,世子苏的名号这大半年来在整个京城传得是沸沸扬扬,可他身上多半是些八卦趣闻,或是些坊间传言,不像二殿下,二殿下可谓是瘟神魔星下凡,打从他出生那一日起, 他疯魔发狂的传闻便在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俞流传开来, 并非八卦趣闻,而是令人闻风丧胆般活灵活现的嗜血屠人传说。   譬如, 坊间有传, 二殿下生得可恐吓人, 脸是人兽相交的半兽脸, 他身高十尺, 生了一张血盆大口,两只眼睛一只绿油油的冒着绿光,一只红通通的流着红血,他全身长着黑毛,更长了两只脚盆大小的赤脚,一脚下去, 便能踩踏一颗人头,他一口邪火喷出,北方的长白山便烧了大半,一口喷嚏喷出,整个南边便遭遇了百年难遇的大水灾,可谓民不聊生、祸害众生是也。   这十几二十年来,二殿下的名讳早已成为所有人避之又避的存在,更有甚者,百姓家中,许多长者以此来吓唬教训不听话的小儿,只恐吓道:你若再不听话,那二殿下便捉了你去将你给活吃了,生生吓得黄口小儿仓皇大哭,不敢作乱。   今儿个殿堂上,亦是有不少小娘子是被那二殿下的名讳吓着长大的,故而冷不丁听到这个名讳后,一个个是吓得双肩乱颤,脸色发白。   听到此处,就连一向镇定自若、雍容华贵的皇家席位,都忍不住出现了一阵骚动涟漪,譬如坐在最前方的丽妃闻言,只瞬间就跟看戏似的,立马将玩味的目光投向了大殿上皇后娘娘身上,而余下庄妃谢昭仪等人则纷纷放下了手中的酒盅,丝毫不不避讳,齐齐朝着殿堂门口瞧了出去,就连一旁的几个权贵大家,则纷纷对视,交换神色,各个神色怪异。   卫臻冷不丁听到关于二殿下的通报,亦是惊讶了好一阵,她依稀记得前世好似二殿下并未出现在此次的宫宴上,还是其实出现了,她的心思都在别处,并未曾留意到?总之,前世印象中的卫臻只见过二殿下一回,还只是看到了一个遥远的背影。   二殿下……   也是有些惊讶,卫臻重活一世,觅得许多先机,唯独对这位二殿下几乎一无所知。   除了,这辈子好似若有似无、雾里看花般的几次……牵连,因并没有特别确凿的证据,卫臻至今都不敢十足十的确定。   想到这里,不由想起了之前在城门外的那一幕,又想起了那边阮氏生产时等种种事宜,卫臻不由抿了抿嘴,下一瞬,她不由坐直了身子,亦是一脸好奇的朝着大殿外看了去——   此时,侍者话音一落后,整个大殿上仿佛凝固了似的。   侍者依旧哆哆嗦嗦的跪着,高禄仕也一时震惊在原地,许久都没有缓过神来,等到缓过神来后,只立马偷偷去偷看陛下的脸色。   世子苏则披头散发的杵在那里,没有陛下授意,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躺着更是不是,他身子虚弱,后见陛下没有留意到他,竟然偷偷弯着腰,一屁股重新坐回到了软塌上,不过,此时此刻,没有人注意到他,所有人全部将视线投放到了大殿的门口,及陛下脸上——   元帝此时脸上却并无多少神色,是既无惊讶,也无任何愤怒、生气,亦或是高兴龙颜大悦之类的表情,压根没有任何脸色,却是微微眯起了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大门口的方向,双眼幽暗深邃,像是一口千年古井,令人无法轻易探究其中的深意。   因此,原本议论纷纷的众人立马停止了哗然声,全都噤声不敢多言。   倒是,有年老的老臣脸上神色有些怪异,纷纷齐齐看向了陛下身旁的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此时脸上的笑脸微微有些僵,纵使刻意维持着,却依然难得从那副雍容华贵中探究出了一丝裂缝——   整个大殿上一时静悄悄的,静得连根针落地的声音仿佛都能够听到,直到一道爽朗又玩笑的声音,带着些轻浮纨绔的调调,毫不遮掩、无所顾忌的大声响了起来——   “本王来了,皇兄,臣弟来迟了,嘿,皇兄,怎能劳您亲自来迎?,臣弟惶恐至极啊!”   这个声音先是吊儿郎当,说到一半,立马吹嘘拍马,转变之快,令人无不惊叹。   话音一落,九王爷元阊摇着扇子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所有人全部一动不动的盯着看着,却见九王爷是孤身来的。   顿时有人松了一口气,有人一脸失望,有人一脸疑惑,各种情绪皆是有之。   只见九王爷他高举着扇子,遮住了大半张脸。   一进来,看到元帝与皇后立在了大殿上,九王爷立马加快步子迎了上来。   一直待看着他走近后,元帝往他身后扫了一眼,这才微微板着脸,看了他一眼,呵斥道:“半点没个正形,简直胡闹!”   九王爷忙赔笑道:“皇兄教训得是,教训得是。”   嘴上这样说着,神色言语中分明一副“我不知道错在哪里”的架势。   赔笑完,却见元帝还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九王爷终于不得不将遮在脸上的扇子放下,于是,露出了一张鼻青脸肿的脸。   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九王爷被刚刚入京的郑家少主教训了,至于教训到何种地步,无人得知,只知……自那日打闹城门以后,九王爷便再也未曾出过他的王府了,直到今儿个在满京文武跟前露面,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难怪啊!   一时,所有人看了看九王爷,又齐齐扭头,将目光不约而同的扫向另外一处。   却说,所有人全部齐齐盯着九王爷,九王爷却举着拳头,搁在嘴角微微咳了一声后,只一脸怡然自得的朝着元帝说了声:“渴死了,皇兄,宴会开始了罢,臣弟没来迟罢,走吧,您别杵在这儿,臣弟向您讨口茶吃!”   说完,九王爷完全无视众人的打量,直接大摇大摆的朝着他的席位走去,走到半路上,看到郑襄阳赫然坐在男子席位上,九王爷顿时微微瞪着眼,指着郑襄阳说了一句:“这娘们怎么坐在男人堆里,不男不女的。”   话音一落,郑襄阳脸色一变,瞬间握拳,拳头关节吱吱作响。   元帝在身后怒斥一声:“丢人现眼的东西,再没个正行,就给朕滚下去。”   元帝一声怒斥下,九王爷元阊这才一溜烟奔了老远,终于来到了自己的席位上,只是刚刚落座,又忽然哎呀一声,用扇子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道了一声:“瞧瞧本王,将本王那宝贝大侄子落后头了,那小兔崽子几年没入宫了,该不会是迷路了罢。”   说着,九王爷又从席位上蹦跶了起来。   这一番话,便又将众人好不容易落下的心,再次抬了起来。   九王爷说完这番话后,立马握着扇子再次折出了殿外,再次进来时,他的身旁跟着一个高他大半个头的男子,只见对方身子颀长,肩宽背阔,走进来时,此时,殿外已经开始掌灯,微微逆着光,令大殿里的人一时窥探不出对方的音容相貌,只金色的光晕打在他的身上,仿佛令整个身体镀了一层金,他从光晕里一步一步踏入大殿,立在比之矮了大半个头的九王爷身边,更是衬托得整个人气势雄浑、有股傲睨天下之势。   待走近了几步之后,只依稀可见对方身着一身朱红华服,服饰跟九王爷身上的式样如出一撤,只是,九王爷身上的服饰是由内务府统一缝制的深紫色朝服,大俞诸位皇子、王爷、包括太子殿下的服饰皆是统一缝制而成,再根据各位的位份稍作细节区分,统一为紫,颜色越深,品级越高,越是华贵。   如今,这人身上所穿却是朱红色,朱红色比之紫色,愈加华丽大气,也越大张扬嚣张,只见上头是精密大气的滚边刺绣,每一个纹理、绣工可谓精湛至极,款式倒是其次,关键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只见那朱红华服上绣着九条从摆尾至腰腹、至胸口紧紧缠绕的九条四爪巨蟒,巨蟒用大红色绣线缝制,做工可谓精湛至极,令每一条巨蟒栩栩如生的盘踞,红色的蟒身,红色的鳞片,红色的信子,红色的眼睛,皇族中金龙紫蟒到了这里,成为了嗜血般的红蟒,一眼望过去,只举得鲜艳如血,妖冶如火、邪性又瘆人。   待一路走到了殿堂中央,在宛如白昼的灯光下,这才看清楚了,对方肩上还披着一块玄色披肩,腰间系着一根朱红色蟒头长鞭,而脸上则罩着半块黑金色半兽面面具,一时,遮住了对方大半张脸,令人一时无法准确窥探其容颜。   然而,有一点却是可以确认,原来,二殿下高则高,身高足足八尺有余,几乎比在场所有人都高,却远没有外界传言般十余尺那般瘆人,原来二殿下双脚虽似船,却也没有脸盆那样大,一脚是踩碎不了一颗头颅的。   至少,还有,从卫臻这个角度看过去,血盆大口是不存在的。   只是,不知,面具下那双眼睛,到底是不是一只是红的,一只是绿的。   还有,他这一身,真的宛若从血水里淌来,依然令人惊醒心骇目。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小短短稍晚。. 第269章   原来这便是二殿下!   整个大殿上一时静悄悄的。   要知道, 如今这大俞,不比几十年前的大俞,那个时候, 皇子众多,足足有十三位,十三龙夺嫡的场面令如今回想起来依然觉得有些胆战心惊,而如今, 整个皇子中唯太子殿下一人独大,太子殿下实则优秀至极,但是许是太过优秀,又太过唯一,以至于朝堂局势开始了一种奇怪的走向,一种类似于趋于死寂的局势走向,以至于导致加快了大俞镜花水月般的美好遐想, 从而放松了内里的危机四伏。   如今, 二皇子公然露了面,只觉得瞬间给整个局面注入了一股新鲜血液了似的, 整个男子席位间先是陷入了一股死寂的沉寂中, 可随之而来的, 却是一股无声的躁动。   女子席位这边则要愈加震撼及激动得多, 要知道女子向来肤浅些, 不比混迹朝堂多年的人精,女子的侧重点向来以相貌为先,其次是地位、才情、气质及性情诸如此类,惊天的容颜是来得最迅猛而直接的。   满京上下,几乎所有人全都以为二殿下是个不人不鬼的妖孽魔人,对其可谓闻风丧胆、避之不及, 可想象与现实相差太大,以至于令所有人一时久久无法从这巨大的反差中缓过神来——   眼前,矗立在殿堂之上的那道身影,虽半遮容颜,可那身段,那气势却是一个小小的面具无法遮掩住的。   那人一动不动的站在了殿堂中央,他稳若磐石,劲如旋风,所谓气势强劲、威风凛凛,说的不过如此。   尤其,从那如刀削斧砍成的小半张凌厉侧脸及下巴,隐隐可以推断,绝对不是面容丑陋之辈。   这一发现,足令整个场上大半女子失了心神。   而原本一心想要扑向太子,却扑而不得的女子,又想觊觎世子,却被世子的荒唐行径拒之门外的众人,心里开始扑通扑通、蠢蠢欲动了起来。   却说,二殿下走着走着,只在殿堂之上缓缓停了下来,他矗立在原地,身未偏,眼未斜,只微微抬着双眼,目不斜视的直接朝着高座上的宝座看去,却是一言未发,一动不动的看着,既未行礼,也未有任何行礼的迹象,甚至没有丝毫要开口的迹象。   厚重的金黑面具,将他整个上半张脸笼罩着,令人丝毫窥探不出他的任何情绪与神色。   他就立在那里,直视龙颜,目光锋利而直接,大胆而放肆。   而上首的宝座上,元帝亦是面无表情的盯着殿上之人看着,由始至终,他只微微绷紧了脸,却未着一语,似乎,也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两两对峙着,殿堂上明明容纳了上千人,可在此刻,却静得能够彼此呼吸的声音,直到——   “咳,那什么,皇兄,煌儿多年未曾入宫,这打小也一直没人教养规矩,今儿个也是头一回面圣,难免漏了规矩,还请皇兄勿怪,臣弟在这里代我这侄儿给皇兄代为行个礼,还望皇兄恕罪。”   九王爷说着,难得规规矩矩的朝着元帝行了个“情深意切”的大礼。   煌儿是二殿下的名讳,亦是九王爷亲自为其取得名讳,因二殿下自幼无名,幼时曾被人称为二皇子、皇儿之类的,后来九王爷将其接入府后,便给他取了元煌的名讳,并在内务府登记在册,二皇子至此才真正有了名讳。   九王爷这番话虽在为二殿下的大胆无礼开脱,却又何尝不是一种意有所指与谴责。   果然,九王爷话音一落,整个大殿上愈发安静了。   元帝却始终一言未发,丝毫没有要回应的意思。   却也不能总这般僵持着,不久,皇后笑着打圆场道:“那……快赐座吧。”   高禄仕闻言,没敢第一时间应下,却是小心翼翼的查探了一番元帝神色,这才亲自下去差人赐座,可这座位安置在哪里,却又令人有些为难,正当他一脸为难时,忽而只见原本杵在大殿上一动未动的人忽而踏着步子,一步一步朝着殿前而来。   十二级台阶上,是太子殿下的宝座,再往上九级,直达天阶。   二殿下一手置于腰腹前,一手微微背在身后,竟挺直着身子,一步一步踏上了台阶。   他人高马大,气势雄浑,像座大山般笼罩而来。   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霎时吓坏了高禄仕,尤其,当高禄仕看到盘踞在他腰间的蟒头长鞭后,只立马往后退了半步,嘴里慌慌张张道:“二……二殿下,您这是要作甚,您……您莫要再上前,你若再上前,便是要谋逆了!”   高禄仕话音一落,元帝宝座暗处的暗卫竟然悉数涌出,拔刀而向——   整个殿堂顿时一片骚乱,男子席位上大部分人都慌忙起了身,女子席位有人惊呼,有人惊吓得掩面而泣。   只纷纷以为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要发生天大的变故。   二皇子脚步却一直未停,他一步一步,直接走到十二级台阶上,这才缓缓停了下来,却是忽而眯着眼,朝着太子宝座看了去,他往太子方向扫了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缓缓转身,转身之际,肩上的披肩袍子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荡起,在高高的大殿上拂起一阵凌厉的弧度。   长袍落下,二皇子脚步未停,直接朝着太子宝座的反方向走去,最终,缓缓停在了太子宝座反向对称的位置。   此时侍君多年的高禄仕已先众人一步率先反应过来,几乎是在二殿下转身的那一刻,他便猜测到了对方的意图,心里顿时长长吁了一口气,下一瞬,愁苦便又上了脸,于是,高禄仕便又偷偷朝着元帝反向看了一眼,却见此时的元帝高座宝座上,犹如泰山压顶般稳重,自始至终,眉眼都没有轻抬一下,高禄仕反应过来,只立马指挥着奴才将二皇子的席位安置在了十二级台阶之上,与太子殿下此刻的席位竟并列而行,未差分毫。   高禄仕这一举动,瞬间安抚住了殿堂下众人的躁动与慌乱,却又令整个殿堂上陷入了另外一种诡异的躁动与不安之中。   这……这位二殿下简直比传闻中张着血盆大口还要大胆忤逆,他自始至终虽未着一语,可所行之事,所作所为,足令满朝文武无不骇目。   今儿个这一出后,大殿上众人的神色可谓精彩至极。   二皇子明晃晃冲着太子殿下来的,几乎毫不掩饰。   太子殿下自始至终倒是雅致从容,皇后娘娘神色僵持,却一直隐忍未发,这些都在意料之中,可唯独元帝的反应太过微妙,隐隐不管不顾,任其疯癫,却又何曾不是令一种纵容?   莫非,陛下另有……计较?   是对太子殿下不满?是担心太子殿下威势过大,从而想要达至另外一种制衡?还是……   君心难测,无人可探。   却说二殿下落座后,元帝自始至终没有给二皇子任何眼色,等到方才“心惊胆战”的一幕落幕后,众人这才发现世子苏悠然躺在他的软塌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高禄仕将其唤醒,世子苏唯唯诺诺,却又胆大包天的耍了两回疯,终于才被请回到了给他安置的世子席位上。   世子苏今儿个这一表现,彻底打破了世人对他的美好向往,原来,西凉王之子苏万里并不是什么盖世英雄,而是一个身子惨败、羸羸弱弱的草包大废物。   因世子苏与二殿下二人大闹了启年殿一场,所有人全都心不在焉、惊魂未定。   元帝在太子的建议下,将推迟的歌舞请了上来。   数百名歌姬商场奏乐舞动,瞬间便安抚了众人不安的心情。   歌舞后,宫宴进入了下一流程,启年殿殿外的轩辕台安排了一场别开生面的人兽歌舞秀,乐府命数百人在轩辕台上,命士卒身披虎豹豺狼之皮,命数百美人着草裙加身,又命数百人击鼓奏乐,乐声一响,群兽与美人同时起舞,乐声加快,猛兽飞蹿,美人躲避,一时犹如猛兽袭击,栩栩如生,直夺美人命,群臣观之,无不感到新奇,无不骇目。   此时,殿外烟花四起,元帝总算渐渐来了兴致,大手一挥,着众人出殿观赏烟花秀。   烟花燃放于太液湖上,五彩斑斓,难得一见。   许多娘子相争相邀,去湖边观赏。   卫臻因前世坠湖嫁于太子,这一回,她学聪明了,只要不往湖边去,定能万事大吉。. 第270章   却说孟嫔被元帝点名作陪, 方静姝则被端阳缠着,有些脱不开身,郑襄阳更是被皇后点名侍奉其左右, 郑襄阳抽空差人给卫臻送了口信来, 说宴会结束时她顺道乘她的马车送她一程, 正好一起说说话, 这几行人中多数皆是与卫臻有过嫌隙的, 卫臻非但不愿靠近,只想离得远远地, 便一时落了单。   她正要去寻卫家大部队, 正好在轩辕台下遇到了卫家与郝家一行正欲赶往太液湖观赏烟花,烟花已经燃放一轮了,听说共有三轮, 湖边的景致更是别开生面。   “卫七,你怎么落单了, 不是攀上瑜嫔娘娘了么,怎么,才这么一小会儿便失宠了,啧啧。”   卫娴及郝家几位表妹还来不及过来挽住卫臻, 那边,卫姮那小妮子倒是先一步凑了过来,一如既往的朝着卫臻开火, 不过, 说完这句后, 卫姮又抬眼看了卫臻一眼,难得语气一软,说了句:“听说第二轮烟花马上便要投放了, 正好咱们这些人都在,人多热闹,走吧,一起去赏烟花罢。”   这还是这十多年来,卫姮头一回对卫臻如此好脸色。   卫家几个姐妹隐约知道所为何事,郝家几个表姐表妹一个个却是惊讶连连,只逮着卫姮打趣道:“哟,九妹妹转了性啦,几日不见竟变得如此通情达理、温和有爱了。”   卫绾闻言,看了卫姮一眼,似乎也有些意外。   卫姮微微有些不大自在,别扭了一番,一脸傲娇的抬起了下巴道:“哼,我一向如此。”   说着,见郝家几个姐妹还要打趣,只拎着帕子便要扑腾过去。   一时,一群人热热闹闹,好不开怀,边说边要往太液湖那边去。   卫臻没有跟上,只冲着众人笑着道:“你们去赏烟花罢,我有些泛了,想寻个地方坐坐。”   卫娴立马扭过头来冲卫臻道:“不打紧罢。”   卫臻摇了摇头。   卫姮忍不住鼓着脸,道:“真是扫兴。”   只觉得卫臻不给她面子。   正说着,忽而见身后哗啦啦一大群人往这边涌了来,为首的正是太子元翎,身后跟随着的皆是各家名动京城世家子弟,瞧着那架势,应当也是要往太液湖边去的,经过卫家、郝家一行人身边时,大家纷纷给太子行礼,太子脚步一停,勾唇问道:“几位也是要去观赏烟花?”   嘴上这样问着,视线却落到了为首的卫绾身上。   卫绾立马福了福身子,恭敬回道:“回殿下,正是。”   太子道:“那便一道同行罢。”   说着,太子并未曾耽搁,话音一落,朝着卫绾、及卫郝两家一行人微微点头,便率先提步先行。   卫郝两家闻言,纷纷惊喜,立马跟上。   走了几步,卫姮不死心又高声问了一句:“卫臻,你当真不去啊!”   话音一落,忽见长长的队伍略微停顿了下,太子殿下脚步微停,仿佛扭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卫臻不想引人注意,只冲卫姮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卫姮便又再次努了努嘴,有些耍性子似的甩着帕子跟了上去。   一行人依依绕过卫臻,与她擦肩而过,纵使卫臻侧身避及,可路过之人无不朝着卫臻侧影看去。   直到,队伍里最后一道身影与卫臻擦肩而过时,卫臻仿佛有所感应似的,立马侧身看了过去,只见一身白衣的方修远落后人几步,正好经过卫臻身边。   二人遥遥对视着。   这还是自那回卫家门前一别后的头一回碰面,这回宫宴,方家来得晚,就连与方静姝都没有机会说上几句话,方修远更是一来便被太子殿下截走了,当然,男女分席而坐,即便方修远未叫太子支走,便是在宴上遇到了,他们也没有任何机会说话。   眼下,轩辕台下人满为患,卫臻又树敌太多,处处被人盯着了,而今儿个宴上,分明是七公主、端阳郡主等人的主场,眼下,二人面对面遇见,只不约而同,纷纷有些刻意避及——   只见擦身而过时,方修远微微轻抬双手,朝着卫臻的方向作揖,算为一拜。   而卫臻见了,也只微微勾出,朝着对方微微福了福身子。   二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定定对视了许久,最终互相点头示意了一下。   默契,又纷纷心照不宣。   很快,方修远将手握拳置于嘴边轻轻咳了一声,随即背着手,缓缓跟了上去。   卫臻杵在原地,一直目送方修远及那行人的身影走远,心里再次骂了一声:呆子。   可骂完后,嘴角再次勾了起来。   只觉得心里一时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舒畅和欢愉,一扫之前被蒲玲儿那个搅屎棍搅和的憋闷及无语感。   因为卫臻忽然发现,能够被人理解与尊重,及与人达成一种心照不宣、心心相印的默契,竟是一件如此令人欣慰及欢乐的事情,很微妙,也很奇特,既不冒犯,又不过于疏远,在你念想的时候及时出现,在你觉得唐突的时候,又能很快心领神会的避开这种唐突,是的,方修远便是这样的一个人,他能让人如沐春风,又令人随心自在,让卫臻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只难得有种极致放松又舒适的感觉。   “主子,不若回殿里歇歇罢。”   却说从轩辕台下来的人越来越多,眼看着七公主一行人远远过来了,冬儿眼尖,立马拉着卫臻避及。   卫臻见了那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不免有些头疼,只很快点了点头,只是,刚一抬步子,忽而想起眼下大殿上无人,几乎所有人全都出来观赏烟花了,不过,出来前,好似二殿下还在那高座上坐着。   二殿下今儿个出现得太过诡异了,除了九王爷,压根无人敢轻易上前结交。   卫臻因之前与九王爷及二殿下等有些似是而非的“过节”,在今日这个节骨眼上,她可不敢往上凑。   这样想来,卫臻不免打消了重返殿堂的打算。   对了,苏万里那厮不知这会儿死哪去了。   来京这么久了,半点动静皆无。   方才在殿上丢人现眼,卫臻可不得好好逮着奚落一番,加之,卫臻心里实则一直有些担心那人的身子情况,正琢磨间,眼看着七公主一行越来越近,卫臻正天人交战间,忽见一个一名宫女上前,恭恭敬敬的朝着卫臻行了一礼,道:“七娘子,世子有请!”   说曹操曹操便到。   卫臻闻言,顿时一喜,不过,她向来谨慎,很快收起了脸上的神色,难得从容问道:“世子何在?”顿了顿,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宫女一番,道:“姐姐是?”   由不得卫臻不谨慎。   实则是深宫如炬,人心更是似海,又加之今日宫宴,来来往往太过烦杂,冷不丁冒出个不认识的宫女,卫臻自然不敢随随便便跟随,自然得盘问个干净。   宫女闻言,忙不迭朝着卫臻再次行了个礼,道:“世子方才侍奉在陛下左右,后寻了由头下了轩辕台,眼下在太液湖边等着七娘子您。”   说罢,又一一解答道:“奴婢是尚司局的一名宫女,方才上宴时路过太液湖被世子拦下,这是世子赏奴婢的,让奴婢务必将七娘子请去一叙。”   说罢,宫女很快从腰间取出一枚玉佩。   玉佩名贵,是一枚上好的蓝田玉。   而苏万里喜爱调戏美人,这事儿像他能够做出的事情。   只是,又是太液湖?   卫臻今晚实在不想去湖边,可眼看着七公主一行过来了,而宫女说话慢条斯理、有理有据,不似作假,加之冬儿在一旁心急如焚,卫臻不由叹了口气,就跟架在了火架上似的,理智还未曾答应,步子却先一步随着跟了去。. 第271章   太液湖边点了宫灯, 光线一闪一闪,倒映在湖边上,像是印在天上的星星。   烟花在对岸燃放, 众人都聚集到了轩辕台下太液湖边的一座九曲回廊的凉亭里观赏, 那里是观赏烟花的绝佳位置, 卫臻这会儿却反其道行之, 她由宫女引着, 沿着蜿蜿蜒蜒湖边一路朝着僻静之处走去。   只是,走着走着, 卫臻终是慢慢放缓了步子。   宫女快走了几步, 察觉到卫臻未曾跟上,立马折了回去,冲卫臻笑道:“七娘子, 怎么了,马上便要到了。”说着, 对方将手指朝着嶙峋山石后微微一指,道:“世子就在那座假山后的凉亭里候着您呢。”   卫臻沉吟了片刻,没有说话,她只抬着眼朝着整个太液湖环视了一大圈, 最终,冲宫女道:“好了,我知道了, 我自行过去便是。”说着, 卫臻朝着宫女福了福身子, 道:“有劳姐姐领路了。”   宫女见卫臻一路谨小慎微,倒也能够理解,她也并不僵持, 只同样朝着卫臻福了福身子,道:“那好,还请七娘子代奴婢向世子回个话,便说,奴婢将人带到了。”   卫臻应下,宫女便不再多言,很快,转身离去,不肖片刻,便消失在了暮色中。   卫臻一路目送宫女的身影一直到消失不见了,这才缓缓转过身来,心里顿时一松,看宫女行事言语,不似作假,许是她多虑了,同时心里忍不住将苏万里那厮好似吐槽了一番,她踟蹰了片刻,正欲提步继续,只是,走了两步,却又再次停了下来。   前世,她躲避七公主,仓皇而行,后又设计太子,自己跳入了湖中,只是,当时实在是太过慌乱,她有些记不太清是打哪儿落的水,后来,毕竟这事是她太子妃生涯中的一桩丑事,时时被人奚落嘲讽,过后,卫臻一直有意避讳,只依稀记得,落水之处有处嶙峋山石,只湖边山石众多,如今冷不丁重游一回,一时无法分辨。   只是,越走,越发觉得身边的景致有些眼熟。   到底是生怯了。   上辈子临死前的一幕幕忽而在脑海中不断上映。   卫臻不由用力的捂住腹部,只觉得腹部忽然一阵绞痛。   就好像上辈子肚子里孩子死时一般无二。   冬儿见卫臻不走了,立马上前问道:“主子,不过去了么?”想了想,又呢喃道:“也是,这世子也真是,怎么让您来如此偏僻的地方,若是被人发现,到底不好,说好听些,叫哥哥妹妹相聚,说难听点儿便叫人误会成幽会了。”   冬儿出府时,被映虹千叮咛万嘱咐了,她可不敢松懈,自打入宫起,是时时刻刻紧绷着心炫,就连在殿堂上,一口点心都没吃勒。   冬儿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后,见卫臻没有回应,她不由上前了一步,一看,只见主子微微抚着肚子,脸色有些难看,冬儿立马心中一紧,忙道:“怎么了,主子,可是哪儿不舒服?您可别吓我。”   说完,立马搀扶着卫臻左右查探。   卫臻道:“无碍,就是有些腹疼,你搀我去一旁歇着。”   卫臻知道自己身子状况,应该是来了癸水,卫臻早有准备,却不料竟疼痛得如此厉害。   冬儿不敢耽搁,忙四下打量一番,见世子那里离得远,身后是一片花草林,唯有不远处的湖边有个座膝盖高的小石墩,冬儿立马便要扶着卫臻过去歇着,哪知刚刚走过去,卫臻看到脚下一大片白花花的湖水,立马挣着要远离,道:“去别处,别……别在这儿耽搁。”   说这话时,卫臻声音有些虚无。   冬儿虽不知主子为何有次奇怪之举,不过冬儿从不过问,主子自有主子的道理,冬儿便立马搀着卫臻,道:“那奴婢还是扶您去世子那里,有些脚程,主子,冬儿背着您吧,您暂且忍忍。”   冬儿说着,便将卫臻一松,正要绕到前头去背卫臻,不想,她才刚一转身,忽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紧接着冬儿手臂上的袖子被人紧紧拽住了,不多时,耳边响起了主子的惊呼声:“冬儿——”   那声音有些惊愕,有些短促。   话音刚刚一落,抓着冬儿袖子的手便微微一滑,松开了她的手臂。   再接着,便只听到湖里发出扑腾一声巨响。   冬儿立即转身一看,身后已无了主子身影,再往湖里一看,湖里却有道身影在剧烈挣扎,冬儿脸色顿时一白,嘴里喊了声“主子”几乎想也未想,立马扑腾一下跟着跳进了湖里。   跳下去,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她是个旱鸭子,压根不会凫水。   一头扎下去后,冬儿立马闷头呛了几口水,嘴里拼命喊着“主子”“救命”之类云云,只恰逢此时,湖对岸的烟花骤然冲到半空,哗啦响了起来,彻底遮住了这边的呼救动静。   天上烟花炸起。   湖边众人鼓掌欢呼。   轩辕台上,群兽与美人双双起舞。   大鼓阵阵高击,有振聋发聩之势,一时各种声响参和一起,响彻了整个天际。   湖水里,卫臻主仆二人命悬一线。   卫臻是在毫无防备之下被人一把大力推下水的,正好赶上她身子羸弱,腹疼难耐,最主要的是一落入湖中挣扎之间便被湖中的藤草缠住了双脚,她奋力扑腾起,又被水草拽了下去,再起又再下,最终,卫臻干脆狠下心一头扎进了湖水里。   冬儿见水面上没了卫臻的声音,顿时吓得嗷嗷大哭了起来,许是她的哭声太大,太过悲壮,悲鸣的哭声在空旷的湖面传得老远,还伴随着回声,良久,只忽而听到不远处的岸上传来了低沉的谈话声,冬儿闻言立马一喜,立马挥手呼叫,激动之余,这才发觉她自己身处在岸边,水才堪堪没过她的腰。   冬儿站稳后,一边喜极而泣的朝岸上呼喊道:“救命,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一边慌张朝着湖中卫臻消失的地方摸索踱步而去。   水一下一下没过冬儿的胸,又没过她的肩,眼看着到了她的下巴,再往前,便要将她整个人淹没了,然而冬儿无心犹豫,只顾哭喊着:“主子,主子——”   一声一声,在寂静的湖面上传播着,无端吓人。   就在冬儿咬牙继续往湖中心铤而走险继续前行时,忽而听到一声低沉的声音在岸边响起:“何人在此作祟?”   那道声音低低的,颇有几分威严,也颇有些耳熟。   冬儿闻言,忙踮起脚尖抬着下巴转身往身后一看,只见太子殿下正背着双手立在岸上朝着这边看着,而太子身后站着的正是方才匆匆别过的方公子,冬儿大喜,忙激动喊道:“方公子,殿下,是我……我是冬儿,我是七娘子跟前的侍女冬儿,方公子,主子掉到湖里了,没了踪影,,公子快来救救小主子,救救小主子……呜呜……咳咳……”   冬儿激动哭喊着,人一激动,齐下巴的水没过下巴,直接灌入了嘴里。   而岸上,方修远与太子闻言,齐齐脸色一变。   方修远一贯淡然清冷的脸上终是飞快的出现了一条裂缝,冬儿话音未曾全落,便见他将手中折扇直接往身后一扔,鞋袜未脱,便要直接下湖,正要下去,却见太子忽而长臂一伸,竟直接将人一拦,只微微抿着嘴,道:“孤来。”   太子话音一落,只见他单手探到腰前,直接将腰上深紫龙纹腰带解下来。   方修远见状动作一顿,他只微微眯起了眼,似乎没有料到太子会有此举,不过下一瞬,他几乎不假思索的便要正将拦在他身前的那条长臂推开,却不想,正在此时,只听到哗啦一声,方修远与太子齐齐抬眼看去,只见一道灵活的身影忽然从湖水中飞蹿而出,就跟鲤鱼出水,觅食花蕊般,又像是一朵出水芙蓉,就那样俏生生的钻出了出来,落在了银色的湖面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大约12点或者1点前后   本来想冲个4,5的,昨晚没睡好,头疼,呜呜. 第272章   却说卫臻这一口气足足憋了好一阵, 憋得她脸都发红发紫了,再憋上几个回合,肺就废了, 她猛地从湖水里窜出来后, 只瞬间从地狱回到了人间似的,猛地连着狠喘了几口气。   出水时, 头上的金钗发饰全掉了, 衣衫不整, 其中,衣裙的下摆还一度被她撕破了,头发更是凌乱不堪的贴在脸上, 可纵使如此落魄尴尬,在隐隐灼灼的灯光的映衬下, 仿佛整个人飘荡在湖面上, 只奇异般的依然有种凌乱妖冶又邪魅的美感。   卫臻只缓缓抬手,下意识的轻轻拂开了脸上的水珠,她双脚不断踩着水,待凫稳后, 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游出岸边很远一段距离了。   衣裳太过累赘,湖中杂草太多, 险些没有挨过来。   从水中钻出来的那一刻, 卫臻脑子里闪现的第一个想法便是,无比庆幸上辈子她学会了凫水,其实说起来, 这凫水还是太子教她的。   那年,她从台阶下滚落下来,一遭小产失了孩子, 为此,卫臻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是日日头也不洗,脸也不擦,大半夜披头散发在整个太子府游荡,嘴里念叨着还我皇儿,还我皇儿。   约莫是她这幅痴傻模样吓到太子了,那年冬天,太子去河北公务,难得太阳打西边出来将她给捎上了,那一个多月,是难得一见的完完整整属于两人独有的时光。   河北的住所,建凿了一处温泉庄子,温泉的泉池子极大,不比宫里头的逊色,卫臻因落水,故而有些怕水,只敢在池子边上挨着,不敢下去,太子取笑了她一番,将她一把拽了下去,吓得卫臻四下扑腾大喊大叫,太子显然吓到了,忙将她抱上了岸,待卫臻情绪稳定下来后,太子便随口提议教她凫水。   如今想来,那一个月算是卫臻上辈子二十二年的人生中最幸福的一个月了罢。   只是,上辈子的自己过于粗笨,怎么也学不会,太子耐心有限,教了几下,便彻底黑了脸,还是卫臻不甘被他嫌弃,后来专门请了看守温泉池子的奴婢手把手教的她。   没想到,因这个契机,倒是机缘巧合救了这辈子卫臻一命。   想到这里,卫臻神色恍惚了一阵,下一瞬,只仿佛听到有人在哭喊呼救,卫臻身子微微一震,终于彻底回过神来,只见冬儿一颗头颅面目狰狞的泡在水里,正哭哭喊喊着,发出渗人的声音。   卫臻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冬儿方才跟着跳下来了,她可是只旱鸭子啊。   这样想着,卫臻赶忙撑开双臂,缓缓朝着冬儿的方向游了过去,只是,游到一半,冷不丁瞥见了立在岸边的那两道高大熟悉的身影,卫臻当场一愣,只以为是天色太黑,瞧错了,或是出现幻觉了,她只立马眨了眨眼,再次定睛看去,这一看,差点儿没吓得卫臻一脚踩空,再次跌入了湖底。   是太子,竟是太子元翎!   娘亲啊!   又是这个瘟神!   他怎么来了?   上辈子是卫臻诱他而来的。   这辈子呢?   难道,命运的轨迹当真依旧无法改变么?   难道,这里果然是上辈子她跳湖的地方么?   所以,太子会再次经过,再次将她所救!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只要一想起上辈子的悲剧,卫臻便觉得一股寒气打从脚底直钻心头。   悲剧上演一次就够了。   她绝不允许再次重复上演。   不然的话,不然的话——   她情愿今日溺死在这湖底。   这样想着,卫臻立马停下了向冬儿游去的动作,只是,刚一停下,便又发现了站在太子身后的方修远,是的,那是方修远,尽管面容有些模糊不清,可那道身影,光是远远矗立在那里,卫臻一眼便能认出!   是方修远。   看到方修远的那一刻,卫臻心中一喜,心里立马挣扎了一下,或许,她能让方修远来救她,纵使名声有碍,可他们二人的事情,便能省去许多繁琐细节,能彻底顺理成章了,就像当年她跟太子一样,这样的话,即便端阳那边有意,却也终归失了先机。   这个想法,不得不说,令卫臻当真是有些心动了。   可正在卫臻迟疑时,当她的视线再次扫向了方修远身前的太子身上时,许是以为卫臻没了力气,只见太子殿下正在宽衣解带,卫臻见了心中顿时一禀,太子要下来!   这个举动着实吓到卫臻了。   她早已经顾不上心中构件的美好愿景了,并且,卫臻心里头还有些小小的疑惑,方修远怎会在此时与太子同在,那么,上辈子呢?上辈子也在么?   命运的轨迹就摆在那里,如若上辈子方修远也在的话,那么,这一回,卫臻着实不敢冒险。   眼看着太子当真要下湖,就在他下来的前一瞬,卫臻忽而猛地踩着水,飞快调头,然后,头也不回的、死命的,以一种见了鬼般逃命的方式拼命往湖中心凫了去。   动作之快,之利索,之麻利,比之水中的鸭,子,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连岸上的太子也不一定能够追赶得上!   岸上的太子见到湖中人这个荒唐透顶的举动后,动作顿时一顿,只下一瞬,许是猜想到了对方的意图,太子瞬间将眉头皱起,将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脸上的神色尤为难看。   而方修远见卫臻竟会凫水,还如此擅长,见她这般动作后,一直微微攥紧了拳,只一点一点松开了。   这时,对岸的烟花停止了燃放,湖中心有人在凫水,这一稀罕画面被眼尖的人发现,顿时太液湖两岸的人纷纷沸腾了,全部都由围湖观赏烟花成了观看凫水。   而太子消失许久,不久,有人来寻,将呼啦啦一大群全都带了来。   却说辕文德方一到,还没有弄清楚任何状况,便见太子将腰上的腰带一系,只板着脸冲他一字一句吩咐道:“将水中的人打捞上来。”   又冲着辕文德后头的贴身侍卫魏莫道:“备船,立刻,马上!”   说完,太子将袖子用力一甩,大步朝着轩辕台下的望仙亭走去,那里,摆放了许许多多的小舟小筏,许多宫人便是从那里乘舟下湖的。   魏莫尚未弄清楚事情起因经过,不过见一贯温和的太子殿下此刻脸色冷漠如斯,魏莫不敢耽搁,立马领命先去。   却说,卫臻不过是凭着一腔孤勇这才贸贸然冲动了一回,见岸上一番糟乱,来了一群人,又走了一群人,清净不少后,卫臻便想原路返回,不过,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她上辈子不过在温泉池子游过一个月,温泉池子哪敢跟这偌大的太液湖相提并论!   并且,这一停,这才发现,整个太液湖湖岸上全都围满了人,似乎全部朝着湖中央指指点点,是在看她?是在将她当鸭,子在观赏?   这个发现,足令卫臻有些欲哭无泪。   便是卫臻能回,眼下似乎也无处上岸,要知道,她如今衣衫凌乱,全部紧紧裹在身上,几乎与没穿无异啊!   实在是游不动了。   手臂没有一丁点力气了。   双脚也蹬不动了。   卫臻觉得自己的身子要慢慢下沉了。   她重生一回,该不会是为了要名丧于此吧。   她就这般白白死了,是不是有些不值得。   她若是死了,姨娘该怎么办,辰哥儿又该如何,祖母怕是得哭死了。   她还不想死,这辈子活得实在太过自在快活,能不能别死。   早知道,早知道……   算了,倘若如此,她还是情愿死了一了百了。   眼看着实在没力气了,眼看着嘴里都要呛水了,就在这危难之际,仿佛能够有人在不远处惊喜喊道:“快,快,快要到了,快要到了,再快点儿,再快点儿。”   卫臻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仿佛听到有船只滑动的声音,她凭着最后一丝力气拼命转身,拼命招手呼救,果然,只远远看到一条小舟朝着这边划了过来。   小舟划终于在卫臻快要坠落的前一刻划到了卫臻跟前,舟上探出一只男子的手要来拉拽她,卫臻愣了一下,不敢伸手,就在这时,一颗巨大的头颅从舟上飞蹿了过来,紧接着一张巨大的脸朝着卫臻怼了过来,那张脸还一度挤眉弄眼的朝着卫臻做了个大大的鬼脸,只一脸激动天真道:“哈哈,仙子姐姐,我来救你啦!”   湖水里的卫臻险些被这颗突然冒出的头颅,这张突然冒出的巨大的脸,以及这个突然冒出的巨大的惊喜声吓得差点儿一头重新钻进湖底。   她愣愣的盯着那个丑到极致的鬼脸看了好一阵,许久,这才慢慢分辨了出来——   小舟上的人是傻世子!   他举着弹弓,一整晚都在湖里打鱼来着。   这下,可算打到了一条大鱼。. 第273章   却说卫臻被船上的傻世子吓得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傻世子却是对卫臻一如既往的热情与喜欢, 更令人惊讶的是,时隔两三年未见,他竟然还能一眼准确认出她来。   傻世子趴在船沿上, 一直朝着卫臻伸着手, 见她缩在水里,怎么也不肯上来, 傻世子歪头想了想, 只一脸兴致勃勃的问向她道:“仙子姐姐为何不上来, 水中很好玩嘛?”   说着,从趴在船上忙一溜烟的爬了起来,又将手中的弹弓往腰间一别, 一脸兴冲冲道:“我也要玩。”   说完,便要往下跳。   眼看着就要扑腾一下跳入水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身后有人忽而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裳,将他一把抓了回去,那人一身黑衣,头戴斗笠, 看不清面容,只冲世子低低说了声:“得罪了。”   话音一落, 便随手一挥, 将世子身上的黑色披肩一扯,落到了小船船尾,紧接着, 对方微微偏头,冲卫臻说了一句:“姑娘请放心上船。”   说完这句后,对方直接一把揪着世子去了小船的另外一头。   然后, 整个湖面上,一时只听到世子哇哇叫嚷的声音,不断喊道:“你放开我,你快放开我,我要同仙子姐姐一同玩,你再不放开,本世子便用弹弓弹瞎你的眼珠子——”   在一片晃荡嬉闹声中,卫臻偷摸爬上了船,随即,犹豫了片刻,飞快将船尾的黑色披肩紧紧裹在了自己的身上。   刚从水中上来,只觉得冷得可以,卫臻抱着双肩缩在船尾只有些瑟瑟发抖。   披肩很大,足足可以包裹两个卫臻。   披肩上有股淡淡的紫檀香味,能够令人屏息凝神。   卫臻紧紧裹着披肩,这才有些忌惮的盯着船上的人,上来后,才看到船上只有两个人,皆是男子,一个是傻世子,另外一个是掌船之人,看着像是世子的护卫,又有些不像。   卫臻一时有些摸不准他们怎会在此处,接下来将要如何。   上辈子她落水被太子所救,在水中,她胡乱抓乱了太子的衣裳,上岸后,又装晕直接倒在了太子怀里,她一身狼狈,全身血水一片,染红了自己全身,也染红了太子一身,那一幕幕悉数落入了众人眼中,太子避无可避,他们有了肌肤之亲,而太子又素来看着名声,当场冲着匆匆赶来的卫家人表明,会对她负责,这才堵住了悠悠众口。   可如今的情形却大不相同,她虽失态失仪,却未失贞,且只要太子、方修远,及眼下这几人不刻意声张,她的身份甚至是一度可以瞒下的,众人只知有人落水,到底是何人却不曾亲眼所见,纵有谣言,却无十足证据。   即便瞒不住,却也远没有达到上辈子那个程度,只是,到底会遭人非议,落人口实的。   甚至,一度可能会影响到她的婚事。   毕竟,她可正好到了议亲的年纪。   不过,方修远应当是不会嫌弃的。   这一点,卫臻却是可以认证的。   只是,想到这里,卫臻不由抬眼远远朝着另一头船头的傻世子身上看去,她可记得,眼前这傻世子可是没有议亲的,如今,阴差阳错的,他成了她的救命恩人,并且,早在两年前,王府里头那位老王妃可是打过她的主意的。   若回头让她以身相许来报答这个救命之恩,卫臻该如何是好啊!   一时,不过眨眼之间,卫臻心头已闪过无数种即将要面对的画面及可能。   再一抬眼,只见掌船之人撑着船桨驶向了对岸某处漆黑之处,那里,人烟稀少,岸边无人,卫臻心中不由一紧,忙出声质问道:“这是要去往何处?”   撑船之人闻言微微偏头,却未转身。   卫臻等了又等,却见对方没有回话。   她的心里瞬间紧张起来了。   这时,傻世子蹲在船头,偷摸转头看了卫臻一眼,细声安抚着:“要上岸了,仙子姐姐莫怕。”   漆黑的湖面上,乌泱泱的,看不到任何景象。   不过,傻世子说完这话后,似乎冲卫臻的方向张嘴大笑了一下,卫臻看到了一条白色的月牙一晃而过,卫臻见状,嘴角微微一抽,紧张的心情倒是缓解了几分。   再差的际遇也不可能差过上辈子,最不济,眼前这个虽是个傻的,却不是个坏的。   这样想着,卫臻不由稳了稳心神。   正好,这时,船微微一停,似乎停靠到了岸边。   卫臻坐在船尾一直没有动,不多时,只听到方才那个撑船之人低低提醒了一声:“姑娘,到了。”   卫臻闻言,依然纹丝未动。   空气里静默了一阵,片刻后,忽而见有人提着灯笼过来了,对方步履匆匆,身姿轻盈,瞧着约莫是个女子身影,卫臻一直坐在原处默默观察,对方直接走到了岸边,似乎提起灯笼朝着湖边照耀了一下,良久,只缓缓开口道:“可是七娘子?”   说罢,对方将灯笼往自己脸上一照,道:“奴婢是虞嫔身边的侍女闻覃,方才七娘子见过的,七娘子可还记得?”   说着,对方忙朝着卫臻的方位笑了笑,道:“七娘子莫怕,娘娘听说湖中有人落了水,特差奴婢前来查看,七娘子请随奴婢回虞洗宫更衣。”   雯覃有条不紊的回着卫臻的话,又一一安抚着不敢上岸的卫臻。   卫臻见所来之人是孟嫔的人,先是一怔,怔了好一会儿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之所以意外,是着实万万没想到竟会是孟嫔。   只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却有万般疑虑及……踟蹰。   孟嫔怎知落水之人是她,又如何做到如此迅速前来施救的。   可船上分明是傻世子啊。   这二者有何联系?   关键是,虽她曾以一碗肉粥相助孟知秋,如今,孟知秋认她为义妹,可实则这不过是这世两人之间第二回 相见,皇宫深深,深不可测,人心更是难测,这里头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万万不可相信任何人,包括,这位她并不了解的嫔妃义姐。   可事到如今,她似乎没有第二天路可走。   相比太子,卫臻愿意毫不犹豫的奔向孟知秋。   于是,卫臻立即上了岸,随闻覃去往虞洗宫更衣洗漱。   而望仙亭内,太子绷着脸,背着手立在凉亭上,亲眼目送那叶小舟去了对岸,一直到消失不见了,他依然未曾离去。   直到不久,魏莫赶来禀报道:“殿下,人去了虞洗宫。”   太子看向他,眉头一拧,仿佛在问,为何去了虞洗宫?   还不待太子开口,魏莫便立马回道:“听说虞嫔认了……认了卫家七娘子为义妹,她着人去领的人。”   太子闻言,思索一番,眉头一松。   魏莫踟蹰了片刻,又道:“帧世子也在船上。”   太子闻言,瞬间蹙眉,道:“元帧?”   魏莫猜测道:“帧世子当时正好在湖中泛舟玩耍,应当是凑巧经过,救下了卫家七娘子。”   说来也真真是赶巧。   也是那位命大。   只是,魏莫思索一番,偷偷抬眼看了身前的太子殿下一眼,心中略有些疑惑,这太子殿下何时对那位卫家七娘子——   不是卫六娘子么?   太子从来不是贪图美色之人啊。   魏莫心里暗自思索。   这时,轩辕台上歌舞骤停,不多时,有人匆匆来禀,陛下入殿议事,晚宴正式开始。   太子朝着平静的太液湖看了一眼,良久,微微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时,他已慢慢恢复了原有的理智与淡然之色。   “走罢。”   他甩了甩广袖,转身回了大殿。   好似方才一切,从未发生过。   作者有话要说:  宫宴还有几章,全文最精彩的地方来了。   今晚如果睡得好,争取明天一次性更完。. 第274章   启年殿, 歌舞结束后,殿内开设全羊宴。   却说羊肉来自北边牧真族的求和上贡之物,原来, 去年趁着西北外族骚乱之际, 北方一直依靠大俞庇护的牧真族受人挑拨开始不断侵犯北方百姓,后又与北边一城池城主勾结,夺去大俞最北方一座要塞城池,最终,郑家军联合西凉军二者左右夹击双双击退了牧真族, 不久, 牧真族派人求和, 送来牛羊万只, 马匹万匹, 今日这全羊宴上的羊肉, 是送过来的头一批活羊, 今日这宫宴与其说是全羊宴,倒不如说是庆功宴来得更为贴切。   当然, 今日这宴上,最该论功封赏的自然要数去年大败突厥及大败牧真族的西北王及郑家军了。   二位正主如今正在疆外整合军队,来的皆是二位功臣之后——   一个是名声在外的世子苏,一位是这几日在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女少将郑襄阳!   君臣同乐,酒过三巡。   元帝尽兴后,放下酒杯, 忽而抬着双目朝着殿下左右两侧徐徐看去, 见殿堂下,大俞男子英勇朝气,女子温婉美丽, 元帝仿佛颇为欣慰,只难得感慨道:“泱泱大国,能得尔等能臣辅之,实属我元稷之幸,实属我大俞之幸事也。”   说到这这里,元帝大手一挥,命人再端酒来,兴起之际,他直接端着酒盅将整盅酒一饮而尽。   元帝话音一落,底下众多大臣纷纷响应,开始举杯畅饮,畅的是元帝的英明神武、盖世滔天,饮的自然是手中的绝世佳酿,一时,大殿内群集激昂,好不热烈。   也有那眼尖通透的,抛开吹嘘拍马那一套,只笑吟吟朝元帝道:“我等老匹夫怕是中用不了几年了,今后这殿上的年轻人才是陛下将来得用之人。”   元帝闻言,果然笑着朝着右侧下方坐席上的年轻人身上一一扫去,他点了几名要臣之子随口盘问了几句,后又夸赞了一番,最终,视线略过太子坐席下时,经过辕文德身旁那名白衣男子身上时,元帝目光一顿,大抵是见对方清风霁月,好是个好儿郎,遂将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遭,随口问道:“这是哪家的?”   坐在太子客卿席位的人一向不多,故而,元帝一眼便注意了。   太子闻言,只笑着道:“回父皇,此乃京兆府尹方大人之子方修远。”   说着,太子偏头看了方修远一眼。   方修远立马起身,朝着高座上的元帝作揖行礼,道:“草民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方修远气质出尘,身上有股干净清廉,出淤泥而不染高洁之气,令人无不侧目,尤其,他不卑不亢、便是面对皇权,亦是恭敬之余、淡然从容有之。   元帝不由轻轻捏了捏下巴处的短须,沉吟了一阵,道:“朕记得,是在江南助太子赈灾那个。”顿了顿,又道:“听说饱读诗书,是个有才之人。”   元帝爱才,无论出生,无论相貌,有才之人总能博得他高看几眼,能够被陛下记得,这可是三生有幸的事情,何况,还博得陛下如此夸赞。   方修远忙作揖回道:“草民惶恐。”   元帝目光在方修远松柏般直挺的身姿上多看了几眼,随即缓缓点了点头,片刻后,又冷不丁多问了一句:“成家了么?”   方修远似乎惊诧一阵,没有料到陛下会有此一问,不过很快恢复如常,只从善如流回道:“回陛下,草民还未曾娶妻。”   元帝道:“成家方能立业,如今我大俞繁昌鼎盛,正是尔等年轻人考取功名、报效朝廷之际,好好努力,他日争取早日为朝廷效力。”   方修远忙恭敬称是。   听到这里,一直沉默许久的陈大人忽而起身开始直接朝元帝谏言道:“陛下,如今我朝优秀的年轻人大有人才,就比如今儿个这大殿上的青年才俊更是举不胜数,之所以不显,是大多都还未曾成家,譬如方家公子,譬如九王爷,就连太子殿下的大事都耽搁至今,都说成家方能立业,寻常人家家中小郎成了家方能分担事业,学着担起肩上的担子,储君的大事却能动摇国本呐,陛下,太子殿下的婚事,已到了迫在眉睫之势,还望陛下快快定下,以安抚天下百姓之心呐!”   陈海这个老家伙又开始喋喋不休了。   若往日里,元帝一准掏了掏耳朵,不胜其烦了,不过,今儿个这话倒是说得元帝龙心甚悦,元帝只微微点了点头,冲陈海道:“陈大人所言甚是,翎儿的婚事早该定下了。”   说到这里,元帝话语一顿,又道:“说起来,朕好似成了媒人了,这会儿手里已欠着好几桩婚事了。”   说到这里,元帝便又抬起了目光,朝着整个大殿扫视了一圈,最终,将视线停在了右边太子下方那个今日最尊贵的贵宾位置上,元帝定定的盯着座位上的人看了好一阵,最终,微微咳了一声,随即,将声音抬高了几分,蹙眉道:“世子歇好了么?”   元帝声音有些高。   龙声一起,威慑十足,只觉觉得威风凛凛,令人生畏。   苏万里原本听得认真,只听着听着,手臂往案桌上一撑,脑袋往手心一放,便开始昏昏欲睡了。   元帝的声音一起,吓得苏万里差点儿跳了起来,他忙擦了擦嘴,道:“微臣在,陛下说的是,陛下今日所言实乃金玉良言,微臣今日听君一番话,胜得十年书。”   苏万里吧啦吧啦一翻疯狂拍马输出,成功引得众人哄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因他跳脱动作,不慎将案桌的茗碗酒盅菜碟打翻一地。   于是,整个大殿上,还伴随着一段噼里啪啦作响的“大不敬”及“犯上”之声。   元帝顿时将脸一板,天子脚下,可无人敢如此放肆。   可偏偏——   元帝将双眼一眯,对上对方惶恐的脸,元帝终是微微忍了忍,他沉吟良久,只缓缓道:“朕许诺过,赐你一门亲事,你有何要求,只管开口便是,看在冀王的份上,无论什么要求,朕都满足你!”   话音一落,元帝微微挑眉,犀利的目光直直落在了苏万里身上。   冀王,是当年苏摄异姓王的封号。   只元帝提到翼王时,语气有些肃杀之气。   然而苏万里却好似未曾听出来似的,他也毫不客气,大手一挥,道:“但凭陛下做主!”   话音一落,苏万里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只需白静些便是,当然,脸蛋必须得好看,我可是个重容貌之人,实不相瞒,陛下,看到面相丑陋之辈,微臣可是食不下饭的,我打小身子骨弱,这若是将来娶个貌丑的,保不住刚娶回去便呜呼饿死了,那可就太得偿不失了。”   这苏万里还真不客气,陛下让他提要求,他当真掰着手指一一认真提了起来,他噼里啪啦一大堆,丝毫不见停下来,将女人从头部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下巴,就连脖子、腰、腿以及女子各种形态的要求当着满朝文武百官及其家眷上千人的面,一一毫不避讳的描绘了一遍,最终,一脸郑重其事道:“对了,最好不要太胖,但又不能太过干瘪清瘦,也不能太瘦,不能缺了丰盈曼妙之美,得像那什么……那什么,对了,就像是五花肉,得肥瘦相间方才是美味嘛,至于性情,这个微臣无甚要求,这泼辣有泼辣的好玩,温柔有温柔的可心,只要外在合了微臣的意,这内里如何无所谓,横竖微臣是看不到——”   苏万里真情实意的说完,随即,一脸兴冲冲的看向元帝。   只他的话一落后,全程陷入一片死寂。   元帝微微抿着嘴,下巴处的短须一阵一阵跳动。   他死死盯着苏万里,龙颜处在震怒边沿,这时,太子缓缓出声道:“若是依照世子所言,怕是全场也难以挑出个令世子合意的。”   元帝闻言,看了太子一眼,忽道:“那世子便前去挑上一挑,朕也想知道这场上到底有没有能够令世子倾心之人!”   元帝话音一落,便见那世子苏当真毫不客气的起了身,只一脸兴冲冲的便要亲自去挑拣挑拣。   这时,女子席位的裕王妃忽然起身,道:“陛下,这女席这边皆是朝廷重臣家眷,世子孤身前往,恐有不妥,臣妇倒是有个主意。”   说到这里,一贯清冷寡言的裕王妃缓缓看了身侧端阳一眼,道:“今日这大殿上,未婚郎君娘子众多,陛下莫要只顾记着世子的好,既要世子挑拣,便让殿上尚未婚配的娘子请上大殿供世子挑选便是,同时,为了公平起见,便也可让殿上尚未曾婚配的适龄郎君悉数上场,这样,今日这十年难遇的一次宫宴,兴许便也能成就十年难遇的大喜盛世了。”   裕王妃慢条斯理的说着。   不过裕王妃话音一落,只见整个大殿上陡然一静,约莫是她这个提议未免有些惊世骇俗了,毕竟,子女婚配岂能儿戏,分明是慎之又慎,看了要再看,选了要再选之事啊,哪能如此随意对待。   不过,宝座上的皇后听了,倒是笑了笑,道:“这个听起来倒是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大姨妈来了。. 第275章   “不过——”皇后说着, 话语忽然一转,又道:“不过婚事乃大事,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马虎不得,轻易不能胡乱定论。”   说着,皇后沉吟了片刻, 只淡淡笑着道:“倒是可将些个适龄的请上来, 趁着这个机会, 且让大家相互相看相看,也好让底下父母相看相看, 若有哪些个相互中意的, 回头只管禀了家中, 且让家里头聘了媒人直接登门便是,倘若真能促成几件,也算是全了几桩大喜事, 也不负今儿个陛下办的这场盛宴了。”   说着, 皇后将目光投向底下的苏万里, 笑着道:“当然, 世子今儿个若是瞧上哪个,只管指出来, 便是皇上不为世子做主,本宫也定会多替世子美言几句的。”   皇后笑着打趣着, 随即看向一旁的元帝, 道:“陛下觉得如何?”   元帝道:“还是皇后思虑周全。”   元帝这一语,便是盖棺定论了。   高禄仕立马眼明手快开始着手办理,他建议将十三至十八岁的尚未婚配的娘子们请上大殿,将十五到二十岁尚未婚配的郎君公子请上大殿, 元帝应许。   以往诸多宴会,一为应酬,二却是实替子女相看人家,不过那都是私底下心照不宣的相看,像今儿个这般明目张胆的还是头一回,尤其,在宫里头这场盛大的宫宴上,直令人瞠目结舌,不过,今儿个满京权贵云集,来的全是些簪缨大族,最不济的也是朝廷四品大员,为人父母的,哪个不是为了底下一众子女在忙活。   之前裕王妃提议让子女自个选,这个多半父母自然顾虑重重,不敢冒险,可皇后这一言,直令众人松懈一阵,今儿个竟得了这样的际遇,多数父母心中是激动连连、跃跃欲试的,故而惊讶过后,皆是欣喜激动之色。   不消片刻功夫,高禄仕便派人差人往左右两个席位间一一去盘问去请人,光是卫家就足足有卫绾、卫臻、卫娴、卫姮四个适龄的,卫眠年纪小,出不得众,被郝氏压下了,卫臻这会儿却不在殿上,故而卫绾、卫娴、卫姮三人由宫女领着一路小心翼翼的上了台。   别看卫姮往日里蛮横,她坐在底下也还算自在欢快,可刚随着侍女走到了大殿上,便开始紧张得同手同脚了起来,要知道,这可是在天子脚下,又当着陛下当着上千人的面露面,等闲哪个不紧张,只生怕行错说错半步,便会坠入万劫之地。   卫娴看着要比卫姮要稳当些,可双手实则攥得紧紧地,心里头倒是直打鼓。   唯有卫绾,身子不斜,腰身不摆的,看起来要淡然淡定许多。   从坐席后头一路走向大殿时,所经之地,有不少夫人太太对其另眼相看。   不到半刻钟功夫,场上所有适龄郎君适龄娘子们便被悉数请上了大殿。   郎君位列一排,娘子们位列一排,两排行完礼后,纷纷面对面而站。   郎君有足足二十余人之多,娘子则更多些,多达近三十余人。   都是当朝权贵之子女,郎君一个个看上去华贵俊朗,女子则一个个温婉贤良。   娘子们多为害羞羞涩,与对面郎君们面对面站着,一个个低眉垂眼,或是羞得面红耳赤,或是用帕子轻遮脸面,不敢与之对视,郎君们则不尽相同,遵守礼教的大有人在,便是面对花儿一般貌美如花的小娘子,也能恪守修养,不乱看,不乱瞟,也有那大胆跳脱之人,只恨不得从前排瞧到后排,将在场所有小娘子全部挑个遍才好。   郎君一个个温润俊朗,娘子们则温柔如水,底下诸多长辈们也难得瞧了个尽兴,才方站上去不久,便见底下众人开始交头接耳,争相打探了起来。   元帝亦是头一回瞧到这样的景象,不由坐在宝座上捏着短须瞧得尽兴,不久,冲底下苏万里道:“世子便去挑上一挑罢。”   苏万里倒也丝毫不客气,待元帝一声吩咐后,他便直接起了身朝着元帝一拜后随即直接摇着扇子朝着对面一众娘子们走了去。   却说之前的苏万里披头散发,一身红衣松松垮垮套在身上,在大殿上又是装疯卖傻,又是大闹整个启年殿,众人只瞧见他通身狼狈模样,丝毫瞧不见正脸,这会儿不知何时,却是将那头齐腰长发束起了,虽不曾绾发,也尚且未曾佩戴任何冠钗首饰,仅仅取一抹红绸,将长发微绑置于脑后,头发依然束得松松垮垮,甚至额前还垂落了几缕散发,看上去依然慵懒随性至极,却到底将满头凌乱疯癫长发下的那张脸露了出来。   尤其,当他边摇着扇子,边漫不经心将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朝着对面娘子们方向走去时,只见对面所有人娘子们一个个全都当初愣在了原地。   似乎是因为太过震撼了,只见一个个温婉贤淑的,温柔娴静的,或是端庄大气的,无一例外,全部忘了羞涩,忘了所谓矜持,全部直愣愣的立在那里,全然忘了任何反应。   对面一排排郎君见状,全都不明所以,开始低低议论了起来。   娘子身后一众女眷席位上却是看得分明,只见一个个全都露出惊艳震惊的目光——   只见苏万里一身大红狐裘加身,狐者,魅也,红者,艳也,这二者是这世间最魅惑最大气之物之色,却也是这世间最难被人所用之色,因稍有不慎,非但不能将其衬托,反倒是被这二者直接压制下了,成了极艳极俗之色。   可是,这二者糅合后穿戴到苏万里身上,却是俨然与之浑然天成了,甚至完完全全被对方压制着,成为了他的陪衬之物。   因为,对方转身过来,将那张脸露出来后,只觉天地间仿佛都黯淡了——   那是一张惊为天人的脸。   一张男生女相的脸。   风眼狭长、薄唇似残阳血,脸色苍白到极致,却有股羸弱虚弱之美。   是的,明明是一名男子,却生得比女子更美更魅更羸弱不堪,一瞬间,只觉得整个场上,二三十与名娘子,竟无人能其左右,竟生生被他悉数给比了下去。   虽生得魅惑貌美之极,可再细细看去,身上只有股吊儿郎当的慵懒散漫、纨绔轻浮之气,生得比女子还美,却又比男子更为玩世不恭,两种相反的气质融合到了一个人身上,赋予对方一种独一无二的气质——   “苏家表哥真真公子世无双……真真男大十八变啊!”   站在最末尾的卫娴,盯着远处那道身影,忍不住痴痴出声道。   “可惜卫臻这会儿不在,怕是唯有她方能给咱们争上一口气了。”   卫姮忍不住喃喃应了一声。   “莫要胡说。”   卫绾扫了二人一眼,出言遏止道。   几人立马乖乖站好。   恭候世子挑选。. 第276章   排在女子第一位的自然是端阳郡主, 端阳身份高贵,自然无人能够越过她去,端阳是所有女子中第一个上场的, 她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半点不忸怩拖拉,爽朗自信的做派叫众人高看了她一眼, 纷纷赞道:不愧是郡主。   排在端阳身侧的是宁国公府的宁芃芃, 二人都十八年华,是这一排女子当众年纪最大的,宁芃芃不像端阳乃皇家中人,她的身份要尴尬些许,自裕王妃话音一落后,她立马便将目光紧锁在太子身上, 猜测太子会不会亲临,见太子高座在宝座上纹丝未动,本不想上场, 是被母亲推上去的。   她志在太子妃位,就连世子妃位都是半点不屑的。   不过, 当世子苏走过来后,当看到对方那张脸后, 宁芃芃纵使心中不屑, 心脏却也忍不住砰砰乱跳了起来。   倒是无关心动, 只单单被对方的容颜震惊到了,是一种完全有别于太子殿下华贵优雅的气质,宁芃芃还是头一回见到男子如此貌美,她正惊讶间, 便见苏万里摇着扇子来到了端阳跟前,他毫不避讳的盯着端阳上上下下、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好似打量了一番,就跟打量货物似的,尤是端阳端庄大气、恪守礼教,也终究被对方无礼的眼神看得隐隐发怒,就在她将要发作之际,只见苏万里摇了摇扇子,冲端阳摇了摇头,道:“郡主身份尊贵,气质自是端庄高雅,不过我苏某人娶妻是要娶个人回去伺候我的,不是让我伺候的,郡主这尊菩萨还是算了罢,苏某人我可高攀不上。”   苏万里语气直接,先恭维后鄙视,直接毫不掩饰的将端阳郡主品头论足了一番,气得端阳脸都绿了,她只咬牙指着苏万里道:“苏万里你——”   然而话音一落,便见苏万里好似半点没有听到似的,只掏了掏耳朵,直接忽略了她,半眼没往她身上瞧,随即笔直来到了宁芃芃跟前,扫了宁芃芃两眼,又再次口出狂言道:“宁国公之女宁二娘子自是国士无双,宁二娘子毕竟眼可通天,想来不会将苏某人这么个平平无奇的人瞧在眼里,再说了,宁二娘子雍容高贵,将来可是天阶上的人物,这严肃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生紧张,苏某人只想寻个可心的心疼我的,宁二娘子这般的,哎,罢了罢了。”   宁芃芃心比天高,一心只想嫁入东宫,是整个京城人尽皆知的事情。   可是,当被人如此明晃晃的指出,可是□□头一回。   是以,苏万里话音一落后,只见宁芃芃的脸先是胀红了一片,紧接着又煞白一片。   席位上,裕王妃与魏夫人二人脸色极为难看。   身后众人更是一片哗然,只议论不止。   当然,也不乏一些私底下看笑话的,毕竟,端阳一贯高傲,宁国公府一向傲慢,这二人目中无人的态度可令不少人生厌。   而首座上,皇上皇后二人也慢慢淡下了脸。   更令人紧张的,是队伍里,余下二十几名待评价的娘子们——   “梁二娘子文静秀美,就是生得太过羸弱了些,瞧着比苏某人还要虚弱几分,他日到底是哪个照看哪个?”   “杨大娘子瞧着清秀可人,可就是这……这臀部太过干瘪了,我后娘说了,没屁股的生不出儿子,抱歉抱歉,苏家到底是看中香火的!”   “郑二娘子可爱软绵,倒是令人喜欢,就是瞧着太过幼稚了,苏某人喜欢尤物,尤物是什么,你知道么,哎,对了,郑家怎么就上来你一个啊,苏某人记着郑家有两位千金啊,你们家大娘子呢,对,就是那位郑少主,不过她来不来也没关系,她……哦应该是他,嘶……管他哪个她,横竖她来不来都不打紧——”   苏万里一时间化身点评专家,从队伍的最前头,将几十余位娘子们一一品头论足了一番,噢,不对,应该是将所有娘子悉数嘲讽戏弄了一番。   他的狗嘴里噼里啪啦,吐不出半个象牙。   全程没有脏言脏语,甚至没有一句重复的话,却生生用最客气的话语将所有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骂得还是满京颜色最好的几朵花儿,没曾想竟是个口齿伶俐、又极度毒辣的。   他这话一落,整个人京城所有人怕是全都恨透了他罢。   最后,苏万里终于来到了末尾的最后端,最后端是郝卫两家,全是他的表妹,还有一个方静姝,只见苏万里视线在最末尾郝卫两家六个娘子们及方静姝身上来来回回搜寻了好一阵,似乎在搜寻什么人,搜寻了好半天后,微微蹙着眉,似有些不快,最终,只见他将手中的扇子一收,直接举着扇子,一一朝着郝卫六个妹妹及方静姝脸上一一指着,道:“呆,傻,痴,寡,木,横,淡!”   干净利落,以七字爽快作评。   话音一落,六人齐齐黑了脸。   方静姝倒是应了最后一个“淡”,唯有她一脸淡然。   苏万里一口气评价了近三十余人,最后累得跑到坐席上,猛地灌了一杯茶解渴。   他这一番行径,生生将原本喜庆高兴的大好事,以一己之力扭转了批判大会。   在场的多数小娘子打小娇养长大,何曾受过如此侮辱,有面皮薄的小娘子直接当场哭着跑回了坐席,便是留在场上的,亦是各个咬牙切齿,脸红脖子粗的,就连对面郎君队伍里,亦是一个个气得要去寻苏万里理论,更别提女子席位上那些当娘当姐当妹的,男子席位上那些当爹当兄当弟的,横竖一个个富贵夫人太太是气得当场绿了脸,一个个侯爵公爷大官员是气得吹胡子直瞪眼的。   这苏万里也生生用一己之力将上至皇族权贵,下至四品大员,一次性全部得罪了干净。   宝座上的元帝脸上时而难看,时而古怪。   就连他一时也有些瞧不出这位刚露头的世子了。   本以为是个蠢的,可他偏偏将场上近三十名娘子全部点名道姓认了个全,说他装蠢,却是十足十的将所有人往死里得罪了。   这真真假假,只犹如雾里看花般。   正在这时,一直刚正不阿的陈海陈大人又气得要弹劾人了,元帝沉思了一阵,朝着陈海摆了摆手,只一脸深邃的盯着苏万里看着,看了许久,忽而冲苏万里,道:“整个场上,难不成就挑不出一个令世子满意的?”   说着,还不待苏万里回答,便见元帝抬手朝着皇后身侧的七公主身上一指,冷不丁道:“那世子瞧瞧,朕的女儿够不够入世子的眼!”   元帝话音一落,全程哗然。   就连苏万里亦是愣了一下。   七公主亦是当场愣在原地,过了好一阵,只见七公主蹭蹭蹭从皇后跟前大步走了下来,她走到大殿上,朝着元帝一拜,随即一脸激动气愤道:“父皇,我才不要嫁给这个绣花枕头!还请父皇三思!”   元帝冷冷的看了一眼,道:“昭儿,休得胡闹。”话音一落,元帝再次看向苏万里,只一字一句道:“世子方才能说会道,能言善辩,将所有人都评论了一遍,朕也十分好奇,朕这个女儿在世子眼里,能获得一个怎样的评价!”   说着,元帝双眼一眯,道:“请吧,世子!”   元帝直接将苏万里架到火架上了,苏万里不得不上前走到七公主跟前,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苏万里方一靠近七公主,便见七公主哗啦一下便将腰间的鞭子抽了出来朝着苏万里甩了过去,苏万里吓得直接捂住胸口往后连番躲闪,忙朝着皇上皇后求助,皇后板着脸,朝着七公主喊了一声:“昭儿。”   七公主这才气得将鞭子一把扔到了身后婢女身上。   苏万里这才摸着胸口一步一步朝着七公主靠近,他在七公主怒气冲冲的架势下,只小心翼翼的沿着七公主转悠了一圈,又忽而一把将脸朝着七公主靠近,眼看就要贴到七公主脸上了,吓得七公主脸唰地一下爆红了,连番躲闪,苏万里这才笑着抱着双臂冲皇上道:“禀陛下,公主自然天上人间,绝无仅有,只有七公主挑微臣的份,哪有微臣挑公主的份!”   元帝哦了一声,道:“这么说,世子中意昭儿?”   元帝话音一落,只见七公主终于从方才的发怔间反应过来,她的脸再次一红,她气得要开口阻拦,然而对上皇后的目光,七公主终究咬牙忍了下来,终未着一语。   片刻后,忍不住朝着苏万里方向看了去。   只见苏万里恭敬道:“未曾自然是中意公主的。”   说到这里,苏万里朝着七公主看了一眼,七公主立马将脸转了过来,避开了他的视线,下一瞬,却又见苏万里继续道:“不过,微臣的娘死得早,刚一生下微臣便撒手人寰了,微臣的娘在生下微臣时身子一直羸弱不堪,微臣刚生下时也险些一并跟了去了,听父王说,微臣是靠着天山上的圣水吊着命吊到了三岁时,这才堪堪留下了一条命,命虽保住了,寿命却有折损,大夫诊断说,微臣活不过三十——”   苏万里此话一落,全程震惊。   却见苏万里苦笑一声,忽而拉拽着身上厚厚的狐裘道:“微臣身子羸弱,畏冷,自打微臣三岁起,父王便将微臣送去南边养病,微臣冬日日日得窝在火炉旁,泡在温泉泡在药水里续命,夏日也得日日裹着这厚厚的狐裘,不能病一场,不能劳累一次,唯恐一次小小的病疾便要了微臣的命,故而此番从西凉到京城走了足足半年之久,实为身子羸弱,几次险些丧命——”   苏万里说着说着,面带悲鸣,又道:“陛下若将公主许给微臣,自是我苏家天大的喜讯,可微臣却不敢保证微臣能否有机会有时间有这个福分善待公主,还望陛下三思!”   说着,苏万里朝着陛下一拜,嘴上说得情真意切,却是委婉拒了这桩婚事。   只是,他这拒婚的理由,似乎……无人能够指责。   同时,所有人全部震撼不已。   世人皆知世子苏身子羸弱,时时病魔缠身,却不知竟病重到了这个地步,联想到方才世子苏刚刚入殿的情景,又看到世子苏身上的狐裘及面目苍白的气色,纷纷深信不疑——   就连七公主,亦是一改之前的怒气冲冲,只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元帝原本有心想要将七公主赐婚给世子,闻言,倒是有所犹豫了,他沉吟片刻,心道苏家的事不宜再拖,这般想着,忽而将视线朝着大殿上环视一圈,最终落到了端阳身上,元帝目光微微一眯,正要开口,不想此时端阳心头一跳,她忽然冷不丁上前一步,朝着元帝开口道:“陛下,您不能只偏袒世子一人。”   说着,端阳忽而朝着元帝一拜,鼓起勇气开口道:“端阳有一事想求得陛下成全。”   元帝怔了片刻,道:“端阳何事所求?”   端阳微微呼了一口气,却是忽而偏头朝着对面郎君队伍里某个方位飞快看了一眼,随即一脸郑重其事的冲元帝道:“端阳倾慕一人许久,端阳恳求陛下为端阳赐婚!”   端阳话音一落,全场再次震惊。   这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当着上千人的面,为自己求婚,此事实乃数十年难得一回,何况,还是女子,实乃稀世罕见、勇气可嘉。   元帝还未见反应,便见皇后一脸兴致道:“哦,端阳一向慧眼独具,本宫倒是好奇,究竟何人能够觅得端阳芳心,端阳,快说来听听,所求究竟何人?”   皇后言语透着打趣。   饶是端阳鼓足了勇气,这会儿脸也微微红了。   她微微低着头,双手紧紧攥在了一起,良久,只轻声道:“乃京兆府尹之子方修远。”   端阳话音一落,满殿千人齐齐朝着队伍里那道霁月清风般的身影探了去。   一时,全场沸腾。   方修远成了众矢之的。. 第277章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落到了方修远身上。   此时的方修远正立在郎君席位的末端, 他微握着双袖,有别于全场瞧热闹的人,他全程微微凝神, 既没有抬眼往对面娘子队伍里乱看乱瞟,也没有与旁人有过任何讨论,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两袖清风、不惹尘埃。   他这幅纤尘不染的模样, 一早便惹得对面几位小娘子们连连偷看。   不想, 突然就冷不丁地被端阳郡主点了名,还是被端阳向陛下点名,要求赐婚,这一举动,只瞬间犹如晴天白里炸了一颗巨雷,炸得整个大殿风起云涌。   就连宝座上的元帝与皇后也齐齐朝着人群中的方修远的身影探去——   一个不久前才被元帝点名赞扬了的人。   皇后素来喜欢端阳, 见状,只以一名长辈的身份远远地将方修远打量了一番,方修远此人既稳重又正派, 且满腹诗书,前途无量, 这般人才,非但小娘子们喜欢, 亦是所有长辈们喜欢的, 皇后很快满意的点了点头, 朝着端阳打趣道:“端阳果真是长大了,有了自己想法,也勇于争取,无所畏惧——”   说到这里, 皇后不由看了身旁的皇上一眼,道:“不愧是我皇家血脉,太后素来喜爱端阳,就喜爱在她的敢爱敢恨,爽快洒脱。”   且皇家人,就该奋不顾身、敢爱敢恨。   皇后这一语,倒是说进了元帝心里。   元帝原本心思都在世子的婚事上,元昭到底是她的爱女,是她最宠爱的小公主,赐给苏万里这么个病秧子,到底是有些不忍的,他正准备打端阳的主意,不想被端阳领了先。   不过,端阳亦是他看着长大的,眼下,见端阳跪在大殿上,小姑娘虽羞涩万分,却绷直了脊背,那副高傲的模样一时令元帝不由想起了端阳的生父裕亲王,只觉得端阳这模样像极了早死的胞弟,这样想着,元帝心里一软,原本微凝的神色微微一松,只朝着端阳笑道:“端阳生性洒脱果敢,不愧是裕亲王之后,不愧为我元家之后,好,朕便替你做主允了这门亲事。”   元帝话音一落,只见端阳先是一阵惊喜,一阵难以置信的模样,紧接着,整个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片刻后,端阳立马朝着元帝磕头拜谢道:“多谢陛下,多谢皇帝伯伯成全。”   她得偿所愿自然欣喜欲狂,不过底下众人却一时各种心思,羡慕有之,嫉妒有人,众人心情一时五味陈杂。   元帝被这声皇帝伯伯叫得心情舒畅,不由坐直了身子,缓缓抬眼,朝着大殿上的那抹绫白身影遥遥看了去,道:“端阳乃裕亲王独女,虽偶有骄纵,却生性单纯,无论是身份还是性情皆为上乘,应当是配得上素有‘小神童’之名的方家儿郎的。”说着,元帝看向高禄仕,不由高声问了一声:“其父何在?”   高禄仕立马恭敬回道:“禀陛下,方大人乃五品府尹,今日不在宴上。”   元帝“哦”了一声,再次看向人群中的方修远,直接冲他道:“你父亲既不在,那朕便直接同你说,裕亲王虽走得早,她自小无父,不过朕一直将端阳当做朕的亲生女儿,朕算得上端阳半个父亲,朕今日便将端阳许配给你,你往后定要好好善待于她!”   元帝说这话时,语气威严严肃,天子威严显露无疑,同时,他丝毫没有询问方修远的意愿,与方才对待苏万里的态度截然不同。   因为方修远作何表态,压根不重要。   他直接盖棺定论,直接将这门亲事定下,仿佛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这才是所有的天子威严,这才叫君无戏言。   苏万里只有尊从接旨的份,不然,便是抗旨——   端阳虽骄纵,可配上一个五品府尹之子却是绰绰有余的,此番婚配给方家,毫无疑问,定是下嫁了,就在众人以为对方将要欣喜接旨之际,却见方修远立在队伍里,久久没有回应——   原本众人都在议论不止,等了又等,不见接旨,不多时,大殿上议论声渐渐停了,直到,整个大殿上死一般的寂静。   宝座上的元帝双眼眯了起来,脸色微微一淡。   太子也抬眼朝着方修远身上看了去,片刻后,太子微微蹙眉,看了大殿上辕文德一眼,辕文德立马上前,推搡了方修远一把,直到这里,原本死寂的大殿开始再次低声议论了起来。   “怎么,方修远,你不想接受这门亲事,你是想抗旨不成?”   终于,宝座上,元帝盯着那道纹丝不动的身影,脸色终于微微一变,只沉着脸冷声开口道。   元帝语气不算太重,声音却压得极低,低沉而凛冽,隐隐有股天子之怒蕴藏其中。   大殿上,所有人正襟危坐着,噤声不敢多言。   而此时,一直到这里,只见那道纹丝不动的身影终于慢慢有了动静,只见方修远微微抿着嘴,一脸凝重的走出了队伍,却是直接曲膝朝着大殿上的元帝叩首一拜,随即,又再次沉吟了良久,这才缓缓开口道:“草民不敢。”   说到这里,众人心里一松,却在此时,又见方修远忽地将语气一转,继续道:“陛下赐婚,草民不敢不从,只是——”   说到此处,只见方修远朝着端阳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继续道:“郡主身份太过尊重,草民不敢高攀,草民无功无名,一届白衣,唯恐辱没了郡主尊贵之身,何况——”   方修远说到这里,话语再次一停,仿佛有万般难言,最终,踟蹰良久,终是抿着唇,一字一句禀明道:“何况,草民已有心仪之人,家父如今正在家中欢喜筹备聘礼,聘请媒人,正欲待端午一过,便要上门提亲,若在此时,草民应下这门亲事,对心仪之人是辜负,对郡主是欺瞒,对陛下更是不尊,此等不忠不敬不尊之事,草民恕难从命,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话音一落,方修远挺直了脊背,随即,再次弯腰朝着元帝遥遥一拜。   方修远虽一字一句带着恭敬,却一字一句坚定无比。   并未曾因元帝在上,因面对皇权,便颤巍难言。   他话语一落后,整个大殿上再次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死寂中来。   纵使有理有据,有礼有节,却终究是抗旨啊。   连续两次,元帝被人抗旨——   苏万里倒还是在其次,毕竟那会儿元帝似乎在与其商量,并未十足下旨,何况,苏万里如今是受封赏入京,他背后可是有西凉王及二十万西北大军做靠的,方修远呢,他可是无功无名,且是在陛下盖棺定论的情况下,当着上千人的面直接抗旨,这不活活打陛下的脸么?   纵使千万种理由,终究抵不过一句君无戏言!   “砰”地一声,忽地,一声剧烈的声响在高座上响起。   元帝绷着脸,直接将案桌上的酒盅一把撂倒在地。   酒盅坠落在高台上发出一声剧烈声响,随即,一路沿着高台的台阶滚落下大殿,最终,滚落到了端阳脚边。   此时的端阳,似乎还隐隐有些没有从之前突如其来的喜悦与骤然的变故中缓过神来。   只见她有些呆呆地立在原地,整个人犹如一座木雕。   直到酒盅滚落到她脚边,这才陡然惊醒,随即只见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浑身颤抖,脸色煞白。   在场上千人更是被元帝这一声震怒吓得齐齐起身跪拜,齐齐惊呼:“陛下息怒!”   就连太子也从他的坐席上立马站了起来了,他连连劝说道:“父皇息怒,齐光……齐光头回入宫,不知礼数,实乃无意冲撞父皇,还望父皇——”   然而太子话还没说完,却见元帝广袖一挥,他压根未曾理会太子,只冷冷盯着方修远,冷笑一声道:“没曾想,竟还是个情种。”   众人皆以为元帝会雷霆大怒,然话音一落,说到这里,却见元帝语气骤然一缓,只淡淡道:“朕素来乐意成全有情人,可君无戏言,朕赐婚的话已然道出,朕既以允诺端阳这门婚事,便绝无收回成命的可能,自古忠孝难两全,忠义与前途亦是难两全,今日,这道旨就摆在你面前,接或不接全在你,朕不逼你,接,你便可迎娶郡主前途一步登天,不接,那便按照我大俞律例,朕治你一个抗旨不尊——”   说到这里,元帝只将双眼微微一眯,只一动不动的盯着方修远,道:“朕再问你一遍,这旨你接是不接?”   抗旨不尊,按律当斩!   元帝话音一落,整个大殿再次肃静一片,所有的目光再次齐齐落到了方修远头上。   方修远此时挺直着背脊跪在大殿上,自始至终,脊背未曾弯曲,从身后看去,纵使跪着,依旧霁月清风,拥百折不挠的青翠之姿。   这不止是接不接旨的较量,更是生与死的选择。   然而由始至终,只见殿上那人双眼未曾眨过一下,却只缓缓偏头,朝着对面方静姝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一眼看去,方静姝瞬间红了眼,方静姝拧紧了帕子,咬紧了唇瓣,似想要劝阻,然还不待她劝阻,便见方修远嗖地一下将脸转了过去,只一字一句几乎毫不犹豫回道:“草民——”   “呵——”   不想,方修远视死如归的声音陡然间被一道略带讥讽的轻笑声打断。   是道男子的声音,低沉醇厚,清冽中带着一丝讥讽,声音有些轻,有些短促,令人压根分辨不出任何音色,却又带着些缥缈虚无之感,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众人都以为听错了。   只觉得好似无人开口说过话,却又离奇般扎扎实实在耳朵里浮现过。   直到高座上某个方位,有人将脸缓缓转了过来——   打在黑金面具上的烛光折射出一道耀眼的金光,在整座大殿上一闪而过,众人这才赫然发现,这抹清冷的讥笑声是从二殿下方位发来的——. 第278章   也是一直到了这里, 众人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原来这大殿上还坐着这样一位人物呢。   二殿下自打今儿个入殿起,便未吱半声,甚至嚣张狂悖到连陛下的安都未见, 直接将元帝一并忽略了, 一直到现在, 冷不丁讥笑一声——   于是, 所有人全部忽略了方修远,齐齐朝着二殿下看了去。   却见二殿下此时手中端着一只酒盅, 他如鹰般的黑眸一动不动的盯着手中的酒盅,即便面对上千双目光的打量也丝毫不为所动, 好似酒盅以外的任何事情都没有资格引得他的注意, 他一声未吭的坐在那里, 纵使面具遮住了他的容颜,却依然遮不住身上那股冷傲不羁、华贵之势,光是坐在那里, 也不难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那份睥睨天下及掌控众生的权威之势。   有人一眼看过去,只在二殿下身上隐隐看到了些元帝的影子。   有人惊骇, 有人瞪目,有人震惊过后一脸凝重, 隐隐像是在揣摩着什么。   直到等了又等, 以为会等到二殿下下一步动静, 却见对方压根没有理会众人,压根没有要继续开口的意思。   于是, 不久后,空气中浮现出一丝尴尬及诡异感。   就连元帝也眯着眼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二殿下这一小小举动,倒是直接打断并改变了整个大殿的气氛, 直到过了良久,众人纷纷从尴尬中缓过神来,重新欲将视线落到大殿上那道绫白身影之际,九王爷却在此时摇着折扇笑模笑样的起了,他只笑呵呵冲元帝开口道:“皇兄,您呐,未免也太过偏心了,一会儿惦记着世子,一回儿惦记着端阳,有赐婚这等好事,也不想想臣弟我,臣弟如今可二十有四了,再不娶个正妃回去,便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说到这里,九王爷用扇子指了指高座上的二殿下,又笑眯眯道:“对了,煌儿也还未曾娶妃了,他方才就是因不满才心生怨怼的。”   九王爷笑着,朝着二殿下看了一眼。   却见高座上那道身影缓缓朝他看来。   九王爷立马停止了打趣。   变脸之快,令人生叹。   元帝原本一直绷着脸,眼下经九王爷这般打岔,脸色倒是缓和了几分,他只微微拧着眉,沉默了一阵,少顷,依然没有提及二殿下半分,却是挑眉看了九王爷一眼,道:“你的婚事自有太后替你操持做主。”   说着,眉头一拧,只有些无奈道:“太后打从十年前起便开始替你张罗,是你一直挑挑捡捡,不令人省心,如此,便是娶不到王妃亦是你自个儿找的,朕才懒得淌你这趟浑水。”   元帝说着说着,忍不住将九王爷数落了一顿。   皇后见状,也跟着笑着符合道:“阿阊这样的性子,得寻个厉害的才行,等闲温顺的可不得被他欺负了去。”   元帝看了皇后一眼,缓缓点了点头,竟十分赞同。   九王爷闻言却忍不住叫屈道:“皇嫂,可不待像您这般坑弟弟的,本王如今可收敛得不得了,反正我不管,皇兄皇嫂,你们可也得多为臣弟上上心啊,他们这些小屁孩懂什么,他们不领皇兄的情,本王定全听皇兄的,这么着罢,皇兄,臣弟今儿个便将臣弟的终身大事交您手里了,您随便选,您今儿个选哪个,臣弟便认哪个,怎么样,当然,那些个娘娘腔,不男不女的除外——”   九王爷一脸豪迈的说着,只说着说着,忽然变了味,最后话音一落时,他阴阳怪气的朝着不远处的郑家席位上瞅了去。   这一语,分明带着嘲讽讥笑,分明是明晃晃的意有所指。   郑襄阳今儿个在殿前是忍了忍,忍了再忍,然而凡事过一过二不过三,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   只见郑襄阳脸色一变,忽然蹭地一下从席位上站了起来,只握着拳头冲九王爷一字一句道:“元阊,你此话何意?”   元阊这两个字一出口,四下脸色聚变。   九王爷倒是眉眼未抬一下,依旧一脸阴阳怪气道:“没什么意思,字面上的意思。”说罢,忽而轻轻抬着眉眼扫了郑襄阳一眼,打趣道:“你一届武夫,听不懂咱文化人的话,本王也是能够理解的。”   说着,九王爷哈哈一笑,似乎在口舌上赢了对方而感到无比畅快。   郑襄阳气得直接从坐席上五作三步跨出,她只咬牙切齿的朝着九王爷道:“一个男人跟个娘们似的歪歪唧唧,算个什么男人,有本事咱们出殿打过!”   郑襄阳一副要跟九王爷较量的架势。   九王爷却嘿嘿两声:“不打不打!”又道:“唯小人与女人不可沾染!”   九王爷这一言直激得郑襄阳要上前揪他的衣领,这时,元帝在高座上低低咳了一声,道:“行了,阊儿,不得胡闹,再胡闹下去,朕让人将你扔出宫去。”   一语,这才阻拦了九王爷的主动挑衅。   不过,郑襄阳似乎并不解气,想要寻元帝讨个公道,这时,元帝又看向郑襄阳,道:“好了,襄阳,你也收敛几分,你父亲若在场,一早将你押解下去了。”   郑襄阳虽仍未曾消气,可君主发话,却也不敢不从。   她只恶狠狠的等了九王爷一眼,二人双双回了自个的座位。   经两人这番打岔,彻底将原本殿上的肃杀之气给打散了大半。   不过,这会儿,端阳还在殿上候着,方修远还在殿上跪着,元帝回过神来后,目光再次落在了方修远身上,只定定看着,正要开口,不想,此时,又有人忽而起身打断了元帝的怒意,只是,这人着实令人意外——   竟是一直坐在坐席上未曾开口说话,也许多许多年未曾露过面的恭亲王妃老王妃是也。   “今日这宴办得喜庆,俨然快要赶上婚宴,陛下也俨然快成了金口媒人了,如此喜庆,老婆子我也想舔着脸向陛下讨桩喜事,只不知讨不讨得成!”   只见老王妃杵着拐杖,由名老婆子扶着缓缓起身走到了大殿上。   老婆子赶忙跪在殿上给元帝参礼。   老王妃却是杵着拐杖矗立在大殿上岿然未动,反倒是元帝见了,诧异了一阵后,元帝竟亲自起身了,他一步一步从宝座下来,直至走到老王妃跟前,亲手扶着老王妃,嘴里道着:“皇嫂这是作甚,您老若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一声便是,何需劳您亲自上殿来——”   说着,元帝问候了一番老王妃身子状况,便要亲自扶着老王妃就座。   瞧到这里,老一辈的老人倒是见怪不怪,一些年纪尚轻的年轻人却是一个个惊诧连连。   要知道,如今的恭王府已经日渐落寞了,如今的恭亲王宠妾灭妻,嫡子痴傻,庶子更是些个绣花枕头,各个无用,前途渺茫,又后继无人,颓废之势早已经定下,却不想,府中竟还藏着这么位老王妃,能得元帝如此器重——   大殿里的老臣却是一清二楚的——   这老王爷虽不是太后亲生,却是一早便过继在了太后名下,如同亲生,老王爷大元帝十来岁,元帝幼时可谓是被老王爷手把手带大的,所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元帝待老王妃自然尊敬连连,何况,当年元帝登基时,恭王府可是出了大力的。   寒暄一阵后,老王妃便也开门见山,不在含糊,只直接将男子席位间的傻世子召了过来,冲傻世子元帧道:“帧儿,快来,快给你皇爷爷磕个头!”   世子虽傻,在老王妃跟前却难得乖巧,得了老王妃的吩咐,世子只十分乖觉的一把跪在大殿上,一连着朝着元帝狠磕了几个头,随即,仰着脸,一脸狐疑的盯着元帝,一脸天真的问着:“这个爷爷缘何一点也不老?”   说着,又挠了挠脑袋,道:“祖母,这个爷爷帧儿没见过。”   元帧话音一落,只见元帝一愣,元帝怔怔的盯着元帧许久,看着眼前这张似曾相识却又天真呆傻的脸,元帧心里一时五味陈杂,良久,元帝只亲手将元帧扶着起来,冲其道:“没见过朕么,朕小时候还抱过你了。”   说着,又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朕这个爷爷同你父王一般大小了。”   说着,元帝径自笑了。   那边被点名的恭亲王忙起身朝着元帝一拜,道:“这孩子胡乱说话,望陛下勿怪。”   元帝大手一挥道:“无碍。”   说着,看向老王妃,想起了老王妃之前所言,心里便也一片清明,只主动询问道:“帧儿如今几岁了,可有成婚?”   老王妃听了,只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这孩子快十七了,婚事一直耽搁至今,没个着落。”说着,老王妃只将世子拉到身旁,摸了摸世子的脸,道:“他这模样,一来婚事本就难成,这二来……老婆子我原也不想误了他人,原想着待我入了土便将他送到庙里渡过余生,不曾想——”   说到这里,老王妃再次叹了一口气,又瞪了世子一眼,道:“不曾想这孩子太过玩劣,方才在太液湖夜钓,恰逢遇到一小娘子落水,便机缘巧合将其捞上救下,这救人本是善事一桩,值得嘉奖,可对方到底到底是个姑娘家,在湖中央,又是孤男寡女,这孩子虽心性单纯,并无坏心,可小娘子的名节到底要紧啊。”   说到这里,老王妃便郑重其事的看向元帝,道:“我恭亲王府从不是推卸责任之地,故而老婆子我这才舍下这张老脸,想要跟陛下讨个恩典,讨下帧儿与这小女的一桩亲事。”   老王妃话音一落,众人这才渐渐了然,原来方才太液湖那边闹出的动静,竟是这一桩动静啊!   元帝闻言,倒是微微挑了挑眉,他今日赐了几桩婚事,却一件未成,其实是有些不快的,这个时候任何人再向他求赐婚,都是不长眼,可老王妃不同,且老王妃这所求合情合理,不是什么大碍,元帝神色一转,便立马应下道:“依朕看,此乃天作之合,是帧儿命中本该有的缘分——”   元帝大手一挥,正要再次应下这桩亲事时,不想,此时,太子殿下忽而走下了宝座,边走边问道:“皇伯母,不知落水的是哪家姑娘?”   话音一落,太子已然来到了元帝与老王妃等人跟前。   老王妃看着突然而降的太子,没有说话。   只见太子背着一只手,一手置于腹前,不紧不慢继续道:“落水的可是卫家七娘子?”说到这里,只见太子还不待老王妃回答,很快便微微抿了抿嘴,直接偏头冲元帝道:“若是卫家七娘子的话,那么父皇,儿臣觉得将卫七娘子婚配給元帧并不妥当!”   太子一番话落下,全程哗然。. 第279章   却说太子殿下一向温润和善, 鲜少插手外人之事,便偶有兴趣,也从来言辞温润,多主张和为天下, 众人皆以为将来若为君, 定是仁君一枚, 倒是鲜少瞧到像如今这般对外人之事横加阻拦、疾言厉色的时候——   就连元帝也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大殿上, 更是几乎所有人都被他的突然之举给惊到了。   “太子此话……何意?”   元帝原本正在兴致上,被他骤然打断,顿时有些心生不快, 只微微蹙着眉, 略微不悦的扫了他一眼。   太子自然知道自己此举不妥, 不过他抿了抿嘴,踟蹰了片刻, 仍然忍不住缓缓开口道:“卫家七娘子今儿个落水,实则是被儿臣给拖累了。”   太子话语一落,众人皆一脸惊讶及疑惑。   “殿下此话怎讲?”   老王妃定定的盯着他,冷不丁问道。   太子看了老王妃一眼, 只一字一句道:“今日……”   然而刚一开口, 言语却略带犹豫,待再三踟蹰后, 只见太子方将手微抬,置于唇边, 虚掩唇边, 酝酿了一下情绪,这才娓娓道来道:“今日太液湖边观赏烟花时,孤与卫家七娘子……咳, 孤与卫家七娘子起了些争执,卫七娘子一时恼恨,这才误坠太液湖,孤本欲驾舟施救,不料正好被元帧所遇,将其救下。”   说到这里,太子忽而握拳置于唇边,再次轻咳了一下,这才继续道:“孤原本打算待宫宴结束后,便去恭亲王府代为谢过,不想皇伯母然然在殿前有此一举,孤这才不得不上前向皇伯母解释一二。”   说着,太子看了老王妃一眼,继而看向皇上道:“儿臣并非觉得元帧是不可托付之人,只觉得若要论责,显然该负责之人理应是儿臣,而非元帧也。”   说罢,太子忽而朝着元帝一拜,忽而变得一脸郑重其事道:“父皇,此事乃儿臣鲁莽,原不想殿前论之,以免误了姑娘家名声,既论起,儿臣既为东宫太子,不说万事皆可做到为万民表率,但至少该负的责任还是该勇于肩负的,此事儿臣断不会逃避该有的责任,还望父皇明鉴。”   说到最后几句时,太子殿下语气铿锵有力,前所未有的坚决。   太子殿下话音一落后,全场惊愕。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此话乃何意?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这是要对卫七娘子负责?   这……这卫家七娘子又是何人也?   太子这番话虽说得十分含糊,神色也略带尴尬及躲闪,谈论起此事时,一开始似乎略有几分不自在,什么与卫家七娘子起了争执,太子殿下缘何会与一位小娘子起了争执,哪个府上的小娘子敢与太子起争执,什么误坠太液湖,欲驾舟施救,一个小小官宦之女,怎能劳驾太子殿下亲自施救。   何况,太子殿下还欲上恭亲王府代其谢过,这代谢,代谁的谢?关键是,太子殿下又为何要代?   可太子这话说得越含糊,却越发觉得其中定有乾坤,此事越发可疑。   但是,有一点却是可以确认的,那便是,太子此举,是明晃晃的来跟恭亲王府抢人来了。   太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生生惊到了元帝,也直惊得宝座上的皇后脸色一变,更别提这大殿上那一排排花容月貌的待嫁之人。   要知道,今儿个殿上这数十人中,至少有大半或是觊觎或是憧憬或是向往着高位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的,其中,尤其以国公府之女宁芃芃脸色骤变得最为厉害。   宁芃芃志在太子妃妃位,为了太子,为了太子妃位,她从十三岁起便直直苦等了太子五年光景,眼看如今年纪一日大过一日,太子娶妃之事却一直未见动静,她有预感,太子娶妃之事如何都拖不过今年,是以,她盼今日这宫宴足足盼了两月之久,便是盼得机会多在太子殿下跟前露脸,方才在太液湖边,太子还同与她说话来着,宁芃芃本欣喜欲狂了一整晚,不曾想,天气徒生聚变,生生来了这么一场变故——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太子殿下这是早早便有了其他人选么?   卫家七娘子?卫家七娘子卫臻,她记得,来时还曾遇到了。   想到卫臻那出生,宁芃芃先是心下一松,她连连安慰自己那般出生是威胁不到她的,可是想到卫臻那张脸,又继而想到眼前太子殿下那般坚定的态度,尤其自欺欺人的宁芃芃心中也忍不住陡然一慌,片刻后,只觉得身子一晃,差点儿摔倒在地。   却说这事对于宁芃芃来说,俨然是世界末日,其余十余个娘子亦是齐齐变了脸色,就连站在队伍末端的卫绾,她一向息怒无形、神色淡然,眼下也止不住煞白了脸。   卫绾虽不敢明目张胆的觊觎太子妃之位,可是太子殿下若有似无的朝她释放过某些特别的善意,却也令她在无数个夜晚翻来覆去的幻想过。   太子殿下尊贵比天,乃人中龙凤,若说不爱慕,自然是假的。   打从她六岁那年,在元陵老家初见太子,便觉得惊为天人了。   此后,遇见过的每一个人,在她心里,都不过如此。   卫绾尚不明自己的全部心意,可随着年纪渐长,却也是憧憬和向往过的,退一万步讲,便是她没有资格与太子殿下比肩,那么,另一个,她的妹妹卫臻却是更加没有资格的。   太子何时对卫臻上了心?太子何时对其执意到了如此地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在卫绾的印象中,太子殿下几乎与七妹妹是素无往来的。   太子妃妃位可以是宁芃芃的,可以是梁娘子李娘子王娘子甚至是卫娘子,更甚者可以是方静姝、是楼瑾欢的,却唯独不能是卫臻的。   卫绾几乎不能接受这个事情的发生。   这样想着,一贯淡定自若的卫绾忽而咬了咬牙关,只嗖地一下扭头朝着卫家的席位方位看了过去。   那里,依然不见卫臻任何身影。   然而纵使她人不在此,可如今,整个大殿,整个大俞的权势中心,却全是有关她的议论与传说。   一个要才无才,要德无德,唯有空有一张皮囊的惊天传说。   真是可笑至极。   却说太子话音一落后,元帝定定的看着太子,好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不过,脸色倒是一下子沉了下去。   倒算不上多么沉重,就是有些凝重。   要知道,这可是二十多年以来,太子头一回在男女之事上,对元帝开口。   只是,元帝看了老王妃一眼,心中忽而憋闷、气恼不已。   太子一向别无所求,若是在宴会一早太子如此,元帝自然乐意顺了他的意,可如今,赐婚、赐婚、赐婚,元帝满脑只有赐婚二字,一时间只觉得脑瓜疼。   然而太子此言,却分明比老王妃方才那番言论更为名正言顺。   就连老王妃看着他,都久久无言反驳。   难道,太子早就对那卫家七娘子上了心?   空气中陡然定格了,安静了,所有人仿佛齐齐看着元帝,仿佛在等候他老人家的盖棺定论。   元帝却背着双手,拧着眉,良久,这才瞥了太子一眼,漫不经心的问了句:“卫家,哪个卫家?”   太子闻言,面色顿时一松,忙回道:“乃户部侍郎卫大人家。”   元帝唔了一声,许久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淡淡问了句:“朕记得卫卿长女不是许给了辕文侯府么,卫大人膝下到底有几个女儿?”   太子听到这句,倒是沉吟了片刻,似斟酌了一番,正欲回答时,忽见一直沉默不语,消停了片刻的世子苏这时忽而笑着摇着扇子凑热闹般朝着元帝这个方位走了过来,他直接大手一挥,自作主张替太子回了句:“禀陛下,卫大人膝下有两个女儿,长女卫岚,配了辕文候长子也正是如今太子殿下旗下得力干将辕文德是也,庶女卫娴如今正在大殿上候着了。”   话音一落,苏万里已经悠哉悠哉来到了太子跟前,与他并肩而立。   那边角落里,被提及的卫霆渊立马起身禀道:“禀陛下,世子所言甚是,微臣膝下有二女,长女已嫁作人妇,次女……次女胆小,入不得台面。”顿了顿,犹豫了片刻,又道:“卫臻乃胞弟五弟所出,在家中排行第七。”   卫霆渊话音刚一落,便见苏万里飞快的补充了一句:“也是个庶出。”   说完,苏万里扭头朝着太子笑了笑。   太子见状,却微微蹙了蹙眉。   元帝闻言,更是直接将眉头拧起了。   竟是个低门庶女?   “对了。”见元帝父子二人齐齐皱眉看着他,苏万里继续摇着扇子笑眯眯道:“卫臻不过是个四品侍郎的庶侄女,其父更是庸庸碌碌,闲人一个,连个官职都没有,这样身家的女儿殿下预备如何负责,微臣觉着,如此小小庶女,委实配不上一宫之主、身份高贵太子殿下。”   说着,见太子眯着眼看着他,还不待太子插话,苏万里便又继续笑着道:“这太子妃妃位太过尊贵,卫臻自然不敢肖想,可若是赐个侧妃或是美人之类的,不是说此等位份不尊,东宫便是个洒扫的都要比旁人尊贵几分,只是微臣觉得一个小小庶女,在东宫怕是多有不适,倒还不如嫁到恭亲王府来得自在,可这帧世子到底性情太过单纯了些,怕是连人事都还不知了,别平白耽搁了人家姑娘,这样说来,只觉得横竖两边都不怎么适合,其实,卫臻不慎落水也有她自己的责任,追其缘由也怪不到二位头上,二位虽责任心重,倒用不着上赶着负责,既如此难定,陛下,微臣倒有个两全其美之策——”   苏万里噼里啪啦一大堆后,最后,只言笑晏晏的冲元帝道:“横竖陛下要给微臣赐婚不是,倒不如将卫臻赐给微臣,可不正是两全其美,噢,不对,是三全其美才是啊!”说到这里,苏万里难得神色一正,只收起了玩笑,难得一本正经道:“微臣定不会嫌弃臻妹妹落水之事的。”   说到最后一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苏万里最后将卫臻的称呼直接改为了臻妹妹,似乎刻意表达了亲昵之意。   苏万里这一把油,只浇得大殿上烧起了一把熊熊大火。. 第280章   苏万里话音一落, 只见现场气氛大变。   这……这这这这都是些个什么人什么事啊,这世子莫不是个蠢钝愚昧的不成,他竟胆敢跟太子殿下抢人?可偏偏, 瞧那样子, 他抢得还挺得心应手,抢得还挺理所当然, 也抢得蛮兴致勃勃的!   也不知道是真傻, 还是假傻?   不过, 经过苏万里这般胡搅蛮缠的打岔, 倒是一时令大殿上肃穆严肃的气氛大改,周遭两处坐席上的人原本神色紧张的众人,这会儿倒是纷纷松懈心情, 看起戏来了。   倒是大殿上几十位小娘子们的心情一个个有些五味陈杂。   毕竟,谁也不想当块背景板。   今儿个出席宫宴, 一个个毕竟盛装出席,出门前光是挑选穿戴衣服,绾发梳妆都是耗费数个时辰,好不容易上了这大殿,却是无一人理会。   时间一长, 自然一个个不满了起来,且一个个全都记下了一个名讳, 那便是:卫家七娘子卫臻。   有人是恨得牙痒痒,有人满脸嘲讽尖酸,也要憎恨羡慕之辈,当然,也不乏一些好奇欣赏之辈。   却说苏万里话音一落,只见元帝蹙眉看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苏万里, 眉头又加深了几道褶子,不过,还不待元帝发话,便见太子率先背着手转身看向苏万里,神色淡漠的冲其道:“世子方才不还在宣称命不久矣,不想再祸害他人了么?怎么,如今又改变主意想祸害了?”   太子说着,话语一凛。   言语中的刻薄与嘲讽毫不掩饰。   太子此话一出,惊诧满堂。   要知道,太子素来以谦谦君子、仁德宽厚世人,便是面对下属或者奴仆,亦是宽厚有之,虽朝堂政事上,偶有凌厉,却从来不是个刻薄冲动之人,他一向沉得住气的,眼下瞧着,竟隐隐有些怒意上涌了。   太子威严渐显,然苏万里不知道是没察觉,还是并未在意,只见他哈哈大笑一声,冲太子道:“非也非也,太子殿下此言差矣,公主殿下是何等身份,公主身份尊贵,在下以如此残败之身,怎敢肆意祸害,可卫家七娘子不同,她一个小小庶女,怎敢与公主殿下相提并论,公主殿下,在下自是不敢耽搁,可一名小小庶女,本世子却还是耽搁得起的。”   说着,苏万里笑着,忽而朝着元帝作了个揖,只笑道:“何况,陛下,微臣其实与卫家七娘子可是说过亲的。”   世子巧言令色,在太子殿下跟前,舌头一番,便随口生出一朵莲来,最后那句话语一落,再次惊得满堂错愕。   只见太子嗖地一下,目光凌厉的朝他扫去。   就连元帝也拧着眉,一脸似信非信的看着他,道:“哦?苏卫两家何时?”   元帝从未曾听说过。   别说元帝,就连卫家众人也纷纷一脸懵。   众人正疑惑间,只见苏万里再次蹭地一下将扇子撑开,只言笑晏晏道:“微臣幼时在元陵城小住时,微臣见七妹妹软糯可爱,曾捏着她的小胖脸说只要她听话将来一准娶了她将她带回西凉去,七妹妹当时听了老高兴了,一溜烟跑到老夫人跟前,吵着闹着要嫁给表哥要跟表哥一起去西凉玩,老夫人架不住七妹妹痴缠,便直接应允了,说待她长大了一准将她许给表哥嫁去西凉。”   苏万里一边说着,一边神色陶醉,状似在回味,良久,只砸吧砸吧几下嘴,回过神来,继续道:“虽然那时七妹妹才不过五六岁,这门亲事也不过随口说说,算不得真,不过微臣却也一直记在了心里头,故而这么多年来,年年借着姨母的由头,给卫家送去各种珍宝,哪里是嘴上说的给几位表妹送的,不过是为了七妹妹起的幌子罢了,这么些年来,七妹妹衣食住行半数为微臣所备,微臣实则是在七妹妹幼年时,便一直将其当做未过门的妻子在对待啊,所以,今儿个才在陛下跟前,有此一求啊!”   苏万里说着,忽而正儿八经的朝着元帝一拜,道:“看在微臣与表妹青梅竹马,又情投意合的份上,陛下,便应了微臣这门亲事罢。”   苏万里一番话说得情深意切,一本正经,然而那番说辞……分明又如同戏言般,连五六岁时的说辞,都被他搬上了台面。   五六岁儿时的戏言,哪里当得了真,却偏偏被他老神在在的提了出来,言语间还颇为义正言辞。   他这一邪一正间,这抽风般的做派,只打得众人措手不及,令人如何都分辨不出他的真实用意。   就连元帝闻言,嘴角也微微一抽,良久,这才抬起目光,头一回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位明艳少年。   在此以前,元帝一直当苏家这位世子是个废柴,如今看来,却是有些不尽然。   元帝仔细端详着苏万里,没有直接给出回复,却见此时,太子忽然冲苏万里挥袖道:“世子简直一派胡言。”   说着,太子一向温厚的双眼闪过一抹厉色,冲苏万里一字一句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如世子这般儿戏!”   苏万里依然笑眯眯道:“是啊,以前确实过于儿戏了,所以,这不正式起来了,正在向陛下请命么?”   苏万里暗戳戳的反击着。   太子冷哼一声,不多时,只背着手,淡着一张脸,微抬着下巴,淡淡道:“既是如此,那么世子是否懂得,这世间所得向来有个先来后到的道理。”   说罢,一向温和的太子竟也毫不想让,话音一落,只见太子亦是朝着元帝一拜道:“父皇,还请父皇为儿请命!”   苏万里见状,也立马跟着朝着元帝再次一拜,道:“陛下,您可不能偏袒太子,微臣千里迢迢赶来,就是为了得一桩亲事,您也得为微臣请命啊!”   这二人非但互不相让,竟变得变本加厉,竟毫不收敛的直接闹到天子跟前,逼到了天子跟前——   元帝见状,顿时面色不虞的看了二人一眼,随即,直接沉下了脸。   而大殿上,气氛再次凝固住了。   皇后此时高坐在宝座上,见太子如此,神色不知变幻了多少种神色,又见元帝阴着一张脸,生怕他在大殿上迁怒太子,她立马起了身,走了下来,走到元帝身旁,冲太子道:“翎儿,休得如此,你怎如此不知规矩,仗着你父皇对你百般偏爱便这般胡来!”   皇后瞪了太子一眼,说着,头忙冲元帝,道:“陛下,这事要怪只能怪臣妾,生生将太子亲事拖了这么多年,拖至于此,待今日宴会后,臣妾定会替太子——”   皇后正说着,忽而见元帝朝皇后抬了抬手,元帝直接打断了皇后息事宁人的言辞,少顷,他只转身,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苏万里,冷不丁开口道:“朕倒是好奇,这卫家七娘子究竟是何许人也,竟引得一向不沾女色的太子跟世子二人双双争相抢夺,想来定是位奇女子。”   说罢,元帝直接越过了太子与世子二人,忽而走到了大殿一旁,走到那排郎君跟前,抬着目光朝着他们扫了一眼,道:“朕还想知道,除了太子与世子二人,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也在偷偷打这位卫家七娘子的主意,无事,朕就是有些好奇,想要一睹这奇女子的风采,尔等只管如实禀明,朕定当不会怪罪!”   元帝说着,脸色一缓,只神色轻松又带着淡淡笑意的看着众人。   他话音一落后,长长的队伍先是如履薄冰,可见陛下神色如此,又渐渐议论起来,却始终无人出声,不知过了多久,队伍末端一个佩戴独眼眼罩,面色虚浮、纨绔酒肉之辈忽而谄媚的往前走了半步,朝着陛下悻悻开口道:“禀陛下,卫家七娘子生的美貌如花,凭楼兰仙子之名名动天下,草民见过她两回,对其是一见倾心,再见动心,草民本已托了母亲到卫家府里求了亲,不过,既然太子殿下与世子二人也有此意,草民哪敢跟这二位争夺,这点自知之明草民还是有的,草民今儿个起便彻底打消了这个胆大妄为的主意,还望陛下明鉴。”   那人恭敬说着,言语间却似乎有些得意之色。   也是,能与太子、世子争夺同一个女子,这事儿回去后也够喝上几大壶的。   只这人又是瞎眼,又是嘴歪,又是腿瘸的,且看上去浑身臃肿虚浮,一瞧便知是那败坏了身子、常年流年花街柳巷之辈。   且提起卫家七娘子,满脸色、欲之气。   这人便是郑伯爵之子郑三郑昊天也。   见他如此胡言乱语,与其隔开了几个位置站立的郝哲翰闻言只气得握紧双拳,脸色胀红,便要忍不住过去与其争辩,却立马被身旁的堂弟拉拽住了。   元帝将这二人的举动瞧在了眼底,似笑非笑,道:“哦,好一个楼兰仙子!”说着,元帝冲郑昊天道:“你是哪家的?”顿了顿,又看向郝哲翰道:“这个又是哪家的?”   陛下一问,郑昊天与郝哲翰二人纷纷自报了家门。   元帝闻言,只多看了二人一眼,并未曾深究,继而又问道:“还有么?”   话音一落,他抬着目光再次朝着人群中一扫,收回目光时,视线落到了跪在一侧脸色并不太看好的方修远身上,元帝目光一顿,不多时,只眯着眼冲其道:“方修远,你因何拒了郡主的婚事,该不会也是为了这位卫家七娘子罢?”   元帝本是戏言,然而话音一落后,只见跪在大殿上之人背脊僵直,脸色煞白,元帝顿时脸色聚变,良久,只冷哼一声,转身朝着大殿众人道:“一个小小庶女,竟引得我大俞半数男儿为其倾倒,此事如此诡谲离奇,莫不是身怀异术不成!”说罢,元帝忽又阴着脸,一字一句道:“我大俞禁妖孽之术,妖言惑众、魅惑君臣者,按律当诛——”   说到最后一句,元帝忽然抬高了音量,提高了气势,怒摔广袖,转身大步朝着宝座走去。   这一举动,分明是天子之威,天子之怒。   言语中,竟带着股肃杀之气。   元帝话音一落后,卫家众人齐齐煞白了脸色,当即悉数跪拜在地求饶,就连太子与世子也纷纷变了脸色,齐齐求情道:“父皇——”   “陛下——”   一时,整个大殿上气氛骤然变幻,风谲云谲。   作者有话要说:  宫宴下章结束。   明天3. 第281章   却说元帝端坐在宝座上, 见大殿上齐刷刷地跪了一大片,各个神色惶恐,元帝的脸色依然有些冷凝。   天子发怒, 无一人敢触其逆鳞。   没想到, 不过眨眼之间,原本受人瞩目受人嫉妒的七娘子便一跃成为了陛下嘴里“魅惑君臣”的可诛之人,所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不过如此罢。   太子见元帝如此, 深知多说多错,多求一次情便是平白给对方增添了一桩罪责,故而太子立马止住言语, 只背着手矗立在大殿上,主动停止了与世子的纷争, 暗自思索对应之策。   静下来之后, 太子元翎这才意识到今日自己过于冲动了。   他从来不是个冲动之人,便是往日里在朝堂之上,跟一众老人精朝堂辩论也鲜少有过失手之时,没曾想,今儿个被人随口一激, 便被激得差点失了心智。   他乃东宫太子, 他日一朝之主, 怎能随意被人左右。   元帝震怒, 想来亦是情有可原。   元翎也不知怎地,他性子一贯温润,鲜少能被他人他事牵动心情,不想, 今日忽然就失控了。   还是为了一个女人。   想到方才太液湖边那一幕,元翎只微微攥了攥手指。   莫不当真是身怀异术不曾?   莫不当真是个妖孽不成?   不然,为何总会离奇入梦?   不然,他今日怎会如此意气用事?   就连元翎自己也惊觉今日自己行事十分不妥。   然,依然……不能自己。   却说苏万里见状,亦是立马休战。   二人倒是难得达成共识。   大殿上,倒是一时安静了下来,只依然人心惶惶。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忽见后妃席位上有些动静,众人忍不住争相看了去,元帝端坐在宝座上,下面有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只冷着脸随意扫了眼,正欲怒斥时,话语到了嘴边忽然神色一缓,改道:“孟嫔是有何事?”   原来,只见丽妃身后的孟嫔忽然由人扶着盈盈起身了。   孟嫔乃元帝新宠,如今正是如日中天之际,眼下圣眷正浓。   元帝见到孟嫔,天子之怒倒是冲淡了几分,还不待孟嫔开口,便见元帝又关切问了一句:“可是身子乏了?”   元帝话音一落,整个大殿上,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纷纷惊诧,随即纷纷议论了起来,看来,孟嫔如今受宠不假,就连陛下在震怒中,光是见到,都能被其瞬间安抚。   却说孟嫔起身后,并未曾离席,只立在席位上朝着元帝一拜,这才盈盈开口道:“陛下,卫家七娘子绝非那等妖言惑众、魅惑君臣之人,她之所以受人喜爱,实则是因她心地善良、温柔敦厚的缘故,这才惹得太子殿下,惹得世子对其倾心不已,说实话,非但太子世子如此,就连臣妾亦是对其百般偏爱呢。”   孟嫔说着,只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提起广袖,微微半遮面的笑了笑。   元帝本在盛怒之中,就连太子世子都不敢求情,却见孟嫔如此明晃晃的说情,元帝原本脸色一淡,不过见孟嫔今日似乎兴致不错,笑语嫣然,一改往日羸弱泱泱病气,元帝倒是眼前一亮,有些不忍训斥,只定定地盯着孟嫔看了一阵,终究面色一缓,不过嘴里依然不轻不重的道了句:“哼,连孟嫔都受其蛊惑,还说不是个魅惑人心的?”   元帝这话,若是落在别人耳朵里,自然又是身躯一震,不过孟嫔仿佛半点不知其怒,只依旧盈盈笑着道:“陛下说的哪的话。”说到这里,孟嫔话语一顿,道:“陛下可还记得臣妾从前跟您提过两嘴的,臣妾义妹之事。”   说着,孟嫔看了元帝身旁的皇后一眼,笑道:“方才臣妾还在跟皇后娘娘提及此事了,当年臣妾入京时大病一场,险些命丧途中,多亏了有人搭救一场,那时,我与那人素不相识,萍水相逢时她施以肉粥又赠予药材搭救,这才救我于危难之中,试问,如此心地纯良之人,自是人人喜爱,怎会是那等妖孽惑人之人呢。”   说到这里,孟嫔不由看向元帝道:“陛下,当年搭救臣妾的便是那卫家七娘子,臣妾当场认了其做义妹,陛下当初听了还赞其慈善纯良、乐于助人,心有大义的,说他日定要厚赏的,可不许耍赖!”   孟嫔说这话时,言语间难得有些活泼娇俏之态。   却说孟嫔年纪不大,入宫两年有余,实也不过才十**岁,比之殿上那一排齐刷刷的闺阁之女,大不了多少,然而年前却因身子羸弱小产一回,大伤了元气,故而元帝怜惜,直接破格将其升了嫔位。   这大半年来,孟嫔一直宫中养病,因身子大伤,又因失子之痛,一直有些郁郁寡欢,元帝已经许久许久未见其如此兴致之好了。   他原不过是看不过太子与世子二人大殿之争,倒也并非对其争夺之人厌恶,见孟嫔如此,到底是不想扫了她的兴,且确实有些诧异,不由微绷着脸冲孟嫔道:“救你之人竟是她?”   见孟嫔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元帝沉吟了一阵,不由挑眉,终是松了松脸色,道:“如此看来,倒也并不像那等惑人之人。”   元帝此话一出,殿下一大片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孟嫔忙附和道:“自然不是,臻妹妹乖巧善良得紧了。”   元帝此时,脸上的怒意也已经渐渐消散了,不过,依然还有些余威残存,片刻后,元帝视线一转,忽而落到了座下一道熟视无睹的身影时,元帝神色一顿,似乎也觉得方才动怒颇有些无趣,良久,他只挥手招呼孟嫔入座,嘴里道:“卫七娘子如今何在?”   元帝话音一落,高禄仕立马恭敬上前禀告道:“禀陛下,卫七娘子方才落了水,这会儿不在殿上。”   孟嫔道:“臻妹妹方才落水受了凉,如今正在虞洗宫洗漱。”   元帝淡淡地“嗯”了声,道:“今日既因她闹得如此热闹,那便宣上殿来,是人是妖便让朕来一探究竟,高禄仕,你亲自去宣人!”   “是,陛下。”   元帝话音一落,高禄仕立马领命而去。   元帝虽言语间已有松懈之意,不过依然态度未明,大殿上卫家所有人虽齐齐松了一口气,却未敢将高悬的心完全落下。   却说此时卫臻这会儿正在虞洗宫沐浴洗漱,刚从浴桶出来,想起方才在太液湖的惊险一幕,卫臻这会儿依然心惊胆战,压根不知启年殿因她闹得如此大动干戈。   好在,温水渐渐抚平了卫臻的心惊。   刚身着中衣,披着湿发坐在梳妆台上,孟嫔的大宫女闻覃亲自替她拭发,卫臻顿时受宠若惊,连忙阻拦,却见闻覃忙冲她道:“七娘子,莫要见外,莫说奴婢伺候您,便是娘娘这会儿在此处,怕也会亲自替七娘子拭发的,您可是咱们娘娘的救命恩人,就让奴婢伺候您一回吧。”   闻覃如此说来,卫臻倒是不好继续拒绝。   两人闲聊一阵,卫臻甚至还来不得观赏虞洗宫,她心系冬儿,这会儿还不知冬儿去向,刚准备开口问及冬儿的去向,却见宫殿外的婢女忽然匆匆来报道:“闻覃姐姐,高……高公公来了。”   闻覃闻言,脸上一惊。   卫臻闻言,亦是一脸惊诧。   闻覃安抚了卫臻一番后,赶忙出去接待,人还没出卧房,便听到外头高公公尖着嗓子高声道:“卫家七娘子何在?”   卫臻与闻覃对视了一眼,下一瞬,便见高公公由人领着直接来到了卧房,高公公只立在屏风外,直接开门见山的朝着屏风内的卫臻道:“卫七娘子,陛下召见,请速速整理衣饰随我去拜见陛下!”   高公公话音一落,只见卫臻当场愣在原地。   卫臻只有些懵。   陛下召见?   陛下缘何要召见她?   还是由高公公亲自传人。   高公公可是内监总管,元帝跟前第一红人,深受元帝器重,经由他传召者,皆是朝中要事,宫里之事,若非事关元帝,轻易不会由他走动。   可如今——   莫不是……莫不是……莫不是依然逃脱不了前世噩运?   可是,可是她跟太子这世无任何牵连,是压根不可能再续前世孽缘的,除非,除非因她自作主张改变命运轨迹,从而改变了后续发展。   这一世,她由元翎所救改为了被傻世子元帧所救,那么——   卫臻心里头快速盘算着。   元帧婚事未定,他的婚事一直是老王妃心头大事,老王妃打从几年前便一直在奔走寻觅,当年还曾打过卫臻的主意,如今卫臻冷不丁再次赶上了,莫不是,莫不是老王妃在大殿上亲自求陛下赐婚罢。   这是卫臻所能想到元帝召见她的唯一可能性。   一想到这里,卫臻顿时心头一紧。   卫臻正心烦意乱间,只见高禄仕在外头高声催促道:“还愣着作甚,陛下这会儿正在殿上等着,还不速速替七娘子更衣。”话语一落,顿了顿,高公公忽又补充道:“面圣马虎不得,给七娘子着装体面些,作盛装打扮。”   而卫臻听到这里,心再次高悬了起来。   为何要作盛装打扮?   高公公这话何意?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有些卡文了。   宫宴这章没有写完,下章还有些。   今天就一更了,明天争取3. 第282章   因孟嫔受宠, 故而这两年来送往虞洗宫的多是些好东西,四月方一过,内廷司便早早将孟嫔的夏季服饰悉数送了过来, 是除了皇后、丽妃之外,整个后宫最上乘的, 尽管孟嫔喜爱素雅,可内廷司准备周全, 亦是备了不少艳丽华贵之物, 不过这些鲜少被孟嫔所用, 今儿个高公公一吩咐, 闻覃便立马将压在箱底的那些华贵服饰悉数翻了出来,伺候卫臻换上。   卫臻与孟嫔身高相仿, 尽管年纪不大,却比孟嫔丰盈少许, 也不能算丰盈,主要是孟嫔太过清瘦羸弱,而卫臻瘦而不清瘦, 丰盈而不胖, 是身段极为匀称的, 是那种该有肉的地方有肉,不该有肉的地方一分没有, 虽她年纪小, 脸上还略有几分婴儿肥, 不过这两年身子抽条,幼态渐消,少女窈窕的气质尽显。   可终归还是未曾及笄。   然孟嫔的服饰是宫中后妃服饰,本以为穿在卫臻身上是极为不适合的, 却万万没有料到,完全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似的——   只见一袭广袖朱红宫装裹在卫臻身上,上头缀着起花八团璎珞图,寓意富贵如意,下摆为内廷司专供皇族的名贵洋红妆绸,上缀着缕金百蝶,用雀金裘滚边包边,艳丽却华贵到了极致。   在皇族中,明黄为尊,紫为贵,绿为尊,红为贵,朱红洋红虽无过多计较,也多以尊贵清白之人所用。   如今,一袭广袖红服裹在卫臻身上,上头花团紧簇,富贵云集,只衬托得整个人明媚华贵,不可方物,尤其,在卫臻瑰姿艳逸、琼姿芳菲之姿的衬托下,更觉群芳难逐、天香国艳,令人不敢直视。   这样广袖宫装刚往卫臻身上一套,卫臻压根没有多瞧,便要立马换下,只连忙冲闻覃道:“能否借用姐姐的衣饰?这身……好似有些不妥。”   卫臻几乎不用多瞧,也深知这样的衣裳穿在她的身上会发挥出什么样的效果来,上辈子,虽卫臻蠢笨愚昧,万事不知,有一点却是知晓的,那便是她知道自己的美貌占据了多大的优势,太子虽对她百般厌恶,可每当她好生装束一番走到他跟前时,他脸上虽并无多言,眼睛却仍是会盯着她多看几眼的。   尤其,是每当她装扮华丽、盛装出席之际,有一回太子饮了些酒,约莫酒气上头,竟在回宫路上,搂着卫臻,在她耳边耳语说,恨不得将她扒了,那种咬牙切实、分明恨透了语气,曾令卫臻得意过好一阵。   故而当年在太子府整整六年,卫臻别的没有学会多少,色,诱太子的事情倒是干了不少。   只如今,她不是太子妃,她不过一个低门庶女,如此盛装露面,天知道,福兮祸兮。   她得罪的人够多了。   可万不能再招人恨了。   只是,话音一落,却见久久无人回应。   闻覃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的从铜镜中卫臻的仪容中回过神来,她神色惊艳的看了卫臻许久,这才喃喃道:“这怕是有些不妥罢。”说着,忙朝着屏风外看了一眼,道:“高公公那里——”   高公公的吩咐,闻覃可不敢违背,何况,高公公已连着催促好几回了,经不起耽搁了。   卫臻沉吟一阵后,又看着梳妆台上华丽精湛的金钗玉冠,踟蹰了片刻便松口道:“姐姐,我头发还未全干,便不戴这些首饰了,姐姐替我微绾长发即可。”   闻覃立马摸了摸卫臻的头发,见确实还渗着水,便冲卫臻道:“好,我用绸缎将妹妹头发束于背后便是。”   闻覃说完,立马寻了一根红绸将卫臻长发拢起,束于身后披在了背后。   卫臻看着铜镜里的人,颜色果然浅淡了几分,远不如前世盛装那般华丽招眼,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卫臻的错觉,总觉得虽低调了几分,却多了几分夭夭灼灼之色,终归还是有些不尽如人意。   可是,这已是最素雅的方式了。   正琢磨间,外头高公公再次催促,闻覃便立即搀着卫臻走出了屏风。   却说高禄仕看到一身华服走出来的卫臻,原只打算匆匆扫她一眼便要立马往外走,只是,这一眼望过去,高禄仕的双眼忘了收回,身子却早一步往外而去,这一去,只哎哟一声,差点儿撞在了身后的小黄门身上。   卫臻与闻覃齐齐喊了一声:“公公。”   高公公这才缓过神来,骂了小黄门一声,随即又转身朝着卫臻看了又看,良久,忍下满眼惊艳,这才道:“七娘子这头发是——”   话还没说完,便见闻覃立马回道:“公公,七娘子方才落水,头发还未曾绞干,公公看这般侍弄可好。”   高禄仕只将卫臻上上下下,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后,良久,道:“罢了罢了。”   说着,有些神色复杂的看了卫臻一眼,冲她道:“快些随本官走吧,莫要让陛下久候。”   卫臻便立马朝着高禄仕福了福身子,道:“是。”   高禄仕一路领着卫臻朝启年殿走去。   他步履匆匆,原本对身后的卫臻没管没顾,不过一路见身后的小娘子紧随其后,一路上既没有多问,也没有多瞟多看,高禄仕行得快,她便加紧步子跟上他的步子,他行得慢,她便也不露痕迹的放缓了几分,一路悄无声息,虽面带些许紧张,可对于头一回入宫的低门小户老说,已是能够令人另眼相看了。   这样想着,眼看到了启年殿外,高禄仕难得开了金口,冲卫臻点了一句:“里头人多,莫要慌乱。”   话音一落,卫臻还来不得应声,只见高禄仕已经先一步踏入了殿内,少顷,只提高了声音宣道:卫七娘子到。   卫臻立在大殿外,置于腹前的双手用力的攥紧了几分,随即调整了一番气息,这才微微低着头,跟着踏入了启年殿。   一进入,只见偌大的宫殿内一片寂静无声,好似里面空无一人似的,却又分明能够感受到上百道乃至更多的视线齐齐炙热的朝她探来。   这样的情景,上辈子,唯有与太子成亲时方遇到过。   哪怕重活一世,心中淡定了许多,心脏依然止不住有些起伏。   卫臻只在刚进入大殿时飞快的抬眼朝着殿内扫了一眼,随即,很快低下了头。   只是,这一扫,只惊得她差点儿步履虚晃,因为这一眼看去,只见整个大殿上候满了一大片,也跪满了一大片,匆匆间扫去,仿佛跪满着的那一片末尾看到了卫家人的身影。   只卫臻没有看得太轻,压根不敢多看。   若非有高公公方才的提点在先,卫臻定是惊魂未定,不知所云,忧心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卫臻拼命忆起方才高公公的口吻,仿佛语气不算太过严重。   她思索一番,强制压下担忧,只一步一步朝着殿内走去。   一路上,卫臻身姿不偏,身影不移,她步履轻盈稳重,行动如拂风摆柳,全身上下没有发出一丝响动,唯有腰间玉饰宫绦珊珊拂动。   卫臻一路低垂眉眼,一步一步紧跟在高公公身后,一路穿越跪在大殿上的众多身影之间,越过卫家众人,越过方修远身旁时,虽心中几多情绪转变,却一直直稳稳压制,直到来到了殿前,高公公止步,卫臻便也盈盈停下了步子。   那里,太子、世子,九王爷还有老王妃、元帧等人早已矗立左右。   卫臻压根不敢多看。   殿上的情形俨然早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期。   若是单单老王妃求赐婚一桩,以元帝对恭亲王府的姿态,不过小事一桩,定会欣然应许的,哪里会出现殿上这般复杂局面。   这大殿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又到底与她何干?   卫臻实在是想破头来也想不出其中缘故。   正当卫臻脑门官司之际,只见这时高禄仕恭敬开口道:“陛下,卫七娘子已带到。”   高禄仕话音一落,卫臻便立马收起了胡思乱想,只强制压制住心中紧张与焦虑,恭恭敬敬的跪在大殿上,随即双手贴着地面,弯腰伏身,朝着头顶上的宝座恭恭敬敬参拜道:“民女卫臻,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却说卫臻行礼周正,从礼数到参拜语数,并无一丝纰漏。   此事看似简单,可在天子脚下,又在这巍峨大殿上,对于头一回入宫之人来说,大半定慌张忘了言语,更为夸张者,初见天子慌张至失禁者亦是有之,并不足为奇。   故而卫臻一小小低门庶女,能做到此处,已令人满意。   只卫臻跪拜参拜后,整个大殿上依旧一片死寂,久久过后,仍无一丝回应。   宝座上,一直无人叫起。   时间一寸一寸而过。   最开始,卫臻还算镇定,可随着时间的游移,渐渐地趴伏在地毯上卫臻的身姿,已渐渐开始发颤。   倒不全是慌张至此,而多是体力使然。   眼看着额头两旁渐渐冒出了汗珠,这时,终于闻得远处一道威严赫赫的声音响了起来,严肃又冷沉道:“抬起头来!”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啊,我是长期睡不好,失眠严重,昨晚5,6点睡的,今天脑壳晕,写不出来   我写几更几更是鼓励自己的,大家看看就好,可以当做没看见。   反正,三更之心不死,明天继续三更努力(失眠的话就没办法了)。. 第283章   前世卫臻名声并不太好, 尤其,她是坠湖连累太子才使得太子对她负责,才能登上太子妃位的, 她空有一张皮囊,却既无才又无德,元帝对她印象并不太好, 多为冷脸相待, 极少问过她话, 从未曾将她这个儿媳放在眼里,倒是对太子侧妃卫绾日渐欣慰, 赞过她的修养及才华, 以至于前世卫臻见了元帝就浑身发憷,有些害怕。   这股惧意终究是根深蒂固的, 以至于到了如今, 卫臻依然有些敬畏。   听到元帝的吩咐后, 卫臻只微微呼出一口气后,随即恭恭敬敬的从地上伏身而起, 随即缓缓抬起了头, 却并不敢直视龙颜。   “再抬。”   元帝盯着大殿上的身影, 继续吩咐道。   卫臻微怔了片刻后, 很快只将身子跪直了,随即, 再次将脸高抬了几分,直到视线落到了高座上落到了元帝与皇后的宝座上,再也不敢往上抬了。   卫臻这一抬头,只见四下惧怔,随即整个大殿嗖地一静——   大殿上的女子十四五岁, 最是青涩美好又知世的年纪。   她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双手微握置于腰腹前,虽神色恭敬,面带些许紧张,可面圣拜磕间,臻首微垂,行云流水,举止更是端庄优美,一举一动皆有章法,出落得像个大户人家精心教养过似的,若非众人已知她是个庶出的,不然,皆会误以为是哪个簪缨世家的千金贵女呢。   又见她一袭广袖朱红宫装加身,偌大的雀金裘滚边广袖像道扇子似的,从她的双臂间摊开一直落到了双腿两侧,颀长的百蝶裙摆更是整整齐齐垂落到身后摊开在身后,如此华丽又大气的华服四下散开将她整个簇拥,衬托得整个人华贵万千,像是矗立在大殿上随时等待展翅的红凤似的。   而当众人将视线落到殿上女子的那张臻美娉婷的脸上时,直叫众人更是惊艳得忘了言语——   那是一张耀如春华、端丽冠绝的脸。   只见她不施粉黛而颜色朝霞映雪,而盛颜仙姿,而冠若惊华,而天香国艳。   她蛾眉淡扫,眉似新月,她星眸微嗔,含情凝睇,一抬眼,只觉得顾盼生辉、撩人心弦。   一身朱红将其笼罩,华贵又招眼,可那张脸上却分明素面朝天、未施粉黛,尤其,甚至金钗未戴,连发都未绾,而三千青丝直接拢于脑后,却不知,这一浓一淡,一富一雅间,更是衬托得整个瑰姿艳逸、光艳逼人。   而当她伏地而起微微抬头那一刹间,一缕青丝恰如其分的从额前微微垂落,打在她的侧脸,飘至肩头,这时,殿外起风了,轻风掠过她的肩头,发丝瞬间轻轻荡起,一时,只觉如置画中仙般,只觉仙艳清贵、竟呈出千姿百态之美,只觉连轻风待她都还是格外偏爱。   大殿上,所有人的视线全都一动不动的投放在她身上,失了言语,就连宝座上看惯人间各类绝色的元帝眼下都被大殿上那道身影那张脸惊到了,只直直盯着大殿上的身影,久久没有言语。   卫臻身侧,苏万里已有多年未曾见过卫臻了,他一贯轻浮如斯,酷爱调戏美人,可从卫臻从大殿外踏入的那一瞬间,他却瞬间消停了,握着扇子的手也忘了摇摆。   苏万里身旁,太子的目光更是有些直,也有片刻的呆滞,纵使很快缓过神来,却依然有些恍惚失神,他从少年之时第一次见到卫家七娘子起,当夜便梦到了她,梦里,她死死咬着他的手不放,仿佛对他憎恨至极,可惊醒后,虎口处的伤口分明疼得真实。   回京后,倒是多年未曾入梦,直到,两三年前在郡主府再次遇到,此后,便不得安宁。   梦境越来也古怪,也越来越……放肆。   梦中的画面其实是模糊不清的,直到触及到了眼前这张脸。   太子已然确信了,是她。   可是,为何总梦到他?   太子矗立在大殿上,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些分辨不出,现在的情景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直至拇指摩挲到了虎口处的疤痕,太子微愣了片刻,瞬间清醒过来,是现实。   他只定定盯着跪于身侧的身影看着,片刻后,又环视一圈,最终,将目光投放到了元帝身上,只微微握紧了双拳。   倒是另外一侧,老王妃跟前的元帧好似激动不已,他见卫臻跪在了他的身旁,也要跟着跪过去,却被老王妃一把拽住,老王妃一脸严厉的看着他,不许他捣乱。   大殿上一片寂静无声。   卫臻背上渐渐起了薄汗。   她撑着脖子,微微抬着脸,时间一长,渐渐失了力。   直到现在,她还是懵的,压根不知发生了何事。   元帝召她,可到了现在,却只字未言。   她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却不能问,不能瞧,只能稀里糊涂的等。   时间每过去一寸,便更难熬一寸。   直到,脖子渐渐失力,卫臻渐渐不受控制的缓缓放松脖子垂眼支撑,这一垂目,是不敢直视龙颜,不想,视线却冷不丁的撞入了一双犀利如鹰的双眼里。   那双眼漆黑冷漠,阴寒蚀骨,仿若千年古井,深不可测。   又像是侵了寒霜般,冰冷刺骨,仿若厉魔之眼。   此刻,却一寸一寸,一动不动的紧紧盯着卫臻看着。   卫臻愣了片刻,一时被这双眼睛震慑住了似的,忘了反应,忘了挪开,待回过神来后,她心脏不知为何忽然猛地一缩,这才慌乱移开。   这时,卫臻已然有些体力不支,加之紧张焦虑,唇舌已经渐渐干涩起来。   可陛下依然没有发话叫起,也没有问话,在元帝威慑的目光及上千道炙热目光的投射下,卫臻不由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眼看着身子渐渐摇晃,却见这时,高坐在太子宝座对面的那道今夜未曾开口说过一个字的冷峻身影赫然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直接起了身。   只见他微微背着手,直接旁若无人的从坐席上一步一步踏着步子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因眼下,所有的目光全都投放在了大殿上,他这突如其来举动显得尤为突兀。   他既没有禀告天听,也没有给任何人任何交代,直接视宝座上的天子为无物,视座下数百道文武百官为无物,仿若不是在天子跟前,而是出自自家后花园似的,直接如来时那般,旁若无人的自行出入。   一时,整个大殿上所有人齐齐一惊,全都朝着二殿下看了去。   卫臻亦是愣了一阵,随即悄然松了一口气,只趁机飞快地低下了头。   不想,那道颀长冷厉的身影步步而来,直到经过卫臻身边时直接停到在了她的身侧。. 第284章   刚刚才缓和了一下的情绪立马绷紧了。   刚刚才偷偷低下的头, 立马嗖地一下再次挺立住了。   矗立在卫臻身侧的那道身影颀长高大,像是一座高耸的大山,笼罩在卫臻身侧, 直接在卫臻头上投掷了一道浓重的阴影,直接将她整个笼罩在一大片无光的阴影里。   那道身影本就比常人要高大英武几分,如今他站着,卫臻跪着, 卫臻在他跟前,显得过于娇小了, 眉眼才刚刚齐了他大腿, 余光扫去, 只见那片朱红华服上, 盘踞着九尾栩栩如生的大红巨蟒,红色的蟒身,红色的鳞片, 红色的信子, 红色的眼睛,一眼望过去,只见鲜艳如血, 齐齐长着血盆口舌, 仿佛要将跟前的卫臻一口吞没。   卫臻本就被大殿上这股诡异又压迫的气氛逼得神经紧绷,气息微薄,如今, 只觉得犹如在暴雨的深夜忽而冷不丁降了几道剧烈闪电, 几声可恐雷鸣,暴雨雷鸣电闪纷纷向她涌来——   她一时跪在地上,只觉得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   只隐隐有种要濒临窒息的感觉。   二殿下这一目中无人、狂悖至极的举动自然引得全场文武百官瞩目, 有那等迂腐老臣看不下去便要参奏,却被周遭的人速速拦住了,示意其看元帝脸色,见元帝微绷着脸,却一直未曾言语,几位老臣先是一脸愤恨,最终相继无奈地摇了摇头。   要知道,这二十年来有关二皇子的传闻是被传得神乎其神,过于邪性,有人说二皇子乃地狱恶魔降生,沾染者非死即残,有人说二皇子乃鬼魅罗刹、魑魅魍魉也,也有人传说,二皇子实则乃紫微星下凡,是来人间历劫,是命定的帝王之相,可惜当年来早了些,挡住了元帝的帝王之路,故而才有后头这颠沛难熬的惨局。   正是因为传得过于离奇,也着实令人心生畏惧,故而难有人敢轻易触及逆鳞。   只是,坊间有二爷,以天家自居,上头从无人问责,拦者扰者,全都统统消失了,诡异又怪诞。   只如今,停在卫臻身侧,所有人全都竖着眼睛看着。   就连卫臻亦是紧张得浑身微颤,以为是冲她而来的,直到——   “哎呀”一声大笑声冷不丁在卫臻另外一侧响起,紧接着,一道紫衣男子绕过了卫臻,走到了二皇子身侧,笑道:“煌儿这是要走了?”   说话之人正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九王爷,同时,也是今夜二殿下的发言人。   只见九王爷大笑几声调节了一番气氛,随即朝着宝座上的元帝弯腰作揖,道:“皇兄,各位大人们,煌儿这人素来修身养性,到点就得入睡,许是犯困了,刚刚又饮了酒,酒气上了头,这才失了礼了,本王代煌儿向皇兄向诸位大人们赔个罪,眼下时辰不早,本王便将煌儿领回去了。”   九王爷话音一落后,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齐齐看向二殿下。   二殿下是个修身养性、到点便要入睡之人?   简直笑煞众人。   二殿下饮了酒,一身酒气?   简直荒唐至极。   他直挺挺的立在那里,分明清醒得紧。   九殿下这般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显然没有说服任何人。   却是令卫臻悄然醒悟,她只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二殿下是要离开了,原来二殿下之所以在她身侧停留,原是为了等候九王爷。   天呐,吓死她了。   她还以为她刚刚不小心看了他一眼,他便要……他便要……寻她是非!   这二殿下今日行事这般狂悖,谁敢惹上他啊!   卫臻听到这里,顿时松懈了一口气,正在这时,刚好见停在身侧的那道身影忽而抬起了步子,直接朝外踏去了,看到这里,卫臻心里顿时再次长长了吁了一口长气。   正当她松懈下来,只觉得周身的那座大山终于移走之际,这时,忽而觉得双臂上微痒,只觉得双臂上的衣饰好似在缓缓滑动,卫臻愣了一下,缓缓垂眼朝着自己的手臂上看了一眼,这一看,尤是她之前一直镇定自若,这会儿也是脸色大变,脸上只顿生出一股惊恐之意——   只见披在她双臂两侧的丝质披帛正在离奇的自行滑动。   卫臻顿时就跟见了鬼似的,吓得面色微白。   她还以为发生了什么灵异事件。   毕竟,但凡与二殿下有关的,动辄魑魅鬼怪缠身。   直到下一瞬,脑子蹭地一下,意识到了什么,卫臻也顾不上大殿上的仪容,只嗖地一下微微偏头朝着身侧飞快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去,只见臂膀上的披帛正在被一股力道牵引往后拉拽着,卫臻顺着那道拉拽之力扭头看了过去,顿时双目微瞪。   她肩膀的丝质披帛不知何时挂在了二殿下的马靴皮扣上,正随着他一步一步离去,而被拉拽而去。   眼看着披帛一段从她的胳膊上消失了,另外一端也要渐渐抽离,卫臻顿时有些欲哭无泪,下一瞬,她很快回过头去,继续挺直了脊背若无其事跪好了,置于腰腹间的双手却悄悄拉拽住了披帛的一端,试图将披帛悄无声息的拉拽回来,却不想,她这一拉,直接拉拽不动了,披帛直接由两端拉拽着,被拉拽在空中,拉拽成了一条直线。   直至,披帛的另外一顿缓缓停了下来。   意识到对方停了下来,意识到这一点后,卫臻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她蹭地一下立马松开了自己的手。   轻薄的披帛随风而动,被轻风吹起,飘逸的飘荡到了大殿上。   朱红色的绸缎在半空中摇曳舞动。   妖娆魅惑。   最终,只缓缓落下,最终,落到了二殿下的脚边。   这一幕,没有丝毫偏差的,悉数落入大殿上所有人的眼中。   二殿下背对着众人立在原地纹丝未动,直到良久,他微微垂眼,淡淡的往脚下瞥了一眼。   众人以为他会不予理会,直接无视离去,却见这时,他一手背在身后,微微弯腰,忽然直接将勾在他马靴上的披帛拾捡了起来。   朱红色的绸缎,像是鲜红的血,染在他的掌心。   二殿下垂眼朝着掌中的红色披帛看了一眼,随即,黑金面罩下的双眸微微眯着起,下一瞬,他忽然一把将披帛嗖然握紧,随即毫无预兆的,直接拽着那条长长的鲜红披帛,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扬长而去,离奇而去。   朱红色的红绸在他身后舞动缠绕。   直至二者齐齐消失在大殿上。   二皇子这一举动,惊得全程众人噤声,久久无人缓过神来。   待缓过神来后,所有目光齐齐朝着大殿上那道僵硬的身影投放而去。   此时的大殿上,卫臻还一直跪在那里。   大抵是太过惊讶,亦或是被惊吓到了,只见她身子僵直,脸色微白,整个身影在偌大的大殿上瑟瑟晃动,显得单薄而无助。   偌大的大殿上,寂静无声。   宝座上一直没有开口的元帝,眼下,只微微眯着眼,目光冷冷地盯着大殿上的卫臻。   神色莫难辨。   眼神却有些冷凝肃杀之气。   大殿上的气氛悄然转冷,转寒,逐渐恢复到之前天子震怒时分的气氛,直到众人为大殿上无故被牵连的女子感到遗憾,皆以为这下无人再敢为她说情,皆以为陛下会再次震怒之际,忽见宝座上的元帝冷冷的扫了卫臻一眼,随即沉默良久,冷不丁朝着大殿上众人道:“罢了,朕有些泛了,太子代朕招待诸位爱卿罢。”   说着,元帝从宝座上缓缓起了身。   高禄仕见状立马过去搀扶,与此同时,他嘴里高呼一声:“起驾!”   这声一起,全场所有人齐齐从席位上起立,跪拜,恭恭敬敬的送君离席。   只走了几步后,元帝忽而停了下来,朝着大殿末端的卫臻霆说了一句:“卫卿,你卫家生了个好女儿,此女的婚事朕替你定下了,你可有异议?”   元帝声音威严肃穆,言语间却仿佛有讽刺之意。   卫霆渊听了,立马朝着远处卫臻的方向看了一眼,忙惶恐回道:“微臣……遵命。”   元帝闻言,只冷冷看了卫霆渊一眼,随即冷哼一声,这才摔袖而去。   元帝一离席,卫臻只觉得浑身发软,发麻,险些跌坐在地。   一只手伸过来搀扶她,卫臻头晕目眩的抬头,对上了苏万里放大的脸。   她下意识的将手伸了过去,看到苏万里后,立马又将手收了回来,直到不知过了多久,郑襄阳大步踏了过来,一把将卫臻从地上捞了起来。   卫臻扶着郑襄阳,缓缓偏头,只见苏万里正站在她的身侧,定定的看着她,远处,卫家姐妹也立马过来了,而卫家人之后,方静姝正将跪在地上的方修远缓缓扶起。   隔着遥远的距离,隔着糟杂的人群,卫臻与方修远遥遥对视着。   二人的目光皆有些发怔。   这时,卫臻察觉到身侧有道炙热又赤,裸的目光一直紧锁在她的身上,那道目光太过直接,太过威慑,令人无法忽视,她神色恍惚的偏头,视线与太子元翎冰冷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卫臻再次一愣。   再然后,意识一点一点飘散,卫臻身子渐渐发软,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不再知人事。. 第285章   却说卫臻回去便病了一场, 大夫说是染了风寒,又加上初来初潮的缘故,可碧水居上下依然不得安宁,只见小主子夜里还曾梦魇数回, 嘴里还曾一直呜咽喊疼, 一边呜咽哭着, 一边捂着肚子, 仿佛痛苦到了极致。   双灵、冬儿等人更是急得团团直转悠,阮氏更是彻底守在卫臻塌前, 嘴里一直后悔的念叨着:“去时还好好地,怎么回来就成了这幅模样, 那皇宫里头果真是个吃人的地方,可怜我的安安, 往后不去了, 往后便是皇后娘娘再如何吩咐, 咱也不去了, 不去了。”   映虹甚至将经验老道的周妈妈请了来, 周妈妈摸了摸卫臻的脸,回去禀了老夫人,当夜周妈妈便寻了府中几个老嬷嬷一直在碧水居外的观心湖转悠了好几圈, 随即往湖里放了盏灯, 又洒了些米酒糯米吃食,再从湖边一路点灯点到碧水居院门口,嘴里高声喊着:“回来了, 回来了,七娘子已经回家了,水里的脏东西速速离去, 莫要痴缠——”   一直折腾到第二日早上,卫臻这才渐渐消停下来,等彻底苏醒,已是第二日下午的事情了。   醒来时,卫臻的思绪仍有些凌乱,一时仿佛还在梦里,碎梦凌乱,仿佛被什么痴缠住了,如何都挣脱不开,一时又仿佛回到了前世,回到了当年她落水设计太子时血洒太液湖的狼狈画面,转眼又见自己躺在床上,形容枯槁、奄奄一息,濒临死亡的惨状,一时又以为还在大殿上,被上千道目光围困,窒息难言,一时又觉得小腹涨疼,头晕目眩。   梦境与现实,前世与今生,生生纠缠着她,将她拖入一场牢笼般的困局中。   还是窗外银铃般的说笑声渐渐透过窗户外传了进来,卫臻呆愣了许久,这才转了转眼珠子,彻底清醒过来。   一抬眼,只见头顶帐幔熟悉,原来,已回到了碧水居。   此时,屋子里,冬儿正趴在卫臻的床榻边沿守着,睡得发沉。   杏丫轻手轻脚的提着铜壶进来,将热水倒入银盆中,又将帕子浸湿了拧干,准备过来给卫臻擦汗,刚往床榻前一凑,便立马欣喜道:“主子,您醒了,是不是饿了,肚子还疼么,还烫不烫?奴婢来瞧瞧。”   说着,杏丫立马凑过来,将卫臻额头上烘干的巾子一把取了下来,忙用手背探了探卫臻的额头,试探她的体温,边探边扶着卫臻起来,边喃喃道:“还有些烫人,还未完全退下。”   见卫臻嘴唇干裂,杏丫拿了个软垫垫在卫臻身后,细细致致的将她扶着坐好后,又立马倒了杯温茶过来伺候卫臻服用。   卫臻唇舌干燥,感觉全身都在冒火,她一连着吃了三四杯茶,这才觉得喉咙被侵湿了,这才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有气无力的开口,却是喉咙沙哑的问了一句:“冬儿怎么又趴这睡了,回头又得嚷着腰背疼了。”   杏丫立马道:“冬儿昨儿个守着主子守了一夜,今儿个早起眯了会儿,早膳后又去了老夫人院里回话,刚刚才趴在这里睡下,让她回屋歇着她不肯,非得守着主子,这会儿瞧着是睡死了过去,怕是一时半会不会醒了。”   杏丫边说着,边一脸熟稔的将湿巾子重新枕在卫臻额头上,继续道:“双灵姐姐也才刚回屋,让奴婢替换着守着主子,说眯会儿,让奴婢一个时辰后叫起她,主子您没醒,她怕也是睡不安稳。”   杏丫倒是了解卫臻,不待卫臻问话,便将她想问的悉数解答了,末了,又拿了件斗篷过来,披在卫臻身上,道:“主子,您别老惦记着她两,您怎么样,好些了么?您是不知道,您昨儿个回来那阵仗,可吓坏了整个碧水居。”   卫臻昨儿个是被大太太郝氏亲自送回来的。   连大老爷卫霆渊都亲自跟着来到了碧水居外,虽人未见进来,却足足惊得守院的跑腿丫头吓破了胆。   要知道,碧水居是内院,还是五房妾室娘子们的后院,就连大太太都不常过来,大太太最多去往正房走动,可如今,不但大太太来了,连大老爷都来了,这阵仗还是杏丫来了卫家这么久,头一回瞧见。   主子是被大公子亲自抱回院子的。   去时,装扮得端庄周正,漂亮贤淑,回时,三千青丝快要错垂到了地面上,散落一地,连衣裳也换了一身,人已昏迷不醒。   看到这幅景象,整个碧水居上下吓得浑身发颤,姨娘更是差点儿昏厥了过去。   大老爷大太太直接被她晾在院子外头,话都未问,就一路心慌哭啼的追着跟进了主子院子里。   好在映虹姐姐留了下来作陪,可纵使心急如焚,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的问,便是问了,也只得了大太太一句严厉的吩咐:精心伺候着,七娘子若有个大碍,整个碧水居谁也甭想好过。   这话,直令映虹脸色翻滚,心道,这不止是出事了,这是出大事了。   大太太吩咐完后,又命人请了大夫,随即连大房都未回,又直接派人去了五房正房,随即再去了老夫人的世安院,映虹将卫臻托付给雯烟后,自己个也匆匆赶去了世安院。   后来,主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映虹姐姐,整个院子无人得知,只知双灵直接被拦在宫外,没让入宫,冬儿倒是跟着主子,却也哭哭啼啼说不清楚,只知,只知主子落水了,后头诸多事情却一概不知了。   当夜整个碧水居大乱。   大半夜的,又是大夫,又是请了婆子过来叫水叫魂,一直闹到了后半夜。   五房其余各个屋子里,府中各个院子里都差了人过来查探。   今儿个一大早的,更是络绎不绝的来了不少人——   “今儿个一大早的,太太亲自过来探望了,您那会儿还没醒,太太也没久坐,只叮嘱了一番,送了不少补品来,后来周妈妈来了,大太太院子的霁萍姐姐来了,早膳后,郑大娘子与方大娘子来了,郝家的几位娘子们也送了信来,对了,大娘子也来了。”   杏丫边絮叨着,边将煨在炉子上的鸡汤端了进来,给卫臻盛了一碗,便要伺候卫臻用下。   卫臻倚靠在软枕上,神色略有几分呆,一直听到杏丫提到“方娘子”,她才蹭地一下缓过了神来,却又立马怔了片刻,抬眼时见碗面飘着金灿灿的一层,卫臻便微微拧着眉,直摇头,连拒绝的话都没有说出口,只觉得心里头有些泛恶心。   杏丫急了,只要立马去将映虹姐姐换来,却被卫臻拦了拦。   卫臻伸手拍了拍胸口,见冬儿嘤咛一声,差点儿醒了,卫臻便冲杏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即,她拿了软枕垫在了冬儿的脸上,这才讷讷的问了一句:“谁在外头?”   外头一直飘着一阵说话声,声音不大,却又隐隐约约的,听不大清楚。   杏丫道:“是世子来了,还有五公子和九娘子、十娘子也在外头。”   说着,杏丫想了想,又道:“还有大娘子也来了,之前六娘子也来了,见主子没醒,她送了些安神香来便回了,九娘子、十娘子和五公子一直在屋子里闹着,要将主子您弄醒,后来世子与大娘子便来了,大娘子将九娘子她们几个赶了出去,这会儿正在外头纳凉,瞧着没有要走的意思,应该是想着等主子您醒——”   杏丫正说着,忽而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孩童的声音,卫臻不由偏头朝着窗外瞧了一眼,道:“辰哥儿也来了?”   杏丫道:“方才没瞅见小公子,应当是刚刚来的,奴婢去瞅瞅。”   说完,杏丫便跑到窗口,将窗子推开将身子探了出去。   卫臻坐在床榻上,看了看杏丫,又收回了目光,将视线落到了冬儿酣睡的小圆脸上,静静的发着呆。   这个僻静的碧水居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热闹过。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定是发生大事了。   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为何昨夜元帝要召见她,召了却又最终一言未发,最后却又离奇的拿捏了她的婚事。   难道是因为那个二皇子拿走了她的披帛么?   还是,兜兜转转,命运最终又回到了最初的轨迹?   想到昨日大殿上跪满了一地,方修远,苏万里,太子,好像连端阳都在殿上,这些前世都发生过么,卫臻真的有些记不清了,她印象中是没有这些的,可到底有没有,她又有些拿不准了,是不是前世她落水后发生了什么,还是她记错了什么。   想着想着,卫臻便又有些头疼欲裂了。   怎么这辈子她都这么努力了,却终究还是逃脱不了?   她是跟那座皇宫,与他们元家人杠上了不成?   倚躺床榻上的卫臻,浑身无力,只一时没了探究昨夜真相的勇气。   正在这时,忽而闻得映虹的声音在屋子外头响起:“世子?”   “你们主子醒了么?”   没一会人,苏万里慵懒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   与此同时,东宫,太子元翎背着手立在窗口,朝外定定看着,不知站了多久。   他一身白色对襟衫加身,衣上金龙缠绕,袖口裤口都用金色锦布紧紧束起。   窗外院子里,护卫们正在清理箭靶上的紫金箭。   箭靶上的箭头,支支正中靶心,无一偏差。   箭头收集好后,魏莫走了过来,恭敬禀道:“殿下,可还要再练一轮?”   魏莫问起,却见太子立在窗口久久未曾回应。   魏莫不由抬眼看了太子一眼,自昨晚后,太子殿下便一直心神不宁,方才练箭也是全程心不在焉,这会儿——   魏莫正要再问,却见太子忽而背着手转过了身来,看向他道:“父皇可还在养心殿?”. 第286章   魏莫恭恭敬敬回道:“属下方才巡视时, 听伍大将军说陈大人、宁国公等人在殿外候驾,陈大人殿下是知道的,有他在,应当不会这么快散场。”   伍大将军乃禁军总统, 魏莫曾是他手下的兵。   原来, 自下了朝后, 元帝便回了养心殿, 可殿外却候了不少人,并未曾离去。   有操心太子婚事的人,有忌惮西北王之人, 如今, 二皇子也露了面, 想来也惊到了不少人,自是有不少人想君前试探一番。   魏莫话音一落后, 太子只眯着眼定定看了他片刻,半晌,忽而差人更衣,说了句:去养心殿。   却说太子去往养殿心时, 在半道上便遇到了陈大人、宁国公等人, 几人给太子请安后瞧着还不太愿意走,仿佛有满肚子话无处说, 恨不得找太子倾诉,太子直接打断了道:“父皇可在里头?”   太子这一问, 只见陈大人冷哼一声, 道:“陛下去了虞洗宫。”   说着,他一脸不愉道:“老臣刚进养心殿,要禀告的话还没有说完, 虞洗宫的孟嫔娘娘便差人送了果子酿来,陛下吃了一盅竟还觉得不过瘾,这不,直接将老臣们撵了出来,这会儿怕是到了虞洗宫。”   陈大人是个直脾气,数落起元帝来,那也是照说不误。   宁国公咳了一声,冲陈大人使了个眼色,随即替他周旋道:“陈大人心直口快,殿下莫要怪罪。”   想了想,又道:“陈大人实则是心系殿下的婚事,殿下的大事关乎国本,怎可忽视,这不,一下朝后陈大人便拖着老朽等候在此,殿下,您的大事可谓兹事体大,殿下可要上心啊!”   说着,宁国公看了太子一眼,踟蹰片刻,又道:“太子妃位如今悬而未决,东宫后院便如同虚设,都说成家方能立业,如今又处在多事之秋,殿下应当尽快完婚,以稳民心,以固社稷啊!”   说着,还不待太子说话,宁国公眼睛转了转,继续道:“殿下乃储君,这太子妃人选自是得恭良端庄,最好出自簪缨世家,这般才能配得上殿下英姿啊,不过,东宫眼下过于清减,殿下后院就蒲侧妃一人,若有那可心贴心令殿下中意的,殿下何不趁着立妃之喜,一并将后院填满了,全了这双喜临门之喜呢?”   宁国公这话可谓……意味深长,老谋深算。   世人皆知,皇后娘娘喜爱宁国公之女宁芃芃,有意将其立为太子妃,可昨夜之后,形势好似有些变化。   一向洁身自好的太子殿下竟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约莫有娶纳一个低门庶女的意思?   虽未曾开口明言,究竟是娶是纳,可太子毕竟是当朝储君,无论是娶是纳,谁又能真正拗得过一个未来天子执拗之心?   国公府对于太子妃之位,是势在必得的。   宁国公既然看出了太子的心思,便十分大度的为君解忧。   太子便是要中意谁,要纳谁,宁国公还不至于为此多心计较,太子他日终归是要登宝座之位的,如今不过是往东宫里添上几个女子罢了,他日一朝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需要扩充后宫,届时,贵妃、嫔妃之位将会接踵而至,计较得过来么?   他们宁家只需要将太子妃位及皇后之位牢牢攥在手中即可。   国公府的这般贴心大度却并未曾换得太子欣慰对待,只见太子背着手,一言未发,倒是陈大人听了,忍不住谏言道:“国公爷说的是,依老朽看,国公府府上的宁二娘子端庄贤惠,与殿下看起来极为登对,据说也深受皇后娘娘的喜爱,如此好女,若是他日有机会入主东宫,想来定能够与殿下成为一对绝世佳话的。”   国公爷忙谦虚道:“小女不才,虽乖巧听话,不过,满京好女诸多,小女实不过尔尔,陈大人谬赞了。”   这二人直接当着太子的面一言我一语的暗示了起来。   太子淡着一张脸,既未阻拦,又未接话,直到二人说完后齐齐看向他,太子这才微微背着手,道:“二位大人先忙,孤便不打扰了。”   说罢太子挥袖而去,瞧着那方向,竟是朝着后宫去了,只留下陈大人与国公爷二人面面相觑。   魏莫以为太子是去坤宁宫,却未料,在分岔路口竟改了道,瞧那方位,约莫像是朝着虞洗宫去的。   魏莫大惊,正要劝阻时,索性,远远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殿下,殿下。”   魏莫立马扭头一看,原是皇后跟前得力的大宫女。   魏莫立马朝着太子的背影禀道:“殿下,是沐清姑姑。”   太子本未留步,一直听到这里,终于缓缓停了下来,此时,沐清已经大步追了上来,直朝着太子福了福身子,太子难得朝她微微颔首叫起,道:“姑姑,何事这般匆忙?”   沐清擦了擦汗,这才笑着冲太子道:“也无要紧之事儿,就是今儿个一早内廷司送了些鲜荔枝来,午后娘娘闲来无事亲自熬了些荔枝粥,做成了荔枝甘露,吩咐奴婢给东宫送去了,去了却发现殿下不在,奴婢正要回坤宁宫,这不赶巧碰着了殿下,想着请太子去坤宁宫尝尝娘娘的手艺。”   沐清说着,话语一顿,看了太子一眼,见太子没有说话,沐清又道:“也不知是不是昨儿个没歇好的缘故,娘娘今儿个起时脸色有些不大好,午膳也没用多少,若是殿下在的,娘娘一高兴,晚膳定能多用几口的。”   话都说到了这里。   太子偏头朝着虞洗宫的方向看了一眼,思索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改道去了坤宁宫。   结果去时,发现坤宁宫甚为热闹,七公主,蒲侧妃在,宁家宁二娘子也在,全都簇在皇后身侧,逗皇后开心说笑。   太子本立在门外本不想进去,不过想到方才沐清的话,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背着手踏入了正殿。   他一进来,皇后七娘子,与蒲侧妃、宁芃芃全部齐齐朝他看了来。   愣了一下后,七公主立马朝他高兴喊了一声:“皇兄。”   蒲侧妃与宁芃芃相继起身了,齐齐朝着太子行了礼,区别在于,宁芃芃只飞快的看了太子一眼,面带羞涩,而蒲侧妃却是光明正大的朝着太子迎了去,只一脸惊喜道:“殿下,您怎么来了?”   太子淡淡看了蒲侧妃一眼,直接越过了她大步朝着皇后走了去,正要向皇后问安,却见此时蒲侧妃跟了上来,停在太子身侧,人一时虚晃一下没站稳,忽而捏着帕子朝他身上一靠,边靠边捂着胸口做干呕状。   太子虽温容和善,却十足爱洁如命,素来不喜人靠近,见状,只抬手用力攥着蒲玲儿的手,神色转冷道:“蒲侧妃,在母后跟前,须注意着德行。”   话音一落,他嗖地一下松开了蒲玲儿。   蒲玲儿险些摔了个踉跄,还是蒲玲儿婢女吟心立马上前扶了一把,一脸紧张道:“主子,您无碍罢,您……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吃坏了身子,怎么一直犯恶心啊!”   回应吟心的,只有一阵盖过一阵的干呕恶心状,良久,蒲玲儿终于缓和过来,却是一边用帕子捂着嘴,一边握拳捶打着胸口,有气无力道:“无碍,无碍,就是……就是胃里一直犯恶心,恶心得直想吐,也不知怎么了。”   说着,蒲玲儿偷偷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依旧面色寡淡。   倒是皇后听了,神色一怔,好半晌,皇后脸色一变,忽而将手心往案桌上用力一拍,冲蒲玲儿道:“你……你这是……”   话刚出口,又被皇后立马咽了下来,紧接着,皇后只一脸喜色的冲沐清吩咐道:“快,侧妃身子不适,快将江太医宣进宫来替蒲侧妃把把脉。”   皇后这突如其来的一言,着实惊着七公主及宁芃芃了。   七公主年纪尚小,只惊觉母后有些过于小题大做了,倒是宁芃芃惊讶了一阵后,脸色骤然一变。. 第287章   太子起先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皇后亲自起身, 将蒲玲儿拉着坐在了身侧,对她嘘寒问暖,又对她关怀备至, 皇后之前一直有些瞧不上蒲玲儿, 可蒲玲儿到底是她亲自替太子选的,虽瞧不上, 却也一直包容几分, 却也从未见对其如此和善的时刻,直到皇后拉着蒲玲儿的手,精心问道:“除了想吐以外,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问道:“之前可有寻太医诊断, 是不是肚子里头——”   后头的话, 皇后许是顾及外人在, 皇后将话语再次压低了几分。   皇后问话时, 只见蒲侧妃满脸通红, 却一直频频朝着太子方向瞄着,面带羞涩。   太子微怔了片刻, 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将眉头一皱。   作为太子,作为一朝储君, 想要地位愈加稳固, 早立太子妃, 早诞下皇子,对他日某得大位,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这个道理, 太子自是深知的。   只太子元翎一直是个守规矩之人,亦是一个骄傲之人。   东宫太子妃未立,他是不会允许庶子先一步出生的,虽皇家子嗣,无论嫡庶,皆百般尊贵,可在元翎这里,长子必须为嫡。   故而,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出那等出格之事。   何况,他从不是个重,欲之人。   要是在往日,事情已然发生了,许是会睁一只闭一只眼,可是在今日,不知缘何,元翎只微微握了握拳头,掌心竟平白染了一层薄汗,他微微松了松拳头,少顷,又用力一握,半晌,只定定看着不断朝他抛媚眼的蒲玲儿,当即微微眯起了眼,冲蒲玲儿道:“孤近来事物繁忙,好几个月未曾踏过后院,侧妃这是发生了什么大喜事,不与孤来说道说道么?”   太子说着,将华袍一掀,往交椅上一靠。   看向蒲玲儿的眼神略有几分冷。   皇后闻言顿时脸色一变,立马松开了蒲侧妃,却见蒲玲儿依旧羞涩道:“上月殿下醉了酒,是玲儿扶殿下回的屋子。”   太子闻言,脸色更加冷凝了几分,只哦了一声,随即冷笑一声道:“侧妃指的是上月孤醉酒,嫌侧妃聒噪,半夜将侧妃赶出孤寝宫这件事么?”   话音一落,太子只不轻不重的将手掌往交椅上一拍,道:“这件事虽是上月之事,可至今满打满算不过半月之久,侧妃不会以为孤事物繁忙,便不记事罢?”   说着,太子如毒箭般的眼神死死落在了蒲玲儿脸上,好半晌,太子这才嗖地一下收回,却是朝着走到门口的沐清姑姑吩咐道:“江太医年事已高,侧妃不过身子小漾,莫要折腾他老人家,姑姑去请高太医为侧妃诊断罢。”   沐清听到这里,顿时止住了步子,只立马看了皇后一眼。   而蒲玲儿听到这里,脸色霎时一白。   上月太子出府一趟,回来不知为何饮了酒,已有醉意,蒲玲儿趁机侍奉,太子已与她亲密了,却不知为何,在紧要关头忽将她一把推开,将她赶走了后,这才沉沉睡去。   蒲玲儿以为他那夜不记事,再加之,江太医与蒲家有一些远亲,而昨日她被卫臻羞辱,可昨夜宫宴闹得那般大的动静,她如何不知,又加之今儿个见皇后娘娘对这个宁芃芃喜爱有加,她不过恼羞成怒后,脑热一搏,却不料——   蒲玲儿见此刻太子一脸愠怒,脸色顿时煞白。   皇后听到这里,脸色也很快一沉,良久,她只将给蒲玲儿端起的茶往案桌上重重一搁,朝着蒲玲儿骂了一句:“蠢货。”   蒲玲儿立马扑腾一下瘫坐在地上,只哇哇哭喊着解释道:“呜呜,玲儿是怕殿下立了太子妃便要厌弃玲儿了,玲儿入东宫两年多,殿下一直对玲儿不冷不热的,玲儿不过是奢望个皇子伴随左右,呜呜,早知道殿下如此厌恶玲儿,玲儿便不入这东宫,不当这侧妃了,娘娘当初许诺玲儿的太子妃位也不作数了,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蒲玲儿在坤宁宫撒泼打滚了一番后,被皇后娘娘轰出去了。   宁芃芃见皇后与太子脸色不佳,只立马有眼力见的寻了个借口辞行,临行前,只朝着皇后及太子道:“侧妃瞧着心性单纯,许是娇养长大的缘故,实则并不恶意,娘娘殿下莫要气恼了,改日芃芃进宫,邀侧妃到后花园散散心,想来便能很快无碍了。”   宁芃芃深明大义的模样令皇后十分满意。   尤其,对比明显。   皇后宽慰一番,将宁芃芃放出了宫。   又将七公主打发走了。   待人都清理走了后,整个坤宁宫彻底清净了下来。   皇后看着座下神色不虞的太子,她终于叹了口气,道:“委屈我儿了。”   太子看了皇后一眼,没有说话,良久,他踟蹰一阵,似乎有话要说,只还未曾开口,便见皇后难得心下一软,率先一步主动开了口,问道:“卫家那七娘子,就那般令我儿痴迷么?”   元帝今日一直闭不见客,将多位大人拦在养心殿外,拦了大半日,后又躲去了虞洗宫。   皇宫里头这些事儿,自然是躲不过皇后的眼的。   只令她颇为惊讶的是,太子也跟着起哄,竟也跟着胡闹跑去养心殿外堵人。   还意图追去虞洗宫。   若真这样,那么,这个卫家七娘子,皇后无论如何也不会令她入宫了。   二十多年前的覆辙,元帝重蹈了,她却无论如何不会令太子重蹈的。   只是,太子一直无欲无求,过得太过清心寡欲了,既不贪财,又不贪色,甚至也并不贪权,有时候皇后想待太子好,都一时不知该从哪儿待起。   直到昨夜,这么多年来,皇后还是头一回见太子对一个女子如此认死理。   东宫虚设多年,如今这蒲玲儿又是被她做主纳入宫的,到底是苦了太子了,再者,皇后并不想在这等小事上与太子生了嫌隙,令他伤了心。   他是储君,是未来天子,自然该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得什么。   便是一届妖女,也还有她镇着,当年她镇得住一个,自然镇得住第二个。   这样想着,皇后原本强烈反对的心,又稍稍松懈了几分。   太子闻言,看了皇后一眼,神色却是微怔了片刻。   他对卫家七娘子痴迷?   在昨日以前,他几乎从未思索过此事,在昨日以前,若听了这话,他定会觉得满是荒唐,毕竟,卫家那小女着实小了些,尽管,小小年纪便已姿色惊人了,便已……四处勾搭了。   不可否认,太子对卫家那七娘子印象十分深刻,这深刻印象一度越过卫家的清冷才女卫六娘子,不但深刻,还一度有些偏见与不喜。   他喜欢冷静规矩的,厌恶跳脱虚伪的。   他喜欢自知身份的,厌恶目中无人的。   他喜欢相貌干净舒适的,厌恶浓墨重彩的。   他中意的,卫家六娘子身上都有,厌恶的,卫家七娘子身上正好也全有。   可越是不喜,却偏偏如何都甩不开,却是不喜,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是日日能够梦到。   尤其,在宫宴的前一晚,他更是一度离奇的梦到她坠落太液湖,一身鲜红刺眼的血水染红了整个太液湖,与血水相衬的是她苍白无助的脸。   太子当夜骤然惊醒,全身大汗淋漓,只觉得匪夷所思。   可那夜,太液湖边赏烟花,他鬼使神差的朝着太液湖边探了去,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当真有人坠湖了,坠湖之人好巧不巧,恰好就是梦中的那张惊慌苍白的脸。   太子自是尤被惊雷击中,杵在湖边,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直到启年殿上,老王妃代元帧求娶,他不知为何,竟鬼迷心窍般的出来横加阻拦干涉,哪怕到了现在,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自己满心满脑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   娶她!   这个念头从他的心脏飞蹿而出,直冲他的大脑,来得莫名其妙,却又振聋发聩。   简直荒唐至极、匪夷所思。   就像纠缠命运的轮回,没有任何道理可言,注定要有纠葛。   他只知,如若不然,他会抱憾终身!他会悔不当初!他会痛不欲生!甚至会……生不如死!   这样想着,太子目光一定,不多时,只看向皇后,一字一句道:“母后,儿子要立卫臻为妃!”   皇后闻言,顿时一惊。. 第288章   皇后自是不会同意太子如此荒唐之举的。   皇后生平最是不喜太过妖艳明艳之人, 就连虞洗宫那位风一吹便要倒下的孟嫔都尚且能让她堪堪忍受几分,唯独那些个狐媚子不能入眼,若是个蠢笨的倒兴许能够令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那个卫家七娘子,虽只见过一回, 可她那双过于精明淡然的眼睛,却令人印象深刻。   早在二十年多年前,她便将那些妖邪之术,狐媚之人彻底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怎会允许二十多年以后, 将那些曾经被她摧毁之后的灰烬重新在捧上高座?   “翎儿休要妄言。”   皇后将手中拨弄的佛珠缓缓一收, 握在了手中,定定看了太子一眼, 道:“母后知晓你心怀社稷,满腔雄才伟略,早年你同母后说的想娶一门低门女子为妃, 你的眼光向来看得长远,看出了如今朝廷衰败的症结所在,你想改革土地制度,想削弱藩王之势, 这是你父皇此生最大的心愿,亦是翎儿九岁时便立志要成就的事情, 母后虽未曾明言,却也是乐意支持你的,可是此事你父皇肖想了几十年,都尚且未能动其分毫,想要如此, 又岂是一朝一夕便能完成的,何况,如今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朝局诡谲,局势动荡未明,尤其是这两年来南方受灾,北方大乱,国库俨然将要兜底了,太子是安民安国之利器,岂能在这个时候胡来?太子如今要做的,便是立一名贤惠高门之妃,将太子当稳了,将我大俞守住了,至于那些理想抱负,还需得一步一步慢慢来,我儿可知?”   皇后先是晓之以理,说到这里,复又看了太子一眼,随即动之以情,道:“母后知道你并不喜那宁家女,可太子妃娶回来不是让你喜欢的,是让你敬着的,你若有喜欢的,无论是卫家那六娘子,还是卫家那七娘子,只要我儿喜欢,母后今儿个便做了这个主,统统替你纳了回来便是!”   说到这里,皇后还觉不够,想了想,又道:“昨儿个母后瞧那方家那个小娘子方静姝瞧着冰清玉洁,贤淑恬静,无论是家世还是相貌还是品行,比之卫家那二女,亦是丝毫是不差的,若翎儿喜欢,亦可一同纳入东宫,将来这天下皆是太子的,只要你喜欢,全天下的女人皆可由你挑选,可唯独太子妃之位,将来的皇后之位,不可由着太子荒唐行事,便是今日闹到你父皇面前,母后亦是敢保证,你父皇亦是不会任由着你胡来的,你闹得越凶,最终遭殃的是谁,翎儿不会不知罢?”   太子一贯有自己的主意,皇后往日里几乎从不会跟他讲大道理。   因为,她讲的这些,太子心里比她还要清楚明白。   可是年轻人到底血气方刚,冲动起来是会不管不顾的。   皇后亦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她深知,便是温润如太子,一旦决定的事情,几乎无人能够阻拦。   皇后只能软硬兼施,翻动唇舌。   太子听了皇后的话后,只端坐在交椅上,一言未发,久久没有回应。   皇后所言,他如何不知,他贵为太子,一举一动都牵扯到朝局动荡,牵扯国家安危,无论是昨夜,还是今日,他都不该有此之举,可是,熟知所有道理是一回事情,理智却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太子一贯孝顺,几乎鲜少与皇后作对,包括眼下,皇后言之凿凿,他也恭敬听之,只在皇后说完后,太子微微抿着嘴,过了良久,只见他忽而起身,缓缓朝着皇后道:“时辰不早了,该用晚膳了,东宫还是有些琐事之事等着儿子处理,便不陪母后用膳了,儿子告退。”   说罢,太子直接朝着皇后福了一礼后,随即头也不回的离场了。   太子走后,皇后扶着案桌,一点一点艰难起身。   沐清连番追太子至坤宁宫门口,见太子疾步而去,轻风吹动他的衣摆,他丝毫未觉,她压根追赶不上,沐清复又匆匆返回,冲皇后道:“娘娘,殿下这是要——”见皇后脸色发沉,顿了顿,沐清立即改口道:“奴婢这便立即派人去探!”   却说太子离开坤宁宫后,见魏莫守在宫外,太子脚步未停,只背着手,边行色匆匆边沉声问道:“父皇可还在虞洗宫?”   魏莫道:“卑职派人一直候着养心殿外留意着,这会儿陛下还一直未曾回养心殿,想来应当还留在虞洗宫。”   且元帝对孟嫔百般宠爱,自打孟嫔去年年底病重过一回后,元帝得了闲总会留在虞洗宫陪着,不算稀奇。   不过——   说完,魏莫看了太子一眼,只有些狐疑道:“殿下缘何……非要在今日见陛下不可啊!”   太子闻言,脚步微顿。   他也不知为何,只心里有股莫名的慌张。   就跟昨日在大殿上,老王妃骤然求父皇赐婚时的心情一模一样,情绪来得莫名其妙,又精准无比。   好似,好似晚上一步,就会错失掉什么似的。   具体,他也说不上来,只知……成败就在此刻。   父皇将卫家七娘子的婚事牢牢攥在手里。   若是不出意外,近日旨意便要下来了。   而他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如今父皇最心系西北之事,又最是忌惮那手握重兵的西凉王,卫家乃当朝新贵,势力自然不如旁的府帅威赫,为了牵制住苏家,父皇甚至打算用昭儿的婚事作陪,如今苏万里主动求娶卫家七娘子,相比那些盘根错综稳固的参天大树,自然要数卫家这般小树苗令人安心得多。   元帝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如今,元帝冷不丁又去了虞洗宫。   虞洗宫里的孟嫔可是卫家七娘子的义姐,她又是元帝宠妃,她的话……自然是有些分量的。   孟嫔虽日渐受宠,却并未曾令人放在眼里,实则是她空有宠爱,并未有实权,身后更是无所依托,在宫里头,陛下的宠爱就像是水中明月,看着璀璨,可到了关键时刻,却是如何都捞不着的,若能通过卫家七娘子,继而找到靠山,想来,孟嫔是如何都不会白白放过这个机会的。   而东宫,首先便会被她排除在外。   这些,压根不用过多猜测,皆是摆在明路上的道理,连个傻子都能想得到,太子如何想不到。   何况,这些仅仅是太子不安的开端而已,更深层次的缘故,太子说不上来,只他的内心深处,有种强烈的预感,那便是……要快!   他身处在坤宁宫越久,这股预感便越发强烈,生生拉拽着他走出了坤宁宫。   太子直接毫不避讳的往虞洗宫赶,刚赶至虞洗宫外,忽见高禄仕挥着手中的佛尘,亲自领着几个太监从虞洗宫出来了。   四个太监排成了一条队伍,手中各执一座红木托盘,其中一个托盘上摆着文房四宝,另外两个托盘上盖着红绸,红绸一角被风吹起,依稀可见玉器首饰在列,至于最后一个托盘里,赫然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几道金色圣旨。   太子见了,双眼一眯,他握着拳头大步向前,朝着高禄仕一拦,道:“这么晚了,公公要去何处颁旨!”   高禄仕抬头,见到太子一脸凝重威严的矗立在跟前,高禄仕顿时吓了一大跳!. 第289章   “映虹姐姐……世子爷?”   却说杏丫听到外头的动静后, 立马跑到门口拉来帘子看了一眼,只见映虹姐姐领着世子在外头次间就座,杏丫微微一愣。   见卧房门口小丫头探头看了过来, 苏万里将扇子一收,远远指着杏丫,慢悠悠问道:“你们家懒主子起了么?”   杏丫看着远处懒懒散散歪在交椅上的那道身影,是愣了好一阵, 都没有缓过神来。   卫家公子娘子们众多, 公子们一个个俊朗疏阔, 尤其是大公子三公子,一个相貌堂堂,一个清冷俊逸, 就连五公子, 虽行为时常偏颇, 过于跳脱, 却亦是个人高马大、一表人才之人, 更不用说府中一水的娘子们了, 这世间最美貌的女子就在她们院子里, 杏丫自问见到过不少惊艳之人,可是看到远处的世子爷时, 仍是忍不住一惊。   方才世子来时, 她正在忙活,只听院子里的人各处议论, 她一心扑在主子身上, 自然不会过去瞧热闹,这会儿见了,只见西凉世子, 俊美无双,貌若潘安,惊冠满京。   杏丫不过一个丫头,并无多少才学,她只知,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可以与她家主子媲美的公子,简直生得比女子还要……耀眼美丽。   “是世子来了么?”   直到卧房里传来一道细微的声音,杏丫这才一愣,立马回过头来,只见主子自己掀开被子起了。   杏丫立马将帘子放下,快速跑了过来,边拿衣裳披在卫臻身上,边扶着她起床,道:“主子,是世子爷来了,不过您还虚着呢,能下榻么,不若再躺会儿,奴婢去厨房寻些开胃的吃食来,您且先尝尝,待精气神回来了再出去罢。”   说着,杏丫怕卫臻不听,又连连道:“前日厨房里的薛妈妈用酸醋泡了些酸醋酱黄瓜,奴婢去厨房时瞧她们用手捏着,吃得正欢了,奴婢也尝了口,虽酸得牙疼,却是开胃的好吃食,奴婢说话这会儿,嘴里都冒酸水了,主子没胃口的话,不若尝尝开开胃。”   杏丫一脸期盼的看着卫臻。   这会儿的卫臻,打从昨儿个中午起到如今,已经一天一夜是滴水未进了,对上杏丫一脸关切的目光,卫臻不由无力的牵了牵嘴,道:“好,那你便弄些来吧。”   杏丫立马转忧为喜,匆匆伺候卫臻洗漱一番,便扶着卫臻出了次间。   卫臻立在门口,远远看着歪在交椅上的苏万里,久久没有踏步过去。   而苏万里也远远看着她,亦是难得收起了脸上的懒散及不正经。   两人远远对视着。   她来京快三年了,元陵分别两年,一共五年了。   虽月月有书信往来,却是扎扎实实有五年未见了。   五年过去了,苏万里变化极大,已经由儿时那个矜贵龟毛的小世子长成了阳春白雪般谪仙的人儿,他不出声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卫臻很难将远处那张脸,与五年前那个玩劣质不堪,又恶劣至极的霸王般的人物联想到一起。   卫臻从小就知道苏万里生得漂亮,在当年在元陵城见到他第一眼时,她就知道,眼前这个小哥哥跟她们家里所有人都不同,他十分金贵,一身绫白狐裘袄儿加身,小小年纪,腰带玉器,手拿折扇,高贵的令生人不敢靠近,他一身绫白,小时候的卫臻,从来没有见过有人穿戴如此洁白干净的,宛若天山上的雪,圣洁不染,比他穿戴更白的,却是他的脸。   不过,后来,对方喜欢欺负捉弄于她,打闹久了,时常会令人忘了,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便与她们不同的这个事实了。   就连现在,对视久了,原本正正常常的气氛,忽见对方用扇子撑在太阳穴,一脸鄙夷的看着她,率先笑模笑样的开口冲她道:“我说卫小七,你也忒不中用了,当年那股狠劲去哪儿了,当年连小爷都敢作弄的,怎么才几年不见,就蔫巴成这幅模样了。”   苏万里有些鄙视的看着卫臻。   目光却忍不住在她羸弱苍白的面孔处来回流连。   苏万里这厮一贯爱取笑捉弄她,横竖在她跟前,嘴里没几句正经贴心的话,在卫臻眼里,苏万里可是与卫庆一般无二的人,更甚者,他比卫庆更坏,他是蔫坏蔫坏的那种,老是指使怂恿着卫庆干坏事,他便摇着扇子在一旁懒洋洋的瞧热闹。   这会儿,他话一出口,五年前熟悉的过往便源源不断的冒在了卫臻的脑海。   在荣安堂那几年,是卫臻两世唯一的童年,苏万里、卫庆包括卫岚都是她幼时的玩伴,是她的兄长,是她的姐姐,是与老夫人、阮氏一般,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她煎熬过一世,重活一世,才得以有机会遇到的人。   若是往日,见对方如此嘴贱,卫臻一准不管不顾的杠上了。   可如今,卫臻只远远的,一动不动的盯着苏万里,目光在对方脸上,眉眼上一一认真凝视着,末了,又往下移,往他全身细细致致的打量了一遍,尤其,在今儿个对方一身单薄的绫白华服上看了又看,看着看着,忽而嗖地一下,加快步子大步走了去。   她风寒尚且未曾痊愈,头疼脑热的,其实难受得厉害,走得快了,只觉得天旋地转的,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步伐。   卫臻一口气走到了苏万里跟前,顾不上任何男女大妨,只直接将手抬起,贴在了苏万里的额头上,末了,又抓起他手中的折扇一把扔到了一旁,直接握着他的手腕,将他的衣袖高高卷起,露出对方的手臂。   苏万里一个大男人,皮肤却又白又薄,都俨然快要赶上她了。   卫臻直接一手掐住他的手腕,一手伸出两根手指头,将食指、中指的指腹搭在对方的脉搏上,闭着眼,屏息感受着。   苏万里被她这一连番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见她在给他诊脉,他下意识的便要握拳拒绝,嘴里笑着道:“怎么,几年不见,遥身成了女大夫了,自个都要倒了,不顾着自己——”   正贫着,却见卫臻嗖地一下睁开眼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一字一句道:“闭嘴!”   那恶狠狠的小模样,与儿时,如出一撤。   苏万里见了,只嫌弃得直闷笑得闭上了眼,只笑着笑着,嘴角噙着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了,良久,又忍不住缓缓睁开了眼,直直盯着眼前这张脸,一瞬不瞬的瞧着。   无论是手腕处的脉搏,还是心脏,都大气不敢出一下。. 第290章   卫臻并不会诊脉, 更加不会医术,不过是当年小神医在碧水居给阮氏诊脉时,一群小丫头们围在身后,好奇的询问请教过小神医, 这姨娘的脉象与寻常人的脉象究竟哪里不同, 那日小神医许是心情尚可, 难得金口一开,给簇拥在身后的一群小丫头解了解惑, 只道喜脉气血充盈, 脉象上一般以滑实有力为主,且较为有力,用手指深按,力度丝毫不减, 又道常人脉搏跳动次数较为均匀有力, 病重或虚弱之人,脉搏跳动浅薄,有锐减消弱之势。   小神医的话自然堪比天家圣旨,令大家深信不疑。   于是, 自那以后, 有好长一阵里,院子里各个无所事事的小丫头片子喜爱扎堆聚集在一块儿,相互给各自摸脉,也喜欢将卫臻推出来当病患, 有事无事便摸她手腕, 还爱给出结论:主子得了一身懒病,瞧瞧,这脉象都懒懒散散的, 主子少用几口罢,奴婢昨儿个给您摸了脉,脉象告诉奴婢,主子该歇歇了之类云云。   卫臻此刻将指尖搭在苏万里的脉搏上,有好长一段时间,她甚至感受不到他脉搏的跳动,以至于卫臻愣了愣,还以为自己摸错了地方。   她寻了又寻,再三确认后,指腹用力往下一摁,过了许久许久,指腹间这才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虚晃浮动。   很弱,若非紧闭双眼,若非抿住呼吸,卫臻甚至一度丝毫察觉不到对方脉搏的跳动,就算有,也微弱得几不可闻,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一样。   搭在脉搏上的指尖缓缓一颤。   卫臻甚至还来不及表现出任何情绪的时候,这时,只见苏万里忽而将手随手一挥,收了回去。   卫臻缓缓睁开眼,便对上了苏万里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他正笑模笑样看着她,见她定定看着他,苏万里便将那双多情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一挑,边将手中的袖子放下捋平,边冲她道:“怎么着,还摸上瘾了,再摸,本世子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苏万里一脸挑衅又调戏的看着卫臻。   面带着些许轻浮。   若是在小时候,卫臻那张刀子似的小嘴,一准怼得他片甲不留。   可如今,卫臻却是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一言未发,不多时,卫臻原本就羸弱苍白的脸上,更是添加了几分惨白之色。   原本笑着打趣的苏万里,再也如何都笑不出来了。   “你的身子……到底如何了?”   这几个字,几乎是微微打颤着从卫臻嘴里问出来的。   难怪,自小苏万里便畏冷,小时候卫庆是个小火炉,大冬日里在外头撒欢,热了便将袄儿脱了,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裳在众人跟前晃荡,可苏万里从来都是一身雪白狐裘加身,更甚者,打从秋日开始,手中便抱着个暖炉了。   他冬日鲜少外出,时常拘在卧房里睡懒觉,有时,临掌灯时分,才出来走动一二,每年落雪时刻,会准时去元陵城外的汤池子里泡汤,一去便是一两个月。   卫臻知道他身子有些弱,却以为只是娘胎里带的病气,大太太也说,就是畏冷了些,并无其他大碍,故而王府这才时常将他往江南送。   那个时候,苏万里这厮时常拽上了天,何人敢将病秧子这样的话语往他身上送?   所以,就连卫臻也并未太过留意。   所以,不止是畏冷是么?   所以,是极为严重的病么?   在这以前,自诩心细的卫臻甚至几乎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直到,在昨夜大殿上,苏万里吐血之举,吓得她当场愣在原地。   所以,昨夜明知不该乱跑,可一听苏万里寻她,便有些迫不及待的过去了。   眼下,卫臻只有些神色恍惚地盯着苏万里,不多时,她微微抿着嘴,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苏万里被卫臻质问得哑口无言,他的脸色也渐渐凝重了起来,眼睛也不往她脸上看了,隐隐有了些回避之势。   卫臻见了心中一紧,她正要再往前走近半步,质问个清白明白,就在此时,忽见苏万里忽然噗嗤一声仰面大笑了起来,苏万里边拍打着胸口,边哈哈大笑,冲卫臻道:“连你也被本世子糊弄了过去,看来,皇帝老儿那里,算是彻底对付过去了。”   说到这里,苏万里忽将折扇嗖地一下撑开,悠悠扇了两下,微微抬着下巴挑眉冲卫臻道:“去南边听了两月的戏,小爷都快要成角了,怎么样,昨夜小爷在宫里头的戏,唱得如何?”   苏万里洋洋得意的说着。   说完后,只见卫臻依然微微绷紧了脸。   苏万里终于再次将扇子一收,终于再次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他再次将卫臻上下打量了一遭,片刻后,挑着眉,冲卫臻吐糟道:“行了,怎么越长越回去了,一点儿不如儿时讨喜了,小时候多伶俐,总是眼弯弯笑眯眯的,如今都拉成苦瓜脸了。”   说到这里,苏万里慢悠悠的将案桌上的茗碗端起,揭开茶盖,轻轻抿了一口漱了漱口,这才端着茗碗冲卫臻点了点下巴道:“坐罢。”   卫臻冷冷的看着他,不多时,提步在他身侧落座。   苏万里这才一脸慵懒的开口道:“皇帝老儿忌惮西凉已久,此番来京不定怎么试探了,与其被他旁敲侧击,倒不如主动出击。”   说着,苏万里冲卫臻抬了抬眉,笑着道:“入城时,小爷我向一芯大师求了颗药,依你这会儿的神色来看,那药的效果看来十分不错。”   苏万里漫不经心的说着。   好像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   卫臻听了却微微眯着眼,所以,他的意思是,昨儿个一切都是他装得?   他没有生病,身子也没有虚弱?   然而卫臻却对他的话有些半信半疑。   要知道,苏万里这厮看似跟卫庆一样,有些吊儿郎当、颇不着调,可是,他不想让人知晓的事情,外人休想知道分毫,他不想看到的人,那人休想出现在他眼前,或者这个世界上。   他可以在笑得最灿烂的时候,干出事件最残忍凶恶的事情。   也会在笑得最开怀的时候,徒手将人的脖子拧断。   尽管,他轻易不会出手,不过是怕玷污了他的手罢。   “别跟看死人似的看着本世子,没死都被你咒死了。”   见卫臻依然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苏万里忽而用扇子微微挑起了卫臻的脸,将她的下巴微微抬高了,自己忽而缓缓凑了过去,近距离一寸一寸欣赏着她此刻羸弱到极致的绝美容颜,看着看着,只见苏万里忽而舔了舔唇角,直勾勾的盯着卫臻道:“这脸是越发招眼了,与其便宜了旁人,不如给了自家人。”   说着,苏万里将脸凑近了卫臻,忽而一脸深情的看着她,一字一句引诱她道:“这世间,也就你这张脸配得上本世子的绝世容颜,不如跟了本世子,如何?”   苏万里说这话时,脸贴着卫臻的脸,眼睛对着卫臻的眼睛,脸鼻尖都快要触碰上卫臻的鼻尖了。   苏万里生得俊美无双,尤其是那双侵染春水的桃花眼,既是魅惑,又是多情。   他直勾勾的看着人时,眼里仿佛有千万把勾子,生生勾人魂魄。   见卫臻一言不发,苏万里忽又凑近了几分,压低了声音,冲卫臻道:“跟了本世子,本世子此生带你云游四海,看遍世间山水,吃遍世界美食,如何?嗯?”   说这话时,苏万里收起了方才似笑非笑的打趣。   忽然变得正经而深情了起来。   他琥珀般的眼眸亮晶晶的,在那一刻仿佛要溢出水了。   世间仿佛在这一刻禁止了。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在那一瞬间,卫臻心脏快速跳动了一下,俨然要将他的话当真了。   却在她微怔的时刻,忽见苏万里嘴角慢慢地噙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   卫臻愣了片刻后,只缓缓抬手,伸出五指罩在了对方脸上,将对方的脸都罩变了形,这才一寸一寸将对方的脸推开,推远,这才咬着牙冲他一字一句道:“别给我打岔,一芯大师是何人,他常年闭关,你如何见得到他,便是你能见到他,又如何向他老人家取到药的,速速给我将如何取药,如何服药,服药后有什么后果一一呈报上来,若有半句虚言,看你今儿个如何走出我这碧水居。”   卫臻恶狠狠地向苏万里放着狠话。. 第291章   “这才是我认识的卫小七嘛!”   见卫臻冲他怒目而视, 霸气开怼,苏万里非但没有任何恼怒之意,反而一脸笑眯眯的抱着臂膀, 一脸欣慰的看着她。   不过苏万里从来不是个知收敛的人, 片刻后, 忽又见他把玩着手中的茗碗, 漫不经心的冲卫臻道:“本世子说的认真的, 你可以考虑一下。”   说着,苏万里轻抬眉眼,看着卫臻,难得收起了脸上的玩笑,继续道:“宫里头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东宫看似繁荣似锦,富贵登天, 却未见得是个安乐窝,太子这位置如今看似坐得稳, 可那皇帝老儿如今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翘辫子了, 未来到底是个什么变数, 谁知道呢?再者,若得个侧妃,他日却被困于后宫,与其受制于人, 倒不如相望江湖来得痛快,不是么?”   “至于那恭王府,恭王府如今没落到在整个京城几乎毫无存在感了,败落便罢了,那满府的恩怨是非不比宫里头少, 待老王妃一走,那傻世子还不任人活剐,当然,世子傻虽傻,瞧着倒是个听话的,若娶上一名厉害的媳妇儿,他日再生得一儿半女的,一切也未可知,不过,你的选择有许多,不一定非得得吊在他这颗歪脖子树上,嗯?”   “至于那个忽然冒出来的二皇子,啧,这人倒是嚣张得紧,瞧着比本世子还要耀武扬威,他若不争气,与他一起,左不过逃不掉一个认人作践的下场,他若争气嘛,若非九死一生,哪能逆天改命,与他一起,风险更大,不值当不值当委实不值当!”   苏万里唠唠叨叨,分析了一大通后,再次将视线落到了卫臻脸上,沉吟了片刻,只笑着揭开手中的茗碗筷子,轻啜了一口,继续道:“我西北冀王府虽如日中天,却也未见得不是个是非之地,到底树大招风了些,惹人忌惮,不过,近十年内,便是那皇帝老儿有心,却也不一定动得了那座赫赫王府,长远的日子本世子不敢说,不过未来这十年的太平逍遥日子,本世子还是承诺得起的,怎么样,跟了本世子,保管你卫七今后比那些个太子妃,皇子妃更要显赫自在,如何,嗯?”   苏万里摇着扇子,悠悠说着。   说这话的语气模样,就跟大街上哄骗小孩子的冰糖葫芦叫卖小贩似的。   不过,卫臻却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怎么又是太子,又是二皇子,又是傻世子?   她这会儿刚刚才醒来,对于昨晚宫宴上的一切完全一无所知。   唯一知晓的便是,昨夜,她仿佛奇奇怪怪的跟那个阴晴不定、恐怖如斯的二殿下牵扯上了,当即吓得跪在大殿上的卫臻神色恍惚,心脏直窜喉咙,可是,关那个傻世子及太子什么事了?   莫不是,当真如她预料那般,老王妃当众向陛下求赐婚不成?   那么太子呢?   卫臻实在是想不出这里头还有太子什么事情。   听苏万里这席话后,卫臻惊诧的同时,心再次被高高提了起来。   看来,昨夜确实发生了许多许多大事,要不然,高高在上的元帝,没道理对个低门小辈如此冷眼相待,是的,昨夜元帝看向卫臻的目光,分明像是一柄毒箭,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元帝要将她凌迟了。   不过,苏万里似是而非的这番话,倒是令卫臻惊愕不已,与此同时,卫臻不由再次抬眼看向身侧的苏万里,心中忍不住微微一动。   虽她深知苏万里这话有戏谑打趣的成分在里头,不过,竟不可避免的令卫臻心情起了一阵波澜。   起初觉得他这浑话颇不着调,可待思绪凝神片刻,卫臻竟一动不动的朝着对方看着——   这话,说实话,抛开他们二人兄妹的情愫以外,对如今的卫臻来说,确实……有着不小的诱惑力。   这是她在此之前,几乎从未曾想过的部分,可未来如果嫁给苏万里,凭着她跟苏万里的交情,那此后今生,她还不得……上天了。   想到这里,卫臻微愣了片刻。   两人一动不动的对视着。   一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苏万里见卫臻眼珠子开始滴溜溜的打转着,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就在他将眉头一挑,正欲开口逼问时,忽在此刻,闻得一阵糟杂声音传了进来,打断了二人的叙旧——   “卫七,卫小七,你到底醒了没,再不起来,天都要黑了。”   一道骄纵又娇俏的声音,抬高了音量,从院子里往厅子这边传了来,不多时,一群浩浩荡荡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里。   只见卫姮双手叉着腰,一边四下瞅着,一边大步迈上了台阶,身后跟着卫娴,在往后,是多日未见的卫岚,她怀里抱着辰哥儿,正一边抱着,一边低头给他擦着小嘴。   卫臻见了,只缓缓从交椅上起了。   率先踏入厅子里的卫姮,她见世子苏万里高坐在交椅上,忍不住酸嘴道:“大姐姐方才问表哥去了哪里,我就说一准来见卫臻了,果不其然,这么多年过去了,表哥眼里还只有卫臻一个,哼。”   卫姮语气里,颇有一些醋意。   倒并非男女之间的吃醋嫉妒,而是,这么多年了,卫姮早习惯了处处与卫臻计较,虽如今好似缓和了几分,骨子里的习惯怕是改不了了。   卫姮说着,大步往里一跨,这才将目光投放到了卫臻身上,见卫臻脸色苍白,一脸羸弱,卫姮原本一肚子“刁难”倒是齐齐吞进了肚子里。   在卫姮印象里,卫臻此人从无狼狈时刻,只要有她在之地,处处是高光的唯有她卫臻一人,无论是自家府上,亦或是郝家、侯府,就连当年在郡主府,她亦是能够在一众金贵贵女中脱颖而出,这一点,纵使卫姮恼恨多年,亦是不得不承认,就连才情出众的六姐姐都是比不上的。   卫姮对卫臻嫉恨多年,但凡有她在的地方,她们一干人等只能沦为陪衬,如何不叫人气恼,故而这么多年来,卫姮处处与之比较,与之计较。   可昨儿个夜里,忽然冷不丁发觉,太过招眼了些也未见得是一件好事,昨儿个夜里那个金光熠熠、处处耀眼的卫臻,竟令人觉得有股子可怜味,昨儿个的卫臻若换作她的话,她怕一早便昏死在了大殿上。   这样想着,处处比,处处败落的卫姮忽而释怀了些。   这样想着,卫姮不由盯着卫臻的脸定定的瞅了一阵,有些口不由心道:“你没事儿罢,你昨儿个回来时枕在我腿上,枕得本小姐腿都发麻了,我是来找你算账的!”   卫姮说着,将下巴一抬,毫不客气的往卫臻手边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   她来这碧水居来的少,坐下后,只目不转睛四处瞧着,越瞧,越觉得卫臻这里的东西金贵,比她屋子里的好了不少。   卫臻见她依然跟只炮仗似的,人一露面,便噼里啪啦炸个没完,不过,这样的卫姮倒是令她熟悉,倘若她一改往日,变得矫情起来,卫臻倒是不习惯了。   “我看你是来落井下石的,如今,我可打不过你。”   卫臻也毫不客气的“回怼”了对方一番,片刻后,卫臻冲迎面而来的卫娴点了点头,随即朝着最后的卫岚迎了过去,一脸欣喜道:“大姐姐何时来的。”   边说着,边点了点辰哥儿的小鼻头。   辰哥儿看到卫臻便要立马挣脱了卫岚往卫臻怀里扑,卫岚立马阻拦道:“阿姐病了,没有力气,抱不动哥儿,哥儿乖,大姐姐抱着可好?”   卫岚温声细语的哄着辰哥儿,身上有股区别与卫臻等人的母性光辉。   辰哥儿十分乖觉,听了卫岚的话后,立马停止了扑向了卫臻的动作,片刻后,却是伸着小胖手往卫臻脸上一下一下轻轻摸着,嘴里一脸关切的说着:“啊姐乖,辰哥儿呼呼,阿姐不难受……”   辰哥儿的软糯软语,逗得满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卫臻也跟着笑了,只捏着辰哥儿的小胖手,一脸乖觉道:“辰哥儿呼呼了,阿姐不难受了。”   这时,卫姮起来走了过来,往辰哥儿小胖脸上戳了一下,道:“这小胖子,听说你生病了,趁着午休时奶娘们睡着了,竟自个儿偷偷下了榻,说要过来探望你,也是厉害,午后大家伙儿都歇着了,生生叫他一人飞蹿进了院子里,差点一个人出了院子,好在叫守院的婆子发现了,将他逮了回去,太太听了,这才叫人送了来。”   卫姮边说边训斥着辰哥儿,道:“好个大胆的,往后若再乱跑,太太一准打你屁股。”   说罢,卫姮不轻不重的往辰哥儿小屁股上招呼了一下。   辰哥儿噘着小嘴,冲卫姮道:“九姐姐打辰哥儿,辰哥儿不理九姐姐。”   小嘴噘得能够挂起酱油壶了,说完后,辰哥儿打算朝卫臻撒娇,寻找卫臻这个靠山,却不其然对上了卫臻微瞪的眼睛,辰哥儿愣了一下后,只鼓着脸,一头歪倒在了卫岚身上。   卫姮瞧见他这幅怂样顿时毫不客气大笑了起来,卫臻也跟着笑了起来。   卫岚瞪了她们两眼,不多时,拉着卫臻的手,道:“眼瞅着气色仍然有些不大好,是不是还没歇好?”说罢,将辰哥儿递给了卫姮,冲卫姮等人道:“你们外头坐着玩着,不许太过吵闹,小七还未歇好,我领她进去再歇歇。”   说罢,完全不顾卫姮等人的嗷嗷喊叫,直接拉着卫臻进了卧房。. 第292章   卫岚将卫臻拉到软塌上坐着, 见她气色不好,她给她倒了杯热茶,递给她道:“方才在院子里撞见了双灵, 说你胃口不好, 要去厨房弄些开胃菜来。”   说着,卫岚也给自己倒了杯茶, 继续道:“便是用不下,多少也得用着些,不然胃里难受,病气怕是又得拖久了才能好。”   卫岚围着卫臻絮叨着。   一时间,就跟回到了儿时, 回到了卫岚尚在闺中时一样。   卫臻这辈子身子大好了些, 不像前世,身子受损,最终还一度连累到难以受孕,这辈子身子健康了许多,不过, 许是当年在庄子里终究还是留下了些病气, 每逢春秋交替之际, 总容易染上些风寒。   她生病时, 都是卫岚在一旁亲自照顾着, 如今,身子难受,见到卫岚倒觉得安心了几分。   说起生病,不知是不是卫臻错觉,总觉得卫岚的气色亦是有些不大好,想起昨日她并未入宫, 卫臻不由关切道:“大姐姐可还好?昨儿个遇到了侯府的人,说姐姐身子不好,可是哪里有碍?”   卫岚嫁到侯府两年,至今仍无所出。   当年一度有孕,倒是可惜了。   而侯府内宅复杂,侯府后娘当家,过年时听说继室之子辕文府的二公子相看了亲事,年底新妇便要进门了,卫岚的处境究竟有多艰难,可想而知。   好在大姐夫辕文德得力,深受太子重用,可越是如此,对妻子而已,压力却越大,那边卫岚不慎小产之际,还躺在病床上,那继母直接都要往他们院里塞人了,好在姐夫体恤大姐姐,推了。   可推得了一时,推得了一世么。   辕文德可是辕文家的长子长孙呢。   “就是昨儿个来了月事,肚子不太舒坦,想着宫里人多规矩大,不想去凑那热闹。”   人多,凑一快,逢人便问肚子里的情况,卫岚不太想去。   再加上,自打开春后,卫岚与辕文德二人时时在备孕,昨儿个身子见了红,宣告失败,卫岚纵使这两年来事事细致入微、面面俱到,到底心有些怠倦了。   这嫁了人,方知嫁人后的难处。   想到这里,卫岚不由拉着卫臻,道:“你甭惦记我,如今,你的事才最是要紧。”   说着,卫岚正色一正,看向卫臻道:“昨儿个我虽不在,但是打德哥回府后,便全知道了,当时光听着便吓得我心脏一缩,顿觉连天都要榻下来了,昨儿个恨不得连夜过来,被德哥拦住了,今儿个一早才赶了来,回来后,又听母亲细说了一番,只听得我惊心动魄,胆战心惊的,早知如此,昨儿个我过去便好了,若将你看好了,只要不落水,兴许便没有之后这劳什子事了。”   卫岚说着,不由拉着卫臻的手,连连问道:“你到底是怎么落的水,你一向稳当,怎么会如此不当心?”   卫岚果然一针见血,一语便切中了要害,问出了一切缘由的最初起源。   卫臻只微微蹙着眉道:“我是被人推入湖中的。”   卫岚听了顿时一惊。   卫臻想了想,继续道:“昨日忽而有人来请,那人约莫十六七岁上下,一身宫女服,对宫中路线十分熟稔,且听着说话谈吐,应当是宫里头的宫女不假,她以万里哥哥的名头过来请我一叙,中途我有些顾忌,便停了下来,将她打发走了,我觉得孤男寡女不好单独相会,中途便要原路返回,就在这时,忽被人从身后用力一推。”   说到这里,卫臻微微闭着眼,仔仔细细的将当日细则回忆了一遍,随即又道:“落湖后,灯光微弱,没瞧得太清楚,只瞧见一道白影快速闪过,可那宫女身着淡绿,瞧着好似不是同一人所为。”   说到这里,卫臻缓缓睁开了眼,只眯了眯眼,一脸肯定道:“推我之人不是那名宫女。”   卫岚听到这里,一脸狐疑道:“那是何人?”   说着,只紧紧拽着卫臻的手,道:“究竟是何人要加害于你,将你推入湖中,这分明是要置你于死地啊,可臻儿你日日拘在府中,鲜少外出,你的性子又宽厚和善,从不与人结怨,究竟是何人如此歹毒,这般下了死手,臻儿,你心里头可有计较?”   边说着,卫岚便沉思不断,又道:“这有一便有二,倘若日后再要对你行不轨之事该如何?”   卫岚的顾虑并非无理。   这都下了害死人的心,如何不令人忌惮。   卫臻听了,心里也跟着微微一沉。   她这辈子,行事处处收敛,就连昨儿个入宫,对着宁家之女宁芃芃,亦是有意示弱,不过,尽管如此,却依旧处处惹人是非,譬如端阳,譬如楼瑾欢之流,不过,纵使不喜,卫臻与这二人不过寥寥数面之缘,委实没有到达遭人下死手的地步啊,何况,还是在宫里下手。   除了这二人以外,在府中,就只有卫绾卫姮二人了,与卫绾,她们今生并无利益冲突,表面还十分和气,至于卫姮,更加不可能了,她就是个纸老虎。   卫臻在脑海中一一筛选排除,最近她得罪得最厉害的,便唯有当日在启年殿上与太子侧妃蒲侧妃的恩怨了。   蒲玲儿心思歹毒不假,她若将卫臻当做死敌,当真恨透了她,这事也未曾做不出来,何况,能调动得了宫里头的人,无非就那么些人,在卫臻的心里,蒲玲儿似乎嫌疑最大,不过,卫臻蹙了蹙眉,以卫臻对蒲玲儿的了解,她从来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何时变得如此……杀伐果决了?就因与卫臻两次交涉,两次败落,便对她起了杀心?   正当卫臻深思狐疑时,这时,忽见冬儿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的从里屋走了出来,远远地冲卫臻道:“主子,那日你被推落水之际,我好似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沈香味,那味道奴婢闻到过,很是熟悉。”   边说着,冬儿边快速朝着卫臻走了来,又从怀里拽出来一块帕子,往卫臻跟前一递道:“这是我后来在小径边捡的,这味道……这香料……咱们府上也有人在用。”   说到这里,冬儿语气一停,想了想,又道:“咱们院里也有,映虹姐姐、雯烟姐姐,还有许多姐姐们用的都是这个味道的香料。”   冬儿话音一落后,只见卫臻与卫岚对视了一眼。   紧接着,卫岚飞快将那块帕子夺了过去,仔仔细细的打探了一番,是块浅粉色的方巾帕子,上头绣着花开富贵的花样子,普普通通,并不稀奇,卫岚又递到鼻尖处嗅了又嗅,脸色微微一变,冲卫臻道:“府中统一发放的沈香木块便是这个味道的,府中丫鬟嬷嬷用的多。”   说到这里,卫岚不由捏紧了帕子,直直看着卫臻道:“莫非……莫非是咱们府里头的人下的手?”   卫岚脸色不太好。   而卫臻闻言,神色亦是微微一怔。   今日入宫检查格外严格,每位主子们只许配丫鬟一名,卫家今日入宫者不过六七人,随行侍女婆子左不过七八人,除掉那些不可能者,余下的——并不难猜测。   卫臻委实不愿相信,会是府里的人。   何况,她们哪里来的如此能耐?敢在宫中这般行事?   卫臻沉吟着。   卫岚与冬儿二人也一时噤声无言。   屋子里一时静悄悄的。   直到不久,只见冬儿激动得要再次开口,卫臻却冷不丁抬眼看了她一眼,继而冲卫岚道:“这香虽咱们府中在用,可到底太过寻常,许多府上也在用,若没有确凿证据,还是莫要心疑自家人来的好。”   说着,见卫岚正要劝说,卫臻拍了拍卫岚的手,道:“大姐姐府中繁杂之事众多,莫要将心全操在我身上了,姐姐放心,这件事我会慢慢查询的,日后我也定会当心的。”   说着,卫臻想了想,忽而抬头看着卫岚及冬儿,道:“对了,说来说去,说了这么久,竟忘了最要紧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卫臻冷不丁正襟危坐着,看向冬儿及卫岚,道:“昨儿个在大殿上到底发生了何事,我至今全然不知。”   卫臻话音一落后,卫岚与冬儿齐齐瞪圆了眼,好半晌,只见卫岚往脑门上一拍,道:“天呐,瞧瞧我这脑子,竟忘了你昨儿个落水不在场,此番又刚刚醒来,对昨夜大殿上那撼动天地的大事完全一无所知,我就是怕姮儿她们几个添油加醋,怕吓着你了,这才生生赶来与你说的,瞧瞧我这脑子——”   卫岚惊诧一番后,不久,她微微呼出一口气,又措辞许久,这才将昨夜在宫宴上发生的一众皇子世子的“抢亲”大战一一描绘给了卫臻听。   卫岚说得细致,几乎事无巨细,生怕有遗漏了,回头令卫臻心里没底,又怕太过跌宕起伏,令她心生压力,便将那等迫人心魂的连说带安抚的,絮絮叨叨的,约莫描绘了一刻钟,这才拍了拍胸口,终于说完。   而对面卫臻听了,全程呆愣,除了愣然,她脸上再无其余任何神色。   她只跟只木雕似的,杵在那里,一动未动,全然忘了反应。   端阳主动求陛下赐婚,婚配给方修远?   老王妃求陛下为傻世子赐婚,求娶她卫臻?   太子殿下中途抢婚?也要……求娶她卫臻?   苏万里从中作梗,也跟着瞎跑来凑热闹,亦是求她?   最后,二殿下取走了她的披帛?   这都昨晚发生的?   这都……什么事啊?   就跟唱大戏似的?   卫臻拧紧了帕子,一时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怎么会这样?   前世不是这样的啊!   便是与前世有些偏差,卫臻亦是能够理解的,可眼下这分明是……天差地别啊!   一切完全不在她的掌控中。   一切仿佛彻底失控了似的。   卫臻心里隐隐有些害怕及不安感。   一时,只觉得怕是又得再淌一淌前世那淌洪水,重蹈前世的覆辙的?   一时又觉得,好似,从此刻起,她的先机之明,要全然丧失了。   她卫臻重活一世的优势,也跟着要渐渐消失了。   卫岚见她呆若木鸡,正拉着她的手,作安抚时,这时,忽而闻得外头院子一时大乱,熙熙攘攘的,中间隐隐伴随着跑腿丫头云朵儿的通报声,再不久,映虹神色聚变的掀开帘子进了来,一道将殷氏跟前的大丫鬟霁萍请了来。   卫岚与卫臻见此状齐齐起了身,还压根来不及招呼,只见霁萍五作三步大步朝着卫臻走了来,一脸激动的冲她道:“七娘子,快,快快洗漱一番,宫里头来人了,陛下的旨意来了,宣您速速前去前院接旨了!”   霁萍话音一落,卫臻跟卫岚二人纷纷一屁股跌坐回了软塌上。. 第293章   卧房里, 整个手忙脚乱了起来。   外间,卫娴卫姮二人激动闯了进来,苏万里及匆匆赶来的卫庆则赶去了前院, 一脸懵然的卫臻则被以卫岚为首的一大群人簇拥着推到了梳妆台前洗漱装扮。   接旨者不可邋遢随意,须端庄贤淑,否则便是大不敬。   卫臻像个提线木偶似的,只有些呆呆地坐在梳妆台前任人伺候, 坐了许久许久,整个人依然有些缓不过神来。   就连匆匆赶来伺候她梳妆的双灵亦是难得手脚大乱, 心慌不比。   偏生, 卫姮还在旁边叽叽喳喳个不停, 道:“宫里头来的圣旨, 定是陛下的赐婚圣旨下来了?”   “怎么会来的如此之快,我还以为至少得等上好一阵呢?”   “想不到头一个被定下亲事的,竟是卫小七你!”   “卫小七, 你猜陛下会将你赐给哪个, 定不可能将你赐婚给太子殿下的,太子殿下身份何其尊贵,你虽长得还成,定然是配不上他的,啧啧,不是太子,该不会是昨日那个恐怖如斯的二殿下罢,别, 可千万别,你若嫁给了昨日那个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罗刹二殿下,咱们全府怕是都得跟着遭难, 嫁给他还不如嫁给恭王府的那个傻世子呢,呃,好似也不成,那傻世子虽然长得不丑,也着实喜欢黏着你,一准听你的话,可到底是个傻的啊,你若嫁给了他,这辈子还不得全毁了啊。”   “这样看来,如论将你许给哪个,都是些个令人头疼的!”   “哎,还真不如留在府里过几年舒坦日子了。”   “哎,倒是可惜了方家那位——”   卫姮幽幽说着,说到最后一句,眼珠子转了一转,偷偷看了卫臻一眼,忽而忍不住感慨道。   卫臻跟方家娘子方静姝走得近,这件事在整个卫家人尽皆知。   方家兄妹刚回京不久,方家大公子方修远便亲自将留宿在方家的卫臻亲自送了回来,后来又亲自去拜访了世安院的老夫人,此事,在当日便在整个五房传得沸沸扬扬,那个时候卫姮跟卫臻还一直不对付,她骂了好几日卫臻这个小妖精,又四处勾搭人了。   昨夜在大殿上瞧到那方家公子面如冠玉,好一个翩翩公子,两年多未见,变得越发俊秀清隽了,卫姮还忍不住偷偷将那卫臻嫉恨了一番,只道卫臻那小妮子运气可真真好,勾搭的男人,一个赛过一个的优秀。   如今,不过一夜之间,只觉得翻天覆地、恍如隔世,倒是隐隐为这二人可惜。   若非卫姮忽而转性,一夜之间与卫臻交好了,不然她这会儿这叭叭叭的,指不定以为她在冷嘲热讽了。   她嘴快得很,连一旁的卫娴都劝不住,噼里啪啦一通,越加火上浇油了。   卫岚直接命卫娴及两个小丫头将她架走了,待整个屋子里彻底清净了下来,这才走到卫臻身上,冲她道:“莫怕,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卫臻看了看镜子里装束完成的自己,又抬头看了看卫岚,良久,只冲卫岚点了点头。   从碧水居去往前院,有将近一刻钟的脚程,以前,无事轻易不会踏足前院,去了,大部分都是前院宴客,亦或是逢年过节齐聚一堂,那时,每每轻快欢乐,而今,每踏一步,只觉沉重无比。   她本以为重活一世,平庸藏拙,可像平常人一样,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却不想,哪怕有意掩藏,有意避及,有的人,有的事,终究避及不了,或许,还有可能将自己推向令人一场更大的灾难中。   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横竖重活一世,这近十年的太平人生,都是上天多余馈赠的,就全当做是白白赚来的,哪怕接下来将要奔赴火海,她亦无怨无悔,哪怕这一世将要重入太子府,哪里这一世照例命丧在二十二岁那一年,又当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此后的每一刻,她都要挺直腰杆,肆意人生,方不辜负这白得来的一生。   这样想着,卫臻忽而松懈一口气,随即,只挺直了身子,一步一步踏入了前院。   此时前院大厅外,早已经候了不少人。   郝氏与殷氏二人更是早早在院子里候着了,卫娴卫姮二人亦是先与卫臻一步提前赶来了,就连卫绾、卫眠二人也来了。   见卫臻出现,卫臻甚至来不及给二位太太问好,便见郝氏与殷氏齐齐向她迎了来,郝氏拉着卫臻的手,难得有些凝重的冲卫臻道:“高公公来了,一会接旨时注意着些言行礼仪。”   郝氏明知卫臻一向淡然自若,依然忍不住拉着卫臻的手细细致致的叮嘱了一番。   要知道,郝氏嫁到卫家这么多年,也只有当年老太爷辞仕归乡时,卫家接到过一回体恤老太爷的圣旨,此后这十数年来,卫家日渐败落,索性这几年来,门楣日渐招眼了起来,如今,天恩降临,卫家如何能不重视。   殷氏亦是冲卫臻点了点头。   随即,卫臻直接被郝氏拉着踏入了厅子里。   此时,厅子里早已经坐满了人。   只见大老爷卫霆渊正坐在为首主人位上,正在招待客人,他身旁端坐着的赫然正是昨夜打过罩面的大内总管高禄仕高大人。   左右下首,二老爷、三老爷,五老爷也悉数在列,只缺了个爱戏曲的四老爷,几位老爷身后,卫家一众兄弟儿郎纷纷矗立身后。   苏万里个小辈倒是毫不客气,直接摇着扇子挨着卫霆祎坐着。   卫臻一进来,所有人全部齐齐朝着看了过来。   “臻儿,快来给高公公致歉,令人高公公久候了。”   卫臻闻言,怔了片刻后,忙小步快速的朝着卫霆渊走去,只朝着高公公施施然行了一礼。   却见高禄仕笑着站了起来,冲卫臻道:“不打紧,咱家也好些年没有出府走动了,这赫赫卫府,还是十多年前卫老太爷辞官时来的,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转眼咱们这些老家伙都老了,是他们这些小辈们的天下咯。”   高禄仕说着,又看了卫臻一眼,道:“七娘子身子可渐好了?”   高禄仕是个笑面虎,他侍君多年,身上多少沾染了些许帝王之气,虽是笑着,可脸上依然有股笑里藏刀的威严之气。   大内总管,元帝跟前大红人,无论宫里宫外,皆是众人争相笼络的对象,没曾想,对卫臻态度倒是难得温和恭敬。   见此状,卫霆渊不由跟郝氏对视了一眼。   就连卫臻也有些诧异的看了高公公一眼,少顷,忙道:“已大好了,劳公公惦念着。”   高禄仕朝着卫臻笑着点了点头,随即神色一变,变得庄严肃穆,只将高堂上的圣旨取来,冲卫臻一字一句道:“那七娘子,速速接旨罢。”   高公公话音一落,卫臻立马后退几步,随即直接恭敬跪下。   卫霆渊及整个厅里厅外的人亦是齐齐走到正厅中央,乌泱泱跪下了一大片。   高禄仕高举圣旨,一声一声,尖着嗓子高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见卫家七女卫臻艳若桃李,绝色难求,朕躬见之甚悦,今二殿下元煌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今卫臻待字闺中,与二殿下郎才女貌、为成佳人之美,特将卫臻许配给二殿下为妻,赐于八月初八成婚,钦此!”(摘自BD)   高公公宣读的圣旨的声音细长而尖锐。   直接穿透了大厅,遥遥传颂到了院子外。   只宣读声一停后,整个大厅里如同死寂般,久久无人缓过神来。   二殿下!   不是太子,更不是傻世子!   竟是二殿下?   这当真是……只犹如在□□里往卫家扔了一颗炸雷,还是火力十足,力大无穷的那种。   别说卫臻及他人,就连卫霆渊都略有些震惊的直接抬起头来,朝着高禄仕手中的圣旨看了一眼。   “咳咳……”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高禄仕咳了两声,放低了声音,朝着卫霆渊看了一眼,又很快看向脚下卫臻道:“七娘子,该接旨了。”   卫霆渊这才骤然怔了一下,率先缓过神来,只忙朝着卫臻压低了声音提醒道:“臻儿。”   卫臻稀里糊涂的抬手,稀里糊涂的接了旨,随即由卫岚亲自扶着,由她提点着,一字一句僵硬的谢了恩。   一直待高公公叮嘱一番后出言辞行,卫霆渊忙要留着就座,高公公笑着道:“时辰不早了,咱家还得赶着去其他几处府上了。”   经由卫霆渊送走后,卫臻握着圣旨的手依然有些轻颤。   大厅里,众人你瞧瞧我,我悄悄你,竟也久久无人言语。   似乎不知究竟该朝卫臻道谢,还是……该安慰。   毕竟,那婚配的对象——   陛下可是将万人争夺的卫家七娘子,将这么大大麻烦抛给了一个更大的麻烦。   倒也不失为一种深谋远虑。   唯有身后卫绾直直盯着她的背影,随即垂着眼,悄无声息的呼出了一口气。. 第294章   接了那道圣旨后, 郝氏见屋子里众人神色各异,又见卫臻脸色不大好,便直接差人将众人遣散走, 又派人直接将卫臻送回了碧水居。   那日深夜,忽骤降大雨。   原本已经要慢慢好转的风寒,好似又日渐严重了起来。   卫臻一连着缠连病榻四五日,待天气再一次彻底转晴时, 已是七八日以后的事情了。   这是入夏以来的第一场暴雨,这场大雨将整个街道, 整座皇宫, 整个京城冲刷得一干二净, 不过数日时间, 仿佛将整座城池彻底焕然一新,可雨水再大,冲刷得了街道上的灰烬、垃圾, 却如何都冲刷不了在这座城池中所发生的那些或惊心动魄或匪夷所思或可歌可泣的事情。   那日, 给卫家传旨后,高公公又相继去了将军府郑家,京兆府尹方家,而去卫家之前,高公公早已先一步去了九王爷府及郡主府,一整个下午,高公公几乎踏遍整个皇城根,待回宫时, 宫门险些都要关闭了。   一直到第二日一早,陛下赐婚的消息这才得以再整个京城传颂开来,之所以传颂得沸沸扬扬, 一部分原因是陛下竟将卫家七娘子,传闻中的那位坐拥楼兰仙子之名的卫臻婚配给了那个罗刹恐怖的皇子二殿下,这消息一出,只震得整个京城上下所有人全部张嘴错愕,全都缓不过神来。   因消息太过突然,大家起先都以为是八卦笑料,只觉得匪夷所思,全都未曾当真。   另一部分原因自然要数九王爷与郑家少主郑襄阳的婚事了,日前,京城有名的逍遥王九王爷与奉旨归京受赏的女将军郑襄阳于城门外厮杀火拼一日,此事早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了,这二位的热度这段时间在整个京城可是居高不下的。   不想,不打不相识,这才几日,竟然打成了一对夫妻,成就了一段佳话,不免令整个街头巷尾笑料十足。   还有一部分原因则是,这陛下赐婚是赐上瘾了不成,竟一次性颁发了四道赐婚旨意,最轰动热议的自然要数大俞最受宠爱的七公主与人还未京便搅动得整个京城大乱的西凉世子世子苏的婚事了。   这一对婚事是最不令人意外的,因为世子苏本就是进京娶妻的,唯一令人意味的是,在世子苏入京之前,他的婚事便早已引人瞩目了,大家纷纷猜测陛下会将何人赐婚给他,故而打从开春起,京城四处酒楼,各处赌庄上便开始纷纷押注,押注婚配给世子苏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押端阳郡主的有之,押国公府二娘子的有之,押陈家的有之,当然,押七公主的亦不在少数。   如今,赐婚世子苏的圣旨一出,整个京城各处酒楼、各处赌庄上一时大乱不已,捶胸顿足者有之,悔恨跺脚者有之,当然,疯狂激动,四处撒钱的亦是有之。   世子苏与七公主这桩婚事亦是令人热议不已。   不过,最最最令人亢奋错愕的,却不是以上三门婚事六名显赫贵人,而是要数突然爆冷门的端阳郡主与京兆府尹之子方修远的婚事,这二人的婚事是以上这四门婚事中最不起眼的,却又是最令人瞠目结舌的——   端阳郡主姓甚名谁,整个京城几乎人尽皆知,端阳骄纵显赫的名气,不比以上六位或贵人或美人的名气差,可这京兆府尹之子方修远又是谁,除了那日在宫宴上各个府上略知一二以外,对外,对整个京城的百姓而言,到底是并不熟悉的,就在众人对这位方公子打探议论之时,一件惊天动地、震煞众人的事情在宫门外发生了——   那便是,由陛下赐婚,婚配给端阳郡主的郡马爷竟然抗旨拒婚了——   相传,那日暴雨骤然而至,暴雨连绵不绝,下了整整一夜丝毫不见停歇,到了次日一早,雨势依然凶恶,丝毫没有见停的趋势。   暴雨时,外出人不多,不过,还是有人瞧见了,听说,天蒙蒙亮时,便有人直接冒雨跪在了宫门外,起先还只有城门外路过送食之人无意间所见,远远地,还以为瞧花了眼,再定睛一看,只见一道绫白的身影毅然决然的跪立于风雨间,身子挺立得直直的,像是戈壁滩上傲人挺立的一株松柏。   待看了又看,终于发现当真是个人影,有人直接跪在了宫门口。   这是要……这是要告御状不成?   要知道,京城规矩大着呢,皇宫规矩更是森严无比,闲杂人等,是不能靠近皇宫半步的,若有冒犯者,可当场斩杀。   不过,若是受了冤屈,相关衙门不予受理,或者官官相护,冤枉百姓者,蒙冤者是可以赶赴京城告御状的,只是,以防动辄小事,全赶来宫门口告状,遂有此规定,凡告御状者,需主动受罚五十大板,然而眼下宫门口那人身上并无伤势,也并无人驱赶,故而,令路过者一时压根分不清到底是何人所为何事?   一直到了晌午时分,雨势略小过一阵,许多人出门遛弯觅食,此事,才渐渐在街头巷尾传开——   听说宫门口那人打从昨儿个夜里便跪在宫外了。   听说整整一夜过去了,连身子都不曾摇晃过一下。   听说他手中高举着一个八宝木匣子,瞧着装裱精致华贵,里头装着的定是稀世珍宝。   听说昨儿个下午至傍晚,陛下一口气赐了四门亲事。   听说将那个骄纵孤傲的端阳郡主赐给了京城的父母官,京兆府尹之子方修远。   听说晌午过后,府尹大人一家人纷纷冒雨奔赴到了宫门外。   听说跪在宫门外的赫然便是那京兆府尹之子方修远。   听说方修远不愿娶骄纵的端阳郡主,宁可冒死抗旨!   听说那日,除了京兆府尹,早起上朝的官员全都绕着他走,丝毫没有给任何眼神,宫里更是无人回应。   听说第二次那方家大朗跪了一日一夜终于病倒了,被方家人哭着抬回了方家。   听说次日一早,那道身影再次出现在了宫门口,只是,原本挺立的身影羸弱憔悴了几分。   听说方家大朗再次昏厥,再次被抬了回去,可第二日却依然不负众望,再次跪在了宫门口,颇有种陛下不收回成命,誓不罢休的做派。   起先,整个京城上下所有人全部议论纷纷,骂其痴傻,骂其呆滞,骂其目中无人,骂其蔑视皇恩,可随着那道身影一次次昏厥,又一次次挺立,渐渐地,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小,围观的人群越来也多。   有医者断言,此人寒气入体,再淋下去,唯恐伤身损脑损心,再多跪上半日,怕是不死,也会要去小半条命。   待到第四日一早,方静姝将病倒在了床上的刚刚清醒过来的卫臻请了过去,却正好撞见许许多多的百姓冒死上前给其撑伞,为其遮雨。   没过多久,簇拥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支持他,为其撑伞的人亦是越来越多,多到,连宫门外守卫的护卫都驱赶不过来,那场面在整个大俞,上下一百年几乎从未见过,场面之壮观之震撼,一时绝无仅有。   直到下朝不久,元帝身边的大内总管高公公亲自佛尘冒雨走出了宫门,他一步一步来到神色涣散的方修远跟前,只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按照大俞律己,抗旨者杀无赦,不过陛下仁慈,念方公子满腹诗书,才华横溢,不忍诛杀了这般绝世才子,陛下如今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接了这道圣旨,娶妻生子,功成名就,要么,便是你满腹经纶,可此生亦不可入仕——”   高禄仕说到这里,语气微微一顿,他只一动不动的盯着脚下这个一脸苍白羸弱却坚定如磐石般的清逸身影,良久,只隐隐叹了口气,道:“方公子,你做个选择罢?”   那日,宫门外的所有人,全部都听到了一道虚弱却坚定无比的声音在宫门口,一字一句响了起来,只道:“望……陛下……收回成命……”   京城那场大雨,久久未停。. 第295章   却说那道赐婚圣旨落到了卫家后, 第二日,卫家便开始马不停蹄的为卫臻筹备起婚事来。   因为这事发生得太过突然太过意外,以至于卫家一开始只有些束手无策, 毕竟, 卫家虽百年世家, 门庭多为显赫, 却从未曾与天家结过亲,而如今结亲的这位二殿下,身份过于……特殊,是压根轻不得, 重不得,就连大老爷卫霆渊都为此头疼了数日。   卫家的亲事本是五房的事, 如今, 大老爷将手一拍, 直接将卫臻的亲事交给了大太太的郝氏来操办,而筹备亲事的聘礼银钱,统统走卫家的大账,倒是省下了五房不少钱不少事,不过殷氏不是个贪便宜的,虽大老爷发话了, 她依然每日过去给郝氏打下手。   却说卫臻的婚事定在八月初八,着实有些紧迫。   九王爷与郑襄阳的婚事则定在了八月十八, 紧随其后。   听说这二位亲事刚定下不久,待大雨一停, 郑襄阳便驾着战马,手持□□,单枪匹马的杀到了王爷府, 宣扬着要与九王爷决一死战,宣扬着有他没她。   这事,闹得整个京城沸沸扬扬,茶余饭后,渐渐盖过了端阳与方修远那桩惊天动地的抗旨案。   至于苏世子与七公主的婚事,与上头几位的有些差别,婚事虽定下了,可婚期却未定。   坊间传言颇多,有人说苏万里身子万分虚弱,半截身子已没入黄土了,一命呜呼不过是早晚的事儿,元帝将七公主赐婚给他,是为了笼络苏家,并非真心想将七公主嫁给他,故而一直未定,是想拖着,说不定拖着拖着就……   至于端阳与方家方修远的婚事,经过方修远这番大闹,陛下收回了成命,没有将抗旨的方修远处死,其结局却无疑比死还惨,作为一名书生,一名读书人,倘若不能参加科举步入仕途,无疑相当于断尾断指之痛了,更甚者,兴许比死都难受,长达十多年的寒窗苦读,连试都没试便付之东流不说,关键是未来无望,漫漫人生,没了方向没了斗志没了抱负,何其悲惨。   关键事,此事发生后,世人才渐渐熟知,原来这方家大公子方修远原是昔日在江南赫赫有名的“小神童”方大才子,他早在十三时,在扬州考试时便一举夺得县试、府试、院试的第一名,是当年名动江南的小三元,一举闻名整个江南乃至整个大俞。   彼时,众人争相猜测,他若参加会试、殿试,怕是当年一甲的席位要缺了一位了,不想,呼声最高的方小神童,那年竟缺席了科考,一直到如今,一直未见露面,这两年,其呼声才渐渐小了几分。   不想,如今,竟以这般方式重新回到了众人的视线。   那可是一方神童,国之栋梁啊,真可谓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方修远此人,令不少爱才之人叹息不已。   摊上此等祸事便罢了,听说那方修远当日回去便大病了一场,卧床半月一直未曾下榻。   至于那被人冒死也不娶的端阳郡主,自然得到人人奚落的下场。   端阳在坊间名声不算太好,她平日里太过骄纵,眼睛长在天上,碍于她的身份,旁人从不敢得罪,如今,可谓是从天上跌下,摔了个脸朝地,着实伤了不小的颜面,以往受过她苛待羞辱的,自是趁火打劫,免不了拱了一把火,一度令她成了满城笑话。   一向骄纵的端阳这一回不知何故,对于所有的谩骂羞辱,竟只字未提,生生忍了下来,她整整三月未踏出府半步,当然,这些皆是后话了。   一个月后,又是一件爆炸性的消息在整个四九城炸开了锅,那便是,挑挑拣拣,耽搁了整整五六年的太子妃人选终于定下了——   苦等了太子妃之位的宁国公之女宁芃芃终于得偿所愿,等来了太子之位。   此番,由皇后做主,给太子与宁家赐婚,婚事一锤定音,由司天监推算了个好日子,婚事定在了明年春天,二月十八。   此外,由于东宫虚设,为体恤太子,又因皇后对卫家六女卫绾颇为赏识,绥一道将素有才女之名的卫家六娘子卫绾赐为侧妃,为太子全了一道双喜临门。   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皇后将纳侧妃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初八,与卫家七女选在了同一日出阁。   卫家不过区区四品之流,然而门下二女,一位入住东宫,一位入住二殿下府,此事一出,整个京城再次沸腾,也将一向低调的卫家一时推向了人声鼎沸的至高点,推向了权势与风暴的最中心。   要知道,卫家从百年前开府设衙起,便颁布了卫家家训,家训有言,卫家为官者,唯有纯臣一条路,卫家既不参与夺嫡,又不参与党争,卫家世世代代永远只效忠陛下一人,故而卫家子女这百年来,无论子女,从不与皇家扯上关联,这亦是卫家能够保住这百年门楣的秘密诀窍之一。   不想,如今竟被迫推入了这乱流漩涡中央。   外界纷纷赞卫霆渊平时寡言少语,行事低调,不想,竟是个闷声不吭专办大事的老滑头,尖酸嫉妒一番后,每日下朝,一众人竟争相等候,与之结交,赞其手段高明,慧眼独具,可着实苦了卫霆渊,是敢怒不敢言,心苦不能表啊,要知道,为了侄女这两门天家的婚事,卫霆渊已有好些日子没有睡好歇好了,连脑后的白头发都冒出了一把。   两门亲事,摆在一日,同一日出阁,同一日出嫁,一个正妃,一个侧妃,可一位是皇子妃,一个却是太子侧妃,这孰轻孰重,还真叫人难办。   说一视同仁,按照同等规格罢,到底一正一侧。   可若区别对待,一个是皇子,一个太子。   这每一门礼数不同,规格不同,这背后的寓意亦是千差万别的。   为此,别说卫霆渊,就连郝氏都不免头疼了起来。   为此,郝氏特意来拜访了老夫人,又回了娘家郝家,细细致致的请教了一番。   却说卫家如何应对这两桩婚事,外人不知。   可如今,卫家六娘子与卫家七娘子这两门亲事,却着实在卫府,以及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同出一府,又同出一房,更为凑巧的是,卫家这二女在此之前便已小有名气了,如今同一日出阁,嫁的一个是太子,一个皇子,免不了搁在一起比较议论。   太子素来赋有贤名在身,这两年在江南办差,处理水患,救灾民于水火之中,可谓深得民心,而传闻卫家六娘子卫绾才情出众,早在十三岁时,便以“京城双姝”之一的名声名震京城,如今赐给太子妃为侧妃,虽出生低微,到底才子佳人、郎才女貌,得到的皆是赞叹钦羡,更甚者,议论侧妃的比正妃的还要多,一时倒有些将太子妃的名头压下了几分。   卫绾与太子的婚事多为外人祝福称赞。   而卫家七娘子卫臻与二殿下的婚事就有些——   这么说罢,二殿下是谁,抛开他的婚事不说,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个令人亢奋又热议的话题,尤其是近年来,二爷的名声在外,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世人眼中,他便是魑魅魍魉、他便是妖魔鬼怪,与他沾上关系的,全是不详与不幸之事。   而卫家七娘子却是朵俏生生的娇俏花,楼兰仙子的名头当年可谓是名动京城,一朵好看耀眼的花,却栽在了一个吃人不眨眼的魔鬼罗刹手里,一时间,同情可惜声不绝于耳。   后来,又有人说,皇后颁布懿旨时,赞六娘子才情出众,贤良淑德,而陛下颁布圣旨时,对卫七娘子没有半句贤德贤惠之言,圣旨里赞赏七娘子全是美貌妖艳之类的,全部皆是所谓美貌,不免有些微妙,竟隐隐像是些个……以色侍人的。   要知道,在大俞的风俗礼教中,妻子需要端庄大气,贤良淑德,需要操办整个后宅内院,最是讲个门第教养的。   唯有那些偏房妾室,才最是上不得台面的勾栏货色。   于是,两道圣旨一对比起来,外人顿时津津乐道起来,只道,这太子殿下的一个侧妃比二皇子的正妃都要正经讲究许多,看来,这二殿下果真是遭陛下嫌弃的。   议论得厉害时,不免又将当年陛下争夺二皇子正妃一事牵扯了出来,当年二皇子的正妃如今成为了陛下最受宠爱的宠妃孟嫔,如今陛下又给二皇子赐了个空有美貌的,而这卫七娘子又是孟嫔的义妹,不知道陛下是在补偿,还是在故意恶心讽刺。   总之,各路围绕卫家两姐妹的猜测议论不绝于耳。   而卫家议论得最厉害的是:这二殿下如今连座像样的府邸都没有,再有两月,七娘子便要过门了,这过了门,将来住哪儿呀,该不会随着二殿下一道挤在九王爷府上罢,王爷府上亦是要办婚礼的啊。   陛下为何只赐婚,不给二殿下赐座单独的府邸呢?   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忘了呢?   这事,议论了一月有余。   最头疼自然要是碧水居上下及阮氏了。. 第296章   “主子, 郑家大娘子来了。”   六月的天,已经开始彻底燥热了起来。   天气闷闷的,整个院子里密不透风, 憋闷得厉害。   午膳过后。   若搁在往日里, 整个碧水居上下, 上至主人,下至仆人, 一早便歇下了。   阮氏性情温和,卫臻亦是个宽厚的主子,对待下人们该严时严, 该宽容时亦是无比的宽容。   不过,自打卫臻的婚事定下后, 整个院子上下几乎忙得歇不下脚。   往大了说,婚事需要缝制婚服,制备喜被, 制备一应陪嫁嫁妆, 往小了说, 小到一条帕子汗巾,一双鞋袜, 一根宫丝绦,都是极为讲究的, 是需要制备充足的。   隔壁阮氏, 已经整整一个多月没合眼了,就连每月一次探望辰哥儿的机会都落下了,日日居在她的屋子里,为卫臻缝制喜服,余下喜被、褥子、鞋袜等一应细微的, 便召集了整个院子里手巧的婆子丫鬟们一道赶制,便是如此,依然有些忙不过来。   其实,早在两年前,阮氏诞下辰哥儿后,闲来无事的阮氏便已经在慢慢开始着手卫臻的嫁妆事宜了,不过当初备下的嫁衣虽一针一线皆精致秀美,到底是赶不上皇家规格的,遂此番阮氏咬咬牙,又重做了一件,卫臻想拦都拦不住。   不过,阮氏对那位“威名”在外二殿下是极为不满的。   那位那般名声,纵使常年深居内宅未曾出过门的阮氏亦是有所耳闻的,听说生得肥头大耳,丑绝人寰不说,听说恶名在外,听说命中不详不说,更听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那般恶魔般的人物,哪个敢招惹啊!   纵使是个皇子,哪里又配得上她的安安。   在阮氏的心目中,安安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人儿,唯有天上的仙人,才堪堪可配,可如今,却要送去给那样的罗刹去糟蹋,阮氏当日听到圣旨的内容后,直接一把昏厥了过去,最后,躲在屋子里哭了三天三夜,险些要带着卫臻偷偷逃回元陵城去。   最终,还是卫臻醒来后,安慰了整整半日,此后,阮氏这才边落泪,边伤心欲绝的缝制起卫臻的嫁衣来,每缝制一针,怕是要骂上一句,又忙祈祷三句。   那件华丽隆重的嫁衣上,还没有制成,早已不知沾染了多少她的眼泪。   听说染云居比碧水居还要更为声势浩大。   碧水居这边可是嫁做正妃的,自然不甘落下,一个个更是铆足了精气神,双方暗自较量了起来。   而五房正院那里,大房郝氏那边亦是忙碌得跟个陀螺似的。   府中更有传闻:卫六娘子,卫七娘子这婚事,可比当年大娘子的婚事隆重气派多了。   卫家从此一跃成为了整个京城最受瞩目的府邸了,一有任何风吹草动,隔天便成了整个京城热议的话题八卦。   而整个卫家上下,却奇异般的要数卫臻这个新娘子最为清闲了。   她嫁过一回人,已有了些经验了,纵使是上一世的事情了,纵使年代久远,到底算得上得心应手的了,早已没了前世那般紧张与期待。   没想到,短短一夜之间,那几道圣旨,便彻底改变了各个府邸,大半个京城的命运。   太子、世子苏、端阳郡主、七公主,一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自然受人垂涎,原本遭了多人惦记,如今,一夜之间,这几位整个京城最金贵的龙凤有了主,背后几十家府邸只得另谋其它出路了。   此事过后不久,京城各个府邸开始热热闹闹的相看亲事,短短一月之间,京城结下的良缘要比往年半年结下的还要多,百姓们戏言,这日后,这四九城便有的热闹瞧了。   卫臻当初有些中意方家,方修远是她夫君的第一人选,是她当年来京时,一眼便认定了的人,为此,也曾畅想过未来与他的婚后生活,以至于当初方修远携静姝姐姐回京时,她连夜将他们的婚事、未来夫妻相敬如宾、琴瑟和鸣般的生活全都细细致致设想了一遍,却不想,老天偏爱捉弄于人——   给了她如此当头一棒!   说实话,这辈子即便不嫁方修远,她也丝毫不觉惊讶,因为,世事难料,甚至,她还曾想过,这辈子是不是依然逃不过太子那座牢笼,除此以外,郝家的表哥,其它家世简单,风气周正的府邸,她亦是有偷偷留意过,唯独没有想到过,会是传闻中那位——   一个,即便是重活一世,她依然一无所知的人!   二皇子?   卫臻这一个月来,拼命的回忆,拼命的回忆,也丝毫回忆不起前世关乎他的点滴。   同是皇族之人,竟没有半分交集。   卫臻似乎只依稀记得,前世,她好似只远远地瞥见过对方一眼,还是一个远远地背景。   那年上元夜,宫中设宴,宴上皆是各府千金女眷,玩起了对对子的游戏,卫臻笔墨不通,又是个自尊心强的,一心想压过日渐受宠的卫绾一头,于是私下作弊,请了代笔,结果念诵时,一时背岔了,惹得整个宴上哄堂大笑,一时颜面扫地,正好太子过来给皇后见礼,被他撞了个正着,太子冷着脸将她呵退了。   卫臻红着眼跑出了宴席,一路跑到了宫门口,跑到了城墙上,赌气要从城墙上跳下去。   她作天作地,作弄得整个城墙守卫一时大乱。   这时,脚下巍峨城墙大门忽而打开,发出沉重又威严的呜呀声。   爬坐在城墙上闹着要跳城墙的卫臻冷不丁瞧见一道一身红衣男子从脚下缓缓而过,那人身高颀长,肩宽背阔,虽是瞧不见正脸,依然觉得华贵万千,卫臻入宫多年,除了与太子大婚之日,鲜少看到过有人穿得如此艳丽,还是一名男子,不免有些惊讶。   然而,那个时候的卫臻词汇有限,才华更是有限,她嫁入东宫多年,虽识人断物的本领不强,可所见人中龙凤却并不少,眼光亦是日渐刁钻,虽看不到脚下那人正脸,可凭着直觉,却依稀觉得脚下那人,比之太子,亦是不差的。   红衣如血,披在他的身上,既邪,又魅,又妖冶万分,却又隐隐有种盛气凌人之势。   卫臻当时定定的看了一阵,冷不丁问了一句:“脚下何人?”   被她作弄得早已经昏头转向的城门守卫将领只头疼说了一句:“禀太子妃,那人……那人是二殿下。”   卫臻听了再次一怔。   虽卫臻那时愚昧蠢笨,对朝堂之事完全一问三不知,有一点却是知晓的,那便是,她晓得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二殿下是太子的死敌,更是皇后娘娘厌恶的对象。   彼时,卫臻心中气恼太子的迁怒,又嫉恨殿上丢脸,厌恶了宫里的一切,只略带气话,略带无脑的趴在城墙上,气呼呼的冲着城墙下的身影说了一句:“狗太子,若有来世本太子妃定不嫁你,本太子妃嫁给二殿下气死你!”   彼时,城墙下的身影的已经渐渐远去。   不知是不是卫臻的错觉,只觉得那道身影微微一顿,似乎停顿了片刻,又似乎微微侧脸,朝着身后瞥了一眼,随即大步消失在了宫门之外。   一幅幅画面,像是幻境,像是梦境,真实得可怕,又虚幻得有些不切现实。   直到,跑腿丫头云朵儿的大嗓门从屋子外骤然响了起来——   卫臻身子微微一顿,只悄然睁开了眼。   这才发现,自己歪在窗下的躺椅上睡着了。   外头艳阳高照。   然而,双臂上白色绒绒的绒毛却一根根竖了起来。   大夏天里,卫臻生生打了个寒颤。   竟是做梦?   可这梦境,缘何这般真实。   就如同真实发生过一般。   卫臻明明记得,自己前世见过二殿下一回,在宫里,不是在城墙之下,怎会做如此奇怪的梦境——   难道前世不止见过二殿下一回么?   可是,无论见过几回,无论是一世还是两世,依然改变不了卫臻对他的一无所知。   二殿下,对卫臻而已,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陌生的领域。   这对于重过一世的卫臻而来,只觉得紧紧抓在手中的马绳脱缰了。   对于这门亲事,对于未知的生活,她莫名有几分惧意了。   “臻妹!”   正愣神间,不多时,外头郑襄阳的大嗓门传了进来。   卫臻怔了片刻后,立马收起复杂的神色,迎了出去。. 第297章   “这是姝儿让我给你捎来的。”   却说郑襄阳风风火火, 一进屋后,就熟门熟路的往椅子上一坐,落座后先饮了一口茶, 随即将脸上的汗水一擦, 这才将案桌上一个精致的小木匣子推到了卫臻跟前。   卫臻狐疑的看着她,道:“这是?”   郑襄阳道:“你打开瞧瞧便知道了。”   卫臻便将木匣子抱了过来, 缓缓打开,顿时目光微微一顿。   只见木匣子里放了一双大红色的绣花鞋,绣花鞋上面料华丽, 上头绣着莲生贵子、榴开百子交替着龙飞凤舞的图案样子, 绣工精湛,栩栩如生,美轮美奂,令人赞叹, 这手艺, 竟是比之阮氏的手艺亦是不差的。   卫臻微微垂了垂眼, 摸了摸绣花鞋上的花样子, 定定地看了许久。   半晌, 又将绣花鞋拿起,只见底下整整齐齐摆放着十二条喜帕,十二条,每一条颜色各不相同,每一条喜帕右下角各绣了或一朵玉兰,或一朵牡丹,或一朵芍药之类的花样子,帕子样式十分简单,却雅致素雅, 关键是帕子的料子极为罕见,有些冰冰凉凉,像是真丝,又不单单是真丝。   这样的面料在此时世面上极为罕见,若非前世卫臻在宫里呆过,得到过西域贡品,里头便有这般面料,不然卫臻定然会认不出来,原来此物名为冰蚕丝,是西域天山上的冰洞里一种极为罕见的冰蚕所吐出来的蚕丝制作而成,这种蚕丝因为稀世罕见而名贵万分,后来直接成了外藩进贡的贡品,民间百姓连见都未曾见到过。   上月方家兄妹回京,卫臻搬过去与方静姝同住了一夜,夜里,方静姝同她描绘南边赈灾趣闻,隐隐提到过,救助过一支西域商队。   这冰蚕丝,或许便是对方赠予她的答谢礼吧。   这般贵重的物件,没曾想,转眼便相赠给了她。   卫臻轻轻抚着匣子里的绣花鞋及喜帕,一时久久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卫臻终于将东西一一收好,抬眼看向了身侧的郑襄阳,道:“静姝姐姐她……她还好罢?”   问这话时,卫臻微微垂了垂眼。   郑襄阳道:“她瞧着还成,前些日子有些忙碌,这几日稍稍松懈下来了。”   说着,郑襄阳复又看了卫臻一眼,微微挑眉,道:“我回回去,她回回问起你。”   说着,郑襄阳不由叹了口气,顿了顿,只忽而抿了抿嘴,复又扫了卫臻一眼,一鼓作气道:“哎,我说,你们这一个个,咋都别别扭扭的,哎呀,我憋不住了,这么说吧,臻儿,姝儿没怪你,她怎么可能会怪你,她疼惜你都来不及了,她说她这些日子有些忙,待得了闲便过去探望你,她还说,等你成亲的头一日她便要过来,亲手为你布置出嫁婚房!”   郑襄阳是个憋不住事的急性子。   这些日子受卫臻委托,隔三差五跑到方家探寻消息。   她大大咧咧惯了,如今在卫臻与方静姝跟前憋了一个多月,实在是憋不住了。   只一口气,嘿咻嘿咻全喷了出来。   话音一落,只见卫臻立马抬眼看向她,却是定定问道:“静姝姐姐……当真不怪我?”   若非因她,方修远,方家也断不会走到这个境地。   从一开始,就是她故意勾搭方修远在先的,她的心思自然是逃不过方静姝的眼的。   方修远是何人,他霁月清风,谪仙般的人物,若非卫臻同方静姝交好,若非卫臻有意无意的撩拨他,若非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怎么会理会她半分?   前世,端阳与方家有怎么样的纠葛,卫臻并不清楚,她只知,前世的端阳亦是被人抛弃了,这一世,或许即便没有卫臻,端阳与方修远的结果许是依然逃不过这个命运,可是,没有如果,这一辈子她卫臻就是存在的,而方修远落到这般境地,做出这个选择,就是有她卫臻原因,纵使不是全部原因,也终究因她而起。   断了一个书生的仕途,这般断骨抽筋扒皮之痛,着实太过沉重了些。   沉重到,连惯会使用“心机”与“手段”的卫臻都一时失去了任何心机手段。   于心何忍?   前世,那个一举考上科举,夺得魁首的状元郎,那位一举县试、府试、院试第一,成为小三元,又一举夺得乡试、会试,殿试第一,被赞为“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间无”的天才少年郎,还这辈子,还能回得来么?   “自然,你是姝儿最好的手帕之交。”   见卫臻露出欣喜,却又略带迟疑的目光,这小心翼翼的目光瞧得郑襄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郑襄阳只重重握着她的手,一字一句道:“亦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从来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在这强权之下,大家都不愿发生这样的事情,可谁又奈何得了谁,你看,我不也一样,我简直讨厌死那个狗屁九王爷,不照样得忍着恶心乖乖嫁给他么,你的处境如今还不如我了,咱们心疼你都来不及,如何会怪你。”   郑襄阳说着,沉吟了一阵,又继续道:“姝儿从来没有怪过你,她也知道,你想问的不是她,而是——”   说到这里,郑襄阳抬着眼,看着卫臻,一字一句道:“你想问的是方大公子对不对,姝儿让我转告于你,她方静姝的兄长是不会轻易被打倒的。”   时隔一月有余。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主动在卫臻跟前提起这个名字。   卫臻只有些讷讷的看着郑襄阳。   郑襄阳继续道:“我这一次去,见到方大公子了。”   说着,见卫臻目光微颤,郑襄阳又道:“他已经可以下榻了。”   那会儿隔得远,虽有些瞧不太清。   远远地,只见窗子敞开了。   一身里衣的方修远正端坐在窗前,提笔书写着什么。   距离一月之久的宫宴宴上,眼下那位清风如月,纤尘不染的俊逸身影瞧着清瘦了许多,只觉得形容枯槁,失了许多精气神,且时不时咳嗽几声,不过,虽有些羸弱,但落在郑襄阳眼里,却莫名觉得,眼前这个书生虽一身书生之气,可他身上的气节与坚韧,不比战场上的铁血战士弱。   郑襄阳素来有些瞧不上那些羸弱书生,方修远却是唯一令她改观之人。   他做了她郑襄阳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   她打从心底里敬重他。   卫臻听到方修远康复不少,揪了一个多月的心,终是松懈了几分。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许多人,便是有心,也无能为力。   卫臻想要去探望,想要关心一二,可如今,却是不适合了。   她冷漠、冷静得不像个未曾及笄之人。   可只有卫臻自己知道,做得越多,越错。   卫臻委实是不想再给对方添加任何麻烦了。   郑襄阳这一行,算是了了卫臻的一桩心事。   此后,她的生命中,只有方静姝,再无方修远。   却说郑襄阳在卫家陪卫臻久叙了一阵,两个待嫁之人,自然有许多说不完的话题。   只是,在郑襄阳眼里,她们两个可是同仇敌忾联盟,郑襄阳日日给卫臻洗脑,日日给卫臻宣扬日后她们两个分别嫁给二殿下及九王爷后,到底该如何联手对付那二人。   毕竟,二殿下与那九王爷是人尽皆知的,蛇鼠一窝。   郑襄阳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亦是个豁达潇洒之人。   最开始得知被陛下赐婚给九王爷,是气得咬着牙拿起枪便冲到了王爷府,恨不得要屠了对方满门,不过时隔一月之后,知道圣命难违,算是渐渐认清了现实,不过,安不安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她如今的态度已经从誓死不嫁转变成,呵,嫁,看老娘嫁过去不端了他豫王的老巢!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股跃跃欲试的心态越发强烈,只恨不得明日一睁眼就嫁到豫王府作福作威!   唯独,郑襄阳私底下有些担心卫臻。   不是担心卫臻拖她后腿,而是——   毕竟,那二殿下的名声过于如雷贯耳了些。   便是自幼横行霸道的郑襄阳,也一时对那位如今的处境……有些拿不准主意,拿捏不住分寸。   何况,卫臻这朵娇滴滴的花骨朵儿。   为此,郑襄阳还曾愁容满面了好一阵。   不过,能与卫臻一同嫁入皇室,还一度成为了对方的婶婶,抛开对这桩婚事满不满意,对于这一点,郑襄阳倒是十分满意的,只觉得二人的关系又亲近了不少。   两人聊了一下午,卫臻想要留下郑襄阳在这里用饭,不过傍晚时分,郑家二夫人派人到卫家寻人,只道,豫王府那边传来了消息,明日一早,豫王府会派人去郑家下娉,二夫人怕郑襄阳野没边了,匆匆差人将她寻回去,提前做准备。   “对了,太子府及二殿下什么时候来卫家下娉?”   临走之前,郑襄阳跟卫臻还没聊得尽兴,只又匆匆问道:“听说自打婚事落定后,那位二殿下便再没有露过面,我派人去豫王府打探过几回消息,都说二殿下不在府上,臻儿,你说对于这桩婚事,那二殿下究竟是何心思?他既无府邸,又神龙见首不见尾,还不派人过来下聘,他究竟是几个意思啊他?”   郑襄阳越说越气,最终,只微微握拳,冲卫臻道:“明儿个豫王府来人,我倒是要替你问个清楚明白,若没个交代,明儿个那聘礼,我才不稀罕收!”   郑襄阳可谓义气十足。   卫臻听了却不禁莞尔,只忍俊不禁的笑了笑,冲郑襄阳,道:“皇家自有皇家的礼数,便是太子及二殿下那边有所疏忽,礼部那边亦会周全安置的。”说着,忙冲郑襄阳道:“你快去吧,别让你二婶婶久等了。”   郑襄阳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郑襄阳走后,卫臻静静的立在窗子前,眺望着远方。   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散去了。   婚事在两个月之后,太子及二殿下的聘礼最迟在月中或月末,定会送来。   如今,三门皇亲同时举办婚事,礼部那边怕是忙得两脚不沾地了。   没想到没有她卫臻,六姐姐卫绾依然是个侧妃。   她前世之所有能够当成太子妃,看来纯粹是运气使然,是误打误撞般的令太子先斩后奏的结果。   这一世,她彻彻底底跟太子斩断了关系,只是——   去了那二殿下府上,不知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诚如襄阳所言,那二殿下可是连座像样的府邸都没有,既没有开府建衙,又连个封号都没有,他日成亲,该不会真如传闻中那般,在人豫王府成婚罢?   自婚事定下后,外界对二人传得是沸沸扬扬,然而,传闻中二人,一人神隐,再未曾迈出府门一步,另外一人却是彻底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更别提日后,入了二皇子府后,该如何与大姐夫家轩辕家,与六姐姐太子府相处,卫臻隐隐有些预感,二皇子与太子之间,是刀光剑影,更是兵不血刃的两个阵营。   而两门亲事,不过仅仅只是个开始罢了。   这门亲事对于卫臻而已,终归是过于虚幻了。   以至于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卫臻依然有些没有从这件惊天噩耗中缓过神来。. 第298章   七月初七, 牛郎织女鹊桥一年一度相聚日,亦是所有怀春少男少女们内心最为旖旎的日子。   不过,卫绾与卫臻这二人, 甚至还来不及春心荡漾,这股娇羞的少女心怀,便被直接斩断,继而换成了另外一种羞涩与期待。   七月初七, 绝佳好日子, 这一日,内廷司司丞孟大人与礼部侍郎源大人,这二位相协,双双拟定了聘礼,前来卫家下聘。   一早,天才刚蒙蒙亮, 卫臻便被前院一阵响亮的鞭炮声给吵醒。   这般动静, 在卫家, 以往唯有在过年才遇得到的, 如今, 天降喜事, 天家下聘,不用想,卫家的祠堂开了, 连卫家族里的老人们都早早赶来了, 开祠堂, 祭祀。   “唉哟,小祖宗,往日里怎么偷懒都成, 今儿个可不许起晚了,染云居那头四更天便亮了灯了,您若去晚了失了礼,可像个什么样子。”   卫臻迷迷糊糊的,还以为又要过年了,正睡眼惺忪着,便被秦妈妈亲自挖出了被窝,眼睛还没睁全,便听到秦妈妈的唠叨声,在耳边嗡嗡嗡的直念叨道:“都要嫁人的人了,可不能再懒了,日后是有夫君的人了,那夫君是天,夫君是地,您若再这般懒散下去,日后惹得二殿下不喜,可如何得了啊!”   卫臻原本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可听到那句“夫君是天,夫君是地”,以及那句“惹得二殿下不喜”,原本一直睡眼惺忪的卫臻忽而身子一颤,只嗖地一下睁开了眼。   瞌睡直接被吓醒了。   卫臻彻底清醒了过来。   虽然秦妈妈这句话不怎么中听,可她说的却是事实。   卫臻前世到底是嫁过人的,前世太子日日上朝,朝堂每日五更天准时上朝,太子往往四更天,有时三更天便要起了,早早更衣及准备奏折,或是整理朝堂议事之要事。   那个时候卫臻跟太子不和,她自哀自怨时,倒是偷懒睡过几回懒觉,可宫里头规矩大,便是她愚笨呆蠢,胆大包天,却也不敢越过规矩,毕竟要日日去往乾清宫请安的。   不过,无论太子歇没歇在卫绾那里,卫绾却日日四更天起,一日都未曾落下。   这一点倒十足令人佩服。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卫臻都对婚后生活并不抱任何期待,其中一项原因便是:不能再睡懒觉了。   尤其是这辈子,目标清晰,没啥野心,就想要过舒坦日子,清闲日子过惯了的,卫臻觉得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便是:好吃,好喝,好睡。   可这冷不丁便要嫁人了。   只觉得好日子马上要到头了。   二皇子府究竟在哪里,卫臻都还完全摸不到边,更提别那位阴晴不定又名声在外的二殿下呢?   只觉得比起危机四伏的太子府,那个完全陌生又未知的世界,更令卫臻忌惮及焦虑。   至少,太子府,卫臻是熟悉的。   这样想着,半点瞌睡都没有了。   难得,外头天还没亮了,卫臻睡意全没了。   一想到日后若是日日如此,卫臻瞬间一点儿精气神都没了。   只兴致央央的坐在梳妆台前,由人伺候洗漱梳妆。   早起胃口不佳,随意喝了几口汤粥,吃了个果子,待天刚亮,卫臻便先去了世安院给老夫人问好,去时,卫绾早已经候在里头了。   这日卫绾装扮难得隆重,虽依旧一身绫白,不过细细一瞧,却见绫白的罗裙边缘绣着一缕缕极为浅淡的金丝银边,眼色十分浅显,若非细瞧,似乎瞧不太出来,不过若在阳光下一照,只觉得金光熠熠,又仙又飘,倒是极美。   卫绾看到卫臻,只主动朝着卫臻笑了笑,道:“七妹妹来了?”   说着,亦是细细将她看了一阵,目光在卫臻头上簪子处的一颗珍珠上多瞧了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片刻后,又对她道:“祖母还没起,七妹妹坐会儿罢。”   卫臻不喜戴金银之物,觉得太过华丽,尤其戴在她的头上,更为艳丽,重活一世,她其实也喜欢玉簪,不过,这东西时常戴在了卫绾头上,便被她仍在了角落里,平时在府中,直接用锦带绑束着,赶上外出或是见客,多用珍珠,或是极为素淡的淡花簪子。   她今日虽特意收拾了一番,不过,并不算太过华丽。   这装扮,还赶不上上回宫宴。   若是在往日,不知是不是卫臻的错觉,但凡她一出现,卫绾的目光总是会在她的脸上或是她的身上多停留一阵,而如今——   这种探究及窥视,好似渐渐消失了。   也不知是不是卫臻的错觉,只觉得对方对她的态度好似……不如以往那般生疏了。   具体也说不上来,很细微、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感觉,卫臻甚至无法用言语来描述。   就是感觉,对方对她的某种敌意,不知道是不是敌意,横竖是渐渐散去了。   是因为太子元翎的原因么?   她赐给了二殿下,而卫绾赐给了太子,她们两个从此,不再是天敌了。   若是这样——   一时想起了前世种种,想起了前世临死时卫臻的痛苦屈辱,想起了前世卫绾的狰狞恶毒。   卫臻只缓缓垂了垂眼。   若是这样……也好。   这一世,她一直在尽量避着卫绾走,她这辈子是不可能与卫绾交好的,她只能保证不主动与她交恶。   那就这样平平淡淡的相处下去罢。   期间,卫绾有意跟卫臻搭话。   卫臻只淡淡笑着,她说,她便笑着回应应付,从不主动周旋。   几次下来,卫绾也很识趣的,不再多言。   听说,当日侧妃的旨意下来时,卫六娘子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欣喜,不过,这短短数日下来,她显然早已经接受了这个身份,这个喜讯,以至于人还在闺阁中,便早已经提前铺路,主动同她这个并不亲近的妹妹示好了。   若非前世便对卫绾的这番行径太过嗤之以鼻,眼下,换作除了卫臻以外的任何人,怕都会欣然接受罢。   卫绾果然还是卫绾。   她还是前世那个卫绾。   一直都是。   给老夫人问好,给殷氏问好,后殷氏领着卫绾卫臻一同去了大房。   此时,卫家所有晚辈们全都到了。   不久,卫家族人的妇孺,郝家、辕文家等多家亲戚也纷纷上门了,就连奚家也派了人来祝贺观礼。   上午辰时刚过,便远远听到几条街外响起了一阵喜庆响亮的锣鼓鞭炮声,不久,候在三条街之外的卫家护卫驾马匆匆回禀道:“来了,来了,老爷,礼部及内廷司的人到三甲街了。”   护卫话音一落,便见卫霆渊大手一挥,命人开中门,又直接领着家人及宾客匆匆赶至大门口相迎。. 第299章   却说卫姮、卫娴等人随着一众兄弟们去大门口凑热闹, 而卫绾、卫臻两个待嫁女却是要避嫌的,很快,由殷氏领着去了老太太院子里, 那里, 有许多宗妇女眷作陪。   皇家今日下聘之事, 一早便在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了。   而从三甲街开始,炮仗锣鼓声一直未停, 直接热火朝天的朝着卫家的方向而来,卫家府邸外的邻居,及街道上的各处父老乡亲们纷纷围观凑热闹,有那调皮捣蛋的孩童, 更是一路从三甲街尾随,蹦着跳着跟着跑去卫家瞧热闹。   也有些乞丐拿着碗远远跟着。   一直到卫家百丈距离之外,卫家有护卫将乞丐拦住,引到远处的街角发送米面,并知会,卫家今日将在晌午时分, 在三甲街街尾搭棚施粥,散银放粮, 此消息一处, 半个京城的乞丐穷人都骚动了,纷纷争相奔走相告,一时热闹喜庆不已。   京城不比其他地方, 京都之地,便是一块招牌砸下来,随随便便一砸便是贵人,在京城所瞧到的华丽场面不算稀奇, 就拿这娶亲下聘来说,十里红妆并不算稀罕之事,然皇家下聘的规格便是在整个京城亦是并不多见的,无论是其规格,其架势,其做派,非旁人能及。   譬如那依仗队伍,便是宫里头内廷司专供的,是宫里头办宴办寿的皇家依仗队,就连那敲锣打鼓的物件都是镶金带玉的,桩桩件件皆是稀罕物,寻常便是王爵公爵,都无法越其左右。   聘礼更是直接从宫里送出来的,每一桩每一件皆用明黄绸缎装饰掩盖,大红虽是喜色,可人人都能用上,唯有那明黄,便是整个大俞,除了天家,何人敢用,金钱、财富在权势面前完全一文不值,而权势权利在唯武至尊面前更是一文不值。   那一担担聘礼上,担的起止是聘礼娉金,对卫家而言,更是一担担至高无上的尊荣。   却说礼部的源大人,内廷司的孟大人到了门口,便接到了卫霆渊的亲自接待。   此时,卫家门庭外,宾客簇拥,百姓围观,早已是里三层外三层了。   到访的源、孟二位大人并没有急着入府,而是候在了卫家门口,亲自吩咐专门的司仪大人清点宣读聘礼礼单——   太子为尊,皇子次之,司仪大人先宣读赐给太子侧妃的聘礼礼单:   “赐太子侧妃白银千斤。”   “赐太子侧妃马匹十匹。”   “赐太子侧妃绸缎百匹。”   “赐太子侧妃玉器十件。”   ……   一声声唱读声在卫家大门处响起,每响一回,司仪大人便当着卫家全府及所有宾客百姓的面亲自掀开明黄绸缎当面清点,继而由人抬着一担一担抬入了卫家府邸。   只见担子里的白银在阳光下刺得人眼晕。   光是那印了内务府的白银锭子,都足足挑了二十担,一担担往府里抬,那架势,那规格,瞧得围观宾客无比钦羡,瞧得围观百姓无不惊叹咂舌。   就连卫姮跟卫娴都被这阵势惊得纷纷目瞪口呆,二人手挽手,指尖微微打颤着,道:“六姐姐跟七姐姐这下发了。”   此话被大太太郝氏听了,郝氏抬眼瞪了二人一眼。   二人立马往后缩了缩。   片刻后,卫娴冲卫庆道:“咱们进去通报给六姐姐听罢。”   卫姮道:“我还要瞧瞧热闹。”顿了顿,又道:“我要瞧瞧卫七的聘礼单子是怎样的,哼。”   卫娴听了先是一阵无语,片刻后,又感到一阵无奈。   果然,在他们卫家,对卫臻最关注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打小吃醋顶嘴,处处刁难卫臻的卫姮是也。   卫娴没功夫管她,只先一步跑去了世安院。   世安院里哪里还巴巴等着她来报信,自打聘礼单上唱读的第一声响起,便早有跑腿丫头源源不断的朝着世安院通风报信了——   “禀老夫人,太后娘娘赐给了六娘子玉如意一对,绸缎十匹。”   “禀老夫人,皇后娘娘赐给了六娘子翡翠十件,玉器十件。”   此话一出,满屋钦羡,纷纷朝着卫六娘子道喜。   只见此刻卫绾规规矩矩的坐在老夫人一侧,一向清冷淡泊的她,此刻也有些藏不住脸上的羞涩及欣喜。   另一侧,坐的自然是今日这盛事的另外一位当事人卫家七娘子卫臻了。   卫绾卫臻不过五房庶出,如今,不想一步登天,直达天阶,连带着将整个卫家推向了荣盛顶端,谁道女子不如男,这女儿生的好,丝毫不比儿子差。   这卫家,日后定逃不过簪缨权爵之位了。   不过,相比对卫绾的客气熟络,众人对赐婚给二殿下的卫臻,态度未免要微妙许多。   纵使卫绾不过侧妃名分,卫臻是名副其实的正妃,然太子是一朝储君,是未来天子,太子更是贤名在外的,便是侧妃,他日正统后也逃不过一个妃位,可卫臻那边却到底讳莫如深了些。   这二殿下何其张狂,抛开他的名声不说,那日在宫宴上的嚣张狂悖之势,众人早有耳闻,何况,便是陛下此番赐婚,却一不见赐封封号,二不见赐封府邸,世人自古捧高踩低,习惯见风使舵,不避着走已是莫大的面子了。   何况,这卫七娘子那日在宫宴上引得大殿上半数男子争相抢夺,风头全让她一人抢了去,在满京女眷圈里,众人怕是对她怨念由生了,不过,这争夺之中可有太子殿下,如今赐给太子殿下的却是卫六娘子,于是乎,今日瞧热闹的大有人在。   不过,见卫六娘子与卫七娘子和和睦睦,倒是叫人少了几分乐趣。   给卫六娘子下的聘礼礼单足足宣读了一刻钟之久,而后,给卫七娘子未来的二皇子妃下的聘礼接踵而来。   卫臻到底是正妃,她的礼单自然越不过太子正妃,却到底比太子侧妃要正统严谨了几分,礼单比卫绾的长了一大串不说,每一件聘礼的数目及规格亦是比卫绾的更丰厚几分——   “赐二皇子妃黄金百斤。”   “赐二皇子妃白银两千斤。”   “赐二皇子妃马匹二十匹”   “赐二皇子妃绸缎千匹。”   “赐二皇子妃玉器五十件。”   ……   “太后娘娘赐给六娘子玉如意四柄,绸缎十匹,玉器十件。”   “皇后娘娘赐给六娘子龙凤呈祥珐琅一套,翡翠十件,玉器十件。”   “瑜嫔娘娘赏七凤挂珠钗一件,翡翠十件,绫罗十件。”   前来通传的声音再次一声声在屋子里唱起。   一声声敲击着众人的耳膜。   纵使大家心中各种肚肠,可听着这一声声赏赐,无一不是金贵之物,至少每人心里的羡慕嫉妒是切实存在的。   世安院里,众人挨个朝着卫家两姐妹道喜。   卫家大门口,光是宣读清点礼单,都足足宣了大半个时辰,好不容易唱读完毕,卫大老爷赶忙邀请二位大人入府吃茶吃宴,卫褚则开始打点其他人,一行人被簇拥着正要入府时,不想,正在此刻,忽而闻得一阵马蹄声在远处糟杂响起。   此刻,卫府外早已是里三层外三层了,别说马匹,便是连行人恐都寸步难行。   若有马匹及马车,一准便被拦在府外了。   听到一阵骚乱声响起,卫霆渊立马着人前去查探,然而派去的人还压根没有过去,远远地,只见重重叠叠的人群中忽而开出了一条大道,远处,一队黑衣人马驾马缓缓而来。   来者共有十数人,一个个全部黑衣禁服,为首之人头戴斗笠,腰配大刀,背后背着弓箭。   一行人风尘仆仆,仿佛赶路而来。   这……这架势,不似朝中之人,一个个威严雄浑,不是江湖侠客,便是私人私养的暗卫?   这……这是?   原本已经踏入大门的卫家众人纷纷停止了脚步,扭头看了过去—— 第300章   却说一行十数人的队伍直直停在了卫家大门前。   为首的那个头戴斗笠的男子勒着马绳, 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拉。   他下马时微微抬了抬手, 做了个指令, 随即, 身后十数人跟着齐齐翻身下马, 紧接着, 一行人齐齐转身向后行, 簇拥的人群纷纷抬着目光追随而去, 这才发现队伍后还跟了一辆马车, 马车上堆放了几个大木箱子。   那些人齐齐将箱子一个一个抬到了卫家大门前。   整整六个大箱子, 十足敦实。   每个箱子放下时, 底下的地面都跟着微震了震, 仿佛里头盛放着千万斤重的东西。   围观宾客百姓一时指指点点, 议论纷纷,纷纷猜测这群人究竟是何人, 箱子里的东西究竟是何物, 以及,这群奇怪的人来到卫家, 究竟意欲为何?   而原本正要入内的宾客见到这个景象后,纷纷折返了过来。   卫霆渊很快反应过来, 虽有些观摩不出对方身份, 不过在这大喜日子,所到皆是宾客,他落落大方的笑着招待道:“不知阁下是——”   只见为首的那名黑衣男子头戴斗笠,辨认不出任何相貌,见卫霆渊亲自下台阶相迎, 对方直接抱拳朝着卫霆渊行了一礼,面带尊敬,随即也不见取下斗笠,只直接开门见山道:“卫大人,此乃二爷此番南巡去东海寻的海物,为夫人寻添的玩物,请大人笑纳!”   说着,对方招手,令人将地上半人高的箱子一一打开。   众人立即踮脚望去,顿时一个个瞪大了眼,张大了嘴——   只见第一个箱子里满满当当的摆放了一整个箱子的海货,箱子一揭开,一种淡淡的海腥味便扑鼻而来,海参,鱼翅,鱼明骨,满满当当一大箱子全是稀世海货干货,瞧那色泽,瞧那大小,瞧那成色,无一不是上乘补品。   第二个箱子更是令人瞠目结舌,白色的珍珠、红色的玛瑙,绿色的翡翠,没个锦盒装束,没个锦帛包裹,就那般直挺挺的扑在了箱子里,仿佛不过是寻常之物,可一眼望去,无一不是最上乘的货色,珍珠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质,玛瑙翡翠更是温润光滑,通透无比,单单一件,搁在世面上皆是珍品,眼下,这些宝物就跟不要钱似的,直接成箱成箱的运送。   至于余下几个箱子,有齐膝高的珍宝赤金珊瑚树,有嶙峋怪状的海下奇石,有东海特有的半丈长的玉雕帆船,还有七八套成套的翠石碗碟,每一套或八件成套,或十二件成套,或十六件成套,有翠玉雕刻,有翡翠雕刻,有用最好的官窑烧制而成的大花磁窑窑件,一桩桩,一件件稀世罕见、流光四溢,臻美至极。   更有一些,是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之物,像是刚刚从海里打捞上来的奇石怪物,还隐隐透着海腥味。   看着这桩桩件件,一件件摆放到了众人跟前,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一时缓不过神来。   而这些,却不过是来人眼中脱口而出的“玩物”!   所有人目光全都停留在了那及大箱子物件上,眼睛七忙八乱的,全都有些瞧不过来。   这时,又见为首那黑衣人忽然从怀里摸出一个锦盒及一份册子,冲卫霆渊继续道:“这是这些物件的名册,请大人清点。”   说着,又忽而将锦盒举起,冲卫霆渊道:“此物是二爷亲自下海为夫人打捞的,是二爷给夫人添的聘礼,二爷说,此物请夫人亲自相看,如若不喜,他日另寻他物。”   黑衣男子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视线瞬间齐蹭蹭的来到了他手中的锦盒上。   什么?   这满满当当六大箱子不过是些玩物,而手中那个小盒子才是聘礼?   聘请?   那么此人是——   大家一时间只以为自己听错了,也听懵了。   全都有些缓不过神来。   一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连卫霆渊也一时微怔了片刻,好长一段时间里,听对方一口一个“二爷”,卫霆渊还有些纳闷,这位二爷究竟是何人,直到,对方提及聘礼,卫霆渊陡然一惊,这才嗖地一下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二爷……原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二殿下?   这个认知,一时令卫霆渊神色有些复杂。   身后内廷司的孟大人与礼部的源大人对视了一眼,亦是惊诧万分。   其后众多宾客,一时纷纷各怀心思。   好在卫霆渊沉稳老重,常年御前行走,很快便反应过来,沉吟了一阵,也没多话,只立马招人道:“去将七娘子请来。”   说着,只笑着冲那名黑衣人道:“这位……这位公子如何称呼,快快入府就座罢。”   说罢,便要请人入府。   那名黑衣人却道:“卫大人不用客气,鄙人就在此处恭候夫人。”   黑衣人话少,语言精练,似乎不想多言,不过许是念及对方身份,沉吟了片刻,又道:“府中正筹备婚事,诸事繁忙,鄙人还需赶回去复命,望大人海涵。”   原本整个卫家一直有些忧心卫臻的婚事。   这婚礼马上便要到来了,可那位二殿下却如同失踪了似的,半点不见动静,卫霆渊还曾私下猜测过,是不是那位二殿下对这桩婚事不满,故而从不重视,到底,他们家的身份低下了不少。   又因对那位太过陌生,不比太子,他甚至连琢磨的途径都没有,一时就跟乱撞的蜜蜂似的,完全了无头绪。   故而,心思深重,各种思虑了一个多月。   如今,看这行径,甚至还没有成婚,却见对方一口一个“夫人”,俨然对这门亲事是看中的。   卫霆渊高高悬起的心终于缓缓放下了。   世安院里——   “七娘子,老爷有请,说是……说是二殿下差人给您送聘礼来了,让您……让您亲自过去清点!”   前来通报的是大太太跟前的三等丫鬟楚玉。   她脚程快,有什么紧急事都由她奔走相告。   不过,许是因为跑得太过,又说得太急了,一时气喘吁吁的,说得不太清楚,听得众人一头雾水。   什么二殿下差人送了聘礼来?   聘礼不是由内廷司和礼部拟定的么?   卫臻亦是听得微微蹙眉。   老夫人见状,只淡淡道:“别着急,慢慢说。”   差人给楚玉倒了杯茶,楚玉慢慢喝了,这才继续缓缓道:“是……是二殿下派人来了,另外给七娘子送了聘礼来,老爷请七娘子过去一趟。”   楚玉话音一落,屋子里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最后,齐齐将目光投放到了卫臻身上。   卫臻微微一愣。   半晌,老夫人沉吟一阵,只微微咳了一声,冲卫臻道:“既是你大伯吩咐,便过去一趟吧。”   卫臻抬眼看了老夫人一眼,只缓缓起身,冲老夫人道:“是。”   说着,只微微抿着唇,一边沉思,一边朝着前院走去。   卫臻离开不久,屋子里有女眷提议过去瞧瞧,老夫人也未曾阻拦。   卫绾见了,也跟着卫娴等人一道缓缓跟了过去。. 第301章   却说卫臻卫绾等人前后脚来到了卫家大门处。   远远地只见府宅门外里三层外三层, 被宾客簇拥得密不透风。   卫家一贯低调,加之这两年削减奢侈之风,闭门谢客, 已经有许久许久未见卫家有这般热闹的时候了。   还是楚玉大喊了一声:“让让, 七娘子来了。”   堵在门口的宾客及卫家人这才悉数散开, 给卫臻开出了一条道来。   卫家大门的正中央,卫霆渊亲自冲卫臻招了招手, 道:“臻儿, 快过来。”   卫臻见状,只立在原地,微微呼了一口气后, 这才微握着双手,一步一步朝着门口走了去。   身后, 卫绾卫娴对视了一眼, 也缓缓跟了上去。   卫臻由卫霆渊亲自拉着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卫臻一露面后, 只见门外骤然响起一阵骚动——   其实,卫臻今日并未做隆重装扮, 十四五岁的女子,存在的本身就是一道明媚的风景线,何况, 卫臻生得这般玉面芙蓉之姿, 那张脸, 那唇, 那眉眼,便是再好的丹青,亦是描绘不出如此出众的容貌。   便是见惯了绝色的世家子弟,见了卫臻, 无一忍不住瞧了又瞧,瞧了再瞧,何况,街头巷尾那些寻常百姓了。   世家的贵女出门要么乘坐马车,要么遮容遮面,极少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露脸的。   卫臻的名头这一月期间成了街头巷尾的热议不止的话题,连她的画像甚至在书画铺子里都卖出了不低的价钱,可真正瞧见过她真容的人,并不算多。   眼下,她一露面,自是引得外头泛起了一阵迤逦。   有惊叹的,有呆愣的,有出言赞美的,一时,议论不休——   “哎,那位便是楼兰仙子?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啧啧啧,怪道引得这么多人争抢,真真仙子下凡啊!这般美人,何人见了不心动,何人见了不想得到?就是嫁给了传闻中那位暴戾乖张的二殿下,着实有些可惜了。”   “怕是连太监见了都会忍不住胡思乱想罢,哈哈哈——”   当然,也有些下流嘴碎的。   说着说着,忍不住开起了腔调。   只话音刚一落下,忽见白光一闪,待缓过神来时,一并锋利的大刀已经架到了那人的脖子上。   那名三十多的男人顿时双脚发软,只瞬间白了脸,额间滚出了大汉,抖着双腿道:“大爷,大爷饶命!”   “滚!”   人群中,一名黑衣人寒眸一扫,那名男子立马吓得屁股尿流,连滚带爬的跑出了人群。   人群中这么个小小的插曲未曾引得多人瞩目,不过,那一大片人群里,再无一人敢口出狂言、出言不逊了。   却说卫臻出来时,正好撞见卫府来了人,正将摆放在卫家大门处的那几口大箱子合上,正要往里搬运,两个人两个人一箱,竟然还抬不动,后改成了四人抬一个箱子。   卫臻来时正好匆匆看了一眼,正好瞥见到了箱子里那满满当当的宝贝被合上的场景。   卫臻甚至还来不及惊诧,这些……都是……都是送给她的?   她整双眼睛还一直停在那些宝贝上,骤然间,便见一戴着斗笠的黑衣男子走到了她跟前,扎扎实实的冲她抱拳,高声恭敬道:“属下见过七娘子。”   对方对她恭奉至极。   就像,她才是他的主子似的。   对方头戴斗笠,遮住了面容,令人窥探不住具体相貌。   卫臻先是怔了片刻,随即,依旧不漏痕迹的将人细细打量着,似乎隐隐在辨别着什么。   不过,很快,失败告终。   此人身上没有一丝熟悉的感觉。   应当是没有见过的。   这样想着,卫臻很快缓过神来,只冲对方缓缓点了点头。   黑衣男子便立马将手中一锦盒双手奉上,并冲她道:“七娘子,此物乃我家主子为您亲自选的聘礼,主子原话:问她,喜或不喜?喜,便留,不喜,取回,再另寻他物!”   说着,黑衣男子再将手中的锦盒奉上了几分。   而卫臻听了对方这话后,神色再次微微一怔。   这是……这是二殿下让他传达给她的原话?   在此之前,卫臻一直是落落大方、端庄贤淑的,踏出卫府的每一步皆代表的是整个卫家的风骨做派,她难得用心做好,可是,直到此时此刻,听了对方这话后,纵使面上绷得四平八稳,心里依旧忍不住微微一窘,不多时,脸上扫过一抹极为不自在的颜色。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有些……怪怪的。   一个陌生人,却莫名成为了她未来的夫君。   她甚至连见都没有见过他的真容。   眼下,却让人给她传了话。   这话,竟也丝毫不避讳。   看着其实言语实属正常,可听着……却总觉得有些奇奇怪怪的。   哪里怪,卫臻一时也有些说不上来。   许是当真众人的面传话的缘故。   又许是,两个一个多月之后便要成婚的人,如此这般明晃晃的传言话,隐隐有种……隔岸传书,亦或是打情骂俏的意味。   黑衣人话音一落,只见周围女眷们纷纷对视了一眼,随即只拎着帕子掩面轻笑了起来。   饶是卫臻这活了两世的人,也着实没有遇到这般景象。   她微囧了片刻后,只低低咳了一声,随即,尽量克制镇定的从对方手中将那个锦盒接了过来。   盒子不算重。   卫臻掂量了一下,看了黑衣男子一眼,片刻后,又偏头看了身旁的卫霆渊一眼,见卫霆渊冲她微微颔首,不多时,卫臻只缓缓打开了那个锦盒。   盒子一打开,下一瞬,卫臻手微微一抖,险些没有拿稳,锦盒里的东西险些滚落了出来。   不止卫臻双手一颤,就连身旁的卫霆渊握在背后的手都微微握紧了几分。   只见锦盒里放着一颗东珠,一颗硕大无比的东珠。   珍珠虽金贵,可在寻常世家眼中,却并不稀奇,可稀奇的是珍珠的材质质地形状及大小,还有产地,这么说罢,东海及东北地区所产出的珍珠为皇室特有,禁百姓采捕,直隶属内务府管辖,乃奇珍异宝珍宝,寻常人便是有钱,亦不敢佩戴。   眼下,卫臻头上戴的,及寻常世家女把玩的多为其余海域一些个浑浊的珠子,或是私人河蚌养殖的,并不值钱。   东海及北边由朝廷采捕的野生珍珠是直接运回宫里的,宫中亲王朝臣脖子上挂的朝珠便是由此物制作而成,珠子的大小,珠子的颗数,珠子的色泽不同,朝臣的品级不同。   由此可见,这东珠的珍贵之处。   目前,大俞已知的最大东珠为太后所有,听说圆润硕大,色泽晶莹剔透,足足有颗鹌鹑蛋大小,是这世间最最珍贵之物。   而如今,卫臻手中的这颗,又大又圆,形状更是浑圆硕大,珍珠洁白晶莹,处处泛着耀阳的白光,珠身身上更是无一丝杂物,卫臻不知鹌鹑蛋到底有多大,卫臻亦不知太后娘娘手中的那颗东珠有多大,她只知道,她手中的这枚,放在她的手心,她一只手,是单握不住的。   这珠子,岂止是寻常宝物,说是一枚至高无上的珍宝,毫不为过。   此物一露面,卫家门前门后再次炸开了锅。   然,卫臻将这枚珠子拿在手里,却觉得隐隐有些烫手。   果然,这二殿下,是个十足的疯子。   “七娘子,此物,您喜或不喜,留或不留?”   正当卫臻一片混沌之际,只见眼前那名黑衣人忽然冷不丁出声询问了起来。   对方声音一响起,卫臻微怔了片刻后,立马缓过了神来。   她目光直直的盯着黑衣男子看着,她不能收,不该收的,可正要拒收时,脑海中骤然闪现出一句“再另寻他物”。   卫臻顿时打了个激灵。   对方行事如此胆大包天,卫臻不敢保证寻的他物是不是更加“冒天下之大不韪”,思及至此,犹豫再三后,卫臻终是在所有呆愣的目光中,冲对方轻轻的点了点头,默默收下了这颗硕大的东珠。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横竖她卫臻的未来怕是要绑在那位胆大包天的二殿下身上了。   要疯,也只能一起疯了。   **   那群黑衣人来得快,去得快。   卫臻将东珠一收,那边便立马列队,上马,转眼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可谓来去匆匆。   不过眨眼之间,二殿下给七娘子送了一颗鸡蛋大小的东珠,这个消息便在整个卫家传响开来。   不过半天功夫,这个消息便已在京城的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   却说卫臻得了珠子后,便直接回了碧水居,没多久,大老爷卫霆渊便命人将内廷司及礼部送的聘礼及礼单全部运送到了碧水居,一并而来的,还有那六大箱子沉甸甸的“海味”。   因为准备接收聘礼,碧水居一早便腾出了两个大库房,专门盛放这些聘礼,不想,两个屋子竟还不够,又匆匆忙忙的清出了一个屋子,专门置放那些“海味”。   另外聘礼单子上的马匹日前养在了皇家马场,卫家可随时派人押运回府,亦可直接养在皇家马场,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聘礼运送回来后,由映虹指挥着,对着礼单,又前前后后核对了三遍,待到全部清点核对完毕后,已是下午的事情了。   这一整日,卫臻其实并不忙,院里的丫头各个得力,几乎没有她的用武之地,压根不用她操心,可又觉得无比的忙碌,或者,更准确来说,人不忙,可那颗心却一直七上八下着,不得安宁。   一半,源自那颗珠子,一半,源自于今日那黑衣人代他们家主子传达的那些话。   在今日以前,卫臻整个人其实依然处在一种恍然若梦的处境中,纵使耳朵里知道了定亲的消息,嘴上也曾讨论过这件事情,可脑子里,心里,依然隔了一层似的,一直如同雾里看花般,始终没有完完全全接受这个现实。   或许是与前世悬殊实在是太大了。   大到令她措手不及,大到令她难以置信,大到令人时常有种朦胧的幻觉,只觉得自己的思维出现了混乱,记忆出现了偏差,心智更是出现了紊乱。   有那么一瞬间,早起,卫臻缓缓睁开眼,竟不知今夕何夕,一时,觉得身处在太子府,一时觉得身处在庄子里,一时又觉得身在卫家,可转眼之间,有人在她耳边同她说,她在二皇子府上,只吓得卫臻灵魂出窍了似的,觉得整个世界混乱了,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前世今生都是假的,太子二皇子都是假的,她其实身在地狱。   浑浑噩噩的过了一个多月。   直到手握着这枚东珠,卫臻终于第一次正视了这件事实,彻底回到了现实。   当日,待宾客散去后,卫臻只缓缓收起了锦盒,提着裙摆,朝着老夫人的世安院走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此文稍稍有些长,应该至少有400章,预计,不失眠的话,会尽量日更至完结。   目前,在整理后面的大纲至完结的。   不过,不过此文排不到什么榜单了,为了引流,隔壁《打铁匠的娇蛮妻》已开,短文,等更的小伙伴们无聊可以移到隔壁。   对我来说,这本文,现在到这里才真正开始,因为太长太长了,构思中曾几度想要放弃,想想那么长就觉得累,不过,自己的作品是自己心血,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咬咬牙也绝不能烂掉的,所以,非常感谢,真的非常非常感谢跟到现在的人,感谢的大家的耐心,也感谢你们在几次放弃了的时候又将我拉了回来。   还请耐心几个月,后面会更精彩的,后面才是此文的重心,如果不急的话,可能此文会比我预想的还要长一些。   明天尽量两更。. 第302章   世安院。   待宾客散去后, 整个院子彻底清净了下来。   只是,好似有些清净过了头。   往日里,这会儿不说热闹非凡, 却也总是免不了时不时传来阵阵欢声笑语声的, 毕竟,七娘子来了。   可今儿个不知怎么回事,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 没得一丝动静, 倒令候在外头的一众丫头们时不时探头探脑,都在小声议论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屋子里,卫臻跟老夫人面对着面坐着, 卫臻微微抿着小嘴, 片刻后, 又眨了眨眼,半晌, 又将小脸鼓成了小松鼠,似乎想要找些存在感, 然而,一切不过皆是徒劳。   便是她的小脸蛋生得再美, 此刻,也比不过那枚稀世珍宝更令人耀眼夺目。   老太太连眼尾都没往她脸上扫过半眼。   老太太已经盯着小几上的那颗东珠盯着足足瞧了有半刻钟了。   她老人家纹丝不动的坐着, 两只眼睛一动不动的落在了那颗珠子上, 整个人都快凝聚成一座雕塑了。   看了这么久, 脸上依然没个颜色,没个表情,却也不将视线从那枚珠子上移开,越是如此, 倒越令卫臻惴惴不安了起来。   直到,好脾气的卫臻终于渐渐失了耐心,只忍不住晃头晃脑的干扰起老太太来,良久,这才见老太太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终是舍得将目光从那枚珠子上撤了回来,却依然久久不发一言。   卫臻见了,只微微笑着打趣道:“哎呀,祖母好生厉害,珠子都被您老人家盯出一个洞来了,祖母快快赔臻儿的东珠。”   话音一落,一个锣鼓敲便直接朝着卫臻的脑门敲来。   卫臻被这道锣鼓敲敲得略有些懵。   她愣了片刻后,只立马皱着脸,拼命捂着脑门,看向老太太。   整个人俨然要呆掉了。   没想到这死老太太力气竟这样大,只听到咚的一声,敲得卫臻整个脑袋瓜子嗡嗡作响。   卫臻一时被老太太敲晕了眼。   只鼓着脸,眼巴巴的瞅着她。   脑袋晕头转向的,还来不及反应,便见老太太呲了她一眼,道:“你个小财迷,见了宝贝便迷花眼了,什么东西都敢胡乱往回收,也不瞧瞧清楚,这家伙是该往家里拿的么?”   老太太越说越气,眼看着下一个大锣鼓又要朝着她的脑门而来了。   卫臻立马捂着脑门死命往后躲,边躲边忍不住委屈解释道:“冤枉啊,祖母,这东西人都送到手里来了,是想拒便拒得的么?”   顿了顿,卫臻又巴巴道:“别说这珠子,就说这珠子的主人臻儿也压根不想收啊,可是,可是这是咱敢拒的么?”   卫臻面上委屈巴巴,可那小嘴得得得的,竟伶牙俐齿得紧。   老太太一时被她那巴拉巴拉个不停的小嘴给噎住了,好半晌,老太太气乐了,只随手抓起软塌上的一个鸡毛掸子,便要远远的朝着卫臻身上招呼,好在周妈妈见了,立马笑着摇头跑过来一把将卫臻搂在怀里,护得紧紧的,随即,只苦笑不得的看着着祖孙二人道:“这说得好好地,怎么还急赤白脸的,还动起鸡毛掸子来了……”   周妈妈笑着来拦架。   卫臻瞬间就跟寻到了靠山似的,她一把紧紧抱着周妈妈的腰,只将脸埋在了周妈妈怀里,委屈哭诉道:“呜呜,妈妈,你瞧,祖母敲得臻儿脑门都冒包来了,好大一个包,祖母她老人家好狠的心呐!”   卫臻边说还边压着嗓子,做委屈状。   老太太气得太阳穴直蹦跶,她挥着长长的鸡毛掸子,差点儿要从软塌上爬起来,只气急道:“嘿,她还知道恶人先告状!”   说着,又要举着鸡毛掸子招呼卫臻。   卫臻立马嘤嘤直往周妈妈怀里躲。   周妈妈被这对三岁祖孙弄得哭笑不得,道:“还闹,再闹,院里的丫头们全跑来看戏了。”   说着,周妈妈瞪了卫臻一眼,道:“也不知道让着些祖母。”   又冲老人瞪眼道:“什么时候小姐也成了个老小孩儿了。”   周妈妈倒是公平,左右各呲一阵,公允正义,谁也不偏颇。   老夫人这边,这些日子她都活成一尊弥勒佛了,好几个月都难得出一趟院子,整日睡得多,难得像今日这般剧烈活动,几个回合下来,已是气喘吁吁的了。   卫臻见好便收,见老太太将鸡毛掸子放下了,立马眼力见十足的亲自沏了杯茶,哈巴狗似的,巴巴凑上去告罪道:“祖母别恼,是臻儿错了,臻儿不该顽皮,不该调皮逗祖母玩。”   说着,一脸讨好的将茶递了过去。   老夫人斜眼瞅着她,还想要数落几句,不过自个气喘吁吁的,已是上气不接下气,瞧见这茶,正好渴了,将人瞪了几眼后,终是接了过来吃了两口,吃完了后这才反应过来,什么叫逗她玩?   自古只有大人逗弄小孩玩?   什么时候小孩逗弄大人玩了?   这又是再占什么便宜?   果然,她就知道,这小妮子不是个老实的,心眼多得稍稍不注意便将人带沟里了。   老夫人心里头暗恨,不过见这丫头一改这一月的死气沉沉,终于恢复成往日里的活灵活现的模样,心里不免松了一口气,嘴上却道:“早知道你这般玩皮,当年一早便该同意了老王妃的提议,将你嫁到那恭王府,让那小世子陪你玩个够,哼!”   老夫人半是吓唬半是打趣着卫臻。   卫臻听了这话,这回倒是一改常态的没有学着顶嘴,反倒是幽幽叹了一口气,双手撑在下巴上,蔫蔫附和道:“早知道陷入今日这般境地,倒不如当年咬咬牙嫁给那傻世子来得痛快!”   世子虽傻,他不坏啊,世子虽傻,他也不丑啊,世子虽傻,他听话啊!   当年她有多嫌弃,如今便有多后悔。   比起如今这东一箱海味,西一颗珠子的,东一道惊喜,西一道惊吓的,不定哪日便被吓破了胆,好歹跟着那世子,小命不愁啊!   二殿下那头,外界传得似座地狱,原本卫臻还不信,今儿个这番序幕一拉开,卫臻头一回觉得自个的心脏如此脆弱。   卫臻这话一出口,老小两口对视了一眼,半晌,竟齐齐叹了一口气,似乎,纷纷有些悔不当初。   周妈妈见了,嘴角微微一抽,颠颠走远了。   不过,事已至此,那傻世子再如何盼,也终究是盼而不得了,良久,老夫人递了个软枕给卫臻,自个朝着身后阮枕上一靠,冲卫臻道:“这珠子……你打算就这般收下了?”   卫臻原本觉得收都已经收下了,听老太太这语气,卫臻顿时不安了,只心有余悸的看着老太太,试问道:“那……那给退回去?”   老夫人道:“那还不如收着。”说着,老夫人瞥了卫臻一眼,道:“横竖下个月便带走了,又不在我卫家逗留。”   老夫人这话一出,卫臻便被彻底噎住,没话接了。   老夫人见卫臻被她堵了嘴,顿时有些得意,一改方才被噎之仇。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个小短更稍晚。. 第303章   晚膳, 卫臻是留在世安院用的。   周妈妈体恤卫臻一个月前病得厉害,这一个多月来,日日吩咐厨房给她大补, 今儿个她难得留在了世安院,特意吩咐厨房将昨儿个冰镇在地下冰库的鲜羊肉给解了冻炖了。   托了七娘子的福,今儿个整个世安院里上至嬷嬷丫鬟, 下至洒扫的跑腿丫头看门的婆子,人人得以分到了一碗鲜羊肉汤。   卫臻喜欢荤食, 喜欢吃肉, 喜欢喝汤, 连肥腻的也喜欢。   上辈子着实缩在五房那一方小院给缩迷糊了, 大半年没沾过荤腥亦是常有的事情,卫臻骨子其实是个十分庸俗的人,后来嫁到太子府后, 她爱财, 爱太子, 可其实真正令她最快乐的, 实则是每日一日三餐饭点的那一刻, 高兴了,得意了, 大快朵颐一阵,难过了, 气愤了, 恶狠狠地吃上一顿, 吃饱了,吃撑了,倒头一睡, 什么烦心事都不见了。   太子的那些女人们明里暗里骂她是猪,只有曾经在庄子里被虐待过的卫臻知道,关在猪圈的里猪究竟有多幸福。   重活一生,其实卫臻依然爱吃荤的,爱肉,连肥腻的也不例外,只这辈子衣食无忧,时时可以尝到,时间一长,不缺了,便不如前世那般执念了。   晚膳这一顿羊肉汤吃得卫臻鼻尖冒汗,无比的畅快。   老夫人瞧她吃得香,也跟着多用了半碗。   用过膳时后,卫臻便又扶着老太太到院子里走了走,消消食。   夏天的夜晚来得稍晚些,用完晚膳后,夕阳还挂在天际,红彤彤的,给这盛夏留下了一抹璀璨的余晖。   卫臻用了饭便有些犯困,走累了便同老夫人一同在凉亭里纳凉。   卫臻枕在老夫人腿上眯着眼,要困不困的,任由老夫人给她打着扇子,只扇着扇着,老夫人忽而冷不丁聊起了过往的往事,喃喃说着:“当年韵姐儿说亲时,也是你这般大小。”   也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同卫臻说。   卫臻原本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一个陌生的名讳,边忍着困意,边忍不住犯嘀咕道,这韵姐儿又是哪个?   就在撑不住快要闭眼时,心里忽而一瞪,立马睁开了眼。   这韵姐儿是老太太的次女,卫臻她二姑?   亦是这么些年远嫁外地,几乎与母族断绝了来往的那个?   卫臻幼时其实曾纳闷过,为何家里明明有个二姑,却从来没人敢提,以至于活了两世,卫臻对家里的那位姑姑都没有丁点印象,后来长大了,渐渐习惯府中不提这号人物,便也渐渐当这人不存在了。   这辈子她对那位二姑仅有的印象便是当年在元翎城时,卫臻同卫岚、卫庆等人,一起被老夫人养在了她曾经住过的玉漱楼。   如今冷不丁听到老夫人提起,卫臻先是怔了片刻后,瞌睡一时全无,良久,只下意识的试探的问了句:“祖母说的可是……二姑?”   怎知,卫臻问出此话后,老夫人便不再言语,久久没有吱声。   此时,天色已经开始灰黑,卫臻仰着头,盯着头顶上的老夫人看着。   可是光线着实太暗了,令人丝毫瞧不清老夫人脸上的神色。   可卫臻却能从这无声的沉默中,感受到老人家的思念、无奈、后悔等诸多复杂情愫。   二姑,一直是老太太心里头的一道死结。   无人可化。   前世,老太太将这个结带进了棺材里。   如今——   卫臻以为她不会再开口了,不想,不知过了多久,只见老太太长长叹了一口气,随即缓缓道:“那年,你二姑刚刚及笄,在那年的龙舟赛上对一人一见倾心,入痴入魔,非此人不嫁,当父母的哪里拗得过当女儿的,韵姐儿要死要活,闹了数月后,她爹终于咬牙松了口,将她幼时定的娃娃亲给拒了,欲成全了她,可哪知,哪知——”   老夫人的声音很轻很轻。   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   隐隐约约,有些不太真切。   直到说到这里,忽而提了一口气,变得有些激动,语气只有些急促了起来,道:“哪知这世间官员可嫁,商人可嫁,便是农夫渔夫,就连街头要饭的叫花子亦是可嫁,唯独有一人却是万万不能嫁的,那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啊,我跟她爹怎能忍心送她去送死——”   说到这里,原本正在给卫臻打扇的扇子嗖地一停,头上便再又没了声。   卫臻听到这里,其实,还有些一头雾水,可是,却仿佛能够感受到老夫人的气愤与无奈,不多时,卫臻忽而缓缓探着手,缓缓抓到了老夫人的手。   卫臻的手刚一探过去,便见老夫人渐渐攥紧了她的手,只低低道:“后来,后来我逼着他爹,将她嫁到了云南,我知道她恨我,怨我,这辈子也不会原谅我,可是,老婆子我至今并不后悔,至少,她还安安稳稳的活在这世上,这便足矣!”   说着说着,攥着卫臻的手越来越紧。   紧到卫臻的手有些发疼了,忽而,嗖地一下,老夫人冷不丁又松开了卫臻的手,便要抽离而去。   卫臻却立马将那只略微苍老,有些皮包骨的手重新抓了回来,随即,伸出另外一只手,紧紧握着老人家的手,良久,卫臻只轻轻道:“终有一日,二姑她定会明白祖母的苦心的。”   几乎是卫臻的话刚一落。   一滴泪也在同一时间滚落下来,坠落到了卫臻的脸上。   卫臻愣了一愣。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时,只有些难以置信。   老夫人在卫臻心目中是最厉害的,可比天人那种。   无论是大太太郝氏,或是殷氏,还是所见的哪个妇人女眷,在老夫人眼中,无一不跟光着身子晃荡般,谁嘴一张,谁屁股一撅,任凭她要说什么话,拉什么屎,全都逃不过她老人家的法眼。   她老人那双眼,是这世间最精悍的一双眼,她老人胸中是装了丘壑的,每每,卫臻瞧见大伯蹙着眉,一脸忧心忡忡的来了世安院,走时,每每便眉头疏解,步调疏阔,卫臻便知,便是大伯遇到了困难,都是需要来这座院子取经的,卫家,老夫人才是那个真正的掌舵人。   可如今,这位厉害的掌舵人竟掉了泪,委屈伤心得像个十足的老人。   不知为何,卫臻心里酸酸的,涩涩的,十分不是滋味。   前世,老夫人这心结直接带入了棺材里。   如今,却当着她的面解了。   卫臻知道,老太太不会无缘无故说这话的。   定是有缘由的。   定是为了她罢。   这样想着,卫臻只强忍着心里的酸涩,良久,只缓缓问道:“祖母说的那人,是当今陛下罢。”   老夫人别过了脸去。   她难得脆弱。   再次转过脸来时,很快,便早已经恢复了神色。   见孙女聪慧,一点即透,老夫人不由抬手摸了摸卫臻的发,只欣慰的点了点头,良久,又缓缓道:“这宫里头的人一个死得比一个惨,不过,要数死得最惨的还是那位——那位牧真族的二公主。”. 第304章   牧真族?   这个族群, 卫臻是知道的。   牧真族自古是一群母系氏族,掌权的皆是女性,女人在这个族群里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与地位, 这是一支游牧民族,女人掌权,男人征战,他们的铁骑骁勇善战,一度打遍天下无敌手, 一度整合了整个北境,成为了关外最厉害的一个族群,也曾是大俞最厉害的对手。   后来,好像是群族里发生了内乱, 有人造反, 灭掉了两百多年的女王政权,如今,改由男人掌权, 只一直没能发展起来,后被西北境外的蛮子压制着, 直到这两年, 双方联合起来, 又开始在北境蠢蠢欲动了起来。   郑襄阳此番击败的便是牧真族!   前世, 卫臻临死前,太子西北统帅领战,好似就有这个牧真族在其中作乱的缘故。   只前世卫臻并不关心政治,知道的并不多。   只是,牧真族又跟后宫有何干系?   卫臻听得一头雾水。   她当年可是在宫里头住了整整六年,纵使后来搬出了东宫, 搬去了太子府,亦是时不时往宫里头走动的,却从未曾听过宫里头何时出了个牧真族的女人,还是二公主?   卫臻顿时一脑门官司,想要问个清楚明白。   却见老夫人忽然开始缄默不言,神色变得凝重又深沉。   任凭卫臻再如何追问,老夫人却不再多言,最后的最后,老太太只缓缓说了一句:“那人,可是从她肚子里活剥出来啊!”   说着,老夫人忽而长长叹了一口气。   再次看向卫臻时,老夫人忽而变得一脸凝重,只抓着卫臻的手,道:“丫头,皇家这条路可不好走,而所有皇室子弟中,最难走的又偏生是二皇子这一条,对于其他任何人,你若嫁了,祖母兴许都能为你分析解惑几分,便是去了那太子府,亦要顺畅几分,可唯独这位二皇子,就连祖母也着实有些参不透,或许,知道得越少,对你反而越好。”   说到这里,老夫人只缓缓抬手捋了捋卫臻的发,道:“女人这一辈子,各有各的活法,有精彩的,有艰难的,有松快的,有失意的,不过,终究逃不过一点,这心若是宽了,这路自然便宽了,这心若是窄了,这路自然也越走越窄了。”   说着,老夫人又喃喃说了一句:“甭管身在何处,只要将心放宽了,终归这日子是能过下去的。”   说完,老夫人还十分怜爱的摸了摸卫臻的脸。   被摸得晕乎乎的卫臻不由有些纳闷。   瞧老太太这架势,又是二姑,又是牧真族的二公主,这些她上辈子及这辈子几乎从未曾听过的名讳一一在她耳边冒起来了,她还在兴冲冲的盼着,以为会有什么惊天大秘密,最好是宫中秘闻的那种,正津津有味的听着了,不想,却是一遭头重脚轻,刀重重的起了,却轻飘飘的落下了。   卫臻不免有些失望了。   且怎么听,老太太这意思,怎么有种……得过且过,过一日算一日的意味。   老太太可是牛人啊,是他们卫家的大拿,她这都要嫁人了,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太太不给她传授些个秘诀便算了,怎么有种奉劝她……坐吃等死的意味呢?   卫臻越听,脸越皱巴。   可越是如此,便代表事情的严重性。   不就嫁个二皇子而已,怎么着连老太太都要放弃她了啊。   卫臻有些不信这个邪,良久,只鼓了鼓脸,难得有些没皮没脸道:“祖母不用太过忧心,臻儿觉得吧,那二殿下又不是个吃人的,何况,祖母,您瞧,这么大一颗东珠人家说送便送过来了,今儿个还给臻儿送来了这么多的聘礼,给臻儿长了这么大的脸,祖母,您觉不觉得,那位从未露过面的二殿下是不是……是不是对孙女儿……”   说到这里,卫臻只有些不好意思明言,言语间泛着一抹羞涩,良久,却又有些傲娇的抬了抬下巴道:“毕竟,孙女儿可长着这样一张明媚动人的脸,便是将金三银山全都搬来了,也并不稀奇,祖母,您说是也不是?”   卫臻说完,还十分矜持的抬起纤纤素手,四下摆弄了一番姿色。   而老夫人听了她这话后,久久没有言语,不知是被她的厚脸皮噎住了,还是被她乐观的心态堵得没话说,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她慢悠悠的将案桌上的那个锦盒拿起,然后又慢悠悠的塞到了卫臻的怀里,只幽幽说了句:“拿着你的宝贝珠子,打道回府罢。”   于是,卫臻就这般明晃晃的被老太太赶出了院子。   只临走前,老夫人忽而冷不丁问了一句:“方家那孩子……不打紧了罢?”   卫臻听了这话后微微一愣,脚步也跟着一顿,良久,只缓缓道:“已大好了。”   老夫人低低说了声“那便好”。   便一脸嫌弃的将卫臻赶了走。   卫臻与二殿下的这门亲事,老太太便再也没再过问过。   倒是第二日,将赐婚给太子的卫绾叫了过去,好是叮嘱细说了一番,据说,卫绾留在老太太的院子里留了整整一个上午,府中开始有人传言,果真,还是六娘子嫁的好些,这不,连老夫人都如此重视。   而究竟是六娘子嫁的好,还是七娘子嫁的好,这个话题,好似永远没有结论,而如今,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这个问题,此后一年,两年,数年,皆是整个卫家经久不衰的话题。   不过,在聘礼下聘之前,押注六娘子的人要多些。   而聘礼下聘后,那些见风使舵的,又开始将注往七娘子这边挪了挪,毕竟,“**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这句话好似比较符合七娘子的,这人还没嫁过去,各数珠宝全都搬了来,果然,女子这张脸,生对了,便是王道。   卫家的婚事准备的如火如荼。   时间很快来到了八月。   这两三个月来,前来卫家登门拜访的人是络绎不绝,不过,卫家向来行事低调,拜访的人多了,没多久,卫霆渊便称病告了一阵假躲在府里闭门不出,卫家一众人亦是谨小慎微,不准外出多事,卫绾卫臻两个待嫁女更是不再出门半步。   这三个月里,京城倒是发生了许多热热闹闹的事情。   听说,端阳郡主开始说亲了,说的正是阁老陈家之长孙陈大公子陈冲。   听说太子日前在马场训马不慎坠马了。   听说二殿下那个胆大包天的,竟丧心病狂的一举霸占了昔日陛下登基前在宫外的府邸邺王府,陛下不给他赐封,他竟鸠占鹊巢,直接在邺王府大肆摆起了婚宴。   听说七公主日日挥着鞭子去郝家,寻世子苏的麻烦,一回,竟寻到了百花楼,只尖叫着要退婚。   京城热热闹闹,每一日都每一日的热闹事。   八月初一,卫家前往灵隐寺祈福。   去的,正是卫家两位嫁入皇室的待嫁女,为了保护这二位贵女,卫家派了足足数十人护卫,卫家其余几位妹妹作陪。. 第305章   成亲之前一月内去庙里祈福上香, 几乎是整个京城待嫁女的习俗与美好愿景。   不知是因推测到了卫家今日会去灵隐寺上香祈福,许多人想要上赶着套套近乎,还是马上便要临近中秋佳节,八月初一这日前往灵隐寺上香拜佛之人格外之多。   一路上, 所行车队众多。   尤记得, 当年刚刚入京不久后,卫臻便随行老夫人一行人头一回去灵隐寺祈福, 那时的卫霆渊不过小小五品官员, 那时的卫霆渊在户部任职,甚至都没有资格进入朝堂议事, 那时的卫家, 亦是毫不起眼, 那年去灵隐寺的路上, 卫家一路低调行走, 也给京城的各路贵人们让了一路的车道。   不过短短三四年光景, 情况大变, 如今,卫家倒是成了众多车辆相让的那一个。   这一番去灵隐寺,好巧不巧,亦是自那回之后, 头一回去得这般整齐的。   既为了给卫绾卫臻祈福, 亦是为了给底下卫娴卫姮及卫眠几个祈祷求个好亲。   因卫绾卫臻高嫁嫁入皇族的缘故,卫家一众郎君及余下几个不起眼的庶女,瞬间成了京城世家子弟及世家女中香饽饽的存在,这三个月来,卫家闭门谢客,唯独, 开了门庭,收了不少的求娶请帖。   故而,京城有人戏言道,这卫家是靠着生养发家的。   卫家底下这十数个子女他日若都成了家,京城半数世家都要被其收入囊下了。   快到灵隐寺山下时,卫姮忽而悄悄拉开了帘子一角,一一报着数道:“切,奚家也来了,咦,那是陈家的马车——”   说这话时,卫姮扭头扫了卫臻一眼,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卫臻恍若未闻。   卫娴倒是笑着道:“那郡主府是不是也来了?”   郡主府与阁老陈家的婚事不胫而走,虽还未成事,却早已经流传在街头巷尾了。   陈家乃清贵之家,陈大人更是当朝名嘴谏臣,陈家这般清流之家,配这郡主府,还是够格的。   陈家的大公子陈冲虽性情孤僻,多为冷面古怪,却是个宁折不弯的刚烈忠臣之士,小小年纪便颇有几分其父其祖父之姿,他与卫褚乃同门师兄弟,颇得卫褚赞叹,应是个绝佳世家公子。   倒是便宜了这个骄纵跋扈的端阳郡主了。   自打端阳被退婚后,狠狠遭人打了脸,事后便一直闭门不出,这一回赶上中秋佳节,不知会不会露面。   卫娴这话透着打趣八卦之意。   卫姮自然接收到了。   二人不由相视一笑,纷纷有些取笑之意。   过后,卫姮便又继续接着报数道:“咦,卫臻,你好友郑襄阳也来了——”   卫姮探头探脑,说得正津津有味来着,话语忽然一停,少顷,只见卫姮神色微微一变,啪地一下落下了帘子,道:“国公府也来了。”   话音一落,卫姮将目光落在了卫绾身上。   宁家?   宁家宁芃芃可是陛下亲封的太子妃,婚事定在了来年二月,定是要压过卫绾一头的。   本来,今儿个卫家姐妹最是风光不过的,可这宁家来了,管它卫六卫七,怕是唯有靠边站的份了。   卫姮话音一落,马车里余下几个女孩儿齐齐朝着卫绾看了去。   卫臻也顺着看了她一眼。   卫绾脸上先是微怔了片刻,不多时,很快反应过来了,却只冲着卫姮道:“都是要及笄的人了,还这般玩劣不堪,待会儿下了马车,我定要去禀告了大嫂,你今儿个跟着大嫂走,让大嫂管着你便是了,省得处处惹是生非。”   卫绾这话意在指责卫姮坐没坐相,又撩开帘子朝外偷看一事。   说这话时,卫绾脸上甚至并无任何其他多余神色,语气亦是四两拨千斤,对卫姮嘴里的话倒是未置一词。   卫姮本意是为关心卫绾,不想她非但不领情,还训斥她,她如今年纪大了,有些不服管了,见卫绾如此,只轻哼了一声,道:“是我多管闲事了,是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说着,又小声嘀咕了一声:“人还没嫁过去了,就率先摆起了派头来。”   说完,卫姮闷哼一声,别过脸生起闷气来了。   卫绾被她最后那句话一刺后,尤是一贯淡然的脸,此刻也忍不住微微落下了几分。   只见卫绾微微抿着嘴,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了起来。   卫姮虽有些天真蠢笨,不过,一向听卫绾的话,今儿个这是——   卫臻看了看卫姮,又看了看卫绾,随即,微微挑了挑眉。   这整整三个月下来,全府上下全都围着卫绾卫臻打转,卫姮一贯傲娇,免不了受了些冷落罢。   这女孩儿的心性素来便是如此,同一个屋檐底下出来的,不能悬殊太大了,不然,处着处着便开始微妙些了起来。   不过,姐妹之间拌嘴吵闹亦是寻常之事,算不得稀奇。   又或许是因为如今与卫臻把手言和了,以往那些满肚子的怨气自然没法朝卫臻身上撒了,便不由自主的朝着卫绾身上拱火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卫臻倒是微微囧了囧。   横竖因这事一打岔,倒令马车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再过了一刻钟后,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已到山下了。   老太太身子不太好,这一回没有跟来,来的是郝氏、殷氏和三房的沈氏及一众小辈。   以往老太太在时,几位太太会随着陪同老太太一道坐抬轿上山,可去庙里祈福,心诚则灵,步行上山,更为虔诚,更有那忠实信徒,是三拜九磕,直接边磕头边跪拜着上山的。   这一回,卫家一行人一道步行上山。   为了堤防徒生是非,卫家人前头有护卫领路,后头有人阻拦外人靠近追随,后又特意挑了一条僻静侧道,倒是一路相安无事,与往日一般,到了山顶,已快到午时了。   若按照以往的习惯,不管上山是什么时辰,上山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率先拿了香烛先投放到寺庙正殿光明殿前的三脚青铜巨鼎里燃放,再到光明殿门口的香火箱子里捐些香火钱,然后再去大殿里祭拜祈福,最后再去寺庙后院安置。   可如今,刚一上来,远远只见光明殿外守着十余名青衣紫纹华服带刀护卫,各个头戴毡帽,身着青衣护卫服,服饰衔紫色纹路,金线镶嵌,乃宫中御林军护卫,带刀护卫除陛下亲卫外,余下便唯有身为储君的太子殿下享有如此特权。   光明殿外竟是……太子亲卫?   那么,太子如今正在大殿内?   意识到这件事情后,卫家一行原本正要入内的步伐微微停了下来。   而身后陆陆续续爬上山的百姓及世家见此状况后,也一时犹豫未见上前。   太子亲卫守在了殿外,不过,似乎并未曾严厉遏制百姓入内,有那不知对方身份的百姓犹豫入内,并未曾遭到护卫阻拦,进进出出的,亦是大有人在,不过,有猜出对方身份的,犹豫一番后,有立马入内参见的,也有先后退一步,拐道去了次殿祭拜的。   卫家一行人刚上山时,似乎恰好撞见走在前头的国公府入了大殿。   因考虑到卫宁两家微妙的关系,又考虑到如今太子殿下在内,沈氏只试探着提议道:“瞧,都要到午时了,爬了这一路,累得前胸贴后背的,咱们不若先去安置了,再来祭拜罢。”   沈氏的话得到了一众小辈的附和。   郝氏闻言沉吟了片刻,只缓缓道:“殿下在里头,不能唐突失礼了,还是先进去行个礼再做安置罢。”   说完,郝氏抬眼看了卫绾一眼,顿了顿,又将目光停在了卫臻身上。   宁家是国公府,宁芃芃更是未来的太子妃,不过,这又如何,有些事情终是躲是躲不过的,也不该躲。   卫家虽行事低调,可无论卫家还是郝家,乃百年清贵之流,该有的礼数要有,该立的规矩不能落,这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也该是时候试着让这些小辈们离开嗷嗷待哺的小窝,出去自行觅食了。   郝氏话音一落,便落落大方的朝着大殿走了去。. 第306章   几位长辈们先行, 卫臻等几个小辈们落在了后头燃香捐香火钱。   卫家每年都会前往灵隐寺祈福,卫臻多半都会随行,便是不去, 也会托人给庙里捐些香火, 上一回过来还是一年多以前, 因此番定亲了,嫁的又是皇室, 这香火钱自然不能小气了,这一回, 卫臻破天荒的出了一把血。   捐香火钱时, 卫臻面上装得云淡风气,一脸虔诚, 只有她自个知道, 自己实则肉疼了好一阵。   不过,捐钱的心倒是自发自愿的, 毕竟,这两年世道有些艰辛,她们这些世家子女却依然可以穿金戴银,比起那穷苦人家, 已经算是幸运许多了, 钱财方面, 想想一个多月前送来的那些聘礼, 她如今可是个小富婆了, 捐起钱财来,要比以往底气十足的多。   “多谢七娘子,七娘子功德无量。”   冬儿刚将备好的银子投放到功德箱里,便见守在功德箱旁边的胖胖小弥僧双手合十, 冲她虔诚一拜。   小弥僧胖乎乎的,约莫七八岁光景。   卫臻见他对前头卫绾回的是“多谢施主,施主功德无量”,对她,却能脱口而出她的名讳,只微微惊讶了一阵,而后,只微微笑着打趣道:“小师父认得我?”   小弥僧有些腼腆的冲卫臻笑了笑,道:“施主乃卫家七娘子。”   小弥僧话音刚一落,便见身后卫姮立马凑了过来,逗弄他道:“小师父,你认得卫七,认得我不?”   小弥僧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卫姮会有此一问,片刻后,他认认真真端详了卫姮一番,只一本正经道:“施主乃卫七娘子的妹妹。”   卫姮有些不满,继续追问道:“卫臻妹妹有好几个了,你知道我是其中哪一个不?”   小弥僧一时看了看卫姮,一时转了转眼珠子,胖胖的脸上似些有些犯难。   卫姮却气鼓了脸。   指着卫臻质问他道:“你凭什么认得她却不认得我?”   瞧这情形,竟还刁难上了。   小弥僧被卫姮质问得哑口无声。   卫臻着实瞧不下来,只缓缓扭头冲卫姮,道:“你口口声声质问人小师父认不认得你,那么,请问,我的九娘子,你认不认得这位小弥僧啊?”   卫姮鼓着脸冲卫臻道:“我不认得,难道你认得?”   说着,只冲卫臻抬了抬下巴,一脸傲娇。   卫臻挑眉看着她,笑了笑道,“我自然认得。”说着,卫臻冲看了小弥僧一眼,道:“小师父乃净空小师父,是也不是?”   卫臻想起来了,这是当年灵隐寺最小的那个小弥僧,当年入京时头一回来这灵隐寺时,侍奉在一芯大师座下,那个时候不过三四岁光景,矮矮胖胖,整个人圆溜溜的,却穿戴一身青布僧服,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卫臻有些印象,只后来几次卫家来时,这小弥僧便未在露面了,不想,转眼,竟长这么大了。   卫臻话音一落,只见那小弥僧小胖脸上一喜,似乎为卫臻认出了他来,而感到惊喜,不过片刻后,不知想起了什么,似乎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如此神色外露,又将小胖脸微微一收,装得似个小老头似的,一板一眼,冲卫臻夸赞道:“七娘子记性真好。”   小脸虽微微板着,可在这张胖脸上,却莫名有种少年老成的萌感。   卫臻恨不得朝他胖脸上捏上一把。   不过,这会儿功德箱后头有人在排队催促了,前头卫绾亦是放停了脚步在前头等候,卫臻只冲小弥僧笑了笑,随即同卫家几个姐妹们一道,踏进了光明殿。   殿堂依旧森严肃穆。   数百座金佛威严赫赫,面色各异,整个大殿内装饰宏伟壮观,又庄重森严。   殿堂内人不多,有百姓零星围绕着佛堂大堂的金佛转圈祈福,也有百姓跪在佛祖座下参拜,大堂内侧左右各设有一案桌,一处抽签,一处解签,两边各自排着长长队伍等候。   而大殿左侧,那面身高数十尺,百面金佛墙的墙壁下,正立着一道玉白身影。   那人一袭玉色华服加身,头戴冠玉,腰挂紫玉,通身儒雅华贵。   玉饰,国之贵器,卫臻见过最适合带玉之人,女子要数卫绾最为适合,男子,自然要数远处那位天子骄子是也。   一个清冷,冰清玉洁,一个华贵,又清贵忘俗。   这二人,果然般配。   那人,自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是也。   太子出宫不多,向来低调,而每每出宫,多偏爱白色、玄色等不起眼的颜色,却不知,有的人气势天定,骨子里带来的,便是一块破布,也丝毫掩盖不了身上的金贵之气。   那人立在百座金佛之下,微微背着双手,微微抬着下巴,正仰面看着。   不知在看些什么。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竟一动未动。   神色仿佛定力住了。   他身姿高贵,气势更是温润华贵,身后并无护卫紧随,然百姓经过时,都纷纷避让三分。   就连先一步进入的国公府的人见了,亦是远远地停了下来,不敢上前叨扰。   而卫家前一步进入的郝氏等人见了,亦是没有直接上前,只朝着宁国公府的人主动打了打招呼。   卫郝两家的气氛不由有些微妙,一正一侧,如今狭路相逢,自然意味不明。   不过,两家都是京城世家,见惯了京都风云,这京城宴会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便是内里如何,面上总会和和气气,不会失礼于人的。   对于卫家的主动招呼示好,国公府的人亦是言笑晏晏的接收。   无非是郝氏拉着宁二娘子的手好是夸赞了一番,而魏夫人则笑着问着卫家小辈们的去向,你来我往的,竟比往日还要和气了几分。   双方寒暄招呼之际,终于惊动那边立足定住的太子殿下,太子终于缓缓转过了身来,而卫臻一行人恰好踏步进了殿内。   宁卫二家自然赶忙上前行礼。   而远远地,只见太子微微背着手,目光越过了宁卫一行人,只将目光直接投放到了大殿入口处。. 第307章   大殿里, 众人的视线便也下意识的顺着太子的目光朝着大殿门口瞧了去——   只见一群迤逦的身影错落有致的踏入了大殿。   来的正是卫府的几位娘子们。   齐刷刷的,水灵灵的,惹人瞩目。   卫家几位娘子们是一起进来的,尤其, 卫绾卫臻更是前后脚相贴, 太子殿下这一眼望过去,不知瞧得是哪个。   毕竟, 卫绾是几日后他将迎娶进门的侧妃。   而卫七娘子卫臻则是同一日出门的二皇子正妃, 太子殿下的二皇嫂,却又是数月前, 被太子争取过,却争取失败的人。   众所周知, 太子对卫六娘子欣赏青睐有加,如今, 又多了个貌美如花的卫七娘子, 所以, 太子殿下心里想的到底是何人, 未免令人耐人寻味了起来。   太子这一眼,不免令周遭众人神色各异。   宁家自然各个脸色不大好看, 宁家乃未来太子妃家, 甚至乃一朝国母母族, 合该受到太子瞩目才是, 这如今还们入门,便已觉得威胁重重。   魏夫人还好, 她图谋的不过是个太子妃之位,其女宁芃芃自然不一样了,眼前这气宇轩昂, 华贵万千的男子不久便成为了她的夫,宁芃芃虽志在太子妃位,可对着这般金玉般的人,岂能不动心。   人果真是贪心的,一早,母亲包括祖母便对她多加开导,未来国母需仪贵万千,大气贤淑,太子身为储君,未来天子,后宫将来定会有佳丽三千,她不能尖酸吃醋,更不能小气使性子,她需要端端正正、大大气气的将这太子妃位,将来的国母之位牢牢坐稳了。   相敬如宾才是她日后需要做到的。   可是,如今,瞧到自己的夫君满眼全是旁人,又如何能够做到大家嘴里多叮嘱的那般面色如常啊!   宁芃芃只神色复杂的看着步步走来的卫家双姝,捏着帕子的手,微微攥紧了几分。   不过,太子瞧的若是卫家七娘子,倒是好过走在前头的那个清冷高洁的京城双姝之一的卫六娘子。   毕竟,这小小庶女,才是日后她的对手。   卫家人的神色不比宁家人淡然几分。   眼瞅着如今婚事已近,卫家已经将心里的那根弦绷紧了数月,只待与皇家的这门亲事速速落定,方能喘息一口气。   再加上,如今朝局中亦是多事之秋,大灾刚过,南边未稳,北方外族虎视眈眈,整个朝局亦是复杂难言,加之,西北苏家派了世子苏入京“为质”,卫家与苏家乃连襟,本就关系亲密,卫家早已处在暴风眼眼口了,如今,家中女儿一个嫁给了太子,一个嫁给了二皇子,二皇子又是那般暴雨般的人物,所谓树大招风,卫家岂敢有片刻偏颇。   顺顺利利成亲,不要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是整个卫家上下最大的愿景了。   故而,卫家今儿个难得高调一回,请了大队护卫。   如今,只盼着小辈这里莫要生事的好。   卫臻刚一踏入大殿刚一抬眼,便直接对上了一双清冷又赤,裸的目光。   是的,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太子竟不顾宁卫两家人的存在,如此露骨的朝着她直直看来。   卫臻捏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紧。   亦是在那日事发后,卫臻这才慢慢知晓太子曾向陛下争取过她一事,不知争的是正妃之位,还是侧妃之位,又或者,不过便是个其他不起眼的位份。   卫臻得知此事时,心脏停歇了好一阵。   她至今想破头皮也想不出来,太子为何要同恭亲王府争夺她,是当真为了不忍她嫁给个傻子白白糟蹋了么?   这辈子,卫臻有意避开太子行走,与太子不过只有寥寥数面之缘,且每次碰到,其实,闹得并不愉快,她有些预感,太子是有些厌恶和讨厌她的。   女儿的直觉一直很准。   卫臻曾为这个发现感到窃喜。   最好讨厌她,厌恶她,离她的世界离得远远地,这样,她这辈子才能安安稳稳、快快活活。   可为何讨厌她,却又偏生来争取她。   卫臻想不通。   莫不是因为那日,她落水后对他避之不及,对他犹遇蛇蝎般的态度激怒了他,她伤了他那颗高高在上的储君之心,故而,他暴怒后,想要对她进行报复,想要将她娶到东宫然后再冷落她得到羞辱报复她的目的。   太子元翎看起来儒雅温润,实则,只有与他同床共枕过整整六年的卫臻才知,他远不如他外表所表现出的那般温润有礼,温和儒雅不过是他的身为太子的涵养罢了,掀开太子这层皮囊,元翎的手段与作为,未见得比哪个差。   杀起人来,罚起人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有时冷着脸,动起怒来,连卫臻亦是感到害怕。   什么事情他做不出来?   便是将她娶了又弃了,这般幼稚的手段,卫臻亦是毫不意外。   想不通,卫臻便也渐渐不想了。   如今,她已安天命,此生,她都会远离眼前这几人,有多远,离多远。   这样想着,卫臻只装作没有瞧见对方似的,微微垂着眼,亦步亦趋的跟在卫绾身后,神色淡然的朝着太子行礼道:“见过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直到众人走到了跟前,行了礼,太子依然没有将目光从卫臻脸上收回。   他依然一动不动盯着她看着,眼神有些……冷厉。   离得近了,这种压迫感便越发明显。   而众人终于清楚明了,太子殿下看的人,是卫家七娘子,且毫不避讳,毫不顾忌。   这个认知,令在场所有人齐齐一愣后,竟不知该做何反应。   整个大殿内,这片角落竟一时安静了下来,竟无一人开口吱声。   时间一下一下的流逝。   从安静到寂静,从尴尬到越发尴尬,气氛一时走向了一阵诡异乱象之中。   大家都不敢出声,因为太子殿下今日神色有些威严,不似寻常那般温润,唯恐哪个轻易撕破了这层窗户纸,便不知会生出怎样一番事端来。   太子妃到手的宁家人不敢冒这个险,卫家人更加不敢冒这个险。   半个大殿上一时静悄悄的。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安安静静的卫绾冷不丁开口朝着身后的卫臻说了一句:“七妹妹不是要去求签么?走吧,我陪妹妹一道去。”   卫绾清冷又干净的声音一时划破了这股诡异的宁静。   卫绾话音一落后,只见所有人齐齐抬眼朝她及她身后的卫臻看了来。   卫臻一早便在等着卫绾开口了。   她一来不想主动淌入这趟浑水,二来,六姐姐素来喜欢充当和事老,喜欢息事宁人,尤其,在太子面前,她从来都是云淡风气,又细致贤惠的,卫臻料到她会出来打破这份尴尬。   故而,卫绾话音一落后,便见卫臻朝着卫绾淡淡笑了笑,道:“多谢六姐姐。”   卫姮本来被这古怪气氛吓到了,听到卫绾卫臻开口,便也有些按耐不住了,立马附和道:“我也去,我也去。”   说着,也要拉着卫娴卫眠一起。   卫绾冲卫姮道:“佛门之中,不许莽撞。”   话音一落,卫绾抿了抿唇,这才再次看向了几步开外的太子,半是诉说,半是请示。   太子还是知礼数的,纵使在怒气上头时,亦是能够遏制情绪一二。   果然,卫绾话音一落,终于,见太子将那犀利又威厉的目光从卫臻身上挪开了,只淡淡的投放到了卫绾身上,淡淡的冲她说了一句:“准。”   太子此话一出,四下皆大松了一口气。   魏夫人与郝氏二人见状,这才再次上前朝着太子行礼。   以往太子尊重长辈,礼数有加,今日许是兴致不高,冲众人淡淡的点了点头,便再次背着手,将脸转了过去,继续盯着头顶上的百尊佛像一动不动的看了起来。   魏夫人及郝氏见状,自然意会,纷纷寻由头退下。   宁芃芃甚至没有同太子殿下说上半句话,更甚者是,太子殿下非但不曾问过她半句话,就连目光也未在她身上停留过半分。   一退下后,只见宁芃芃脸色并不大好,见那边卫家几姐妹在求签,宁芃芃便朝着魏夫人道:“母亲,女儿今儿个也想求支签。”   话音一落,宁芃芃便领着侍女,朝着求签之处走了去。   求签有两种求法,一种乃依照自己的年龄,默默点佛像,点到哪个是哪个,随后,依照佛像的去取签,一种则是直接摇签算卦。   重活一世的卫臻其实有些忌讳求签问卦,她对神灵多少是有些忌讳的,毕竟,她自己死,又重生,不知是前世鬼混作祟,还是神灵显灵。   当年,一芯大师曾瞧过她的面相,点了一句“绝顶富贵命”后,此后,卫臻来寺庙,只祈福,再未曾求签。   如今,思索再三,选了后者。   刚要摇签,那边将宁芃芃领着侍女过来了,卫家几个娘子纷纷为其主动让了道,让她先来。   宁芃芃也不客气。   在卫家娘子们的开道中,晚来,却是头一个摇了支签。. 第308章   签子上写的全是梵文, 外人都瞧不懂。   宁芃芃捏着签子左瞧右瞧,没瞧个明白。   宁芃芃在京长大,年年来这灵隐寺求佛,对这里十分熟悉, 在此以前, 这里的签子都是大俞文字,何时成了梵文?   宁芃芃疑惑了一阵, 只见侍女禀告道:“娘子, 您瞧,那解签的大师竟在睡大觉, 这灵隐寺乃大俞国寺,何时这里的大师竟这般懒惰张狂了。”   宁芃芃顺着侍女所指的方向瞧去, 果然,方才没注意, 这会儿只见对面大殿门旁设了一阵解签桌子, 身后的椅子上躺着一个身着袈裟的古稀老和尚, 和尚皮肤黝黑, 瘦得皮包骨了,瞧着约莫七老八十了, 往那一躺, 一眼望去, 竟不知是死的, 还是活的。   路过原本要解签的百姓见状,纷纷退了回来, 抱怨纷纷。   身后的小僧只哭着脸赔罪解释,不敢将那老僧唤醒。   宁芃芃见了顿时蹙了蹙眉。   卫家几位娘子们对视了一眼,亦是有些纳罕, 见宁芃芃杵在原地,没有过去,卫姮几个便犹豫起来,这签子到底抽还是不抽,正踟蹰间,只见卫绾却先一步冲卫臻道:“七妹妹,你先来。”   卫臻却谦逊让贤道:“长幼有序,还是六姐姐先来吧。”   卫绾见状,便也不再推脱,只拿起签筒,缓缓摇晃了一阵,倒出了一根签子,亦是支梵文签。   只见卫绾举着签子,呢喃念叨了一阵。   卫臻有些诧异,问道:“六姐姐瞧得懂梵文?”   话音一落,卫臻神色一顿,后知后觉的想了起来。   是啊,卫绾博学多才,后来其美名完全压制了曾经“双姝”中的另外一姝,前世方静姝渐渐不为人知,太子侧妃聪慧佳人的名头却越来越显,上辈子有西域史臣进贡大俞,卫绾在接待史臣的宴会上,当众与游走塞外各处的佛学大师直接用梵文交流了起来,为大俞大大保全了颜面,也扬了国辉。   为此,陛下还特意给卫绾封了大赏,至此对侧妃高看了不少,卫侧妃一举成名,赢得无数群臣称赞。   卫绾刻苦努力,博学多才这一点,哪怕是曾经惨死她手中的卫臻,亦是无法蔑视的。   “刚学没多久,还认不了几个字。”   卫绾神色淡然,好似不值一提。   卫臻便也淡淡笑了笑,只缓缓将抽签筒拿起,也跟着倒出了一根签子。   梵文歪歪扭扭,卫臻一窍不通。   前世卫绾会什么,卫臻表面不言,实则心里头羡慕嫉妒,也曾偷偷学过,可是,一见到那天书似的梵文,卫臻便一个头两个大,学了三日,她倒是睡了三个大好觉,那时,太子还嗤笑过她,东施效颦,气得卫绾咬牙直踹脚,发了大半日的疯。   如今,瞧着手里的这支签子,看着上头依旧晃眼的梵文,卫臻心里却犹如一汪死水,再也起不了任何涟漪。   她不爱文墨,就是不爱文墨,哪怕重活一世,除了必要的认字念书外,卫臻从未曾特意勉强自己优秀,她不喜欢死记硬背,便将那些一偏偏生僻冷门的史书、史记当做消遣来读,竟也觉得津津有味,可叫她同卫绾这般出口成章,一字不落的背下来,卫臻觉得,还是饶了她吧,她还想多活几年。   卫臻喜欢读杂记,爱看画本子,也喜欢瞧些野史、生僻拓本之类的杂书。   她不爱文墨,画画只爱画侍女图,喜欢描眉,喜欢给院子里的侍女抹指甲凤仙花,喜欢吃食,喜欢一切生活化的玩意儿和知识。   每样都学点儿,每样都会点儿,可每样都并不精通,竟也觉得生活处处皆是乐趣,何乐而不为。   终归,人与人是不同的。   不必拘在一筐不属于自己的牢笼里,走去了,便发现,这世界辽阔着呢。   卫臻盯着手中的签子淡淡笑了笑。   这时,只听到卫姮夸张的声音传了来,道:“哎,怎么你们的都是梵文的,我的却不是呢?”   卫姮话音一落,只见卫娴亦是跟着附和道:“我的也是俞文。”   卫姮卫娴的话一时引得卫臻卫绾瞩目,二人纷纷折返了回去,一瞧,果然,卫绾卫娴包括卫眠的全是俞文,卫姮一时心下好奇,便一股脑的将签筒里的签子全部检查了一遍,发现里头的全是俞文,唯有卫绾卫臻及宁芃芃三人的是梵文。   这个发现,令卫家几个姐妹面面相觑,大感意外。   良久,只听到卫姮叨叨道:“这签子竟也这般见风使舵。”   卫娴赶紧拉了卫姮一把,道:“莫要瞎说,这分明是佛祖显灵。”   不然,好巧不巧,怎么就是宁芃芃与卫六卫七三人如此呢?   卫娴这话一落后,只见前头宁芃芃扭头看了她一眼,顿了顿,看了看卫绾卫臻手里的签子,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签子,片刻后,只举着签子大步朝着那个睡大觉的大师走了去。   卫绾卫臻对视了一眼,心头亦是浮现出一抹异色。   “走,咱们也去解签吧,我倒是好奇,这签子竟这般灵验不成,我倒要瞅瞅,那大师会给出怎样的批语。”   卫姮最爱瞧热闹了,见天降趣事,自然怂恿着所有人赶过去凑热闹。   卫绾似乎也有些好奇,只见她垂眸看了看签子,随即微微握着,顺势走了过去。   卫姮起着哄,见卫臻落在了后头,立马推拉着她道:“卫臻,你可别扫兴,过来,我对你最是感兴趣。”   说着,也不顾卫臻犹豫,直接挽着卫臻的手,将卫臻连拖带拽的拉拽了过去。   去时,只见那解签台的大师正睡得鼾声大震,宁家侍女过去唤人,却是如何都唤不醒。   大师身后的小弥僧忙一脸歉意的冲侍女道:“对不住,诸位施主,师伯今日不解签,还望诸位明日再来,阿弥陀佛!”   小弥僧双手合十,连连朝着宁家侍女致歉。   侍女流苏却一脸不满道:“既今日不解签,为何出现在此,既出现在此,为何不解签。”   边一脸愤愤不平的说着,流苏边吸了吸鼻子,片刻后,只瞪大了眼,指着那睡得正香甜的老和尚道:“这……这和尚竟然饮了酒。”   说着,只一脸目瞪口呆的扭头冲宁芃芃道:“娘子,这……这老和尚竟然吃了酒,他……他可是灵隐寺的僧人,他怎能白日纵酒,这……这不是翻了戒规么?”   流苏的嗓门有些大。   她话音一出,瞬间吸引了不少人瞩目的目光。   一时,有大殿上参拜的百姓缓缓簇拥了上来,正在拜佛的郝氏及魏夫人也纷纷扭头看了过来,就连立在佛像下的太子殿下,似乎也微微偏头,将视线扫了过来。   有太子在场,宁芃芃自然不愿惹事生非。   见小弥僧被流苏质问得哑口无言了,宁芃芃不由冲流苏使了个眼色,道:“行了,流苏,不得刁难于人。”   小弥僧立马朝着宁芃芃双手合十一拜道:“多谢施主体恤。”   宁芃芃想了想,只随口问道:“我听你叫他师伯,他是灵隐寺的人么?”   小弥僧道:“师伯乃寺里的人,不过……不过……”小弥僧摸了摸头顶,犹豫了片刻,有些支支吾吾道:“师伯他老人家常年在外云游,极少待在庙里,偶尔……偶尔会不习惯庙里的规矩,故而有时……有时会犯庙里的戒规……”   小弥僧支支吾吾说着。   众人却听了个清楚明白,怕不止是偶尔、有时罢。   看这模样,怕是时常如此。   宁芃芃也不是非得盘问到底,而是——   她上上下下扫了那老和尚一眼,只缓缓道:“我方才求了一支签,想请这位大师解签,不知可否?”   话音一落,宁芃芃将签子缓缓递送了过去。   却见小弥僧不接,只缓缓道:“对不住施主,师伯他老人家今日不解签。”   许是太子殿下今日在此,她宁芃芃想让太子知道她乃命定的太子妃,竟难得坚持道:“哦,那么请问,大师怎么才会解签?”   小弥僧道:“呃,师伯说,师伯说,唯有遇到有缘人才乐意解这支签文。”   “那……何为有缘人?”   宁芃芃继续追问着。   小弥僧似乎也不知,只支支吾吾犯起了难,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只见原本正在鼾声大噪的老和尚摸了摸头顶,砸吧砸吧几下嘴,只睡眼惺忪道:“你的签子拿来瞅瞅!”   说这话时,老和尚眼睛还没睁开了,吩咐声便已下达了。   一时,不知是在说梦话,还是说的正经话。   围观的百姓纷纷指指点点。   小弥僧却是松了一口气,赶忙朝着宁芃芃走近了几步,将她手中的签子接了过去,双手恭恭敬敬的递到了老和尚手里。   老和尚胡乱挥手摸了一把,摸到手中拿着,却又再次歪头一睡,没了动静。   见此状后,侍女流苏气得又要上前理论。   就连宁芃芃一时也淡了几分笑脸。   就在二人忍了又忍,将要忍不住之际,只见那老和尚将签子往桌子一扔,闭着眼,如同梦魇似的,砸吧一声嘴巴,喃喃说着:“好签。”   宁芃芃听了脸上却未见喜色,只觉得被人糊弄了一番,正要将签子拿起,预备明日再来时,忽见那老和尚依旧闭着眼,只又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签是好签,不过命未见得是好命。”   老和尚满言胡诌了一顿后,又砸吧砸吧两下,将双腿交叠着搁在了解签桌上,又抱着双臂,换了个懒洋洋的姿势,继续睡了起来。   不过顷刻间,眼瞅着鼾声渐起。   而侍女流苏却气得指着那老和尚破口大骂了起来。. 第309章   “你看都没看, 怎知这是支好签?”   “你瞧都没瞧,又怎知我家主子命不好!”   “依我看,你哪里是这灵隐寺的大师, 你分明是街头巷尾那些贪图银钱乱说一通的江湖骗子,呵,还饮酒, 还在佛祖跟前口出狂言,你们住持在哪里, 我要向你们住持揭发此等江湖骗子!”   流苏每骂上一声, 宁芃芃的脸色变越发难看几分。   她本意是想要在太子跟前露脸,她都是未来的太子妃了, 甚至亦是未来的国母了, 她的命数自是整个大俞一顶一的好命数,她想让太子殿下好生瞧瞧,究竟谁才是他命定之人。   却不想, 遇到了这么个神神叨叨的老和尚。   这老和尚浑身未见半点佛性, 宁芃芃自是不乐意相信他的诳语。   可本是绝佳的好心情, 到底被打破了。   宁家女走哪都该是楷模典范。   见流苏跟泼妇似的,在大殿里骂骂咧咧, 宁芃芃脸微微一沉, 只沉声道:“好了,流苏,不得放肆。”   流苏实在太过护主,实在是气不过了, 听了宁芃芃的话还要再骂,却见宁芃芃语气微微一变,提高了声音一字一句道:“出去跪着。”   语气威严, 不容反抗。   流苏一愣,转过身来后,见自家主子脸色严肃,已是怒意上头了。   流苏心下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她脸色不由一白,立马止住了所有的话语,忙冲宁芃芃道:“是,娘子。”顿了顿,又咬着唇,道:“奴婢知错了。”   话音一落,流苏犹豫一阵,又冲正在呼呼大睡的老和尚福了福身子,随即一溜烟跑出了大殿,直挺挺的跪在了大殿外。   卫臻见到此处,倒是高看了那宁芃芃一眼。   听闻国公府规矩森严,国公府更是专门请了宫里的老嬷嬷娇养府中小姐下人的规矩,听说,早在几年来,国公府便是将府里的女儿当做皇家女养的,如今一看,觉得并未曾作假。   宁芃芃虽未见得多么聪慧逼人,可身上该有的气质气韵尽有,也隐隐有当家主母或者皇家风范了。   思及至此,卫臻不由抬头看了身前的卫绾一眼。   这辈子卫绾遇到的是宁芃芃,而非前世蠢笨的自己,卫绾他日嫁入东宫,日子不一定好过前世了。   不过,想到卫绾前世隐忍贤淑的模样,卫臻不由挑了挑眉,一切倒也未可知。   宁芃芃话音一落后,果不其然,只缓缓偏头,看了不远处身后卫绾一眼。   那一眼,似乎饱含众多,也仿佛包含着一个突如其来的……下马威。   卫臻不过在看戏,她只看出了火花四溅。   倒是卫绾,依旧一派淡然,不多时,甚至还缓缓朝着对方颔了颔首。   宁芃芃见状,只微微眯起了眼,半晌,又缓缓笑了笑,瞥了卫绾手里的签子一眼,道:“绾妹这签子解是不解?”   顿了顿,宁芃芃只意味深长道:“这大师许是解得不准,绾妹不若明日再来吧。”   宁芃芃一贯高傲自持,这会儿竟也放得下身段,将这个庶女唤作妹妹。   她这话有些阴阳怪气,又有些挑衅。   可细细一听,好似又是一番好意。   直叫人捉摸不透。   好似无论卫绾怎么回应,都会吃上一瘪似的。   果然,听了宁芃芃的话后,只见卫绾抿嘴沉吟了许久,这才冲宁芃芃淡淡笑着道:“不打紧,横竖这签子也是抽的玩玩,图个心安,莫要往心里去便是了。”   说着,卫绾朝着解签桌后椅子上的那个老和尚身上看了一眼,道:“我观这位大师鹤骨仙风,是个不拘小节的,若能有幸得大师解签,是小女子的荣幸。”   说罢,卫绾只朝着老和尚缓缓一拜,将签子递送给了小弥僧。   小弥僧不知该不该接,不过,见卫绾说话漂亮,不忍拒绝,犹豫片刻后,不待老和尚发话,便先一步将签子接了过去。   见此状后,原本要离开的宁芃芃嘴角一勾,顿时留了下来,观戏。   老和尚不知睡没睡着,横竖便又立马恢复成了之前那股呼呼大睡的模样。   小弥僧拿着卫绾的签子凑到老和尚面前絮絮叨叨了好一阵,老和尚依然不见动静。   小弥僧一时急得满头大汗。   许是卫绾不想刁难小弥僧,见状,只冲小弥僧缓缓道:“看来,我并非那位有缘人,小师父,将签子归还给我吧,我明日再来便是。”   卫绾说着,只缓缓往前走了半步,欲接过小弥僧手中自己的签子,不想,就在此时,老和尚忽而缓缓将眼睛睁开了一条小缝隙,眯眼看了卫臻一眼,很快又闭上了眼,良久,只缓缓开口道:“你这女娃,倒是个会做人的。”   说罢,老和尚漫不经心的将小弥僧手中的签子接了过来,摸了摸,手指却微微一顿,不多时,又见他再次细细摸了一阵,随即一把将签子攥在了手心里,良久,交换给了小弥僧道:“好签。”   话音一落,只见卫绾身边的侍女欣荣略有些激动的看着卫绾,欢喜的小声唤了一声:“娘子。”   卫绾心里顿时微微一松。   卫姮见了,瞥了宁芃芃一眼,略微挑衅道:“大师,那我六姐姐命好不好啊?”   卫姮虽刚刚才与卫绾拌了嘴。   不过,她最是个护短的。   见宁芃芃与卫绾对话怪怪的,而卫绾是个老实话少的,从不与人吵架,故而,一激动,忍不住刺了对方一句。   “亦是个好命的。”   原以为老和尚脾气古怪,不想,那老和尚竟懒洋洋的回了这么一句。   话音一落,卫姮顿时尾巴翘上天了,只翘着嘴巴,翘起下巴道:“哼,果不其然,我就晓得我六姐姐是个好命的,当年一芯大师亲自给六姐姐相过面,便赞过六姐姐是个绝顶的富贵命。”   说着,卫姮眼尖瞅到那边太子似乎缓缓过来了,眼珠子不由转了转,机灵的溜须拍马道:“六姐姐如今赐婚给太子殿下做侧妃,可不就是个绝顶富贵命么?大师,您果然厉害。”   卫姮这小机灵鬼一句话夸了好几个人。   结果,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忽又见那老和尚捏着胡须,幽幽开口道:“好命是好命,不过……不过究竟要好到何处才是个头?知足方能长乐。”   老和尚懒洋洋的说着,说完这话后,又将眼睛缝掀开了一条缝,再次将卫绾打量了一阵。   随即,微微叹了口气。   那阴阳怪气的做派竟又起了。   这下,生气的人成了卫姮了。   好家伙。   只见卫姮气得咬牙切齿道:“哎,这位大师,我说你说话咋就如此费力了,你说话不能一次性说完么,吊着人玩耍好意思么?”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就直接明说吧,什么叫好签,什么叫好命,什么又叫好命是好命,我说,你这老和尚,是成心来恶心人的罢,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哪里需要这般磨磨唧唧,阴阳怪气的——”   卫姮这爆脾气一起,便是十头牛也难以拉回。   这下,轮到宁芃芃身后等人幸灾乐祸了。   不过,宁芃芃倒是没有笑话卫绾,只微微挑了挑眉,原本差劲的心情恢复如常了。   片刻后,想起老和尚这批语,倒是微微沉思了起来。   又恍惚觉得,有几分可信了。   唯有卫绾听了这话后,脸色微微一变。   卫姮方才提到了一芯大师,诸不知,眼前这老和尚的批语与当年一芯大师的批语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   绝顶的富贵命,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   所以,注定了她命里会有缺失么?   缺的什么?   是太子妃位,还是——   这般想着,卫绾只忽而咬了咬唇,不多时,只嗖地一下抬眼,远远地朝着迎面而来的太子脸上看了去。   只见太子背着手,正缓缓朝着这头踱步而来。   太子朝着这边而来,却不一定是朝她而来。   卫绾不由攥紧了手指。   却说,卫姮这作福作威都作到庙里头来了。   卫绾这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有些恍惚,没功夫管束于她。   卫臻怕这卫姮一会儿情绪上头,越说越错,回头被大嫂处罚顺带着连累了她们几个受罚,便立马过去,将骂骂咧咧的她制止,不想,卫姮竟说急眼了,见卫臻手里还捏着一根签子,她想也不想,直接将卫臻手中的签子一夺,扔在了老和尚的身上,气呼呼道:“你厉害,你厉害,那你便再瞧瞧,这支签子是个怎样的命数,哼,我就不信了,今儿个一个个都成了好签不好命的呢!”   不知是卫姮这率真的脾气合老和尚的脾气,还是如何,只见老和尚笑眯眯的冲卫姮道:“谁的也不瞧,不过你这小丫头片子有意思,小姑娘你的老夫倒是可以好心瞧上一瞧。”   老和尚边说着,边将仍她身上的那支签子捡了起来,预备重新归还给卫姮,不想,手方一碰到那签子,老和尚手微微一顿,竟将搁在桌子上的双腿直接收了回去,然后竟……直径坐直了身子。   老和尚闭着眼,一寸一寸细细致致的摸着手中的签子,他的指腹在签子上的梵文上一一抚过,越摸,脸上的神色越发凝重,越摸,脸上的神色越发古怪。   见他这模样,原本将要散去的人群,一时又聚拢了来。   而宁卫两家全部齐齐将目光投放到了卫臻身上,纷纷随着老和尚的神色,变得古怪好奇了起来。   卫姮不知这老和尚又在打甚主意,只微微叉腰质问道:“喂,老和尚,这支签子如何?”   只见老和尚微微蹙着眉头,沉吟了好一阵,缓缓开口道:“是支好签。”   这老和尚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起这话,不但卫姮气乐了,就连围观的百姓也全都哄笑了起来。   卫姮气得张了张嘴,竟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来反击,气过后,竟气得哭笑不得。   卫臻见了,亦是跟着淡淡的笑了笑。   “也是支凶签。”   卫臻嘴角的笑意还未曾收起,忽而那老和尚复又将签子仔仔细细的摸了一遍后,难得郑重其事的开口道。   说完这句话后,忽见老和尚嗖地一下睁开了眼,只举着那支签文朝着四周环视一圈,缓缓问道:“这支签乃何人抽的?”   话音一落,还压根不待卫臻回来,只见那老和尚将视线仔仔细细的环视一圈后,随即,将视线准确无误的投放到了人群中卫臻的脸上。   本以为老和尚这般苍老了,他的眼睛定是瞎了,或是浑浊了。   不想,竟是一双无比犀利又精悍的眼眸。   老和尚这张脸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就跟老树皮似的,然而眼睛却透亮带光,是一双见过风雨看过世界的智者的眼。   此刻,那双眼却跟颗铁钉似的,正牢牢钉在了卫臻脸上。   目不转睛的看着,仿佛要将卫臻的脸钉出一个洞来。   这双眼,与当年一芯大师看她的眼神尤为相似。   区别在于,一芯大师是温和慈祥的,而此人……捉摸不透。   卫臻心里不由微微紧了及紧。   她鲜少求签拜佛的原因就在于此。   她信佛拜佛,却不敢视佛,唯恐佛祖发现了她的秘密,要将赋予她的运气悉数收了回去。   又恐,这浩然世间,容不下她这一缕莫名其妙的游魂。   时间每过去一阵。   卫臻心里便虚上一回,纵使面上一派淡然。   不知盯着卫臻瞧了多久,瞧到周围人士开始议论纷纷了,瞧到众人开始隐隐不耐烦了,只见老和尚盯着卫臻一字一句道:“是你!”   短促而精简的二字,没有丝毫怀疑。   仿佛在指认卫臻,又仿佛……意有所指。   卫臻闻言,蠕了蠕嘴,正要说话。   这时,忽见坐在椅子上的老和尚忽而冷不丁缓缓起了来身来,似乎冷不丁的打算要离开。   卫姮忙遏制道:“哎,你这支签子还没有批完呢!”   老和尚却聪耳未闻,转身拿起桌上的经书便头也不回离去。   只是,刚一转身,却撞到了身后所来之人。   手中的签子啪地一下落地。   老和尚正要弯腰去捡,却有人先一步将地上的签子捡拾了起来。   太子背着一只手在身后,捏着手中的签子,定定的看了片刻,只冲老和尚缓缓道:“大师不将此签解完了再走么?”   老和尚正欲说些什么,然一抬眼,对上眼前这人这张脸,只见老和尚神色仓皇一变,他只看了看眼前的太子,又冷不丁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卫臻一眼,眼中闪过一丝骇色,良久,老和尚沉着脸,踟蹰一阵,冲太子道:“给她解了这签,老朽定要短寿十年。”   说罢,也顾不上眼前这贵人究竟姓甚名谁,直接毫不顾及的绕过了对方,飞速逃离似的离开了此殿。   到了殿外候,老和尚只缓缓抚了抚心口,惊魂未定道:“真是见了鬼了!”   说罢,只甩了甩袖子,直径下了山去。. 第310章   却说, 今日大殿上闹的这一出,简直比唱大戏的还要精彩。   京城最金贵的三位待嫁女,日后或许亦是整个皇室整个京城身份最高贵之人, 眼下, 却齐聚一堂, 被个神神叨叨的老和尚戏耍了。   这事若是传了出来, 亦是够京城热闹好一阵的。   围观的百姓这会儿全当那和尚在满口胡诌了。   不过,也有多半人看向卫臻的神色变得复杂而同情。   “好签!”   “凶签!”   还是一支将解签人吓跑了的不能解的签。   解了此签的人会短寿十年?   这是一支什么签文。   简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一半人不信, 一半人却是深信不疑。   要知道, 这卫七娘子可是婚配给了传闻中那位魑魅魍魉的罗刹二殿下啊。   与那二殿下牵扯到一块,横竖什么事情都算不得稀奇了。   这般惊恐危险的命数, 定是那位二殿下给她带来的。   啧啧啧,这人还没嫁过去了,噩运便先一步来了。   怎叫人对这位貌美如花、倾国倾城的小娘子不感到惋惜、同情?   而卫臻本人亦是被那老和尚的举动吓得心脏一缩一缩的。   她的心脏砰砰砰子乱跳着,好像随时要从喉咙里给蹦跶了出来似的。   倒不是被老和尚嘴里所谓的“凶签”给吓得,再惊险吓人的命数, 赶得上前世那般惨痛凶险么?   而是, 卫臻唯恐被大师那双精悍的双眼, 瞧出了她身上的端倪啊!   这个世间有鬼神出现过么?   话里子里有,传闻里有,可何人又曾亲眼见到过。   一旦被人洞悉了去,这该是桩怎样惊天骇人的恐怖事件。   卫臻不知对方瞧出了什么来没。   不管瞧没瞧出来,卫臻都在心里暗自下定决心, 日后,定不能再乱来了,签, 是万万不能抽了,命,亦是万万不能算了。   见卫臻似乎被惊吓到了似的,卫姮卫娴立马过来安抚她。   卫姮骂骂咧咧道:“卫臻,你莫怕,那老和尚神神叨叨的,一瞧便觉得不对劲儿,他那话,是专门吓唬咱们这些小姑娘的,是做不得数的。”   顿了顿,又取笑她道:“哎,你说你往日里胆子不是大得紧么,怎会被吓得如此模样,莫不是以往的胆大全是故意装的罢?”   卫姮这安抚的方式……呃……   卫臻只用力的朝她牵了牵嘴,赏给了她一张扭曲的笑脸。   卫姮只觉得眼睛疼。   宁芃芃见最终一场闹剧收场,便也觉得颇为无趣,其实那头宁家已经先一步去后院安置了,宁芃芃是为了太子殿下一直留下来的,如今,见太子未曾离开,便也一直等候在此。   只是,宁芃芃的目光落在了太子手中的那支签文上,一时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那头被吓坏的卫七娘子,神色一时难言复杂。   若说厌恶那卫七娘子,如今瞧着,似乎……亦是个可怜人。   好好的一个美人,却被赐婚给了那位恐怖如斯的二殿下。   生生糟蹋了不是?   可要说多么喜欢,定是不可能的。   不过,这样的女子,讨得男人喜欢,似乎并不觉得奇怪。   可那男人是谁都成,唯独不能是太子殿下。   瞧着太子今日这般做派,莫不是还未曾断了那念想不曾?   这样想起,宁芃芃不由眯起了眼。   何况,从前只听闻太子殿下对卫家六娘子青睐有加欣赏有加,却从未听闻过这太子殿下与这七娘子有何来往关系啊?   宁芃芃不由暗自琢磨着。   卫绾见卫家几个姐妹全都围着卫臻打算,她愣了好一阵,这才从方才老和尚那番话里缓和过来。   看着眼前被簇拥成团的卫臻,卫绾不由有些暗自惊讶,这位七妹妹何时人缘如此之好呢?   家里的堂兄堂弟都爱围着她打转,家里的堂姐堂妹更加不用说了,见了她便一路跑着过去同她亲近,如今,就连姮儿也被对方给收服了。   可为何,唯独跟自己——   两人纵使同出五房,却从未曾建立过任何友好、亲密的关系呢?   按理说,卫臻是个随和乐观的性子,她自己亦是个通情达理的,可不知不觉间却发现,她卫臻朋友遍布全京,就连将军府那郑襄阳都成为了她的拥护者,反观自己,除了获得了端阳郡主、楼瑾欢之流的令眼相待外,无论是在府里府外,竟无一真心朋友。   可明明,卫臻是懒散,是不爱出门的,是不喜欢收拾的,尽管,她生了一张绝美的脸。   而她呢?她念书写字作画抚琴,就连梵文这般杂言都开始研习,只片刻不能松懈,可好像,一切的努力与刻苦,在貌美跟前,压根不值一提。   尤其,当卫绾见到不远处的太子后。   太子静静地矗立在原地,虽相比之前露骨的视线,已是收敛许多了,可如今,这大殿上,哪个又瞧不出来太子的心思?   卫绾杵在原地,一时久久没有任何举动,直觉得自己像不像是个笑话。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她只缓缓走了过去,冲着卫家几位姐妹道:“好了,时辰不早了,安置安置该用午膳了,下午还得诵经了。”   卫绾话音一起,卫家几位姐妹便纷纷响应,一边抚肚一边喊着“好饿好饿”之类云云,开始跟着往外走。   而卫臻临走之前,想起了方才自己的那支签子,不由扭头朝着身后看了一眼。   签子在太子手里。   她实则是想要要回来的。   那签文,她甚至还没有看懂的。   自己的东西却在别的男子手里,到底是有些不妥的。   可如今,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到底是不妥的,又加上,二人之前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渊源。   卫臻一时纠结难受。   扭头时,恰好目光撞入了一双清冷又威慑的双眼里。   卫臻微微愣了愣。   不知为何,自打那回落水后,只隐隐觉得太子看待她的眼神已有极大的不同,以往,他都是无视她的,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当然,卫臻亦然。   可如今,忽然之间,就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对方看待她的眼神变了,变得赤,裸而直接,清冷又严肃,还隐隐夹杂着一丝探究,一丝莫名其妙的……怒意?   是的,那样的眼神,是无故怒意没错。   前世,太子元翎老是喜欢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以至于令卫臻时时纳闷,自己究竟有犯了何事惹他不快了。   一丝熟悉的感觉冷不丁涌上了心头。   卫臻神色一怔。   这时,只见太子一动不动盯着她,忽而当着她的面,将手中的那枚签文朝她举起,然后捏着,背在了身后,藏了起来。   卫臻愣了愣,不多时,只微微咬着唇,嗖地一下将赶忙将脸转了过去。   却说卫家一行人轻车熟路的去了后院安置。   卫家每年都会前往灵隐寺祈福,每年清明中秋这时节,寺庙里都给提前给卫家留置多余的房间。   不过,今年这时上山的人格外之多,来的多为达官显贵,连太子殿下,未来的太子妃、侧妃,皇子妃全都亲临了,如何不令整个寺庙警钟大作。   于是,寺庙里给卫家预留的房间减少了两间,不过,又将卫绾、卫臻的屋子单独空了出来,却是在其它的院落。   不过,卫臻嫌麻烦,不想与卫家人分开住的太远,干脆搬了过去,同卫娴卫姮卫眠三人挤在一块,四人同住一屋。   唯有喜欢清静的卫绾搬去了另外一座华贵的院子,听说太子及宁家都安置在了那边。   每回来灵隐寺的活动大抵都差不多,来得当日安置屋子,下午会去偏殿祈福诵经,次日一早要去佛堂抄写经书,抄上一整日,第三日用过早膳后便开始返程,回来时,还会捎带许多抄写经书的任务。   这回过来,在光明殿稍作耽搁了,去用膳时,斋饭里的饭菜不多了,加之一路劳累,又加上一来便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卫臻胃口全无,只随意用了些,便回了屋子,打算小憩一阵,再去诵经祈福。   不想睡也睡不着,只翻来覆去的,越躺越累人。   不知是因为之前在大殿上那老和尚的解签预言,还是因为那枚签子在他人之手的缘故,卫臻实则想方设法的想要将那东西讨要回来,可是,想起离开时太子元翎那个惊人举动,卫臻忽而惊觉怕是无望了。   又不知是不是因为大婚日期将至的缘故,卫臻实则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建树,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靠近,竟依然忍不住有些焦虑了。   横竖,心一直高高悬在了半空中,始终落不到实处。   明明眼皮很沉,很是疲累了,却每每在瞌睡降临的前一瞬,嗖地一下惊醒了。   好不容易熬了许久,熬到困意来袭,不想,便被卫姮卫娴等人的吵闹声给吵醒了。   三人,尤其是卫姮,小嘴巴哒哒哒的,没个消停时候。   一边热聊着,一边恨不得将卫臻从炕上拽起了,唠她个昏天暗地的。   卫臻终于知道卫绾宁愿一个人躲得远远地,也不愿与这几个女子挤在一处的原因了。   太吵了,委实太吵了。   比以前在元翎老家庄子里猪圈的小猪猡们还要吵闹几分。   好在没多久,郑襄阳便领着圆哥儿过来寻她,将她从磨人堆里给解救了出来。   六七岁的圆哥儿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在三岁时,圆哥儿十分喜欢卫臻,只一脑门的想要朝着卫臻怀里扑,六七岁的圆哥儿小小年纪却已知男女之别了,他不喜欢黏着女子,走到哪儿都背着柄木箭,喜欢同男娃娃一道比划木剑、玩弹弓,玩爬树之类的。   过来同卫臻打了招呼后,便举着木剑杀到院子里去了。   卫臻见了,不由幽幽感慨道:“圆哥儿抛弃我了,圆哥儿不喜欢我了,圆哥儿不如小时候黏人可爱了,呜呜,襄阳,我不喜欢男娃娃,男娃娃不好玩,我日后便是要生的话也定要生个女娃娃。”   郑襄阳将卫臻解救到了她的屋子。   卫臻瘫在郑襄阳得床榻上,不想起了,只趴在郑襄阳的软枕上,呼呼控诉道。   不想,卫臻话语刚一落,便见郑襄阳亦是同她一同瘫着,只笑话道:“啧啧啧,这亲还没成,就想着生娃了,卫小七,你羞不羞人?”   说完,郑襄阳撑着脑袋道:“你跟二殿下生的女娃娃,咦,怎么想起来就那么吓人呢?”   郑襄阳说完,生生打了个寒颤。   片刻后,又道:“我才不要生娃,生娃疼死了,若要生,定要生个男娃娃,为我大俞保家卫国,战死沙场。”   说到这里,郑襄阳只两手交握,然后往后一掰扯,八个手指关节齐齐一响。   这下,轮到卫臻打了个寒颤了,只连连打颤道:“你要不要这般咒骂自己的孩子。”   话音一落,卫臻不由顿了顿。   孩子?   她怎么会忽然想到孩子这个字眼。   这是她前世梗在心头的心魔,几乎提都不能提的。   许是,大婚将至,许多前朝往事开始渐渐在脑海中浮现闪现。   心里真正的恐惧,也在一步一步靠近罢。   她跟二殿下的孩子?   别说郑襄阳,就连卫臻这会儿听了,亦是汗毛直接竖立了起来。   吓人。   而前世那个未曾出世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第311章   “哎, 卫臻,你害怕么,紧张么?”   正当卫臻一脸恍惚之际, 忽见郑襄阳那张放大的脸一下子凑了过来, 怼到了卫臻眼前。   卫臻一时捂着胸口,吓了一大跳。   一抬眼,只见郑襄阳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只有短短七日便要成亲了, 你都准备好了么?”   郑襄阳的神色有些不怀好意, 隐隐在打趣着她。   卫臻边轻抚着胸口,边斜眼瞅着她道:“有甚好紧张的,不就是成个亲么, 是人都要成亲的,横竖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是一刀, 有甚害怕的?”说着,微微抬着下巴冲郑襄阳道:“你还来打趣我, 说得好像某人马上不要成亲似的, 怎么着, 难不成……是你紧张不成?”   卫臻抬着小下巴,嘴上一副伶牙俐齿的模样,脸上分明一副英勇赴死模样。   郑襄阳被她的模样逗笑了, 只学着她拿了个软枕枕在下巴处,挑眉回击道:“我怕甚,元阊那废物,本将一只手便可废了他,他若是敢在我面前唧唧歪歪,我便当即成全了他, 让他正儿八经的去当他的‘九千岁’!哼!”   九千岁?   那可是前朝独霸朝堂的奸佞老太监!   狠,真狠。   果然,郑襄阳就是郑襄阳,威武霸气!   卫臻顿时膜拜不已!   郑襄阳见卫臻一脸崇拜的瞅着她,也跟着将下巴一抬,忽而眼睛一转,冲卫臻道:“对了,我都替你打听过了,听说那二殿下压根不似那般丑陋之辈,我探过元阊的口风了,那狗王爷说,二殿下虽比不上他风神俊朗,却断然不像市井中流传的那般,是个面目可憎之人,这一点,你不用担忧!当然,元阊那龟孙子模样,风神俊朗?他?也配?”   郑襄阳安慰卫臻的同时,还不忘对那九王爷放肆吐槽着。   原来,市井中有关二殿下的传言举不胜数,多为面相丑陋,魑魅魍魉之辈,传言总是逃不过一些妖魔鬼怪之类的异传,横竖是个腰身膀圆,绿眼血盆大口之类的怪物罢了。   郑襄阳担心未臻心里有阴影,特意几次替卫臻打探了一遭,又道:“况且,那日在大殿上那二殿下不现身了么,虽戴着面具,令人瞧不出具体模样,可那身姿那气势,比起在场哪个,亦是丝毫不差的,他们元家人虽张狂霸道,却极少有面丑之人,瞧瞧那太子殿下,瞧瞧那陛下,便知,那二殿下定也是英姿勃发之辈,虽身形比旁人高大了几分,你也不用害怕,他便是再张狂,也总不至于打女人吧。”   郑襄阳絮絮叨叨说着,顿了顿,忽而喃喃道:“二殿下那般人,该适合在战场上拼杀,在这庙堂上,总觉得装不下他这尊大佛!”   这一句,郑襄阳念叨得极小,像是自言自语似的。   只说着说着,却见周遭无人回应。   郑襄阳拧着眉抬眼一扫,便见卫臻枕在手背上,一直盯着她直发笑。   卫臻这人,生了一双多情含睇的春水眸,看人的时候,只觉得里头含着一汪汪湿漉漉的水,男人瞧了,怕是半边身子都该酥了,可瞧在女人眼前,却觉得浑身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   “你这样瞅着我作甚?别这样瞅着我,整得我……怪怪害怕的……”   郑襄阳这人素来吃软不吃硬。   一瞧到女子撒娇示软,便彻底没法子了。   何况,见卫臻如此,便知,她又该打什么主意了。   果然,不多时,只见卫臻笑盈盈的瞅着她,道:“你不对劲哦,我的大将军。”   郑襄阳微微蹙眉道:“我哪里不对劲了”   边说着,边连连低头四下探寻着。   卫臻只将鞋子一脱,将双脚抬到了软榻上,改为懒洋洋的抱着整个软枕,这才笑眯眯冲郑襄阳道:“我发现,大将军提那狗王爷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我发现,大将军每每提起那狗王爷时,脸上的神色总是格外不同,我还发现,大将军近来变化尤大——”   说到这里,卫臻不由往郑襄阳脸上一凑,细细将人好似打量了一遭,只笑盈盈道:“大将军今儿个搽粉了。”   卫臻一凑过去,只见郑襄阳立马将脸往后一躲。   卫臻话音将一落,只见郑襄阳脸立马唰地一下胀红了,郑襄阳只飞快抬手捂住了脸,胀红了整张脸,一把从床榻上一跃而起,一脸激动又夸张的冲着卫臻梗着脖子,抬高了声音,放肆辩解道:“我……我我……本少主才没搽粉,这是玉儿那小妮子,是那死丫头在我脸上胡乱抹的。”   郑襄阳边激动辩解着,边抬手用力往自个脸上擦拭着,力气之大,恨不得将整张脸皮给剐蹭下来。   末了,又扯了扯身上的裙子,一脸别扭道:“还有这身裙子,这什么玩意儿,亦是婶婶强迫我穿的,穿了一整日,老不自在了,我都难受死了,你这死妮子,你还来笑话我!”   郑襄阳性子大大咧咧,爽朗至极。   卫臻也未料想到她小小打趣,竟会引得她如此大的反应。   见她越是辩解得厉害,卫臻眼里的笑意顿时越深,不过,手中连忙拉着阻拦道:“别蹭,再蹭,脸皮都蹭没了。”   说着,忙拉着郑襄阳一块跟她躺下,又笑道:“好了好了,不笑话你了,我其实是想说,今儿个打你一露面起,我便被你给美到了,不过咱们一直叽叽喳喳的,一直找不到空闲说!”   说着,卫臻又将郑襄阳上上下下好似打量了一番,道:“虽然你穿军装英姿飒爽,不过,在军营里有的是机会,如今回京了,又马上要成亲了,偶尔换回女装也挺让人耳目一新的,不要老拿着那杆枪喊打喊杀,你每回来卫家,胆小的丫头都躲着你走!”   卫臻微微打趣着。   郑襄阳相貌不算貌美,不过她生得英气十足,眉眼黝黑,眼睛正气犀利,在一众脂粉堆里,只觉得别开生面,别有一番滋味。   换回女装,不算惊艳,却是十分耐看得。   “当真?”   当然,卫臻这絮絮叨叨一大推,落入郑襄阳耳朵里,只剩下一句“被你给美到了”。   郑襄阳立马将揉乱的衣裙小心翼翼的抚了抚,隐隐有些得意道:“虽然这话从你这小嘴里吐出来,令人有些怀疑,不过被人夸赞了,总归是令人心情愉悦的!”   郑襄阳一脸爽朗的说着。   两人数日未见,又马上齐齐嫁人为人妻,这会儿只凑到一块,有着说不完的话。   “对了,听说那二殿下将陛下潜邸时的宅子给霸占了,此事,你是否晓得?”   郑襄阳本意是好好讨论卫臻的大事的。   不想,每每一提起,便被这小丫头不漏痕迹的绕道转移了。   这会儿想起了,只连连开口问道:“听说,你们日后的婚事便在这宅子里头办了,婚后多半便也是住在这宅子里头了,我爹从小到大一直数落我,说我是个胆大包天的活霸王,可我这活霸王跟你们家那位……噢,不对,应该说跟你们家未来那位比起来,那可是完全是不够瞧得,卫小七,这二殿下当真是个阎王似的人物,你日后入了那邺王府,可得多劝解着些,不然啊,这天指不定是打哪塌下来的!”   郑襄阳幽幽劝说着。   方才便给对方说好话,这会儿这语气……只隐隐有种长辈劝解晚辈的架势。   卫臻一脸怀疑的瞅着她。   正要开口时,忽而听得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   卫臻与郑襄阳齐齐扭头瞅去。   郑襄阳抬高了声音问了一遭,外头无人回应。   二人对视一眼后,郑襄阳便立即起身前去查探,打开门后,只见门口放着一封信。   郑襄阳一边打开一边快速看着,半晌,郑襄阳气乐了,只咬牙气笑道:“说狗狗便到了!”   说着,郑襄阳抬眼看向了卫臻一字一句道:“小七,元阊那狗世子来了。”顿了顿,郑襄阳又道:“不知二殿下是不是也来了。”. 第312章   原来这封信是九王爷给郑襄阳下的战书。   信件中只有一句, 便是——   速速前来恭迎本王!   这话言语虽简短,可侮辱挑衅性极强!   郑襄阳这暴脾气,见了当即便将这信件一分为二, 只咬牙切齿道:“好,老娘这便去恭迎他!”   这几个字,几乎是郑襄阳一字一句磨牙磨出来的。   说完, 郑襄阳立马冲卫臻道:“卫小七, 同我一起去罢!”   然而当郑襄阳走到床边一瞧,只见那卫臻抱着个软枕, 闭着眼睛睡得正是香甜无比,郑襄阳又给气乐了, 只冲着装睡的卫臻一脸恨铁不成钢道:“卫小七, 你怎地这般无用,别说那二殿下来没来还是一回事了,即便是来了又如何, 横竖你们几日后便成了夫妻, 早晚要鼻对鼻,眼对眼的, 早见上几日又有何妨!”   郑襄阳叉腰巴巴巴的说完, 却见床榻上的身影一动不动, 郑襄阳恨不得一把过去将人给拉拽起来,只最终, 咬了咬牙,冲为臻道:“你不敢,我这便替你去会会那位二殿下,哼!”   说完,郑襄阳五作三步, 哗啦一下便走到了门口,又扭头看了卫臻一眼,随即风风火火的拉开门离开了。‘   郑襄阳走后,卫臻飞快睁开了眼,不多时,立马伸手拍了拍胸口,连连呼出了一口气。   这九王爷早不来,晚不来的,怎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往山上来。   今日是个什么大日子,一个个的,怎么全都赶在这日来烧香拜佛来了。   九王爷跟那位……那位二殿下关系亲近,他今儿个来了,又是赶在大婚前几日,那位……会不会当真跟着来了?   呜。   她是疯了不成。   这个时候怎敢冒冒失失的往对方跟前凑。   二殿下。   哎,对于这门婚事,卫臻算是认了,可对于这位未来的夫君,卫臻却极少设想过,实则是,无处可想。   这京城里头,任何一个世家,一个男子,卫臻或许都还有几分记忆,唯独对于这位,完全陌生又熟悉的存在,陌生在无论前世还是今世,并未任何交集,熟悉在,应该说,打从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起,市井街尾,全是关于他的传说!   听说前些日子,那位二殿下私下将陛下潜邸时的王府给霸占了,如今,毫不顾忌的在那座府邸上张灯挂彩,想来,日后便是要在此处成亲并生活了。   陛下潜邸时候宅子,哪个能住得安生。   当初消息一起时,听说卫霆渊当晚便将大哥哥卫褚叫去了书房,一整夜不见出来。   二殿下这般行经果然胆大妄为,关键是,这动作一起,岂不是活生生的在向太子宣战了么?这般霸道妄为、又毫无顾忌的做派,直接打乱了整个京城的朝局。   要知道,陛下子嗣并不多,除了太子殿下与二殿下外,余下小的的,弱的弱,鲜少为人关注。   以前二殿下被拘宫内,没了音讯,后来出了宫,却是恶名在外,反之,太子殿下一举册封为储君,他性情温润,聪颖贤明,未得天下却早已得了人心,关键是,太子这储君之位坐得坚固,群臣拥戴不说,便是太子身后的皇后母族,亦是大俞境内最大的氏族,既得民心,又得朝臣拥戴,又有诸多势力扶持,太子殿下这太子之位何其牢固,说句打遍天下无敌手,亦是毫不夸张。   可如今,恶名在外却一直未曾露面的二殿下冷不丁从天而降了,他行事高调、无所顾忌大闹整个京城,搅得整个京城大乱不说,他的回归,却确确实实得带回了一小讯息,一个全天下所有人已经渐渐忘记了的事实,那便是:这恶名在外的二殿下亦是陛下的子嗣,非但如此,他甚至乃如今陛下所存血脉中的排在第一位的长子皇子。   虽如今这二殿下毫无实力与太子抗衡,他背后既无母族势力支持,又失了民心,按理说,他丝毫没个任何资格与太子殿下抗衡,可他来得太过迅猛张狂了,自打几月前在宫宴上露面一来,又是大张旗鼓的去卫家下聘,又是张狂霸道的霸占了陛下的宅子,桩桩件件落人口舌不假,可这打法打的太过凌厉凶猛,倒叫温和了十数年的朝堂与京城愣了又愣,竟一时久久无法缓过神来,竟有种秀才遇到了兵,一时不知该从何处下手的境地。   这要算,二殿下身后唯有一个坚固的支持者,那便是九王爷。   九王爷从前一直是个闲散王爷不假,可如今今时不同往日往日了,九王爷在京城领了个带兵的闲差,掌控着京畿部分防务,如今,这九王爷与郑家又结了亲,郑家乃武将世家,如今掌控了大俞北方半数边境的防控,这么说罢,天下兵权三分,西北苏家暂得一分,陛下手握一分,另外一分如今却握在了郑家手中。   此番九王爷与郑家亲事落定后,整个朝堂上的局势便开始渐渐微妙了起来。   而二殿下如今毫不顾忌的朝太子府前架起了一座擂台,最为紧张的,不是太子殿下,不是二殿下,而是一半站在擂台上,一半站在擂台下,被架在火上生生烧烤的卫家啊!   还没嫁进去,卫臻隐隐便能猜测到,他日嫁过去的日子究竟有多难熬了。   不仅仅是源于二殿下,还有着来势汹汹的整个朝堂群臣,及群臣背后的诸多女眷势力。   光是想想便觉得头疼不已。   而这会儿,亲还没成了,只觉得一个小小的乱涌便跟浪花般,被打上了岸来。   又是宁家,又是卫家,又是老和尚,又是二殿下,还有之前的奇奇怪怪的太子殿下,一想到这些,卫臻只觉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动得厉害。   卫臻顿时烦心四起,只将怀里得软枕扔远了,准备将被子拉开,一头蒙在头上,不想,还没来得及钻进被窝里,冬儿忽而小心翼翼地在外头敲门道:“主子,睡着了么?”   冬儿轻轻唤着,见里头无人回应,片刻后,冬儿轻手轻脚的推开门摸到了床边,一瞧,只见自家主子正四仰八叉的倒在床榻上朝她怒目而视。   冬儿立马做了个惊悚动作,又舔着笑脸道:“主子,您是不是挑床啊,这都躺了这么久了,还不见入睡,一会儿该起来去诵经祈福了!”   卫臻幽幽道:“又有何事啊?”   冬儿她们一贯清楚卫臻的习惯,若无事的话,所有人都不会在卫臻睡觉的时候过来叨扰的。   果然,卫臻话音一落,便见冬儿笑呵呵的看着她,一脸奉承道:“主子果然良机妙算,这都能猜得到。”说着,冬儿犹豫了一下,看了卫臻一眼,这才缓缓道:“是宁家来人了,说宁二娘子想请主子过去一叙!”   说着,冬儿看了外头一眼,道:“这会儿正在屋子外头候着呢,我说主子睡着了,先过来探探,主子,您见是不见?”   冬儿话音一落后,只见卫臻微微怔了片刻后,随即陷入了一阵沉思。   这宁芃芃见她作甚?   她们……她们之间并无任何往来。   莫不是因着……太子殿下?   这般想着,卫臻不由蹙了蹙眉,思虑再三后,卫臻还是让冬儿给推了。   不想,片刻后,冬儿又去而复返,回时,只神色匆匆,慌忙朝着四周打探一番,便凑到卫臻跟前,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对方说是关乎主子那日在宫中落水一事。”   冬儿话音一落,卫臻嗖地一下眯起了眼。. 第313章   侍女在前头缓缓引路。   一路长廊蜿蜒迂回, 寺庙里今日格外热闹,时不时遇到擦肩而过的女眷及僧人。   宁家安置在了另外一处华丽院落,那处院落介于外宅与内宅之间, 是新建的院落,眼下一分为二, 男女分开安置, 专供权贵之人安置。   其实, 那日害卫臻者为何人,卫臻虽无确凿证据,实则心里头有些数,只不知, 这宁家在里头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她今日邀请卫臻一见的目的又是何为?   如今二殿下与太子殿下明显分庭抗之,注定了是一对死敌,而身为未来太子妃的宁芃芃不应对她这个未来的二皇子妃避之不及么?   卫臻在心里默默琢磨着对方的用意。   是宁家人无意间撞见的,还是?   她那时可别说跟宁家, 就连跟太子都并无干连。   总觉得此约, 过于……离奇了。   一路上倒是失神了几回。   等到理清了思绪抬眼瞧时,只见侍女将她引到了院落, 却是走的侧门, 也不是往屋子里走,而是朝着侧门处的一处僻静雅园走了去。   寺庙之内, 不会建造一些山水假石之类的奢侈景色, 倒是会修建一些凉亭, 布置一些花草树植之类的。   远远的,只见道路深处矗立着一个八宝凉亭,亭子外种植了绿荫树木, 庭院中央布置了几许水缸,水缸里睡莲盛开,红鲤游动,倒也别有一番雅致。   约莫在午时时分,远处的屋落里静悄悄的,宾客多在安置,庭院里亦是四下静谧,无一多余身影,也无一丝喧哗。   侍女引着她们朝着凉亭处走去。   越往里走,便能嗅到一丝淡淡的茶香味。   味道清冽悠长,嗅于鼻尖,只觉得沁人心脾。   不知是不是卫臻的错觉,总觉得这茶香味道有些熟悉。   宁芃芃若想约她,若是有秘事,应该约她去屋子里一聚来得更为隐秘周全,若无秘事,也压根无需如此大动干戈。   越走,卫臻越觉得有些奇怪。   这样想着,卫臻不由放缓了步子。   经宫宴那一回,如今的卫臻万事谨慎小心,早已不如往日那般轻信于人了。   何况,她如今身份早已不同于往日,她是未来的二皇子妃,七日后她便要成婚了,无论她乐不乐意,她眼下,代表的不仅仅只有卫家,还有整个二皇子府。   一个待嫁之人,若是再惹出些什么事端来,可不止像上回那般轻易过关,是会给整个卫家或者整个二皇子蒙羞的。   这样想着,卫臻脚步瞬间一停,还不待侍女反映过来,卫臻便飞快的冲冬儿使了个眼色,主仆二人当即原地往回走。   “哎,卫娘子,马上便要到了,在这边,您这是要往哪儿走啊!”   侍女注意到卫臻二人行动后,立马匆匆返回追了上来。   不叫还好,一叫,冬儿看了卫臻一眼,心里顿时一紧,立马想起了当初在宫中差点儿闯下的那桩祸事,想到这里,冬儿只将小圆脸微微一绷,二话不说,抬手拉着卫臻便一路朝外跑去。   卫臻被冬儿这小牛犊般的力气及气势拉拽得震惊了。   她素来懒散娇惯,镇日窝在府里,去的最远的地方要数老夫人的世安院及太太的澜清阁,哪比得上冬儿,冬儿镇日满府乱转,又素来吃得多,今儿来灵隐寺这一路,她在路边便已经干掉了三个人得口粮,卫臻早起时吃不下,午膳时又无甚胃口,午后又没歇好,整个人浑浑噩噩得,这会儿被冬儿冷不丁的连拖带拽,一时不慎,险些被她拉拽得摔倒在地。   “鞋,,冬儿,鞋——”   卫臻一手被冬儿拉拽着,另外一只手立马挥着帕子冲冬儿连连吆喝着。   冬儿听到这里,总算是回过神来了。   她只绷着小圆脸嗖地一下停了下来,一转身,只见主子这会儿气喘吁吁得趴在了她的肩膀,正皱巴着一张小脸,苦兮兮的瞅着她。   冬儿往卫臻身后一瞅,只见主子崴着一只小脚,将一只小脚丫子踩在了另外一只脚的鞋面上,这只小脚丫子上的绣花鞋早已不知所踪了,小脚上裹的白绫步亦是松松垮垮的套在了脚丫子上,好似随时要掉落下来似的。   冬儿脑袋瓜子顿时嗡嗡直响。   她方才太过激动了,三月前的那一回失误,差点儿将主子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主子如今马上便要成亲了,嫁给那二殿下,冬儿表面不显,实则背地里躲着偷偷不知哭过多少回鼻子了。   那二殿下是怎样一个鬼罗刹,世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她,若是那日,她护住了主子,不让主子落水,便不会有后头这一连番的祸事了。   主子便不会在群臣面前丢脸,不会论人众人笑柄,不会昏厥,不会高烧数日不退,更加不会被转头赐婚给那天煞的二殿下,说不定,说不定主子与那方家公子还能如愿成就一段佳话。   主子与方公子二人的心意,旁人不知,身为主子贴身侍女的冬儿岂能不知。   方公子可是主子亲自挑的,那般千尘不染的人,与主子乃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是,可是因为她的鲁莽,因为她照看不周,生生毁了这一切。   虽主子从未曾迁怒过她,甚至时时慰藉她,可实则,冬儿心里萌生了几分阴影了。   方才,往这园子一踏,她便警戒了起来,四下张望着,直到主子看了她一眼,亦是一脸警惕,冬儿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当即一不做二不休,恨不得拉着主子一道飞起来。   这会儿,前头有没有祸事,有没有凶险冬儿不知,冬儿只知,自家主子从未像今日这般狼狈过。   冬儿面上一晒后,立马将卫臻扶稳了,冲卫臻道:“主子,您站稳了,我这便去将鞋子拾来!”   说着,冬儿抬头一探,只见那只精致秀气得绣花鞋正静静的躺在了数丈之外的石径上,水缸旁,冬儿立即一路小跑过去捡,却不想,她刚弯腰时,一只手先她一步将那只绣花鞋捡拾了起来。   那是一只修长笔直的手,手指颀长,指骨根根分明,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   是一只男人的手。   冬儿见了微微一愣。   她立马嗖地一下要去争夺,却生生扑了个空。   冬儿立马嗖地一下仰起了脸,看清立马她跟前的这道身影,这张脸后,冬儿微微一怔,立马慌乱的往后后退了半步。. 第314章   太……太子殿下?   冬儿看清了来人的脸后, 顿时瞪圆了双目,吓得连连后退。   待缓过神来后,冬儿立马朝着对方行了个礼, 道:“拜……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对方乃一朝储君, 未来天子, 纵使气质温和, 到底浑身上下有股睥睨天下之势。   冬儿不过一低门庶女侍女,冷不丁对上了太子的眼,还与之四目相对,已是犯了忌讳。   冬儿自然惶恐不已。   况且, 这太子殿下乃是冬儿的救命恩人。   当日她落水, 便是太子殿下派人将她救上岸并安置的。   不过,救命恩人是救命恩人,心中感激是心中感激,这些都无法与主子相提并论。   要知道, 这太子殿下可是向陛下求娶过主子的, 而如今,主子赐婚给了二殿下, 二殿下又是太子兄长。   这乱糟糟的关系, 若再次纠缠不清,害的是哪个, 自然不言而喻。   如今, 主子便是冬儿手心里的宝, 但凡出府,她是恨不得将主子牢牢拽在手心里,紧紧含在嘴里, 生怕被人瞧见了给惦记去。   出府时,冬儿是向映虹姐姐下过军令状的。   思及至此,一番天人交战后,冬儿立马咬了咬牙,只鼓起了勇气向太子伸出了两只手,道:“殿下,此乃奴婢主子之物,烦请殿下归还!”   冬儿冒死向太子讨要卫臻的绣花鞋。   鞋子可是女子的私密之物。   这鞋如是落入了太子之手,今日这私密之事若是让他人撞见了去,便是主子跳进黄河怕也洗不清了。   要知道,大俞礼教森严,名节有时往往比性命还重要啊!   当初卫臻落水,被人所救,说来救人一命,乃雅事一桩,可今儿个这……这事若要细算起来,十足十的算是私会,放到小门小户,放在她们老家,可是要浸猪笼的。   冬儿越想越害怕,越想,脸越白。   跪在地上的身子,忍不住瑟瑟发抖了起来。   不想,太子只微微垂眼,淡淡的扫了冬儿一眼,随即,一声不吭的将目光抬起,落到了手中的绣花鞋上。   是一只玉色浅底面料的绣花鞋,上头绣着清淡雅致的玉兰花,鞋子静静的躺在了他的手心上,甚至还没有他的手掌大,三寸金莲,不过如此。   这只鞋置于元翎掌心,像是小船似的,只觉得在一荡一荡着。   元翎看着看着,忽而将双眼一眯,随即嗖地一下将那只鞋子紧握在手中,眼睛压根没有往冬儿神色瞥过半眼,直接越过了冬儿,缓缓朝着她身后一步一步走了去。   远处,卫臻单脚着地,失去了一只脚的支撑,她的身子顿时摇摇晃晃,无力支撑,四下探寻一番后,卫臻只双手撩起裙摆,单脚一蹦一蹦的缓缓跳到了一口缺了一口的水缸旁,微微扶着,待扶稳了后,卫臻这才听到远处的动静,霎时飞快将脸转了过去——   便立马对上了太子元翎的那张微绷的脸。   只见太子一手握着她的绣花鞋,一手背在了身后,正步步朝着她的这个方向走来。   太子一贯温和,卫臻曾同他同床共枕六年,对他不说多么了解,但对他的神情、脸色看多了,总归是能看懂几分。   他对人多为和颜悦色,并非暴敛残暴之人,多数情况下,只要没有惹到他时,他多为温润有礼,甚至脸上时常带着一二分淡淡的笑意。   可但凡只要有人惹到他了,那么,他的神色便会一点一点变得清冷低沉,尤其,惹到他的那个人是卫臻的话,他的情绪变得尤快,尤如天气似的,上一刻还是阳光和煦,下一刻便变得阴雨连连。   而眼下,太子的脸色,是阴雨席卷而来的前奏。   卫臻为太子突然的冒出,感到惊讶万分。   目光一落,落到了他的手中,为他手中握着的那只绣花鞋感到一丝慌乱与烦愁。   为他脸上那抹看不懂的阴沉与清冷之色,感到莫名其妙与忌惮不已。   这太子怎会出现在此?   他这是要作甚?   所以,今日邀请她来的,并非未来的太子妃宁芃芃,而是——   果然如她所料,又是有人在故弄玄虚,哄骗她的?   往这园子里一走,卫臻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她预想到了种种可能,却万万没有料到,竟是太子设的局。   他将她哄骗至此,究竟意欲为何?   见到太子的那一刻,卫臻心中一时百转千回。   如今正是要紧之际。   大婚将至,这个月连续三场婚事,全是皇室婚事,在整个京城备受关注,若是在这档口出了什么岔子,无论是对卫臻,还是对卫家,都定然是灭顶之灾。   要知道,三月前,方修远抗旨一事,至今都尚且未曾全然平息。   若卫臻在婚事前,惹出了什么乱子,这阵仗定然是会祸及二殿下,祸及太子,甚至祸及整个皇家颜面,更甚者,牵扯整个朝堂。   卫臻是疯了蠢了不成,敢在这档口惹事?   自打婚事落定后,除了那日被方静姝请出去过一回,整整三个月,她未出过家门半步,今日不过是风俗礼教使然,成婚前来祠庙祈福,沐浴心灵,婚后来祈福还愿,皆是约定俗成的习惯风俗罢了,若非如此,卫臻定然会安安生生在府里待到上花轿的那一刻的。   若非,宁芃芃以那日落水一事邀约,她不知对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岂会贸然过来!   所以,太子今日将她引诱至此,究竟是要作甚?   他一副来势汹汹、还隐隐有种要过来当庭对质的架势,究竟是为何意?   她这辈子对他已是一避再避,压根没有再惹到他了,这辈子,她甚至与他压根没有几回交集,卫臻实在是猜不透看不透。   卫臻猜不透,猜不透他当初缘何会向陛下求娶于她,猜不透这会儿他怒意何来,更加猜不透他此番究竟是要作甚?   唯一能猜测到的可能便是:二殿下。   二人孤男寡女,他私会于她,定然不会有任何好事发生。   几乎可以说的是,当太子露面的那一刻,卫臻的心已是一沉再沉。   这一刻,他若诬陷或是加害于她,卫臻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   他们二人几乎没有任何联系,可今日,打从太子在光明殿露面的那一刻起,他的神色便一直复杂难辨,若要害她,卫臻唯一能够想到的可能,便是因着二殿下的缘故。   毋庸置疑,太子与二殿下乃一对死敌,若想要达到羞辱二殿下目的,没有比羞辱卫臻更狠绝的方式了。   只……只在卫臻印象中,太子似乎又并非如此阴险恶毒之人。   一时,不过短短眨眼之间,各种心思已在卫臻脑中上演过无数回。   直到,太子殿下走到了卫臻跟前,缓缓停了下来。   卫臻扶着破角的水缸,下意识地,不漏痕迹的往后挪了又挪,直到挪到无处可挪之际,隔着一个水缸的距离,卫臻终于微微抿着嘴,朝着对方直直看了去——   这一抬眼,不可避免的,对上了对方那双清冷又威严的目光。   太子的气质偏儒雅清逸,生了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看人的时候,笑时便觉得在深笑,不笑时,便也觉得在淡淡浅笑,故而令人如沐春风,觉得他温润温和,气质如玉。   前世,卫臻不比的痴恋太子,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卫绾的爱慕之人,也并非他是这天下未来之主,更因为,太子是前世卫臻所见到过的最令她惊艳恍惚之人。   卫臻生的貌美,便也无比喜爱绝美之人,之事,之物,上辈子她见人不多,所见男子,亦是一个比一个逊色,唯独,见到太子第一眼时,便觉得,合该这般姿色容颜这般气度身韵才配的上自己这张绝世容颜。   她喜欢太子的薄唇,喜欢他高高的鼻梁,更喜欢他那双狭长又深邃清冷的眼,上辈子,她所有的喜悦,疯癫,与伤心难过,全是被这双眼牵动着左右着。   包括,眼下,这双眼中的淡漠与清冷。   这是这辈子卫臻,第一次与这双目光直截了当又堂而皇之的对视。   这一眼看去,只觉得,百转千回,如梦似梦。   上一世的种种画面一帧一帧在卫臻脑海中不断闪现,与这辈子的各类真实、平静、温馨、自在的画面不断交替着,拉扯着,两世种种融合在了一起,交融在了一起,一时,是欢声笑语,一时又成了痛苦难耐,一时温和恬静,一时又是疯癫张狂,两种极致相反,极致痛与乐不断交融碰撞,令卫臻分辨不出如今究竟是身处前世,还是今生。   只觉得脑海中的画面越闪越快。   不断拉扯拉锯着,彷佛要将她的头都扯断了。   太阳穴突突突的跳得厉害。   脑海开始发胀发痛。   卫臻定定的看着太子,双眼一点一点胀红了。   良久,她只用力的攥紧了手中得水缸边角,嗖地一下将目光收了回来,将脸转了过来,只死死握着,扶紧了水缸边沿。   有那么一瞬间,她头疼欲裂,整个脑子俨然快要炸开了。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卫臻死死咬着唇,直到唇角一阵腥甜,她终于缓缓回过神来——   “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卫臻不知对方出现在此究竟何意,不想与对方撕破脸皮。   只佯装平静淡然道。. 第315章   只是, 不想,卫臻的请安行礼,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卫臻一直垂着眼, 没有再与对方对视,却能清晰无比的感受到,那双赤, 裸而锋利的目光, 一直落到了她的身上, 定定的看着, 牢牢的锁着,将她悉数包围。   时间, 一点一点过去。   对方久久没有回应。   四周一片静谧。   树上, 蚕虫鸣叫。   水缸中,红鲤游动。   远处, 偶起喧杂之声,那声响,似乎在遥远的距离之外, 又似乎近在耳畔。   直到——   “咚!   一声低沉悠长之声骤然响起。   山角钟楼响起了一阵敲钟声,一声,两声, 一共有九声,提醒着, 午时已过,到礼佛时辰了。   钟声在整座山峰来回传响。   低沉而空灵, 一声一声敲击着人的耳膜,也敲击着人的心灵。   钟声是有净化心灵作用的。   在一声声钟声的敲击下,卫臻的情绪、神色, 竟一点一点平静了下来。   久不见对方回应。   终于,卫臻再次抬起了头,直视对方的面容,再次道:“此鞋乃臣女遗落之物,多谢殿下捡拾,有劳殿下归还,臣女感激不尽!”   卫臻说着,只朝着对方遥遥一拜。   话音一落,恰逢那边冬儿立马仓皇赶来。   卫臻便朝着冬儿使了个眼色。   冬儿会意,立马弓着身子,诚惶诚恐的伸手冲太子再次重复道:“有劳殿下!”   却说,卫臻与侍女礼数有佳,举止事宜,挑不出一丝错处。   言语间,也撕开挑明,未见半分不妥之举。   按理说,太子乃当朝储君,这时,依照礼数,也定会将那鞋悉数归还的,却不想,此时,太子就跟没有听到卫臻主仆二人在说话似的,也压根没有将二人的礼数行动瞧在了眼里。   他始终那样直直盯着卫臻,彷佛要将她看穿,看破,看烂了。   仿佛要透过她的这张皮囊,看到她的灵魂深处。   不知看了有多久,直到卫臻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终于见太子终于收回了目光,却是将手中的那只绣花鞋握着抬起,他垂着眼,定定的盯着绣花鞋看了一眼,后,又掀开眼皮,直直盯着卫臻,冷不丁出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话语一出,太子的声音竟极度沙哑。   仿佛被寒水浸泡过了似的,沙哑得不成样子。   与此刻太子殿下得身份、气质,竟极为不搭。   问这话时,他的神色极为古怪,声音很轻很轻,仿佛在质问卫臻,又仿佛在小心翼翼地,自言自语。   太子说这话时,双眼只微微眯着,死死盯着卫臻的眼睛,似乎不想错过她任何神色。   然而思绪却又是漂浮的,仿佛心事重重。   而卫臻听了对方这话后,竟是微微一怔,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神色明显有些错愕与茫然。   这太子是失忆了不曾?   她是何人?   她这辈子与太子虽无任何牵连,却也打过几回罩面,他不知她名讳,卫臻倒是能够理解,可不知她何家何处,卫臻却是半分都不信的。   几月前,对方不还言之凿凿的当着数百位文武百官的面,在陛下跟前求娶不是?   她是何人?   卫臻一时有些啼笑皆非。   片刻后,忽然想起,噢,近来,街头巷尾四处传言,说太子在马场训马时不慎坠了马,摔伤了,这会儿,虽未见任何身上头上有任何伤势,莫不是不是伤在了脸上身上,是伤在了脑子上,脑子被马蹄踢了不成?   卫臻心里讥讽一番,不知对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不过片刻后,依然耐着性子道:“臣女乃卫家七女,今日不慎路过此地,落下了鞋子,被太子殿下捡到了,喏,就是殿下手中那只,这鞋子乃女子私密之物,臣女不想惹人非议,还望殿下速速归还,臣女这便速速离去!”   卫臻不想再过多过问,不想去探究,今日这一局究竟是太子所下,还是宁芃芃所下,想要试试她与太子殿下之间的关系,亦或是别的什么?   她通通不想再探,她只想要顺利脱身,速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对方轻易将她哄来,岂能轻而易举放她回去。   “你究竟……是何人?”   太子殿下眼下就跟着了魔,梦魇了似的。   他对卫臻的话竟充耳不闻。   依旧死死盯着卫臻,只盯着卫臻,再次重复着这一句话。   看着对方微微绷紧的脸,严肃又微冷的眼神,终于,卫臻原本心里的讥笑一点一点消失。   握着水缸的手再次微微一紧。   不知为何,太阳穴再次陡然一跳。   卫臻只不自觉的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眼睛却一直盯着对面太子看着。   看着看着,呼吸忽然出现了一丝轻微的凌乱。   她不知太子这莫名其妙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太子今日冷不丁跑到她面前,究竟在质问着什么。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只是,不知为何,双眼竟不受控制的轻轻颤动了起来,双腿也隐隐有些发软了起来。   卫臻单脚撑地,竟一时有些撑不住了,整个人依在了水缸上,借着水缸的力气,这才堪堪站稳了。   卫臻一时变得有些心乱如麻,眼神漂浮,嘴上却喃喃道着:“臣女……臣女不知殿下此话何意?”   说着,卫臻微微抬起了手。   冬儿见卫臻脸色不好,立马跑过来一把扶着卫臻。   卫臻继续道:“还请殿下将臣女的鞋子归还!”   这一句,卫臻也顾不得对方的身份,只加重了语气。   不想,卫臻话音一落,只见太子紧紧攥着卫臻的绣花鞋,忽而再次半眯起了眼,冲卫臻道:“卫七娘子可否告知孤,安安是谁?”   说这话时,太子紧紧握着手中的绣花鞋,握着绣花鞋的手,指骨发白。   而卫臻听到“安安”两次后,只霎时瞪大了双目,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了对方。   安安?   别说卫臻,就连冬儿从太子嘴里听到这两个字后,都立马瞪圆的双目,一脸震惊的抬眼看向了太子殿下。   安安,是卫臻的闺名,乳名,是卫臻小时候差点养不活时,阮氏给她起的乳名,女孩子的乳名十分私密,除了阮氏,几乎没有人这般唤她,除了碧水居以外,鲜少有人知晓。   就连卫绾卫姮卫娴几个,便是偶然听过,却从未曾这般叫过。   就连老夫人也鲜少这般唤卫臻,宠爱卫臻如老夫人,亦时常七丫头七丫头这般唤着。   这样唤卫臻者,不过寥寥数人,别说出了卫家,就连出了碧水居,所知者,亦是为数不多。   如今,冷不丁地从一名外男嘴里唤出,如何不叫人震惊,不叫人惊讶,甚至是惊吓!   冬儿险些被太子这话吓到了。   卫臻的心脏只砰砰砰,瞬间快速跳动了起来。   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乱。   太阳穴一时绷得紧紧的,仿佛要裂开了似的,头皮一阵发麻发炸。   有那么一瞬间,卫臻只觉得眼前一黑,眼前什么也看不到,耳朵什么也听不到了。   整个脑袋嗡嗡作响。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指尖传来一阵疼痛,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了冬儿惊慌之声,一声一声道:“主子,您流血了,主子,您……您快松开,快撒手——”   卫臻晕头转向得松开了手,低头一看,手指在流血。   她抓水缸抓得太紧了,被那道破碎得口子割开了手指。   冬儿急得晕头转向,忙摸出帕子为卫臻包扎。   然而抬眼间,却见水缸对面的太子,握着卫臻的鞋子,一步一步绕过了水缸,朝着卫臻这边踱来。   与此同时,眼睛死死盯着卫臻,嘴里一遍又一遍重复冷声质问着:“安安究竟是谁?”. 第316章   看到太子逼近, 卫臻只拼命攥紧了手指。   才刚刚擦拭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了血来。   冬儿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开口, 却见卫臻猛地一下攥紧了冬儿的手腕,一步一步朝着身后移动,躲避。   冬儿还是头一回见主子脸上露出如此惊恐之色,她愣了一下, 见太子步步靠近,冬儿立马一把张开双臂, 拦在了卫臻跟前, 将卫臻护在了身后, 只梗着脖子, 鼓起勇气,就跟老母鸡护小鸡似的, 一把将卫臻护在了身后,抬着下巴冲对面之人, 道:“殿……殿下,您……您这是要作甚?大庭广众、纵目睽睽之下,您难不成还想欺辱臣女不成, 咱们家主子……咱们家主子可是未来的二皇子妃,是殿下您……是您的二嫂,您……您不能如此无礼, 您可是太子, 您若再要这样, 我……我便是开口叫人啦!”   冬儿见太子脸色阴沉,纵使吓得双腿发软,却依然梗着脖子哆哆嗦嗦的咬牙说着。   只,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起这话,便见太子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尤其,听到“二嫂”二字。   哗啦一下。   冬儿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晃,身子便骤然凌空了,待冬儿反应过来后,只见自己被一道巨大的立马拉拽着,给甩了出去。   冬儿一下跌倒在地上,摔了个脸啃地,只竟瘫在地上,久久起不来。   一扭头,只见卫臻朝她唤了声“冬儿”后,连连朝身后退着。   卫臻只穿了一只鞋,另外一只脚光着脚,不过堪堪用白绫包裹着,这会儿,却是松松垮垮的套在了脚上,只摇摇欲坠着,仿佛随时散落。   卫臻却压根顾忌不得,见太子越走越近,卫臻直接将裹着白绫的脚踩在了地上,不断往后退着,嘴里微微惊慌喊着:“你……你别过来,你……你要作甚?”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卫臻从来不是软弱之人。   前世的卫臻更是个胆大包天,心思歹毒的。   这会儿,心中不知为何,萌生了一股惧意。   也不知道究竟在害怕着什么。   直到,退着退着,几近光,裸着的脚心一把踩到了一个微微凸起的树桩上,顿时脚心传来一股钻心疼痛,与此同时,卫臻心思一恍,整个人都是恍惚的,直接被疼得跌倒在地。   卫臻只将双手撑在地上,不断往身后挪着,眼睛有些害怕又惊恐的看着眼前那人。   太子一步一步靠近,只居高临下的看着跌倒在地上一脸狼狈的卫臻。   一直冷眼看着,直到她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太子这才撩开一角华袍,缓缓蹲了下来,蹲在了卫臻脚边,目光在卫臻手指处的伤口及脚心处的伤口来回看了一眼,良久,只微微抿着嘴,直直盯着卫臻,冲卫臻道:“安安,是你么?”   问这话时,太子脸上的冷意一点一点消散了,转眼间,脸色却浮现出一抹困顿及疲倦感。   太子不由伸手揉了揉眉心。   他前几日坠了马,半夜发了高烧,做了一整晚一整晚的梦,梦里,全是那些反反复复的梦魇及梦境。   听说,当夜,太医院的太医全都赶来了,连父皇与母后亦是齐齐赶了来。   太医说他并无大碍,就是不知为何,一直不曾醒来。   梦境太过美好,有那么一瞬间,元翎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比之过去数年前,数月前,梦境越发频繁,梦里的世界也仿佛越发焦灼凌乱,无比的虚幻,却又如同现实世界般,前所未有的真实。   一夜之间,在那冗长而杂乱的梦境中,他仿佛度过了一生,那么漫长。   梦里的脸,他一直看不太清,却能够清晰的听到她银铃般的轻笑声,一声一声在他耳边娇俏的呼唤着:“殿下,殿下!”   直到梦境的画面骤然急转直下,转醒的那一刻,他是大声呼喊一声“安安”后,骤然从梦魇中惊醒的!   醒来时,脸色苍白,浑身冒汗,就连四肢都在瑟瑟颤抖。   元翎捂着心口,大口大口的喘息。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的心脏快要窒息,快要痉挛了,一阵一阵紧缩,一阵阵抽痛,梦里,仿佛正在经历痛苦万分的事情,生生将他撕扯着,撕裂着。   又仿佛正在经受着万箭穿心之刑,整颗心脏烂掉,废掉。   他是不愿意醒来的。   可是,那种痛苦,能让他世界在梦里当即死去。   醒来时,元翎佝偻着身子,全身卷缩在一起,一下一下握着拳头狠狠砸着心口。   吓得整个太子府一片大乱。   惊醒的前一刻,那张模糊又妖娆的脸萦绕在了脑海,盘桓在他的心头,太子几乎可以确认那是谁的脸。   第二日一早,他便独身驾着马去了卫家。   在卫家府门外站了一个早上。   却在府门被打开的那一刻,他掉头走了,直接来了这灵隐寺。   他想,他是疯魔了。   他在寺庙里住了七天,在佛祖前守了七夜,他以为佛祖能过给他答案,直到,今日,答案亲自送上了门——   今日,在光明殿前,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不知为何,心里陡然升起一丝愤怒,一丝怨恨。   没有人能够轻易挑起他的情绪。   唯独,她淡然处之的出现的那一瞬,心脏便又开始一阵一阵的抽痛了。   元翎甚至想要怒意冲冲的质问她答案,可在看到她跌倒的那一瞬间,看到她伤口露出的那一瞬间,所有的怒火与疑问瞬间化为虚有,最终,元翎只定定的盯着眼前的女孩,喃喃道:“你当真是妖怪么?”   元翎喃喃说着。   也不待卫臻回答,只忽而低头看了手中的那只绣花鞋一眼。   忽而想起,这样一只女娃娃的鞋,东宫还有一只。   那是十三岁那年,南巡入住卫家,得到的,那只鞋比眼前这只小的多,分明是个小娃娃的鞋,却不知为何,没能转身扔掉,反倒是留了下来,至今,还在那里。   与那只小绣花鞋一道来的,还有虎口的伤痕。   原来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全是她的。   不知是命运的纠缠,还是命运的戏耍。   想起梦中的迤逦画面,又一时想起了现实生活中的捉弄与嘲虐。   元翎心头一时百转千回。   良久,只用力的握紧了手中的鞋子,随即,一手拿着鞋子,一手缓缓探了过去,一把抓住了卫臻的脚。   卫臻被他这举动吓得仓皇失措,只神色一变,用力的踢打挣扎着喊道:“你,你要作甚,救命,救命——”   元翎却微微眯起眼,用力的抓着,冲卫臻说了句:“别动。”   随即,一手握着卫臻的脚,一手捏着绣花鞋,正要替卫臻亲手将鞋子穿上。   却不想,不是是因为卫臻这声呼叫惊扰到了旁人,还是如何,正当元翎将鞋套在卫臻脚上时,忽而一阵凌厉刀锋朝着元翎扑面而来,元翎极为敏锐,立马将脸一侧,飞快一躲——   一柄锋利的彪形大刀直接贴着元翎的脸如疾风般飞快掠过。   大刀足足有半人高,脸面宽。   钝而重。   凶而锐。   贴着元翎脸面而过时,发出呼啸一声疾风声。   然后噌地一下,斩落到了元翎身后的那口大缸上。   顿时,那笨重而厚实的大缸顷刻瓦解,应声而碎。   水缸里的水如潮水般,哗啦一声倾倒了出来。   而那柄大刀直接横切了整个水缸,稳稳矗立在水缸后一株歪脖子树的树杆上,直接将整颗树穿心而过。   可见其厉害之处。. 第317章   “臻妹妹!”   却说, 那大刀来得又快又凶悍,隐隐带着丝丝杀气。   直接朝着太子的命门而去。   若非太子反应灵敏,怕是会直接命丧于此。   太子直接飞快躲闪, 原本身姿下蹲的,直接当即嗖地一下站了起来,当即敛下了神色,微微绷着脸朝着树身上的那柄大刀直直看去。   整口大缸应声而碎, 引起一阵巨大的喧哗声。   几乎是在这声巨响后的下一瞬,便见立马有守在周围的护卫提着大刀闻声而来, 道:“何人作怪!”   “快来护驾!“   霎那间,几支长长的队伍从四周飞快赶来。   一时, 引得原本寂静无声的园子一片骚乱。   卫臻眼睁睁的看着那柄刀贴着脸从太子脸上划过,卫臻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正惊魂未定之际, 忽闻得一阵熟悉的声音从远处高声呼唤而来。   这道声音?   听到这道声音后, 卫臻只有些恍惚。   紧接着,便见冬儿只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 一把艰难挪到了卫臻跟前, 忙微微搂着卫臻道:“主子,是是郑家娘子来了?”   冬儿惊喜的声音才刚刚一停, 便见郑襄阳犹如那天降的仙子似的,瞬间, 明晃晃的降临到了卫臻跟前。   “臻妹妹!”   郑襄阳看到卫臻狼狈的跌倒在地上,顿时立马将衣摆一掀, 便要过去扶卫臻。   只是,她刚一露面,便见十数人齐刷刷地举着□□, 一把将郑襄阳包围了。   似乎,将她当作了刺客!   郑襄阳倒是临危不惧,却是看了卫臻一眼,后收回了要过去扶卫臻的手,只先一步朝着不远处的太子率先行了个礼,道:“臣女见过殿下!”   话音一落,太子还没回应,只微微板着一张脸看着郑襄阳。   这时,忽又见身后那层护卫层层散开,紧接着,一道言笑宴宴、吊儿郎当的声音传了来,只笑模笑样道:“这大中午的,怎么吵吵闹闹的,平白扰了本王的清梦,我倒要瞧瞧,是哪个胆大包天的!”   那道声音虽带着笑,却肆意妄为,狂妄之极。   然而,周围的护卫无一敢阻拦,无一敢还嘴。   只纷纷散开,让出了一条道了。   紧接着,只见一紫色华服的男子摇着扇子,悠悠而来。   “拜见王爷!”   “拜见……拜见……”   护卫们见到来人,立马齐齐参拜,只是,行礼行到一半时,气氛陡然间变得诡异了起了,不多时,只见大家看了看来人,与众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后,竟齐齐噤了声,随即,又齐齐朝着太子方向看了去。   太子抬眼看去,只见一身紫色祥云华服的九王爷正悠悠摇着扇子缓缓而来,九王爷素来慵懒顽劣,他所到之处,无不热闹喧哗,而此刻,他一露面,周遭竟诡异寂静得吓人。   太子将目光再抬,果不其然,在他身后半丈处,还缓缓跟着一位玄衣男子,男子玄衣禁服,肩宽阔背,他一身暗色,全身无一丝明媚之色,仿佛从阴诡之狱而来,只有脸上罩着一黑金面具,面具半遮脸面,却遮不住这满身的气势与凌寒。   这人身高八尺有余,比九王爷还足足高了半个头,虽走在他身后,浑身气势丝毫未曾削减,甚至隐隐有股凌驾之势。   对方面色冷凌,不怒自威,浑身上下有股浓浓嗜血煞气,便是在这森森庙堂之中,也丝毫不曾消减。   他所到之所,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退避半步。   待这人缓缓走近了后,太子原本微板着的脸色又沉了几分,不多时,他半眯着眼,朝着对方腰间看去—   只见对方腰间挂着一柄麒麟大刀,大刀钝重,足足有半人高,做工精湛,威严又霸气,远远瞧去,便知那分量定然不低,怕是一个寻常男子双手托举,都不一定能够轻易举起,至少五六十斤上下。   而此刻,挂在对方身上,竟如同寻常佩剑配饰似的,竟身形不摆,身姿未有半分虚浮,可见对方厉害。   只此刻,那身上只有那威武霸气的麒麟刀,却未见那刀柄刀身。   那刀身,早已牢牢贯穿在了那颗百年大树的树干上,穿心而过。   此人,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久久未曾露过面的二殿下元煌。   挥刀之人,竟是这胆大妄为的二殿下!   这二殿下竟敢堂而皇之,在这大庭广众、纵目睽睽之下朝太子挥刀,若这太子反应不过来,怕是直接被他当场斩杀了。   斩杀太子!   斩杀储君!   这可是滔天大罪。   若要论罪,太子有权直接将人赐死!更甚者,若是搁在寻常人身上,是要论株连处置的!   便是此人乃皇子,亦不敢如此当众作恶的!   何况,皇子之间,有皇位之争,更是忌讳不已的,唯恐被人抓住马脚,惹人非议。   这……这二殿下是吃了豹子胆,还是个傻的,竟敢如此莽撞!   整个园子内,自打他踏入的那一刻起,便一片死寂,久久无人敢轻易出声。   就连太子,此刻,亦是冷冷盯着对方,一贯温润的太子殿下,眼下,亦是威严四起,隐隐有了天子之怒。   “嘿,原来是太子在此,本王就说,本王在此休憩,何人敢在此喧哗话,原是翎儿。”   说着,九王爷边摇着扇子,边走近太子,继续道:“翎儿一向温和的,怎么着,这会儿脸色瞧着怎么有些不大好,哪个惹到你了么?”   元阊争着眼睛说着瞎话。   说到一半,许是说不下去了,不多时,眼睛落到了一旁的四碎的水缸处,只惊叹道:“咦,这大缸好好的,怎么裂开了,可惜了这一缸好鱼!”   顿了顿,目光一移,又落到了身后的那株百年老树上,又惊叹道:“呀,这……这不是我煌儿的佩刀么?好生生的揣煌儿腰上的,怎么一转眼便上树了?”   元阊啧啧两声,连连可惜,嘴里还十分应景的念叨了声阿弥陀佛。   片刻后,又忽而将视线一转,顿时微微瞪着双目,摊开了扇子,指向了此刻正瘫坐在地上,一脸狼狈的卫臻身上,只一脸目瞪口呆道:“咦,这这……这这这这不是本王的侄媳妇么,侄媳妇你什么时候来的这庙里,怎么来了也不来给本王这长辈请安问好啊?”   说着,九王爷将袍子一掀,顿时原地蹲了下来,蹲在了卫臻脚边,将她上上下下好似打量了一番,只似笑非笑道:“我说,侄媳妇儿,你来了这庙里,不好生在屋子里待着,怎么来了这儿啊?瞧瞧,怎么还弄得一身的伤,这是怎么了,跟本王说说,若哪个敢欺负你,本王替你撑腰!”   九王爷笑眯眯的看着卫臻说着。   虽一脸和善,笑嘻嘻的,仿佛在给她撑腰。   可话里话外,分明在质问着,同时质问着太子和她。   又像是个……~瞧热闹不嫌事大的!   恨不得多煽风点火,让火越烧越大才好!   卫臻闻言,撑在地上的手微微攥紧几分。   所以,她这是私会被捉了么?   还是被她未来的夫君亲自捉的!   一直到现在,她都始终不敢抬头看上一眼。. 第318章   九王爷话音一落后, 久久无人回应。   卫臻更是一度咬紧了唇齿,脸色变得无比的难看。   郑襄阳听了这话后,立马看了身后二殿下一眼,随即几步踱步到卫臻跟前, 却是恶狠狠的瞪了九王爷一眼, 压低了声音啐了他一脸道:“你到底是来帮忙的 , 还是来故意恶心人的?”   说着,见卫臻手心蹭破了皮,在渗着血, 又见她鞋袜凌乱,郑襄阳忙要查看, 却被卫臻拦了拦。   郑襄阳在战场上,大大咧咧惯了, 男人堆里混的, 男人光着膀子在她跟前晃荡, 她连眼睛都不待眨的,一贯面不改色,这会儿才意识到卫臻与她不同, 有外男在场。   郑襄阳立马停止了查看的动作, 只忙悉心询问着,还伤到哪儿呢, 便要扶卫臻起来,却见卫臻用力的握紧了郑襄阳的手, 竟一时起不来,良久,只有些为难的朝她缓缓摇了摇头,脸色似乎有些难看尴尬。   郑襄阳手再次一顿。   终于意识到, 她是不是伤到什么尴尬位置了?   这样想着,郑襄阳忙凑到冬儿跟前,用口型询问了起来。   女儿家的在说些私密话,九王爷自然不会偷听。   不过,他贯是个瞧热闹不嫌事大的。   一点不知收敛。   说完那番话后,又摇着扇子,缓缓起了身,却是似笑非笑的看了远处那道不为所动的身影,笑眯眯道:“啊,本王这话是不是说错了,煌儿,这侄媳妇这会儿怎么出现在了这里,这话不该从本王这个长辈嘴里说出来的,这有话要问,自然应该由你这个未来夫君来问是也不是?唔,看来,是本王越俎代庖了!”   九王爷笑眯眯说着,边说着,边缓缓移开了步伐,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对方,满心满脸,一脸期待着写着:快来质问,快来八卦,快来找事,最好打起来,令本王看场好戏。   九王爷这个不着调的做派气得郑襄阳牙痒痒。   果然,臭男人永远护着臭男人,他们元家终归是会护着他们元家的,这话,是要明晃晃的将所有的责任,全都抛在了卫臻身上?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跟个外男一起?   郑襄阳自然对卫臻一百个相信。   可要叫卫臻这么个当事人,要她怎么回答,这无论怎么解释,落到旁人的眼里,都是在狡辩啊!   郑襄阳气得恨不得上前将九王爷一拳打死。   九王爷这一把火,又成功将整个火场添旺了几分。   他话音一落,只见四周一片死寂。   卫臻微微咬着唇,比脸色更难看的,却是这会儿的姿势,一脸狼狈,一脸难受。   不止脚心磕到了,方才一屁股摔倒时,不慎磕到了骨尾处,一直到现在,半边身子都是麻的,竟无一丝知觉。   别说爬起来,就连动一下都隐隐动弹不得。   她只咬牙强自忍着,面上尽力装作无所事事,然而,整个右腿却在止步住瑟瑟发抖。   卫臻一边用手撑在地上,一边用手不漏痕迹的摁压着右腿,她怕她一松手,整条右腿便会不受控制的直接抖动起来。   身体上的疼痛却无关紧要,远远比不上心里的煎熬——   今日这事,若是处理不好,她此生定然会比前世更加悲惨,若是处理好了,能……处理好么?   便是再如何解释,嫌隙已然生了罢。   九王爷将视线环视一圈,见无人理会他,也见一路三方,各个绷着脸不说话,九王爷便又撑开了扇子,又要暗戳戳的搞事,不想,在他开口前,终于见原本一直绷着脸的太子率先沉不住气,率先一步走了过来,冲元阊道:“小皇叔,您误会了。”   太子缓缓走到了元阊跟前,只微微抿着唇,朝着地上那道狼狈身影看了一眼,沉吟良久,这才一字一句缓缓道:“侄儿午后路过此地,听到园子里有些动静,这才好奇过来查看一番,正好撞见……撞见卫家姑娘受伤摔伤在地,终归相识一场,日后……又是……,便出手扶了一把——”   太子说到最后没有明说,意思却不言而喻。   说到这里,太子微微垂了垂眼帘,遮住了眼里的神色,让人窥探不出他神情分毫。   只是,他背着一只手在身后,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攥紧了几分。   顿了顿,太子将整个手握成了一个拳头,这才继续道:“不过随手之举,却不想……倒叫大家误会了!”   说完这句话后,只见太子微微绷着脸,朝着地上瘫坐的卫臻缓缓道:“是孤逾越了规矩,给姑娘赔个不是!”   说完这话后,只见太子将指尖掐进了肉里,良久,缓缓侧身,看向了远处那道玄色身影,只淡淡开口道:“想来二皇兄……定是慧眼独具,定能明察秋毫。”   太子淡淡说着,说这话时,他神色淡然清冷,好似嘴上说的这事压根不值一提。   不过……言语间竟在为卫臻开脱。   终归,太子是个体面人。   他知道此事闹大,传了出去,会有怎样的后果。   他是知要顾全大局的。   只是,太子话音一落,卫臻摁压在大腿上的手微微攥紧了几分。   卫臻微微一愣。   她没想到太子竟然会主动帮她澄清,他刚刚分明一副要生吃了她的模样。   从光明殿开始,他便一副冷漠模样,一副要来兴师问罪的模样。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卫臻被太子的举动,被太子嘴里那些含含糊糊、是是而非的话给吓到了,甚至一度吓傻了。   安安这两个字知道的人不多,太子更加不可能听过。   有那么一瞬间,太子的眼神,太子的举止,太子的情绪,令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她以为……她以为就像是回到了前世似的。   前世的太子就是这般阴晴不定,处处欺凌于她的,他恨不得日日看到她越狼狈越好。   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又重新回到前世了。   可是,不会的,前世的太子若是遇到了此事,恨不得将她奚落羞辱至此,又怎会好心的替她开脱!   也是,前世,她跟太子是夫妻,她日日痴缠于他,日日在他面前丢人现眼,故而太子厌恶她。   这辈子,他们素无往来,太子对外一向仁慈,是不会那般刁难她的。   这样想着,终归,卫臻心里松了一口气。   毕竟,太子的话相比她的话,是更有分量及说服力的。   只是,太子冲二殿下说完这番话后,依然没有得到对方任何回应。   只见那道玄衣身影远远立在远处,像是与他们隔了一个世界似的,格格不入。   他们是一个台子上的,是唱戏人。   他清冷隔世的立在远处,是个看戏人。   太子知道二皇子一贯性子如此,并不惊讶,不过,他跟二皇子毕竟相交不多,并不知他习惯性情,他到底是一朝储君,二皇子虽长他数月,却如此无视规矩礼数,终归是令太子不悦的。   事情明朗后,不宜拖拉,太子抿着嘴,朝着卫臻方向看了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良久,他只微微攥紧了袖子,正欲挥袖而去。   与此同时,九王爷似乎也并不想放弃这么好的一个看戏机会,见二殿下依然归然不动,正要再将这冰坨子激上一激,不想,还未曾开口,只见那道高大颀长的身影直接无视了二人举动,只缓缓提着步子,朝着地上那道狼狈身影方向走了去——. 第319章   视线里陡然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马靴。   马靴非常大, 落在卫臻跟前,像是两艘小船似的,靴子面料精湛, 结实紧致, 只上头并无一丝装饰纹路修饰, 一眼望去, 令人窥探不出分毫。   就连落在马靴上的衣袍, 亦是一整片大片大片的玄色,漆黑一片, 给人一种深深的压迫及侵略感。   那双靴子一步一步朝着卫臻走来,直至缓缓落在了卫臻脚边。   身后, 原本正要离去的太子见状,只缓缓停下了脚步,双眼眯了起来。   原本正要拱火的九王爷立马双眼泛光, 美滋滋的看起了戏来。   郑襄阳及冬儿二人见来者, 顿时纷纷如临大敌。   而卫臻, 只觉得一道黑影向她慢慢靠近,直至将她完全笼罩。   对面的身影,像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 好似随时要朝她倾倒而来。   原本以为, 至少要等到成亲之日才会与之交集,不想,这一日竟早早来临了,还是在这般绝境之地。   原本传闻中的那位二殿下本就令人心有戚戚然, 一脸忌惮恐惧至极,且不说卫臻,随着大婚之日的日期一日一日的靠近, 就连整个碧水居上下竟悉数焦虑紧张了起来。   而上一次出现这样的心情时,还是在阮氏将要生产之际。   只是,那时的焦虑是带着欢喜之情,如今,却一个个担忧至极。   一想到日后要随着主子一并陪嫁去二殿下那座“烫手”的府邸,一个个萎靡不振的,已紧张得好多晚都睡不好了,可主子要去淌那刀山火海,她们如何能冷眼相看着,随着主子陪嫁过去,一个个是私底下在心里签下了生死状得,尤此可见,对这桩婚事,对主子未来的夫君,对那位传闻中魑魅魍魉皇子有多忌惮害怕!   上一回见到,对方高坐高台,卫臻不过匍匐在大殿上,隔着千山万水,而如今,两人之间不过咫尺距离。   不知是不是卫臻的错觉,只觉得头顶笼罩起了一层阴影,仿佛暴风雨来袭。   腿,不自觉的轻轻抖动了起来。   尤是卫臻极力按压着,也隐隐有些按压不动,只一寸一寸,正在以肉眼可见的动作一下一下轻晃了起来。   心脏,亦是陡然间加速,砰砰砰的,仿佛要从嗓子眼里彻底跳出来。   重活一世,都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按理说,卫臻早已经修炼得一派淡然平稳了,可不知为何,此刻,依然止不住有些慌张。   对方是来问责的?   是来迁怒的?   还是……   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接受妻子给他带来如此大的羞辱的,何况,还是一个没有进门的妻子?何况,对方还是高高在上的皇族殿下?何况,对方还是他的死敌?   太子的解释,他听进去了么?   卫臻心里顿时千头万绪,心乱如麻,可良久,她又在心里不断给自己安抚,眼前这人是她未来的夫君,是她日后日日相对之人,便是对方当真是个魔鬼罗刹,她也要将对方当作常人般,淡然对待,不然,今后这一生又该如何熬过去啊?   这一日早该会来的,早来几日晚来几日,又有什么区别呢?   如今唯一要做的,便是要挺直了腰杆,毕竟,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她没做过的事情,便要十足的摆出一副没有做过的架势,害怕慌张,只会更加显得虚心鬼祟。   这样想着,卫臻不由紧紧攥进了大腿处的衣裙面料,只自作镇定着,强迫自己一点一点抬起了头来——   不想,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大片大片的玄色。   对方的身高可真高啊,抬起头来,一眼望去,仿佛看不到尽头。   卫臻的目光从那双大长腿一寸一寸扫过了他的窄腰,他的胸膛,又途径他的脖颈,最终,停落到了他的下巴处,在往上,卫臻的脖子已经发酸发僵,如何都抬不起来了,再抬,她整个身子怕是要往后栽倒去,摔个四脚朝天了。   对方的下巴刚毅冷凝,如刀削斧劈般而成,像是崖壁的峭壁,锋利又坚硬,只细细看去,不知是不是卫臻的错觉,只隐隐在对方的下巴中央窥探出一二分若有似无的痕迹,像是一道浅浅的沟壑,这道沟壑并不明显,不过是从卫臻这个角度看过去,一眼便能窥探!   竟是一道美人沟?   卫臻不由愣了愣。   要知道,这美人沟乃是元姓皇族血脉标识之一,代表着富贵显赫,传闻,大俞开国圣祖下巴处便有着这样一道浅浅的标志,此乃元姓皇族标志之一。   当今圣上元帝下巴处便有着这样一抹浅浅的痕迹,不过元帝这些年渐渐蓄起了短须,遮掩住了一二,令人无法一探究竟。   除此以外,整个皇族小辈之中,也只有当朝太子及端阳郡主有此痕迹,而太子如今乃一朝储君,至于端阳郡主,听闻她刚打出生起,便被元帝亲自抱过,除了因为裕亲王的缘故外,她被整个皇族宠爱的最大原因,便是源自于她的脸上有着这抹皇室标记。   除此以外,眼前这人,是卫臻此生见过的第三个。   噢,不对,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小时候卫臻亦是见过的。   这个标识是皇族之人特有的。   小时候那人脸上有,而眼下,这位……这位二殿下脸上也有。   所以……   所以……   所以,当年她的猜想并非空穴来风?   这样想着,卫臻顿时心头一突,尤是曾经猜测过一二,可当事实将要呼之欲出之际,卫臻依然有些难以置信。   下一瞬,卫臻顿时瞪圆了双眼,似乎想要再次探去,想要看个分明,却不想,晌午的阳光太过刺目毒辣,卫臻仰头之际,火辣辣的阳光瞬间照射进了卫臻的眼里,瞬间,照花了卫臻的眼,令她双眼一时犯晕,目光所到之处,一阵天旋地转,什么都看不真切。   卫臻立马抬手反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   模模糊糊,晕头转向之际,忽见矗立在眼前的这座大山仿佛渐渐向她倾倒而来。   卫臻顿时下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想要往后躲避,然而身后早已经无处可避。   这二殿下要作甚?   不会要将她打上一顿罢?   卫臻顿时一片心慌,眼看泰山压顶,整座大山向她砸了来,慌乱之余,卫臻吓得立马抬起双手遮住了双眼。   然而想象中的一切暴风雨并没有到来。   卫臻只嗅到一阵淡淡清冽的龙涎香在她的鼻尖缓缓掠过,紧接着,她的腰际及双腿微微一紧,再然后,一股巨大的力量,如同拎小鸡似的,将她整个人瞬间从地上带到了高空中。   等到晃过神来时,卫臻整个人已经腾空而起,跌落到了一道坚固而陌生的铜墙铁壁之中。. 第320章   陌生的气息, 陌生的怀抱。   卫臻整个人被笼罩在一片完全陌生又压迫感十足的气息之中,她的脑袋瞬间一片眩晕,整个身子就跟被凝固了似的, 瞬间发僵发直。   只跟一尊雕塑似的, 以一种僵硬又呆滞的姿势,卷缩在对方的怀里。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卫臻都与男子无甚亲密关系, 甚至可以说是接触不多, 即便她前世已成婚及曾孕育过生命, 可即便是同太子这么个丈夫, 亦极少有些亲昵的举动。   太子不过是与她履行夫妻的义务, 或是全当她是发泄工具罢了,他很少拉过她的手, 亲过她的脸,更别提其他亲密之举。   故而,哪怕卫臻重活一世,活了两世, 实则在情感方面,依然是十足青涩的。   而如今, 冷不丁的在大庭广众、纵目睽睽之下, 被人当众搂抱了起来, 还是被一个全然陌生之人,若是搁在寻常时刻, 卫臻定当当场拔簪刺人了,横竖不是刺死了对方,便是要刺激死了自己,大不了鱼死网破, 谁也甭想讨得了好。   然而眼下这人,却是她未来的丈夫,她便是想拦,似乎……亦是没有什么能够阻拦得底气跟道理。   何况,如今,她本就落在下风,属于受制于人的那种。   何况,她本就动弹不得,如今整个下半身都是麻的,压根反抗无门。   只是,传闻中的那位二殿下可是个鬼魅罗刹之人,听闻他杀人不眨,杀死一个人,就跟捏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虽往日里卫臻权当作戏言听的,可无论什么话,说得人多了,说得次数多了,即便入不了心,到底也会入脑啊!   这位二殿下不是该生气发火的么?   他发怒起来,卸胳膊卸腿什么的,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他该不会要将她偷偷带到僻静的角落里,对她卸胳膊卸腿,或是干脆卸了她脖子之类的罢?   卫臻脑海中不断浮现这些奇思妙想。   连她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   正晕乎间,卫臻缓缓抬眼时,目光无意间对方了上空那张放大的脸。   从她这个角度朝上仰望着看去,其实并不是一个好看的角度,也压根看不全对方的脸上,只看得到一截坚毅的下巴及一张凌厉冷厉的侧脸。   这一下,卫臻当真是瞧清楚了,那道下巴处的那道美人勾,浅浅的,并不明显,然而此刻,却无比清晰的印入了卫臻的眼帘。   卫臻的心尖快速跳动了一下。   整个人更加晕乎了。   却说,二殿下无所顾忌,直接将人抱着大步走出了园子。   郑襄阳与冬儿二人对视了一眼,纷纷面面相觑,半晌,冬儿只白着脸,哭丧着脸,拉着郑襄阳道:“郑大娘子,怎么办,我家主子……我家主子,你快去救救她罢!”   郑襄阳盯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只讷讷的揪开了冬儿的手,良久,似乎有些爱莫能助道:“你自己去吧,这……我可帮不了了。”   冬儿眼泪汪汪的瞅着她,见郑襄阳态度坚决,她只咬咬牙,将心一横,立马追了上去。   刚追上几步,一只绣花鞋从对方怀里的卫臻脚下晃了下了,正好落在了冬儿跟前。   前方,那道玄衣罗刹殿下似乎有些察觉,步子微微一顿,只缓缓停了下来,随即,微微侧了侧身子,却并没有转过身来。   冬儿见状后,立马飞快将主子的鞋子捡了起来,只紧紧捏在了手中,正犹豫着这会儿要不要给主子送过去,却不想,这时,立在不远处的那道高大威猛的身影只提着步子,大步而去。   就像知道身后有人在做什么似的,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   冬儿在原地愣了片刻,立马连奔带跑的跟了上去。   却说,二殿下这番举动不说卫臻,就连在场所有人全都一脸懵然。   一直待那二位的身影渐行渐远,园子里的众人这才后知后觉慢慢缓过神来。   九王爷元阊双眼瞪直了,只见他抱着扇子呆在原地,良久良久,只举起扇子,朝着自己头上狠敲了一下,九王爷顿时疼得跳了起来,脸上却一脸大笑道:“本王没瞧错吧,方才本王家那万年不开窍的冰山侄儿就这般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抱着他的未来媳妇儿走了?嘿,那块冰坨子开穷了不成,不成不成,那臭小子脾气古怪得紧,别将那娇娇侄媳妇儿给欺负了去,本王得过去瞅瞅,手把手的教教他到底该如何对待美人!”   九王爷激动乐呵一阵后,举起扇子,甩起袖子,便要巴巴追赶上去瞧热闹。   只是,刚走了没几步,忽而有人拦在了他的跟前。   郑襄阳将脚一胎,拦住了九王爷的去路。   九王爷冲郑襄阳挑眉道:“怎么着,未来的王妃,你也想凑这个热闹不成?”   九王爷似笑非笑道:“你若是求求本王,本王或许考虑应了你!”   话音一落,郑襄阳一手揪住九王爷的胸口,一把将他连拖带揪的拽走了,只留下咬牙切齿的一句话,道:“求你个头,老娘的帐还没有同你算完了!”   然后,便是九王爷的哀嚎声跟着渐行渐远。   一下子,连九王爷等人也走了。   一下子,整个园子彻底清净了下来。   太子一动不动的矗立在原地,整个人亦是凝固成了一座雕塑似的。   只见他面无表情,满脸写着生人勿进,浑身的寒气亦是层层外露。   太子一贯温和的,就连伺候他多年的贴身护卫也极少见过太子动怒,然而眼下,却一个个离得远远的,丝毫不敢靠近。   太子微微握着拳头。   良久,忽而缓缓松开了拳头,抬手揉了揉眼。   太阳穴一下一下扯得厉害。   头痛欲裂。   方才两人离去的背影一遍一遍在他的脑海中上映着,刺得太子一时头昏脑胀,心口翻滚,良久,太子抬手摁压住了心口,只觉得梦里的痛苦与惨烈再一次清晰的透过身体,一点一点传递了过来。   太子用力揉着心口,只觉得心口一阵阵撕裂疼痛,不多时,又觉得天旋地转,骤热间,忽间太子捂着胸口,朝着一旁的林子大步走去。   顿时,园子里数支未曾散去的队伍警钟大作,纷纷提高了警惕,惟恐刺客袭击,不想,刺客没有,顷刻间,只见太子单手撑在一株百年老树上,弓着身子,竟开始呕吐不止。   胃部翻滚,仿佛连肠胃都要全部吐了个干净。   太子单手撑在树臂上,只将额头枕在手臂上,良久,无意识的喃喃道:安安。   *   却说,灵隐寺的大钟敲响了,原本安置在后院的女眷全都陆陆续续起了,纷纷赶去光明殿祈福,或是赶去经楼抄写经书。   回廊上,女府女眷来回穿梭。   加上此番园子里的这番动静闹得有些大,连太子的亲卫都惊动了,早已经有人派人前来打探查看了,不过,四周都有人看守,打听不出什么门道,直到——   二殿下抱着卫臻堂而皇之的穿过回廊,大步而来,回廊上的女眷及僧人全都亲眼看到了。   是二殿下,那位脸上罩着黑金面罩,身高足足八尺近九尺,远远的从回廊那一侧大步走来,不知情的僧人倒是一视同仁,纷纷驻足招呼,然而眼下这庙里大部分女眷是当初在祈年殿见过二殿下的,便是不认得这道威武宽大的身影,亦是认得那人脸上那道面具的!   二殿下!   是二殿下!   若是往日里见了这般尊贵的人物,一个个只恨不得凑上去晃荡一阵才好,而如今,确认了这人是二殿下后,一个个只如临大敌般,连摔带躲的朝着身后躲,就连走到了回廊中央的人,见到来者,亦是目光一定后,只捏紧了帕子,不断往后退着。   唯独,只有卫绾立定在了原地,见到来者后,很快双手交握置于腹前,立马低下头了,躲避让路,不敢出声行礼,却也不敢随意直视。   一直到那道玄色身影如疾风般与她们擦肩而过。   瞬间,只觉得四周的气温降低了几度似的,周身变得严寒威厉了起来。   卫绾没有多瞧多看,直到——   “娘子,那是冬儿,那是……那是,二殿下怀里抱的是……是七娘子……”   贴身侍女欣荣捂着嘴,瞪圆了双目,惊诧不已。   卫绾闻言,嗖地一下抬起了头,视线正与此时与她擦肩而过的冬儿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只冬儿此刻压根无心朝卫绾行礼,看了她一眼后,立马屏住呼吸,大步小跑朝着二殿下追了上去。   卫绾似乎愣了愣,下意识地偏头顺着二殿下离去的背影定睛看去,正好撞见二殿下走到了回廊尽头,正好转弯,朝着院子一侧僻静之处而去。   而他转身的瞬间,他怀里的一抹淡绿身影引入眼帘。   卫绾这才发现他怀里抱着的,正是分离不久的七妹妹卫臻。   原来,方才一听二殿下驾到,一时,所有人躲避不及,卫绾压根不敢多看,很快跟着敛下了双目,原地避让,压根没有留意到他怀里还抱着个人。   而眼下——   他堂而皇之的抱着卫臻,竟不顾及任何眼光。   虽……二人即将成婚,似乎无伤大雅,可……可到底有些荒唐。   卫绾顿时抿紧了唇,置于腹前的双手不知何时,竟不自觉的攥紧了几分。   整个人似乎还完全处在惊骇之间,没有缓过神来,这时,又见大队大队的护卫从园子里倾巢而出,护卫拥簇着一人声势浩大的沿着这条道出来,那人,一身玉色,儒雅尊贵,正是太子也!   只是,远远的,只见太子殿下神色阴沉,气质清冷,面色竟十分难看。   那支队伍从园子里出来后,便自动归位,四下散去,只剩一支队伍护送着太子正朝着卫绾这边走来。   卫绾立马收起方才惊骇神色,整理好情绪,瞬间恢复成一派淡然。   她远远的,做好了准备,正要朝太子行礼。   却见太子背着手,压根没有注意到回廊旁的卫绾,竟直接将她当作空气似的,直接从她身边擦身而过。   路过时,竟连个眼尾都不曾朝她身上扫过一眼。   太子直径大步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死寂般的院子终于慢慢恢复了人声,来来往往的,已有女眷僧人来回穿行。   卫绾立在原地,久久没有缓过神来,良久,她缓缓抬眸,将视线投向了一旁的园子里,只攥紧了手指,一步一步朝着园子入口而去,不想,刚走到入口处,只见宁家二娘子宁芃芃正从对面迎面走来,二人双双停下脚步,立在了园子口。   宁芃芃只笑着冲卫绾道:“听说这园子景致大好,卫六妹妹要一同逛逛么?”   宁芃芃笑盈盈的看着卫绾,笑得意味深长,眼中精光闪烁,仿佛将一切的一切全都瞧在了眼里。   卫绾闻言,只微微眯了眯眼。. 第321章   却说绕过了一片僻静的园子, 对方抱着卫臻直接出了这座院子,眼瞅着四周越来越静,人烟越来越少, 卫臻心里也越来越忌惮不已。   一路上, 卫臻只一动都不敢动一下,全身都已经发麻了,她双手无任何攀附,丝毫不敢触碰对方。   这一路走来,走了这么久,原本紧张、害怕又是疑惑的心,终于渐渐平复了起来。   眼看着前路越发陌生, 终于,卫臻忍不住揪着手指头,小声开口说了一句:“我……我可以自己走, 劳殿下……放我下来吧!”   卫臻缓缓说着。   声音虽略有些小, 但是,两人离得这般近,对方是可以听得到的。   然而, 静悄悄的, 四周无一丝反应。   无一丝回应。   对方连看也没有看卫臻一下,丝毫没有要放她下来的意思。   一丝尴尬染上卫臻的心头。   卫臻脸色顿时变的有些窘迫了起来。   其实,之所以这般顺从, 这么听话, 没有完全反抗对方的意思,心虚不过占了一二分,实则,她并不想在外人面前忤逆这位未来的丈夫, 何况,还是在那样一种情况下。   给了他天大的面子了。   这份见面礼,横竖她是给足了。   只盼着日后嫁过去,日子能过得顺畅一二。   卫臻不奢求多么受宠,哪怕对方对她不喜不爱,不搭不理亦是可以,唯独,希望给她一片清净安宁之所。   前世实在太闹腾,太折腾了,这辈子,别说斗,她连张嘴开口的动作都觉得累。   卫臻不想再跟任何人争斗,尤其,是满院子的莺莺燕燕。   若有,也请所有人莫要闹到她跟前来。   不过,眼下二殿下后院并无她人,当然,私底下有没有不知,毕竟,男人都那样。   不过,方才瞧着一路走来,那哗啦啦一堆闻风丧胆的女眷,就跟看到怪物再逃命似的,对其忌惮害怕不已,看这阵仗,怕是鲜少有人敢主动亲近眼前这位罢。   相比自己,此刻还淡定十足神色自若地在罗刹怀里躺着,还主动跟对方唱起了反调,是不是已经算是十分厉害的呢?   至少,比方才回廊里那些落荒而逃的要厉害罢?   卫臻十分厚脸皮的夸赞着自己,并隐隐有分得意。   正当卫臻在自我催眠,以求自己让自己渐渐缓和这抹尴尬之际,只见对方抱着她来到了另外一处小院。   院子瞧着像是一座独院,不大,独门独户,不过几间房间而已,看着也有些老旧,不如前头新建的院子豪华,整个院子里就挖了一口枯井,再无旁的装饰。   这……这位二殿下怎么带她来了这里,这是他在寺庙里的住所么?   怎地这般简陋!   正当卫臻一脸狐疑之际,只见这时,似乎听到了院子外头的动静,很快,从正中央的屋子里推门走出来了个小弥僧人,小弥僧脑袋圆滚滚的,脖子上挂着佛珠,只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的侯在门口,朝着踏步而来的二殿下小声恭敬地说了声:“小师叔,您回来了!”   小弥僧一脸严肃认真,言语之间透着供奉。   不过,扫到他怀里的女子时,似乎有些羞涩,很快低下了头,压根不敢多瞧,仿佛多瞧上一眼,便会犯了戒规似的。   小弥僧话音一落,卫臻听得了后,顿时微微瞪圆了眼!   在卫臻看不到的地上,身后冬儿的眼睛更是瞪得似个铜铃!   小师叔?   小小小……小师叔?   什么鬼?   眼前这人不是二殿下么,什么时候成了庙里得和尚啦?   他究竟是二殿下,还是这庙里得僧人?   她卫臻难不成要嫁给一个庙里的和尚?   这样说起来,卫臻陡然想起,至今还无人瞧见过对方的相貌的,只要将面具一罩,底下是人是鬼,谁能知晓!   这样一想,卫臻顿时心里有些不安了起来,心脏又开始砰砰乱跳了起来。   不多时,卫臻开始缓缓挣扎了起来——   “嗯!”   这时,陡然只见从卫臻得上空冷不丁响起了这么一道低低的声音。   这道声音十分短促,低沉,像是浸泡了千年的寒冰发出的低压碰撞声,冷冽又严寒,威厉又低醇。   以至于,卫臻愣了愣,只以为自己听错了,出现幻觉了似的,吓得瞬间忘了挣扎。   这时,正好途径小弥僧跟前,擦肩而过时,卫臻胡乱朝着小弥僧脸上扫了一眼,再次一怔,只见这小和尚就是之前侯在光明殿外收取香火钱的小弥僧。   卫臻还跟他说话了。   叫……叫净空小师父!   怎么,怎么什么都赶一块了。   在卫臻一脸呆懵中,罗刹殿下抱着卫臻进了屋,然后,将她放在了屋子里东角的一张大炕上。   放下卫臻后,对方立在炕边低头看了卫臻一眼,随即缓缓垂了垂目光,似乎将视线落到了卫臻的双脚上。   脚上,一只鞋掉了,绫白的布松松垮垮的套在了卫臻的脚上,要掉不掉的,有些狼狈。   卫臻见他一直盯着她的脚,怕他要欺身过来脱她另外一只脚上的鞋,也不知为何会有这么个奇怪的想法,只这个想法一起,卫臻头皮便有些发麻,于是,人一激动,秉持着求人不如求己的想法,直接在对方的目光中,一脚蹬走了另外一只脚上的绣花鞋。   再然后,卫臻鼓起勇气看了对方一眼,只见对方腮帮处的肌肉微微鼓起了一阵,再然后,对方微抿着嘴,转身……走了,呃,走了。   二殿下直接来到了屋子的另外一侧,那里,摆放着一座巨型木制书柜,柜子很大,占据了整面墙壁的位置,上头密密麻麻全是书,料想,应当多是佛经经书之类的。   对方走到书柜前,拉开抽屉,似乎正在拿东西。   而对方一转身,卫臻便立马将双腿缩到了炕上,只连连往后爬着,缩到了大炕深处。   此时,冬儿也跟着悄无声息的摸着进来了,她将卫臻的鞋放好后,只紧紧侯在了大炕边上,跟护小鸡崽子的老母鸡似的,紧紧护着炕上的卫臻,一副要害主子就从我尸体上趟过去的英勇架势。   卫臻见了,有些感动,又悄摸爬到了炕边,将冬儿一把拽了上来,主仆二人紧紧搂在了一起,像被人绑架了,即将要跟绑匪对峙的架势。   两人缩在炕上,没一会儿,便听到门口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叩了三声后,只见净空小和尚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了,对方将热水隔在了桌子上,随即,飞快地朝着大炕上两道如临大敌的身影看了一眼,很快低头大步走了出去,没一会儿,便又提着个小铜壶走了进来,铜壶里装着热水,正在冒着热气。   净空小和尚就跟个跑腿的和尚似的,做完这一切后,只跟个木头和尚似的,杵在了桌子旁,双手捏起了佛祖,闭着眼睛,一边默念着什么,一边拨动着手里的珠子。   明明方才还是个嘴角伶俐的小弥僧,这会儿杵成了木头和尚,即不出去,又杵在屋子里,没有任何声音,成了一座雕塑和尚。   卫臻与冬儿对视了一眼,面对着眼前这般诡异的场景,一个个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最终,只将对方搂得越来越紧。   这时,对面的抽屉咚地一声,关上了。   罗刹殿下转身重新走了过去。   卫臻与冬儿立马警钟大作,却见罗刹殿下在木头小呆和尚跟前缓缓停了下来,良久,只淡淡开口道:“有何事?”   罗刹殿下的声音十分清冷低醇,像是不经常开口说话似的,隐隐带着一丝浑厚的低沉。   若说方才卫臻没有听清楚的话,那么,这会儿,是十足十的听清楚了。   不知道是不是卫臻的错觉,只觉得眼前这位的声音,与元帝的声音略有几分相似,同样的威严,同样的霸气,也同样令人闻之丧胆,心生畏惧。   罗刹二殿下声音一落后,只见净空小和尚立马睁开了双眼,随即双手合十朝着对方弯腰行了一礼,这才一脸尊敬道:“禀小师叔,太师父出关了,让您过去一趟!”   “嗯!”   罗刹二殿下淡淡扫了净空小和尚一眼,只神色寡淡道:“外头候着!”   净空小和尚闻言,立马规规矩矩道:“是,小师叔!”   说完,再次朝着对方施了一礼后,立马转身离开了屋子。   不知道是不是卫臻的错觉,总觉得对方离开的脚步变得轻快了几分,原本微微绷紧的小身板也微微放松了些许。   走后,还十足贴心的将屋子门从外头合上了。   小和尚走后,罗刹殿下便转身再次朝着卫臻这个方向而来。   似乎看到炕上多了一人,对方眉眼微蹙了蹙,不过,对方脸上一贯无甚表情,便是这般细微动作,无人可辨。   却说罗刹殿下去而复返,不知要作甚,卫臻面上装得镇定,实则快要将冬儿手腕给掐断了,冬儿一直瑟瑟发抖,只不知是怕的,还是疼的。   直到对方走近了,看到罗刹殿下手中的药膏及纱布后,主仆二人齐齐一愣,这才反用过来,原是自己想多了,对方竟是拿药过来给她处置伤口的——   这……这还是传闻中的那位眼冒绿光,嘴形同血盆大口的罗刹殿下么?   他怎么竟……还是个好心的?   正当卫臻一脸狐疑,对方竟这般好心之际,忽见黑金面具下的那双漆黑锋利的目光直直朝着卫臻扫了过来——   “脚!”   对方冲她命令道。. 第322章   短短的一个字, 仿佛透着足足的威慑力,压根不容人置疑,更不允许任何人拒绝。   只是, 卫臻虽与对方有婚约在身,且不日便要成亲了, 可到底还没成亲不是,这没成亲, 只要一日没成亲,就得恪守本分,毕竟,不到最后一日,还不是定局,不是?   若是万一,当然,只是说万一, 万一双方有人遭遇不测, 或是中途出了什么变故, 万一导致婚事有变, 她却白白被对方占了便宜, 这该往咋整?   虽然前世卫臻底线低下, 并不曾那般在意名声, 她勾引太子, 卖弄风骚,却也十足吃了名声得亏。   前世卫臻一无所有, 唯一拿得出手也不过就单单一副皮囊罢了,想要获宠,只能拿皮囊说是。   可如今却不同, 她如今名声还算是极好的,前有楼兰仙子之名传颂京城,后又因与京城双姝之一的才女方静姝及名震天下的女将军交好,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托了这二位的福,卫七娘子亦是美名在外的,何况,京城双姝的另一姝还是她的姐姐。   尽管,因宫宴落水,被各方求娶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虽也遭遇不少朝臣批判过,却终究未曾因落水牵连他人,传到宫外各路文人才子耳朵里,不过是为她的貌美风流又徒添了几笔浓墨重彩罢了。   这一世,她可不要再吃名声的亏了。   这样想着,卫臻非但没有将脚送过来,反倒是将脚飞快一收。   冬儿见状,很快反应过来,立马鼓起了勇气,梗着脖子冲对方道:“殿……殿下,还是让……让奴婢来罢,我家主子一贯是由奴婢伺候的,她不习惯他人伺候!”   冬儿这架势,仿佛在冒死进谏。   卫臻闻言,虽没有说话附和,头却一下一下点着,无比认同冬儿这番说辞,正努力做着无声的抗议。   罗刹殿下定定的看着卫臻,顿了顿,又扫了冬儿一眼。   这一眼扫去,冬儿只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   然而还压根不待冬儿反应过来,下一瞬,却见那道高大威猛的身影如同泰山压顶似的,又如同鬼魅般,竟不顾卫臻的反抗,瞬间公然朝着卫臻欺身而来。   冰凉的手,仿佛从千年寒潭里钻出来的似的,寒凉刺骨,没有一丝温度,又像是从地狱里钻出来的一只魔爪,嗖地一下牢牢抓住了卫臻的腿。   这只手方一袭击上来,卫臻便觉得一股森森寒意,透过她的皮肤,途径她的血液,一股一股涌上,直冲她的头皮。   冰冷,滑腻,嗜血。   卫臻顿时头皮发麻,发炸,全是瞬间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   她没想到,这个罗刹殿下当真是个恶魔罗刹,他竟不顾自己的反对,公然朝她上手了。   他……他是魔鬼么?   “啊——“   卫臻顿时吓得张嘴尖叫一声,边喊叫着“救命”,边伸出另外一只完好无损,又自由的奔放的脚丫子来,边尖叫,边闭眼一段乱踹着。   一旁的冬儿亦是哇哇乱叫,拼命扯着卫臻的腿,暗自发誓,定要护住主子的脚,定要将她的脚丫子给生生抢夺回来。   这一拉一扯间——   屋子里顿时传来一阵一阵的杀猪般的嚎叫声。   守在门口的净空小师父脸上先是浮现处一丝错愕,紧接着,小脸皱成了个小老太太,似乎犹豫着要不要借着太师催促的由头进去探上一探,只是,一想到小师叔那张寒冰似的脸,净空小师父立马浑身打了个颤,只慌忙摇头晃脑一番,随即立马闭上了双眼,双手合十,处在原地默念起了静心经。   正好此时,屋子里的尖叫声忽然骤一停。   脚脖子上的那只恶魔之手嗖地一下松开了。   卫臻的脚丫子砰地一下,掉到了炕上。   动作不轻不重,算不得温柔。   若非下头垫着厚厚的褥子,定也会砸得生疼。   咦?   怎么松开呢?   恶魔罗刹殿下良心发现啦?   卫臻还是梗着脖子一边尖叫一边胡乱生踢,一连扑了个空,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早已经得了自由。   她嗖地一下睁开了眼,却见矗立在眼前得那座大山早已经移开了,只剩下卫臻跟冬儿两个跟个大傻子似的,一顿乱嚎着。   罗刹殿下此刻立在桌子旁,背对着她们,距离她们已有一丈之远了。   似乎被她们的呱噪声叫嚷烦了,离得远远的。   卫臻见状,立马将脚重新缩了回来,曲腿压在了自己得臀下,重重压坐着。   冬儿趴在卫臻脚边,大口大口的喘息,脑门上冒了层层大汗。   屋子里瞬间恢复了前所未有的安静。   卫臻看着冬儿匍匐的模样,莫名觉得她有些傻,至于自己,她断不会承认自己傻的。   不过,经过方才那么几嗓子,那般一顿乱嚷的,卫臻觉得自己嗓子阵阵发痒,快要哑掉了。   卫臻错愕的同时,整个人止不住有些恍惚。   已经不记得有多久像这会儿这般发过疯了。   前世,她倒是时常发疯发泄,叫嚷,摔东西之类的,亦是常有的事,只重活一世,打五岁那年起,她便一直压抑着,一直严于律己,将自己活成了个小淑女。   只有自己知道,一个人无论怎么变,骨子里的劣根性始终是无法改变的,最多,不过是压制一二罢了。   如今,冷静下来后,虽觉得有些丢人,却也着实将压在心口的一股闷气一股脑的全叫喊了出来。   当然,宣泄完了后,便只剩下丢脸及尴尬了。   屋子里一时变得静悄悄的,就连厚脸皮的卫臻此刻也觉得脸有些丢大发了,还是在自己未来丈夫跟前?   往后,这门亲事还能好好的办完么?办完了后,夫妻二人还能和睦相待么?   只要一想起日后成亲,夫妻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了,日日要对面对着这样一张脸,无论是自己,还是对方,怕是都不能安好罢!   啊!   卫臻真想咆哮一声!   然后一头扎进土了,生埋了算了。   就在卫臻懊恼不已,恨不得一头捶死了自己之际,这时,忽而在空中听到哗啦一声声音响起,像是火折子的被点燃的声音,在寂静无声的屋子里格外刺耳。   卫臻听了,立马将脸从褥子里抬起来,便见远处那罗刹殿下,果真将一道火折子点燃了,不知在作甚,片刻后,火折子又被熄灭了,罗刹殿下再次缓缓转身朝着大炕这边走了。   只是,此刻,罗刹殿下的手中握着一柄匕首。   匕首锋利无比,尤其是它的刀剑,一闪一闪的,闪烁着森森白光。   罗刹殿下一步一步朝着卫臻的方向走来。   才刚刚落下的心,又瞬间,以一种前所有未有的恐惧之速,再一次噌地一下,冲上了头顶。   “您……您别过来,殿下,殿下饶命啊,主子,主子可是您未来的妻子啊,您万万不可啊!”   冬儿吓得一把将卫臻牢牢护在了身后,以血肉之躯阻挡罗刹进攻。   卫臻亦是完全傻眼了。   这……这二殿下不会以为她当真私会太子,气得要……要杀她灭口罢。   还是,还是他压根便不中意这门亲事,今儿个总算是逮到了机会,好趁机除掉她?   可是,可是,他之前不还给她送了东珠当作聘礼么?   还有,还有那几大箱子珍贵海货。   莫不是全是掩人耳目不成?   卫臻脑子一下子嗡嗡作响。   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这罗刹殿下为何要对她下手!   她们马上便是夫妻了。   还是,她方才踢到了他的缘故?   对方身高将近九尺,任凭卫臻跟冬儿两个弱女子战斗力如何厉害,在这么位“巨型大汉”面前,不过是九牛一毛,完全不够瞧的。   不过轻而易举,对方便再次揪住了卫臻的脚,生生将她拖到了炕沿。   羊落虎口,敌强我弱,势力悬殊太大,再如何挣扎不过徒劳罢了,横竖是无济于事的。   卫臻干脆放弃了挣扎。   便是要死,也要死出“楼兰仙子”的姿态。   这样想着,卫臻干脆直挺挺的跟躺尸人似的,躺在那里,再未曾挣扎,一副要死要活悉听尊便的架势,任其摆弄着。   只见罗刹殿下一把紧紧握紧了卫臻的脚脖子,他的目光往卫臻视死如归的脸上淡淡扫了一眼,随即,缓缓凑过来,将嘴里的东西悉数喷洒到了她的脚心。   空气中,酒味四散,瞬间扑鼻而来。   而卫臻,脚丫子微微一抖,只疼得用力的攥紧了身下的褥子,浑身痉挛了起来。   冬儿见状,顿时赤红了眼,只梗着脖子要过来寻罗刹殿下拼命,却见罗刹殿下单手将侵湿了的湿毛巾扔了过来,丢到了冬儿跟前,冷声命令道:“塞她嘴里!”   冬儿被对方气势所吓到。   人还没晃过神来,见主子疼得额头冒了汗,只将牙一咬,边小心翼翼边一脸哽咽的将巾子塞进了卫臻的嘴里。   卫臻才刚将巾子咬住,下一瞬,卫臻只瞪时死死咬紧了嘴里的巾子,疼得浑身发颤,小腿肚子一抽一抽,直接卷起了青筋来。   腿抽筋了。   而那罗刹殿下只将那双冷厉的双眼微微一眯,便将他将那泛着森森白光的锋利匕首毫不犹豫的刺进了卫臻脚心,随即,用力一剜,便将刺在脚心肉里的古树老梗给挑了出来。. 第323章   白色的纱布, 一圈一圈裹紧了卫臻的脚,最后,在脚面随手系了个结。   罗刹殿下给卫臻包扎好伤口后, 便将匕首往靴子里一插,随即,朝着炕上奄奄一息的卫臻脸上扫了一眼,少顷,只皱了皱眉, 不多时,只大步离开了屋子。   屋子里,卫臻像是刚刚生了个孩子似的, 浑身浸湿了一大片, 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不断往外冒着, 头发湿漉漉的, 一脸凌乱不堪。   小腿还在一下一下轻颤着。   脚心处仿佛要灼烧了似的,一阵一阵的生疼。   空气中,酒味越来越浓烈。   “可怜的主子, 被人生生剜了一块肉, 您金玉般的人儿,那……那位, 那位怎么能如此对待您!”   冬儿抽抽嗒嗒的,一阵一阵的咬牙切齿的抽泣着。   边哭,边细细察看卫臻的伤口, 边替卫臻柔腿肚子,边连连问道:“主子,腿还疼不疼,方才是抽筋了, 那青筋都生生卷起来了,可想而知,该有多疼了!”   冬儿后来定然知晓了,那罗刹殿下是为了给卫臻清理及包扎伤口方才有此一举的,可主子是个娇娇儿,不似那等粗鄙的汉子,这般硬生生的剥皮拔骨,寻常女子,哪个受得主。   冬儿光是瞧着,都忍不住生生打颤。   越想越气,越想越恨不得跳起来大骂一声才好。   然而,对方是何人,便是冬儿有这个心,亦是没这个胆。   却说卫臻躺在大炕上,大口大口地喘了好长一段时间,那痉挛剧烈起伏的心脏这才一点一点慢慢的平复了起来。   额头上的汗水慢慢晾干了。   浸湿了的衣裳也随着一点一点风干了。   小腿里的青筋也被一点一点揉散了,抚顺了,只剩下脚心还有手心一阵一阵的疼得厉害。   卫臻静静的躺在大炕上,恍恍惚惚的想着。   其实,这点儿痛苦对卫臻来说,并不算什么,无论是前世儿时被发卖到了乡下庄子里头遭人欺凌遭过的罪,还是后来临死前被卫绾折磨时受过的凌迟之刑,比眼下这疼痛,都要痛过一千倍一万倍。   只是,前世的卫臻受尽了苦难,那一身所遭的难,对那个时候的她来说就跟寻常吃饭睡觉般,正常得再正常不过了,便觉得,也不过尔尔。   而这辈子,约莫过得太过养尊处优了,这十来年间,几乎少有受苦受难,于是,便是一点点小小的疼痛也觉得放大了千倍万倍了似的。   只令卫臻恍惚了好一阵,好家伙,差点儿夺走了她小半条命!   待歇息够了,疼痛之余,卫臻只缓缓爬了起来,抬眼一看,只见自己整个脚脖子被握出了一道鲜红的手印,大抵是怕她挣扎起来又乱动乱踢,抓着她脚脖子的那只手用紧了几分力道,又加之卫臻皮薄肉嫩,皮肤更是白的直晃人眼球,于是,但凡只要稍稍触碰几分,便能生出一道道印子来。   今儿个对方使了那么大的力道,这印子怕是短时间内消除不了呢?   待到了明日,怕是由红转青转紫色了。   那印子倒是没有引起卫臻多大的注意力,不多时,卫臻只将视线落在了脚丫子上的那道结上。   女孩子万事追求美,便是包扎伤口也能将伤口包扎出一朵花儿来。   只眼前的这道结一板一眼的,死板至极,毫无美感不说,这结亦是系得紧紧的,一寸一寸勒着她的伤口,时不时的隐隐作痛。   看着这道难看的结,卫臻思绪有些短暂的混沌。   她没想到,那罗刹殿下带她来此,竟是为了给她清理伤口的,她还以为,她还以为——   她还以为他要将她千刀万剐了?   与此同时,一道埋藏在内心深处多年的秘密,在这一刻,在卫臻的身体里蠢蠢欲动,呼之欲出了。   若说方才在路上不过是猜测,而眼下,卫臻心里便已确定了七八分,甚至更多了!   不然,这世间哪有这般凑巧的事情。   当年,她一下一下生生剜了对方的肉,差点儿将其活生生的给剜死了,数年之后,不想,对方竟用一模一样的方法及手段来“报复”她。   是的,卫臻几乎可以确定,眼前这位便是当年被她粗暴所救之人。   尤其,当他用一模一样的方式“回敬”她之后,哪里还猜测不到?   当真是世事难料。   谁又能料想得到,当年不过是一时心软,随手救下了个跌落到她屋子里的小毛贼,多年以后,会成了个这么大的祸害了?   倘若当年她没救她,让他死了个干净,现在,她压根就不用嫁他了,说不定还能寻一条其他生路,至于这天下,这千万黎民百姓,也不受受此人如此惊吓了。   这个发现,其实,卫臻丝毫不觉得惊讶,甚至在更早更早以前,她便隐隐猜测到了,只是,当真到了确认了的这一刻,依然觉得难以置信,只觉得……有些恍若隔世。   一想到这里,又想到方才受过的罪,卫臻甚至恶狠狠的想着,早知道,早知道当年她干脆一刀剜死了他一了百了。   不过,负气之余,陡然想起,时至今日,对方都从未曾主动寻过她,便是今日碰面,对方亦是决口未提当年事,所以,到底那人是不是他?又或者,对方究竟还记不记得,她曾是他救命恩人这回事?   卫臻的婚事,是不是与此有关?   能不能因为此事,让她今后嫁过去硬气点儿?   还有,还有,这罗刹竟然是庙里小和尚的小师叔?这罗刹竟还当过和尚不成?   对了,这样想起,卫臻脑子忽而灵光一闪,不由想了起来,她当年第一次来这灵隐寺庙时,曾与这庙里一大胡子僧人发生过数回嫌隙,那僧人目光精悍,沉默寡言,亦是被人一口一个称呼着“小师叔”,莫不是那人便是这人?   这个发现直接令卫臻下巴跌落到了地上,要知道,当年那僧人被卫臻嫌弃至极,回京数日,卫臻还曾不忘吐槽嫌弃。   当年一芯大师赠与她的那串珠子,还是由他开光的呢?   所以,这些,全都是同一人么?   不是罢?   不知为何,这个发现,直令卫臻晕乎不已。   这大热天里,直令她后背发凉!   这些事情若全是真的,卫臻顿时心惊不已。   只觉得这世上之事,千奇百怪,兜兜转转间,竟全在身边打转。   卫臻觉得有些玄乎不已,不多时,不知为何,脑海中又冷不丁的想起了一张脸来。   按理说,卫臻是重活一世的人了,她连死都死过一回了,万事在她眼里,都不过蝼蚁小事   然而今日,太过诡异了,无论是光明殿那个老和尚,还是罗刹二殿下,亦或是,之前奇奇怪怪的太子殿下!   罗刹二殿下在前世与卫臻无半点纠葛,怎么此生,就稀里糊涂的跟他定了亲呢?   她此生,与那位二殿下所有的纠葛,在前世全是空白的,全是没有发生过的。   至于那太子,不知是不是卫臻的错觉,只觉得今日的太子奇奇怪怪的,她对二殿下一无所知,可对太子终归是有几分了解的,太子从来不是神神叨叨之人,只今日神色似乎有些异处,他似乎有些难受痛苦,他甚至还叫出了卫臻的乳名。   这是为何?   关键是,今儿个一切全发生在这座寺庙里。   庙里的和尚古怪,方才听那净空小师父说太师父有请,太师父指的是一芯大师么,一芯大师镇日闭关不出,一闭关便是大半年,鲜少露面,怎么今儿个刚刚好,是出关了不成,出关了第一时间召见这位罗刹殿下?   这又是何故。   而关键是,卫臻的身体里是有异世魂魄的,这十年来,无人知晓,唯独到了这灵隐寺,仿佛被人窥探了几分,又加上这么多怪力乱象,如何不叫卫臻心惊害怕!   甚至,卫臻一度臆想着,这一世这十年所发生的所有事情,是不是全是她的臆想,是她在前世弥留之际为了缓解痛苦,亦或是悔不当初,亦或是愤恨不甘所凭空想象的幻想呢?   啊啊啊。   卫臻顿时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里,自己吓唬自己。   都怪那罗刹殿下,将她吓成了这般模样。   不过,心里这样安抚着,卫臻依然有些坐不住了,甚至一度先要下炕,下山。   不想,正欲挣扎下榻时,这时,侯在外头的净空小弥僧敲门而入了。   小弥僧是进来打扫的,顺道问及二位女施主有什么需要。   打扫到桌上纱布时,只见小弥僧朝着纱布上那根带着血水的从卫臻脚心剔出来的那根百年老树梗上多看了两眼,似乎面露惊讶。   冬儿眼尖,立马追问缘故。   小弥僧犹豫了一阵,双手合十,一本正经的冲卫臻及冬儿道:“此梗乃百年大树的浮游根部,性寒,略有些毒性,加之几十年来,庙里树植皆由粪便供养养分,常年累月,此梗极为不洁,沼气遍布,若侵入体内,轻者皮肉溃烂,重则……重则至废至死,许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说着,小弥生笑着卫臻笑了笑,道:“好在今日有小师叔在,卫七娘子定当会无碍的!”   小弥僧边说着,边将那老梗用纱布包裹处理。   而卫臻与冬儿听了顿时飞快对视一眼,纷纷面面相觑,继而,纷纷后怕不已。   所以,那罗刹殿下不是恶魔罗刹,而是她的……救命恩人!   这他娘的世界,怎就如此离奇呢?. 第324章   禅室。   灵隐寺各处参拜人众多, 各处热闹不已,唯独这禅室周边静悄悄的,无一丝喧哗。   禅室外大门紧闭,无人看守。   不知过了多久, 寂静的四周只听到一声低沉的哗啦声响起, 紧接着,那两扇红棕大门缓缓开出了一条缝隙, 被人从里推开了。   这道门笨重威严, 似乎鲜少被人打开过, 不过推开小小一道开口,便发出了低沉咆哮声。   不多时, 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僧双手合十的走了出来。   他下了台阶, 笔直走到台阶下, 朝着禅室外的人施了一礼, 道:“太师祖还在闭关,不见外人,殿下请回罢!”   小僧神色恭敬。   对面太子闻言,只将嘴角微微抿起,道:“孤收到消息, 大师已然出关了。”   小僧却坚定道:“太师祖尚且还在闭关中。”   太子闻言沉吟良久未曾说话, 良久, 只从袖口摸出一片签子,紧紧捏在手中, 又举起,定定看了一阵,随即将那支签子递送到了小僧面前,道:“劳小师父将此物递到大师手中, 看若不看,孤尊重大师的意愿!”   太子一贯温润,难得盛气凌人、强人所难一回。   小师父一脸为难,踟蹰良久,终是接过了那支签子,冲太子道:“师祖闭关谢绝外界一切事物,小僧再代殿下跑上一趟,成若不成,小僧亦不敢保证!”   说着,小师父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后,又重新匆匆返回了禅室。   太子背着手,立在台阶下,一直耐着性子等候。   他来到灵隐寺数日了,心里有许多烦扰与困惑,想要寻一芯大师解惑,后得知一芯大师在闭关中,便也一直静心参禅,一直未曾叨扰,只今日得到了这支签子,后又发生了园中一事,太子非但没能静下心来,甚至比来时愈加心神不宁。   就好像生命走到了一处最至关重要的分岔路口,他的人生面临着至关重要的选择,一步天堂,一步地狱,倘若能选对,便能一步登天,直冲云霄,可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这条分叉路口在哪里,元翎不知,该如何选择,元翎不知,什么时候选择,元翎却隐隐有些预感,就是现在,眼下,此刻,且稍纵即逝,一旦没有牢牢抓住,便很快消失了。   太子一贯运筹帷幄,他十分不喜这种捉不住的感觉。   他明明有些预感,答案好似就在眼前,可再往前一步,却只见眼前弥漫着一层雾气,真相,如同雾里看花般,如何都看不真切。   太子需要一芯大师给他明示,给他点出一盏明灯,给他指出未来的方向。   太子微微闭着眼睛,内心早已一片翻腾,面上却丝毫未显,他一直凝神等待。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再次听到“嘎吱”一声,那扇厚重大门复又开了,小师父快步走了过去,却是将那支签子重新还给了太子,恭恭敬敬道:“禀殿下,师祖说,缘分未到,有缘他自会见殿下的。”   顿了顿,又道:“若殿下心结久未解,那便随心而定,一切随缘罢!”   太子嗖地一下睁开了眼,只定定看着小僧,顿了顿,又将目光重新落到了签子上。   随缘?   缘又在何处?   太子一叶障目。   却说卫臻原是打算立即搬回原处的,只后净空小师父过来传话道:“小师叔今日通宵参禅,后院拥挤,已无多余闲置屋子,小师叔吩咐卫娘子今日便在此处住下。”   那罗刹殿下等下不来了?   不过,管他来不来,稍作休息一番后,卫臻依旧经由冬儿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回了远处,在净空师父的苦口婆心,依然态度坚决。   净空小师父一脸无奈,最终,拗不过卫臻,见卫臻行动不便,便领着卫臻二人走的小道。   这才知道,原来这做独门独院的小宅子距离卫臻她们女眷所安置的后院极近,中间单单隔着一片竹林,穿过竹林,便远远瞧见后院高墙,墙壁外有一株又高又大的古樟树。   看到那颗樟树,卫臻微微愣了愣。   她还记得,当年与郑襄阳结缘,就是在这颗樟树上,彼时,团哥儿的大蜻蜓纸鸢飞到一半缠到了樟树上,她与郑襄阳一前一后爬上了樟树区捡纸鸢,不想,困在了半道上,是上不来也下不去。   那时,还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丑和尚如鬼魅般冷不丁出现,又冷不丁将她救下来了,只是,那人粗暴无礼,回府后,卫臻被刀剑刮蹭的伤口疼了大半月才好,被卫臻嫌弃埋怨许久。   如今,看了看那片竹林,又看了看眼前这颗大樟树,卫臻垂了垂眼,心下一片复杂。   却说,卫臻回屋后,整个后院静悄悄的,内宅女眷全部前往佛堂祈福抄经去了,卫家几姐妹亦是早已经前往,卫臻手脚受伤,便留在了卧房歇息,她昨日没睡好,早起又浑浑噩噩,没完没了折腾了一整日,室内难得清静,以为伤口疼痛,会难以入睡,不想,沾了塌便立即闭上了眼,瞬间熟睡了去。   晚上,女眷们回来用膳时,整个后院叽叽喳喳,热议不已。   原来,中午,二殿下与一女子私会,太子与一女子私会一事在整个灵隐寺传得沸沸扬扬。   听说,太子跟那罗刹二殿下因一女子大打出手,直接毁坏了一处园子,一座庙堂。   听说,太子真龙护体,将二殿下魂魄里的鬼魅煞魂当场震出,二殿下惨败不已。   又听说,二殿下乃地狱里的鬼罗刹转世,他恶魔附体,直接挥刀险些将太子殿下斩杀,太子殿下如今早已经深受重伤,就连一芯大师也给惊动了,如今正在被一芯大师运功疗伤。   而二人争夺的女子,自然是今日下午未曾在经楼露过面的卫家七娘子。   婚事临近,有关这几位的传言,早已经从宫闱之争,夸张得演变成为了神话鬼怪之争。   不多,多为听说,未有一人得意亲眼所见。   卫臻被卫家那几位妹妹生生摇醒,拷问了足足一整夜,卫臻只有几句:当真?   原来我这般厉害。   哎,楼兰仙子的魅力,果真不同凡响。   如此敷衍打发。   问得多了,卫姮几个便齐齐朝她乱甩白眼,气得一语不发,最终,几个小妞齐齐脱了鞋袜上来将卫臻挤成肉酱。   来这庙里,白白受了一身上,遭了几经吓,索性全都有惊无险,能得以顺顺利利下山。   唯一的好处便是,躲过了抄写经书的任务。   次日一早,用过早膳后,卫家一行人收拾行李,打道回府。   临行前,净空小师父端了个托盘,气喘吁吁的追上卫臻,冲卫臻道:“卫七娘子,请留步!”   卫臻停下脚步,有些疑惑的看着净空。   净空双手将托盘奉上,指着托盘里的经书冲卫臻道:“七娘子受伤,错过祈福抄书,相当于白来了一趟,此乃小师叔特意吩咐静安师兄给您布置的功课,请七娘子务必在十日内抄写完毕,待您大婚回门后,再派人送往庙里来!”   净空说着,朝着卫臻重重施了一礼。   静安师父乃此番寺庙主持祈福抄经的主事。   卫姮等人所有女眷都抄了足足一本,抄了一日一夜,抄得手指发酸。   而眼下,托盘里摆着厚厚一叠,至少十本起步。   卫臻看着眼前这厚厚一沓,听着净空小师父一脸虔诚的话语,顿时眼前一阵恍惚,险些眼皮一翻,一口陈年老血当即喷洒了出来。. 第325章   八月初八, 大吉,乃婚配嫁娶之良日。   一大早,天才蒙蒙亮,便有喜鹊登门, 落在卫家大门前的门檐上, 沿着屋檐围墙来回蹿跳。   “喳喳喳……”   一声一声叫得无比欢快。   看门的护院见了, 丝毫不敢惊动, 转头便朝着院子里奔跑, 边跑,边一脸喜色的唤道:“喜鹊登门, 喜鹊登门,大吉, 大吉啊!”   “快去禀报太太, 快去禀报五房……”   此时, 大房正房院里, 郝氏摸着点一早起了, 见丈夫卫霆渊跟在她身后起了, 又见外头还黑着, 忙亲自去取丈夫的服饰,亲自伺候他更衣,嘴上却道着:“昨儿个后半夜才歇下的,眯了才不到两个时辰, 要不再歇会儿,今儿个准有得忙活, 再过半个时辰我再叫你罢。”   又道:“这些日子,你忙坏了,这半个月来, 没睡过几个好觉,比褚哥儿成亲时还耗心力。”   郝氏替卫霆渊系着腰带,卫霆渊自己仰着脖子,整理着衣领,道:“褚哥儿的婚事出了错,失的不过是我卫家的颜面,今儿个若是出了错,可是关乎着皇家脸面,自是不可小觑了去。”   说着,只缓缓低头看着妻子,道:“我一大老爷们倒还好,撑得住,倒是辛苦夫人你了,自家的几个孩子要亲手操持着不说,满府这十多个一个也不省心,每个都得夫人你亲自操持,累的是你才是。”   卫霆渊一贯严肃,这会儿神色难得温和。   话音一落,不由抬手捏了捏郝氏的手。   “都老夫老妻了,老爷这是说得什么话,当心叫人瞧了笑话去。”   郝氏同卫霆渊成婚二十多年,一贯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二十多年来,连吵嘴红脸都是罕见的。   这会儿一大早的,见丈夫如此,立马轻瞪了他一眼,打了下他的手,嘴上却忍不住弯了弯,道着:“老爷心里将这一切都瞧在了眼里,便也觉得值了。”   说到这里,又抬眼看了丈夫一眼,道:“妾身操持的不过是咱们这个小家,老爷肩上扛着的,可是整个卫家,每当觉得有些疲累的时候,想到老爷,便又觉得一切都算不了什么。”   夫妻二人一边更衣,一边凑到一块低低说着话。   二十多年来一贯如此,虽看着不算腻歪亲密,却也别有一番温馨温情。   正说着,忽而听到院子外响起了一阵吆喝声,卫霆渊同郝氏二人不由齐齐朝着门外瞅去。   “怎么了,这天还没亮了,怎么外头就开始吵吵了?”   郝氏踮脚替丈夫戴好头冠后,走到门口发问着。   “禀太太,禀老爷,大喜啊,前院的看护特意跑过来禀报,说是府门口飞来了一大群喜鹊,就停在了门檐上,一口一口叫得欢快了,说是喜鹊来报喜了!”   门口的婆子欢快说着。   “当真?”   郝氏一脸惊讶,随即一脸喜色的扭头看了卫霆渊一眼,道:“我还从来没有瞧见过这样的场面,老爷,咱们一快过去瞅瞅罢!”   又道:“带些玉米粒和馒头,往府外四处撒些,莫要惊扰了它们——”   想了想,又道:“快派人去五房去通报一声,让全府沾沾喜气,顺道通知大家伙儿,今儿个将六娘子七娘子安安生生送走后,全府有赏!”   **   “大喜咯,大喜咯,喜鹊枝头叫,一早来报喜咯,喜鹊来报喜了!”   却说这会儿五房早已经灯火通明了。   这欢喜的叫嚷声一响起后,陆陆续续的,其他各房便也挨个亮起了灯。   此事一传到五房后,顿时,整个五房大喜,尤其是五房的染云居及碧水筑。   在忙碌的,听了,顿时喜上眉梢,忙碌之余,忍不住眉飞色舞的议论着,那些得了闲的,便挨个跑到前院去瞧一瞧热闹,再回来绘声绘色的描绘这一番喜庆。   终归是喜事一桩,如今又得了喜鹊的报喜,只觉得分明是喜上加喜。   此时的染云居一片张灯结彩,冉氏脸上难掩喜色,昨儿个一夜没合眼,在为卫绾清点陪嫁嫁妆,冉氏获宠多年,曾还替殷氏管束过几年院子,底子自是不少,不过,即便再多,于东宫而言,压根不值一提。   这宫里头除了尊贵荣耀外,女人众多,宫女众多,是非也多,冉氏是女人,如何不懂,为了不让绾儿嫁入宫里头遭人奚落受委屈,冉氏狠了狠心,将自己这多年来的积蓄十之七八全部添进了卫绾的嫁妆里。   至于小九姮儿,多留的田庄铺面之类的,若有她姐姐尊贵荣耀的一日,必有日后姮儿高高抬头的一日。   冉氏将所有的宝全压在了卫绾身上。   她是她的骄傲。   只是,这会儿卫绾高兴则高心,却远没有想象中那般欢喜开心。   自打从灵隐寺回来之后,她便一直有些心事重重。   尤其,这会儿,看着整个闺房一片通红喜庆,卫绾不由缓缓起了身,身着一袭绫白里衣踱到了那火红的嫁衣跟前,良久,抬起手,缓缓地摸了摸嫁衣。   大俞红为喜,绿为尊。   早在三年起,她便在姨娘的授意下,亲自缝起了自己的嫁衣,不想,那一身尊绿此刻竟却成了压箱底,再也没了出头露面之日。   七妹妹那里呢?   听说嫁衣的料子是世子苏从北凉亲自押运过来的。   上等的冰丝墨绿。   又由阮氏亲自缝制,那嫁衣,定然极美罢。   何况,七妹妹本就生得美,想来今日一定会撼美凤仪,华贵万千呢?   而她呢?   虽是太子侧妃,说到底,不过一介侧室,连那一抹绿的穿戴资格也没有。   卫绾一贯自傲。   可实则,她曾暗暗发誓,定不为妾。   她为太子抛弃了她的原则跟饰演,希望太子莫要负她才好。   “怎么了,绾儿,是不是有些紧张?”   冉氏一进屋,便见卫绾立在嫁衣前,定定的看着。   她不由笑着走了过去,一把拉住了卫绾的手,道:“莫要紧张,每个女子都要经历这一遭的,绾儿,你要记住,你虽是侧妃,却不是寻常侧室,你是太子侧妃,是未来天子的妃,是将来这天底下最最尊贵的女子之一,你这位置,全天下的女子都在觊觎,你若得力,日后整个天下都是你的,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眼光不要局限在眼前这一番小天地里,你的世界啊……大着呢!”   冉氏如何瞧不住女儿的彷徨与不安。   她紧紧拉着她的手,微微抬着下巴,给她鼓励给她打气道。   这一刻,她仿佛不是这后院内宅的一个小小妾氏,她的眼光,她的气魄,早已经透过这一小院,穿透了卫府,看向了那座宏伟又轩丽的森森大殿。   卫绾听了冉氏的话后微微怔了片刻,良久,只定定的冲冉氏点了点头,道:“是女儿钻牛角尖了。”. 第326章   相比染云居的有条不紊, 明显,碧水筑这边忙碌热闹得多,因为, 新娘子在这么重要的日子, 竟然起晚了。   天还没亮, 轮流进了三批人, 硬生生的唤喊拉拽,都没能将人从那床榻上将人弄起来。   碧水筑的这位小主子仿佛有自动闭目闭耳的功能。   最终还是昨儿个歇在这院子里的方家娘子与郑家娘子,集齐二人之力, 哄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这才软磨硬泡的将人从那被窝里给挖了出来。   原来昨儿个方娘子郑大娘子二位歇在了碧水筑, 应承了卫臻, 要亲自将她送上花轿的。   只是,昨儿个这二位过来,本欲是来陪她们小主子说话谈心的, 不想, 硬生生的被她拖着抄了一宿的经书。   这二位莫名其妙, 起先都还以为是她紧张,睡不着觉, 便大半夜起来抄写经书,好让自己静下心来, 方静姝同郑襄阳二人自然乐意作陪, 只是没想到抄写到一半时, 无意间得知了缘由后,方娘子跟郑娘子二位面面相觑,随即,噗嗤一声, 瞬间歪倒在了书桌上。   二人齐齐发笑,笑得最终滚到了软榻上,捂着肚子压根起不来了。   什么?   这经书抄了压根不是静心用的?   原是任务?   是那罗刹殿下吩咐下达给卫臻的任务?   回门之际还得上交任务来着?   这都什么跟什么?   方静姝、郑襄阳这二位差点儿在卫臻的闺房里笑岔了气,最终被卫臻咬着牙,恶狠狠的赶了出去。   今儿个早起,卫臻彻底清醒过来时郑襄阳的第一句话便是:“卫臻,昨儿个你的功课完成了不曾?”   问这话时,郑襄阳只微微低着头闷笑不止。   一旁的方静姝见了,咬牙忍了忍,只抬手挥了她一下,暗示她,今儿个可是要紧的日子,莫要再招惹这位小姑奶奶了。   不想,许是昨儿个夜里忙碌太晚了,后来方静姝郑襄阳二人走后,卫臻一直失眠睡不着,翻来覆去的,直到快天亮了这才姗姗眯了会儿,这会儿,整个人都还是晕头转向、头冒金星来着,整个人晕乎乎的,连郑襄阳的打趣也没能听出来,只睡眼惺忪的应着:“唔,还没。”   郑襄阳听了,顿时转了转眼珠子,又道:“那咋办啊,过两日便得上交了啊?”   郑襄阳难得见卫臻如此迷糊,如此好玩,她往日里就跟小猴子似的,猴精猴精得,这会儿不抓紧了机会好生逗弄几回,日后定然是逗不着了,顿时,就跟逗弄小孩子似的逗弄着卫臻。   这会儿的卫臻正坐在梳妆台前,由冬儿亲手伺候着擦手擦脸,冬儿前脚给小主子喂进去漱口的茶,她不过转身拿了下痰盂,后脚便见主子一口咽了下去。   冬儿见了太阳穴直蹦蹦蹦的乱跳不已。   这时,郑襄阳话音一落,便见卫臻闭着眼,晕乎乎的回着:“今晚继续啊!”   结果,卫臻这话音刚一落,便见整个卧房嗖地一静,就连冬儿的手指都微微一抖,脸上有些懵,再然后,郑襄阳噗嗤一声,顿时“哈哈哈”仰天大笑三声,差点儿将整个房顶都掀开了。   就连方静姝都微微红着脸,捂着帕子闷笑不止。   周遭几个丫头,亦是个个捂着脸,忍得整张脸都憋红了。   偏生,这会儿的卫臻整个人还晕头转向的反应不过来,只呆呆地睁开了眼,一脸木然的看着差点儿倒地不起的郑襄阳,一脸茫然。   还是冬儿率先缓过神来,只咬牙冲着郑襄阳道:“我的郑大姑奶奶,冬儿求您了,您今儿个便行行好罢,您莫要再逗咱们主子玩了,若要误了吉时,您今儿个……您今儿个便替咱们主子嫁过去罢!”   冬儿这话看着虽平常,实则恶毒不已。   郑襄阳听了顿时打了几个寒颤,忙道:“别……别,可别,冬儿姐,咱不待这般吓人的,行,我走,我这就外边待着,不吵着这位姑奶奶了,您别这样说,我害怕——”   话音一落,郑襄阳忙不迭往外跑,边跑边忍不住哈哈大笑笑,道:“大婚之夜抄经书,噗,卫臻,不待这般搞笑的,你是要笑死老娘不成?”   郑襄阳出去了,院子里彻底便又沸腾了,依旧是不得安宁,好在,卧房里头是彻底安静了下来。   “臻儿妹妹,新婚大吉。”   洗漱后,卫臻由冬儿搀扶着去浴房沐浴,起身时,方静姝跟着一路搀扶送她至浴房门口,待卫臻正要进去时,方静姝忽而冲卫臻的背影缓缓道。   卫臻闻言,步子微微一停,不多时,只缓缓转过了身来,冲方静姝,道:“会的,静姝姐姐。”   方静姝笑着,目送卫臻进了浴房。   一直到卫臻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前,方静姝都还未曾收回目光,良久,只微微垂了垂眼,喃喃的补充了一声:“代兄长。”   却说沐浴后,便是绞面,上妆,换嫁衣,唱嫁词,再然后拜别父母,拜别长辈,一系列步骤,繁琐不止。   尤其,此番是皇室大婚。   时辰一到,便从宫里派了二位嬷嬷来观礼,故而,天才刚刚一亮,郝氏跟殷氏二人便往染云居、碧水筑一边派了一人亲自坐镇。   其中,绞面这一礼节可是大礼,卫绾当初办及笄礼时请了族里的宗妇给她办的绞面礼,今儿个则请了辕文家侯老夫人亲自给她绞面,可谓是为卫绾上了不少脸面。   卫臻这边却还未曾及笄了,她还未曾办过及笄礼,从未曾绞过面,这会儿,怕是要遭罪了。   她原本请的是大太太娘家郝家的老太太为她绞面,郝老太太对卫臻喜爱不已,原是早已相中了她,想将她娶进郝家的,早早便替自家的宝贝孙子翰哥儿留着呢,却不想,终究是晚了一步。   不过,做不成孙媳妇儿,却依然盼着小辈能好的。   郝老太太一口便答应了,不想,早两日,郝家老太太染了风寒,这会儿已卧病在床了。   卫家便连夜去请了京城其他有些头脸的宗妇太太。   只是,到底请了哪个,卫臻没有过问,这会儿时辰一到,殷氏将人领来了,整个碧水筑吃惊不已,竟将老王妃给请来了。 第327章   看到老王妃的到来,卫臻微微一愣,整个碧水居的人亦是微微一怔。   殷氏清冷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道:“怎么了,一个个都傻掉了不成,臻儿,还不快过来给王妃见礼。”   老王妃视线环视了一大圈,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刚从浴房沐浴出来的卫臻身上,盯着那道迤逦婀娜的身影,那张妖妖艳艳的面容看了一阵后,老王妃将眼中的惊艳压制住了几分,良久,只忍不住笑着开口道:“怎么了,才数月不见,便不认得老婆子我了么?”   老王妃笑着朝着屋子里走进。   她一脸和善。   纵使手执龙头拐杖,一身通体华服加身,通身威严气势,荣耀华贵逼人,然而那张脸上却是言笑宴宴的,一脸笑脸示人。   卫臻愣了片刻后,立马快步迎了上前,走到老王妃跟前,朝着老王妃遥遥一拜道:“不知王妃驾临,臻儿失礼了。”   卫臻一拜后,身后方静姝同一众婢女纷纷朝着老王妃行礼问好。   老王妃一改常态的没有去扶卫臻起身,反倒是生生受了卫臻这一礼。   老王妃杵着跟龙头拐杖,笑着居高临下的看着卫臻,良久,只缓缓朝着卫臻走近了几步,走到了卫臻跟前,冲其道:“老婆子是真真喜爱你这丫头片子,三番四次的寻了机会,想要将你娶进我恭王府的家门,做我恭王府的孙媳妇儿,哎,可惜,我那孙儿福薄,娶不着你这样的好妻子,不过——”   说到这里,老王妃语气一转,又冷不丁开口道:“做不成孙媳妇儿虽有些遗憾,却也不打紧,我那浑孙对谁都不亲近,唯独对你喜好有加,想来你与咱们帧儿也算是有几分缘分,虽不是夫妻之缘,许是另外一种缘分罢。”   说着,老王妃垂眼沉吟了一阵,冷不丁又道:“老婆子我已是大半截身子没入黄土的人了,这寿数已将要到了尽头,唯一放不下的便是我那懵懂孙儿,原是想给他娶个好妻子伴他余生,既他无福消受你这般好女孩儿,妻子做不成,也不想遗失了这份缘,老婆子我今儿个便做了主,认了你做老婆子的孙女儿,权当全了这份缘分,也全了老婆子我这份遗憾,日后也算给那浑小子留下一丝陪伴,卫臻,你看,你是愿不愿意?”   老王妃盯着卫臻的头顶缓缓说着。   老王妃这话说得清晰明了,没有一丝糊弄含糊及周旋之意。   她明明白白的意思是,想认了卫臻做孙女,除了喜爱卫臻以外,更是想要日后给那元帧牵条线,多留条路啊!   要知道,如今的卫臻高嫁给了二殿下,日后定是一门显赫,甚至有那渺茫的机会,能够一步登天,便是此事落空,她却仿佛也曾得了太子殿下青睐,如今,无论未来这天下大势如何还不好说,可卫臻这条路瞧着都是隐隐有后路的。   而恭王府日渐败落,老王妃如今在世,尚且替整个王府撑起了几分天地,他日天下大势重新分配,新君上位,王府后继无人,哪里还能在这盛京占有一席之地,败落的豪门贵族,无人撑腰重视的傻子少主,将来会落得怎样一个悲惨局面,一切似乎并不难猜想。   老王妃如今是撒开了胆子豪赌了一把,将赌注下在了卫臻身上。   这后宅弯弯绕绕的,后宅里的妇人太太们说话一贯习惯指一说二,说上三分,暗指七分,有什么事,什么话从不明说,多为用眼神、神态、动作及语气暗示或者意有所指,像老王妃这般直截了当、开诚布公,这般坦荡赤诚的人,着实不多。   故而,老王妃这般突如其来的快意直言倒是吓了卫臻及所有的人一大跳。   认她做孙女儿?   老王妃竟要认她卫臻做孙女?   这件冷不丁降临的惊天事儿,着实惊得卫臻无以复加。   不过,不过才片刻功夫,卫臻便很快理清了思路,猜测到了老王妃此举的意图。   卫臻今日虽高嫁皇家,嫁给了二殿下,却依然改变不了她是低门庶女这个事实。   她与二殿下的结合,属强弱联合,却达到了弱上加弱的效果。   二殿下娶了身份低下的她,丝毫没有给自己带来任何好处,然而卫臻高嫁二殿下,成功攀上了皇族,却因对方是他,未见得幸是不幸。   而如今,若卫臻成了老王妃认的孙女儿,虽辈分乱了,到底依了恭王府的势,为她薄弱的低门庶女的身份添加了几分稳固的堡垒。   旁的作用大不大,并不好说,至少日后无论是在宫里头,对着宫中的贵人们,还是在旁的府中走动时,在各府女眷堆里,卫臻的日子要好过多了。   毕竟,纵使恭王府日渐败落了,可只要老王妃在世一日,便会受人尊敬一日。   臻,帧二字同音,看来,着实是缘分。   “臻媚儿见过祖母。”   不过沉吟片刻,卫臻很快便从这惊天的震惊、呆愣中缓过神来。   几乎不带任何思索,原本低头恭敬朝着老王妃行礼的卫臻竟当即双膝跪下,直接朝着老王妃恭恭敬敬、一脸真心实意的连磕了三个头。   她身后一众丫鬟们见了,愣了一愣后,立马跟着卫臻一道跪了下来。   老王妃以为卫臻会疑惑,会犹豫,不想,她竟如此爽快,几乎想也未想,便一口应下了。   老王妃是个爽快之人,她如今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一双慧眼独具,知道卫臻这是领悟到了她的意图,欣慰满意之余,却更加青睐卫臻这爽朗的性格,瞧着柔柔弱弱、天真娇魅,却不想,压根不是个空有皮囊的摆件花瓶,竟是个聪慧的,一点便透。   为此,老王妃满意感动之余,不免又再次遗憾叹了口气。   不过,见卫臻跪在地上,一脸乖巧肆意,老王妃又很快收起了脸上的遗憾,只转忧为喜的亲自拉着卫臻起了身道:“好孩子,好孩子,快快起来,今儿个是你大喜的日子,咱们祖孙二人日后有的是时间久叙,便不在此时耽搁你的吉时了,祖母我这会儿只有一句话要对你说,那便是,孩子,只要有祖母在的一日,便会拼了这条老命护你的一日,从今儿个起,你不仅仅是卫家七女,是二皇子妃,更是我恭王府的嫡孙,是老婆子我的亲孙女!你只需记下这一点便是了!”   话音一落,还不待卫臻回复,便又见那老王妃朝着屋子外头唤了一声:“帧儿。”   老夫人话音一落,便见一道欢快的身影从外头冲了进来。   一身华服加身的傻世子元帧飞快蹿到了卫臻跟前,冲她龇牙一笑,一脸亲昵道:“仙女姐姐。”   说着,便要朝着卫臻凑过去,只仔仔细细的盯着她,认认真真的瞅着。   看到卫臻,只高兴的手舞足蹈,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高兴与欣喜。   老王妃道:“帧儿,记下了,是仙女妹妹,不是姐姐,是妹妹。”   老王妃亲自教元帧改了口,末了,又道:“今儿个是妹妹大喜,帧儿快将备的贺礼给妹妹送上罢!”   老王妃话音一落,只见元帧一脸认认真真的将腰上挂的荷包解了下来,又将荷包亲自解开,从里头拿出了一个镯子来,卫臻还没来得及看看清那镯子模样,便又见那元帧一把拉起了卫臻的手,只亲手将那镯子小心翼翼地套在了卫臻手腕上。   “好看。”   替卫臻戴好镯子后,元帧拉着卫臻的手,一脸高兴的说着。   卫臻将手腕缓缓抬起,只见手腕上套着一只半个巴掌宽的偌大的金镯子,金镯子上雕刻着一龙一凤缠绵缠绕的龙飞凤舞的花样子,周遭镌刻着如意花纹纹路,镯子两边的边沿镶嵌着两圈数十颗米粒大小的红宝石,而金镯子的正中央一圈,足足镶嵌着八颗大拇指盖大小的红宝石,缠绕在龙飞凤舞的图腾中。   红宝石耀眼刺目,龙飞凤舞的花样吉祥喜庆,整个镯子华贵富丽到了极致。   往卫臻手腕上一套,手腕顿时一沉,卫臻只觉得半边身子都低了下去,这个镯子足金的,死沉死沉,怕是足足有一二斤重,若非被元帧拉着,定压得卫臻抬不起手来。   卫臻还是头一回见这般金贵的红宝石手镯,材质手艺暂且不论,就说这花式样式,瞧着不像是现下时兴的样式,瞧着像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了,更显珍贵稀世。   卫臻正一脸懵间,只见老王妃笑着冲卫臻道:“这是老婆子当年嫁入恭王府时,太皇太后赐的聘礼,一晃眼,这物件落老婆子我手中几十年了,原是想待帧儿娶妻时传给帧儿媳妇的,如今……便送你了当作新婚贺礼罢!”   老王妃笑着冲卫臻说着。   卫臻听了,顿时一惊,忙道:“这……这太贵重了,臻儿……臻儿不能收。”   卫臻立马要将镯子取下来。   老王妃却拉着她的手,微微阻拦道:“不打紧,这镯子是一对,另外一只让帧儿收下了,日后让他送给他的妻,妻子与妹妹一人一个,也算公正。”   老王妃将话说到这里,卫臻便也不好推辞了,只忙不迭谢过老王妃及元帧所赠的这份厚礼。   老王妃笑着冲卫臻点了点头,末了,拉着卫臻的手忽而微微一紧,顿了顿,老王妃拉着卫臻缓缓往屋子里走了去。   殷氏见状,冲屋子里的丫鬟们使了个眼色,大家纷纷杵在原地,没有跟上去。   老王妃将卫臻拉到梳妆台前坐着,拿起一旁的帕子亲自替卫臻绞发,边绞边缓缓道:“皇家复杂,事多而乱,你嫁给二皇子,当祖母的对那二皇子知之甚少,无甚可叮嘱的,唯有一句,便是,臻儿,你记下了,日后,那二皇子是你的夫,未来,若有一日,无论那二皇子如何作恶,便是如同魑魅魍魉,作恶多端,便是杀人不眨眼、搅得整个皇家鸡犬不宁、翻天覆地,甚至血流成河,你也丝毫不能做任何阻拦,你只需要知晓一件事情,便是,他是二殿下,你是他的妻,可知?如此,方能护你一生周全。”   老王妃微微叹了一口气,淡淡的叮嘱着。   卫臻虽听得稀里糊涂的,却忙不迭应下了。   只是,看着镜子里老王妃一脸复杂的脸面,忽然间又模模糊糊的想起当初祖母凉亭里的那番话,又一时想起那日在庙里见到的那个罗刹王爷,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一时又没由来的忐忑了起来。   所以,这位二殿下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竟令这么多老人如此讳莫如深。 第328章   老王妃亲自替卫臻绾发绞面。   一根白色的细线,紧贴在卫臻脸上,一下一下生绞着,生生将卫臻的眼泪水全都绞了出来,却偏生只能咬着,面上还得忍着笑,做一脸喜庆模样,只两只眼睛分明眼泪汪汪的。   卫臻何曾遭过这样的罪,恨不得哇哇直叫嚷道:这婚不成了。   她这龇牙咧嘴的模样逗得老王妃都忍不住笑了,偏生一旁的秦妈妈还在旁边笑着附和道:“王妃万万莫要手软,主子没受过累,受不住力,这可不好,往后啊,还有遭罪的时候,这点儿力如何能不受,这会儿看着有些疼,实则绞得越是干净越好。“   这毫不留情得话听得卫臻嘴角一抽,整张脸都木了。   周遭的人听了全捂着帕子笑了起来。   卫臻一眼瞪过去,一个个立马低下了头,可双肩却全都在乱颤着。   死冬儿是笑得最邪恶的那一个。   气死卫臻了。   还是映虹姐姐心疼她,见卫臻脸都疼僵了,忙过来朝着王妃求情道:“咱们家小主子面皮薄,面上干净整洁,素来无甚可绞的,还望王妃体己则个。”   老王妃闻言,看了看映虹,又看了看卫臻,只似笑非笑,道:“这绞绞面算什么,这点儿小疼小痛都遭不住,今儿个夜里该如何熬过去?”   老王妃说着,意有所指的打趣了起来。   话音一落,周遭众人交换了个眼色,年纪小的,纷纷面色忸怩,很快低下了头去,只装作听不懂,年纪大些的,却是笑得明目张胆,纷纷在使眼色打趣。   卫臻听了这话后,霎时脸噌地一下胀红了,片刻后,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又有些紧绷,僵直。   只陡然觉得今儿个这一个早上都有些难熬,这一整日,又该如何熬过去。   却说绞面梳妆后,厨房送来了吃食,说是老夫人派人送来的,旁人用的燕窝阿胶,皆是上好的补物,卫臻这么个最要紧的人,用的却是红枣莲子之类的。   一大早的,卫臻胃口不佳,有些用不下,不过这会儿天还没亮透,这一日太过漫长了,得熬到夜里,方能进些食,卫臻被冬儿、双灵二人哄着用了小半碗。   用过早膳后,阮氏那头便命雯烟将喜服及凤冠送了过来。   卫臻的喜服凤冠是阮氏亲手做的,喜服共有六套,红色的鸳鸯戏水兜肚,红色的真丝细软内衬里服,大红对襟长衫,大红色个广袖长孺,大红广袖龙飞凤舞凤尾拖地喜服,喜服整整六套,将卫臻整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当然,其中最耀眼,最奢侈,最刺目的自然要数那件大红色广袖龙飞凤舞的凤尾拖地喜服了。   喜服的袖子广而阔,式样有些偏宫中的宫廷装,气派而奢华,领口微微垫了肩,将卫臻的妩媚妖艳之气稍稍压制了几分,整个人突显得更加庄重华贵了。   而喜服那拖地凤尾,是整件喜服最耀眼之处,只见它足足有半丈之长,长长的拖在卫臻身后,那大红的拖尾上绣着一只高高展翅的金凤凰。   金凤用金色的绣线缝制而成,阮氏用了她毕生绝学,用了九九八十一种绣法,全部倾注在了这件喜福上,只见那只金凤栩栩如生,宛若真凤展翅,它附在卫臻的背后,身后,好似随时随地要领引着卫臻展翅高飞起来似的。   屋子里的丫头全都簇拥了过来,围着惊目观看。   就连侯在外头的丫头婆子这会儿也忍不住凑到窗子门口探头探脑的张望着。   就连老王妃都忍不住瞧了又瞧,赞了一句:“美,甚美!”   说罢,只将最后一件翡翠绿的正明喜服取来,套在了最外侧那件大红色广袖凤尾喜服上。   在大俞,红为喜,绿为正,紫为尊。   寻常百姓婚宴出嫁,多着红色,可簪缨世家,权爵贵族,则全是着正明绿色,这是正妻及正经名门望族之女,才配着之色。   而妾氏偏房,哪怕是隔壁屋子里的太子侧妃卫绾,都不敢明目张胆的着此色。   卫臻是二皇子正妃,自是明正其身,端修其体。   只见将那件翡翠明绿之色的喜袍罩在了卫臻身上,瞬间将卫臻身上那一身正红明艳之色压制了几分,卫臻貌美艳,红妖,她着一袭全红,衬托得整个人妖艳似凤凰,美得太过刺眼照耀了些,直令人触目惊心、魂魄激荡,可那翡翠绿罩在身上,不单单压制住了那丝妖冶魅惑,反倒是凸显几分庄重华贵,与她皇子正妃的身份更为契合。   不过,将那尾九尾东珠凤冠朝着头上一罩,原本松了一口气的众人,再次齐齐瞪了眼了起来。   随即,整个屋子里陡然一静。   不用瞧,卫臻也知,自己着喜服的模样。   毕竟,这是她第二次着此服,只区别在于,两次,分别嫁给了不同的两个人罢了。   不过,许是这一世,卫臻是娇养长大的,相比前世的畏缩羸弱,这辈子这张脸更加明艳饱满了些,也更加娇艳刺目了,尤是卫臻对自己的容颜早已经熟稔,可往那铜镜里一照,依然忍不住有些心惊肉跳。   镜子里的那张脸,红唇,齿白,琼鼻,包括那双春目,印在朦朦胧胧的铜镜里,只觉像是落入人间的仙子,又像是附着在人类身上的妖孽,勾魂摄魄,令人瞧不真切。   卫臻知道自己是美的,可美成这样,却绝非她所愿。   尤其,只见在那双目眉间,还点了一点朱红眉心朱砂,更衬托得整张脸媚眼含春,妖冶万千。   瞧得自己心惊肉跳,心脏忍不住一下一下砰砰砰直乱跳了起来。   更不遑他人。   看着镜子里的这张脸,卫臻神色一时恍惚了一阵。+   尤记得,当年她嫁入东宫,就连一贯礼教甚严、喜怒无色的太子元翎掀开红盖的那一瞬都一时忍不住晃了眼,险些失了态,当夜,宫妇礼教司仪褪去后,太子捏着她的下巴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许久,久到卫臻心下紧张,浑身发颤了,太子忽而起身,倒了杯酒,一口饮尽了。   那夜,太子虽一言未发,可卫臻隐约猜到了,太子对那门亲事是并不满意的,对她应当亦是不满不愿的,可因她这张脸,依然违背了自己的初心,同她圆了房。   只今夜,卫臻不由抬手摸了摸自己这张脸,相比太子的儒雅克制,不知那位罗刹二殿下将会是何种态度。   那人……   不像是个好想与的。   光是设想一下,卫臻都忍不住感到一阵窒息。   喜服穿戴好了,外头天色也早已经大亮了起来。   不多时,只听到外头鞭炮彻响,紧接着咿咿呀呀的,好似来了不少人,随即,又来了许多认识的,不认识的亲戚族妇,过来探望新娘子。   卫臻只顾着挤牙龇笑。   直到不知侯了多久,吉时一到,外头的鞭炮声及礼炮喇叭声骤热升空爆响了起来。   有那传信的跑腿丫头立马手忙脚乱的过来通报道:“来了,来了,迎亲的队伍来了!”   这时,整个碧水居所有人心里头骤然一紧。   冬儿立马寻了盖头来,小心翼翼地将卫臻脸面盖上了。   映红倒还算稳重,只忙中有稳,乱中有序,道:“来的是二殿下的,还是东宫的?”   话一落,跑腿丫头慌忙道:“奴婢……奴婢还没来得及分辨,奴婢奴婢这便立马速速去探!”   话音一落,丫头又气喘吁吁的跑了。   留下满屋子里的人又急又慌。   一时,整个屋子里兵荒马乱了起来。   受这氛围影响,就连红盖低下,卫臻的双手都忍不住紧攥了几分。 第329章   “二殿下和……和太子殿下一道来的。”   “太太,娘子,两支迎亲队伍全都来了,这会儿正堵在巷子口了,他们……他们是一道来的!”   跑腿丫头着急忙慌的报着信。   那大嗓门一吼,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听到了。   冬儿闻言立马跑了出去,偷摸问道:“怎么就堵住了?总有个前后罢?”又重复一遍道:“总有个前后脚罢?是二殿下在前头,还是太子殿下在前头?”   说罢,只咬牙将脚一跺,道:“算了,算了,我亲自去瞅瞅!‘   话一落,自个撂起裙子一溜烟跑没了影。   屋子众人见状后,气氛稍稍凝固了起来。   不多时,纷纷朝着卫臻脸上看了去。   要知道,当初,这太子殿下可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在陛下面前求娶过七娘子的,不想,后头七娘子被陛下许给了二殿下,而二殿下与太子殿下——   如今朝堂局势错综复杂,不过太子殿下稳坐东宫之位,看似又稳固如斯,不过,这皇子们之间的关系气氛本就微妙,从前还不显,自打上回宫宴二殿下嚣张露面后,局面瞅着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了起来,于是,今儿个卫家的婚事本就牵一发而动全身,备受瞩目,整个文武百官全都认真看着了,这倒好,竟上赶着凑到一块了,自然是一出好戏了。   唱的好,自是喜事连连,双喜临门,这若唱得不好,卫家便要——   卫老爷子卫霆渊这会儿怕是要急得团团直乱转了。   “好了,一大早的,稳当些,莫要着急忙慌的。”   殷氏见跑腿丫头一脑门汗,语气激动的禀告着,不由淡淡的看了眼念雪,念雪立马上前将跑腿丫头打发了下去。   殷氏这才缓缓走到了卫臻跟前,抓着她的手,淡淡抚慰道:“安心等着,一会儿便该出门了。”   殷氏一贯冷淡的,她两耳不闻窗外事儿,一心只为撵尘珠,这十多年来,越发痴迷佛道,一日的功夫有大半日是待在了祠堂里,修习佛道。   不过,自打辰哥儿出生后被送到澜清阁后,这两年来,澜清阁倒是日渐热闹了起来,殷氏偶尔会牵着辰哥儿外出散步走动,或是牵着他去给老太太请安,辰哥儿是个活泼的,日日围着殷氏母亲长母亲短的,时间一长,殷氏清淡的脸上偶尔会染上一二抹淡淡的笑意。   这会儿拉起了卫臻的手,已算得上十足体己人了。   卫臻愣了一下后,立马冲殷氏点了点头,道:“是,太太。”   这前头如何,横竖是不关她的事儿的,便是打起来了亦是他们皇家的私事儿,横竖是与她无关的,她是被赐婚的,只顾安心等着上花轿便是,余下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卫臻心中默默想着。   不过,心里依然有些好奇。   那张狂的二殿下对上了清冷的太子殿下,不知谁杠得过谁?   卫臻不由瘪了瘪嘴。   纯粹是瞧热闹的心,丝毫没有为前世的丈夫与今生丈夫的安危及脸面,有个任何关切之心。   卫臻只顾乖乖顺顺的坐着等着,一时又想起了染云居那头,不知那头准备得如何了。   坐了片刻后,思绪一凝,卫臻忽而轻轻撂起了盖头一角,睁大了眼睛往外探了一探,四处搜寻了一阵,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双灵脸上,忍不住问道:“对了,姨娘呢,怎么一大早的,未见姨娘身影?”   要知道,前世出嫁时,阮氏哭哭啼啼的画面还尤在眼前,她出门时,阮氏一路追了出去,还在院子口便被绊倒了,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爬都爬不起来,一直在卫臻身后哭着喊着她的名字,喊着:安安,好好的,定要好好的。   彼时,卫臻觉得丢脸死了,可临走前听到那一声声哭声,竟也没忍不住红了眼。   前世,卫臻被阮氏缠了一整个早上,卫臻从小到大几乎没有离开过阮氏,阮氏又何曾离开过卫臻,一大早起来打从梳妆开始,阮氏全程忍着哭意跟着卫臻,如何都舍不得她,曾那么舍不得卫臻的阮氏,这一回,这个早上,怎么全程没有看到她的人影儿。   只有早起送吃食时得了一句“姨娘送来的,姨娘亲手做的,炖了一个早上呢!”   彼时,卫臻问了一嘴“姨娘呢”?   结果,又是要上妆,又是要来了族里的宗族亲戚,倒是一时将卫臻的思绪给打乱了,忘了这一茬。   如今,冷不丁想了起来,卫臻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这才想起,忙活了一整个早上了,所有人全部簇拥着她,围绕着她忙得团团乱转,却独独缺了阮氏的身影?   这样一想,卫臻直接一把将盖头掀了开。   她这一举动立马吓了周围人一跳,秦妈妈立马过来,一把将她的盖头重新盖上了,语重心长的劝阻道:“一会儿出门了,这盖头可千万不能随意掀起了,打从出门的那一刻,一直到夜里,唯有……唯有夫君才能掀,小主子,记下了没?”   秦妈妈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将卫臻当成了三岁的小孩似的。   卫臻不由瘪了瘪嘴道:“这不还没出门么?”说着,忙又拉着秦妈妈的手撒着娇道:“好了好了,记下了,记下了,臻儿记下了,妈妈就放心罢,您都忙活一早上了,快快坐下吃口茶。”   说完,赶忙吩咐双灵给妈妈倒了杯茶。   秦妈妈却捧着茶道:“哪里吃的下,一会儿花轿便要来了。”   说着,又道着:“也不知外头怎么样了。”   叨叨两句后,秦妈妈又赶忙去了院子外头查探。   她一走,卫臻立马问向双灵道:“双灵姐姐,姨娘呢?”   双灵支支吾吾道:“姨娘……姨娘在外头忙活了,说是,说是怕主子您在半道上饿着了,还在……还在备用点心了,好让咱们捎上,半岛上您饿了好垫垫肚子。”   双灵语气有些虚。   卫臻听了,心里顿时一紧,只立马从椅子上起了,探着两只手胡乱摸索着,边探边道:“扶我过去,我要去瞅瞅姨娘!”   她话音一落,屋子里顿时大乱,道:“怕是来不得了,花轿……花轿怕是都到门口了。”   “来咯来咯,太子殿下,二殿下到门口了,都已经下马了!”   一时,外头鞭炮炮仗声轰然响彻。   染云居及碧水筑亦是两头大乱。   卫臻心里却陡然一慌,压根顾不上吉不吉时,撂起喜服,一路朝着屋子外头跑了去。 第330章   两世为人, 两世嫁人,按理说,卫臻心里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然而也不知为何,在临出门一脚时, 忽然溃不成军。   前世,她激动, 她开心, 甚至眉飞色舞, 因为, 在她有限的认知里,她要嫁入高门, 还一跃入了太子府, 未来等待她的是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及阿谀奉承,她卫臻, 被卫家一家子困在院子,踩在脚底下的卫臻, 从此攀上了滔天的富贵, 她的未来,一片光耀。   然而,今生, 她读了书,念了字, 她渐渐识别了人心,也明了理,加之前世糟糕的一生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她,富贵虽滔天, 却也蒙眼迷心。   皇家日子,又哪里是那般好过的?   何况,嫁的还是闻名天下的一个大祸乱?   所以,她些慌了,乱了?   当然,更多是不忍不舍!   前世,对这偌大的宅院,她有的,不过是满满的恨意,她恨不得插上了翅膀,逃得彻底,可今生,却有了极大的不同。   姨娘,弟弟,祖母,大伯大伯娘,太太,卫庆,诸位堂兄堂弟,包括卫姮,就连碧水筑里的每一个丫头婆子,都是卫臻不舍的。   冷不丁要离开了,心,忽然一下子悬得高高的,如何都落不了地了。   她双眼渐渐朦胧了起来,只托着庄重又笨重的大喜服,一路朝着正房方向跑了去。   她这一跑,整个碧水筑乱翻天了。   丫鬟婆子全部追了上去。   殷氏见了,却沉吟了片刻,冷不丁的朝着众人摆了摆手道:“让她去吧。”   顿了顿,又道:“咱们到院子外候着罢,让她们母女好生道个别。”   殷氏这话一落,屋子的喧嚣凌乱瞬间平复了下来。   映虹亲自张罗着众人朝着外头走了去。   “姨娘,姨娘,你在哪里?”   却说整个碧水筑上下全部都在忙活卫臻的婚事,所有人,包括正房这边的丫鬟婆子亦是跑到卫臻屋里忙活去了,阮氏屋子里倒是落了个安静。   四下无人。   卫臻笔直朝着阮氏屋子里闯着,厅子里无人,卧房里亦是无人,她将几间屋子寻遍了,却没有发现阮氏的身影。   卫臻便开始大声喊了起来。   直至声音嗖地一停。   一路搜寻到院子里时,这才发现了躲在亭子里的阮氏。   卫臻的屋子与阮氏的屋子相连,却又以凉亭水榭做隔,隔成了两处地方,他们往日来往都习惯走外头的正道,以至于卫臻方才没有注意到这个地方。   这会儿才发现,从这个地方可以直接看到卫臻的屋子。   原来,阮氏一直偷偷躲在这里朝着卫臻屋子方向张望着。   为何不过去?   卫臻急匆匆的跑了过去,中途长长的婚服险些被勾破人险些被绊倒了。   走近了才看到阮氏双眼泛红,两只眼睛早已经肿得高高的了。   阮氏拼命用帕子捂着嘴,躲在了凉亭的柱子后抽泣着,见她来了,立马要躲着走。   这才知道,姨娘早已经哭得不能自已,却丝毫不敢过去,不敢看到卫臻,不敢让女儿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不敢冲了这大好的喜庆,更加不敢,不敢保证眼睁睁的看着女儿嫁人,离开卫家,离开她,自己会不会彻底崩溃。   于是,只能偷偷的缩在这个角落里张望着,不舍,又不忍错过。   看到阮氏捂着嘴,哭得委屈的像个孩子的那一瞬间,卫臻便再也忍不住了,眼里啪嗒一下瞬间滚落了出来,她小嘴一瘪,冷不丁的跑过去一把紧紧搂住阮氏,只一脸哽咽道:“姨娘,臻儿‘’’臻儿不想嫁了。”   这一搂,才发现阮氏浑身都在发着抖。   阮氏此时浑身直哆嗦着,牙齿一直打着颤,她只死死咬着唇,咬着牙关,她不敢开口,不敢张嘴说话,因为一张嘴,便是泣不成声了,然而见女儿如此,阮氏只拼命哆嗦着将人紧紧搂在了怀里,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道:“安安,安安,娘的安安’’’”   阮氏只将脸埋在了卫臻的肩窝里,她紧紧搂着卫臻,搂着女儿,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她泣不成声,翻来覆去,满嘴只有这几个字。   母女两个抱作了一团。   卫臻精美的妆容,满脸的脂粉被眼泪侵湿了,脸颊两侧各出现一条白色的泪痕。   这时,时间紧迫,那头,太子同二皇子已经进院了,原本卫家兄弟族亲准备了一系列闯关环节,闹闹喜,不想,许是这二位新郎官身份太过贵重,又许是二人浑身气势太过威严,竟无一人敢作阻拦,于是二位新郎官直接长驱直入了,以至于,没有丝毫耽搁。   那头,染云居那位被早早的送过去了,不想,碧水筑这头久不见人来,郝氏急得满头直转,竟亲自来催人了,人还在半里外,着急忙慌的声音便先一步急急传了来:“新娘子呢,小七怎么还不过去,那头二殿下已经入厅了,人已经子里头候着呢,快来人,速速将七娘子搀走!”   郝氏大刀阔斧的将手一回挥。   人一入院,见新娘子与阮氏二人瘫坐在地上哭作一团,郝氏顿时眉心一跳,道:“我的个老天爷!还不将人给叉走!”   郝氏一发话,秦妈妈与映虹二人立马上前将二人分开。   这头,卫臻跟阮氏还压根没来得及好生道别了,冷不丁卫臻便被人叉走了,卫臻心头瞬间一紧,立马紧紧拽着阮氏的手道:“姨娘,呜呜,姨娘,你好好的,臻儿不在跟前了,自个儿好生照顾着自个儿,莫要一心掂念着女儿和弟弟,弟弟有太太了,女儿亦’’’亦会好好的,夜里莫要在拿针线了,有什么活儿让下头人做去,呜呜,姨娘,臻儿走了,臻儿’’’臻儿来世还做您的女儿——”   卫臻哭得泣不成声。   阮氏听了,立马紧紧拽着卫臻的手,哭得心肝乱颤道:“咱不嫁了,呜呜,咱不嫁人了,姨娘这便去求太太,求老爷,咱们不嫁人,咱们一辈子就待在卫家,哪儿也不去好不好。”   说到这里,阮氏不知想起了什么,又立即哭喊道:“咱们去求老太太,老太太这样疼爱你,定然不舍得将你给送走的,呜呜,安安,不要,不要离开姨娘——”   阮氏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紧紧攥着女儿的手,像是攥着救命稻草似的,然而,却被秦妈妈毫不留情的一把掰开了。   那头,映虹赶紧将盖头一把盖在了卫臻头顶,又来了两位嬷嬷,直接将卫臻整个人架了起来,一把架走了。   洛城花烛动,戚里画新蛾。   隐扇羞应惯,含情愁已多。   轻啼湿红粉,微睇转横波。@   这一走,便是女人的二世投胎。   从此,家,成了娘家。   卫臻,被冠以夫姓,成了卫氏。   【婚前篇】正文终   2021/06/27   姀锡   作者有话要说:  @《初宵看婚》   各位,非常抱歉,文文太长了,这篇文写的十分吃力,一度想要放弃,加上电脑坏了,大纲和人物的标识一时间全没了,每次一写得往文里翻找人物名字和故事概括,写得有些吃力,最主要的还是文太长,感觉笔力不够,越写越难以掌控,所以写写停停。   曾无数次打开文档,却有些无从下笔的感觉。   可能是自己状态的缘故。   不过,还是不想放弃。   几经辗转思索,决定将文分为两个部分,婚前儿时少女篇,及婚后篇,方便整理故事脉络,以及,希望将下部分当作一个全文的文来些,可能会减少一些写作疲惫感,增加一下新鲜灵感感。   所以,上半篇到这里就结束了。   最后,依然是抱歉,这篇文写写停停,给各位读者增加了许多烦恼与反感,也伤害了不少老读者的心,我都知道,也很内疚和抱歉,不过,写得不顺畅作者本人也很无奈,在此,还是给大家鞠个躬,我确实更品缺憾,可能还是能力不够的原因罢。   如果对后文还有兴趣的伙伴们,可能关注收藏下下本《重生之卫臻》,预计整理下思路和大纲,七月会续写。   不感兴趣的朋友们,也非常感谢,与大家相约了这一段略有些痛苦的旅程。   最后,依然是那句,大家不要熬夜看文,要多注意身体哦。 第331章 卫姮篇   却说随着年纪渐长,身子开始日渐发育,卫姮觉得胸,脯子一日一日渐渐鼓胀了起来,生长的时候略有些痒,那种撑破皮肤的瘙痒感,令她心情烦透了,且还有些许疼痛,尤其,按压下去,或者不小心被撞到了的时候。   卫姮有些难受得慌,然而少女的羞耻又令她一时羞于开口。   哎,少女的烦恼啊!   她曾结结巴巴试探的探过六姐姐的口风,卫绾顿时皱着眉头看着她,一脸面无表情道:“不痒,不疼。”   顿了顿,又一脸无语的冲她道:“你这个小脑袋瓜子成天瞎想些什么?”   说完,扔给了她一本女戒,让她认真背诵。   卫姮顿时苦不堪言,不由小心嘀咕了一句“六姐姐真真无趣得紧”。   一时又看着卫绾瘪塌的胸,心道:你的那两坨那么小,没有反应亦是正常的。   说着,歪着脑袋忽而就想起了卫臻。   卫臻这小妮子就比她大上几个月,好家伙,那肚兜险些快要兜不住了,卫姮曾经偷偷偷看过那小妮子的腰和胸。   贺,腰那么细,胸却那么大。   卫姮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不由立马瘪了瘪嘴。   于是,她又决定要去探探卫臻的口风,不然,只有她一人是这样的话,莫不是生了什么劳什子怪病不成。   她可是个怕死的。   说去便去,那日,卫臻在老夫人院子里午歇的时候,卫姮便风风火火的冲了过去。   还假模假样的端了两忠冰燕窝过去。   去时,老夫人在屋子里歇下了,卫臻这小妮子则在院子里的湖边凉亭假寐。   好家伙,倒是个会享受的,只见桌面上满满当当摆放的全是好吃的,有剥了壳的胖莲子,有凉拌的紫苏蜜桃,有用冰块冰镇的鲜荔枝和西瓜,那荔枝可是打从南边运来的,珍贵得紧,每个屋子里就分了十多颗,贺,卫臻这小狐狸自己的吃完了,竟眼馋起祖母院子里的那一份呢。   更令人气人的时,祖母亦是个偏心的,这些个红彤彤胖乎乎的鲜荔枝,竟全部赏给了卫臻。   一碟子里还剩了几个,她吃了不尽兴,她竟然都吃不完。   气死卫姮了。   又见这会儿卫臻这小妮子吃撑后躺在躺椅上懒洋洋的睡着了,小肚子圆滚滚的,鼓得都要撑起来了。   “是猪么你!”   卫姮以为卫臻睡着了,忍不住凑到卫臻跟前瘪嘴吐槽了一句。   下一瞬,目光一移,缓缓顺着她的脖颈来到了她的胸口。   “呼!”   可真大,快有,快有大人那么大了。   她是吃奶长大的么,吃哪补哪儿。   卫姮心里有些紧张,可更多是止不住的好奇。   她就……她就掐一下。   卫臻这小妮子若是疼得话,那她的疼痛就是正常的。   这样想着,卫姮不由偷偷四探了一番,见在一旁冬儿呼呼大睡,双灵不知跑哪儿去了。   正是个好机会。   说时迟那时快,她只飞快伸手探过去想在卫臻的胸口上狠掐一把,不想,正当她手将要探上去的时候,手腕嗖地一下被人一把钳制住了,原本闭上眼的双眼嗖地一下睁开了眼。   “九妹妹,你耍流氓啊!”   一抬眼,只见卫臻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大言不惭的开口质问着。   她……她竟然没有睡着。   卫姮没有料到卫臻压根没睡,还被人抓了个正着,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她的脸霎时噌地一下红成了猴屁股,却依然死鸭子嘴硬道:“就耍你流氓,怎……怎么着!你……你咬我啊!”   一副,爱咋咋地,你要如何的架势。   怎知卫臻闻言,眼珠子转了转,只笑得两眼弯弯道:“那好啊,看谁耍得过谁!”   话音一落,卫臻那大猪蹄子手噌地一下,向卫姮袭来。   卫姮顿时疼得娃娃尖叫。   她立马咬咬牙,红着眼,不管不顾了,只张开两爪,像只小龙虾似的,吭哧吭哧向卫臻袭击而去。   当晚,从老夫人院子里回来后,卫姮边哼哼边哭唧唧的揉,着胸口,呜呜,疼死了,她的这两坨肉要被卫臻那小妮子给抓烂了。   呜呜,讨厌鬼,臭流氓,她竟然……她竟然不是卫臻的对手。   这是她卫姮的奇耻大辱。   她发誓,她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卫七。   卫绾篇   “殿下,殿下您要去哪?”   “殿下,您回来,殿下!”   红烛摇曳,室内一片喜庆迤逦。   红盖头一下一下轻轻晃动着,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一双金缕马靴。   马靴上绣着金龙,一路沿着小腿盘旋而上。   那是皇室的象征,亦是储君的威示。   卫绾心脏快速跳动了。   她一贯清冷自若,第一次感到紧张慌张,只觉得心脏要从嗓子里给一下蹦跶出来似的。   不过,紧张之余,亦是期待和向往。   她不过是一个四品官宦家中的庶女,却一步一步,走向了权力和富贵的顶端。   没人知道,这一路走来,究竟走得有多艰难。   这多年来,她盼的就是这一刻。   他是太子,是整个大俞最尊贵之人。   亦是她爱慕之人。   尽管是侧妃,没有达到她的预期,却也依然令她欣然受之。   马靴一步一步踏步而来。   那道高大优雅的身影也一步一步缓缓向她走来。   她立马调整好了情绪,嘴角勾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终于,红色的盖头被人缓缓挑起,卫绾缓缓抬眼,正要定情看去,却不想,在此刻,视线一暗,盖头又被重新放了下来。   马靴一步一步往后退着,直至消失在了视线范围里。   那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亦是渐渐后退,直至消失了。   卫绾一怔,下一瞬,她只飞快将头上的盖头一掀,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从眼前一晃,便消失在了视线范围里。   “殿下——”   卫绾大声嘶吼一声。   双眼嗖地一睁。   竟是梦。   浑身大汗淋漓。   卫绾浑身一阵一阵的颤抖。   听到声音,守在外头的丫鬟婆子全部冲了进来,齐齐围了过来,一脸紧张道:“主子,可是做噩梦了?”   顿了顿,又有人道:“时辰到了,主子,该起来洗漱了,今儿个可是您的大喜。”   原来,竟是做噩梦。   原来,今日便是她的大喜日子。   可是,缘何会做这样的梦?   这个梦,太过真实了,真实到完完全全没有梦境的痕迹,就像是现实生活中实实在在发生过的画面似的。   所以,它昭示着什么?   还是……还是她太过紧张,想多了。   这一日,卫绾是在心惊中苏醒过来,并迎接她的大喜的。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错把隔壁的文发到这里了,所以,附送一个小番外更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