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铁匠的娇蛮妻 作者:姀锡   文案   前世,媚儿虽出生农门,却娇养长大,她一心渴望荣华富贵,可惜却嫁给了个粗糙无用的打铁匠,虽打铁匠将她捧在了心尖上,可是媚儿爱慕虚荣,一心只觉得合该嫁入哪个权贵府上做正经太太才对得起她这娇媚动人的脸。   因机缘巧合,媚儿受人蛊惑哄骗,抛夫弃夫,入了镇上高官府上做妾,终于过上了梦寐以求好日子。   怎知,好景不长,半年后,媚儿惨死府上,被一卷草席扔到了乱葬岗。   临死前,媚儿悔不当初,若有来世,她定老老实实的跟着那打铁匠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哪知,老天开眼,当真许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   只是,重生头一日,才刚醒来,得知的第一个消息便是那个该死的打铁匠竟托了媒婆要向隔壁的翠花提亲,媚儿气得双眼一翻,差点儿又一命呜呼的去了。   渣女,慎入。   【糙汉*娇娇 女撩男 齁甜】   内容标签: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媚儿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作精重生记。   立意:珍惜生命,珍视眼前人。 第1章 美人花。   话说在元陵城有一洛水县,洛水县有一村子,村里人多姓沈,故叫沈家村。   沈家村地处大山之下,地势较高,这些年南边多遇水患,沈家村多有惊无险,数次躲过了天灾横祸,只山下的良田冲了又垦,垦了又冲,好不容易收成的粮食悉数交了租,竟颗粒无收,不免叫人民不聊生。   好在沈家村后头还背靠着一座大山,饥寒交迫时,还能进山猎食些野味为生,肉食送去镇上酒楼肉铺换钱,皮毛取暖换棉,倒也保了不少人的命,平安过了一个冬天。   不过去年冬天村民进山打猎时,将外围的猎物悉数打食了个干净,后村民们进山整整一日,有时并无任何收获,有时不过猎食一些山鸡野兔,不够一家人温饱,为此,去年年关之际,为了能过个好年,有村民结伴涉险入了深山,不想,入的头一日便遇到了深山里的老虎,村里一外姓陈家当家的命丧虎口,直接被老虎当场撕碎,寸骨未留,一时吓得全村人不敢在上山猎食。   听说大雪封山那一阵,有一日一夜醒来,白雪皑皑的村子里留下了道道老虎爪印,山中猎物被猎了个干净,老虎竟饿得下山觅食来了。   这消息一出,挨家挨户门窗紧闭,足足大半个月,无人敢轻易出门窜门。   沈家村的这个年,过得凄惨萧瑟。   好在,年关一过,便可下田播种,令绝望的村民开始慢慢有了盼头。   沈家村其实并不富裕,尤其这几年赶上水患之灾,农田淹没,粮食无收,挨家挨户勒紧了裤腰带过活,能有个活头便已知足。   唯一富足些的,要数村长家,村西口的屠夫贺家,及村北的沈细满家。   村长家及屠夫贺家暂且不提,一个是百年族长之家,一个是有手艺的,家有余粮,自是不在话家,不过这沈家,不免令人嫉妒又暗恨了些——   其实这沈细满家原先是沈家村最穷苦的人家,家里人口多,两个当家的又不作为,当年底下的龟儿子险些养不活要发卖送人了。   沈家老头是个脾气古怪的犟骨头,动辄板着脸,瞪着眼,神神叨叨的,他瘦骨嶙峋,走哪手中敲着根竹棍子,见了不顺眼的小孩便偷偷戳上几下,村里小孩见了都躲着走。   沈家老太太更是个厉害的婆娘,她生得五大三粗,腰身磅圆,跟人吵架时,叉着腰将脚一跺,整个村子都得震三震,她的声音又粗又矿,声音一吼,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听得到。   这对老汗老婆娘是整个沈家村最令人生厌的存在。   沈细满生有三子一女,大儿子沈一万懒惰无用,比贺屠夫家的猪还要懒散几分,猪饿了好歹还知道叫嚷两声,这沈家大朗是喝醉了酒大冬日里的便窝在田埂上过夜的人,饿了便抢夺小孩子吃食的人,没皮没脸到了极致。   三郎沈三万夫妇却随了老太婆,是人精中的人精,田里的水淌进了邻居田里,都要舀回来的人,整日琢磨着怎么算计人占人便宜,十足厉害哟。   更别提那个嫁出去的小姑子了,都嫁出去了,隔三差五领着两个娃跑回娘家哭天喊地,往娘家一赖,便是七八日,将娘家吃干抹净了,将嘴一抹,便牵着两个娃一溜烟回了邻村丈夫家。   他们这一大家子,是整个沈家村的笑话。   唯独苦了二郎沈二万。   沈二万便是当年那个险些养不活差点被发卖了的,打小是个命苦的,自古家中的老二不受重视,爹不亲娘不爱的,沈二万又生得老实耿直,一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打小便是被家里头的兄妹合伙欺负长大的,打小家里头的好事落不到他头上,重活累活全是他的,长此以往,就连当爹做娘的也见怪不怪了。   沈二万人虽老实,却十足勤快能干,家里租的那十几亩地全被他包了,得了闲便去镇上做短工,到山上打野味,他一个人赚的钱养活了全家六七口人不说,哥哥弟弟娶妻,妹妹嫁人用的银钱大半都是寻他借的,这还不算,后来,几个兄弟妹子的娃娃接二连三的冒出来,六七个成个十来个,沈家满满当当十余张嘴全都靠着吸人沈老二沈二万的血过活。   长此以往,村里没人敢将闺女嫁给他。   家里的人怕他娶了媳妇不管家里人,也一直不积极帮他找媳妇儿。   一直耽搁到二十四五,婚事还没落定,再过个两年,怕是要成老光棍咯。   好在,老天爷到底是庇佑好人的。   在二十五岁那年,一夜,沈老二在镇上搬运沙石赶夜路回来,在半路上遇到谋财害命的歹人,正将人绑了装麻袋里往河里扔,沈老二心善,想也不想,压根顾不上任何安危,当即呵斥一声,闷头便跟人干了起来,生生挨了一刀,却吓跑了那两个歹人,沈老二不顾上手臂上的伤直接一个猛子扎进了河里将人救了起来。   救起来后才发现那人竟是镇上瓜果铺子的当家的元当家,元家在镇上做瓜果生意,在邻县有两个大果园,沈老二做工时曾替元家运输过瓜果,两人是认识的。   原来,元家这两年的瓜果生意做得红火,在村子开了果园,又在县城置办了宅子,引得家里的掌柜跟外人勾结,想要将人害了谋夺元家的产业,沈老二这一救,不止是救了元当家的命,更是救了元家所有的产业及元家所有人的命。   元当家见沈老二为人正直善良,又是他全家的救命恩人,做生意跑江湖的最重一个义字,为了感激他,元当家做主,将自个唯一的亲妹子嫁给了他。   元家自然将整个沈家上下摸了个透,也知沈家是个什么德行,在元当家元朗妹妹元淑儿嫁进沈家前,逼着沈家分了家,这才得以让单纯善良的妹子嫁入了沈家。   虽婆家苛待,妯娌难处,沈家更是事赶着事的,没个清净,可好在元淑儿有娘家护着,又有丈夫疼爱,虽时时受气委屈,却也时时幸福着,日子过得酸甜苦辣,比村里其他妇人幸运多了。   唯一受过最大的苦难,便是在生养孩子身上,着实令她遭足了罪,险些丧了半条命。   故而,沈老二夫妇是打小便将两个孩子当做眼珠子来疼的,尤其是大姐儿,更是个娇养长大的,养到三岁时才让下地走动,养到七八岁时,还拿着碗筷追在后头喂饭,养到十岁时,村里别家的女娃娃早已下田做活做饭,更有邻居家懂事的翠花都学会绣花打络卖钱了,沈老二夫妇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还由父母伺候着穿衣穿鞋,连冬日泡脚都要替她将那双娇嫩的脚丫子擦拭干净了,才被抱着塞进被窝,真真是溺爱宠爱到了极致。   村里人面上羡慕道:那沈家大姐儿便是他们沈家村的公主小姐。   背后却吐槽讥讽道:养废了,养残了,养歪了之类云云。   废没废,残没残,歪没歪不知道,只知,随着年龄的增长,沈家二房那大姐儿沈媚儿像是戏文里头唱出的牡丹花似的,是一日赛过一日的水灵,一日赛过一日的伶俐,一日赛过一日的美貌,也随了她的名讳似的,亦是一日赛过一日的娇媚。   沈媚儿一度成了十里八乡最娇俏的一朵美人花儿。   便是邻村人对其美名都早有耳闻。   如今,这冷冬一过,日子又翻了个年头。   沈媚儿十五了,十里八乡前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   不过人眼光可高着了,村里村外虽穷,却不缺些个聪明能干的小伙子,可硬生生没一个能入她眼的,提亲的媒人将她家的门槛足足踏挨了三寸,依然无济于事。   村里看不惯的长舌妇人背地里时常咒骂她嫁不出去,不过见了本人面上却一个个笑眯眯,媚儿长媚儿短的。   这世道便是如此:惯会欺软怕硬。   这沈媚儿可是娇养长大的,打小没受过一丝委屈,头发丝断了,都得作天作地一番,等闲没人敢随意招惹她。   这日天气大好,是春种播种的绝佳好日子。   天还没亮,全村人赶着全村的牛全都下田地忙活了,就连五六岁的小娃娃也早早跟着在田地里踩稻草垛子。   开春的田地还有些寒冷,光着脚踩下去的第一脚,只觉得蚀骨冰凉。   沈老二是个闲不住的,天还没亮便背着锄头下田地了。   炊烟袅袅,整个村庄呈现一片穆青色。   全村的妇人下田的下田,下厨的下厨,全都没个停歇。   小元氏却是睡到天大亮,这才悠悠摸下了床。   厨房里熬了肉粥,炖了野菜,小元氏将热乎乎的白面馒头从蒸笼里捡了出来,又将柜子里的果干果酱摆满一大碟子,这满满当当的一大桌子,是沈家二房寻常的吃食,却比村里其他人家除夕夜还要丰盛。   搭配齐全了,小元氏这才去里屋唤姐儿哥儿起床吃早饭。   七岁的磊哥儿懂事听话,是个活脱脱的小沈二万,虎头虎脑,跟沈老二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小年纪便是个实心人,听着娘亲柔声叫起,闻着好闻的饭菜香,将被子一掀,跟条泥鳅似的,立马滑溜起来了。   大姐儿媚姐儿却是个懒散的,又略有些脾气,尤其是起床气极大,小元氏跟哄娃娃的,温声细语的哄了好一阵,却见被子里的人将被子一拉一裹,整个人呼哧呼哧滚到炕的最里侧去了,边滚嘴里边迷迷糊糊的嘟囔了一声:“娘亲别吵媚儿,媚儿还要再睡会儿。”   小元氏见了,丝毫不恼,只觉得女儿裹在被子里,将整个身子裹得跟只蚕蛹似的,一扭一扭的,看着十分可爱,她生怕将她憋坏了,忙替她理了理被子,再将人瞧了又瞧后,这才缓缓退出了屋子。   小元氏回到厨房里,将给女儿的早饭温好了,摸了摸大快朵颐的磊哥儿脑袋道:“阿姐的早饭留好了,一会儿阿姐醒了,给阿姐送屋里。”   又道:“娘亲去给爹爹送早饭,要半个时辰后回来,你吃过饭后,回屋里写完一百个大字就能领着福宝下去寻昌哥儿他们玩了。”   说到这里,小元氏还不放心,想了想,又叮嘱道:“磊儿记牢了,阿姐在里屋睡觉,你得乖乖守着阿姐,等阿姐起了后才能下去玩,可不许惹阿姐生气。”   小元氏牢牢叮嘱一番,这才穿着袄儿,提着篮子,领着茶壶,往田地方向去了。 第2章 食人虎。   却说小元氏挎着篮子,穿着厚厚的袄儿,还用厚厚的围脖头巾将整个脖子脑袋全围住了,只露出一双眼来,她将整个人整张脸围裹得严严实实的,压根令人辨认不出真容来,可走在田埂上,依然令两侧田地里正在干农活的汉子妇人们忍不住撑长着脖子争相张望着。   元家家境殷实,商人地位虽不高,却不缺钱财,元淑儿打小不算娇养,却亦是效仿城里头的官家,在当小姐养的,嫁入沈家之前,元淑儿从未曾下地干过活,就连厨房也鲜少进去过,她会做些点心汤羹,点心捏得精美好看,也不过是在闺阁中闲来无事随着嫂嫂一起打发时间做的。   当年兄长让她下嫁给一个农村种地的庄稼汉子,还比她大了七八岁,她一度是不情愿的,可见那庄稼汉子眉目硬朗,身材结实,孔武有力,想到自个兄长险些被人谋害了,又想到家里被人里应外合,险些一举霸占了,元淑儿不禁感到一阵后脖子发凉,经此事后,见到那样强壮有力的庄稼汉子后,不免徒生一股安全感。   后见那人心性善良,为人木讷老实,见了她从不敢正眼看她,飞快瞟上一眼后,一个八尺大汉,脸瞬间唰红了一大片,就连脖子也胀红了。   嫂嫂私底下同她说,瞧着有些粗糙,却定是个知冷暖的,嫂嫂说,无论是镇上还是县城里头,但凡有些银钱的公子少爷,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与其高嫁到县城里头做那个与人争夺丈夫的少奶奶,倒不如低嫁个老实疼人的,过得个舒心日子来得畅快。   元淑儿一向听嫂嫂的话,听了这话后,心思已有了些松懈。   后来有一回,那老实汉子在她们家果园里搬运蔬果时,不慎将臂膀处的伤口绷开了,被元淑儿所见,元淑儿见那条臂膀险些被人劈成了两截,那皮肉生生炸裂开来,露出里头森森白骨,元淑儿当即煞白了脸。   后来听说是救兄长时被人生砍的。   元淑儿当时心下一软,只忍着害怕,主动替那人将伤口包扎上了。   包扎着包扎着,见那狰狞伤口,元淑儿只忍不住红了眼圈,却见那汉子死命咬着牙,未吭一声,自那次后,元淑儿终于咬了咬牙,应下了这门亲事。   嫁到沈家后,分家后的二房独有一堵空墙,家徒四壁,婆婆刁蛮无礼,妯娌尖酸刻薄,处处算计,单纯老实的元淑儿受了不少委屈,可每每回到这堵空墙里,所有的委屈都渐渐消失了个干净。   沈老二虽是个呆木头,待她却是掏心掏肺的好。   元淑儿成婚头半年,几乎从未下过厨,一日三餐,都是沈老二亲自做好端到她跟前的,元淑儿便是要他喂她,不用多想,他也定会毫不犹豫的亲手喂她用饭,冬日里,村子的村妇十天半个月不洗一次澡,怕费柴火,可她们家的糙汉子却日日上山给她捡拾柴火,日日给她烧水洗澡烫脚丫子,有时天寒地冻的,连衣裳他都会亲自替她洗了,怕冻坏了她娇嫩的手指头。   成婚十多年快二十年了,两个孩子早已经被拉扯大了,大的那个如今甚至在说亲了,已三十多的小元氏此刻脸上依然还残存着一丝天真娇态,虽是妻子,何曾不是被丈夫当做女儿在养的?   只有小元氏知道,嫁给这么一位呆木头有多幸福。   如今,随着女儿年纪日渐长大,小元氏一心也想替自个的宝贝疙瘩挑个知冷暖的好女婿,可一想到女儿那脾气,元淑儿眉眼间不免染上了一丝愁容。   不想,一时想事情想出了神,踩在田埂上的脚一时踩歪了,小元氏“啊”了一声,差点儿一脚踩空,跌进了侵了寒水的田地了。   就在她身子歪倒之际,一只结实的大掌稳稳握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提拎了起来。   小元氏站稳后一抬眼,只见方才还在田里干活的丈夫,不知什么时候一跃上了岸,竟稳稳当当的出现在了自己的跟前,还救了自己一把。   小元氏脸微微一红,抬眼看了丈夫一眼,忙问道:“是不是等久了,饿不饿?”   见大早上的,天气微寒,丈夫挽着裤腿,两条腿上沾满了湿泥,泥巴一度飞溅到了身上,连脸上都沾了几滴,显然刚刚是匆匆大步迈过来的。   小元氏立马将手中的篮子放在田埂上,从腰间摸出了一块帕子,微微踮起了脚尖给沈老二擦了擦脸。   沈老二怕脸上的脏泥蹭脏了媳妇儿的帕子,忙将脸一躲,只抬起胳膊,用粗布衣裳蹭了蹭脸,随即盯着元淑儿道:“不饿。”   说着,他弯腰,挑起田里的水冲刷了手上的脏泥,顺带着将地上的篮子捡起,自己提着,又接过小元氏手中的茶壶,然后又蹭地一脚下了田,给妻子让了路,示意她走在前头。   小元氏看了他一眼,也不与他争,只顺势走在了前头,沈老二这才又上了田埂,跟在了妻子后头,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田地尽头的荷塘旁。   荷塘边上堆了成堆成堆的草垛子。   若是沈老二往日里,一准直接一屁股坐在了草垛上,如今小元氏来了,他只将草垛上最上头一层侵了露水的湿草垛拿掉了,将压在里头的干草垛挑出来,一一摆好,摆得平平整整的,又将手中的篮子茶壶摆好后,这才扶着妻子坐下,自己也一屁股坐在了妻子旁边。   小元氏将篮子里的馒头拿给沈老二。   沈老二嘴上说不饿,可忙活了一早上,胃里早空了,他一口下去便没了半个馒头。   小元氏忙给他倒了碗肉粥,道:“你慢点儿吃,别噎着了。”   边说着,边拿着帕子给他擦脸,细细致致替他擦脸。   沈老二便放慢了几分,喝了口粥后,看着元淑儿,问道:“你吃了没?”   小元氏道:“厨房里留着,我一会儿回去吃。”   沈老二闻言便微微皱了皱眉,只将手中的馒头皮掀开自己吃了,将剩余的馒头心掰开一小块,喂到了小元氏嘴边。   这样的动作搁在沈家不过是常事,可如今在外头——   小元氏忙抬眼四下看了一眼,见田地里许多人时不时朝着他们这头看着,她只略瞪了沈老二一眼,便立马将他手中的馒头心接了过来,略有些娇嗔道:“都看着了,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婆婆私底下骂她就知道勾引汉子,将她儿子勾得不管家里事了。   村子里也时不时有些闲言碎语,说她穿戴得花俏,招蜂引蝶,可委屈死小元氏了。   故而小元氏往日里极少出门走动,不过好在她心地善良,与邻里邻居相处还算融洽,且随着时间的累计,到底嫁到沈家村有十多年了,大家对她的品性也日渐熟识,不过小元氏早已习惯自尊自爱,从不在外头与丈夫亲密的习惯。   沈老二自是由着她,原本探着手,想看她冷不冷的的大掌收了回去,只微微咧了咧嘴,憨憨地看了她一眼后,这才又问道:“瑶瑶起了没?昨儿个炕烧得有些热,不知道睡得好不好?”   瑶瑶是女儿的名讳,沈媚瑶,这个名字还是当年沈家花了钱请了镇上的教书先生起的。   不过,村子里人不喜欢繁琐,村里的人起的多是单字名,喜欢贱名,什么狗儿、耗儿这般叫嚷着,长此以往,沈家也渐渐随着媚儿瑶儿这般唤着,甚至村里人只知媚儿不知瑶儿。   沈老二却十几年如一日般,喜欢管女儿唤作瑶瑶。   “没了,那孩子一到了冬天就是个冰坨子,怕冷怕得厉害,咱们觉得烫人,她偏生觉得刚刚好。”   一提到女儿,小元氏脸上便染上了一抹溺宠之色,只笑着柔柔道:“我刚刚去她屋里瞧她时,还睡得迷迷糊糊的,跟只大懒虫子似的直一扭一扭的,这一时半刻怕还起不来。”   说到这里,小元氏忽而想起前些日子在村子里听到的有关女儿的只言片语,不免蹙着眉,略有些忧心的看着沈老二道:“咱闺女是不是当真有些懒,是不是当真难寻婆家?”   顿了顿,又有些忧心忡忡道:“咱们是不是当真将她给宠坏了?”   说着,小元氏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这还是十五年来,小元氏头一回有此疑问。   沈老二起先听妻子描绘女儿时,只听得一脸认真,听得津津有味,而听到后头妻子的担忧,他先是楞了一下,随即只忽而大口狠咬了口馒头,嘴里忽然有些硬气道:“不嫁便不嫁,咱们养着闺女养到老便是!”   沈老二嘴上话虽不多,疼起女儿来,却是连小元氏都赶不上的。   这浑人!   她不过说了女儿一句,他这木头疙瘩竟还跟她急眼了。   小元氏只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正要气鼓鼓的刺他几句时,不想,此时忽而闻得田地尽头的庄子方向徒生起了一阵骚动,似乎有人在拼命奔跑着,跟逃命似的,有人扯着嗓子叫喊着什么。   这叫喊声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田地里正在干活的汉子农妇纷纷停止了手中的劳作。   沈老二也抓着馒头从草垛上爬了起来。   不多时,只远远瞧见庄子脚下那片农田里的人蹭蹭蹭连滚带爬的爬上了岸,似乎听到了什么骇人的消息。   有人边逃边扯着嗓子吆喝道:“老虎下山了,老虎下山了,老虎下山吃人了!”   此话一出,霎时,整个沈家村瞬间便炸开了锅,所有人如同无头苍蝇似的,乌泱泱开始往家里逃。   而沈老二听到这话后明显愣了一下后,立马便想起家里的女儿儿子来,沈家的家就靠近后山口,想到这里,八尺男儿脸上嗖地一下变得煞白,紧接着,沈老二只将手中的馒头将地上一扔,拔腿便要往家去。   只刚抬腿,脚步又嗖地停住,沈老二立马扭头看向妻子。   只见小元氏此时早已软跌在地上,只紧紧抓着稻草,脸色苍白的冲沈老二道:“别···别管我,快···快去救女儿!”   沈老二只咬了咬牙,转身抱起稻草一把将妻子藏在了稻草堆里,冲她说了一句莫怕后,只紧紧握着拳头,头也不回的向着家里冲了去。 第3章 虎口食。   却说所有人全都连滚带爬的朝山坡下跑,住在山坡上的,亦是薅着小孩,夹在腋下,手里还连拖带拽的拽着两个往坡下逃命。   唯独沈老二逆流而上,直往上跑。   沈老二为人忠厚,在村子里比较得人心,住坡下找儿子的杨家的杨树根见他往山坡上走,忙一把拦住他道:“老二,你,你不要命了,老虎就打你家门前过的,你···你赶紧回来,莫要跑回去白白送死了!”   正说着,只忽而听到“呜嗷”一声低沉吼声在远处响了起来。   是老虎的呜嗷吼叫声。   这是村子里的人头一回真正听到老虎的吼叫声。   老虎发出的吼叫声十分低沉,可那不是寻常畜生,那是百兽万兽之王,便是十个百个壮汉一起,也不一定能制服得了它,年前,陈家那当家的,那般壮实,还压根来不及逃窜,便被那猛兽扑过去一口咬断了脖子直接叼走了。   它低低吼叫一声,就跟天上响起了一道闷雷似的,整个地面都跟着微微震了震,百里之内的兽类纷纷逃窜,无人无兽类敢轻易靠近。   这道嘶吼声一起,逃命的人开始摔的摔,哭的哭,所有人双腿直发软,好些连跑都跑不动了。   而那到吼叫声,分明是从沈家那个方位发出的。   沈老二压根顾不上害不害怕,眼下,他满心满脑只有两个孩子还在家,这会儿正是起床的时候,磊哥儿倒是机灵,可瑶瑶,瑶瑶那般胆小,她此刻该何等的害怕啊。   这样想着,沈老二只绷着脸一把推开了杨树根,梗着脖子,薅起地上一柄锄头就往山坡上蹿去。   嘶吼声越来越大,连吼带喘的。   果然,那畜生就在沈家屋前。   沈老二抿住呼吸,用力握着锄头,握着锄头的手,早已指骨发白。   他是从陈家屋后悄悄摸上去的,沈家的地势是整个沈家村最高的,他沿着陈家后头的土坡一步一步朝上攀爬。   老虎就在土坡上,他家井盖旁。   喘息声就在他的头顶。   一声一声,扑鼻而来。   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不知两个孩子如何了。   若是瑶瑶见了这场面,一准该抱头尖叫了,此刻,屋子里却静悄悄的,沈老二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可越是这般安静,沈老二心里却越是害怕。   年前陈家那当家的,直接被那畜生一口一口生吃了,被吃之前,亦是这般安安静静,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出一丝求救声响。   此刻屋子前这般安静。   会不会,会不会——   尤是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给跳出来了,可比眼前处境更令人心颤的,是沈老二的心里头胡乱的臆想。   若是两个孩子当真被这畜生吃了,他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他要跟这畜生同归于尽——   沈老二一时赤红了眼,只背着锄头,双手紧紧拽着土坡上的枯草,一个借力跳跃,直接跳上了土坡。   他才刚攀爬上来,人还没有站稳,忽见一黄褐皮毛,黑色横纹的巨形大兽只长着大嘴,露出里头巨大锋利的獠牙,直接咆哮一声,朝着沈老二生扑了过来。   沈老二亦是赤红着眼,握着锄头,绷着额前的青筋,便要直接对砍上去。   就在一人一虎将要对扑的那一瞬,只见沈老二生生扑了个空,猛兽黑白大肚贴着他的脸,从他的脸上呼啸而过,那只足足大了他三倍的畜生咆哮一声,从沈老二的头顶飞蹿而过,等到沈老二从地上爬起来,扭头去看时,只见那只老虎一路低声咆哮朝着后山方向飞蹿而去了。   远处大山里,有道黑影如疾风般,一闪而过。   像是个人影。   将老虎引走了。   而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喘息之间,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   像是一场梦境般。   沈老二一时捏紧锄头,跌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等到他缓过神来后,一扭头,只见女儿瑶瑶这会儿正躺在井盖边上,早已昏死了过去,远处,自家小儿磊哥儿瘫坐在大门门前,地上淌了一对水渍,直接被吓得当场尿了。   “瑶瑶,瑶瑶···”   沈老二连爬带跑的爬到女儿身边,慌忙去查探女儿的伤势,见她脖子处没伤,只额头上磕伤了,正淌着血,沈老二心里头一松,又立马一紧,他压根不敢细查,直接搂着女儿,大步往屋子里赶,走到门前时一把薅起吓傻了的儿子,匆匆进了屋。   进屋将门窗牢牢关紧后,沈老二只喘着粗气跌坐在炕边,看炕上昏死过去,及吓傻了的女儿小儿,只久久没有缓过神来,唯有全身在微微发颤着,双腿亦是战战兢兢停不下来,同时,提醒着自己,此刻究竟有多后怕。   整整一日一夜,整个沈家村就跟全村人死绝了似的,没有一丝声响,没有一丝鲜活气息。   挨家挨户门窗紧闭,无一人敢出门走动。   一直到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忽而闻得外头一阵吵闹喧哗声响起。   安静了一日一夜的沈家村忽然恢复生气了,甚至要比往常更要欢乐热闹几分,没多久,山坡下的庄子里甚至响起了阵阵鞭炮声,混合着一阵又一阵的吆喝呐喊声,像是在庆祝什么似的。   磊哥儿昨儿个吓破了胆,不过后来被爹爹抓起往空中狠抛了几下后,砸清醒了几分,后小元氏回来,烧了热水,给他泡了个热水澡,又团在大炕上烤了烤,最后,顿了一顿热乎乎的萝卜骨头汤给他灌下后,吓走的胆子这才终于慢慢归了位。   磊哥儿到底随了他爹,骨子还是挺硬的。   这会儿见外头热热闹闹的,只趴在窗子口偷偷瞄着,想出去瞧瞧,又有些不敢去,小嘴里不由巴巴嘀咕着:“爹爹怎么还不回来?”   小元氏哪里不知他在打什么鬼主意,昨儿个才经历了那样一场生死攸关的大劫,这半个月内,两个孩子休想出门。   便是过了一日一夜,如今这小元氏想起昨儿个发生的那一切,依旧止不住一阵后怕,她只啪地一下,将凑在窗口的磊哥儿牵了过来,冲她道:“磊儿乖,磊儿快进去守着阿姐,阿姐若是醒了,见屋里没人会害怕的,娘亲做完早饭爹爹就回来了。”   磊哥儿听了,不由朝着里屋方向看了一眼。   略有些犹豫,似乎不想进去。   不过,见娘亲虽在笑着,眉间却一脸愁容,磊哥儿不由冲小元氏,道:“阿姐定会醒的,一会儿爹爹将大夫请来了,大夫一瞧,阿姐便醒了,娘亲莫要担心。”   说着,只抬着笨拙的手,摸了摸小元氏的眉间蹙起的眉头,似乎想要替她拭去这抹忧愁。   小元氏见儿子这么孝顺这么乖觉,顿时一脸欣慰的摸了摸他的头,不过,想起里屋还在发烧昏睡的女儿,眼睛终究没忍住微微一红。   媚儿自古身子弱,小时候差点儿养不活了,自打出生起便大病小病不断,一直到六七岁这才渐渐好了几分。   这孩子来得极为不易,是她祈福祈了整整三年,又是拜菩萨,又是拜河神,求了整整三年才得来的,就是她的命疙瘩,她若疼上一分,小元氏身上便觉得疼了九分。   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因磕破了头,打从昨儿个一早昏迷到现在,一直未醒,尤其,从昨儿个夜里便发起了高烧,嘴里一直说着胡话,一会儿喊着疼,一会儿喊着救命,一会儿哭着喊着一些她压根听不懂的胡话,仿佛难受痛苦到了极点。   要知道,村子里徐家那傻子便是当年烧昏了头,烧成傻子的。   她跟她爹想尽了法子,想要唤她醒来,她整个人就跟梦魇了似的,如何都叫不醒,昨儿个小元氏将人守了整整一宿,额头却越来越烫,昨儿个后半夜,他爹便出门请大夫,可村里的,邻村的知道他们这里有老虎出没,没一个人愿意涉险过来,她爹又连夜马不停蹄的直接赶着骡子车去了县城里头,也不知请不请得来大夫。   这会儿,小元氏一早便起来炖粥炖汤,怕女儿醒来肚子饿,早早备好了。   一早上,小元氏不知躲在厨房里偷偷哭过几回了。   这会儿眼泪刚抹干了,忽而闻得外头一阵动静,小元氏立马凑到门口往外一瞧,远远地只见丈夫请了位老先生正往坡上走,小元氏立马用帕子擦了擦脸,将门一拉,道:“二哥,你总算是回来了。”   说着,立马迎了出去。   沈老二忙一把搂着小元氏,低声问道:“瑶瑶醒了没?”见小元氏双眼还有些泛红,立马心领神会的道:“莫急,张大夫来了,老先生定会瞧好瑶瑶的。”   小元氏立马冲老先生祈求道:“大夫,您快进来瞧瞧我女儿,您一定要救救我女儿。”   夫妻二人忙将老先生请了进来里屋。   进屋时,只听老先生随口发问道:“昨儿个下山的那头虎便是方才村口的那头?”   沈老二立马回道:“正是。”   见小元氏听得一头雾水,沈老二立马抓着她的手,安抚道:“昨儿个吓唬瑶瑶的那畜生已经被人打死了。”又道:“以后不会再下山害人了。”   这会儿那头虎刚被村子里十余个大汉拖下山来,正好被刚回村的沈老二撞了个正着。   如今,整个村子早已沸腾了。   全部都在欢呼庆祝。   小元氏听了一惊,只伸手捂着嘴,一脸呆愣道:“那···那猛兽那般生猛,是···是被何人打的?”   正惊呼间,一行人刚好进了里屋。   女儿重要,便是有千般万般好奇,眼下,谁也比不过女儿去。   小元氏立马止住了话语,将炕上的沈媚儿抱起,给大夫问诊。 第4章 食魂精。   “这···烧得有些厉害啊···”   却说老先生将手往小元氏怀里的女娃娃额头上一探后,手微微一顿,立马弹了回来。   小元氏见状,心里一揪,只强忍了忍,忙道:“打从昨儿个夜里起便说起了胡话,昨儿个夜里比现下还要烫人,我与官人什么法子都用尽了,她就是醒不过来,先生,您帮咱好生瞧瞧,是不是磕到脑袋了。”   小元氏极力忍着哭声,然声音里满是止不住的颤抖。   老先生闻言便仔细探了探女娃子的伤口,磕在了额前,脑袋后并无大碍,老先生捏着白须沉吟了片刻,又探了探女娃的脉搏,良久,只开口冲小元氏及沈老二,道:“额头的伤倒是不打紧,包扎一下便可,最多会留些疤痕,头部也并无其它外伤,一直高烧不断,不知是不是头颅里积了淤血的缘故——”   边说着,老先生边缓缓起了身,给开了一道退烧方子,又添了一道去淤活血的药剂,完了后还有些不大放心,斟酌了片刻后,只抿了抿唇,向两位心急如焚的父母提议道:“若这方子用了两日还不见好,老朽猜测许是被惊吓所至,毕竟,那猛兽生猛,寻常七尺大汉瞧了都得吓得两腚打颤,何况这女娃子瞧着如此娇弱,一准吓散了魂,若两日还不见好,可将那神婆子请来驱驱邪收收魂——”   老先生开了药后便直接离开了。   沈老二驾着骡车送他回县城顺道取药。   返程的途中,正好赶上了运送老虎回镇上的车队,足足有十几个村里的村民直接光着膀子负责押送,后头乌泱泱的还跟了十数人,路过邻村时,又跟了十数人围观,每路过一地,又多添加一众人,一大群全都跟着往镇上瞧热闹。   一路上,又吹锣又是打鼓的,这架势比村里头办喜宴寿宴还要热闹。   到了镇上,更是连县衙都惊动了。   听说年前沈家村有恶虎下山觅食一事一出,县衙便早已贴了告示,全县悬赏擒虎者,赏银五十两,这天价赏银倒是令人心动不已,可哪个敢冒那个险,故而告示贴了三个多月,没有一丝回响。   不想,竟当真有那般神人。   这会儿整个镇上的人全赶来了,看老虎,看老虎英雄。   这会儿衙门直接派赏来了,顺道要将那恶兽运回县衙,然后拉着在整个县城展示。   只是,那打虎的英雄竟一早没了影,衙门里头特派了人四处搜寻打探,竟无一人知对方身份背景,只听说给了银钱在沈家村雇了牛车让人将恶兽往镇上拉,自己驾着一匹老马先走一步了,这一走,便再没了踪影。   连那五十两赏银都没来领?   沈老二将大夫送走后,想起那日与那恶兽博弈的场面,想起当时自己一双儿女,双双倒地,若没有那名打虎英雄引开那恶兽,自己这一双儿女,怕是早已成了虎口之食。   他忙拉着敲锣打鼓的杨树根打探恩公消息,只见那杨树根一边打鼓,一边眉飞色舞道:“不知那位英雄姓甚名谁,不过咱们一早便见过的,就是年前在山上遇到过的那个猎人,就路过咱们村好几回,每每将马拴在咱们村荷塘边上那位,那老马,嘿,老掉牙的那匹,咱家栓宝跟你们家磊子还偷偷去扯过那家伙的马毛来着,你还记得不——”   原来,打从去年年底开始,村子里便出现了一名陌生猎人的身影,那人背着弓箭,腰配着大刀,穿得其貌不扬,不过腰上裹的、脚上踩的都是野生的皮子,看着像是个练家子。   村里来了陌生人,自然引人瞩目。   沈老二时常往镇上跑,见的人多,有一回村长还唤住他特意问了一嘴。   不过那人应该是去山上打猎的,来的并不勤,有时七八日来一回,有时十天半个月来一回,每每牵着一匹老马,将马儿栓在了荷塘边上的那颗歪脖子树上,就直接上山了。   村里人见那人没有恶意,久而久之,便也见怪不怪了。   有一回,沈家村七八名村民一起结伴上山打猎,忙活了一整日一无所获,正好在山上遇到过那人一回,那日走得远,当夜赶不回了,一伙人便在山上就地生火取暖。   有人见他身手不凡,猎物丰厚,便主动去套了近乎,邀他一起结伴取暖。   那人许是独来独往惯了,淡淡拒绝了,却赠予了他们一只山鸡和野兔,随即直接靠在一颗大树下饮了口烈酒入了睡。   那人头上时时戴着一顶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令人瞧不出具体样貌。   不过前去套近乎的大顺子回来捂着心口悄摸与他们说:“那人脸上有道刀疤,定是被人砍的,是个狠人,莫要再去招惹了!”   至此,村里人见了有些躲着走。   没想到竟是他?   不过,也并不奇怪。   那日,沈老二虽没有看清林子里的那道人影,不过,脑海中冒出的一个身影便是他。   毕竟,这十里八乡的,还没有出现过这般人物。   沈老二琢磨着他日定要将人寻出来当面致谢一番。   不过,眼下女儿还未见好,沈老二只拿着药匆匆赶回了沈家村。   喝了药后,当日,沈媚儿高烧退了些许,可没多久,又开始全身发烫,如此反反复复,一直纠缠始终未见好。   小元氏再也顾不上其它,只连夜将隔壁村子里的许神婆子给请了来。   当年小元氏嫁给沈老二后整整三年未见肚孕,她将药材喝伤了,将补品顿烂了,又是去庙里拜菩萨求子,又是去河边放河灯祈福,什么劳什子法子全试过了,最后,在村长媳妇儿的提议下将那神婆子请了来,喝了几碗求子汤后,当月身子便未见红,夫妻二人直接喜懵了,足足愣在炕上,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大眼瞪小眼足足瞪了半个时辰,后将村子里摸脉的老人请来摸了摸脉,终于有喜了,终于怀上了。   小元氏对那神婆子无比信任。   如今,全部的希望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当夜,神婆子便让沈家将沈家的井口直接封了。   这神婆子神神叨叨的,她面相丑陋,老态龙钟,全身就一张皮肉挂在骨架上,瞧着十分可恐吓人,她还生了一双阴阳眼,从不回答求事人的提问,来了沈家,还没进门,就双眼一眯,朝着井的方向凶恶的怒吼了一句:“何妨妖魔!”   又凌厉呵斥道:“你这食人魂的精怪,速速将其魂魄吐出!”   说着,她将井盖一掀,不知往里丢了什么,又速速将井盖封上,又命沈老二搬块巨形大石压在了井盖上,当即直接围坐在井盖旁神神道道行起了法事。   沈家夫妇二人被她那一副凶恶模样吓着了,磊哥儿更是缩在屋子里头不敢出来。   就连坡下的村民也纷纷赶来围观指点。   井盖才刚刚盖上没一会儿,忽闻得磊哥儿在屋子里惊慌喊道:“娘亲,娘亲,阿姐,阿姐醒了,阿姐···阿姐她发疯了!”   话音一落,小元氏先是一喜,可听到后半句后,她身子一顿,险些一时不稳,一头栽倒在地。   沈老二连搂带抱,夫妻二人立马匆匆往里屋赶。   进屋一看,只见炕上的女儿又是哭又是叫,又是踢又是踹,整个人在发狂,夫妻二人扑过去一看,却见女儿紧紧闭着双眼,分明还没有清醒过来,然而整个人不知怎么了,又是发疯又是发狂。   小元氏吓破了胆,立马过去,一把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哭喊着:“媚儿,媚儿,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然而她才刚一过去,就被女儿胡乱抓狂,狠挠了一把脸。   可小元氏丝毫感觉不够疼痛。   见女儿一脸狰狞痛苦,她只紧紧咬着牙关,整个人仿佛被困在巨大的疼痛与折磨之中,小元氏当即也快要疯癫了。   沈老二怕女儿咬断了自个的舌头,又怕她抓伤了妻子,只一把跳上了炕,一手将女儿钳制住,一手掰开了女儿的嘴,双眼却赤红了,只扭头冲妻子道:“快,快让那婆子停下来!”   小元氏被吓懵了,她几乎是连跌带爬跌下了炕,正要往外赶时,只见那神婆子不知何时,冷不丁的出现在了炕边上,居高临下的直直盯着炕上的身影缓缓道:“回罢,莫要贪恋,莫要纠缠,哪儿来,回哪儿去!”   结果刚说到一半,忽而见她目光一横,只凶恶道:“你这精怪竟如此贪心!”   神婆子目光凌厉的盯着炕上,面露恶悍。   看了不知多久,忽见她缓缓闭上了眼,再次睁开眼时,忽又见她眯了眯眼,神神道道的说了一句:“也罢,原是缘分未尽,罢了罢了!”   说着,神婆子将一个安神符往炕上一扔,随即直接便朝外走去。   “婆婆,婆婆您别走!”   小元氏见神婆子要走,只哭着留人。   哪知,这时,只忽而听到炕上传来一声痛苦的声音,哽咽喊道:“爹爹。”   小元氏一愣,立马转身朝炕的方向扑去,定睛一看,只见炕上的女儿已缓缓睁开了眼。 第5章 梦初醒。   却说沈家村有食人虎出没,又被人打死一事在整个洛水县传得沸沸扬扬。   老虎被运送到县衙的第二日,沈家村便慕名来了不少外村人前来打探,打探那位打虎英雄究竟姓甚名谁,打探村子里有被老虎生吃之人几家,村民们面对那猛兽作何反应之类云云。   毕竟,这十里八乡难得出一件如此轰动之事,怎能不引起百姓茶余饭后热烈讨论。   沈家村的村民亦是头一回遇到这般骇人之事,自是又是后怕,又是激动,逢人便聊起那猛兽,十句里有七八里逃脱不了,说到兴头时,更是一个个眉飞色舞,全然忘了前几日吓成了怎样一副屁股尿流的模样。   当然,也有那害怕生憷的,便是好几日过去了,依然门窗紧闭,不敢轻易踏出门半步。   念及那沈家村受此灾难,而那打虎之人久久未来领赏,思及至此,县太爷便将那无人领的五十两银子派赏给了沈家村,作为慰问。   其中,有十两给了年前被那猛兽生吞活剥了的陈家家眷,余下二十两村长派给村子里在后山出口处设了百十余处陷阱生夹,以防山里的野兽再次下山侵袭。   最后二十两,为了犒劳村民无故受此惊吓,村长决定私下添些银两,连夜往村子里搭建了一个戏台子,唱上几日几夜的大戏,一来为了庆祝此番生杀那恶兽为民除害,二来,庄子里锣鼓震天,亦是为了恐吓山头的脏东西,三来便是为了答谢县太爷的体恤封赏了。   村口咿咿呀呀唱着大戏。   村里的老人与小孩全都跑去听戏凑热闹去了。   沈老二则领着村里十数名壮汉跑去山上设陷阱。   沈家一时变得安安静静的。   这已是沈媚儿苏醒过来的第三日了。   整整三日,除了苏醒后那日唤了一声“爹爹”“娘亲”后,沈媚儿已躺在炕上躺了整整三日未曾下炕,亦是再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喉咙被堵住了似的。   发不出一丝声音,一丝声响。   虽人是清醒了过来,可整个人仿佛被烧坏了似的,变得有些呆呆地,愣愣的,目光有些发直,日日盯着房梁处呆呆看着,不发一语。   而到了晚上,更是日日被噩梦缠身。   那日大半夜,小元氏怕女儿渴了,跑到厨房打水,不过眨眼功夫,回来时便瞧见女儿媚儿抱着胳膊抱着双腿,整个人缩在炕上的墙角处,全身都在瑟瑟发抖。   小元氏不知道女儿这是怎么了,女儿一向有些骄纵,甚至有些跋扈,她以往病了痛了,生起气来又是扔东西,又是砸东西,折腾得不像话,如今,整个人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颤颤巍巍,又小心翼翼的。   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身边不能离了人,她不过离开片刻功夫,女儿便心神不宁,全身发颤,惊恐不止。   而一旦有人靠近,她又吓得蒙着被子躲进了被子里,亦或是团着被子抱着脑袋缩进了墙角,不能任人触碰。   是烧坏了脑子?   还是被那恶兽吓成这幅模样的?   可无论小元氏跟沈老二怎么哄说,她就是不开口说话,哄得急了,只将整个人缩成一团,全身发抖,面带惊恐,可怜得吓人,小元氏吓得只敢将女儿搂在怀里低低啜泣,不敢再多问一句。   小元氏彻夜未离,没白天没黑夜的守在女儿身边守了足足三日三夜,终于,直到昨儿个大半夜里,女儿忽而缩进了她的怀里,只紧紧搂着她,忽而迷迷糊糊的开了口了,只小心翼翼的朝她喊了一声娘亲,又喉咙沙哑的说道:媚儿这辈子定会听话的。   女儿终于清醒过来了。   女儿终于开口说话了。   小元氏欢喜得差点儿从炕上跳起来了。   只将沈媚儿搂在怀里,紧紧的揉了又揉,亲了又亲,高兴得手舞足蹈,三十多岁的人了,高兴得成了个小孩子似的。   最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女儿似乎终于长大懂事了。   会像小时候那般搂着她,缠着她,跟她亲昵了。   小元氏一时又惊又喜,只抓着沈老二激动得热泪盈眶了起来。   爹爹与娘亲,包括整个沈家村的人都以为沈家媚儿被烧昏了头,被老虎吓破了胆,失了心魂,醒来后,整个人懂事了听话了,亦是伶俐些了,只有沈媚儿自己知道,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   像是做了个梦,一个长长久久永远无法醒来永远无法挣脱的梦境,梦里,她浑浑噩噩的过完了那短暂而恐惧的一生。   那些混沌又破碎的碎片,像是地狱的鬼厉似的,不断钻入她的大脑,纠缠啃咬着她的灵魂,令她魂不附体、痛不欲生。   太痛了。   整个身躯体无完肤,无一寸完好之地。   太痛了。   痛到尖叫,嘶吼,那惨痛、惊恐、那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在整个院落来回传响,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最终,那声音一声一声变小,变淡,变低,变得虚弱,变得虚若游丝,最终,缓缓中止,直到整个喉咙烂掉,哑掉。   你知道魂魄坠入十八层地狱会经过什么样的折磨与洗礼么?   沈媚儿没有去过十八层地狱,她不知道,可她的身体,她的意志,她的灵魂都被恶魔一口一口生吞活剥了,她第一次知道痛不欲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一种怎样的境地。   实在是太痛了,手指上美丽晶莹的指甲全都脱落了,手臂、身体处的每一寸皮肤都发烂发臭了,活似被人生生剥皮。   实在是太痛了,脸被人一刀一刀划开,划烂了,乳,被人一口一口咬掉、咬烂了,再然后,剥皮抽筋,再用假具一寸一寸装好,修饰得完美无缺,栩栩如生,没有一丝纰漏,令人真假难辨。   所有人还以为你精美依旧,完好无损,却不过像是一只精美的瓷娃娃,一推就碎、就破了,内里早已经发霉发烂,一片泥泞,宛若肉酱。   这个世界上当真是有魔鬼的。   老虎算什么,猛兽算什么,再凶恶再残暴的猛兽,也比不过魔鬼嗜血食肉者残暴之万一。   死的那一年,沈媚儿只有十八岁。   她被人做成了一只精美的人彘,死后,连魂魄都无人敢收。   像是真真切切经过这一回,太痛了,那种痛苦,痛到每一寸皮肤,每一寸肉骨,痛到喉咙烂掉,耳朵聋掉,痛到四肢无法动弹,犹如碾碎再造,痛到恨不得神魂俱灭,从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消失掉。   又像是一场噩梦,只是,那梦境太过真实,太过惊恐,也太过冗长了些。   以至于,当沈媚儿醒来的那一刻,整个身躯都仿佛被钉在了炕上似的。   她手抬不起来,痛。   脚抬不起来,痛。   她喉咙烂掉了,发不出一丝声响。   她耳朵聋掉了,世界一片死寂。   她整个人仿佛身处在一片混沌世界里,浑浑噩噩,感受不到生的鲜活喜悦,感受不到死的痛苦惊恐。   直到,一滴滴眼泪打落在她的脸上,一声声低低啜泣缓缓将她拉入了现实。   这才浑浑噩噩的醒了过来。   是一场梦罢!   不然,怎么会逃离得了那个地狱的。   是一场梦罢!   她不过是惊吓所至,惊魂失散,这才导致邪气入体,做了这般恐怖如斯的噩梦。   是的,一定是梦!   不然,她怎么还能完好无损的躺在自家大炕上,怎么还能重见天日,得以窥探到那温暖炫目的日光,怎么还能重获听力,得以偷听得到这咿咿呀呀、热热闹闹的欢声笑语。   二三月,正是草长莺飞、暮春之际。   清晨,一抹暖阳从被凛冽冬风冲破的窗户纸里钻了进来,打在了暖和温馨的大炕上。   炕上,沈媚儿微微颤动着手,只小心翼翼、颤颤巍巍的,第一次鼓起了勇气,缓缓将垂落在了被窝里的手,缓缓抬起了起来。   浑身,有气无力。   手臂,筋骨俱断。   疼。   好疼。   可沈媚儿只咬牙了牙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终于,手臂抬起了起来。   沈媚儿将手抬手,小心翼翼的去抓那抹暖阳。   金色的光芒洒在她的手心。   她颤着指尖,微微一握。   抓到了。   终于抓到了。   眼角一滴泪水滚落而出。   可沈媚儿却兴奋不已。   是真实的。   娘亲是真实的,爹爹是真实的,那个不听她话的弟弟磊哥儿是真实的,就连这抹阳光亦是真实。   暖和,真的好暖和。   那真的只是一场噩梦。   如今,她终于醒来了。 第6章 嚼牡丹。   一大早的,小元氏已进进出出里屋十数回了,生怕她一离开,女儿便会害怕,故而每隔上一阵,她便会掀开帘子进来走动一遭,一会儿摸了摸沈媚儿的脸,让她继续睡会儿,一会儿过来给她理了理被子,一会儿又怕炕烧得太热了,怕烫着她。   媚儿一连发烧昏睡了好几日,好几日滴水未进,今儿个早起虽吃的不多,到底是开口吃了些。沈老二见女儿能吃东西了,一早从山下下来后,早饭都没来得及扒上几口,便赶忙赶着他那骡子车去了镇上,专门去镇上给女儿买她最爱吃的八宝榛子鸡和蜜浆。   成记榛子鸡每日只售二十只,若是去得晚了,一准便被卖光了,那蜜浆更是金贵之物,吃了能够美容养颜,村里村民们得了上好的蜂蜜全都舍不得吃,全都攒着往镇上送,是可以卖钱的,得了钱财可换盐巴和米面,能够吃上这等甘甜之物的,多为镇上或是县城里头的殷实之家。   沈媚儿生得美貌,去舅舅家时,得知蜜浆吃了能够美容养颜,她虽出生农门,却一贯娇俏精细,自打知道这个作用后,此后每月一罐的蜜浆是万不能少的。   那头早饭还没用完多久,小元氏便开始张罗筹备午饭了。   年前,沈老二去山上打猎时,在山上的山洞旁发现了一只断了腿的野鸡,活的,就是断了翅膀和腿,瞧着该是被山里头的野兽啃追所至,山鸡还小,打回来后,小元氏见没几两肉,便将山鸡单独养了起来,几个月后,倒是肥了不少。   如今沈媚儿大病初愈,小元氏一早便吩咐沈老二给它放了血,中午给女儿炖野鸡蘑菇汤吃。   这会儿,太阳底下,小元氏卷起了袖口,正在拔鸡毛,令磊哥儿守在屋子里陪着阿姐。   沈媚儿已在炕上躺了几日几夜,睡睡醒醒间,睡得并不踏实。   迷迷糊糊之际,被一阵糟杂之声给吵醒了。   不像是远处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就像是屋子里外似的,一会儿是小孩子的嬉笑追赶声,一会儿是粗大的大嗓门声,一会儿又尖尖细细的,没个消停。   沈媚儿在炕上嘤咛一阵后,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外头日头很大,瞧着又是一片暖阳。   寒冬刚过,这般暖阳,着实令人心情愉悦。   高烧已渐渐退下了,恍惚惊愕的神色,也早已在浑浑噩噩之中,渐渐清晰明朗了。   花了三日三夜的时间,沈媚儿终于慢慢接受了重新醒过来这个事实。   震惊、错愕、难以置信,以及,眼鼻酸涩。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世间难道当真有鬼神不成?   不然,怎会出现如此离奇之事。   这事,沈媚儿想破头皮也是想不通的,她从来不是个聪慧之人,要不然,当年怎会放着好好地日子不过,偏要作死的去自寻死路呢?   许是垂怜同情她上辈子死得太惨,又许是真真切切的听到了她的忏悔祈求,老天爷这才得以开眼,重新恩赐了她这一次机会罢。   躺在炕上,呆愣了好几日的沈媚儿终是渐渐想通了。   她不想去考究为什么人死了还能复活,也不想去考究,怎么重新回到了十五岁时被老虎险些叼走的这一年,更不想去考究就这样生生活过来了,是不是某一日又会死了去,她只知道,哪怕只重活一日,她也要将这一日过好了,哪怕这只是她身陷囹圄时的一个虚幻的梦境,她也要咬咬牙,将这个梦做到底了。   重活一次,不知世事的沈媚儿才知,自己前世究竟有多愚蠢有多骄纵了。   她打小是在蜜浆里泡着长大的,从来没下过田地,没经过风雨,她是被爹娘含在了手心里,被舅舅舅母捧在了手心上的,整整十数年来从来没有受过半分苦难,无论是爹娘还是舅舅舅妈,对她的疼爱甚至一度超过了磊哥儿。   所以,越是拥有的东西,往往越是不懂得珍惜。   沈媚儿从来不知那一生究竟过得有多幸福,也从来不知,不过是打从自己指缝里溜走的哪怕是一些碎屑,兴许,亦是旁人一生都无法够得的。   就连爹娘亲自帮她挑选的,令她心生厌恶,处处嫌弃的丈夫,亦是个唯她命是从,将她捧在了心尖上的实心汉。   可是,她偏偏受人蛊惑,一心只想要去追寻那些华而不实的虚假荣耀。   结果到头来落得过惨死的下场。   丈夫?   哦,对了,还有这样一号人。   三日三夜后,从难以置信中缓过神来的沈媚儿终于缓缓忆起了还有这样一号人的存在——   一个粗糙结实、沉默寡言、半点不懂风情、又长得凶巴巴的,脸上还有着一道丑陋疤痕、镇日只管穿着一条黑裤子,光着赤,裸身躯,露着两条鼓鼓囊囊的大胳膊、仅仅只在腰上系着一件脏兮兮的围裙,举着生铁,日日站在火炉旁那个可恐吓人、恐怖如斯的打铁匠!   是的,她的前夫,那个被她生生嫌弃后最终遭她抛弃了的粗狂大汉。   实在是,沈媚儿那时着实不喜欢他。   大俞重文轻武,大俞的每一个女子都爱慕翩翩公子、白面书生,沈媚儿自然毫不例外。   她喜欢唇红齿白的金贵公子,喜欢说话像唱歌似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在吟诗作对,尽管沈媚儿多半听不太懂,却丝毫不影响她心生爱慕。   她觉得她生得貌美,生了这样一张绝美的脸,合该唯有嫁入那权贵府上给那摇着扇子,说着甜言蜜语的世家公子做正经太太才是她该有的命数。   而那个打铁匠呢?   媚儿见了他便发憷。   她嫌他脏,嫌他日日在火炉旁打铁,油腻邋遢,连他赚的银子都十分嫌弃,每每要用帕子擦拭干净了,这才翘着兰花指,阴阳怪气的收了。   她嫌他太过粗鄙,嫌他吃饭跟爹爹一样,牛嚼牡丹似的,一顿要下去半篓子白面馒头。   她嫌他力气太大,时时弄疼了她,嫌他沉默寡言,半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她往往气得直跺脚了,他依然岿然不动,有时,她蛮横的将屋子里的碗筷瓢盆全都砸了,他依然纹丝未动,也不动怒,只淡淡的看着,待她累了,倦了,气喘吁吁的停了,他才闷不吭声的将所有东西一一收拾了个干净。   可越是这样,沈媚儿便越气越恼,每每只觉心肝疼痛。   他就是一头老牛、闷牛,半点不解风情。   而她是那朵被他践踏了的牡丹花。   沈媚儿越瞧越气,越想越觉得不平衡。   最后,终究还是气得将他抛弃了。   其实,除了不喜欢、莫名嫌弃、无故厌恶他以外,打铁匠待她还是没话说的。   听说,打铁匠原先一直住在镇上的打铁铺子里,后来要娶她时,这才在镇上安置了宅子,宅子虽不大,却是个方方正正的四方院落,地段也好,离镇上舅舅家的宅院近,方便媚儿时不时过去打秋风。   宅子里置办的东西都是齐全的,不说顶好,一件件却也是不差的。   当年给她下的聘礼亦算是丰厚的,不说多好,至少在整个沈家村乃一绝,平心而论,当年她沈媚儿在沈家村绝对算是风光高嫁的。   嫁妆及宅院,是当年她故意提来刁难对方的,却不想,那粗鲁的汉子竟办成了,若非这些条件都满足了她,她沈媚儿便是死也不会嫁给他的。   经此事后,于是,后来嫁给打铁匠后,她处处娇蛮任性,有时是本性,有时是故意,无论吃什么用什么,都故意往好了报,一个打铁匠能赚多少银钱,沈媚儿不知,她只知,她无论要什么,他都得给她弄来,漫天要价,成了她日日欺凌欺辱他的乐子。   后来她胃口越来越大,有一回,竟口出狂言要了一件首饰铺子里新得来的金凤首饰,那首饰华贵富丽,沈媚儿一眼便相中了,当日便一直耗在了铺子里不愿出来,只那一百两的天价报价令她有些心灰意冷。   她其实明知那价码对一个打铁匠来说,是漫天要价了。   可她内心贪婪,依然理直气壮的开口了,为此,她还一度不让他上炕,除非应下她的无礼要求。   其实,与打铁匠夫妻一场一年多的生活具体细则沈媚儿记得不多,不过,这一点,她还是记忆深刻的,她耍泼打滚,讥讽嘲笑,阴阳怪气,甚至羞辱辱骂都用上了,几日后,那金凤钗子果然如往常般,她一睁眼,便出现在了她的床头。   那日,沈媚儿高兴坏了,当即掀开被子对着镜子侍弄了起来,一直到夜里,那打铁将不见归来,沈媚儿也没在意,只第二日去了打铁铺子,见门关了,不见人影,沈媚儿这才惊觉有些不对。   事后发生了什么,沈媚儿并不算太过清楚,只事过许久以后,才知,那老牛背上被砍过一刀。   而那回,媚儿心里的嫌弃害怕明显多过关心心疼。   横竖,前世媚儿要什么,打铁匠便会无条件的满足她什么。   如今想来,沈媚儿不由颤了颤眼。   她上辈子对不起父母,对不起舅舅舅母,对不起弟弟,可最对不起的,或许竟是那个粗糙无用的打铁匠。   听说后来媚儿改嫁后,镇西口的那家打铁铺子便关门了。   至此,整个洛水镇,再无一日见过此人。   在沈媚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那一段地狱生活里,她曾无数次呐喊呼唤过打铁匠的名字,尽管那时的沈媚儿对打铁匠此人依旧一无所知,可她却知道,倘若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够搭救她,那么,也只有打铁匠一人了。   可惜——   **   悔恨的泪水,早已经在上一世流干了。   **   经历过肝胆俱裂、肝肠寸断的痛苦后,媚儿终是体会到了平平淡淡的珍贵。   或许,若有可能,这辈子她若能重新活得好好的话,她愿意重新报答于他,当然,嫁给他除外。   若实在无人瞧得上他,或许,她将来可替他挑上一门好亲事便是。   不过,那打铁匠究竟是什么时候怎么出现的,媚儿竟悉数记不清了。   只知,他是家里的救命恩人?   这些事情发生得太久了,加上,媚儿一贯对那老牛的事情漠不关心,如今回想起来,竟全是一知半解的。   不过,此事,无需操之过急,她当年是十六岁那年嫁给他的,还早着呢。   日后,慢慢琢磨便是。   这会儿,窗外的糟杂声是越来越大了。   躺了数日的沈媚儿攥了攥手指,只缓缓掀开了被子,打算下炕瞧瞧,这时,正好见窗子外头一道人影一闪而过,随即,一颗脑袋在窗子外头探头探脑,媚儿见了,便沙哑开口唤道:“磊···磊儿——” 第7章 姐弟情。   醒来这几日,耳边听得最多的便是:“磊儿,快去守着阿姐。”   “磊儿,阿姐醒了不曾?”   “磊儿,阿姐渴了要给阿姐喂水。”   之类云云。   在媚儿印象中,对于她这个弟弟,打小到大,她是全当下人在使唤的。   在别人家里,带把的是全家的宝,可在她们家里,她才是被捧上天的那个。   磊儿倒是懂事听话,又孝顺爹娘,打小有些怕她,也丝毫不敢忤逆她,沈媚儿之所以对打铁匠使唤得得心应手,是因为有磊儿这个“下人”充当在前的。   不过,许是常年受她压迫与欺凌,磊儿不喜欢她亦是真的。   她抛弃打铁匠要入高官府上做妾那年,不顾爹娘伤心难过,一遭逼得与家里决裂,当即,娘亲更是被直接气晕了过去,险些一口气没晃过来,还被爹爹连夜送去了县城里医治,那日,亦是爹爹有生一来,头一回对她板起了脸,神色吓人。   而弟弟磊哥儿更是龇着牙,像只恶狠狠地小兽,只凶神恶煞的瞪着她,然后弯着腰,用他的头顶直接一把将她冲撞到在了地上。   那时,她仿佛从那双清澈干净的双眼里,瞧见了弟弟对她的恨意与厌恶。   人总是要在失去后才骤然看得懂看得清。   而那时,仿佛永远有一团迷雾罩在了沈媚儿眼前,令她瞎了眼,被猪油蒙住了心肝。   如今,迷雾渐渐散去了,这才追悔莫及。   好在,上天垂怜,令她有将功补过的机会。   沈媚儿声音一起,便见窗外的那个脑袋微微一缩,埋到窗下去了。   沈媚儿沉吟了片刻,忽而捏紧了被子,发出“嘶”地一声,不多时,果不其然,又将那颗头从窗子底下探了上来。   磊哥儿探着两只眼睛朝里看着,见屋子里,沈媚儿起床困难,那个身影一晃而过。   片刻后,磊哥儿便出现在了门口,朝着里头探头探脑,却犹豫着,并没有第一时间进来。   这几日,沈媚儿睡着时,他一直在屋子里守着。   沈媚儿将醒时,他便立马蹿了出去,将小元氏唤了进来,自个却跑远了。   横竖对她这阿姐,是有多远躲多远。   这会儿,却是避不过了。   “磊儿,阿姐有些没力气,你可以扶阿姐下炕么?”   沈媚儿到底还是了解弟弟的。   他一贯有些吃软不吃硬,亦是个心善心软之人。   是沈媚儿前世太过蛮横霸道了,这才将这个亲弟弟越推越远。   若是能够像娘亲那般温柔小意,弟弟定能亲昵她的。   不想,她这会儿的温柔示弱非但没用,反倒是有些吓到对方了。   只见磊哥儿被她这话吓到了似的,只立在原地,呆愣愣地看着她,好似全然不认识她似的,又好似一脸忌惮,不知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想什么法子来欺负他。   磊哥儿杵在原地,更是不敢贸然进来了。   沈媚儿亦是愣了片刻后,眼珠子一转,忽而坐在炕边上,将脚尖往地上一探,却将眉头一皱,再次发生“嘶”地一声,而后,很快将脚缩了回来。   就好像这地上有什么吃人的怪物似的。   这动作倒是一如既往的附和她往日里矫揉造作的夸张模样。   果然,只见磊哥儿见了微微抿了抿嘴,杵在原地愣了片刻后,只咬咬牙小心翼翼的掀开帘子朝着沈媚儿踱了过来。   磊哥儿心细,她凑到沈媚儿跟前,只飞快看了她一眼后,随即弯腰将搭在她腿上的棉花被给掀开了,又走到炕的另一头,将她过年新制的洋红细花袄儿拿了过来,递到了沈媚儿手里,沈媚儿接了过来,正要温柔夸赞对方一句,却不想,夸赞表扬的话悉数堵住了,忽而见磊哥儿一把蹲了下来,将沈媚儿脚边的绣花鞋拿了起来,要“伺候”她穿上。   对方这一系列动作不过在眨眼之间,已是相当熟稔了。   沈媚儿愣了片刻后,立马将脚一缩。   却见磊哥儿捏着她的鞋子亦是往后微微一缩,随即,略有些忌惮的抬起小脸看了她一眼,似乎生自己做错了什么,生怕惹得沈媚儿不悦边一脚朝他踢过来。   而沈媚儿见此状况后,原本那些表扬亲昵的话语,一时被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了。   沈媚儿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没想到,她在七岁的磊哥儿心目中的模样,便已如此了。   难怪,后来,会憎恨她至极。   沈媚儿看了看如今的磊哥儿,一时心思复杂难言。   看来,想要重新讨得弟弟欢心,怕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成的。   哎。   沈媚儿在心里骂了一声作孽后,只微微叹了一口气。   半晌,她收起了脸上的刻意和善,神色冷淡了几分,只淡淡道:“鞋子给我吧,我自个儿穿戴。”   不能转变太大了,不然,磊哥儿无法适应,只能适得其反。   果然,沈媚儿态度疏离骄纵后,磊哥儿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这才缓缓起了,却是将手中沈媚儿的修鞋小心翼翼的递送到了她的手中。   沈媚儿自己边穿着鞋袜,边听着外头的喧哗,边缓缓问道:“磊儿,今儿个外头谁来了,怎么这么吵?”   磊哥儿不漏痕迹的往后退了两步,只抿着嘴看了沈媚儿一眼,小声道:“祖母她们。”   说这话时,磊哥儿脸上的眉头又蹙上了几分。   幼小的脸上,便是极力隐忍着,也依然忍不住露出了几分厌恶之意。   似乎比面对沈媚儿时还要厌恶的神色。   她们?   沈媚儿竖着耳朵听了一阵后,穿鞋的动作微微一停。   不用想,定又是那周婆子与那两个小周婆子,拖家带口,领着她们那群臭不要脸的小乞丐们来她家讨饭来了。   沈家有三儿一女,在沈老二成亲那年分了家。   沈家欺负沈老二欺负惯了,尖酸刻薄、阴阳怪气的说他沈老二攀上了高枝,瞧不上沈家这些穷酸家业,故而明晃晃的将宅子与田地全都分给了老大老三,独独将后山这块既种不了田又开垦不得的地的猪菜圃分给了沈老二,令他另起炉灶。   分家时,说好日后各过各的。   不想,眼瞅着沈老二一日日的将屋子建起来了,瞧着成婚那日,小元氏那沉甸甸的嫁妆一担担直往新宅子里抬,瞧着沈老二一日赛过一日的出息,连骡子车都置办上了,沈家那一大家子又开始反悔了,只虚伪不要脸的打着“一家人”的旗号,见天过来蹭吃蹭喝。   每每一来,便如同蝗虫入境般,将整个沈家从厨房到里屋,从灶台到柜子,全部洗劫一空。   末了,还要连捎带拽的,明抢般将东西往回拿。   拿了东西便罢了,非但不知好坏,人还在半道上便开始将那小元氏开骂数落,半个村子里的人都能够听得到。   她们往往趁着沈老二不在时来的。   小元氏娇弱不堪,她是读过圣贤书的,是连句脏话都不会骂的,磊哥儿更是年幼,孤儿寡母的,岂是那一群悍匪的对手。   唯有生生被人欺凌的份。   偏偏,那个时候的沈媚儿不知护着母弟,反倒是被那死老婆子巴结哄骗,她们虽欺凌小元氏,却将无脑蠢笨的沈媚儿捧得高高的。   沈媚儿贪慕虚荣,自是爱听一些吹捧的话,偏偏沈老二及小元氏各个全是内敛实心之人,每每做得比说的多,嘘寒问暖的话,哪里比得上嘴里雕花。   周老婆子、三房的婶婶小皱氏,及姑姑小沈氏每每见了她便将她从头夸到脚,将自家女儿却从脚数落到头,两相对比下来,自然令沈媚儿心情舒畅,尾巴翘上了天。   沈媚儿并不排斥往沈家老宅跑。   去得多了,打从幼时起,一大家子便成天往沈媚儿跟前吹风上眼药,媚儿虽知小元氏待她好,可往往对她太好了亦是一种负担,时常令沈媚儿嫌弃心烦不已,加之,那些数落的坏话听得多了,又见小元氏被她们欺负时软弱无能,只觉得畏畏缩缩的,便也从不帮衬她,甚至还隐隐有些瞧不上她。   可后来,沈家那帮吸血的,却一手将她们全家推向了地狱。   重活一世,想起前世种种,沈媚儿从来没有怨天尤人,因为,本就怨不得任何人,她所遭的罪,受的恶果,全部都由她自找的,该受的,她不怪不恨任何人,唯独——   沈家,那群烂了心肝的货色,是该同她一起下地狱的!   想到这里,沈媚儿眼里的狠意一点一点加重了。   直到对上了对面磊哥儿一脸防备的脸,沈媚儿一惊,终于很快缓过神来,只稳了稳神,随口问道:“祖母她们又来了?她们过来作甚?”   磊哥儿飞快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想回答,不过,在沈媚儿的威慑下,磊哥儿不敢不答,他咬着唇,沉吟良久,只有些口是心非道:“说是···说是来瞧你的。”   瞧她的?   那怎么人都来了这么久了,却不见一人进来探望她?   她在病床上都躺了几日几夜了,半个人影都未见得,如今,人一好,便来了。   沈媚儿在心里冷笑一声,嘴上却缓缓道:“好久未见祖母了,走,磊儿,陪阿姐去见见祖母罢。” 第8章 洗劫空。   双脚下地时,沈媚儿双脚微微发颤,两腿亦是在轻轻颤动,险些晃倒了,她立马握着磊哥儿的胳膊,虚扶了一把。   上辈子,最后整整数月间,她都是瘫在床榻上苟延残喘度过的,沈媚儿已记不清究竟是几日几个月,还是几世,没有下过床榻了。   如今猛地双脚离地,沈媚儿只觉得四肢发软,有些无处着落。   许是见她脸色苍白,不似作假,又许是不敢,磊哥儿只将小脸转了过来,一直看着她,没有推开。   一直踱步到门口处,沈媚儿终于微微适应了几分,她只呼出一口气后,随即轻轻松开了磊哥儿,然后缓缓掀开了帘子,慢慢地走了出去。   帘子一掀开,目光所到之处,一片糟杂。   只见里屋外的堂屋里一片狼藉,堂屋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四方方桌,上头摆着四个碟子,四个碟子里头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些残渣余料,通过这些残渣余料依稀可辨出里头放着的原是果腹点心果子之类的。   桌子旁的几张椅子已是七倒八歪或是四脚朝天了,一个五岁的男娃一个三岁的女娃,两人在一条倾斜的长条凳上玩跷跷板,脚下,果皮瓜子皮遍地都是。   堂屋靠墙靠窗的柜子桌子上的抽屉全打开了,里头东西全被翻了出来,有的掉在了地上,有的搭拢在半空中,整个堂屋一片凌乱狼藉,就如同被抄家过似的。   家?   沈媚儿目光定定的环视着整个屋子。   当年她有多嫌弃这处农村的宅子,后来,就有多思念这个地方,以及,这个宅子里的一切。   沈媚儿抬着目光一寸一寸近乎贪恋的凝视着。   当年抛弃打铁匠又嫁给旁人做妾后,沈老二便领着小元氏及磊哥儿搬了这处伤心之地。   沈媚儿曾逃回过沈家村求救,却压根投奔无门。   想到这里,沈媚儿指尖微颤着,良久,只微微攥紧了手心里的袖子。   磊哥儿立在沈媚儿身后有些疑惑的看着她,一时不知今儿个的沈媚儿究竟怎么了,只觉得有些···怪怪的。   两个小孩子见沈媚儿出来了,大的那个,朝着沈媚儿做了个鬼脸,小的那个也依葫芦画瓢,用两根小指头扒开嘴巴,用大拇指提拉着眼睛,朝着沈媚儿龇了龇脸后,两人又继续玩起了跷跷板,半分礼数都不知。   结果玩着玩着,刚好板凳一翻,两个小娃同板凳一起摔倒在地,一并打翻的,还有桌上几个被受鱼池之殃的碟子,纷纷应声而碎。   许是料想闯祸了,两个小娃摔倒了也不敢吱声,双双爬起来后,看了沈媚儿一眼,只一前一后追赶了出去,继续撒欢,完全当做无事人似的。   磊哥儿气得握起了拳头。   沈媚儿淡淡瞥了两个孩子背影一眼,又看了看屋子里摔碎的碗碟,神色微沉。   听到外头吆五喝六的,她只字未言,直接经过堂屋,出了大门,一出来后,沈媚儿脚步微微一顿。   只见外头太阳和煦,温暖,阳光普照大地,是开春后最暖和最舒服的日子。   这样的天气,庄子里的老人小孩一准脱了厚厚的袄儿,全都板着凳子出来,坐在太阳底下晒太阳,一晒,可整整晒上一整日,舒服慵懒得完全不想进来。   前世,为了护住她白皙如脱了鸡蛋壳般的娇嫩肌肤,沈媚儿一贯是躲着太阳走的,这会儿,往太阳底下一站,只觉得浑身有种说不出的舒畅与温暖感,是前世整整十八年来,从来未曾享受过的陌生滋味。   唯独,太阳底下的那些丑陋的身影,觉着有些碍眼——   大太阳底下,只见沈媚儿的小姑,沈老太太周老婆子的幼女小沈氏正背对着倚坐在椅子上吃着花生磕着瓜子,椅子旁边放着一个酒壶,一个杯子,酒壶里的酒是沈老二年早年前在山里采了几株上好稀罕的野生药材泡的,药酒要封得严实,放得越久越沉,沈老二每日干活,需要劳力,每日睡前喜欢喝上半杯,暖和又提气。   唯独这坛子却是舍不得喝的,泡了足足有一两年了,日日凑上去嗅上一嗅,说这药材好,酒性烈,这酒得留着他日瑶瑶出嫁时,一口闷的。   如今,却被那小沈氏偷偷灌走了一大壶,一口小酒,一口花生,喝得兴致十足。   小沈氏旁,三房的兰姐儿正在给小沈氏的次女杏姐儿梳头发,绑辫子,杏姐儿头上正在捆绑的七彩头绳正是过年时舅妈给她买的,沈媚儿正稀罕来着,日日戴着在村子里晃荡,村子里的小丫头全都羡慕的瞧着,后纷纷效仿媚儿的头绳,用秀花的绣线编织佩戴,却是一个珠玉在前,一个瓦石在后,不过是东施效颦,丑陋不堪罢了。   如今,却被那杏姐儿堂而皇之的摸走了。   更别提兰姐儿头上那支沈媚儿的细花银簪子呢。   表姐妹二人一边梳头一边戏说道:“表姐,我戴这头绳好看么?”   “好看,你的头发厚实,又黑又密,不比那沈媚儿的差,沈媚儿就是捯饬收拾的好,其实她若不收拾打扮也就那样,杏儿你脸小,摸了这膏脂,又将这头绳一戴,未见得不能将那小妖精给比下去。”   兰姐儿舌头生莲,妙语连珠的夸赞着。   “当真?”   杏丫一听,顿时双眼一亮,只不由自主的学着沈媚儿往日里的作态翘着兰花指,摸了摸头上的头绳,嘴上却说着:“我怎么比得上表姐,表姐可是十里八乡人尽皆知的一朵牡丹花,等闲哪个比得上。”   杏丫嘴上虽这般说着,语气却有些酸溜溜的。   顿了顿,忽而叹了口气,语气尖酸着,又说着:“表姐这命可真好,镇上有个开铺子的舅舅,金银首饰她样样不缺,家里有个当过大小姐的娘亲,赐给了她个上好美貌的好皮囊,哪像咱几个,投身这般穷苦人家,是既没有钱有势的好舅舅,又没个像样的好娘亲,真真命苦啊,哪里敢比得上那朵儿牡丹花啊。”   杏姐儿幽幽说着。   话音刚一落,只见一把瓜子壳全砸她脑门上了。   杏丫摸了摸脑门,顿时跟炸了猫的野猫似的,一把从地上跳了起来,冲小沈氏龇牙道:“娘,我一早才刚洗的头,这这是作甚,将我的头发全弄脏了。”   小沈氏拍了拍手心的瓜子皮屑,随即弯腰,将酒杯端起来,轻啜了一口,斜眼冲着杏丫道:“连个银簪子都抢不过的没用的东西,有什么资格数落你的娘老子。”   话音一落,小沈氏的目光朝着兰姐儿头上的银簪子方向瞥了去。   杏姐儿被她这话赌得一噎,她后到一步,没能抢过兰姐儿已是懊恼不已,如今,还没自个的亲娘数落,只觉得又气又憋,烦躁得紧。   兰姐儿却摸了摸头上的银簪子,眼珠子转了转,本不想回应,不过,小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兰姐儿只笑盈盈回着:“杏儿年纪还小,适合戴头绳,这头绳,听说得要十好几个铜板了,咱们村也就杏儿头上这一根。”   说着,兰姐儿又道:“待过了两年,杏儿年纪稍长了些,我便将这簪子赠给她便是,何况,媚儿那里好东西多的是,回头让杏儿去讨要几样便是,小姑何苦一直对我这支耿耿于怀呢。”   三人在这里为着沈媚儿的一根簪子唱起了大戏。   那头,厨房里不断传来周老婆子的骂咧声——   “那城里人能养出来个什么三六好歹来,瞧瞧,这么多年了,连只野鸡都不会收拾,白瞎了这么肥的一只野鸡,老婆子我实在是瞧不过眼了——”   “数落她几句怎么了,还跟老婆子我甩脸子,敢跟婆婆叫嚣,信不信老婆子我一个鞋拔子抽她脸上,抽烂她的嘴我——”   “老三媳妇儿,你去那地窖里瞅瞅,瞧瞧那里头还有什么宝贝没,老二这几年被那贱蹄子给带坏了,得了什么好东西不知孝敬爹娘,全给藏家里头了,你说我当年怎么就软了心,答应将那烂了心肝的贱蹄子给娶进门来,害了自个不说,还害了全家一家子老小,咱们苦巴巴的都没米下锅了,他们却巴巴在这过奢侈的舒心大日子,光是想想老婆子我就怄火——”   厨房里哐哐铛铛的。   不断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及周老婆子那恶毒又恶心的骂咧声。   以及,不断飘来阵阵诱人的肉香味。   不用想,也知,她嘴里骂得是哪个,并非指桑骂槐,只明晃晃的指名道姓的骂。   厨房里的做的,自然是沈家家里私藏的那些肥美的野鸡及腊肉。   野鸡是为了给媚儿补身子才现宰的,腊肉,腊肉都挂在了房梁顶上,是年前沈老二打的野猪肉,一只野猪肉,年前就分了大半给大房三房,如今二房就剩下这一块了,还来生抢。   更别提厨房里那些其余吃食,此刻,全被那婆子翻了出来,一次性全煮了。   周老婆子一声比一声恶毒。   却始终不见小元氏的身影和声音。   沈媚儿站在门口,抬着目光四下寻了寻,最终,在井边上发现了小元氏单薄的身影。   只见她远远地蹲在了井盖后,将整个身子缩成了一团,一边摘着青菜,一边抬手擦拭着脸,怕是被骂哭了,正在哭鼻子。   被骂了,被抢了,还得帮人干活。   周老婆子壮实,小皱氏精明,小沈氏懒惰又嘴巴厉害,这三个女人往往一来,便将小元氏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小元氏既没体力,又没粗话回击,压根无力反抗。   这样的委屈,她每月都得受上几回,又不想向沈老二告状,怕寒了他的心。   小元氏摘完了青菜,正要清洗时,这时,只见大房六岁的虎子手里握着一个野鸡腿,一边啃着,一边踱步走了出来,五岁的柱子及三岁的宝丫头见了,只一窝蜂的跑进了厨房,出来时,一人手里捏着一块肥腻腻的野鸡肉,三个小孩津津有味的吃着。   不多时,小皱氏手里捏着一块野鸡肉,将头从厨房探了出来,扯着尖尖细细的嗓子朝着井盖旁的小元氏喊着:“二嫂,青菜都洗了一个上午了,到底洗干净没,大嫂将菜全炒好了,就差你手里头那个小菜了——”   小皱氏话音一落,只见小沈氏拍了拍屁股,也往厨房去了。   兰姐儿杏姐儿也脚底抹了油似的,一溜烟跟了过去。   小元氏立马提着菜篮子,揉了揉眼睛,小声回了一声:“这···这就好了。”   说着,小元氏只扶着井盖从地上爬了起来,正要往厨房里去。   小元氏起身时,沈媚儿身后的磊哥儿一溜烟的朝着小元氏跑了过去,赶忙将摇摇欲坠的小元氏扶了一把。   沈媚儿见到这里,心下一揪。   这一幕幕地,当年,她怎么就瞧不见呢?   噢,那个时候的她,被表姐表妹拉着,一早进了厨房。   一人举着一双筷子,正围着大锅,吃得津津有味呢!   思及至此,沈媚儿不由攥紧了垂落在了身侧的手指,咬紧了脸颊两边的腮帮子。   良久,沈媚儿松开了牙齿,往地上一瞥。   只见门口放着一把菜刀,上头带血,应该是早起时沈老二给野鸡放血时落下的。   沈媚儿看着锋利的刀口,只缓缓弯下了腰,将菜刀轻轻捡拾了起来,随即,藏在了身后,一步一步朝着厨房方向走了去—— 第9章 撒泼计。   却说沈媚儿往厨房门口一站,果然,只见哗啦啦的小十口人,一人手里举着一双筷子,将厨房里头的那个灶台那口大锅齐刷刷围了个密不透风。   大锅里,自然是现炖的野鸡蘑菇汤。   是沈老二一早起来逮了杀的。   是小元氏早起忙活了一个上午,烧了开水烫了后,一根一根拔了毛的。   沈媚儿金贵又精细,但凡家里吃的鸡鸭鱼肉,都得将鸡毛鸭毛全拔干净了,不许瞧见到一根毛发,若是见了,沈媚儿一准犯恶心,闹脾气不吃了,鱼肉亦是小元氏一根一根剔了刺搁她碗里的。   那野鸡毛更是紧致无比,一根一根连绒绒的细毛都得全挑了。   眼睛都能给挑瞎了。   如今,爹爹娘亲费心忙活了一个上午的心血,全都进了别人的肚子里。   只见一个个嘴巴油腻,狼吞虎咽的,吃着吃着,甚至碗里盛满了,还开始朝着锅里的抢夺了起来。   不过几下功夫,满满当当的一大锅子便全空了。   丝毫没有要给媚儿娘三留几口的份。   一边吃着,只见大房的李氏说着:“给老二留几块,一早老二便去了镇上,一会儿回来准要饿了。”   李氏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那锅里的筷子就跟打仗似的,直接开战了起来。   周婆子见了,只提着嗓子重重的咳嗽了几声。   小皱氏飞快夹起了一块腿子肉搁碗里后,这才悠悠说着:“你们二叔,你们二伯,你们二舅一早去了镇上,回来定会给媚儿捎带她爱吃的八宝榛子鸡和和记的点心果子,你们这几个小的这会儿将肚子全塞饱了,一会儿看你们还吃不吃得下。”   皱氏这话倒是起了作用。   她这话一起,大的小的对视了一眼,全都放下了筷子。   宝丫头更是蹦跶着:“二伯快回来,宝儿要吃榛子鸡,宝儿要吃榛子鸡。”   李氏见状,赶忙将锅里余下几块鸡屁股鸡脖子单独盛了起来。   停下争夺后,一伙人这才先后放下了碗筷,这才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沈媚儿。   看到沈媚儿,众人齐齐一愣。   围在锅灶旁的李氏见了媚儿,率先反应过来,只有些尴尬的问了一句:“媚儿,你···你什么时候醒的,你这···是不是肚子饿了?”   皱氏则一把夺过了李氏手中的那碗鸡屁股鸡脖子,一边朝着沈媚儿走了来,一边笑眯眯道:“媚儿快来,这是婶婶特意给你留的鸡肉汤,炖了野生蘑菇的鸡肉汤,香喷喷的,可好喝了,快,快来趁热吃。”   小皱氏举着汤碗往沈媚儿跟前一送。   却见媚儿只直直盯着她,那目光有些发怔,也有些发狠。   瞧得小皱氏心里毛毛的。   小皱氏微微蹙眉,眼瞅着眼前的沈媚儿瞧着有些不大对劲儿,她抬了抬手,正要拉拽了沈媚儿一把,将她往厨房里头拉,不想沈媚儿直勾勾的盯着她,忽而冷不丁将背在背后的手一把飞快的举了起来。   小皱氏只觉得一道耀眼的白光晃了晃她的眼。   她不由抬手挡了挡眼,待适应后,定睛一看,只见媚儿一并举起来的,还有手中一把白灿灿的大菜刀。   只见媚儿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将菜刀举到了头顶。   好似下一瞬,便要随时朝她生砍了来。   小皱氏被沈媚儿手里这把刀,被她这举刀的架势吓得心下一紧,只立马下意识的朝身后退了半步,不多时,只将脸一板,微微训斥道:“媚儿,你···你这是作甚,刀···刀可是不是甚好玩的东西,快···快放下——”   然而小皱氏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忽而那柄刀直接朝她生生劈砍了过来。   那刀刃,直接从小皱氏鼻尖划过。   小皱氏吓得浑身一抖,双腿当即一软,直接软倒在地。   手中的滚烫的鸡汤打翻了,全部倒在了她的手心里,烫得小皱氏惨叫一声,然而,她此刻压根无法顾及,只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却连滚带爬直往后躲着,因为,第二刀很快又劈了过来。   “杀畜生!”   “杀老虎!”   “杀畜生!”   “杀老虎!”   沈媚儿脸上挂着笑,双眼却有些呆愣,只恶狠狠的盯着小皱氏,一刀一刀砍杀着。   每挥一刀,便神叨叨的重复念叨一句:“杀老虎!杀畜生!”   吓得小皱氏差点儿直接吓尿了出来,她全身发软,脸色惨白,边躲边尖叫道:“媚儿,媚儿,快住手,媚儿,我是婶婶,是婶娘,不是老虎,不是畜生啊!”   小皱氏被沈媚儿追着砍。   她身后周婆子,李氏,小沈氏等人各个神色大变道:“媚儿,快住手,那是你婶婶!”   “疯了,媚儿疯了,媚儿疯癫了。”   “媚儿被老虎吓傻了。”   沈媚儿却充耳不闻,又是一刀劈了过去,直接砍在了小皱氏的鬓发上,直接将小皱氏头顶的发鬓砍散了。   小皱氏一时披头散发的跌倒在地上,一边呼救一边求饶,当即裤子里一热,直接尿了出来。   最终,她眼尖瞄到厨房角落里放着一个筛米的筛子,小皱氏立马爬过去拿着筛子挡在脑袋顶上,只跟只狗儿似的,一边趴在沈媚儿脚边,一边用筛子挡在脑袋上,只一步一步仓皇爬了出去。   刀狠狠一劈,差点儿将那筛子劈成了两截。   索性,还是逃了出去。   小皱氏逃出厨房后,沈媚儿也不追赶,只很快,将那双呆滞的目光投向了缩在厨房角落里的那一众人。   周婆子、李氏、沈氏几个,一人拿着锅铲,一人举着锅盖,一人拿着洗菜盆,几个往日里嚣张跋扈的女人,眼下,一个个惨白了脸。   几个女人身后,三个小孩瑟瑟发抖的被大人们藏在了身后。   兰姐儿杏姐儿因方才慌乱躲避间,蹭了满脸的灶灰,一脸狼狈不堪。   见沈媚儿一脸傻笑的举着菜刀走来,杏姐儿咬牙冲她怒骂了一句:“沈媚儿,你疯了不成,杀人是要偿命的,你····你若敢乱来,我···我我定饶不了你——”   “她疯了,你跟她废什么话!”   兰姐儿见了,却恶狠狠地瞪了杏丫头一眼,继而舔着脸,朝着沈媚儿讪笑着,只小心翼翼的安抚道:“媚儿,我我是堂姐,不是老虎,媚儿乖,快快放下手中的刀,堂姐带你去找老虎好不还?”   兰姐儿底下有妹妹,她哄惯了妹妹。   果然,经她一哄,只见沈媚儿脚步缓缓停了下来,只直愣愣的看着兰姐儿,缓缓附和道:“找老虎,杀老虎。”顿了顿,忽而嘿嘿一笑,又重复念叨道:“找老虎,杀老虎!”   兰姐儿见她听进去了,忙赔着笑脸,继续耐着性子哄骗道:“是的,堂姐带媚儿去找老虎,杀老虎好不好?”   边说着,兰姐儿边小心翼翼的主动朝着沈媚儿一步一步细细碎碎的挪了过来。   眼瞅着兰姐儿踱步踱到了沈媚儿跟前,只要探着手去够她手里的菜刀,眼瞅着她的手快要触碰到了,兰姐儿身后周婆子等人见,一个个全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想,就在此时,忽见一脸呆滞的沈媚儿举着菜刀直直朝着兰姐儿身后的杏丫方向用力挥刀一劈,只忽而脸色一变,变得一脸凶恶道:“你是老虎,杀老虎,杀老虎!”   话音一落,沈媚儿举着菜刀便直接朝着杏姐儿身上砍去。   “啊——”   杏姐儿惨叫一声后,抱着脑袋往地上一躲。   躲过了一劫。   然而,沈媚儿这一举动,彻底吓坏了众人。   趁着沈媚儿将全部目光精力都放在了杏姐儿身后,兰姐儿哪里顾得上那么多,直接捂着胸口,脚底抹了油似的一溜烟逃出了厨房。   其余那群人,亦是趁乱作鸟散状,纷纷举着锅铲、锅盖,薅着小的,一溜烟开逃。   一时,整个厨房的大乱。   因厨房太小,人又太多,太乱,齐齐涌向门口时,一时你撞我我撞你,小沈氏与周婆子二人相撞,母女二人直接摔倒在地。   杏姐儿趁乱,从沈媚儿刀口爬了出来。   一行人齐齐堵在了门口。   发了疯的沈媚儿干脆挥起菜刀一顿乱砍,生生将周婆子屁股上的棉裤劈开了一条口子,她还不叫停,见人逃了,沈媚儿仿佛更加兴奋了,一路挥着菜刀将人追到了沈家坡口处,只见那一群人连滚带爬,连摔带跌,惊恐万分的朝着坡下逃命去了,周婆子更是边逃边冲着井口旁的小元氏叫嚷道:“你个贱蹄子,你养的好女儿要杀人,还不将人捆住了。”   只嚷到半道上,将沈媚儿一脸邪笑的追了过来。   纵使周老婆子再气,此刻亦是不敢迎头而上,最终,搂着她的宝贝大孙子虎子一溜烟逃了。   转眼之间,坡上再无半个踪影。   待人都逃没了后,沈媚儿的脸笑僵了,手举麻了,眼瞪乏了。   她一只手叉上了腰,只有些气喘吁吁,待深深吸了几口气后,沈媚儿终于缓缓转过了身来,却见身后不远处,小元氏搂着磊哥儿,早已吓傻在原地。   直到沈媚儿转过身来,小元氏愣了一愣后,立马缓过神来,却是想也不想,直接拉着磊哥儿慌忙朝着沈媚儿跑了过来。   看罢。   原来纵使是有危险,当娘的亦是不怕的。   原来纵使是有危险,当娘的亦是会毫不犹豫的朝她奔来。   “砰”地一声,手里的菜刀直直落地。   “媚儿,媚儿,娘的媚儿,这是怎么了,啊,媚儿不怕,有娘亲在的,娘亲会一直在的,不怕不怕。”   却说小元氏一过来,便一把将沈媚儿紧紧搂在了怀里。   又很快放开了她,摸了摸她的脸,道:“老虎已经被人打死了,再也没有老虎了,媚儿莫怕,爹爹一会儿便回来了,爹爹会保护媚儿的。”   小元氏当真以为沈媚儿被老虎吓傻了。   毕竟,沈媚儿那几日几夜的惊醒惧怕模样不是作假。   小元氏只红着眼圈,忍着心疼,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搂着沈媚儿安抚着。   沈媚儿原本不过是做戏故意吓唬人的,可这会儿见小元氏如此,不知怎地,眼睛也跟着缓缓红了。   良久,沈媚儿也只将小元氏搂紧了。   想要开口解释,又一时不知从何解释起,她到底是了解小元氏的,只怕小元氏表面相信她的解释,心里却仍旧将她当做个吓傻的来对待,最终,思索再三,沈媚儿只紧紧搂着小元氏,一字一句道:“媚儿日后会保护娘亲的。”   说着,一时,又摸了摸小元氏身侧磊哥儿的脸,亦是一脸郑重其事道:“阿姐日后定也会保护磊儿的。”   沈媚儿语气一脸认真。   可听在小元氏耳朵里,却是一脸天真,又一脸感动,她果然是不信的,只忙哄着沈媚儿,道:“好,好,好,媚儿莫怕,媚儿往后保护娘亲跟弟弟,媚儿最棒了,媚儿别怕,有娘亲在了。”   倒是磊哥儿愣了愣后,仰着头,一脸发怔的看着沈媚儿。   沈媚儿知道小元氏如今还在惊吓及后怕中,只趴在小元氏怀里,良久,冷不丁软软糯糯问了一句:“娘亲,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媚儿饿了,媚儿想吃爹爹买的蜜浆,还有榛子鸡。”   转移了小元氏的注意力。   沈媚儿话音一落,果然只见小元氏立马有求必应的放开了沈媚儿,冲她道:“爹爹该回来了,走,娘亲带媚儿一同去村口迎爹爹,可好?”   看着小元氏一脸惊恐未定的模样,沈媚儿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弟弟也去。”   小元氏闻言,双眼微微一颤后,直接一手牵着一个,领着沈媚儿姐弟二人下了坡。   下坡之前,还趁沈媚儿不注意,飞快将脚下那柄菜刀递到了坡下的土沟里。   一场惊心动魄,吓破人胆的闹剧,这才彻底停下。   以前觉得粗鄙丑陋,后来,才知,豁出去了,才能成事。 第10章 好坏人。   却说沈家的屋子建在了后山的山坡上,是整个沈家村地势最高最偏的,下到村子里,要走过一条蜿蜿蜒蜒、绵长而下的羊肠泥巴小径。   以前,沈媚儿嫌弃路脏,有时下雨后下山直接要沈老二背下山,亦或是恨不得垫着磊哥儿的小脚丫子踩着下山,矫情到了极致。   这会儿却是大步迈向前。   小径旁熙熙攘攘的,也住了不少人家。   其中距离沈家最近的要数陈家。   陈家地势比沈家略低,就在沈家屋子坡下的右侧,是沈家往日接触最多的邻居。   陈家是沈家村为数不多的外姓人之一,有两兄弟搬到了本村,本家在邻村,去年年末,上山打猎被老虎吃了的便是陈家大房的。   陈家家境贫寒,人口又多,为了生个带把的,陈家前头已经陆陆续续生下了四个闺女,一直到去年年底陈家二房这才老来得子生了个胖大小子,却不想,转眼便赶上了大雪封山,又老虎食人这一事情,陈家经常食不果腹。   沈家挨着陈家,时常接济一二。   沈媚儿娇贵,吃的用的都是顶顶好的,她不爱吃的,吃不完的,穿不完的,基本上都被心善的小元氏送给了陈家。   这会儿路过陈家时,远远地只瞧到陈家的大姐儿翠姐儿正坐在井边洗衣裳,身前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木脚盆,脚盆里成堆成堆的衣裳,是全家老小七八余人的所有衣裳。   翠姐儿同沈媚儿一般大小,却是同人不同命,长姐如母,翠姐儿打从三四岁起便上山下河,跟在父母后头干活了,如今不过十五岁,底下三个妹妹全是由她拉扯大的,家里所有的家务,田里地里所有的农活全是她操持的,除此以外,还时时上山寻些药材卖钱,打络绣花送去镇上绸缎铺子里卖钱,是整个沈家村最得力又最可怜的,多为人称赞。   又加上沈陈两家紧紧挨着,故而,村子里时常将沈媚儿与翠姐儿放在一起做比较,只道,果然,一个住在天上,一个住在地下,一个是天生的小姐命,一个却是天生的丫头命。   身份虽云泥之别,可二人的风评却又分明是反着来的,勤快、贤惠、能干等所有的好的词汇全是形容翠姐儿的,骄纵、奢侈、妖精之类的所有的差的评价,毋庸置疑,全是给沈媚儿准备的。   不知是不是因常年放在一起比较的缘故,沈媚儿与翠姐儿的交情并不好,确切的说,是沈媚儿非常自觉的以高姿态示人,翠姐儿见了她时时让着道走。   这会儿,沈家母子三人打从陈家门口经过,翠姐儿懂事有礼,若是搁在往日,一早过来跟小元氏打招呼了,只这会儿,见了沈媚儿,却见她愣了片刻后,只忽而匆匆起身,将手往裤子上擦了擦后,竟头也不回的直接进了屋。   见着了小元氏也装作没有瞧见到似的,神色动作也略有些慌张失措。   小元氏那句“翠翠”到了嘴边又给咽下去了。   片刻后,瞧了瞧身旁的女儿,只当作对方被女儿方才“发疯”的模样给吓到了。   毕竟,方才沈家大乱,周婆子、殷氏、沈氏那一大群人惊慌失措又骂骂咧咧的逃命,这一动静闹得太大,惹得山坡下,正在做午饭的邻里邻居全都瞧见到了,纷纷出来探头探脑的瞧热闹。   “疯了疯了,媚姐儿被那老虎给吓疯了,竟举着刀闹着要杀人了。”   这句话一路从坡上传到坡下。   “沈家二媳妇儿,你们家媚姐儿醒了?没什么大碍罢,方才她祖母说媚姐儿拿刀要杀人,是真的假的?”   “不是说那晚那神婆子给媚姐儿施了法,办了法事,吓走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么,怎么还神神叨叨的?”   坡下的邻居们见小元氏竟领着沈媚儿下坡了,顿时又是关心,又是惊讶,也有不少瞧热闹和幸灾乐祸的。   边说着,边将目光投放到了小元氏牵着的沈媚儿身上。   只见一身大红细花袄儿套在她身上,这袄儿,这面料,这式样,是整个镇上最时兴的,寻常府里的有钱太太有钱小姐才穿得起,在他们这村子里头,就连新娶的新娘子都没有穿过这式样的,便是穿了,也没人能穿出这效果来。   媚姐儿今年十五了,是既没下过地,又没干过活,连太阳花子也从来没有晒过,那脸白得,比剥了壳的鸡蛋白还白,就连两只手上的十根手指头,也根根跟白玉养成的似的,又细又长,好看得不像是人的手,倒像是天上的神仙用来施法的纤纤素手似的。   沈媚儿她爹沈老二便是个人高马大,相貌俊朗之人,更别提她母亲了,乃是有钱人家正经养出来的阳春白雪般的玉人儿,而这媚姐儿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她生母小元氏更要貌美伶俐几分。   村子里的人没有读过书,念过字,不知该如何形容,只知,沈家那媚姐儿小小年纪便粉白黛绿的,那小脸蛋,犹如夜里的新月似的,皎洁明亮,又像是水中的捞月似的,隐隐灼灼,令人看不分明,只觉分外妖娆,更别提那小嘴,小鼻,也不知是怎么捏的,才能捏成个这般玉面人儿来,尤其是那双眼,好家伙,看人的时候,只觉得眼含春水,暗含秋波,看谁都像在朝谁抛媚眼似的。   若非都是打小瞅着她长大的,不然定以为——   这般人物,横竖村子里的人们市面上没有瞅见过,只觉,只觉该是戏文才有的。   这样的人若是被吓傻吓疯了,岂不可惜?   尤其,往日里那沈媚儿大红袄儿一穿,人虽美俏,却时时拿下巴刺人,是骄纵傲慢到了极致,见了人也从不打招呼,便是连长辈也完全不放在眼里,人虽美则美,却并不讨喜。   可今儿个不知道是不是大病初愈的缘故,远远地只见披着头发,长发齐腰,小脸略白,又略有些憔悴,人脆弱了,有些病态,便莫名觉得有股楚楚可人,又处处勾人的意味,倒叫不少人瞧了又瞧,只觉得怎么这世上都是人,怎么就偏有人能生的这样好看呢?   邻里邻居都在询问。   小元氏夫妇二人和睦,虽比旁人富裕几分,遭人妒忌,只沈老二热心,时常帮衬邻里邻居一二,每每往来镇上村子之间,给人捎带过不少东西,小元氏一时温温柔柔,无甚攻击性,还是与人接善的多。   小元氏见大家伙关心,只忙挤着笑,含糊道:“已大好了,方才···方才闹着玩的,媚儿已经大好了,现下正吵闹着要去村口接她爹爹了,这孩子,谁都不贴,就爱贴着她爹爹···一会儿没见,便惦念得厉害···”   小元氏含含糊糊挤笑回应着,一路顺道跟乡亲们招呼着。   沈媚儿却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额头上被磕伤了,这会儿还包扎着。   会留个小疤,拇指盖大小。   前世,被爱美的沈媚儿嫌弃不已,她时常画朵桃花或者腊梅做遮掩,是沈媚儿全身上下唯一的缺点了。   方才,陈家那翠姐儿一直盯着她的额头瞧着,神色似乎有些···避之不及。   沈媚儿垂眼沉思了一阵,想了起来。   十五岁时候的事情距离她重新醒来时,其实已经过去三年了,如今这情景,是她记忆中三年前的事情,许多事情实则记不太清了。   她是个大大咧咧、愚昧骄纵的性子,是最不记事的,记忆中,上辈子或者上一回经历过的这个时节中,其实,她对老虎横行,或是被老虎惊吓一事,印象并不深,更甚者,她甚至连老虎的模样都未曾瞧见过。   只隐隐记得,那回她摔倒昏迷,醒来后便得知有老虎下山,将她吓晕了,差点儿还将她给叼走了,可无论是上世还是今生,她都没有瞧见过老虎的踪影,她隐隐记得,她其实是被陈家那翠姐儿给推倒磕晕头的。   原因是,沈媚儿貌美,十分讨男子喜欢,村子里大小伙子打小便爱跟在她屁股后头打转,沈媚儿丝毫不顾及,还十分得意,时常故意释放魅力,她最喜欢看到所有人全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   不过,村子里有一读书人,是整个村子里唯一的读书人,唤作季白,自幼由寡母养大,因读了书,又生得白净,是整个村子里沈媚儿唯一正眼瞧得上的人,不过,季家穷酸,沈媚儿又有些嫌弃,于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没事便要去撩拨一二,有事便将对方抛在了九霄云外。   不想,那季家寡母却反倒是瞧不上她,而瞧上了坡下能干勤快的陈家翠姐儿,说是两家近来走得极勤,怕是不日便要成事了。   说那季家寡母指名道姓的指了沈媚儿愚昧,是个蠢人,便是一百个一千个沈媚儿也比不上半个翠姐儿。   沈媚儿听了这话顿时恼火上头,气急败坏,转头便去勾搭了那季家白郎,还故意让翠姐儿知晓,翠花往日里一直避着她走,那日竟被沈媚儿气得急红了眼,竟当即冲上坡来寻她理论,吵不过便一把将她推倒了事。   那个时候,沈媚儿日日叫嚷着不是老虎吓的她,是坡下的翠花将她推倒摔晕的。   只翠姐儿太过得人心,没人肯信她,沈媚儿气得委屈的埋头哭了一晚,后在翠花定亲的日子,跑去她家大闹一场,差点儿搅浑了这场亲事。   当然,这一切全都是后话了。   这会儿,沈媚儿只扭头,盯着陈家的大门定定的瞅了一阵,心里则在认真琢磨道:究竟什么才是好人,什么才是坏人呢?   她沈媚儿虽为人骄纵恶毒,害人害己,伤了父母,伤了弟弟,负了打铁匠,却也没有害过他人,她甚至连一只鸡都没杀过,连一只蚂蚁都没踩过,却最终被人折磨惨死。   翠花勤快、老实、善良,是所有人眼中的好人,却也会推人骂人,还在那季白那里告她的黑状,令他从对她从深深着迷,变成了最终的厌恶至极,就连后来的打铁匠都为了她误会她,气得她扔掉了头上的凤钗负气抛弃他而去!   翠花是沈媚儿心里的坏人。   可她沈媚儿却是所有人心里的坏人。   她这一回,也想学着当个不坏的人。 第11章 决心起。   村口。   小元氏只领着一双儿女立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远远的翘首以盼着。   远远的,只瞧见一辆骡子车颠颠而来。   骡子车上的沈老二全神贯注的驾着骡子车,待走近些了后似乎留意到了村口的身影,沈老二定睛一看后,顿时将双眼一眯,随即,拉起骡绳,颠颠加速而来。   “瑶瑶怎么起来了?”   “头还烧么?”   “吃饭了么?”   沈老二一贯是个寡言少语之人,这会儿放下骡子绳,跳下骡车,便立马朝着妻女而来。   见女儿羸弱了几分,只一脸关切的看着她,却是转头朝着小元氏连连发问着。   女儿精细,娇弱,不喜欢旁人触碰靠近。   沈老二一贯习惯远远的看着。   眼里的关心却丝毫不少。   沈老二话音一落,只见小元氏双眼微微一红,飞快的看了沈媚儿一眼,少顷,又极快的隐藏掉了自己的担忧,连连扯着笑,道:“已```已大好些了,还```还未曾用饭,不知你何时回,媚儿一直念叨着你,想等着你一道回来吃呢,这会儿总算是回来了,走,咱们家去,我这就去做饭!”   小元氏挤着笑说着。   她话音一落,沈老二立马听到了端倪。   妻子一贯贤惠,自打女儿出生后,十指不沾春阳水的妻子为了女儿开始学着做饭下厨,虽有些劳累,但她甘之若素。   今儿个早起便早早叮嘱他将圈养的那只野鸡宰了,她一贯猜测得到他什么时候回来,一准提前将饭菜做好,提前等着他回来开饭。   这会儿,话里话外透着支支吾吾。   妻子不会说谎,一说谎便结巴不自在。   是生了什么事么?   莫不是女儿——   沈老二转头便立马瞅向了女儿。   却见此时女儿忽而飞快的上前两步,忽而一把抓着他的胳膊,微微撒着娇道:“爹爹,媚儿的八宝榛子鸡呢,还有蜜浆,你记没记得带,媚儿许久没吃榛子鸡了,想得嘴都馋了,你若不记得,媚儿便不理爹爹了。”   只见媚儿两只手半搂半抱着沈老二的胳膊,微微摇晃着。   也微微仰着小脸,有些娇嗔得看着他。   沈老二见状愣了愣后,身子微微一僵。   要知道,女儿小时候一贯是爱缠着他腻着他的,小时候最爱骑在他的脖子上骑大马,也爱骑在他的背上,让他当作大马当作老虎当作骡子驮着她走,每每他一走,她便高兴得直“咯咯”大笑,那银铃般的轻笑声,听得沈老二心都发软发腻了,只觉得胸腔里畅快得厉害。   可是,自打女儿长大后,便不在与他亲近了,非但如此,还离他离得远远的。   沈老二深知女儿长大了,也有意对女儿避及几分,他也是头一回当父母,以为天底下所有的父亲都是这般的,只午夜梦回,心里时时忍不住涌现一股失落感。   长此以往,竟也慢慢习惯了。   不想,今儿个的女儿,又跟回到了小时候,又跟回到了四五岁时,那般黏着他,缠着他,与他亲昵。   大概是对方的举动来得太突然了,以至于,沈老二愣了愣后,竟久久没有晃过神来,还是小元氏推了他一把,亦是有些惊喜欢喜道:“女儿问你话了。”   沈老二一怔,立马缓过神来,却是双臂微微发抖,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要喷薄而出似的,只一下一下跳动得厉害。   心里是立马想要回复的,可嗓子眼仿佛被卡住了似的,竟阵阵发紧,只如何都发不出话来,最终,一贯寡淡老成的脸上只微微颤动着,只有些激动的看了女儿一眼后,忽然便闷头转身大步,连走带跑的返回朝着骡子车方向撞了去。   只见他有些手忙脚乱的在骡子车里翻找着什么,慌忙的翻找了一阵后,立马拎着两个油纸包大步返了回来,只举着仓皇朝着沈媚儿跟前一递送,梗着脖子道:“买```买了,是```是和记的,最后一只了,所幸抢到了。”   说着,又着急忙慌得举起另外一只手,忙道:“这```这是蜜浆,也买到了。”   沈老二有些激动又强压着这股激动定定的瞅着沈媚儿。   两股完全相反的神情浮现在同一张脸上,呈现出一丝扭曲变形的样子。   沈媚儿看着年近四旬的沈老二,忽而就想起她执意抛弃打铁匠要嫁入官家府中做妾那一年,沈老二被她不知廉耻的做派气得当场朝着沈媚儿举起了手,他双目赤红、五官气得扭曲变形,额头上的青筋直接绷了出来,他气得暴跳如雷的看着她,却只高高举着巴掌,久久没有打下来。   放下巴掌的那一刻,沈老二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当年那个苍老的父亲与如今局促又欣喜的父亲,两张脸渐渐融合到了一起,逐渐成为了一体,清晰又模糊的浮现在了沈媚儿眼中。   沈媚儿眼圈渐渐一点一点红了。   良久,她用力攥紧了十根手指头,却是极力的挤出了一模甜腻腻的笑容,冲着沈老二道:“哇,磊哥儿,快瞧,今儿个有榛子鸡吃了,我就知道爹爹定然不会忘记的!”   **   沈老二被女儿的突然亲昵这股欣喜之色冲昏了头,一路上都是晕头转向走回来的,一直到,回到沈家,被整个沈家这一室凌乱给冲刷醒了。   往坡上一踏,沈老二便猜测到家里遭事了。   这般鸡飞狗跳的,许是老宅那边来人了。   每月都得闹上这么一两回,已是见怪不怪了。   只是,往日里虽也如蝗虫过境般,却远不如今日这般——   沈老二见着屋里屋外一时大乱,锅碗瓢盆全都歪歪倒倒的跌落在了地上,往厨房一踏,更是犹如被人打劫了一番似的,摔的摔,碎的碎,整个厨房尽毁。   沈老二踏入厨房的步子顿时定在了原地。   一扭头,只见小元氏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揪住沈老二胸口的衣裳,红着眼道:“咱们媚儿```咱们媚儿时好时坏的,是不是当真被那恶兽吓昏了头了!”   若是以往,沈媚儿忽变得懂事了,小元氏怕要高兴都原地蹦跶了起来。   可这会儿,却是心里一上一下的,只担忧着她磕伤了脑袋,吓破了魂,不然,怎么一会儿跟发了疯似的,要喊打喊杀,一会儿又跟回到了小时候似的,甜腻腻的,乖巧得不成样子。   小元氏将方才沈媚儿在沈家的情形做派一五一十、如数描绘给了沈老二听。   沈老二听了后,原本有些激动的心情终于慢慢平复了下来,直至脸上的神色越绷越紧,直至变得严厉深沉。   他抬着目光,一寸一寸打量着整个厨房,最终,将视线落到了窗户处木制碗柜的刀痕上,定定的看了许久,忽而握起了小元氏的胳膊,冷不丁道:“咱们```咱们一家人搬去镇上罢!”   这么简短的一句话,几个字,沈老二仿佛下了极大的勇气。   他的话音一落后,只见小元氏嗖地一下抬眼看他。   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要知道,打从小元氏嫁到沈家村不久后,兄长元朗便赠予了沈家一处私宅,宅子不大,却足够他们一家四口住的。   可沈老二是个愚孝之人,村子里父母俱在,兄弟俱在,他不可能撂下一大家子自个偷偷跑去镇上享福的。   再加上,他堂堂八尺男儿,怎能无功不受禄,无缘无故的接受妻兄所赠宅院?   无论于情于理,沈老二这木疙瘩都不会同意的。   非但如此,就连元家的果园、店铺产业,沈老二都时时避嫌。   还是成亲几年后,小元氏有了身孕,沈老二为了妻子过得好点儿,这才慢慢踏入元家,帮衬着妻兄元朗跑跑运输,帮衬生意。   这些年来,元家生意日渐做大,早在几年前开始,元朗便有意将洛水镇上的两个铺子一个果园交给沈老二打理,其实这些年来沈老二为元家出了不少力,可许是一来,这么多年来,沈老二早已看清沈家是个什么德性,他不并不想接受元家的铺子,以防被沈家跑来闹事吸血,回头反倒是将整个元家给害了。   这二来,沈老二是个迂腐古板之辈,如今的日子过得已是好过许多人,他走南闯北,见识不少人不少事,深知欲成事者要心硬坚韧,他日若是走出去了,若走远了倒还好,若就在镇上,将来遇事,怕是不单单要失去家人,更怕是会失去整个村子。   沈老二并不贪心,如今生活足矣,故而这十余年来,一直不顾元朗劝阻,一直死巴巴的赖在了村子里不走。   可如今,沈家人不得安宁,山上猛兽时时侵袭,女儿又被恐吓至此,何时是个头啊?   旁的一切都能忍受,唯独,祸及妻女性命,岂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老二说完这话后,只紧紧攥紧了拳头。   不说则足矣,一旦下定决心,沈老二亦是说一不二的。   小元氏听着丈夫的决定,只抬手紧紧捂住了唇。   她是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柔弱之女,小元氏自然乐意跟着丈夫一起搬去镇上,这些年来无论是兄长还是嫂嫂,年年月月的劝说她,可小元氏了解丈夫的性子,她怜惜他,理解他,愿意同他一起吃苦。   其实,也不算吃苦,住在这村里里,虽穷苦了些,偶尔受些委屈,可枕边人将她捧在了手心里,心却是自在的。   可如今,丈夫话语一出,高兴激动之余,小元氏却上上下下打量着整个屋子,心里竟是满满的不舍与不愿。   “春日的种子已种下了,最快,怕也该等到这一季收成了再合计,这事,咱们心里头计较着便是,不急,慢慢筹备着来!”   沈老二夫妻二人议完事后便开始收拾厨房。   屋子外,暖阳高照。   沈媚儿大病初愈,本想帮衬二人一起收拾,却被小元氏激动得跳了起来直拉扯着沈媚儿拉回了炕上躺着。   沈媚儿躺了几日几夜,如何还能躺得下,一转眼,她便下了炕,搬着张凳子坐在太阳底下晒太阳,又搬了张小桌子出来,将沈老二买的榛子鸡撕开,边晒太阳边吃鸡肉。   八宝榛子鸡入口即化、酥软香甜。   依然是记忆中熟悉的味道。   沈媚儿爱吃榛子鸡,实则是听说这榛子鸡珍贵,镇上有钱人家府邸每月会准时预定,沈媚儿便也效仿着,每月要定上一只。   成亲前,沈老二每月给她买,后来嫁给打铁匠后,打铁匠亦是每月给她买,后来,他时常惹气她时,隔日一早醒来,便能闻到一阵熟悉浓香的鸡肉香——   沈媚儿吃着吃着,忽而想起了前世那闷不吭声、那老实可怜人来。   思及至此,沈媚儿只幽幽叹了口气,下一瞬,见磊哥儿拿着个小扫帚从屋子里出来,沈媚儿立马将他召唤到跟前。   磊哥儿一脸警惕的看着她。   沈媚儿微微板着脸,冲磊哥儿命令道:“张嘴!”   磊哥儿吓得往后躲了半步,不知沈媚儿在打什么主意,半晌,在她目光的威慑下,只小心翼翼得张开了嘴。   嘴刚一张,便觉得嘴里一阵香糯,一只饱满偌大的鸡腿塞进了他的嘴里。   磊哥儿愣愣的看了看嘴里的鸡腿,又愣愣的看了看眼前的沈媚儿,只见沈媚儿忽而摸了摸他的脸,道:“有两只鸡腿,一只给阿姐,一只给磊哥儿,剩下两只翅膀,一只给爹爹,一只给娘亲,可好?”   沈媚儿边说着,边撕了个大鸡翅往磊哥儿眼前晃了晃。   见磊哥儿愣着不说话。   沈媚儿只将脸微微一鼓,道:“怎么着,你个小贪心,一个鸡腿还不够,难不成你还想抢爹爹娘亲的鸡翅不成?”   沈媚儿顿时娇嗔的瞪了磊哥儿一眼。   只见磊哥儿呆掉了似的,整个人直愣愣的看着沈媚儿,只有些缓不过神来。   沈媚儿见他小痴呆似的,呆在了原地,顿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儿来,只用那油腻腻的手指,复又将磊哥儿的小脸掐上一掐,在对方一脸茫然又一脸呆愣的目光中,飞速逃离了“欺凌”现场。   “爹爹,娘亲,吃鸡翅!”   沈媚儿举着鸡翅,压根不待二人拒绝,便飞快先一步将鸡翅塞入了他们嘴里,糊了二人一脸油。   这八宝榛子鸡从来都是沈媚儿一人独享的,此刻,是第一次,一家人同吃一只鸡。   沈老二同小元氏二人将鸡翅都要吞了。   沈媚儿吃完榛子鸡后,也不走,只赖着趴在窗口,瞧着夫妻二人干活,饭菜将要熟时,听小元氏念叨着菜刀钝了,改日让沈老二再去打上一把时,沈媚儿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爹爹,咱们镇上镇西口那家打铁铺子还在开么?” 第12章 忆往昔   “打铁铺子?”   沈老二见女儿趴在窗口,冷不丁发问着。   他立马放下了正在磨的钝刀,只有些疑惑的看着沈媚儿,似乎有些惊讶于女儿缘何会有此一问,又似乎有些惊讶于她如何知晓镇上有着这样一间打铁铺子。   要知道,在女儿眼中,素来只有那些首饰及衣裳铺子,这些粗鄙肮脏之所,是压根入不得眼的。   沈媚儿话语刚问出口后,便隐隐有些后悔了。   她原是想过些日子,待自己身子大好后,便借着去舅舅家暂住一阵,然后自己悄悄前去打探一番的。   不过,后悔也来不及了,不多时,沈媚儿只装模做样道:“呃,之前在舅舅家,跟舅母一起去那家铺子打过剪子,舅母说那家打铁铺打的铁锋利,好使,爹爹下回也可以去那家铺子打把菜刀回来!”   沈媚儿睁着眼睛说着瞎话。   眼不红,心不跳的。   沈老二听了后,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菜刀,又看了看沈媚儿,微微不自觉地勾了勾唇,那张老派生硬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别别扭扭的溺宠,嘴上只轻轻道着:“镇西口的那家打铁铺子如今已关门了。”   说着,沈老二想了想,又道:“听说那薛老头去年冬天喝了酒冻死在了街头,如今铺子关门大半年了,往后怕是不会再开了。”   沈老二话音一落后,沈媚儿愣了一愣。   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沈老二嘴里的薛老头指的是谁。   原来薛老头是镇上打铁铺子的东家,说是个铺子,却不过是个泥砖木头堆砌的简陋屋棚,里头砌着火炉,架着火器灶,满屋子全是生冷的铁器。   薛老头祖上十数辈都是打铁的,祖祖辈辈经营着这间打铁铺子,虽赚不了几个钱,只如今这世道有些不太平,南边常年患水灾闹瘟疫的,年年死人无数,也有许多人沦为流民,不是饿死便是病死,这铺子虽算不得什么要紧营生,却是个吃饭的家伙,养活一家人却是不成问题的。   镇上,包括下头村子里的人,一些铁器都是在他那里打的。   薛老头有一独子,打小在生铁兵器中打滚长大,酷爱兵器,酷爱功夫,十三岁那一年,被朝廷征兵去了战场,如今十数年过去,再无音讯。   薛家人日日盼着儿归,好回来继承这祖上的家业,继承这间破旧却能糊口的打铁铺子,不想,却是日复一日的失望心死。   村子里传扬那薛家独苗怕是早已战死沙场,死无全尸了。   早两年,薛家老婆子病逝,自此,薛老头子日日郁郁寡欢、酗酒作乐,终于,两年后醉酒冻死在了街头。   至此,这间开了上百年的老铺子一夜间关了门,再无人踏足。   所有人都以为这间铺子会一直关闭下去,所有人都不知道,这间铺子马上便要开起来了,因为,薛老头子那前去当兵走了十多年的独苗回来了。   北方战乱十数年,终于打了胜仗,终于将北边的蛮子突厥打退到了关外,为此,去年皇帝老儿下令削减三层赋税,整个大俞的百姓全都在欢呼雀跃,就连沈家村也是获了利的。   这件事,沈媚儿还约莫有些印象。   而之所以令沈媚儿无比确信那铺子会重新开起来的原因,是因为,这薛老头是她前世过世的公公,而那从战场上回来的独苗薛平山,便是前世那个娶了她后被她抛弃了的粗鄙之夫!   薛平山后来继承了镇西口的那间打铁铺子!   成为了沈媚儿嘴里十分嫌弃的“打铁匠”!   只是前世,沈媚儿对打铁匠漠不关心,并不知这铺子具体是什么时候开起来的,也不知这打铁匠是具体什么时候回来的,更不知,这会儿是回了,还是未回。   上辈子,她是在半年后的冬天,沈老二将人亲自请到家中做客时,头一回见到此人的。   那日,爹爹竟冷不丁的直接在饭桌上,将她许给了对方,沈媚儿当场气得浑身发抖,当场便要将人赶走,还将脚上的绣花鞋脱了呼到了对方脸上。   当日,那老男人连夜冒雪下了坡,牵着屋子外的老马离开了沈家村。   沈媚儿将他用过的茶碗、酒杯,碗筷全扔到了外头。   临走前,那满脸胡渣的老男人还牵着马绳抿嘴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   而此事距今还有半年的时间,次年二月,沈媚儿才成亲嫁给了他。   大太阳底下,沈媚儿边晒着太阳,边暗暗回忆着前世那些过往。   大多已记不清了,只零零散散的记得一些印象深刻的。   毕竟,前世夫妻一场,毕竟,前世打铁匠对她照拂有佳,毕竟,前世是她有负于他的。   沈媚儿琢磨着改日寻借口去镇上打探一回。   只是,在沈媚儿印象中,那是她嫌弃的人,又素来是对方迁就她的,她从来就没有主动施舍靠近过他,那人,又不是她的父母家人,能够让沈媚儿轻易的悔恨讨好,哪怕是重活一世,哪怕觉得有心想要补偿,沈媚儿依然有些不大习惯。   沈媚儿躺在椅子上,边唉声叹气之余,边有些贪念如今眼前的美好阳光。   正想得出神之际,忽见磊哥儿端着一杯热乎乎的蜜浆茶过来,只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抿着小嘴,终于鼓起了勇气,冲她道:“娘亲```娘亲让我送来的。”   蜜浆是刚刚沈老二亲自买回来的,这会儿便被小元氏泡好了。   热腾腾的。   媚儿已经有些清不清多久没有喝过了。   在媚儿生不如死,嘴角干裂,七日七夜未曾进过水进过食的那一阵子,她一度出现了幻觉,幻觉中的画面便是娘亲端着这样一杯热腾腾的蜜浆茶向她走来。   沈媚儿盯着磊哥儿手中的蜜浆茶看了一阵,良久,只缓缓从磊哥儿手中将茶接了过去,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喝,只弯着一双眼,冲磊哥儿柔柔道:“磊儿,再去拿个杯子来,阿姐分你一半!”   沈媚儿笑眯眯的看着磊哥儿。   沈媚儿话音一落,只见磊哥儿目光定定的看着她,直到这会儿,小眼神已不像方才那般躲闪害怕了,却依然定定的看着她,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似乎,还想要再确认一下,眼前的阿姐,是怎么了。   沈媚儿也不着急逼迫他。   见他没动,便缓缓起了身,打算自己亲自起身给他拿。   却未想,她刚刚站起来后,忽见山坡下的一株柑橘树后,一道穆青色身影一晃而过。   沈媚儿刚刚提起的步子顿时一顿,停了下来,只疑惑的朝着山坡地下看去。   柑橘树上,一抹穆青色衣衫的衣角挂在了上头。   有人躲在了后头。   何人在此鬼鬼祟祟的。   沈媚儿顿时拧着眉,端着茶杯,缓缓走过去一探。   她刚走屋子前坪的土坡上,便见柑橘树后的那道身影缓缓探出了一双眼来,见媚儿出来后,对方立马理了理衣裳后,随即,从柑橘树后缓缓踏了出来。   是个年轻男子。   只见对方十六七岁左右,生的面白唇红,秀秀气气,只身形清瘦,看着有几分文弱,对方一身穆青布衣加身,头戴着青布纶巾,做书生打扮。   穿戴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只大冬日里,未着袄儿,且瞧着那穆青布衣已洗漱得略有些泛白,依稀可见清贫之色。   这人便是村子里唯一的读书人,季家的独子季白是也。   白郎?   若是往日,沈媚儿见了此人,定然会欣喜得意上前呼唤勾搭。   只这会儿,沈媚儿居高临下的看着脚下那道青涩到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竟久久没有只言片语,整个人只定定的立在原地,盯着眼前的人,神色淡然。   “媚儿妹妹。”   季白见到沈媚儿顿时一喜,面露喜色。   只是,下一瞬,只见他飞快地朝着左右四下看了一眼,待看清周遭无人后,便立马远远的朝着沈媚儿作了个揖,压低了声音,远远问道:“媚儿妹妹,身子可大好了?”   季白看到沈媚儿,关切之意明显。   不过他是读书人,比之旁人,多了几分规矩。   譬如,如今家中正在为他相看亲事,他万万不想被人撞见,他来私会沈媚儿。   故而,前世觉得的感动与惊喜,落到了今生,只觉得对方小心翼翼的身姿里,略多了几分躲闪及鬼祟,少了几分洒脱与坚毅。   毕竟,无论是沈老二,还是前世的打铁匠,都是铮铮汉子,说一不二的。   沈媚儿看着远处的身影,竟一时不知作何言语。   对方许是心下慌乱,顾忌四周,便也没来得及顾忌沈媚儿的神色,便也未曾发现如今沈媚儿与往日的不同。   他左顾右盼一阵后,不待沈媚儿回复,便忽而飞快的从袖口摸出一个纸条,然后揉成了一个小团,远远的朝着沈媚儿抛来。   纸团落到了沈媚儿的脚边。   对方朝着沈媚儿做了个手势,便冲她笑了一下后,用口型冲沈媚儿叮嘱了句什么,随即只微微弯着腰,朝着沈媚儿又作了个揖,随后又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地原路摸了回去。   转眼,便消失在了沈媚儿的视线中。   只那道穆青色的背影刚走没多久,忽见右下角,陈家的屋子,有人提着个木桶走了出来。   那人边走,边顺着那道背影消失的方向踮着脚看了又看。   不多时,那人转身,朝着坡上的沈媚儿直直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间,那双温和清澈的目光中,仿佛有一道冷光闪过,只很快稍纵即逝。   沈媚儿却并没有收回目光,也不曾目带挑衅,只平静而淡然的与之对视着。   良久,那人率先收回了目光。   那道单薄消瘦的身影也很快返了回去。   四下平静后。   沈媚儿心思已是百转千回,良久,她只微微蹙了蹙眉,弯腰将那个纸团捡了起来,只见纸团上写着:戌时,老地方见。 第13章 论人心。   当夜,吃饱喝足后,媚儿早早便睡歇下了。   将村口老槐树下的约,早早抛在了脑后。   季家那书生后又到沈家坡下转悠过几回,不过,沈媚儿一直在屋子里修养身子,他未曾会到面,有一日,沈老二在坡下撞见了他一回,随口问了他一句后,季家那书生吓得脸色一白,便再也未曾露过面了。   沈老二听小元氏唠叨过几回季陈两家的亲事,夜里小元氏曾唉声叹气过一阵,直道:“媚儿喜欢那些白净些的,也喜欢有才情些的,我眼瞅着打小对谁都爱答不理的,唯独对季家那白哥儿赏过一些好脸色,如今,季家要同陈家说亲了,你说,媚儿若是知道了,会不会伤心难过?”   顿了顿,小元氏又喃喃道:“那季家那尤大姐也是的,她往日里严格便严格,咱们家媚儿又没碍着她什么,作甚要说那些劳什子话,将咱们家媚儿贬低得一文不值,一个村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甚意思,白白令咱们家媚儿气了好几夜,哼,有这样的婆婆,谁嫁过去都得受委屈!不嫁也好!“   小元氏这个好脾气难得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叭叭叭的跑来跟沈老二告状,越说越委屈。   不过,最后,又隐隐叹了口气道:“可咱们村子里头,就只有白哥儿这么一个读书人,其他后生,各个大字不识,眼瞅着媚儿一日日长大了,这往后···该如何是好啊!”   “大哥结交的又多是些商贩之流,媚儿嫌弃得要命不说,就连我都有些瞧不上,真真愁死个人!“   这些话,都是小元氏往日叨叨的。   沈老二听在了耳朵里,自然对季家那书生没甚好印象,只冷眼相对了一番。   加之,他以为那书生是在陈家跟前转悠,便也未曾在意。   却说,村里的戏班子咿咿呀呀唱了几日大戏后,总算是停歇了下来,恢复了昔日得宁静与淳朴。   因老虎这事一耽搁,春种的事宜拖了几日后,事情一落定,挨家挨户便又背着锄头下了地,播种的播种,垦地的垦地。   几日下来,沈媚儿也日渐适应及习惯了这白得来的美好恩赐,她一改前世散漫跋扈,醒来后的几日,只认认真真的挽起袖子跟在小元氏身后转悠。   小元氏做饭,她便烧火,小元氏切菜,她便洗菜,小元氏炒菜,她便伸着两只白嫩的手指,偷吃,虽时时帮着倒忙,弄得整个厨房鸡飞狗跳,但日日跟条小尾巴似的跟着小元氏身后转悠,小元氏自是欣喜不已。   小元氏惊奇的发现,惊吓大病一场后,宝贝女儿变了,变得娇嗔可人,亦变得黏糊可爱了,若是搁在从前,别说跟她一起下厨,就连进了厨房,出去后都恨不得重新换上一身衣裳,可这会儿,只觉得样样新鲜好玩,样样都想要触碰一二似的,就跟回到了小时候似的,那时,小元氏做饭,女儿便抱着她的大腿四处晃荡,甜腻腻的撒娇说着:娘亲抱,娘亲抱抱媚儿。   小元氏一时恍惚不已。   并且,女儿原先便是个生气包,见天处处不顺眼,处处不如意,一日里,要发上好几回小脾气,有时,小元氏见了都忍不住有些紧张害怕,可这会儿,已经好几日过去了,竟从未曾发过一次脾气,且日日笑脸相迎,就连对磊哥儿,都好似亲昵了不少。   想起昏睡不醒,噩梦连连那几日,小元氏心疼叹息不已,只以为定是女儿那日吓破了魂,心里头害怕,这才黏人黏糊得厉害,压根未作他想。   在她眼里,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是她的宝贝女儿,都是她的肉她的宝。   这日,天气大好。   沈媚儿怕冷,便是春天快要过去了,家里依然还烧着大炕。   大炕烧得热乎乎的,沈媚儿睡得又香又饱,这日,将懒腰一伸,难得早早醒了。   沈媚儿穿好衣服后,来到了铜镜旁。   额头上的伤口已经慢慢结痂了。   在太阳穴上头,现在,约莫有大拇指盖大小,伤口殷红,血肉交加,落在她白皙的脸上,显得尤为扎眼,待日后好了后,伤口会变小一些,却也有半个指甲盖大小。   不过,伤口形状是颗桃形的,其实并不丑,然而,沈媚儿是个要求非常高的人,尤其是对于容貌,几乎到了变态的重视程度。   前世,她十分嫌弃讨厌这个疤痕,故而一直对陈家那翠花厌恶有加,只觉得都是对方害她破了相,害得她日日早起,给这疤痕描红上色,绘各种图案花瓣做掩盖。   这会儿,看着铜镜里,看着额头上这疤痕,媚儿依然为镜子里的容貌所倾倒,所得意,依然为这道疤痕感到不喜,感到惋惜,但是,所有的情绪已无前世那般强烈了。   这张脸,这容貌,除了令她膨胀,令她迷了心魂,失了智商外,还曾令她受尽苦难,说尽折辱,直至,夺了她整条命。   这张脸,媚儿依然是喜欢的,依然是骄傲的,却暗自发誓,定要喜欢的清醒,喜欢的淡定。   、   这样想着,媚儿不由拿起梳妆台上的描红,在伤口旁缓缓修饰着,学着前世的习惯,十分熟稔的在额头上花了一朵腊梅。   恰逢,这时,磊哥儿端着杯热茶进来了。   媚儿便放下画笔,将磊哥儿拉过来,将额头上的伤口朝着磊哥儿跟前一凑,皱巴着一张脸,一脸大惊小怪道:“磊儿,快瞧,阿姐头上怎么开出了一朵花来了!这是怎么了,阿姐害怕!”   磊哥儿见媚儿紧张兮兮,立马也跟着紧张了起来,赶忙将那茶往桌上一搁,立马凑上前打探。   只刚一凑过去,正要抬手去摸,却见沈媚儿又很快将脸一躲,咧嘴笑着冲他道:“骗你的,小傻子!”   说着,媚儿伸手往磊哥儿脸上掐了一把,飞快起了身,道:“你这个小呆木头定然是瞧不懂的,娘亲才能欣赏到我的美!”   边说着,沈媚儿边风风火火的要送去给小元氏欣赏。   留下磊哥儿还一脸懵然的杵在原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喃喃道:“腊梅?阿姐的伤口怎地变成了一朵腊梅?”   磊哥儿还在迷糊琢磨。   沈媚儿却走到了门口,正要掀开帘子出去,却听到屋子外头,陈刘氏的声音传了来,道:“元家妹子,俺也是没办法,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这才舔着脸厚着脸皮来找你的!”   “唉,翠姐儿那孩子,是个命苦的,她投错了胎,生在了俺们家,是个受苦受累的命,不像你们家媚姐儿,是个小姐命!”   “往日里便罢了,横竖咱们家那几个姐儿都破烂惯了,可过些日子是她的大日子,总不好破破烂烂出来见人的,哎,孩子他爹就一双手,又是个好吃懒做的,小宝前些日子不知是不是被那下山的畜生给吓着了,这几日哭个没停,想叫大夫瞧上两眼的钱财都没有,只能生生挺着,哎,这一切都是命,是他们命不好,怨不得旁人!”   说着说着,声音便带起了哭腔。   紧接着,小元氏关切的声音立马响了起了,忙道:“哎,您别哭,刘大姐,您甭哭,有什么您直说便是,这乡里乡亲的,咱们又是邻居,有什么事情,能帮,定然是要帮的,您别哭了,您说吧!”   小元氏是个单纯心软之人。   哪里受得住这般软磨硬泡。   小元氏话语一停,便听到陈刘氏朝着小元氏放肆感激了一番,热情到小元氏快要招架不住了,随即,这才支支吾吾,有些尴尬开口道:“是这样的,过几日,会有客人上门来,咱们家翠姐儿年纪不小了,总是要见人的,只是,咱们家穷,这都好几年了,给翠姐儿置办一身新衣裳的钱财都没有,这客人来了,翠姐儿总不好一身破烂衣裳见人罢,听说,听说你们家媚姐儿年前做了那身大红袄儿时,还剩下了一些布,能不能,能不能匀些给咱们家翠姐儿,我```我想连夜给她做身像样些的衣裳,就穿那一回,穿了那一回,我便要翠姐儿立马洗干净了给你们家媚姐儿还回来,你```你看怎么样?”   说这话的,正是陈翠翠的娘老子陈刘氏。   这话,已是不同时节,不同场合,不同方式,说过无数回了。   是借?是买?   都不是!   是要!   明晃晃的开要。   只是,前世,沈媚儿并不在乎,她用不上的,不要的,随小元氏处置,甚至,还隐隐有些得意。   可后来才知,你善意的馈赠,有时,并不会得到对方的感激,道谢,只会将对方的胃口饲养得越来越大,这还不算什么,你的善意,无私得付出,甚至,有时会成为别人眼里的“侮辱”,“奚落”,她们非但不会感激感谢,反倒是暗暗发誓,终于一日,要打倒你,打败你,再将这经年累月的羞辱,一一返还,回赠于你!   前世的小元氏太过善良,前世的沈媚儿压根不懂人性,注定了一败涂地。   然而今生—— 第14章 戏邻居。   有客人登门?   这话,刘氏虽说得含糊,实则不言而喻。   什么样的客人如此重要,自然是来相看,或者直接下定翠姐儿的客人。   是季家跟陈家的好事罢?   这么快便要定了?   小元氏有心想要问上一问,只是,言语间又略有些犹豫。   刘氏这个求助倒叫她好生为难了。   这季陈两家的亲事,对沈家本就有些尴尬,小元氏日前还有些拿不准女儿的心思,不知女儿对那季家后生是个什么心思态度,这季陈两家冷不丁议亲了,她怕媚儿吃醋生气。   何况,当初那季白生母尤氏将女儿媚儿贬低到那般模样,她还将自家女儿的东西送个给她人做嫁衣,岂不是火上浇油么?自个打自个的脸么?   除此以外,还有最至关重要的一点便是,要知道,刘氏嘴里提及的那块料子,可是媚儿心爱之物,年前她舅母特意领着媚儿去镇上的绸缎庄亲自挑的,听说是元陵城来的好货,一块布花了近十两银子,要知道,十两银子,够村里的寻常一家老小小半年的生计了。   媚儿十分喜爱,只舍得用半块料子做了一身大红袄,剩下半块一直舍不得用呢,让她锁了起来。   若是送去陈家,怕是又要闹起一门官司了。   何况,被人穿过的,媚儿怎还会要?   只小元氏不擅长拒绝人,她支支吾吾推诿着:“可```可那块布,我是想相帮的,翠姐儿又是我打小看着长大的,只那块布是媚儿的,我```我怕是做不得这个主```”   小元氏委婉推辞着。   她说话语气柔柔的,听着并不坚定。   话音刚一落,便见那刘氏眼泪就跟堤坝砄了口子似的,说滚落便直接滚落了下来,随即,整个人直接转过了身去,拼命的擦了擦眼泪,声音亦是带着哭腔道:“俺晓得,俺晓得是俺强人所难了,俺晓得应该去镇上给她置办一身行头的,只是,只是,只是不瞒元家妹子你,实则是```实则是咱们家都快要揭不开锅了!”   刘氏说到这一番话时,仿佛下了无数决心,她一脸激动,浑身都在瑟瑟发抖,话音一落,只见她仿佛极力隐忍了多年的委屈瞬间溃败了似的,又见她再也忍不住了似的,只猛地转身,一把趴在屋子中央那个放桌上,嗷嗷大哭了起来。   那哭声之响亮,之悲切,只叫人闻风丧胆,心乱如麻。   一声一声敲击着小元氏的心房,响彻整个沈家。   小元氏是个耳根子软的人,哪能应付如此场面,见刘氏伤心欲绝,可怜得厉害,只隐隐有些无措。   不多时,她忙端茶倒水的开解劝阻。   刘氏哭了好一阵,哭的嗓子都要哑了,终于,在小元氏的贴心抚慰下,刘氏渐渐收了哭声,却是忽而一把用力握着小元氏得手,道:“俺晓得,俺不该厚着脸皮来求你,可咱们家翠姐儿可怜,不像你们家媚姐儿,生得漂亮又伶俐,她不过相貌平平,又拖着咱们全家这么大个包袱,村里等闲人家谁都不敢招惹,俺实在是怕错过了这个村便没有这个店了,元家妹子,我今儿个豁出去这张老脸,你就帮帮我家那可怜的翠姐儿罢,怎么说,她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啊!”   说完这话后,刘氏冷不丁起来,随即,啪地一下,一把跪在了小元氏跟前,直猛地开始拼命朝小元氏磕头。   小元氏没料想刘氏竟有这般举动,只吓得太阳穴直突突,小元氏一脸心惊肉跳道:“刘大姐,您别这样,您您可千万别这样,您这不是要折我的寿么?   小元氏连忙要去扶刘氏起来。   只她单薄的身子如何扶得动刘氏这么个粗野妇人。   几番往来后,一脸束手无策的小元氏只得将牙一咬,道:“行,行,行,刘大姐,您甭这样,我准了,我这便去给你拿,你```你快起来罢!”   小元氏这话一落,便见刘氏激动得一把从地上蹦跶了起来,又麻溜的将眼泪鼻涕一抹,只牢牢抓着小元氏的手,一脸激动道:“当真?”   说着,只立马破涕而笑道:“俺就知道,俺就晓得,你是个好心的!”   小元氏见刘氏上一刻还是狂风暴雨,一转眼便已是阳光和煦了,变脸之快,令她目瞪口呆。   然话已出口,小元氏终是一脸为难,只犹豫再三后,终于还是一脸惶惶的进了屋子。   不想,小元氏前脚刚进去,后脚,那陈刘氏便也毫不客气,掀开了帘子跟了进去。   之后,里头絮絮叨叨的,说些什么,媚儿便听不真切了。   只知,出来时,只见那刘氏眉开眼笑,面色红润,嘴巴都快要裂到耳后根了。   手里紧紧攥着小半匹红缎子不说,怀里还抱着厚厚一沓,全是沈媚儿穿厌了的衣裳,全都还是七八层新的。   却说刘氏一边仰着脸,一边叉开膀子搂着满怀的宝贝,一边笑眯眯的跟身后的小元氏说着话,自然全是恭维赞叹之类的,只是走着走着,刘氏差点儿一头撞人身上,差点将怀里那一大堆衣裳全给撞到了地上。   刘氏微微一愣,好在手脚快,及时刹住了,一抬眼,只见沈媚儿正端着个茶杯侯在了眼前,只直勾勾的盯着她瞧着。   刘氏看到骤然从天而降的沈媚儿冷不丁出现在了眼前,只愣了好一阵,半晌,待反应过来,刘氏下意识地将手中那半匹红绸攥紧了几分,整个人身子亦是稍稍侧移了些,只不漏痕迹的躲避了沈媚儿一二,对她,下意识地垒起了防御之姿。   脸上却很快挤出一抹笑,道:“媚姐儿,你起来了,今儿个怎么起这么早,呵呵。”   刘氏干笑两声后,又忙关切道:“身子骨可好些呢,怎么不多躺着,啧啧,真是个可怜见的,好端端的,被那杀千刀的畜生给吓成这样,不过,媚姐儿莫怕,那吓人的玩意早已被人拨皮抽筋,已经有人替你替□□道了——”   刘氏巴巴说着,对沈媚儿无比殷勤。   身后小元氏见媚儿来了,顿时有些慌。   只见她匆匆几步赶了上来,准备解释一番,然话还没开口,便被沈媚儿的话打断了,只见沈媚儿笑吟吟的冲小元氏道:“娘前怎么知道媚儿今儿个想做新衣裳了?”   说着,沈媚儿又笑着看了刘氏一眼,又转眼冲小元氏道:“娘亲是不是近来照看媚儿辛苦了,洗衣裳这种粗活累活怎么能劳烦刘大娘了,大娘日日照顾小宝儿,定也是累的,娘亲往后有什么活只管交给媚儿便是,媚儿如今从老虎口里捡回了一条命,也是活过两回的人呢,日后定不会再任性蛮横的,日后定会乖巧听话的——”   说到这里,沈媚儿只将手中的茶杯往小元氏手中一递,随即便笑着冲刘氏道:“刘大娘,都给我罢,我这就去浆洗了,便不劳烦大娘了。”   沈媚儿装傻充愣着。   话音一落,沈媚儿便作势要去接过刘大娘手中的那半匹红绸。   却不想,那红绸被刘氏紧紧攥着,沈媚儿如何都接不过来,扯不动。   沈媚儿不由使了使力气,嘴上却一天天真道:“大娘,你先松这个,别抓这么紧,媚儿使不动,先松这匹布,怀里的一会儿再一样一样慢慢   来!”   沈媚儿脸上笑着,手中却一点一点加重了力道。   眼看着刘氏怀里抱着一大堆,渐渐使不出力气了,眼看着那半匹布要被沈媚儿夺走了,刘氏的脸只一寸一寸胀红了,下一刻,只见刘氏忽而不管不顾,用力攥着手中的绸缎往后一拽,竟与沈媚儿对抢了起来。   沈媚儿哪里抢得过她,眼看着那料子又被对方一寸一寸给拽了过去,沈媚儿顿时将脸一皱,然后飞快撒开了手——   腰身膀圆,怀里抱着一大堆衣裳,遥遥不稳的刘氏瞬间整个身子不稳,摇摇晃晃一阵后,只噌地一下,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摔了个狗啃地。   只见她“哎哟”一声,那半匹布是护住了,怀里那十数件衣裳褂子却是如同仙女散花似的,瞬间散落了一地。 第15章 打狗棒。   刘氏跌坐在衣裳堆里,是又臊又气。   不过,她并不是个过于看重脸面的,面子能当饭吃么?   见沈媚儿过来阻扰,也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刘氏是彻底豁出去了,只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起了,紧紧将那半匹布夹在了腋下,又冷不丁将满地散落的衣裳一把薅起,边薅边冲沈媚儿,道:“媚姐儿,实话告诉你,这不是你娘叫我拿去浆洗的,这些啊,全都是你娘送给我的!”   说到这里,刘氏眼珠子不由转了转,便开始拼命奉承道:“媚儿,你瞧,这件衣裳已经旧了,是你去年穿过的,已经不时兴了,你就是咱们村的大小姐,怎么能穿去年的旧衣裳呢,你娘说,镇上又到了一批新货,赶明儿便去给你再置办几身崭新的,这几件旧的,你娘可怜咱们家老二老三没衣裳穿,便好心给了俺,让俺捎回去给那几个贱丫头穿。”   边说着,刘氏便又随手举起几件,一一道:“媚儿,你快来瞅瞅,这件都掉线了,这件掉了色,瞧瞧,啧啧,好端端的大粉褂子都染了一块灰色印子,媚儿你生得这般伶俐漂亮,跟朵俏生生的花骨朵似的,这几块旧布穿你身上,岂不是给你蒙羞不是,你就是那高高在上的牡丹花,得时时漂亮着,哪像咱们家翠姐儿那贱丫头,只配穿你剩下的!”   刘氏为了几件衣裳,一口一个将沈媚儿捧上了天,将自家闺女踩在下了地。   若是搁在前世,沈媚儿一准高高抬着下巴,被她这话哄得洋洋得意,一脸傲娇,只如今——   媚儿依然直直盯着刘氏看着。   刘氏不知对方今日这模样究竟是什么意思,这若搁往日,这蠢蹄子早该松口了。   刘氏不由皱了皱眉,顿了顿,目光微微一顿,低头落在了腋下那匹布上,顿时顿悟过了,她生怕媚儿抢夺似的,只一把将怀里的衣裳又悉数全抛到了地上,将那布匹紧紧拽在了手心里,又忙哄骗道:“噢,这,这块料子```这块料子,是这样的媚儿,过几日咱们家翠姐儿那贱丫头过生辰,自打年前那贱胚子见了媚儿你穿了那身官家小姐才能穿的大红袄儿后,她是羡慕嫉妒得紧,你是不知道,那死丫头心高气傲得很,自打在村口瞥见了你那模样之后,立马跑了回头便闷头大哭了起来,她竟然转头质问起老娘来,问凭什么媚儿你要什么有什么,而她却只能喂猪养鸡,当个野丫头,凭什么,她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行,怎么能跟你比呢?她配么?媚儿你可是那枝头上的凤凰,那死丫头不过地上的一只野鸡罢了!”   刘氏越说越激动,说得嘴上都浮起了一层白沫,她“啊呸”吐了一口,又道:“她生辰这不马上便要到了,一直哭哭啼啼吵闹不已,吵得老娘头疼不已,说什么 ,也想要做一身红衣裳,俺听了恨不得将她拖出去打上一顿才好,后来见她如此虚荣心高,整个人就跟着了魔似的,俺一想,这不成啊,咱们家什么条件,媚儿家又是什么条件,那贱骨头怎么配跟媚儿你比,琢磨几宿还是觉得该寻个法子彻底断了这份心比天高的念想才是,这不,琢磨来琢磨去,想到你这儿年前还剩了这么块新的料子,便想着,干脆如了她的意,倒要叫她好生瞧瞧,便是山鸡穿了新衣裳,也依然是山鸡,是变不成凤凰的——”   刘氏嘴巴叭叭叭,一张一合,嘴里便是跟放炮似的,一筐话全出来了,末了,一本正经的看向沈媚儿道:“这没有对比是不晓得,这一对比起来,便知,咱们全村哪个比得过媚儿你,别说全村,怕是全镇,就连那元陵城怕也难寻到媚儿这般金玉般的妙人儿来,这样,才好让那死妮子看得清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啊!”   刘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哄着卫臻。   这言语,这份心思,这口才,这智谋,简直比戏台上唱戏的还要唱得好听。   无怪乎前世沈媚儿被这母女二人哄得团团乱转。   别说,就连这会儿沈媚儿听了都止不住有些心花怒放、飘飘然也。   不过,心飘得再高,可一想起前世的惨状,心便又一点一点寒了。   刘氏说完这话后,便觉得稳操胜券了。   一黄毛丫头还不好哄?   还是个没脑子的,打小被她哄得直乱转的。   说完,也不再看沈媚儿,只大刀阔斧的将地上那一堆一薅,便一身气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蒙头便要离开,却不想,再次被沈媚儿拦下了。   刘氏脸上得意的笑容顿时凝固了几分,脸色总算是落下了几分,只斜眼瞅着沈媚儿,正要以长辈的姿态恩威并施的数落几句,却见沈媚儿先一步开口道——   “大娘,这几件衣裳,您今儿个怕是拿不住走了?”   只见沈媚儿笑盈盈的冲刘氏说着。   刘氏闻言脸色一变,道:“媚儿你··```你这话什么意思?”顿了顿,只微微黑着脸,道:“这可是你娘给的,已给俺了,便是俺的东西了。”顿了顿,只一脸不懂事的看着沈媚儿,道:“再说了,你历来是个懂事了,怎么今儿个变成这样呢?”   刘氏脸色说变便变。   前一刻还阳光和煦,一见情况不对,便瞬间黑了脸,不再装了。   软的不行,那便来硬的。   刘氏从来不是软弱之人,她可是除了周婆子外,整个村里嘴厉害的婆娘之一。   甭管刘氏脸色如何,沈媚儿脸上一直笑脸相对,见刘氏如同竖起牛角的老牛似的,随时便要横冲直撞出去,沈媚儿只慢吞吞的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缓缓道:“大娘甭误会了,不是媚儿吝啬,不过几样旧衣裳,原不值得小题大做的,只是嘛,上回去镇上,镇上几家商贩之女一脸清高伪善良,装模作样的再囤积旧衣裳做义工,说是要送去县城外头给外头流露街头的流民们穿,她们一车一车的往外运送,我怎么能给比下了去,都是一条街上的,若是输了,不是给我镇上的大舅丢脸么?”   沈媚儿越说,下巴抬得越高,一脸不服输得做派。   末了,又抬眼看向刘氏,只笑了笑,道:“大娘,别说这些你拿不走,我甚至还想去你家讨要一些了,你们家人口多,旧衣裳多,以往,我的旧衣裳全送你们家了,你家若有多的,分点给我呗,最好越烂越好——"   沈媚儿巴巴说着。   一副恨不得立马冲向陈家的架势。   刘氏听了,只一脸看脑残式的模样看着沈媚儿。   不过,这沈媚儿一贯蠢得要命,说一出是一出的,也并不觉得奇怪。   刘氏生怕她脾气一上头,便要直接去她家抢,她微微咬着牙,将心一横,只将怀里拿十余件好衣裳全都给抛桌子上了,脸上却忍着怒火,皮笑肉不笑的冲沈媚儿道:“既然这样,那这几件衣裳俺确实是不能拿了,怎么能让媚儿你在镇上那些人眼里丢脸了?不过,这块料子,媚儿你可不能再往回要了,咱们家翠姐儿到底同你一道长大,这个忙,你不能不帮!”   这话,刘氏是一脸理直气壮的冲媚儿说的。   理直气壮到仿佛沈家必须如此,这是她们家的责任。   沈媚儿听了心里冷笑一声,双眼却笑弯了腰,只冲刘氏笑眯眯道:“这块料子嘛,大娘想要便直接拿去罢——“   沈媚儿这话一落,便件刘氏面上一喜,正要眉开眼笑,又见沈媚儿幽幽补充了一句:“只需留下六两银子便是!”   沈媚儿此话一出口,小元氏与刘氏齐齐一愣。   小元氏立马几步走了上来,似乎想要劝说些什么,不过,见媚儿神色,又似乎有些不敢。   刘氏就跟见了鬼似的,愣了片刻,待反应过来后,顿时勃然大怒,她只将腰一叉,一脸犬夜叉似的模样朝着沈媚儿怒目而视,道:“六两银子,你让我出六两银子?媚丫头,你是双眼掉钱堆里了是吧,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你怎么就跟缺心眼似的,六两银子,呵,见了鬼了,你打劫不成,这一块破布要我出六两银子,凭什么,老娘凭什么要平白无故的出这笔钱,这破布可是你娘给老娘的,别说咱们家没这个钱,便是有,老娘一分也不会出——”   说完,竟还不觉得过瘾,竟又继续数落起了一旁的小元氏了起了,数落她生了个好女儿。   刘氏气得整个人瞬间鼓胀了起来。   鼻孔放大,脸面放大似面饼,双手叉腰,一声一声朝着沈媚儿咆哮着,整个人就像是一只胀鼓了气的大青蛙。   越看越像。   一鼓,一憋,再鼓,再憋。   看着沈媚儿差点忍不住笑出了声儿来,怎么从前不觉得这悍妇这么好玩。   她只忍了又忍,用手拼命的挠了挠耳朵,脸上依然笑盈盈道:“大娘,您别气啊,您听说我说,除了那些旧衣裳,我还得筹集十两银子了,这匹布当年花十两,我只用了四层不到,您手中这些足足还剩六层了,换做银钱的话,岂不是六两,不过,看在咱们邻里邻居的份上,这样吧,我只收您五两成罢!”   “也怪我,往日了大手大脚惯了,竟一分银钱都没能存下,此番我又摔破了头,看大夫,买补品花了家里不少钱,早前爹爹购买农具,往后山安置机关又花了不少钱,家里着实不剩下几个钱了,我也是没法子,大娘,您若受了这匹布,可是帮了媚儿大忙了!”   沈媚儿叭叭叭的,小嘴一张一合,竟不知何时,竟也变得能说会道了。   关键是,她有理有据,竟一时堵得刘氏胀红了脸,如何都说不出话来。   良久,刘氏只耍赖似的,恶狠狠得冲沈媚儿道:“我管你缺不缺钱,横竖这布是老娘的了,你要拿钱,只管去我家闹去,有本事将我家里搬空了,但凡你若能摸出几个钱,全给了你去!”   刘氏骂骂咧咧一番后,跟个老赖似的,恶狠狠的放了狠话,抱着那匹布便从沈家冲了出去。   沈媚儿也没追,只远远冲着刘氏的背影喊道:“大娘没钱不打紧,你猪圈里不是还养了几头猪崽子么,待到年底了,我让爹爹过去分半扇猪肉便是,就权当抵这五两银子的债了——”   刘氏一路骂骂咧咧的回了,走到坡下听到沈媚儿这一嗓子,只咬牙恨不得冲上坡来将沈媚儿狠打一顿,然后撕烂了她的嘴才好。   可低头往手中的布匹上一看,顿时绷紧了牙关,忍了下来。   待回到陈家后,不多时,只见陈家四个女儿全往外逃,陈家的扫帚直接飞到了路牙子上。   而刘氏怒火中烧的怒骂声在整个沈家村传响。   这一动静,只听得小元氏心惊肉跳,媚儿一时捂着胸口,一脸惊魂未定道:“娘亲,这刘大娘好生可怕啊,她一贯是个好人的,怎么今儿个成了这样的啊,吓死媚儿了,她方才恨不得吃了媚儿!”   小元氏听了,忙将沈媚儿及磊哥儿搂在了怀里,一阵后怕道:“这刘大姐一向是个和气的,我竟也不知,她何时成了这般满目可憎之人。”   边说着,小元氏忙一把摸了摸媚儿、磊哥儿的头,道:媚儿,磊儿莫怕,咱们往后莫要再去招惹她们家了,一会儿你们爹爹马上便要回来了,千万莫怕啊!”   沈媚儿听了,立马一头栽进了小元氏的怀里,心道:终于远离了这毒妇一分,可是,这才哪到哪儿呀! 第16章 夜涟漪。   “那半扇猪肉媚儿当真要讨要回来啊,可那刘大姐一贯吝啬不已,她一年到头就靠着那几头猪过活,将猪看得比家中几个姐儿还要重要,定然不会舍得给的!”   小元氏虽单纯善良,却并不是个蠢的。   陈家那刘氏在村子里的风评一贯不大好,一贯以吝啬蛮横著称,小元氏岂会不知,不过,那陈刘氏因能在小元氏手里讨到好,一直对她客客气气,只恨不得捧将她捧上了天。   没人会伸手去打笑脸人的。   何况陈沈两家乃近邻,秉持着远亲不如近邻的想法,小元氏亦是对其客气有加,后见陈家几个姐儿打小赤脚长大,衣裳破破烂烂,有时连饭都吃不饱,小元氏瞧着有些心疼,便一直明里暗里的帮衬着。   却不想,相邻十多年了,为了这么些利益,竟彻底撕破了脸皮。   原来,十多年的邻里之情,竟比不过半匹料子。   这事发生了,只觉得讽刺不已。   小元氏也是渐渐醒悟了过来,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却有着越是迁就越能惯出来的坏。   她一是出于心疼小孩,二是为了能讨好邻居,这才一次又一次的对陈家好,对方受了她的恩惠,便也在言语行动上一直高捧着她。   而一旦这其中的利好不在了,小元氏便不想再讨好她们了,而对方便也不会再对她好言相待。   小元氏一时心情复杂,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对了,媚儿何时要捐赠衣裳跟银两啊?城外的流民还很多么?是跟大舅家旁银姐儿、惠姐儿几个一道商议的么?什么时候的事啊,媚儿怎么不同娘亲说,娘亲若是知晓了,一定不敢乱动你的这些宝贝的?”   事后,小元氏特意将这一堆衣裳全部浆洗了一遍,又全部一一整理整齐了,后又将自个的好些旧衣裳翻找了出来,非常支持她这行善助人的行径,甚至还觉得,女儿此番遭此大劫后,变得愈发善良可爱了,他日得抽空去庙里拜拜,给庙里也捐些香火钱才是。   哎,其实沈媚儿也没想一定要将那半匹布拼死抢夺回来,她的目的是想要瓦解陈沈两家和睦的关系,并不是想去树一个死敌,陈家那一屋子,就跟粪坑里的活蚷似的,媚儿此生,只想有多远躲多远,并不想再被这群臭虫糊上!   至于捐衣裳捐钱,沈媚儿哪里想得出这般善事来?   不过是她临时寻的打发刘氏的借口罢了。   不过,她前世无论走哪都遭人嫌却是确有其事,村里的人人人高捧着她,背地里却将她骂得一文不值,而镇上,舅舅家旁的那些商贩之女,亦是各个从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们都是家里娇养出来的娇小姐,一个个打小便请了教书先生算账认字的,不像沈媚儿,大字认不得几个不说,还遭人嫌弃,不过是乡下来的野丫头,皮囊虽美,可这出身做派,就是个勾栏货色,正经大户人家哪个瞧得上。   镇上那几家商贩之家从不带沈媚儿一道玩,她们玩的都是高雅之事,什么认字作诗,什么郊外踏青,什么河边放灯,以及筹备善款,救济灾民之类的。   重活一世,沈媚儿忽然想起,她前世逃跑时亦是曾混迹在流民叫花子堆里,生生饿了几宿,亦是当过几日的流民和叫花子的!   没有经历过,不会知道那般日子究竟有多绝望。   故而,虽是随口推脱之词,亦不算作假,沈媚儿想着,待过上几日,她便也捐些衣裳捐些银钱行行善事罢,权当回馈感谢,这白白讨得的一世阳寿罢。   顺道,去镇上探探,看看大舅舅妈,以及```探探那打铁铺子!   接下来几日风平浪静,日子过得悠闲自在,只周老婆子领着孙儿在沈家坡下转悠过两回,似乎在悄悄窥探沈媚儿在不在屋子里,有没有再发疯之类的,后来又摸进了陈家,在陈家待了大半日,与刘氏那恶婆娘唧唧呱呱的说了大半日,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两个婆子,往日里针尖对麦芒的,这会儿却是王八看绿豆,竟相互看上眼了。   只站在沈家坡下,朝着沈家指指点点,说得唾沫横飞。   沈媚儿见了,举着菜刀在屋子外头晃荡一下,再回来时,那两个臭婆子这才没影了。   却说,这晚,沈老二回来时给沈媚儿带回了个好消息,原来再过上几日大舅舅元朗便要从外地回来了,特意写了信过来,让沈老二过几日将媚儿磊儿送去镇上让他好生瞧瞧。   元朗年后走水运押送货物去了洛阳,这一去便是整整三个月,说对媚儿磊哥儿甚是想念,还特意提及了,给媚儿捎了礼物回。   媚儿听了高兴不已,当夜,高兴得跟磊儿在饭桌上吃饭比赛,媚儿这小鸟胃竟难得胃口大开,一次性吃了两碗饭,磊哥儿更是夸张不已,一口干了四碗,还在媚儿的怂恿下,偷偷吃了爹爹小半杯酒,转头便头冒金星,歪倒在了媚儿怀里。   媚儿原本想抱着弟弟上炕睡觉的,只刚刚将他的胳膊抬起整个人便差点儿跌倒了,她这身子娇弱得要命,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从来没有提过重物的,哪里搬得动磊哥儿这死沉死沉的小胖猪。   还是爹爹见了,呼哧一下,轻而易举的便将磊儿抱了起了。   磊哥儿睡着后,烛光下,已是残羹冷饭,不过这日沈老二似乎心情极好,久久未曾放下筷子,小元氏见状,又去厨房加了一小碟黄豆芽,一盘花生米,给沈老二下酒吃。   沈媚儿见沈老二吃得香,便也拿着筷子往沈老二酒杯里蘸了蘸。   沈老二见状,只低低笑了,良久,胀红了一张老脸,看了小元氏一眼,小元氏便笑着打趣道:“媚儿可还记得,打小爹爹便将你抱着坐在双腿上,也是这样,用筷子蘸着酒喂给你吃的!”   说着,小元氏只捏着帕子笑着道:“吃得小嘴火辣辣的,你爹爹便撕块牛肉塞你嘴里,吃完了牛肉,竟还嚷嚷着要吃酒,没几下便晕头转向摸着脑门呼呼大睡了,比磊儿还醉得深了!”   小元氏津津有味的说着。   只这些话里的画面,沈媚儿全都不记得了,不过,光听小元氏说着,媚儿都觉得温馨有趣,忍不住在脑海中补了一副想象的画面。   片刻后,沈媚儿只端起了一只空酒杯,冲沈老二道:“用筷子蘸酒吃是小玩意儿,媚儿如今长大了,要吃酒便也是跟爹爹一样,要大大方方的吃,爹爹,怎么样,赏媚儿一杯酒呗!”   沈媚儿一脸豪迈的看着沈老二。   沈老二还没来得及回应,便见小元氏一脸如临大敌道:“媚儿,你个女娃娃家家的,怎么能吃酒呢,不成不成,这要吃醉了,闹起了可咋办?”   小元氏立马要起身夺媚儿的杯子,沈老二却将酒壶一拎,当即给沈媚儿添了足足一满杯子,勾了勾嘴角,道:“越是女娃娃,越要能吃上几杯酒!”   沈媚儿听了顿时冲小元氏吐了吐舌头道:“爹爹说的是,娘亲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这一席话瞬间堵得小元氏哑口无言,小元氏顿时又气又笑,又舍不得反驳,最终,难得见这爷俩这般尽兴,终是没舍得数落。   沈媚儿看着眼前这杯酒,眼睛却一点一点湿润了。   当年,她便是败在了这样一杯酒上。   沈媚儿暗自发誓着,这辈子,她定要躲过这杯酒的祸。   这样想着,沈媚儿闷头一杯将整杯酒一口灌了,吓得小元氏跌破了眼,沈老二亦是一惊,差点儿要来夺她的酒杯。   媚儿跟随着磊哥儿的脚步一杯倒,倒下后,只歪在沈老二怀里撒着娇,晕头转向的一口一口缠着爹爹,也要爹爹跟抱磊哥儿一样抱着她上炕,也好爹爹给她擦脸拖鞋,是缠得沈老二哭笑不得,一张万年绷直的老脸微微胀红了几分,心窝子却是前所未有的热乎。   一直到照看媚儿彻底歇下后,已是快到后半夜了,小元氏回到堂屋时,却见丈夫那憨夫一夜之间,一个人灌了大半坛子酒,那大坛子酒竟全见底了。   而那沈老二却是趴在桌子上,不知是不是人事不知了。   小元氏见了顿时太阳穴突突突跳得厉害。   这样喝下去,人还不得喝没了。   沈老二每日会喝几杯酒暖身子,却从不贪杯,许久不见他这般兴致了。   小元氏心知定是女儿今日亲近他的缘故。   可这木头呆子,便是再高兴,也不能这般没完没了的喝啊!   小元氏刚伺候了小的,这会儿连桌子都来不及收拾,只赶忙又跑过来伺候大的。   却不想,她刚走过去,还没得及细细察看,便见趴在桌子上的那人冷不丁将头抬了起来,然后砰地一下将头重重的砸在了小元氏肚子上,将脸深深埋在了小元氏身上。   小元氏顿时紧紧捂着胸口,被他这般举动吓了一大跳。   正要摸他的脑门,看看人还清不清醒,下一瞬,只见双腿忽而一紧,双腿仿佛被跟铁链紧紧困住了似的,小元氏瞬间动弹不得。   小元氏以为他吃醉了,要耍酒疯来了,正哭笑不得之际,下一刻,整个身子忽而不稳,忽而被人拔地而起,被人直挺挺的整个抱了起来。   “啊——”   小元氏身子骤然凌空,摇晃不稳,她尖叫一声,立马抱住了沈老二的脖子,惊慌低头时,正好对上了沈老二仰头看向她的脸。   他牢牢抱着她的大腿,将她整个人高举了起来。   埋在她肚子处的那张脸却胀红一片,脸上已经有了些醉意,然而双眼却清亮无比,里头赤红一片,看向小元氏的目光像是恶狼看着小羊,发着绿幽幽的光。   小元氏如何看不懂。   脸只瞬间刷地一下胀红了,红得滴血。   良久,小元氏只用帕子遮住了对方火辣辣的目光,一脸羞涩道:“你这浑人,不许这样瞅我!”   话音一落,只见对方喉咙上下滚动一下,然后一步一步抱着小元氏进了里屋。   夜已深,却又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已。 第17章 畜现身。   第二日,日照三杆,媚儿是被一阵鞭炮声给吵醒的。   鞭炮声劈里啪啦,仿佛就在耳边。   仿佛回到了除夕夜似的。   沈媚儿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终于醒了过来。   吃了酒,微醺,睡得可真饱。   睁开眼睛的那一瞬,只隐隐有些满足。   重活一世,对沈媚儿而言,没什么比睡得饱,吃得香,又一家和睦,团圆温馨的日子更令她满足了。   媚儿赖在被子里,隐隐有些不想起来,她想,懒惰是她骨子里的劣根性,懒惰是不会害人的,这辈子除了这么个毛病改不了,其他的还是要改的。   媚儿为赖床不断寻找着借口。   直到太阳都要晒屁股了,媚儿这才依依不舍的掀开被子,慢吞吞的爬了起来。   这时,屋子外头又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还隐隐伴随着一阵敲锣打鼓声。   鞭炮声就在沈家前坪的坡下,劈里啪啦,炸得人头皮发麻。   不是在沈家,是陈家?   沈媚儿边穿衣裳边沉思了一阵,片刻后,缓过神来,噢,今儿个是陈家那翠花过生辰,她的及笄礼,翠花比她小上几月,去年年底,沈媚儿的及笄礼办得轰轰烈烈,热闹不已,全村的小孩都来沈家讨要了果子点心。   不过,以刘氏那吝啬模样,一个小小的及笄礼,定然是舍不得给自家闺女大办的。   今儿个又是鞭炮,又是锣鼓的,是季家来提亲了罢?   想到这里,沈媚儿不由神色恍惚了一阵。   前世,因媚儿被翠花推倒,摔破了额头,她怒火中烧,告状又无人相信她,寻那翠花对峙,翠花又对她冷嘲热讽,后季家那白郎私下相会媚儿,嘴上哄着她,实则怯懦失信,唯唯诺诺,压根不敢忤逆他娘推了与陈家的亲事,再加上,媚儿瞧见自己的宝贝珍视的绸缎冷不丁穿在了翠花身上。   翠花那日一身红衣,秀丽温柔,却朝着沈媚儿隐隐挑衅的目光瞬间激怒了沈媚儿暴躁的性子,沈媚儿只咬牙闷头闯进了陈家,大闹陈家,要当场撕烂了翠花身上那一身红。   前世的愚蠢,注定了她那世的悲惨。   这一辈子,媚儿并无其他念想,只想,离陈家,离翠花远点儿,好好珍惜家人,善待娘亲,宠溺弟弟,好生听爹爹的话,这辈子方能万事大吉。   沈媚儿穿好衣裳后,人还在里屋,声音便先一步传了出去:“娘亲,我肚子饿啦,媚儿肚子饿了,今日做了什么好吃的!”   又嚷嚷着:“磊儿,你阿姐醒了,还不速速过来服侍!”   沈媚儿哇哇一顿乱喊着。   喊了大半日却无一丝回应。   都不在屋子里么?   媚儿掀开帘子里里外外的搜寻了一阵,搜寻无果后,这才踏出了屋子,不想,刚出了屋子便见坡下乌泱泱的聚集了一大堆人。   这```这陈家今儿个好生热闹啊!   大半个村的人全都赶来了罢!   简直比前世媚儿的及笄礼还要热闹啊!   前世沈媚儿大闹陈家时分明未见如此多的人啊?   陈家今儿个怎么如此大发呢?   沈媚儿隐隐有些意外。   她端着杯子缓缓走到了井口旁,打了一桶水上来,一边洗脸一边洗牙漱口,一边好奇的朝着坡下张望着。   许是,挂念着屋子里正在睡觉的媚儿,娘亲叮嘱过磊儿,阿姐一个人在家睡觉时屋子外头得有人守着,只见磊哥儿气喘吁吁一口气冲进了屋子里头,见屋子里没人,又闷头冲了出来,这才发现就站在井口旁得沈媚儿。   沈媚儿被磊哥儿虎头虎脑的模样乐得闷笑不止,不多时,将磊哥儿拉扯了过来,也给他搽了把脸,随口问道:“这一大早的,娘亲去哪儿···”   磊哥儿正巴巴的叮嘱沈媚儿吃早饭,说锅里热了早点,听到媚儿发问,便立马回道:“娘亲去村长家了!”   村长是沈家宗族家,与沈家是五服内的本家,村长大媳妇儿红大伯娘一直同小元氏交好,两家时不时串门,并不意外。   小元氏在沈家村也就这么个交好的,去了总免不了久叙一顿,一时半会儿怕是轻易不得回来。   沈媚儿点了点头,又随口问着:“陈家今儿个怎么这么热闹啊,是不是季家来送礼求亲呢?”   沈媚儿问的随意。   不过,磊哥儿听了后,却是将小嘴一抿,随即,只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   季陈两家,与季沈两家的事情早些日子在整个沈家村传得沸沸扬扬,磊儿走哪儿都能听到奚落嘲笑声,全村人都在笑话他:季家不要你姐,说你姐是个没脑子的赔钱货!   磊哥儿似乎没料到阿姐今日竟然会这般坦然的提起季家,犹豫了一阵,想了想,又挠了挠头,随即缓缓摇了摇头,有些疑惑的说着:“季大哥没来,来的是个大胡子!”   磊哥儿缓缓说着。   “大胡子?”   沈媚儿听了只有些疑惑。   大胡子,哪儿来的大胡子。   季家孤儿寡母的,早就死了家中的主事的,季家又是外姓人,后搬过进沈家村的,别说大胡子,就连亲戚朋友也未见一个。   怎么来的是个大胡子?   难不成,今儿个陈家提亲的不是季家的?   要知道,季家虽清高高洁,实则家境穷酸程度不比陈家好多少。   可今儿个这场面,着实不是一个小小的陈家与季家撑得起的啊!   难不成今儿个来陈家求娶的当真不是季家的?   这个想法一时令沈媚儿警钟大震。   怎么可能?   怎么跟前世不一样呢?   前世明明季陈两家成功联姻,后恶心了沈媚儿整整三年,一直到她惨死。   怎么,怎么这会儿就变了呢?   若是季陈两家的婚事变了,那么沈家,媚儿今后的人生轨迹是不会也会随之而变呢?   不会吧,应该不会罢。   不知为何,这个发现,令沈媚儿心脏一下子砰砰砰的,直乱跳得厉害。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一大早的,媚儿脑袋有些犯晕。   “大胡子,什么大胡子,磊儿跟阿姐好生说道说道!”   震惊过后,媚儿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良久,只努力逼迫自己镇定。   小孩子说话胡诌,颠三倒四的,还是得问清楚的好。   不然,省得白高兴,或者白担忧激动一场了。   磊哥儿倒是没有留意到媚儿的异常,想了想,只虎头虎脑的如实说着:“来的是个满脸都是胡子的大胡子,给翠儿姐姐送了大锅,送了大盆,还送了好些犁田用的铁具,噢,对了,那个大胡子是驾着马车来的,马儿如今就栓在了坡下,好些人都在围着扯马毛,大人们说大胡子便是那个```便是那个打死了老虎的打虎英雄,村里人这会儿全都赶了过来,将他围起来了!”   磊哥儿鼓着脸,说得津津有味。   说到最后几句时,明显双眼亮了亮,隐隐有些激动了起来。   而他话音一落,沈媚儿立马五做三步一口气跑到了山坡上,往坡下一瞧,果然,只见坡下的矮脚树上正拴着一匹老马,老马毛掉光了,一副郁郁寡欢,无精打采的样子。   周围围了一圈小孩,在拔它的马尾,它亦神色厌厌的,未见挣扎。   这匹老畜生,陌生又熟悉,正是当年被媚儿嫌弃万分,老得快要掉牙的老家伙。   而此刻老马头上绑着一块红绸。   喜庆十足。   媚儿呆呆地看着。   不多时,只听到“砰”地一声,手中的杯子滑落坠地,瞬间应声而碎。 第18章 终重逢。   媚儿只觉得脑袋瓜子嗡嗡作响,片刻后,眼前一黑,身子忽而不稳,一时摇摇欲坠,差点儿一头栽倒滚落到了坡下。   整个世界一片眩晕,就如同天塌下来了似的。   沈媚儿只用力握拳不断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脑袋一时疼得厉害。   一阵一阵的晕头转向的,又生生撕裂得疼痛。   那是打铁匠的马,沈媚儿一眼便认出来了,一匹老得牙齿都快要掉光了的马,是打铁匠的心头好。   镇日被他拴在铺子外头,他每日早起会亲自给它刷毛,会赶早去外头割最新鲜的草给它当作马料,一早,会牵着它去铺子里,夜里,又亲自牵着回到家中。   对它好得不得了。   甚至,对它不比对沈媚儿差。   沈媚儿有时一生气,便会偷偷去拔马毛泻火,日日对它冷眼相待,骂它是匹又老又难看还费粮食的蠢驴。   故而,这老家伙不喜欢她,见了她便用屁股对着她,还会趁沈媚儿不注意时,高高甩起它的马毛,弄得沈媚儿发饰一片凌乱。   许是因为它太老了,打铁匠多牵着它走,鲜少骑它,不过,每回沈媚儿回沈家村时,打铁匠会抱她上马,让她坐在马背上,他牵着她们走。   然而此刻,那老马身后正拖着一架板车,一瞧便知,是运送着东西来的。   这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个时候,铺子里的铁器笨重,有时押送货物,东西较多时,那打铁匠甚至会另付银钱雇牛车运送货物,为了便是不让这老马受累,如今,他却让它亲自奔赴几十里,运送货物而来!   所以,来陈家,给翠花提亲的人不是季白,而是他!   打铁匠要娶翠花?   这个发现,这个念头一起,瞬间犹如在□□里炸响了一声闷雷,炸的沈媚儿当即身子发颤,只觉得内心一阵排山倒海,脑海一片眩晕,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两眼一翻,差点当即喷出一口血水来!   她原还准备打算去找他的。   可是,可是他却要娶翠花!   娶谁都行,为什么偏偏是翠花,为什么是她!   沈媚儿不许,她坚决不允许。   那翠花表面看着听话懂事,又温顺勤快,实则```实则她压根不是个好女人,倘若她沈媚儿配不上打铁匠,那么,那么那个女人越发配不上!   媚儿当年其实是走运逃回了沈家村的,却不想爹爹娘亲带着磊哥儿搬离了沈家村,她逃回沈家村时,整个人已形同鬼魅,奄奄一息了,回来后才发现她们的屋子早已经被姑姑小沈氏一家霸占了。   小沈氏、杏姐儿被沈媚儿那模样吓了一大跳,原是慌慌张张准备去镇上寻沈家报信的,却不想才刚出门便被陈家生生拦住了。   那时,沈媚儿以为她终于逃出了魔窟,她泣不成声,形如疯癫了。   却不想,被那两家子烂了心肝的勾结在了一起,又连夜将她送回了那座地狱。   而那主事之人,正是那位心地善良,温厚勤快的陈翠翠。   噢,对了,后来她嫁给季家,季白隔年中了秀才,一家人身份地位顿时水涨船高,紧随着沈媚儿一道搬去了镇上,改名陈翠依。   季白改唤她:依依。   那个时候,沈媚儿以为她们两个只是不对付,她以为翠花对她只是不喜,却不知,她恨透了她,恨不得让她死。   媚儿不喜欢翠花,重活一世,她甚至有些怕她,她害怕极了那种看似温柔善良实则阴险残暴如恶魔般的人。   多少次梦中惊醒。   多少次惨叫出声。   沈媚儿不是个十分聪明的人,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恶魔,怎么打败恶魔,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自己还尚且稚嫩、力小的时候,努力远离恶魔。   然而,眼下,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打铁匠是她前世的丈夫,到底夫妻一场,她绝对不允许他娶那样的女人。   看着坡下那匹老马,想起前世种种,沈媚儿顿时双眼赤红了起来。   不多时,媚儿双手紧紧攥紧了双拳,只恶狠狠的瞪着那双殷红的眼,只一脸凶神恶煞、怒气冲冲的朝着坡下冲了去。   媚儿笔直冲向陈家。   此时的陈家人海涌动,一层围着一层,大半个村里的人全来了,只将整个陈家围得水泄不通。   陈家是外村搬到沈家村来的,是外姓人,势单力薄,又加上陈家穷酸,,刘氏吝啬彪悍,陈家并不得人心。   然而今日,陈家人山人海,远远的只见就连村子里的老弱妇孺们全来了。   远远的只听到村里的小孩们在蹦跶追赶喊着:“栓子,彪儿,快来,快来瞧,是打虎的英雄,生的好生威武,阿爷说就跟戏文里的猛虎将军似的!”   “好多人,将他围住了,俺挤不进去!”   “钻,往□□钻就是了!”   中间间或夹杂着婆子妇人的议论声,道:“嗯,瞧着是个威武厉害的,听说是刚打战场上回来的,难怪能徒手打死一只老虎,啧啧,这般厉害,得杀多少敌人才练得出来啊!”   “这般厉害,怕不是那军队里哪位叱诧风云的大将军罢!”   “切,大将军不在朝廷封大官,怎么会沦落到咱们这小地方来打虎来了,我说,定是走那狗屎运,遇着了那饿了一个冬天,奄奄一息的病猫虎了罢,也就是因为上报到了县衙,这才吹嘘得这般厉害!”   整个陈家门外,议论纷纷,热情高亢,并没有多少人留意沈媚儿的到来。   便是有人注意到了,亦是下意识地后退几步,远远地看着她,主动打招呼的人并不多。   沈媚儿一贯骄纵蛮横,事儿又多,村子里的人多不想沾染上她。   不过,她往日里一露面,定然是妆扮美艳,艳压群芳,活脱脱一副公主小姐的架势,今儿个却是披头散发,冷眼瞅着,还有些许憔悴。   季陈沈三家之间似乎有些嫌隙。   年前,好像有人撞见季家那书生跟沈家那大小姐在村口的槐树下偷偷摸摸私会,此事,被不止一人撞见了,撞见的次数多了便慢慢在村子里传开了。   都到了婚嫁年纪,只要不出格,瞧着也算正常,且一个会念书写字,是正经的读书人,又生的面白唇红,一脸俊俏,一个生得貌赛西施,虽性子有些骄纵,可家底不错,郎才女貌,倒是令人津津乐道。   时间一久,村子里便开始传季沈两家要结亲了。   不想,此事没多久便传到了季家尤氏耳朵里,不想,尤氏竟无比激动,一贯清冷高傲的她,竟叉腰站在自家大门口,跟个泼妇似的,一声一声将村子里的那些个长舌妇骂了三日三夜不止,后又扬言道:“便是让自家儿子去庙里去当和尚,也不会去娶一个勾引男人,空有相貌的狐狸精,赔钱货色!”   此事一出没多久,季陈两家便走动了起来。   如今,陈家大姐儿翠花定亲得聘,沈媚儿冷不丁闯了过来,不免叫人觉得意味深长,又见她一副来势汹汹的架势,当即,一个个偷偷偷偷咬起了耳朵,道:来戏了,来好戏了!   沈媚儿瞧着这满地的热闹,听着这满地对那位“打虎英雄”的议论与称赞,不知怎么的,忽而令她神色恍惚,竟令她一时想起了前世她嫁给打铁匠的画面。   只觉得与眼前的景致一模一样,也是眼前这些人,也是眼前这般热闹,就连那些称赞和议论的话,竟全都一模一样。   看着看着,沈媚儿不知怎么的,双眼竟慢慢模糊了起来。   良久,她只咬了咬牙,紧紧咬着唇,高抬着下巴四下搜寻去,只见陈家前坪池子边处的人格外多,一层一层簇拥着,簇拥得像是个铜墙铁壁似的。   那里头,定是今日这前来提亲备受欢迎的“主人公”!   沈媚儿一时握紧了双拳便要往来冲,不想这时,那人群里头忽然有人温柔羞涩浅笑着挤了出来。   只见那人手中端着一个茶壶,身着一身大红褂子,将长长的头发高高绾起,头上绑着根红绳,又见她身形清瘦窈窕,相貌清秀婉约,不说多么美貌漂亮,可今日这般正经打扮一下,却也叫人忍不住连连称赞。   此人正是今日的寿星公,今日坐收聘礼的,亦是今日另外一号主人公之一的陈翠翠。   看到翠花冷不丁迎面而来,沈媚儿顿时双眼一缩,步子嗖地一停。   而翠花抬眼间看到沈媚儿的到来,顿时神色一怔,不多时,亦是缓缓停下了脚步,只直直盯着沈媚儿看着。   两人四目相对着。   沈媚儿将翠花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的扫视了一圈,虽然早早便知道了,她心爱的这块料子会出现在对方身上,甚至,早在前世,沈媚儿便已经瞧见过了对方这副模样,可这会儿,再看,沈媚儿依然心里有些不大舒服。   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   往日里黑黑瘦瘦的,好生打扮一番,竟也像模像样。   沈媚儿在打量翠花时,陈翠翠亦是在打量着沈媚儿。   看到沈媚儿出现的第一眼,陈翠翠心里只有些慌,毕竟,沈媚儿是个无脑蛮横的,做起事来是不管不顾的,而今日,却是她的大日子。   不过,不消片刻后,陈翠翠脸上的担忧便顷刻间消失了。   她只淡淡的勾唇,主动朝着沈媚儿笑了笑。   这笑意,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落到了沈媚儿眼里,都是浓浓的挑衅及满满的得意。   沈媚儿只微微攥紧了垂落到了身侧的两只拳头。   只死死盯着陈翠翠。   这时,正好簇拥的人群冷不丁四下散开了,陈父陈老二笑着招呼人散开,只笑着喊话着:“莫要挤了,莫要挤了,莫要将英雄挤落到池塘里了!”   一时,人群哄笑着避开,散开了一条道来。   人群一散,边将簇拥在铜墙铁壁的东西及人显露了出来——   只见陈家的前坪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满满当当的器具,两口亮堂的大锅,大锅足足两个井口大,打磨得锃亮闪光,一架崭新洋气的织布机,一架笨重威武的犁田铁器,余下还有大大小小的刀具、虎头、锄头之类的庄稼农具,只满满当当的摆放了大半个陈家前坪。   而这些东西上头,全都清一色的系着耀眼喜庆的红绸!   原来,这些全部都是聘礼!   而两口大锅之间,正杵着一道高大威猛的身影。   只见对方身形高大,八尺有余足足近九尺,他肩宽阔背,身形彪悍,瞧着便是个孔武有力之辈,矗立在人群中,像凶狠的猛兽般,将周围人衬托得宛若蝼蚁。   又见他剑眉星目,双眼锋利冷漠,隐隐瞧着,眉眼似乎有股杀气,相貌却是瞧不清的,只见从脸颊到下巴,密密麻麻全部被胡子遮住,那满脸的络腮胡衬托得整个人危险又吓人。   而这人,正是前世那个与沈媚儿同床共枕一年有余,最终,被沈媚儿狠心抛弃的前夫打铁匠薛平山。   冷不丁看到了前世那张熟悉的脸,沈媚儿当即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而对方,似乎亦正好走出人群,只走了两步,发现有人在看他,那双犀利精悍的眼眸只嗖地一下直直朝着不远处的沈媚儿扫来,随即,目光准确无误的落在了沈媚儿脸上。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二人直直对视着。   一道目光犀利困惑。   一道目光僵硬发直。   怔了不知多久,直到落到沈媚儿身上的那道目光缓缓移开,不知为何,沈媚儿的心脏忽然开始阵阵紧缩着。   对方看她就跟看待陌生人似的。   他不记得她,他不认得她。   他将她彻底当作了陌生人。   前世,沈媚儿可以对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以后,却再也挥不动了,他再也不会听她的了。   他还```他还要娶那个讨人厌得翠花!   一想到这里,不知为何,沈媚儿心里竟没由来的生起了阵阵委屈。   她看了看眼前这个陌生冷漠的打铁匠,又看了看这满地的聘礼,良久,沈媚儿双眼瞬间泛红了,下一瞬,只见沈媚儿紧紧握着双拳,发了疯似的忽而一把朝着那道高大威猛的身影冲了过去,就像前世那般,她用力的举起双手,恶狠狠的朝着对方胸膛死命的推了一把。   对方依然稳健坚定的杵在原地纹丝不动。   沈媚儿更气了,她又推又拿拳头砸,一下一下砸在对方胸口,最终,砸得手都红了,对方依然岿然不动,沈媚儿顿时委屈得朝着对方大喊了一声:“你```你混蛋,呜呜——”   喊完,沈媚儿哇地一声,蹲在地上抱紧了双腿,伤心欲绝的大哭了起来。 第19章 被人欺。   前世的痛苦与愚蠢,重生的迷茫与害怕,以及前世与今生所有际遇的天差地别,委屈与悔恨,全都在此刻,在这一嗓子的嚎哭中宣泄了出来。   在此以前,重活一世,沈媚儿有欢喜,有难以置信,有激动,有天下砸了一块馅饼后的欣喜欲狂,当然,也有后怕与忐忑,悔恨与不安,唯独,没有委屈。   可不知为何,就在这一刻,莫名其妙的委屈像喷薄而出的潮水般,瞬间要将她整个淹没了。   她有什么资格?   可偏偏,她就是委屈,还委屈得不行。   沈媚儿紧紧抱着双腿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得双肩一抽一抽的,脑袋一点一点的,浑身微微啜泣着。   她虽人时常趾高气昂,可到底娇小娇弱,这会儿委屈巴巴,弱得像是一只受了欺负的小猫似的,倒觉得难得有一丝可怜味。   围观在周围得村民纷纷面面相觑,片刻后,纷纷指着沈媚儿,指着那道满脸络腮胡子的打虎英雄议论不止,只小声咬耳朵道:“这又是什么个情况,这打虎英雄如何招惹上这位大小姐了?”   另有人转了转眼珠子,道:“瞅瞅,哭成了这副模样,媚姐儿何曾这般可怜过,怕是另有内情罢?”   “你的意思是——”   大家围着二人指指点点。   就连陈翠翠也是有些惊诧,她看了看沈媚儿,又抬眼看了看那位打虎英雄,眼中闪过一丝疑虑,良久,微微垂着眼低头沉思了起来。   薛平山低头盯着蹲在他脚边哭得伤心裂缝的身影,微微蹙起了眉头。   正拧眉间,忽见一道青布身影从身后飞快飞蹿了出来,只一把杵在了薛平山跟前,却是胀红了脸,只一脸尴尬,又一脸苦口婆心的低着头冲着脚下的沈媚儿道:“媚```媚儿妹妹,今```今儿个是翠翠的生辰,你莫要闹得这样难看,我知你许是心里难受,可我,可我已然同翠翠定亲了,你你日后莫要再为难于我,也莫要在为难他人了——”   说话这人声音温润,许是不常在众人跟前露面,脸皮很薄,说话略有些文绉绉的,跟村里乡野粗鄙之人有很大不同。   这人面白唇红,生得俊秀斯文,正是村子里唯一的读书人季白。   他冷不丁梗着脖子蹿了出来。   见旁人对沈媚儿指指点点,他忍不住出言维护,可话到了嘴边,终是成了无奈的劝解。   只话还没有完全说完,便被身后的尤氏一把拉扯走了,尤氏氏冷冷看着季白道:“白哥儿,你莫要心软,莫要参和,此事与你无关!”   尤氏一把将季白扯到了身后护了起来,喝退一声后,随即,双手交握置于胸前,只将身子立得直直的,通身严肃清冷,随即,居高临下的扫了一眼脚边的身影,只一字一语道:“白哥儿同翠翠的亲事已成定局,你便是再如何闹,都无济于事,你的爹爹娘前都是体面人,你再这般闹下去,丢的横竖都是他们的脸,你如今年纪已然不小,我虽觉得你为人骄纵,有些瞧不上你,但你若安安分分的,不愁找不到好婆家,何必苦苦纠缠?”   说着,尤氏将下巴微微一抬,又抿着嘴,一脸严肃道:“这里大半个村的人全来了,莫要让人看了笑话去。”   说罢,尤氏忽而将目光一扫,将视线落到了沈媚儿身后陈翠翠的脸上,脸色一缓,语气温和了几分,道:“翠翠日后便是我季家的媳妇儿了,这一点,是铁打不动的事实,你回吧,莫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尤氏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使唤丫头,她见过世面,知道规矩,说话行事自有一派气派。   尤氏话音一落,只见原本正在泣不成声的沈媚儿整个人微微一愣,随即,嗖地一下,止住了哭声。   季白跟尤氏怎么来了?   沈媚儿方才哭得伤心难过,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委屈悲伤中,无法自拔。   季白的啰嗦,尤氏趾高气昂的说教,沈媚儿一句都没有听到,只堪堪挺到了最后一句:翠翠是她季家儿媳妇儿。   这会儿不是打铁匠来下聘么,怎么```怎么又再次成了季家?   沈媚儿整个人只有些懵,她压根还没来得及从这阵狂喜中缓过神来,正将哭得梨花带雨的好看面容缓缓抬起了起来,正要嗖地一下朝着打铁匠看去。   却不想正在此时,只见一阵咆哮声又冷不丁的从远处狰狞传来,一路开骂:“哪个耍横敢耍都咱们家来了,俺们虽是外村人,却也不是被人欺负长大的,老娘断不会生生受这般欺凌,老娘倒要好生瞧瞧,究竟是哪个要在今儿个来砸俺老陈家的场子!”   这道声音嘹亮刺耳,中气十足,隐隐带着张狂的泼妇之气,骂骂咧咧的由远及近。   众人寻着身影探去,只见远处五大三粗的陈刘氏一边勒着袖子,一边哗啦一下将挂在脖子处的围裙扯了下了,随手往地上一扔,一脸霸气十足、风风火火的大步踏了过来。   看着像是从厨房赶过来的,一身油腻不已,两个粗大大章手腕上白花花的,全是油水。   她一现身,身边四处众人纷纷避让不及。   刘氏拨开人群,往人堆里一杵,便见沈家这媚姐儿蹲在地上抽抽嗒嗒哭得梨花带雨,刘氏见了顿时心头一跳,下一瞬,却见她将腰一叉,将脸一绷,将嘴一掀,随即冷声一笑,道:“呵,俺道是哪个来咱们砸场子来了,原来是沈家大小姐,怎么着,沈大姑奶奶,咱们家今儿个是大喜日子,你跑到这里来哭丧是个什么意思,咱们家今儿个是办喜事儿,不是办丧事儿,你要哭丧跑回你们沈家的祖坟上嚎哭去,莫要给老娘添忌讳!”   说着,刘氏又冷冷一笑,上上下下扫了沈媚儿一眼,只一脸嗤笑道:“从前宠着你,让着你,是咱们家心善,从不与你计较,不想,你倒是蹬鼻子上脸了,怎么着,嫉妒咱们家翠翠嫁了个读书人,嫁了大秀才,嫁了个未来的举人老爷,未来的状元郎么,俺告诉你,咱们家白哥儿将来是要进京考状元的,他要娶的是个贤惠勤快又能干的状元媳妇儿,你这么个被养废了的,怎么也有脸来消想,叫你一声小姐千金,不过是瞧在你镇上大舅的份上,不然,谁稀得搭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是个啥模样,村里的乡亲们心善,夸你生的好,长得漂亮,可出了咱们村,瞧你生的那一双狐狸眼,那一副狐狸精模样,谁瞧了不说一声勾栏货色,你这样的,也不瞧瞧,咱们村有人敢娶么?”   话音一落,刘氏又再次将沈媚儿从头到脚打量一边,视线落在了她的脸上,细细看了一阵,便又继续嗤笑道:“脸生的好便又能如何,打小被那锦衣玉食套着,被那山珍海味的喂着,便是头黑山崖上的黑花猪也能喂得,也能捯饬得漂漂亮亮,白白嫩嫩的,有甚好得意的!”   话音一落,刘氏冷不丁将身后的陈翠翠一把拉拽了上来,冲沈媚儿,冲一众乡亲父老们道:“咱们家翠翠便是打小吃糠咽菜长大的,好好收拾一翻,也是俏生生的一朵花儿,不比你沈大小姐差多少,沈媚儿,以往有什么事情,咱们家翠翠准让了你,可从今往后,你若再敢招惹咱们家翠翠,老娘第一个撕烂了你的臭嘴,看你这狐媚子还怎么四处勾搭男子,哼,今儿个老娘这话便撂这了,不信,你就试试看罢!”   刘氏越说越激动,越说舒畅。   将这十多年来,在沈家伏低做小的怨气全部一五一十,一口气哗啦啦洒在了沈媚儿身上。   周围的围观群众听了顿时一个个长着嘴,目瞪口呆。   这刘氏一惯嘴上没把栓子,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可今儿个人到底不同,到底是个大喜日子,对方到底是个晚辈,便是行径不妥,却也万万没有要将人往死里咒骂,往死里诋毁的份啊。   一口一个狐媚子,狐狸精,沈媚儿虽骄纵任性,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啊。   何况,这十多年来,要问谁将那沈媚儿捧得最高,毫无疑问,自然要数这骂骂咧咧,怒骂不止的陈刘氏啊!   如今,这般行径,这不是自我打脸么?   大半个村里的人全都齐齐傻了眼。   她们本是来瞧打虎英雄的热闹的,不想,打虎英雄身上无甚热闹可瞧,却瞧了这个么大惊天大热闹。   不多时,众人瞧了瞧刘氏,瞧了瞧翠翠,最后,又齐齐将视线朝着蹲在地上摇摇欲坠的那道身子瞧去。   沈媚儿被这劈头盖脸的咒骂咒骂得有些发懵。   一下子接二连三,来了三批人,三批人全都指着她的脑门开骂。   关键是,她可什么都没干。   重活一世,沈媚儿无比知足与感恩,每日入睡前,她都会反反复复的的重复默念着:克制,忍耐,善良,莫要再发脾气。   她是一心向好的。   却不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再如何忍耐,再如何克制,再如何善良,都敌不过一颗肮脏的人心——   “你这样看着我作甚?”   见沈媚儿死死盯着她。   刘氏双眼微微一眯,不多时,只叉着膀圆的腰身,冲沈媚儿冷笑道:“莫不是还想跟老娘打上一架不成?哼,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俺一只手便能卸了你的胳膊!”   刘氏嘲讽一声,拍拍屁股,冲众人,道:“都散了罢,亲家母,莫要被这贱蹄子败坏了兴致,走,咱们屋里头坐去,翠儿,让你爹将这些聘礼抬进来!”   刘氏风风火火的招呼招呼众人入内,将沈媚儿当条狗似的,连打发都不待打发的。   却不行,她才刚一转身,有什么朝着她猛地扑了来。   下一瞬,刘氏拽着大腿惨叫一声。   只觉得屁股处传来一阵撕裂疼痛。   有什么东西忽然冷不丁一把薅住了大腿,紧紧抱着她的大腿,然后张嘴一口朝着她的屁股狠咬了上去。   那一口,尖牙利齿,生生扯咬,刘氏浑身颤抖,疼得五官变了形,喉咙一时阵阵发紧,竟发不出半个字眼来,只隐隐感受到了皮肉分离之痛。 第20章 杀红眼。   却说刘氏生的五大三粗,等闲哪个在她面前占不了便宜,然而此番是被人从后面偷袭的,刘氏又踢又踹,却压根无济于事。   踢踹得越狠,屁股上的痛意越发明显,直到刘氏疼得面色苍白,五官扭曲,她咬牙往后一瞧,霎时蹬圆了那双绿豆眼,只张着血盆大口破口大骂道:“大胆,你这个畜生,你这个贱蹄子,你````你属狗的不成,还不松开老娘,看老娘不治了你个疯婆子——啊!”   在刘氏骂骂骂咧咧中,沈媚儿用尽全身的力气,恶狠狠咬着刘氏,她发了狠般,双目赤红,就跟沈家养的那只大狼狗福宝般,看到了猎物,便生扑过去,死死咬住。   沈媚儿生了两颗虎牙,尖锐有力,上辈子遭人欺负时,她便是用这两颗牙齿,生生咬掉了恶魔一块肉,后来这两颗牙齿被人用铁钳生生拔掉了,可是,再次被人欺凌时,它依然会毫不犹豫的发挥出它的余力来。   想起前世的惨痛,想起前世这毒妇的恶毒,沈媚儿心里头的最后一丝理智消失得荡然无存。   想要对付恶魔,只有比恶魔更恶,更歹毒,才能将其彻底制服,这是上辈子临死前,沈媚儿唯一悟出的道理。   而刘氏不过是个不通文墨的乡野泼妇,她今日敢这般指着沈媚儿的鼻子破口大骂,日后便能放开了胆子骑到沈家头上撒野,开了这样的先河,日后哪能再清净,想要对付她,跟她讲道理,有用?她连自己生出的女儿都不管,这样的人自私自利,只有伤害到她自己,才算动了她的根本。   若不恶毒的一招制敌,挫一挫对方的锐气,日后还能有个清净?   这样想着,沈媚儿不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要将对方拨皮抽筋般,要像前世那般,生生往她屁股上狠咬下一块肉来。   而原本快要散场的众人冷不丁只瞧到一道娇小的身影飞蹿而起,再定睛一看,只见蹲在地上被指着脖子骂得狗血淋头的那道身影早已经不见了,她像是凶悍精怪的小野猫小猛兽,死死吊在了刘氏的大腿上,张嘴便死死朝她咬去。   刘氏甩又甩不开。   对方双腿盘在了她的小腿上,双手死死拽着她的裤腰带。   刘氏一手拼命往回扯着自己的裤腰带,一边忍着被人撕扯皮肉的痛苦,一边伸出一只手,一把恶狠狠的揪住了沈媚儿的头发,只疼得连连翻白眼,道:“你这只母狗,还不```还不撒手,你个小贱人,啊——”   刘氏话还没说话,便觉得疼痛入骨,疼得双腿打颤,险些整个人一把往前栽倒了去,顿了顿,又扭曲着整张脸,冲一旁的陈翠翠及众人怒吼一声,道:“你们一个个都是瞎了眼的不成,还不赶紧过来将这小贱人扯走,你们是要看着老娘被这贱蹄子活活咬死不是?”   刘氏疼得狰狞嚎叫。   周围众人早已经被眼前这一幕给震惊到了,当听到吼叫一响起,大家这才嗖地一下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陈翠翠赶忙去帮着刘氏扯掉落了一半的裤腰带。   村里的其他妇人们赶紧去拉杀红眼的沈媚儿。   不想,沈媚儿整个人吊在了刘氏腿上,腰带拽不住,就伸出长长的指甲往刘氏大腿上拼命挠,大家越是帮忙,她嘴里便死死咬得越发厉害,直到感到嘴里一阵腥甜,沈媚儿手脚都被人一一掰开,沈媚儿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这才嗖地一下松开了嘴。   分开的那一霎那,沈媚儿立马被七大姑八大姨拖到了远处。   刘氏疼得浑身发软打颤,她将手小心翼翼地往屁股上一模,瞬间整只手糊满了鲜血,屁股后头那块布料撕扯开来了,里头乌黑色的皮肉翻卷开来,一块巴掌大小的肉摇摇欲坠,被面料兜着,要掉不掉,恐怖瘆人。   刘氏见了,顿时双眼一翻,差点直接昏厥了过去。   沈媚儿吐了吐满嘴的血,胃里一阵翻滚,险些当场直接呕吐了出来,她抬手擦了擦嘴,见刘氏浑身抽搐,歪倒在地,只忍不住哄笑一声,笑得有些狰狞道:“这么多年来,你这个毒妇吃着咱们沈家的肉,喝着咱们沈家的汤,便是一只畜生怕也该喂熟了,如今攀上季家,觉着攀上高枝,全家有望了,便一脚毫不留情的将咱们沈家踹开了,有你们陈家这样的白眼狼么,呵,我今儿个偏要将这用沈家的血肉养出来的人肉一五一十的给咬回来,好让你瞧瞧清楚了,咱们沈家可不是好欺负的!“   说着,沈媚儿忽而又“呸“地一下,将满嘴的血水吐了出来,道:”一身的骚尿味,咱们家当真是瞎了眼了,这么多年,竟帮了个这么一身臭味的畜生,平白将我给恶心坏了。“   说着,沈媚儿吐了又吐,将嘴里的血水全吐干净了,冷不丁抬眼看向远处的季白跟尤氏,道:“你们选的好人家,今儿个好好瞧个清楚了,别回来被人嚼烂了骨血吃干了血肉,跟沈家一样,被人一脚踢开了去!“   沈媚儿一脸嘲讽的说着。   陈家家贫,陈二身子弱,干不了粗重活,这些年来傍着沈老二在外头跑腿收账,才得以讨了生计,沈家对陈家扶持众多,上到大人生计,下到小孩的衣裳物件,全是沈家在帮衬着。   沈媚儿这话不假,陈家得了沈家的便宜这事,在整个沈家村几乎是人尽皆知的。   沈媚儿话音一落,围观的众人神色不由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季白跟尤氏脸色都十分难看。   陈翠翠的脸色更是难看不已,良久,只见她一边扶着刘氏,一边冷着脸,冲沈媚儿,道:“沈媚儿,你够了,你还要发疯到什么时候!“   沈媚儿的话点到这里,原本已经止住了,只听到陈翠翠的声音,沈媚儿复又嗖地一下抬起了脸。   她死死盯着陈翠翠,眼中难得浮现出一丝阴狠,不过很快稍纵即逝,良久,沈媚儿盯着陈翠翠,只嗖地一下笑了,笑得张狂又恶心道:“翠儿妹妹,将你身上这身衣裳扒了,你才有资格跟我说话!”   媚儿这话,一时怼得陈翠翠堵不住一句话来,良久,她的脸胀红一片。   大家看了看陈翠翠身上那一件衣裳,顿时反应过来,这媚儿当初不也有一件大红袄儿么,天天穿着招摇过市,听说那料子价格不菲,可陈家贫穷吝啬,她们方才还在纳闷,这日倒是舍得出了一身血,感情倒好,竟是沈家的?   这前脚得了人的好,后脚便指着人的鼻子将人骂成了狗,可不就是白眼狼么?   好好的喜事,冷不丁被人糟蹋了,大家原本全都站在了陈家这方,可听到这里,顿时只觉得五十步笑百步,半斤八两,没有最浑,只有更浑,都她娘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媚儿说到这里,只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没有再去看陈翠翠那张苍白可怜的脸,只擦了擦脸,又拍了拍屁股,便要朝着远处人群中那道身影走去,却不想,正在此时,忽而又听得身后响起一阵骚乱,不多时,刘氏那瘆人的咆哮声再次响了起来,就紧紧挨在沈媚儿身后。   沈媚儿一愣,立马转过了身来,只见刘氏不知何时,一把挣脱了陈翠翠,便要直直朝着沈媚儿生扑过来,却在扑倒沈媚儿的前一刻,有道矮小的身影,像只豹子似的,一把窜了过来,一把恶狠狠的抱住了刘氏的大腿。   刘氏此刻整个人已经气得癫狂了,抬起腿便将吊在她腿上的那道身影一脚踢飞了出去。   那道身影跌落在地上,滚出了半丈之远,只匍匐在地上疼得一时爬不起来,却是恶狠狠的抬着双眼,死死盯着刘氏一字一句道:“不许欺负我阿姐,你不许欺负我阿姐!”   他双目发红,像是一头嗷嗷嚎叫的小兽,恶狠狠的盯着刘氏。   人虽小,气势却已然不俗。   就连刘氏都被对方镇住了片刻。   沈媚儿看到那道匍匐在地的身影,愣了良久,不多时,双眼一红,只飞快跑过去,一把将地上的小兽紧紧搂住,只颤着声音浑身发抖道:“磊儿,磊儿——”   竟是磊哥儿。   沈媚儿紧紧搂着磊哥儿,整个人有些懵,脑子里一头乱撞,一片混沌。   她万万没有料到,一向乖巧的磊哥儿会在这个时候冲出来。   她跌跪在地上,连忙慌乱的察看磊儿的伤口。   这时,刘氏反应了过来,只瘸着一只腿恶狠狠的冲了上来,她咽不下这口气,不想,她刚冲到了沈家姐弟二人跟前,抓起一旁的铁器便要招呼下去,这时,一道巨大的身影缓缓上前一步,如同一睹坚硬的城墙似的,挡在了一脸狼狈的姐弟二人跟前—— 第21章 入V公告。   男人像是一堵宽阔又结实的铜墙铁壁。   他穿得普通,不过是一身粗布衣裳,不过,厚重的衣裳如何也遮不住里头一身鼓鼓囊囊的腱子肉。   刘氏仰着脸,朝着对方脸上看去,对上对方满脸络腮胡子的脸及那双凶悍锐利的眼,刘氏握着铁器的手微微一紧。   眼前这人又高又精壮无比,他连老虎都生生打死了,她手中这一家伙招呼上去,对方怕是连动都不待动弹一下的,反倒是震得她手疼。   刘氏见了,顿时一肚子咆哮怒火谩骂全都憋了回去,良久,却是梗着脖子嘴硬般的冲其道:“你,你这是要作甚?你作甚要护着这个小贱人,你替咱们村除了那祸害畜生,俺``俺敬你是条好汉,可```可这并不代表你可以插手俺们家的私事,还是```还是堂堂打虎英雄,被这勾栏货色,被这贱蹄子给迷了眼不成,看来这英雄也不过如此——“   刘氏忍痛扯着嗓子嗷嗷喊着。   世人都贯会恃强凌弱,她不敢对着眼前这位耍横,只能梗着脖子耍嘴皮子。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不屑一顾。   只见那男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连眉眼都不曾动弹一下。   不过,这人生的威武雄壮,一看便知是个练家子,一上山,村子里寻常汉子打不到的猎物他全部都能猎得到,听说又是军营出来的,杀了十多年的敌人,是杀过活人的,身上隐隐有股无声的戾气,令人见之生憷,又加上对方打虎英雄的威名在外,这眉眼一凛,直叫人心惊肉跳。   刘氏见了心头猛的一跳,下意识地便后退避让了半步,正支支吾吾,琢磨着还要再争嘴几句,这时,只见陈翠翠立马上前,拉着她小声劝解道:“娘,算了,家里还有这么多客人瞧着了!“   说着,只又往对面那道挡在那姐弟二人跟前纹丝未动的那道身影上看了一眼,随即微微抿着嘴,道:“您的伤要紧,且让我瞧瞧你的伤罢!   身边人见了,也间或有人过来劝解一二。   当然,最主要的是,刘氏跟人狗咬狗是她们自己的事情,可这打虎英雄可是全村人的恩人,见刘氏不要脸的污名化他,自然有人瞧不过眼,开始打抱不平起来。   “算什么算,你个丢人现眼的酒囊饭袋,那小骚货都欺负到俺们头上来了,你却只晓得装死了事,俺怎么就生了你这个没用的贱胚子!”   刘氏见风向不对,顿时面上的气焰又矮了三分,一转眼,就看到陈翠翠丧眉拉眼的处在自己跟前,顿时心窝子冒火,顿时一巴掌朝着陈翠翠脸上扇了去,骂道:“没用的东西,滚远儿点!”   说完,便觉得屁股火辣辣的疼。   刘氏眼珠子一转,顿时捂住屁股往地上一倒,边倒边哀嚎道:“杀人了,杀人了,沈家那恶女发疯杀人啊,俺若是流血过多活不过今晚,便是做了恶鬼俺也不会放过你的——”   刘氏边哭喊着,边两眼一翻,一口气没上来,昏厥了过去。   一时,整个陈家大乱,纷纷手忙脚乱的将人抬了进去。   这一去,人便散了大半。   余下一半,全是围着那打虎英雄道:“英雄,莫要与那恶妇计较,她一贯跋扈惯了。”   “英雄,你能给咱们讲讲那打虎事宜么?”   之类云云。   薛平山见事情落定了大半,只神色淡淡的冲着簇拥着他的父老乡亲们点了点头,并未曾多言,不多时,只抬眼,将视线落在了远处的角落里的书生季白脸上,冲其淡淡开口道:“货已送到,劳烦钦点!”   原来他是来送货的!   这是他来到陈家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声音十分低沉,像是许久许久未曾开过口了,有股淡淡的冷冽及低低的沙哑。   声线很沉,像是深山里野兽低沉的咆哮喘息声,闷闷的,可不过一道浅浅的呼吸声,便能令整座森林里所有的动物四下飞蹿,达到万径人踪灭的效果。   又像是惨烈战场上战马呼啸而过的冷硬肃杀声,气势雄浑,又冷漠萧瑟。   他一开口,不过短短几个字,便瞬间让整个熙熙攘攘的人群噪杂声嗖地一停。   季白冷不丁被人点名了,他愣了一下,片刻后,立马略有些慌张的朝着薛平山作揖道:“已```已点好了,数目皆对,劳烦```劳烦薛师傅了。”   季白结结巴巴的冲薛平山说着。   薛平山冲其微微颔首,不多时,直接大步转身离去,经过沈媚儿与磊哥儿身边时,他微微伏身,一手拽着磊哥儿的后衣领,就跟拎货物似的,直接将匍匐在地上的磊哥儿的给整个徒手拎了起来。   另外一只手似乎也准备拎沈媚儿,只指尖方触碰到她衣领时,又很快将手掌握成了拳,很快收了回去。   他拎着磊哥儿大步往外走。   沈媚儿见了愣了一愣,愣了再愣后,只后知后觉的从地上一脸狼狈的爬了起来,然后拔腿便匆匆跟了上去。   这场闹剧到这里,才算真正散了。   看着前方那道勇猛威武,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身影,不知怎么的,沈媚儿鼻尖瞬间泛酸,不多时,心脏忽而不受控制似的,竟砰砰砰胡乱跳动了起来。   她没想到磊哥儿今日会护着她,更没有想到打铁匠亦会挺身而出,惊讶连连的同时,心里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他本该护着她,他就该护着她才是。   若是是前世的打铁匠,今儿个这一幕压根就不会出现,早在那刘泼妇张嘴的那一刻,他就该拧断她的胳膊了。   前世的打铁匠是断断不会等到这会儿才出手的,不过,沈媚儿心里头依然有些开心。   他为什么要帮她?   前世他护着她是理所应当的,她本是他的妻,可今生,她与他却是素不相识的啊。   他为什么帮她呢?   沈媚儿晕头转向的跟在打铁匠身后,正绞尽脑汁的想着这个问题,想着要不要上前感谢一番,或是质问一番?   这时,忽而只见走在前头的那道庞大的背影嗖地一停。   只见打铁匠走出了陈家的范围,走到马路牙子上后,便将手中的货物磊儿一松,见他直接将磊儿搁在了马路牙子上,然后,那人便头也不回,直接朝着对面的栓着的老马而去。   他连看也没有朝身后的沈媚儿看一眼,步履坚决,毫不犹豫,背影更是直挺挺的,不待任何犹疑。   沈媚儿只以为看错了,她甚至还伸手揉了揉眼,眼看着对方解开了马绳,牵着马绳便直接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了,从头到尾视身后的沈媚儿为无物般,沈媚儿只微微睁大了双眼,脸上尽是难以置信。   她还在心里琢磨着该主动开口同他说话,她甚至还准备感谢他来着,他却将她当作了空气般,竟然就那样直接走了。   沈媚儿顿时呼吸急促,胸前一阵剧烈起伏。   下一瞬,眼瞅着对方牵着马僧转弯下了坡道,眼看便要消失不见了,沈媚儿只气得咬紧了牙关,将脚用力的往地上跺了几跺后,不多时,飞快牵着磊哥儿拼命追了上去。   跑了没两步,在陈家池塘边看到了躲在树下偷偷抹眼泪的陈翠翠,沈媚儿愣了一愣。   这才想起,方才她遭了刘氏的打。   遭了打不说,好端端的大喜事都被她毁尽了。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恨她似乎都是有理由的。   只是,前世,沈媚儿确实无脑蠢笨,而这一世,她确实是无心的,她从未曾想要过招惹她,招惹整个陈家,更是没有想要过害她,哪怕前世她那般惨死。   她也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甚至比前世更加严重。   沈媚儿看向陈翠翠时,陈翠翠也正好转身朝着沈媚儿看来。   插肩而过时,两人直直对视着。   陈翠翠死死盯着沈媚儿,目光阴狠毒辣。   这是前世及今生,沈媚儿头一次在陈翠翠眼中看到她对她最直观的恨意。   那恨意,不是临时起意,也并非随意之举,更像是被刻意克制着,抑制着,隐藏了足足半生的滔天大恨,在这一刻,全部不受控制的展露了出来。   原来,早在这么早的时候,就注定了两人敌对的一生。   沈媚儿怔了良久,手心有些发凉,顿了顿,她只有些害怕似的,只用力的牵着磊哥儿的手,撒腿朝着打铁匠的方向追了去。   一直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视线范围内,沈媚儿原本忐忑不安的心,这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第22章 气急眼。   却说沈媚儿一路牵着磊哥儿跟在打铁匠身后十数丈之远的距离。   他牵着老马走着。   她牵着磊哥儿跟着。   他走快几分, 沈媚儿便一路小跑加快了几分。   他放缓了几分,沈媚儿便咬嘴跟慢了几分。   打铁匠一贯耳力惊人,往往他人分明前脚还在打铁铺子里咚咚咚的打着铁, 后脚便将窗子门窗全开了,光听脚步他都能听出是沈媚儿来铺子了,那会子她分明还在门外了。   故而,此番, 他虽一直未曾回头, 定然是知道有人在身后跟着他的。   媚儿几次想要冲上去拦住对方, 可她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又不允许她率先低下头来。   这打铁匠不过是粗鲁匹夫, 她还是个闺阁中的娇娇儿, 怎能率先拉下脸面去迎合他?   不过,这个死疙瘩真是块铁疙瘩, 是个榆木疙瘩, 明明知道有人跟着他, 他不知道回过头来瞧上两眼么?他是耳朵聋了,还是耳朵聋了?   沈媚儿跟在身后, 一会儿瞪眼,一会儿放肆拧紧了帕子,一会儿恨不得将脚下的地给跺烂了。   不过, 看着前方那道越瞧越熟悉的背影,沈媚儿的思绪有片刻漂浮。   所以,打铁匠此番是回到了那家打铁铺子了么,今儿个他压根不是来陈家下聘的, 不过是受了陈家的雇佣,过来给陈家送聘礼的。   陈家家贫,家里连些像样的农具铁器都没有, 往年都是傍着他们沈家,借用沈家的骡子车、牛车犁田拉货,如今嫁女,向季家索要些农具做聘礼,亦不是她们做不出来的事情。   所以,那些铁器全都是他亲自打的么?   想到这里,又一时想到方才在陈家的荒唐惊人之举,沈媚儿一时有些尴尬不已。   她方才是脑子抽了么,竟不分青红皂白的,不管不顾的就直接冲了上去,跟个怨妇似的,拳打打铁匠,又当着全村人的面嚎啕大哭,她沈媚儿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从来没有在众人面前这样丢过脸。   便是乱了根头发丝,裂了根绣花鞋的绣线,她都是要躲着人走的,要匆匆赶回家中梳理好的,那会儿也不知怎么了,整个人就跟着了魔、犯了障似的,整个人晕头转向的,发了疯似的就冲了上去。   她只知道,打铁匠要是敢娶翠花,她当场怕是会发了疯般咬死他。   想到这里,沈媚儿不由抬手往自己脑袋上敲了几下。   打铁匠怕不会将她当成了疯婆子罢。   前世,她撒泼发疯的时候众多,他嘴上不说,眉头却是蹙得紧紧的,嘴角亦是抿得紧紧的,沈媚儿知道,他是不喜欢疯女人的,他越不喜欢什么,她越要做什么,总是要气到他才满心得意。   可是,无论前世她怎么作精,他都是甩不开她的,只有她抛弃他的份,然而现在,她又不是他的什么。   等等,她这是在乱想些什么,她就疯婆子了,怎么了,她就是撒泼发疯,怎么了,关他这个莽夫什么事。   能救助于她,是她赏脸,是他的荣幸才是。   至于他怎么看,怎么想,谁稀罕?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只是,沈媚儿心里不断这样告诉着自己,然而整个人依旧有些不爽,结果走着走着,不小心踩到了块小石子,沈媚儿几乎想也没想,便一脚将石子踢走了。   不想,下一刻,便听到前方响起了一道低哑的马鸣声。   沈媚儿一愣,随即立马定睛一看,只见原本一直不紧不慢驮着车走的那匹老马不知怎么的竟冷不丁停了下来,它只停在原地,胡乱甩着马尾,高高抬起了两条马前蹄,一边低吼一边嘶嚎,仿佛有些莫名躁动。   它身旁那道粗狂生威的身影见状也缓缓停了下来,下一瞬,只见对方抬手往那老畜牲的马屁股上轻轻的揉了揉。   老畜牲马嘴里一声一声哼着,难受又舒服。   沈媚儿微微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方才将那石子一脚踢到了马屁股上。   打铁匠摸了摸马屁股,下一瞬,似乎微微斜着眼,用余光扫了身后一眼。   沈媚儿见状立马拉着磊哥儿停了下来,下一刻,她又飞快的抬起了下巴,斜眼扫着他,像是一只高高在上的大孔雀,斜视着他。   沈媚儿看到对方坚硬的侧脸一晃而过。   她以为他要不悦的看向她,毕竟,对付眼前这人,她应对有招,横竖,随时随地只要先发制人,摆出一副高姿态倒打一耙便是了,这是前世沈媚儿稳操胜券的法宝。   不想,想象中的对峙压根没有到来。   沈媚儿已经早早摆好姿势了,却见那人很快抓起马绳,随即一个干净利索的翻身上马,然后嘴里低低喝斥一声:驾。   竟直接驾着那匹老畜生飞快走远了。   马儿跑得飞快,驼着人,拖着一辆大大的板车,卷起了漫天尘土。   尘土飞扬,瞬间将沈媚儿及磊哥儿二人淹没。   沈媚儿一边呛着嗓子,一边紧紧捂着口鼻,拉着磊哥儿四处躲蹿。   等到尘土散去,沈媚儿定睛一看,只见那匹老畜牲驮着那个老东西早已经跑远了,气得沈媚儿胸前剧烈起伏,只冲着越来越远的那一团影子气急败坏的怒骂道:“混蛋,姓```姓薛的,活该你一辈子打铁!这辈子你打光棍去吧!”   沈媚儿来到村口那颗老槐树下,一直到远处那马那人由一个黑团变成了个黑点,最终彻底消失不见了,沈媚儿这才转过身来,只气鼓了脸,将那颗老槐树的老树皮全部揪秃了皮。   每揪一下,嘴里就气鼓了脸咒骂一句。   一直到一大圈全光了,沈媚儿这才消了气,收了手。   一转身,只见磊哥儿正杵在原地,抿着嘴,一脸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沈媚儿愣了一愣,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气疯了,吓着磊哥儿了。   沈媚儿立马蹲在磊哥儿面前,摸了摸他的脸,又拉着他的手,道:“阿姐是不是吓着你了,阿姐闹着玩的呢,方才那人是打虎英雄,他方才又帮了阿姐和磊儿,阿姐想上前道声谢的,可那人生的太吓人了,一脸大胡子,长得比老虎还恐怖,阿姐不敢过去,没想到一转眼人就走了,撵都撵不上,气得阿姐心肝都在打颤,磊儿,你也很气对不对,你说他跑那么快作甚,后头又没有鬼在追他!”   沈媚儿尽量用温和的语气朝磊哥儿耐心解释着。   只是,磊儿已经有七八岁了,已经知事了,不像小时候那么好哄了。   沈媚儿越解释,他小脸皱巴得越紧。   最终,沈媚儿幽幽盯着他,重复质问了一遍,道:“磊儿,你说,气不气人?”   话音一落,磊哥儿在沈媚儿的“淫威”下,立马跟捣蒜似的,拼命点着小下巴。   沈媚儿一脸得意的揉了揉磊哥儿的脑袋,顿了顿,想起他方才遭了那老婆娘一脚,忙拉开磊哥儿的衣裳再次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边,末了,忽而拉着磊哥儿一本正经的问道:“磊儿,方才,方才你不怕么,为什么要冲上来,你要是受伤了,阿姐跟爹娘会难受死的。”   沈媚儿微微咬着唇,说着。   磊哥儿听了,看了沈媚儿一眼,犹豫了良久,只缓缓道:“她们欺负你,你受伤了,爹爹娘亲也会难受死的。”   顿了顿,磊哥儿垂了垂眼,只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我```我也会难受。”   前世,磊哥儿恨透了沈媚儿。   沈媚儿永远记得,她将娘亲气晕,将爹爹气白了头的那一日,磊哥儿一脸凶狠的冲过来跟只凶恶的兽似的,一头将她撞倒的模样,他眼里的恨意,那般浓烈,令她不敢对视。   然而,也是他,还是这么小的他,却在今日,跟个小英雄似的,恶狠狠的冲了出来,这一回,却是为了护她。   两个一模一样的举动,原来,竟可以生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效果。   他是感受到了她的```改变罢。   听了磊哥儿的话后,沈媚儿忍不住又是一阵鼻酸。   真好,被人护的感觉真好。   她这辈子不要再遭人恨了,尤其是家人,太难受了。   “往后,阿姐也定要护着磊儿。”   沈媚儿不知该如何回应小孩子的这份赤诚与真实。   良久,她只定定的看着磊哥儿,一字一句承诺道。   终归,今儿个是精彩又绝伦的一天。   虽与人干了一仗,丢了大脸,不知为何,心里却是畅快的。   姐弟二人一脸狼狈,沈媚儿摸出帕子,蹲在池子边正要绞干了帕子将脸洗干净了,便把家回,不想,她刚往池子边一蹲,边听到一声焦急的声音打身后传来了:“媚儿妹妹,你莫要想不开啊!”   “媚儿妹妹,你千万莫要干傻事!”   沈媚儿整个人还没反映过来,就见那季家白朗连跑带跌的从坡上滚落了下来,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后,一把紧紧拽着不明就里的沈媚儿就往上拖。   沈媚儿被人偷袭顿时吓了一大跳,还没将人瞧清,方才对付那刘婆子的那股狠劲便立马涌了出来,只听到她“啊啊啊”尖叫几声,便伸着长长的指甲一把狠挠了过去,双脚一顿乱踹,只听到扑腾一声,一道青布身影从她眼前一晃而过,扑腾一声,滚落到了河里。   “媚儿姐,磊子,哎呦喂,你们爹爹什么时候回来,你们怎么还有功夫在这儿玩闹,陈家将那刘氏抬到你们家,带人将你们娘亲围在家里呢,正在闹事了,你们还不赶紧回去看看——”   这时,栓子、彪子几个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冲沈媚儿、磊哥儿报信来了。   听了他们的话后,沈媚儿与磊哥儿齐齐一愣,下一刻,姐弟二人只撒腿往家里跑去。   “媚```媚儿```妹妹```”   整个村口,一时间只剩下河里不会游泳的季白一边吐着泡泡一边拼命挣扎着。 第23章 遭围剿。   沈媚儿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 最多两家后续会相互拜访慰问一番了事,前世,沈媚儿大闹陈家, 后来便是沈老二拎着肉食礼品等物件亲自登门致歉,便很快告一段落了。   然而,沈媚儿却大大低估了人性的恶,也远远低估了现实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凶残与无情。   前世, 沈陈两家并没有撕破脸皮, 还有利可图的。   而这一回, 沈陈两家闹开了, 面子里子早已经丢了, 陈家怕是要趁机将沈家好好敲诈一笔了事了。   沈媚儿跟磊哥儿二人一口气冲回了家,还在坡下, 便见沈家里三层外三层, 密密麻麻围满了人。   隔着厚厚的人墙, 中间断断续续传来了女人、老小的哭啼声:“娘,娘, 您不能死啊,您要是死了,咱们全家老小该怎么活啊, 弟弟还这么小,没了您他该怎么办啊?”   “老二媳妇儿,你要挺住啊,你若是走了, 咱们陈家二房就得散了,嗷,老头子, 俺的命怎么就这般苦啊,前脚老大被老虎叼走了,老婆子俺还没有缓过神来,老二媳妇儿又紧接着要被人咬死了,咱们老陈家是作了什么孽啊,这是要将咱们全家赶尽杀绝啊,老头子,你将老婆子俺也带走吧,老二媳妇儿要是有个好歹来,老婆子我也不活了,呜呜```”   惨绝人寰的哭诉中,夹杂着老婆子的哭喊声,十几岁,七八岁,五六岁,还是一两岁小孩的啼哭声,一声一声全部混合簇拥在一起,比村里哪家死了人办丧失还要悲痛惨烈。   围在沈家瞧热闹的人,比方才围在陈家的人还要多,怕是整个沈家村的人全都来了。   而沈媚儿见了这阵仗后,心脏下意识地一紧,脸色嗖地一白,该不会那刘氏被她给咬死了罢。   不会的,不会的。   她专门忍着恶心,挑着肉厚的地方咬的,又不是什么要害之地,虽然她那会儿没有控制住情绪,咬狠了些,可肉没有掉下来,最多皮肉翻滚,是万万没有到性命之忧的地步的。   重活一世,沈媚儿已经有心向好了,可若是,可若是,她伤了人的姓名,那还怎么好得起来。   哪怕前世沈媚儿骄纵恶毒,却不过是在性情言语上使坏罢了,她从未曾有过害人之心的。   沈媚儿立在原地怔了一怔,这时,磊哥儿率先一步从人群中挤压了进去。   沈媚儿很快反应过来,娘亲还在里头呢,她方才不在家,对在陈家发生的事情压根一无所知,如今陈家拖家带口的过来围攻,小元氏那般胆小,何曾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怕是早就被这阵仗给吓坏了。   这样一想,沈媚儿只攥紧了拳头,很快便也冲了过去。   围观的村民见到沈家姐弟二人回来,倒是十分识趣的分开了一条岔道。   沈媚儿从人群中穿过,便见沈家门口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堆人,密密麻麻的,怕是有十几二十余人,陈家二房和刘氏娘家的全来了,全是老的小的,残的弱的,躺的躺,歪的歪,撒泼打滚的哭啼嚎叫着,将整个沈家围得水泄不通。   而沈家的正门口,她们将刘氏直挺挺的抬着摆在了沈家正门口放着,额头上枕着白毛巾,双眼紧闭着,脸上、手上、衣裳裤子上全是血,脸色也一脸煞白,远远的瞧上去,就跟死了似的。   见到沈媚儿过来,只见陈家那老婆子一边哭着一边凶神恶煞的朝着沈媚儿生朴了过来,只咬牙切齿的冲沈媚儿道:“你这个烂了心肝的,老二媳妇儿对你那么好,见天在俺们跟前夸赞你,你怎么就如此歹毒,要将她给活活咬死,你小小年纪,怎就如此狠毒,你赔我儿媳妇,你赔我儿媳妇儿```”   陈老婆子老得牙齿都快要掉了,劲头竟然十足的大,她趴在地上,一把紧紧攥着沈媚儿的裤子,不撒手。   沈媚儿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只见那老婆子哎哟唉哟一声栽倒在地上,只趴在地上,拼命拿手捶打着地板,激动撒泼道:“如今你连俺这个老掉牙的都不放过,老婆子俺造了什么孽啊,你咬死俺罢,有本事你将俺一道咬死了·```”   老婆子趴在地上一段乱滚。   身后陈家大房的五六岁、两三岁的孙子孙女哇哇哭着跟着一道乱滚。   陈家二丫三丫哭喊着:“祖母,祖母,您别这样,您都快七十了,禁不住这般折腾了,您快起来,您当心着身子啊!“   说着,转身仰头便冲着沈媚儿咬牙道:“你别动我祖母,要打要杀便冲我来,有本事,你```你将我也给咬死了罢!”   陈家大儿媳则幽幽抹泪,哀声哭喊道:“乱套了,乱套了,全乱套了,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大朗,大朗,你个杀千刀的,你倒是被老虎吃了,一了百了了,却丢了这么大个烂摊子给我,这可交我怎么活啊!”   说着,陈家那大儿媳也咬牙跟着看向沈媚儿道:“媚姐儿,横竖俺也不想活了,你将咱们全家人全弄死得了!”   一家人滚在地上缠着沈媚儿不放。   沈媚儿被对方这倒打一耙的做法给气炸了。   什么叫做“别动我祖母”,什么叫做“要打要杀便冲我来”,她不过是被那刘氏指着鼻子侮辱这才堪堪忍受不住回击了一二,这群癞皮狗竟如此这般不要脸的将所有的责任全推她头上了。   她动都没动那陈婆子一下,是她自个儿滚在地上的。   沈媚儿被她们倒打一耙的不要脸的架势给气得说不上话了。   虽前世她也老爱这招,可,可她用这招只对打铁匠用过,也只对打铁匠管用,对其他人压根不灵,这会儿,才切身的感受到了,这招究竟有多歹毒,有多恶心。   并且,她那些招呼在这群癞皮狗跟前,压根是不够瞧的,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对付无赖,压根没招,唯一能做的只能比对方更加无赖。   沈媚儿只气得恨不得也跟着往地上一倒,也跟着往地上一滚,也跟着耍泼打滚,看谁赖得过谁。   不想,正在这时,磊哥儿忽而从侧门冲了出来,白着一张脸,冲沈媚儿哭喊道:“阿姐,阿姐,娘亲```娘亲晕过去了。”   沈媚儿听了双眼一黑,身子险些有些不站稳,她此刻纵使被气晕了头,也压根无心搭理这些吸人血的泼皮无赖,只想冲进家门,不想,就在这时,小腿微微一疼,沈媚儿疼得团团乱转,低头一瞧,只见陈家大房那小崽子一把抓着沈媚儿的脚张嘴便朝她腿上咬了一口。   沈媚儿疼得尖叫一声,抬起脚便将那小崽子踢开了。   “俺的孙儿呐,俺的宝贝大孙子,你个杀人凶手,你竟然连个五岁的小娃娃都不放过,俺```俺打你死!”   陈婆子见他孙子被踢,顿时一个鲤鱼打滚便从地上跳了起来,扯着沈媚儿便要开打。   她一起,身后乌泱泱的跟着跳起了一大片,哗啦啦便将沈媚儿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媚儿被一路逼到水井旁,不小心踢到了井沿,差点儿一头栽进了井里。   她跌倒到了井边,想起早起洗牙时看到爹爹的磨刀石摆在井后,顿时爬起来搬起了那块磨刀石便一把举到了头顶上,只赤红了双眼,恶狠狠的冲着陈婆子道:“别过来,别```别过来,谁过来```谁过来我便砸死谁!”   沈媚儿一副凶神恶煞的泼妇样。   联想到她往日骄纵的行径,又想起她方才在陈家大闹时的疯魔模样,陈家人顿时一脸忌惮。   陈婆子将她那嗷嗷大哭的大孙子嘴巴用力一捂,只恶狠狠盯着沈媚儿。   就在双方两两对峙的紧张之际,就在这牵一发而动全身之际,这时,只忽而听到人群外响起了一道激动的叫嚷声:“老二,二郎你回来了!”   “老二,你媳妇儿晕过去了,你们家```你们家媚姐儿闯大祸了!”   这道声音一响,就见跟安了开关似的,陈家人以陈婆子为首的众人就在全村人的眼皮子底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齐刷刷地往地上一躺,只一边乱滚,一边捶打哭喊道:“哎哟喂,杀人啦,青天白日里有人要杀人了,俺可怜的儿媳,你要挺住啊,你若是死了,那杀人凶手有个得势的舅舅,有个厉害的爹爹,咱们家无权无视势,没人替你撑腰,你怕是要白死了。”   “哇,祖母,呜呜```”   “可怜的二婶```”   “大孙子,俺的大孙子,她这黑了心的竟连你都不放过啊!”   “无人替咱们伸冤,就让俺死吧,咱们全家今儿个就死在你们沈家了!”   沈家门前瞬间恢复成哭丧状。   在一片哭丧声中,只见沈老二头戴着斗笠,手中拎着大包小包从人群中大步走来。   他一出现,围观的人群立马一静。   沈老二看着自家门前这一幕,抬起目光环视了一大圈,良久,只将手中的大包小包扔在了地上,又将头上的斗笠缓缓解开扔在了一旁,随即,目光一定,稳稳当当的落在了井旁高举着磨刀石一脸狼狈的沈媚儿脸上。   “沈老二,你们家媚姐儿将翠姐儿她娘老子给咬死了,你```你,你可不能袒护于她!”   “俺娘```俺娘要是死了,俺要```俺要让她索命!”   在一片喊打喊杀中,沈老二一步一步走向沈媚儿。   他走到沈媚儿跟前,喊了她一声:“瑶瑶。”   顿了顿,只缓缓朝着沈媚儿抬手,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都:“爹爹在。”   话音一落,沈媚儿双眼顿时一红,鼻尖顿时嗖地一下酸了,只将高举在头顶的那块磨刀石缓缓一松。   沈老二接了,将那磨刀石往坡下一扔,随即摸着沈媚儿的脑袋往自己胸前一摁。   沈媚儿顿时哇地一声抱着沈老二哇哇大哭道:“爹爹。” 第24章 狮子口。   沈老二一露面, 沈媚儿绷得紧紧的心弦瞬间一松,就跟方才瞧见了打铁匠似的。   有打铁匠在,她可以放肆折腾, 放肆发疯撒泼,自会有人替她收拾烂摊子的。   有爹爹在,她则可以万事不管,爹爹便是她的镇心石。   却说沈老二将沈媚儿搂在怀里, 他跟打铁匠一样, 嘴笨, 寡言, 虽没有任何安慰之言, 可他同样的高大厉害,他是沈家一家子的天, 他往那里一站, 沈媚儿便觉得即便是天塌下来了, 她都不会再害怕了。   也正是在这一刻,沈媚儿似乎模模糊糊的懂得了一些, 为何舅舅当年会同意将那般娇生惯养的亲妹妹嫁给这样一个贫穷寒酸的穷小子,也似乎,懵懵懂懂、一知半解的体会到了一些, 为何前世爹爹娘亲在见到打铁匠的第一眼,竟难得强行的、坚决的不顾沈媚儿的反对,逼着她嫁给了那个粗鄙的打铁匠的原因了。   “磊儿,过来, 带你阿姐进屋。”   沈老二将沈媚儿安抚好后,没有多话,却直接果断地吩咐磊哥儿过来将沈媚儿带走。   这时, 陈家人听了不乐意了,只见那陈婆子窜起来张牙舞爪道:“不许让她走,沈家老二,你家闺女犯了这样的滔天大罪,都要害死人了,青天白日里,你要将她藏起来,要将她送走么?不可能,今儿个这事不处理好了,谁都甭想走,甭以为这沈家村姓沈,你们沈家人便可一手遮天,欺压咱们这些外姓人,好歹,咱们陈家在这沈家村也住了二十多年,要想欺负咱们陈家,除非```除非从咱们陈家人的尸体上踏过去!”   陈婆子尖牙厉目,一副獠人模样。   她身后乌泱泱的,老的,小的一大堆,是料定了沈家人不敢拿她们怎么样。   沈老二一贯是个实心的,从未曾欺凌过任何人,反倒是帮了村里人不少。   他日日往镇上跑,村子到镇上有十几里路,走路得走上大半天,村子里有骡子车的只有零星少数,轻易不会往镇上跑,往日里家里有个头疼发烧,过年过节的,多是托人沈老二捎东西,若有个伤痛病痛,或是拖运重物,亦全是借用沈家的骡子车,沈家人从未没有过任何怨言。   这是人善被人骑,马善被人骑啊。   这是料定了人沈老二心善,又不能拿女人小孩怎么样,这才叫嚣傲慢的骑人头顶上拉屎啊。   沈老二面对着这一对老老小小,未曾争辩一句,他在外行走多年,行商走贩,见过的人,遇过的事多为凶险艰难,眼前这一遭,压根不算什么。   他眉眼神色都没有多少改变,只亲自将沈媚儿一路护送到了磊儿手中,细细交代了一番。   沈媚儿怕他老实吃亏,只抹着眼泪不肯走,要留下来帮他,沈老二便冲沈媚儿吩咐了一句:“进去看看你娘。”   沈媚儿听到这里,顿时心一紧,不得不应了下来。   沈老二劝服了女儿后,这才慢慢转身看向陈婆子,只缓缓道:“这是沈家,咱们不会逃,也不会躲,媚儿是我的女儿,她犯的任何事就是我沈老二犯的,她年纪小,不经事,寻她永远也只会寻不出结果,我是她的父亲,她若犯了错,定是我这个当爹的没教好,陈家婆婆,您要找,只管找我便是,我沈老二的根就在这里,将来死了尸首也是要埋在这里的,跑得了和尚跑不得庙,您还请放心!”   说着,沈老二抬着眼,将整个沈家外头仔仔细细的扫视了一圈,连守在人群中看热闹的人群都没有放过。   只目光在人群中沈家周婆子、小邹氏边嗑瓜子边瞧热闹的身影上掠过时顿了一顿,很快撤了回来。   最终,停留在了沈家大门口那道躺尸的身影上,定定看了一阵,这才转过脸来冲那陈婆子,道:“虽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何事,不过,具体什么事情稍后我自会盘问媚儿,都是邻里邻居,陈沈两家一贯和睦,好了十多年了,这样闹下去也着实不好看,要不这样吧,陈婆婆,我看刘大姐还躺在那里不知死活,若是人还好,身子有碍,咱们先往镇上医馆里送,若是人不好了```便是按着不好的方式来,你们老的老,小的小,若是再有个大碍,咱们沈家也担待不起,这样,家里的大事咱们交给当家的来处理,不知陈二哥在不在家,事情发生了,该如何处置,该如何解决,咱们将陈二哥叫来,同他一道协商,您看如何?”   沈老二一贯寡言,见了人也不过点头示意,极少开口,不想这一开口,竟是面面俱到,令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围观的群众们听到这里,不由纷纷点头称赞,确实应当如何,这事儿出了,哭哭闹闹横竖闹不出个结果,总归是要解决的,且瞧着沈家没有半分推诿的意味,顿时纷纷赞其有担当,有魄力,尤其,跟陈家这两厢对比,反倒是衬托得沈家越发无辜委屈。   要知道,今儿个这事儿的责任,真要论起来,还真就辩论不清责任是谁,不是几口口水便能争辩得清的。   按理说,沈老二这话令人完全挑不出错处了,不想,那陈婆子听了后,却转了转眼珠子,支支吾吾道:“俺```俺家那老二已经```已经气晕了过去,咱们陈家这个家今儿个由俺来当,你```你不用将他唤来,老婆子虽一把老骨头了,陈家的主还是做得了的!”   说这话时,陈婆子虽梗着脖子,语气越略有些心虚。   要知道,这陈家老二这多年来,可是靠着人沈老二的扶持帮衬养家糊口的,这会儿```这会儿哪有这个脸寻上们来,这不是恩将仇报么?   “陈家二哥怕不是气晕了过去,依俺看,他定是脸皮薄,没脸来罢!”   周围有人受过沈家好的,免不了气愤不过,嘲讽开口道。   此话一落,整个人群笑翻了一片。   陈家脸色极为难看。   沈老二沉吟了一阵,只直接开门见山的冲陈婆子道:“既如此,那陈婆婆,此事到底如何解决,您起个头,提个要求罢,经您所提,我再同家人商议,看您的要求合不合理,咱们沈家办不办得到,您看,如何?”   沈老二一本正经说着。   他这话一落,人群中忽而有人提起了声音高高叫了声好,又道:“沈家够敞亮!”   中间几经人附和。   明显无论是气量还是态度,都令人折服。   在村民的起哄下,陈婆子的脸色并不好看,她一忽儿称赞刘氏对陈家的重要性,一会儿哭丧着陈家二房的可怜,一会儿又将沈媚儿的恶毒行径添油加醋好似咒骂了一番。   最终,只将牙一咬,心一横,仰着脸冲沈老二理直气壮道:“俺儿媳若要是有个好歹,咱们家老二怕也废了,底下四五个孩子该咋办,大房那三四个孤儿寡母又该如何,这一切都是败你们家那媚姐儿所赐,俺儿媳若有个好歹,俺老婆子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便是闹到衙门也定绕不了这个黑了心肝的,若你想要私了,除非,除非,除非你们沈家赔偿咱们陈家五百两银子了事!”   陈婆子东扯西扯、唠唠叨叨了一大堆,最终,在最后一句话时,扔给了沈家一颗惊天大雷。   不单单将整个沈家炸翻了天,就连围观的村民亦是齐齐张大了嘴,瞪大了眼,只以为自己听错了,久久缓不过神来。   什么?   五```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银子是个什么概念,这么说罢,在沈家村,十两银子可以养活一家三口足足大半年,五百两银子,别说整个沈家村人没见到过这个数,便是连提都少有提及的。   便是将整个沈家村的余钱全部凑到一块,怕也凑不出个五百两来。   所以,这```这陈家老太婆是穷疯眼了么?   她```她还真敢提!   尤是沈老二猜到了陈家会贪得无厌,定会趁机趁火打劫,亦是没有料到竟会如此狮子大开口。   沈老二一时微微沉着脸,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而此时,已经踱步踱到门口的沈媚儿听了这话更是气得恨不得将脚下的地给跺穿了。   五百两?   那老不死的贼婆子是疯了不成?   她沈媚儿从小到大都没有瞧见过这么多钱财,便是当年她嫁给那打铁匠,不过是瞧上了支凤钗,都差点儿要了那打铁匠半条命,那般名贵之物,也不过区区百两而已。   她一口气张嘴便是五百两,她当她们沈家是开钱庄的么?   这么大笔钱,若是现银,就连舅舅也不是能一时半刻拿得出来的。   这哪里是要钱,这是要她们全家的命啊!   沈媚儿一时气得浑身打颤,全身冰凉,整个人止不住的瑟瑟发抖着。   见所有人全部愣了,又见往日所有事都难不倒爹爹的,这会儿却深深蹙起了眉头,而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前世她给沈家带来了“灭顶”之灾,如今,刚回来又给家里头惹了这样的祸事。   就连沈媚儿都有些憎恨自己。   想到这里,沈媚儿顿时咬紧了牙关,片刻后,只不知想起了什么,沈媚儿只冷不丁转身,闷头便朝着沈家大门门口的那道“尸体”飞快奔去。   沈媚儿气得咬着牙齿,抬起脚,便不管不顾了,只恶狠狠的往那尸体的手指上死命一脚狠踩了去,不想,这一脚下去,下一刻,杀猪般的嚎叫声,便在整个沈家上空嗷嗷响起——   闹了一整日的闹剧,在这一脚后,竟奇迹般地闭幕了。   村民们很快陆陆续续,哄笑般地结伴离去了。   陈家又撒泼打滚了半个时辰,最终,村长杵着拐杖由人扶着来了。   等到沈家彻底清静过来,已是晌午过后了。 第25章 父当训。   “无甚大碍, 就是急火攻心,一口气没上来,多修养两日, 缓缓便好了。”   “至于坡下那位,敷药包扎月余,亦可痊愈。”   “多谢老先生,我让村里的其他兄弟送您回镇上。”   下午, 沈老二托村里的杨树根将镇上的大夫请来了, 给陈家那刘氏看了伤口, 又过来给小元氏摸了脉。   沈家三兄弟, 却都是靠不上的, 往日里有事无事,沈老二都是请村子里的其他人或者几个堂兄弟帮忙。   今日, 陈沈两家闹成那样, 沈家是本家, 沈家兄弟姐妹在人数上几乎可以说是压着陈家打,然而, 沈家上头那两房却情愿磕着瓜子瞧着热闹,也不愿意过来帮衬一二,反倒是几位堂兄弟及村子里的其他邻里带人请村长的请村长, 到村口等沈老二的等沈老二,这会儿请大夫的请大夫,替沈老二四处走动。   沈老二送走大夫一回来,只见女儿沈媚儿手中捏着块戒尺, 低着头,安安静静的守在了小元氏炕边,难得乖巧。   沈老二方一踏进来, 便见沈媚儿咬咬牙,随即,飞快抬眼看了他一眼,只缓缓起了身,啪嗒一下当场往地上直挺挺一跪,下一刻,又见她将手中的戒尺举到了头顶,只咬牙,鼓起了勇气一鼓作气的冲那沈老二道:“爹爹,你```你打我罢,这回```这回是媚儿错了。”   前世,沈媚儿大闹陈家,后果远没有这一回严重,可即便如此,那次,杨老二登门致歉后,还是将戒尺拿了出来,强忍着心疼狠狠地往沈媚儿手心里抽打了三下。   那是前世沈老二头一回动手打沈媚儿,三戒尺下去,整个手心瞬间红肿了,疼得沈媚儿咆哮尖叫,只尖牙厉目,一脸憎恨委屈的死死瞪着沈老二,后更是直接转身将自己反锁在了屋子里,将整个卧房里的东西砸了个一干二净。   从那次以后,沈媚儿便彻底跟沈老二不亲近了。   重活一世,沈媚儿才知自己究竟有多任性,有多骄横,有多恶劣,她仗着父慈母爱,仗着爹娘对她的疼爱为所欲为,作虎作威,生生践踏了爹娘的尊严,践踏了他们的一心维护她、呵护她,宠爱她却又不得不狠心教育她的矛盾与自责。   重活一世,沈媚儿才知,爹娘为他顶起的这片天地有多宽阔,多坚固,多高大,这一世,她绝对不会再愚蠢到亲手撕破这片天地了。   沈媚儿懊悔又自责。   她只难得梗着脖子,一脸坚定的自觉求自罚,态度之坚定,一瞧便知是真的认识到了错处了。   沈媚儿一贯娇惯惯了,且她心气极高,眼睛更是长在了头顶上,从来不会低头,要想让她认错,简直比登天还难。   故而她这动作一起,一时惊得躺在炕上的小元氏立马掀开被子做了起来,只白着一张脸,道:“媚儿,你```你这是作甚,快```快些起来,你怎么能跪在地上呢,当心膝盖磕破了。”   又道:“这事儿你虽有错,可只要知错了,爹娘便不会怪你的。”   小元氏方才回家时被陈家拦住围攻辱骂,回到沈家后又被一大群人堵在了家中,陈家那群泼妇又是要撞门又是要爬窗,吓得小元氏一口气没缓过来,只觉得身子阵阵发软,只捂着胸口趴在了桌子上,久久起不来。   这会儿才刚缓和了几分,一见眼前这场面,只觉得又开始心气不顺了起来。   媚儿虽多不懂事,却也从来不是个坏心眼的姑娘,她就是```就是骄傲了些。   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小元氏还是了解的。   “娘,您别护着女儿,女儿```女儿错了,便该罚,不然,不然——”沈媚儿狠心咬了咬牙,道:“不然不记事。”   尤其,听到小元氏对她越是维护,沈媚儿便越发内疚,自责。   沈老二方才忙前忙后,一直没有顾得上盘问沈媚儿,一直到将所有事情全部安置好了,原本进屋时微微沉下了脸,只见到女儿这举动,他确实也惊讶了片刻。   良久,面上神色微微缓了几分,正要说话时,忽而又见身后磊哥儿也闷头冲了过来,跟在她阿姐旁边,一并跪了下了,也跟着举起两个手心探了过来,学她阿姐,有样学样,道:“磊儿也错了,爹爹也罚磊儿罢!”   小元氏见状,忙急得将额头上的湿巾取了下来,便要下炕,沈老二却缓缓走到了炕边,将她给按了回去。   安抚了妻子,沈老二这才再次折返了回来,只坐在桌子旁,看了看沈媚儿,却是将目光落在了磊哥儿身上,沉身问道:“磊儿,你错在哪儿了?”   磊哥儿一贯乖巧懂事,可是即便如此,沈老二对他依然很是严厉,与对沈媚儿的放纵与溺爱截然不同,小小年纪,便已经带着磊哥儿上过几回山了。   盘问时,沈老二也难得微微板着脸,有些严肃。   磊哥儿好似早已经习惯了父亲的严厉,闻言,只抿着嘴一本正经道:“磊儿没有保护好阿姐,也没有保护好娘亲。”   声音还十分稚嫩,可语气却已有几分小大人模样了。   七八岁的小孩,懂事得令人有些心疼。   沈媚儿听到磊哥儿这样说着,不知怎么的,鼻尖有些酸酸的。   她忽而想过去抱抱这位前世被她欺负得厉害,今生又被她夺走了爹娘大半宠爱的的阿弟。   沈老二听到磊哥儿这般回答,只抿着嘴没有回应。   也不知道这个答案正不正确,令他满不满意。   沈媚儿以为他还要多盘问阿弟几句,却不想,冷不丁的,只见沈老二嗖地一下将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只定定的看着她,骤然开口道:“你呢?瑶瑶。”   冷不丁被点名的沈媚儿顿时将身子骨挺立得直直的。   她从来就不是个聪慧的,娘亲会认字,小时候娘亲教她认字她不爱学,也学不进去,一直到如今也没学会几个字。   除了在家里,在打铁匠跟前窝里横外,对外,她从来不是个能言善辩的。   如今冷不丁的被爹爹点名提问,不知怎么的,见爹爹有些严肃,竟还有些许紧张。   “媚儿```媚儿没有保护好弟弟,也没有保护好娘亲。”   媚儿知道自己错了,她不该莽撞,不该跟人吵嘴,斗殴,不该跑去人家家里闹事,更不应该咬人,还差点儿一口将人咬死了。   她其实是知道答案的,可是,见弟弟回答的那么```感人,莫名觉得他的答案更加正确,于是,犹犹豫豫,支支吾吾良久后,沈媚儿便一鼓作气地抄了弟弟的作业。   本以为这个答案必然是正确的,不想,沈媚儿见爹爹久久没有回应后,只悄摸抬起了眼,飞快偷看了沈老二一眼。   却见那沈老二将眉头微微蹙起了。   沈媚儿见状,顿时心里一紧,不由抠弄着手中地戒尺,心道,干脆还是打媚儿几个板子罢,这样还来得痛快些。   正胡思乱想着,这时,只见沈老二微微咳嗽了一声,恢复了正常地面色,少顷,又缓缓道:“那你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给爹爹细说一遍。”   呃?   对方换题太快,沈媚儿一时没有跟上对方的思维,愣了一下后,很快反应过来,只是,下一刻,沈媚儿立马蹙起了眉头。   这个该怎么说,总不能说她是因为听说打铁匠来了,她前世的夫君来了,她便一口气冲到了陈家,又因脑子抽了,误会了那打铁匠要来求娶翠花,便一时气昏了头,这才将事情闹成了这样吧。   沈媚儿虽不聪慧,可这点儿脑子还是有的。   看来,这个谎是该撒也得撒,不该撒也得撒了。   不过,沈媚儿极少说过谎,顿时有些心虚,又有些别扭,只支支吾吾了好一阵,这才道:“女儿是``女儿是听说打虎英雄来了,这才特意跑去瞧热闹的,想要```想要一睹那打虎英雄的风采,结果,结果前些天,那刘氏跟咱们家拌了几句嘴,她以为女儿是去找麻烦的,便对女儿出言不逊,说女儿配不上她们家的女婿,说女儿比不上她女儿一根手指头,还说女儿是勾栏货色,还辱骂起了娘亲,女儿说不过她,顿时便急红了眼,这才没忍住一口咬了上去!”   刚开始,提到那打铁匠,沈媚儿还有些心虚,不过,说着说着,回想起方才那刘氏那臭嘴里喷洒出来的肮脏话,媚儿越说便又越发激动了,越说,胸脯子一起一伏的,当即便又气红了脸。   沈老二见女儿说着说着,又开始咬牙切齿了。   他听着听着,脸色亦是越发难看了起来。   一直到沈媚儿劈里啪啦,恨不得一溜烟爬起来跺上几脚,沈老二忽而缓缓起身,走到沈媚儿跟前,抬手将她扶了起了,却是定定的看着沈媚儿,难得一脸郑重其事道:“瑶瑶,你记住了,你错不在没有护住弟弟,也不在没有护住娘亲,而是错在没有护好自己。”   沈媚儿没想到沈老二竟会说这样的话,她当即愣了一愣。   说着,沈老二拉着沈媚儿来到炕上,又将磊哥儿唤了过来,只难得微微板起了脸,一脸严肃又认真的冲姐弟二人道:“你们姐弟二人往后要记住,在别人的地盘,对方人多,你们人少,在你们斗不过对方的前提下,一定莫要惹事,便是受了委屈也要将那委屈往肚子里咽,然后,跑回来找爹爹,记住,你们背后有爹爹在,爹爹会替你们撑腰的,便是天大的委屈,爹爹也定会十倍百倍的替你们讨要回来的!记住了么?”   说着,沈老二缓缓接过了沈媚儿手中的戒指,道:“这尺子,爹爹先替你说着,若下次再犯,再一并罚上。”   印象中,沈老二是个话语极少的人。   印象中,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还是沈媚儿头一回见爹爹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   多到```沈媚儿险些有些记不住了。   前世没了爹爹,没了打铁匠,她被人欺负得那样惨,那样惨。   这一世,有爹爹在,她一定牢牢记死了爹爹的话。   “嗯!”   沈媚儿听了沈老二这番话后,愣了好一阵,良久,不由红着眼,跟磊哥儿齐齐点了点。   她以为,他还以为爹爹会批评她,会说教她,却没想到,竟连本个重字都没有。   由始至终,爹爹只是担心她吃亏罢了。   这样想着,下一瞬,只见沈媚儿闷头一头扎进了沈老二怀里,只紧紧搂着沈老二,微微带着哭腔,却一字一句重重道:“遥遥这回,定会听爹爹的。”   …   “好了,待娘亲歇上两日后,你舅舅也该回了,后日,后日爹爹带你们去镇上散散心,这件事情就此打住,后面的事情交给爹爹,往后你们都莫要再提了。”   舅舅回来了,要去镇上呢?   听到这个消息,沈媚儿与磊哥儿顿时转忧为喜,乐翻了天。   “对了,那打虎英雄——”   见一双儿女扑到妻子的怀里闹腾,沈老二后来想起了一事,不过,话语到了嘴边,见风雨后,家里气氛难得安宁了下来,沉吟了一阵,到底不忍打破,沈老二又将话语隐了下去。   心道,那日,那人```   他日,他再去拜访一番罢。 第26章 出行记。   两日后。   却说这日, 沈媚儿起了个大早。   准确来说,是天方蒙蒙亮,窗子外头便响起了福宝的低吠声, 没一会儿,磊哥儿逗弄福宝的声音也跟着断断续续的响了起来,这一人一狗,就搁在沈媚儿窗子底下闹腾, 沈媚儿自然被吵醒了。   她刚在里头刚伸了个懒腰, 磊哥儿那萝卜头便立马伸了上来, 往窗子里探着, 再一眨眼, 门口便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沈媚儿忍着笑,只心照不宣的喊了声:“磊儿。”   话音刚落, 磊哥儿立马掀开帘子蹑手蹑脚的探了进来, 又是端茶, 又是倒水的,殷勤得不行, 只小心翼翼地围在炕沿一会儿说着:“阿姐,萝卜已经拔好了,玉米也已经备好了。”   又挠头说着:“小骡已经嗬嗬叫了一个早上了。”   小骡是沈家养的骡子, 今日要驼着她们全家人去镇上的。   每日一早爹爹喂养,中午娘亲喂养,晚上磊哥儿喂养,因为要去舅舅家, 沈媚儿高兴,便心血来潮地说今儿个要早起,亲自喂养小骡, 还特意叮嘱了磊哥儿,她若是起晚了,小骡若是饿了,定要早早唤醒她,哪个也不许偷喂了去。   不想,这小家伙不敢明目张胆地叫她起,倒是小动作不断。   沈媚儿无奈,只得忍着困意,在弟弟悉心伺候下,舒舒服服的起了。   一早,喂了小骡子,又喂了福宝,小元氏再将她们一家子喂饱,沈媚儿又去屋子里打扮得美美的,又替小元氏好生侍弄了一番,又将昨儿个收拾的大包小包全搬运上了骡子车,安置好家里后,一家人便整整齐齐的出发了。   只下坡经过陈家时,陈家安安静静的,陈家二丫三丫在外头扫地,见沈家人路过,一个个全都扔了扫帚,阴着脸进了屋子里。   沈媚儿见了,不由冷哼一声,亦是没个好脸色,很快,只拿后脑勺对着她们。   之前,陈家那事儿,那日村长都来了,替两家协调好了。   村长是一村之长,又是沈家村的老族长,他老人家德高望重,陈家在他老人家跟前,可不敢造次。   村长虽看重沈老二,却丝毫未曾偏袒,细问起因原由后,断了这场官司,只道责任两家一人一半,结果,陈家刘氏受伤,判沈家为刘氏请大夫看诊抓药,并承担所有诊断费用,另判沈家额外赔偿刘氏五两银子调养身子。   五两银子,虽与之前那陈家索要的五百两银子相去甚远,可那刘氏到底活蹦乱跳的,半点事情都没有,五两银子可是一笔巨款,够一大家子好几月花销了,对于陈家来说,不枉闹了这么一场。   换做旁的家贫的,被人咬上一口,便能得五两银子,怕是大半个村子里的人都是乐意的,并且还会笑开了花。   五两银子,沈家自然是拿得出手的。   只是,这一闹,事情平息了,陈沈两家十多年的交好怕是要随着付之一炬了。   事发那夜,当夜,陈二郎还曾来过沈家一趟,陈老二喝得醉醺醺的,一会儿哭得声泪俱下,一会儿自己打自己,一会儿又抱着沈老二的大腿哭哭啼啼闹到大半宿。   那日,是沈老二将人弄走的,后来又闹没闹,媚儿等人早已歇下,知道的并不清明了。   横竖,陈沈两家,是要断了这多年的交情了,这事,正中沈媚儿下怀,与其日后再看清那一大家子的真面目而吃了大亏,不如速速短痛早日断了这痛。   不过,看着小元氏垂眼失落的模样,沈媚儿依然忍不住有些感慨。   “娘,按理说,翠花那亲爹还在傍着咱爹讨生计,怎么着,那陈家也得顾忌着咱们家些,不说处处依着咱们家,至少也该客客气气才是啊,缘何那刘氏此番如此这般放肆,完全不将咱们放在眼里不说,好似还恨透了咱们家一样,女儿着实不太懂!”   过了陈家,沈媚儿便忍不住挽着小元氏的手,跟她咬起了耳朵。   母女两个就跟俩姐妹似的。   沈媚儿确实有些诧异,虽说上回她跟刘氏因为一块面料争执了起来,可说到底,她年纪小,一向骄纵,事后随便给个台阶,两家完全可以相安无事,毕竟,刘氏与小元氏之间,可没吵起来啊!   说实话,那日,事情闹得那般大,完全超出了沈媚儿的预料。   小元氏注意力被沈媚儿一拉,倒是很快从失落的情绪中缓过神来,想了想,只狐疑道:“许是你陈二```许是因着翠翠她爹的事情罢。”   说着,小元氏沉吟了一阵,缓缓道:“翠翠她爹身子骨弱,干不了重活,他没念过书,不识字,往日里随着你爹爹收账算账总会出些差池,以往你爹能担着便但着了,可上月他接连出了几桩大事,闹了误会不说还接连丢了几个大客人,你舅舅特意写信来,要辞退了他,你爹爹这回许是保不住了,许是有着这个缘故在里头罢,这才一并迁怒到了你的身上!”   为了这事,刘氏来找过小元氏好些回了。   小元氏颇为为难过一阵。   原来还有这事?   沈媚儿就说嘛,那陈家,那刘氏再蠢,也断不会跟钱财过不去啊,原来,榜着爹爹的这个法子行不通了,这条财路断了,这便记恨上了,新账旧账一起来了。   可明明是自己不作为,沈家帮衬了陈家这么多年,非但不感激,反倒是恩将仇报,以怨报德,这样的人,真真好个白眼狼!   所以,这人啊,有时候不能对旁人太好,好得理所当然,好成习惯,旁人便会将这当成顺理成章,而当有一日你终止了这种好,对方便会心生不适,会埋怨,迁怒甚至嫉恨上你!   就像陈家,像沈家周婆子她们。   通过这一件事,沈媚儿也跟着成长了不少!   却说,下来坡后,沈老二便将沈家母女二人扶着坐上了骡子车,沈老二则领着磊哥儿坐在骡子车前为她们赶车。   这日天日和煦,风和日丽。   沈媚儿心情大好。   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坐过爹爹赶的骡子车,没有见过这么大好的风光了。   沈媚儿将两条腿伸出了车下一下一下晃荡着,自在得不行。   在沈家村时,见她们一家人出行,全村人都猜到了她们要去镇上走亲戚,一路上,都笑着张望,也有要劳烦沈家捎带东西的,沈老二便将车停下,帮衬一二。   赶骡子车到镇上要赶两个时辰左右,其中,经过隔壁的隔壁凤霞村时,凤霞村靠近镇上,比沈家村富裕些,村子里有不少纨绔子弟,日日万事不干,尽在村子镇上晃荡,祸害村民,欺负百姓。   因沈老二日日经过,村子里的人都认得他的骡子车,又因骡子车上坐着女眷,其中小元氏娴淑,纵使上了些年纪,可她身段婀娜,气质婉约,同村子里的几多农妇天壤之别,自然引人注目。   沈媚儿就更加不用说了,她明媚又娇艳,那一张小脸生得,面如白玉,眼若春水秋瞳,整张脸桃灼妖冶,跟娇艳欲滴的牡丹花似的,那身段更是迤逦窈窕,仿佛能一把掐出水来似的,似个人间尤物,人一晃,直叫人看呆了去。   故而,沈家的马车打进入凤霞镇的那一刻起,镇上便断断续续响起了一阵阵不怀好意的口哨声,其中伴随着一阵吆喝起哄声,道:“凤哥,凤哥,快出来,你的小美人儿来了!”   “凤哥,人哪去了,您的小媳妇儿来了!”   口哨声伴随着调戏声,响彻整个村。   沈老二见状,只绷着脸,挥起了鞭子,将骡子赶得飞快。   沈媚儿同小元氏只用帕子将脸捂得严严实实的。   原来,这村子里有户大户人家凤家,凤家在元陵城里头有些头脸,凤家在整个镇上一贯都横着走,听说连县城县太爷府上亦是时常走动的。‘   凤家家主倒不住这宅子,托了家里的远亲过来看护宅子。   这远亲有一子,叫凤春升,仗着凤家的势在整个凤霞村,甚至整个洛水县作虎作威,他镇日游手好闲、偷鸡摸狗,风流好色,不知祸害了村子里多少好姑娘,去年无意间瞧了沈媚儿一眼,当即便觉得惊为天人,立马便相中了她,甚至放了话,定要将她掳了回去做小媳妇儿。   前世媚儿,有些```呃,略有些喜欢勾搭人,她以为这凤春升有些头脸,在镇上跟对方眉来眼去过两回,后来得知不过是个替人看院子的,顿时白眼不知翻了多少回。   这会儿想起,不由恶心坏了。   沈媚儿更是一度扭头趴在了骡子车里,随手扯了块破布闷头便蒙在脸上,不惜将自己精心准备的妆容毁了个干净,也好过被那些瘪三给瞅了去。   好在,沈老二将车赶得飞快,躲过了那些恶心的人事。   一行人赶在中午十分,终于赶到了镇上。   不想,她们做客人的赶到了,舅舅舅娘这二位主人还没到家。   原来,舅妈昨儿个便去了县城接人,不想,在县城因事耽搁了,一早特意派人送了信件来,只道他们夫妻二人怕是要夜里,或者明日才能赶回来了,让他们一家人好生住着。   好在,元家对沈媚儿而言,就跟自家般,沈媚儿一家人自在得紧。   用过午膳后,爹爹沈老二去镇上铺子巡店。   娘亲午后要歇上一阵。   磊哥儿去了教书先生家。   沈媚儿借口买胭脂,饭后一落筷子,便央求沈老二领着她一道出门了,沈老二不放心她,怕她喜欢乱跑走散,便指了元家的一粗壮跑腿丫头豆芽跟着她。 第27章 雄赳赳。   元家在镇上有两家瓜果铺子, 一家果酱果脯铺子,在县城里头还有五六家,镇上挨着县城, 不过几里路程,元朗去外地后,这八九家铺子都交给了妻子蒋氏看管,沈老二代为看管。   其中, 镇上有家瓜果铺子是总铺, 洛水县四通八达, 是元家生意的起源地, 亦是根基地, 底下果园里的瓜果及周边几个县城里的瓜果大都都会运送到此地在分拣,再由此地运送出去, 总铺甚大, 前头是铺面, 后头是仓库,每日运送瓜果的车辆一辆接着一辆, 热闹非凡。   沈老二巡的第一家便是这一家。   洛水镇并不大,整个镇不过一条主街,两条辅街道, 二街为辅,一三街为辅,形成一个川字体形,主铺在三街西街。   东街繁华, 各种胭脂首饰成衣铺子大多开在了东街,中间多为酒楼餐馆,西街及两条辅街多为一些打杂叫卖的档口, 或是一些肮脏低贱的铺子。   沈媚儿以往多在二街东街或者中街活动,逛逛胭脂首饰铺子,或者买些点心尝尝,西边那边,她是从不会去的,便是无意间经过,定也是紧紧捂着口鼻,踮着脚尖,只嫌弃得不要不要的。   沈老二以为她要去东街,便细心叮嘱道:“若是累了,便去中街的果脯铺子歇歇脚,在那里等着爹爹回来便是。”   哪知,沈老二话音一落,便见到沈媚儿眼珠子转了转,道:“媚儿想同爹爹一起去主铺瞧瞧,听豆芽说,那铺子又扩张了不少,我还一直没去瞧过的。”   顿了顿,又道:“顺道想去挑拣些新鲜的瓜果给娘亲尝尝。”   沈媚儿一脸兴冲冲的。   自打上回昏迷醒来后,女儿性子变得乖巧懂事了不少,少了几分骄纵,多了几分贴心,时间一长,沈老二见怪不怪,自然冲女儿点了点头,允诺她的任何要求。   洛水镇不大,半个时辰,便可将整个镇逛完。   沈老二在街上走着,却见沈媚儿领着豆芽左瞧瞧右瞧瞧,一会儿蹿到了糖纸摊上,买一串糖纸,一会儿又蹦跶到了糖葫芦小贩面前,买了两串,她跟豆芽一人一串,好像见什么都无比的新奇。   买完了尝了两口又不爱了,将剩下的全都丢到了沈老二手里,沈老二看着手中的半串糖葫芦,半块糖人,只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难得见女儿如此欢快,纵使不爱这些小爱爱吃的甜食,沈老二亦是舍不得扔,只一口一口将女儿吃剩的悉数吃完了。   沈媚儿走的慢,沈老二便放缓了脚步等着,她若是蹦跶快了,他便提紧了步子撵了上去。   一路走走停停,总算是到了铺子。   这家总铺前世沈媚儿来过几回,跟舅妈一起来过,后来嫁给打铁匠后,那打铁铺子狭小肮脏,沈媚儿嫌弃不已,每每去了,总会躲到了舅舅这瓜果铺子来歇歇脚。   瓜果一车接着一车往仓库运送。   这些瓜果大多会封箱送往元陵城,或者就地腌制,做成果脯果酱送往各个铺子,眼下,舅舅店铺扩张,已经疏通了漕运,要将这洛水镇有名的瓜果往外运送了,元家的生意可谓是越做越大。   沈老二既要对账,又要前往库房亲自检查,听说库房还修了个冰窖,专门存放瓜果的,沈老二忙碌不已,凡事亲历亲为进了铺子便忙活去了。   沈媚儿就悠闲自在多了,她到库房亲自挑了几个新鲜的瓜果,又捏着帕子,在整个库房转悠了几圈。   铺子里多是些运送瓜果的壮汉男丁,一个个抡起袖子在运货,也有脱了上衣,袒胸露脯,咬着腮帮子闷头抬重物的。   这里鲜少有外人进来,都是些壮汉,无所顾忌,如今,冷不丁来了个娇俏小美人儿,顿时整个库房一静,所有人就跟定住了原处似的,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只直愣愣地朝着入口那个方位瞅着。   不知瞅了多久,有年长的率先反应过来了,只微微咳嗽一声,朝着众人吩咐道:“都瞅什么瞅,快些干活了,这个月的工钱还要不要了。”   顿了顿,又抬脚往身边那个扛货物的男子腿上狠踹了一脚,道:“还不将衣裳穿上,邋里邋遢的,丢人现眼!“   话音一落,对方忙不迭擦了擦脸上的汗,朝着沈媚儿走了来,道:“表小姐,您怎么来仓库了,这里乱得紧,都是些粗人,别平白污了您的眼。”   管事的认得这位骄纵的表小姐,忙不迭过来殷勤伺候着,生怕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到位了,惹得这位动怒。   沈媚儿自小便习惯了万众瞩目,并没有因为遭到围观而感到丝毫不适应,反倒是一脸怡然自得,只朝着主事的笑了笑,道:“不打紧,我就是觉得好奇,过来瞅瞅。”   说着,又看了身后豆芽一眼,豆芽立马拎了个铜壶过来,沈媚儿便继续冲主事的道:“吴叔,这是我方才买的蜜浆,味道甘甜,见铺子里的叔叔哥哥们运货辛苦,便泡了一壶给他们解渴,不是什么费钱的,吴叔若是不嫌弃的话,便分给他们解解渴罢!”   沈媚儿笑眯眯的说着。   豆芽闻言便拿了一叠碗来,一杯一杯的倒上了。   吴管事闻言顿时一脸惊讶,只定定的看着沈媚儿,好似惊讶得不行,待缓了一阵后,立马朝着沈媚儿,道:“表小姐客气了,咱们都是些粗人,这般精细的东西,给了他们还不得糟蹋了。”   嘴上虽这般说着,转身却是朝着众人高兴的吆喝着:“来来来,大家伙儿都歇一歇,表小姐给咱们送了蜜浆来,大家快来尝尝鲜。”   主事的将众人都唤了过来。   一路上,十多个粗重汉子一边穿衣,一边整理衣裳,齐齐簇拥了过来。   到沈媚儿跟前时,一个个都红了脸,不敢瞅她。   沈媚儿只笑了笑,佯装无意的问道:“对了,吴叔,娘亲切菜的刀钝了,我想去重新打一把刀,吴叔晓得哪里可以打一把锋利些的菜刀么?”   顿了顿,又道:“还有爹爹上山打猎的弓箭崩坏了根弦,不知哪里修的好?”   沈媚儿挠了挠头说着,神色略有些苦恼。   话音刚一落,便见人群中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鼓起了勇气说着:“一街西口那家打铁铺子又重新开上了,他那里可以打菜刀,也可以重新赶制一把弓箭的,咱们铺子里的剪子刀具坏了,全是在他那里打的,打的又结实又锋利,打的比原先的老薛头还要好,表小姐可以去那里瞧瞧。”   “真的么?”   沈媚儿听了顿时一脸惊喜,忙朝着那小伙子道:“谢谢大哥。”   又忙冲着吴管事道:“那我去瞅瞅,吴叔,一会儿我爹爹来了,您替我跟他说一声,我便不等他了,我一会儿就直接回了。“   说完,还不待对方回复,沈媚儿便立马领着豆芽,主仆二人一溜烟没了影,留下众人围着那小伙子放肆打趣道:“成三,可以啊,平日里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表小姐来了,便梗着脖子往上凑,你藏得够可以啊,你还要不要脸呐!”   小伙子被众人包围着,打趣得黑脸一阵通红。   却说出了铺子,沈媚儿便一路熟稔的往北走。   那打铁铺子在一街的拐角,一个最为偏僻的角落里。   沈媚儿闭着眼,都能找到。   她状似无意的寻着,实则每走一步,心里便不自觉的紧张了几分。   也不知在紧张些什么。   西街这边的街道越走越窄,有寿衣香火铺子之类的,中间还混合着几家肉铺菜摊之类的,道路中间还渗着脏水,经过一家生禽铺子时,一只被捆了脚的大公鸡从菜摊里挣脱了出来,只呼扇呼扇的扇着翅膀从街的这边飞到了街的那边,正好从沈媚儿头顶经过,噌了沈媚儿一头的鸡毛。   沈媚儿忙狂扇着脸上头上的鸡毛,边扇边吐嘴里的鸡毛,顿时,被这只鸡弄得狼狈不堪。   豆芽忙过来替她整理。   沈媚儿赶紧摸了摸精心梳好的头发,又摸了摸脸上搽的胭脂,心里顿时松了口气,怎知,一低头,却见自己的绣花鞋及裙子沾了一脚一身的脏泥水,沈媚儿顿时气得跺了跺脚,差点儿便要捂脸原路跑了回去。   不想,正在这时,忽而远远的只听到了一阵马儿的喷嚏声在远处响起,沈媚儿只踮起脚尖,朝着远处一瞧,远远的只见街道尽头那处拐角处,有一座熟悉的,又陌生的铺子赫然矗立在那里。   那是间简陋又老旧的屋子,正好在拐角处,整个屋子都熏成了黑色,外头凌乱不堪的堆砌了一堆生铁铁器,铁器旁歪歪扭扭的摆放了一张木牌,上头七倒八歪的写了几个字:打铁铺。   打铁铺门口摆放了一张桌子,还缺了角。   整个铺子外头空无一人。   不过,屋顶上却升起了阵阵白烟,铺子里发出一声声哗啦哗啦声,是拉风箱生火的声音。   而远处,铁器堆那里,拴着根马绳,马绳另外一头正是方才乱打喷嚏的那匹老马。   眼前的一切,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沈媚儿见了,身子一时定住了,只远远的看着,久久没有回应。   这个时候,那打铁匠定是在里头生火,要开始打铁了罢。   果不其然,正在沈媚儿晃神间,只听到“砰砰砰“地,一声又一声响亮地敲击声,透过那铺子,透过长长的街道,远远的迎面而来。   沈媚儿听了顿时微微咬了咬牙。   良久,她冷不丁转身,死死盯着身后的丫头豆芽,一脸严肃地质问道:“豆芽,我好不好看?”   豆芽似乎没有从沈媚儿这迅速地变脸中缓过神来,只见她愣愣地瞅着沈媚儿,良久,这才忙不迭点了点头,道:“好```好看。”   沈媚儿又继续道:“我的脸蛋美不美?”   豆芽微微瞪了瞪眼,懵了一下,又讷讷道:“表小姐```表小姐是豆芽瞅见过的脸蛋最美的人,比```比镇上的银姑娘还美!”   沈媚儿听了顿时有些得意的抬了抬下巴,片刻后,只冲着豆芽吩咐,道:“走,跟我去会会那呆木头。”   话音一落,沈媚儿便叉着腰,雄赳赳气昂昂的朝着那铺子进攻了。 第28章 气昂昂。   沈媚儿本欲直接朝着铺子里生闯的, 可走到了门口,便又觉得约莫有些粗鲁骄纵,她这一辈子可是有心向好的。   只是, 不骄纵该是什么模样的?温柔乖巧又是什么摸样的?   沈媚儿一时有些犯难。   沈媚儿一直杵在门口,纠结了好一阵,顿了顿,看了看豆芽, 又瞅了瞅身后的那匹老马, 沈媚儿不由微鼓着脸, 转了身, 直直朝着那匹老马走了去。   “瞅什么瞅?你这只老笨驴!”   老马一直斜眼瞅着沈媚儿, 就跟前世一模一样。   沈媚儿一时从它眼里看到了嫌弃跟敌意。   连头笨驴都搞不定的话,还如何去收拾那根呆木头, 那个老匹夫!   沈媚儿一时跟眼前这老畜牲, 跟前世的自己较上劲了。   不想, 沈媚儿话音一落,只见那老马忽而抬起了头, 朝着沈媚儿这边嘶叫了一声,霎时间,从那两只巨大的老鼻孔里喷出了源源不断地鼻涕及热气, 全部一股脑地朝着沈媚儿这个方位喷洒而来。   沈媚儿立马躲闪,却依旧糊了她满脸。   “啊切——”   “啊切——”   沈媚儿一时被这老畜牲的马骚味熏得有些睁不开眼,她捂着帕子,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待缓过神来后, 见自己满身满脸狼狈,沈媚儿顿时气红了脸,气得好不容易抑制住的脾气是不打一处来——   “你这只蠢驴, 笨驴,牙齿掉光了的老呆驴,你存心的是不是,你存心要跟我过不去是不是,你跟你的主子一样,又蠢又倔又呆又木,你是我见过最讨人厌的老畜牲!”   沈媚儿一时气得叉着腰冲着这老驴喋喋不休。   豆芽见了,立马跑了过来,冲沈媚儿劝解道:“表小姐,您离这畜生远点儿,它若是伤了您可咋办啊!”   顿了顿,豆芽只细细将那老马瞧了又瞧,又道:“这匹老马瞧着凶恶得紧,最是个难以驯服的,瞧着像是匹野马,最是个肆无忌惮的,表小姐,咱们还是```还是离远些罢,莫要被它伤着呢!”   豆芽看着那匹老马,神色有些戚戚然。   沈媚儿听了却是一脸诧异,道:“你还懂马?”   顿了顿,又道:“你是如何瞧出来它是匹野马的?”   豆芽见沈媚儿一脸惊讶的看着她,脸微微有些红,只支支吾吾了好半晌,这才胀红了脸,道:“是```是府里的石头说的,老爷的马场有几匹马,石头```石头说其中一头最是彪悍,最是难训,是老爷从外地买来的,原是一匹野马,就连现在,老爷都还没收服那畜生了。”   说着,豆芽又朝着眼前这畜生身上瞅了一眼,道:“眼前这匹马虽老了些,却比老爷那匹更是吓人,表小姐,您瞅瞅它的眼睛,它的鬓,再瞅瞅它的马尾,它的马腹马腿,是不是与别的马有些不同?”   豆芽一贯是个话少嘴笨的,这会儿说起马来,竟滔滔不绝了起来。   沈媚儿便顺着豆芽所指,朝着这畜生的眼睛,鬓,马尾及马腹马腿处细细瞧了瞧,并没有瞧出什么不同之处来。   沈媚儿对这些畜生一贯不感兴趣,所有畜生在她眼里怕是都是一个样,倒是胭脂水粉、绸缎料子,她能滔滔不绝说个没完。   只依稀觉得这老马的眼睛又黑又有些锋利,那马鬓杂乱无章,还打着旋,瞧着有些生猛,至于那马腹马腿,肌肉精壮,细细瞧着,有几处陈年老伤,再多,沈媚儿便瞧不出来了。   只觉得,天底下所有的马儿不都这样么。   不过,眼前这老家伙,前世是生人勿进倒是不假,就连对她亦是爱答不理,若非打铁匠亲自将她抱上马,一准将她给甩了下去了。   沈媚儿还真有些较真上了。   她只叉着腰,沿着这老家伙来来回回转了几个大圈,最终,瞅了豆芽手中一眼,便将手臂一伸,冲豆芽道:“豆芽,拿个果子来!”   豆芽猜出了沈媚儿的用意,只磨磨蹭蹭的挑了个又大又红的苹果。   沈媚儿挽起袖子,拿着苹果在老畜牲跟前一脸得意的左晃右晃,想要诱惑它,不想,这老家伙,连眼睛都没抬一下,沈媚儿顿时咬着牙,嘴里放软了语气逗弄道:“马儿,吃吧,赏你的,吃了这果子,我便不叫你蠢驴了。”   然后,在沈媚儿好言相劝后,马儿便又十分不识趣的喷了沈媚儿一口。   沈媚儿抹了把脸,气得正要再次爆发暴走之际,脑海中忽然隐隐约约的浮现出了一幕——   对了,她似乎隐隐记得,这老畜牲是有名字的,她叫它蠢驴,可是打铁匠却叫过它```赤兔?赤马?赤枭?   打铁匠就当着沈媚儿的面叫过它一回,那个时候沈媚儿上不去马,又在跟打铁匠赌气,不让他抱,结果自个儿抱着马鞍歪歪扭扭就是上不去,那老笨驴不配合她,她一踏上去,它便要甩她下来。   后来,打铁匠便在身后唤它的名字,唤它:赤什么来着?   有些拗口。   还是他重复了好几遍,沈媚儿这才不耐烦的跟着学着舌。   后来,打铁匠又让她摸它的耳后,说他耳后受过伤,轻轻的抚摸它,它便能感受到安慰,便能很快安静温顺下来。   果然,沈媚儿试了试后,那一次,那老畜牲没有将她甩下去,她第一次自己成功的翻上了马背。   那一次,沈媚儿得意坏了,上了马后,便得意的勒着马绳率先离开,不等那惹她恼火的打铁匠了,不想,那老畜牲驮着她沿着街道转了一大圈后,竟又生生驮着将她送回到了打铁匠跟前,气得沈媚儿胀红了脸,再也不骑那老畜生了。   如今,想起这一幕后,沈媚儿立兴奋得转了转眼珠子,顿时小心翼翼地走到老马跟前,她只轻轻的朝着老马唤了一声:“赤兔?赤马?赤枭```”   在沈媚儿唤到“赤枭”二字时,只见那老畜生微微抬了抬头,似乎朝着沈媚儿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幅度极小,却到底是有了反映了。   沈媚儿见状,顿时原地跳了一下,又忙连连唤道:“赤枭,赤枭,赤枭```”   边唤着,沈媚儿边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伸出另外一只手,朝着老畜牲的耳后轻轻探了过去。   她一探,马儿便飞快躲避。   沈媚儿一声一声柔柔唤着“赤枭”,终于,在一声声叫唤它名字时,她的指尖成功触碰到了它的马耳朵。   沈媚儿拼命回忆着前世打铁匠的动作,只学着,一遍一遍轻轻在它耳后抚摸着,这一次,老畜牲没有挣脱她,也没有向她喷鼻水,沈媚儿顿时忍着激动兴奋,边抚摸着,嘴里边轻轻唤着,边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苹果递了过来,道:“赤枭乖,给你吃果果,张嘴啊,咱们吃果果!”   结果,在沈媚儿屏息期盼的目光中,这一回,老畜生竟缓缓张了嘴,只卡崩一声,将沈媚儿手中的果子一口咬了过去。   “哇,它吃了,豆芽,它吃了我喂的果子!”   沈媚儿当即激动的蹦跶了起来,只兴奋得恨不得抱着豆芽原地跳起来转上几个大圈才好。   激动之余,沈媚儿又从豆芽手中夺了个果子来,正要奖励犒劳这老畜牲之际,沈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顿时灵机一动,只立马冲豆芽道:“豆芽,快,快将里头的打铁匠喊出来,本小姐要光顾他的生意了!”   豆芽得了令,立马一路小跑跑到了打铁铺门口,只朝着里头探头探脑道:“有人么,有人在里头么,来客人了,出来接待一下!” 第29章 牛饮水。   豆芽凑到门口叫唤着。   只铺子的打铁声依然“砰砰砰”的, 丝毫不见停下,甚至一声比一声快,一声比一声更加响亮, 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豆芽顿时皱着眉头,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沈媚儿倒是耐心十足,只举起果子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口,咔嘣一声, 小口小口优哉游哉的吃了果子来。   打铁匠这人性子又臭又呆, 就跟被他一捶一捶打造的那些生铁似的, 古板又生硬。   便是外头来客人了, 不管来了多少人, 只要他手里的活儿没完,管他天王老子来了还是哪个来了, 他完全都不待搭理的, 为此, 时不时将特意登门的客人给气跑了,不过, 这镇上就只有他这一家打铁铺子,任凭旁人再气,骂骂咧咧一阵后, 也终归还是会咬着牙回来的。   那个时候,沈媚儿时常觉得无聊,便会时不时跑过来,欣赏那些被打铁匠气走的人的抓狂咬牙模样, 后待客人走后,再抬着下巴将打铁匠好生数落一番,便觉得一脸的成就感, 这是前世沈媚儿在这铺子里唯一觉得可以打发时间的事情了。   沈媚儿耐心等着。   豆芽将门帘掀开,见里头黑漆漆的,有些不敢进去。   正在犹豫间,正好在这个时候,刚好听到那阵嘹亮的敲击声骤然一停,打铁声终于停止了。   豆芽听了,立马将探头探脑的身子站直了。   而沈媚儿听了后,心里微微一紧,不多时,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轻轻的捋了捋额间散落的碎发,下一刻,又有些别扭,只很快放下了手,又很快微微扬起了下巴,直直朝着那道漆黑的门帘方向看了去,在门帘被从里头掀开的那一刻,沈媚儿只有些得意的咔嘣一声,恶狠狠的咬了一口果子,然后,直接将剩下的半个果子递送到了老笨驴的嘴边——   打铁匠掀开帘子一眼就看到了远处沈媚儿同老马一起吃同一个果子的画面。   女孩儿轻轻咬了一小口果子,动作很轻,力道却不小,只听到“咔嘣”一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再然后,女孩小口小口嚼着,却微微抬起了下巴,将剩余半个直接递到了马儿嘴边,老马轻轻抬起嘴,凑到她嘴边嗅了一下,又凑到果子旁嗅了一下,随即张嘴将剩下半个果子一口叼进了嘴里。   老马嚼了几口,一口将果子吞进了肚子里,随即,微微低下头,又将鼻子凑到女孩儿脸上一口一口轻轻嗅着。   动作难得亲昵。   而女孩儿,一手搭在老马的耳后,轻轻抚摸着,一只手很快叉上了自己盈盈一握的腰肢,随即,微微抬着下巴,挑着眉眼,一脸得意又傲娇的朝着自己这个方向遥遥看了来。   少女婀娜又娇俏。   她的动作神态带着微微挑衅及得意的展示,仿佛在炫耀及证明着什么,一脸洋洋得意,又娇蛮高傲。   像是高高在上的花孔雀,在卖力炫耀着自己的美屏,又像是一只得意又张狂的小野猫,凶悍又美丽。   打铁匠看到铺子外头这一马一人后,神色顿了片刻,不知是源自于骤然出现在眼前的人,还是源自于这一人一马之间的互动。   要知道,这匹良驹是西域野外的汗血神驹,血性十足,又常年在在征战,煞气血腥气十足,它性情躁动暴敛,从不轻易与人亲近,若早在几年前,任何人不能靠近半张丈之内,不管哪个靠近,必然嘶鸣嚎叫,一脚惊人踢开踩死了,如今,已是老态龙钟,这两年又远离了战场,这才渐渐平和懒散了下来,却也依然轻易令人靠近不了,像今日这般,主动与人亲近的,还是这么多年来头一回。   打铁匠不由多看了一阵,面露些许诧异,不过,他面色如铁,眉眼冷凝,又一脸大胡子糊脸,便有任何神色,也丝毫令人瞧不出来。   顿了片刻,这才掀开帘子大步走了出来。   只见他一出来,便立马带出来一片热火之气。   铺子里烧着浓浓火焰,温度极高,就像是大型的火炉似的,而打铁匠整个人就像是从火炉子里走出来的似的,只见他是直接在腰上套着跳条黑色的长裤,直接赤,裸着整个上半身大步踏出来的。   焰火及灰烬,将他大半个身子熏染成了铜黑色,   屋子这座火炉,更是熏烤得他整个身子泛红又发黑,黑红黑红的,全身都淌着汗水,直接从头上一直流淌到了身子上,将整个身子全部淌湿了,就连裤子也淌了水,就跟刚从河里爬上来的似的。   而打铁匠身子健硕无比,一身腱子肉凶恶无比,硬邦邦的,像是一块生铁似的,鼓鼓囊囊,加上浑身被熏烤得又黑又红,又淌了一身得汗水,一眼看过去,全身黝黑发亮,就跟庙里那些镀了金身的大佛铜像似的,区别在于,一个赤金赤金,一个黑红黑红,却全都威武吓人得紧。   豆芽见出来的人如此威状,又见他虽未曾开口说话,却一脸凶色,顿时下吓得连退几步,只支支吾吾的,一时不敢应声了。   而沈媚儿见对方直接这般袒胸露背、大赤大咧的走出来后,整个人亦是愣了片刻。   前世,沈媚儿得知爹爹要将她嫁给这打铁匠,态度之强硬,她拒绝无门后,便特意寻到了这寒酸邋遢的铺子里来羞辱找事,原是雄赳赳气昂昂的找事的,可那一次,对方也是像现在这般,直接举着铁锤,挺着那一身吓人的腱子肉便直接踏了出来。   他人高大威猛,身体又精壮有力,眉眼又锋利冷厉,再加上出来时,手中还举着一把偌大的大铁锤,一眼望过去,就跟随时要朝着沈媚儿生扑过来似的,比家后那片林子里的猛兽还要吓人几分。   当即,沈媚儿的气焰便矮了七八分。   原本一肚子骂骂咧咧难听羞辱的话,到了嘴边便结巴了几分,也就是从那时起,便对这打铁匠生了几分害怕畏惧。   后来欺负他,不过是虚张声势,见他并不反抗,又有些呆笨,这才日渐大胆,狐假虎威罢了。   不过,每每到了这打铁铺子,见他这般袒胸露脯的,沈媚儿依然有些生出憷,故而,每每以厌恶为名,一脸嫌弃的勒令他必须要穿衣裳,她瞧了恶心,便是热死了也要穿着衣裳死,不能再碍她的眼之类云云。   前世的画面与今生的画面重叠在一起了。   看到再次出现在眼前的那个人,一样的模样,一样的画面,一时间,只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前世似的。   猛地见到这样的打铁匠,沈媚儿心里第一反应依然是有些生憷的,不过片刻后,又很快缓和过来,只脸色略有些不大自在——   她跟他前世到底是夫妻,到底不同于旁人,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终归全都发生过。   不过,他们的夫妻生活多是不愉快的,这也多是沈媚儿对其嫌弃及害怕的原因。   想到这里,沈媚儿不知想起了什么,脸颊上浮现出了一抹极为不自然的白与红。   白红交间间,沈媚儿立马将脸猛地转了过去,又忙抬着手遮住了自己的脸,她咬咬牙,仿佛有些生气,又有些娇羞,终于却是恶狠狠的说了一句:“哪里来的登徒子,还不将你的衣裳穿好,这般袒胸露脯的,像个什么样子?”   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沈媚儿又咬咬牙的补充了一句:“登徒子,呆```呆木头!”   打铁匠听到沈媚儿这话,又见她一脸夸张模样,只微微蹙眉,随即垂眼往身上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来这打铁铺的多是些男人粗人,便有女人也不多,多是妇人老者之类的,鲜少有女子尤其是少女过来。   打铁炉旁温度太高,烤的人都要化了,又要消耗大量的力气打铁,穿了衣裳太热,又碍事儿,铺子里就他一人,他随意惯了。   冷不丁见来了女子,遇此情况,打铁匠脸上依然没有太多表情,只随手将挂在门口的一块破布扯了过来,套在了身上。   豆芽见状,生怕表小姐任性起来,又要刁难人了,眼前这位一瞧便是个狠的,她们两个弱女子可刁难不起,豆芽立马过来打圆场,鼓起勇气朝着那打铁匠问道:“我们```我们要打一把菜刀,一柄弓箭,多少钱?”   豆芽话音一落,却见那打铁匠并没有看她一眼,而是直接越过了豆芽,走到了铺子旁的一个角落里,那里放着一口缺了半个角的大缸。   只见那打铁匠走到大缸前,随手拿起了缸里的葫芦瓢便舀了一瓢水,张嘴便喝了起来。   一瓢水,他一口就喝光了。   再一瓢,又一瓢。   他一口气连着喝了整整三大瓢,就跟水牛喝水似的。   哗啦哗啦。   一口气狂饮了三大瓢水后,便又见他再次舀了一瓢直接仰头泼在了自己脸上,又一瓢,直接泼在了自己胸膛上。   待甩了甩头发,抹了一把脸后,一大缸水便没了大半。   那人这才缓缓转身,淡淡瞥了豆芽一眼,道:“三十文。” 第30章 讨还价。   三十文, 这么便宜?   “是两样一起三十文么,还是每件三十文?师傅,这两件东西打好, 需要几日功夫啊?”   豆芽人虽生的有些粗糙,性子却是个细致的,她时常陪着娘老子一起去菜市场及集市上买菜赶集,有许多经验。   问起物价来及买卖东西来, 是游刃有余了。   方才一路过来时, 表小姐买的吃的用的, 都是只管拿了便走, 都是她在身后补充及解释并询问价格的。   这会儿, 以为表小姐不懂,亦是直接替沈媚儿做了主问了。   “一起, 三日。”   打铁匠淡淡回复着。   回答的话语十分短促。   声音十分低沉, 有些沙哑, 听着十分深沉。   他话不多,似乎一个多字都不喜欢说。   却也并没有不理睬客人。   他一边回复, 一边转过了身,将铺子前方的几块生铁搬了起来,似乎正要将这些全部搬到铺子里去继续锻造。   对豆芽这位客人并没有太多热情, 对远处的沈媚儿,更是除了出来时瞧了一眼,再也没有看过第二眼。   也不知还记不记得沈媚儿。   以往,来了客人, 做生意的多是客气热情的,这一位,还真是个怪人。   豆芽问好了后, 也没有在纠结其他,立马转身要去同沈媚儿禀报。   沈媚儿看着那浑人竟然对她们不理不睬,便要直接返回铺子里,顿时胸口微微起伏了。   打铁匠耳力眼力都极好,几乎是过目不忘的,外头往往来了人,还在老远位置,他有时光听脚步声都能够判断来者何人。   上回,沈媚儿在陈家那般大闹,他只要见了,定然是记得她的,何况,那回,沈媚儿还跟了他那么远,他不可能不记得沈媚儿。   这会儿,瞧她就跟瞧陌生人似的。   虽然,这一世,两人眼下着实跟陌生人差不多。   可是,可是,沈媚儿这一次是特意来找他的——   却不想,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沈媚儿一贯有些骄傲,尤其是在容貌方面,甚至一度有些自信自负,从小到大,几乎没有被人忽视过,这会儿,对方淡漠的眼神,及冷淡的态度,倒是激起了沈媚儿心里的不甘和隐隐怒气。   他不就是个小小的打铁匠么?   凭什么在她跟前这么拽?   怎么可以无视她。   沈媚儿是个藏不住脸色的,很快,眉眼便浮现除了一抹不快,见豆芽过来,她看也没看豆芽豆芽一眼,直直盯着那道要进门的身影咬牙切齿道:“你站住——”   打铁匠脚步一顿。   沈媚儿想直接冲过去,冲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最终,撇了眼眼前这张残缺邋遢的桌椅,犹豫再三,咬牙忍了忍,只随手摸出了手中的帕子,垫在了长凳上,这才一屁股坐下了。   坐下后只略有些盛气凌人的冲着那道背影道:“我才不要三十文的便宜货,我要你给我打一把最好的菜刀,要做一张最厉害的弓箭,最少```最少要一两银子一把的刀,要五两银子一张的弓箭!”   沈媚儿咬了咬牙,报了个数。   这个数,让她有些肉疼。   不过,报完后,又隐隐有些得意。   一旁的豆芽听了,顿时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只结结巴巴道:“一```一两银子的刀,五```五两银子的弓箭,表```表小姐,再```再好的刀不不也就是一块铁么,有那么贵的么?”   寻常一把刀也就是十文二十文的,一把弓箭要多少钱,豆芽不太懂,不过觉得两件三十文,确实不太贵。   可一两银子一把的刀,五两银子一柄的弓箭,着实有些夸张了罢。   便是在元家,也不见这般奢侈了。   要知道,要知道,表小姐一家可是在乡下生活的啊,这样```会不会太过金贵了些啊!   豆芽也只敢在心里质疑着,她知道表小姐的脾气,自然不敢提出来。   不过,这回回来见表小姐性情仿佛变了许多,瞧着懂事了许多,豆芽还曾在心里感到一阵欣慰来着,想着到时候老爷太太回来,见了指不定多高兴了。   这会儿却觉得,是不是自己欣慰过早了。   相比豆芽的没见识,沈媚儿倒是云淡风轻得多。   豆芽懂什么?   沈媚儿到底曾嫁给过那打铁匠,多多少少清楚一些东西的价格,要知道,打铁匠当年所赚的钱可是全部牢牢攥在了她的手里的,她花钱大手大脚的,这十文二十文一件的东西怎么养得起沈媚儿。   沈媚儿曾经无意间撞见过打铁匠将一把刀还是一把剑,卖出了几十两银子的天价,虽这样的买主不多,但是由此可以证明,东西可是有好坏,贵贱的。   沈媚儿这个要求虽有些张狂奢侈,却并非无理取闹。   沈媚儿说完后,直直盯着打铁匠的背影。   打铁匠脚步定在原地,顿了片刻后,只缓缓提着步子,竟没作理会,许是将她当作了无理取闹之辈,掀起帘子似乎便要入内。   “喂——”   沈媚儿见了差点儿要气红了眼,只噌地一下红长凳上战了起来,咬牙道:“你你没听到我再同你说话吗?”又道:“我```我可是客人,你```你竟敢对我这般无礼,还是```还是你耳朵聋了不成?我是来买东西的,又不是来抢劫的,你一个大男人,知不知礼数?”   沈媚儿这个叉腰险些在咆哮的人,嘴里一口一个“礼数”,只瞧得一旁的豆芽尴尬不已。   沈媚儿尤不自知,直到这张小嘴疯狂输出后,爽快完了后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这一世,一定要向好的这颗心,同时也会想起了前世对这浑人的亏欠及想要弥补的意图。   只是,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面对娘亲爹爹和阿弟时,她很会忍的,她所有前世的坏脾气都可以压制得住,并且心甘情愿的愿意改变,唯独到了这里,见到了眼前这人,心里就跟生了一团火似的,一会儿熄了,一会儿又扑腾一下飞蹿老高,心窝子里滋滋滋的,压根不受自己控制。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打铁匠一贯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他寡言少语,最不喜欢跟人啰嗦的。   任性完了后,沈媚儿隐隐有些后悔,按照打铁匠的性子,怕是压根懒得理会她。   果然,话音一落,对方直接踏进了门内,竟连半个眼神都没有赏赐给沈媚儿。   沈媚儿见了顿时气坏了,差点儿要怄火之际,眼珠子转了转,忽而脸色一变,立马收起了之前的嚣张跋扈,只微微鼓着脸,咬着牙道:“刀若太锋利了,便会切着手,娘亲的手都被刀口划破好几回,留了好几道口子了,可若是太钝了,又切不动,最好能打一把又不锋利又切菜切得又快又好的刀便好了。”   沈媚儿边说着,边偷偷抬眼往那门口的方向飞快偷看了一眼,顿了顿,又低头扣弄着手指道:“爹爹常年上山打猎,可他的弓箭多坏了好多回了,坏了又修,修了又坏也舍不得买一把新的,我偷偷攒了好久才终于攒了这笔钱,定要为他打一把最好的弓箭!”   这些话,沈媚儿全是放低放软了语气说的。   她平日里趾高气昂,又盛气凌人,便是再好看,也会令人生厌。   这会儿,难得低眉顺眼,又柔声柔语的,只觉得语气婉转,声音娇俏又软糯,细细听来,声音里还仿佛有些天真撒娇的意味。   这会的打铁匠已经进了打铁铺了,连帘子都已经落下了。   然而,沈媚儿话音一落,良久,良久,终于还是从帘子里传出来一道低低的声音,十分低沉,深沉,只淡淡道:“刀有,弓箭无。”   话音一落,那道身影这才朝里走进。   沈媚儿听了后,立马嗖地一下抬着眼朝着那道帘子内瞅去,她脸上微微一愣,片刻后,双眼弯了起来,一脸得意,不过,得意之色不过维持了片刻,便又轻轻抬着下巴,一字一句道:“弓箭为何不可,你不是打铁匠么,连支好些的弓箭都打不出来么?”   说到这里,沈媚儿将眼睛一转,又飞快道:“你屋子里不是挂了一并弓箭么,我方才都已经瞧见了,那张弓瞧着倒是威武,你若打不出来,我便要了你屋子里的那张,你将那张弓卖了我便是了!”   几乎是沈媚儿话音刚一落,她便飞快撩起了自己的裙摆,一溜烟掀开了那张黑漆漆的帘子,一路熟门熟路的冲入了那个黑漆漆的屋子里。   打铁匠的东西眼下都摆放在了哪里,沈媚儿虽不算特别清楚,可常用的那几样,沈媚儿还是晓得的。   尤其是那张弓,他出门一般都会背着。 第31章 眼圈红。   这间打铁铺里头又黑又乱, 连豆芽方才都有些不敢轻易进去,然而沈媚儿却是熟门熟路的,还隐隐带着几分跃跃欲试。   屋子里很黑, 光线极暗,里头温度极高,方一掀开帘子,便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沈媚儿大步冲了进来, 只进屋后, 又没有急着朝里走, 而是嗖地一下停了下来, 只微微抬手扶着门沿, 随即,缓缓抬着眼, 朝着屋子里一一看了去。   只见整个屋子里堆满了生铁器具, 屋子左侧前后各搭建了个偌大的风箱灶台, 灶台又高又厚,直接搭建堆砌至房顶, 灶台里的火焰呈火红色,滋滋滋的,烧得无比旺盛, 因常年累月的熏烤,两座厚重的灶台早已经熏成了黑漆漆的颜色。   两个灶台中央摆着一座偌大的方形石墩,石墩上是一座厚重的方形铁架,架子旁, 及里侧的墙壁上,各种型号的打铁锤铁钩铁钳整齐摆列成一排,挂满了整面墙壁, 远远的看过去,桩桩件件锋利又生硬,无端令人心生惧意。   此处,便是打铁匠的打铁处,一日里,他多半的时间便是缩在这个漆黑又狭小的地方,一锤又一锤的敲打着,这铺子就他一个人,有时候接了大活,要赶工,便是没白天没黑夜的在此处敲打,是个力气活。   那个时候沈媚儿对此处十分嫌弃,极少踏入过屋子的这一侧。   沈媚儿盯着这出漆黑又冷硬的地方定定的看了好一阵,随即,又抬眼朝着屋子右侧看了去。   屋子里右侧乱糟糟的,全是生铁器具,都是又大又重的东西,摆放得杂乱无章,一眼看过去,便知摆放了许多年没有动过了,该是打从薛老头在此处起,便多年没清理过的,几乎无从下脚。   这里,于沈媚儿而言,倒是有些陌生,因为,在沈媚儿的记忆中,屋子里这半边倒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甚至在屋子中央设了一道帘子,将整个屋子一分为二,外间是打铁的地方,是打铁匠活动的区域,里侧搭了坐矮塌,摆放了一张圆桌,还设了一座梳妆台,沈媚儿有时会过来,专门清理出来给她歇歇脚的,是沈媚儿的活动区域。   盯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沈媚儿一时心情复杂难言。   最后一次来到这铺子时,是沈媚儿从那阴诡地狱里爬出来的那一日,只是,门前一把锁高高落下,门外一片荒凉,那缺了角的桌子上早已经落下了一片灰烬。   铺子早已经关门许久,而铺子里那个砰砰砰的打铁匠早已不知去向了。   沈媚儿好似在门口杵了许久,实则不过片刻功夫。   她很快反应过来,掩下万般情绪,直接朝着对面的墙壁看了去。   果然,只见一把半人高的长弓挂在了对面墙壁上。   沈媚儿几乎想也没多想,便直接跑了过去,只踮起脚尖,飞快将墙壁上的那柄弓箭取了下来。   只那柄弓又大又重,竟比想象中重了许多,沈媚儿一时不察,差点儿没抓稳,差点儿将整个弓滑落到了地上,好在,她两只手紧紧攥着,摇摇晃晃一阵,终于抓劳了。   沈媚儿知道这弓箭是打铁匠不离身之物,他应该是挺看重的,怕对方阻扰,拿起这柄弓便要往外跑,哪知,不过才刚刚转身,便差点儿闷头一头撞上了身后那堵铁墙上。   身后不知何时,矗立了一座山。   又高又大,瞬间将娇小的沈媚儿笼罩住了。   沈媚儿只觉得眼前黑了一片,原本就幽暗的屋子里,被这座大山一挡,又要暗了几分。   沈媚儿紧紧握着弓,缓缓仰起了脸——   视线里骤热出现了一张满脸络腮胡的脸。   打铁匠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的身后,拦住了沈媚儿的去路。   眼下,媚儿转身,两人面对面站着,距离不远,不过一个手臂的距离。   沈媚儿微微咬着唇看着打铁匠。   这是醒来后,第一次如此静距离的看着对方,哪怕是前世,沈媚儿都不曾好好看过眼前这个男人几眼,那个时候,她嫌弃他的胡子,嫌弃他吓人的眉眼,嫌弃他不过是个一介粗鲁武人,不喜欢一个人,他身上哪哪都会惹人厌,便是不是他的错,挑也要挑拣几桩错按在对方身上,他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件错。   许是经历了前世的许多恶,便觉得平淡普通的珍贵,再此次看向眼前这人时,沈媚儿心中已经渐渐散去了几分故意的针对与偏见。   便觉得,其实眼前这人,远没有自己所贬低的那般无用,那般令人生厌。   虽然他的眉眼有些凶厉,却并没有凶过欺负过沈媚儿。   虽然他满脸络腮胡,一脸吓人模样,胡子下那张脸有可能是粗暴丑陋的,不过却并也无害人之心。   不知是不是沈媚儿的错觉,看久了,便也觉得眼前这人这眉眼除了有些凶煞之外,其实是并不难看的,眉毛很粗,眼睛十分狭长,比不上那些才子公子好看的丹凤眼,却也炯炯有神、漆黑深邃。   沈媚儿这一次没有躲闪,只咬着唇,鼓起了勇气定定的看着对方。   两人对峙了片刻,沈媚儿便又朝着对方点了点下巴,道:“你看什么看?“又扬了扬手中的弓箭道:”这弓,我买下了。”   沈媚儿一脸豪迈,说着,还不待对方回复,只有得意的绕过他便要往外走。   不想,只见在这个时候,一条结实粗壮的长臂缓缓一伸,直接拦住了沈媚儿的去路。   沈媚儿微微一怔,似乎有些惊讶,顿了顿片刻,她立马将手中的那张弓紧紧的抱在了怀里,只嗖地一下侧过头,冲着身旁这个“胆大包天”的浑人道:“你```你敢拦我?”   说完,沈媚儿微微鼓起了脸,有些好笑,有些好气,也有些惊讶新奇。   要知道,前世,这人可是对她百依百顺的,任凭沈媚儿怎么无礼骄纵,也都纵容着她。   极少忤逆过她。   像现在这般“大逆不道”的场面,沈媚儿并不多见。   故而,沈媚儿惊讶之余,隐隐有些新奇。   不过,她在他跟前一贯耀武扬威惯了,便是有心收敛,一时半会很难改过来。   沈媚儿并不怕他。   正准备恶狠狠的瞪他一眼,眼珠子一转,沈媚儿又忍了下来,顿了顿,沈媚儿只冲打铁匠说了一句:“除非你给我打一张一模一样的,不然这张弓,我要定了。”   沈媚儿仰着脑袋看着打铁匠,似乎正在等他回应,或者等待他的“放软”,然而左等右等,只见他一脸面无表情,久无回应,沈媚儿不由“哼”了一声,直接抱着怀里的长弓,直接将头一低,将身子一弯,便一身灵活的从那条臂膀下钻了过去。   沈媚儿翘了翘嘴角,觉得自己“胜利”了,不想,刚到门口,将帘子一拉,却见帘子如何都拉扯不动。   沈媚儿再次愣了一愣,良久,她意识到了什么,只缓缓抬头,只见她的头顶再次伸出了一条手臂,牢牢将门帘摁在了门沿着,与此同时,头顶传来一道冷漠又低沉的声音,只一字一句道:“东西留下。”   这几个字,冷漠如斯,没有一丝温度。   细细听来,还有些威力森冷。   这是沈媚儿第一次听到打铁匠用这样严厉又冷漠的语气对她说话。   这是他第一次凶她。   沈媚儿咬紧了嘴唇,良久,竟不知不觉红了眼圈。 第32章 喝水水。   沈媚儿明明气得不行, 若是搁她前世那脾气,准转身气得一把将人推倒了,这会儿不知为何, 鼻尖陡然阵阵发酸了起来。   若是搁在从前,眼前这臭男人哪里敢对她这般说话,可是这一回,他对她跟常人再无任何异处, 冷漠, 寡淡, 甚至还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   沈媚儿这才知道, 原来, 前世自己的仗势欺人、霸道骄横,不过是建立在对方的包容与纵容之下的。   这才知道, 一旦她不是他的妻, 他便与这满屋子的生铁无任何区别, 生冷又坚硬,冷漠又威厉。   只是, 前世与今生的对比着实太过强烈了。   强烈到沈媚儿整个人彻底怔住了,久久无法反应过来,久久无法接受, 也久久无法适应。   哪怕沈媚儿知道,如今的自己于他而言,不过是陌生人,甚至是个骄纵又蛮横的跳梁小丑, 可是,可是沈媚儿依然止不住的委屈跟生气。   她只用力的攥着手中的这张弓,用力的咬紧了唇齿, 若是搁在从前,沈媚儿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一准跳着闹着开闹了,可这会儿,沈媚儿却微微仰着脸,拼命将眼里的眼泪憋了回去,良久,只飞快转身,将手中的那张弓啪地一下扔到了对方身上,只强忍着哭腔道:“给就给,我才不稀罕这破烂玩意儿!”   话音一落,沈媚儿依然极力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掀开帘子忍着泪便要往外冲。   不想,不知是不是那张弓的弓身太重太锐,还是弓弦太过锋利,沈媚儿松开弓时,手指不知被哪里剐蹭到了,霎时,沈媚儿只觉得指尖一疼,她喉咙里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嘶”的呻,吟声。   踏出门口抬手一瞧,只见右手的食指拇指两根手指指腹不知何时分别被划开了两道长长的口子。   大红色的鲜血顿时如泉水般,飞快流淌了出来。   沈媚儿虽是乡下人,却是个阳春白雪般的人,自幼娇养长大,两只手细白又娇嫩,说句吹弹可破丝毫不为过,尤其是她的皮肤,又白又薄,里头的血管血液仿佛都能清晰可见。   如今,这般薄嫩的皮肤被划开,顿时觉得里头的血兜不住似的,瞬间染红了整个手指,远远的看过去,只觉得有些触目惊心。   沈媚儿低头一看,见满手的血,那血红得瘆人,刺得她双眼一阵犯晕,顿时脸色一白,只后知后觉的疼得说不出话来。   “表小姐——”   门外的豆芽立马迎了上来,看到沈媚儿的手流了满手的血,顿时吓得头皮发麻道:“老天爷啊,表小姐你的手```你的手```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了?”   说到这里,豆芽见沈媚儿眼睛红红的,强自忍着泪,顿时立马恶狠狠的朝着帘子里头瞪了一眼,一脸凶恶道:“是不是方才那个打铁的欺负你了,你莫要怕,豆芽虽打不过他,却也不待怕他的,他若敢欺负你,豆芽```豆芽不会放过他的!”   豆芽一脸气愤凶恶的说着。   方才,她便瞅见表小姐被拦在了门里。   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这青天白日里,可不待这般欺负人的。   豆芽恨不得冲进去讨要说法。   可见沈媚儿手上伤得厉害,又见她一脸无措,一脸忍痛,豆芽便暂且忍住了,立马冲沈媚儿道:“表小姐,您的帕子呢,快快拿来,豆芽先给您止血!”   沈媚儿脑袋有些晕乎,只讷讷道:“帕子```帕子不见了。”   豆芽身上没带帕子的习惯,左瞧又瞧,见远处那里有个水缸,立马拉着沈媚儿道:“表小姐,跟豆芽来,豆芽先用水替您将血冲干净了,再看您伤得怎么样,若是严重了,咱们得去将大夫请来!“   顿了顿,又恶狠狠道:”您放心,若里头那个老家伙欺负了你,豆芽是不会放过他的!“   话音一落,豆芽赶忙拉着沈媚儿一溜烟的跑到了水缸旁,拿起葫芦瓢舀了水,便小心翼翼地往沈媚儿手上冲洗。   “嘶——”   “疼——”   这时,一直立在帘子后的人,微微抿着嘴,掀开帘子缓缓踏了出来。   只见门口的地上滴落了几滴鲜红的血。   而弓箭的包边是用硬质的猎兽皮包扎的,坚硬又锋利,眼下,那皮质上残留了一道细小的血印子。   打铁匠看了看手中的弓箭,又看了看远处那道呼疼的身影,一时,垂了垂眼帘。   “豆芽,轻点儿```嘶,疼——”   沈媚儿打小被沈老二夫妇捧在了手心里,哪里受过苦受过疼。   纵使豆芽放轻了力道,可凉水冲到伤口上,依然有种如刀割般的疼痛感。   沈媚儿怕疼。   尤其是,还是眼皮子底下,眼睁睁的可以瞧得见的疼。   她的声音有些软糯婉转,往日里扯着嗓子大喊大叫,隐去了几分美感,这会儿压低了声音,一声一声轻轻哼着,落入旁人眼中,只莫名觉得有些楚楚可怜。   “您忍着些,马上便好了。”   “这是被刀划破了么怎么伤得这样厉害?刀口有些深,若搁在我身上,我这粗皮糙肉的,应当不打紧,可表小姐,您的手这般细皮嫩肉,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豆芽经验十足,一边安抚着沈媚儿,一边又忧心忡忡的说着。   一听到要留疤,沈媚儿顿时皱起了整张脸,只丧眉拉眼道:“我```我不要留疤,疤痕丑死了。”   说着,沈媚儿微微鼓起了脸,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的疤还没好全了。   沈媚儿对相貌有着极致的要求,一个额头上的疤就令她日日摸着,恨不得摸掉才好,如今,手上又新添了两道,疼痛反而不是最要紧的了,一听到会留疤,沈媚儿顿时急得在原地跺了两下脚。   放下手时,眼尾余光扫到了杵在了门口的那道身影。   沈媚儿顿时转了身去,只恶狠狠的朝着那道身影狠瞪了几眼。   豆芽也看到了打铁匠,顿时便要上去跟人理论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弄伤咱们表小姐的,我跟你说,表小姐手上若是留了疤,咱们````咱们老爷不会放过你的,哼!”   豆芽叉腰,雄赳赳地护着犊子。   全然忘了,在此之前,对这位乡下来的表小姐有多讨厌。   打铁匠被大胡子糊住的脸上,依然看不住任何表情,面对豆芽的叫嚣指责,脸上依然没有任何情绪。   不过,片刻后,却见他淡淡的朝着沈媚儿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将手中的长弓往墙壁外的铁器上一挂,然后转身面无表情的踏入了屋子里。   豆芽以为他视若无睹,完全没将她们放在眼底,顿时气得正要火力全开,这时,便又见那打铁匠去而复返,出来时,手中拿着一个黑漆漆的药瓶及一条白色的破布。   打铁匠没有将手中的东西递给豆芽及沈媚儿,而是直接搁在了桌子,随即,一言不发的便又要转身进屋。   沈媚儿见了,顿时咬着牙,一溜烟冲到了桌子前,一屁股往那长凳上一坐,却是转着身,背对着门口的方向,转身咬牙冲豆芽道:“豆芽,我渴了,我要喝水!”   豆芽见打铁匠将药拿了出来,脸色的火气顿时小了几分。   见表小姐要喝水,又见那打铁匠要进屋,便立马冲那打铁匠的背影喊道:“喂,我家表小姐要喝水,你听不到么,快点儿倒杯水来!”   豆芽说完,立马跑到沈媚儿跟前,又将那瓶药拿起来,放到鼻下闻了闻,只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草药味。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给沈媚儿用这来历不明的药。   这时,只见沈媚儿主动将手递了过来。   豆芽愣了片刻,立马将药膏倒在了沈媚儿指腹间,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起了药来。   而她们身后,原本要进屋的身影一时顿在了原地。   沈媚儿虽故意背对着打铁匠,可余光却一直留意着身后的动向,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只见身后的身影并没有进屋,而是转身往这边来了,沈媚儿嘴角微微一翘。   正得意间,却见那道高大地身影绕过了她们,直接大步来到了她们身前,一直走到了水缸旁停了下来,然后,在沈媚儿跟豆芽目光地扫射下,只见那浑人拿着葫芦瓢,从水缸里舀了一瓢冷水朝着沈媚儿走了过来。   沈媚儿看了看递到眼前地冷水。   又抬起头,往那大胡子脸上看了一眼。   下一刻,她顿时呼吸凌乱,瞬间胀红了脸。   沈媚儿气得胸口剧烈呼吸,气得咬牙切齿,就连豆芽都懵了片刻,没有缓过神来。   沈媚儿气得压根不想跟那蠢人说话,又一时不好发作,最终气得扭头咬牙冲豆芽道:“豆芽,我要喝热水。”   顿了顿,又抿着嘴将头靠在了豆芽的肚子里,微微鼓着脸道:“手好疼,豆芽,我要喝热水。”   豆芽看了看难得软糯可怜的表小姐,又看了看眼前这位生猛大汉,心里又气又好笑,良久,只强忍着无语,难得耐着性子,冲这位打铁的道:“生水吃了是要闹肚子的,我家表小姐金贵,吃不了生的,你```你能不能去弄些热水来!” 第33章 气呼呼。   媚儿也不搭理那打铁匠, 却一直缠着闹着豆芽。   豆芽自然只得冲着那打铁匠吆五喝六。   这主仆二人直接在这打铁铺子前毫不客气地指挥使唤了起来。   打铁匠至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过话,也一直没有正眼往那主仆二人身上瞧过几眼,他威厉的目光在媚儿闹腾时微微蹙了蹙眉, 却又在媚儿一直撅嘴嘟囔喊着“口渴”“好疼”时淡淡扫了她一眼,最终,将葫芦瓢里的凉水往地上一泼,转身大步朝着铺子外头走了去。   铺子里头不曾烧水。   他去外头借水。   当年, 婚事落定后, 沈媚儿曾趾高气昂的跑到这打铁铺子挑挑拣拣, 开出了诸多“过分”的成婚要求, 那回, 是舅舅同父亲带她过来的,在二位长辈们的靠山下, 沈媚儿过分到了极致。   那时, 这屋子里头亦是连杯像样的热水都不曾有, 那时,媚儿隐隐记得, 打铁匠是跑到外头讨来的热水。   前世的沈媚儿对此自是嫌弃不已,对那杯借来的热水冷嘲热讽,未曾开口吃过一口。   然而重活一世, 鬼使神差的,却又再次折腾再次惦念起了那杯水来。   见那打铁匠往外走了去,知道他是去为她讨要水后,沈媚儿的得意劲儿又上头了。   哼, 不认识又怎样,不是他的妻又如何,只要她想, 她沈媚儿有的是法子“对付”“收拾”这呆木头,这蠢人。   沈媚儿洋洋得意了一番后,终于忍不住将脸从豆芽肚子里上抬了起来,只边抠弄着手指头,边飞快转脸朝着对方的背影看了去,却在看到那道高大的身影朝着铺子斜对面的豆腐摊位方向走了去后,沈媚儿脸上微微一愣,随即,整个人瞬间正襟危坐了起来,嘴角再次抿紧了。   那豆腐摊位是一对父女搭的,父女姓杨,是这条街上最穷最惨的人家,父亲因瘸了一条腿,故而街上的乡亲们唤其杨老瘸子,女儿因生的伶俐漂亮,又勤快能干,大家纷纷戏言是镇上的豆腐西施,豆腐西施名叫杨彩玉,玉姐儿。   豆腐西施如今年已满二十,去一直未曾婚配,是镇上少有的大姑娘了,她生得模样不错,尤其那脸比自己打的豆腐还要白嫩,这般勤快又伶俐的姑娘,该是镇上最抢手的才是,缘何一直未嫁,论起缘由,除了穷苦以外,便是命不好,及身边带着瘸腿的父亲这么个累赘的缘故呢。   听说这姑娘命中带煞,尤其是在婚事这块,说不上灾不灾星,横竖打从及笄起,总共说了三门亲事,然而每一桩亲事落定不久,那未来的夫家便遭了难,不是家中竹子开花,便是未来夫家家人接连病故,最后这一家,那未来夫君更是在成婚当日暴毙而亡,那家人吓得连夜将豆腐西施送回了杨家,至此,再无一人敢轻易上门提亲了。   至此以后不久,杨母心急如焚,一夜白了头,不久郁郁而终,杨父腿疾旧疾发作,差点儿性命不保,最终整条腿被锯掉,成了单腿瘸子。   经历此事,这豆腐西施便开始心灰意冷,当即便放了话,从此不再嫁人,要孤身陪伴父亲,替父亲养老送终,若欲娶之,必须将父亲一并接回夫家养老。   哪个敢担这样的责任?   纵使这豆腐西施相貌不错,除了“煞星”的名声在外后,其实本身却是个吃苦耐劳又勤快心善的姑娘,然而,纵使如此,依旧是过问的人不少,真心实意的并不多,长此以往,便彻底给耽搁了。   也是在沈媚儿嫁给打铁匠大半年后,才后知后觉得知,原来,街上菜摊上的王婆子原先跟豆腐西施的生母交好,又对豆腐西施心生怜惜,一直对她的大事一直惦念着,不曾放弃。   后打铁匠来到镇上接管薛家这打铁铺子后,王婆子明里暗里的将他暗中观察了大半年之久,观其性情,考察其人品,早已料定了对方是可托付之人,亦是个可承担责任之人,便由她起头,领着整条街上的人作保,为这二位牵起了红线来。   数年未曾考虑过婚事动过凡心的豆腐西施在整条街人的鼓动及父亲的助攻下,又见对方是他,婉转数回,辗转反侧数夜后,终于心思微动,红着脸,松了头,动了念头。   而那打铁匠虽未曾开口应允,却在整条街人的关心下,也未曾开口阻拦,仿佛亦在默许,直到,王婆子将媒婆请了来,便要开始向二位正式说媒之际,沈家村那刁钻蛮横的沈媚儿忽然从天而降,生生半路杀了出来,将人截胡了去。   至此,薛杨两家的佳缘彻底中断,而薛沈两家的孽缘正式开启了。   以至于,嫁给打铁匠大半年后,沈媚儿这才后知后觉找到了她被整条街人所不喜的最大原因。   而沈媚儿当年得知这个消息后,更是一度愣了几愣,当时,她脑海中唯一的念头便是:不曾想,那个粗鲁无用的打铁匠,竟也还曾是个枪手货?   除了不可置信以外,她还曾一脸脑残的叉着腰跑到了那豆腐摊,站在那豆腐摊前,直勾勾地盯着那豆腐西施一动不动的瞧了整整一个上午,似乎十分不解,这豆腐西施究竟是缺了心眼,还是缺了哪根筋不对,竟会有如此愚蠢的眼光及想法,同时,又暗暗恼恨,恨不得将这豆腐西施拖出来打上一顿才好,缺心眼脑残便罢了,行事还磨磨蹭蹭,拖沓至极的,生生将打铁匠这烂摊子拖到了她手上。   沈媚儿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吓得那豆腐西施当即连豆腐还没卖完便早早收了摊,怕那沈媚儿又不知要发什么疯,作什么祟!   那个时候,但凡一有点风吹草动,沈媚儿便恨不得闹天闹地,闹得打铁匠丝毫不得安宁,唯独,得知这件事后,沈媚儿竟难得风平浪静,丝毫没有以此作乱,只古古怪怪的捧着脸对着那豆腐摊位看了几日,又进了屋,继续捧着脸对着那正在打铁的打铁匠的背影盯着瞅了几日后,便破天荒的没再提及此事了。   甚至连打铁匠都不知道,她曾无意间得知过此事。   前世,沈媚儿对这件事并未曾有多在意计较,冷不丁的重活一世,到了眼下,看到那打铁匠往那豆腐摊走了去,不知为何,沈媚儿心里头没由来一紧,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直到,手指间传来一阵痛意——   “啊,表小姐,伤口怎么又流血了?”   沈媚儿匆匆转头看了一眼。   刚被豆芽包扎好的手指,又再次渗了血来。   “薛```薛大哥——”   却说豆腐摊位上,正在铺子里忙活的豆腐西施玉姐儿看到薛平山过来,似乎有些意外,愣了片刻后,只下意识地捋了捋耳后的碎发,飞快地看了薛平山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只微微垂着眼,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唤道。   “可否借一瓢热水。”   薛平山倒是身形未斜,眼神未瞟,他身形绷直,一身凛然,丝毫未曾寒暄或是含糊,直接有礼,又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说着,只缓缓抬手,将手中的葫芦瓢递了过去。   杨彩玉闻言,忙道:“当然可以。”   说着,看了薛平山手中的葫芦瓢一眼,又越过了薛平山的身影,朝着他身后的打铁铺方向飞快看了一眼。   见铺子前的桌子上坐了一个身形婀娜迤逦的女子身影,旁边还站着个丫头,杨彩玉似乎愣了一愣,脸上竟有片刻失神,好在,不过一瞬间,很快反应了过来,杨彩玉支支吾吾道:“是```是来了客人罢,我```我还是给薛大哥倒杯茶罢!”   说完,杨彩玉匆匆转身进了摊位,拿起了火炉子上的茶壶,难得手脚忙乱地,匆匆拿了个碗,又捏了把杨老瘸子爱吃地陈茶,倒了一碗热乎乎的热茶。   薛平山看了那碗茶一眼,又抬眼看了眼杨彩玉,片刻后,微微偏头,似乎朝着身后方向看了半眼,最终端起了那碗茶,冲杨彩玉微微颔首道:“多谢。”   说完,薛平山直接端着那碗茶来到了桌子前,将那碗热茶直接搁到了沈媚儿跟前。   却见沈媚儿抬着眼,直瞪瞪地盯着那打铁匠,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打铁匠,良久良久,只微微鼓着脸,撅着嘴,一脸任性道:“我```我又不想喝了。”   说着,沈媚儿又咬着唇,扯着豆芽的袖子用力摇晃,道:“这么烫,怎么吃啊,豆芽,我要吃生的凉的。”   沈媚儿这话虽是对着豆芽说的,两只眼睛却死死盯着那打铁匠看着。   分明是在刁难着那打铁匠。   豆芽瞧到这里,哪里还瞧不明白。   这表小姐哪是要喝凉水啊,分明是要使唤那打铁的,让他再去跑腿打凉水来。   哎,豆芽脑门一疼,一抬眼,见那铁匠亦是居高临下的盯着表小姐看着,目光瞬间变得严厉了起来。   豆芽心头一紧,也不敢劝阻,立马上前,欲从那打铁匠手中将那葫芦瓢接过来,嘴里附和道:“好好好,豆芽这就去替表小姐打凉水去!”   哪知,豆芽想从那打铁的手中将瓢接过来,却见那打铁匠纹丝不动,只紧紧握着那葫芦瓢,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豆芽愣了一下,喊了声:“师傅——”   话还未落,忽见那打铁匠立在原地,只将手臂微微一抬,他连身形都未曾动过一下,连眉眼都未曾动过一下,只背对着将手中的葫芦瓢往外一扔,哗啦一声,那葫芦瓢便远远的,准确无误的落到了身后一丈远外的水缸中。   这一举动,惊得豆芽瞪圆了双目。   打铁匠却冷冷地看了沈媚儿一眼,竟一言未发,直接转身大步踏进了屋。   沈媚儿见状后,只噌地一下从长凳上站了起来,冲着那即将消失在视线里的背影咬牙切齿道:“三日后,我```我来取刀和箭,若是打得不好,我```我跟你没完,哼。”   沈媚儿说完后,撩起裙摆便气呼呼的朝外走。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一瞬间铺子外头只剩下了豆芽一人,她看了看消失在门口的那打铁匠,又看了看负气冲出老远地沈媚儿,豆芽一脸懵。   怎么,怎么一个两个一时间全都走了?   还都气得不行?   豆芽分明在场,却又模模糊糊的瞧得稀里糊涂的。 第34章 夫妻道。   却说沈媚儿气得一路脚步未停, 直接一口气冲回了元家。   豆芽在身后追,竟都有些追赶不上。   元家宅子在中街的尽头,是一座三进的宅院, 那里是住宅区,安静又富足,大部分镇上殷实的家宅都安置在了那里。   快到家门口时,在拐角的偏巷上, 豆芽瞅见三个男子鬼鬼祟祟的凑在元家附近的巷口东张西望, 期间, 沈媚儿经过时, 三人更是探出了头来, 一直鬼鬼祟祟的盯着沈媚儿的身影,一直到她进了元家, 还盘桓在周遭, 未曾离去。   豆芽皱着眉头, 学着沈媚儿方才那模样,直接叉着圆滚的腰身踱了过去, 她刚凑过去,对方便发现了她,瞬间交换了个眼色, 一伙人一窝蜂跑没了影,豆芽冲着三人散开的方向怒骂道:“哪里来的小毛贼,敢在元家门口作祟,再敢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兴风作浪, 看我不让人将你们一棍子全给打出去!”   豆芽叉着腰在巷子口骂了足足半刻钟之久。   这才捂着胸口,气喘吁吁的回了元家。   此时,小元氏午睡方醒, 见媚儿撅着嘴,一脸气呼呼地跑回来,那小嘴撅的,都挂得起一个酱油瓶子了,小元氏立马拉着沈媚儿关切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又是哪个惹到咱们家媚儿了,媚儿是不是去找银姐儿她们玩了?”   元家的邻居银姐儿、惠姐儿两个同媚儿一般大小,两个都是会写字念书的,被家里教导得极好,是小元氏心目中的大家闺秀,小元氏一直想让媚儿同她们一起玩,只沈媚儿与她们不是一路人,每每回来,不是气得咬牙切齿,便是摔东西骂人。   长此以往,小元氏便也不劝了。   这会儿,只当又是去了那里受气了。   却见沈媚儿撅着嘴,道:“不是她们,是头蠢驴,是根呆木头惹的我。”   边说着,边想起方才发生在那打铁铺子里的那一幕,沈媚儿依然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所以,方才,那打铁匠是冲她在甩脸子,在摔东西么?   这些```这些前世可都是她独有的权力,只有她才能做的事情。   便是借那打铁匠一千个一万个胆子,他也丝毫不敢在沈媚儿跟前这般“大胆包天”啊。   打铁匠从来没有凶过沈媚儿,更加没有在她跟前摔过东西。   可是,可是刚刚——   沈媚儿当即气得瞪圆了双眼,小脸一愣一楞的,一脸难以置信。   她是逼着自个飞快跑远了,不然,不然,她差点儿便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便又要冲过去咬牙切齿的去讨伐那打铁匠了。   沈媚儿也不想让自己重新变回前世那令人讨厌的嘴脸。   可是,可是,她在父母跟前已经变得乖乖的了,她也想对那打铁匠对那浑人态度好些,她今儿个甚至连午睡都没有睡,赶了一整日的路,早已经累得浑身酸痛,昏昏欲睡了,却依旧打起了精神,寻了借口,特意去找的他。   却不想,好端端的,碰了一身的钉子回。   也不知怎么了,对着那张被胡子糊了整张脸的老脸,那火气就滋滋的,不明就里的往外冒。   吃了一肚子火气回来。   最后那两句,沈媚儿是压低了声音嘀咕出来的。   小元氏没听清楚,只听了头一句,见女儿撅着小嘴,小脸更是红扑扑的,一脸气呼呼地,一脸娇态,便立马去倒了杯茶来,问道:“那是去哪儿玩了,去了大半日了。”   她晓得沈媚儿跟她爹爹出门不过是个幌子,定又悄悄溜到哪儿去逛了。   寻常人定欺负不到媚儿头上,除非遇着了那格外难缠的。   沈媚儿听小元氏这么一说,顿时将小嘴一咬,道:“我```我去找了间打铁铺子,娘切菜的刀不是钝了么,爹爹打猎的弓箭不是坏了么,寻思着帮爹爹娘亲重新打把菜刀和弓箭,不想,遇到了块又臭又硬的硬骨头,气死了我了。”   沈媚儿边说着,边接过小元氏手中的茶,一口气恶狠狠的咕噜咕噜喝光了。   抬手之间,小元氏发现了她手上的伤口,小元氏脸色顿时一变,忙拉着沈媚儿的手急急道:“这是怎么了,手好端端的怎么了,是伤到了么,伤得重不重,来,媚儿,快来,娘亲好好瞧瞧!”   小元氏一脸紧张。   她晓得沈媚儿有多爱美,有多讨厌伤疤。   这额头上的伤还没好透了,手上这又是怎么了。   小元氏忙拉着沈媚儿的手小心翼翼地查看着,想要关切的多问上几遭,又怕女儿不耐烦,这时,正好豆芽擦着汗进来了,小元氏立马问向豆芽,道:“豆芽,媚儿这手在哪儿伤的,今儿个发生什么事了,快来,快来,好生与我说道说道!”   小元氏见伤口上包的布有些粗糙,恨不得将包扎好的伤口重新拆了,好一探个究竟。   豆芽听了,顿时挠了挠后脑勺回道:“禀姑奶奶,表小姐这伤是在那打铁的铺子里头被那打铁的——”   豆芽自然毫无保留的在小元氏跟前交代个干净。   表小姐对那打铁的恨得不成样子,这伤又是那打铁的伤的,豆芽一脸恶狠狠的控诉着,自然要将全部罪责全往那打铁的身上安了。   不想,她不过才刚刚开了口,便见那沈媚儿将手用力的从小元氏手中抽了回来,道:“是我自个弄伤的,怨不得旁人。”   一口气打断了豆芽的话。   顿了顿,沈媚儿低头摸了摸手上的那根粗糙的白布条,脸上嫌弃了好一阵,嘴上却道着:“行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不过就是划破了道口子,晚上洗澡时重新包扎下便是了,娘亲莫要担忧。”   说着,沈媚儿捂着嘴打了个哈切,有些疲倦道:“娘亲,媚儿累了,媚儿想要回屋躺一会儿。”   小元氏看了豆芽一眼,又看了媚儿一眼,虽一脸狐疑,却立即道:“那```那娘亲送你过去。”   小元氏亲自送沈媚儿进了屋,又亲自将床铺收拾好,扶着沈媚儿躺在了床上,甚至细细致致的替沈媚儿盖好了被子,后坐在了床沿边,恨不得亲眼守着女儿入睡了,才能安心离去。   还是沈媚儿一脸懂事的将她劝走了。   临走前,沈媚儿忽而又支起了身子,朝着小元氏的背影没头没尾的问了一遭:“娘,爹爹若惹你生气了,你是怎么对付他的?”   沈媚儿一脸认真的问着。   小元氏听了沈媚儿这话后,愣了一愣,好半晌,只笑着坐回了沈媚儿跟前,拿手捋了捋沈媚儿的发,柔柔笑道:“傻孩子,娘跟爹爹是夫妻,便是有个吵嘴闹气亦不过是寻常之事儿,哪里用得上‘对付’一词。”   说着,小元氏想起沈媚儿争强好胜的性子,想了想,又道:“这夫妻之间,有个吵闹亦不完全是件坏事,有时候吵吵闹闹间,两人之间反倒是能越来越近,关键不是谁对谁错,也不是谁输谁赢,而是谁先低了头,谁又先认了错,又是谁收了尾,谁了的事儿,横竖,整件事儿,得两人全都参与了,不能让一人全受了,不然这人得多委屈,长此以往,受了委屈的人哪还能有个好?日子久了,便生了怨怼了。”   说着,小元氏觉得这话有些深了,想了想,又浅显直白说道:“这么说吧,我跟你爹爹若是置气了,一准是你爹爹率先认错低头,不过,每回你爹爹认错后,娘亲要么会为你爹爹打盆热水烫烫脚,要么会为你爹爹煮上一碗云吞面,横竖不能让你爹爹一人受足了委屈,这般,娘亲的气消了,你爹爹心也热了,如此,二人心更近了,便能越走越久了。”   小元氏捏着帕子,有些不好意思说着。   却也不曾回避,耐着性子教着女儿。   见沈媚儿听得一脸晕乎乎的,小元氏不由摸了摸沈媚儿的脸,低低笑道:“娘的媚儿长大了,心里头有事了。”   小元氏微微打趣着。   话音一落,陡然见那沈媚儿脸微微一红,片刻后,只哗啦一下,只见沈媚儿将被子一扯,一股脑的朝脸上一盖,将整个脑袋都蒙在了被子里,只闷声说道:“媚儿不知娘亲在说些什么,媚儿困了,娘亲快些走罢,莫要吵着媚儿了。”   沈媚儿嘟嘟囔囔着。   小元氏却拧着帕子笑了笑,眼睛转了转,沉吟了一阵,起身离开了。   小元氏走后,沈媚儿立马将被子掀开,气喘吁吁的急急吸了几口气。   良久,待呼吸平稳了后,沈媚儿紧紧攥着被子,一脸若有所思。   夫妻之间,不是谁对谁错,谁输谁赢?   不能让一人受足了委屈?   这其实不是沈媚儿第一回 听到这样的话,同样的话,前世小元氏在沈媚儿耳朵里叨唠过好些回了,只是,沈媚儿一直听不进去罢了。   前世,她跟那打铁匠之间,率先低头认错的永远是那打铁匠,事后了事收尾承担所有后果的亦是那打铁匠。   媚儿无论何事,都要与那打铁匠争个对错输赢。   认完错后,那打铁匠还得耐着性子伺候她,接受沈媚儿的颐指气使。   所有事情,都由打铁匠全干了,她沈媚儿干了什么?   想到这里,沈媚儿不由卷着被子转身面朝着床榻里侧躺着。   直愣愣地躺着。   这夫妻之间的事儿,听着好似比做学问还要难。   沈媚儿一时有些理不清头绪。   不过,良久,她摸了摸,将一个漆黑的药瓶子摸了出来,拿在手中仔仔细细的端详着。   良久,又将那瓶子往床榻上一扔。   心道,重活一世,她如今不过还是个未出阁的待嫁之人,想那夫妻之道作甚,都怪那浑人,将她给气糊涂了,气得她脑门子发晕,气得她胡思乱想,停不下来。   沈媚儿复又将被子一拉,再次蒙了整个脑袋。   闷在被子里,啊啊啊的喊了几个嗓子后,一只手鬼鬼祟祟的探出了被子,又偷摸将那只丑呼呼的药瓶子摸进了被子里。 第35章 舅舅归。   当日, 沈老二打发铺子里的伙计过来送信,说亲自去县城里头去接元家夫妇,夕阳刚西下, 小元氏便亲自去了厨房,给兄长嫂子做了一桌团圆饭。   午睡醒来的沈媚儿也跟在小元氏身后跑跑腿,打打下手之类的。   小元氏领着一双儿女一时趴在饭桌前等着,一时又亲自去宅子口迎着, 一直等到饭菜都要凉了, 快要到亥时, 沈媚儿及磊哥儿姐弟二人都哈欠连天, 快要被小元氏送去入睡之际, 终于听到宅门外头传来了一阵马车声——   “舅舅回来了。”   “舅舅回来咯。”   磊哥儿整个人一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 跳下交椅, 拔腿便朝外跑, 跑到半道上,不知想起了什么又返了回来, 拉着沈媚儿一道,一脸开心道:“阿姐,快, 舅舅回来了。”   磊哥儿拖着沈媚儿往前跑,小元氏笑着跟在身后,人还在屋子里头,便听到元朗那洪亮的嗓子在外头吆喝了起来, 道:“瑶瑶呢,瑶瑶,舅舅回来了, 给你捎了礼物,还不速速来迎舅舅!”   沈媚儿同磊哥儿出了厅子,便见舅舅元朗大步浩浩荡荡的跨进了院子里,身后跟着舅母范氏,而爹爹杨老二则在门口,搬运马车里的东西。   舅舅元朗四十有八,年近五十,比胞妹小元氏大了十多岁,虽年近五旬,却一点都不显老,瞧着甚至比沈老二大不了多少,不过四十出头,且他常年在外奔走,性子爽朗,一身江湖气息,然而身形相貌却又是偏儒雅气韵挂的,同小元氏有些挂相。   这样的人,一张笑脸,一身豪气,十分得人亲近。   他一露面,整个院子里彻底热闹开来。   “舅舅。”   “舅舅。”   沈媚儿抓起裙摆,同磊哥儿二人一脸惊喜的看着他,随即,齐齐朝着他扑了过去。   “瑶瑶。”   元朗直接将沈媚儿一把抱了起来,抱着她在空中打了个转,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下,而后一手握着她的肩膀,一手去摸她的脑袋,只直直盯着沈媚儿,笑吟吟道:“来,几个月未见了,快让舅舅瞅瞅,是不是又变好看了。”   媚儿喜欢被人夸,元朗从不吝啬他的夸赞。   说着,只揉了揉沈媚儿的脑袋,又摸了摸沈媚儿的脸,压根不待沈媚儿回答,便很快自问自答道:‘嗯,几月不见,咱们瑶瑶又伶俐了,生得这般好看,将来也不知便宜了哪个臭小子。”   话音一落,元朗捏了捏沈媚儿的小鼻子,道:“怎么这样瞅着舅舅,几个月不见了,不认得舅舅了?”又道:“想不想舅舅?”   元朗见沈媚儿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愣了一下后,只笑呵呵的打趣着。   沈媚儿看着眼前的舅舅,看着看着,小嘴忍不住瘪了起来,不多时,眼圈渐渐红了。   舅舅元朗膝下只有一子,未得女儿,范氏见其对胞妹小元氏及外甥女沈媚儿宠爱至极,一直想替他生个女儿,只范氏当年生子时身子受损,差点儿要了半天命,便不敢再冒险,甚至她还曾动过为其纳妾的念头,却被元朗一把拦住了,元朗只笑着道:“有淑儿同瑶瑶足矣,若再生个女儿,唯恐亏待了她们。”   原来,元朗宠爱自己的妹妹及外甥女甚至一度宠爱到了不敢生女儿的地步,由此可见,元朗往日里对沈媚儿何其溺爱,他对沈媚儿的宠爱,丝毫不比沈老二及小元氏来的少。   沈媚儿对舅舅亦是又敬又喜。   前世,她对舅舅的喜爱甚至一度越过了沈老二,因为元朗对沈媚儿的偏爱有恃无恐,是明明白白放在明面上的,丝毫不带任何掩饰,他夸她,赞她,喜爱她,沈媚儿要什么给她买什么,无条件无限度的支持她认可她,沈媚儿是元朗眼里最耀眼的小公主。   前世,沈媚儿在沈老二、小元氏跟前刁蛮任性,可不管她多任性无礼,一到了舅舅元朗跟前,舅舅一定会有法子令她变得听话乖觉,在沈媚儿心里,舅舅不仅仅是舅舅,是她的第二个爹爹。   哪怕前世,沈媚儿犯了众怒,惹得父母伤心欲绝,一夜白了头,舅舅虽恨铁不成钢,却也依然舍不得骂她责怪她。   她当年入了那魔窟地狱,舅舅更是锲而不舍的派人上门劝说她,只后来舅舅的生意做大做强,做到了洛阳金陵,甚至一路北上,人时时不在元陵城,这才没来得及解救沈媚儿于水火之中。   后来,后来临死前,听那恶魔阴森笑着说,舅舅在海上经历了一场暴雨海啸,早已身首异处,不知真假。   那时,沈媚儿眼里的泪水早已经流干了,整个人早已经痴傻,不辨悲喜,只是,听到舅舅二字时,木然僵硬地脸上,依然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临时前,沈媚儿只觉得对不起家人,对不起打铁匠,更对不起的那人,便是宠她爱她的舅舅了。   重活一世,舅舅还在眼前,如此鲜活,如此分明,有那么一瞬间,沈媚儿脑海中俨然有种朦胧幻觉,好像前世所有不过是一场撕心裂肺,令人胆寒的噩梦,纵使令人心魂俱灭,可终是醒了。   眼前这一切才是真实的。   父母是真实的,弟弟是真实的,舅舅舅母是真实的,而那些鬼厉般的梦境,早已烟消云散了。   她没有经历过那一切,她不过是做了场梦罢了。   梦醒了,爹娘依然宠爱她,舅舅舅母依然溺爱她,连弟弟也变得听话黏糊她,只要她愿意,她的未来将一片光明,前所未有的幸福。   “舅舅——”   这样画面憧憬,令沈媚儿喜极而泣。   这样想着,很快,沈媚儿只微微红着眼圈,一脸激动的扑腾进了舅舅的怀里,紧紧抱着舅舅的脖子,只哇地一声陡然间大哭了起来,道:“舅舅,媚儿想你,呜呜,很想很想·```”   当初醒来时,身上带着病气,浑身无力,又加上难以置信,沈媚儿一直压制着心里的恐惧及重生后地迷茫和害怕。   后又强迫着自己改变,变得懂事,变得听话,变得坚强和善良。   然沈媚儿骨子里其实是个单纯和平庸的人。   她心里很害怕,也很无助。   那些看似普通寻常的优良品性,对其他人来说,不过是与生俱来的,可对她来说,却有些吃力,有些艰难。   想变好,原来不是说说就可以了,试过了,才知,原来是一件好难好难的事情。   只所有的所有,在此番见到元朗地时候,竟翻天覆地、排山倒海地一股脑地又全部重新掀了起来。   舅舅不会死地。   舅舅同她一样,会活得好好的,会一直活下去。   沈媚儿紧紧抱着元朗,哭得不能自已。   她的这番行径着实吓了元朗一大跳。   就连小元氏及范氏也被吓到了。   “怎么了,这是,瑶瑶,怎么哭得如此伤心难受,便是想舅舅了,也莫要哭成这样,当心喘不上气来了,放心,舅舅往后定不会离开这么久了,只要瑶瑶想舅舅了,舅舅便是去了天边,一准快马加鞭地往回赶,好不好,瑶瑶乖,莫要哭了,还是,还是舅舅不在地这段日子里,有人欺负你了,是哪个欺负你了,跟舅舅说,管他是哪个,舅舅一准替瑶瑶做主,狠狠的收拾他!”   一见到沈媚儿哭,元朗便慌了神,只手足无措地安抚着,末了,视线一抬,将目光落到了进院地沈老二身上,顿时将脸一板,道:“是不是你这古板爹爹惹到咱们家宝贝瑶瑶了,瑶瑶,莫怕,便是你爹爹,舅舅也做得了这个主,照样收拾了他,我看,哪个敢惹我的瑶瑶!”   元朗说着说着动起了真格来。   胸膛一起一伏的,震得沈媚儿脸疼。   沈媚儿将脸埋在元朗怀里,听到这里,总算是抽抽嗒嗒的抬起了脸,憋着小嘴冲元朗道:“不是爹爹,是```是,舅舅,你晓得不,媚儿差点儿被老虎给叼走了,舅舅差点儿便再也见不到媚儿了!”   媚儿红着眼,一脸后怕道。   沈媚儿并没有见到过老虎,只这事在村子里传得厉害,她定是不敢将惨死后又重生一事告诉舅舅的,整个人宣泄一番,清醒过来后,便寻了这么个借口。   元朗听到这里,顿时脸色一沉,良久,只抬手替沈媚儿擦了擦眼泪道:“此事,舅舅听你舅母提过了!”   说到这里,光是提起这件事,元朗心里都觉得一阵后怕不已。   他见沈媚儿一脸害怕,显然是被吓坏了,便不在多提,只缓缓道:“好在,听说已有人将那畜生打死了,瑶瑶莫怕,那畜生往后再也不敢害你了。”   说到这里,元朗神色一顿,只沉着脸,冷不丁开口冲沈老二及小元氏道:“老虎下山吃人,这事虽不常见,可到底出现了,保不齐日后还会不会再下来作乱,老二,淑儿,这件事我已经同你们提过数回了,此番回去后,你们二人收拾一番,搬到镇上来吧,便是为了瑶瑶,为了磊哥儿,也早该搬过来了,此事就这么定了!”   元朗难得一脸严肃得拍案定论道。   沈老二闻言同小元氏对视了一眼,难得没有反驳,良久,只见沈老二道:“兄长,还是先进屋说罢!”   如此,一行人这才率先进了屋。 第36章 初长成。   跟前世一样, 舅舅此番回来给磊哥儿带了一套文房四宝,给沈媚儿带回来了一支金蝶式样的金累丝细碎红宝石金钗。   金蝶做工细致精湛,翅膀忽闪忽闪着, 上头每一条金翅纹路都栩栩如生,宛若真蝶,在蝴蝶的两只眼睛处镶嵌着两颗米粒大小的红宝石点缀,衬托得整只金蝶金贵万千, 宛若活过来了似的。   这是前世沈媚儿除了打铁匠用半条命给她换来的那支凤钗外, 最喜欢的一支金钗了。   以前, 元朗一直将沈媚儿当作小孩子看待, 给她送的挑的礼物都是好玩的好吃的偏多, 这两年晓得媚儿长大了,爱美了, 外出归来便会时不时给她挑捡些上好的料子及胭脂水粉之类的, 像今儿个这般送她首饰还是头一回。   小元氏见了这金蝶都吓了一大跳, 冲元朗,道:“媚儿还小, 兄长给媚儿挑拣些玩意儿把玩便是了,怎地送她这般金贵的物件,这事物太贵华丽了些, 媚儿这小脸还撑不住了。”   媚儿如今这年纪,还是带珠花带银簪的年纪,这金器虽华丽,到底老成了些, 关键是这东西太过贵重了,往乡下村子里一戴,不知要遭多少人恨了。   小元氏百般劝阻。   范氏却看了沈媚儿一眼, 亲自将那簪子戴在了沈媚儿头上,只定定的的盯着沈媚儿看着,良久,忍不住惊艳称叹道:“啧啧啧,不戴不晓得,一戴便知唯有这金器才配的上媚儿这张脸,从前那些银的,太过素雅了些,糟蹋了媚儿这张脸面了。”   说着,又看了丈夫元朗一眼,笑着道:“老爷好眼光!”   顿了顿,又拉着小元氏的手,道:“媚儿长大了,也该到了穿金带银的年纪,瞧瞧,多好看,比你年轻那会儿还要伶俐几分,媚儿不止是你的女儿,也是我跟老爷的闺女,我才舍不得她受委屈,咱们该美便要美,该招眼便招眼,横竖只要媚儿高兴,便是日日穿金带银又如何,横竖咱们元家给的起。”   范氏说着,一把将沈媚儿拉到了怀里。   元朗得了妻子的称赞,又见媚儿爱不释手的拿着那簪子一脸呆愣的看着,似乎还没有从这份惊喜中缓过神来,不由笑着打趣道:“我劳苦一辈子,就是为了他们几个小的,只要瑶瑶高兴,我便快活。”   说着,见小元氏瞪了他们夫妇二人一眼,一脸娇嗔道:“你们就宠着她罢,将她宠坏得了。”   元朗笑呵呵道:“淑儿,你当年及笄时,兄长也给你送了支簪子,如今瑶瑶也到了年纪了,便当作是我这个做舅舅的往她嫁妆单子上添的一件嫁妆罢。”   元朗笑呵呵说着,语气仿佛意有所指,顿了顿,看了媚儿一眼,随即笑着转脸冲沈老二道:“这几日去洛阳结识了一支镖局,那镖局的当家的是个英勇忠义之人,路中对我照拂颇多,其子小小年纪,便生得一表人才,瞧着亦是个英武之辈,他们此番来元陵城走镖,会在此地歇脚几日,我邀特意请那对父子上门做客,这才特意写了信,将你们一家子急急忙忙的请了过来——”   元朗说着,一脸笑容满面,神色分明另有所指。   他话音一落,只见四位大人交换了个神色,脸上纷纷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沈媚儿这会儿还歪在范氏怀里,抬手小心翼翼地摸着头上的金蝶,听到这里,顿时噌地一下从范氏的怀里挣脱了出来。   舅舅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替她相看亲事么?   对了,前世元家夫妇对沈媚儿的亲事操了不少心,他们这二位背对着沈媚儿给她看了不少人家,只舅舅的眼光跟沈媚儿的眼光有着极大的出入,他挑的自然皆是光明磊落、行事硕风之辈,都看重人品,并不看重家世。   且舅舅对读书人印象并不算太好,觉得手无缚鸡之力,家世好的,后宅繁文缛节,并不适合媚儿。   偏生沈媚儿就喜欢书生文人,对舅舅挑的年轻有为之人是一个也瞧不上。   至于这对镖局父子,沈媚儿前世好似见过,还在一个桌子上吃过饭来着,只是,对对方的印象并不深刻,具体记不太清了,横竖只要沈媚儿不喜欢的,定会想着法子冷嘲热讽的,惹得双方各自厌恶。   她同舅舅的眼光虽有着极大出入,不过,有一点倒是难得一致,那便是,二人对后来媚儿嫁的那打铁匠都不甚满意。   媚儿自是各种嫌弃,身高相貌长相性情样样惹她厌。   而元朗对其不满意,很大的一点则是,对方年长媚儿许多,若是换做妹子元淑儿,元朗自会欣然同意,可是若是换做沈媚儿,媚儿娇生惯养,又骄纵蛮横,二人性情恐有不和,且对方隐藏颇深,元朗一直有些瞧不透他。   想到这镖局父子,一时,不免又想到了那蠢人打铁匠。   沈媚儿不由咬了咬唇,片刻后,微微有些脸红的看了那元朗舅舅一眼,飞快道:“舅舅莫要跟爹爹打什么哑谜,甭以为媚儿听不懂你们在说甚,哼,媚儿才不要嫁人,媚儿这辈子都不嫁人,媚儿这辈子都要赖在家里,赖在舅舅家里,谁给甭想赶了我出去,哼!”   沈媚儿耍横说着,话音一落,拉着磊哥儿便起身道:“磊儿,咱不搭理他们,他们大人正在合计着将阿姐卖了,还想要阿姐帮衬着数钱呢!咱们快逃,逃得远远的”   沈媚儿撅着嘴,白了四个大人一眼,拉着磊哥儿便不搭理他们了,很快进了屋,不参与这个话题。   倒是她这伶牙俐齿的小模样,一时逗得桌面上四个大人哈哈大笑。   笑过后,元朗看了元氏一眼,只敏锐说道:“几月不见,瑶瑶瞧着懂事了不少!”   也变得可爱伶俐了不少。   虽那张小嘴伶牙俐齿,毫不饶人,话也还是那些话,可不知是不是元朗错觉,总觉得要更加讨喜了些,令元朗瞧着心窝子发热,溺爱不已。   小元氏闻言,只叹了一口气道:“媚儿这些日子着实吃尽了苦头。”顿了顿,只又笑着道:“也确实该长大了,该懂事了。”   说罢,便追问起了那对镖局父子的事情。   几个大人围着此事,热议不已。   三日后。   第二日镖局父子要过来拜访。   范氏提早一日开始筹备。   媚儿难得拘在屋子里,陪着舅舅舅母几日,一直未曾出门。   这会儿听说舅母要去集市采办,一早便起了个大早,好是收拾打扮了一番,还特意将那枚金蝶簪子戴上了,这才颠颠撵着舅母,要同她一起出门。   集市在西街。   沈媚儿正好要去取她的菜刀和弓箭。   原是让豆芽跟着沈媚儿的,只范氏采办的东西超过了预期,领了桂圆还不够人手,得让豆芽帮衬着运送。   范氏让沈媚儿同她一道归家,待将东西送回,再派人去那打铁铺子去取,只沈媚儿有些等不及了,道:“这是媚儿头一回给娘亲爹爹采买的东西,媚儿要亲自去拿!”   又道:“那铺子上回媚儿去过一回,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媚儿晓得去,不用来回折腾了,舅母若不放心,让豆芽将东西送回去再来西街寻媚儿便是,这地儿媚儿打小便逛过了,熟得紧,舅母你们快回罢,不用担心我!”   话音一落,沈媚儿捏着帕子便跑远了。   镇上不大,沈媚儿每回来了便爱出门逛街,确实熟门熟路了,且她如今年纪不小了,范氏便点了点头,不过思索片刻,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只冲着豆芽道:“豆芽,你先将东西送去铺子里,让铺子里的伙计送回府罢,你还是去跟着表小姐,我比较放心!”   豆芽听了,立马应声拎着大包小包朝着铺子去了。 第37章 恶霸现。   沈媚儿今儿个精心打扮过的, 她对自己的相貌品味还是有自信的,她精心打扮过后,便是那木头打铁匠, 也有看她看失魂的时候,不过那蠢人木讷,嘴里从来没个好,也从来不会说软乎哄人的话, 甚至有一回她抹了鲜艳的口脂, 外出时跟他吵了嘴, 他竟板着脸, 将她嘴上的口脂全部擦了个干净。   那粗粝的手指蹭得她嘴皮都差点儿要秃噜皮了。   后板着脸, 举着那个最大最重的铁锤,一下一下, 敲击得整个铺子砰砰作响。   他定是听了街坊邻居们的议论纷纷, 嫌她招摇过市, 嫌她装着艳丽四处勾搭。   沈媚儿当即气红了眼,转日打扮得更招摇妖艳了。   这会儿, 沈媚儿的装扮实则已经收敛了好几分,已是她最大的克制了。   沈媚儿不由加快了步子,心里惦念着那把菜刀和那个弓箭。   也不知那蠢人给她打了没, 打好了没。   他要是将她的话当作了耳旁风,他若没动手,看她不要他好看。   沈媚儿鼓着脸,恶狠狠的琢磨着。   集市亦在西边, 距那打铁铺子不到一里路,约莫一刻钟的脚程。   镇子不大,沈媚儿当年毕竟在镇上住过一年多, 对这镇子还算熟悉的,她知道有不少小道小径能够绕到那打铁铺子,不过,眼下自己独身一人,还是走的常走的那条大街。   只不知这会儿人都去集市上赶集了,还是如何,街上人并不算多,且越往西走,路径越偏。   其中,经过一段青石板路面的窄街,窄街背面原是一个唱戏的戏园子,只戏园子里头早年死过人,戏园被封了,后来里头唱戏的戏班子渐渐解散了,整个戏园子彻底荒废了下来。   因此地废弃多年,又颇为晦气,住在周围的百姓都绕着道走,长此以往,此处渐渐萧条萧瑟了起来。   满园废屋枯树落叶,瞧着有些瘆得慌。   沈媚儿不由加快了步子,只经过那戏园子正门口时,不知道是不是沈媚儿的错觉,似乎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吱呀的开门声,仿佛有人从戏园子里将那紧闭的斑驳的朱红大门打开。   此处颇为僻静,那吱呀一声沙哑声虽轻,却在周遭显得无比的刺耳,也有些瘆人。   沈媚儿匆匆朝着那道破旧的大门处飞快看了一眼,刚看过去,忽然听得门内响起了一道凌厉的野猫惨叫声,那声音撕心裂肺,像婴儿的哭啼声似的,听得沈媚儿汗毛都竖了起来。   沈媚儿立马收回了目光,吓得捂住胸口,拔腿就跑,飞快冲过了这座园。   正当沈媚儿拍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息,松了一口气之际,忽见前头不远处的偏巷子里走出了三个男子,三人约莫二十上下,一人一身灰布衣裳,头戴着一顶乌青圆帽,余下二人青布加身,双手插在了袖笼里,歪身晃腿的,就跟崴了脚似的,流里流气。   三人黑瘦黑瘦,尖嘴猴腮的,一看便知不是些好人,像是在镇上打流瞎混的。   远远的看上去,有些眼熟,细细一瞧,却又认不出来。   三人左右鬼祟探寻了一番后,见周围无人,便很快朝着沈媚儿这个方向走了来。   沈媚儿见状,顿时心里一紧。   她当年在镇上住了一年多,也曾遇到不少觊觎她美色的二流子,只那时打铁匠打虎英雄的名头渐渐捂不住了,往镇上传开了,又见那打铁的生得强壮有力,他眉眼凌厉,相貌凶狠,曾出面教训过一回骚扰沈媚儿的街头混子,说是单手直接将那人举到了头顶,吓得那人当场尿了。   至此,虽时时有几个苍蝇围着沈媚儿打转,却并不敢轻易上手招惹。   沈老二有一点倒是说对了,护住沈媚儿这一点,那打铁匠还是做的到的。   可是,现在,那打铁匠不在。   他也不是她的丈夫了。   沈媚儿心里终于有些慌了。   看对方那架势,不知是不是故意冲她而来,还是无意间路过此地,并无恶意,虽沈媚儿心里头清楚,后者几乎无望,虽然心里头紧张慌乱,可到底没有撕破脸皮,沈媚儿只佯装不知,她只紧紧攥着帕子,当作没有瞧见对方,微微低着头,挪到了街道最外侧,几乎是贴着墙角,试图与对方擦肩而过。   不想,希望落空了——   “哎,小美儿,这是要去哪儿呀,怎么一个人啊,哥哥送你一程啊!”   三个瘦猴肆无忌惮的拦在了沈媚儿跟前,为首那个戴圆帽子的直接抬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只无所顾忌的冲沈媚儿调笑着。   沈媚儿依旧低着头,只咬着牙后退了几步,试图绕过他们而去。   “哎,欸!”   不想,那三人哄笑着再次挡住了沈媚儿的去路,为首的那人更是胆大包天的抬起了手,试图冲沈媚儿动手动脚,道:“别躲啊,小美人,来,让哥哥瞅瞅!”   那人要来抬沈媚儿的脸。   沈媚儿咬着牙,张嘴便恶狠狠的朝着对方的手指咬了去。   “哈哈,没曾想,竟还是只小野猫!横得紧,不过,小爷喜欢,嘿嘿!”   那人手脚灵活的躲开了,非但不知收敛,还被沈媚儿恶狠狠的反击动作给惹得来了兴致,只同身后二人一起笑弯了腰。   沈媚儿抬起了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   心里则在快速的合计着。   眼下周遭无人,便是有人,恐也无人会轻易上赶着管闲事。   对付这些混子,你若是示弱,他们越发张狂得意,沈媚儿对他们这些人早已经十分了解了。   若是被调戏一下,最多恶心几日,可往往有许多黑了心的坏东西,他们烂心烂肺,窝囊好色,惯会欺软怕硬,调戏欺凌弱小,他们不仅仅是要调戏一下,更甚至或许还会丧心病狂的——   沈媚儿孤身一人,压根无礼抗衡。   这一辈子,她没有打铁匠的名头可以搬弄了,只能自救。   可沈媚儿又从来不会虚与委蛇,不会示弱周旋,她只会——   眼看着,那三人渐渐分开,要将沈媚儿团团围住,其中为首的那个更是抬了手要过了摸她的脸,沈媚儿抿着嘴,将脚一抬,一脚恶狠狠的便朝着为首的那个瘦猴脚上踩去,踩完,她捏着帕子转身便往回跑。   身后那三人竟没有追。   眼看着跑到了戏园子门口,这时,沈媚儿脚步缓缓停了下来,下一刻,她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又要折回去,却见身后那三个瘦猴正一脸色迷迷的嬉笑着,一步一步缓缓朝她追来,而街道的路口尽头,从那巷子里又钻出来了两个肥头大耳的男的,双方双面夹击,纷纷朝着沈媚儿入侵而来,堵住了沈媚儿所有的路。   到了此时此刻,沈媚儿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这些人,是来围堵她的,是踩了点跟踪尾随她而来的。   怎么办?   对方共有五人。   瞧着一个比一个恶心好色,她沈媚儿如今还是个未出阁的闺女,若是落到了他们手里,那还能有个好?   纵使沈媚儿往日里骄纵蛮横,凶狠起来连那刘氏都被她一口咬的得在床上躺个一两月,可如今这跟前的可是全是混子流氓,还有五个,便是沈媚儿有三头六臂,定也丝毫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何况,如今这街上无人,便是沈媚儿叫破了喉咙,也无人发现。   她好不容易重得了这崭新的一生,她发誓她这辈子要好好改造,做个好人的,她还完全没来得及施展,如今,便又要令她再次下地狱么?   眼看着双方步步紧逼,马上便要逼近了,沈媚儿下意识地朝着身后的戏园子门口踱步着,边退边将头上那支金蝶钗取了下来,只紧紧捏在了手心里。   眼看着沈媚儿退到了门口,无路可退了,她后背贴在那张朱红大门上,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若要进去,再被人困在里头,今儿个她沈媚儿怕是死在了里头也无人知晓,可不退,那两拨人也已经逼近到了她跟前。   正当沈媚儿捏紧了簪子,正要抵在自己脖子上威胁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陡然听到咔嚓一声,戏园子里那张凋零斑驳的朱红大门被人从里头打开了——   “哪个在外头作祟,扰了爷的清梦?不想活了么?嗯?”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陡然间在身后在头顶响起了起来。   沈媚儿听了一愣,立马嗖地一下扭头,只见一个身着绯色褂子,头戴青铜冠玉的男子打开门伸着懒腰从戏园子里踏了出来。   这人年约二十出头,相貌堂堂,身着体面,面容算是英俊,不过,脸上略有些虚浮,神色略有些懒散轻浮,将那七分面容生生拉低至五六分,终归还是一表人才。   此人便是那凤霞村的凤春生,洛水镇赫赫有名的镇霸。   对方原本睡眼惺忪,看到杵在跟前的沈媚儿,立马一个激灵,彻底醒了,只揉了揉眼睛,一脸喜色的冲沈媚儿道:“咦,这不是```这不是沈家姑娘么?”   说完,朝着沈媚儿规规矩矩的作了个揖,道:“在下凤春升,与沈姑娘有个几面之缘的,沈姑娘可还记得?”   对方看到沈媚儿,分明一脸惊喜。   只沈媚儿看到凤春升陡然出现在此,整个人愣了一下,却压根不敢放松。   要知道,前世,正是因着此人的围追堵截、威逼利诱,甚至威胁欺凌,这才促使沈老二咬咬牙,下定决心将她嫁给那打铁匠的。   眼前这人有多恶劣恶心,沈媚儿是知晓的。   只是,眼下,她有些辨不清,对方的来意?   外头那些,究竟是他的人,还是?   沈媚儿只一脸警惕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第38章 恶霸欺。   却说凤春升想要同沈媚儿套近乎, 只见沈媚儿神色有异,似乎有些惊讶,顿了顿, 目光越过了沈媚儿,落到了将门口悉数包围的那五人身上,凤春升神色微变,继而笑了笑, 冲着门口围攻的那几人道:“我当是谁, 原来是袁家那狗腿子!”   原来是老熟人。   凤春升微微嘲讽, 他话音一落, 只见戴帽子的那个瘦猴顿时跳了起来, 勃然大怒的指着凤春升道:“你大爷的,姓凤的, 你骂谁!”   瘦猴龇牙咧嘴的瞪着凤春升, 似乎想要冲上来, 可往前逼近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似有些忌惮,却终究有些不甘心的放着狠话道:“老子大度,不与你计较!”   说罢, 话语一转,目光落到了他身旁的沈媚儿身上,只微微抬着下巴,一脸凶恶道:“你身边这妞是老子先看上的, 将她交出来,今儿个这事老子便不与你计较,若敢坏老子的好事!老子跟你没完!”   话音一落, 瘦猴伸出他那只细长的瘦胳膊便要过来拽沈媚儿。   沈媚儿正要躲闪,这时,却见那凤春升朝着沈媚儿跟前大跨了一步,直接横档在了沈媚儿跟前,只冲着那瘦猴漫不经心道:“本小爷的女人你也敢肖想,你活腻了么?”   凤春升话语淡淡的,语气却陡然一变,变得凌厉而张狂。   瘦猴见凤春升有心抢夺,只眯着眼一脸愤恨道:“凤春升,你当真要为了这么个骚娘们跟老子作对么?”   说着,瘦猴目光流连在沈媚儿脸上,似乎色心未收,良久,咬了咬牙冲凤春升,道:“你前儿个不是瞧上了满花楼那个雀喜儿,她天生生了副好嗓子,小嘴一张,令人半边身子都酥了,老子将那雀喜儿让给你,你将这个妞还给我,怎么样,这是老子最大的让步了,凤春升,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瘦猴瞧着对这凤春升有些忌惮,可对沈媚儿又不甘心放手,最终主动退了半步。   不想,凤春升冷笑一声,冲那瘦猴道:“你是想让本小爷将未来的妻子让给你么?”   凤春升笑着,双眼一眯,继而冲那瘦猴道:“贺文昌,你不过一小小师爷之子,也敢在本小爷跟前撒野,你是活腻了么!”   说着,凤春升双眼再眯,道:“我明儿个便要去拜访县太爷,怎么着,贺老五,你想让小爷明儿个给县太爷给你爹带几句话么?”   凤春升明目张胆的威胁着。   那瘦猴贺文昌听了凤春升这话后只憋得整张黑脸更黑了,他暴跳如雷的盯着凤春升,又念念不舍的看着沈媚儿,良久,只咬牙冲那凤春升放着话道:“姓凤的,算你狠!”   话音一落,冲余下几个跟班道:“咱们走!”   说罢,领了几个跑腿的转身散开了。   只是没走多远,却又见他鬼鬼祟祟的将几人召集了起来,一伙人凑到一块不知在合计着什么,不多时,只见余下三人四下跑开了,剩余那贺文昌还领着一人,守在了不远处的巷子口。   沈媚儿见那伙人走了,心下一松,可又见他们还没走远,心里还有些忌惮,这时,见那凤春升转过身看着她,笑着道:“方才那些话唐突沈姑娘了,在这里给姑娘致声歉,凤某也是出于无奈。”   凤春升似模似样的朝着沈媚儿作了个揖。   若非前世沈媚儿对其有几分了解,定会信了他的鬼话。   不过,重活一世,这才知道与人结善的重要性,不说与这类人结识,至少不要再结怨了,沈媚儿不想戳破对方的伪善,见他这副模样,只忙道:“哪里,应当是我向```我向凤公子致谢才是,多谢公子搭救。”   沈媚儿说着,低头朝着凤春升施了一礼。   神色颇为平淡。   凤春升见她举止有宜,心里有些微微诧异,在凤春升的印象中,两人眉目传情过几回,在他的印象中,沈家这位沈媚儿可不是个规矩人?   女子素来善变,凤春升也并不觉得奇怪,他很快收起了惊讶,目光在沈媚儿娇媚明艳地脸上飞快掠过,随即笑着同沈媚儿寒暄一阵后,只朝着远处贺文昌的方向看了一眼,道:“那贺文昌乃贺师爷之子,往日里连我也不放在眼里,我跟他有些恩怨,这会儿他还守在外头,不知在打什么主意,沈姑娘,这戏园子后头有张后门,我今儿个没带人在身边,与他硬碰硬定然会吃些亏,沈姑娘不若随我走这园子后门,我送你离开!”   凤春升笑着冲沈媚儿提议着。   瞧着颇为细致周到。   若是前世,沈媚儿定然信以为真,还会巴巴感激,可这会儿,沈媚儿朝着那张微微张开的斑驳大门往里头看了一眼,略有些踟蹰。   这时,只见那凤春升先一步推开大门踏了进去,边走边道:“我小时候在这戏园子听过戏,我娘曾在这戏园子里唱过大戏,这园子如今虽败落了,可我时不时会过来瞧上几眼```”   凤春升漫不经心的说着,语气尤为自然随意。   好似,在跟人唠家常似的。   这话,倒是打消了沈媚儿几分顾虑。   走到一半,对方似乎这才发现沈媚儿没有跟上去,凤春升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依然带着笑,手却是亲自为她打开了大门,随即,冲她做了个请的姿势,嘴上似笑非笑道:“沈姑娘是有什么顾虑么,还是```不放心凤某?”   凤春升目光灼灼地看着沈媚儿,直接戳破了她的担忧。   沈媚儿一时被他这直白地话架了起来,是否定也不是,顺从也不想。   她飞快看了看远处,远处那两个瘦猴还在,且不知是不是沈媚儿地错觉,似乎瞧见那瘦猴身后乌泱泱的又来了七八人,沈媚儿一愣,立马扭头看向了凤春升。   凤春升顿时双眼一眯,道:“那贺文昌果然叫了人来了。”说罢,立即冲沈媚儿道:“沈姑娘,对方人多势众,咱们快些离开。”   沈媚儿见状,看了看身后,又看了看凤春升,犹豫了片刻,只缓缓跟了上去,只是,手扶着门沿,脚抬起,踏入门槛上时,沈媚儿犹豫了一下,迟迟没有跟着踏入。   “沈姑娘,凤某唐突了。”   这时,凤春升见她犹豫不决,忽而抬手一把紧紧攥着沈媚儿地手腕,道:“他们来了。”   说罢,拉着沈媚儿便往里走。   沈媚儿一时不察,人被他拽进了门内,只另外一只手还死死扣着门外早已经生锈地门拉环,做着最后的纠结抵抗。   这时,外头那一群人在贺文昌地带领下,哗地一下冲了过来,凤春升干脆伸出另外一只手,双手掐住了沈媚儿地肩膀,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门一关,拴上门栓,然后,将险些摔倒地沈媚儿一把扶了起来,后将她抵在了背门上。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凤春升双手依然紧紧握着沈媚儿地肩膀,没有撒手,只将她死死抵在了门背上。   他微微喘息着,将脸凑到了沈媚儿地肩上,耳边。   灼热的气息一下一下地喷洒了过来。   沈媚儿脸色微微一白,只拼命挣扎着,道:’凤```凤春```凤公子,请放开我!“   这时,正好听到外头那贺文昌在踢门叫嚷道:“凤春升,姓凤的,你今儿个哪儿也甭想跑,老子忍你忍够了,今儿个要么将那小美人留下,要么出来,咱们决一死战,姓凤的,给老子将门打开!”   贺文昌一下一下踢踹着门。   沈媚儿被那凤春升压在了门背上,不知是不是沈媚儿的错觉,只觉得对方越靠越近,甚至整个身子都压了过来,沈媚儿白着脸,拼命挣扎叫喊着,不想,她刚一张嘴,那凤春升忽而抬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脸凑到了沈媚儿的耳边,低低道:“别出声,莫要让他们听到了,咱们不出声,那贺文昌打不开门自会走开的——”   那凤春升说这话时,朝着沈媚儿越凑越近,那嘴一下一下朝着沈媚儿的发间蹭着,捏着沈媚儿肩膀的手,也开始渐渐下移,在她胳膊上缓缓滑动。   沈媚儿脸色大变,浑身立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泛起了一身恶心。   这才知道,这凤春升方才的古道热肠模样竟全是装的,不肖片刻,便立马露出了本性。   没曾想,自己是刚跑出了虎穴,转眼便掉进了狼窝。   早该知道的,那凤春升能是什么好人,她上辈子跟他打过交道的,只是,这一切发上得太过巧合了,巧合到不过是虎穴与狼窝的挣扎。   她此时与那凤春升交集还不算多,她以为,她以为——   她抱了一丝侥幸的。   果然,有的人骨子里是烂了,纵使金玉其外,也掩盖不了内里的脏脏腐烂。   沈媚儿悔不当初,恨不得敲碎了自己的脑袋。   若是人在外头,她拼命呼喊叫嚷,许还是能够唤得路过的路人相看,可这会儿在这座破烂的戏园子里,便是叫破了喉咙怕也无人理会。   外头的人叫了一阵门后,渐渐没了声。   不知道是当真散去了,还是如何。   沈媚儿甚至怀疑,她今日落入这凤春升的手中,究竟是巧合,还是压根就是一个局。   “媚儿姑娘,你身上可真香,头发也香,衣裳也香,当然```身子更香```”   外头声音消失后,沈媚儿“呜呜“的挣扎着。   可她的脸被那凤春升紧紧捂住了,抵在了门背上,她的胳膊更是一度被他紧紧攥住了。   沈媚儿一贯娇生惯养,哪里敌得过一个八尺男子。   纵使那凤春升不算魁梧,到底是个男的。   沈媚儿在他的牵制下,压根动弹不得。   这才知道,前世她在那打铁匠跟前张牙舞爪的,究竟有多么可笑。   “呜呜——“   想起那打铁匠,不知怎么的,沈媚儿金豆子哒哒哒当即跟掉了线的珠子似的,直接滚落了下来。   凤春升闭着眼,埋在了沈媚儿的发间,有些情难自控道:“好香,媚儿姑娘,你擦的什么香?”   说着,那凤春升边往沈媚儿脖颈间轻轻嗅着,边情不自禁道:“真美,脸美,这副身子瞧着更美。’   说着,那凤春升吟吟笑着,又道:“媚儿姑娘,跟了我罢,跟了我,保管疼你爱你,你知道么,自打去年在镇上瞧到你的第一眼起,我便梦到你了,这一年多来,我想你想得厉害,跟了小爷,保管日日夜夜疼爱你——”   凤春升每朝着沈媚儿凑近一分,沈媚儿的身子便抖得更加厉害了一分。   直到,凤春升情不自禁的松开了捏住她胳膊的那只手,要来撩她的发,甚至撩她的衣服,抬手间,手背上滚落了几滴眼泪,凤春升神色一顿,这才缓缓抬头去看沈媚儿,只见沈媚儿一脸苍白,早已哭花了整张脸。   凤春升见沈媚儿被他吓哭了,立马伸手去替她拭泪道:“怎么哭了?”   说着,将指腹间的眼泪递到了自己的嘴边,竟当着沈媚儿的面舔舐干净了,随即冲沈媚儿笑道:“莫怕,我不会吃了你,我只会```要了你!”   说着,凤春升一手捂着沈媚儿的嘴,将她摁在了门背上,一手直接去解沈媚儿的衣裳,边解边道:“莫要动,莫要挣扎,这里没人,便是叫破了胆子也无人来救你,乖乖听话,若是小爷我满意了,尽兴了,明儿个便去你家提亲,若是惹得小爷我不高兴了,我便不要你了,呵呵!”   凤春升笑着,凑到沈媚儿耳边威胁恐吓着。   沈媚儿啪啪啪的直掉眼泪。   凤春升见她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瞧着梨花带雨,惹人怜爱,不由心生怜意,忍不住摸了摸沈媚儿的脸,冲她道:“乖乖的,听话,伺候好小爷,小爷便松开你的嘴,咱们一起快活,如何?”   凤春升威逼利诱,又哄骗着沈媚儿。   沈媚儿红着眼,听了他这话后,只拼命点着头。   凤春升见状十分受用,一边摸着沈媚儿的脸,一边缓缓松开了沈媚儿的手,手一松,他立马弯腰,一把将沈媚儿打横抱着朝着戏园子里大步走去。   在他弯腰的那一刻,沈媚儿抱起了凤春升的脖子,将脸凑了过去,张嘴恶狠狠的便朝着对方的脖子一把狠咬了去。   她这一咬,差点儿直接咬断了对方的命门,凤春升几乎没有任何力气抵抗,直接疼得将怀里的沈媚儿往地上一扔,疼得捂着脖子直接仰头一头摘倒在地。   沈媚儿被凤春升直接摔砸在了地上,摔得头冒金星,她整个人趴在地上,头晕炫目,眼前一黑,只有些缓不过神来,带缓和了几分后,沈媚儿费力的从地上跑了起来,边爬边喊道:“救命——救命——”   ‘爹爹,救我——”   沈媚儿大声哭喊着。   她才刚爬起来,不想,那凤春升竟也紧紧捂住脖子爬了起来,他疼得整张脸胀红,一脸扭曲,只歪歪倒倒朝着沈媚儿追了过去。   沈媚儿见状,吓得一个踉跄,脚下被一块废弃的石头绊住了,脚踝一崴,再次倒地不起。   凤春升终于大怒,一手拽着沈媚儿的脚,将她拖到了身下,嘴里骂了句“贱人,臭,婊,子”抬手便往沈媚儿脸上恶狠狠的扇了几下,疼得沈媚儿险些晕了过去。   凤春升脖颈间的血直接滴落倒了沈媚儿的脸上。   他看着沈媚儿的眼神,十分吓人。   像是要杀了她似的。   他一言不发的拖着她的脚,往戏园子里拖。   沈媚儿头晕目眩,全身疼痛,疼得没有一丝力气,嘴里喃喃的,险些没了意识,嘴里只喃喃的哭喊着:“打铁匠,救我,呜呜,救我,救救媚儿```”   话音一落,只见凤春升那张放大的脸朝着她扑了过来,沈媚儿瞳孔紧缩,只拼命最后一丝力气绝望大喊了一声:“薛平山——”   哗啦一声,衣服被人撕开了。   与此同时,砰地一声,戏园子的门被一脚踹开了。   守在门外的贺文昌及几个跟班被踹翻了,跌落进了戏园里,倒了一地。 第39章 何人来。   “你```你是何人?”   却说贺文昌倒在地上, 捂着胸口艰难爬了起来,只指着立在门口那位彪形大汉怒目而视。   只见门口站着一位身形高大,英武魁梧的男人, 他身着一身黑色布衣,穿戴平平,脸上一脸微卷的络腮胡子遮住了大半张面容,令人瞧不出具体面相, 他头发高高束起, 却有些凌乱, 瞧着像是多日未曾细致打理, 瞧着略有些颓废及粗糙, 只仅仅露出一双眉眼,浑身虽粗糙, 可却生了一对剑眉星目, 只见眉毛粗长, 眼睛锐利,瞧着威厉森严, 此刻,只微眯着眼,朝着门内看着。   他背后背着几样铁器, 光是往那一站,就有种巨大的压迫感,令人心生畏惧,甚至没有过多交手, 便能猜测出来,不是个善茬。   贺文昌一伙人将他团团围堵了起来,只支支吾吾朝着他叫嚣着。   而那人半点眼神都没有落到他的身上, 只将那视线越过了贺文昌,准确无误的落到了远处,那一男一女身上。   此时的沈媚儿被那凤春升压在了身下,被他撕破了衣裳,露出了里头绫白的里衣及翠绿色的肚兜。   圆润如玉的双肩,及细腻晶莹的肌肤,在太阳光的照射下,白得晃眼,白的刺目。   沈媚儿先是被摔昏了头,又被那凤春升恶狠狠的抽了几个大巴掌,眼下头冒金星不说,脸被打肿了,嘴角溢出了血迹,她此时意识朦胧,快要陷入昏迷,却因听到外头动静,只将指甲狠狠嵌进了地面的沙土缝里,极力的保持着清醒,做着最后的挣扎。   而凤春升此时已经怒火中烧,俨然已经要不管不顾了,只一手捂着脖子,一手便要将沈媚儿就地正法,不想,正要□□时,被人生生打断了,凤春升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死死按压着自己的脖子,只面目狰狞的抬起了头来,朝着门口那个方位看了去——   看到闯进了外人,凤春升咬牙道:“何人敢坏小爷的好事!”   说罢,冲着那贺文昌道:“贺文昌,给老子弄死他!”   凤春升此话一出,这才知道,他跟贺文昌那群人竟是一伙的。   沈媚儿今儿个是完全落入了他们的套里了。   凤春升恶狠狠的放着话。   然而贺文昌对这突然闯入的大汉有些忌惮,踟蹰良久,只咬牙将脖子一横,吩咐道:“兄弟们,灭了他!”   一伙人抡起拳头便冲了上去。   不想,压根来不及近对方的身,便见为首的那人被他一脚踢到了一仗外远的戏园子的游廊上,游廊的围栏经年失修,早已经腐烂,那人横腰倒在了围栏上,整个围栏及游廊全部粉碎,全部垮塌,那被摔之人直接摔了个底朝天,发出痛苦的一声哀嚎。   余下二人一个被踹吐出了血,一个直接飞出了戏园。   对方不过出了三脚,脚脚致命,三人便倒地不起,伤得惨重。   贺文强终于看出来了,这人是个练家子。   贺文强原本要扑上去的身子退了回去,他抡起拳头,恶狠狠的看着这位彪形大汉,身子却在不断后移,直到差点儿被身后断裂的围栏绊倒了,贺文强踉跄爬起,最终扶起跌下游廊那个半残之人,冲远处的凤春升道:“凤```凤少,咱们```咱们打不过这人,那小贱人有的是时间收拾,这次```这次就算了罢!”   话音一落,还不待凤春升回复,那贺文强便领着一伙人摇摇晃晃颤颤巍巍的逃出了戏园子。   徒留下凤春升一人。   凤春升忍痛看了看身下一身半,裸,诱惑可人的沈媚儿,又板着脸看着远处那位森严威厉的大胡子,凤春升咬咬牙,终究有些心有不甘道:“老子没见过你,你是外乡人?你不知道我凤春升是何人么,我警告你,别扰了小爷的好事,惹了我凤春升,你休想活着走出洛水镇!”   凤春升面目可憎的威胁着。   不想,他话音刚落,便见那大汉微微握起了拳头,直接朝他这边一步一步走了来。   凤春升一脸警惕的支起了身子,后退了半步,然而看着到手的鸭子就这般白白飞了,凤春升惦记这沈媚儿惦记一年多了,他在外头甚至早已经放了话,一准将这小骚货拿下的,这会儿如何都不舍得放手。   最终,他将心一横,看着远处的大胡子咬咬牙道:“这女人是老子费心费力弄到手的,怎么也不能便宜了你一人,这样罢,咱们协商一下,今儿个我豁出去了,将她分一半给你,咱们二人共享这小贱人如何,我先弄完了,再将她交给你,任凭你如何处置,彻底交给你,如何?”   凤春升强忍着愤恨,一字一句咬牙说着,这是他最后的底线了。   不想,他这话一落,只听到哗啦一声,凤春升顿时双目一缩,只见那越走越近的身影嗖地一下,将后背的大刀直接拔了出来。   白花花的大刀扬起在那彪形大汉的头顶。   薛平山举着大刀,看向凤春升的目光俨然一副看向死人的目光。   刀锋锋利,刺骨发寒,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刺得睁不开眼。。   他的眼神比刀锋还要凌厉。   凤春升见状,终于不敢再放肆抵抗了,他吓得连连后退几步,险些摔倒在地,他最终看了看那铁汉,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沈媚儿,终于放了一句狠话道“这个仇,老子记下了”!   话音一落,凤春升死死捂着脖子,步履凌乱的,慌乱的从后门逃了。   薛平山将手中的大刀往地上一扔。   随即大步朝着沈媚儿走了来。   香肩外露,酥,胸微裹。   地上的女子衣衫不整,宛若半,裸。   她的嘴角、脸上、脖颈上、胸口上滴滴血滴染落,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滴滴血水落在她白皙剔透的肌肤上,纷纷绽开,像是一朵朵绽放的腊梅,叫人看了,觉得触目惊心的同时,有种□□、惨败又妖冶的魅惑感。   薛平山匆匆看了一眼,立马将脸转了过去,压根不敢再多看一眼。   很快,他只将自己身上的衣裳扯了下来,偏着头,缓缓盖在了对方身上。   人还有一丝清醒。   沈媚儿拼命想要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压根看不清对方的身影。   这时,只见一道黑影朝伏身朝地上的她凑了来。   虽看不清楚对方的身影,但是,但是沈媚儿感应到了,她猜测到了,她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打```打铁匠```”   沈媚儿嘴里喃喃低语着。   在对方凑过来查探她情况时,沈媚儿只费力地抬起了一只手,缓缓地勾在了对方的脖颈上。   只察觉到那道身影微微一僵,整个身体似乎僵直凝固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媚儿的手臂无力,缓缓滑落,却在落在半空中时被人一把稳稳握住,紧接着,沈媚儿只觉得身子陡然凌空,被人一把打横抱了起了。   一直到这里,沈媚儿这才放心的闭上了眼,沉沉的昏厥了过去。   **   “不要```不要```走开```”   痛。   脸,嘴,脚,背,哪哪都痛。   沈媚儿浑身发抖,呼叫着从梦中惊醒。   睁开眼时,已是晌午的事了。   因她失踪,久久未归,整个元家闹开了锅,镇上几家铺子全都关门了,发动了所有的宅子里的人及铺子里的人满镇上找了,已然将整个洛水镇翻了个底朝天,差点儿要派人去县城里报官了。   这些,沈媚儿全都浑然不觉。   背后冒了层层冷汗。   沈媚儿受惊,从梦中惊醒,醒来后,只有些心神不宁的下意识地搂紧了自己。   蹙着眉,缓缓睁开眼,引入眼帘的是一根偌大的房梁,横在屋子高空,横在了沈媚儿的头顶,房梁尽头挂着一根手腕大小的粗壮麻绳,缠绕成一团,拉拢在靠墙的半空中,麻绳背面是一堵空荡荡的墙壁,墙壁中央挂着一件黑色的斗篷,一顶竹编斗笠。   沈媚儿盯着那身斗篷那个斗笠定定的看了一眼,随即,缓缓移动了视线,朝着整个屋子里看了一眼。   这才发现目光所及之处,是一间屋子里,一间空荡荡的屋子,整个屋子里除了横梁上挂着的那根麻绳,及墙壁上挂着那件斗笠、斗篷,就只有临窗的位置摆放了一张四方桌子,桌子上空荡荡的,连个杯盏都无。   桌子旁,临门之处,挂着一支半人高的弓箭及箭筒。   那弓箭——   沈媚儿定定看了许久。   良久,收回了目光,往眼前一瞧,这才知道,自己躺在了一张大炕上,身上盖着被子,被子上还搭了件兽皮。   沈媚儿立马抬手往自己身上摸了摸,随即,悄然松了一口气。   整个屋子,一眼望去,既空又贫,一眼可望到尽头。   原本紧张不安的心情顿时松懈了几分。   看到眼前的景象后,背后的冷水缓缓收住了。   沈媚儿微微抿着唇,目光闪了闪。   屋子里空无一人,只有自己独自躺着。   屋里屋外,一片寂静。   细细听着,屋子外头似一处空地,一声一声,发出阵阵声响,像是劈柴的声响。   而门口不远处,传来一声一声呼叫声,像是开水烧开的声音。   沈媚儿细细听着,良久,只缓缓掀开被子想要挣扎起来,不想,脚疼得厉害,腰背处也疼得厉害,不过一动,嘴角也扯到了,一阵撕裂的疼痛从全身涌来——   “嘶——“   沈媚儿不由忍不住,喉咙里发出一阵忍痛的呻,吟声。   不多时,身子一软,又重新倒在了大炕上。   炕上硬邦邦的,咯得沈媚儿后背更疼了。   沈媚儿不由紧紧咬住了牙关,眼里起了一层水雾。   这时,门外敲打劈砍的声音一停,紧接着,门口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再然后,门口传来一阵吱吱声,有人轻轻推开门,缓缓踏了进来—— 第40章 梦初醒。   沈媚儿立马抬头, 讷讷地朝着门口方向瞅了去。   门外太阳很大,刚好对着门口的方向照着,逆着光, 令人瞧不清来者的具体样貌身形,只瞧见一团偌大的黑影,又高又大,快要齐门檐高了, 瞬间将屋外的所有光线全部遮住了, 只见漆黑的一大团朝着屋子里笼罩而来。   薛平山手中端着一碗温水, 踏进门后, 他朝着屋子里的炕上看了一眼, 对上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薛平山脚步微微一顿, 垂了垂目, 很快, 又抬着步子继续走了过去。   薛平山走到了炕边,朝着炕上的人看了过去。   他的目光与沈媚儿的目光撞上。   初夏的晌午, 一片暖阳,隐隐绰绰透过半开的窗子及门口照射进来,倾斜的洒落在了炕上, 沈媚儿侧躺在了炕上,一只手臂费力地撑了起了,撑起了半边身子。   她头发凌乱,松松垮垮的拉拢在脑后, 几缕凌乱的长发从额间,从耳后,从脖颈处垂落了下来, 打在侧脸,滑落在肩头,只衬托得那张明艳娇媚的绝美脸蛋多了几分凌乱、性感、又魅惑的味道。   她的身上盖着一床灰色被褥,被褥上搭着一块褐色条纹兽皮,瞧着有些粗糙,野性,她半支起了身子,身上的被褥兽皮微微滑落,露出了里头凌乱的衣裳及微微敞开的衣襟。   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温香软玉、媚骨流苏。   偏生,这会儿沈媚儿脸上落了伤,脸颊微肿,嘴角处还残留着点点星星血迹痕迹,一双春眼,湿漉漉的,蕴藏着春水,目光清澈,眼神透着微微委屈,只一动不动的朝人张望着。   这一娇一魅,一纯一欲间,只叫人轻易失了魂魄。   两人定定的对视着——   “醒了?”   不知过了多久,薛平山率先开了口。   开口之时,目光缓缓移开了。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像是久未曾开口说过话似的,透着淡淡的寡淡及疏离。   低沉得有些严肃又威厉。   话音一落,不待沈媚儿回复,薛平山又微微倾斜了几□□子,将手中的温水朝着炕上讷讷地沈媚儿递了过去,淡淡道:“喝口水罢。”   说这话时,薛平山面色极淡,清冽微沉地双目间并无多少多余地情绪。   然而他话刚一落——   “打铁匠,呜呜——”   却忽见炕上被褥里的身影在他微微倾身时,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从炕上挣扎着爬了起来,随即将被子一掀,直直朝着炕边上的薛平山——   薛平山是有能力躲闪及阻拦地,然而——   “呜呜,他们欺负我,他们差点儿害了我```”   “你为什么不早些来```”   “好疼,呜呜```”   沈媚儿掀开被子便朝着伏身过来的打铁匠生扑了过去。   沈媚儿张开双臂,紧紧抱紧了打铁匠地腰,许是因她太过激动,太过使劲,直接将打铁匠地身子撞远了几分,沈媚儿直接将自己的脸撞到了打铁匠的怀里,硬邦邦的胸膛撞得沈媚儿脸生疼,沈媚儿却一无所知。   她紧紧搂紧了眼前这人,用尽了全身地力气,用力的箍着,搂着。   沈媚儿受足了惊吓。   这场预谋,这张欺辱来得太过突然了,她丝毫没有半分准备。   差点儿,只差了一点点,她的人生就要再次被毁了。   在那一刻,沈媚儿差点儿快要认命了。   果然,是一样的结局罢,她前世作恶多端,抛夫弃夫,落得惨死地下场不过罪有应得,便是老天开眼,重新给了她一生,哪里还肯给她鲜活幸福地一生?   老天爷重新给她重活一生,是为了让她尝尝前世地恶果,得前世的恶报地罢?   可是,可是她当真是真心悔过了,虽然她做的还不够,但是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她在一点点进步啊!   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期盼,差点被那恶霸凤春年生生扼杀在了摇篮中。   凤家的人,全是恶魔。   沈媚儿以为逃不过这场噩运了,可是,可是打铁匠出现了。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是他来了。   虽然那时迷迷糊糊的,但是她有预感,定是打铁匠来救她了。   虽然此生他们交集还不多,甚至毫不相干,仅有一次交会,还是双方恶意满满,不欢而散,打铁匠没有感应,也没有要特意来救助她的义务和理由,可是沈媚儿就是知道,他一定会来的,那人一定是他!   睁开眼后,见自己身处在这样的屋子后,纵使此地陌生,可沈媚儿心中的坚信已经到了□□分,直到逆着光,他的身形,他模糊的面容当真骤然出现在了她的眼里,那一瞬间,沈媚儿脑子嗡嗡作响,只觉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只觉得整个天地失了色——   “呜呜——”   沈媚儿紧紧抱着身前这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生怕她一松手,她一放松了力道,这人就会离开,就会消失了似的。   就像前世,她后悔了,她悔不当初,她逃了出来寻他,可等候她的只剩下门口那把锈迹斑斑的铁锁。   沈媚儿生怕如今又是一场空。   她呜呜哭着,一脸后怕,一脸受惊后的忐忑与不安,也一脸的委屈。   眼里里蓄满的水儿,就跟两条溪流似的,乌泱泱全部倾洒了出来。   瞬间,打湿了那僵硬胸膛上的一大片衣襟。   端着茶碗的手一颠一颠的,碗里的温水洒了大半。   打铁匠臂力惊人,眼力量耳力亦是如此,然而此刻,一切能力仿佛全部消失了似的。   那力道惊人的手臂,隐隐有些握不稳手中的那个小小的茶碗。   水面一荡一荡的。   打铁匠浑身僵硬,坚,硬似铁。   整个身板,整个身子成了一道雕塑石相。   温香软玉,柔软圆润的身子,像水似的,缠绕而来,瞬间将人悉数淹没。   握着茶碗的手阵阵发紧,再多一分力道,手中的碗壁便要断裂了。   打铁匠的脸绷得紧紧的,络腮胡下的腮帮子阵阵绷起了。   他高举着双臂,两条铁藤似的臂膀轻易便能将人推开,这会儿,却不知该放何处——   不知过了多久,打铁匠高举着手臂,似乎想要将缠在她身上的人儿推开,只是一低头,目光便不期然的掉落进了一片细腻白皙的衣襟里。   沈媚儿此时身上依然还紧紧裹着一身黑布衣裳,是他方才给她裹的,只是,因她挣扎,举止激动,黑衣渐渐滑落,露出了里头细腻的脖颈及圆润的肩头。   男女有别。   非礼勿视。   打铁匠的手压根无处下手,他微微呼出了一口气,最终,只缓缓闭上了眼。   却说沈媚儿哭累了,喊累了,叫嚷了,宣泄了,心里的害怕及后怕渐渐消散了几分。   沈媚儿自幼娇养长大,除了前世惨死时受的折磨,何曾受过这搬欺辱。   若是搁在前世,她一准跳了起来,大闹特闹,要杀人放火了。   这会儿```   许是因打铁匠在的缘故,纵使这一世,他不再是她的夫了,可是,他光是站在这里,出现在这里,沈媚儿心里所有的恐惧及害怕就全都消失了。   就跟爹爹大舅一样,宛若她的靠山。   心里的焦虑恐惧渐渐宣泄完毕,思绪渐渐清醒。   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行为举止```逾越了。   抱着对方腰腹的手,渐渐尴尬,要松,又不知该不该松。   脸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沈媚儿将脸埋在对方腰腹上,尴尬又毫不客气地将眼泪鼻涕悄悄蹭在了对方衣服上,良久,双手双双拽着他腰际两侧的衣裳面料,只悄摸抬起了头,朝着头顶上看了一眼——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个糊了满脸大胡子的下巴,及对方高挺的鼻梁。   沈媚儿吊在了打铁匠身上,脸微微有些红。   沈媚儿虽言行举止有些放肆,前世甚至有些过火,喜欢与人眉目传情,四处勾搭人,行径略有些出挑,可她到底家教端正,前有元家作榜,后有沈老二严厉管束,出格的事情,倒是绝无可能的。   这会儿,她与这打铁匠名义上不过堪堪相识,她的行径是极为不妥的,可在沈媚儿心里,他可是她前世的夫,便是前夫,因那人是他,她脸红得依然理直气壮。   “我```我渴了```”   沈媚儿偷偷看了打铁匠一眼后,只飞快松开了对方的腰。   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衣裳松垮后,沈媚儿脸一红,立马噌地一下缩回了被子里,只拽着被子,将自个团团包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来,直勾勾地看着那打铁匠。   见那打铁匠跟块木头,跟块生铁似的,杵在那里一动不动,沈媚儿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而后缩了缩眼睛,主动开了口。   语气有些娇嗔,软糯,又一脸恨铁不成钢似的,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人一松开,香软的身子骤热离去了,薛平山微怔了片刻,这才立马反应过来,朝着沈媚儿瞧了去。   这一瞧,只见沈媚儿整个身子缩成了一小团,缩成了个小包,整个身子都团进了他的被褥里,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来,一动不动的地看着他。   少女的眼,湿漉漉的,含着一汪春水,又加上刚才哭过,眼睛红彤彤的,像是兔子的眼睛,古灵精怪的,却又直勾勾的盯着人,眼里仿佛带着沟子。   薛平山不过一粗鲁铁匠,在此之前,他征战沙场十数年,别说女的,就连只雌的动物,都所见不多。   这会儿,这一眼瞅去,只见他将手中的碗朝着沈媚儿跟前一递后,便立马将那座魁梧生硬的身躯嗖地一下转了过去。   却不知,碗里的水,早已经倾洒了个干净。   里头空空如也,哪里还能瞧得见一滴水渍。   沈媚儿看着空荡荡的碗,又看了看对方结实僵硬的背影,及那微微绷紧的侧脸,沈媚儿脸不由再次一红——   “呆子,蠢人!“   她冲着他的背影咬牙娇嗔道。 第41章 羊脂玉。   却说打铁匠出去重新给沈媚儿倒了碗温茶, 再次回来时,神色已恢复如常,那便是——   没表情。   横竖他那大胡子遮住了大半张脸, 便是有任何神色,也一贯令人瞧不出来。   前世,沈媚儿最是讨厌对方那副生铁似的,硬邦邦的脸面了, 这会儿, 连她自己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连要了三碗茶, 对方进进出出跑了三趟, 最后一趟时,打铁匠那张生硬的脸面上已经染上了几分冷冽情绪, 只见他那粗粝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   沈媚儿心里得意, 面上却见好就收了。   哼, 她若不折腾他,那这蠢人就跟一堵墙似的, 没有半分区别,时间久了,还不得将人给憋坏了。   喝完茶后, 才发现床头位置放了一身新衣裳,藕粉色的,样式普通,不过面料柔软, 中等货色,打铁匠将沈媚儿手中的碗接走后,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道:“将衣裳换了,我送你回去。”   话音一落,再无任何多话,便转身去了屋子外头。   不多时,外头砰砰砰的劈柴声又再次响起了起来。   沈媚儿竖着耳朵听了一阵后,朝着屋子外头的方向做了个撅嘴的神色,良久,只将那藕粉色的衣裳拿在了手里,瞧了又瞧。   沈媚儿爱美,喜欢艳丽之色,粉色,洋红色,紫色,这些全是她的最爱,她气色好,脸面生的好,这些全是挑人的颜色,可到了沈媚儿身上,却全是衬她的颜色。   这会儿,沈媚儿身上的衣裳便是粉色的。   还算有些眼力劲儿,知道给她挑粉色的衣裳。   不过,是她昏睡后,他去买的么?   明显是崭新的料子。   一看便知是成记的货。   看着手中的衣裳,沈媚儿脑海中不由浮现一副打铁匠去铺子里买女孩儿衣裳的画面,嘴角不由微微翘了起来,良久,没忍住,只噗嗤一声捂嘴笑了起来,他一脸大胡子,瞧着一脸老成,那衣裳铺子的女裁缝偏又是个嘴角伶俐的,还不得将人打趣死了?   手中这衣裳一瞧便知是十多岁女孩儿穿的,莫不是以为是给自家女儿买的罢?   前世,沈媚儿跟那打铁匠一起出现时,可是有不少人将她认做了他的女儿。   一时想起了前世,前世,那男人几乎鲜少给沈媚儿买过东西,他都给的钱,而前世压根轮不到此人给她买任何东西,便是有,却全是她先一步主动索要了,命令他必须给她买的。   细细算来,除了聘礼物件外,这还是他头一回主动给她买的体己的东西了。   沈媚儿拿着衣裳摸了好一阵,这才费力地爬起来坐好了,费心费力的正要换上。   因之前被那凤春升生生扔到了地上,摔了尾巴骨和后背,沈媚儿浑身酸痛得厉害,脸上更是一阵火辣辣的疼,准备起身才发现右脚压根动弹不得,一动,只一阵一阵刺痛得厉害。   沈媚儿小心翼翼地将被子踢开,又小心翼翼地揭开了裹脚的细布,往那右脚上一瞧,顿时吓得沈媚儿一跳,只见整个右脚脚踝肿得跟个馒头似的了,整个右脚丝毫动弹不得,不知是不是摔断了骨头。   定是她咬了那凤春升脖子后逃跑摔的,当时便疼得她连哭都哭不出来了,额头疼得冒了一身的冷汗,其实方才醒来后也疼得厉害,不过因有打铁匠在,她激动又委屈,便一时忍下了,这会儿——   若是断了骨头该如何是好,会不会成为瘸腿姑娘。   沈媚儿勒起了裤腿,只小心翼翼地抬着手指往那肿成了馒头似的脚踝处轻轻的摁了一下,瞬间疼得沈媚儿龇牙咧嘴,眼泪都要掉落出来了。   沈媚儿一时瞅着自己的馒头脚,欲哭无泪。   打铁匠薛平山将地上的柴全部劈砍完了,又一一搬到屋檐下垒好了,见屋子里的一直没有动静,薛平山走到井口旁吊起了一桶水上来,洗了手,又洗了把脸,眼睛却一直朝着屋子里的方向盯着看着。   待走到临时搭建的火炉旁,将火熄灭了后,薛平山犹豫了一下,走到了门口,却并没有进去,只一边那巾子擦拭着手中的水渍,一边踟蹰低低开口问道:“换好了么?”   薛平山话音一落,只见里头静悄悄的,久久无人回应。   他粗粝的眉毛顿时微微拧起,良久,薛平山只缓缓推开了门,一眼便瞧到了正对面的大炕上,那道小小的身影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的坐在了炕头上。   衣裳还没换。   只卷曲着双腿,双臂紧紧抱着,将脸枕在了膝盖上,脸朝着里侧,一动不动的坐着。   薛平山眉峰又紧蹙了几分,随即,大步跨了进去。   沈媚儿听到脚步声,只缓缓将脸转了过来。   这才看到她正眼泪汪汪的看着他。   鼻尖红红的,眼泪蓄满了一筐的眼泪,要掉不掉的。   小嘴微微撅嘴。   又要哭了?   只这一次,薛平山不再怜香惜。   目光与她的目光再次撞上。   却只居高临下的看着沈媚儿,道:“孤男寡女,不宜共处一室,你速速将衣裳换好,不宜在此处久留!”   他的语气略带着几分严厉,像是家中家教森严的严父,隐隐带着几分说教的意味。   又像是对陌生人的疏离与生涩。   说着,薛平山目光在沈媚儿脸上划过,随即,微微抿着起了嘴。   说完,便要再次出去,给她腾地方。   不想,沈媚儿听了他这话后,委屈便又再次上头,顿时将嘴一咬,只呜咽喊道:“疼,脚好疼,呜呜,我的腿是不是要瘸了```”   沈媚儿抱紧了双腿,呜咽乱哼着,闹着。   她一贯娇养长大,小时候生病发烧,要爹爹抱着她哄着,长大了,小元氏更是宽衣解带的伺候着,全家全都围着哄着捧着,这才闹脾气似的,肯吞下几口药。   这会儿,腿疼死了,疼得沈媚儿直掉金豆子。   又担忧腿出问题了。   偏生打铁匠还一直赶着她走。   沈媚儿哪里受的住。   顿时将脸埋在了双腿间,呜呜啜泣了起来。   一声一声,像是猫叫似的,虽不算闹腾得厉害,却也没个清净。   走了两步的薛平山停下了脚步。   他面上依旧无甚表情,不过,垂落在身侧的两只手却是微微攥了攥,攥成了拳头。   良久,薛平山微微板着脸,再次转过了身来,往炕上一扫,这才看到了灰色的被褥下,那条半遮半掩的细长又白嫩的小腿,隐隐绰绰的裸,露在了被子里外。   沈媚儿将裤腿卷到了膝盖上。   她的皮肤细嫩滑嫩,尤其是双腿,无论是春夏还是秋冬,一直被紧紧包裹着起来,从未曾露出面的。   这会儿裤腿卷起了起来,只见白嫩嫩的一截,像是上好的羊脂玉似的,白得令人恍眼。   薛平山见了心头微微一跳。   这一眼,早已经逾越了。 第42章 娇媚起。   男女大防。   七岁不同席。   肌肤之亲。   一个个念头在薛平山脑海中飞快闪过, 看似漫长,却也不过一瞬间。   那一声声的呜咽声,只听得薛平山脑门阵阵跳动。   战场上, 历来只有“冲啊”之类的砍杀声,及”哒哒”之类的咆哮马蹄声,女人的哭泣声,几乎从未听闻过。   薛平山一沙场莽夫, 从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 鬼魅罗刹的声音对他来说, 都稀疏平常, 可这会儿, 炕上那一声声的呜咽轻哼,着实令人有些头疼。   他应该大步离去的, 只是, 步子一转, 竟又再次调了头。   薛平山重新返回到了炕边,良久, 只松了松拳头,居高临下的冲沈媚儿道:“别哭了。”   话音一落,似乎察觉到语气有些重, 薛平山拧了拧眉,沉默了一会儿,放缓了几分语气道:“我瞧瞧伤口。”   沈媚儿听了,立马将头冲双腿, 间抬了起来,两只眼睛已经肿成了兔子眼,只微微鼓着脸, 似乎有些委屈的看着打铁匠,瞧那模样,还有些不情不愿似的,良久,只微微咬着唇,小心翼翼地将右腿缓缓抬起了起来,边抬,边挤眉弄眼,疼得厉害,喉咙里一下子“滋滋”一下子“嘶嘶”地,娇气得没边了。   从来没有见过,一条腿可以美成这个样子。   一条玉腿,肤若凝脂,吹弹可破,像是最好的羊脂玉雕刻而成地。   瘦,却饱满有致,不失肉感。   没有摸上去,便能先一步体会到那滑腻又娇嫩的触感。   轻轻抬着,并非刻意的,却像是在故意展示,故意诱惑似的。   薛平山压根不敢多瞧,他只很快垂落了双目,然后抬手,轻轻将沈媚儿卷到膝盖出的裤腿缓缓散落了下来。   中途,似乎不小心触碰到了沈媚儿的肌肤。   他是干粗活的,手指粗糙,指腹起了一层厚厚的茧子,刮在沈媚儿的皮肤上,有种酥痒的触感。   沈媚儿喉咙里发出一声“嘶”的娇嗔声,下意识地缩了缩腿,末了,瞧瞧抬眼看了打铁匠一眼,喉咙里小声的发出了一个字:“痒。”   话音一落,薛平山手指噌地一下飞快收了回去。   速度之快,令人瞧都瞧不清。   沈媚儿见了,却“咯咯”笑了两声,声音极小,有些短促,像是隐忍不住,憋出来的一道极短的气息声。   薛平山听到笑声看了过去,便见沈媚儿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上的偷笑还未来得及掩藏,偏生,在此之前,她是蹙着眉丧着脸,一脸苦恼委屈的摸样的,甚至,眼睛鼻头都还是红的,睫毛上的眼泪都还没干,这所有的情绪一瞬间全部展露在了同一张脸上。   于是,薛平山看到了一张又哭又笑,又闹又强忍着憋不住的脸,以至于凸显得整张脸扭曲皱巴了起来。   两人赤眉搭眼的对视着。   “``````”   沈媚儿一时笑不出来,也一时哭不出来。   僵在了原地。   良久,沈媚儿脸唰地一下红了,却是恶狠狠的瞪了打铁匠一眼,又飞快将整张脸埋到了腿,间。   装死。   薛平山盯着沈媚儿。   良久,嘴角轻轻的牵动了一下。   眼前的女子,他甚至不知姓甚名谁。   无理取闹,骄横跋扈,这是他对她所有的印象,不过这会儿,又像个小孩似的,天真幼稚,却又娇媚明艳。   薛平山轻轻的换了一口气,稳住了心神,少顷,一屁股坐在了炕边上,几乎看也没朝着沈媚儿脚上看一眼,便率先将落在旁边,那件新的衣裳取来一把盖在了沈媚儿脚上,这才缓缓抬目看了过去。   薛平山缓缓抬起了沈媚儿的脚丫子。   方一触碰过去,便见她立马往后缩了缩,方一抬起,便见她咬紧了牙关,整个身子都微微弓了起来,一脸如临大敌——   他甚至还没有开始察看。   薛平山扫了沈媚儿一眼,良久,开始凝神,摸了摸她脚踝处的骨头和经脉,期间,沈媚儿又痛又痒,几度龇牙咧嘴,要将脚抽回去,却被薛平山牢牢握住了,几经周旋一番后——   “骨头没断!‘   薛平山淡淡的冲沈媚儿说了一句。   他话音一落,沈媚儿不疑有他,打铁匠从不说假话,沈媚儿脸上神色顿时立马转忧为喜,只是,喜悦之色刚展露出来,忽见打铁匠嗖地一下抬头,直直朝着沈媚儿的脸看了去——   沈媚儿愣了一下,直勾勾地与他对视着,还以为他突然这样看着她要做什么,还没缓过神来,下一刻,她的五官再次扭曲了起来,只听到咔嚓一声,沈媚儿顿时发出一声惨叫,只用力咬着牙攥紧了两侧被子,疼得全身发颤,疼得几欲抓狂。   下一瞬,沈媚儿反应过来,气得拿起身后的枕头直接朝着打铁匠的身上砸了过去,嘴里咬牙切齿的控诉着:“你```你混蛋,呜呜!”   “痛,呜呜,好痛!”   “没断也被你掰扯断了!”   “你竟敢欺负我!”   沈媚儿边小嘴叭叭叭的不停的指控着,激动过了头,被子下的双脚也蹭了出来,一下一下朝着打铁匠不断踢打着,嘴里边一脸委屈的指控着:“叫你掰断我的脚,叫你掰断我的脚,你这个没人要的打铁匠,你个粗鲁的打铁匠,你打一辈子的铁去吧!竟然欺负我!”   竟敢对她如此粗鲁。   沈媚儿气得围着打铁匠直闹着。   双脚一脚一脚踢在了他的腿上,腰上。   花拳绣腿。   力气不大。   却闹腾得厉害。   且那一双柔荑似的双脚,白花花的,晃得人眼晕。   直到,打铁匠嗖地一下,一手直接捏住了沈媚儿两只脚——   这才消停了下来。   沈媚儿一愣。   双脚被捉住了。   无力施展了。   脚踝处一点点肿,胀的疼痛感缓缓传来。   沈媚儿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脚可以动了,脚竟然可以动了。   虽还有些疼痛,不过是脚踝处肿了的酸胀感。   原来,打铁匠刚刚是在替她正骨,脚已经可以挥动了,甚至还可以踢人了。   这会儿,被人握在了手里。   除了酸痛感外,还有些微痒。   那粗粝的茧子,刮着她的脚心,痒得厉害。   沈媚儿略有些羞涩,毕竟,女子的脚不是旁的。   对方因是打铁匠,她不像对待旁人那般,略有些随意,横竖前世又不是没见过,她是如何自在如何来,耀武扬威惯了的,可到底她在如今的打铁匠跟前,不过是个只有一两面之缘的陌生人罢了。   何况,便是前世,也从未曾像现在这会儿```亲昵暧昧过。   沈媚儿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又跟卡住了似的,压根开不了口,脑子里一团乱。   她想要挣扎,不想,方一挣扎,忘记了那铁人手有多打,力气有多大,瞬间整个身子一时不稳,头轻脚重的,整个人一时翻倒,直接往后一倒,摔倒了大炕上。   直接将沈媚儿给摔懵了。   薛平山见她摔倒,似乎也微怔了一下,下一刻,抬眼朝着自己的手心看去,只见他只手便将她两只脚捉了起来,阻止她的捣乱。   白得晃眼的白,与他手掌上的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手心里的柔软娇嫩与手上的粗糙坚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薛平山太阳穴突突一跳,立马松开了她的双脚,只噌地一下从炕上站了起来,随即背对着沈媚儿,低低说了句:“已```已无大碍了,收拾一下,我这便送你回去!”   话音才刚一落。   薛平山的身影已消失在了屋子里。   屋子外,薛平山复又吊起了一桶净水,随即,将整张脸埋进了井水里。   女孩儿的脚趾盖,原来是粉色的。   整整齐齐的一排,肉嘟嘟的,那般可爱。   这是血气上头的薛平山入水后,脑海中仅存的画面。   屋子里,打铁匠离开后,沈媚儿只将双手紧紧捂在了脸上,一边踢打着被子,一边发出“啊啊啊”的懊恼声。   让她死了算了罢。   最好埋进地里,一了百了。   她不见人了,没脸。 第43章 回家去。   换好衣裳后, 沈媚儿下了炕,在打铁匠的屋子里转悠了好几圈,他这屋子里空荡荡的, 一眼便能瞧到尽头,属实无甚好观摩的。   不过,原来这便是前世大婚前打铁匠的住所么?   沈媚儿其实是知晓他在那打铁铺子不远处有个住处的,大舅跟爹爹还曾来过一趟, 只当年沈媚儿听说屋子是租赁的, 又是在贫困窟西街, 便一脸嫌弃的如何都懒得落脚, 她才懒得委身来这破烂地方呢。   这会儿却觉得, 虽一贫如洗的,却也委实属于那浑人的做派。   瞧着屋子清净得厉害, 应当没住多久。   应当是去年年底回的洛水镇罢。   从战场上厮杀回来,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回来后,双亲逝去, 家破人亡,其实亦是个可怜的,至少, 同沈媚儿相比,媚儿要幸福多了。   可惜,前世,沈媚儿对这浑人多有嫌弃, 对他的境遇丝毫不感兴趣,故而所知不多,这会儿却是来了几分兴趣, 倒也不好贸贸然开口。   横竖相比之下,此处同后来成亲后的那座宅子相比,一个是天,一个是地了。   媚儿骄纵,又爱美,要求甚高,虽耗费极大,却也到底将整个屋子上下收拾得妥妥当当的,当年那宅子虽不大,却也是独门独院,在洛水镇自是比不上各方商贾富泽之人,却也算得上中上的家宅了,只不知这会儿那宅子是空着,还是被人住着。   沈媚儿低头沉思了片刻。   寻思着哪日再过去探上一探。   这时,打铁匠在外头敲门,似有些不耐烦,要急着送她回去了。   沈媚儿便将嘴微微一撅,不情不愿的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   出去前,她难得兴致大好,主动将炕上的被褥收拾了一番,只她脚还有些肿,手脚不利索,再加上往日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家里的所有活儿都被娘亲小元氏包揽了,折被褥时歪歪扭扭的,没折好,末了,干脆铺开,摊开在了那大炕上,后有些使坏似的,将那身换下来的被撕破的衣裳一溜烟塞到了被褥低下。   想到那打铁匠回头掀开被子,瞧到被子里的衣裳的生铁似的模样,沈媚儿便微微勾起了嘴角,哼,吓唬死他,谁叫方才弄疼了她,她沈媚儿可是天底下最记仇的。   却说虽正了骨,脚踝未曾伤到骨头,可是到底肿了,脚踝处都肿成了馒头了。   走两步还好,只刚刚走到门口,沈媚儿便一手扶着门沿,一边微微弯着身子,扶着膝盖骨,疼痛难耐了起来。   沈媚儿便死死咬着唇,只立在门内,怎么都不愿意动了。   末了,抬起了眼,委屈巴巴的瞅着打铁匠不说话。   薛平山见她换好了衣裳出来。   目光不自觉落到了她的身上。   藕粉色很衬她。   比上回一身洋红,嚣张跋扈的模样,这会儿瞧着乖顺娇俏了不少。   想起不久前,他去铺子准备随手购置一件衣裳,却被掌柜的追问打趣地模样,薛平山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极为轻微地不自在。   薛平山轻轻咳了一声。   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看着屋子里内地那道娇俏身影,虽没说话,可那满脸写着“我走不动了”“我不走了”“你自己看着办罢”地脸面,薛平山清冽地眉眼再次微微蹙了起来。   不多时,忽而又想起那回对方撒泼打滚,张嘴咬人地凶悍模样。   薛平山背在身后的手,大拇指下意识地沿着四周转了一圈,眉头蹙得更深了。   良久,意识到自己的地神色有些恍惚后,薛平山微怔了片刻,沉吟一阵后,他只大步走进了屋子,只将墙壁上那套黑色的斗篷几斗笠取了下去,朝着沈媚儿身上一裹,便也不管不顾了,只蹲在了沈媚儿身前,低低吩咐道:“上来。”   他这会儿只想赶紧将人送走。   打过几回交道后,见对方这模样,他似乎隐约发现,不要对立方是上策,不然,怕是又得闹腾起来了。   直觉告诉他,将人送走,越快越好。   已是顾不得上许多了。   沈媚儿见打铁匠在她身前蹲了下来,亦是愣了一下。   这是要背她?   意识到这一点后,沈媚儿只惊讶了一下子,便很快愉悦的接受了对方这个决定,压根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将头上的斗笠戴好后,她便立马扶着对方的肩,爬上了对方的背。   神色隐隐有些得意。   只人还没扶稳,便见两条结实地臂膀穿过沈媚儿两条小腿,将她整个人驼了起来,闷头便往外走了去。   沈媚儿险些没趴稳,整个身子朝着对方地背部撞了去不说,脸上的斗笠糊了她一脸,差点儿被风吹落了。   沈媚儿“哎哎”两声,一手勾着打铁匠的脖子,一手匆匆去扶糊在了脸上的斗笠。   长长的指甲一时不察在对方的脖颈处划了一道口子,对方眉头都未曾抬过一下,竟也压根没有放缓脚步速度。   这是有多嫌弃她?   巴巴赶着她走?   还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怕被人撞见不成?   虽然沈媚儿被打铁匠背着,男女大妨,她势必是要遮掩脸面,遮掩严实的,便是对方不提,她自也会提及的。   可这会儿瞧着对方这架势,沈媚儿原本脸上的得意之色立马消散了几分,末了,嘴里不痛不快的轻哼了一声。   这时,打铁匠背着沈媚儿大步跨到了门外,一手握拳勾着她的腿,丝毫没有胡乱摸乱放,一手单手去锁门。   沈媚儿见他一只手不利索,面上还隐隐有些不得劲儿,不过心里终究消散了几分,只轻轻哼了一声,道:“我来帮你罢!”   说罢,便要去帮忙锁门。   沈媚儿不由将身子朝前够着,将脑袋往前撑着,不想,一低头,脸不小心埋在了对方脖颈间,蹭在了对方的脖颈处,两人纷纷怔了一下,不想正好在这个时候——   “小薛,你```你这是要出门啊?”   一道略显惊讶,略显好奇的妇女声音在身后陡然响起了起来。   这声音一起。   沈媚儿就跟身后有鬼似的,顿时立马吓了一大跳,立马将脑袋缩了回来。   打铁匠亦是飞快将脸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偏了去。   两人像是两个小贼似的,竟偷偷摸摸的,一脸虚心。   不知过了多久,一抬眼,只见一位四五十岁左右,头罩着细布,挎着菜篮子,手里牵着个三岁孩童的婆子杵在了不远处,正弯腰俯身朝着打铁匠背上那道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来往张望打探着。   这婆子便是前世惦记着打铁匠,要撮合打铁匠与豆腐西施在一起的王婆子。 第44章 遇旧邻。   却说王婆子直接明目张胆的朝着打铁匠背后的身影来回张望着, 毫不避讳,且似乎迫切的想要瞧清背上那人的面容,神色万般急切复杂。   沈媚儿立马将头顶上的斗笠拉低了几分, 挡住了自己的脸面,末了,又将身上的斗篷拉起了几分,完完全全裹紧了自己, 令人探不出分毫。   前世, 这王婆子对沈媚儿并不待见, 她一心想将那豆腐西施嫁给打铁匠, 依照时间线, 这会儿怕是还没有张罗起来,不过, 定然是已经动了心思了。   这位婆子是菜摊上的, 有些嘴碎, 半个西街的人都认得,沈媚儿并不想被她惦记上。   薛平山一贯寡言少语, 他接收铺子不久,街坊邻居都还没认全,这王婆子到铺子里来打过几件铁器, 关切的慰问过薛平山几回,是个热心肠的,据说曾受过老薛头的恩惠,还曾亲自做过几口热的吃食给给他送来。   薛平山对她熟稔些, 也客气几分,往日里见了,会主动点头示意, 王家那菜摊子处来了重货,薛平山见了,曾帮衬着抬过几回重物。   只这会儿,薛平山下意识地将身体侧了侧,避忌了几分,将背后那道身影往后挡了挡,这才淡淡冲王婆子淡淡招呼道:“婆婆。”   说罢,并没有回对方的话,而是朝着王婆子手中牵着的那个小孩童手中看了一眼,便又冲那王婆子淡淡点了下头,便要离开。   只见那小孩童手中捏着大人巴掌大小的小木人把玩着。   “哎,小薛```”   王婆子见薛平山要走,立马唤了一声,顿了顿,只匆匆将身侧的小孩童往身前一推,道:”宝哥儿,快,快唤人呐,快唤声小薛叔叔,昨儿个薛叔叔路过铺子时给你雕了这个小木人,你不是喜欢得紧,不是念叨着要谢过薛叔叔么,怎么一见着人了,便又羞涩起来了!”   王婆子亦是朝着那宝哥儿手上瞅了一眼,随即使劲将那宝哥儿朝着薛平山跟前推着。   祖孙二人便适时过来,稍稍挡住了薛平山的去路。   只宝哥儿似乎是个羞涩的,无论王婆子如何使唤,就是不张口,末了,飞快抬眼看了薛平山一眼,微微红着脸,只用力的抱着王婆子的大腿,使劲往王婆子身上蹭着,又举起手来,要王婆子抱。   瞧着,对这一身威严的大胡子叔叔,是有几分惧怕的。   也是,他这模样,寻常大人见了都不敢造次,他若一瞪眼,定会将小孩吓哭了。   “瞅瞅这孩子,竟是个出不得众的。”   王婆子笑着打趣着,那双精明又能干的眯眯眼却是灵活的不断乱瞟着,似乎十分迫切的想将薛平山背后那人瞧个究竟,面上却依然滔滔不绝道:“小薛啊,你这会儿回铺子么,是这样的,宝哥儿爱吃豆腐,老婆子答应了今儿个晚上给宝哥儿做豆腐汤吃,只今儿个摊位上有些忙,一时忙过头便忘了这事儿,你若是一会儿回铺子里,晚上回来时能不能替我老婆子到玉姐儿那豆腐摊上给我捡两块豆腐回来,这里到那西角有些脚程,我有些走不动,懒得再打道回去了。”   王婆子笑呵呵说着,边说,边将身子歪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沈媚儿瞧着。   薛平山闻言,未加思索,只缓缓点了点头,道:“好。”   便无多话。   王婆子似乎了解他几分性情,便无任何尴尬,顿了顿,只瞅了瞅薛平山,又瞅了瞅他背上,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笑着问道:“小薛啊,你背上背着的这```这位是,没听说你们老家还有人在啊,莫不是```莫不是村子里的远亲?还是````还是从前战场上的家眷不成?啧啧,老婆子记得,你```你还未曾成家立业的啊?”   王婆子皱着脸,一脸疑惑的问着。   只脸上的表情神色,分明意有所指。   只她话因刚一落,那打铁匠微微拧着眉,还未曾开口,忽见埋在他背上拼命躲藏的沈媚儿冷不过伸出了两只手来,只嗖地一下,勾到了打铁匠的脖颈前来,然后两只手用力的抱紧了打铁匠的脖颈。   脸未曾露出。   只裸露在外的十根手指宛若葱段,纤纤玉手,一根一根白的晃眼,美的分明。   是一双女子的手。   此刻,紧紧搂着身前的男人,挑衅及宣示主权的意味昭然若揭。   王婆子见了,眼皮顿时嗖地一跳。   脸上顿时染起了几分尴尬又惋惜的神色。   薛平山身子陡然一僵。   身后的柔软紧紧贴裹着他,一双柔荑紧紧将他缠绕着。   一股热血骤热冲上脑门。   “薛某```先```告辞了。”   薛平山咬了咬腮帮子,压根连看都没有往王婆子方向再看上一眼,只冲其丢下这句话后,背着身后的人匆匆大步离开了。   “哼。”   在他转身之际,沈媚儿不轻不重的在他耳边轻轻哼了一声。   语气隐隐有些娇嗔不快,也不知在计较不快些什么。   却始终没有将缠绕在那修长脖颈处的双手收回来,始终一直搂着。   薛平山脚步走得飞快,一直七绕八绕的,待绕出了这篇贫困窟后,他抬起一只手,曲起手指朝着空中吹了一道响亮的口哨,不知过了多久,只见一匹老得掉牙的老马从着某条巷子里颠颠走了来。   薛平山摸了摸马毛,随即,将背后的沈媚儿放到了马背上,整个人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赤枭——”   却说沈媚儿看到老马,一时有些惊喜。   她倒是将这老畜生给忘了。   难怪那古板固执的蠢人会愿意背她,原来不是要背她回家,不过是背她出来寻这老马罢了。   她就说嘛,那蠢人一贯迂腐又古板,怎会在大庭广众纵目睽睽之下行此失礼之事儿。   原先被那王婆子纠缠的不快隐隐散去了,沈媚儿见到这老畜牲倒是难得欢喜。   她鲜少上过马背,打铁匠将她送上马背后,她一只手还紧紧攥着打铁匠的手臂,一只手只小心翼翼地朝着马背上轻抚着,末了,想起前世打铁匠教她的方法,沈媚儿缓缓松开了打铁匠的手臂,只缓缓趴在了马背上,两只手轻轻的,一下一下缓缓抚摸着老马的背后,耳后。   老马嘴里呼呼两声,扬起了头,却并没有要将她颠簸下来。   “哇,它认得我,打铁匠,你快看,你快看,它认得我,它让我坐在它的背上,我会骑马了,我会骑马啦,我厉不厉害——”   沈媚儿一时高兴坏了,只一边激动的在马背上蹦跶,一边不住去攥铁匠的手臂,让他瞧个仔细。   明媚的笑容绽放在少女的脸上,那笑容,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   沈媚儿一脸高兴得意的朝着打铁匠看去。   她坐在马背上,扭头看着他,他站在马下,牵着马绳亦是静静的看着她。   沈媚儿的目光撞进了一双漆黑深邃的眼里。   两人静静的对视着。   “咯咯”地笑声一时缓缓停了下来。   打铁匠地眼色有些犀利专注。   沈媚儿怔了一下,一时抬手捋了捋嘴角地散发,不知他为什么这样看着她,正踟蹰间,再抬眼看去时,只见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微微眯了眯,良久——   “你如何知道它的名字?”   打铁匠直直盯着沈媚儿地眼睛,一字一句问道。 第45章 闷葫芦。   “等一下, 停一下,吁——”   却说沈媚儿双手扶着马鞍,高坐在马背上, 居高临下的欣赏着整个洛水镇的景致。   镇上自然要比村子里热闹富足得多,虽骡子车牛车较为常见,马儿马车并不常见,倒也并不算稀罕。   她高高坐着, 打铁匠牵着马绳在前方缓缓牵着。   沈媚儿全身黑透, 将整个脸面身子围得严严实实的, 仅仅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来。   不过, 双脚露出的绣花鞋, 倒是揭示了她是女儿身的事实。   马车上的人一身严实,牵马绳的人一脸大胡子遮面, 通神威武气势。   洛水县虽四通八达, 常有外人落脚, 不过,镇上多是本地人, 对眼前这二人的组合,男的气势威严,女的一脸神秘, 自然多留意了几分。   所到之处,引得许多人都纷纷抬目张望。   一直到了中街,忽听到有伙计远远的在叫卖道:“卖豆腐咯,卖豆腐咯, 点的嫩,火候中,鲜嫩水灵的豆腐咯!”   沈媚儿一听, 立马吁了一声,招呼打铁匠停了下来,少顷,只冲着那打铁匠道:“那儿有个豆腐摊,你不是应承了那个婆婆,替她捎两块豆腐回去么,喏,我舅母娘亲一直都在这家铺子打豆腐,味道鲜嫩,尚可,你便顺道去这里捡两块回去捎给那个婆婆罢,省得一会儿还要回去铺子里,来回浪费脚程了。”   沈媚儿难得一脸“贴心”的说着。   怎知,打铁匠闻言却只淡淡看了她一眼,片刻,只缓缓道:“不用。”   说着,便要牵起马绳继续走。   不用?   为啥不用呢?   打铁匠一贯言出必行,他应了那王婆子的话,自然说到做到,怎么着,他不往这儿买,难不成还巴巴惦记着去那豆腐西施那里买么?   所以,这打铁匠瞅着闷不吭声,莫不是心里早已经有人呢?不然,当年那王婆子要为他议亲,他缘何沉默应对,莫不是心里默许了?   若非她从天而降,生生坏了人好事,他俩岂不是早已结了那秦晋之好?   要知道,便是婚后,打铁匠也帮那豆腐西施颇多,那会儿,沈媚儿毫不在意,可这会儿,沈媚儿顿时咬着唇,忽而就心里冒了火,只气鼓鼓的冲那打铁匠道:“你不去,你不去我自个儿去便是!”   说罢,沈媚儿扶着马鞍便要挣扎下马。   只那马儿太高,沈媚儿又是个生手,加之她脚受了伤,浑身还酸痛着呢,这般大力折腾起来,人半吊在了马背上不说,浑身便又开始难受了起来,顿时轻轻哼痛了起来。   打铁匠似乎也没有料到她这般大大咧咧,说风便是雨的,怔了片刻后,立马抬手过来搀扶她,只重新托着她上了马,而后微微拧着眉看了沈媚儿一眼,冲她说了句:“坐好。”   话音一落,打铁匠似乎有些无奈似的,微微抬手,似乎想要揉了揉眉,只手抬到了半空中,终是垂落了下去,半晌,从腰间摸出了两块铜板,大步朝着那豆腐摊走了去。   沈媚儿见状,顿时嘴角翘起,随即,只缓缓趴在了马背上,将整张脸贴在了马背上,嘴里冲着马儿一脸得意的说着:“哼,老赤马,你瞧,你的主子无论做什么都要乖乖听我的,你也要乖乖听我的话,晓得不?听话的话,往后喂你果子吃!”   沈媚儿话音一落,只见老马呼呼两声,抬了抬头,似乎在做回应。   沈媚儿边缓缓抚摸着马背上的马毛,边竖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摊位上那道高大的背影。   脑海中一时回想起了上马时,那打铁匠询问她缘何晓得老畜牲名讳一事儿。   那一瞬间,沈媚儿心脏砰砰砰的直乱跳着,心脏差点儿都要吓出来了。   是啊,她是重生过一回的人,自然对这打铁匠了如指掌,可打铁匠并不知情啊,对她的行动话语,自然充满了疑虑。   沈媚儿自然该瞒得死死的,不能将真相随口托出,且不说她若说了实话,有人会不会相信,便是相信,要知道,她前世可是背叛了他的,放弃了他的人啊,打铁匠若是晓得这种事情,还不得将她给吃了,恨透她了。   彼时,沈媚儿慌乱了好一阵后,随即只支支吾吾的朝着那打铁匠招了招手,然后强自镇定的朝着那打铁匠抛了个媚眼,只拼命眨了眨眼,一脸挤眉弄眼冲他道:“你过来,你凑过去,我便告诉你!”   大胡子下的那张脸,仿佛轻轻牵动,不,抽动了一下。   下一瞬,马儿便哒哒哒驮着她远去。   那浑人只留给她一个铁壁似的背影,一路人,再也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闷葫芦```”   想到这里,沈媚儿不由勾了勾唇,哼,收拾这铁人,她可有的是法子。   却说打铁匠买了豆腐来便自己提着,沈媚儿自知方才有些强人所难,便难得松了口,要替那打铁匠拎豆腐,那蠢人竟不想搭理她的话,装作未曾听到,良久,良久,似乎怕她又闹腾,只冷不丁背对着她低低吩咐了一句:“坐好!“   语气略有几分严肃。   话音一落,便再无多话。   沈媚儿只觉撅着嘴儿见好就收了。   期间,经过一家元家的果脯铺子时,沈媚儿探头探脑的,竟发现铺子关门了?   要知道,便是逢年过节,铺子才稍稍关几日门的,往日里平白无事的,轻易不曾关门的,这会儿,是生了什么事儿么?   若是,关一家,许是临时出了什么事儿,经过第二家时,见第二家果子铺亦是大门紧闭,沈媚儿立马心头一紧,便是蠢笨如她,这会儿终是反应了过来,元家出事了,出大事了?   莫不是跟她的事情有关罢?   嘶——   这个念头一起,沈媚儿顿时脑袋灵光一现,天呐,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已消失了大半日了,她久未见踪影,舅母自然派了人来寻,若寻不到人,那还不等于天塌下来了?   沈媚儿恨不得往自己脑袋上狠敲几下。   她```她她她怎么将这件事忘脑后了!   她一醒过来,害怕恐惧消失后,见到打铁匠,一心只顾“折腾“那打铁的去了,是真真切切的将家人全抛脑后了。   若得知她失踪了,爹爹娘亲,大舅舅母,一个个的还不全的急死人了?   怎么办?   闯祸了,闯大祸了。   沈媚儿顿时心里一紧,片刻后,只立马冲那打铁匠道:“打铁匠,你```你你能不能让马儿快些走,我```我家里许是出事了?”   打铁匠闻言偏头看了沈媚儿一眼,冷淡威严的脸面上似乎终于浮现出了一丝“你终于意识到了”的这个神色,下一瞬,打铁匠拍了拍马背,老马立马加快步子颠簸了起来。   一路上,沈媚儿心里头万分复杂。   她原是计划着让打铁匠送她回元家,爹爹娘亲,大舅舅母俱在家中,自然会将他这救命恩人好生感谢一番,可这会儿她闯了祸,纵使父母溺爱,可这会儿怕是过了头,家人一个个定会严厉批评责罚,人命关天的事情,元沈两家一个比一个严厉。   若叫那打铁匠瞅了去,日后她威仪何在?   一路人,沈媚儿纠结不已,直到良久,沈媚儿忽而想起了一事,眼珠子转了转后,顿时立即转忧为喜,有了。   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她怎地就这般聪慧?   却说,越走,距离元家越近,中途,有一些瞧着眼熟又叫不出名字的熟面孔偶尔迎面匆匆而来,瞧着有些像铺子里的伙计,沈媚儿这会儿全副武装,叫人认不出来。   快要到元家的路途中,沈媚儿临时叫停了老马,翻身下了马,指着街道尽头的那座偌大的宅子冲那打铁匠道:“我家到了,那宅子是我舅舅的家,今儿个我失踪不见了人影,家中定然是一团乱了,便不让你登门了,明儿个我让舅舅摆桌宴席,当作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你明儿个记得过来赴宴便是!”   沈媚儿叭叭叭的,难得一本正经的冲着打铁匠吩咐道。   打铁匠闻言,朝着远处那元家的宅子瞅了一眼,片刻后,只牵着马绳,冲沈媚儿道:“不必了。”   话音一落,他抬眼看了沈媚儿一眼,牵着老马便要走。   沈媚儿见了顿时急了,只立马张开手臂一把横挡在了打铁匠跟前,梗着脖子道:“什么叫做不必了,你````我可给你天大的脸了,你不过一区区打铁的,我丝毫不曾嫌弃你,还请你上家宴,怎么,你倒是嫌弃上了?”   顿了顿,又咬牙道:“我```我沈媚儿,我沈家,我舅舅元家从来不是欠人恩情的人,今儿个你救了我,这恩自然要报了,怎么地,你```你莫不是还想要咱们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好攥着这人情要挟咱们不成,哼,我们一家子都清清白白,可不会受人挟持的,横竖这恩,你想受咱们会报,你不想受咱们也势必是要报的,你自己瞧着看罢!”   沈媚儿嘴角伶俐,一张嘴,便劈里啪啦个没完没了,嘴里喷出的全是盛气凌人的话。   顿了顿,许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大好,良久,沈媚儿又将脸一鼓,神色缓和了几分,只看了对面那打铁匠一眼,有些支支吾吾道:“何况,何况今儿个那些害我的坏人全是镇上县城里头有名的混子,他们人多势众,你势单力薄,你今儿个救了我坏了他们的好事儿,他们一准会来寻你麻烦的,我```我舅舅在镇上有些人脉交情,他法子多,定能替你想个脱身的法子的!”   沈媚儿话说到这里,已经是做出了最大的让步,怕那木头疙瘩大块头铁人死不开窍,顿了顿,又咬咬牙,最终,放出了杀手锏,只用力的攥着自己胸口的衣裳道:“何况,何况我今儿去了哪,哪个救了我,跟谁待一块了,还换了身行头回来,这些```这些事情我爹娘舅舅舅母若是盘问起来,我```我该如何回答,哼,横竖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我嘴笨,我不会回答,你```你得过来帮我!”   沈媚儿这小嘴叭叭叭的,说起来没完没了,让人压根插不上话。   她嘴笨?   这话谁信。   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话一落,自己心里的某种小心思仿佛昭然若揭,说得自己都有些恼羞成怒了起来。   片刻后,斗笠下的那张脸又气又红。   良久,只见对方那蠢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面容依然面无表情,只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幽深。   沈媚儿见了顿时脸一热,片刻后,只立马将脸转了过去,躲过了对方的视线,却又气不过似的,最终,冷不丁抬起了脚,朝着对面那个高大身影的膝盖骨上用力的踹了一脚,咬牙道:“你```你有本事就别来,看我不掀了你那矮脚铺子!“   沈媚儿恶狠狠的威胁着。   话音一落,沈媚儿忽又哀嚎一声,喉咙里顿时响起了一阵低低的闷哼声。   原来,她这一脚下去,用足了力道,可对方膝盖骨硬邦邦的,宛若铁板一块,他纹丝不动,自己受伤的脚却疼得宛若当场残了断了似的,疼得沈媚儿恨不得嚎叫起来。   只是,又觉得有些没脸似的,只硬生生的忍着,忍得整张脸都变了形,整个声音都变了掉。   沈媚儿觉得丢死人了。   说完这句,未等对方回应,她立马转身,只捂着发热的脸,一溜烟越过了打铁匠,朝着元家宅子方向跑了去,与那打铁匠擦肩而过时,沈媚儿又飞快说了句:“莫要忘了,将我那弓箭跟菜刀带来!”   说完,沈媚儿忍着剧痛,一瘸一拐的飞快跑远了。   留下原地一人一马,杵在原地,一直待那道身影消失不见了,进了宅子,这两道身影还一动未动,不知过了多久,这才缓缓伏身,只微微抬手,抚了抚膝盖骨处,随即,手指微微收拢握成了一个拳。 第46章 满堂哗。   却说沈媚儿回到沈家后, 只见沈家门庭空荡,宅子门口连个看门的人都没有,整个宅子空落落的, 宛若一座空宅。   沈媚儿小心翼翼地踏入院子后,四下张望着,顿了顿,只托着裙摆, 踮着脚尖, 鬼鬼祟祟的朝里头走着, 脸上有些惴惴不安, 一副犯了错的鬼祟模样。   刚摸到院子里, 远远的只见磊哥儿背着个小布包,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摸到了院子口, 姐弟两个姿势动作一模一样, 只, 磊哥儿边走,边扭着头朝着身后探着, 生怕后头有人发现似的,走着走着,闷头一下, 一头砸进了沈媚儿怀里。   磊哥儿吓了一大跳,扬起脑袋看到沈媚儿后顿时激动的大跳大叫道:“阿姐——”   沈媚儿忙一把捂住了磊哥儿的小嘴,冲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后,只压低了声音问道:“别吱声, 别吱声,是阿姐,阿姐回来了```”   说着, 又道:“爹爹娘亲,大舅舅妈眼下可都在屋子里?”   顿了顿,又道:“磊儿这是要去哪儿?”   边说着,沈媚儿边轻手轻脚的放开了磊哥儿。   不想,沈媚儿一松手,忽而磊哥儿一头扎了过来,猛地一头又再次扎进了沈媚儿的怀里,只骤然呜呜抽泣道:“阿姐,你```你去哪里了,爹爹娘亲舅舅舅妈都急坏了,他们以为你出事了,以为你被坏人掳走了,娘亲已经哭晕过去好几回了,舅舅要去县城报案了,爹爹回去沈家村了,舅母也满镇上去找了,你要再回不来,你要是再不回来,咱们全家都会急疯了去,呜呜```”   磊哥儿一贯冷静自若的,小小年纪便修炼得跟座小菩萨似的,四平八稳的,活脱脱第二个沈老二。   被沈媚儿欺负得再厉害,也不曾掉过金豆子,这会儿却回归了他正常小孩的模样,竟抱着沈媚儿哭啼不止。   而沈媚儿听了磊哥儿的话后,顿时当场愣在原地。   她知道自己闯祸了,她该早些赶回来的,她知道父母舅舅他们定然急死了,却万万不曾料到料到,不单单是急疯了,分明是鸡犬不宁了。   “磊儿这也是要去寻阿姐么,阿姐无碍的,什么事都没有,磊哥儿莫要哭了,阿姐这不是回来了吗,莫怕,莫哭了,磊儿乖,阿姐就是被些事情给耽搁了。”   沈媚儿见磊哥儿情绪激动,忙搂着他,拼命安抚着,待磊哥儿情绪稳定下来后,沈媚儿立即道:“娘亲可是在卧房里,快,快带我去见娘亲!”   话音一落,沈媚儿立马拉着磊哥儿往屋子里闯。   “娘亲,娘亲,媚儿回来了,瑶瑶回来了——”   沈媚儿边走边大声喊着。   彼时,小元氏瘫坐在厅子里的交椅上,早已经哭得双眼红肿,神色恍惚了,她呆呆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像是一座雕塑,魂魄俱散似的,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听到屋子外头响起了一些动静,小元氏整个人依然有些呆呆地,缓不过神来,嘴里只喃喃低语着:“媚儿,娘亲的媚儿```”   翻来覆去就知道这几句。   直到沈媚儿一声“娘亲”彻底拉回了她的神色。   “媚儿——”   “媚儿——”   听到沈媚儿的声音后,小元氏神色微微一怔,紧接着,赤红的双眼里立马滚落出了两行清泪,她立马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只是,浑身酸软无力,双腿早已麻木了。   她一时不慎,整个身子侧倒在椅子上,只拼命攥着一旁的案桌,不小心将案桌上的茶具全部掀翻在了地上,却压根无暇顾及,一扭头,直接女儿的脸面出现在了视线里。   小元氏顿时撑在案桌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沈媚儿一踏入厅子里,瞬间便瞧见小元氏方寸大乱,哭得长肝肠寸断的模样,不过大半日不见,整个人仿佛憔悴了十岁。   沈媚儿心里一紧,陡然回想了起来,眼下的小元氏的模样,同当年她抛夫弃夫,跟家里彻底闹翻,恬不知耻的跑去高官府上做妾后小元氏的模样一模一样。   当年,爹爹气得一夜间白了头,娘亲更是一下一下捶打着胸口,气息连着断了几回,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当场被她气死。   她曾发过誓的,这辈子,定然不会让当年的惨剧再次上演,可是,可是这还没过多久,便又再次惹得家中如此。   见小元氏如此模样,沈媚儿才知,当年她伤得父母有多厉害,也才知,原来自己对于父母而言,究竟有多重要。   “娘亲,媚儿,媚儿回来了——”   沈媚儿的眼泪当即滚落了下来,她撒开腿,不顾脚上的疼痛,哭着跑过去,一把将小元氏搂住了。   “媚儿回来了,媚儿未曾被坏人掳了去,您```您莫要害怕,莫要哭了,是媚儿不懂事,惹得娘亲伤了心了,呜呜——”   沈媚儿亦是抱着小元氏嚎啕大哭。   小元氏只紧紧搂着沈媚儿,仿佛要将她揉进身体里,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出不了任何声音了。   磊哥儿见状,亦是瘪着小脸,一把朝着娘亲阿姐扑了过去——   母子三人正哭得不能自已时,不知过了多久,只见范氏回来了,人还在院子里,那嘹亮激动的声音便先一步传了来:“淑儿,磊哥儿,听说,听说半刻钟前有人在咱们宅院外晃荡,后又进了咱们家门,是不是媚儿回来了,啊,是不是媚儿——”   范氏的声音在闯到厅子口时,远远的瞧到厅子里的画面后,嘎然而止。   瞧到厅堂里抱作一团的母子三人,范氏瞬间跟着红了眼圈,只捏着帕子,拼命抚了抚胸口,又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后,这才大步往里走,只走了两步,又折了回去,冲着身后的石头道:“快,快去通知老爷和二爷,就说表小姐找到了,他们去了县城跟沈家村,刚刚才出发,快去派人将人喊回来!”   又冲着豆芽道:“通知铺子里的人莫要满大街找了,表小姐回来了!”   话音一落,石头跟豆芽立马领命而去。   范氏这才稳了稳心神踏入了厅堂。   “舅母——”   范氏一过去,便将小元氏同沈媚儿将脸一歪,又齐齐扑倒到了范氏的怀里。 第47章 议伤情。   却说范氏瞅着一左一右挂在她身上的两张相似的面容, 一时哭笑不得。   范氏无女,她嫁入元家嫁得早,嫁过来时, 元淑儿才齐她腰高,乖乖顺顺的朝她喊着大嫂,元家二老过世早,兄长元朗又忙活着园子里的事情, 小元淑儿一直是一个人孤苦长大的, 范氏嫁进元家, 元淑儿比元朗这个兄长还高兴, 日日充当着她的小尾巴, 就连夜里睡觉都恨不得让范氏哄着她陪着她的睡,范氏是又当嫂嫂又当娘的, 元淑儿算是被她拉扯大的。   至于沈媚儿, 更是丈夫的眼珠子。   范氏无女, 自然对沈媚儿宠爱有加,亦是当作女儿般在养的, 只媚儿脾气不好,有些骄纵跋扈,曾令范氏头疼不已, 倒不是不喜,便是缺点再多,还不是四个大人给宠坏的,只范氏多少有些忧心, 怕将来这眼珠子被人叼了去。   这回见媚儿懂事了不少,范氏心里暗暗高兴不已。   此番糟了这一桩变故,范氏亦是受惊不少, 她简直不敢想象若是媚儿出了事儿,这两大家子会变成什么样,光是想想,都令人心惊肉跳。   这会儿见母子二人趴在她身上,心这才彻底落入实处了。   “好了好了,你都是当娘的人了,瞧瞧哭成这副模样,像个什么样子,好在石头豆芽都被我打发走了,若是被他们瞅见了,回头一准笑话你!”   范氏见小元氏哭花了整张脸,是又好气又好笑。   不过,见她这会儿缓过神来了,到底松了一口气,要知道得知媚儿失踪的消息后,只见她整个人都魔障了,范氏甚至都不敢在外多待,问了一圈结果后,忙不迭便回来守着。   顿了顿,又偏头往沈媚儿脑门上狠敲了几下,道:“还有你,瞧瞧,都是大姑娘了,哭得鼻子眼睛都红了,还将娘亲弟弟都弄哭了,臊不臊得慌,一会儿你爹爹和大舅回来,瞧见你这小模样,还以为舅母欺负了你去!”   范氏左右打趣埋汰。   小元氏这会儿慢慢缓过神来了,只忙又一把将沈媚儿搂入了怀中,一脸激动道:“回来了,总算是回来了,媚儿,你不知道,你若再不回来,娘亲便要活不下去了。”   说到这里,小元氏喉咙便又开始隐隐泛起了哭腔。   沈媚儿眼泪便又要夺眶而出了,这时,小元氏想起了什么,便又拉着沈媚儿不住察看及询问道:“媚儿,你```你这大半日去哪儿呢,是不是遇着什么事儿了,可有受伤?可有哪里不妥的——”   小元氏边说着,边紧攥着沈媚儿的手,又是捏捏她的胳膊,摸摸她的脸的,最后将她的袖子卷了起来,正要查看来着,结果卷到一半时,冷不丁手指一顿,双目微睁,似乎这才发现了沈媚儿这会儿身上的衣裳有所不同。   小元氏手指顿时微微一抖,脸色骤热大变,只攥着沈媚儿说着的袖子,道:“这```这衣裳,这衣裳,媚儿你身上这衣裳——”   小元氏话一起,范氏便也立刻注意到了,只见此刻沈媚儿罩着一件宽大的陌生的黑衣斗篷,斗篷又大又阔,松松垮垮的套在了沈媚儿身上,下摆都齐地了,两个袖子更是大到滑落出来一大截,套在媚儿身上,如同唱戏的戏服似的。   且模样款式瞧着有些粗糙,套在媚儿身上有种小孩子偷穿大人衣裳得感觉,隐隐有些不像是女子之物,而是```   瞧到这里,小元氏陡然将斗篷的袖子单独扒拉了起来,露出了斗篷下那一身贴身的衣裳,粉色的,粉色的,小元氏见了心里陡然一松,可接下来,瞧到那衣裳的款式和式样,小元氏顿时身子微微一晃,险些一头栽倒了去。   “娘亲,娘亲```”   沈媚儿立马眼明手快的伸手扶着小元氏。   小元氏却紧紧攥着沈媚儿的袖子,女儿身上这一身,分明```分明就不是离家的那一身,女儿到底遭遇了什么,小元氏压根不敢多想。   范氏连同沈媚儿二人合伙将小元氏扶到椅子上坐好,沈媚儿忙倒了杯茶,范氏忙冲小元氏,道:“你先莫急,莫动了心气,媚儿横竖不是人在这里么,有什么事儿直接问媚儿便是了,何必生生自己吓唬了自己。”又道:‘如今媚儿长大了,又不是个小孩儿了,她心里有分寸的,什么事儿该干,什么事儿不该干,她自会斟酌,不会胡来的,你且莫要吓唬了自己去!“   范氏忙悉心全服着。   沈媚儿听了顿时一愣,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娘亲怕是误解自己了。   是的,前世沈媚儿品行方面却是有些欠妥,欠规矩,别的女子,尤其是镇上、县城里头有些家世的女子,各个规矩,品行性格一个比一个端正,唯独沈媚儿有些不大规矩,她不爱跟女孩儿玩,且喜欢搔首弄姿,四处勾搭,尤其见了男子,顿时高抬着下巴,卖弄风情,恨不得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她的名声与议论,无论是在村子里,还是镇上,都有些耳语的。   小元氏自是对女儿百般信任,可这会儿见媚儿失踪大半日,若是被人掳了去,定不会是这副模样,瞧她面色如常,却从头到脚换了一身衣裳,只恨是她年纪小,被哪个花言巧语的哄骗了去啊!   毕竟都是过来人,女儿又这般伶俐,不怪小元氏多想。   思及至此,沈媚儿忙大声冲小元氏道:“娘亲,媚儿什么事儿都没有,什么事儿都没发生,您莫要担忧了,就是```就是被些事儿给耽搁了,您```您莫要心急。”   沈媚儿急哄哄的劝解着小元氏,话音一落,只见范氏忙将她拉到跟前,一脸关切道:“媚儿,你快细细说来,今儿个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放心,若有哪个敢欺负你,舅母自会为你做主的!”   听范氏如此,沈媚儿便如实道:“其实,其实媚儿今日同舅母分开后,便被一伙坏人尾随了去,他们将我堵到了西街那处荒废了废戏园子里,不过,舅母放心,娘亲放心,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媚儿被过路的给救下了。”   沈媚儿怕娘亲舅母担忧,三言两语便将今日之事儿囫囵说了,一笔带过。   只她说得稀松平常,却听得小元氏及范氏二人心惊肉跳。   “是```是被何人尾随了,大俞盛世下,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何人```究竟何人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谋害人?”   “可是哪里受伤了,可是被人欺负了去,造孽啊,造孽,哪个天杀的,敢害我儿!”   沈媚儿话音一落,只见范氏同小元氏二人纷纷被气得双双发抖。   范氏当即砸碎了一个茶盏。   小元氏一听沈媚儿被人尾随谋害,惊得立马起身,又上上下下将人查看了一遍。   方才母女两个都哭红了眼,也哭红了脸,未曾发觉,这会儿细细察看,才发现女儿脸颊一侧微微肿胀着,嘴角一处更是裂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小元氏急得眼泪再次滚落了出来。   又压根不待沈媚儿拒绝,将人哄进了里屋,脱了衣裳将人细细检查了一遍,这才发现脚踝处高高肿了一大片,小腿,大腿,一直到臀后,背后全是大片大片的淤青,更有甚者,臀后背后还擦破了皮,一片狰狞瘆人。   经小元氏范氏二人齐齐查探过后,这才发现,情况远比媚儿说得那般轻松简单,这哪里是被人尾随,这分明是被人欺凌毒打折磨了一番啊!   从小到大,沈媚儿是被四位家人娇养长大的,何曾让她受过半分苦楚,眼下,瞧到那些伤势,小元氏浑身发抖,心疼不已,更是气得整张脸煞白一片,却又压根不敢在女儿跟前表现、多问半分,唯恐再次让她遭难。   恰逢这时,前去通信的石头豆芽纷纷跑回来了,还在门口便大声喊道:“老爷回来了,二爷回来了!”   原来,这二人回来时恰好在镇口遇到了,只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   石头地喊声一落,元朗同沈老二二人便齐齐大步匆匆踏进了厅子。   小元氏听到丈夫同兄长回来了,顿时便再也忍不住了,人才刚从里屋出来,便忍不住用帕子捂着嘴,浑身抽泣了起来,沈老二同元朗二人见此情况,二人脸色骤然大变,只大喊一声道:“瑶瑶怎么了?” 第48章 团宠之。   杨老二同元朗二人闯进来的时候, 沈媚儿已经被范氏塞进了被子里,勒令她乖乖躺着养伤。   沈老二及元朗一踏进来,便见女儿沈媚儿躺在了床上, 神色一脸委屈的看着他们。   沈媚儿因之前哭得厉害,脸上的红潮还未曾散去,两只眼睛像是两只兔子眼似的,鼻头红透了, 瞧着一脸可怜模样。   又见她的衣裳散落了一地, 一旁, 瓶瓶罐罐的跌打药全搬来了, 摆放在了床头, 又见妻子小元氏哭得肝肠寸断,大嫂范氏亦是双眼发红, 沈老二当即拼命攥紧了拳头, 额头直接绷起了道道青筋。   早起他离开时, 是女儿亲自将她送到门口的,可转眼间, 女儿便成了这副模样,沈老二浑身发颤,消失了大半日, 他甚至连问出口的勇气都没有。   元朗一贯是个成稳的,可见到这一幕后,比沈老二更加激动,只见他瞪圆了双目, 指着床榻上的沈媚儿怒目而视道:“到底发生了何事,瑶瑶到底发生了何事?”   说罢,立马奔到了床榻旁, 伏身去瞧沈媚儿。   他浑身戾气渐起,这模样,就连范氏都吓到了几分,连连拉着他道:“媚儿才安歇,你```你莫要激动,莫要心急,也莫要吓坏了媚儿。”   一转身,见媚儿见到舅舅跟爹爹来了,顿时好不容易收起的泪意又泛了,眼睛再次泛红了,只抬着手,挣扎着要起,范氏忙一把将人摁了下去,冲她道:“你乖乖躺着,放心,媚儿,你什么都甭管,一切有爹爹和舅舅在,他们会替你做主的!”   话音一落,范氏立马冲沈老二及元朗道:“这里是媚儿的闺房,还以为是小时候么,说闯便闯,像个什么样子,得了得了,媚儿累了,且让她好生歇着,有什么事儿,咱们几个做大人的出去说!”   说着,范氏冲元朗及杨老二纷纷使了个眼色。   二人听到她的话,纵使心里头有万分戾气,万分心急担忧,这会儿也得生生压制着,杨老二只上前,颤着手,给沈媚儿牵了牵被子,随即一行人缓缓退出了屋子。   留下沈媚儿躺在床上,是心急如焚,她想要解释,告诉爹爹同大舅,她没事儿,可每每刚一开口,便被舅母摁了下去,压根容不得她多说半个字,那边娘亲哭成了那副模样,又见她都躺在了床上,什么瓶瓶罐罐全搬来了,爹爹大舅见了这副局面还不得担心死了,指不定以为她怎么了。   沈媚儿想要挣扎起来去解释个干净,却被豆芽牢牢守着,她粗壮劲儿大,已经丢了表小姐一回了,心里已经万分内疚,这会儿夫人一声令下,说什么也得将她看得牢牢地。   沈媚儿一起,便被她摁了回来,又起,又被摁了回去,还没起,豆芽那两只粗壮的手便要蓄势待发,两只眼珠子直瞪瞪的盯在她的脸面上。   沈媚儿一瞬间犹如砧板上的鱼儿似的,竟然丝毫动弹不得。   她一时又好气又好笑。   这```这都是些个什么情况。   想说个话,说不出口,想起个床,压根起不来。   她想大声咆哮一声,我真的没有事儿,什么事儿都没有,可是那群大人们压根不给她半个眼神,这会儿在屋子外头还不定怎么气急败坏了。   沈媚儿正暗自心急时,陡然间只听到“砰”地一声,巨大的声响从外头传了来,吓得沈媚儿一愣,连豆芽的身板都跟着震了一震,二人纷纷捂着胸口齐齐朝着屋子外的方向瞅了去。   听着像是个茶壶摔碎的声音,片刻后,砰砰砰,屋子外的厅子里砰砰作响,显然是大舅的所作所为,定然是气到了极致,怕是将厅子里案桌上的茶盏全都给砸了。   不多时,又听到舅母的高声传了来,只一脸心急如焚道:“老二,老二,你这是要去哪里,你这是要去作甚,你```你冷静些个,媚儿```媚儿这不是好端端的么,咱们```咱们冷静些,再从长计议,老爷,你你快来劝劝他——”   范氏的咆哮声中混合着小元氏的哭啼劝解声:“二哥,你```你别吓唬我——”   这一声声躁动,听得沈媚儿头皮阵阵发麻。   沈媚儿掀开被子便要起,却再次被豆芽拦住了,沈媚儿咬牙冲豆芽道:“豆芽,你你放我过去,我担心爹爹干傻事!”   豆芽闻言,犹豫了良久,最终,将牙一咬心一横只闭着眼睛死死摁住沈媚儿道:“夫人```夫人不让您下榻,您乖乖躺着便是!”顿了顿,又道:“外头有大人看着,表小姐过去只有添乱的份!”   豆芽这又犟又死脑筋的性子,气得沈媚儿五官都要扭曲了。   真真是气死个人也!   外头折腾了半刻钟之久,终于趋于平静了。   沈媚儿早已经放弃了捶死挣扎,只瘫痪在床榻上,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暴动过后,外头一片死寂,不知是个怎样的局面。   听着外头种种动静及迹象,沈媚儿只觉得心酸不已。   她着实令父母操碎了心罢,从小到大,没有消停过一下,听说小时候出生时,还差点儿赔了小元氏一条命,出生后身子骨不好,六七岁了,还时时被小元氏抱在了怀里。   那么娇弱的女子,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为了她,下了厨,干尽了活不说,还受足了气。   费心费力的,却养出了她这么个东西,也不知到底值不值得?   现在她没出事,父母家人便怒成了这副模样,当年她跟父母断绝关系后,甚至当年她惨死后,父母是否熬得过去?   这些种种,沈媚儿压根不敢多想。   沈媚儿只默默地趴在床头,难得消停了下来。   只觉得这一日之间,发生了好多好多事情啊。   一夜之间,沈媚儿仿佛也成长了几分。   外头寂静一阵后,又响起了低沉絮叨之声,一直断断续续,没有停下,也不知在商议些什么,沈媚儿起先听得精神,后来折腾一整日有些累倦了,只枕着双臂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娘亲倚靠在床头缝衣裳,范氏在远处点熏香。   一睁眼便瞧到了娘亲与舅母在眼前,沈媚儿十分满足,她伸了个懒腰,立马过去一把搂着小元氏的腰,微微撒着娇道:“娘亲,我饿了!”   小元氏一瞧到沈媚儿醒了,立马将针线活放在一旁,紧紧搂着媚儿,不断摸着她的脸,捋着她的碎发,听到她喊饿了,小元氏立马飞快起身,道:“饿了好,饿了好,娘亲这便去厨房拿吃的,厨房都做好了,热在那里了,就等着你醒来了。”   小元氏一边恨不得马上赶去厨房,一边又有些舍不得女儿,想同女儿好好说说话。   范氏见了,笑着道:“我去厨房拿些吃食来!你们娘俩好生说说话!”   小元氏忙道:“我去,我亲自过去!”   说着,将范氏拉到床榻上守着媚儿,自个一溜烟去了。   忧心了一整日的心,总算是悬了下来了。   “瞧瞧,看到你醒了,你娘亲连步子都轻快了。”   范氏拉着沈媚儿的手说着。   沈媚儿又一把扑到了范氏的怀里,难得一脸乖顺道:“媚儿不是故意闯祸的,媚儿日后一定不会再让爹爹娘亲舅舅舅母操心了。”   范氏见媚儿如此乖觉,一瞬间,只觉得怀里的女孩儿像极了当年的小淑儿,心下更加一阵柔软道:“这哪里怪得了你,是那坏人心狠毒辣,只有万年做贼的,没有万年防贼的,你也是受害的。”   顿了顿,又揉了揉沈媚儿的脑袋道:“今儿个定是吓坏了罢?”   确实,今日差点儿被那凤春升给糟蹋了,那一刻,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横竖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再死一次又何妨。   当时媚儿绝望到了这个地步。   过后,一直强忍着,见父母失控,只装做一身轻松,这会儿范氏轻柔安抚,沈媚儿便觉得心里又暖又酸,良久,只吸着鼻子问道:“舅母,我爹爹跟舅舅呢?他们可用饭了?”   范氏闻言,踟蹰了片刻,仿佛准备说些安抚糊弄之词,不过见媚儿眼神清澈,终于忍不住如实道:“都在饭堂坐着,没吃一口呢。”   沈媚儿闻言,立马一挣,道:“我要同爹爹舅舅一道用饭。”   说着,便挣扎着起来了。   范氏闻言,定定的媚儿,良久,脸上终于染出了一丝笑容,道:“媚儿果真长大了。”   顿了顿,又道:“也好,爹爹和舅舅还有许多话要问,咱们一家人边吃边聊。”   话音一落,范氏替媚儿查探了一番伤口,又帮她一道穿好了衣裳,便往饭厅去了。 第49章 初长成。   “舅舅, 爹爹!媚儿都要饿死啦!”   却说沈媚儿人还在饭厅外头,那轻快松切地声音便先一步传了进来。   此时,饭厅里餐桌上, 元朗同沈老二各坐一端,餐桌上食物满满当当地摆满了一大桌子,可未曾动过几筷子,食物都放凉了。   两个大男人神色凝重, 一脸沉重, 直到听到这声轻快地声音传了来, 二人怔了片刻, 齐齐对视一眼, 纷纷站了起来,随即朝着门口一看——   只见沈媚儿由范氏搀扶着, 一瘸一拐地踏进了饭堂。   “瑶瑶?”元朗见到沈媚儿, 顿时脸上染出了几分喜色, 只片刻后,又一脸的严肃地大步踏了过去, 一把捏着沈媚儿地胳膊,亲自扶着她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许说死不死的。”顿了顿, 又道:“怎么起来了,怎么不躺在床上好好养伤?”   沈媚儿立马挽着元朗撒着娇,道:“舅舅,我没事儿, 真的一点儿事儿都没有,您甭听我娘和舅母的,她们就知道大放厥词, 一点儿小伤小痛的就恨不得嚷得全天下人都晓得了,忒夸张了些,我就崴了下脚而已,不至于这般大动干戈地!”   沈媚儿好不容易找着了机会,自然叭叭叭地开始解释着。   那头,沈老二亲自找了个软垫垫在了沈媚儿地座椅上,从元朗手中接过媚儿,轻手轻脚的扶着她落座,低低问道:“伤口可还疼?有没有咯着?”   沈老二话音一落,磊哥儿便立马端了杯茶,给沈媚儿送了来,道:“阿姐,是不是渴了,快吃口茶。”   沈媚儿一抬眼,只见舅舅、爹爹,弟弟全部簇拥着她,围着她一个人打转,沈媚儿鼻尖阵阵发酸,嘴上却强力笑着:“瞧瞧,你们这一个个大老爷们儿的,这是在作甚,全围着我一个小姑娘转悠成何体统,舅母,您还不快来笑话笑话他们。”   说着,又怒了努嘴,道:“舅母,舅舅跟我爹爹他们这副模样,是怎么外出跟人做买卖谈生意的?一点威严的气势都没有,指不定被人占了多少便宜去了。”   沈媚儿絮絮叨叨的数落着一帮大老爷们。   范氏听了,顿时用帕子遮面笑道:“你们快些入座罢,瞧瞧,这殷勤模样,连媚儿都受不住了。”   范氏忙招呼大家落座。   元朗、沈老二见沈媚儿有说有笑的,瞧着一脸轻快,沉重了一整日的心情总算是稍稍松懈了几分。   那头,沈媚儿落座后,见气氛还有略有些沉重,忙又道:“舅舅,爹爹,你们别板着一张脸,别不高兴了,媚儿没事儿,真的没事儿,你们瞧,我这不好生生的么。”   顿了顿,又道:“舅母说,这世上只有万年做贼的,没有万年防贼的,咱们别因为一些坏人坏了自个的兴致,这一回,算我倒霉了,差点儿落入了坏人手里,其实这也不算坏事一件,至少让我知道了,这个世道还有这么多坏心眼的人,经过这件事儿,我也涨了见识,涨了记性了,日后定会多留个心眼,出门一定带着豆芽,媚儿这样说着,二位总该满意了罢?“   沈媚儿往这椅子上一坐后,小嘴就没听过,顿了顿,还压根不待对方回话,便立马又揉了揉肚子,开始踢着双脚道:“啊啊啊,我饿坏了,爹爹,舅舅,媚儿饿坏了,咱们快些用饭罢,瞧瞧,饭菜都凉了。”   沈媚儿一贯被娇养长大的,任性蛮横到了极致。   若依着她往日的本性,若是被人这般欺负了去,一准该大闹天宫了,整个屋子被砸了不说,定然哭着闹着,让爹爹舅舅帮她去报仇才是她的做派。   元朗及沈老二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她闹腾的准备,不想,想象中的狂风暴雨压根没有到来,就连延绵细雨都不曾到来,来的是一束和煦温暖的暖光——   二人自是有些难以置信。   良久,元朗试探着开口道:“瑶瑶,你莫怕,那姓凤的据说是镇上有名的混子,镇日流连花楼,斗鸡走狗的,舅舅也曾有所耳闻,是个飞扬跋扈的,镇上有不少人受过他的骚扰欺凌,听说在县太爷府上有过走动,在元陵城也有不少路子,这般人素来狗仗人势惯了,咱们虽惹不起这些人,却也不是好欺负的,舅舅不会白白让你受了委屈,你放心,明面上舅舅虽替你讨不了公道,可咱们元家也不是没人。”   说到这里,元朗微微眯了眯眼,忽而一脸狠意道:“你告诉舅舅,他用哪只手动了你,舅舅派人卸了他一条胳膊,断了他一条腿替你报仇!”   元朗说着,手不由朝着餐桌上拍了一下。   餐桌上的盘子碟子都跟着震了几震。   范氏见了,面色微微一变,立马嗖地一下扭头去看他。   沈媚儿闻言亦是怔了片刻,顿了顿,忙冲着元朗道:“舅舅。”   喊了一声后,沈媚儿后面的话语又给咽了回来,良久,只抿了抿唇,不多时,只费心费力的椅子上站了起来,随即提起了桌上的茶壶,给元朗亲自倒了杯茶道:“舅舅,那凤春升霸道张狂惯了,他作恶多端,日后定会有人收拾他的,他此番欺负了媚儿,媚儿纵使恼恨,可是一来此番未曾令他得手,这二来么,凤家家世霸道,虽那凤春升不过小小蝼蚁一个,可那背后听说是有人撑腰的,不然那县太爷身边的师爷之子贺文昌又怎会心甘情愿的做他的跟班走狗,此番咱们若动了他,与他结了怨,在这节骨眼上,定会一准猜到是咱们元家所为的,元家是个生意人,所谓民不与官斗,他是个乡绅恶霸,咱们若无那实力与之抗衡,唯有将牙咬上一咬,吃了这个哑巴亏,今儿个媚儿也算是吃一堑便也长了一智,故而,媚儿此番不希望舅舅为媚儿出头,回头害得全家人跟着遭了难!这样媚儿定会难辞其咎的!”   沈媚儿说着,语气一顿,良久,又冲那沈老二道:“自打那回被那刘氏欺辱上门一事发生后,媚儿便知,有的人,你越跟他斗,他越是来劲儿,你若扭头不赏他半个眼神,他反倒是跟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似的,浑身不得劲儿,所以,爹爹,媚儿决定了,打从今儿个媚儿便少往外头露面,日后我避避风头便是了,姓凤的那恶人,日后再行恶事,早晚会被老天爷收拾的,咱们犯不着跟那恶人见识,回头惹得了一身骚。”   沈媚儿说这话时,又转身给沈老二添了杯茶。   她这话一落,整个餐桌上陡然一静。   只见众人齐齐抬着目光定定的看着她,好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就连范氏亦是有些意外。   沈媚儿被众人的目光瞅得脸微微发烫,只瞅得都有些不大好意思了,正要瞪上众人几眼时,只见杨老二定定的看着沈媚儿,良久,低低回道:“好,明日咱们便回沈家村。”   说着,看向沈媚儿的目光带着些许欣慰及复杂。   是一种邻家有女初长成的欣喜及慌张感。   凤家那恶霸不单单在镇上为非作歹,他们每每经过那凤霞村时,多被骚扰调戏,沈老二早已暗自记在了心头。   只元家是商人,不是说惹不起事情,而是最好莫要惹事才好,可他们不同,他们回到沈家村,有整个村子的人庇护,便是将来出了什么事儿,便是借了那姓凤的十个胆子,也不敢去别的村子惹事儿的。   沈老二没有想到女儿竟嗅到了这一点,心情一时复杂难言。   元朗听了,何曾会意不到,只他依然有些难以置信的再次向沈媚儿询问确认道:“瑶瑶,你说的是认真的?你```你当真忍得下这口恶气?”   话音一落,一旁范氏瞪了他一眼,元朗只微微睁着眼,将沈媚儿瞧了又瞧,瞅了又瞅,最终竟难得有些失落道:“这才几个月,瑶瑶便懂事了这么多,看来,着实被那下山的老虎给吓到了——”   说着,元朗不由幽幽叹了一口气,又是欣赏高兴,又是酸涩难言,整个人只陷入一场悲喜交加的神色中,难以回神。   范氏见了却哭笑不得的啐了他一嘴,道:“媚儿还小的时候,你日日念叨着何时长大,何时懂事,这回好不容易长大懂事了,你又在这摇头晃脑的,感情你这个当舅舅的才是最难伺候的,你说,你到底要媚儿如何做才能让你称心如意!”   范氏一番嘲笑打趣,打趣得元朗面色通红,只不住朝着范氏吹胡子瞪眼的,嘴里嚷嚷着“在瑶瑶跟前得给我这当舅舅的留些颜面”之类云云的,逗得沈家父子三人在一旁看戏,看得津津有味。   最后,元家两口子打趣了一番后,元朗终于渐渐释然了,原本一脸戾气的脸面也在媚儿嘴甜撒娇下,慢慢恢复了温和笑意。   只范氏想了想,不由冲沈老二道:“你们甭急着走,再多住两日,明儿个老爷请了客人来,待见了客人再回罢。”   说到最后一句时,范氏冲沈老二使了个眼色。   顿了顿,不知想起了什么,范氏又看向沈媚儿道:“对了,媚儿,方才你睡下了,舅母跟你娘亲还没来得及细问,那姓凤的事儿,咱们且先将这人往后抛抛,日后再详论,只你说你后来被过路人救下了,可否同舅母```同舅母细说一下,究竟是被何人所救?呃,后来```后来可是又发生了何事,以至于被耽搁了这么久?”   问这话时,范氏的语气有些小心翼翼地,似乎迫切的想问个清楚明白,可双眼却一直紧锁在了沈媚儿脸上,时时窥探着她的神态,唯恐这话问出,会有何不妥。   范氏此话一出,只见媚儿左右两尊大佛纷纷正襟危坐着,一脸正色又暗带紧张的朝着沈媚儿脸上瞧了过来。   沈媚儿听到范氏问出这话,便知是躲不过了。   心里早已经琢磨了回答的种种对策,可眼下被几个大人几双精悍又精明的眼睛直直锁着,这一刻,沈媚儿只觉得自己有些无处遁形似的——   “是```是一个过路人```”   沈媚儿只提着筷子朝着碗里来回搅拌着,嘴里支支吾吾回答着,垂着眼,低着头,只有些不敢与大人们对视。   又觉得这般忸忸怩怩的行径,完全不符合自己的做派,忸怩挣扎了好一阵后,最终,沈媚儿将牙一咬,心一横,头一抬,只冲着对方的范氏一鼓作气道:“我,我也不大清楚,横竖明日```明日我请了那```那救恩恩人上门赴宴,有什么问题,你们自己去问便是,莫要盘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晓得,啊啊啊,饿死了,饿死了,媚儿今儿个一整日没有吃过东西的,好饿好饿啊,爹爹舅舅,可以用饭了么,娘亲怎么还不来啊!”   沈媚儿采取着敷衍了事,一问三不知,又移花接木的糊弄方式,在几位长辈跟前装傻耍横,这一模样行为,这一番糊弄言语,瞧得几位大人面面相觑。   救命恩人?   明日赴宴?   元朗听了,顿时太阳穴又开始凸凸胡乱大跳了起来,正要再次盘问个细致干净,正好这时外头小元氏忙里忙慌的赶来了,不明就里的她满心满眼只有女儿,坐在她身边精心伺候着,恨不得亲自将饭菜喂到了沈媚儿嘴里。   媚儿大快朵颐,填饱了肚子里便一溜烟溜之大吉了。   留下几位长辈们如同雾里看花,长吁短叹,心急如焚,彻夜难眠。 第50章 相亲会。   次日一早, 天还未亮,范氏同小元氏便早早起了,一大早一个去了菜市场, 一个入了厨房忙活。   元家长辈们过世得早,上头无双亲,而范氏娘家只有一个厉害的继母及几个没有血亲的弟妹,早些年闹得一地鸡毛, 父亲过世后, 这些年来渐渐与娘家那头疏远, 没了走动。   往日里, 也只有跟沈家走得勤, 鲜少宴请过客人,而元朗虽在外头应酬多, 却从不将人往家里带, 故而今儿个有客人拜访, 范氏难得精心,何况, 此事还是事关媚儿,如何敢大意。   昨儿个去集市上采办了不少,不过后来媚儿失踪后, 便彻底撂下了摊子,今儿个天一亮,范氏便风风火火的领着石头豆芽去了。   元朗及沈老二二人亦是难得在家歇了一日。   经历过昨日的惊心动魄后,这会儿瞧着宅院里头忙上忙下, 热热闹闹,一派鲜活,忙起来就跟除夕过大年似的, 元朗一时兴起,便亲自脱了褂子,去井口边,将厨房里的几口缸全部添满了。   沈老二则领着磊哥儿在院子里练摔跤,沈老二露着结实的膀子,丝毫不客气,一下一下将磊哥儿掀翻在地,磊哥儿被摔疼了也不哭,只咬牙爬起来便继续朝着沈老二扑过去。   元朗挑完水过来,见沈老二将外甥一下一下摔得似个孙子,只赤着胸脯,拍了拍胸脯,冲沈老二道:“来,老二,咱俩练练!”   院子里一片生机勃勃,与昨儿个的乱作一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唯有沈媚儿起得晚,待太阳快要晒到屁股了,早膳早早的摆上桌了,小元氏这才巴巴去了里屋,将衣裳鞋袜全备好,这才凑到床榻边上将人哄骗起来。   许是昨儿个事情发生得太多,又许是昨儿个下午狠睡了一觉,昨儿个夜里媚儿睡得并不踏实,夜里翻来覆去后,好不容易睡着了,做了一夜的梦。   梦里的内容,在刚睁眼的那一刻还记得清楚明白,待用过早膳后便又瞬间忘了,只依稀梦得稀里糊涂的,像是前世的过往种种全部放映了一遍,又像是白日里所发生的事情的重复上演,全部混乱交织在了一起,导致她用过早膳后,人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小元氏晓得媚儿爱美,偷偷给她拿出了一件新衣裳,还是件洋红色的新褂子,面料精湛轻薄,上好的苏料子,袖口、领口绣着精湛细朵的石榴花花样子,领口、胸口处的斜襟领口处别着两枚洋红如意大盘扣。   褂子做了掐腰收口的设计,在腰上还绣了一圈掐腰盘腰的细腰带设计,往沈媚儿身上一套,小元氏顿时微微瞪了瞪眼,道:“娘的个乖乖,媚儿,快,快让娘亲好生瞧瞧,这也```这也太好看了,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   衣服是掐腰的设计,这会儿入了夏,衣裳穿的少了,不似冬天,衣裳厚实,褪去了里头层层加厚的里衣,这会儿薄薄一层的苏绣裹在了沈媚儿身上,腰细,胸酥,将她婀娜摇曳的姣好身姿勾勒得一览无遗。   村子里的人穷,连吃口饭许多人家都费力,一个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哪里穿过这样好看的衣裳,就连娇养长大的小元氏见了眼前的女儿,都忍不住挪开眼,心里直忍不住赞道:便是元陵城里头的大小姐,怕也出落不出媚儿这般模样的。   沈媚儿朝着铜镜里一凑,原本昏沉蔫蔫的人,瞬间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沈媚儿呆呆地瞅着镜子里的人,忍不住喃喃开口道:“娘,这```这衣裳```你什么时候做的?”   媚儿呆呆地问着。   “上回不是将你的那块料子给了翠翠么,娘知道那是你的心爱之物,晓得你是想要巴巴留到夏天做一身夏装的,便特意让你爹爹给你舅母捎了信,让她从元陵城给你置办一身,你舅母说,这是城里头官家小姐穿的,你舅母咬咬牙,舍了一身血才舍得给你买的。”   小元氏边说着,边拿起梳妆台上的眉笔,亲自给沈媚儿描着眉,边道:“这衣裳是裁缝做的,稍大了几分,前几日我偷偷按照你的尺寸改了改,昨儿个夜里才改好,你舅母说你穿了准招眼,果不其然,媚儿穿啥都好看。”   小元氏原是想要留到端午节再拿出来,给媚儿个惊喜的,只她昨儿个受了委屈,便特意提前拿了出来,想抖媚儿高兴。   “喜欢么?”   小元氏见女儿目不转睛地盯着铜镜里的自己,便忍不住笑着一脸溺宠地问道。   心里便知道,这会儿拿出来定是拿对了。   果不其然——   “喜欢```”   沈媚儿直愣愣地瞅着镜子里的自己,舍不得挪开眼,待瞧了又瞧,看了又看后,最终,扑腾一下,转身一把歪在了小元氏跟前,一脸欢快道:“喜欢,喜欢坏了,真真好看,舅妈地眼光越发绝了,娘亲地手艺越发精湛了。”   话音一落,媚儿便又很快从小元氏怀里跳了起来,只撩起裙子在屋子里一连着转了几个圈道:“娘亲,你真是媚儿肚子里地蛔虫,媚儿昨儿个还在为自己那件粉裙子坏了而感到心痛懊恼,今儿个你便变了一身更好看的裙子出来,娘亲,媚儿好喜欢,媚儿爱死了你了。”   沈媚儿话音一落,一手撩起裙子,一手便飞快去拉小元氏地手,道:“娘,快跟媚儿出去,我要将新衣裳穿给舅妈瞧瞧,穿给爹爹舅舅穿给弟弟好生瞧瞧,你快来,快跟上——”   沈媚儿拉着小元氏便往外跑。   一改之前蔫蔫地模样,乐得跟个三岁地小孩子似的。   小元氏忙在后头追着喊道:“哎,你慢些,慢些,当心你的脚,别又崴着了——”   话还没说完,沈媚儿便飞快地消失了身影,只迫不及待地朝着前头去了。   小元氏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忙忙追了上去。   “老爷,老爷,太太,来了,来了,客人来了——”   沈媚儿人还没到外厅,便远远的听到了石头那大嗓门在院子里响起了起来,元朗同沈老二便立即起了身,朝着门口迎了上去,范氏顿了顿片刻,招呼豆芽去里头请表小姐,正说着,小元氏拉着媚儿从里侧走了出来。   范氏一扭头,便见媚儿一身娇俏明艳地出现在了眼前,少女已出落成蒲柳之姿、亭亭玉立了,范氏早年跟着元朗走南闯北,也算见过世面地,见过不少商贾千金,只觉得没有一个能比地过自家地这个。   只见她明媚娇艳,那脸生得简直比牡丹花话要富贵,随随便便一收拾,便跟下凡地仙子似的,范氏念书不多,无法形容,只觉得眼前地媚儿,她如何都瞧不够似的。   “好,好,还是红色更衬媚儿,我那日一瞧到那块料子,便知只有我家媚儿才能穿的出韵味来,果不其然,这好衣裳还得有人衬——”   范氏拉着沈媚儿好是赞叹了一阵,顿了顿,又朝着庭院方向飞快看了一眼,随即拉着媚儿低低嘱咐道:“一会儿见了人要规矩,这武叔叔可是你舅舅的救命恩人,咱们就见见面,一道吃顿饭而已,不用想太多,聊得上来,咱多聊几句,聊不上来,你横竖便当应酬下客人便是了,听话啊!”   范氏怕媚儿心里排斥,忍不住宽慰开解道。   若是前世,媚儿面上应承,心里一百个白眼准翻过去了,这会儿,却是难得乖巧,冲范氏点了点头。   范氏便拉着媚儿一道迎了出去。   刚到院子里,便见元朗及沈老二领着两名男子一边大声说笑着,一边浩浩荡荡的进了院子。   年长的那个年纪同元朗一般上下,面黑,块头大,身材十分魁梧,一瞧便知是个练家子,也生了一脸的络腮胡,年纪小的那个瞧着约莫二十上下,天庭饱满,面相硬朗,生得浓眉大眼,算不上多么英俊,却也一表人才,浑身硬朗英气。   二人身着同款黑色衣袍,手脚袖口裤腿全部扎紧了几分,一身武人打扮,走起路来,孔武有力,令人不敢轻易招惹。   走到院子中央,见范氏领着女眷而来,年长的那个忙爽朗的朝着范氏主动开口招呼“弟妹”,说着,指着后头的儿子给范氏等人见礼,那年轻人握拳见过二位长辈后,又朝着身后的沈媚儿喊了声:“妹妹。”   话音一落,一抬眼,视线落到了沈媚儿脸上,年轻人神色顿时一愣,直直愣愣的盯着沈媚儿瞧了好半晌,一直忘了挪眼,直到良久良久,陡然缓过了神来,那黝黑的脸瞬间胀红了一片,瞬间逗得其父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51章 相亲中。   “哈哈, 武兄,走,咱们往里头坐, 里头聊```”   见到小辈们的招呼表现,大人们纷纷笑而不语。   元朗很快只领着一行人往里迎。   那名年轻人走南闯北多年,虽窘迫,却也很快反映过来了, 只朝着沈媚儿做了个谦逊有礼的请的动作, 非常有眼力见。   沈媚儿似模似样的朝着对方福了福身子, 随即跟在大人们身后往里走, 走到半道上, 只缓缓扭头朝着大门口的方向远远的看了一眼。   也不知那浑人今日会不会来,她可是提前在长辈们跟前提了一嘴的, 他若不来, 她日后```她日后便也不会再去找他了, 哼!   沈媚儿默默腹讽着。   却说这对父子原是邻城云城开镖局的,父子二人姓武, 父亲武宏是镖局的掌门人,儿子武连英十三岁便跟着押镖队伍走南闯北押送货物,他们来元陵城来得密, 一年得跑上五六趟,这会儿领着一支押镖队伍从元陵城送镖返程,路过洛水镇,便特来拜访。   元家的生意这几年渐渐做大, 往外扩张,今年年初时雇了一批货物运送到洛阳,结果中途遇到暴雨, 货运差点儿损坏,运送货物的马车害怕担责,竟直接不负责的撂挑子走人了,好在遇到了武家的押镖队伍,中途接了元家的货物,赶在商家规定的日期将货物平安运送到了洛阳城,两家这便结识上了。   一路上,元朗与武师傅相谈甚欢,对其子连英亦是赞赏有加,便特意将人请了来做客。   元家为这对父子二人隆重接风,入了大厅后,招呼众人落座,吃了茶,外头武家的下人们抬了两大坛子酒送了过来,武宏笑哈哈的着冲元朗道:“我是个粗人,头一回来,也不知元兄喜好些什么,云城的美酒有些名头,这两坛子酒是当年犬子出生时他岳父埋下的,本欲待他大日子时挖出来吃的,可这臭小子,打小跟着我走南闯北的野惯了,这么大个人呢,半点不将心思放在正事上,这不,懒得等他了,我提前将这两坛子酒给挖了出来,元兄,沈兄弟,咱们今儿个喝个痛快便是!”   武宏一脸豪迈大笑着。   话里话外的语气分明已有所指。   他话音一落,一旁的儿子武连英立马朝着武宏喊了声:“爹——”   武宏却狠瞪了他一眼,道:“怎么了,我说得不对么?”   说着,又压低了声音瞪了武连英一眼,道:“你要是争气些,至于让你老子将这两坛子好酒白白送人么?今儿个争气些,莫要让老子赔了这两坛子好酒。”   说完,又咳了一声,放高了声音,似模似样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别胡乱插嘴!”   元朗见状,朝着底下小元氏身边的沈媚儿看了一眼,又朝着沈媚儿对面的武家小儿看了一眼,脸上不由笑了起来,问道:“贤侄今年多大了。”   元朗话音一落,底下的武连英立马起身朝着元朗抱拳作了个揖道:“回元伯伯,小侄已过及冠之年,今年虚岁二十一了。”   “都跟着你爹去过哪些地方呢?”   “回元伯伯,侄儿这些年跟着父亲跟着家中的叔伯走镖,去过江苏洛阳,去过金陵元陵等地,不过多在江南腹地打转,鲜少远行。”说着,只淡淡笑了笑,道:“父亲答应过,待侄儿及冠后,便许侄儿押送远镖,今年年底明年年初,方可去往云贵或京畿之地。”   武连英虽是武人,却因走南闯北,多有见识,举止丝毫未见任何粗鲁,甚至斯斯文文,谈吐进退有宜。   尤其说到最后一句时,眼睛微微发亮,瞧着一派生机,一派朝气。   前世,对方这些话,落在沈媚儿耳朵里,不过是些假大空,便是走遍整个大俞又如何,还不是个帮人运送货物的脚夫么,一样的粗鄙低下,前世的媚儿对这父子二人印象不多,不过不用多想,定是几个白眼飞了过去了。   这会儿许是经历多了,听了,便觉得铮铮男儿,有志四方,舅舅的眼光其实还是可以的,这父子二人瞧着都是坦荡疏阔之辈,若是寻常女子,嫁到这般人家,应该是讨不着苦的。   果然,元朗对其甚是满意,闻言,忙朝着对方点了点头,又看了坐在下手的沈老二一眼,冲其微微使了个眼色。   沈老二倒是四平八稳,神色淡然,脸上一贯寡淡,瞧不出丝毫情绪。   这时,只见武宏继续开口,却又是冲着其子武连英道:“是允许你外出走动,不过,武家的规矩你忘了,咱武家的规矩是成家立业后方能远行闯荡,你这臭小子,你怎知你今年就去得成,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脸?”   武宏微微讥讽着。   这话,一时怼得武连英说不出半个字,半晌,脸再次憋红了,不久,却是飞快地朝着对面的沈媚儿方向看了一眼,目光还压根没有落到她的身上,又很快者了回去,一脸窘态。   长辈们都将这一切瞧在了眼泪,武宏便又朝着众人笑着:“元兄,沈兄弟,我武家就这么个混小子,他娘早在他出生那日便早早的去了,连口奶都没能给他留下,这小子打小便在镖局里被群粗鲁的糙老爷们给拉扯大的,都及冠的年纪了,依然被惯得无法无天,不过他脾气虽有些急躁,性情却还是憨实的,人品亦无甚大毛病,当然,小缺小憾的倒是一大堆,不像侄女儿这般,养的精细。”   话语说到这里,武宏的语气目光忽然一转,落到了对面的沈媚儿身上,难得放缓了语气,变得温和和蔼道:“侄女儿今年多大了。”   沈媚儿闻言,只温声细气道:“回武伯伯,媚儿十六了。”   武宏便立马摸了一把脸上的络腮胡,笑眯眯的指着一旁的武连英冲沈媚儿道:“英哥儿长你几岁,你往后唤他哥哥便是。”   说着,又瞥了眼自己的儿子,略微嫌弃道:“我家这小畜生自小男人堆里打转的,打小没跟女娃娃说过几回话,若日后言语中不小心冲撞唐突了侄女儿,侄女儿只管过来跟我这个老家伙告状便是,他若敢没规没矩的,我断他手脚。”   武宏朝着沈媚儿一字一字说着。   沈媚儿闻言,看了武宏一眼,又看了武连英一眼,只讪笑着点了点头。   实则,心里忍不住有些惊讶。   看来,这父子二人这一世对她印象尚可啊,可前世,舅舅给媚儿物色过的人,无一不是被媚儿气跑了的,她对这武家父子二人印象并不深刻,不过,印象中,前世媚儿也绝对不曾受过这般“殷勤”相待啊!   可这一次,她也没做什么,就是乖乖坐着,不曾开过说过话而已。   原来,只要强忍着不作恶,乖乖顺顺的,便是个好女孩儿了么?   看来,好女儿,其实也不算难当啊!   却说,这武宏武师傅是个性情豪迈洒脱之人,又风趣幽默,打从踏入元家起,元家的欢声笑语便从未曾断过。   舅舅元朗与其格外相投,两家人坐在大厅上攀谈相聊,谁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一直到午时渐渐来了,小元氏悄摸离开,去厨房帮忙,眼瞅着午膳快要上桌了,可院子外头一直不见动静,时间一长,沈媚儿便渐渐有些坐不住了。   自古上门做客,只要赶早不赶晚的,何况,从镇西到镇东,便是磨磨蹭蹭,也左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眼下太阳都到头顶了,外头依然无甚动静,看来,那该死的打铁的,不会来了。   他若来,她这辈子便```她便赏他脸再给他个机会。   他若不来,她```她她这辈子——   沈媚儿抬眼扫向了对面,她这辈子就随了舅舅的意,嫁去这镖局得了。   镖局总比那间小小的,摇摇欲坠的破烂打铁铺子强多了。   沈媚儿心里恶狠狠的想着。   “好了,聊了一上午了,武兄、贤侄儿也该饿了罢,眼瞅着到中午了,走,武兄,随元某移步,咱们先去此厅用午膳罢——”   正当沈媚儿天人交战之际,范氏朝着元朗使了个眼色后,元朗便缓缓起了身,引着厅子里的众人朝外去了。   元朗的步子刚踏出了厅门口,忽见石头缓缓进了院子,冲着为首的元朗缓缓禀告道:“老爷,门外有一男子送了一把刀和一把弓箭来,说是咱们府定的,老爷您看!”   石头边说着,边立马气喘吁吁的将背上半人高的弓箭取了下来,只费心费力的两手举到了胸前。   元朗看着石头手中的两件东西,微微蹙了蹙眉,似乎有些不解,随口问了声“何人送来的”,随即便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沈老二,这弓箭是沈老二喜欢把玩的东西。   沈老二盯着石头的手中的弓箭,正要过去时,却见武宏一脸大喜的朝着石头手中的弓箭大喊了一声:“好弓!”   话音一落,武宏大步朝着石头走了去,一把将那柄弓箭接了过来。   身后的沈媚儿见状,立马从范氏身后钻了出来,只微微咬着唇,一脸迫切的追问道:“石头哥哥,那```那送此物的人呢?怎不将人请进来!” 第52章 请留步。   沈媚儿说这话时, 大家的目光都朝着她看了来。   石头看了沈媚儿一眼,挠了挠头,踟蹰了片刻, 冲她道:“回表小姐,方才人还在门外,这会儿也不知道人走没走。”   说着,又看向为首的老爷元朗, 踟蹰道:“老爷, 是个打铁的, 石头这便将人请进来。”   石头嘴上这样说着, 身体却未见行动, 似乎是见今日宅子里有客人,在等老爷吩咐。   一个打铁送货的, 通常没有被接见的道理。   果然, 元朗听了这话, 没有说话,没有表示。   沈媚儿便有些急了, 只忙不迭拉了拉范氏的衣袖道,压低了声音一脸激动道:“舅母,是他, 就是他,昨儿个救了媚儿的人就是这打铁的!”   范氏听了沈媚儿的话,顿时脸色一惊,忙看向沈媚儿, 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沈媚儿便又凑到了范氏跟前,再次低声重复了一嘴,道:“我昨儿个便是要去这打铁铺子取这两样东西的, 半道被人堵住了,这打铁匠的刚好送货从那戏园子门口经过,便将我救下了。”   说到这里,媚儿便咬咬牙道:“总归是媚儿的救命恩人,他这会儿上门,是媚儿邀请上门的,咱们莫要怠慢了去。”   范氏听了媚儿这话,面上一派平静,实则心里惊诧连连。   昨儿个媚儿说得含糊,说有人将她救下了,却未曾明言,只说今儿个会登门拜访,可左等右等,未见人来,范氏还以为不会来了。   救命恩人,这四个字,昨儿个四个大人猜了一夜,琢磨了一夜,想了千千万万种可能,猜测着许是个年轻有为的年轻男子?许是年长见义勇为的长辈?又或是住在附近的过路人,也想了许多应对之策,却也万万不曾料到,竟是个打铁的。   其实,几位长辈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横竖今儿个武家来人,若那救命恩人拜访,甭管他是何人,到底是媚儿的救命恩人,元沈两家自然对其感恩戴德,便想着一道宴请了,若是个适龄的,也好顺道比较比较,一道相看了。   只这会儿——   一个打铁的?   范氏一时有些犯难了。   镇上可只有一家打铁的铺子,去年年底那铺子里的薛老头子冻死在了街头,元家因做瓜果生意,铺子的铁器都是在薛老头那里打的,故而对那老薛头家里的事情有些耳闻。   听说那老薛头有一子,十多年前便被征去了军营打仗去了,十多年音讯全无,只当早就成了一堆白骨死在外头了,不料今年刚开春,那打铁铺子便又重新支楞起来了,只道那老薛头的儿子回来了,重新将铺子开起来了。   为此,倒是省了元家不少事,不用跑去邻镇或是县城打造铁器了,范氏听到铺子里头管事的叨唠过几嘴,故而有些印象。   只是,那老薛头家的那儿子都出门打仗去了十多个年头了,算算年纪,怕是没有三十几,也该近三十了罢。   这年纪?   这些讯息看似冗长,其实不过只在范氏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范氏不由轻蹙着眉头看了沈媚儿一眼,踟蹰了片刻,终于缓缓上前,凑到元朗耳边细细低语了一番。   只见元朗听了范氏一番话后,先是将眉头一挑,又将眉头一蹙,最终,飞快朝着沈媚儿方向瞅了一眼,只拧着眉头面目有些发直,竟久久没有反应,眼看着沈媚儿等不及了,便要催促之际,只见元朗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终于冲石头开了口,道:“去将客人请进来罢。”   “是的,老爷。”   石头得了令,将手中那把瞪亮的菜刀往豆芽手中一递,立马转身朝着院子外跑了去。   而元朗嘴里的这声“客人”一时引得武家父子二人齐齐扭头看了过来。   武家父子二人对视了一眼,片刻后,武宏笑着举起了手中的弓开口道:“这张弓瞅着平平无奇,却着实是把好弓,武某的镖局里有几个爱骑射之人,喜欢把玩这些弓箭,不知元兄这位客人是何方神圣,竟能铸得如此上好的弓箭,武某也想打造几把上好的弓箭和刀剑,不知能否在元兄这位客人手里定制些?”   武宏一脸兴致的问道。   实则话语带着微微试探。   只他的话才刚起,元朗一时还不知该如何作答时,这时,只忽而听到院子外头石头的声音响了起来,只急急在门外喊道:“哎,哎,师傅,师傅,您请留步,您请留步,我家老爷请您进来一叙——”   院子里的众人听了,注意力便很快转移到了院子的另外一侧。   那人```要走?   沈媚儿听了,是又气又急,顿时将脚微微一跺,立马拽气了裙摆,便要追出去瞧个究竟。   不想,这时,沈老二却缓缓抬手虚拦了媚儿一把。   媚儿微微一愣。   沈老二看了沈媚儿一眼,片刻后,冲元朗道:“我出去瞅瞅。”   说着,沈老二便亲自踏了出去,亲自相迎。   沈老二一走,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了,不知为何,院子里的气氛一时变得有些诡异。   只见元朗高立在厅子外的台阶上,微微背着双手,双眼定定的盯着院子对面的入口处,神色有些严肃。   而范氏及沈媚儿二人神色似乎也有些异处。   不过是个打铁送货的?   缘何元家一大家子气氛有些怪异?   武家父子自然察觉到了,便也收起了几分热络,纷纷沉默不语,端详起这副局面来。   “可是```薛师傅?”   “薛师傅,请留步!”   却说沈老二踏出大门后,便正好瞧见远处十数丈外的大街上,石头将一道高大英伟的背影拦在了街头。   自打方才石头提起外头来了个打铁的,沈老二便隐隐猜到了外头所来何人。   而这会儿人朝着这门口一站,视线往那道背影身上一瞥,沈老二便一眼认出来了,果然预料不错,远处的那位打铁匠,正是当初在沈家村沈家门口引走那只食人畜生的打铁英雄!   原来,当初,陈沈两家大战后,沈老二这才得知了,那前来给陈家送聘礼的打铁匠竟是当初沈家村的打虎英雄,后沈老二拎着两坛子酒及些肉干上门拜访,只去了两回,都未曾碰到面,后铺子里繁忙,便耽搁下来了。   这回才知,原来救了瑶瑶两回的,都是他。 第53章 鸿门宴。   餐桌上, 食物菜式十分丰盛,全部热腾腾的,全是元陵地界的家乡菜, 桌面上有大半桌菜式都是出自小元氏之手,若是往日,餐桌上定然热热闹闹的,只这会儿——   难得安静如斯。   确切的说, 应该是自打落座那一刻起, 餐桌上便陷入了一阵短暂的诡异气氛中。   而导致这种气氛局面的人, 正是餐桌上高坐的那位格格不入之人, 像是一个闯入者, 入侵了一个原本不属于他的领地。   而这一切,还得从半刻钟前, 沈老二亲自迎着薛平山踏入元家的那一刻开始说起。   却说薛平山踟蹰许久, 原本不欲来这元家的, 只是刀已铸好,弓箭已做好, 何况,昨日之事,终归该有个交代, 薛平山踟蹰再三,终于还是缓缓朝着元家来了。   原是准备奉上东西,便要走人的,不想, 被人生生拦了下来——   “恩公,请受沈某一拜!”   在他还不曾反应过来之际,只见一八尺大汉, 当即朝他跪拜而下,这一举动,吓得一旁的下人惊愕大跳,直目瞪口呆喊道:“二爷,二爷,您这是作甚?”   薛平山垂目定睛一看,只见跪在他身前的是一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男人英武有力,年长他不少,瞧着孔武有力,不似寻常软绵无力之人,再细细一看,又觉得眉眼似乎有些眼熟。   薛平山定定看了一阵,当即认了出来,是沈家村的村民,曾在后山打猎时遇到过一二回,除此以外,便是从他的五官眉眼上,仿佛看到了一层淡淡的影子。   都说女儿随父,细细看去,眉眼相貌其实并不相似,一个乡野粗夫,行动粗野,一个娇养长大,娇媚柔嫩,可是两张完全不同的脸,却有着一层似曾相识的影子。   薛平山记性好,一眼便认出了此人是沈家村后山入口的那一家家主,姓沈,是```是昨日那```那人的生父。   “请```快起。”   思及至此,薛平山立马将人扶了起来。   沈老二重情重义,有恩必报,当即紧紧拽着薛平山的手腕,冲其道:“恩公两次搭救小女,沈某无以为报,恩公若有需要,日后沈某必当随叫随到,愿为恩公效犬马之劳!”   话音一落,沈老二想起屋子里一干人等还在等候,忙拽着薛平山道:“眼下午膳已备,虽无多少美味佳肴,薄酒却还是有的,恩公随沈某进屋一叙。”   如此,二话不说,便直接拉拽着薛平山大步朝着元家宅子踏了进去。   一脸络腮胡子,一身高大魁梧,甚至比沈老二还高出半个头的薛平山踏入元家院子后,整个院子里的人齐齐朝着他看了过来,随即陡然一静。   男人跟女人看人不同。   女人素来多看重外表相貌,在沈媚儿及豆芽眼中,眼前这人一身粗犷,又一身粗布加身,且糊了一脸的大胡子,除了露出来的那双吓人的眼不算难看,从头到位就是个粗鲁乡野屠户,定是个粗糙令人难以靠近的凶恶之人。   若非沈媚儿心里有底,若是头一回见,定是嫌弃厌恶加忌惮,一准避得远远的。   范氏同小元氏看人的方式倒是不同,自然比小辈们周全不少,只见来人虽身无长物,一身粗布衣裳加身,却威风凛凛,尤其是那双凌厉的眼睛及那副高大威风的身躯,一眼便能令人目光一定,脸上虽一脸大胡子遮住了脸,可光看那眉眼那鼻梁便知,定是威仪风姿之辈。   就是,就是那年纪怕是稍长了些。   瞧着有```有三十几许了罢?   比媚儿的爹爹瞅着小不了多少?   范氏同小元氏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同时交换了神色。   而元朗、武宏皆是见多识广之辈,原本以为就是个寻常的铁匠,许是有些手艺有些能耐,可见到这名“打铁匠”入院后,二人纷纷将背在身后的双手微微握紧了几分,齐齐定了定目,认真又提防似的直直端详起来者来。   就连武连英都高举的弓缓缓落下,嗖地一下将目光投到了来者这人身上,一脸警惕的打量了起来。   “咳咳,元兄,你们这洛水县四通八达,连通江南腹地,不愧为江南咽喉之地,一个小小的洛水镇便英豪辈出,着实令武某大开眼界。”   餐桌上,静悄悄的,竟久久无一人率先开口。   元朗这么个家主,按理说,一落座后便该好生招呼客人,宴请宾客。   可他自打落座后,却一改方才的热情豪迈,变得沉默深沉了起来,还是武宏耐不住性子,率先一步开了口,主动问了起来。   顿了顿,只见武宏看了看元朗,又看了看餐桌上另外一位贵客,不由忍不住开口继续道:“元兄,这位薛兄弟瞧着英武不凡,元兄不引荐介绍一下么?”   武宏笑着开口说着。   瞧着像是对此人十分有兴趣。   毕竟,今儿个两家凑到一块的目的明显,这会儿又冷不丁插了一人进来,武宏自是想要问个清楚明白,问清楚如今这局面情况的。   武宏这话一落后,元朗这才缓缓晃过神来,却是抬眼,朝着对面坐着的薛平山身上好似打量了一番,这才微微咳了一下,转头冲着武宏道:“实不相瞒,武兄,就连元某眼下都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也不知这位```这位薛兄弟是何来路?”   说着,元朗复又将目光投向了薛平山。   隐隐猜测到了几分。   只一来,元朗不算十分熟知内幕,纵使心中百般困惑,却又不好当场发问媚儿,泄露媚儿私密之事,这二来么,今日这宴,可是他一手操办的,武家父子是他特意请来的,不好中途作梗,断了此番目的。   故而元朗踟蹰良久后,只作不知,看向薛平山,缓缓开问道:“元某在这洛水镇住了快二十年也做了近二十年的生意了,这镇子说小不小,说大也并不大,元某人不能说整个镇上的人全都认识,却也敢夸下海口,认个七八层应当绰绰有余,不过,薛兄弟这般人物,元某倒是眼拙,好似未曾见过,薛兄弟可是外乡人,可是近日才来这洛水镇的?”   元朗双目紧紧盯着薛平山的眼睛,一字一句发问着。   武家父子二人听了这话后,不由暗自诧异。   沈媚儿听舅舅这语气,一时想起了,舅舅上辈子便对这打铁匠好似有些微词,算不上不喜,却也远不如爹爹那般青睐。   前世,许是因为自己在舅舅跟前对其百般数落指责的缘故,舅舅有此态度,亦是尚且在情理之中,可这辈子,舅舅明知,眼前这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缘何依然有此态度?   沈媚儿原本一直矜持,在打铁匠踏入元家露面的那一刻,她微微抬着下巴,瞪了对方两眼后,便不理不睬,将其当成了个陌生人。   哼,谁叫他来的这般晚?   哼,送了东西便直接走人?   半点未将她昨儿个的嘱咐放在眼里。   媚儿有些恼恨。   这里可是她的地盘,自是有人替她收拾他。   媚儿原本的打算懒得搭理他,让他独自一人应付这满屋子陌生人的,可这会儿见舅舅语气不算热络,不知为何,便有些忍不住,下意识地便想要主动开口解下围。   要知道这蠢人素来嘴笨得紧,从来不会说半句哄人的人,舅舅喜欢爽快疏阔之人,可前世这人每每跟舅舅一起,二人就是大眼瞪小眼,从来没有半句可说的,每每待上片刻,舅舅便吹胡子瞪眼的摔袖起身走人了。   他这张笨嘴,怕是八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   “舅舅——”   沈媚儿微微咬着唇,正要开口时,却见舅母抬手将她拦下了。   媚儿抬头看向舅母,只见舅母冲她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冲她使了个眼色道:“小孩子用饭便是,莫插大人的话。”   媚儿微愣了一下,看了舅母一眼,又偏头朝着打铁匠脸上看去。   却见打铁匠坐在椅子上,四平八稳的,眼色半点没有瞥她半眼,压根没有要向她求助的意思,沈媚儿不由在心里冷哼一声,不管便不管,看你如何应对难缠的舅舅,哼! 第54章 遇切磋。   “薛某```刚回镇上不久。”   却说这薛平山露面后, 只朝着众人微微抱拳,施了一礼,从头到尾没有只言片语, 他是被沈老二强押着落座这饭局的。   落座后,亦是言语寡淡,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   这会儿主人位的元朗直接问起话了,这才抬眼看了元朗一眼, 缓缓回道。   却也仅有只言片语, 便不在言语。   元朗见状, 脸微微一沉, 只半眯着眼将人看了一遭, 片刻后,继续又问道:“薛兄弟原是咱们这洛水镇人, 还是外镇的?”   “来咱们这洛水镇, 是临时落落脚, 还是打算今后就在此安家了?”   “对了,薛兄弟这打铁的好手艺是跟哪个学的?薛兄弟是在镇上开了家打铁的铺子么, 说来也巧,咱们镇上原先有家打铁的铺子,只那铺子去年年底关门了, 对了,那铺子的店主好似也姓薛来着,薛兄弟也姓薛,莫不是这其中有何渊源?”   也不知道怎么了, 元朗似乎对这位陡然出现的打铁匠隐隐有些莫名敌意,似乎晓得他不爱张口,定定的端详了对方一阵后, 只明目张胆的开始一句连着一句将人盘问了起来。   那架势,就跟在盘问犯人似的。   薛平山抬起目光,淡淡的看向元朗。   元朗也丝毫不避忌他的目光,只微微向他挑了个眉。   良久,薛平山微抿着嘴,正要说话,这时,只见范氏啐了元朗元老爷一眼,随即压低了声音凑到元朗跟前细说了一句,话音一落,只见元朗哦了一声,又半眯起了眼睛,看向薛平山,道:“噢,原来薛兄弟是薛师傅之子,是故人之子,原是元某失敬了。”   元朗说着,忽而端起了桌上的酒杯,只攥在了手中,微微摩挲了一阵,顿了顿,定定的看重薛平山,复又问一遭:“元某可否再多嘴问一声,请问薛兄弟今年贵庚呢?”   问这话时,元朗目光由上而下将人细细打量了一遭,最终,又将目光重新落回到了薛平山脸上,只直直盯着,目光难得有些威慑。   此时的薛平山刚从战场上跋涉千里赶回老家,后深冬又靠着在深山里的打猎为生,后又在那烈火熊熊的灶炉旁靠力气活过活,他通张脸被厚卷的络腮胡子全部遮住了,裸漏在外的面皮呈黑褐色,瞧着有些深沉老派,不比一旁的沈老二年轻多少,一眼看去,怕是有三十好几,便说句四十,也丝毫不会有人怀疑。   或许,这便是元朗,对其第一印象大为不好的原因之一罢。   “薛某```二十有七了。”   甭管元老爷面色是好是坏,那薛平山依然神色寡淡,却也有问必答。   二十七?   元朗闻言似乎有些不信,顿时蹙着眉,又再次将对面那人细细端详了好一阵,半晌,嘴里轻哼了一声,似乎低声嘀咕了一番,不过,面上的神色倒是微微缓和了几分。   二人对话时,沈媚儿难得乖顺,只微微低着头,静静听着二人的对话。   听到二十有七时,她嘴角微微抽动了下。   二十七,可也不小了,比她整整大了十一,噢,对了,她其实才刚满十五不久,这样算下来,他可整整比她大了一轮。   前世媚儿言语虽刻薄,有一句话却还是在理的,那便是:老牛吃嫩草。   老家伙。   哼。   除了媚儿,一旁的武氏父子似乎也听得有些疑惑,不知眼下这场面,究竟发生了何事。   沈老二见状,便难得开了口,冲武宏缓缓解释道:“是这样的,武兄,原是小女昨日在镇上游玩,被街上玩劣的混子拦街欺负,是薛老弟路过将小女救下的,薛老弟是我沈家的救命恩人。”   沈老二缓缓描述着。   武宏闻言,有些诧异,诧异之余,又不由有些疑惑不解。   既是救命恩人,自该千恩万谢,感恩戴德才是,且以元兄的气量与品性,自该倾囊相谢的,他不过是在路上中途帮元家押运了一匹货物,元朗便大为感激,当即恨不得与他结下兄弟之情,甚至还想将自己的宝贝外甥女嫁到他们武家来,眼下这小薛既是救过其外甥女,缘何元兄反倒是对其一脸敌意,甚至还隐隐有些刁难为难的意思?   武宏拧着眉头思量了一阵后,不久,眉头微微一跳,莫不是这其中有何隐情不成?   救人?怎么救下的?什么情况下救了人,还隐隐遭恨?   似乎不难猜测。   且观那元兄的神色,说是在刁难为难,可句句全是在盘问,瞧着所问句句全是在套问家底。   今儿个可是武元两家相看人家的,这会儿元沈两家对他们家英哥儿压根没有半分眼神了,怎么瞧着瞧着,全瞧到另外那人身上去了?   思及至此,武宏心中警中大作,正要发作,却见这时元老爷听了沈老二的话后,忽而起了身,端起手中的酒杯,冲着对面的薛平山,一字一句道:“瑶瑶是虽是我外甥女,却跟我女儿无异,薛兄弟既是瑶瑶的救命恩人,便是我整个元家的救命恩人,薛兄弟日后若有需要,我元沈两家自当倾囊相助,我元某人素来敬佩热心人,这第一杯我敬小兄弟的古道热肠!”   说罢,元老爷端起手中的酒杯,忽而一饮而尽。   一整杯酒下肚,元朗面不改色,少顷,还不待对面的打铁匠回应,元老爷便又再次端起了酒壶给自己续了一杯,复又举起了起来,冲对面的人道:“这第二杯,自然该敬薛兄弟的救命之恩,至于这第三杯嘛,便敬薛兄弟罔顾生死,征战沙场,为匡扶天下安宁,奔赴沙场之英武之举,这杯,元某一口干下了。”   元朗一口气灌了三杯后,众人以为终于要停下来了,不想,下一刻,却又见元朗再次一连着倒了三杯酒,齐齐摆在了自己桌前,他二话不说,直接端起这三杯酒一一一口饮尽了,这一举动,惊得桌子上所有人全都瞪直了眼,六杯酒下肚后,元老爷脸上终于微微泛红了,元朗甩了甩脸,冲薛平山,道:‘至于这三杯,便当作是赔罪酒,元某方才怠慢薛兄弟了。”   又道:“元某喝了,薛兄弟随意。”   元朗一脸爽朗大气的说着。   只是,目光却一直落在了薛平山脸上,似乎还微挑了一下。   也不知是在挑衅,还是如何。   沈媚儿见了,不由咬了咬唇看向了打铁匠。   打铁匠应当是能喝酒的,他平日里不喝的,只陪爹爹喝过酒。   沈媚儿不知他酒量如何。   舅舅常年在外奔走,酒量海了去了,这六杯下肚后,几乎是面不改色,打铁匠便是能喝,也绝对不是舅舅的对手。   舅舅这是怎么了,怎么这辈子瞅着,比上辈子针对那打铁的,针对得更加厉害了?   她这辈子可没往舅舅跟前上过眼药啊。   沈媚儿一时纠结不已。   范氏见状,不由抬脚,朝着桌子底下的元朗脚上踢了两脚,顿了顿,只笑了笑,冲着那个沉默寡言的身影缓缓道:“这老家伙就爱吃酒,一口气喝下这么多,一准该闹肚子里了,这个,小薛啊,你若是吃不了酒,便莫要跟着吃,酒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吃多了对身子不好。”   范氏怕薛平山为难,立马出来给他打圆场。   不想,范氏话音刚一落,却见薛平山微抿着嘴,似乎朝着范氏看了一眼,目光收回时,从范氏身旁的沈媚儿脸上掠过,似乎看了一眼,又似乎没看,不多时,只见薛平山端坐在座位上,却是缓缓提起了桌子上的酒壶,缓缓倒了杯酒,一言不发的端起,送到了嘴边。   一杯,两杯,三杯```五杯,六杯。   他的动作不缓不慢,慢条斯理。   饮酒时,不急不缓,只一口一口接连着将整整六杯缓缓送入了腹中。   两人均未曾用食,肚子里是空的。   元朗是吃酒的老手,即便如此,一口气六杯酒下肚后,脸面都有些微微泛红了,不想,这人,竟面不改色,脸上竟没有丝毫波动,就跟在吃白水似的。   酒饮尽后,杯子缓缓置于桌面。   薛平山朝着对面的元老爷缓缓点了下头。   整个桌面上一时变得寂静无声。   至此,元朗看着薛平山的目光渐渐开始不同了,先是凌厉,试探,端详,打量,后是为难,刁难,故意激怒,最终变得平静而复杂。   “好酒量,不愧是从战场上回来的!”   元朗定定的盯着薛平山,良久,一字一句道。   话音一落,元朗终于缓缓落了座,没有继续再敬了。   沈媚儿见了,顿时心里悄然松了一口气。   片刻后,目光投向了打铁匠,面色有些诧异。   这浑人,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大酒鬼。   瞧着约莫比舅舅还能喝呢?   沈媚儿心里惊诧过一阵,不多时,缓缓提起了筷子,正要给舅舅夹菜好提醒垫垫胃,不想,对面的武宏这时忽而笑着大声出声道:‘薛兄弟好酒量。”   说着,武宏大笑着站了起来,手中直接拎起了酒壶,哈哈大笑道:“原来薛兄弟小小年纪,不仅上过战场,还如此侠义心肠,着实令人敬佩,来,薛兄弟,武某最是佩服这等敞亮人,来,武某人今儿个敬你一杯!”   武宏亲自替薛平山倒了杯酒,自己端着酒杯一饮而尽后,只指着一旁的儿子武连英冲其道:“薛兄弟眼瞅着比我家这浑小子年长不了几岁,却着实要出息多了,不仅练得一手锻造的好手艺,且武某瞧着,薛兄弟似乎还是个练家子。”   武宏边说着,边将手搭在了薛平山肩膀上,用力的拍了拍。   这一手掌下去,果不其然,只见手掌下的肌肉骨架硬邦邦的,一身的腱子肉。   话音一落,武宏淡淡抬起了下巴,瞥了眼一旁的武连英。   武连英会意,立马起身,端起了酒杯朝着薛平山高举了一下,随即一口而尽,片刻后,他抬起了手臂,擦了擦嘴,继而又盯着薛平山一字一句道:“连英自幼苦学武艺多年,不说功夫多少精湛,却也学了些皮毛,连英生平最是敬佩武艺精湛之辈,薛兄若是个习武之人的话,今日不知薛兄可否给连英个脸面,与连英比试切磋一二?”   话音一落,武连英只缓缓抱拳,朝着对方作了个揖,抬目间,武连英似乎朝着对面沈媚儿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微微抿着嘴,朝着薛平山做了个请的动作。   沈媚儿见了,顿时神色一愣。   这```这什么个情况?   这姓武的,是要找打铁匠单挑么?   他这不是找死么?   打铁匠是什么人,他```他可是打死了一只老虎的人,他可是洛水镇赫赫有名的打虎英雄啊。   这这这个叫武连英的,看似英武不凡,一身力道,瞧着应该有几分真章,可是便是再厉害,厉害得过老虎去么?   沈媚儿愣了一下,随即,竟一时没能忍住,随即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轻笑声来,意识到不妥后,沈媚儿立马咬住了嘴,又抬手捂住了嘴,然而双肩却没能忍住,竟拼命颤动了起来。   武连英立马嗖地一下抬眼朝着沈媚儿看了过去,一脸的迷茫,一时不知她在笑些什么。   再一抬眼,又见整个桌面上的人纷纷一脸狐疑。   元朗瞪了沈媚儿一眼。   范氏与小元氏也齐齐看了她一眼。   唯有沈老二挑了挑眉,看了沈媚儿一眼,不多时,还不待薛平山回复,便先他一步开口道:“比试切磋恐误伤了人,不若还是先且用饭罢,日后横竖有的是机会。”   这话听在了武连英耳朵里,却仿佛听到了几分对对方的维护,及对自己好似认定了必败之意,武连英一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到底是年轻气盛,又加上在这样的氛围中,不愿被人看弱了去,武连英不由撑了撑身板,难得坚持道:“就切磋一二,不会伤了和气,还望薛兄成全。”   一旁的武宏见状,沉吟了一阵,便也笑着附和道:“年轻人么,就该比划比划,增长些见识,只要不伤筋动骨的,随他们去吧。”   说着,武宏拍了拍薛平山的肩膀,道:“小薛,去吧,这小子往日里气焰不小,就全当替我收拾收拾他了。”   武宏一脸不客气的怂恿着。   薛平山看了武连英一眼,正好对上了武连英微微敌意的目光,薛平山微微蹙了蹙眉。   这时,只见沈老二再次开口,却是踟蹰了片刻,终于道出了实情,道:“武兄,实不相瞒,英哥儿不是薛兄弟的对手。”   说着,沈老二斟酌片刻,方缓缓开口道:“不知武兄可否听闻,前些日子,洛水镇沈家村有恶兽出没,那恶兽下了山,扰乱村民,还险些将村子里的小儿叼了去,后有人上山为民除害,直接将那恶兽屠杀了。”   说罢,沈老二抬眼看了薛平山一眼,只缓缓道:‘此人便是薛兄弟。”   沈老二话音一落,全场惊愕。 第55章 打擂台。   那恶兽指的是出没沈家村的那头恶虎?   那恶虎是被眼前这铁匠给打死的?   所以, 眼前这彪形大汉竟是```竟是前些日子在整个沈家村,洛水镇,甚至是洛水县传得沸沸扬扬的打虎英雄?   要知道, 猛虎出没这一事迹,太过震撼人心了,就连元陵城都传得沸沸扬扬。   武氏镖局常年在外奔走,运送货物, 自然对此事有些耳闻, 上月押镖至元陵城便听到了这一消息, 为此, 整个镖局的人还一连热议了好几日, 有些好事得力的,还曾或嘲讽或吹嘘或膜拜了一阵。   此番武连英随武宏前往洛水镇, 临走之前, 还被人叮嘱了一番, 只道有机会去打听打听这打虎英雄究竟姓甚名谁。   男人都是慕强的。   武连英刚落脚洛水镇后,便同掌柜的打听了一番, 只掌柜的说此人行事低调,只知是洛水镇的,具体是谁, 未曾有人露面认领过。   武连英彼时还觉得有些遗憾。   不想,兜兜转转,竟是眼前这人?   听到沈老二这般说来,武连英父子二人一时呆愣在原地, 只定定的看着打铁匠,好半晌,缓不过神来。   至于其他几人, 小元氏、范氏,包括元老爷三人,亦是一个比一个震惊,一个比一个疑惑。   要知道,这位传闻中的打虎英雄,不仅仅是沈家村村民的救命英雄,更是沈媚儿的救命恩人啊,媚儿当初差点儿被老虎叼走一事,因彼时媚儿心神混乱,昏迷数日,神智不清,故而沈老二夫妻二人在她醒后决口不再提及老虎吓唬她,甚至险些将她叼走一事,一直到现如今,沈媚儿都不知,当初她是被人从虎口中救下的,甚至是被老虎吓晕倒的,在她的印象中,她可是被人推倒的。   可是几个大人却是知情的。   所以,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打铁匠,不仅仅是此番解救媚儿于混混手中的救命恩人,更是早前,将媚儿从那老虎口中解救出来的打虎英雄?   这个认知,一时令人久久无法消化。   元沈两家,齐齐懵圈了。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元老爷率先缓过神来了,只缓缓起了身,却是看了看薛平山,又看了看杨老二,良久,缓缓开口道:“老二,此事可当真?”   沈老二微微颔首道:“千真万确。”   若说之前,元朗对这大胡子还一脸敌意试探,眼下,神色早已快速转变了,却只直直盯着薛平山看着,神色一时复杂难言,良久,沉吟了片刻,元朗冲着武宏缓缓开口道:“武兄,你看这——”   然而他话才刚开口,便见那武连英忽而梗着脖子,握着拳头,直接从座位处踏了出来,只一动不动的盯着薛平山,道:“既然薛兄便是那位威名在外的打虎英雄,那么,武某今儿个更是要向薛兄讨教一二了。”   话音一落,武连英几步走到了薛平山的跟前,直接居高临下的再次冲他道:“薛兄,请!”   元沈两家人见此情况,纷纷对视了一眼,最终齐齐看向了武宏。   武宏微微沉着脸,沉吟片刻,终是冲着薛平山道:“既然这浑小子执意如此,薛兄弟,你就赏他个脸罢,只要莫将人给打残了,不影响日后传宗接代,怎么教训都成!”   武宏呵呵笑着,以玩笑的方式附和着儿子的邀战。   武连英听到父亲武宏这样贬低着自己,顿时将嘴抿成了一条直线,顿了顿,又抬着眼,直直朝着对面沈媚儿脸上看了过去,双手更是攥得紧紧的,手臂上的青筋渐渐绷起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薛平山听到这里,依然一言未发,直到不知过了多久,用余光瞥到了这个年轻人争强好胜的意图,薛平山抿着嘴,良久,终于缓缓起了身,将目光缓缓落到了武连英脸上,定定的看了一眼眼前这张年轻又意气风发的脸,良久,终是缓缓道:“好。”   一行人很快从饭厅转移到了院子里。   元家不算武人出身,但是元家是靠着果园运货发家的,算是靠着苦力劳力撑过来的,无论是铺子里或是仓库里的工人伙计,各个都是身子骨劲道的大块头,加之沈老二大山里出生的,又酷爱狩猎,故而元家这院子里设了箭靶,刀剑等武器,宅子里的石头及守园的仆人无事喜爱练练。   这会儿,一到了院子里,只见那武连英目光朝着整个院子里环视了一大圈,最终,将目光在远处那处箭靶上略停了停,随即看向了打铁匠道:“我们镖局里头班子杂乱,无论是舞刀还是弄剑,或者骑射,或是赤手空拳,都有些涉及,连英不才,却也样样都跟师傅学了些皮毛,薛兄,你看,咱们比试哪一样?”   武连英一边说着,一边活动了下脖子,又活动了下筋骨。   好似对眼前这个打虎英雄,丝毫未见半分惧意。   打铁匠立在一侧偏角,只淡淡道:“都行。”   武连英闻言,微微抿着嘴,只定定的盯着打铁匠,一时没有回应。   这时,沈媚儿闻言,只缓缓从小元氏身后探出了个脑袋来,指着石凳上的那张弓,一脸兴冲冲的提议道:“比箭罢,比箭罢,正好这张弓是新做的,你们试试这张新做的弓箭如何?”   沈媚儿话音一起,瞬间引得众人纷纷向她瞅来。   元老爷微瞪了沈媚儿一眼,道:“瑶瑶,不得胡闹。”   沈媚儿便朝着元朗做了个鬼脸。   武连英闻言,看了沈媚儿一眼,少顷,只冲打铁匠道:“那便听媚儿妹妹的,咱们切磋切磋箭法,薛兄意下如何?”   不知是不是因为听到了那声“媚儿妹妹”,还是因着那边张牙舞爪一脸兴冲冲等着看戏的人,打铁匠冷厉的双眼竟微微半眯了一下,随即朝着武连英淡淡的点了点下巴。   对方定神闲又冷淡蔑视的态度稍稍刺激了武连英的双眼,武连英见对方惜字如金,寡言少语,很快便也不再废话,只先一步一把将石凳上的弓取来,另外一只手将从一旁的箭筒里的取出一支利箭,锋利的长箭在他的手指间打了几个旋,随即准确无误的架在了箭弓上。   武连英嗖地一下拉开了弓弦,张开双臂,将弓箭举起,抵在了双眼前。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竟无比的熟稔劲道,一瞧便知,是个十分厉害之人。   元朗见状,不由跟沈老二对视了一眼。   一旁的武宏微微摸了摸脸上的络腮胡,脸上神色轻松肆意。   身后的沈媚儿见状,不由将身板绷得直直的,瞬间收起了之前的轻视与取笑,神色变得微微凝重了起来。   看来,她小看了这个跑镖的。   是个有些门道的。   在沈媚儿一脸嘀咕中,只见那武连英淡淡的朝着打铁匠方向瞥了一眼,随即,双眼用力的眯了起来,他一动不动的瞄准了靶心,拉弦,松开,那支棕色的箭如一支厉器,瞬间从院子的这一头,嗖地一下飞向了院子的另一头。   正中靶心。   全场惊呼。 第56章 打擂台。   “好箭法!”   空气中沉寂了一阵后, 元老爷率先反应过来,只缓缓鼓掌,盯着不远处的武连英一脸赞赏道。   若说之前, 因着打铁匠的到来,一时忽略了武连英的存在,那么这会儿元朗已经缓缓恢复了平静,重新考量起眼前这个年轻人来了。   今儿个武家毕竟是贵客, 不可忽视。   果然, 他元朗没有瞧错人。   武家这小儿, 不仅相貌不凡, 谈吐皆宜, 还见识多广,如今小小年纪箭术便如此了得, 倘若悉心栽培, 假以时日, 定是个出类拔萃的。   虽有些年轻气盛,不过, 哪个少年不是这般意气风发过来的?   元朗面露赞赏和满意。   一旁的沈老二亦是微微颔首。   小元氏同范氏惊讶过后,亦是笑着称赞。   唯有武宏微微背着手臂,一脸淡定的点评道:“出手要快, 要准,要狠,瞄虽瞄准了,不过劲道还有所欠缺!”   武宏似乎对这正中靶心的结局还有所不满。   武连英闻言, 顿时将嘴抿成了一条直线,而后又一连抽出了第二支箭,用余光瞥向了打铁匠, 一字一句道:“薛兄,咱们三局定胜负!”   话音一落,武连英嗖地一下,将第二支箭射出,又紧接着毫不停歇,取了第三支,直接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连射出三支箭。   许是手中的那张弓箭太过笨重,射到第三支箭时,武连英握箭的手已经开始有些微微虚浮,额头上的汗珠子也渐渐开始冒了出来,然而尽管如此,待第三支箭射出后,众人纷纷朝着箭靶看去,赫然只见三支箭全部齐齐正中靶心!   全中靶心!   这下就连沈媚儿都忍不住惊叹了一阵,下一瞬,沈媚儿立马朝着角落里的打铁匠方向瞅了去。   眼珠子不由转了转,心道,打铁匠这下怕是要输了罢。   她虽知道打铁匠箭法不错,爹爹似乎颇为喜欢寻那打铁匠一道入山打猎,过年的时候媚儿夫妻二人一同回沈家村过年,刚刚到家没多久,爹爹便同那大块头一道齐齐消失不见了,娘亲笑着说,爹爹同小薛一道进山了。   只沈媚儿那时对打铁匠并不在意,只觉得眼不见为净,不知他具体箭法如何,想来应当是不错的,因为每每猎物丰厚无比,那年过年打铁匠还猎了一只活的小白兔回来,小小的一只,毛发雪白,两只眼睛红彤彤的,沈媚儿见了心中欢喜,立马将那只兔子抱了起来,嘴里嚷嚷着她要养着,虽然后来兔子被她给养死了。   只眼下这武连英分明一副胜券在握的架势。   “薛兄,承让了!”   却说沈媚儿一脸忧心之际,只见那武连英收起了弓箭,大步走到了打铁匠跟前,朝着打铁匠作了个揖后,只随手将手中的弓箭递到了打铁匠跟前。   语气算不上挑衅,甚至有些谦逊,不过,少年的得意肆意依然无法掩盖。   打铁匠接过了那张他亲手打造的弓。   武连英便退到了观众席位,却未曾回到武宏身边,而是退到了沈媚儿身边,只微微鼓起了勇气,朝着沈媚儿低低喊了声:媚儿妹妹。   沈媚儿不由微瞪了他一眼,随即挪到了小元氏身侧,一把挽起了小元氏的胳膊,嘴里哼了一小声后,随即朝着不远处那道大块头小声的喊了声:“打铁匠,加油!”   武连英听了,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大人们只装作不知。   打铁匠闻言,微微握紧了弓箭的弓身,在所有人的不看好的注视下,只见他随手抽出一支箭,架在了箭弓上,几乎是刚贴上去,也没见怎么瞄准,就连观众都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没有完全看清楚的情况下,便见那柄箭搜的一下快速的飞了出去。   箭头直接刺穿了箭靶上的一支箭,将靶心处的某支箭一分为二,取而代之。   原本牢牢穿插在箭靶上的一支箭分裂成两支,跌落到了地面上。   所有人齐齐呆愣,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那打铁匠又不紧不慢的取了第二支,第二支箭再次正中靶心,将靶心处的某一支继续取而代之。   当打铁匠取出第三支正要射出时,周遭所有人全部抿住了呼吸,唯有沈媚儿用力的攥紧了小元氏的胳膊,率先一步反应过来,只一脸激动的兴奋的跳了起来,朝着那打铁匠的背影哇哇喊道:“哇哇,打铁匠,快,射,快,射!”   结果刚一跳起,又落地时,原本高高肿起的脚踝瞬间传来一股剧烈疼痛。   疼得媚儿滋滋叫嚷了起来。   不知是因她嘴里喊的话,还是因她的举动,导致打铁匠手中的动作微微一晃,只见打铁匠的手微微一颤,手中的箭忽而猛地朝着前方嗖地一下飞射而去。   众人只听到砰地一声。   立马闻声看去。   只见砰地一下,稳稳矗立在远处地面上的箭靶子不知何时竟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带飞了,直接倾倒在地。   它的靶心处,一支箭直接贯穿整个靶心,半支箭直接穿靶而过,将整个靶子直接射飞了。   不难令人难以想象,这一箭,究竟带着多大的威慑力。   因这轰然一声,连守院的人都惊动了。   守在宅子外的仆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剧烈变故,立马拔腿跑进来查探。   一进来,只见整个人陷入了一股诡异的寂静中。   几个仆人立马悄然退了出去。   院子里一片死寂,久久无法缓过神来。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传来媚儿惊讶的欢呼,只见她龇牙咧嘴的欢腾道:“射中了,全部射中了,娘,你快看!打铁匠全射中了,好厉害。”   媚儿又是激动,又是因为疼痛而导致喉咙闷哼不已。   她龇牙咧嘴的嚷嚷着。   丝毫不曾顾忌。   尤其是话里话外的直白袒露,一派天真,丝毫未曾察觉自己叫嚷的话语究竟有多不适加露骨。   可落在旁人耳朵里,到底有些微微不自在。   尤其,她丝毫不曾察觉,一声一声,嚷得更欢快了。   “好了,媚儿,小声些,休得胡言,莫要```莫要无礼。”   饶是小元氏,脸一时都微微变了脸,只立马一把拽紧了媚儿的手,微微红着脸,将媚儿瞪了几瞪。   媚儿这会儿还尚且不知何意,以为不该如此行事,奚落了武家父子的脸面。   只努了努嘴,一脸不情不愿的停了下来。   一旁的打铁匠,紧紧握着手中的弓箭,背影有些绷直僵硬。   沈老二见状,朝着妻女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只低低咳了一声,不动声色的踏出了几步,走到打铁匠跟前,抬手往他肩膀上拍了两下,过后走到箭靶前,将倒下的箭靶扶了起来。   众人争相朝着箭靶处看了去。   只见箭靶中央稳稳地插着三支箭,全部都是打铁匠射出的三支,其中一支更是将整个靶心横穿而过,至于之前武连英的三支箭,此刻早已经纷纷跌落在地面上,变成了六七支断裂的箭片。   “好箭法!”   不知过了多久,元朗缓缓鼓起了掌。   不多时,武宏也跟着鼓起了掌,只一脸复杂,又一脸欣赏道:“薛兄弟箭法了得,令武某心悦诚服,叹为观止!”   说罢,又看向了不远处的武连英,有些抱涩道:“是犬子献丑了。”   作为外行,许是多为看热闹,可作为内行,到底看出了些门道。   眼前这位薛兄弟,分明未用尽全力。   他不过是平常对待,若非第三支箭,受了些影响,稍稍发挥出了几分功力,不然,甚至都不会暴露真正实力。   关键是,不过泛泛对待,随意出了手,便将其子武连英视为傲骨的这么一项绝技顷刻间打得一败涂地。   武宏感慨之余,心情不免复杂连连,或许,也是好事一桩。   只不想,武连英似乎并不服气,只见他微微咬着牙,一把飞蹿了出来,蹿到了兵器前,嗖地一下,拔出了一把剑,朝着打铁匠的方向扔了过去。   打铁匠目光一抬,抬手稳稳接住了飞来的横剑。   武连英而后自己又拔出了一把剑,只冲着打铁匠咬牙道:“薛兄,请赐教!”   话音一落,他便挥剑冲着打铁匠冲刺了过去。 第57章 打擂台。   却说打铁匠一手握着剑, 一手握着弓,甚至还来不及将手中的弓箭放下,便迎面迎来了凌厉一剑, 对方出剑又狠又快,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打铁匠将手中的弓单手握着, 背到了身后, 随即微微抬手挥剑与迎面而来的利剑对砍了一下。   不过随手一挥, 武连英手中的剑连同他本人便被这一随手回挡的一剑往外震远了几分。   武连英微微一怔, 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下一瞬, 只见他咬牙双手握住剑柄,连连朝着打铁匠攻击而去。   打铁匠挥剑而拦。   “退后!都后退!刀剑无眼!”   “瑶瑶, 退后些!不许乱跑!”   元朗见二人直接在院子里比试了起来, 且那武连英来势汹汹, 立马呵退众人。   沈媚儿见院子里二人打斗激烈,尤其是那姓武的, 招招带着杀气,这比剑可不比比箭,一个是射靶, 一个却是刺人,这稍有不慎,是会弄出人命的啊!   尤其,只见二人招招刺向对方面门, 沈媚儿见了顿时心生紧张,只顾不上元朗的吩咐,忍不住急得踮脚来回张望着。   武连英刀刀带着杀气, 他步步逼近,可十几个来回下来,却见那打铁匠一直徒手应对,他一只手背在了身后,单手握剑同他较量,他刀刀狠挥了过去,却见他淡定应对。   砍,劈,刺,斩,他好似永远知道他下一步要出哪招似的,每每他一剑还没有过去,他便先一步在他的落入点拦截,他出招快,他应对却更加快,且整个过程,他稳稳立在原地,归然不动,全场只抬出一只脚,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   十几个来回下来,武连英围着那打铁匠转了两三圈,寻找突破口,然而对方好似毫无破绽,压根不法近身半步。   对方只出了一只手,移动了一只脚,便已压制得武连英进退不得了。   武连英终是知道,对方是个高手,远比自己想象中要厉害很多。   可对方越是这般轻视,越是这般淡然,落入了武连英眼里,便是对他赤,裸裸的羞辱及蔑视。   武连英顿时朝着打铁匠咬牙喊道:“不必手下留情,我是不会心怀感激的,用出全力罢,即便要输,我也要输得心悦诚服!”   话音一落,武连英挥起剑朝着打铁匠一段乱劈乱砍了去。   打铁匠见状,双眼微微半眯,少顷,只握紧了手中的剑,亦是朝着对方方向刺了去。   只是,剑挥刀半路上,忽见他转动了下手腕,随即,手中的那柄剑就跟有了灵气似的,直接在空中舞出了几朵剑花,只听到砰砰砰,一阵刀光剑影,所有人全都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便听到武连英喉咙里发出了闷哼一声,他手中的剑忽然从自己手中脱离了,直接被对方的剑勾了去。   那剑,在打铁匠手中的那柄剑身上缠绕着旋转了几大圈,最终打铁匠手指微微一松,只见两柄剑同时从打铁匠手中脱离,直接朝着远处飞溅而去,最终,两柄剑齐齐回身,准确无误的插回了两个剑套里。   剑重新回鞘,回归原位。   整个过程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   整个过程发生得实在是太快了,即便两只紧紧紧紧盯着,依然有些没有瞧过来,等到众人缓过神来之际,只见那两柄剑已经回归原位,而武连英握着自己的手腕,连退了几步,被逼退之几步开外。   至于那打铁匠,只缓缓将背在身后的手收了回来,手中还握着一张弓。   那弓钝而重,便是方才武连英双手握着,时间长了,都忍不住有些重心不稳,怕是足足有几十斤重,此刻,落在了打铁匠手中,却彷佛轻而易举,他是握着这张弓单手同武连英打斗的!   这场比试,孰胜孰负,孰输孰赢,显而易见的,没有任何悬念。   打铁匠直接碾压了对方,甚至,他看上去完全没有发力。   打铁匠握着弓箭,走到了石桌前,将弓箭放在了石桌上。   此时,围在外围观战的众人还隐隐没有缓过神来,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慢慢回过神来了,却隐隐有些踟蹰,似乎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此人了。   就连元朗,都久久杵在原地,一时久久没有开口,仿佛一时拿远处那铁匠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敬?是恭?还是该是热情该高捧着,又或者平常心对待?   许是因为牵扯到了媚儿,元朗谨慎又小心,难得没有轻易表态对待。   倒是武宏见了,震惊过后,只大步朝着打铁匠走了去,嘴里大声赞着:“薛兄弟,你这可是一身的好本事啊,着实令武某叹为观止,薛兄弟,请受——”   不想,武宏话还没有说完,便见那被击退到角落里的武连英只赤红了双眼,他仍旧有些不大死心死了,只握着拳头,冲那打铁匠喊了一声:“薛兄,再来一场——”   话音一落,武连英再次将剑鞘里的剑拔了出来,直直朝着远处的打铁匠方向扔了过去。   只是,这次,刺向打铁匠的不再是刀柄,而是锋利无比的刀尖。   凌厉刺骨的刀尖直直朝着打铁匠的胸口飞射而去。   打铁匠原是侧对着武连英,刀尖笔挺飞刺而来,寒光四起,他反应很快,下意识地偏头避让。   只是,剑锋擦肩而过时,打铁匠余光瞥见一抹大红的衣摆从身后一晃而过。   打铁匠神色一愣,随即立马转身,嗖地一下飞跃而去——   沈媚儿悄摸摸到了打铁匠身后,原本打算吓唬他一吓,不想,对方一躲闪,一柄锋利的刀剑便直接朝着她的面门刺来。   那剑飞刺而来,又快又厉,沈媚儿当即瞪大了双眼,只吓得双腿发软,钉在了地面上,压根来不得躲避,甚至喉咙阵阵发紧,连尖叫都一时尖叫不出来。   眼看着,那剑直刺入她眉心,沈媚儿当即懵滞在原地。   就在那剑尖没入她的身体,就在沈媚儿以为自己将要命丧与此时,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高大的黑影忽而飞纵而来,沈媚儿当即吓得用力的闭上了眼。   世间仿佛静止了。   周遭一片死寂无声。   沈媚儿心道,自己怕是死定了。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长长的睫毛不断乱颤着。   沈媚儿浑身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睁开了眼,只见一柄锐利的剑直直悬在了她的眉心处,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能察觉到一丝冰凉的触感触及到了她眉心处的皮肉,却在它即将冲破她的皮肉,没入她脑门的前一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刀剑生生止住了。   被人中途拦截了下来。   血一滴一滴滴落到了地面上。   一条长长的血线,沿着刀刃,缓缓流向刀尖处,悬成了鲜红了一滴,坠落在沈媚儿的眼前。   有人直接横手握住了刀刃,阻拦了这场浩劫。   沈媚儿看着眼前的刀,眼前鲜红色的血,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晃,视线一片眩晕。   下一刻,她身子一软,直接软倒而下。   剑化作一阵厉风,从眼前顷刻消失不见。   倒到一半,胳膊一紧,仿佛有人紧紧握住了她的胳膊,再然后,在一片模糊眩晕中,沈媚儿身子倚靠进了一座坚硬的壁垒中。 第58章 命呜呼。   “媚儿, 媚儿——”   却说这一变故发生得实在太快了,快到令人措手不及。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时,小元氏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倒流, 当即眼前白光一闪,小元氏脸色煞白,整个人亦是险些栽倒到地上。   沈老二立马将人紧紧搂住,唤了声:“淑儿。”   话音一落, 沈老二立马搂着妻子朝着女儿方向飞奔而去。   元朗见了此情景后亦是身子一恍, 只颤着双腿跟着大步迈了过去。   此时的沈媚儿倚靠在打铁匠得怀里, 浑身全部都在发颤, 她脸色苍白, 吓得喉咙阵阵发紧,如何都发不出声音来, 整个人恍恍惚惚, 宛若失了神智般。   不知过了多久, 只缓缓伸着双手,紧紧攥住了打铁匠的袖子。   打铁匠砰地一下, 手中的利器跌落在地。   低头看着怀着的女孩儿,仿佛吓得魂不附体。   打铁匠浑身肌肉绷紧了,下一瞬, 他将双眼一眯,犀利阴冷的双眼直直朝着身后武连英的方向扫射而去。   远处,武连英身子一晃,往后连连后退了几步, 亦是一脸煞白。   “媚儿,媚儿——”   “瑶瑶,莫怕——”   小元氏双眼发红, 眼泪立马滚落了出来,她跌坐在地上,当即立马趴在地上将沈媚儿仔仔细细的检查了起来。   她抖着手,摸着沈媚儿的脸,见媚儿呆呆地,整个人吓得魂魄尽失,一瞬间,又跟回到了上个月,被老虎吓破了胆地那一幕似的,彼时,媚儿昏睡三日三夜,高烧不退,险些痴傻了过去。   如今,情景再现,小元氏急得团团乱转,只将媚儿的脸揉在怀里,不住安抚着:“莫怕,媚儿莫怕,娘亲在这里。”   “没事的,没事的,那刀剑无眼,已经被人拦下了。”   “伤不到媚儿的,媚儿莫怕,爹爹娘亲,舅舅舅母都在这里了,谁也伤害不了你。”   小元氏生怕媚儿再次惊吓过度,忙将人紧紧搂在了怀中。   元氏夫妇亦是听闻了媚儿当初被吓得痴傻过去的事情,这会儿纷纷簇拥了过来,叫嚷着她的名字。   “媚儿```”   “瑶瑶```”   “爹爹在这里,舅舅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一声一声敲击着沈媚儿的耳膜,声音透过她的耳朵,窜入她的脑海,敲击着她的心脏,她的灵魂。   媚儿被这一声声的呼唤唤醒。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她讷讷地睁开了眼,仰头看了小元氏一眼,随即扑腾一下,一把扑进了小元氏地怀中,随即,沙哑地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娘亲。”   沈媚儿将脸埋在了小元氏地怀里,哇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小元氏立马也跟着哭了起来,只抱着媚儿嚎啕大哭道:“媚儿不哭,娘亲````娘亲在这里,媚儿莫怕!”   见此情况,所以人这才齐齐松懈了一口气。   远处,武连英煞白着脸,见媚儿大哭,嘴里一阵后怕地喊了一声:“媚儿妹妹。”   随即,抬着步子,小心翼翼地朝着沈媚儿走去。   只是,刚走了两步,只见啪地一声,武宏抬手便朝着他的脸狠狠扇了一个巴掌,阴着脸怒骂道:“混杂东西,丢人现眼地玩意儿,给老子跪下!”   武宏这一巴掌使足了劲道。   武连英被他扇得整个身子一阵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嘴角更是很快溢出了血迹。   武连英抬臂擦了擦嘴角得血迹,抬着目光,朝着远处簇拥的人群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啪嗒一下,双腿跪在了地上。   武宏又连抬着脚,朝着他的胸口狠踹了几脚。   元沈两家所有的目光此刻全部都在媚儿身上,见她从惊吓中清醒了过来,所有人齐齐松懈了一口气。   只是,两位女眷这会儿心里头恨透了武家那小儿,压根顾不上他们父子二人的行径,便是见武宏如此,依然咬牙不觉得解恨。   元朗作为一家之主,见媚儿遭了此难,若非,若非这位薛兄弟出手相救,他简直不敢想象后头将会发生什么,这会儿,纵使媚儿无碍,脸色依然十分难看,只是到底是家主,见武宏气不过,恨得要去拔剑了,元朗终于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将人拦住了,道:“武兄,莫要如此,瑶瑶已无大碍,令郎```令郎也实非所愿。”   元朗神色淡淡道。   之前,元老爷还一口一个贤侄,这会儿已不动声色的变成了疏离冷淡的令郎。   武连英听了,只睁大了眼睛,一脸慌张的看向他。   武宏却再次抬脚往武连英身上踹了一脚,有些尴尬可惜道:“武某羞愧——”   二人说话间,那头沈老二见媚儿渐渐清醒过来,只凑到小元氏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小元氏立马扶着沈老二缓缓站了起来,沈老二弯腰,一把将媚儿从地上抱了起来,边抱边低低哄着:“爹爹抱你进屋。”   沈老二抱着媚儿起身时,原本蹲在地上的打铁匠也跟着缓缓起了身。   沈老二走了半步偏头一看,这才发现,媚儿手中还一直紧紧拽着打铁匠的袖子,一直未见松开。   沈老二微微怔住片刻,这会儿才注意到女儿的举动,也才陡然想起打铁匠手中的伤口,他沉吟片刻,不由冲着范氏道:“大嫂,还请将薛兄弟```将小薛兄弟请入书房,我稍后便过去为他包扎伤口。”   顿了顿,沈老二又看了打铁匠一眼,道:“小薛兄弟,沈某有话要同你商议,还请小薛兄弟稍等片刻。”   薛平山闻言,看了看沈老二,又微微垂眼,看着紧紧拽着自己袖子的那只小手,沉吟了片刻,只缓缓颔首。   沈老二见状,心下一松,不多时,又凑到了沈媚儿跟前细说了句什么,只见沈媚儿揪着打铁匠袖子的手微微抠弄了片刻,良久,良久,这才轻轻放开了那攥得紧紧的袖子。   沈老二这才立马抱着女儿大步进了屋子。   小元氏立马跟了过去。   待人群散去后,薛平山定定的看着自己的袖口,整个袖子已是被攥得皱皱巴巴的了。   一场午膳,吃得惊心动魄。   饭后,沈老二在书房招待打铁匠。   元老爷招待武家父子。   不久,武家父子辞行,豆芽匆匆过来报信道:“表小姐,武家```武家人要走了,武家,武家那公子过来给表小姐辞行赔罪,表小姐是见或不见!“   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已经慢慢缓过神来的沈媚儿闻言,只一脸恨恨道:“不见。”   顿了顿,又飞快朝着门外瞅了一眼,道:“那个打铁的呢,人走了么?”   边说着,媚儿边掀开了被子,立马下了塌。 第59章 请辞行。   媚儿边说着, 边来到了梳妆台前,细细把弄了下发饰。   方才被那一剑吓得惊魂未定,这会儿总算是缓过神来了。   小元氏同范氏守在她跟前, 一开始媚儿还黏糊糊的,离不了人,时间一长,便又觉得憋闷得慌, 小元氏同范氏刚起身去了前院, 她便有些躺不住了, 巴巴爬了起来。   见外头再无回应, 等了又等, 方听到一道略为低低沙哑的声音在屋子外头响了起来,只隐隐约约好像在说着:“劳请将此物交到媚儿妹妹手里。”   媚儿听了, 便将梳子一放, 片刻后, 便见豆芽掀开帘子踏了进来,一溜烟走到沈媚儿跟前, 递了一块乌漆嘛黑的手牌递到了沈媚儿跟前,道:“表小姐,这是武家公子让我交给您的, 说日后但凡有用得着他们武家的地方,此手令一出,整个武家镖局都会为您效力的。”   说着,豆芽踟蹰片刻, 忍不住道:“表小姐,方才,方才这武家公子在外头候了有足足半个时辰了。”   媚儿听了, 低头将手中的牌子瞧了又瞧,看了又看,这牌子平平无奇的,媚儿并没有怎么在意,不过,听了豆芽的话后,媚儿想了想,问道:“人这会儿已经走了么?”   豆芽道:“方才离开不久。”   媚儿闻言,抿嘴沉吟了片刻,只忽然问道:“那舅舅和爹爹呢?”   豆芽道:“二老爷在书房,在同那打铁的,呃,在同那位薛师傅说话,咳咳,至于老爷,此刻应当在门口送武家父子二人。”   豆芽挠了挠头说着。   说到那打铁匠时,基于之前对他的印象,豆芽面色还带着微微嫌弃,不过,说到一半,立马反应过来,改了口。   沈媚儿听了,微微鼓了鼓脸,良久,只抬眼冲豆芽道:“豆芽,你去告诉那武家公子,便说这牌子我收下了,也不怪他了,横竖他也不是故意的。”   豆芽听了顿时双眼一亮,道:“表小姐,您当真不怪武公子了?”   要知道,在豆芽的印象中,她们这位表小姐可是个嫉恶如仇的,未曾料到,这会儿竟这般大度,且隐隐瞅着,怎么变得如此善解人意来了?   豆芽只有些意外。   她方才瞧着那武公子一脸诚心悔过的模样,瞧着有些可怜,这会儿见表小姐这般说着,顿时觉得有些欣慰高兴。   “快去罢,你再不去,他人就离开了,我怪不怪他,也就无关紧要了。”   媚儿见豆芽两眼泛光的看着她,那小眼神,媚儿顿时立马抖了抖手臂,抖掉了厚厚一层鸡皮疙瘩。   豆芽一听,愣了片刻,忙不迭转身撒腿跑了,边跑边道:“我这就去,我这就去,表小姐放心,便是追到镇子口,豆芽也定会将人追到的。”   媚儿听了,嘴角微微一抽,顿了顿,只忍不住摇头笑了笑。   重活一世,能够重新认识武连英,亦是一种缘分。   武家这位公子,瞧着并不是个酒囊饭袋,虽有些意气之争,冲动鲁莽,人却是不坏的,且他走南闯北,能文能武,小小年纪,便已初有成就了,将来定是大有作为,媚儿不愿因着这样一桩小事,将人生生压迫,影响一生。   重活一世,媚儿方知,哪怕一个小小的决定,兴许都能改变整个人的一生。   何况,人还是与人为善的好。   结不成夫妻,结份善缘也是好的。   她上辈子就是吃了与人为恶的亏,才会落到那般境地的。   豆芽走后没多久,媚儿便悄悄摸到了书房。   爹爹将那打铁的叫到书房叫去一个多时辰了,也未见出来,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   打铁匠那手无碍罢?   没想到,那浑人又救了她一命。   便是眼下,想到方才那一剑,媚儿都忍不住有些触目惊心。   剑尖都触及到她的眉心处了,若是晚上一刻,她今儿个便要一命呜呼了。   连救了她数回,爹爹应当是不会刁难他的。   要知道,前世,爹爹便待这嘴笨的榆木疙瘩无比的好,有时候甚至好到媚儿都吃味了。   也不知这会儿在书房里头说些什么?   沈媚儿一脸好奇的在舅舅的书房外头探头探脑,想要偷听一阵,刚凑到窗子口时,便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媚儿忙躲到了拐角处,趴在墙角一看,原是舅舅来了。   舅舅步履匆匆,未曾留意到偷偷摸摸的媚儿,他直接大步推开书房门而入,不久,里头便传来了阵阵低语。   沈媚儿踮起脚尖,费心费力的趴在窗外偷听着,却听得并不真切,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时,这时,只听到声音越来越近,不多时,又听到吱呀一声,书房门被从里打开了,媚儿又鬼鬼祟祟的躲了起来,便见打铁匠率先一步踏出了门外,而后,朝着门内的人微微握拳道:“薛某告辞了。”   下一刻,便见沈老二跟着走了出来,冲那打铁匠道:“我送送你。”   打铁匠道:“请留步。”   两人在门口低低交谈了一阵,良久,只听那沈老二缓缓道:“瑶瑶这会儿应当醒了。”   说着,只意有所指的看了那打铁匠一眼。   却见那打铁匠微微抿着唇,沉吟良久,冲沈老二握拳作了个揖,又冲着书房里头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直接离去了。   媚儿躲在墙角,听得模模糊糊,听得并不真切,不过关乎她的那一句,却分明听得清楚明白。   所以,爹爹好心告诉她,她醒了,暗示他可以去瞅瞅她,他却转身毫不留情的走了?   是这样么?   真的是这样么?   真是个死不开窍的榆木疙瘩,他那脑袋生得那么大,那么硬是干什么用的,里头装的全是水么?   媚儿顿时气得直跺脚。   片刻后,只撩起裙摆,气冲冲的绕道追了上去。   沈老二余光瞥见一片衣角在墙角一晃而过,他定定看了片刻,随即,只缓缓摇了摇头,这时,元朗从书房走了出来,并肩立在沈老二身后,随即微微背着双手,喉咙里轻哼了一声,淡淡道:“说了这么久,都说了些什么?”   沈老二道:“也没聊些什么,这小薛,是个话少之人。”   而沈老二亦是个话不多的,他替打铁匠包扎了伤口,两人下了盘棋,而后又闲聊了几句。   “聊了几句战场上的事。”   想了想,沈老二又补充道。   “聊那个作甚?”   元朗一听,顿时将眉一挑,良久,只忽而吹胡子瞪眼的看着沈老二道:“别以为我不知你在打些什么主意,我告诉你,瑶瑶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女儿,倘若我不同意,你们谁也甭想乱打她的主意。”   说着,元朗又立马冷哼了一声,道:“他虽救了瑶瑶,可我眼瞅着这人,不是个好相与的,何况还是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戾气过重,太过深藏不露,连我瞧了一日都瞧不出个所以然来,谁晓得经历过什么,瑶瑶太过单纯了,不适合他,且瑶瑶眼光素来极高,是断然瞧不上这般粗糙冷硬之人,瑶瑶的亲事,我要亲自来,今儿个这武家不成,还有王家李家陈家贺家,你甭给我胡来,知道么?”   元朗越说越气,见沈老二闷不吭声,不予应对,他晓得他的脾气,顿时气得将袖子一甩,转身进了书房。 第60章 探伤情。   “站住!”   “喂, 那个```那个打铁的,你给我站住!”   却说打铁匠步子大,一步一步跨得老长, 几步便没了影了。   媚儿气喘吁吁,一瘸一拐的追到了宅子的大门口,这才费心费力的将人给追上了。   生怕一转眼,对方便消失不见了。   媚儿只叉着腰, 气急败坏的冲着对方即将消失的身影大声叫嚷着。   颀长的背影嗖地一停。   良久, 薛平山只缓缓偏头朝着身后看了去。   只见一道殷红的身影一瘸一拐的叉腰撵了上来。   许是跑得太累了, 对方边跑边放慢了步子, 只微微佝着身子, 在距离他半丈的距离处,缓缓停了下了, 气喘吁吁的一小口一小口喘着粗气。   白嫩晶莹的脸, 因着大动作, 胀得一片绯红。   小嘴微微长着,时不时伸出粉色的舌尖舔舐着唇瓣, 若隐若现的露出珍珠般莹白贝齿。   鼻尖微微冒着汗珠。   头发有些凌乱了,鬓角处、额头间有细碎的碎发散落了下来,垂落在脸颊两侧。   其中一缕, 拂到了唇边,只见她伸出嫩粉的舌头轻轻的抵了一下,又抬手用小拇指一勾,那小缕发丝便划过她的唇瓣, 被直接勾弄到了耳后。   眼前的女子,有些狼狈,凌乱, 可凌乱中,却仿佛觉得有些勾人。   薛平山不过粗粗掠过一眼,却没有料到,这一眼,竟看到如此分明。   他很快嗖地一下移开了眼。   一瞬间,脑海中陡然浮现出了一些些朦胧不清的画面,盈盈灼灼,袅袅娉婷。   在初醒的那一刻,他记得分明,可不过一个恍惚间,却又忘了个干净。   不想,在此刻,竟一帧一帧,再次浮现在了脑海。   只觉得与眼前眼中掠过的画面似曾相识。   原来那模糊缠绕的,扰乱一整日的心绪,竟是梦境。   薛平山当即惊出了一身冷汗。   正恍惚间,忽而闻得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周围响起,瞬间将他的思绪拉拽了回来——   “你走这么快作甚?没听到我在身后追么?”   “我```你,你救了我,我我还没来得及致声谢,你便走了,你几个意思啊你,你莫不是想让本姑娘巴巴追到你那破打铁铺子专门致声谢罢,哼,你一个大男人,欺负我眼下腿脚不好使,是也不是?”   薛平山一抬眼,便见半丈之外的人儿,不知何时踱步到了他的跟前,正叉着腰气呼呼的朝着他颐指气使着。   有那么一瞬间,薛平山甚至没有听到她在说些什么,只见她小嘴一张一合,那清脆傲娇的词藻便一个一个朝外蹦跶着。   不见停歇。   就跟树上的黄鹂鸟似的。   叽叽喳喳的,清脆至极,倒不至于惹人厌。   薛平山微微抿着嘴,盯着沈媚儿看了一阵。   “你看什么看?说话啊,嘴巴长了就是要说话的啊!”   沈媚儿见打铁匠一直盯着她不说话,顿时气得鼓起了脸来。   一直是她叭叭叭说个不停,他倒好,依然一声不吭的,前世就是这样,憋得媚儿难受极了,气急上头,便开始不管不顾的闹腾了起来。   这会儿,想忍着脾气来着。   可一对上对方在这张闷葫芦脸,不知怎地,便气赳赳,理智便不复存在了,那些一溜烟说习惯了的话便率先一步全部撒了出来。   媚儿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的。   又是叉腰,又是撅嘴,还恶狠狠的仰着头,瞪着眼。   无缘无故便将人质问了一通。   面对着媚儿来势汹汹、劈头盖脸得发问,薛平山闻言只微微抿着嘴没有说话,良久,只微垂着眼,终于开口低低道了一句:“举手之劳。”   顿了顿,又抬眼看了沈媚儿一眼,似乎还想要补充些什么,只是,蠕动了下嘴,终究没能继续说出来。   闷葫芦。   呆木头。   她巴拉巴拉一大通,就换来这四个字。   沈媚儿是既好气,又好笑。   不过,倒也并不觉得有多么意外。   眼前这人,就是个闷不吭声的。   但凡张个嘴,已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了。   沈媚儿心里不断对自己说道,不气,不气,气坏的也只有自己的身子而已,对方压根全然不知,不过是对牛弹琴罢了。   不值当。   这样想着,沈媚儿只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生生将所有的愤恨全部给咽了下去。   良久,只抬手捋了捋额间的发,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头摆弄了一番裙摆,这才冷不丁仰着头,抬着小下巴,冲着眼前的威猛大汉,道:“你```你手中的伤伤得如何了?“   边说着,边将眼珠子转了转,缓缓移到了对方大腿一侧,垂落的手掌处。   只见对方的手掌上包裹着厚厚一层白纱布。   沈媚儿目光刚探过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时,只见那只大掌微微收拢了五指,将整个手掌微握成了一个拳头,随即不漏痕迹的将拳头移到了身后,只缓缓道:“无碍。”   媚儿咬着牙,道:“我瞅瞅。”   薛平山闻言,目光微抬,看了沈媚儿一眼,很快便又将视线收了回去,握成的拳头似乎攥得更紧了,良久,只抿着唇,又道了声:“已无碍了。”   沈媚儿听了,却冷哼了一声,见他将手藏了起来,她抬着下巴挑衅了对方一下后,见他依然不为所动,下一瞬,只见媚儿抬着步子朝着对方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再走了一步,眼看要贴到对方身上了。   薛平山怔了片刻,只握紧了拳头,好半晌,终是败了,只缓缓往后退了半步。   媚儿见了,顿时将嘴角翘起,隐隐有些得意,朝着对方做了个傲娇神色后,下一瞬,媚儿忽而一把弯腰,将打铁匠身后藏着的那只大拳头给攥了过来。   大拳头似乎想躲,攥紧了,还往后扯了一下。   媚儿一早便料到了,另外一只手又伸了过去,两只手抓着那只大拳头。   只察觉到手心下的指头似乎攒动了几下,隐隐在抖动。   “别动。”   “会撑破伤口,会流出血的。”   媚儿见大拳头不老实,顿时抬眼瞪了打铁匠一眼。   而后,将他的大拳头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打铁匠的手十分粗粝,一根一根指骨分明,骨节关节很大,指腹上有厚重的老茧子,刮得媚儿手疼。   许是常年干粗活,皮肤并不白,隐隐有些暗黑,却并不肮脏,无论是指缝还是指间,都没有一丝污垢。   伤得应该很是严重,包了厚厚的纱布。   那血,都流满了整个剑臂。   整个手掌怕是都被划开了。   光是想着,都觉得心惊胆战。   这手,还能再打铁么?   没有一两月,怕是好不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方才握紧了拳头,透过厚厚的纱布,隐隐有星星红点溢了出来。   媚儿见了,顿时咬紧了唇,许久,许久,喉咙只有些沙哑的小声嘀咕道:“这手若是残了,将来还怎么赚钱养家?”   说着,媚儿摇了摇头,抬眼看向打铁匠,讷讷问道:“疼么?”   对上女孩儿星星点点的目光。   几乎是一瞬间,薛平山的目光便有些招架不住,很快移开了。   不疼。   只有些```痒。   他常年上阵杀敌,动辄断胳膊断腿,不过是常事,这些小伤小口地,压根不值一提。   只是如今```手被人紧紧拉在了手里。   他皮糙肉厚,加上有伤,实则整个手掌已然麻木。   可是,那柔弱无骨地手轻轻的握着他粗粝地手指,只觉得鹅毛一下一下拂动在心口,难受得厉害。   “已```早已无碍,不疼了。”   薛平山指尖颤动,立马便要将手慌乱抽回。   却被对方攥得紧紧的。   他力气多大,他不怕疼的,她那双柔弱无力的手,如何困得住他。   只要他乐意,她哪里触碰得了他分毫。   可是,就是抽不动,动不了。   话音一落,薛平山只得将脸缓缓偏了过去,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比起那柔弱无骨地触感,那双盈盈如水,黏黏糊糊地双目,仿佛更加迫人。   他一堂堂八尺大汉,竟杵在原地,顷刻动弹不得了。   “怎么可能会不疼。”   媚儿听了打铁匠这话,立马又瞪了对方一眼,似乎对他这个回答非常不满。   只是,只是,便是他说疼,她好似也有些无能为力。   她可是连伤口都包扎不好呢。   前世,打铁匠偶尔会受伤,媚儿却从来没有为他包扎过伤口。   看见血,她眼晕,更何况是那些血肉模糊的画面。   不过,这会儿,仿佛有些不甘心似的,盯着打铁匠的手心,媚儿只咬着唇,忽而只有些愤恨道:“这伤口包扎得丑死了,这纱布都松了,我替你重新包扎一下罢。”   不然,什么都不做,好似显得她太过无能似的。   话音一落,沈媚儿便睁眼说瞎话般,将那紧致的白布条一一解开了,解到一半,媚儿又琢磨着仔细包扎好,最好绑个兔耳朵出来,只是,她手笨,从来不曾干过活,手指压根不听她的,原本紧致的纱布被她弄得松松垮垮的,眼看着,里头的血水及药膏都要冒出来了,眼看着着好好的伤口快要全被她给拆了。   媚儿顿时有些着急了,额头都冒汗了。   可她又不能示弱,不能承认自己手笨。   最终,媚儿硬着头皮,七弄八弄的,最终出了一老鼻子汗,终于将原本整整齐齐的伤口修整成了松松垮垮的伤口,而后头剩下的布料打不了兔子结,最终媚儿将两条小布条绑在了打铁匠大拇指上,绑了个小啾啾。   看着这尴尬又难看的两个小啾啾,媚儿只梗着脖子,咬牙冲那打铁匠一脸嘴硬道:“你瞧,这样包扎才结实,才妥当,只要你这个大拇指不断,这个包扎的布条便永远松不了。”   只是,话音一落,对上对方黝黑深邃的双眼,媚儿脸终究没能忍住,微微一红。 第61章 缠指柔。   “你这样瞅着我作甚, 我```我说的有什么不对么?”   见打铁匠目光定定的看着她,媚儿忽而梗着脖子质问着,以此来掩饰自己地心虚, 片刻后,只咬牙故作镇定地转移着话题道:“我```我这会儿过来,是来同你说事儿的。”   说着,媚儿飞快将打铁匠的手一扔, 只抿嘴沉吟了片刻, 瞪着打铁匠道:“下个月初一是我爹爹的生辰, 你三番五次解救了我, 为了表达对你的谢意, 爹爹生辰那日,你便过来我家吃顿饭罢, 就在沈家村, 后山山坡上最后那一家, 你晓得罢,那日我娘亲会亲自下厨做一大桌子好吃的, 爹爹会做烤羊腿,对了,爹爹还会将藏了一年的酒拿出来吃个痛快, 弟弟会下河摸鱼摸泥鳅,当然,我```我自然也不会闲着,我我也会帮娘亲打下手的, 反正```反正那日我家会热闹得紧。”   沈媚儿巴巴说了一大通,末了,下巴一抬, 目光直直地扫向对面人地人,一脸彪悍地问道:“你来是不来?”   旁人邀请人上门做客,都是客气有加,讲究些地,还会亲自下帖,媚儿这邀请,就跟威胁似的,活生生一副逼迫地嚣张姿态。   打铁匠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说话啊,来还是不来,横竖一句话地事儿,现下便给个痛苦答案,省得那日我娘亲蒸少了大米饭。”   “快说!‘   还压根不待对方思考,媚儿便巴巴催促了起来,丝毫不给人考虑或是婉拒地机会。   话音刚一落,见对方久不吭声,媚儿忽而抬起那只崴了脚地右腿,不轻不重地朝着打铁匠膝盖骨踢了两下,咬牙道:“磨磨唧唧的,快回答,去或是不去!”   媚儿凶巴巴的,动辄上手上脚。   上辈子这般“伺候”习惯了,一时想改也改不了。   眼前的女孩儿 ,一脸的凶色,不过,虽面露凶恶,瞧着动手动脚,一脸骄横,然而实则小脸红扑扑的,一脸娇态,且她细胳膊细腿的,瞧着动作吓人,那小脚踢打在他身上,就跟挠痒痒似的。   薛平山居高临下的盯着眼前的女孩儿。   喉咙有些发痒。   他丝毫不怀疑,他若不吭声,或一口回绝,对方准会一把扑过来,撕掉手上这道包扎的纱布,或是干脆朝着手掌上狠咬上一口。   女孩儿抬着下巴,仰着小脸,一脸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所有拒绝的话语一时间忽然就都说不出口了。   薛平山粗粝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低头盯着眼前的女孩儿,对上对方恶狠狠的目光,良久,良久,他动了动唇,思绪还没有完全回笼,然而喉咙里便率先回应了一个低低的:“嗯!”   打铁匠话音一落,只见沈媚儿立马勾起了嘴角,只目不转睛地盯着打铁匠瞧着,满心满脸仿佛刻着“这还差不多“这几个大字。   良久,便又仰着脸继续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对了,你这伤口这几日莫要碰水,横竖你那铺子也赚不到几个钱,索性将门关了,将手上的伤养好了再去打铁罢,我一会儿会让豆芽备些药膏给你送过去,顺道让她每日备了膳食给你送去,你只管安心受了便是。”   “对了,明儿个我便要回沈家村了,昨儿个那几个混子嚣张得紧,是咱们镇上的镇霸,他们在镇上甚至在县城里头为非作歹惯了,你昨儿个坏了他们的好事,保不齐会来刁难你,你若对付不了,可到这里来寻舅舅的帮衬,舅舅不会见死不救的,怎么着,你也是为了我惹了那些不该惹的事儿,不该惹的人——”   媚儿立在打铁匠跟前絮絮叨叨的说着。   跟他讲述着,自己未来一段时间的计划与安排。   丝毫没有半分其他女孩儿面对外男的忸怩跟矫情。   其实这些话,跟他说,有些逾越了。   这样的话,本是该跟亲密之人讨论细说的。   或者,更像是夫妻之间的交代与絮叨。   他们之间,远没有到达细说交代各自始末的地步。   然而此刻——   她巴巴说着。   他静静听着。   一个没有停下。   一个也没有阻拦。   竟神奇般的莫名契合。   清风掠过,吹动着她的发梢,岁月静好。   明明不过才初初相识,见过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却莫名觉得,就像是前世认识似的,有种天然的熟悉感。   打铁匠抿着唇,思绪有片刻恍惚。   “行了,就这些了,说得我口都干了,你记得那日准时过来便是,对了,那日过来时,若是赶早的话,捎带手的,你顺道替我带一罐陈记的蜜浆,和带一只和记的榛子鸡来吧,和记的榛子鸡可香了,每月月初,爹爹都会给我捎的,那日爹爹不去镇上,你要记得给我买来!不许给忘了,记住没有。”   话音一落,媚儿忽而将腰间的荷包一把摘了下来,塞到了打铁匠手掌,还不待他回过神来,便将忙不迭将人一推,开始催促道:“行了,话都说完了,你```你就甭跟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这里了,你回罢,回去修养几日,我娘亲该寻我了,我得进去了。”   媚儿说完,还不待那打铁的回应,只撩起裙摆转身便往宅子里跑。   只是,跑到门口,又扶着大门扭头看了一眼。   见那木头桩子依然杵在原地岿然不动,媚儿想了想,忽而咬牙又一溜烟跑了回去,二话不说,抓起打铁匠受伤的那只手,忽而低头将脸凑了过去,随即鼓起了脸,朝着对方那缠满了歪歪扭扭纱布的手心,只轻轻柔柔小心翼翼地的吹了三口气,随即,抿着小嘴,有些不自在的冲着木头桩子道:“好了,吹```吹几下便不疼了,你```你快些走吧!”   说完,媚儿一直低着头,没脸抬眼,转身便又一溜烟消失在了大门口。   大门外,颀长高大的身影,久久未曾离去。   打铁匠的身子还略有些僵硬。   他只机械般的抬着手,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的手心看着,指尖仿佛还缠绕着一阵柔软无骨的触感及一阵甜腻腻的暖香味,久久未曾散去。   薛平山看着看着,只缓缓将五指收紧,将所有的芳华收拢在了掌心之中。 第62章 沈妖精。   却说次日一早, 天还未亮透,沈老二夫妇二人便早早起来,带着媚儿赶回了沈家村。   元朗派了马车相送, 还有些不大放心,还派了石头及一名铺子里的伙计亲自相送。   沈媚儿一家经过那落霞镇时,天色才刚刚透着亮光,无一人察觉, 到沈家村时, 村子里大部分人家才刚刚起来不久。   媚儿回家便又倒头补了一觉, 醒来时, 沈家老宅子一家全来了, 在外头吵闹不止,大人小孩, 那洪亮的大嗓门声混合着小孩子的嗷嗷叫嚷声, 吵得媚儿脑瓜子生生扯得疼。   媚儿气得掀开被子下了炕, 拉开帘子冲出去时,正好瞅见周老婆子领着一大家子老小过来打劫离去的背影。   那浩浩荡荡的一大队伍, 雄赳赳气昂昂的,就跟战胜的大公鸡似的,一个个大摇大摆, 一脸得意的消失在了坡下。   光是瞧着那背影,沈媚儿不用问都知道,舅舅舅母捎回来的那大半马车的吃食及用品,全被这群人洗劫一空了。   每个月都要上演几遭的, 怕是打从沈家一家子离开沈家村那一刻起,便巴巴盯着了,一等到她们全家回来, 前脚还没落地,后脚所有人东西全都不保了。   “娘,爹爹是不是上山了?”   定是巴巴踩着点,待爹爹一走,便来耀武扬威的欺负她们娘三了。   沈媚儿叉着小蛮腰,一口气冲到坡上,差点儿气得冲着坡下破口大骂几遭,正要开口时,正好远远撞见坡下翠花家三四岁的小四丫头一个人正撅着屁股趴在池塘边上,瞧着像是什么东西掉池塘里了,正费心费力的够着呢?   身上破破烂烂,小身子摇摇晃晃的,仿佛随时要掉下去了。   媚儿见了,顿时皱起了眉头,有心想要喊上一声提醒一下,可沈家与陈家方才大战了一场,正不死不休了,媚儿不大想管陈家的闲事儿,又唯恐陈家人就在屋子前看着,只是没有凑过去罢了。   媚儿便生生忍着没过去。   她眼睛盯着池塘方向看着,忽而张开喉咙朝着屋子里喊了一声。   小元氏许是正在屋子里收拾,没有听到媚儿的声音,没有回应。   媚儿转身便往家走,只是,走到了半道又折了回来,只鼓着脸,踟蹰良久,方缓缓朝着坡下走了去。   待走到陈家屋子里旁时,朝着陈家门口瞅了又瞅,这才发现,陈家门外静悄悄的,并无任何身影。   眼下这四丫头定是一人偷偷溜出来玩的。   “四丫头!”   “还不快起来!”   “不准玩水!”   “当心掉池子里,被你娘老子修理!”   媚儿没有走过去,只远远的杵在陈家土屋旁的枣树后,压低了声音,缓缓提醒着。   四丫头趴在池子旁,大半个身子都撑了出去,这会儿正在费心费力的够着落入池塘里的木蚂蚱。   听到媚儿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家姐姐们或者娘老子来了,吓得立马慌慌张张的往回缩。   结果不知是不是趴得太久趴麻了,还是身子够出去太远,收不回了,只见小妮子小身子摇摇晃晃了几下,忽而猛地一头扎进了池子里。   只疼到“砰”地一声,池面上飞溅起几道半人高的水花。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媚儿见了,顿时瞪大了双眼,懵了一下后,立马拔腿便跑了过去。   “四丫头!”   “四丫头!”   沈媚儿跑过去一看,只看到四丫头正在池子里拼命挣扎,一下子浮了起来,一下子就栽了进去,整个人被呛到完全说不出话来,只拼命做着无用的挣扎。   “快,快将手给我!”   媚儿顾不上身上的干净衣裳,立马往地上一趴,拼命伸手去扯水中的四丫头。   只是四丫头越挣扎飘得越远,媚儿手短,压根够不着,她又是只旱鸭子,完全不会水,四处张望一阵后,媚儿见陈家门口竖着一根扁担,也顾不上与陈家得积怨,立马跑过去将扁担拿来,朝着池塘里一伸,拼命喊道:“四丫头,快抱住扁担,抱紧了,快,用力!”   扁担直接送到了四丫头怀里,迷迷糊糊的四丫头凭借着下意识地动作,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拼命抱住了扁担。   媚儿见了,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只扯着扁担,小心翼翼地将四丫头扯回到了岸边上。   “来,将手给我,攥住我的手!”   正当沈媚儿弯着腰,正费心费力的要将四丫头拉上来的时候,整个人陡然一阵踉跄,身后被人恶狠狠的推了一把,差点跟着一头扎进了池子里。   媚儿用扁担抵在池子里,堪堪撑住了自己,待站稳后,只一脸懵然的转过身来,只见陈家的二丫不知何时来到了沈媚儿身后,正一脸凶神恶煞的死死盯着沈媚儿,咬牙切齿道:“你```你鬼鬼祟祟在俺家门口作甚,你是不是又想祸害俺们家不成?”   话音一落,二丫越过沈媚儿往池塘里一瞅,待看到池子里挣扎不止的四丫后,二丫神色一愣,下一瞬,忽而扯着嗓子大声叫喊道:“杀人了,杀人啦,快```快来人啊,娘,阿姐,快来人啊,四丫头```四丫头被沈家那沈妖精推到池塘里了!”   二丫扯着嗓子嗷嗷叫喊声。   沈媚儿听了,愣了一下后,恨不得一扁担招呼过去。   二丫边喊,边用力将沈媚儿往身后一推,她力气大,三下两除二便将沈媚儿手里的扁担给夺了过去。   媚儿被她推得一屁股坐在了池塘边上,一只脚还掉进了池塘里,半条裤子都侵泡湿了。   待她爬起来时,只见二丫刚好将四丫头从池塘里扯了起来。   这时,翠花跟三丫听到了叫喊声,两人前后脚拔腿跑了出来,正好撞见二丫救助四丫上来后跟沈媚儿叫骂的那一幕。   翠花将手中的葫芦瓢往水缸上一搁,随即大步朝着池塘边走了来,边走边冷声问道:“怎么了?”   话音一落,却是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沈媚儿身上,双目微微眯了眯。   “姐,是她```是她将四丫推入池塘里了,若是俺晚来一步,四丫四丫就淹死在水里了。”   二丫怒视着沈媚儿,一手拽着四丫,一手用力的握紧了扁担,冲沈媚儿质问道:“你害了俺姐,害了俺娘,害了俺全家,还想要害俺妹子不成,她还不到四岁,你的良心被狗吞了么,你怎么下得去手的,俺们全家是倒了八辈子霉么,招惹了你这么个祸害,你若稀罕那姓季的,自个凭本事讨了那尤氏的欢心便是,作甚用这般腌臜下作手段,一个一个来谋害咱们家人,俺姐这么老实一个人,要被你给生生逼死了,你还不满意么,你坏事做尽,就不怕遭报应么,跟你做邻居,是咱们陈家倒了八辈子血霉!俺告诉你,你若再敢来俺家撒野,俺```俺就用这扁担打死你!”   话音一落,二丫只一脸凌厉的朝着沈媚儿高高举起了那根一人高的扁担。 第63章 沈怼怼。   沈媚儿看着二丫高举的扁担, 一时被二丫这倒打一耙的话给气乐了,只气得胸口上下起伏着,久久有些说不出话来。   陈翠翠看了看一身狼狈的四丫, 又看了看一脸愤恨的二丫,最终,将目光落到了沈媚儿身上,只抿着嘴, 盯着沈媚儿看了良久, 方迟迟开口道:“沈媚儿, 你闹够了没?”   说着, 陈翠翠微微板着脸, 冲沈媚儿道:“你往日里任性张狂便罢了,可这可是一条人命, 你到底要作践我们陈家作践到什么地步才甘心, 有什么事情你只管冲着我来, 作甚要刁难二丫四丫,四丫头只不过是个四岁都不到的孩子, 你欺负人欺负到小孩身上,你还有人性么?”   说着,陈翠翠上前一步, 一把将四丫从二丫手中接了过来,忙摸了摸四丫的脸,继而微眯着眼,冲沈媚儿淡淡警告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以往我都让着你,可今后,你若再肆意欺辱人, 骑到人脖子上撒野,我也再不会忍让了,你自个好自为之罢!”   说完,翠翠拉着浑身湿透的四丫头便要朝屋子里走。   二丫却一把烂在了陈翠翠跟前,恶狠狠道:“姐,就这样放过她么,她她可差点儿害了四丫,不能就这样白白放过她,咱们等娘回来收拾她,她这是在害人呐,依俺看,将她送到衙门里头才是为民除害,哼,最少也得闹到村长跟前,好人全村人知道,这张妖精脸下究竟藏着怎样一颗狠毒的心,也好让季大哥好生瞧个清楚明白,究竟哪个才该是他的良配,哪个又是个空有皮囊的害人精!”   二丫咬牙切齿的说着。   一旁的三丫头也跟着叉腰气急道:“就是,以往咱们全家人都哄着她,让着她,俺早就受够了这窝囊气了,大姐,二姐,她今儿个敢谋害四丫头,敢骑在咱们全家人头上撒野,明儿个便敢将咱们一个个踩在脚下,咱们不能放了她,她不过一个人,咱们姐妹四个,俺不信了,咱们还收拾不了她了!”   三丫头眼红脖子粗的跟着叫嚷着。   自那回沈陈两家彻底撕破脸皮后,陈家人一个个变得乖张又戾气。   姐妹四个丝毫不避讳,当着沈媚儿的面便开始商量着怎么讨伐她。   沈媚儿在一旁冷眼看着,听着,中途没有半分阻拦,一直待三人终于将所有讨伐及灌罪的话全都说完了,沈媚儿这才不紧不慢的上前,一把挡住了陈翠翠的去路。   她一上前,陈翠翠及陈家其余两个丫头纷纷如临大敌,沈媚儿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一把将陈翠翠手里的四丫头夺了过来,薅在手中,连拖带拽的便朝着池塘方向走去。   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大家。   陈翠翠以为沈媚儿是要刁难她,不想,冷不丁对她手里的四丫下了手,一时不察,被她薅了去。   愣过后,只听到四丫被沈媚儿这举动吓得嚎啕大哭,待大家缓过神来时,沈媚儿已经提拎着四丫头,瞧那架势,隐隐像是要往池塘里扔。   陈家三姐妹顿时面色大变,纷纷跑了过去!!   “沈媚儿,你```你要作甚,你```你疯了!”   “快放开四丫头!”   三人齐齐簇拥了过去,一把扯住了四丫头,跟沈媚儿争夺了起来。   一行四五人,直接在池塘边上动起了手来。   中间夹杂着四丫头的哭嚎声及陈家三姐妹的怒骂声。   沈媚儿抬着目光,朝着陈家三姐妹面色一一扫过,随即冷笑道:“你们陈家人向来都爱如此诬陷人么,二丫,你亲眼瞧到我将四丫头推入池塘里了么?你哪知眼睛瞧到的,若是瞧见了,我今儿个便三跪九叩的朝着你们陈家赔礼道歉,可若是瞧错了,我挖了你那只眼睛可好!呵,一个个□□里的污蔑人,也不怕一个闷雷打下来,打死你们陈家全家么,我一贯不爱与人争嘴,还是跟一群乡下土鳖,别平白脏了本姑娘的嘴,既然你们非要将害人这顶帽子扣在本姑娘头上,我沈媚儿今儿个便如了你们的意,将这桩子事做实了将这顶帽子戴稳了便是,不然,哪里对不起你们陈家这三朵烂野花费心费力讨伐污蔑人的这份劳苦之心!”   话音一落,沈媚儿站在池塘边上,用力拉拽着四丫头大半边小身板,只板着脸吓唬道:“哭什么哭,四丫,你今儿个不将事情说个清楚明白,我便就将你重新扔进池塘里,让水淹了你,让大水鬼叼了你去,水鬼最喜欢坏小孩了,你今儿个若不讲实话,大水鬼半夜都会爬起来将你拖下水吃掉的!说,你到底怎么落水的,又是哪个将你救上来的!”   沈媚儿用力的拽着四丫的肩膀,便要将人往池塘里扔。   三丫二丫一人用力的扯着四丫一只脚,跟着沈媚儿对扯着着。   扯得四丫头全身生疼。   她到底年纪小,被沈媚儿这番话吓得脸色苍白,又被她们这架势弄得又疼又怕,嚎啕大哭之余,只见沈媚儿板着脸,眼看要将她重新扔下水了,便撕心裂肺的叫喊道:“是俺```是俺自个落水了。”   “媚儿```媚儿姐姐是要帮俺的,呜呜```”   “疼,呜呜,大姐姐,好疼```”   四丫头抽抽嗒嗒的叫嚷声瞬间在整个池塘口响了起来。   沈媚儿听到这里,终于将人一松,只冷眼看着陈家众人道:“听到了么?你们三个当姐姐的,看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都看不住,放任一个小孩跑到池子边上来玩水,本姑娘若是晚到一步,这会儿你们陈家该举白旗办丧事了,本姑娘好心好意救你们陈家于危难中,不知道感恩,反倒是倒打一耙,恩将仇报,将恩人当作仇人般欺辱打骂,这就是你们陈家的教养和待人之道么?呵,也是——”   说到这里,沈媚儿不由抬起了手,摆弄了一下被刮破了的指甲,只垂着眼淡淡道:“你们陈家什么德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早该猜的,一早我便该眼睁睁的瞧着四丫被水淹死被水鬼拖走才是,生生瞅着你们陈家一个个倒霉作死才是,一群当年得了沈家的好,便一个个对着沈家感恩戴德,跑来跪舔我,后来没了好处,便一个个露出真面容、张牙舞爪、面露獠牙、恩将仇报的货色,我怎么能够指望你们会对我这个恩人感恩戴德,这人啊,果然是不该太过善良了,毕竟嘛,人善被人欺!”   沈媚儿垂着眼,漫不经心的说着。   她话一落,只见对面的二丫险些跳了起来,只指着沈媚儿的鼻子怒火中烧道:“沈媚儿,你```你血口喷人,满嘴喷粪,别一口一个善良仁义,你沈媚儿善良仁义,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你你若当真是个和善的,你会将四丫头重新扔进水里不成,你```你会将四丫头吓唬成这样不成,还要俺们陈家感恩戴德,哼,放屁,俺```俺今儿个不打死你,便是```便是对你天大的开恩了,日后日后你要是再敢在我陈家的地界露面,我见你一次,撕烂你一回!”   二丫被沈媚儿的伶牙俐齿及嚣张模样气得浑身发抖,像是她们家猪圈里的一头发怒的小母猪,仿佛随时要朝着沈媚儿扑过去。   沈媚儿丝毫不示弱,只将身子堵了过去,一下一下贴进二丫,看着她手中的紧紧捏紧的扁担,只一脸冷笑道:“怎么,你还想动手打我不成,你打啊,有本事打我啊,最好往我脸上招呼,你不是打小嫉妒我这张脸么,有本事打烂了,呵呵,你若是动了我分毫,我爹爹会将你整张脸上的皮全部给生剥下来,你信是不信,你们陈家今儿个若是敢动我分毫,我爹爹会将你们陈家大房二房十几二十几条人命屠个一干二净,你问我为何敢这样嚣张,这便是我沈媚儿的底气,陈二丫,我警告你,警告你们整个陈家人,日后少来招惹我,我不稀得搭理你们,你们往后最好老老实实的,本姑娘可不是好欺负的!”   话音一落,沈媚儿将二丫手中的扁担一把夺了过去,扔进了池塘里。   二丫被沈媚儿逼得步步后退,俨然快要踉跄倒地之际,差点儿便要抬手冲沈媚儿身上一把推去,这时,只见一直沉默不语得陈翠翠开口阻拦,一把将人扯了回去,呵斥道:“行了,二丫——”   陈翠翠一把将二丫扯到了身后,微微护着,随即冷着脸看向沈媚儿道:“你回去罢,日后不要再来我陈家,便是我陈家所有人全都淹死了,也不关你沈家任何人的事,再不劳你沈大小姐的大驾了!”   陈翠翠盯着沈媚儿一字一句开口道。   沈媚儿闻言,只微微眯着眼,直直盯着陈翠翠瞧着,瞧了良久良久,沈媚儿忽而冷冷一笑,冲着她身后的二丫道:“你们整个陈家,你爹怂,你娘横,你们家老三是个墙头草,你们全家就只有你大姐陈翠花是个聪明人,世人只知她温柔勤快,善解人意,十足可心,只有我知道她却天天日日拿着你们几个妹子当枪使,陈二丫,你可知,打小你们陈家所有的好全落在了你这个好姐姐头上,所有的坏,所有的恶全部由着你们几个性情乖张玩劣的妹子头上担着,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呵,陈二丫,你们整个陈家最蠢的那个就是你,不过,在我看来,你虽嘴臭了些,脾气差了些,人蠢了些,可你们整个陈家,我只瞧得上你,你自个悠着些,别回头被你大姐给生生发卖了,还得亲自替她数钱!”   说罢,沈媚儿直直盯着陈翠翠,与她清冷得目光遥遥对视着,良久,在陈二丫再次发作之际,冷冷转身往回走。   留下陈翠翠杵在原地,紧紧攥紧了手指头。 第64章 百家求。   却说沈媚儿抬着下巴, 气势如雷的返回了沈家时,才刚爬回到坡上,忽而闻得坡下远处响起了一道探路声, 一道妇人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声音尖尖的,中气十足的问道:“闺女,沈家是住在这里罢, 具体在哪一屋啊?”   “就是舅舅在镇上做生意的那个沈家!”   “他们家有一闺女, 说是生得貌美如花, 赛过西施的那个沈家!”   “底下的人说在这坡上, 是上头那家吗?”   女人扯着嗓子笑眯眯的发问着。   沈媚儿一扭头, 只见陈家几个丫头正齐齐瞪着一妇人,半晌没有吭声出声儿来。   确切来说, 是个四十左右的妇人, 穿得艳丽张扬, 头上戴着花,手中拎着帕子, 瞧着不是寻常农家妇人,亦不是沈家村的人,面生的紧。   “您```您去沈家作甚?”   好半晌, 陈二丫阴阳怪气的挤出来几个字。   妇人笑眯眯的看着陈二丫,也不回答,只将陈二丫,陈家这姐妹几人探了又探, 方用帕子捂着嘴,笑眯眯道:“看来,上头这家便是沈家错不了了。”   说着, 妇人转身便往里头,片刻后,又扭头笑着冲陈二丫道:“我去沈家做的事儿啊,你如今还小,听了无用,倒是这位,瞧着到了岁数了,兴许日后用得上我,我啊,姓宋,大家都叫我宋妈妈,你们也可以跟着唤我宋妈妈!”   说着,宋妈妈便又问了“这位”几遭。   “这位”指的自然是陈家的大姐儿陈翠翠。   话音一落,宋妈妈笑咪咪的往坡上来了。   走了几步,看到站在坡上的沈媚儿,那尖尖的眉眼往沈媚儿脸上一落,顿时面露惊艳,只嗖地一下停了下来,直噔噔的盯着沈媚儿瞅着,好半晌,忽而用帕子捂着心口道:“我的个青天大老爷,原先有人同我说,我还不信,不曾想,这世间还当真有这般天资绝色,颜色卓绝的小娘子,哎哟喂,这可真真,这可真真是天降紫微星,紫微星下凡啊,这位绝美的小娘子定然便是如今名动整个洛水县的沈家小娘子无疑了。”   说这话时,宋妈妈脸上又是惊艳,又是惊叹,继而眼珠子一转,又是容光满面,又是春风得意,一脸得意跟魇足,看到沈媚儿,就跟看到了金银珠宝似的,眼睛直冒着金光。   一瞬间,变脸之快,无不令人惊叹。   说话时,几步便已朝着沈媚儿大步走了过去,随即一把拉住了沈媚儿的手,将她上上下下,从头探到尾,又从尾瞧到上,边瞧,边忍不住直点着下巴,连连赞叹道:“乖乖,当真生得乖巧伶俐,瞧这小脸,瞧这眉眼,瞧这鼻子小嘴,怎的就生的这般好看,妈妈我混迹半生,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这整个洛水县,毫不夸张,半数小娘子都被我掌过眼了,却没有哪一个比得过眼前这个的,沈小娘子,你可是宋妈妈见过的头一位啊,比元陵城的官家小姐还要耀眼几分,啧啧,这般娇俏人,他日定也是个能享到福的,定是个金贵命啊!”   宋妈妈两只眼睛就跟黏在了沈媚儿的脸上似的。   那黏糊糊又犀利精明的眼神,怪让人不舒坦的。   “您```您是何人?”   沈媚儿不习惯被陌生人触碰,只抖了抖肩膀,立马挣扎开了。   她理了理衣裳,一脸警惕的看着眼前这陌生妇人,脑海中却飞速运转着。   沈家村鲜少来外人,便是有,也多是村子里嫁过来的新妇媳妇儿的娘家人,或是远亲,余下,多是上山打猎的猎人了,极少出现这般艳丽张扬的妇人。   瞧这模样的,有几分像是县城或是元陵城那些烟花柳巷的婆子妈妈,或者```媒婆?   这个念头一起,沈媚儿怔了片刻后,立马缓过神来,只将眼前这妇人瞧了又瞧,看了又看,骤热回想了起来,眼前这人好似有些眼熟。   媚儿正沉吟间,只见那宋妈妈笑着冲沈媚儿道:“你爹娘在家罢,我啊,是特来寻你们家大人的,有天大的好事要同你爹娘商议!”   话音一路,宋妈妈只冲沈媚儿笑得春风得意,随即,将帕子一甩,便立马越过了沈媚儿,扭着腰一溜烟朝着沈家屋子走了去。   恰逢此时,屋子里的小元氏得了动静,走了出来,人还方在门口,便将一妇人花枝招展的扭了过来,竖着尖尖的大嗓门一阵吆喝道:“哎哟喂,这位便是沈夫人罢,瞧瞧,当真是有其女必有其母,我就说,是什么人竟将那小沈娘子生得那般惊为天人,感情是有沈夫人这样贤惠夺目的亲娘呐,沈夫人,恭喜恭喜,妈妈我啊,此番跋涉几十里,从镇上巴巴赶到这沈家村来,是特意来给你们沈家报喜来了,话说一家又女百家求,有人相中了您家的金凤凰,特付了重金,特托宋妈妈我到您府上来求亲来呐!”   宋妈妈话音一落,小元氏先是一愣,随即一喜,可片刻后,得知她是打从镇上来的,瞬间,变得一脸警觉了起来。   果不其然,这宋妈吗是受人所托,特地来沈家提亲的,求得自是沈家独女沈媚儿,替的,便是那凤霞村凤家,凤春升。   宋妈妈此番前来,是先来报信报喜探路的。   来的就她一人。   村子里口停着一辆骡子车,候着一名车夫,并无多人。   一听到是替那凤家来的,小元氏瞬间血气上涌,尤是好脾气的她,都脸色上头,第一时间以想将女儿留在膝下多陪陪两年,一口回绝了。   不想,那宋妈妈仿佛早料到沈家会有此反应,只笑盈盈的同小元氏唠起了嗑,除了一开始点明了来意目的后,便决口不提此事了。   宋妈吗伶牙俐齿,巧舌如簧。   因对方是媒婆,媚儿又是个未嫁女,不好得罪于人,又加上小元氏哪是对方的对手,对方借故讨碗茶吃,一坐便是一上午。   待中午十分,总算是将人给打发走了。   不想,第二日,在同一个时辰,那宋妈妈又来了。   一连着来了三五日后,整个沈家村都晓得有人来沈家提亲了。   这还不算完,七八日后,不单单媒婆来了,连那凤春升本人也跟着来了,一并来的,还有浩浩荡荡的两大队伍人马,敲着锣打着鼓,抬着一担又一担的聘礼,那凤春升驾着马,意气风发,惹得整个沈家村瞧着眼都发直了,纷纷暗自羡慕道:这沈媚儿为人虽骄纵,命却是十足的好,打小金贵不说,如今,就连这嫁人怕也是掉进了金贵窝了。   不过,村民们的感叹还没感叹完,坡上便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沈家老二````沈家老二是疯了不成,竟将媒人及提亲的那后生亲自打下坡了!”   “打得那叫一个狠啊!”   “听说连菜刀都挥起来了!”   “这到底发生了何事啊!”   “这瞧着不像是招待媒人的,倒像是来招待仇家似的!” 第65章 歹人谋。   “哎, 凤少,凤少——”   “那姓沈的你未来那老丈人未免也太过张狂了,竟对咱们动起手来了, 也忒不知好歹了,我说,凤少,这天底下的娘儿们多的是, 我承认, 那沈媚儿确实是有几分姿色, 却也不是绝无仅有的啊, 咱们这偌大的洛水镇, 好山好水,难道还挑拣不出一两个赛过她的么, 那谁, 镇上那薛家的薛大小姐, 秦家那秦二娘子,一个温柔, 一个贤惠,也不比这沈媚儿差多少嘛!且家世教养全都比这乡下妞强多了,凤少, 我说,你是不是被这沈媚儿下了降头了,不过才堪堪瞧过几眼,怎么还就非她不娶了。”   沈家村村口, 被赶到村口的一行人一脸狼狈不堪。   远处,不少沈家村村民远远的,朝着这一行指指点点的。   贺文昌累得够呛, 被那沈老二一脚踹在了腿脖子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的,不多时,只边揉着伤口,边忍不住出言抱怨了起来。   凤春升嘴角挨了沈老二一拳,他揉了下脸,随即朝着地上吐了一口血水,不多时,瞥了贺文昌一眼,道:“你懂什么,女人一个个乖顺得像只兔子似的有甚有趣的,女人就得要烈性的才有趣,沈媚儿就是一只火辣的小野猫,小骚,货,老子将她娶回来是要好好收拾她,老子要一根根拔了她的爪子的,令她屈服老子,这样的成亲才够有趣!”   说到这里,凤春升不由眯了眯眼,道:“老子还非她不娶了,不过——”   凤春升嗖地一下看向贺文昌,只忽而半眯起了眼,道:“那个姓沈的,确实不识好歹!”   说着,凤春升转动了下脖子,一时不知打起了什么主意。   对面的贺文昌见状,立马会意道:“要不,咱派人收拾收拾他!”说着,贺文昌又道:“今儿个他敢对凤少你动手,就该知道惹了凤少您的后果,这是其一,这第二嘛,也是该让他们这些乡下土鳖掂量掂量,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后果!”   贺文昌阴恻恻道。   凤春升闻言,只沉默不语,良久,忽而眯起眼,道:“上回半路杀出来坏小爷好事的那个打铁的,教训好了么?”   贺文昌冷不丁听到贺文昌提到这一茬,愣了一下后,随即只见他脖子微微一缩,道:“凤少,你是不知道,那个打铁的,不仅仅是个打铁的,他的身份可大有来头!”   “什么来头?”   凤春升听到这里,将马绳一扔,目光直接看向了贺文昌。   贺文昌道:“凤少,你听说过打虎英雄么,就是前段时间,在整个洛水镇闹得沸沸扬扬的,有人将老虎打死了那桩子事儿,运送老虎回镇上那一日,我还凑热闹去瞧了瞧,那日整个镇上的人全都去瞧了,县衙还曾出告示了,不过那日打虎的人始终未曾露面,无论是镇上还是县城,无一人知晓打虎者究竟姓甚名谁,自打那日那打铁的坏了凤少您的好事后,我转身一打听,好家伙,凤少,您可知,那打铁的究竟有什么来头,没错,镇西口那破烂打铁铺子的打铁匠竟然就是前段时间出尽了风头的打铁英雄,好家伙,您说巧是不巧!”   贺文昌说得是唾沫腾飞。   话语间,还隐隐带着一丝兴奋感。   凤春升却越听,脸色越沉,只见他板着脸,良久,只缓缓道:“所以,你没动他?”   凤春升话语一落,只见那贺文昌一把跳了起来,道:“我的个大少爷,我哪敢啊,我贺家就我这个独苗嫡子嫡孙,哪敢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屁股上拔毛啊,那可是连老虎都能打死的主啊,我是活腻了不成,敢去招惹他!”   贺文昌说到这里,见凤春升脸色难看,贺文昌立马又道:“凤少,您着实太瞧得起我了,我不是不想教训教训那人,实则是```实则是有心无力啊,何况,那打虎的```呃,那打铁的,他究竟有几斤几两,您又不是没见识过,依我看,那打铁的上回坏您的好事儿,应当只是凑了个巧罢,咱们,咱们如今的重中之重可是您的成亲大事,您只有成了亲,你们家老太爷才肯将您送到元陵城,送到凤家掌管凤家的生意,至于别的小鱼小虾,您暂且丢一边罢,先将沈家的事摆平了,咱们```咱们还是要大局为重啊!”   贺文昌说着说着,头上都要冒汗了。   凤春升却眯了眯眼,看向贺文昌道:“老虎是出自沈家村,救的人亦是沈家村的人,你敢说这是凑巧,而不是故意坏本少爷的好事?”   贺文昌闻言一脸惊讶道:“凤少的意思是,那打铁的与沈媚儿——”   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见那凤春升忽而将手一摆道:“甭管这里头有什么猫腻,胆敢坏本小爷好事者,小爷一个一个的收拾!”   话一听,凤春升翻身上马,双腿一,夹,便将马儿驱赶了起来,他边驾着马儿边给贺文昌扔下一句话道:“那就先给沈家来个下马威!我要让他沈家瞧瞧,什么叫做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识相的,就乖乖将女儿给我送来!”   却说,凤家的提亲队伍在沈家村闹了半月之久,终于渐渐消停了下来。   半月之后,媒婆终于没再来了,那敲锣打鼓的提亲对于也终于散场了,只是,沈媚儿包括整个沈家人丝毫没有半分松懈。   毕竟,前世,那姓凤的闹得整个沈家村不得安宁,可远不止如今这副模样。   前世,凤家还派人将沈老二偷袭了一回。   此番媚儿便苦口婆心的想要将沈老二留在沈家村,这一段时日不要落单,不要外出,最好不要往镇上村子里来回跑。   不想,沈老二嘴上应付媚儿,可镇上的生意吃紧,加上天公不作美,连下了几日大雨后,果园受了损,这日,天还未亮,沈老二便出门了,待媚儿起来后,沈老二早已经到镇上了。   一整日,媚儿提心吊胆,生怕那姓凤的心肺生疮,要再一次谋害爹爹,只是,她心里虽清楚明白,嘴上却不敢明言,生怕吓着了小元氏。   媚儿合计着要亲自去一趟镇上,给爹爹提个醒,可小元氏哪敢放人,再说,没有沈老二在跟前护着,媚儿如何去得了镇上,去往站镇上可是要途经凤霞村,岂不是羊入户口么?岂不知白白将自己送到那姓凤的手上?   小元氏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沈媚儿怕她冲动行事,回头反倒是将事情越弄越糟,最终,生生忍了下来,只盼着这一回爹爹能相安无事,今日过后,她定要守着爹爹,不要让他再往镇上跑了。   这样的担忧一直持续到掌灯时刻,还未见沈老二回归的身影,沈媚儿心中的悔意渐渐上了头。   她开始坐立难安了起来,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第66章 祸事起。   “不行, 咱们得去寻爹爹!”   “去村长家,让村长派些人去寻!”   眼看到了戌时末了,沈老二还未曾归家, 沈媚儿便有些急了。   沈老二十分顾家,鲜少这般晚归,他通常都是在戌时之前,赶在天黑以前赶回家的, 家中有妻子妻女, 沈老二一贯看护得紧, 何况, 还是在如今这险恶的局面中。   如若不是生意上出了事儿, 便是沈老二出了事。   沈媚儿赌不起。   话音一落,沈媚儿披着衣裳便往外跑。   听了媚儿这话后, 小元氏终于也跟着急了, 早起丈夫出门时, 她便劝过了,这会儿只觉得悔不当初, 见媚儿往外跑,小元氏忙拉着磊哥儿立马追了上去。   不想,才刚刚追到坡下, 忽见一行大队伍举着火把浩浩荡荡的朝着这边来了,边走,边隐隐约约听到人群中有人叮嘱道:轻点儿,走慢点儿, 别碰到伤口了。   沈媚儿一时止住了步子,呆立在了原地,片刻后, 她攥紧了拳头飞快地跑了过去。   “媚姐儿?”   为首的男人高高举起了火把,看到沈媚儿跑了过来,立马挥手将队伍停了下来。   沈媚儿抬头一瞧,只见为首的男子,赫然正是山坡下的杨树根杨叔叔,而杨叔叔身后,有六七个人,瞧着都是熟面孔,全部都是沈家村的叔伯。   他们费心费力的抬着什么,远远瞅着,像是抬了个人。   “杨叔叔——”   沈媚儿见了这番情景,便觉得身子一恍。   杨树根立马走到沈媚儿跟前,冲她道:“媚姐儿,你娘呢,快些将你娘唤来!”   话音一落,见身后有人跟了来,杨树根将火把一举,看到了身后的小元氏母子二人,杨树根立马大步上前,踟蹰片刻,只朝着跟前的小元氏道:“嫂子,二哥```二哥他被人打了。”   杨树根话音刚一落,只见小元氏身子一软,直接朝着地上栽倒了去。   杨树根吓了一大跳,立马抬手将人扶了起来道:“嫂子,嫂子您```您别着急,咱们```咱们这不将二哥抬回来了么?”   小元氏只攀扶着杨树根的手臂,一步一步朝着前方队伍走了去,边走边倒边忍不住呜咽道:“二哥,二哥他他被谁打了,他```他伤得重不重?”   杨树根道:“不知道是何人所为,方才我经过村口时发现二哥被人吊在了河边的那颗歪脖子树上,走近一瞧,只见二哥浑身是伤,且晕厥了过去。”   顿了顿,杨树根又道:“我来不及通知嫂子你,赶忙叫了兄弟们几个将人抬了回来,这会儿伤势如何还不知,得抬回去好生检查一番才能知晓!”   话音一落,杨树根扶着小元氏已经来到了人群中,小元氏借着火把,看到昏迷不醒,整张脸上没有半分好皮肉的丈夫,手还没来得探过去,气血忽而冲上心头,双眼一翻,便晕厥了过去。   磊哥儿见了,趴在爹娘身上哭嚎不止。   沈媚儿看到父母这般模样,只浑身发抖,全身阵阵发凉,冒了一身冷汗。   她的理智在看到爹爹重伤,娘亲昏厥的那一刻,险些将要丧失了,却在最后一刻,生生醒悟了过去。   她攥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极力保持着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沈媚儿将磊哥儿拉了起来,牵在了手里,随即冲着慌乱人群中的杨树根及众人道:“杨叔叔,诸位叔伯,劳烦几位长辈们将我爹娘送回家中,劳烦杨叔叔差人去镇上我舅舅家报声信,托他请个大夫来,待爹娘醒了后,我沈家必有重谢!”   话音一落,沈媚儿拉着磊哥儿跪在地上,朝着众人狠磕了个头。   杨树根见了心头一跳,立马将媚儿拉了起来,道:“媚姐儿这是作甚,你爹是咱们的兄弟,叔叔伯伯都是你的长辈,你爹我二哥糟了这样的难,不用你说,咱们都不会坐视不管的,你别急,别慌,放心,这里可是沈家村,你爹遇到了这样的事儿,整个沈家村都不会不管的!”   当晚,杨树根将沈家夫妇送回了沈家,没一会儿,杨树根媳妇水仙婶,村长儿媳红大伯娘全来了。   小元氏不过晕厥了半刻钟,刚赶回沈家不久,便立马醒了过来。   沈家遭难一事儿,不久,便传遍了整个沈家村,前来探望者络绎不绝,就连坡下陈家都一直在坡下探头探脑。   到了后半夜,元朗夫妇终于领着大夫终于赶到了。   沈老二终于醒了。   沈老二被人蒙着脑袋狠揍了一番,脸上鼻青脸肿,未见一丝好的皮肉,断了一根肋骨,瘸了一条腿,腿得用棍子绑着,绑上两月,方知会不会彻底痊愈,大夫说,只有五分把握。   元朗听了,摔碎了手中得茶盏。   小元氏哭得撕心裂肺。   沈媚儿在无瞧见的角落里,仰着脑袋,强自将泪花全逼了回去。   只听到爹爹忍着痛意,一声一声安慰娘亲,又一脸虚弱的冲舅舅道:“瞧着未下死手,应当只意在告诫我一番,他们```他们共有十余人,是事先埋伏在凤霞村,应当是凤春升的人无疑!”   说完,沈老二咳嗽不止。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沈媚儿从未见过沈老二这般虚弱。   在媚儿的印象中,爹爹英武强壮,他是可以上山打猎的,除了老虎,管他野猪野羊,全部都猎得到,是镇上最孔武有力的人,只要有爹爹在,这世上,谁也害不了她。   然而,这一回,爹爹伤得竟比前世还要重。   凤春升!   这仇,她沈媚儿记下了。   沈媚儿暗恨道。   “姓凤的,欺负我沈家元家没人么?”   元朗听到沈老二这般说来,只又砸了一只杯子。   沈老二道:“我担心的不是我的身子,我担心的是——”   沈老二止住了咳嗽后,忽而抬着目光,越过元朗夫妇二人,直直朝着角落里的沈媚儿看了过去,片刻后,沈老二忍着痛意招呼小元氏将他们姐弟二人送回了自个的卧房。   媚儿难得乖顺。   待姐弟二人避开后,沈老二这才艰难道:“这姓凤的越挫越勇,他对遥遥似乎势在必得。”   顿了顿,沈老二又道:“他不是真心想娶媚儿,不过是为了彰显他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罢了,这样的烂人,便是我沈家死绝了,我也不段会将媚儿嫁给这般下作卑劣之人的!”   元朗听了,发怒之余,只缓缓板起了脸沉默了起来,良久,只见元朗沉沉开口道:“凤家在凤霞村乃一霸,听说身后真正撑腰之人在那元陵城中,元陵城中有两个凤姓大户,一是城西的凤员外家,另一户则是早两年告老还乡的太傅凤家,倘若凤家的真正靠山是后者,那么,咱们便是将脑袋栓在了裤腰带上,亦是斗不过的。”   说到这里,元朗双目一眯,仿佛下了重重的决心,良久,只一字一句开口道:“咱们如今唯一的法子,只能先一步将媚儿送出门了,如此,便是那凤家再如何张狂,也万万没有为了个农家女子闹得满城风雨的地步,毕竟,那凤春升不过是凤家的同宗同族之人,并不是凤家真正的接班人。” 第67章 论归属。   元朗话音一落后, 只见整个屋子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中。   不知过了多久,小元氏擦干了眼泪,哑声道:“兄长的意思是```要将媚儿提前给许了出去?”   顿了顿, 小元氏只咬了咬牙关道:“可媚儿的终身大事岂能随意马虎了事,那姓凤的已经逼到家门口了,便是咱们同意将媚儿配人,可这一时半会也寻不到称心如意之人啊, 媚儿可是含在我嘴里长大的, 我```我可不许她受半点委屈。”   媚儿的婚事可是这两年来, 小元氏的心头之重。   她原还准备慢慢挑, 好好挑的。   元朗这话一出, 顿时令她心急如焚了起来。   沈老二闻言,却是咬牙支起了身子, 看了元朗一眼, 良久, 只缓缓道:“兄长可是有了计较?”   元朗沉吟了一阵,方徐徐道:“我是瑶瑶的亲舅舅, 我虽不愿将瑶瑶远嫁,可如今之际,要么替瑶瑶寻一门得力靠山, 要么干脆将瑶瑶送出元陵城,方是最为周全之计策,且说前者,这么多年来, 我虽四处闯荡,可结交的多为商贾之流,在这洛水镇, 乃至元陵城中,我瞧得上的,却不一定能够高攀得起,高攀得起的,便又唯恐委屈了瑶瑶,思来想去后,竟也无甚契合人选,至于后者么——”   说到这里,元朗不由抬眼扫视了众人一圈,方缓缓道:“上回武家父子登门,其子连英虽略令我有些失望,可他本性不坏,他英姿勃发,他日只要悉心栽培,日后定当有所作为,将瑶瑶许给他,虽不舍,却还算堪堪配得上瑶瑶的,且那武家乃镖局世家,是有自保能力的,何况武家又远在云城,我思来想去,武家是瑶瑶归宿的最佳之所。”   元朗一字一句缓缓道来。   他对武家的印象不说多好,却也不差。   自个的外甥女是个什么德行,元朗是清楚明白的,她骄纵蛮横,却心思单纯,并不适合那些深深内宅,武家上无婆婆,下无弟妹,只唯有武连英这么个独苗一根,武宏及武连英又是心性疏阔之人,将来定能善待瑶瑶的。   自上回一聚后,武家又特派人送了诸多致歉礼,便是没有姓凤的这一事儿,元朗都有几分思量,如今乱事一起,元朗便彻底动了心思。   他话一落后,只见小元氏一脸意外,妻子范氏倒是一脸了然,唯独沈老二微微低着头,沉吟未曾出声,不知过了多久,沈老二正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元朗先一步拦住了,道:“好了,今儿个时辰不早了,眼瞅着快要天亮了,大人们不睡,孩子们还要睡了,老二,你好生歇着,待明儿个一起,咱们便动身去镇上养伤!”   如今沈老二受伤,行动不便,周遭要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要么是孩子,加之姓凤的虎视眈眈,纵使身处在沈家村,元朗依然不放心将人留在这里。   沈老二回镇上养伤一事,其他人并没有多少微词。   沈老二看了看元朗,又朝着里头卧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终是抿着嘴没有再多说了。   次日,元家的马车便派到了。   两辆马车,其中还是一辆加宽的豪华马车,安安静静的停在了坡下,引得无数村民争相探望。   这半月来,沈家媚姐儿做媒说亲一事,在整个沈家村闹得沸沸扬扬,村里人瞧足了大戏,不想,听说昨儿个沈老二被人打了,今儿个一大早的又见来了马车,瞧着怕是伤得有些重,是沈家亲家那边来接人回镇上养伤的吧。   村民们对沈家是羡慕不已。   这沈老二娶了个商贾小姐,一脚踏入了富贵窝。   其女媚儿亦是个长脸的,那般金贵富足的人家来求亲,搁在村子里任何一家撞上了这般大运,谁人不得感恩戴德,唯有这沈家,眼睛怕是长上天了,连这号的竟都瞧不上哩!   倒要好生瞧瞧,这媚姐儿他日要嫁个什么模样的人家。   这不,人心不足蛇吞象,惹上人了,遭到事儿了罢!   村子里,对沈家,是羡慕有之,嫉妒有人,阴阳怪气亦是有之。   不过,马车的热闹还没瞧多久,村子里便再次被一阵敲锣打鼓声给惊动了。   这一阵喧嚣声,可将坡上沈家人全部给惊出来了。   “那姓凤的,他```他还敢再来!”   元朗这会儿还在气头上。   那凤春升将沈老二打了,元朗这口恶气还没出了,不想,那畜生竟这般大胆,还敢找上门来。   元朗一把拔出了沈老二的大刀,便要杀过去。   沈媚儿包括小元氏、范氏在内所有的女眷全部吓到了,纷纷追赶了过去。   不想,人还才追至坡口,便见到杨老二的媳妇儿水仙婶匆匆赶来报信道;“嫂子,二嫂,那```那凤家将聘礼送到你们沈家老宅子去了,你们```你们沈家的老太太将聘礼收下了,一口同意了媚姐儿的亲事了!”   水仙婶话音一落后,只见小元氏一愣,随即,尤是好脾气的小元氏都被这一消息气得攥紧了拳头,全身发起抖来。   沈媚儿听到这个消息后,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儿当场笑出了声音来。   是啊,她怎么将老宅子里的那些个祸害给忘了。   她就说,那个姓凤的不是个省事的,前世,他可一度嚣张到找了几十号人上门强抢人来着,后来还是沈家村所有人瞧不下去了,联合半个村子里的人将他们凤霞村的人赶了出去,此后,两个村子的人彻底水火不容了起来,日后每每沈家村人路过凤霞村,都得遭人白眼算计,为此,沈家一家还曾受村子里埋怨来着。   这会儿,跟前世比,是改了计策不曾?   沈媚儿正疑惑间,只见那头舅舅元朗面色发青的丢下一句“别让老二听见了”后,便举着大刀冲下了坡去。   小元氏同范氏脸色齐齐一变,立马惊慌失措得跟了过去。   沈媚儿也要去,却被范氏拦了下来道:“守着你爹爹,莫要让他晓得了。”   媚儿哪里是个听话的主,原话不动的交代给了磊哥儿,后脚便偷偷跟了上去。   待下了坡后,只远远的瞧见坡下沈家老宅子屋子外,已是闹得满城风雨。   远远的瞧过去,浩浩荡荡,熙熙攘攘的全是人。   有穿着红衣背着锣鼓的整齐队伍,有驾着大马高高在上的狂悖之人,有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看戏的村民,吵吵闹闹的,全部堵作一团,将沈家那两栋老宅子全部堵得水泄不通!   沈媚儿正欲远远探个究竟,瞧瞧舅舅到了哪儿。   不想,这时,忽而闻得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巨大的骚乱声,沈媚儿远远的只瞧见一道剧烈的白光在太阳底下一闪而过,随即,整个人群彻底乱了套。   有人尖叫,有人惊呼,有人逃串,有人拉扯。   人声混合着马鸣声,刺得沈媚儿太阳穴突突直跳。   沈媚儿脸色嗖地一白。   舅舅```舅舅可别冲动,干了傻事啊!   为了她,为了讨伐那姓凤的,若是干出了什么冲动之事儿,她是一辈子不会心安的。   这样一想,沈媚儿脚底陡然阵阵发凉,不多时,只咬紧牙关,飞快地跑了过去!   一过去,只瞧见舅舅元朗正举着爹爹的大刀同马儿上的凤春升对峙着,气氛严峻危险到了极致——   “竖子,将那些聘礼全部给抬回去,不然,今儿个你甭想踏出这个村子!”   元朗高举着大刀,直接指着马背上凤春升的面门,一脸震怒道。   不想,凤春升连眼睛都未见眨一下。   凤春升今日穿得一袭大红华服,装扮得似个新郎官似的,高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瞅着元朗,似笑非笑道:“舅舅,我未来的亲舅舅,您这是在作甚啊,日后咱们可都是一家人呐,您这样做,岂不是伤了和气么?”   说着,凤春升高举着自己的手臂,缓缓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道;“横竖,聘礼一交,名册一换,您家的外甥女,我凤春升是娶定了,您若是对我客客气气的,日后我自会敬着您和我那未来岳丈大人,自会疼惜您外甥女的,可您若是对我如此恶语相向,这日后嘛,我可就不敢保证会如何对待您那娇嫩嫩的外甥女呐,对呐,今儿个这大喜的日子里,怎么就只有您一个人呐,我那未来的岳丈大人哪去了,该不会还躺在床上没起来罢,哈哈!”   凤春升懒洋洋,吊儿郎当冲元朗说着这番话。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仿佛意有所指,在暗示及讽刺着些什么。   元朗听了这话,顿时勃然大怒,举起刀便要朝着对方劈砍过去。   不想,与此同时,那凤春升也丝毫不示弱,忽而用力的勒紧了马绳,将整个马前蹄全部高驾了起来,好像随时随地要朝着元朗身子冲撞过去似的。   石头及元家小厮见了,立马将元朗往后拉。   而凤春升那些走狗趁跟班机冲了上来,将元家等人一把团团围住。   元朗等人竟一时落了下风。   而不远处的沈家,小元氏正孤身与周婆子对峙着,一旁的三媳妇儿小邹氏及小沈氏纷纷叉着腰,将小元氏团团围住了,小元氏岂是这些泼妇的对手,话没说几句,差点儿便要被对方的唾沫星子给淹了。   媚儿见状,无暇顾及舅舅这头,只赤着眼,便朝着沈家冲了去,眼看她勒起袖子便要化作一小泼妇一把薅住了小沈氏的头发,就在两方对峙,眼看便要爆发两个大团战的险峻之际,忽而闻得一阵低沉又凌厉的声音,骤热在熙攘混乱的人群中响了起来——   “住手!”   这是```爹爹的声音?   爹爹这会儿断了腿,断了骨头,怎么能起身。   沈媚儿愣了一下,慌忙扭头,远远的便见沈老二颀长的身子从远处移动而来。   他的大半个身子都在人头之上,显然是被人背了起来。   可家中只有磊哥儿一人了,磊哥儿哪里背得动他。   沈媚儿正疑惑时,目光一移,下一瞬,远远的,便在人头攒动得光影中,对上了一张被大胡子糊满了整张脸的大黑脸!   打```打铁匠怎么```他怎么来了? 第68章 父之命。   打铁匠!   他```他怎么来了?   沈媚儿见到那道陡然出现的身影后, 一时杵在了原地,忘了移动。   下一瞬,沈媚儿的心忽而砰砰砰的直乱跳了起来。   也是奇怪, 原本她一脸戾气上头,一脸方寸大乱的,可是,在那一瞬, 不过眨眼之间, 整个人瞬间清醒冷静了下来, 身上乖张的戾气一下子竟散了个干净了。   爹爹是她的靠山。   而那打铁匠, 隐隐像是她的定海神针。   忽而就不紧张, 不害怕了。   他们不在的时候,在这个愚昧落后的村子里, 她一个俏生生的娇滴人, 只能化作泼妇, 才能免于被欺负,可是他们来了, 她什么都不需要做了,她只需要乖乖静静的站在一边看着就行。   连沈媚儿都有些惊讶于自己心境这般快速的转变。   不知是有所感应,还是沈媚儿的目光太过直接赤, 裸,人头攒动的缝隙间,那张脸,那道威厉的身影渐渐从人群中拨开, 打铁匠略一抬眼,视线在周遭环视了一圈后,目光便直直朝着对面沈媚儿方向看了过去。   两人四目相对。   时间都定住了一下。   打铁匠清冷威严的目光紧锁在了沈媚儿的脸上。   在打铁匠目光看过来的那一瞬间, 沈媚儿的双眼顷刻间泛红了。   与方才戾气赤红截然不同,红着眼眶,瞬间泛起了一层水雾,瞧着一脸委屈模样。   两人对视了片刻。   打铁匠盯着沈媚儿无声的看了一阵,随即,很快收回了视线。   沈媚儿微微咬了咬唇,下一瞬,只轻轻捏着帕子将眼尾一拭,扭头便朝着小元氏方向跑了去,媚儿一脸昂头挺胸的拔开了小邹氏及小沈氏,直接拽着小元氏的手腕,冲她道:“娘亲,爹爹和```爹爹来了,你莫要同这般泼妇对垒,爹爹自会替咱们做主,收拾这群泼皮无赖的!”   沈媚儿说这话时,只瞬间眯起了眼,犀利清冷的目光朝着众人一一扫过,最终,目光停在了周老婆子身上,面带凶恨。   不知是沈媚儿的目光太过毒辣,还是周老婆子心里发虚,竟一时被沈媚儿这话堵得胸口起伏,却强忍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小沈氏听了这话,却瞬间炸了,指着沈媚儿的鼻子怒骂道:“沈媚儿,你还有没有尊卑大小了,竟敢对你亲姑姑,对你亲祖母说这样的话,你的教养是被狗吃了么?”   话音一落,小沈氏立马一脸阴毒的看向小元氏道:“你是怎么当娘的?这就是你教出的好女儿?咱们沈家的女儿被你教成这样一副恶毒模样?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让二哥娶你这么个无用恶毒的女人,害得二哥跟咱们全家离了心,你就是一根搅屎棍!”   说罢,欺软怕硬的小沈氏便恨不得要朝着小元氏扑过来。   忙被一旁的小邹氏拦住了,小邹氏边拉住小沈氏,边忍不住在一旁煽风点火道:“媚儿,你也真是的,瞧瞧,怎么跟你姑姑,祖母说话的,枉费咱们全家人这么疼你了,大人的事儿,小孩子莫要插嘴,乖,听话,你可是咱们沈家人,怎么站在外姓人那一头,你放心,你祖母,姑姑还有婶婶我都只会为你好的,这一门亲事可是天赐的良缘,你娘懂个什么,你娘是个半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她就知道勾引教唆汉子,她懂个什么,甭白白害了你的姻缘!”   小邹氏同小沈氏晓得媚儿骄纵的性子,隐隐有些不敢惹,于是,纷纷将脏水脏话往小元氏身上泼。   沈媚儿冷眼听着,待小邹氏的话一停,只见沈媚儿冷冷盯着小邹氏道:“沈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姓人插嘴了,姓邹的,你一边待着去,当心我的指甲刮烂了你的脸!”   沈媚儿朝着小邹氏脸的方向挥了下爪子,吓得小邹氏捂脸一躲后,沈媚儿便一把将她推开,随即冲着身后的小沈氏道:“怎么着,我这恶毒的模样,不就是你这位恶心的姑姑跟你身后这恶毒的婆子给逼出来的么,呵,姑姑,你也配?沈文娟,我告诉你,从今日起,你不是我姑姑,今儿个我便将这话撂下了,打从今儿个起,只要你沈文娟往我家里来一回,我便砍你一回,你辱骂我娘亲一回,我便扇你一回,从前你们三番五次欺辱咱们家,我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你同这恶婆子竟敢将主意打到我的婚事上,我告诉你,日后你们老宅子沈家与我沈家一刀两断,咱们再无半点联系!还有,你一个外嫁女,嫁了人不好好待在夫家相夫教子,天天回娘家搅屎作祟,我告诉你,日后你若再上蹿下跳,我便一状告到村长那里去,将你个外村人丢出咱沈家村!走,娘,咱们去爹爹那边,甭跟这些长舌妇一般见识!”   沈媚儿叉着腰,小嘴哒哒哒的,一口气喷了小沈氏满脸后,转身拉着小元氏便要走。   小沈氏被沈媚儿这一番炮语连珠喷得脸色煞白,气得浑身乱颤,她一把扯过沈媚儿,嘴里怒骂道:“沈媚儿,你个小蹄子,你```你,看我不撕烂了你这嘴——”   话音一落,只见小沈氏抬起手臂便要一巴掌朝着沈媚儿脸上扇过去。   不想,沈媚儿非但没躲,反倒是将脸朝着小沈氏跟前一凑,只双目死死盯着小沈氏道:“你敢!”   说着,一把攥住了小沈氏的手腕,将她的手送到了自己的脸颊旁,盯着小沈氏一字一句道:“有本事往这打,你今儿个若是碰我一下,我爹爹剁了你这只手,你信是不信!”   话一落,沈媚儿将她的手腕一扔。   “你```甭以为我不敢打你!”   小沈氏瞪直了双目,一脸愤怒的盯着沈媚儿,两只眼珠子快要从眼眶里给胀鼓了出来。   她再次朝着沈媚儿挥起了巴掌。   然而,对上沈媚儿挑衅的目光,她高高举着手,终究有些不敢将手挥过去。   两人剑拔弩张的对峙着,直到——   “这是在做什么,三儿,你跟媚儿计较作甚,怎么说着说着反倒急眼了。”   周老婆子忽而几步上前,一把将小沈氏的手给扯了下来,随即冲小沈氏使了几个眼色,看向沈媚儿道:“媚儿——”   “管好你的女儿,至于我的婚事,自有我的爹娘管,那凤家提的亲,你若应,有本事将自个的女儿嫁去,我的婚事,还轮不到老婆子你来操心!”   周老婆子话还没说完,沈媚儿便一把堵住了对方的话。   她甚至都没有正眼瞧过对方一眼,说完,拉着小元氏大步踏出了沈家,朝着爹爹和打铁匠的方向跑了去。   “哟,这不是我未来的岳丈大人么,岳丈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却说沈老二一露面后,原本人头攒动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来。   来者见到鼻青脸肿身后受伤的沈老二,纷纷一脸呐喊的指点了起来,不多时,看清背着沈老二的那道身影后,聚集的人群瞬间热闹涌动了起来。   “咦,那不是```那不是打虎英雄么?”   “是打虎英雄,是打虎英雄准没错,他那一脸大胡子准让人认错不了!”   “打虎英雄怎么背起了那沈家老二,这二人何时这般```相熟了?”   人群中瞬间沸腾同热议了起来。   甚至有那小孩童在人群堆里欢呼叫嚷着打虎英雄,打虎叔叔之类云云。   气氛一时陡变。   人群的焦点一时全部从凤春升与元朗的对战,转移到了打铁匠身上。   凤春升被抢了风头,自然不甘心。   只见他隔着人群,目光落到了对面一高一低的两道身影上,随即,目光一定,最终落在了那个浑身高大英武的身影上,凤春升眼底陡然浮现出一抹阴恨之色。   他凤春升,从小到大,就没像上次那般憋屈过。   不过,碍于这里不是凤霞村,又碍对方的在这个沈家村受人尊敬的热火程度,凤春升不过暗恨得瞅了他一眼,随即,将目标移到了被他背着的沈老二身上。   凤春升明晃晃的嘲讽着。   沈老二面无表情的看了凤春升一眼,没有理会,片刻后,只冲着背着他的薛平山道:“小薛,先放我下来!”   薛平山闻言略点了头后,缓缓将沈老二放了下来。   沈老二忍着胸腔同左腿的刺骨之痛站稳后,随即,将目光朝着整个人群扫视了一大圈,最终将视线落在了正要挤进来的人群之外的女儿沈媚儿身上,不多时,沈老二远远的朝着沈媚儿招了招手,道:“瑶瑶,过来!”   沈老二话音一落,众人纷纷朝着沈老二所招手的方向看了过去,随即,立马给沈媚儿让出了一条道来。   沈媚儿立马跑了过去,正要一把扶着沈老二,不想,沈老二却率先一步抓住了沈媚儿的手,盯着她的小脸,难得一脸认真又严肃道:“瑶瑶,爹爹有私心,私心想要将你留在身边多留几年,不想过早的将你给送出去,不过,你良缘既已到了,爹爹岂能阻拦,自古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何况,有人数次救你于危难之中,这个恩,咱们沈家可报答不了,唯有将你以身相许,赔给恩公,瑶瑶,今儿个,爹爹便当着全村人的面给你做主,将你许配我沈家,乃至我整个沈家村的救命恩人,薛先生,今日起,我闺女便交给你了!”   沈老二说这番话时,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却是铿锵有力,犹如擂鼓之声。   他话音一落,随即,只见他一把将身旁那个比他身头还要高大几分的男人的手一把抓起来,然后,将沈媚儿的手一把稳稳地搁到了对方的手里。 第69章 长相倚。   沈老二这话一落后, 整个四周陡然一静。   沈媚儿整个人直接呆愣在原地。   她整个人彻底怔住了。   虽前世亦是爹爹做主将她许配给这打铁的,可是,怎么算, 那也得到下半年,是入冬时节的事情了。   沈媚儿以为,按照前世的节奏,怎么着, 也还得要小半年了, 才到那一刻了。   怎么冷不丁的, 这事儿就提前了呢?   她总觉得还早, 还一直未曾琢磨过自己的婚事呢?   想着, 她这辈子就顺其自然算了。   如若父母将她许给他人,除非对方令她生厌, 不然```这辈子她定要顺着父母的。   当然, 如若这辈子爹爹```爹爹若是依然要将她许给那个木头疙瘩, 那```那她能如何,只能认命了。   不想, 怎么突然间就这样了呢?   怎么提前呢?   还是当着全村人的面。   怎么这辈子跟前世所发生的事情全部都不同了。   真的会不一样了么?   那么,前世后悔的事情,以及, 遭到的折磨,也会跟着生变么?   这个认知,一时令沈媚儿整个人呆愣在了原地,如何都缓不过神来。   指尖下的手掌, 一触碰上去,便是一手的老茧。   刺得她娇弱纤细得手指麻麻的,痒痒的。   不知过了多久, 沈媚儿指尖微颤了一下,下意识的想要将手抽回来,不想,手被沈老二摁得紧紧的。   将她的手,摁在那厚厚的手心里。   愣过许久后,沈媚儿便立马抬眼朝着对面看去,这一抬眼,正好对上了对方那双深邃又漆黑的眼睛。   打铁匠的眼睛更古无波,瞧着像是一汪深潭,深不见底。   前世,沈媚儿压根没有正眼瞧过对方几眼,便也未曾留意,这会儿隔得这么近,冷不丁一眼望去,只觉得对方的眼睛,像是两处漩涡似的,好像要将她的目光,她的视线嗖地一下吞噬个干净。   在对方的凝视下,也不知怎么的,沈媚儿的脸嗖地一下泛红了。   良久,她只微微咬着唇,很快收回了视线,改为看向沈老二,咬牙喊了声:“爹爹。”   明明是迁怒的意味,不知怎么的,一出声,却隐隐变得有丝娇嗔味道。   少女的羞涩,不期然爬上了心头。   沈老二低头看着沈媚儿,正要开口说话,不想就在此时忽而闻得一阵剧烈的马鸣声在身后响了起来,沈媚儿扭头看去,只见那凤春升用力的勒着马绳,咬牙切齿的冲着马前的沈老二众人道:“姓沈的,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沈家已经收了我凤家的聘礼了,怎么着,难不成你还想耍赖不成,哼,一家女不能配给两家夫,今儿个小爷便将话撂在这里了,你的女儿沈媚儿我凤春升是娶定了,你倘若想要反悔的话,便是闹到官府,老子也得将人抢回来!“   凤春升一边凶恶的放着狠话,一边用力的拽着马绳。   马儿在他的刺激下,抬起了两条前腿,随时随地要四处乱蹿起来,惊得周围围观的村民纷纷躲避。   沈老二见状只陡然间将沈媚儿往一旁的薛平山跟前一塞,只眯着眼,纹丝不动地盯着凤春升,良久,目光淡淡道:“我沈某何时将女儿许配给你了?”   沈老二不过轻轻一推,然而沈媚儿压根没有留意,身子顿时一个不稳,摇摇晃晃一番,直接冲着打铁匠身上生扑了过去。   沈媚儿愣了一下,立马伸出双臂,抵在了对方的胸膛上。   只见对面的身影身子微晃了一下,似乎反应很快,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只最终,生生杵在了那里,任由沈媚儿扑了过去。   于是,只听到砰地一声,媚儿地额头瞬间砸到了一块铁板上,砸得她的脑袋嗡嗡作响。   媚儿喉咙里发出了“嘶”地一声。   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只忽而觉得双肩一紧,有人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微微一带,沈媚儿还没来得及看清一切,便由靠在一个人胸膛上,转变成了倚靠在一条结实地手臂上。   等到沈媚儿反应过来时,不知何时,她已经来到了打铁匠地身后,被他虚掩在了身后。   这一切,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   许多人甚至未曾看清楚,媚儿便已藏在了那身躯凌凌地高大身影背后,遮住了所有人地目光。   凤春升,一人一马与沈老二打铁匠二人对峙着,沈媚儿却完好无损地被这二人护在了身后。   这两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默契十足了,像是```像是一对父子似的?   对啊,前世,这两人多是寡言少语地,却极为聊得来地,两人时常一起上山打猎,一起吃酒,一起吃肉。   今日这一出,宛若前世再现。   沈媚儿不由恍惚了一下。   不过尤是如此,待沈媚儿缓过神来后,见到自己趴在眼前这浑人地背后,仍然忍不住偷偷将脚剁了一跺。   爹爹```爹爹这粗人,心可真大,她还没成亲了,便将她朝着陌生男子怀里推!   媚儿是大大咧咧,无所顾忌,可这会儿,百十号人都看着呢。   到底是有些难为情地!   沈媚儿半趴在打铁匠地背后,只感受到了一股熟悉又陌生地气息瞬间向她扑面而来。   她正纠结着要不要起开,离这人远去,这时——   凤春升居高临下地,将沈媚儿同打铁地这一幕亲密接触全部看在了眼底,,瞬间眼内挤出一抹狠色,他挥起马鞭朝着地上用力的甩了一下,而后用马鞭指着身后不远处地沈家老宅道:“睁大你的狗眼,瞅瞅清楚,我凤家的聘礼正在你沈家地堂屋里摆着呢!”   说罢,凤春升再次挥起一条马鞭,直接朝着对面的打铁匠脑门上抽打而去,边抽边狠厉道:“给老子送给你的脏手!”   那鞭子挥得又快又狠。   眼看着,要正中对方面门。   这一鞭子若是落到了人脸上,整张脸,还不得开花了。   沈媚儿此时正躲在了打铁匠背后,眼看着那长鞭回来,她吓得低低的尖叫了一声,立马将眼一缩,很快将整张脸埋在了身前这道铁墙的背上。   等了又等。   想象中凌厉的长鞭似乎并没有落下。   原本哄闹的四周再次静了一静。   不知过了多久,沈媚儿悄摸探出了一双眼,颤颤巍巍的从那结实的臂膀后探了一探,这才瞧见,那半个胳膊粗的长鞭被身前这块铁板紧紧拽在了手心里。   打铁匠高举着手臂,一把接住了对方挥来的长臂,随即,握着长鞭的手将鞭子往手心卷了一个圈,再用力一抽,只听到马儿疯狂嘶吼鸣叫了一声,下一瞬,只见那高高在上,坐在马背上的人毫无预料的陡然一翻,竟直接从马背上翻了下来,直接翻坠到了马下——   发出砰地一阵声响。   “凤少!”   “凤少!”   “快,快救凤少,将马控制住!别让它失控踩到凤少了!”   凤家地队伍一时大乱。 第70章 终落定。   凤家一行人彻底乱套了。   可打铁匠这一鞭子也彻底将所有人给整懵了。   只见整个四周一片死寂, 直到,打铁匠将手中地鞭子朝着地上一扔,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不知何人,冷不丁地冲着打铁匠鼓掌叫了声“好”,随即,众人争相跟着朝着打铁匠叫起好来, 整个村子里的气氛一时高亢了起来。   叫好之余, 也有人朝着马蹄下地狼狈身影指着嘲笑讽刺了起来。   凤春升被人从马蹄子底下挖了起来, 他曲膝抱着大腿, 大腿被马蹄踩了两脚, 疼得整个额头冒起了青筋,待站稳后, 他只面带凶恶地指着打铁匠冲身后的众人道:“给老子往死里打!”   然而他话音一落, 周遭并无多少人敢上前响应。   这时, 只见人群中有些抱着胸笑着开口道:“你要打谁?俺没听错了,这位可是连老虎都能打死的, 你们哪个命长了,敢在打虎英雄跟前放肆,不要命呢?来吧, 来吧,不要命的只管往上冲,正好让咱几个一睹打铁英雄的盖世风采!”   这人声音一出,周遭一干人等, 全部哄笑了起来。   说话这人正是与沈老二交好的杨树根。   “对啊,对啊,快上啊, 打老虎时,咱们没有机会瞧到,今儿个打虎英雄胖揍畜生,咱们几个可是有幸瞧见了!”   “哈哈哈```”   全村人全都哄笑了起来。   这里是沈家村,是沈家的天下,所有人自然全部向着沈家。   见此状,凤春升周遭的人,便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了。   凤春升心有不忿,还欲挣扎,却被身后人连连拦住了。   待众人笑过后,沈老二这时终于见缝插针的冲着凤春升一字一句道:“众所周知,我沈家二房早在十多年前便已同老宅子分家了,二房的一切事宜全部由二房自行做主,旁人均无权过问,尤其,包括小女的亲事,此事,全村人都可以作证,至于你说有人收了你的聘礼,那么,谁收了你的聘礼,你便向谁去讨要女儿罢,我沈某的女儿,还轮不到旁人插手干预!”   沈老二一贯沉默寡言,在整个沈家村,一直是个闷葫芦般的存在,不想,今儿个在全村人面前,头一回长篇大论了起来,竟有理有据,气势可见一斑,不由令全村人刮目相看。   话音一落,沈老二忽而又抱拳,朝着四周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村民道:“各位乡亲们,各位长辈,各位兄弟子侄们,小女的婚事断断续续在村子里闹了半月有余,这半个月来叨扰大家了,今日,沈某希望全村人做个见证,我身旁这位小兄弟姓薛,是邻村安园村人,亦是原先镇上镇西口那打铁铺子的东家薛老头的亲儿子,姓薛,名为薛平山,他十几岁起便被征去打仗了,去年下半年战事平稳后才回到老家来,如今在镇上继承了薛老头的衣钵,重新支起了那打铁铺子,小薛日前凑巧将下山作乱,扰乱咱们全村的那头畜生给打死了,算给咱们全村人帮了个大忙,后又相继施救小女数回,沈某无以为报,今日便当着全村人的面,希望全村人给我沈家做个见证,今日,沈某便做主将小女媚儿许给小薛,不日便成亲,届时请诸位父老乡亲们前来吃酒,谢谢诸位!”   沈老二一脸郑重地说完这番话,随即,朝着父老乡亲们施了一礼。   “好!这么说来,将来打虎英雄岂不是咱们沈家村地人呐,这门亲事,我同意啦!”   沈老二话音一落后,杨树根陡然在人群中嚎了一嗓子。   这一话,逗得四周人全都哄堂大笑了,纷纷大骂道:“要你同意个屁,这可是沈家的大喜事儿,想攀亲也不是这样攀的!”   话虽这样说来,不过,村子里的人全都跟着大笑着鼓起了掌来,纷纷大喊道:“好,这桌酒席俺吃定了。”   “老沈,咱们全部等着吃喜酒啊,打虎英雄的大喜事,俺倒是定要来帮忙!“   也有人笑着打趣道:“咱们村地最伶俐地俏丫头可算是嫁人了!”   “美人配英雄,自古皆有之!”   一时,沈家被全村人扯着嗓子喊着恭喜。   唯有,元朗见状,将眉头重重地皱了起来,不多时,喉咙里冷哼了一声。   一旁的范氏见状,立马将他手中地大刀夺了去,还瞪了他一眼,道:“你哼个什么哼哼,一会儿回去了,可甭板着张脸,扰了大家伙儿地兴致!“   元朗听了立马吹胡子瞪眼了起来。   凤春升等人瞬间被淹没在了人群中。   凤春升似乎心有不甘,只一时抓着马鞭,似乎还欲挣扎,这时,杨树根朝着人群中喊了一句:“兄弟们,咱们合伙将这些外村人赶出沈家村!”   杨树根一吆喝,周遭十几个大汉立马勒起袖子,纷纷举着胳膊附和大骂道:“滚出沈家村!滚出沈家村!”   “狗日的,仗势欺人到我沈家村来了,当我沈家村没人了么!给老子滚出沈家村!”   沈家村全村人被这股气势感染了,纷纷齐心协力,威武了起来。   “凤少```凤少,咱们快些走吧,这里```这里到底不是咱们地地盘!”   贺文昌见局势不妙,唯恐沈家村得了失心疯,动起手来了。   他不由朝着他底下雇来的人使了个眼色,这一伙人立马狼狈而去。   贺文昌一伙人一逃,凤家一行便散去了大半。   凤春升不由朝着沈老二及薛平山放了句狠话道:“你们```你们给老子等着!”   话音一落,忽而有人朝他脸上砸了个鸡蛋,煞时,引得全村人哄笑咒骂了起来。   凤春升气急败坏地扫视了一圈众人,终是一边擦着脸,一边翻身上马,狼狈而去。   “站住!”   经过沈老二身旁时,沈老二忽挥手将其拦下。   凤春升一脸阴狠地看着沈老二。   沈老二仰着脸,毫不避讳地盯着凤春升地眼睛,一字一句道:“将那些聘礼带走!”   有亢奋地村民听到沈老二这话,便冲进了沈家老宅,将那一担但聘礼抬了出来。   在沈家村全村人地威胁下,凤家一行人又担着那一担担聘礼原路返回了。   来时,有多风光,回时,便有多狼狈。   这是凤春升一生中最大的屈辱!   热闹瞧完了,人群渐渐散去了。   沈老二被打铁匠重新背回了沈家,元朗、范氏,小元氏等人也纷纷往回赶。   徒留下沈家老宅子一家,在门口叉腰骂大街。   方才村民们闯入沈家老宅抬聘礼时,周老婆子及整个沈家人全部都在阻拦,他们骂人的骂人,哄抢的哄抢,更甚至,那周老婆子瘫在地上打起滚来,一口一口“老婆子今儿个要死在这里了”,“这都是俺的,你们这些天杀的谁也抢不走”之类云云,引得周遭汉子哄堂大笑。   村里不少村民恐这老沈家久矣,权当看笑话似的,这老沈一家卖孙女儿心切,着实叫人瞧不上眼,故而人人上来踩上一脚,也有趁机报复报仇的,沈家老宅子一家虽刁悍,却也不是全村人的对手,故而此番被打劫得一贫如洗,全家人倒在地上鬼哭狼嚎,骂街骂娘,倒是热闹的紧。   沈媚儿跟着在打铁匠身后扶着沈老二回家。   刚要上坡,走到岔道口时,只见一身青布衣的季白远远的站在歪枣树后,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瞅着。   一向爱干净的季白,这会儿身上难得有些狼狈不堪。   头上的帽子弯了。   袖口及青布衣裳的下摆处全是泥印子。   不过,即便一身邋遢狼狈,他良好的涵养及书生之气依然驱使着他端站在那里,似一株松柏。   方才,沈媚儿无意间瞅见了,去帮忙抬聘礼的人群中,就有季白的身影。   他哪里比的上哪些庄稼大汉,他手无缚鸡之力,同人一道抬了一台聘礼出来时,似乎被绊倒了一下,身上的淤泥应当就是方才跌倒时摔蹭上的罢。   沈媚儿看过去的那一眼,没有动容是假的。   毕竟,前世的沈媚儿对这季白说不上喜不喜欢,好不好感,二人到底是一同长大,这书生季白,是媚儿前世唯一赏过几眼的男子。   上辈子媚儿不懂情,不懂爱。   即便到重活一世,她还依然不太懂。   不过,看着这样的季白,媚儿终于知道,自己释怀了。   “媚儿```”   见媚儿落下了。   小元氏立马喊了她一声。   沈媚儿犹豫了片刻,冲着小元氏小声道:“娘,您先回,我一会儿便来。”   沈媚儿话音一落,似乎瞧见打铁匠的步子微微停了一下,似乎朝着歪枣树方向看了一眼。   只沈媚儿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便见他背着爹爹继续往坡上去了。   待他们走远后,沈媚儿踟蹰一阵,便朝着歪枣树下的季白跑了去。   看到媚儿跑了过来,季白似乎有些意外,也有些小小的慌乱无措。   “你有话要同我说?“   沈媚儿倒是直接爽快。   远远的看到对方欲言又止的眼神,她便直接开门见山道。   如今,两人都定亲了,按理说,不该有任何来往了。   不过,沈媚儿一心坦荡。   也是时候说个清楚明白了。 第71章 惜往昔。   季白看到沈媚儿一过来, 瞬间眼神开始虚浮,有些不大自在,不过看到她过来, 心里依然是高兴的,手微微攥了攥袖口,良久,视线这才落到了沈媚儿身上, 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又很快移开了, 只落到了她头顶处, 道:“我```我就是想来跟你亲口道一声```道一声恭喜的。”   在二人婚事定下前, 季白曾厚着脸皮,寻到沈家屋子下, 私约了她一回。   其实, 那一回, 他隐隐有些破釜沉舟了。   只要媚儿妹妹给他句准话。   他定会在母亲跟前极力争取他同媚儿妹妹的大事的。   只那晚```她没来。   他在村子口等了一夜。   次日,他心灰意冷, 便松口同意了母亲的安排。   他知道,自那一晚,两人已经分道扬镳了。   以前, 母亲说他同她不合适,季白不懂,他自负有才,她美丽张扬, 他们两个郎才女貌,是整个村子里最契合的一对才是,那个时候季白不懂, 以为不过是母亲的说辞,可是,自打今日这一场闹剧发生后,季白终于有些领悟到母亲这番话背后的深意了。   是的,他同她是不适合的。   他太弱了。   而她```太过招眼。   他是护不住她的。   若是跟了他,连今日这样的局面,他都是应付不下的,何谈未来!   想到这里,季白的神色有些惨败,不过,面上却一直极力扯着笑意。   “谢谢。”   沈媚儿其实心里还隐隐有些没有从刚才那一场变故中缓过神来。   她还没有完全接受这门突如其来的“亲事”!   毕竟,从头到尾,不过是他们沈家人的狂欢,那打铁的,可是一直没有开过口了。   沈媚儿对那浑人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没有听到他亲自应下,就代表,事情还没有完全盖棺定论。   不过,在季白面前,犹豫了片刻,沈媚儿还是点头应下了这声道喜。   沈媚儿话落下后,季白只强自挤出了一抹笑容。   两人对视了一眼。   谁也没有再开口。   沈媚儿侯了一阵,见对方无话了,便道:“爹爹伤还没好透,我便先回了。”   说着,沈媚儿转身便要离去。   “媚儿妹妹!”   季白见状,忽又立马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沈媚儿便立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她。   记忆中的女孩儿一贯张扬跋扈,从来都是下巴抬起,斜眼看人,沈家那媚姐儿在村子众人眼中的评论并不好,可季白却觉得她真实,张扬,肆意。   他青睐于她,人尽皆知。   一直到这一刻,看到陡然间文静娴静下来的沈媚儿,季白没有控制得住,心脏陡然砰砰砰直乱跳了起来。   他鬼使神差的唤住了她。   竟只为再多看她一眼。   沈媚儿静静的看着季白,没有说话。   不过,难得平静的目光直盯着他,那双会说话的双眼,仿佛在问道:“还有何事?”   季白双眼一晃,瞬间缓过神来。   立马将视线收了回来,不敢再看。   他紧紧攥着那被洗得有些发白的袖口,良久,良久,只开口缓缓冲着沈媚儿道:“我娘```我娘想要将同陈家的亲事给退了。”   季白低低说着。   其实这话,他不该同她说的,却又一时没有忍住。   并没有其他多余的意思。   尤其,在今日这般轰轰烈烈又敏感的时刻。   他配不上她。   只是,只是想告诉她一声罢了。   自打那日沈媚儿大闹陈家,后陈家那一系列所作所在彻底在全村人面前丢了脸。   尤氏确实瞧中了陈家翠姐儿,便是陈家有些拖后腿,可是看在陈翠翠的份上,尤氏堪堪能够忍受,只是,陈家那泼皮无赖,丧尽天良的架势,确实是让尤氏看清了,也着实有些怕了。   季家季白是要科考的人呐,哪里敢招惹这般无法无天的人,他日若是没个好,倒也罢了,但凡他日季白出息了,陈家便是他们身后的一颗雷,尤氏如何敢藏着这颗雷啊!   季白这陡然出口的一句话,倒是听得沈媚儿愣了一愣。   季```季家同陈家亲事要作罢了?   这```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不会```不会是因为她当初大闹那一出的缘故罢?   沈媚儿听了一脸意外。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这么一出。   要知道,前世那季白同那陈翠翠可是一对人人倾羡的“壁人”啊!   不过,这一世的轨迹瞧着同前世已经开始有了岔口,前头她同打铁匠的亲事在前,再听到季白此番这些话,除了惊讶外,倒是有些见怪不怪了。   沈媚儿对此事不知该做何表态,也不知该回些什么。   她对翠花既不喜,又忌惮。   听了这样的消息,沈媚儿自该笑弯了腰的,一脑门的幸灾乐祸。   不过看着眼前的青衣少年,踟蹰一阵,沈媚儿终究忍下了,良久,只冲着季白道:“无论你作何选择,季大哥,你只需知道,你日后定会大有作为的!”   说着,沈媚儿冲季白勾唇一笑。   随即,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徒留下季白一时失神杵在原地。   而沈媚儿一转身,脚步瞬间定住了——   几步开外,立着一清秀细瘦的女子。   陈翠翠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立在了她的身后,不知立了多久,听了多久。   触及到对方的身影,二人直直地对视了一阵。   陈翠翠面无表情,脸上不辨情绪,瞧不出具体的神色。   一如前世,惯会隐忍,惯会掩藏。   沈媚儿看了对方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只若无其事地迈步而去,经过那陈翠翠身边时,只陡然听到陈翠翠骤然开口道:“你季家既想悔婚,我陈家便也不会上赶着舔舐,从今日起,你我二人婚事作罢,明日,我会让我爹将聘礼归还,从今往后,我们桥是桥,路是路!”   说这话时,陈翠翠一字一句极为清冷冷静。   沈媚儿脚步微微一顿。   她一开始还以为陈翠翠是有话冲她说地,不想,竟是冲着季白说的。   说完这番话后,陈翠翠用余光瞥了与她插肩而过地沈媚儿一眼,随即,攥紧了手指,大步离开。   竟也颇为利索干脆。   沈媚儿不由扭头复看了她一眼,却见陈翠翠并没有往家回,而是朝着村子口的方向追赶了去。   沈媚儿蹙眉看了一阵后,又看了眼发愣地季白一眼,方毫不犹豫往家回。   这一辈子,无论是季白,还是陈翠翠等所有人,她全都不再感兴趣。   此生,她只想远离这些人。   不知家中这会儿是何模样了。   回到家时,沈媚儿略有些气喘。   今儿个,沈家原是打算送沈老二到镇上养伤的,却被那姓凤的一事给闹的,这会儿,眼看快要到中午了,小元氏同范氏二人只得匆匆入了厨房,备起午饭来。   沈媚儿赶到家中时,只见娘亲同舅母在厨房忙活,舅舅,爹爹,还有那个打铁的在家中堂屋坐着,里头静悄悄的,无一丝声响。   沈媚儿凑到门口,悄悄往里瞧了一眼,只见三人端坐三方,就跟三尊菩萨似的。   她瘪了瘪嘴,很快收回了脑袋,没有进去。   在外头徘徊了一阵后,正欲将磊哥儿唤来问上一问,又想着要不要往厨房转悠一圈,这时,陡然听到沈老二的声音在屋子里响了起来,道:“瑶瑶,泡壶茶送进来!”   沈媚儿听了一愣。   屋子里的人发现她呐?   她明明不过偷偷瞧了一眼,很快闪了回来啊。   娘亲没泡茶吗?   娘亲最是贤惠不过了,怎么会忽视了这个?   还是```还是爹爹压根就是故意的!   哼,没成想,到头来,她这位木头爹,才最是折磨人的!   去是不去!   沈媚儿再外头纠结了好一会儿,良久,这才拎着帕子有些不情不愿的应了声:“就来了!”   说完,沈媚儿便朝着屋子里的众人瞪了几眼,随即光明正大的从门口晃了过去,笔直去了厨房。   厨房里,范氏正在烧火,小元氏正在做饭。   见沈媚儿进来,小元氏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冲媚儿道:“媚儿,你怎么来了,快别进厨房,今儿个闹了一整个上午,昨儿个又没歇好,闹得脑瓜子疼了罢,快去屋子里歇着,躺着也好,待饭菜做好了,娘再叫你!”   “对了,今儿个你爹爹说的那事儿,娘亲晓得发生得太过突然了,你可先别急眼啊,待用过饭后,爹爹娘亲再同你细说,万万莫要跟你爹爹急啊!”   小元氏晓得媚儿的脾性。   依照她的性子,是万万瞧不上那位打铁英雄的!噢,是打虎英雄!   别说媚儿,就连她今儿个听到丈夫那番惊天动地的言论后,都一时惊得傻眼了。   虽然,前些日子,夜里丈夫背地里问起过那小薛瞧着如何,小元氏得知丈夫的意图后,当时听了便哭笑不得,只难得捂着帕子笑话道:你甭同我说,有本事同你家闺女说去。   她都有此反应,更何况女儿?   唯恐女儿闹腾。   小元氏连饭菜都不做了,连番安抚。   那头,范氏看了小元氏一眼,又将目光落到了沈媚儿脸上,定定的瞅了一阵,随即笑着催促道:“好了好了,锅都烧糊了,你说你急眼什么急眼,媚儿长大懂事了,这些道理她都懂,你就甭多此一举了,快些将午饭做好罢,你再不来,锅底都烧穿了!”   范氏笑着打趣着。   沈媚儿闻言,朝着范氏的方向瞅了一眼,对上范氏隐隐逗弄的眼神,媚儿眼神一躲,随即冲着范氏吐了个舌头,又对小元氏道:“娘,爹爹让我泡壶茶!”   小元氏见媚儿神色如常,并没有想象中的闹腾,顿时心下一松,听了她的话后,立马亲自将灶台处的铜壶亲自取了来,连番叮嘱一番后,这才交到了沈媚儿手中。   媚儿领着铜壶便不紧不慢的朝着堂屋去了,快要走到门口时,似乎终于听到里头响起了低低的交谈声,媚儿停在了原地,竖起耳朵听了起来,只听到沈老二低沉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响了起来,道:“小薛,非常感谢你方才的相助```”   沈老二的声音一落后,不多时,便又听到了一道更为低沉的声音缓缓道:“举手之劳。”   这话一落,只见屋子里陡然一静。 第72章 我不配。   沈媚儿听了这话后, 微微蹙了蹙眉。   依稀觉得有些怪异,却又说不出怪异之处在哪里。   正疑惑间,只听到舅舅元朗微微咳了一声, 也是奇怪,光是从这声咳嗽声里,都俨然听出了一丝阴阳怪气的味道。‘   这声音一起,便再次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默。   不久, 便又听到沈老二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十分低沉, 带着些许踟蹰试探道:“方才那些说辞, 原不在咱们的商议范围之内, 实属无奈之举,不过, 却也并非满口胡诌, 确为沈某推心置腹的一番言论。”   说到这里, 只听到沈老二话语一停,良久, 方又一脸郑重道:“沈家家世不显,就一普通农家,靠着舅兄一家扶持, 在村子里的家境这才殷实几分,小女当年来之不易,故而自幼被家中长辈娇惯长大,性子不免有几分任性, 村子里的村民邻居多为普通贫寒之辈,多接受不了小女的懒散蛮横,所以, 极难在村子里替她寻到适合婆家,至于往外,便有家境合适的,却也不一定能够护得住她,就像是今日这副局面一样,所以,小女的婚事成了这两年来咱们全家的头疼之事。”   说到这里,沈老二不由看了一旁端坐的薛平山一眼,良久,复又道:“小女虽脾气略有些骄纵,却是极为单纯天真之人,她虽脾气不大好,心性实则并无多少缺陷,说实话,倘若她生得普通一些,无论为她寻什么样的婆家,都要令人放心一些,可她偏偏生得这副模样,性情又这般简单单纯,沈某着实无法放心将她许给任何一家人。”   说到这里,沈老二话语一顿,随即忽而抬着眼睛直接将目光落定了下首的薛平山身上,定定的凝视端详了好一阵,方一字一句道:“说句不怕小薛你笑话的话,打从小女出生那年起,沈某便开始留意所有适龄的男子,这十五年来,唯有一人得到过沈某的肯定,那人便是小薛你!”   一口气说到这里,沈老二胸腔似乎有些疼痛,气息变得浑浊难受,只见他一手捂住胸腔,一手撑在椅子上,微微闭着眼,调整了一下气息,方再次睁开眼,盯着那道身躯凛凛的身影道:“你数度救小女于危难之中,若非有你,小女数次受困危难,更甚至,恐早已命丧黄泉了,你于小女于沈家有恩在先,此乃其一,你能够护得主她,此乃其二,这其三么,你我虽并不相熟,但沈某走南闯北多年,自问有几分眼力见,你非寻常之辈,是个顶天立地之人,这般人物,我沈家许是高攀了,可眼下,也唯有你,让沈某一家觉得可堪托付,方才在外,那番话,虽是为了应付外人,实则为沈某推心置腹之言,现下,同样的话,沈某想再次同小薛你正经商议一番,这一回,是沈某真真切切的剖心之言,小薛,瑶瑶只有托付给你,我沈元两家才能真正放下,我相信,若是将瑶瑶交付于你,你日后定能护她周全,对她照顾有佳,故而,今日我郑重其事地将瑶瑶许配给你,你```你可愿意接受小女,同意这一门亲事?”   说这话时,沈老二胸腔里的疼痛感越来越浓重,尤其,到最后时,只疼得两颊地肌肉都在缓缓抽动了。   他却一直强忍着,一字一句,诚心诚意地将这番话说完。   话音一落,只见屋子里再次一静。   原来,方才沈老二拖着一身伤痛地身子由磊哥儿半扶半背着往坡下赶,磊哥儿力气太小,支撑不住受伤地爹爹,父子二人差点儿从坡上滚落下去,被正欲上山打猎地薛平山施手援助了。   这才有了后头,打铁匠背着沈老二赶来一幕。   原来```原来方才那些话都是```都是假的!不过是做戏的!   躲在门口的沈媚儿听了,整个人一时愣在原地。   她就说嘛,爹爹为何突然做了这么仓促的决定,毕竟,前世爹爹做主为二人指婚可是半年后才有的事情,还是那打铁的救助了爹爹,爹爹感恩的结果啊!   她就说嘛,怎么全乱套了,原来```原来不过都是托辞!   难怪,难怪方才打铁匠从头到尾未置一言!   感情全是假的!   沈媚儿得知了这一实情后,顿时整个当即怔在原地,片刻后,忽又觉得气息微微不稳,胸腔里滋滋的,不知在作何怪。   心里稍稍有些复杂。   对眼前这一状况,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不满,就是觉得气息越来越高,握着铜壶的手,也越握越紧。   直到听到爹爹后头的话后,沈媚儿整个人再次一怔。   心头忽而猛地一跳。   只觉得心脏怦怦怦的,仿佛要从嗓子眼里给跳了出来似的。   连沈媚儿自己也未曾察觉到自己的状态。   良久,只用力的攥紧了手中的铜壶,不由自主地趴在了门外,屏吸,凝神继续偷听了起来——   “哼,你这话说得让我心里不舒坦了,瑶瑶有你说的那样差么,女婿人选到处都是,这个不成,还有下个,何至于为了将瑶瑶许出去,将瑶瑶贬低至此,哼,咱瑶瑶是赔钱货么,沈老二,你往日里口口声声一口一个宝贝女儿,一口一个瑶瑶唤得可欢了,感情在背后你就是这样看待自个的宝贝女儿的,枉费我这么多年信了你的屁话,还以为你疼瑶瑶比我多,今儿个我可是看透了,往后,甭在瑶瑶跟前献殷勤了,你不想养瑶瑶,便将瑶瑶送到我膝下,我养她到老又何妨!”   许是见对面那胡子拉撒的老男人久久没有回应,元朗有些瞧不下去了,骤然噌地一下从椅子上蹿起,只背着手,冲着沈老二吹胡子瞪眼、阴阳怪气了一阵,末了,将视线一转,落到了对面那个一言未发、面色不显山水的男人脸上,元朗眯着言盯着他好生瞧了一阵,方语气不善的开口道:“小子,我家瑶瑶貌若西施,赛过貂蝉,是这世间最绝世所在,便是性情,亦是一等一的黏糊可爱,她可比你小了十多岁,一道出门,便是说成你女儿,怕也毫不夸张,这般娇娇儿,今儿个说给了你,不是好生生的玉白菜被猪拱了是什么,你还不吭声,你告诉我,你不吭声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莫不是你还瞧不上我家瑶瑶?哼,今儿个你便给我好生说道说道清楚!”   元朗背着双手,一会儿朝左一会儿朝右,边说,边气得来回打转。   落在那薛平山上的目光,活像是一把凌厉的刀子。   好似,对方若说出什么不妥的话,便要一刀子砍了过去似的。   尤是如此,对面那人依然岿然不动。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见对面之人微微抿着唇,低低道了一句:“是薛某```配不上令爱。”   话音一落,薛平山微微握着拳头,缓缓垂下了双目。   他的声音极低,低得好像就跟没有发出过一样。   然而,他的话音一落,仿佛伴随着某种低气流,骤热笼罩住了整个屋子。   屋子里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忽而听到一声剧烈声响在屋子里响了起来,是茶盏碎裂的声音,仿佛有人将桌上的茶碗摔了下来。   再然后,便又听到了一声剧烈声响,却是从外头传来的,砰地一下,有什么从高处坠地的声音,紧接着,一阵低低的抽气呻,吟的忍痛随之而来。   屋子里的人纷纷从椅子上蹿了起来。   厨房里的人亦是匆匆赶了出来。   却见堂屋门外,一只铜壶落下,里头滚烫的开水洒落一地,连空气里都飘着一阵滋滋白气。   而屋子外头,却已是空无一人了。 第73章 与人欺。   “媚儿——”   “瑶瑶——”   小元氏同范氏二人齐齐跑出门外, 看到滚落一地的开水壶,小元氏一愣,立马跑到门口, 将堂屋虚掩的半扇大门一把推开了。   范氏跑到一半,想到锅里的饭菜,立马匆匆返了回去。   “媚儿呢?”   “茶壶怎么跌在地上了,媚儿哪去了?”   小元氏急不可耐道:“那壶里的可是滚烫的开水啊, 是不是溅媚儿身上了, 可有伤着呢?”   小元氏不知堂屋发生了何事, 看到地上的水壶, 下意识地以为媚儿出了什么意外, 待堂屋四下无人后,便又立马推开了沈媚儿的卧房, 匆匆查看。   而堂屋里的人听到这番动静后, 众人神色纷纷大变。   元朗大步走到门口, 看到地上热腾腾的开水,只扭头恶狠狠的盯着薛平山怒视了一眼, 随即大步冲了出去,大喊道:“瑶瑶——”   屋子里,沈老二惊得捂着胸腔, 从椅子上挣扎了起来,亦是要大步朝外走,只方踏出一步,便直接歪道在了地上, 小元氏立马慌乱过来搀扶道:“你瞎动什么,快快躺着别动。”又道:“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媚儿出事了么。”   沈老二只闷声急道:“甭管我, 去寻瑶瑶,寻瑶瑶,瑶瑶——”   沈老二说到一半,说不出来,只咳得心肺都要吐出来了,良久,只抬着目光看向了立在堂屋里的那道高大的身影。   薛平山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只用力的攥紧了拳头,不多时,握拳而出,大步踏了出去。   不消片刻,整个沈家人全部出动了,开始到处寻找沈媚儿的身影,却一直搜寻无果。   更甚者,急疯眼了的小元氏只死死拧着帕子干着急道:“是不是```是不是那姓凤的去而复返,将咱们家媚儿给劫走了!”   沈家彻底乱了套。   此时的沈媚儿却是一边咬牙抽泣着,一边乱踩乱踢着,一路迷迷糊糊的摸到了后山。   脚背及小腿处被飞溅的开水烫到了,疼得沈媚儿钻心地疼。   可是即便是□□上的疼痛,依然抵不过心口的愤恨及气急败坏。   有那么一瞬间,媚儿方才差点儿便要推开门,冲进去,质问个清楚明白了,可是,在推门而入时,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胆怯了,缩手了。   她忍着痛意,一路跑到了井口旁的墙壁后,只咬着牙,忍着痛意,想要忍一忍。   眼泪忽然就噼哩拉啦的滚落下来了。   她原本只不过是想要避开一下众人的视线,不想当着大家的面掉金豆子的,更加不想在那个臭老男人跟前示弱,可是,眼泪还没完全憋住,一大家子全出来寻她了。   沈媚儿只得沿着侧面的墙壁一路绕啊,绕啊,结果不知不觉便绕到了屋子后头,沿着那条小径上了山。   一路荆棘丛生,又是藤曼,又是野草野花,野草都有半个她高了,刮在她的手上腿上,令她全身发痒了起来,那挂满刺的藤条缠住了她腿,将她的裤腿都勾破了。   沈媚儿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不懂事坐在爹爹的脖子上送他上过山,自长大后,便再也没有上过山了。   哪里经受得这般折腾。   那堂屋里的老男人欺负她便罢了,这破后山的花花草草,荆棘倒刺竟全都在欺负她。   倒刺勾破了她的衣裳,她的手背。   荆棘杂草绊住了她的双脚,她的身子。   沈媚儿一时被困在了荆棘丛里,有些寸步难行。   所有的坏事全部搁她身上了。   所有人所有事全部都在欺负她。   沈媚儿一个没忍住,便忽而忍不住再次嚎啕大哭了起来。   “呜呜,好疼```”   “所有人都知道我要嫁给你了,你竟然敢不要我!“   “呜呜,要不嫁也是我不嫁在先,你凭什么敢拒绝!”   要知道,前世得知爹爹要将她许给他,可是她沈媚儿高高在上,一口回绝的。   这一世,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她还没有缓过神来,他怎么就一口先回绝了。   她沈媚儿可是整个村,整个镇上独一份的存在。   他凭什么,凭什么!   她沈媚儿难道还配不上他那个老男人么?   沈媚儿如何都想不通,也接受不了这件事情。   他前世明明```明明是接受了的。   她前世那般刁难任性,指着他的鼻子骂,逼着他置办宅子购置首饰,她将他刁难成那样,他还不是乖乖将她给娶了。   她这辈子分明已经懂事多了,他凭什么,凭什么!   那凤春升可比他有权有势多了,还不得照样敲锣打鼓的跑来沈家求娶,他一个打铁匠的,独守着一间破烂打铁铺子,他哪里来的资格!   沈媚儿边哭,边忍不住愤愤不平,更多是不解,是愤恨,是委屈。   她哭得撕心裂肺,俨然快要断了气,加之脚上腿上被开水浇了,不知伤得如何。   沈媚儿素来爱美,最是讨厌疤痕了,但凡受伤脚上受了一点点芝麻大小的伤,都紧张得跟什么似的,这会儿,那不长眼的开水飞溅到了她的身上,还不得起泡留疤啊。   一想到这里,又想到方才偷听到的那些言论,再一低头,只见满身杂草荆棘将自己缠的死死的,媚儿一时经受不住,便开始彻底爆发,只气急败坏的抬脚用力的踢打了起来,想要将这满身的障碍全部给踢打开,不想,结是越缠越紧的,不过挣扎片刻,只觉得缠绕在身上的藤曼整个将自己捆绑住了似的,不肖片刻,自己就跟个不倒翁似的摇摇晃晃一番,随即一屁股跌坐在了杂草荆棘堆里。   半人高的杂草荆棘一时将她整个身影全部淹没。   倒刺及荆棘扎得她满身疼痛。   媚儿又疼,又委屈,想起又起不来,跌坐在地上又痛苦又难受,最终,只气得踢打着双脚,乱颤一翻后,双手抱紧了双膝,将脸埋在了腿上哭得全身乱颤了起来。   只觉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似的。   “都欺负我```呜呜,全都欺负我——”   沈媚儿嚎啕大哭着。   她明明已经懂事了。   也这么听话了。   是不是越懂事越听话,就越会被人欺负得厉害。   一时,放眼望去,整片荆棘丛大片大片的,将她全部淹没在了里头,瞧不出丝毫身影。   而这会儿,沈家全家人全体出动,寻人都寻到村子里口了。   唯有薛平山去而复返,沿着地面上快要干涸的隐隐约约的水滴印,一路查探到了井口,随即目光一抬,落到了井口旁的墙壁处,在墙壁靠向后屋的位置,瞅见跌落了一块白色的帕子。   薛平山大步踏过去,一把将帕子拾了起来,凑到鼻尖处嗅了嗅,随即,犀利的目光准确无误的朝着后山的方向探了去。 第74章 荆棘丛。   沈家屋后有一条通往后山的小径, 在沈家厨房旁,一路蜿蜒而上,早前还好, 时不时有人上山打猎,自打去年年底大雪封山,又加上老虎下山觅食一事发生后,去的人少了, 这大半年时间过去, 那条小径渐渐被杂草覆盖, 路都变得不甚明显了。   薛平山细细探寻, 从屋子后头一直绕到了小径上, 瞅见小径两侧的杂草似乎有被人扒拉过的痕迹,他沿着小径一路摸上了后山。   后山荒僻, 除了村子里几家上山打猎的猎户, 鲜少有人过来, 山上,满是灌木荆棘, 那荆棘丛,俨然有半个人高。   山下还好,除了些虫子鼠类, 倒并无多少危险性的动物,若稍稍朝着山上走,那奇形怪状的动物,便会越来越多, 越来越大。   等闲的粗壮汉子,都不敢一人单独上山。   她一个弱女子,哪敢往山上跑?何况, 还那般娇贵!   薛平山沿着小径一路摸上了山,只是,走着走着,没了任何痕迹。   小径前方的野草没有被佛动过的痕迹,而四下望去,视线里是整片整片的灌木及荆棘丛,没有半分身影的存在。   难道没有上山?   又或者```不是走的这里?   薛平山立马蹙了蹙眉,敏锐的目光直接朝着深山的方向紧锁而去,不想,正在这时,忽而听到一阵细微的声音在远处响了起来。   他立马举目四望,声音极小,隐隐带着几分呜咽的味道,像是有人在抽泣,又像是小动物的啼呜声。   四下探去,然而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大片大片的灌木丛及半人高的杂草丛,未曾窥探出半分熟悉的身影。   薛平山沉吟了片刻,随即陡然闭上了眼,凝神探寻了起来。   耳朵一下一下缓缓抽动着。   不肖片刻,他嗖地一下睁开了眼。   锐利的目光直接扫视到了某个方向。   果然,只见那片灌木丛在一下一下微微晃动着,似被轻风刮动的动静,有像是有人蹿动的动静。   薛平山没有片刻犹豫,直接嗖地一下将后背上的大刀拔了出来,随即挥手而下,直直将跟前的荆棘丛及杂草一一斩断,就地开出了一条新的小路来。   他大步朝着那个方位探了去。   却说这会儿的沈媚儿早已经哭得筋疲力尽了。   昨儿个爹爹受伤一事闹到了后半夜,临早才堪堪眯会儿,一大早,又被那姓凤的糟心玩意儿弄得脾气火大,这会儿又被困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鬼地方,更是寸步难行,身体上的疼痛,加上精神上的折磨,折腾得沈媚儿只剩下半口气了。   烈焰高头。   晒得沈媚儿大汗淋漓,又晕又累。   她浑身冒汗,几度晕厥。   可是,可是,这会儿若是倒了下去,定会无人发现她的,她莫不是要```莫不是要死在这里?   她才刚刚获得新生啊!   她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有做的,她怎么能这么死。   她不想死啊!   这样一想,沈媚儿只咬起牙关,忍着耐心,咬牙埋着头,一根一根将缠绕在双腿上,衣服上倒刺及藤曼解下来。   那倒刺,一下一下的划破了她的指尖,疼得沈媚儿眼泪劈里啪啦直往下飞溅,还有不明智的蚊虫钻进了她的裙子里,咬得她的皮肤刺痛,沈媚儿生平头一回强自忍着恶心,用她白皙的手指去触碰那些狰狞的蚊虫,好不容易将全身的障碍清除了,可是她的双脚麻了,浑身再次一丝力气了,沈媚儿挣扎几下就是起不来,最终,只用力的抱紧了双腿,将头埋在腿间,低低呜咽了起来。   喉咙早已经哭哑骂哑了。   双肩一下一下轻轻颤动着。   可怜的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兔子。   薛平山用大刀将荆棘拨开,看到的就是脚边这道瘦小无助,可怜兮兮的身影。   薛平山似乎怔了片刻,随即握着大刀的手微微一紧。   沈媚儿微微啜泣着,浑身都麻木了,整个人都有些呆滞,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周围的细碎动静,只以为有什么奇怪的动物靠近了,顿时吓得她浑身一个激灵,一脸惊慌失措的仰起了脸来——   头顶的烈阳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大火球,她方一抬眼,那刺目的烈阳便直接刺入了她的眼球,刺得她压根睁不开眼。   沈媚儿立马伸出一只手来阻拦这强烈的视线。   然而烈阳下,又有一道巨大的黑影,将她全部笼罩了起来。   像是一座结实笔挺的大山,又像是深山老林里恐怖而巨大的野兽。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花了,压根睁不开眼来,拼命的睁,拼命的看,却被毒辣的太阳刺得眼泪水都要淌了出来,直到,不知过了多久,这才隐隐约约的看清楚了,矗立在她跟前的并非什么猛水猛兽,而是一道威猛又高大的身影。   这道身影,沈媚儿几乎一眼便认出来了。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的生命里,也不过就这么一个男人,怎么能认不出来?   若是前世,若是一刻钟以前,见到这人,她定会卯足了精神放肆指责发泄,定是会作天作地,将对方数落个狗血淋头。   然而此时此刻,她早已经累了。   嗓子都哭哑了。   心里燃着一团火,可是身体早已经精疲力竭,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了。   原本身体的麻木,在这一刻,渐渐清晰。   觉得哪里都疼,哪里都痛。   心里的委屈,在这一刻,仿佛满溢,到了极点。   却无处宣泄。   不知过了多久,沈媚儿缓缓收回了目光,将那高高扬起的头缓缓低下,随即重新埋进了双,腿之间,再次用双臂紧紧抱着双腿,只无声的啜泣了起来。   就当作没有瞧见到这道从天而降的身影似的。   她那么作,那么横的一个人,这会儿竟没有一丝横意,竟难得安安静静的,丝毫没有要耍横的意思?   可是,相比她的作天作天,相比她的骄纵妄为,这样安静无声哭泣的模样,竟仿佛更加要人命。   若是踢他打他,薛平山还堪堪可承受几分。   毕竟,出完气,撒完火,几乎便能平息了。   前几次就是这样的。   可这会儿,女孩儿一哭,薛平山仿佛有些无法应付,无法招架了。   女孩儿轻轻啜泣着,那声音,带着一丝丝呜咽,带着一丝丝可怜模样。   尤其是此刻她双肩一下一下轻颤着,浑身都在颤栗。   不知道是不是哭累了,哭着哭着还打起了嗝来,好是要随时断气了似的。   瞧着比那些被他猎杀的小动物还要可怜几分。   有时候外出打猎,打到弱小的小动物,那小动物用清澈无辜的眼睛看着他,薛平山便很快将其放了。   方才她抬脸时,薛平山看到了,她双眼都泛红了,满脸的泪水混合着汗水,全部干涸在一张小脸上,瞧着可怜得紧,瞧着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狼狈脆弱。   薛平山矗立在沈媚儿跟前,抿嘴沉吟了一阵。   烈日高头照着。   再继续晒下去,人怕是要晒晕了。   虽十分生疏,虽对方对他视而不见,不过,沉默良久,薛平山将手中的大刀往背上一套,依然缓缓蹲了下来。   脚上的鞋,因沈媚儿挣扎踢打,一只松松垮垮的套在了脚上,一只早已经被踢打到了半步开外的杂草丛中。   薛平山捡起那只精致却有些脏兮兮的鞋,一手缓缓握住了沈媚儿的脚,正要替她套上,不想,手方一触碰过去,便见搂紧双腿低低啜泣的身影浑身一僵,不多时,握在打铁匠手中的小脚丫子不断踢动挣扎了起来——   “别碰我!”   “只有我未来的夫君才能碰我的脚。”   “你算什么东西!”   “起开!”   沈媚儿原本自顾自的抽泣着。   完完全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伤心与委屈中。   本想对对方视而不见的。   不想,对方这个动作俨然一下子激怒了,就跟点燃了炮仗的燃线似的,好不容易堪堪压制住的怒火一瞬间爆发了。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又低又哑,却丝毫不影响她一贯的骄纵嚣张。   不过,横行霸道中,却透着一股子楚楚可怜的味道。   沈媚儿用力的抬脚踢打着。   打铁匠不敢强制阻拦。   一脚不慎,踢到了他的下巴上。   她依然不见消停。   直到她踢累了,没劲儿了,沈媚儿忽而一把扭头趴在了杂草堆里,一阵呜咽道:“呜呜,不要你管,我死在这里也不要你救!”   “你不是瞧不上我么,看不起我么,你不是讨厌我么?”   “不想娶我,你来招惹我作甚!”   “我今儿个就死在这里算了,横竖走出去往后也是要丢死人的!”   “呜呜,你走,离我离得远远的!”   边说着,沈媚儿的声音越来越小。   直到渐渐没了声。   这才发现,她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对他讨伐了起来。   直到昏厥前,依然在数落着他。   薛平山将人抱了起来,却没有第一时间返回,而是将人小心翼翼地反过来,让她枕在了他的腿上。   他细细查探了一番她的伤口。   手指上满是细碎的口子及孔状,甚至就连脸上,脖颈上,都隐隐残留着几道浅浅的割伤。   更担心的是脚上的烫伤。   薛平山暂且放下了男女大妨,撩开了她被割破划碎的裙摆,只见她右脚的小腿及右脚的脚背上分明有几块梅花大小的水泡,还是被烫到了。   薛平山简单的替沈媚儿处理了下伤口,又替她清理了下有些狼狈的面容,待指尖替她捋发时,目光落到了她的面上。   薛平山盯着腿上这张苍白却异样绝美的小脸定定的看着,思绪有片刻失神。   薛平山粗粝的指尖下意思的缓缓触探了过去。   只是,在触碰上去的前一刻,又立马惊醒,嗖地一下收了回来。   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人。   明明没有半分交集,却对他动辄打骂,招之则来,挥之则去,好像是她骨子里的事情。   而他的听之任之,亦是那样的```熟稔。   一时,不由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梦。   他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第75章 长辈议。   却说沈媚儿不过是脱水, 晕厥了片刻,打铁匠将她送回家,躺了半刻钟后, 媚儿便又虚弱转醒了。   待小元氏喂她吃了大半碗蜜浆水后,干涸的嘴唇慢慢恢复了湿润,苍白赢弱的脸也渐渐恢复了几分气色。   小元氏、范氏同磊哥儿三人围着她忙前忙后,小元氏头一回见媚儿这副羸弱, 却无声无息, 不哭也不闹的模样, 她是颤着心尖, 方寸大乱, 完全不知该如何应付。   要知道,女儿虚弱的时刻不是没有, 就好比当初差点儿被老虎叼走时, 直接昏迷了三日三夜, 可比如今虚弱多了。   且从小到大,媚儿身子骨弱, 时常生病,回回可是将他们夫妇折腾得够呛,小时候缩在小元氏怀里哼哼一晚上还不行, 还得让沈老二用背篓背着,到外头走着哄着,又或者骑在马脖子上转悠,横竖, 没个消停的时候,长大了,那就更折腾得更厉害了。   还是头一回见这般安安静静的。   故而, 小元氏心里有些慌。   尤其,伤着了她最是看中的手指头了,还有腿上还被烫得起泡了,若是以往,还不得炸翻天了,这会儿竟没有半分表态。   从沈媚儿醒来那一刻起,小元氏丝毫不敢多问半句,不敢问她去了哪,不敢过问发生了什么,只顾替她查看伤口及嘘寒问暖。   看到女儿身上的伤,小元氏心都哽咽住了。   女眷在忙里忙完的照看沈媚儿。   两个家主,尤其是舅舅元朗,却是发了雷霆大怒后,直接将将媚儿送回的打铁匠给一路打骂走了。   他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还不止气,女眷门全部都围在沈媚儿跟前,无人顾及他,这人差点儿要挥起扁担打人了,最终,还是沈老二在磊哥儿的搀扶下喝止住了。   沈老二冲着打铁匠致谢完后,只缓缓道:“小薛,你且先回罢,家里头今日太乱,日后```日后再同你一道吃酒,那些事```咱们日后再言。”   如此,这才将人给打发走了。   这一切,卧房里的沈媚儿及两个长辈们都听在了耳朵里。   对方走后,范氏还偷偷摸到窗子口探了一探,将帘子落下后,她看了看沈媚儿,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小元氏忙不迭冲她摇了摇头。   两人直接偷偷打着哑谜。   最终,范氏叹了口气,去厨房端了碗鸡汤进来,正欲喂媚儿吃下,不想,口还未曾开,便将媚儿拉着被子,低低的冲小元氏及范氏道:“娘,舅妈,媚儿累了,想睡一会儿。”   说完,不待二人回复,沈媚儿便拉着被子,朝着里侧侧躺着,直接闭上了眼。   范氏同小元氏对视了一眼,片刻,只见范氏连忙开口道:“呃,成,成,昨儿个夜里一大家子都没歇好,是容易犯困,那什么```媚儿,你好生歇着,若是哪里不舒坦,或者饿了渴了,只管吩咐舅妈,舅妈就在外头守着——”   范氏话还没说完,便见小元氏立马跟着附和道:“对对对,娘亲也在外头候着,对了,媚儿,你舅妈刚端了鸡汤,娘搁床头了,你若是想吃了可以随时吃,若是凉了,一会儿娘再重新端一碗进来,你睡,你先睡,一觉起来,就什么都好了```”   范氏同小元氏出来后,还一直趴在门口偷偷往里瞧着。   待了许久,这才回了堂屋。   一回来,只见元朗端坐在椅子上,直接拎着茶壶,正大口大口灌茶吃。   赶了一夜的路,吵了一上午的架,寻了半个时辰的人,元朗早已口干舌燥,直到这会儿才有功夫吃口茶。   不想,茶吃到一半,茶壶被人夺走了。   元朗抬眼一看,只见范氏拎着帕子立在他跟前,压低了声音道:“瞅瞅你,为老不尊,你说你```你说你跟那孩子在叫什么劲了你,他好歹帮咱们逼退了那姓凤的,又将媚儿给咱们寻回来,安全送回来了,他帮了咱们沈家这么多回,咱们两家欠下他的恩这辈子都报不回来了,你个一家之主,不代表两家真心实意的感激一番,竟还恩将仇报,对其动辄打骂,你```你方才的举动着实有些恶劣了,骂的话也太过难听了,咱们在里头可听得一清二楚,像个什么长辈样子。”   说着,范氏朝卧房的方向瞄了一眼,又将声音放低了几分道:“媚儿也全听见了。”   元朗听了,立马顺着范氏目光的方向朝着卧房的方向瞅了一眼,心有几分虚,不过嘴上依然嘴硬道:“这是两码事!”   话一起,觉得音高了,他立马放低了声音道:“这是两码事,他对我元沈两家有恩,我元沈两家自该感恩戴德,此番回去后,我自会派人将赠品送上门致谢,无论是他要钱财还是其他任何帮衬,我元沈两家自当毫不犹豫双手奉上,便是要我元某人的一条命,我元朗亦是不带闭眼,可感恩归感恩,私情归私情,便是天大的恩情,我也不会将瑶瑶赔给人家!”   说着,元朗嘴里冷哼一声,朝着沈老二的方向瞥了一眼,道:“该谢便谢,敢打我还打,他一个打铁的,我家瑶瑶可是个娇娇儿,他三番五次```他三番五次跟瑶瑶私密接触,转身却又对她弃如敝履,这个样子,我元某人可瞧不上,既无此意,便不该招惹,不然,瑶瑶怎会难过如此,长这么大,我还从没见过瑶瑶如此模样,我不打他,打谁!”   元朗越说越气。   说着说着,胸口都极具起伏了起来。   这顺口溜似的一番话,一时堵得范氏久久说不出话来。   范氏见了说得激动,仿佛动了肝火,只立马上前替他抚着心口,嘴上却是又气又好笑道:“你说归说,怎么又动起气来了,你一贯沉稳,怎么但凡牵扯到媚儿,便如此沉不住气呢!这个样子,还怎么出去谈生意。”   范氏不忍心说难听的话,只忍不住不软不硬地叨唠了几句。   元朗冷哼了一声,道:“是啊,我哪像瑶瑶她爹那样,四平八稳地,女儿都被人推了,还巴巴讨好着人家,要说这人是达官显贵或是一代英豪,也堪堪说得过去,不过就一打铁的,不是一坨牛粪是什么,也不怕白白糟蹋了自家闺女!”   元朗满嘴皆是阴阳怪气地味道。   沈老二听了,略微挑眉。   他晓得舅兄怪他自作主张,将瑶瑶私自许给了小薛,这才导致后头一连番的事。   沈老二晓得兄长地脾性,并未曾往心里去,沉吟一阵后,只看着小元氏道:“瑶瑶```无事罢!”   小元氏忙摇头道:“已经睡下了。”说着,眼睛却泛红了,见沈老二气色不好,脸上的伤口瞧着比昨晚还明显了,忙道:“你甭操心媚儿,自有我照料着,你且去歇着罢。”   沈老二只说不累。   小元氏便倒了杯茶亲自喂他吃了几口,随即贴身坐在了沈老二身侧,满面愁容道:“女儿的性子,我一贯是了解几分的,可今儿个,还是头一回见她如此模样,我```我着实有些瞧不懂了,按理说,依照她以往的性子,她可是将脸面瞧得比天还大,若是```若是晓得那位```那位薛师傅````噢,那位小薛不愿娶她,要悔婚,还不得将整个家给掀了,还不得将那小薛劈头盖脸的辱骂一番,可如今```如今她一声不吭的,就跟不曾发生过似的,你们说,你们说这究竟是何意?”   小元氏这话一落,只见屋子里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四双八只眼全部齐齐看向她。   屋子里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了好半晌,只见磊哥儿冷不丁吭声道:“阿姐早已经不任性了,阿姐早就脾气变好了,娘亲可不许再说阿姐不懂事的坏话。”   说着,冷不丁起了身,瞅着众人一眼,闷不吭声搬了个小板凳,一屁股坐在了沈媚儿卧房门口,一脸肃穆的守着。   磊哥儿这话一落后,屋子里众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随即久久噤声,无人开口。   却说,屋子里,炕上。   沈媚儿闭着眼,默默淌着泪,虽瞅着悄无声息,实则,身下的褥子已经被她撕扯抠出了几个大洞。   耽搁了一日,次日,沈元两家复又搬到了镇上,为沈老二正骨养病。 第76章 手帕交。   在这个年代, 男人是一家的顶梁柱,兴许是整个家里唯一的劳动力,若是这名顶梁柱塌了坏了, 整个家许是跟着彻底倒塌了,因此,沈老二的腿至关重要,若是断了瘸了, 后果恐将会难以想象。   元家的生意才刚刚大起, 正是要用人的时候, 元朗原打算将整个老家核心的果园及镇上县城里的所有铺子全部交给沈老二, 他自个带着儿子去开辟疆土, 沈老二若是出了事的话,势必会扰乱整个计较。   若是沈家无元朗帮衬, 沈老二若是出了事, 整个家在这动乱纷争的年代, 将会处于倾覆状态,好在, 有元家在,便是当真沈老二腿上出了什么问题,对沈家这个小家的影响都不算太大, 不过,沈老二是个闲不下来的人,若是失去了一条腿,未来的日子总归是难熬的, 毕竟,他还正值壮年。   因此,元沈两家都格外重视。   元朗甚至亲自去了元陵城, 付了高价钱,将元陵城里头的有名的骨科大夫给请了来。   那大夫听说是骨科世家出身,祖上有入过太医院的,精通筋骨血脉。   大夫直接住在了元家,日日施针治疗,半月后,这才托着行囊离去。   大夫说筋骨可愈合,不过,要修养三月至半年。   为此,整个元家齐齐松了一口气。   小元氏日日以牛骨作为羹汤喂养之,镇日衣不解带地侍奉左右,沈媚儿亦是难得乖顺,不作不闹地,有时亲自为沈老二喂药,有时也曾入厨房,帮小元氏打打下手。   沈老二是个闲不住地性子,他瞧着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实则是半个练家子,他工作勤劳,日日早出晚归,唯一的喜好便是吃酒,及上山打猎。   不过,吃酒只是小酌,从不吃醉,打猎则是打小本能地生存习惯及爱好。   小时候家中人口多,沈家两口子又是个懒散厉害的,作为中间这个不讨人喜欢的老二,沈老二是干活多,受埋怨亦是最多,他食量大,时常吃不饱,七八岁饿了便去后山的边缘打蛇打鸟吃,待十二三岁了便开始跟了村子里的长辈们进了后山,这一进,便是二十多年,从未曾落下。   如今,冷不丁闲下来了,日日躺在床上,啥事也不能干,一日两日,还能忍得,三日五日的,便闷声生起了闷气,这日子一长,虽不声不响的,却是这也不吃,那也不喝,愁得小元氏急死个人。   好在,有沈媚儿在。   沈媚儿亲自端起碗喂之,沈老二虽依然不想吃,可女儿勺子都喂到他的嘴边了,他不得不张开了嘴。   小元氏见到这一幕,顿时犹如见到了希望的大门,果然,一个萝卜一个吭,这沈老二将小元氏吃的死死的,得亏有女儿帮着收拾。   时间一长,喂饭这门手艺,自然落到了沈媚儿手上。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   这半个月以来,沈媚儿从未曾踏出过元家一日,来元家几日,便在元家乖乖顺顺的待了几日,就连磊哥儿住了几日后,都忍不住待不住,没几日,便跑到了教书先生那里旁听了,沈媚儿依然没有要出门的意思。   豆芽觉得十分纳罕。   只觉得就跟天上掉馅饼了,噢,不,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表小姐此番回来,怎么眼瞅着,比上回来,还要懂事几分了。   日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说,还亲自跟着大姑一道入了厨房,俨然成了位贤淑文静的正经贤惠小姐了,比之对门的银姑娘、惠姑娘亦是不差的。   豆芽觉得心下诧异,想着等不了几日,表小姐定然会憋不住,定会嚷嚷要去买首饰,要去做衣裳,要去买胭脂水粉,买蜜浆榛子鸡吃。   不想,大半个月过去了,表小姐依然没有开口。   这下,豆芽是彻底信了,信了表小姐长大了懂事了这个事实。   沈媚儿不出门,还有不想惹是生非的缘故。   毕竟,那姓凤的,可记恨着元沈两家了。   虽是推了那门亲事,可那仇,怕是结下了。   若是出门,指不定碰上了,又该牵扯不清了。   却说,这日,沈媚儿同往常一样起来洗漱打扮好,刚用过早膳不久,豆芽便一脸兴奋的来报道:“表小姐,表小姐,银姑娘同惠姑娘来了,太太,太太,银姑娘同惠姑娘来寻表小姐玩了。”   豆芽嗓门大,她这大嗓门一吼起,整个元家的人都听到了。   要知道,沈媚儿从前,可是有些喜欢巴结这二位的,只这二位瞧不上村里来的沈媚儿,觉得她除了美貌,一无是处,大字不识几个不说,人还心高气傲,一开口,恨不得将人给怼死了。   这二位时常时常直躲着她走。   这会儿竟亲自上门了,怎叫人不意外,不惊喜。   要知道,豆芽这大半个可是憋坏了。   太太吩咐她守着表小姐,表小姐几日不曾出门,她便多长时间不曾出过门了,虽挨骂比以往挨得少了,可也白白少了许多乐趣,豆芽一时不知道该盼着哪个表小姐了。   却说沈媚儿这会刚用过饭,她昨儿个跟娘亲学了按摩肌肉的法子,虽费心费力,却依然学的歪歪扭扭,这会儿,闲来无事,正打算在沈老二受伤的腿上试验一番,人还不曾踏入爹爹屋子,便听到了豆芽的大嗓门?   银姐儿跟惠姐儿怎么来了?   这二位```还真是稀客啊!   要知道,这二位可是轻易不曾出门的,是正经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当作未来官家太太和未来商贾大族的少奶奶来养的。   整个洛水镇的人都晓得薛家那银姐儿,及秦家那惠姐儿可是整个洛水镇一等一的贤惠大小姐,在镇上好评不断,听说,待日后到了年纪,可是要嫁入元陵城的,等闲洛水镇这种小地方,可是收养不住这二位,这二位命数好着呢,各个算命先生都赞命好,是旺夫命。   若非元家挨着两家住了十多年,几家长辈们走得近,不然,这二位可不会将沈媚儿瞧在眼里。   前世,沈媚儿风评过差,有一半是自身原因,另外一半便是由这二位衬托的。   前世,那陈翠翠嫁给了季白,搬到镇上后,便跟这二位走近了,至此,一字不识的陈翠翠在洛水镇,也讨得了个好名声。   沈媚儿从前肚子里没有半分墨水,虽生得比她们好,可终归有些心虚的,见这二位出口成章,骂人讽刺的话,她甚至都有些听不懂,她便仗着自己的嗓门大,故意在这两位跟前吆五喝六,以此来凸显自己的本事,掩饰自己的心虚,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这些真正的大家闺秀面前,自己是矮了几大截的。   对她们,她是既膨胀,又心虚,既羡慕,又自卑。   明明凑上去不舒服,还硬生生往跟前凑,最终,每每闹得一个不欢而散的下场。   横竖,每一次去,媚儿都心神紧绷,不大舒坦的。   故而此番,她下意思的不想去,不想见。   只是,人都来了。   没一会儿,豆芽也跟着跑来了,请她过去。   沈媚儿只得耸了耸肩,出去迎客。   人还没到厅堂,便听到舅母的欢喜之声传了来,道:“瞧瞧,银姐儿这双手巧的,这点心都被雕刻成一朵花来了,怎么就做的这么好看呢,比点心铺子的师傅做的还精致好看哩。”   范氏话音一落,只见小元氏附和着笑道:“惠姐儿这绣工亦是出彩得紧,瞧瞧,这玉兰绣的栩栩如生,你比娘当年的手艺还要出挑。”   两人一左一右的夸赞着。   听得沈媚儿心里略微有些吃味了。   吃味之余,沈媚儿心里恍惚不已。   前世便是如此,每每听到舅妈同娘亲将这二位夸成了朵花似的,只恨不得夸上天了,沈媚儿听了,便忍不住尖酸吃醋,出言讽刺,阴阳怪气。   现在依然有些吃醋,不过,却不得不承认,舅妈同娘亲说得,全部都是事实。   “银姐姐,惠妹妹又做了什么好东西,让我也好生瞧瞧。”   沈媚儿立在门外,调整了下情绪后,方缓缓踏进了厅子。   沈媚儿一入厅堂,只见厅堂的交椅上,一左一右,分别坐着个妙龄少女。   二人同沈媚儿年纪相仿,左侧的身着一袭藕粉色裙裳,手中捏着块同色帕子,她面色如玉,瓜子脸,生了一双杏仁眼,两眼亮晶晶的,炯炯有神,嘴小似殷桃,微微笑着,露出两颗渐渐的虎牙,瞧着乖顺又甜美,此人是比媚儿小几月的惠姐儿。   惠姐儿对面坐着一位淡紫色裙裳女子,银盘脸,柳叶眉,眉眼如画,面色如雪,她脸上含着淡淡的笑意,一举一动,颇为端庄娴淑,此人则是薛家的银姐儿。   二人妆扮都偏素雅,一人头戴点点珍珠,一人头戴玉簪,一人俏皮,一人庄重,与长辈们说话时,双膝并拢,整个身子都倾向长辈方向,极为庄重,见媚儿到来,则微微偏头看了过来,动作幅度极小,似柳似枝。   见到沈媚儿到来,二人脸上的笑意纷纷淡了几分,不过,片刻后,又重新染上了,盯着媚儿的脸看了一阵后——   “媚儿妹妹,你来了。” 第77章 交手帕。   却说银姐儿同惠姐儿见到沈媚儿, 纷纷起了身,朝着沈媚儿福了福身子,礼数教养从不缺席。   沈媚儿可做不来这些, 让她捏着个帕子,曲腿福下身子,简直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这礼数,搁在村子里, 叫装模做样。   若是以往, 遇到这样的局面, 定然是眼神都不会往这二位身上瞥一眼, 直接绕过她们, 二话不说,拿起舅妈手中的东西, 直接劈头盖脸的一通批评讽刺, 鸡蛋里挑着骨头罢了。   这会儿, 倒是认真看了二人一眼,唤了声:“银姐姐, 惠儿妹妹。“   话音一落,沈媚儿直接越过了二人,走到了范氏跟前, 只见范氏案桌旁放着个小食盒,食盒精致无比,里头的点心比食盒更加精致。   桂花糕,枣泥糕, 云丝卷,溏心球,一个个点心有棱有角, 捏得精致可爱极了。   沈媚儿有些贪嘴,见到这一盒子点心,便忍不住有些食欲大动。   银姐儿的手艺,不愧为一绝。   便是前世,媚儿对其百般阴阳怪气,待人一走,她做的那些个点心,依然会全部下她的肚。   肚子是诚实的。   这会儿,沈媚儿倒也不拘着自己,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捏了块桂花糕塞进了嘴里尝了尝,片刻后,沈媚儿瞥了银姐儿一眼,道:“味道还凑合,堪堪能够下咽。”   沈媚儿这话一落,范氏立马瞪了她一眼,继而笑着冲银姐儿道:“媚儿这小性子又犯了,她的意思是十分好吃,每回银儿做的点心,全被她一个人吃了。”   银姐儿听了范氏的话后,笑了笑,看了看范氏,又看了看沈媚儿,对沈媚儿今儿个的评价仿佛有些意外,要知道,若是往日,可得不到今儿个这般“好评”,沉吟一阵,银姐儿只朝着沈媚儿淡淡笑着道:“听媚儿妹妹这样说来,看来,银儿手艺确实进步了。”   沈媚儿冷哼一声,只抓了块云丝卷递给了豆芽,道:“豆芽也尝尝。”   豆芽闻言,顿时感动得快要哭了。   沈媚儿笑话了她一眼,说着,又给范氏一个溏心球,给小元氏一个桂花糕,自己又拿了云丝卷走到了小元氏跟前,盯着小元氏盒子里的帕子瞧了一眼,正欲拿手去碰,伸到一半,见自个两只手都拿着点心,便很快将一只手里的一口塞进了嘴里。   腾出来的手将腰间的帕子抽出来,让小元氏替她将手擦拭干净了,便将盒子里的新帕子拿了出来,回来瞅了瞅,道:“正好我的帕子脏了,就勉为其难的用这条罢。”   说着,将这条新帕子塞进了自己的腰间,又转身,从剩余的食盒里挑了块自己最不喜欢点心递到了惠姐儿跟前,道:“喏,吃罢!”   沈媚儿这一递,倒叫惠姐儿愣了一愣。   要知道,惠姐儿不比银姐儿沉稳,她往日里跟沈媚儿斗法斗得不少,两人见了,全没个好脸色,今日里沈媚儿是抽风了还是怎么了,竟然变得和气了起来。   惠姐儿看着捏在沈媚儿的手中的点心,只有些嫌弃,觉得她动作粗鲁至极,不过见她方才收了她亲手做的帕子,又难得“客气”,只得强忍着不适,将点心接了过来,不冷不淡的道了句:“谢过媚儿姐姐。”   “客气!”   沈媚儿闻言,一屁股坐在了她身旁的交椅上,也不多话,只一门心思吃起了她手中的点心来。   惠姐儿用余光偷偷瞄了沈媚儿一眼,见她坐没坐相,吃没吃相,顿时嘴里微微咳了一声,随即挺起了身子,翘着小拇指一手缓缓将点心送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小口,一手微微张开,接在了下巴处,接掉下的细渣。   每一个动作,都是教养。   沈媚儿见了,不由瘪了瘪嘴,懒得搭理她,直接将整块点心一口塞进了嘴里,完事后,拍了拍手,又拿来茶碗,咕噜咕噜灌了半碗茶。   她的动作虽略有些跨张,却并不见粗鲁,且人生的好,怎么着都觉得好看,就连吃起东西,都觉得格外憨趣。   惠姐儿鄙视对方的同时,只依稀觉得自己的手中的点心好似不如沈媚儿的好吃。   吃着吃着,只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了起来。   银姐儿待二人吃完点心后,只笑着冲二人道:“既然媚儿妹妹同惠儿妹妹喜欢这点心,明儿个我再做些送来便是。”   说着,银姐儿看了沈媚儿一眼,笑着冲范氏道:“伯母,其实,银儿今日过来,是特意代元陵城外那些孤苦无依的百姓们走一遭的,来替他们谢过媚儿妹妹的。”   说着,银姐儿笑了笑,道:“上回,我同惠儿妹妹路过城外,见城外有许多难民食不果腹,在城外扎堆,便商议一番,同镇上诸多姐妹们一道凑集了些银两及凑集了一些旧衣裳打算给那些难民们送去,那回,媚儿妹妹也慷慨解囊,捐赠了银两及衣裳,前些日子,元陵城的主事大人将难民们的事情解决了,得知咱们洛水镇的百姓们出钱又出物资做着善事,便特意将咱们洛水镇赞扬了一番,县太爷特意嘱咐银儿,让银儿务必将这些感激的话给所有姐妹们一一带到,这才有了银儿今儿个这一行。”   银姐儿一脸感慨又欣慰的说着。   这也是她今日难得对沈媚儿和气及宽慰的最大原因。   话音一落,银姐儿想了想,又冲沈媚儿道:“对了,媚儿妹妹,明日,我娘亲要带我一道去庙里祈福,我邀了惠儿妹妹一道,媚儿妹妹你去是不去。”   说着,银姐儿又道:“一是为难民祈福,二则是为天下苍生祈福,如今,北方战事渐停,唯愿天下苍生永享太平。”   银姐儿这副为天下大义的正统之姿一时将大家震慑到了。   屋子里久久没有人说话。   良久,沈媚儿忍不住低低咳了一声,正欲回绝,不想,范氏听了立马道:“去,去,这些日子正好闲来无事,又加之前些日子家里出了些大大小小的事情,我正琢磨着要去庙里拜拜,既然银儿惠儿你们家去的话,那正好了,咱们也一道去!”   范氏一口拍案定论。   沈媚儿看了范氏一眼,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只得咽了下去。   “那好,那便这么说定了,明日出发的时候,我再来通知伯母和媚儿妹妹,伯母,我还得去其他姐妹家通报一声,就不久坐了,媚儿妹妹,咱们明儿个再聚。”   银姐儿说了正事后,便同惠姐儿二人辞行了。   走之前,还拉了拉沈媚儿的手,倒叫沈媚儿大感意外。   于是,沈媚儿在范氏的提议下,将二位姑奶奶亲自送到了门口。   “银儿姐姐,为何邀请那沈媚儿一道去祈福,那沈媚儿一贯矫揉造作,有她在,一路上还不得翻了天了,祈福本就是庄重之事,她可是连最基本的虔诚敬畏之心都没有了,哼!”   离开元家后,惠姐儿忍不住对方才银姐儿的提议起了异议。   银姐儿想了想,道:“媚儿妹妹的爹受伤了,听说伤得不轻,方才我瞅见她整个人都有些蔫蔫的,瞧着不似以往那边盛气凌人,依稀觉得只有些可怜,便忍不住出言相邀了。”   想了想,银姐儿又道:“前些日子,隐隐约约听到了媚儿妹妹好像在说亲,亲事似乎不大顺利,被拒的好像是镇上那混混凤春升,那姓凤的,不是个好东西,不过听说后头有靠山,他们沈家那般人家,竟不惜为了媚儿妹妹得罪那凤家,我觉得沈家还是有几分骨气的。”   说着,银姐儿看了惠姐儿一眼,沉吟片刻,又忍不住道了一句:“而且,你没发现么,其实媚儿妹妹就是心思单纯了些,有些心直口快,其实并没有那样坏,相反,今儿个瞧着,还隐隐有几分可爱了。”   银姐儿同惠姐儿边说着边远去了。   沈媚儿送人回来,正好听到厅堂里的二人正在说话,只听到小元氏缓缓叹了口气道:“自打这回搬到镇上后,媚儿瞧着乖巧文静了许多,不吵不闹的,好像那日那事```那日那事就跟没有发生过似的,她爹爹嘴上不说,实则夜里时常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嘴上没说,不过我是晓得的,定是情愿她像从前那样大吵大闹,也好过这会儿这般乖顺听话,就跟暴雨前夕的风平浪静似的,直叫人心神不宁。”   说着,小元氏的声音不由又添了几分哽咽道:“媚儿```媚儿当真无碍罢!”   范氏忙不迭劝阻道:“媚儿长大了,放心罢,定然无事的,这不,明儿个正好咱们一道去庙里拜拜,也顺道陪媚儿散散心,多出去走走,日子一久,定然会重新活泼起来的,媚儿本就不是那般静得下来的性子,定然会好的。”   这姑嫂二人相互劝解安慰着。   沈媚儿在外头听了,顿时双眼一红。   哪怕重活一世,她依然令父母操心了。   她不由仰起脸,将眼中的红色逼退,良久,只大步踏进了厅堂,冲着首位的范氏及小元氏道:“娘,舅妈,明儿个要去庙里,好久不曾出门了,我想去街上置办些东西,明儿个在路上吃,在路上玩。”   范氏同小元氏听了沈媚儿这话后,双双对视一眼,下一瞬,只齐齐欢呼道:“成,成,也好,是该准备准备,是该准备,是现下便去么,要娘亲陪着一道么,还是```还是让豆芽陪着一道!”   小元氏是喜不自胜。 第78章 老婆婆。   沈媚儿让豆芽作陪, 豆芽一个抵五。   不过,范氏还有些不大放心,派了石头及另外一名小厮暗中远远跟着。   在宅子里埋了大半个月, 还是头一回出门。   这日,沈媚儿倒是穿得素雅,买了柄团扇,走到哪儿, 都用扇子半遮脸面, 不像往日里那般招摇过市。   其实, 好像也没什么想买的, 不过是不想让家里人忧心罢了。   也是奇怪, 以前最是喜欢逛街,喜欢买许多许多首饰, 买许多许多衣裳和胭脂, 买许多许多好吃的, 什么都想买,娘亲给她的钱回回都不够花, 今儿个就买了把扇子,看什么都意兴阑珊。   豆芽见沈媚儿兴致不佳,不由出着主意道:“表小姐, 前头到了蜜浆铺子呢,不若去打些蜜浆,您不是最爱吃蜜浆了么?”   沈媚儿蔫蔫道:“家里还有许多了,吃不完。”   豆芽又道:“那吃榛子鸡不, 不知道会不会买完了,寻常这个时候怕是早就卖完了,要不, 咱们过去瞅瞅!”   榛子鸡的铺子就在前头不远处的小巷子里,一个方寸大小的格子铺。   沈媚儿朝着那个方位瞅了眼,心中觉得油腻,正欲拒绝,不过,想着那榛子鸡亦是磊哥儿的爱吃之物,踟蹰片刻,便漫不经心的冲豆芽点了点头。   豆芽见了,顿时兴高采烈的跑了过去,不肖片刻,立马高兴得直大喊道:“还有一只,还有最后一只,表小姐,咱们可真是太幸运了。”   一嗓子吼完后,立马冲着老板道:“店家,最后这只咱们要了,将它包起来。”   不想,老板竟然有些为难道:“姑娘,不好意思,最后这只榛子鸡被人的定下了。”   豆芽听了顿时急了,道:“啊,怎么这样啊,那```那他什么时候来拿啊,还会不会来啊,他说话算不算数啊,万一不来了咋办,你```你干脆卖给我们罢,我们家表小姐可是你们家的老主顾了,每月都要买的。”   沈媚儿盯着最后一只榛子鸡,口水差点儿都要流出来了。   老板却苦着脸道:“实在是不好意思,那人钱都付了,他就在前头办事,一会儿就来了。”   豆芽只得哭丧着脸,一脸蔫蔫回到了沈媚儿跟前。   沈媚儿见豆芽一脸失望,便道:“前头还有家叫花鸡,不若买那个罢。”   叫花鸡虽香,可外头裹着层泥巴,媚儿略显嫌弃,相比之下,榛子鸡的高价格更能够满足她的虚荣心。   豆芽听到沈媚儿这话后顿时高兴得直接跳了起来,道:“好,叫花鸡也好吃得紧,表小姐,咱们就吃叫花鸡。”   两人便大步朝着叫花鸡摊位走去,不想,刚一走近,正好撞见摊位老板将一衣衫褴褛的老婆婆往外赶,老板一脸穷凶极恶,横肉乱飞的一把将老婆子推翻在地道:“好你个叫花婆子,又跑到老子铺子前来捣乱,老子这铺子是卖叫花鸡的,不是叫花子吃的鸡,你往这跟前一凑,哪个还会再来买,不是将我这里的客人往外赶么,老子告诉你,这一回,老子不过警告你一回,日后再来,看老子不打死你!”   老板四十多岁一男的,凶恶起来,两只眼睛差点儿要从眼眶里给鼓出来了,跟只大癞□□似的。   老婆婆往地上一摔,手里的拐杖和一个铁盆全摔地上了。   路过人全都绕着道走,没有一个人帮衬,更甚至,还有一个将老婆婆要饭的铁盆一脚给踢远了。   铁盆轱辘轱辘滚了一大圈,滚到了沈媚儿的脚边。   沈媚儿盯着脚边的铁盆看了一眼。   思绪有半刻恍惚。   她当初也是在街上装过叫花子,讨要过一两日的饭的,亦是被个老婆婆给了半个馒头,才撑下来的。   这样想着,沈媚儿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将那脏兮兮地,从来没有洗过地铁盆捡了起来。   一股馊味瞬间扑面而来。   差点儿便要吐了。   豆芽见沈媚儿如此,顿时瞪大了双眼,下一瞬,她呆了呆后,立马眼明手快地跑过去,一溜烟将倒在地上的老婆婆给扶了起来,忙问道:“婆婆,婆婆,您没事罢?”   话音一落,豆芽忍不住单手叉腰,冲着叫花鸡摊位怒目而视道:“老板,你给我滚出来,有像你这么做生意地么,将人往外推,连这么个老婆婆都往外推,若是伤了残了怎么办?叫花子就不能买叫花鸡么,叫花子就不能吃叫花鸡么,叫花鸡本来就是叫花子发明的,你这叫欺师忘祖,背信弃义,恩将仇报,你```你这般烂心烂肺,你这满铺子的叫花鸡全都卖不出去的,祝你早日倒闭!”   豆芽这爆脾气一上来,顿时火烧了半条街。   老板被豆芽这番话骂的脸上横肉直甩,他挥起拳头便要冲过来,不过见豆芽虽是个小丫头片子,却一身结实威武,又见身后沈媚儿衣着不凡,顿时咬牙朝着二人骂了句“晦气”后,黑着连进了摊位。   “婆婆,给。”   沈媚儿缓缓走过去,将手中的铁盆递还给了老婆婆。   老婆婆怕是有六十多了,浑身佝偻精瘦,瞎了半只眼,一脸白发稀疏,瞧着可怜极了。   接过铁盆时,老婆婆眯着眼瞅了沈媚儿一眼,不想,这一瞅,只见老婆婆脸色大变,只一把激动的紧紧拉着沈媚儿的手道:“牙牙,牙牙,娘的月牙儿,娘可总算是寻找你了,牙牙,牙牙,娘总算是寻到你了。”   老婆子边说着,一把将沈媚儿搂在了怀里。   这一举动,吓得沈媚儿花容失色。   就连豆芽见了都吓了一大跳。   豆芽见老婆婆浑身脏乱,全部蹭在了沈媚儿身上,要知道,这位表小姐最是爱洁不已,且她素来厌恶陌生人的触碰,何况,还是为又脏又乱的叫花婆子。   豆芽立马拉着婆婆,想分开她两。   不过,老婆婆显然激动过了头,只老泪纵横地拽着沈媚儿,哭得不能自已。   沈媚儿浑身万般不适,心里是有嫌弃地,甚至将脸别向了反方向,可见老人家哭得太过可怜,沉吟良久,只咬着牙道:“那什么,我```我是牙牙,你```你先松开我好不好,你这样弄疼我了,你```你放心,我```我不会走的,让我好好瞅瞅你好不好?”   沈媚儿的话就如同圣旨般。   一听到沈媚儿说弄疼她了,老婆婆立马松开了她。   却又生怕她走似的,只小心翼翼地拽着她的袖子。   沈媚儿叹了口气后,这才仔仔细细地将人看了又看。   这老婆婆的两只眼睛怕是都有问题,一只眼直接全是浑浊地眼白,另外一只眼磕磕碰碰地,怕是不过只能瞧到一丝亮光,定是认错人了。   “婆婆,您住在哪里啊,我将你送回去好不好,噢,不对,婆婆,咱们回家好不好,牙牙同你一道回家好不好?”   沈媚儿不忍心将老人家推开。   虽是个叫花子,却也是条人命。   她知道,叫花子也是有固定的窝的。   她只得连哄带骗的,套取老婆婆的信息。   果然,老婆婆一听,只一把拉着沈媚儿的手,道:“好,咱们回家,牙牙跟娘回家,牙牙就待着娘跟前,咱们再也不分开了。”   老婆婆一边激动,一边高兴的拉着沈媚儿朝着西街走了去。   中间,沈媚儿吩咐豆芽买了些吃的,一并带了过去。   只是,踏入西街不久,沈媚儿的神色微微恍惚了一阵,良久,她只强自镇定着,装作若无其事跟了去。   她才是受害的一方。   有甚可心虚的!   便是碰着了,又如何?   打从那日起,她便决定了,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她沈媚儿从不上赶着舔,弄。   却也从不会畏畏缩缩,不敢视人。   何况,老婆婆去的地,不一定那么凑巧呢?   前脚,沈媚儿心里的话才冒起,后脚,老婆婆便拉着她来到了西街西尾。   街道的尽头拐角处,便是那间打铁铺子。   早该想到的,此处最为杂乱,亦是最为贫穷,时常有些偷鸡摸狗,或是叫花难民流蹿,并不足为奇。   沈媚儿只绷着脸,将背脊停得直直地,直到路过那打铁铺子门口时,才略微赏了一眼,发现铺子落了锁。   沈媚儿见了顿时抿起了嘴。   “婆婆,还有多远啊?”   路过那菜市场时,见前头越来越偏,沈媚儿便有些忌讳,正踟蹰间,忽见菜市场的王婆子远远的看到她们一行走来,只将手中正在择的菜往篮子里一搁,拍了拍手,便迎了上来,却是四下打量了沈媚儿几遭,瞧了又瞧,瞅了又瞅,嘴上却是问着叫花婆子,道:“兰婆婆,这是谁啊?”   说着,四下瞅着沈媚儿一行,有些警惕。   这位叫兰婆婆的叫花婆子闻言,只一脸眉飞色舞的冲王婆子介绍沈媚儿道:“是牙牙,是牙牙回来了,我的牙牙回来了,我找到牙牙了。”   王婆子听了一脸纳罕。   沈媚儿忙不迭冲其使了个眼色,只压低了声音道:“这婆子认错人了,我将她送了回来。”又道:“婶子若是认识的话,我便将她交给婶子您了。”   王婆子一听沈媚儿的来意,瞬间心里一松,良久,只一脸同情的看着兰婆婆,冲沈媚儿道:“哎,这婆子,是个可怜人。”   豆芽忙一脸好奇的询问,如何个可怜法。   只见王婆子叹了口气道:“这婆子是镇子下头的凤霞村人,早年老头子病重,家里头的女儿月牙儿便经人介绍去了元陵城某个官家府里做丫头赚钱替父治病,不想,父亲的病未见治好,半年后,那月芽儿也不见了踪影,那府里的人道月牙儿早已离开了府中回了老家,可老家哪里有半个人影,这不,老伴儿老伴儿走了,女儿女儿没了踪迹,没多久,这老婆子就疯了,她啊,这里有问题。”   老婆子说得唾沫横飞。   末了,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豆芽听了,眼中瞬间蓄满了泪花。   王婆子道:“最最可惜的是啊,那月牙儿生得俊着呢,据说是那凤霞村的一枝花儿,真真是可惜了,多好的姑娘。”   说着,王婆子瞅了瞅沈媚儿,琢磨一阵道:“虽说比不过小姐您,但便是比小姐您呐,亦是差不了多少呢?”   说着,王婆子仔细将沈媚儿瞅了又瞅,不由一脸狐疑道:“咦,小姐您怎么眼瞅着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瞅见过似的?”   王婆子说着,又眯着眼,还想将沈媚儿细细瞅上一阵。   不想,沈媚儿听了她这话后,却是神色大变,道:“婶子可知,那````那月牙儿当年在哪个官家府中当丫头?”   问这话时,沈媚儿的声音止不住有些颤抖。 第79章 三人行。   “那我就不晓得了, 只晓得是在元陵里头,是在一个高门大户的宅子里。”   王婆子缓缓说着,片刻后, 又细细将沈媚儿打量着,嘴里继续小声琢磨着:“这位小姐,瞧着真真像是在哪里瞅见过似的。”   只是,无论怎么瞧, 都有些记不起来了。   他们这西街, 可是鲜少出现过什么体面人。   却说沈媚儿紧紧捏着手中的帕子, 久久缓不过神来。   豆芽瞧她脸色不对, 忙不迭过来查探。   沈媚儿缓缓闭上了眼, 过了好一阵,只揉了揉太阳穴, 略有些无精打采的冲豆芽道:“咱们速速将这兰婆婆送回罢, 我累了, 想回了。”   沈媚儿在王婆子的带领下,将兰婆婆送了回去。   回时, 她一路心不在焉的,面色紧绷。   也没怎么留意路。   直到走着走着,一旁的豆芽忽而开始扒拉她的手, 沈媚儿蹙眉看了她一眼,便见豆芽忽而神色怪异的朝着前方努了怒嘴,冲沈媚儿道:“表小姐,是```是是是——”   豆芽并不清楚, 早些日子在沈家村的那些过往。   她只知道,那打铁的薛师傅是表小姐的救命恩人,可自打此番老爷一行从沈家村回来后, 老爷便每日阴阳怪气的将表小姐的救命恩人骂上好几遭。   豆芽爱八卦,私底下缠着石头问了几遭,得到的回复每每皆是:莫要问了,日后在元家,尤其是在老爷和表小姐跟前,莫要再提及那个人。   故而,此番,她结结巴巴地,憋得整张胖脸都胀红了。   沈媚儿思绪有些混乱,反应也有些迟钝,经过对方指示后,目光一抬,便看到了不远处的那道高大的身影。   沈媚儿脚步缓缓停了下来。   只见前方的拐角处,便是西街的打铁铺子,沈媚儿抬眼间,正好听到一声温婉的“薛大哥”的唤声煞时响了起来,不多时,又见从豆腐摊里走出来一身着棉麻衣裙的年轻姑娘。   姑娘虽穿着朴素,却难掩清秀温婉的气质。   此刻,手中正端着一个碗,大步走到了那间不起眼的打铁铺子跟前。   打铁铺子前头的桌子旁,一道高大的身影嗖地一停,随即只缓缓转过身来。   赫然正是多日未见的那道威厉身影。   薛平山仿佛刚从外头回来,正要往铺子里走,快要进屋时,被人唤住了,他一转身,便见对面的杨姑娘走到了跟前,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略有些不大自在的将手中的东西递到了他的跟前,道:“薛大哥,我今日有些事,得提前收摊,还剩下最后几块豆腐没有卖出去,便做成了豆花,今儿个天气有些热,你```你吃碗豆花解解渴罢!”   薛平山看着送到了他跟前的豆花,犹豫了片刻,接了过来,冲杨彩玉道了声:“谢谢。”   说着,端起了豆花便要朝里走。   “哎。”   杨彩玉忽而轻轻唤了一声。   薛平山偏头看了她一眼。   杨彩玉有些不好意思道:“薛大哥能不能现在喝了,我```我正好可以顺道将碗洗了。”   薛平山踟蹰片刻,便缓缓点了点头,随即,举起整碗豆花,咕噜咕噜两口,便将整碗豆花一口气灌进来肚子里。   男人素来粗狂,也豪爽。   杨彩玉看得有些不大好意,中途目光躲闪,很快,却又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   “谢谢。”   薛平山将碗递给了杨彩玉。   淡淡道。   他虽寡言少语,但是搬到这打铁铺子大半年了,对周遭街坊里的老弱妇孺偶有帮衬。   邻居前来借颗钉子,借器具什么的,是常有的事。   而街坊邻居,见他独人一人,无人照顾,偶尔送些瓜果蔬菜,薛平山也从善如流的收下了,下一回,再帮回去便是。   这样的小镇生活,似乎也日渐习惯了。   对面的豆腐摊,一小姑娘支摊,摊位上还有一名老父亲需要照看,薛平山偶尔帮衬一把,故而这碗豆花,接受得不算新奇。   不过,吃完后,犹豫了片刻,薛平山看了眼手中的油纸包一眼,踟蹰了片刻,忽将手中的油纸包往杨彩玉跟前一递,淡淡道:“还是热乎的。”   杨彩玉看到递到她手中的油纸包似乎微微一愣。   似乎没有料到对方会有这般举动。   脸上的惊讶之色,毫不掩饰。   其实,她方才还没走到薛大哥跟前,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香浓味,这会儿,东西凑到她跟前,香味越发浓烈清晰了。   几乎不用怎么猜测,一闻便知里头是何物。   只是——   “不```不用了,薛大哥,这东西是你的午饭罢,我怎么好意思接收,不用了,我```我这会儿不饿,你留些吃吧,你干活累,要多吃些能够垫饱肚子的,我```我不爱这些油腻之物。”   杨彩玉十分贴心的说着。   心里是十分高兴的,不过,依然是矜持的。   顿了顿,只缓缓将那油纸包推向了薛平山。   薛平山不是个喜爱周旋之人,正微微蹙眉,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忽而闻到一道清脆的声音自远处响起,只一脸惊呼道:“表小姐,是```是榛子鸡,最后一只榛子鸡竟被那打铁的给买下了,哼!”   豆芽的话音才刚一落,薛平山的目光便嗖地一下直直朝着她们这个方位扫了过去——   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两道身影,薛平山似乎怔了一下。   他定定的看着站在那里的沈媚儿,目光有片刻的迟钝。   下一刻,待他反应后,只骤然将手中举起的油纸包飞快地收了回去,随即,又很快往后退了半步。   远离了对面的杨姑娘几分。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般举动。   完全是下意思的举动。   又或许,是源自于对方略微清冷的面容。   沈媚儿一贯是骄纵刁蛮的,亦是鲜活闹腾的,至少,在薛平山印象中,还是头一回见她如此冷淡。   距上回一别,已有大半个月了。   两人静静的对视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对面的杨彩玉下意识的顺着薛平山的目光,偏头看了去,便也瞅见了不远处那道迤逦窈窕的身影。   看到那道身影,那张脸后,杨彩玉似乎愣了一下。   一眼便认出来了,是之前,在薛大哥门前刁难人的富家小姐。 第80章 梦魇绕。   沈媚儿的目光落到了对方手中的那个油纸包上, 那是她的爱吃之物,她与他说过的,可是```可是, 他却将她爱吃的,送给别的姑娘。   难怪他不愿娶她。   难怪前世他们过的并不幸福。   难怪前世他待她百般木讷,她待他百般嫌弃,原来他不是不会, 不过是不想罢了。   罢了罢了。   这辈子, 她放过他了。   或许, 对他们两人都好。   这样想着, 沈媚儿双眼忽地微微一红, 却挺直了脊背,一步两步, 一路高傲的挺直了身姿, 从二人中间直接横穿而过, 而后,双眼未曾斜视一下, 直接走出了西街。   薛平山整个身影僵直在了原地。   他杵在原地,一直待那道身影消失在了视线里,都久久没有进屋。   是夜, 沈媚儿失眠到了大半夜,到后半夜才堪堪合上了眼,不想,她才刚刚闭上了眼, 却又陡然惊醒,做了个噩梦。   沈媚儿浑身冒出冷汗,全身都湿透了, 她一时吓得躲到了墙角,浑身瑟瑟发抖。   想要尖叫,然而喉咙就跟堵住了似的,如何都发不出一丝声响。   想要躲避,逃离,然而视线里一片黑暗,就如同那暗无天日的地狱似的。   最终,沈媚儿只紧紧抱着双臂,躲到了墙角,一直瑟瑟发抖,待浑身的冷汗收干了,这才在一片疲倦中,昏睡过去。   头一回,眼下一片乌青,还带着微肿。   沈媚儿怕小元氏担心,朝着眼下敷满了厚厚的一层粉,却依旧遮不住满脸的疲倦跟憔悴。   小元氏问起,也只说昨儿个逛得太累了,酸的腰疼腿疼,没有睡好之类的。   沈媚儿依稀觉得,自个快要长大了,快要懂事了,你看,她瞅见到打铁匠对其他姑娘好,她竟然都不上赶着闹腾了,她受了委屈,糟了罪,竟然也学会隐忍和隐瞒,变得不作不闹了。   这应当便是传说中的懂事,听话了罢。   她这辈子大改了,定然不会令爹娘伤心,也不会再辜负那个木讷的男人,应当也不会再重蹈前世的覆辙了罢。   这般百利无一害的事,只要她乖乖的,便能成,又何乐而不为呢?   一大早的,薛、秦、元三家的女眷便聚齐了,一道前往安福寺上香拜佛。   薛秦两家都备用了马车,元家便也不折腾了,在薛秦两家的邀请下,搭了薛秦两家的马车。   范氏同小元氏随着薛夫人秦夫人,四个大人坐一辆,沈媚儿随着银姐儿,惠姐儿同坐一辆。   薛秦两家派了马车,元家便派了七八名随从一路随行。   等闲镇上的人家出行不会有这般大的阵仗,他们这一行,快要赶上元陵城的大户人家了。   故而此番一行,格外受人关注。   薛秦元三家,都是镇上的大户,是住在东街的,元家还不算显赫的,纯商人出生,除了钱财,地位不算多高,至多这些年来,大把银钱往着镇上,往着县城里送,与镇长,县太爷这些一镇一县之主,还是能够说得上些话的。   不过,不比薛秦两家,这两家,在元陵城中,都有些虽远却够得着的些个靠山。   上了马车后,只见银姐儿同惠姐儿今日装扮格外素雅低调,一个一身淡黄,一个一身淡青,沈媚儿往日里走哪儿都一身艳红,今日难得将最淡雅的一条乳白色白裙子穿上了,倒叫银姐儿惠姐儿纷纷看了她好一阵,惊艳又意外。   沈媚儿相貌偏浓艳,小小年纪,眉眼便生了几分妩媚春色,加之她嗜好浓艳之姿,虽美,虽艳,可到底年纪小了些,身姿脸蛋实则还略微残留了几分稚嫩之姿,这会儿一身素白,不想,却给人眼前一亮,令人惊艳之色,只觉得又魅又纯,又浓又欲,美中带着稚嫩清丽之色,直叫银姐儿惠姐儿二人看呆了好一阵。   “银姐姐,惠儿妹妹。”   沈媚儿见二人盯着她不说话,还以为自个脸色差,她素来爱美,心里忍不住有些后悔,早知道便不该省事,应当穿戴得正式几分了,去寺庙又如何?庙里的菩萨晓得她没有坏心思便是了,何必以穿戴论虔诚。   这样想着,沈媚儿不由用匆匆冲二人打了个招呼,独自一人坐在了马车的边角位置,难得没有凑过去。   银姐儿惠姐儿对视一眼,片刻后,银姐儿招呼沈媚儿道:“那边在风口,一会儿上了山,风大,媚儿妹妹坐过来些,一会儿甭被吹着了。”   说着,又招呼沈媚儿吃零嘴。   沈媚儿不是忸怩之人,便也不客气的一屁股挪了过去,片刻后,让豆芽将昨儿个上街买的一些点心零嘴拿了过来,一道享用。   沈媚儿今儿个神色蔫蔫的,难得安安静静,还是银姐儿几次挑起了话题,不过沈媚儿无精打采,恹恹地回了几声后,便倚靠在马车里睡着了,马车一颠簸,她便缓缓一倒,倒在了银姐儿肩上。   银姐儿愣了一下,片刻后,只小心翼翼地将沈媚儿扶着,真在了自个腿上,又拿了个软垫来,垫在了沈媚儿脸下。   沈媚儿睡得迷迷糊糊间,搂着银姐儿调整了下睡姿,意识将要消失前,仿佛隐隐约约听到银姐儿笑着道:“像是小猫儿似的,难得这般乖巧。”   顿了顿,不久,又仿佛听到惠姐儿问道:“姐姐,听说```听说伯父正在相看你的亲事,相看的正是元陵城城北的凤家,可是```可是真有此事?是几年前致仕归乡的凤老太傅那个凤家么,那可是天子重臣,权爵之家,甭说元陵城,便是整个京城,整个大俞,都是排在一个巴掌内的大家,那凤家,可是元陵城的皇家啊,姐姐若是能嫁到凤家,甭说薛家,便是咱们整个洛水镇都能跟着沾光啊!”   惠姐儿的声音透着抑制不住的激动与兴奋。   银姐儿闻言,却微微蹙眉道:“哪个跟你说的,八字还没一撇了,万万莫要瞎说。”   顿了顿,银姐儿又有些惆怅道:“咱们不过一届平民百姓,哪里高攀得上那般簪缨世家,是我爹痴心妄想,一心想要攀上高枝,哪里成得了,惠儿日后莫要再说了,凤家那般高高在上,拒了我这寻常百姓,才是正常之事,倘若当真结了这天差地别的姻缘,那才叫人担忧了,你想想,凤家是何身份,说句不敬的话,便是娶天家皇家的公主,亦是配得上的,我薛家算什么,凭什么瞧得上我薛银儿,这天底下哪有这般掉馅饼的事儿,偏偏落我头上了,我才不信——”   银姐儿不紧不慢的说着。   不想,话还没说完,忽而觉得有丝不对劲,她忍不住低头一瞧,只见枕在她膝盖上的沈媚儿浑身发抖,头冒冷汗,只紧紧揣着她的衣裙,整个仿佛被梦魇缠住了似的,脸色白的吓人,嘴里更是一度胡乱念叨着什么。   “媚儿妹妹——”   银姐儿吓了一大跳,立马将人唤醒了。 第81章 寺庙行。   沈媚儿陡然惊醒, 发间都湿透了。   差点儿从银姐儿腿上摔了下去。   银姐儿忙扶着她,就连一旁的惠姐儿都忙不迭搭了把手——   “怎么了,是做噩梦了么?”   “你倒好, 在马车上都能睡得着,竟还做起了梦来。”   两人纷纷询问着,语气虽不同,不过, 都带着关切之意。   沈媚儿整个愣住了。   全身汗津津的。   她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整个人还迷迷瞪瞪的, 没有完全从睡梦中醒过来, 不过, 她显然已然猜到了,又做噩梦了。   打从昨儿个起, 便接二连三噩梦不止, 这是怎么了?   沈媚儿一边捂着胸口, 一边微微喘息着,顿了顿, 又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太阳穴一下一下跳动得厉害,又觉得马车一颠一颠的, 心口闷得慌,有种想要呕吐的眩晕感。   银姐儿见她脸色不好,想了想,递给了她杯茶, 道:“要不要让马车停下来,歇会儿再走?“   沈媚儿忍着眩晕感,只缓缓摇了摇头。   小元氏若是知道她不舒服, 定会吵闹着要打道回府,她日日夜夜照顾爹爹,心里又操心着她的事儿,这大半个月下来,人都瘦了一大圈了,今儿个好不容易松懈几分,沈媚儿不想打破。   “不打紧,就是昨儿个夜里没歇好,有些范迷糊,眯会儿便好了。”   沈媚儿吃了口茶后,揉了揉胸口,便觉得拥堵的胸口舒畅了几分。   银姐儿听了心里一松,随即笑着道:“我就说嘛,一早便瞧着脸色有些不对。”又道:“定是这马车颠簸,这才令你睡得不踏实,早知道今儿个不舒坦,改明日来或是下回再来也是可以的,何必强忍着。”   银姐儿端庄稳重些,说话行动都颇有章程。   一旁的惠姐儿闻言也忍不住附和道:“就是,往日里叽叽喳喳十足惹人厌,今儿个倒是蔫巴起来了,怪没意思的。”   惠姐儿是家中的老二,性子稍稍跳脱些,往日里瞧不上沈媚儿,时不时喜欢与她争锋几句。   主要是从前的沈媚儿太过讨厌了,这会儿瞧着蔫不拉几的,倒觉得不像她了。   若是从前的沈媚儿,哪里会觉得对方是在关心她,只会觉得对方是不想让她跟来,是在奚落跟嘲讽她,是完完全全瞧不上她,一早便跳起来了,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薛家这银姐姐同秦家这秦惠儿品性都是极好的,除了不喜她之外,是顶顶和善之人。   尤其是银家姐姐,像是个大姐姐似的。   至于那惠姐儿,性子倒是跟她有几分相似,有些率真洒脱。   思及至此,沈媚儿将手中的辈子往小几子上一搁,淡淡的瞥了惠姐儿一眼,随即轻轻拉着银姐儿的袖子,道:“银姐姐,她就知道欺负我,我若是精神着,一准将她给骂了,哼,谁怕谁啊,不过是今儿个没劲,不想搭理她罢了,你能不能让她闭闭嘴,她一会儿呱呱呱,一会儿嗡嗡嗡的,跟只小蜜蜂似的,吵得我脑袋都大了。”   说着,沈媚儿朝着银姐儿身旁一靠,又将脸朝着银姐儿身后微微一躲,双眼却一直挑衅的看着另外一侧的惠姐儿。   沈媚儿语气不重,也未见任何阴阳怪气,赤白赤白的直接在银姐儿跟前将惠姐儿告发了。   她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骄横,不过,仿佛又带着浅浅的撒娇味,不想,呈现出来的竟是同以往截然不同的效果。   若是以往,她定是遭人厌的。   这会儿,却瞅着有几分娇憨调皮的味道,丝毫不惹人恨,反倒是瞧得人两眼直弯弯。   银姐儿见沈媚儿缩到了她的身后,跟只小松鼠似的,又横又缠人,瞧得她心里一软,面上顿时笑了起来。   而那头,惠姐儿被她指着鼻子数落着,顿时将眼珠子一瞪,只气呼呼的瞪着沈媚儿。   偏生,惠姐儿不敌沈媚儿无赖,骂又骂不过她人,打又不能出手打,有违礼教,最终,气得惠姐儿一把拉住了银姐儿另外一条胳膊,只气呼呼道:“银姐姐,我哪里欺负她了,谁又欺负得了她,她沈媚儿不将我给吞了,便谢天谢地了,她竟还倒打一耙起来了,姐姐,你```你以往都是护着我的,你可不能偏袒她,你得替惠儿做主!”   惠姐儿生怕沈媚儿将银姐儿给抢走了。   抱着银姐儿抱得紧紧的。   只一边恶狠狠的冲着沈媚儿叫嚣着,一边伶牙俐齿的反击着她。   银姐儿恨不得将自己分了两半,一人分一半得了。   三个姑娘年纪相差不大,以往多争锋相对,气氛不佳,这会儿,倒是时不时传出一阵阵欢声笑语的,不多时,引得前头马车里的长辈们好奇的掀开帘子一探再探。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安福寺山脚下停顿。   寺庙在山腰上,有些脚程,马车继续往山上驶过半刻钟,便得停下,得攀爬数百阶石阶方能入庙。   自打沈媚儿记事以来,每年清明中秋,都得上山拜佛,不过,自打前世她嫁人后,便没再来过了,她嫌爬山累,不能轿子送到门口,又嫌庙里人多,香火味难闻,竟不愿再次踏入。   记忆中最后一次上山,还是前世出嫁之前,范氏同小元氏领着她来庙里祈福还愿。   一别,竟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不知,庙里的菩萨灵不灵。   不灵的话,拜不拜佛,又有什么作用?   若是灵的话,那么,佛祖能识得她的真身么?   她究竟是前世的一缕幽灵,还是鬼魂作祟?   不然,怎会平白获得这重来的一生?   沈媚儿一时有些激动,一时又有些担忧。   于是,她怀着一股复杂的心情踏入了庙里。   寺庙宏伟,有着数百年的历史,加之江南人杰地灵,富豪辈出,时时有那权爵大家,或是乡绅富豪捐钱修缮,常年累月的,寺庙便越发宏伟了。   这安福寺,可是前世沈媚儿嫁人之前,去过最宏伟之地。   以往会时不时观赏一二,今儿个,不知是精神不足的缘故,还是如何,只觉得自踏入庙里的那一刻,心脏便绷得紧紧的,隐隐有些喘不过起来。   范氏,小元氏备了数不清的香火,香饼,进门便捐了大把大把的香油钱,长辈们一行,晚辈们跟在身后,一一在佛祖的底座下跪拜了起来。   长辈们无比的虔诚,一跪,便是长跪不起,嘴边里默默念叨着,将这大半年所有发生的事情及过往一一诉诸给菩萨听,然后,再将心里的祈福与期盼,求个一个钟半刻钟的,横竖没有半个时辰,起不来。   这也便是以往沈媚儿不爱来庙里的原因之一。   每每来一回,她的膝盖便要破上几日。   小元氏虽一贯宠爱她,但是,在佛祖跟前,却是不愿由着她性子来的。   今儿个倒好,随行的银姐儿、惠姐儿,亦是一个比一个的虔诚。   沈媚儿跪到一半,便有些体力不支,身子只摇摇晃晃了起来。   范氏一早便瞧到沈媚儿脸色不大好,待沈媚儿左右摇晃了一阵,晓得她跪不住了,也快要没耐心了,便朝着身后的豆芽看了一眼,低低冲媚儿道:“祈福祈完了,便到外头透透气,咱们一会儿就好。”   说着,又冲豆芽道:“照看着表小姐。”   范氏这话一起,沈媚儿同豆芽二人立马一喜,忙不迭纷纷起来,小鸡啄米似的,忙一脸兴奋应下了。   一旁的银姐儿听到了,依然闭着眼睛,认真祈祷,并不曾分心,倒是惠姐儿忍不住看了沈媚儿一脸,有些羡慕。   沈媚儿朝着惠姐儿做了个鬼脸后,立马浩浩荡荡的领着豆芽除了寺庙,留下惠姐儿气息不稳的跪在那里,还是秦夫人微微咳了一声,惠姐儿这才立马收起了心思乖乖跪好。   寺庙外是一片大的空地,有许多百姓穿行,也有许多百姓在对面的石柱子旁靠着休息看风景。   那里可以看到山下的风景。   媚儿便领着豆芽走了过去,预备坐到一旁的石块上坐着吹吹风,赏赏景,不想,方一走近,石块便被一腰身膀圆的妇人先一步跑了去给提前抢占了,却又不坐,只将所有东西堆砌在上头,人很快跑开了。   气得豆芽正要开嗓骂人,转眼,便瞅见那妇人一手薅了一个,腋下夹着一个,薅了三个小孩过来,齐齐摆放在了石头上。   豆芽见状,喉咙里的怒火只得生生憋住了。   “哎,那里,表小姐,那里还有个位置——”   豆芽左瞧右瞧,终于,在不远处的一处拐角处,瞧见了一个凉亭,凉亭旁种了一株松树,从松树的树缝中露出了凉亭一角,那里是遮阴的好去处,不想,此刻竟无人。   豆芽便兴冲冲的拉着沈媚儿奔了去。   不想,走近了,才发现凉亭里坐有人,还是个男的。   而凉亭的石桌上摆放了一应茶具和棋局。   男人身着暗纹青衣,头戴圆帽,手里举着一条长烟筒,正闭着眼倚靠在凉亭的栏杆处抽着旱烟,姿势肆意,面带销魂,一瞧,便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   沈媚儿匆匆看了一眼,依稀觉得亭子里那人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她心里涌现出一丝不安,见情况不好,立马便拉着豆芽飞快掉头,不想——   “站住!”   抽烟那人忽然缓缓睁开了眼。   唤住了她们。 第82章 鬼魅现。   “这是哪位姑娘?”   身后那名男子慢悠悠的问着。   沈媚儿目光微抬, 这才后知后觉的留意到亭子外头候着人,有人守着。   她上辈子入过高门,算是有些见识, 一眼便能瞧出,亭子里的这人非寻常人,非洛水镇,甚至非洛水县人, 怕是元陵城里头的公子少爷。   最好, 躲得远远的。   她们这些寻常百姓, 是入不了那些高门大院的。   这样一想, 沈媚儿半垂着脸, 也没敢抬脸,只匆匆朝着那道身影的方向飞快看了一眼, 这才缓缓道:“误闯入了公子的地方, 是小女莽撞了, 不敢叨扰公子。”   说完,沈媚儿冲着对方微微福了下身子, 便想拉着豆芽速速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不想,再一转身,身后陡然出现一名素衣男人, 抬手将她们拦住了。   瞧着应当是此人的随从。   沈媚儿脸一沉。   片刻后,只听到身后之人懒洋洋道:“过来,给小爷瞧瞧。”   身后那人吊儿郎当,语气慵懒, 却又带着一丝盛气凌人。   他话音一落,拦在沈媚儿跟前的随从便冲沈媚儿道:“我家公子想邀小姐吃杯茶,小姐, 请!”   这架势,却并非请,而是直截了当的威胁了。   豆芽见了浑身鼓胀了起来,只板着脸,便要发作了,沈媚儿见状,立马偷偷拉了豆芽一把,随即强忍着耐性缓缓冲着拦在她们跟前的人道:“家中父母不知小女来了此处,定在左右寻找,待小女先禀了家人,再来作陪。”   说罢,也不管不顾,直接拉着豆芽便往外硬闯。   原本正倚靠在凉亭里抽烟的男子见了,顿时直起了身子,放下了烟杆子,直直朝着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而拦在沈媚儿二人的随从,到底是个壮汉,拦住两个姑娘是绰绰有余的,只豆芽并非寻常姑娘,她身子彪悍着呢,见对方来者不善,光天化日之下,竟当场拦截她家表小姐,方才太太可是叮嘱过她的,要好好看着表小姐,这会儿,顿时脾气上了头,用力的朝着这随从胸口一推,竟将人推开了半步,豆芽只大声喊道——   “表小姐,快走!”   沈媚儿晓得豆芽的实力,便也不矫情,撩起裙摆便往外跑。   只到底担心豆芽,边跑边扭头朝豆芽使着眼色,让她快快跟上来,没有留意到脚下崎岖不平的山路,一时膝盖撞到了拐角的怪石上,顿时被磕得膝盖发疼,直接栽倒在地。   不想,想象中的摔倒并没有到来。   一只修长又有力的手,微微握住了沈媚儿的胳膊,将她虚扶住了,不多时,一柄合拢的折扇缓缓伸过来,微微托住了沈媚儿的下巴,少顷,头顶便适时响起了一道温润又优雅的声音,只缓缓道:“姑娘可还好?”   那道声音温温润润的,像是一块美玉碰撞发出的清冽之音,毫无杂质,温柔又侵润人心。   带着丝丝江南口音,但是语音又字正腔圆,有着几分北方的音调,一听,只觉得有着江南人士的绵连与柔骨,又有着京城京都之地的气质与周正。   只觉得,像是游离混沌之际,听到了一股天籁之音,有解救人于水火之姿。   然而这道温润清冽之音,传到了沈媚儿的耳朵里,却叫她当即失去了感官,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   沈媚儿当即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再然后,大夏天里,烈日炎炎下,沈媚儿的胳膊,以一种极为缓慢却又极为明显的姿态,一下一下,开始缓缓颤抖了起来,那种颤栗之势,从手腕一路蔓延,缓缓传达至心脏,至大脑,随即嗖地一下,蔓延全身。   整个汗毛都开始竖立起来了。   就连发尾,都微微打卷了起来。   全身开始缓缓抖动。   就像地面在颤动,她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姿态,全身颤栗了起来。   不敢动,不敢躲。   浑身的血液一瞬间冲入大脑,整个大脑当即窒息了起来。   脸色一片煞白。   豆芽挣脱了那随从,立马跑了过来,瞧见的便是表小姐灵魂出窍的这一模样。   她顿时吓了一大跳,再一抬眼,便见表小姐跟前立着一位白衣公子,对方正扶着表小姐,男女授受不亲,豆芽正欲张口怼骂,然而见对方气质如玉,身姿如松,尤其是那张脸,只觉得貌若潘安,俊美无双,在洛水这地界,豆芽从未曾见过如此俊美又温润之人,尤其是,对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像是春日的暖阳,瞬间照拂着整片大地。   豆芽顿时嗓子便跟哑了似的,如何骂人的话都骂不出口了。   她呆呆地看了对方片刻后,后知后觉缓过神来后,立马从对方手中将沈媚儿接了过来,道:“表小姐,您怎么了,您这是怎么了?”   她的胳膊,从对方修长的五指间抽离,然后回到了豆芽手中。   沈媚儿整个人依然没有回过神来。   整个人就如同魔障了似的。   抖动得更加厉害了。   能够看到,那手,一上一下,剧烈的抖动。   再然后,沈媚儿只觉得浑身发软,尤其是那双腿,毫无支撑,然后,毫无预料的,她直接栽倒而下,整个人软倒在地。   “表小姐。”   豆芽尖叫一声,脸色一变,立马双手抱紧了沈媚儿。   可无论她怎么唤,怎么叫,沈媚儿就如同失了智似的,没有半点反应。   豆芽用手在她眼前拼命挥动,又忙不迭用手拍打着她的脸,再将人剧烈的摇晃。   豆芽慌了,当即哭嚷了起来,哇哇道:“表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不过一转身,表小姐整个人便魔障了。   立在不远处的白衣男子见状,只将扇子缓缓撑开,往前走了半步,居高临下的盯着软倒在地的女子看着,少顷,只微微挑眉道:“你家小姐——”   然而才刚一靠近,陡然只见跌坐在地上失了神智的女子瞬间如同惊弓之鸟似的,整个人剧烈一抖。   白衣男人将眉头微微一挑,再往前走了半步,便见那女子忽然间用力的拽紧了一旁丫头的衣袖,随即,整个人缩进了丫头的怀里,浑身剧烈抖动了起来。   犹如他是鬼魅,是魑魅魍魉。 第83章 梦魇起。   沈媚儿的喉咙好像是被人掐住了似的, 阵阵发紧,阵阵紧绷,整个卡死了, 卡断了,发不出一丝声响。   她整个身体,整个四肢就如同被人卸掉了似的,没有一丝知觉, 完全不听人使唤。   至于整个灵魂, 都仿佛被人吞噬了似的。   她失了五感, 失了神智, 三魂六魄全部烟消云散。   有那么一瞬间, 她觉得她回到了地狱,还是十八层地狱, 她仿佛隐隐听到地狱的判官在宣判词道:永世不得超生。   她不怕, 也不疼, 全身麻木了,没有思想, 没了感官,没有了疼痛。   如果地狱是这样的,那么, 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   只是,慢慢的,她似乎感觉到身子越来越弱,周遭彷佛白光聚起, 再然后,她越来越虚,身体慢慢变得透明, 随即,烟消云散,快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似的。   灰飞烟灭。   直到,在她整个人将要消散之际,不知道从哪里,陡然听到了一丝微弱的声音,再唤道:“媚儿,媚儿——”   好像是```娘亲的声音。   “表小姐,是太太,是夫人来了。”   “表小姐,太太夫人来了。”   “表小姐,您```您可不要吓唬我啊!”   豆芽被沈媚儿这副模样吓得嚎啕大哭。   她的哭声,远处小元氏,范氏的呼唤声渐渐浸入了她的脑海,终于,沈媚儿的神智有了一丝松动。   “太太,夫人,在这里,呜呜,表小姐在这里。”   豆芽哭着嚷着。   范氏,小元氏久寻无果,终于,在边角的这条僻静小径里发现了沈媚儿豆芽主仆二人。   一跑过来,只见沈媚儿倒在地上,躺在了豆芽怀里,整个人一脸呆滞,彷佛失去了神智。   而豆芽,只哭得一脸的眼泪鼻涕。   小元氏顿时脚下一软,扑倒在地,一把将沈媚儿挖过来,紧紧搂在了怀里,道:“媚儿,媚儿,娘的媚儿,这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范氏沉着脸,盘问着豆芽。   豆芽哭着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范氏见不远处立着个白衣男子,正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折扇,范氏看过去的时候,白衣男子主动朝她缓缓颔首,礼数家教极为周全。   又见远处的凉亭里,有一华服男子举着烟杆缓缓踏了出来,朝着白衣男子走了去,二人身份瞧着不俗,气质气势亦是非同寻常,且凉亭外,看不见的地方,还有下人守着。   范氏跟着元朗走南闯北,深知这些人身份非同寻常。   未避免节外生枝,盘问的话便立马停了下来。   只立即朝着小元氏同沈媚儿方向走了去。   此时小元氏搂着沈媚儿嚎啕哭了起来。   沈媚儿呆滞的神智终于缓缓回了一缕。   她此刻浑身颤抖着,只紧紧拉拽着小元氏的手,僵硬的喉咙生生挤出了几个字眼——   “回```回家```”   “娘```娘亲,媚儿```媚儿要```要回家。“   话音一落,沈媚儿当即白眼一翻,直接晕厥了过去。   范氏见状,立马召集侯在寺庙外的仆人,将沈媚儿背着,元家一行匆匆打道回府。   薛秦两家压根不知发生了何事,见情况不对,亦是立马跟着往回走。   *   “凤兄,怎么了,好不容易出城一趟,怎么瞧着兴致有些不佳?”   骆柄生漫不经心说着,说到这里,话语一停,只将抽完的旱烟往身后一递,立马有下人将旱烟接了过去。   骆柄生便顺着白衣男子的目光朝着山下的方向看了去,随即笑着打趣道:“怎么,心都跟着方才那个小美人儿走了,可惜啊可惜,我没能瞧清楚方才那小美人生得怎样一副小模样,不过,光是听着声儿,便觉得娇软绵糯的,瞧着背影又像是婀娜迤逦的,定是个貌美如花的,也是,能叫凤兄忍不住出手相援的,哪里差得了,可惜咯,得了副怪病,白白糟蹋了,不然——”   骆柄生笑着打趣着。   说到一半,适时止住了话音。   只笑得别有深意。   白衣男子闻言,只淡淡听着,一直笑而不语。   既不接话,也不反驳。   他立在高山悬壁的凉亭里,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执扇,漫不经心的扇着,身姿仙骨,如松如柏。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目光从山下的小道上收了回来,却是看了骆柄生一眼,忽而淡淡笑着道:“这洛水县颇为有趣,人```更是有趣。”   骆柄生听了,顿时微微诧异,想了想,只试探开口道:‘是人有趣,还是美人有趣?“   白衣男子与之对视一眼,纷纷淡笑了起来。   不久,白衣男子将背后的手缓缓探出来,看了一眼,指尖好似还残留着一丝浓香芬芳,然而比暖香更令他着谜的,却是缠绕在指尖背后的那丝惊恐与慌张。   想到这里,白衣男子顿时将双眼一眯,随即,笑得越发深邃,又缓缓道了一句:“都有趣。“   却说,沈媚儿送回元家时,她浑身已经湿透了,当夜,便高烧不止,再次闹起了梦魇来。   这一次病魔来得凶猛又迅速,丝毫不给人任何准备。   范氏同小元氏原是去庙里祈福的,给沈老二,给元家,给媚儿祈福的,不想,福没祈到,倒是带回来了一身的病气。   这一次沈媚儿烧得比上回被老虎惊吓那一回,眼瞅着还要厉害。   那一回,元家夫妇只听闻,未曾亲眼所见,这一回,倒是悉数补上了。   那一次,弄得沈家心力交瘁,有那么一瞬间,他们觉得女儿怕是要醒不过来了,那一次的经历,在沈老二及小元氏心里落下了浓重的阴影,不曾想,变故又再一次卷土重来。   媚儿烧得比上一回还有厉害。   元家连夜将县城里的几个厉害大夫全部请来了,可是一个个的连药都灌不进去,喂了便吐,直到完全喂不进去了。   当夜,元朗亲自赶去了元陵城请大夫,沈老二顾不得身受重伤,吵闹着要将邻村的神婆请来。   不想,沈老二亲自赶了过去,神婆却闭门不出,沈老二不顾病痛,当即跪在了门外,跪了大半夜,神婆终于杵着拐杖走了出来,却是神神叨叨的点了一句:“脏东西上身,赶不走了,这一回,赶不走了,老婆子我也无济于事了。“   “一切都是命。“   “生死由命罢。”   说罢,神婆子杵着拐杖进了屋,再也不肯出来了。   这话,吓得元沈两家无以复加,方寸大乱。   沈媚儿高烧了两日两夜,丝毫不见转醒的迹象。   元陵城的大夫来了,又是诊脉,又是施针,最终却握着胡须道:“药灌不下去,便是有再好的良方,也压根无济于事,她这高烧着实发得蹊跷,瞅着不想病魔所至,倒像是惊吓所至。”   虽灌不下药,不过,老先生还是强行替沈媚儿施了针。   当夜,沈媚儿便有了苏醒的迹象,可整个人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似的,开始哭闹不止,只痛苦又无助的喊着救命,喊着爹娘救命,喊着疼,喊着痛,只见她表情痛苦,瞧着有些生不如死的迹象,到了后半夜,又惊恐挣扎,嘴里神神叨叨的喊着什么。   跟几个月前的梦魇完全如出一辙。   小元氏凑了过去,却又一直听不清楚。   小元氏守着媚儿,守了整整两日两夜,期间,心力憔悴,累的昏厥过好几回。   这晚,小元氏病倒了,沈老二上了膝盖,连塌都下不了了,沈家一家人全部卧榻起不来了。   元朗一直在外头寻医,元陵城一半的大夫都被他请来了,却压根无济于事。   豆芽听到大夫说,这女子得了怪病,从来没有瞅见过的怪病。   豆芽守在沈媚儿塌前,哭着祈祷。   表小姐好不容易变得和善了,连买吃的都想着她。   豆芽喜欢这样的表小姐。   可这才几日,怎么就这样了。   都怪她,没有守住表小姐。   定是那日,表小姐受了惊吓,旧疾复发。   只是,怎么突然就受到了惊吓呢?   是被凉亭外的那个随从吓到了么?   豆芽如何都想不通。   这夜,豆芽一直寸步不离得守在了沈媚儿跟前,若说,以往是太太叮嘱着她照看好表小姐,那么这会儿,却是她自发的,发自内心的。   沈媚儿睡得并不安稳,高烧数日未退,却始终未见醒来。   大夫说,再这般烧下去,便是能够安然醒来,脑子恐怕夜要被烧坏了。   这晚,表小姐又喊又叫,喊得什么,听又听不清楚。   浑身都湿透了。   豆芽每搁半个时辰,便拿出毛巾替她擦拭全身。   而这一回凑过去,豆芽听到了,她听到表小姐含含糊糊的,一直喊着:“打铁匠,打铁匠救我——”   豆芽一愣,巾子都掉到了地上。   恰逢此时,范氏过来查看。   范氏亦是几日未曾歇过,生生在这里硬撑着,她不单单要照看沈媚儿,还要照顾着小元氏,沈老二这一家子。   这会儿眼下泛青,亦是一脸憔悴了。   见豆芽呆愣在原地,范氏不由训斥道:“怎么呆头呆脑的。”   一看病床上的沈媚儿又范梦魇了,范氏大步走了过去,不想,豆芽一把拦在了她跟前,只咽了咽口水,冲范氏道:“太太,表小姐一直再唤```再唤那打铁的名字!”   豆芽话音一落,只见范氏神色一怔。 第84章 良药到。   大半夜里, 范氏捏着帕子,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着。   病床上,沈媚儿痛苦又羸弱, 像是一句透明的躯体,随时便要消散了似的。   三日三夜未吃未喝,三日三夜高烧不止,这样的人, 还经受得住怎样的折腾。   媚儿若是有个什么三刀两短的, 整个元家, 沈家怕是都得塌了。   如今, 两家已经无路可走了。   老爷瞧着怕也撑不住几日便要倒下了。   范氏捏紧了帕子, 良久,只深深吸了一口气, 随即, 走到床榻旁, 摸了摸沈媚儿的脸,随即嗖地一下起身, 冲豆芽道:“豆芽,让石头领着人,去将那位薛师傅请来。”   豆芽愣了一愣, 道:“可是```可是石头不知那薛师傅住在何处啊!”   范氏道:“那便沿着西街一家一家找,将整条街掀了,今夜也势必要将人请来。“   豆芽听了,立马称是。   连连去通传。   只走到一半, 范氏便又将人唤住了,道:“你也亲自跟着去,绑也得将人绑来。”   于是, 大半夜的,石头领着十数人从西街那打铁铺子开始,一路往西,一家一家人拍门询问。   终于,在一个时辰后,问到了菜市口西街王婆子门口,大半夜,王婆子听闻是救命的事情,立马披着衣裳,领着豆芽石头二人来到了薛平山的门外。   此时,深夜天气骤变,闷雷而至,不消片刻,天降骤雨。   王婆子亲自叫门,不肖片刻,只见屋子里的煤灯亮起,随即,只听到咔嚓一声,门被从内推开了。   不多时,从院子里踏出一道高大的身影,光着膀子,从屋子里走到院子里,一路,身上淋湿了几分。   他却并未曾在意,好像任凭风霜雨露,都染指不了他分毫。   薛平山将门一推开,瞅见屋子外头候着十多个人,亦是有些诧异。   不过面上依然不显山水。   “小薛啊,这些人来说是要寻你救命的!”   王婆子见到薛平山,立马上前开口说着,说完,又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你认不认得这些人啊,他们沿着西街来的,整条街的大门都被他们敲过了,瞧着像是有急事的。”   王婆子是个热心肠,只絮絮叨叨的说着。   薛平山见下头有雨水,便将老人家扶到了台阶上,这才认真将人群里的人细细看了一阵,只人还没开口,便见石头率先一步走了上来,冲薛平山抱拳道:“薛师傅,我是元家的,我```我家太太请您跟我走一趟。”   石头恭恭敬敬的说着。   薛平山目光落到了石头身上,一眼便认出来了,是元老爷跟前的随从。   他目光平静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天色,沉吟良久,这才淡淡道:“元家可是发生了何事?”   不然,不会这么晚,派人来寻。   薛平山猜测到了几分对方一行的来意。   只是,话音一落,还未见石头回话,便见身后的豆芽猛地一下推开了石头,冲着薛平山哭吼道:“是我家表小姐,表小姐快要死了,你```你快去看看她罢!”   豆芽似乎猜测到了范氏指她来的来意。   石头一个大男人,说话婆婆妈妈,还跟人客气上了。   家里的表小姐早已经水深火热了。   只有豆芽是个不管不顾的。   当即吼了起来。   她话音一落后,只见薛平山目光犀利的直直落到了她的身上,虽一言不发,可那张脸却分明沉了下来,看向她的眼神,也变得锋利恐怖了起来。   豆芽这会儿丝毫顾及不了对方的神色,只嗷嗷道:“表小姐病了三日三夜,高烧不退,药也吞不下,醒也醒不来,大夫说再不醒来,人就要坏了,您```您救过表小姐多回,是她救命恩人,眼下您就去瞅瞅她罢,就当作看她最后一眼,表小姐```表小姐临死前还在念叨着您的名字,呜呜——”   豆芽越说越急。   虽言语间有夸大的成分,却一句句全是她的担忧之言。   人都烧成那样了,便是华佗再世,怕也难以救好了。   便是人傻了坏了又如何,只要不死,她只求表小姐不死。   越想,豆芽越发难过,只仰着脸,嗷嗷直哭了起来。   大雨冲刷着她的脸,分不清雨水泪水。   而薛平山听了豆芽这番话后,只一时杵在原地,浑身僵硬,成了一座雕塑似的。   王婆子听了豆芽这话,一时疑惑不已,这家的小姐病了,跟小薛又有什么关系?病了便是请答复啊,这小薛不过是个打铁的,就不会治病救人。   何况——   咦,这个小胖姑娘,怎么瞅着有些眼熟。   王婆子眯着眼将豆芽看了又看,瞅了又瞅,正要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询问,或者替他们将小薛劝说一二之际,话还未曾开口,陡然只见杵在她身旁的身影嗖地一下,不见了影。   待众人回过神来后,只见那道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了院子外头,不过眨眼功夫间,忽见薛平山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头戴了一顶斗笠,大步踏了出来。   他依然一语未发,却是没有半分停留,下一瞬,只见他将手指置于唇边吹了个口哨,不多时,一匹黑马从院子里飞纵而出,随即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只见那高大的黑色身影翻身上马,不过片刻,狭窄的胡同里便骤热响起了一阵剧烈的马蹄声,很快,那一人一马便消失在了拐角的胡同口,在众人视线里的最后一幕,只陡然看到一抹黑色斗篷的衣角在远处一闪而过。   石头还以为要大费口舌才能将人请来。   毕竟,当日在沈家村所发生的事情,他是一清二楚,这位薛师傅将表小姐的亲事给拒了,后老爷连打带骂的,将人给赶出了沈家村,他还以为,两家人彻底撕破脸皮了,不想,竟是不费吹灰之力。   石头一时愣在了原地。   豆芽不由推了他一把,道:“还愣着作甚,速速回府,府里的人全都出来,若是出了事儿该怎么办?”走到一半,想了想,又指了名随从将王婆婆送回了屋。   王婆子隔壁屋的杨彩玉被外头的阵仗给吵醒了,只撑着伞来到了王婆子家外探寻,正好撞见王婆婆被元家人送回来。   杨彩玉方才远远的瞧见薛大哥门外聚集了一堆人,立马过来扶着王婆子,问道:“婶婶,可是出了事呢?”   王婆子道:“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好像是东街的一家府里的小姐出事了,寻小薛过去瞧瞧。”   说着,王婆子不由嘀咕道:“小薛何事识得了东街的小姐呢?”   说完,话语一停,看了杨彩玉一眼。   而杨彩玉却是愣了一阵。   住在东街的小姐?   是```是上回那个么?   却说薛平山驾马,从街上呼啸而过,半刻钟不到,便从西街来到了东街。   此刻,元家灯火通明,却十分空旷。   整个偌大的宅子里,竟只有个粗使婆子在外头看门,见有人来了,只将大门拉开了一条缝隙,一脸警惕的冲他道:“来的可是```可是薛师傅?”   薛平山此时闻言,却依然一言未发。   他只翻身下马,牵着马绳站在了元家大门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府邸。   暴雨侵袭,越下越大。   淅淅沥沥的小雨从他的斗笠边沿坠落。   他整个人被暴雨包围着,浑身早已经湿透了。   他矗立在大门外,仿佛在挣扎,在周旋,在犹豫。   博弈良久,握着马绳的手终于微微一松。   薛平山只缓缓解下了头上的斗笠,一步一步踏上了元家的门楣。   “正是薛某。”   薛平山将斗笠取下,定定的看着守门的婆子。   婆子闻言,细细盯着薛平山看了又看后,只有些激动的冲薛平山道:“薛师傅,请随老婆子来。”   薛平山便一步一步,跟着老婆子踏入了元家。   元家是座三进的宅子,占地数亩,家宅颇大,沈媚儿的闺房在后院东厢房,一路弯弯绕绕的,终于在东厢房最里侧的那一间闺房前,停了下来。   他们到时,范氏已经侯在门外了。   “太太,薛师傅已经到了。”   老婆子将薛平山领到后,很快,便十分有眼里见的退下了。   待人走后,范氏便将目光落到了薛平山身上。   只见对方一身素黑,所到之处,全是一片湿漉漉的,显然,对方是完全冒雨而来的。   对面的男人,如山似水,稳重可靠,却又波澜不惊。   这是范氏对薛平山的印象及评价。   若是往日,她是一家主母,最是守规矩的,尤其,还是事关媚儿,可眼下,媚儿的父母,舅舅都不在,她一个唯一的外人,却贸贸然做了这个主。   可正是因为事关媚儿,便是他日,他们全部将她给怨上了,范氏也不得不如此。   “小薛啊,媚儿```媚儿眼下正在遭劫呢,我知你之前的决定,原不该叨扰到你,可是,可她这会儿正水深火热着,不知道```不知道能不能过这一关,我也是不得以,才将你给请来,这道门,你若愿进,日后,我便托大,做了这个主,将媚儿交给你了,你如不愿进,便当作今日之事,不曾发生过,你```你自己决定罢。”   范氏咬牙,逼了对方一把。   说完,却也渐渐红了眼。 第85章 烧退了。   嘎吱一声。   门被从外头推开了。   范氏见状, 心里顿时一松,顿了顿,她看了那人背影一眼, 只默默离开了。   范氏方才话里话外的含义,不言而喻。   浑身湿透了。   薛平山一抬脚,湿漉漉的靴子便滴落了一地的水。   他一身寒气。   薛平山立在门外,没有直接进去, 而是将身上的斗篷脱了, 扔在了门外, 待身上的寒气渐渐消散后, 这才缓缓踏着步子, 走了进去。   屋子里一阵暖香,是从未曾踏入过的少女的闺房, 精致又温馨。   与外面的世界, 仿佛格格不入。   薛平山知道自己不该来的, 然而,还是鬼使神差的来了。   这一入, 便无任何退路了。   便是日后坠入地狱、灰飞烟灭,亦再无任何退路了。   若说,在门外时, 还有些迟疑,可当踏入门内,一步步走到屋子里,直至, 缓缓走到床榻前,看到床榻上那道虚弱的身影后,什么迟疑犹豫, 全都抛在身后了。   看到那张虚弱的脸,薛平山步子一顿,立马嗖地一下怔在了原地。   在薛平山的印象中,她是鲜活的,是野蛮,又飞扬的,像是天上的太阳,热闹,刺目,又有些毒辣。   绝非眼下,虚弱得仿佛丢了三魂,失了六魄的模样。   前几日在铺子门口还见到过的。   高高的抬着下巴,依然跟只孔雀似的,一脸盛气凌人。   怎么才几日未见,便成了这副样子?   死人,薛平山见多了,便是人山人海的尸堆,成千上万架骨骸,他亦是见过的,早就麻木了,对生死再无任何波澜了。   可是眼下,看着不远处那道虚弱的身影,薛平山垂落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了。   他远远的杵在远处,并不敢过去,就那样看着,一言不发的看着。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高烧中的沈媚儿再次起了梦魇,只见她面色痛苦,神情微微扭曲着,仿佛正在经历着什么惨绝人寰的灾难似的,垂落在被子上的双手开始无意识的胡乱挠了起来。   长长的指甲,挠向了被窝,将被子的面料撕开了一道道口子。   而指甲,却也渐渐泛红,开始断裂,开始冒血了。   嘴里只不断无意的在念叨着什么。   薛平山见了,神色微微一变,他用力的攥紧了拳头,微微闭着眼,下一瞬,只嗖地一下睁开了眼,随即,终于大步走了过去。   “救命```救救媚儿```”   “爹```”   “娘```”   “疼,呜呜,疼```”   “打```打铁匠```救我```”   方一凑过去,便听到她干涸的嘴里一直在喃喃念叨着什么。   起先听不出什么来,全是含含糊糊的胡话。   可薛平山耳力惊人,便是许多细微的声音,也能渐渐分辨,他似乎,从她含糊不清的胡话中,听到了自己的名讳。   薛平山整个人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呆楞着,久久不曾缓过神来。   原来是真的。   她在梦里,有提到他。   这或许,是元家派人来寻他的原因罢。   薛平山神色一时有些复杂,正愣神间,只见睡梦中的她开始癫狂,开始浑身抽搐,开始颤栗了起来。   整个人身子都在激烈的抖动着。   整个人开始更加痛苦,更加撕心裂肺了起来。   双手开始从胡乱乱抓,变成了挠,变成四下乱挥。   “救命,救我```”   “呜呜```呜呜,打铁匠救我```”   梦里的沈媚儿开始自残,开始伸手往自己的身上乱挠了起来。   薛平山立马抬手抓在了她的双手。   然而,她一贯娇弱,这会儿力气竟格外的大,一只手竟从薛平山手掌中挣脱了出来,抬手一挥,薛平山脸上便是一道深深的血印子。   薛平山却纹丝未动,直接单腿跨上了床榻,双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直接将她的双臂摁在了头顶。   然而她的挣扎,她的抽搐,她的癫狂丝毫未停。   面目变得狰狞。   连额头处的细细经脉都崩了起来。   待薛平山反应过来之际,只见她在咬自己的舌头。   薛平山一惊,立马松开了她一只手,去掐她的脸。   他用力的掰开了她的腮帮子,掰开了她的嘴,只见嘴里已是鲜血直流。   沈媚儿朝着薛平山又抓又挠,似乎丝毫无法缓解她的痛苦,薛平山怕她伤害自己,最终,将袖子勒起来,随即,将他粗壮有力的胳膊,送到了她的嘴边。   一口,两口。   沈媚儿紧紧咬着,将所有的痛苦发泄在了他的胳膊上。   待她松口之际,癫狂与抽搐终于缓缓消散了。   薛平山的胳膊皮肉模糊,胳膊上一块肉摇摇欲坠,仿佛随时掉落。   “救我```呜呜```‘   “爹,娘,打铁匠```”   平复下来的沈媚儿再次陷入了周而复始的噩梦中,反复循环,好似永远无法醒来。   她到底怎么了?   这不是病。   没有人生病会是这样子的。   仿佛经历过什么绝望又痛苦的时刻,无处宣泄,无处躲避。   她不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宝么?   一瞧,便知是被含在嘴里宠着长大的,单纯天真到了极致。   何至于如此痛苦。   薛平山想不通,也压根没有时间多想。   “救我```好疼,呜呜,打铁匠救我,救救媚儿```”   终于,在她再一次呼唤他,在她在一起呼救之际,薛平山将躺在床榻上的人一把挖了起来,他直接坐在了床头,将她挖出来,抱在了怀里,只缓缓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在她耳边低低道:“我在。”   薛平山声音一起,陡然只见梦里的她梦魇似乎微微一停。   不多时,她继续痛苦挣扎。   她喃喃一句,他便在她耳边低低回一句:‘我在,我在,我在```”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回应,还是因为他的拥抱,让梦里的她感应到了丝丝安全感,渐渐的,她的情绪不再像之前那么激烈,那么疯狂,却也并没有停下来。   薛平山丝毫不厌其烦,只用力的将人紧紧搂着,一边又一边的在她耳边安抚着。   一夜,无比冗长,却终是渐渐趋于平静了。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小元氏便忍着病痛来到了沈媚儿的屋子里,她昨夜昏睡了过去,才刚一醒来,便直奔向了沈媚儿屋子。   门一推开,小元氏心急如焚的来到了沈媚儿榻前,不想,竟被榻上的情景吓得当即险些魂飞魄散。   小元氏吓得当场尖叫。   只是,尖叫的声音被人生生捂住了。   范氏紧紧握住了小元氏的嘴,随即,连拖带拽的,将人拖出了屋子。   屋子外,待走远了后,范氏这才缓缓松开了小元氏。   这会儿,小元氏整个人还浑身发抖,压根理不清楚这里头的头绪来,不知过了多久,小元氏终于找回了自己声音,只颤着声音道:“屋子```屋子里那男人是```是那打铁的薛师傅?”   显然,小元氏是疑问的语气,却又分明是肯定的回答。   话音一落,还不待范氏回答,小元氏便又白着脸道:“他```他怎么能上媚儿的榻,塌了天呐,这```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成,我得去瞅瞅,媚儿最好脸面,他们```他们若是有了肌肤之亲,那薛师傅又不愿娶媚儿,媚儿这辈子岂不是完了!”   小元氏边念叨着,边心急如焚的便要往回赶。   不想,范氏立马将人拦下了,只叹了口气,道:“放心,他会对媚儿负责的。”   话音一落,范氏再次叹了口气,道:“我也是无法子了,昨儿个夜里媚儿数度发作,无人压制得住她,我担心,我担心她会残害了自己,又听到她再唤那小薛的名字,这才迫于无奈将人请了来,你要怪,便怪我罢。”   屋子外,范氏将昨儿个的惊心动魄描绘给了小元氏听。   小元氏听得频频落泪,只呜咽道:“媚儿究竟是怎么了,竟要频频遭这般罪受!”   屋子里。   在小元氏冲入进来的那一刻,薛平山其实已经醒了。   他一夜没睡,只在天色微亮起时,微微阖了下眼。   这会儿睁开眼,只觉得浑身酸痛不已,浑身僵硬。   不过一低头,便看到了怀中的人安睡的侧脸。   薛平山将手缓缓抚上她的额头。   烧退了。 第86章 梦初醒?   退烧了。   是不是代表```快没事儿呢?快醒了?   这样想着, 薛平山只微微抿着嘴,随即,小心翼翼地将人搂着搁到了床榻上。   细腻白皙的皮肤。   圆润圆滑的香肩。   薛平山丝毫不敢多瞧。   他揭开被子, 轻手轻脚的盖在了她的身上,随即,弯腰捡起地上的衣裳披在了精壮的身上,而后, 犹豫再三, 便又缓缓揭开了被子, 将脸偏了过去, 小心翼翼地伸手, 将垂落在她身侧的衣裳拉拢起来,试图替她穿戴整齐。   昨夜, 她出了一身的汗。   他用削圆的竹片替她刮痧退烧。   她的整个后背, 整个后颈, 是大片大片的血痕。   只是,手刚刚触碰过去, 所探之处,一片柔软滑腻。   薛平山额头再次冒了汗,手却立马收了回去。   再次探过去之时, 陡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薛平山嗖地一下扭头,便对上了一双浸了水般的湿漉漉的眼。   薛平山微愣了一下,偌大的手掌还一时僵直在了半空中,不知过了多久, 微微握成了个拳头,飞快收了回。   初醒的沈媚儿这会儿双眼还有些朦胧,整个人还有些恍惚, 眼前彷佛有一层白雾笼罩着,她并没有看清楚什么。   三日三夜未醒,此番退烧转醒,整个身子极度虚弱着,各项身子机能尚且还处在半苏醒半昏睡的状态。   以至于整个人只有些呆愣。   只呆呆地看着前方,久久没有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   “水。”   沈媚儿喃喃喊着。   然而一开口,嗓子就跟哑掉了似的,完全听不清楚再讲些什么,沙哑得不成样子。   薛平山原本心脏漏跳了一拍,莫名慌乱了一下,听到沈媚儿的喃喃低语,他很快缓过神来。   他听懂了。   薛平山只定定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大步转身倒了杯茶过来。   “醒了?”   他像昨夜似的,小心翼翼地将人扶了起来,只让她倚靠在了他的身上,随即,端起了茶杯,小心翼翼地送到了她的嘴边。   昨日,还十分生疏的举动,到了今日,竟莫名有些熟稔了起来。   例如,抱着她。   例如,喂她吃茶。   薛平山从来不是个轻易跟人熟稔的人,更何况,还是女人。   他鲜少跟人建立亲密关系。   何况,他是武人。   对于一切试图靠近的东西,或者人,他们天然警惕警觉,往往,在所有东西所有事情即将靠近的前一瞬,便被他一举歼灭了。   薛平山此生最亲密的朋友,战友,伙伴,是跟随他多年的那匹老马。   可眼下,兴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   他十分自然的在靠近她。   水送到了嘴边,沈媚儿只囫囵吃了几口,便将整杯水一口气吃了干净,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好在,薛平山早有准备,他直接将整个茶壶拎了来,又倒了一杯,送到沈媚儿嘴边。   沈媚儿如同缺了水的鱼儿似的,只小口小口急急吃了几口,待解了渴了后,沈媚儿整个人这才后知后觉的清醒了几分。   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给她喂水的人竟然是```竟然是他,是打铁匠!   沈媚儿怔了一下,只仰头愣愣的看着他。   眼睛一眨不眨的。   薛平山微微咳了一声,也定定的看着沈媚儿。   两人一动不动的对视着。   屋子里陷入了一股诡异的死寂中。   而后,沈媚儿眨了眨眼,有些呆滞的将视线缓缓一转,只沿着整个屋子来回扫视了一圈。   此处是元家,她曾住过的闺房。   那```那打铁匠的怎会出现在此处。   是她出现幻觉了么?   还是——   要知道,在元家,怎么会出现打铁匠?   何况,还是在她的闺房里?   何况,两人```两人眼下竟会如此亲密。   如今,她可是尚未曾婚配,尚未曾出阁的,元家沈家是疯了,才会放一名男子入她的闺房,还是在对方拒了她婚事的前提下。   所以,不可能的,眼前的这一切,绝对是不可能的。   那么,是梦么?   还是,还是——   还是兜兜转转间,她又回到了前世。   是不是她前世没有死,是不是她最终逃出了地狱,逃了出来。   是不是打铁匠将她给救出来了。   不然,打铁匠怎么会抱着她。   只有成亲了,他才会,他才能抱着她啊。   沈媚儿想不通,她的脑子顿时乱作一锅粥。   乱成了浆糊。   前世,这一世,梦境,现实?   “嘶——”   又觉得后背,后颈,手臂,指尖,浑身上下,四面八方的痛意不约而同传了来。   沈媚儿喉咙里瞬间响起了一阵痛苦的呻,吟声。   只觉得后背发疼,哪哪都疼。   她下一瞬的将手从被子里探了出来,想要柔柔发炸的太阳穴。   然而手一探出,只见五个手指头全部被包扎上了,缠成了五个白胖胖的胖指头。   前世,她的手指头盖全被掀了,成了十个烂指头。   这会儿,这会儿恰好又被包扎好了。   所以,是印证了她的猜想,她被救回了么?   她真的没有死,她被救了么?   她又回到了前世?   沈媚儿整个人呆愣愣地,久久无法缓过神来,亦久久无法接收这个事实。   就像是,盼啊盼,在人生最绝望的时刻,所盼到的绝对不可能实现的美梦有朝一日竟然当真成了事实。   如何叫人能够轻易接受。   就在沈媚儿发愣间,她之前抬手时,带起了盖在她身上的被子。   被子沿着她的香肩一路缓缓滑落到了胸腹,露出了里头大红色的肚兜,瞬间,春光乍现,沈媚儿也未曾留意。   薛平山想不留意都不行。   她昨日是昏迷的,他虽行动不妥,可为救人,尚且自在几分。   如今,二人都是清醒的,且如今,相贴相拥,无一丝缝隙,薛平山到底血气方刚,他是男人,温香软玉在怀,如今,又玉,体绵软乍现。   薛平山顿时呼吸凌乱了几分。   他只微微凝神,强自镇定着,替她牵了牵被子,想要遮住她满身芳华   沈媚儿目光顺着他的动静看去,随即微微一颤,下一瞬,忽见她双目微微一红,只骤然抬手一把抓住了他的大手,随即整个人往身后一转,一把扑到了薛平山的怀里,只紧紧的,死命抱紧了他的腰,嘴里委屈得直嚎啕大哭着:“你个该死的,你```你怎么才来!”   边哭着,边紧紧握着拳头,朝着打铁匠身上胡乱抡砸了去。   “我要死了,呜呜,我```我差点儿就要死了,我就要死了```”   沈媚儿情绪太过激动,嘴里一口一个她要死了,她就要死了,全是一些他听不懂的胡话。   她情绪陡然崩溃爆发了,就跟昨晚一样,只紧紧搂着他,仿佛要融入他的身体里,死死抱着,仿佛丝毫不敢放开。   哭着哭着,因身子大弱,只忽然打起嗝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来。   薛平山觉得她情绪来的有些怪异。   要知道,以他的设想,撞到了眼下这一幕,她该是盛气凌人,该是气急败坏,或者羞涩娇嗔才是。   毕竟,孤男孤女,授受不亲,她不是随便的人,上回面对那姓凤的,她是在以命抵抗着。   可眼下,她对他格外的依赖。   不过,薛平山的关注点也并不在此,他眼下丝毫无心探寻她的怪异之处。   只任她抱着。   有些担心,及煎熬。   二人```二人眼下衣衫不整的程度,早已经超越了他的认知。   薛平山一度微微举起了双臂,丝毫不敢触碰她。   他浑身僵硬,甚至连一动都不敢动一下。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她哭累了,声音渐渐小了几分,薛平山微微换了一口气,随即,只高高举着双臂,低低开口道:“可是饿了?“   他依然跟前世一模一样。   沉默寡语。   依然木讷嘴笨。   却依然是沈媚儿所熟悉的打铁匠。   从没想到,竟还能重新回去前世,简直跟做梦似的。   沈媚儿紧紧抱着打铁匠,如此的依恋。   良久,良久,她只低低的“嗯“了一声,难得乖巧顺从。 第87章 小娃娃。   “那```我去寻些吃的?”   打铁匠嘴角直接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手指握成了拳, 随即,又缓缓松开,似乎觉得二人此举不妥, 下意识地想要将两人分开,只是,动作指令发出了,却迟迟没有执行。   沈媚儿闻言又乖巧的“嗯”了一声, 却依然紧紧抱紧了打铁匠, 丝毫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 说完, 又忽而将脸埋在了他的胸口, 没了声儿。   下一瞬,打铁匠身子微微一僵, 只觉得胸口一阵湿润。   眼泪透过他薄薄的衣料, 浸润到了他滚烫的胸膛, 一片湿润,炙热。   沈媚儿的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水, 流之不尽,她是闹腾的,是作的, 是横的,然而此刻,却一言不发,只无声的淌着泪, 低低的啜泣着,看起来,只觉得有几分可怜。   没人知道, 这一幕,在梦里出现过多少回。   她以为梦想成真的那一刻,是会撕心裂肺的,是会天崩地裂的,可实则,竟是噤声难言,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满心满眼,只剩下委屈,心酸,只剩下悔不当初,以及追悔莫及,还有,迟来的庆幸和后怕。   沈媚儿像个孩子似的,紧紧抱着打铁匠,就是不撒手,他是她的救命稻草,是他的浮木,她好怕,怕她一松手,他便立马消失了,就像是那长达半年的绝望中,无数回滋生出来的幻境,梦境似的,一睁眼才发现,不过是南柯一梦。   男人坚固的胸膛,浓列的熟悉的男性气息一下一下钻进了自己的鼻腔,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沈媚儿,这是真实的,这一次不是梦了。   是打铁匠,是有血有肉的打铁匠。   是千真万确的他。   沈媚儿仿佛要将自己揉进那个宽阔坚硬的胸膛里。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了   良久,沈媚儿终于慢慢止了泪,只冷不丁死死抱着打铁匠,闷声开口道:“我```我往后```我往后再也不凶你骂你了,咱们往后```咱们往后好好的,好不好,我```我再也不会爱慕虚荣了,再也不胡乱花好多好多银子,再也不穿得花枝招展的,再也不任性了,我```我也不再嫌你是个打铁的,不嫌你粗鄙无用,往后我便跟着你守着那小破铺子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只要你```只要你```你不要怪我了,好不好?”   沈媚儿声音闷闷的,低低的,十分沙哑,听起来含糊不清,十分费力。   她昏迷了几日几夜,整个人本就虚弱,相比身体上的虚弱,精神上的羸弱更加明显。   尤其,从方才的激动亢奋中渐渐缓过神来后,沈媚儿心里便忍不住有些忐忑与慌乱。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接受女人的背叛的,何况,沈媚儿为了嫁入高门,给他戴了一顶那么大的绿帽子,她抛夫入高门一事,当初闹得整个洛水镇沸沸扬扬,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街坊百姓的口水险些淹没了那个小小的打铁铺子。   如今,如若她回来了,成了世人眼中的破鞋,他```他还会要她么?   还有```还有那个恶魔,他```他还会找上门来么,他还会不会将她捉回去,他```他会刁难打铁匠么?   一时,沈媚儿又慌又乱,又惧又怕。   她的心里骤然变得乱糟糟的,整个脑子一时天旋地转的。   她沈媚儿一贯高高在上,狗眼看人低,尤其,对那打铁匠更是习惯了招之则来,挥之则去,跟使唤牲口似的,便是她当年要抛弃他了,亦是一副颐指气使的语气,丝毫没有给对方商议的权利。   这是生平头一回在这男人跟前示弱。   说完,沈媚儿再一次紧紧抱紧了打铁匠,只呜呜淌着泪,急急道:“我我我日后保管好好听话,呜呜,你不许不要我。”   说着,又用力的攥紧了打铁匠后背的衣裳,道:“便是```便是给你生个小娃娃也是可以的,好不好?”   沈媚儿微微憋着小嘴说着。   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   她的脑子有些乱,人有些着急,已经开始有些胡言乱语了起来。   她含含糊糊的话,却是听得打铁匠的脸,绷得越来越紧,越绷越紧,直至,整个人彻底成了座活雕塑。   温香软玉在怀,本就挠得令人难受不已,何况,她眼里的泪,松软撒娇的语气,以及话里的“胡言乱语”,“胆大妄为”,无不令人心惊肉跳,血脉贲张。   薛平山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厉害。   太阳穴亦是突突的,抽了起来。   他浑身僵硬,只觉得无措又狼狈。   堂堂八九尺男儿,被个小姑娘弄得```手足无措,方寸大乱了起来。   小娃娃?   那是什么?   在薛平山的眼里,眼前的,怀里的女孩儿还是个小娃娃呢。   小娃娃怎么能生小娃娃?   疯了?   他在胡乱想些什么?   他的思绪,都被她带偏了。   “好不好?好不好?“   见对方久久没有回应。   沈媚儿生怕打铁匠不同意。   打铁匠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的脑筋是直的,从来不知拐弯,虽被沈媚儿指来指去,从来都是惟命是从,可原则上的事情,却也并不退让。   譬如,她当年要攀附高门,弃他而去,她说走便走,他仿佛见她去意已决,竟也未见挽留,甚至还默默帮她收拾好行囊,亲自送她上了马车,气得沈媚儿将所有行李全部从马车上砸了下来。   他说放手,便真的放手,毫不回头。   媚儿若是欺负他那匹老马,他多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媚儿下手若是重了,他便也会过来阻拦。   沈媚儿知道,他只是让着她,不予她计较,看似对她惟命是从,任她予取予求,可若是触了他的逆鳞,沈媚儿并不能得逞的。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媚儿闹得愈发厉害。   而她当年离他而去,无疑,便是触了他最大的逆鳞。   他虽然不说,但是沈媚儿知道。   怎么可能说原谅便原谅。   见他久久不吭声,媚儿便有些急了,只握着拳头,一下一下砸着他的后背,一句句的问道:“好不好,好不好?“   原谅了她这一回,好不好?   她好不容易才逃脱那个地狱,那个牢笼的,她害怕极了。   失去后,才知道,什么是天堂,什么是人间。   她都已然这般低声下气了。   她都示弱了,以往,她如此,他定然会心软了。   沈媚儿不管不顾的缠着打铁匠。   仿佛,是此生唯一的执念。   薛平山虽奇怪她的性情大变,奇怪她“胆大妄为”的胡话,却也并未曾起疑,并未曾多想,只当她做噩梦,被吓糊涂了,正要安抚应下时,不想,正在此时,忽而闻得一阵敲门声在外头响了起来——   “媚```媚儿,可是```媚儿醒了?”   小元氏急得直乱转,在屋子外头左右徘徊,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敲响了这张紧闭的房门。   她依稀听到了里头的动静,女儿昏迷数日,总算是醒了,她哪里还等得了。   恨不得当即硬闯进去。   不过,里头```里头究竟是何等景象,小元氏便又有些不敢硬闯,故而敲了敲门,下一瞬,便很快推门而入了。   屋子里的沈媚儿听到小元氏的声音后,愣了一愣,只缓缓将脸从打铁匠怀里抬了起来,双手却还一直没有松开。   打铁匠又不敢贸然将人推开。   于是,小元氏进屋后,便看到衣不裹体,只堪堪披着一件大红肚兜的女儿紧紧将抱着那打铁的薛师傅坐在了床头,女儿面色憔悴,却玉体,横生,瞧着那姿势动作,不像是被胁迫的,倒像是主动,甚至强势生扑的。   至于那薛师傅,只紧紧抿着嘴,微微举着手,瞧着似躲未躲,似避非避的,倒是有几分欲拒还迎```姿态。   二人衣衫不整,整个床榻一片凌乱不堪,这```这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似乎不难猜测。   可是,可是这一幕,便是隐隐猜测到了几分,那也只是猜测,可真真落入眼中,尤其,还是一位当娘的眼中,那便是如同山呼海啸,天崩地裂般的画面——   于是,只见小元氏当即身子一软,差点儿软倒在了地上。 第88章 吃水水。   “娘——”   却说沈媚儿看到小元氏来了, 瞬间神色一喜,在她的意识中,这是劫后余生后头一回见到小元氏, 自然欣喜又激动,只恨不得一把朴过去,扑到小元氏的怀里。   然而,看到小元氏神色大变, 沈媚儿愣了一下后, 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动作究竟有多么的不妥。   虽同为女子, 小元氏又是她娘亲, 便是光着身子在娘前跟前, 又如何,可如今, 打铁的还在这里了, 她们小两口被娘亲撞见在床榻上亲密无间的模样, 多少是有些不自在的。   沈媚儿立马想躲,却似乎有些无处可躲, 最终,她只立马将脸埋在了打铁匠的怀里,有些不敢见人。   而薛平山撞见小元氏神色后, 神色一顿后,随即,长臂一伸,只见垂落到身下的被褥飞溅一下, 只嗖地一下很快裹在了沈媚儿的玉背上,随即,薛平山抬手一掖, 便将整个被子紧紧裹在了沈媚儿身上,只露出了一颗头颅来。   沈媚儿被打铁匠裹在了被子里,搂在了怀里,这才悄摸抬眼往外看了一眼,便见范氏也很快进来了,只扶着小元氏,跟她在细说些什么。   身旁的薛平山见长辈们进来,觉得自己此刻姿势举动有些不妥,只双手握着沈媚儿的肩膀,似乎想要下榻,不想,沈媚儿卷缩在被子里的手飞快地揪住了他的胸口的衣裳,不让他走。   她可怜巴巴的瞅着他。   薛平山低头看了她一眼,动作不由微微一顿。   这时,小元氏从眼前这惊骇中缓过神来,眼前这一幕虽令她头脑发昏,不过,相比沈媚儿的安然无恙,眼前这一幕还是不值一提的,待她扶着范氏站稳后,小元氏立马飞快地扑了过来,只一把将沈媚儿连被子带人齐齐从打铁匠怀里挖了过来,一把紧紧搂在了怀里,左右查看道:“总算是醒了,总算是醒了,你可知道,真真是急死娘了,媚儿,你若再不醒来,娘亲便要跟着你一道去了。”   小元氏是个水做的人似的,说着说着,眼圈便又红了,只不断摸着沈媚儿地脸,细细查看着,道:“往后不要再生病了,可好,你病上一回,娘的心窝子便挨了一刀,媚儿你可知,爹爹,舅舅,还有你舅妈,这些日子都跟着大病了一场,你要是有个好歹,爹娘这辈子可咋活啊!”   小元氏恨不得将沈媚儿揉重新揉进身子里,当作心肝似的护着。   沈媚儿听了小元氏的话后,眼睛亦是跟着红了。   果然,当爹娘的,永远都不忍心怪做儿女的,如论犯了多大的事,无论伤了他们多少的心。   她以为爹娘会怪她,会怨她,不想,竟连半句责怪苛待都不曾有。   有的,全是浓浓的溺爱之意。   “媚儿再也不生病了,再也不闯祸惹娘亲担忧生气了,娘,媚儿知错了,媚儿日后定乖乖的,呜呜,娘亲,媚儿日后定乖乖听话```”   沈媚儿一把扑在了小元氏的怀里,忍不住再一次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种激动与之前面对打铁匠的心虚悔恨截然不同。   她愧对打铁匠,她实实在在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她对他又惧又悔,甚至都不知如何弥补挽回,可父母不一样,重活过一世,沈媚儿这才头一回认清,什么是亲情,什么是家人。   只觉得她白活了一世似的。   如今,沈媚儿无比贪恋当初那些令她不满的一切。   “好了好了,媚儿已经很懂事,很乖了,不哭,咱不哭,都不哭了,饿了么,渴了么,烧退了么,脑袋还晕不晕,你都一连着昏睡好几日了,来,快快用些东西,咱们垫垫肚子好不好!”   小元氏最怕媚儿哭,她一哭,她便慌了。   见媚儿嚎啕大哭后,小元氏立马捧着她的脸,给她擦泪,顿了顿,又立马探探她的脑袋,摸摸她的额头,摸到一半,想起了方才瞧到她背上触目惊心的那大片大片的红色印迹,小元氏立马开始剥裹在沈媚儿身上的被子,边裹边忍不住急急道:“快,快让娘瞅瞅,身子哪来的伤,还有,这```这手是怎么了,快让娘瞅瞅——”   小元氏一脸着急的便要检查来着。   沈媚儿听了,愣了一下后,立马反手将被子紧紧裹紧了。   这会儿只觉得浑身酸痛不已,只觉得头晕目眩,哪哪都疼。   她是不是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呢?   身上还有一块好地方么?   娘亲,还有打铁匠瞅见了她满身的伤势,会不会吓得彻夜难眠。   这样想着,沈媚儿只急急攥着被子死活不撒手,片刻后,只急急看了打铁匠一眼,却见那打铁的不知何时,已经下了榻,只杵在了床榻一侧,沈媚儿失去了这依靠,愣了一下后,只瞪着眼睛看了打铁匠一眼,随即只得咬着唇,转移着话题道:“娘亲,我```媚儿饿了```”   沈媚儿这话一起,果然立马转移了小元氏的注意力,小元氏立马转忧为喜道:“好,好,饿了好,饿了好,娘一早便熬了粥,炖了汤,娘这便速速将吃食送来!”   说完,小元氏只急不可耐要亲自去厨房给沈媚儿拿吃食,哪知,刚到门口,遇到了豆芽正端了热乎乎的粥食来,小元氏立马亲自接了过来,给沈媚儿喂食。   不想,沈媚儿虽乖乖吃着,可她昏迷数日,身子虚弱得狠,才刚刚吃了两口,便一股脑全部吐了出来,吓得小元氏如同惊弓之鸟,急得直团团乱转。   沈媚儿胃里难受,整个人又晕头转向,完全吃不下东西,不多时,只趴在床榻上胡乱哼哼了起来。   她向来娇惯,在那段日子里,被折磨得不成人样,早已经不知从前的金贵日子是何种模样了,这会儿,回到了家中,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见到了熟悉的人,便渐渐卸下了心中的防备,便忍不住起了依恋感。   她享受着娘亲围着她团团乱转的画面。   依赖着娘亲舅妈对她嘘寒问暖的画面。   有些舍不得中断这短暂的幸福。   只是,依赖享受之间,痛苦难受是真的。   不吃还好,吃了那两口粥食后,胃里的酸水都全部吐了出来,整个人变得跟张薄纸一半轻薄,好似随时都要飘走了似的。   “娘亲,媚儿难受```‘   “舅妈````”   “打铁匠,媚儿难受,打铁的,呜呜```”   沈媚儿趴在被子里胡乱说着胡话。   如何哄都哄不好女儿的小元氏与范氏听到这里,骤然一愣,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一直被她们挤到身后的另外一道身影。   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如何都哄不好女儿的原因。   小元氏与范氏不由看了打铁师傅一眼,只见这打铁的小薛师傅此刻手中拿着一盏茶水,一直沉默不语的侯在了她们身后,并未曾离去。   见她们看过来,薛平山便将手中的茶杯往小元氏方向一递,良久,只缓缓道:“给她```簌簌口。”   小元氏看了薛平山一眼,正欲接过来,只是,接到一半,又将手收了回去,她扭头看了床榻上难受哼哼的女儿,又看了看眼前的高大身影,踟蹰良久,终是缓缓道:“你来替咱们```哄哄媚儿罢。”   说着,小元氏竟缓缓起了身,给薛平山让了道,腾出了地方。   薛平山看了小元氏一眼,竟也没有回绝,只缓缓点了点头,随即,端着水杯,坐在了床头,良久,只缓缓凑到了沈媚儿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   沈媚儿弓着身子趴在床上,仍然哼哼着,不为所动。   好像在赌气似的,对他方才的离去有些不满。   薛平山顿时微微蹙了蹙眉,不多时,竟亲自将手探了过去,随即将趴在被子里的沈媚儿挖了出来。   打铁匠的姿势并不粗鲁,甚至有些轻手轻脚的。   沈媚儿趴在被子里,闷得整张脸一片通红。   她被打铁匠挖出来,倚靠在了他的臂膀上。   只沈媚儿晕头转向,又有些气恼他似的,只握着拳头朝着他的胳膊上砸了几个棉花拳,嘴里念叨着:“我不吃,我不吃```”   嘴里只哼哼着难受。   打铁匠将茶杯缓缓送到了沈媚儿的嘴边,低低道:“吃一口,再睡一觉,便不难受了。”   打铁匠声音极低,低沉得只有沈媚儿才能听得到。   沈媚儿皱着小脸,就是不张嘴。   他竟也不厌其烦地一声一声说着,像是在哄着似的。   小元氏同范氏对视了一眼,良久,只缓缓退出了出去。   合上门之前,仿佛看到女儿媚儿正就着对方的茶杯,苦着小脸,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二人惊诧不已,却又仿佛渐渐了然于心。   沈媚儿在打铁匠的“强势”哄骗下,吃了半碗茶后,终是体力不支,最后又在打铁匠怀里沉沉睡去。   睡着了,还紧紧攥紧了他的衣裳,生怕他离去似的。 第89章 梦初醒。   却说沈媚儿这一睡, 便又是一整日。   等到醒来时,已到了掌灯时分。   卧房里点了一盏灯,散发着晕黄色的光芒, 在轻风的拂动下,一下一下轻轻的摇曳着。   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息。   沈媚儿缓缓睁开了眼,目光还有些惺忪浑浊。   她盯着头顶上的蚊帐纱幔, 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有那么一瞬间, 只觉得回到了重生后的那段日子, 她跟随爹娘一道搬到了镇上, 陪爹爹养伤的那段日子, 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那般熟悉,就跟发生在昨日似的。   可不过片刻, 又被浑身的酸痛给刺醒了。   沈媚儿只费力地将发疼的双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看到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十个手指头, 入睡前的记忆瞬间扑面而来。   她被获救了。   她从那个地狱牢笼里逃出来了。   她看到了打铁匠,她看到了娘前, 她看到了舅妈,她们全部围着她团团打转,打铁匠不计前嫌, 一直陪在了她身边,他甚至哄她入睡了。   是的,她得救了。   一想到这里,沈媚儿便有些激动不已。   所以, 那些重生的过往,那些离奇的经历,才是真正的梦境, 那段长长的梦,不过是她悔悟时梦里的期望罢了,是这样么,真的是这样么?   可是,娘亲呢,舅妈呢,还有打铁匠呢?   他们哪里去了,他们是不会将她一个人单独扔在这里的。   他们都哪里去了。   或许是害怕这一切才是梦境,又或许,沈媚儿脑子彻底糊涂了,她一下子分辨不清楚究竟哪个才是梦境,哪个才是现实,一时,只急得掀开被子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娘,娘```”   “打```打铁匠```”   沈媚儿费心费力的叫唤着。   只是,她太过虚弱了,才刚刚掀开被子下了榻,不想,四肢压根无力,脚下一软,便觉得整个身子轻飘飘的,直接歪倒在了床榻下。   她只咬着牙,费心费力的想要爬起来。   这时,端着银盆热水的豆芽推门而入,见到倒在床榻下的表小姐,顿时吓得手中的银盆差点儿滚落一地——   “表小姐——”   豆芽大喊一声,将银盆朝着八仙桌上一搁后,立马朝着沈媚儿跑了过来,飞快将她扶了起来,只急急道:“表小姐,您这是作甚,您这是要去哪呀,您身子还虚着呢,怎么能够起来了,您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一声便是了,怎么亲自起来了。”   豆芽急得团团乱转,边说着,边要将沈媚儿重新送到床榻上。   沈媚儿却一把紧紧拽住了豆芽的胳膊,急急问道:“豆芽,娘亲呢,舅妈,打```打铁匠呢?他们```他们去哪了,我```我要见他```”   沈媚儿连说带喘着。   话音一落,便一把推开了豆芽,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豆芽立马追了上来,再次将摇摇欲坠的沈媚儿一把扶住了,只急急道:“太太夫人都在了,在老爷的书房,表小姐,您歇着,您甭动,豆芽这便去将他们请来。”顿了顿,豆芽只咬咬牙道:“对了,还有```还有那打铁的薛师傅也在呢,全在老爷的书房议事呢,老爷今儿个也从城里赶回来了。”   豆芽急冲冲的安抚着沈媚儿。   沈媚儿却是听得迷糊不已。   打铁的薛师傅?   豆芽这是在说些什么,打铁匠不是```不是姑爷么?豆芽石头这些人素来崇拜打铁匠,时常姑爷长姑爷短的,怎么成了```成了打铁的薛师傅?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眼看着豆芽便要冲出去唤人,难得清醒过来的沈媚儿忽而一把拽住了豆芽的胳膊,只强自让自己镇定了下来,只一字一句问道:“舅舅他们在```在书房商议何事?”   豆芽看了沈媚儿一眼,只一脸兴奋道:“自然是````自然是表小姐同小薛师傅的婚事啊!”   豆芽全都知道了。   石头全部都告诉她了。   原来,早在大半个月前,在沈家村的时候,便是那打铁的薛师傅出面解围解决了姓凤的地痞流氓的,原来,二爷想将表小姐许给薛师傅,可薛师傅竟然拒了这门亲事。   豆芽原本还在吐槽这姓薛的不识好歹来着。   不想,表小姐从庙里回来后便一直高烧不醒,可昨儿个夜里,她跟石头亲自将那薛师傅请来了,转眼,表小姐便彻底苏醒过来了。   看来,表小姐同薛师傅的亲事已成定局了。   豆芽以为沈媚儿会欣喜不已,便一脸兴奋的将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给了沈媚儿。   不想沈媚儿听了这个消息后,整个人当即怔在了原地。   只觉得听到轰隆一声,整个人受到了当头一棒似的。   商议婚事?   打铁匠原谅她呢?再次接受她了?   他```他愿意再次娶她么?   这个念头在沈媚儿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后,随即,彻底烟消云散了。   纵使,有那么一瞬间,令她狂喜不已,可是,尤是蠢笨如沈媚儿都知道,一切来得太快了,太过虚幻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媚儿彻底糊涂了。   “表```表小姐```‘   见沈媚儿神色不对,豆芽一时不敢走开。   她只小心翼翼地瞅着她,一脸担忧的唤着。   这时,陡然间,只见沈媚儿再次一把紧紧拽起了豆芽的胳膊,沈媚儿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豆芽一大跳,豆芽还来不及捂住胸口,便见沈媚儿直直盯着她,一字一句问道:“今儿个```今儿个是什么年月了,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生病了?“   沈媚儿急急问着。   只见豆芽挠了挠脑袋,一脸支支吾吾道:“今儿个五月十四了,端午节刚过不久,表小姐,您您忘了,二爷腿坏了,咱们```咱们前几日同秦家薛家一道去庙里为二爷祈福来着,您```您受了惊吓,回来便发了高烧,昏迷不醒,从那日打庙里回来,您已经满打满算昏迷了四日整了,老爷急得去了元陵城里头寻大夫,整个元陵城的大夫差点儿全都请来了,可您依然未见大好,急得夫人都晕厥了好几回了,太太亦是将眼都熬干了,二爷```二爷腿又厉害了,咱们全都以为表小姐您醒不过来了,好在```好在小薛师傅过来了,他一来,您便立马醒了,老爷,二爷小薛师傅如今正在书房商议您同小薛师傅的亲事了。“   见沈媚儿一脸迷糊不解,豆芽便一口气劈里啪啦一脸顺畅的将这几日过往全部倒豆子似的齐齐倒了出来。   沈媚儿听了这番话后,整个身子一晃,差点儿一头栽倒在地。   呵,原来那才是梦。   她就说嘛,她怎么可能获救。   她前世死了,死得透透的了。   她是罪有应得的。   她罪孽深重,怎么可能会得救,还```还企图得到他的原谅?   豆芽一一描绘的画面,全部一一在沈媚儿脑海中齐齐上映了一番。   她记起来了。   她全都记起来了。   她那日去了安福寺,她撞见了```她撞见了——   “嘶——”   记起来那日的场景后,沈媚儿忽而脸色煞白,只忽而嗖地一下紧紧抱紧了脑袋,飞快地爬到了床榻,远远的卷缩到了角落里,浑身开始瑟瑟发抖了起来。   沈媚儿这一突如其来的骤变吓得豆芽心惊肉跳。   这时,正好外头脚步声渐渐响了起来,豆芽慌慌张张跑了出去,不多时,只听到豆芽的声音在外头焦急的响了起来,道:“表小姐醒了,薛师傅,您```您快去瞅瞅吧!”   屋子外头,薛平山见豆芽神色不对,双眼顿时微微一眯,便大步朝着卧房走去,不想,方一走到门口,只陡然听到“砰”地一声巨响,门被从里头紧紧合上了。 第90章 将人赶。   薛平山直接被拒之门外了。   他微微拧着眉, 缓缓抬手推门。   门推不开。   这时,豆芽在身后急急冲了上来,边拍打着门边喊道:“表小姐, 您```您这是在作甚啊?”   说罢,又忙不迭道:”您方才不是要见小薛师傅,要见夫人太太的么,小薛师傅如今已经来了, 太太夫人也马上来了, 您```您怎么将门给关起来了啊。”   豆芽说话间, 身后的小元氏及范氏过来探望沈媚儿, 得了动静后, 立马匆匆赶了来。   一看这动静,小元氏立马迷糊道:“怎么了, 怎么了这是, 媚儿醒来了么, 怎么```怎么将还门给关上了?”   豆芽闻言,便如实回道:“回夫人, 表小姐醒了,可她一醒来便将自己给反锁在屋子里头了!”   豆芽亦是一脑门官司,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只觉得表小姐醒来后, 神智举动十足的古怪。   小元氏听了这话后,便立马着急的走到了门口,隔着门朝着里头焦急道:“媚儿,媚儿, 这是怎么了,快快打开门啊,有什么事儿, 有什么话,你跟娘亲,跟舅妈说,对了,你舅舅回来了,有舅舅爹爹给你撑腰做主,你```你可可别苦了自个,你才刚醒了,几日未曾进食了,怎么能下榻,你```你可别伤着自己了,快,快快将门打开,让娘亲瞅瞅——”   小元氏急得团团直转,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不过转眼之间,便又再一次悬上了高空了。   小元氏拼命敲打着门,却又不敢用力推。   急乱时,瞅见一旁的薛平山,小元氏不由着急忙慌的冲着薛平山道:“小薛师傅,你快想想法子!”   说完,还不待薛平山回复,小元氏心头一起,便又立马冲着屋子里急忙道:“对了,媚儿,小薛师傅来了,就在屋子外头了,爹娘还有你舅舅舅妈今儿个商议了一整日,咱们```咱们将你同薛师傅的亲事已经商议好了,薛师傅应下了,只要你乐意,咱们```咱们马上便将这门亲事给办了,可好,啊,媚儿```”   知女莫若母。   小元氏如何不知女儿的心思。   自那日```薛师傅退了这门亲事后,女儿虽面色如常,却一直郁郁寡欢,小元氏可都瞧在了眼里,再加上今儿个一早眼瞅着女儿对这薛师傅如此依赖,小元氏虽不愿承认,却也终究不得不承认,她的宝贝女儿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了。   小元氏不知眼下女儿到底是怎么了,只担心她的梦魇癔症又再次发作了,便立马将这个好消息巴巴奉上了,不想,话音一落,只陡然听到打从屋子里传来一阵恼羞成怒的声音道:“我```我不嫁!”   这话一起,只见整个屋子外头所有人齐齐一愣。   小元氏还以为自己的听错了,立马扭头看了范氏一眼,范氏手中亲自端着托盘,托盘里是温热的吃食。   范氏看了看小元氏,又看了看门口的方向,亦是一脸诧异。   随即,二人又齐齐看向了小元氏身旁那道高大的身影。   只见薛平山杵在门外,嘴角直接抿成了一条直线。   屋子外头静了一阵后,小元氏愣了片刻,随即,只有些疑惑道:“那什么````媚儿你```你说甚?娘````娘有些没听懂,不若```不若将门打开,咱们好好说,慢慢说,好不好?”   小元氏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虽有些狐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要知道,今儿个早起,他们```他们还——   小元氏今儿个难得在兄长跟前替小薛师傅说了不少好话,这才促成了这门亲事。   怎么一转眼,这便又变了天了。   “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   小元氏话音才一落,便再次听到屋子里的声音激烈的响了起来。   沈媚儿转身,用背死死抵在了门被上。   只忽而咬牙切齿闭着眼,狠狠的喊道。   她的语气似有些恼羞成怒,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过,因身子过于虚弱,只觉得有些轻飘飘的,冲淡了几分恼怒之意。   吼完这番话后,沈媚儿只用力的捂住了胸口,气促的呼吸着。   脑袋有一片眩晕,好似随时都要飘倒似的。   此话一传到门外众人耳朵里,众人虽一脸懵然,不过,小元氏素来宠爱沈媚儿,无论她使什么小性子,耍什么坏脾气,她都只有迁就袒护的份,何况,媚儿这会儿身子还弱着呢,于是,几乎是想也没想,小元氏便立马就着沈媚儿的话附和道:“好,好,好,媚儿说什么便是什么,咱们不嫁,媚儿不想嫁,咱们便不嫁,好不好,媚儿,你且先将门打开成不成,你都好几日肚里未曾进食了,你且先将门打开,咱们用些东西,垫垫肚子成不成,不然```不然身子会受不住的```”   一口气说到这里,小元氏的声音便忍不住又起了些哽咽道:“你爹爹如今还躺在床榻上,却一门心思都操心着你这里,你若是再有个好歹,娘亲便真的撑不住了,呜呜```”   小元氏说着说着,便又忍不住低低啜泣了起来。   沈媚儿最是受不住小元氏委屈落泪,小元氏在门外一哭,她便也忍不住跟了眼红了起来,再加之,身子着实越发虚弱,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连站都站不住了似的,整个身子只顺着门背开始慢慢滑落到了地上。   沈媚儿坐在地上,紧紧捂着胸口,却依然咬牙坚持道:“让他走,你让他走开,我```我不要见到他——”   沈媚儿咬牙喊着。   使出了最后一丝力气。   “好好好,让他走,娘这便让他走,咱们不见他,不让他出现在媚儿跟前,娘这便立马将他赶走——”   沈媚儿话音一落,小元氏便立马应声附和道。   只是,话说出口,小元氏自己倒是愣了一愣。   让谁走?   脑子里的思绪完全赶不上嘴里的话,迟钝了半晌,小元氏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才嗖地一下看向了身侧的打铁师傅,只一脸为难的开口道:“小```小薛啊——”   怎知,小元氏话音才刚一起,还压根没来得及说完喉咙里的话,便见身侧的那道高大身影一闪而过。   小元氏顿时心里一松,然而,心脏还完全没有复位,下一瞬,便再次高高悬了起来,小元氏顿时微微瞪大了双目——   只见那道身影并未见离去,而是走到半道上嗖地停了下来,随即,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只见那道高大威猛的身影直接从外将半开的窗子一推,随即纵身一跃,便翻身从窗子直接翻进了卧房。 第91章 癞□□。   许是用力过多, 窗子上的一扇窗摇摇晃晃一番,竟从窗台上跌落了下来。   屋子外的人全都呆住了。   薛平山却未曾留意,他进屋后, 大步从窗口绕到了门口,远远一看,只见远处的女孩儿早已经滑落跌落在了地上,整个人轻飘飘的, 奄奄一息, 随时都要倒下了似的。   他方才在门外便察觉屋子里的人的气息不对。   果然——   薛平山拧着眉, 立马大步走了过去, 一把将地上的人抱了起来。   不想, 沈媚儿见到此人赫然出现在跟前,怔了一阵后, 只一脸愤恨地挣扎了起来, 她用着全身仅有的力气去推他, 去踢他,嘴里恶狠狠的念叨:“你```你走开, 你```你放开我,你个粗鄙莽夫,你```你放开我, 我不要见到你,你```你别碰我!”   沈媚儿拳打脚踢着,前所有未有的激烈,她一拳一拳砸到了薛平山手臂上, 一脚一脚踢到了他的腿上,却不过都是花拳绣腿罢了,看着阵仗颇大, 实则压根不曾落到实处,就跟一团棉花上砸过来似的。   薛平山在她的拳打脚踢中,丝毫不费吹灰之力便一把将人从地上打横抱了起来,任凭她又踢又挠,只生生受着,随即,只一言不发的抱着她一步一步朝着床榻走去。   “救命——”   “娘,娘,救我——”   沈媚儿呜呜叫嚷着。   拳头砸在对上身上,硬邦邦的,丝毫撼动不了反对分毫,反倒是砸得自己拳头阵阵发疼。   沈媚儿还不解气,抬手一挠,便朝着他满脸络腮胡子的脸面上狠挠了一把,一手还揪住了几根粗粝的胡子,生生扯了下来,疼得薛平山半张脸都抽动了起来,却是依旧一言不发,直接将沈媚儿抱到了卧房里间,将她小心翼翼地隔到了床榻上。   倒在了床榻上的沈媚儿依然还不老实,她咬牙将头下的枕头一薅,便直直朝着打铁匠的脸面砸了过去,又费力地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双脚边踢边打,踢打不到打铁匠,便将床榻上的被子褥子往下踢,边踢边气急败坏、一脸愤恨地嚷嚷道:“你走,你滚开,别碰我,我```我不要见到你,我不会嫁给你的,这辈子不会嫁给你,下辈子不会嫁给你,下下辈子都不会嫁给你,你```你死了这条心吧,这回```这回是我不要你的,你走开,你这只癞蛤,蟆——”   沈媚儿吼着吼着,只剧烈喘息了起来,整个人早已精疲力竭了,却依然不解气似的,不多时,双眼忽然慢慢赤红着,将整个被子踢下了床榻,转身,便又将床头的衣裳首饰全部往下扔,砸了打铁匠一脸。   薛平山看着床榻上胡乱发作的女孩儿,微怔了片刻。   似乎有些懵,只觉得不过半日功夫,怎么,怎么眼前的女孩儿同早上的竟是天壤之别,像是两个人似的。   却又莫名觉得,眼前这个任性的,骄纵的,隐隐才是他印象中的那个,这个,眼前这个才是真实的,鲜活的。   他曾退了她的亲,她本该暴跳如雷,对他气急败坏才是正常的反应。   可是,早起——   薛平山不由恍惚了一阵,片刻后,见她耗损极大,未免气急攻心,又见她将整个床榻弄得乱作一团,眼看着将身下的褥子也好踹下床,薛平山抿着嘴,终于拧着眉头上前,只见他一手握着她的一只胳膊,直接将她的胳膊摁在了头顶,双手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的便钳制住了她。   沈媚儿瞬间犹如砧板上的鱼儿似的,顷刻动弹不得了。   薛平山伏着身子将沈媚儿摁在了身下。   这个举动,不过就发生在眨眼之间,原本还胡闹闹腾的沈媚儿瞬间被他克制住了,这才发现,原来她就是个纸老虎,瞅着风风火火,咋咋呼呼的,甚至一脸凶悍,实则不过是个花架子,对付她,似乎远没有想象中那样难。   打铁匠怔了片刻。   沈媚儿亦是愣了一阵。   打铁匠伏身过来,两人靠得极近。   他浑身气息熟悉又陌生。   毕竟,他们同床共枕一年有余,便是沈媚儿当初多有嫌弃,可在一年多的时间的相处下,他的气息,她终究还是熟稔的。   有那么一瞬间,就跟回到了前世,回到了过去似的。   其实,打铁匠身上味道并不难闻,就是他常年打铁,常年围绕在灶炉跟前,浑身汗津津的,一股子汗味。   不过,他是爱洁的,尤其,跟沈媚儿在一起后,一日冲澡都要冲洗好几回,夏日还好,到了冬日,天冷的时候,沈媚儿有时一日两日不见沐浴泡澡,他却是日日不见落下,便是寒冬腊月都会光着膀子站在院子里用凉飕飕的井水冲洗。   沈媚儿多嫌弃他这人,每每寻不到借口这才故意指着数落他浑身臭烘烘的。   她爱美,又爱搽脸搽香,故而时间久了,他的身上其实在不知不觉间便沾到了她的香气,渐渐的,日子一久,两人身上的气味混合到一块,反倒是令沈媚儿闻不到任何味道了。   故而,眼下他身上的味道,倒是有些像两人刚成亲时刻,被她屡屡“嫌弃”的味道。   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   良久,沈媚儿双目微颤着,缓缓抬了抬眼,目光便落到了眼前这张冷峻又生硬的大胡子脸上。   其实,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沈媚儿都没有好好正眼看到此人,若是有一天,他将脸上这满脸的络腮胡子全剔了,走在街上,沈媚儿怕是都认不出来了。   前世,她奄奄一息,快要断气时,还曾梦到过打铁匠,梦到他来救她了,可是他剔了脸上的胡子,沈媚儿便不认得他了。   眼下,盯着眼前这张脸,沈媚儿愣愣看了一阵,不知过了多久,她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触碰一下,却惊觉,自己两只手被他钳制得死死的,压根动弹不得,沈媚儿恍惚了一阵,整个人这才骤然醒悟过来,下一瞬,只见沈媚儿脸上的恍惚再次被愤恨所取代——   “放开我,你放开我,你````你这只臭癞蛤,蟆```”   “呜呜,娘亲,救救媚儿,我不要见到他```”   “走开,你```你走开——“   醒悟过来的沈媚儿,再一次恶狠狠的挣扎了起来。   她双手动弹不得,嘴巴却是能动的,脚也是能踢的,其实整个人早已经没有力气了,也不知打哪徒生出来的愤恨,硬生生抬脚便朝着打铁匠大腿上狠踹了一脚,小嘴巴亦是不停的喊叫着,脸上亦是气急败坏着,恨不得要一口咬死了他才好。   她的喉咙早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了。   即便她如何挣扎,好像也丝毫挣脱不开她。   直到这会儿,沈媚儿才知,女人跟男人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若真要认真起来,她沈媚儿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不知是回忆了前世,他对她的惟命是从,她待他的盛气凌人,还是这一世,她对他的主动示好,他却毫不留情的拒了她,两世落差差距实在太大了,以至于,沈媚儿气愤不已。   那日,在山后所有的隐忍,时隔了大半个月,竟然全部在此刻一一爆发了出来。   果然,她沈媚儿不是什么好人。   便是想装,也压根装不了几日。   她就是任性的,就是蛮横的,就是无理取闹的。   她也不想这样啊,就是觉得委屈了。   就连前世,打铁匠都不曾钳制过她,这会儿,他却摁住她,丝毫没有半分怜香惜玉可言。   她才不要嫁给他,她这辈子情愿当尼姑,也不愿他瞧不起她!   沈媚儿又吼又叫着,挣扎间,也不知怎么的,双眼一红,两行眼泪便不自觉滚落了下去,哗啦一下,便垂落到了两侧的褥子上。   沈媚儿边淌着泪,边继续骂咧道:“臭打铁的,死打铁的,死癞蛤,蟆,你```你放开我,呜呜,放——”   沈媚儿委屈的对着打铁匠怒骂不止,不想骂着骂着,声音陡然一停。   沈媚似的儿怔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后,只觉得眼前一黑,嘴巴被什么生生堵住了似的,竟丝毫发不出一丝声音了,所有的声音全部被堵在了喉咙里。 第92章 咚咚咚。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没有丝毫征兆。   原本乱糟糟,闹哄哄的屋子,瞬间静了下来。   一片死寂。   屋子里一瞬间, 静得连根针掉落的声音仿佛都能够听到。   渐渐的,似乎响起了“咚咚咚”的声音,一声,两声, 三声。   沈媚儿眼睛里的泪珠蓄满了, 却凝固在了眼角处, 忘了滚动, 不知过了多久, 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即嗖地一下, 半颗豆子大小的泪珠应声滚落而下。   因被眼泪打湿了, 沈媚儿的眼睛一时被侵染得湿漉漉的, 像是含了一汪春,水。   她整个人就同受了惊的兔子似的, 彻底呆愣在了原地。   顷刻间,忘了挣扎,忘了踢打, 忘了哭闹,整个人变成了一座雕塑似的,只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一下。   一动都不敢动的还有薛平山。   他自己也怔在了原地, 忘了反应。   唇下,一片柔软,甚至带着些许香甜。   她实在太能折腾了, 尤是他力气大,对付她丝毫不用吹灰之力,却竟然有些压制不住她。   薛平山长年生在军营,长在军营,战场肃穆,军队严苛,有时,整个偌大的军营里头,除了嘹亮深沉的口号声,一整日里,他耳边甚至都是清净的,没有一丝声响。   他鲜少遇到过如此闹腾的人。   只觉得耳膜阵阵发颤。   他也鲜少遇到过如此“刻薄“之人。   一声声癞蛤,蟆,一声声打铁的,臭莽夫,听得他眉头皱了又皱。   军营里男人多,其实什么粗话浑话不绝于耳,听得也并不少,可是,可是她是个女子。   或许,同样的话,从个男人嘴里说出来,便觉得无伤大雅,他甚至眉眼都不曾多抬一下。   可不知为何,方才,那一刻,就觉得无比的刺耳。   像柄锋利的小刀子,刀刀不见血,却能让人疼。   还有,她的小嘴巴,哒哒哒的,一张一合,丝毫不带停歇的,明明嗓子哑了,都说不出话来了,还在那里巴巴巴的骂个不停,他只想让她停下来。   直到,看到她眼角晶莹的泪花——   横竖,待他缓过神来,便已然这样了。   堵住了她的```嘴。   薛平山脑子轰隆一声,彻底炸开了锅。   他彻底忘了言语,忘了动作,也忘了```离开。   就那样直挺挺的僵持在了那里。   身体仿佛有一道闷雷,从他身上劈过,劈得他整个人烧坏了脑子,忘了思考,忘了移动。   时间仿佛凝固住了。   世界彻底停止了跳转,移动。   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及缠绕交织的气息。   沈媚儿仿佛被吓到了。   要知道,哪怕是前世,她同打铁成婚,并有了夫妻之实,却也从来没有亲密过。   她嫌弃他,他也从不强迫她。   她怕疼,怕累,有些忌惮及害怕那档子事儿,故而能拖则拖,能推则推,就连睡在一张炕上,亦是恨不得只让他睡个边角料子,甭说亲嘴,就连牵手之类的,都少之又少。   便是沈媚儿嫁了两回,甚至两世为人,实则,在感情的世界里,兴许都能算得上一张白纸。   前世,便是夫妻尚且生疏,然而如今,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了,沈媚儿被摁在头顶的双手,不由微微颤了颤,随即缓缓攥成了个小拳头——   正在二人僵持着,发愣间,这时,只陡然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从窗户的方向传了来。   原来,听到屋子里媚儿求救的动静后,着急忙慌的小元氏想要闯入却被范氏拉住了,听到里头东西乱摔的声音,众人依然隐忍未发,直到里头久久没有任何动静了,小元氏等人便再也等不及了,只立马跟着翻窗从窗子口爬了进去——   “媚儿——”   却说,小元氏在豆芽的搀扶下,从窗口翻爬进了屋子,下窗时还险些崴了脚,她却丝毫未曾顾及,只忍着丝丝疼意立马往里奔。   听到这声动静,电光火石间,像事情发生的那样突然,也像事情结束得那般仓促,薛平山噌地一下,脑子一晃,便立马抬起了脸,定定的盯着脸下的那张小脸看了一眼后,薛平山心头一跳,随即便跟触了雷电似的,噌地一下,立马松开了沈媚儿的手,然后立马从伏在床榻上变成直起了身子,还下意识地朝着身后退了半步,结果,不知是不曾留意,还是心思压根不在此处,一贯反应灵敏的他,被甩到脚下的被子绊住了脚,险些摔了一摔。   与此同时,原本吓得惊魂未定的沈媚儿,只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待身上的那道身影抽身离去后,她愣了一下,下一瞬,只陡然反应了过来,随即,整个人很快翻身,将整个身子,整张脸转了过去,背对着床外,背对着身后的一切。   小元氏只瞧到了两人迅速分开的画面,一闪而过,并未曾瞧清楚之前的举动。   她愣了一下,随即心思全部都在床榻上的女儿,以及被床下这一团糟乱给吸引住了。   其实,眼前这乱糟糟的一团压根算不得什么,要知道,媚儿脾气不小,以往,谁要是敢惹得她不快了,砸得比眼下还要厉害,只是,自打那回被老虎吓坏了后,便变得懂事许多了,从那以后,再也不曾见过她使过小性子了,故而,看到眼前这摔得满地的狼藉,小元氏更多的是诧异,诧异过后,很快便将注意力从脚下的被子枕头首饰上撇过,一心扑在了床榻上的沈媚儿身上。   “媚儿,怎么了,媚儿,有什么同娘亲说,不要生气好不好,不好发脾气好不好,当心气坏了身子了——”   一看到这场面,小元氏便知,女儿发脾气了,倒也未曾留意到床榻边缘打铁匠神色的异样。   小元氏一脸焦急的坐到了床榻边沿,忙将女儿安抚着。   却见女儿背对着,爬到了床榻里的最里侧,无论她怎么喊怎么唤,就是不出来。   小元氏担心女儿,便也顾不上素养,直接爬上了床榻去查看,将女儿扒拉过来一看,只见女儿媚儿双手紧紧捂紧了脸,就是不松手,手遮住了脸,压根瞧不出具体情绪和面容,不过,露在外头的耳间及玉颈,却全部胀红了一片。   小元氏怔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女儿,随即,只皱着眉头扭头看向了身后的打铁师傅,却见那小薛师傅很快将脸转了过去,避开了她的目光,良久,只握着拳头,低低咳了一声。   小元氏仿佛已然了然。 第93章 不许看。   却说, 小元氏连哄带揉的哄了足足一刻钟之久,这才将捂紧了脸,闷不吭声的沈媚儿从床榻里侧给哄了出来, 沈媚儿只一把扑到了小元氏的怀里,将脸埋到了小元氏的怀里,始终不肯将头抬起来,没脸见人。   直到肚子咕噜咕噜作响, 小元氏闻言, 立马摸了摸沈媚儿干瘪的肚子, 温声细语的哄着道:“听听, 肚子都咕噜咕噜叫了, 哪里不饿,一准是饿坏了。”   又柔柔道:“娘亲今儿个一早便用温火钝了媚儿最爱的鸡丝肉粥, 炖了足足七八个时辰之久, 早已将肉粥炖得软糯发烂了, 十分香糯,你爹爹晚膳都舍不得多吃, 特意吩咐给你留的,媚儿,你好几日未曾吃过东西了, 咱们先用肉粥垫垫肚子可好。”   小元氏就跟哄三岁小孩似的,哄着沈媚儿,面色温柔,语气, 更加柔软。   沈媚儿闻言,摸了摸肚皮,这才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沈媚儿一点头, 小元氏顿时大喜,范氏便立马将早已经备好的热粥送到了床榻边,不多时,只见小元氏亲手将粥接过,一边吹着,一边小心翼翼,温柔细致的亲自将肉粥喂到了沈媚儿嘴里,边喂,边低低哄着:“当心烫着了。“   “媚儿真乖,来,再吃一口,再吃一口。”   小元氏精心将人伺候着,范氏竟也不闲着,拿着帕子坐在一侧,时不时的替媚儿擦擦嘴,身后的豆芽捧着茶,候在一侧,随时待命。   不明就里的人见到眼下这一幕,定以为全家老少围着个三岁小孩伺候着,精心细致得不得了,没人会想到,竟是伺候着家中的娇娇儿呢。   而眼前这一幕,对于元沈两家人来说,瞧着丝毫未见稀疏,倒像是平常之举,再正常不过了。   薛平山见到眼前这一幕,只微微垂了垂眼,良久,便又忍不住抬眼远远的看了过去。   只见床榻外簇拥着一层,将里头那人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的,令人看不清床榻上的那人的神色面容,不过,似乎从他人的连哄带骗地话语里,似乎不难猜测,似乎不算配合,似乎娇惯得可以,也磨人地可以。   尤是如此,薛平山依然定定的看着,目光久久未曾收回,正当他一脸失神之际,陡然听到一道低低的声音在远处响了起来,将他的思绪瞬间拉扯了回来——   “不许他看,娘,不```不许他看!”   “让他转过去!”   “媚儿```媚儿不吃了。”   薛平山骤然愣了一下。   却说沈媚儿吃了小半碗,有些吃不下了,多日未曾进食,胃里酸胀得慌,温粥下肚后,才垫了一些,便填饱了肚子,沈媚儿有些吃不下去了,被小元氏一口一口哄得有些不耐烦,又不想对小元氏发作,这时,目光透过人群缝隙,陡然看到那道高大的身影杵在远处,沈媚儿将勺子一推,便鼓着脸,牵连起了无辜,殃及起了池鱼来。   说这话时,沈媚儿也没有往外瞅,只皱着脸,蹙着眉,开始又小作了起来。   横竖就是不想再吃了。   沈媚儿这话一落后,只见小元氏同范氏齐齐愣了一下,随即齐齐往后看了一眼。   顿了顿,小元氏又看向了女儿,不多时,泛起了愁容,似乎,颇有些无奈。   不过,小元氏对眼前女儿这副小模样,丝毫不觉陌生。   因为打小便是如此。   沈媚儿被沈家夫妇溺爱着,七岁以前,都是抱在手里的,极少下过地,七岁以前,沈媚儿筷子都拿不稳,她每日的饭食,全是由小元氏一口一口亲自喂的。   这还不算,偏偏,在吃的这方面,这小磨人精多为挑剔,总不爱吃饭,每每皆得哄着骗着,有时,还得抱着去看看鸡圈里的鸡鸭,在她看鸡鸭时趁她不注意往她小嘴里塞上一口,又或者,得看爹爹表演节目,看得兴起时趁机喂上一两口,难伺候得紧。   便是大了,在吃食方面也是诸多挑剔,这个不吃,那个不爱的,没少让小元氏费心。   不过,这两年来,女儿到底大了,虽偶有刁难人的时刻,却许久未见像小时候这副模样了,隐隐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耍小性子的小模样。   满面愁容之余,一时,令小元氏又是无奈,又是忍俊不禁。   横竖,女儿无论怎样作弄,在父母眼里,都是可爱的,稀罕的。   小元氏虽有些哭笑不得,却也只得顺着女儿道:“好好好,不看,不让人看,媚儿再吃几口,最后再吃几口,好不好。”   边说着,小元氏边一脸无奈的看向了身后的薛平山,只有些尴尬无奈道:“小薛啊,你看这——”   被点了名的薛平山怔了片刻,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见他看了小元氏一眼,又将目光瞥向了他的身后,目光,在一张微鼓的小脸上一闪而过后,薛平山骤然立马将身子转了过去,他背对着身子,立在了原地,立了好一阵,似乎这才缓过身来,指的是他。   薛平山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   良久,良久,这才抬手,往太阳穴上轻轻的揉了一下,这才缓缓坐在了八仙桌的一张椅子上,背对着坐着。   不能看。   **   一直待身后的人将余下小半碗粥食不紧不慢的吃完了,整个卧房里所有的人这才全部松了一口气。   薛平山在心里默默算了下时辰,也就```半个时辰。   所以,都要```喂么,往后?   待沈媚儿用过饭后,气色也渐渐好了几分,小元氏、范氏等人,又亲自将卧乱作一团的卧房一一收拾好了,一言未发的薛平山这时才终于缓缓起了身,朝着两位长辈们辞行告了辞,顿了顿,迟疑片刻,只缓缓留下一句:“三日后,薛某携媒人正式登门拜访!”   薛平山话音一落,小元氏同范氏没有急于表态,而是纷纷朝着床榻的方向偷瞄了去,要知道,方才这位小祖宗一口一个“不嫁”,一口一个“癞蛤,蟆”,分明抗拒得紧,不过,自打她们进屋后,便彻底消停了,也不知女儿究竟是何心思,究竟为何意。   二人偷偷瞄了一眼,见床榻上的人将被子一拉,便又朝着里头侧躺了,没有一丝声响。   小元氏同范氏对视了一眼,尔后,只见范氏笑着开口道:“好,那一切便按白日里的商议来!”   小元氏见状,也立马跟着松了一口气,而后心里一喜,随即看着薛平山,脸上染起了几分笑意,道:“天色也不早了,小薛你早些回去歇着,这一宿定也是累坏了,对了,厨房里还蒸了只荷花鸡,是媚儿爱吃的,不过她今日吃不了这般油腻的,小薛你就带回去吃了罢!”   话音一落,小元氏立马招呼豆芽过来吩咐道:“顺道再装些点心馒头,小薛一个大男人,屋子里没开火,多给他捎些,老在外头能吃到什么东西,真真是个可怜见的!”   不过眨眼之间,小元氏便俨然将这打铁的薛平山当作上门女婿般对待了,瞧着颇为满意。   豆芽立马领命去了,临走之前,还挤眉弄眼的,惹得范氏朝她瞪了瞪眼。   薛平山也难得未见回拒,迟疑片刻,只冲着小元氏点了点头,而后,目光越过了小元氏,仿佛朝着里头方向看了一眼,这才抱着拳朝着范氏、小元氏二人拱了拱手,随即,大步踏出了卧房。   整个过程,他没有同沈媚儿说过一句话,确切来说,自打那一幕过后,两人目光再次未曾对视过,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还是旁的缘故。   却说沈媚儿虽不言不语地,却也一直竖着耳朵听着,一直待薛平山走后,她忽而鼓着脸,抬手一下一下揪着脑袋下的枕头,将枕头里头的棉花差点儿都给揪出来了。   显然,不说话,是因着心里纠结得要命。   三日后带媒人来,她```她什么时候松口要嫁给他呢?   她没有,她没有,她没有!   可是,咬牙切齿地话,几次到了嘴边,不知为何又生生给咽下去了。   如今,人走了,她只能寻这个无辜的枕头撒火泄气了。   撒着撒着,不知想起了什么,沈媚儿脸忽而一热,随即只将枕头一把紧紧的糊在了脸面上,啊啊啊地叫嚷了起来。   范氏同小元氏见女儿在刁难枕头,与枕头做斗争,纷纷十分有眼力见地没敢上前招惹,也十分有默契的,开口不提她的婚事,横竖媚儿不开口,便当她默认了。   要知道,事到如今,这门亲事,不认也得认了。   只是,不想今日她沈媚儿的不开口,竟是为了蓄满力气,为三日后的趁火打劫做准备。 第94章 一抹紫。   经过几日的调理, 沈媚儿身子渐渐恢复了起来。   那几日鸡飞狗跳,闹得整个元家鸡犬不宁,全家人也都跟着沈媚儿一道吃了不少苦头。   不过, 虽苦,渐渐的,也变得苦中作乐了起来,全家仿佛陷入了某种无法言说的欣喜氛围中, 仿佛全部在翘首以盼某种大喜事的到来, 渐渐削减了几分媚儿大病的忧愁。   沈媚儿知道, 元沈两家众人面上虽镇定, 实则却全部都在暗戳戳的等待, 等待媒婆的到来。   只是她们一到沈媚儿跟前,又立马将嘴巴闭得紧紧了, 唯恐触了沈媚儿的逆鳞。   就连豆芽那八卦的妞, 每每到了沈媚儿屋子里, 都将嘴巴闭得严严实实的,分明在屋子外头还在跟旁人眉飞色舞的说着悄悄话呢, 还以为她不知道。   沈媚儿见此情况,想开口说道些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不说么,又被憋闷的心里直憋屈难受,最终,生生憋着, 生了几日的闷气。   实则,内心也有些寝食难安。   那日醒来后,她还以为, 她还以为她重新回到了前世,回到了前世获救后的日子,因为,在那长达半年的魔鬼地狱里,她是一直抱着那样的坚定信念挺下来的,绝望中,她深深坚信着,爹爹会来救她,打铁匠会来救她。   她还以为,她的信念成了真。   不想,那已注定是前世的事情了。   今生,才是事实。   而今生```恶魔还会再现么?   有那么一瞬间,沈媚儿焦虑,恐慌不已,她害怕,理性中,她知道恶魔的强大,便是打铁匠是个打虎英雄,却也不过是个孤胆英雄罢了,一个人再是强大,又如何与强权抗争。   她若选了打铁匠,会不会牵连到他?她这辈子若是依然嫁给了他,是不是代表着,命运的轨迹,与前世终究是无异呢?命运是不是终将会将她推至重蹈覆辙的境地呢?   沈媚儿心中万分不安。   再加之,前世她跟打铁匠相处并不算和睦顺畅,他当初毫不留情的便退了爹爹的亲事,他是否```他是否早已有了心上人呢,他娶她,是为了可怜?同情?还是```负责?   沈媚儿骄傲如斯,哪里经受得住这般对待。   种种缘由,都令她羞于开口,却也着实令她纠结万分。   或许,老天爷愿意重新给她一次新生,便代表着愿意重新给了她一个选择,一个机会,否则,重活一生的意义又在哪里。   或许,她应该试着坚强,乐观,也试着勇往直前。   毕竟,这一生,她觅得了先机。   三日后。   这一日,天色明亮,一早,东边便发白发亮,不多时,太阳冒出了头,是个金灿灿的艳阳天。   一大早,沈媚儿还在睡梦里,便被外头热热闹闹的声音给吵醒了,沈媚儿闭着眼睛翻了个身,将被子一拉,准备再睡会儿,不想,听到一阵稀稀疏疏的声音在周遭响了起来。   沈媚儿眼睛一睁,只见豆芽和桂圆两个丫头正在她的床榻外探头探脑。   两人的脸,一个比一个圆滚,一凑过来,瞬间放大了好几分,瞧得沈媚儿眼睛有些晕,吓了一大跳。   “表小姐,您醒了,那什么```夫人一早便将早膳给做好了,您```是不是该起了?”   豆芽见沈媚儿瞪了她一眼,立马谄笑着说道。   若是以往,这表小姐面露凶色,豆芽跟桂圆两个准会要多远滚多远,唯恐避之不及,太太吩咐她们去伺候表小姐,也是你推给我,我推给你,都不愿去,可不知打什么时候起,二人便老爱往表小姐跟前凑了。   确切的说,这宅子里,老的老,少的少,也就表小姐能跟她们年纪相仿,而如今的表小姐不知不觉便和善起来了,二人都爱往她跟前凑着。   “是的,夫人做了好多好多好吃的,表小姐您若再不起来,一会儿早膳都该凉了,夫人该亲自来请您了。”   桂圆在一旁附和着。   桂圆话语一落,便见豆芽从一旁的柜子里捧出几身衣裳,一一展开道:“表小姐,今儿个您穿哪身啊?”顿了顿,又笑着道:“今儿个天气好,该穿身艳色的,您好不容易病好了,起色也好了,就该配些喜庆的颜色,您看,穿这身怎么样?”   话音一落,桂圆从众多衣裳里挑了件洋红色的襦裙,上头绣着石榴花样子,下摆还飘着一层薄薄的莎,看上去轻盈又艳丽。   沈媚儿爱红,喜浓艳,人尽皆知。   可这会儿觉得,怎么瞅怎么觉得刺眼。   沈媚儿盯着那红裙子瞅了瞅,忽而想起了当年成亲后回门时的情景,彼时,她亦是一身大红色,艳丽逼人,当时还是春夏交替的季节,她为了好看,生生穿了这样一身飘纱的裙子,不想,半道上突然下起了大暴雨,将回门的二人淋成了落汤鸡,气得沈媚儿对打铁匠大发雷霆,生生将他推到了大暴雨下,不许他跟她在同一块屋檐下避雨。   前世的事情,她原本已经记不太多了,也不知为何,这会儿又生生记起了这一茬。   连带着,瞅着眼前这件红衣裳都有些不大顺眼了起来。   顿了顿,看着豆芽一脸兴冲冲的样子,又想起了今儿个是个什么日子,沈媚儿不由将小嘴一瘪,用下巴指了指那身淡紫色的道:“就那件罢。”   豆芽有些意外道:“表小姐不是素来喜爱这件的么?”话一落,见沈媚儿兴致泱泱的,豆芽立马飞快变脸,道:“这身也好看,表小姐穿什么都好看,就这身罢,就这身罢,这身合适!”   豆芽一脸笑眯眯的说着。   “狗腿子!”   沈媚儿瞥了豆芽一眼,一脸嫌弃道。   在豆芽同桂圆的伺候下,沈媚儿终于懒洋洋的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一身淡紫,气质温婉端正,不开口说话的时候,从铜镜里瞅去,只觉得有几分温婉贤淑之色,瞧得沈媚儿略有些不大习惯。   豆芽却一脸惊艳道:“表小姐真真太适合紫色呢,瞅着有几分```有几分银姑娘的气质了,表小姐,您眼光可真好,这身才适合今儿个这大喜的日子。”   豆芽劈里啪啦的称赞着。   听在沈媚儿耳朵中,却无端觉得有些刺耳,好像她是精心挑选的是的。   这样一想,沈媚儿不由噌地一起,指着另外一件素雅的道:“换了,换了,换那个。”   豆芽却蹿得比她还快,一边急急道:“不成,不成,那个您什么时候穿都成,今儿个可不成,白色哪适合今儿个穿,不成不成,哎呀,早膳该凉了,表小姐,您要再不过去,一会儿太太夫人该亲自来请了。”   豆芽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将余下衣裳一脑门塞进了柜子里,然后连拖带推的将沈媚儿推出了卧房。   早膳刚用过不久,便有客人登门了。 第95章 哎哟喂。   “哎呦喂, 可真真是跟你们沈家有缘呐,瞧瞧,瞧瞧, 上回不是说了么,这买卖不成,仁义在嘛,咱们一回生两回熟, 在洛水这地界, 但凡家里头有姑娘的, 这早晚啊, 有用的着我的时候, 这不,今儿个我便又登门报喜来啦。”   却说, 这日早起, 饭桌上的气氛略有几分怪异, 难得安安静静的,各怀心思。   只见元老爷一大早的, 阴阳怪气的,也不说话,却是左哼一声, 又哼一声,范氏用刀子眼扫了他一整个早上,也丝毫不见消停。   沈媚儿见状,夹了个春卷送到了元老爷碗里, 缓缓道:“舅舅,吃这个。”   不想,元老爷细细瞅了沈媚儿一眼, 竟没有像往日那般殷勤欣喜,只认认真真的将沈媚儿看了又看,随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小元氏见状,跟沈老二对视了一眼,两人纷纷给沈媚儿夹了水晶饺子,似作“抚慰”。   沈媚儿嘴角微微略抽。   于是,整个早膳,就在这般诡异的气氛中度过了。   碗筷才刚刚落下不久,小元氏偷偷来着沈媚儿到了角落里,嘴里支支吾吾,左顾右盼的,似乎想要叮嘱她几句什么,沈媚儿晓得,定是想要叮嘱她今儿个乖觉几分,莫要惹事,就像上回武家父子来时那样。不想,话才开口,便见豆芽石头二人匆匆跑来道:“来了,来了,老爷,二爷,人```人来了。”   小元氏闻言似乎愣了一下,未曾料到来得这般早,待缓过神来后,立马拉着沈媚儿,替她细细整理衣裙,又替她匆匆整理了一番头饰,这才紧紧拉着沈媚儿的手,冲她道:“媚儿,你如今也已到了婚配的年纪了,爹娘原是想将你多留两年的,可如今,你也知```那凤家,被姓凤的这么一闹,十里八乡的怕是没人敢跟咱们家扯上任何关系了,毕竟,都是些普通百姓,都想寻安心日子,娘亦是能够理解的,这近的不成,那远的罢,爹娘又不放心将你远嫁,总想见你拽在跟前日日守着方能安心。”   说到这里,小元氏语气顿了顿,又道:“其实,那个小薛,娘属实从来都没有多想过,娘只将他当成了咱们沈家的救命恩人,从未曾有过其他念想,倒是你爹爹,之前提了那么一嘴,娘也只当作听笑话似的,并未曾过多留意,毕竟,娘知你喜好,那小薛年纪长你许多,又是打从战场上回来的,身上不知沾染了多少人命,冷眼瞅着有些瘆人,且瞧着过于威武,怕不是个能疼人的,你知道的,娘就希望给你挑个家门口的,能知冷暖,能容人疼人的,可这年月,但凡有些家世的,哪个后院不是乱糟糟的,便是家境普通的,又如何容得下我这娇娇儿,为娘的竟不知想寻得一合适佳婿,竟有时比登天还难,直到那日——”   小元氏说到这里,不由看了沈媚儿一眼,只紧紧拉着沈媚儿的手道:“那日在家中你不见了后,当小薛抱着你出现后,也不知怎么的,娘忽然就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年纪大些又如何,上阵杀过人又如何,便是双亲不在了,无所依附又如何,他能护得住你,也有能力护得住你,在咱们全家人找寻无果的时候,他偏偏便能寻得到你,这年头,又有什么比能力,比实力更重要的,而媚儿你,偏偏缺的就是一个能守得住你的人啊,媚儿,你可知。”   说着说着,小元氏便隐隐有些激动道:“再后来,便是在前几日里,你当时高烧,已昏迷不醒了,咱们全家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全都束手无策,可是,那小薛一来,你便好了,后来,那堂堂□□尺高的汉子竟也耐得下心情,围着你伺候了一日一夜,娘后来又亲眼撞见他喂你吃水递水,可谓是鞍前马后,媚儿,就也是在这一刻起,娘知道,你爹爹没瞧错人。”   小元氏苦口婆心,长吁短谈的拉着沈媚儿的手诉说了一顿,而后,终于到了重点,只盯着沈媚儿一字一句一脸认真道:“所以,爹娘是不会害你的,一会儿```一会儿媚儿你```你乖乖的,听话,便应了这桩亲事可好?”   小元氏到底是了解女儿的,见这几日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一脸平静,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像她的性子。   要知道,要知道当初那小薛可是```可是拒过一回亲啊。   这桩事儿便是到现如今,都没有丝毫存在感,小元氏心里总觉得七上八下的,凭着她对女儿的了解,这事儿便是闹上一被子也丝毫不为过的。   故而,小元氏生怕今儿个女儿这头出什么岔子,便巴巴苦心劝说着。   沈媚儿一直静静的听着小元氏的话。   对于小元氏的劝说,她丝毫不觉惊讶。   因为前世,那打铁的不仅仅俘获了沈老二的心,亦是将小元氏、还有磊哥儿全部收入麾下了。   那人别瞅着闷不吭声的,一脸呆笨,却不知有何本事,横竖总是能够将人心蛊惑,前世,整个沈家元家,包括整个洛水镇西街口所有人在内,全都对他赞不绝口,唯有舅舅元朗同沈媚儿是一个阵营的。   这会儿,听了小元氏的话后,沈媚儿神色平静淡然的冲小元氏道:“娘亲放心,女儿不会捣乱的,横竖咱们沈家欠了那打铁的,这辈子是还不完了,女儿便吃些亏嫁给他便是了,不过,女儿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小元氏这头将沈媚儿劝说成功后,是一脸喜不自胜。   那头,石头已将客人迎到了院子里,元朗夫妇二人正在迎客。   小元氏同沈媚儿二人缓缓跟上来,便瞅着一道略有些眼熟的身影正一脸亲热的拉着范氏口吐莲花。   那嘴里出来的词,就跟唱大戏似的,无比的顺溜,说句妙语连珠也毫不为过。   说到一半,瞅到沈媚儿出来,立马松开了范氏,一溜烟走到了沈媚儿跟前,一把紧紧拉着沈媚儿的手,一脸惊艳的夸赞道:“哎呦喂,这会儿太阳分明才刚冒出个头来,我就奇怪,怎么被照得睁不开了,原来是小娘子来了,瞅瞅,瞅瞅,这才几日不见,小娘子便又伶俐惹眼了不少,恍得婆子我都睁不开眼来了。”   这人一脸熟稔的拉着沈媚儿,劈头盖脸的便是一赞夸赞,末了,拉着沈媚儿笑眯眯道:“小娘子,还记得婆子罢,婆子今儿个又给你道喜来了。”   话音一落,那人拽着沈媚儿便往外走,一路走到了院子中央,只见院子中央杵着一道高大威厉的身影,那人一手拽着沈媚儿的手,一边指着那道高大的身影,随即笑眯眯道:“婆子受这后生的托,来给小娘子说亲来了,小娘子,你瞅瞅,这回这一个高大威猛,气势威严,就跟戏文里的威武将军似的,上回那一个,你瞧不上眼,你眼瞅着这回一个,还满意不?”   拉着沈媚儿的这人便是今儿个受人所托的媒婆,亦是上回替凤家上门说亲的同一人,宋妈妈。   至于眼下这个威猛将军,今儿个似乎特意换了身行头,换了一身玄色外衣,干干净净的,像是新置的行头,沈媚儿目光沿着对方修长的身子往下扫了一眼,哟,也换了双干干净净的马靴,靴底瞅着干干净净的,亦是双新的,沈媚儿盯着那双大船似的大脚瞅了片刻,目光一抬,漫不经心的往对方的脸面上掠了一眼,片刻后,又忍不住多抬眼看了一眼。   只见那一脸微卷的络腮胡似乎剪短了几分,一眼瞅过去,不是糊成一团了,而是干净清爽的,虽依然遮住了脸面,不过,倒是精致了几分。   好似还修整了下脸面,原本糊了全脸的大胡子剔掉了几分,露出了高高的鼻梁及鼻梁两旁两块巴掌大的脸颊,古铜色的皮肤,虎鹰似的厉眼,以及凌厉如刀削成的刚毅侧脸瞬间展露到了世人眼前。   前世,眼前这人整张面容全部被大胡子掩盖住了,他具体长啥,说实话,沈媚儿都不算太过清楚。   这会儿,虽不过修成了片刻,露出了一小块弹丸之地,却令整个人精神百倍,也好似```年轻了不少。   并不难看。   相反```好像```好像```   就在沈媚儿怔怔瞩目时,这时,正好对方漆黑深邃的目光也随着迎了来。   对上了沈媚儿的眼。   沈媚儿愣了片刻,没有多瞧,立马抬着下巴将目光收了回。   没有看得太过清楚。   然而,垂在一侧的手却不由微微攥紧了几分,呼吸也微微顿了片刻。 第96章 庚帖送。   厅堂里。   气氛庄严, 略有些肃穆。   只见元家夫妇高坐高台,下首一侧沈老二、小元氏及沈媚儿端坐一侧,对面媒人宋婆子及薛平山端坐一侧。   打从入厅落座开始, 宋婆子那嘴皮子就没见消停过,前半刻钟,是滔滔不绝,将沈媚儿从头到脚的, 又从脚到头的好是夸赞了无数遍, 下半刻钟, 便开始夸赞起了她身旁那人, 再下一刻钟, 将沈媚儿同那人一道连着夸赞着,横竖是如何如何般配, 如何如何契合之类的, 就跟说书唱大戏的似的, 厅堂里众人没有一人能够插得上嘴的。   一直待她说累了,到了吃茶的空挡, 屋子里这才消停了片刻。   这宋妈妈是洛水镇第一媒婆,她早就练就了一身夸人的技巧,夸人之余, 目光一直在打量着小娘子家里诸位长辈们的神色。   只见两位内宅的夫人太太们纷纷笑脸相迎着,无论是她夸赞男方,还是夸赞女方,都会时不时跟着颔首附和, 宋妈妈心里头便有些几分底气了。   只觉着这一回来为这小薛提亲,比上回来为那凤家的公子哥提亲,受到的待遇好了太多了, 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千差万别,便也知,这元宋两家,不是那等攀附云贵之人,只为替女儿寻一实心人,心里头便也有了计较。   至于余下两位主事的,对面那个小娘子的亲爹虽寡言少语,但神色分明透着满意之色,入厅堂时,还主动同小薛打了招呼,想来是赞成这门亲事的。   至于余下二人,为首的那位元老爷,自打他们进屋起,便一直黑着长脸,神色阴阳怪气的,似乎并不赞同这门亲事,不过,他不过是舅舅,他的意见,在余下三人的衬托下,似乎不算多大的阻碍,那么,最后一个,也是最要紧的,便只剩下沈家这位当事人沈家小娘子呐。   思及至此,宋妈妈将茶杯一放,随即用帕子擦了擦嘴,便笑眯眯的冲着沈媚儿道:“如今这天下可是多事之秋,北边的战乱虽已经结束了,可指不定哪日便又再次动乱了起来,这仗一打起来,整个天下便彻底乱了套了,这有家有业的倒还好,家中有人看护着,倒是出不了差子,不像咱们这些寻常百姓,只有受苦的份。”   说到这里,宋妈吗不由看着沈媚儿,笑着道:“小娘子,你年纪不大,许是并不记得,这十多年前啊,那战乱可真真祸及到咱们南边来了,祸及到咱们家门口来了,你不知道,不过你爹娘,你舅家定然是知道的,那个时候啊,得知仗要打来了,咱们偌大的镇上,抢粮食的抢粮食,抢铺子的抢铺子,所有人全都疯了,整个镇上的铺子全部都被洗劫一空了,后来还有百里外的岐山土匪也下了山,将邻近几个镇子全部洗劫一空了,还屠杀烧了隔壁整个村子,这些事情啊,发生了十几年,如今回忆起来,就跟发生在昨日似的。”   说到这里,宋妈妈的语气有些恍惚,片刻后,缓过神来,只立马笑着道:“妈妈跟你说这些陈年往事,虽说跟今日这桩喜事干系不大,却也并非毫无关系,妈妈作为过来人深知这女子嫁人的重要性,这女子嫁人可绝非仅仅嫁给眼前这个男人,在如今这乱世中,嫁人更是要嫁给一个安生之所,嫁给一个能保命,能够保全自己,保全全家的人,我想,这一点,小娘子你舅家应当最是感同身受的,要知道,这世道一乱起来,受到影响最大的便是这些个做买卖的,听说当年镇上动乱时,元家亦是损失不小了,其实钱财上的损失压根算不得什么,要知道,那几年可不知夺了多少人的命呐,妈妈我呀,当年便是所嫁非人,嫁给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没人守着护着,这不,只能靠着这张嘴做起了这门行当,但凡家里头的人出息几分,何至于让我舍了这张老脸日日出来抛头露面。”   说到这里,宋妈吗语气一变,便适时将话题扯到了正道上,只指着一旁那个高大的身影,一字一句难得一脸正色道:“这小薛家啊,虽门庭不显,算不得多么殷实的人家,可人家到底是有门手艺在手的,养活自己及一家子人自是不在话下的,再者,小薛家年长你几岁,可正是年纪大,才懂得照顾人,且他上无高堂,下无子嗣,中间连个乱七八糟的亲戚都没有,一旦嫁了过去,便是直接可以当家做主的,小娘子你听着许是觉得稀疏平常,可只有被长辈们刁难过的方知这般日子的逍遥快活处。”   说到这里,宋妈妈顿了顿,又继续道:“何况这小薛啊,生得这般孔武有力,仪表堂堂,嫁过人的方知花拳绣腿的无用之处,嫁了人才知这男人勇猛威武的妙处。”   宋妈妈夸着夸着,一时兴奋,不由有些将话说过了头。   说到这里,陡然只见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屋子里众人神色各异。   只见两位夫人太太对视了一眼,纷纷捧着茶低下了头,而对面沈家老爷则微微蹙眉,随即,握拳低低咳了一声,至于为首的元老爷更是当即黑了脸,只将眉头皱成了块抹布似的,两眼就跟两柄刀子似的,直直朝着宋妈妈扫了来。   就连一旁那个今日这事的托付人,都抿着嘴,朝着她这个方向看了过去。   随即,顿了顿,又缓缓抬着眼,朝着对面看了去。   原本正在发呆的沈媚儿听到宋妈妈这话后,悄然缓过神来,随即神色微微愣了一愣。   宋妈妈这话是何意,倘若她前世未曾婚嫁,定然是不知的,可是,可是她前世必然是嫁过人的,又如何不知其意。   只是,勇猛威武的妙处?   哪来的妙处,有的只是可恐吓人,狰狞痛苦罢了。   因夫妻间的私密之事,前世沈媚儿羞于开口,她鲜少同外人议论过,倒是小元氏曾悄悄将她拉到卧房里,窥探过一二,沈媚儿曾言辞犀利,言语恶劣的诉过一回苦,却不知小元氏是听不懂还是如何,竟神色古怪,左右言他,竟丝毫未曾将她的诉苦当作一回事,每每只拉着她的手心疼一番:可怜我儿了。   最多多说一句:这女婿也忒不知轻重了。   便再无后续了。   就连丝毫责备之意也未曾有。   以至于后来沈媚儿气得又将所有的火全部撒在了那蠢笨男人身上。   横竖,她是受尽了苦的,何来的妙处。   不说这还好,一说起这,沈媚儿呼吸便又微微起伏了起来,隐隐有些后悔方才应下了小元氏的话,连带着,瞧着那宋妈妈都有些闹心了起来。   想到这里,沈媚儿不由微微咬着唇,朝着对面那个一身玄衣的大块头方向恶狠狠的瞪了一眼。   薛平山对上了沈媚儿恼恨的目光,微微咳了一声,很快移开了眼。   一贯不显山水的冰渣子脸上隐隐有些松动痕迹。   宋妈妈愣了一下后,立即缓过了神来,只看眼了对面小娘子,随即立马尴尬的笑了笑,道:“那什么,妈妈的意思是这小薛不是当初那个打虎的英雄么,这事呀,妈妈我也是刚晓得不久,妈妈当时可惊讶坏了,这哪里是打虎的英雄啊,这简直是咱们整个洛水镇的大英雄啊,便觉得接了他这门亲事,便是秒事一桩了,自古美人配英雄,可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儿么,也正是因小薛如此厉害,小娘子,你瞧你,生得这般貌美,指不定日后会遭遇多么糟心的事儿呐,可你将来若嫁给了他,日后定然再无任何人敢上门骚扰了,便是往后元家铺子里遇着了什么事儿,或是将来便是天下大乱又如何,有这么位大英雄守着,何人敢来范,便是那山上的劫匪,怕也要闻风丧胆罢,所以说,这般顶天立地的男人,错过了这个村,便没了这个店了,我可听说那西街可是有不少人家在打着小薛师傅的主意呐,小娘子可得好好把握住才好啊!”   说到这里,宋妈妈立马收回了目光,随即,朝着一旁的高大身影使了个眼色。   薛平山看了她一眼,随即缓缓将一大红色的帖子从衣襟里摸了出来。   宋妈吗一把将帖子从薛平山手中夺了过去,随即颠颠起身,颠到了对面小元氏跟前,将帖子朝着小元氏一递,只眉开眼笑道:“沈夫人,您瞅瞅,这是小薛的庚帖,啧啧,您仔细瞧瞧那生辰,那八字,我可特意到庙里去问过的,人大师可说了,是开天劈地般的绝顶富贵命,将来啊,定是席位高坐的,日后若是再有战乱起,小薛师傅再去沙场的话,怕是能够争夺个大将军王回来,怕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的,您啊,就放心将女儿许给他罢,有这么个英武厉害的男人护着,您家的娇娇儿日后只管享福便是了。”   小元氏将庚帖接过来一看,只见庚帖有些老旧了,大红色的庚帖已经渐渐褪色了,不过将庚帖打开,只见上头详细记载着一应姓名,生辰八字,籍贯以及祖宗三代等详情。   小元氏看了一眼,只将庚帖递到了沈老二手上,沈老二仔仔细细的查阅一番,便亲自起身,将庚帖提送到了元朗手上。   元朗冷哼一声,将庚帖打开,一字一句的检查了起来。   这边宋妈妈话音一落,才刚将帖子递送了过去,便见她将手一伸,只笑着冲小元氏道:“小薛的庚帖您已收了,婆子我今儿个便舔着脸,想向夫人讨要下小娘子的庚帖,您看?”   宋妈吗目光炯炯地看着小元氏。   身后,座椅上端坐着地薛平山闻言,只微微握着手,目光直直透了过来。   却见小元氏朝着一旁的沈媚儿使了个眼色,随即,压低了声音道:“媚儿。”   话音一落,只见沈媚儿从袖笼里,将一崭新,大红镶金地庚帖摸了出来,随即缓缓递送到了宋妈妈跟前。   宋妈妈大喜,立马眉开眼笑地去接。   不想,指尖刚要触及时,却见那庚帖骤然收了回去。   宋妈吗愣了一下,朝着小娘子看了去。   只见沈媚儿漫不经心的把玩着庚帖,淡淡开口道:“想要娶我,也不是不成,得应下我的一应条件才成。”   沈媚儿话音一落,整个屋子所有人齐齐朝她看了过来。   薛平山也直直朝着她看了过来。 第97章 听她的。   “呃```”   “小娘子的条件是?“   宋妈妈似乎被沈媚儿嘴里的话给惊到了。   要知道, 这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子女的婚事, 可全是由父母做主主事的,便是有子女主意大,也多为私底下交涉,鲜少像今儿个这般, 呃, 怎么说呢, 四个大人全都并无多话, 却由闺女亲自下场提出条件的。   总之, 上门说亲几十年了,这般情景还是十分罕见的。   不过, 宋妈妈到底见多识广, 几十年来, 什么没见过?   她很快反应了过来,只缓缓问道。   沈媚儿只将庚帖合起来, 缓缓搁到了一旁的案桌上,随即,不徐不慢的抬起了手指, 摆弄了一番手指上新染的豆蔻,随即微微抬着下巴不紧不慢道:“第一,我为人素来懒散,却又不想因着嫁人吃苦受累, 所以,想要我嫁给他,他得保证, 日后洗衣做饭的活全部得由他来,我全都不会,也不想学,我自幼被爹娘宠爱到现在,不出意外,日后爹娘也会一直这般宠爱下去,他想要娶我,便得接手我爹娘的习惯,也得一直宠爱着我,饭菜得烧得好吃,衣裳也得洗得干净,现如今不会也暂且不打紧,日后一一学便是了。”   “第二,我沈媚儿一贯贪慕虚荣,既爱钱,又花费大,我吃的用的全部都得紧好的来,衣裳,我只穿裁缝铺子里的,要上等的料子,吃的,我可吃不下糠咽菜,至少也得按照元家的规矩来,另外,我往日里得添些个首饰水粉之类的,这些可不能缺了我的,难不成将我娶回去,给糟蹋成黄脸婆不成?哼,除此以外,他铺子里赚的每一份钱都得由我来保管,往后家里的财政大权,都得交到我手里。”   “这第三么,我不喜欢脾气大的,他不许吼我,凶我,得日日敬着我,日日得对我上好脸色,不许动粗,不许无礼,不许邋遢,得爱干净,成亲后,房里就得我一人,不许三妻四妾,不许沾花惹草,也不许跟其他女子多说任何话,还有,我叫往东,不许往西,得将我的话当成最重要的话,得敬着我爹我娘,还有我舅舅舅母——”   “至于这最后么,得置办一处宅子,将来成婚后,我可不要挤在西街那臭烘烘的小巷子里,那宅子,不说跟元家比,怎么着也得独门独户,最好安置在东街,挨着元家越近越好,当然,至于聘礼什么的,这些我也不太懂,横竖金银首饰这些不许缺了,至于旁的,跟我爹娘商议便是了。”   “余下的还有哪些,我暂时想不起来了,暂时就这些罢,哪日我再想起来了,会在成亲之前列个单子送去的,横竖,想要娶我,便要应了这几个条件,应了我便嫁,若不同意的话,那```那也没什么好商量的呢,横竖无论嫁给谁,这几个条件都是必须要满足的!”   沈媚儿漫不经心的说着。   一边说着,一边微微蹙着眉,一脸心疼着自己的指甲。   指甲不知什么时候缺了道小小的口子,害得破坏了整个指甲的美感,沈媚儿顿时心疼不已。   她老神在在的,一脸云淡风轻的说出这番话。   不想她这话一落后,所有人,包括宋妈妈在内,全部齐齐傻了眼。   这是```这是几个条件么?   这是```这分明是一箩筐条件啊!   这些条件是千真万确的么?   确定不是信口开河的么?   元沈两家长辈,素来对沈媚儿十分了解,尤是如此,她今儿个这番话都惊得四个长辈们端坐在原地,久久没了言语,更何况,还是宋妈妈呢。   有那么一瞬间,宋妈妈只以为眼前这小娘子故意闹事找茬了,她就是不想嫁,这才才寻了这么个由头,毕竟,谁叫她生得貌美如花呢,自古美人多作怪,她有这个资格,可作怪成这个样子的,还真真是```真真是不多见的!   她只见过闹婚闹成这样的。   可细细瞅着那小娘子,只见她一本正经,似模似样,说得一脸认真,又不像是故意找事的。   所以,确实是她的要求?   可```可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要求,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有人同意的,这不是无理取闹么,这不是,这可是在生生打脸,故意侮辱人的啊,侮辱的还是赫赫有名的打虎英雄。   这般苛刻条件,怕是个男人都不可能会同意罢。   她甚至都压根不用周旋了。   小娘子这番话,直接将她所有的话全部堵到了嗓子眼,然后一口气咽进了肚子里了。   宋妈妈久久缓不过神来。   只觉得这沈家的亲,未免也忒难了罢。   宋妈妈不由摸了摸荷包里的银子,只觉得挣的这几两银子,着实挣得太不容易了。   “呃,小娘子```小娘子这是在说笑罢,呵呵```呵呵。”   不知过了多久,宋妈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只皮笑肉不笑的冲着沈媚儿缓缓开口道。   得亏她性子稳,也算见多识广,搁那些脾气大的,一准撂摊子不干了呃。   是这小薛师傅银子给的多,且他可是打虎英雄啊,这般厉害的人,宋妈妈自然仰慕不已,这才耐着性子跟着沈媚儿周旋了起来。   她一开口,众人也慢慢缓过了神来。   “媚儿,别闹,不许胡闹。”   不知过了多久,小元氏似乎慢慢缓过神来了,只压低了声音,急急冲着神媚儿使着眼色,急急唤道,试图制止她的胡闹。   那边,范氏只端起茶盏,吃了口茶,不断对自己说道:冷静,冷静。   沈老二则抬手捏了捏眉心,是既意外,又无奈。   唯有元朗抬手捏了捏下巴处的短须,随即,颇有些得意的朝着下首某个方位投去了得意又高傲的神色,随即,又很快朝着外甥女方向看了去,非但不觉生气,反倒是一脸骄傲赞赏,“龙’心大悦。   “娘,媚儿说的是认真的,不是胡话。”   见小元氏急得直团团打转了,沈媚儿只不紧不慢的开了口,一脸认真道。   随即,目光一抬,落到了宋妈妈脸上,缓缓道:“妈妈,何不去问问你的托付之人!”   说着,沈媚儿目光一顿,直接掠过了宋妈妈,落到了她的身后,那道正襟危坐地身影上。   沈媚儿下巴微微一抬,似一脸挑衅。   自打今儿个往这厅子里落座后,对面那人便一言未发,几乎没有开口说过话,感情他没长嘴啊!   是他来求亲,便是请了媒人来,那也得张嘴啊!   她又不是没被求亲过,这两年,元沈两家的门槛都被踏平了,便是媒人也来了,可当事人哪个不是一脸谄媚,还从来没有瞅见过如此嘴笨的,好像不是替自己来的是的!   沈媚儿就是故意挑衅他的。   一想到他当初退了她的亲,他竟然敢退她,沈媚儿便气不打一处来,横竖,横竖她的气哪日没消,她便是要记恨到哪日的,有本事,有本事别娶她啊!   哼。   沈媚儿一脸傲慢的看着对面的打铁的。   薛平山今日比往日话语还少了几分,他从上到下,难得捯饬了一番,是极为认真的对待的。   进屋后,便也一直正襟危坐着,比当年在沙场上,还要严肃庄重几分。   对面女孩儿的话,每一字每一句,他全都听到了耳朵里。   眉头微微蹙起。   或者旁人觉得她有些无理取闹,胡作非为,可薛平山却知道对方就是故意的,就跟赌气似的,故意刁难他的,兴许,还是在为着上回他拒婚一事恼羞成怒着,怒气一直未曾消散了。   只是,婚姻大事岂能赌气。   就跟个```小孩子似的。   也确实还小。   在他跟前,确实还是个孩子。   想到这里,薛平山微蹙的眉头悄然一松。   这时,只见宋妈妈皱巴着整张脸朝着薛平山走了过了,一贯口吐莲花,能说会道的她,这会儿似乎都彻底败下了阵来。   “小薛师傅,你看这——”   宋妈妈欲言又止的看着薛平山,这话,她竟然都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不想,她话还没说完,忽见对面的男人目光一抬,直接越过了宋妈妈,笔直迎上了对面那道挑衅的目光。   二人四目相对着。   谁也不曾躲闪。   对视了片刻。   “好。”   薛平山忽而缓缓蠕了下嘴唇,随即,继续缓缓开口道:“都听她的。”   他的声音不算太大,略有些低沉,却穿透力十足,声音缓缓一起,在偌大的厅堂里,仿佛还透着回声似的。   一声一声,敲击着沈媚儿的耳膜。   因为声音压得很低,只觉得带着些许醇厚低哑,语气不似以往冰冷,带着些许温和,以至于听在沈媚儿耳朵里,只觉得有股淡淡的迁就的味道。   就跟前世,她吵着闹着,要这个,要那个,或者指使着他干这干那时,他无奈的表情,几乎如出一辙。   沈媚儿闻言,目光微微一顿,随即,很快将与他对视的目光收了回来。   似有些心虚,又似觉得有些```无趣。   唯独没有丝毫意外。   没意思。   真是没点儿意思。   她就知道,她就是晓得,他定然会欣然同意的。   以上的那些话,几乎丝毫不差,全部都是出自前世她的刁难之言,前世她言语那般恶劣,话语那么恶毒,他都松口点了头,这回,他的同意,她几乎毫不意外。   只区别在于,前世他的回答是:“好。”   而这一回,多加了一句:都听她的。   哼!   没意思。   还是没意思。   沈媚儿不由微微瘪了瘪嘴。   不过,嘴角却微微翘了翘。   哼,这可是他自愿的,她可没有逼迫过他。   事实证明,对面那人不单单蠢,笨,他还是个受虐狂。   她不过是```她不过是为了成全他罢了。   若说,方才沈媚儿的口出狂言彻底惊到了对方,那么,后来薛平山的回答便彻底吓到了屋子所有人。   以至于,在他话语一落的好长时间里,久久都没有任何声音。   就连一贯见惯了大场面,见多识广的宋妈妈都彻底瞪大了眼睛,脸上的错愕神色久久不曾散去。   小元氏则是满脸惊喜。   范氏则是笑着摇了摇头。   沈老二摸了摸鼻子,意外,又不意外,过来人的他,仿佛有些理解,又有些不解。   就连元朗也微微挑了挑眉,良久,良久,嘴里低低的哼了一声。   待众人懵圈醒来后,接下来的时间,便是互换了庚帖,商量下聘,及亲事的相关事宜,后头的事宜,没有沈媚儿的捣乱,前所未有的顺畅,也前所有位的轻松欢快。   气氛明显大变,一改之前的凝重生疏,变得一派和睦。   唯一没有令沈媚儿想到的是,爹娘老说想要将她多留在身边多留上两年,下聘的日子商议后却定在了下月六月初八,亲事则定在了八月十八,一副要立马将她扫地出门的架势!   沈媚儿是彻底目瞪口了呆。   所以,她沈媚儿当真是父母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糖,捧在手心里怕摔碎了的宝么?   沈媚儿头一回,深表怀疑。 第98章 下聘日。   却说沈媚儿的亲事兜兜转转间, 就这般仓促定下了。   这辈子,她沈媚儿又再次挂在了打铁的这颗荖藤老蔓上了。   下聘的日子定在了六月初八,婚事定在了八月十八, 满打满算,距离成亲的日子也不过三个余月的时间,日子下定后,因时间仓促, 元沈两家开始马不停蹄的筹备起了婚事来。   许是没有料想到会这般仓促, 尽管这些年, 元沈两家私底下为沈媚儿攒下了不少嫁妆, 可那些喜被, 婚服什么的却是买不到的,洛水这地界风俗约定俗成, 一针一线绣的, 更加喜庆, 更加添福,于是, 当夜,小元氏同范氏二人便将镇上所有的裁缝铺子给里里外外逛上了一遍,第二日一早竟又亲自去了县城里头操办事务。   婚姻大事, 又是元沈两家这几年来头一桩大喜事,如何能不精心。   婚事素来琐碎,这三个月来,两家怕是忙的两脚沾不了地了。   偏生薛家上头已无人了, 薛家人丁单薄,这些年来,大俞战事不断, 早在这几十年来,死的死,散的散,薛家竟只剩下外出参战回来的薛平山这一根独苗了,沈家担心他一个大男人不会操办新房,免不了还得操心他那头。   尤其是元朗元老爷,日日背着手,借着巡视铺子的由头日日绕到西街那打铁铺子,对着那铺子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听到铺子里咚咚咚的直打着铁,回来便同家里人吐槽着:都什么时节了,还在那里敲敲打打,我看是压根是不将这门亲事放在心上,宅子安置好了么,婚房布置好了么,半点都不精心,日后还怎么期盼他能对瑶瑶好?   去了若是见铺子里没人,便又吹胡子瞪眼道:靠着这么个破烂铺子,哪里养得起咱们家瑶瑶,不卖力干活便罢了,竟还日日躲着懒,咱们家瑶瑶日后该受苦受累了。   横竖好赖话全让他给说了,对方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不过,元朗姿态虽是如此,这般骂骂咧咧骂了大半个月后,某一日,竟摸出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扔到了沈老二身上,斜着眼冲他道:“一个破烂铺子能挣到几个钱,回头别埋汰了咱们家瑶瑶,你将这银票送去,让置办个像样点儿的宅子,回头甭苦了咱家闺女儿。”   五百两?   那```那可是笔不小的数目啊?   要知道,整个镇上能够一下子掏出五百两现银的人,并不算多。   元朗此举一出,瞬间令全家的目光朝他齐齐看了过去。   元老爷神色略有几分不自在,嘴上依旧骂骂咧咧,最终将袖子一甩,抬着下巴,昂首挺胸地走了。   沈媚儿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或许,元老爷这人,兴许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讨厌那打铁的,他就是抹不开面儿,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只不过,那银票送去了,隔日又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了。   为此,元老爷子又背地里骂咧了小半个月。   直到六月初,沈家一家,从镇上搬回沈家村,这才止住了谩骂。   沈家人毕竟是沈家村人。   沈媚儿虽在镇上有个靠山舅舅,可她的根终归还在沈家村。   沈媚儿打从村子里送出门,是毫不争议的一件事。   于是,赶在下聘的前几日,沈家一家人赶回了沈家村。   经过一个多月的修养,沈老二腿伤已经渐渐康复,可以杵着拐杖单腿下炕活动了,到沈媚儿出嫁那日,应该能好个七八分。   沈媚儿婚事落定一事儿,沈家人并未曾大肆宣扬,毕竟,当初因那姓凤的一事,在整个村子里闹得沸沸扬扬,不到确定下聘的那一日,沈家不会对外公布,一来,省得中间出个什么意外,这二来嘛,怕惹得邻村那姓凤的恶霸关注,毕竟,宁可得罪君子,莫要得罪小人,那姓凤的可是洛水一霸,他要是在中间再横插一脚,便又得闹得鸡飞狗跳了。   不想,沈家这担忧完全多余了。   因为到六月初八薛平山入沈家村下聘这一日,正好赶上了另外一支下聘队伍,两支队伍在村口的位置狭路相逢,竟直接将狭窄的沈家村给堵住了。   这日,因姐夫要来下聘,磊哥儿吃过早饭将嘴巴一抹,便领着村子里的几个虾兵蟹将一直守在了村子口,卖力的充当着小哨兵,巴巴盼着姐夫来送聘礼。   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远远的瞅见一辆马车慢慢进入视线了。   只见前头大马的前头耳朵处绑着一个大大的红绸,马儿后头拖着马车,马车四个角也全部挂了红绸,马车后还远远跟着十来个大汉,肩上纷纷挑着扁担,拖着重物,每条扁担上也挂着红绸,而队伍首位两处,有一人在吹着唢呐,一人敲着锣鼓,瞧着热闹非凡,喜庆十足。   听到这动静后,住在村子里靠近村口的人家纷纷出来探头探脑,只忍不住纳罕道:“瞧这阵仗,该不会又是去往沈家的罢?”   “这沈老二命可真真好啊,自个娶了个千金大小姐回来,是既温柔又贤良,没得丝毫大小姐脾气不说,安安分分跟了他半辈子,为咱这沈家村争了不少气,如今这媚姐儿怕又是有福的!”   跟沈家交好,受了沈家恩惠的,免不了说上几句公道话,自也有那尖酸嫉妒的,面上呵呵笑着,转身便将手上的东西摔得砰砰作响,骂起了屋子里的来,却是指着桑骂着槐。   要知道,村子里婚配娶妻嫁人,哪里有这样大的阵仗,等闲不过的不过像上回季陈两家一样,送上几件农具做聘礼,或是牵上一头牛羊,送上几床被褥,摆上几桌酒席便算得上是体面的了,这又是马车又是队伍的,又是敲锣打鼓的,还抬着一担担的聘礼?那可是城里头有钱大户间的排面。   也怨不得村子里稀奇了。   “来了,来了!”   磊哥儿却一脸兴奋得直跳了起来,随即,指着一旁的昌哥儿吩咐道:“快去,快去告诉我娘,我姐,就说人已经来了,到村子里口了。”又道:“来了一大支队伍呢!”   昌哥儿得令,立马蹿了下,没影了。   磊哥儿一脸兴奋的朝着村外迎了去,不想,才跑到半道上,忽而见那辆马车,那路人马缓缓停了下来,磊哥儿定睛望去,只见不知什么时候,后头又有一支队伍撵了上来了,那支队伍比前头这支队伍还要庞大,还要奢侈几分,磊哥儿愣了一下,一直到两路人马全部都挤到村子口,磊哥儿终是看清楚了,一支是姐夫领头的,一支队伍却是```却是那姓凤的恶霸。   磊哥儿见了,脸色一凝,心里大叫了一声不好,随即撒腿转身朝着家里跑了去。   通风报信。 第99章 小风波。   “什么?那姓凤的那小混混又来搞事呢?”   前脚, 昌哥儿才扯着嗓子跑过来喊了一声:“新郎官来了”。   “已经到村口了,带了一大支队伍来”。   “还````还驾着大马,拖着马车。”   “还敲锣打鼓哩!”   昌哥儿年纪不大, 比磊哥儿还小上大半岁,往日里机灵,这会儿人一激动,说话忘了过脑, 那句“新郎官”便自然而然冒了出来。   瞧着那阵仗, 只当今儿个是来迎亲的了。   并没有发觉自个儿说错话了。   他这话音一落, 元沈两家众人顿时便忍俊不禁了起来, 纷纷朝着卧房门口杵着的沈媚儿挤眉弄眼了起来。   沈媚儿脸微微一热, 恶狠狠的瞪了昌哥儿一眼,一脸“凶色”的威胁道:“不许瞎说!小孩子瞎说话, 当心吞了舌头!”   昌哥儿有些害怕沈媚儿, 顿时摸了摸脑门, 又缩了缩脖子。   小元氏抓了把刚炒热的瓜子塞到了昌哥儿兜里,又抓了把镇上才有的冬瓜酥塞到他另外一只口袋里, 道:“乖,哥儿去分着吃罢,今儿个有些忙, 一会儿忙完了,下午来婶婶家吃炒栗子!”   小元氏温柔,又素来手松大方,村子里的小孩子都喜欢她。   她话音一落, 只见昌哥儿立马紧紧捂着两个口袋,咧嘴一笑道:“晓得了,婶子!”   话音一落, 昌哥儿弓着身子,跟只猴子似的蹿下了坡,转眼消失不见了。   这头,一听人来了,这会儿人都到村口了,小元氏范氏二人立马招呼人出门候着。   沈媚儿见一家子全在忙活着迎接那打铁的事儿,就她一人无事儿干,顿时瘪了瘪嘴,转身进了屋,一头倒在了炕上,不过片刻后,又忍不住从炕上爬了起来,凑到梳妆台前,弯腰朝里探了探。   正琢磨着这会儿应该到坡下了,不想,这时,忽而只见磊哥儿一脸焦急的声音打外头响了起来,只支支吾吾道:“来了,那```那姓凤的恶霸也来了,堵```堵到村子口,将```将姐夫堵在了村子口!”   磊哥儿这话一落,沈媚儿脸色微微一变,立马掀开帘子踏了出去。   而磊哥儿这个消息瞬间引得沈家所有人全部齐齐变了脸色。   小元氏立马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范氏亦是从厨房大步走了出来,就连沈老二也杵着拐杖一崴一崴的走到了坡口处,一家人正急着要下坡时,元老爷将手一挥,道:“你们都在家里头候着,我过去瞧瞧!”   说完,元老爷领着石头下了坡。   范氏取下胸前的围裙,交给了小元氏,只有些不大放心的说了一句:“你们安生待着,我也去瞅瞅!”   沈老二见小元氏一脸焦急紧张,只一手杵着拐杖,一手揽了揽她的肩膀,道:“大嫂也去了,莫要担心。”顿了顿,又道:“这里是沈家村,出不了什么岔子的!”   小元氏一听,这才松了口气,顿了顿,待反应过来后,小元氏立马扶着沈老二进屋,夫妻二人转身时,正好撞见女儿扶着门沿立在门口朝外探着,小元氏以为她担心,立马上前安抚道:“莫要担忧,媚儿,那恶霸闹不出什么事端来的,这儿```这儿可是咱沈家村,再者,小薛可是打虎英雄,他若是敢作恶,便要小薛一拳揍晕他,你莫要害怕!”   小元氏自个儿分明才是害怕的那个,还一口一个“揍晕他”,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莫名有些滑稽。   沈媚儿闻言,嘴角微微抽了抽,不多时,只冲着小元氏耸了耸鼻子,道:“我才不担心,我担心什么,我只担心爹爹的腿,甭崴着呢,哼!”   说着,沈媚儿冲小元氏努了努嘴,随即越过了小元氏,一把扶住了沈老二,心里则微微琢磨着,这姓凤的怎么来了,她可记得,当年可不曾发生过这样一幕啊!   前世,因娶不到沈媚儿,凤春升在沈家村大闹不久后,便消失不见了,听说是进城了,奔着前程去了。   沈家这才消停下来。   不过后来,沈媚儿成亲后,那凤春升发达了一阵,便又领着一众小弟过来骚扰过打铁铺几回,不过,那时都是打铁的在处理,沈媚儿对后续印象不深,横竖没有扯到她的身上来,今儿个这一幕,倒是不知为何了。   沈媚儿心里头不由骂了声晦气,她随即扶着沈老二正要进屋时,那敲锣打鼓的声儿忽而渐渐近了起来。   沈媚儿同沈氏夫妻对视了一眼,纷纷停下了脚步,站在高坡上,远远的只瞅见一支长长的队伍沿着蜿蜒小径上坡来了,伴随着敲锣打鼓声儿,不知何时,又点燃了炮仗鞭炮声儿,一路点着炮,奏着乐,竟万分喜庆。   打铁的还会来这事儿?   前世那打铁的办这事儿是办得中规中矩,比村子里旁的家热闹多了却也不曾这般“惊天动地”呐,这是```这是——   凤家?   待队伍越走越近,沈家人全部齐齐咬起了牙。   竟是凤家?   舅舅舅母,还有那打铁的,竟然没能拦住凤家?   便是实在拦不住,那也不能让凤家抢了先啊。   这姓凤的若是敲锣打鼓的往沈家一闹,好好的喜事儿便又给闹得一团糟,平白恶心人么不是!   沈媚儿顿时胸口上下起伏了一阵,私底下将那打铁的骂了一遭,正气呼呼的叉着腰,堵在坡口,准备守住最后一道防线时,只见那支敲锣打鼓的队伍在坡下停住了。   不多时又远远的只见那姓凤的打从轿子里踏了出来,甩了甩袖子,看到坡口叉腰的沈媚儿,凤春升目光微微一顿,只眯着眼,将沈媚儿上下打量了一遭,随即,又将袖子一甩,隔着一个坡的距离,忽而冷不丁开口冲着坡上的沈媚儿道:“不嫁给小爷,嫁给一个打铁的老男人,沈媚儿,小爷日后定叫你悔不当初!”   话音一落,凤春升只微微咬牙盯着沈媚儿看了一阵,随即忽而将手一挥,随即领着整支队伍绕了道,竟没有上坡,而是直接朝着左边一拐,入了坡下陈家的家门!   那姓凤的竟然进了陈家的门?   沈媚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隐隐有些缓不过神来!   竟有此等好事?   去了陈家,是去说陈家的```翠花?   要知道,前世翠花可是嫁给了季白啊,这辈子翠花她```她莫不是要配给了这姓凤的?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沈媚儿隐隐有些缓不过神来。   惊喜之余,又莫名有些担忧。 第100章 首饰盒。   姓凤的那支敲锣打鼓的队伍入了陈家不久, 后头又有一支慢慢跟了上来,这支队伍倒是直接上了坡,朝着沈家笔直而来。   这队伍无论是人数, 还是规格,比之前头的都要略逊几分,可对于沈家村来说,那也是一等一的了!   因这两支喜庆的队伍全部冒入了沈家村这地界, 一时惹得大半个村的村民前来围观查看。   有人前来沈家提亲, 这似乎不足为奇, 自沈家那媚姐儿这几年日渐长大后, 前往沈家提亲的门槛早已是络绎不绝了, 甚至邻近几个村的,都有不少人前来争相打听, 且来的多为家境富足的, 不过沈家那媚姐儿心气过高, 眼睛更是长在了头顶上,没一个瞧得上眼的, 村民纷纷暗自打赌,赌她沈媚儿将来能嫁个什么样的人家。   如今,冷眼瞧着, 今儿个这支队伍倒不像是来求亲的,分明直接抬着聘礼,是过来下聘来了,媚姐儿到底能嫁个什么样的人家, 怎能不惹人好奇,上回,沈家老二一度当着全村人的面, 说是将她配给了打虎英雄,更是惹得人们争相相看,想要探个究竟了,到底是不是当真将人许给了那打虎英雄了。   而比沈家亲事更令人震惊的,自然是要数陈家的了。   两支队伍,齐齐上了坡,村民们起先还以为是全部去沈家的呐,直到前头那队人马,还是规格更好的那队人马竟改了道,入了陈家,纷纷叫人傻了眼。   要知道,陈家可是沈家村的破烂户,亦是穷苦贫困户,陈家自打立家立业以为,从来都是被沈家压着打的,陈家如何能同沈家相提并论,可前头,偏偏陈家那翠姐儿便将沈家那媚姐儿给压上了一头,攀上了村子里唯一有些学识的季家,不久前,又听说季陈两家闹掰了,不想,转眼间,这```这翠姐儿又重新攀上了高枝不成?   翠姐儿在婚事上,又再次将那媚姐儿给比下去了?   是不是意味着,陈家要彻底翻身了。   前来瞧热闹的瞧着热闹,道喜的道喜,一时,不少村民齐齐上了坡,大多是都是来沈家道喜的,陈家那边去的少。   得知前来沈家下聘的果真便是当初沈家宣布的那位打虎英雄,不少村民着实真心实意的道了声喜。   而得知前往那陈家说亲下聘的竟是不久前大闹沈家村,前往沈家逼人的凤霞村的那个姓凤的恶霸,全村人齐齐傻了眼,一时震惊有之,奚落有人,不过瞧见那一抬抬刺眼的聘礼,尖酸刻薄有之,羡慕嫉妒亦是有之。   沈家备了不少果子点心,还备了不少上好的米酒,一一分发给了前来道喜的村民,待人群散去后,已临近中午了。   范氏同小元氏二人在厨房里忙活,厨房里飘着阵阵饭菜香,引得豆芽不时探头探脑。   堂屋里,沈老二一大缸子米酒已经渐渐见了底,村里众人散去后,还剩余几位与沈家走得近的叔伯们在吃酒闲聊,薛平山作陪。   至于沈媚儿,自打聘礼抬进屋后,她便跟着一担担聘礼一道锁在了屋子里,未见出过门,露过面。   她在清点聘礼。   点了一整个上午。   那打铁的一共置办了十二抬聘礼,满满当当的,都是实心的。   有刻着喜字的聘饼,一整担,怕足足有五十来斤,有糯米,砂糖,盐巴,面粉做汤圆发饼用料,有莲子,百合,红枣,核桃等干果食物,亦有一担子海货,腊鱼肉等熏干了肉类,就连带着喜字的对联烛台炮仗竟也全部都配置齐整了。   除此以外,还有茶叶,芝麻,各类货物,余下的,便是两担子绸缎布匹,一担子上好的苏绣及江南真丝,及一整套赤金龙凤喜镯,还有一整套金累丝八宝簪花如意首饰,只见这首饰有如意金镯一对两只,带米粒大小细碎红宝石凤钗一支,金簪金叉各两支,余下如意红宝石耳坠一对,竟是整整一套红宝石金饰。   剩余,便是些大雁牲畜等绑着红绸的活物了。   这聘礼,全是实打实的,一担担将肩膀都压低了几分的,聘礼的礼数,竟比元陵城里头大户娶妻下聘的数目,是不差的。   尤其,在沈家村里头,更是绝无仅有的。   而在沈媚儿打开那套八宝首饰盒的时候,目光顿时怔了一怔,就连范氏小元氏匆匆瞅了一眼,都纷纷齐齐变了脸,道:“这```这小薛怎么置办了这般贵重的聘礼,这```光是这套首饰少说怕也得百十来两银子,他```他一个打铁的铺子,哪里能攒下这么多钱财?”   又道:“听说,在东街还置办了一处宅子,独门独户的院落,那宅子,兄长去瞅了一眼,据说还不小呐。”   说着,小元氏顿时蹙起了眉头,只一脸忧心道:“他不会是为了凑齐聘礼,干了什么犯险的事儿罢!”   说着,小元氏顿时有些忧心忡忡了起来。   范氏闻言,想了想,道:“小薛是个沉稳的人,想来不会乱了分寸。”   话音一落,二人齐齐看向了沈媚儿。   约莫觉得是不是她当初的要求是不是过于高些了。   沈媚儿看到手中的首饰,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惊喜的,不过,对上二人的目光,沈媚儿目光不由闪了闪,到底是有些心虚的。   其实,她那日不过说的全是气话罢了。   她虽爱慕虚荣,可重活一世,其实也隐隐晓得了打铁匠的不容易,她想要什么,他横竖是定会满足她的,可背后,却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当年,为了一支凤钗,他受伤的模样,她其实还隐隐有些印象。   这一世,她其实并不太过在意这些金银首饰,尽管她依然喜欢,更多的,不过是想要前世那些一模一样的东西,重新回到她的身边罢了,前世那些聘礼,那些首饰,还有那处婚后住的宅子。   那些都是她当年拥有过的,她```她还想要再次见一眼。   尤其,是前世那处宅子,婚后若是还能重新住回那处宅子,沈媚儿此生定当无憾了。   又加之那日隐隐有些生气,故而咬咬牙,逼了一把。   话一出口,其实便隐隐有些后悔了。   不过,看到跟前世一模一样的聘礼时,沈媚儿依然还是开心的,她原想着,就任性贪婪这一回,日后便不再如此了,日后规规矩矩过日子,直到看到这套首饰——   这套八宝如意首饰,是前世不曾有的!   所以,这一回,聘礼竟多添了一份?   还是如此贵重的。   沈媚儿惊讶的同时,又略有些得意。   不过,片刻后,又轻轻蹙了蹙眉,良久,只看着小元氏同范氏道:“这套太过贵重的话,便退给他得了,他若为了成个亲,将来欠了债务的话,不还得连累我一道还么?”   说着,沈媚儿深深看了首饰一眼,随即,一把关上了首饰盒。 第101章 吓唬人。   却说点完聘礼后, 沈媚儿终于拉开帘子从卧房走了出来。   卧房早已经堆不下了,几乎无处下脚,堂屋里头亦是堆放了不少干货。   出来时, 沈老二,元老爷还在陪着几位叔伯们在吃酒,正聊得尽兴,并没有留意到门口的沈媚儿, 唯有坐在正对面的薛平山听到动静, 只缓缓抬眼, 遥遥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 顿了顿, 又纷纷不约而同的移开了目光。   薛平山很快又端起了酒壶,给几位长辈们敬酒。   他言语不多, 比沈老二还吝啬几分语言, 不过长辈们问起他的话, 他还是会缓缓开口作答。   沈媚儿看了一眼,只微微咬了咬唇, 随即缓缓踏出了堂屋,来到了坡上,欣赏着坡下村子里的风景。   不一会儿, 只闻得一阵粗狂的声音打从坡下陈家传了来,那大嗓门俨然一副要掀翻屋顶的架势,粗犷中带着狂喜,赫然正是陈刘氏的声音。   陈家今儿个怕是这辈子最辉煌的一日了, 要知道那凤家可是邻村凤霞村的头号大户,凤家村里的那个祖宅,据说是京城高官的老宅, 那凤春升虽不是那宅子的主人,不过是个看护人,却到底同宗同族啊,到底是沾亲带故的啊,有钱人指甲缝里随便漏上一漏,便够旁人几辈子的了,岂是陈家这般破烂户能够肖想的。   “听说凤家那老宅子的主人子嗣单薄,要将这姓凤的过继过去好继承凤家的家业呢,也不知真的假的?倘若真真如此,那这陈家可就真发达了,一窝山鸡岂不是变凤凰啦,且不论那元陵城里头是个什么富贵窝,便是那凤霞村里头的那座老宅子都得值多少钱啊,乖乖,难怪方才那刘氏乐的嘴都咧到后脑勺了,谁贪上这般好事,不得乐得昏过去啊!”   “这哪里说的准,俺冷眼瞅着那姓凤的不是个实心人,昨儿个才轰轰烈烈跑来抢人家媚姐儿,今儿个抢不到人立马便换了人,换的还是沈家脚下的翠姐儿,这心思谁人猜不着,明显便是为了膈应人沈家了,这般行事作风,他日怎会对翠姐儿好,那刘氏一心只盼着攀上金银窝,压根不为自个儿女子作想,便是日后谋得万贯家财,享不享得到福日后还两说呢,算了算了,亲还没成上,你瞅见没,方才那刘氏便恨不得得瑟上了,典型的小人得志,俺啊,往后才懒得上赶着舔人家的脸呢!”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这全世界的事儿若全部赶在一个人身上那便是奢望了,如今这世道怎么才算享福?对你好便是享福了,你一干二净,一穷二白,这叫什么享福,横竖,不愁穿不愁吃,日子过得精细,手里头有大把银钱使唤,这才是最实在的,横竖我瞅着,这回这翠姐儿可是将媚姐儿给比下了,那打虎英雄虽英雄虎胆,可到底只是个打铁的,将来靠打几块废铁得来的营生哪里比得上人家穿金戴银的,不信,你瞅着,将来定有她翠姐儿笑的,有那媚姐儿哭得一日!”   许是有势力眼的见陈家莫要要起势了,竟也有三两村民去了陈家道喜。   这不,前脚才刚从陈家出来,后脚便口舌打架了。   只是,议论陈家便议论罢,还非得将沈媚儿给扯上。   沈媚儿在坡上将两人的议论声听了个一清二楚,顿时微微咬起了牙,一脸无语来。   那头,两三个长舌妇说着说着,忽而其中一人察觉到了坡上有人,推了另外二人一把,三人纷纷朝着坡上的沈媚儿看了来,见到沈媚儿,顿时纷纷一脸涩意,只尴尬的朝着沈媚儿方向笑了笑,随即你推我,我推你,大步下了坡来。   “表小姐,乡下的村妇都这般长舌头么,竟还编排起您来了,真真令人气人。”   见沈媚儿鼓起了脸,一旁的豆芽也依葫芦画瓢学着鼓起了脸,又叉起了腰,道:“要不要我过去教训教训一顿,论人骂人,她们三连在一起都不是我的对手,哼!”   豆芽一脸霸气的说着。   元家的下人多为看护,余下多为婆子妇人,就她一个元家老家领来的丫头,下人们都宠着她,便是个丫头,那也是个有脾气的主。   沈媚儿闻言,淡淡的瞥了豆芽一眼,随即懒懒道:“不用了,懒得浪费眼神。”   顿了顿,只捏了捏手心里的首饰盒,踟蹰片刻后,低低道:“豆芽,你```你,你去```去里头将那人唤出来。”   说这话时,沈媚儿声音下意识地压低了几分。   神色似略有些不大自在。   豆芽没有听清楚,只偏着脑袋道:“啥,表小姐您说啥?去里头干啥?”   边问着,豆芽边嘀咕道:“表小姐是饿了么,太太她们还在厨房忙活了,表小姐若是饿了,我且去催上一催!”   话音一落,豆芽转身便要走。   “站住!”沈媚儿一把将豆芽唤住了,顿了顿,只咬咬牙道:“我是让你将里头那打铁的给叫出来,本小姐有事要吩咐他!”   沈媚儿略抬着下巴,略有些气恼地说着。   豆芽闻言,只似笑非笑地看重沈媚儿,嘴里阴阳怪气道:“哦,原是表小姐要见表姑爷,得了,豆芽这便立马去请!‘   说着,豆芽冲着沈媚儿做了个鬼脸,只嬉皮笑脸地转身离去。   把沈媚儿气得恨不得直跺脚。   心道,这丫头片子果真不能纵容,稍一纵容,便无法无天了,以往,这小妮子哪里敢在她面前放肆,哼!   沈媚儿正别扭间,陡然听到一声:“薛```表```姑爷——”   豆芽的声音又陡然在身后的响了起来。   沈媚儿微愣了片刻,下意识地扭头朝着豆芽的方向看了去,只见豆芽正支支吾吾地杵在了原地。   沈媚儿目光再抬,便瞅见一道高大的身影立在了身后不远处,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立了多久。   打铁地竟然已经出来了。   “表小姐,姑```姑爷已经到了,那```那你们先聊,我```我去厨房瞅瞅!”   豆芽倒是十分有眼力见,朝着表姑爷福了福身子后,立马把腿便跑了,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山坡上。   只是,她这称呼倒是变得快!快到令沈媚儿气急败坏。   她一走,屋子外只剩下两个人,倒是很快静了下来。   沈媚儿杵在原地,与他四目相对着。   这是距上回媒婆上门说亲后,两人唯一一次说得上话地机会。   今儿个虽是来下聘的,可是村民们一茬一茬过来道喜,打虎英雄又是村子里的“名人”,他便一直在作陪。   时隔一个月,两人单独杵着,竟一时无话。   说来,其实抛开前世,这一世两人的交集也不算多,便是生疏,其实亦是理所当然。   仔细算算,这一世,两人也不过见过几次而已,陈家一回,镇上打铁铺子两回,被姓凤的欺负那一回,余下便是沈家村姓凤的来闹那一回,还有生病那一回了。   若非因着前世际遇,她定然是不会留意到这人的。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跟只猫儿似的,没声没息,突然出现在身后,是想故意吓唬人么?”   沈媚儿晓得对方是个闷不吭声的,见对方久久没有吭声,踟蹰良久,只忍不住```先开了口,质问道。   她一般声音大,都是心虚所至。   所以,对方听到了她方才的话了么?   一想到这里,沈媚儿便觉得有些牙痒痒。   话音一落,只见对方抬眼看了她一眼,随即缓缓道:“刚来不久。”   说着,薛平山踟蹰片刻,只缓缓提着步子,朝着沈媚儿方向走了来。 第102章 首饰盒。   这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   她巴拉巴拉那么多, 他就只有四个字。   沈媚儿心里默默吐槽着。   刚来?   那就是没听到了?   这样一想,沈媚儿心里顿时微微一松。   或许,女孩子本就是如此, 内心是高傲的,尤其是沈媚儿,一贯是人见了她,全部朝她簇拥而来, 极少有这般没眼色的, 还得她派人去请。   总觉得掉了几分价似的。   她可是沈媚儿哎。   沈媚儿心中正默默腹讥时, 这时, 只见薛平山缓缓走到了她的跟前, 顿了顿,犹豫片刻, 又将步子一踏, 并肩立在了她的身侧, 沉吟片刻,忽而低低问道:“你有```何吩咐?”   说这话时, 薛平山一手微微背在了身后,一手微微半握着拳头,置于腹前。   目光注视着脚下的村落。   那里, 方才那一群长舌妇女,刚结伴走到了坡下,还聊得正欢,说得眉飞色舞的。   薛平山很高, 比沈老二还高了半个头来,要知道,沈老二已是村子里的高个子, 大块头了,薛平山比他还要英武几分,杵在沈媚儿就跟一座山似的,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好像还不到他肩膀的位置,就到他的胸口,好像平白比自己高了一等似的。   每每沈媚儿跟他说话,还得仰起脖子,抬起脑袋来。   薛平山话音一落,沈媚儿顿时怔了一怔。   内心的窃喜瞬间荡然无存。   所以,他```他还是听到了!   哼,跟只鬼似的,大白天飘来飘去的,还偷听她说话!   沈媚儿一时气结。   胸口一时闷闷的,良久,沈媚儿只没好气道:“娘亲说你今儿个送的聘礼太过贵重了,也原不在我的要求之内,喏,这个还给你!”   说着,沈媚儿将手中握着的首饰盒子朝着对方跟前一递。   一脸傲娇道。   薛平山看了沈媚儿一眼,又微微低头,目光却落到了递送首饰盒的那只手上。   所纤纤素手,肌肤凝脂,也不过如此。   眼前的小手,一半没入了袖笼里,一半弯曲卷缩着,握着首饰盒,白皙,细嫩,在太阳光的照射下,白的几近透明。   薛平山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白嫩,好看的手,便是这世界上再好的羊脂玉,也似乎是比不过的。   他盯着那只手定定的看了一阵,片刻后,又缓缓转移了视线,将目光落到了沈媚儿脸上,看了一眼,随即缓缓道:“既已送出,无收回的道理。”   顿了顿,又低低道:“你```收下罢!”   说完,目光很快收了回去。   说这话时,他背在身后的手依然背着,丝毫没有要来接过的意思。   沈媚儿却毫不领情的质问道:“我问你,你这首饰花了多少钱!”   薛平山闻言,只微微抿着嘴,没有回答。   沈媚儿又将下巴一抬,道:“你就一打铁的,就靠着一个打铁的铺子傍身,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娘亲说,这首饰少说也得百十来两银子,你莫不是干了什么坏事才挣得这钱罢!”   说到这里,沈媚儿顿时将腰身一绷直,只一脸正色道:“若是黑心钱买来的,我```我可不要,我沈媚儿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要来历不明的东西,哼,再者,你若干了什么坏事,他日有人前来寻仇可怎么办,你若是在外头赌钱借钱,那```那那钱,最后还不得由我来还么,横竖羊毛出在羊身上,买不起便不买了,我又不是非它不可!”   沈媚儿义正言辞的说着,说完,又将首饰盒往薛平山跟前一递,只一脸正色道:“反正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收的,我沈媚儿最是不喜欢不清不楚的东西了。”   沈媚儿一字一句道。   薛平山闻言,终是又缓缓移着侧脸,目光落到了沈媚儿那张哒哒哒,哒个不停的小嘴上,良久,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收紧了几分,似乎有些无奈,不知过了多久,终是抿着嘴,开了口道:“并非来历不明的钱财,是当年在战场上立了个功,得了块玉佩,是用玉佩换的银子。”   薛平山似乎并不习惯开口解释,一字一句,说得极为生硬。   沈媚儿听了,却是愣了一愣!   打铁的当年在军营里头还立过功?她简直闻所未闻,从来不曾听到过这一茬。   也是,前世她嫌弃他武人出身,一身粗鄙,只知道他在军营里头呆了十几年,却对他在军营里头的生活及事迹压根一无所知,自然不知,他立过功,得过赏一事了。   也是,他那么厉害,甚至能够将一头老虎打死,又怎会是个简单的了,就凭着他脸上那道凶恶的疤,及背上,腿上那些林林总总的伤痕,其实也是不难猜测的。   只是,前世沈媚儿目光过于狭窄愚昧,她嫌弃他粗鄙,嫌弃他的伤口疤痕吓人,嫌弃他就是个土兵坨子,对他的厉害,他的过往压根不感兴趣,满满的只有嫌弃。   要知道,他从来都是英雄般的人物啊,是沈家村的英雄,亦是洛水镇的英雄,却只是她一人眼里的狗熊。   所以,前世他置办嫁妆,置办宅子的银钱,全部都是靠着那块玉佩换来的么?   沈媚儿心里一时复杂难言,不知过了多久,她陡然醒悟过来,却是紧紧攥着手中的首饰盒,一字一句道:“那那个玉佩你当了多少钱,还有,这个首饰花了多少钱,你```你如今手里头还剩下多少钱?”   一个玉佩,在沈媚儿印象中,成色好些的,最多不过几十两银子罢了,舅舅身上挂的就是几十两的,再贵的也有,不过得往洛水镇甚至元陵城走了,镇上这小地方,过于名贵的东西还是不大常见的,寻常几两银子一块的玉佩便是好物了。   所以,他一个玉佩到底能换多少钱?   对了,沈媚儿似乎还隐隐记得,前世成亲不久后,打铁匠陆陆续续给了她不少银钱,有时几两,有时几十两,便是当年置办聘礼后剩下的么?   沈媚儿脑海里拼命回忆着前世的过往。   薛平山见沈媚儿盘根究底,知道她性子固执,躲避不了,犹豫片刻,终是缓缓道:“共当了五百两。”顿了顿,又抿了抿嘴,道:“首饰花了二百两,余下```余下便不剩下多少了。”   说着,薛平山垂了垂眼。   似乎是头一回与人细说这些,有些不大习惯,也有些```奇妙。   或许,这便是成亲与不成亲的差别?   一共当了五百两!   二百来两置办了宅子,聘礼花了一百来两,剩下的全部买了这个首饰?   这个首饰要二百来两?   竟抵得过一个宅子呢?   沈媚儿顿时瞪直了双目。   顿时觉得眼前这个盒子有些烫手了起来   也是,这就是对上了,前世,他身上还余下些银钱,不曾一次□□给她,却也是零零总总在成婚后的日子全部交个她了,为此,便彻底养大了她的胃口,此后便动不动大手大脚挥霍无度了。   “不成,这```这个太贵了,你你还是退了罢,这钱全都花光了,咱们```咱们往后还怎么生活,怎么过日子,这首饰我```我不要了!”   话语一落,沈媚儿将首饰盒直接扔到了打铁匠怀里。 第103章 榛子鸡。   薛平山接稳了首饰盒, 只缓缓攥在了手心里,顿了顿,朝着身侧之人看了去。   “这般瞅着我作甚?我说退了便立马退了, 你听到没有?”   见薛平山拿着首饰盒闷不吭声的样子,以沈媚儿对他的了解,他这浑人,若想应下她的话, 通常并不会多话, 却也会适时点头, 或者回个“嗯”亦或是“好”字, 若一言不发, 几乎可以断定,他不会接受。   他真正决定的事情, 任凭沈媚儿怎么胡搅蛮缠, 辱骂纠缠, 多数都是不为所动的,这亦是前世沈媚儿对其恨得牙痒痒的地方, 只觉得他就是死脑筋,一根筋,气得她脑门发胀。   这会儿冷眼瞧着, 怕是又没将她的话听进去。   这样想着,沈媚儿顿时胸脯微微起伏了,有那么一瞬间,脑瓜子又在嗡嗡作响, 火气立马便要上了头了,就跟回到了前世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她垂在两侧的手微微掐了把大腿, 忍住了。   今儿个毕竟是他来下聘的日子,她若发作起来,定会闹得不好看的,终归还是不大适合的。   心中自我建树了一番后,沈媚儿心里头渐渐恢复了几分平静,她缓缓呼出了一口气,良久,只咬牙冲着薛平山问道:“这```这首饰你什么时候买的?”   顿了顿,又道:“为何挑了这个?”   问这话时,沈媚儿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字一句故作温和,不过,脸上的僵色,依然若隐若现。   要知道,前世可是没有这个首饰的,其他聘礼都与前世无异,如今平白多了个这么贵重的东西,沈媚儿自然心生好奇。   薛平山见她脸色就跟川剧变脸似的,一会儿一个样子,前一眼分明还一脸恼怒,再一眨眼,便见她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比天气还变得快,倒是鲜活。   也是,他生平还从未曾遇到过这般闹腾的人。   便是当年军营里头有个话痨,嘴巴从未曾听过的,也似比不过她。   “前几日买的。”   盯着沈媚儿看了一阵后,薛平山缓缓开了口,如实回道。   他话虽不多,却也有问必答,就像方才在屋子里给长辈们作陪似的,虽略有些不大习惯,却也一直耐心相陪。   顿了顿,想起后面那个提问,薛平山一时话语顿塞,踟蹰片刻,薛平山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首饰盒,良久,只抿嘴道:“这个```衬你。”   说着,薛平山似略有些不大自在,很快抬起了目光,移向了旁的方向,下意识地躲避了沈媚儿的目光。   那日进城,当了玉佩后,路过隔壁的首饰铺子,在门口他略停了下脚步,掌柜见他前脚刚从当铺出来,后脚立马因殷勤的招呼他进店。   掌柜给他一连着推荐了好几套龙凤镯子,他都没有相中,只觉得铺子里的首饰略有些老气,与她的明媚鲜活略有些不搭,就在他正要离开时,掌柜的忽而咬咬牙,将整个店里的镇店之宝拿了出来。   薛平山不过随意瞥了一眼,却一眼便相中了掌柜手中小心呵护的这套八宝红宝石首饰。   宝石不大,不过是些个米粒大小的红宝石碎粒做点缀,可是赤金金累丝工艺却难得精湛,以红宝石做点缀,以如意工艺纹路做设计,衬托得整套首饰华贵却不繁琐,明艳却并不俗气。   盯着那套首饰的那一瞬间,他仿佛能够想象到她佩戴这副首饰的明艳娇俏模样。   她爱红,爱金,虽然不过短短数面,薛平山却也留意到了。   红色衬她,金色这般既华贵又庸俗之物,到了她的身上,却被莫名克制住了俗气,也不知是颜色衬她,还是她衬托这色。   总之,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他便当场将这套首饰买下了。   刚到手还没捂热的银子,一下子便花费了近乎半数。   薛平山话音一落,只见沈媚儿愣了一下。   衬```她?   这话——   说的。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首饰是不衬她的?便是一根枯草,到了她的身上,都会衬托得比绿藤还要耀眼几分,这点自信她沈媚儿还是有的。   只是,这话从打铁的这张笨嘴里说出来,倒叫人惊诧万分了。   有那么一瞬间,沈媚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要知道,这浑人那性子简直比他那大铁锤下的那坨铁还要生硬几分,前世她们成亲那么久,他连几句像样的体贴话都鲜少说过,更甭说什么赞美夸赞的话了。   记得那个时候,她逼着他给她买了支凤钗,又逼着盘他问好不好看,他也是看了她许久许久,半天过去了,才憋住了一句:“衬你。”   这是前世她折磨他纠缠他好半天才得来的一句“夸赞”,不想,这辈子竟然就这般轻而易举的听到了,如何不叫沈媚儿惊讶。   要知道,这短短几个字,已是从他嘴里蹦跶出来的最顺耳的字眼了。   “你```你刚刚说的什么?”   愣了一愣后,沈媚儿只咬着唇,一动不动的盯着打铁匠盘问着。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赤,裸直接,火辣辣的,比头顶上的太阳还有刺目。   薛平山侧脸回避了一二,额间竟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竟有些不敢直视。   不知过了多久,薛平山微攥着手指,终于将脸转了过来,迎上了她瞪圆的目光。   薛平山呼吸微微一顿。   “我说```衬你。”   良久,薛平山只微微轻启薄唇,一字一句道。   他的声音很轻,略有些沙哑。   只觉得喉咙有些发痒,发烫。   想咳,却又不敢出声。   两人直直对视着。   很快,沈媚儿率先一步收回了目光,很快低下了头去,竟率先一步败下阵来。   脸,一点一点发热。   可不肖片刻,沈媚儿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嗖地一下抬起了脸,再次迎上了对方的目光。   哼,好像她败给了他似的!   她有什么好避讳的。   她直勾勾地回怼着对方,两人直直对视着,都一言不发。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薛平山微微垂了垂眼,避开了她如水般的眼眸。   沈媚儿顿时将下巴一抬,怼着张微微发红的脸,一脸傲娇的冲对方道:“既然如此,那```那你将首饰拿来,我```我就暂且收下了!”   说罢,沈媚儿不由将手朝着对方跟前一抬,嘴里却一脸傲慢道:“不过,仅此一回,下不为例!”   薛平山闻言,目光微微一闪。   这一回,只很快将手中的首饰盒递到了她的手中。   嘴里低低应了一声“嗯”。   沈媚儿接了过去,再次攥在了手中。   然后两人又再次对视了一眼,随即,就跟触电了似的,纷纷飞速避开了。   轻风佛过柳梢,带来一丝凉意。   吹动着彼此的衣梢,发丝。   两人并肩立在了坡上。   四周静悄悄的,无一丝声响。   待静下心来,又仿佛能够听到坡下远处村民们家门口小孩子的追赶打脑声。   沈媚儿低头摆弄着手中的首饰盒。   心脏怦怦怦的,一下子跳个没完没了。   也不知怎么了。   只觉得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怪怪的,令她极不适应。   却又有些```不想打破。   她不吭声了,那笨驴竟也不作声了。   莫不是要在这里闷不吭声,一直站下去。   “好个没趣!”   “蠢人!‘   “木头桩子!‘   沈媚儿抬脚,将脚下一块石子踢向了坡下。   横竖,不能老她起头。   她就憋着,看谁憋得过谁。   正当沈媚儿快要憋不住了,拿石子泄气时,这时,忽见身侧衣袖一摆——   “哎,你去哪儿——”   沈媚儿一抬头,便见打铁匠忽而踏着步子朝着坡下而去。   听到她的声音,他停下步子往后看了一眼,不多时,继续朝着坡下走了去。   沈媚儿不由将眉头一挑,跟了两步,看到坡下的老马及马车,停下了脚步,果然,只见打铁的朝着老马走了去。   只见他顺了顺老马的马毛,不多时,从马车里摸出了一个布兜,随即,单手捧着那布兜包袱又很快上了坡,随即,将那布兜包袱递到了沈媚儿跟前。   “这是什么?”   沈媚儿耸了下鼻子,却并没有接过,而是就着打铁匠的手,将包袱上的布块缓缓解开了,瞬间,一股浓浓的,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   只见包袱里包着的一个油纸包,油纸包里头包裹着的赫然正是沈媚儿平日里最爱的榛子鸡?   看到眼前的榛子鸡,闻到鼻尖扑鼻而来酥香味,沈媚儿顿时眼前一亮,只噌地一下抬眼朝着打铁匠看了去。   眼中的惊喜与惊诧毫不掩饰。   只见打铁匠抬手摸了摸鼻子,良久,只低低道:“方才人多。”   说着,又道:“还有些温热,你```趁热吃罢。”   方才人多,不方便,还是怕旁人分了去?   沈媚儿心中腹讥着,不过,看到眼前的榛子鸡,听到打铁的说的这句话,心中却是无比的受用的。   这```这块生铁,怎么眼瞅着不似前世那般生硬?   他是开了窍了么?   沈媚儿心里迷迷糊糊的琢磨着,不多时,只兴冲冲的要将榛子鸡接过来,却在手触碰到油纸包时缩了缩手,只见沈媚儿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微微咬着牙冲着对面的薛平山一字一句道:“往后这榛子鸡,不许给其他不相干的任何人买,只许给我买,哼!‘   话音一落,薛平山手中的包袱不见了。   沈媚儿捧着榛子鸡一溜烟冲进了屋子里。   薛平山目光对方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范围里,随即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大掌,良久,将大掌微微收紧,背在了身后,又微微勾了勾唇,然后,缓缓跟了进去。   此时,厨房香味四溢。   小元氏招呼着开饭了。   一日暖阳,喜庆由生。 第104章 沈家村。   这一年的夏天格外炎热, 这一年遇到了酷暑,村子里遭遇了焊灾,虽不算太过严重, 可一整个夏天里,沈家村的村民都背着锄头四处挖水寻水,灌溉庄稼。   沈老二今年腿受了伤,不算太过利索, 便难得拘在了家中, 没有外出乱跑, 一整个夏天下来, 倒是养白养胖了几分。   沈家因此, 将家中的田地以十分低廉的租金,租借给了十分交好的杨树根一家, 几亩田地, 一年到头来, 只需给沈家一家三□□些口粮足矣。   为此,沈家老宅子的人得了这个消息后, 跑到沈家大闹了三日三夜不休。   与沈家一样财大气粗的竟然还有坡下的陈家,陈家如今攀上高枝了,攀上了凤家, 据说凤家送来的聘礼是一箱一箱的银子,白花花的银子足足送了五百两,送了十大箱子,乐得陈家足足半个月缓不过神来。   下聘不久, 前脚沈家将田地租送了出去,后脚陈家将腰杆一挺直,竟也将家中的几亩田地当场送给了陈家大房。   陈家二郎原先还在村子里, 或者镇上寻些短活讨生计,这聘礼一到,立马辞了活回家躺着呢,日日捧着一壶酒,是走到哪,吃到哪,还骂到哪,从前是个怂货,见人矮了三分,这会儿无论见了谁,都是将下巴抬着,斜眼瞅着人,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陈家二丫头三丫头从前日日泡在了田地里,要么在田地干活,要么在池塘旁浆洗衣裳,要么往小沟渠旁挖着野菜,十来岁了,还时常光着脚丫子,连双像样子的鞋袜都没有,这会儿,一家人进了镇上跑了一趟后,是各个带起了头绳,扯了新布料做起了新衣裳,有一回,竟还特意跑到沈家坡下晃悠,一脸得瑟炫耀来着,然后全家人一起将这些年沈媚儿送给她们家的旧衣裳一把火全烧了,气得小元氏还病了几日,偷偷骂了几日白眼狼。   就更甭提刘氏那个大嗓门了。   刘氏如今可得意了,竟穿上金戴上银了,日日翘着兰花指将手指上的戒指,手腕上的金镯子四下摆弄着,一日里便是走邻居都得走上十多家,挨家挨户的炫耀及吹嘘,时间一久,村民们远远的瞅见她来了,便先一步将家门给关上了。   为此,刘氏气焰竟也嚣张了不少,见旁人关门,非但不知羞,竟还叉腰在外头指着门怒骂不止,有好几回,还将下坡玩耍的磊哥儿堵到坡下谩骂刁难,小元氏上前争论,竟指着小元氏的鼻子破口大骂,直到沈老二杵着拐杖走了出来,这才骂骂咧咧的进了屋。   转日,便又转悠到了季家门外阴阳怪气。   从前,陈家可不敢得罪有些家底的沈家,和读书人出生的季家,这会儿抱上了未来女婿这条大腿,整家都硬气了。   横竖几月下来,陈家那聘礼怕是被糟蹋了不少。   倒是那翠姐儿竟一直耐得住性子,几个月的时间里,鲜少出门露面,便是出门,依然挎着篮子,浆洗衣裳,挖掘野外,瞧着与往日毫无任何异处,便是见了村子里的人,亦是礼貌有加的打着招呼,丝毫未见任何嚣张膨胀之色。   村里人见了,无比叹息,每每道上一句:可怜见的,真真白糟蹋了这般好的姑娘。   横竖,有陈家日日在坡下碍眼惹事,这几个月来,沈家虽清闲了起来,却也小摩小擦不断,平白惹人烦。   噢,对了,许是沈媚儿如今成婚定亲了,定下的不过是个打铁的,沈家三房的兰姐儿和小沈氏家的杏姐儿竟过来暗戳戳的给沈媚儿埋汰了一阵后,跑去了陈家,攀附起陈家的翠姐儿来。   兰姐儿,杏姐儿同沈媚儿年纪相仿,以往全都捧着她,晓得她素来不喜翠花,这会儿巴巴弃了沈媚儿,上赶着巴结起了翠花来,倒叫沈媚儿见了是忍俊不禁。   尤记得前世,陈家翠姐儿配给了季白时,这两个一口一个“不过是穷书生,有什么好得意的,比不过媚儿你半个手指头。”   这会儿,一模一样的话,怕是在翠花那头原封不动的全部送给她了。   翠花嫁给了凤春升这件事,尤是过了几个月了,沈媚儿依然觉得有些失真。   忽而就想起了那日,那日凤春升大闹沈家村,散场后,她与季白在坡下相遇,二人说了几句转身便看到了身后的翠花,后翠花直接朝着村口奔了去,所以,翠花与姓凤的,是在那个时候勾搭上的?   陈翠翠虽心思歹毒,可面上到底是个贤淑温良之人,前世她虽对沈媚儿赶尽杀绝,作恶不断,却依然是世人眼中最好的女子,同那季白亦是琴瑟和鸣,温情一生,她虽出身寒苦,却绝对是个心有城府之人,亦是个颇有见地之人,沈媚儿如何都想不通,她如何会招惹上那姓凤的!   即便是蠢笨如沈媚儿,都深知,那姓凤的不过是个酒肉之徒,绝非良配,便是前世,她沈媚儿都从未曾想过要嫁给那般缠绵花街柳巷之人,所以,陈翠翠嫁给凤家,究竟是为了陈家牺牲自己,还是为了她和季白,负气而为?   横竖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沈媚儿除了口嗨以外,从未曾对不住过她陈翠翠。   今生,她富足幸福,她不羡慕。   她险恶落难,她亦不会怜悯。   此生,她都不会与她有任何交集。   不过,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下聘日碰在了同一日,不想,连出门之日也赶巧赶在了同一日。   前世,沈媚儿所有的风光,如今全部转移到了陈家翠姐儿身上。   也是在这十六年里,陈翠翠唯二两回压过沈媚儿的两回。   三个月的时间转眼飞逝。   八月十八,沈家村热闹非凡。   陈家提前三日大开流水宴席,八月十八这日,陈家长女翠姐儿出门。   沈家因男方双亲不在,婚宴改为在沈家大办,午宴后,直接从沈家抬轿发亲,晚上掌灯十分,直接抬入男方镇上的新宅,直接送入洞房。   这一日,天还未亮,沈媚儿整个人还迷迷糊糊,困意十足,便被从被子里给拉拽出来了,村长的娘九十岁的沈大奶奶领着村子里七八个老婆子过来替沈媚儿绞面戴冠,可谓喜庆满满,福气十足。 第105章 大婚(一)   媚儿嗜睡,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她从来都是要睡到日晒三杆才能起得来的, 哪怕重活一世,有心悔改,可这赖床的毛病却是如何都改不了。   加之,小元氏待她千娇万宠的, 便是睡眼惺忪的爬了起来, 都会被她一把心疼得给摁下去的, 这般, 如何能改得了。   加之, 不知是因着心生紧张,还是略有几分焦虑的缘故, 昨儿个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临后半夜才眯了会儿眼, 不想,只觉得前一刻才刚刚合上眼, 下一刻,便被人给唤醒了。   小元氏跟豆芽两个连番哄骗轰炸,沈媚儿眯着眼, 又是往小元氏怀里拱,又是将脑袋朝着被子里地下钻,就是睁不开眼,下不来床, 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终究被消磨了睡意,勉勉强强地睁开了眼, 无处可逃。   横竖一大早的,沐浴,洗漱,梳头,沈媚儿全程晕乎乎的,眼睛如何都睁不开,直到,不知何时,屋子里呼啦啦地钻进来了一大堆老人家,然后,蹭地一下,脸皮都要被拉扯下来了,沈媚儿顿时疼得眼泪啪嗒啪嗒直接滚落了下来,整个人这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原是大奶奶在替她绞面了。   大奶奶九十多岁的人了,轻易不会外出串门了,日日居在家中院子里晒太阳,她是村子里年纪最大的,亦是最受尊敬的,逢年过节,全村人都会给她拜年祝贺,村子里其他女娃娃嫁人,通常是请不过她老人家的,只因沈家是本家,同族人,又因大奶奶对沈老二偏爱宠爱,这才出山了这一回。   老人家快到百岁,膝下儿孙满堂,幸福一生,是整个村最祥瑞之人,便是前世沈媚儿嚣张骄横,可是到了大奶奶跟前,却也只得乖乖的,不敢轻易作怪。   听说大奶奶年轻那会儿可是村子里的铁娘子,人可是官宦人家出身,是既能文又能武,村子里闹灾闹难,遇到任何险阻,都是她老人家出来坐镇的,她老人家可是沈家村的镇心石。   于是,尤是疼的脸皮直抽抽,搁在往日里沈媚儿一准撂挑子不干了,可这会儿,却只能一抽一抽强自忍着,丝毫不敢作恶,那疼得呜呜呼疼,想叫却又丝毫不敢出声的小模样,只瞅得小元氏直心疼不已,至于其他人,却一个个全都笑得嘴角咧到后脑勺了。   末了,大奶奶摸了摸沈媚儿的脑袋,一脸欣慰的赞了句:“乖孩子。”   顿了顿,只一脸慈祥的瞅着沈媚儿笑着道:“是哪个说媚姐儿性子乖张的,这不眼瞅着挺乖巧的么?”   说着,又笑眯眯的摸了摸沈媚儿的脸道:“瞧瞧这小脸啊,真真俊,似银盘,又似圆月,可是天生的富贵脸,这女娃子将来是个有福的!”   大奶奶毫不吝啬对沈媚儿的夸赞,赞得沈媚儿心里头美滋滋的,她就爱听这些赞美自己的话。   梳头,绾发,上妆,换喜服,戴凤冠,沈家准备得一应俱全,喜服是小元氏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缝制了整整三个月,日夜不休,那双眼睛都快要熬干了,一针一线,精美华贵,喜庆奢华。   至于头顶上的那顶凤冠,则是范氏亲手做的,凤冠上装饰了花叶树鸟,用花田及花钿做缀,中配以金簪金叉,博鬓,花钗七树,花簪八枚,衬托得整个凤冠颜色浓郁,华贵万千。   这顶凤冠,是舅舅舅母给她添的嫁妆,将所有的金饰银饰全部缀在这凤冠上,置于沈媚儿的头顶了,价值,至少在沈媚儿眼中,几乎是难以估量。   村子里人嫁女多为朴实简单,寻常不过抹上胭脂,换上红色喜服,讲究些的头戴珠花或是头冠,便是凤冠,多为红绸丝绦为配,便是金器,多为打造成最薄最薄的一层金器作为点缀,已算是十分华贵的了,最奢华的一回,还是头几年村长家嫁女,头上的凤冠配以金银玉器,不过,跟沈媚儿这会儿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了。   只见她这会儿手腕上的大金镯子怕足足有半个手掌心宽,套在那两根细细软软的胳膊上,压得两条胳膊一直垂落在双膝上,压根抬不起来,那沉甸甸的大金龙凤镯子,怕是足足有一二斤重了。   又见那脖子上的璎珞项圈,简直比小拇指还要粗上几分,耳朵上的耳环还镶嵌着红色的```是红宝石么?更甭提那喜服上的金凤,及带上凤冠后,那凤冠上的满冠华贵了——   “好了好了,站起来,让大家伙儿瞅瞅!”   当凤冠戴稳后,大奶奶一手杵着拐杖,一手亲手扶着沈媚儿从梳妆台站了起来,她双手置于腹前,微微抿着唇,缓缓转过身来时,整个屋子里瞬间彻底安静了下来——   口如含朱丹,眉如岱山雪,相如牡丹面,芙蓉出水姿,娇娇倾国色,婷婷珠翠聘。   一身大红喜服的沈媚儿光是矗立在那里,便叫整个屋子里所有颜色尽失。   村子里的人多没有见过什么市面,见过最大的阵仗不过是去镇上,去县城,亦或是有幸去往元陵城里头时无意间撞见高门子弟的娶亲队伍,亦或是庙会上见到的杂耍,再运气好些的,可在灯会上,夜游船上目睹过一些花船出行的队伍,那里,或许有一二面容姣好之人,却也只有远观的份,大多数人,这一辈子都是没有出过洛水镇,或是沈家村的,他们瞅见真真切切瞅见过最好看的人,便是庙里的菩萨像,如今,却觉得眼前这媚姐儿富贵耀眼得赛过观音娘娘的金铜相了。   尤其是全身上下这一身,这该是何等的富贵与奢侈啊!   屋子里众人齐齐瞪大了眼,久久缓不过神来。   就连小元氏同范氏见了,都齐齐对视了一眼,久久回不过神来。、   沈媚儿见众人全都呆愣愣地看着她,面色丝毫未见任何羞涩,反而有些得意及心花怒放,过后,只一脸撒娇似的挽着大奶奶的胳膊道:“听说大奶奶原先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这般妆容全村只有大奶奶会装束,今儿个我是沾了大奶奶的光了,都是大奶奶的功劳。”   顿了顿,又道:“今儿个媚儿嫁人了,日后我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能同大奶奶一般,能```能长命个二百岁,能够活到```二百岁,媚儿便满足了。”   沈媚儿一脸傲娇的说着。   大奶奶听了,顿时哭笑不得的拍着沈媚儿的手笑骂道:“活到二百岁,那还不得成老树皮了,一百岁便够了,大奶奶啊活到一百岁便足够了。“   沈媚儿却道:“不成,不成,得二百岁,得二百岁,一百岁哪够,大奶奶您可是咱们村的支撑,少说也得再支撑咱们沈家村一百年,您可不许躲懒!”   沈媚儿这么一说,周遭几个婆子妇人纷纷跟着附和了起来。   小元氏这时走了过来,拉着沈媚儿的手,笑骂道:“行行行,谁也说不过你,你说二百岁就二百岁,成了罢!”说着,刮了刮沈媚儿的鼻子,道:“哪有自个儿一口一个嫁人的,也不知羞。”   这话,一时逗得全屋人全部逮着沈媚儿打趣了起来。   这一打趣着,陡然发现,咦,这媚姐儿从前对谁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看哪哪不顺眼,从来都不爱搭理他们这些乡野妇人的,不想,今儿个一瞧,倒是乖巧懂事了不少,性子也不知何时,变得讨喜逗乐了起来。   这时,外头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村子里的村民全都赶了过来看新娘子,有往陈家去的,不过多数全都簇拥在了沈家。   一直到巳时初,村子外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新郎官到村外了。 第106章 大婚(二)   新郎官来的可真早啊。   村口放起了鞭炮炮仗, 声音比下聘那日响彻多了。   “新郎官来咯。”   “新郎官来咯。”   不出意外,原本簇拥在陈沈两家的乡亲们听到这个消息后,纷纷跑出去迎接。   沈家距村口, 约有大半里路,从陈沈两家一直到坡下,密密麻麻围满了人,大人小孩, 全部出动了, 汉子们则上前一路迎到了村口, 到了村口才发现, 迎亲队伍一共来了两路人马, 陈沈两家的迎亲队伍果不其然又赶在前后脚一起到了,不过, 沈家村全村人丝毫不觉意外。   因为, 这两家人从下聘那日起, 成个亲,就跟在打擂台赛似的, 确切来说,是陈家追着沈家打,不过沈家似乎丝毫没有还手, 甚至连眼都丝毫未曾抬过一下,只低着头,依然按部就班的办自己的婚宴,陈家就同一个拳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似的, 不上不下,不轻不重的。   陈沈两家同那凤家的过往,村民们心知肚明着呢, 处处想压着沈家打,不就是想压着沈家一头么,展示一下胜利者的傲慢嘴脸么,殊不知,私底下村民们都在偷着笑话:再厉害,便是打赢了人沈家,不也是人往外扔的么,不然,哪够得着他陈家来捡?   不过,虽笑话着,陈家提前三日大开流水席,村民们却也毫不客气的上门吃了三日。   陈家这边浩浩荡荡的开了三日三夜的席面,还请人搭了台戏班子,咿咿呀呀的哼唱着,村子里的老人们全来了,倒也热闹非凡,陈家女嫁到凤家,今日出门,来了,马不停蹄的便得直接将人接走了,毕竟凤家那头才是正经夫家,一大家子全都等着回去拜堂了。   沈家则不同,女婿薛家高堂全都不在了,经商议后,今日这高堂就在沈家拜了,若是换个其他男人,定然被人指着脊椎骨戳了,定然是议论纷纷,扬言嘴碎着“倒插门“”赘婿““吃软饭”之类的,可因着今儿个沈家这女婿不是旁人,正是当初亲手将老虎打死的打虎英雄,英雄身上赶上这种事儿,却只会令人越发觉得不拘小节,照佛岳家之类的,丝毫不会有人朝着矮化或是轻视方面看。   就连议论者,竟都无一二。   “快快快,快快坐好,盖上盖头!”   “小薛马上便要上来了。”   屋子里的人全都跑出去迎接新郎官了,听到那炮仗声越来越近,范氏同小元氏立马将沈媚儿摁在了炕上,悉心叮嘱道:“囡囡乖乖的,别乱动,打从这一刻起盖头如何都不能掀开,知道么?”   又道着:“娘和你舅母得出去招呼客人了,娘让磊儿守在屋子里陪你,有什么事儿只管使唤磊儿,娘就在外头。”   “磊儿,千万要守着阿姐,不许阿姐将盖头掀开了,阿姐累了渴了,就给阿姐端茶递送点心,乖啊!”   小元氏同范氏苦口婆心的叮嘱了一番后,就被外头的人唤了出去,沈媚儿的卧房里终于静了下来,终于空无一人了,终于彻底消停了。   小元氏前脚刚一走,沈媚儿直挺挺的双肩顿时一溜,下一刻,她下意识地便想要掀开盖头,偷偷跑到窗子口偷瞧来着,不想,手才刚一伸,磊哥儿那小不点就好像猜到了她的意图似的,立马啪嗒一下,拦住了沈媚儿的手,只一脸老气横秋道:“不许掀,阿姐不许掀盖头,阿姐怎地如此沉不住气,娘亲才刚走了。”   沈媚儿顿时鼓着脸没好气道:“为何不能掀?”   只见磊哥儿微微板着一张小脸,一脸迂腐道:“娘亲说,这红盖头只有新郎官才能掀。”   沈媚儿听了愣了一下后,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去,不过,笑了片刻,不知想起了什么,嗖地一下止住了笑意。   前世,她好像就是自己掀的红盖头!   确切来说,是一路将头顶上这红盖头掀了无数回。   她丝毫没有将小元氏的叮嘱放在眼里,就跟方才一样,小元氏刚走,她便将盖头掀了,大半日都没盖,后上了花轿后,嫌花轿里头闷得慌,中途亦是直接将盖头掀了,擦脸上的汗,下轿时,盖头没盖好,低头时盖头直接从头顶上的凤冠滑落到了地上,彼时新宅子外头的邻居们见了齐齐傻了眼,她却毫不在意。   所以```真的是盖头的缘故么?   这样一想,沈媚儿立马将手收了回来,搁在膝盖上,攥得紧紧的。   不敢再肆意作乱。   磊哥儿见了,顿时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这时,炮仗声直接来到了坡下,沈媚儿顿时正襟危坐了起来,与此同时,心口砰砰砰,只一下一下跳动了起来。   磊哥儿知沈媚儿的意,立马趴到了窗子口偷瞄着,与此同时,不断给沈媚儿描绘着:“阿姐,是凤家的,不是姐夫!”   “凤家来了好些人,轿子直接抬到陈家家门口了,哎,哎,阿姐,阿姐,凤家的马发狂了,又驮着那姓凤的冲下坡了,啊啊啊,撞人了!”   磊哥儿原本趴在窗子口,一脸平静的说着,只说着说着,情绪忽而紧张激动了起来。   与此同时,外头起了一阵轩然大波,那噪杂声混合着尖叫嘶吼声,一度掩盖了磊哥儿的声音。   磊哥儿瞪大双眼,直接尖叫了起来。   沈媚儿听了,却是噌地一下从炕上站了起来。   沈家的马受惊了,往坡下跑了?   可```可凤薛两家的迎亲队伍是前后脚上坡的,定然是姓凤的那个耀武扬威的在前,打铁的在后啊,若姓凤的马儿失控,直接朝着坡下冲的话,那```那岂不是直接冲着打铁的迎亲队伍而去的!   这样一想,沈媚儿脸色顿时嗖地一变。   与此同时,外头响起了前来陈家帮忙的红大伯娘尖锐的声音,只扯着嗓子道:“谁受伤了,有人受伤了不曾?”   又道:“快下去瞅瞅,那匹疯马发疯了,甭朝着小薛他们撞了去!”   “俺的个老天爷啊,莫要撞上才好啊!这杀千刀的!”   红大伯娘这话一起,屋子里正在忙活的小元氏,范氏等人齐齐扔下手中的东西,大惊失色的冲下了坡。 第107章 大婚(三)   “吁——”   “吁, 畜生,还不快停下来!畜生——”   “凤少,凤少!”   却说马儿突然癫狂了, 驮着新郎官凤春升便冲着坡下横冲直撞而去。   “快躲开,快闪一边!”   “马来了,马发疯了,快躲开!当心被踩到了!”   从坡下到坡上一路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坡很长, 蜿蜒而下, 却并不宽敞, 马儿发了疯, 横冲直撞,直接将围观在坡两侧的村民撞倒了不少, 马儿经过之处, 是鸡飞狗跳, 乱象横生,更有人被马蹄狠踢了几脚, 已人事不省,引得一阵轩然大波!   薛平山一行队伍并没有紧挨着凤家的迎亲队,他有意慢行, 将两行队伍拉开,这会儿正在坡口,正要上坡,他见坡上两旁人多, 骑在老马马背上,正欲下马牵马而上,这时, 陡然听到坡上动静,虽看不清具体情况,不过薛平山耳力过人,见此处人多,立马一个利索翻身下了马,再眯眼探寻了片刻,薛平山立马抬手冲着身后的迎亲队伍吩咐道:“速速后退,避让!”   迎亲队伍此时还在坡口,见状,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却也纷纷后退避让到了村子的大路上,方一撤退,便见坡上人群纷纷开始尖叫躲避,不过片刻,便见一匹马直接癫狂的往下飞蹿而来。   只见那马儿受刺激似的,亢奋发作,狂奔不止,又见那马背上还驮着一人,此刻那人双手用力的攥着马绳,面色痛苦,衣裳凌乱,大半个身子都已经被甩出了马背,随时随地都要被甩下来,马背上的人一身大红喜服,正是方才在村口得意忘形,赶超他们的凤春升,一改之前恣意妄为的嚣张气焰,这会儿却是通身狼狈不堪。   薛家这边的迎亲队伍虽避让了,可村口两边的村民却是避让不及,眼看着那匹疯马发了疯似的要直接朝着人群冲撞踩踏而来,眼看着马背上的那人要被直接从马背上甩飞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纵身一跃,三两步飞跃踩上了坡口的那颗粗壮槐树,随即一个转身,眯着眼直接伏身朝着马背上飞扑而去。   只见他跟着豹子似的,直接矫健的伏身匍匐扑到了马背上,一手用力的勒住了马绳,一手直接一把准确无误的拽住了被甩出去的凤春生的衣领,随即一个大力一甩,手下的凤春生就跟被拎着的小鸡仔似的一下子被甩到了人群中的那支迎亲队伍里,人群中有人手脚麻利,飞快抬手将人接住了,却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直接带倒了一大片。   而与此同时,那道身影匍匐在马背上,很快用双脚夹住马腹,又用双手用力的勒紧了马绳,只见发狂的马儿嘶吼惨叫一声,前头两条腿直接高高抬了起来,整个马儿直接站立了起来,却是终于止住了癫狂,刹住了发疯的脚步。   马蹄脚下的妇人同妇人怀里的儿子纷纷软倒在地,惨白着一张脸,全然忘了反应。   好在一旁的几个大汉,立马眼明手快的将母子二人从马蹄下拖了出来,其中忍不住咒骂了一声:“不要命了嘛,你```你怎么看娃儿的,这一脚下去了你们娘俩还活得成么?”   顿了顿,又大声咒骂道:“还不赶紧过来给恩公磕个头,谢过恩公的救命之恩!”   骂人的那个汉子原是这对母子的丈夫父亲,嘴里虽是在骂人,可脸上的惊吓及后怕之色显而易见。   话音一落,只见那汉子一把攥着母子二人,三人噌地一下,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跪在了马前,卖力磕着头道:“多谢恩公的救命之恩,若没有恩公,俺的婆娘跟俺的娃儿怕是要命丧这畜生脚下了!”   一家三人头磕得砰砰作响。   就连中间的三四岁娃儿的脑袋也被狠狠往地下摁着。   马背上的人见状,立马翻身下了马,只牵着马绳转身将马绳绑在了那颗老槐树上,这才大步走到一家三口之前,略微弯腰将那汉子扶了起来,淡淡道:“不必客气!”   手一扶,这才发觉汉子浑身发抖,后怕得厉害。   这人见状神色顿了顿,犹豫片刻,只见这人低头看了那个被吓得战战兢兢的小娃儿一眼,不多时,忽而缓缓从胸口摸出了一把糖,塞到了小娃儿手中。   这人正是薛平山是也。   小娃儿原本被眼前这一阵仗吓得喉咙发紧,小脸发白,接到糖后,神色顿时被手中的糖吸引了。   汉子拉着媳妇儿还要感恩戴德,却被薛平山微微摆了摆手,薛平山理了理发皱的喜服,随即转身一言未发的直接朝着迎亲队伍走了去。   只见那凤春升整个人一脸狼狈的跌落在地上,失魂落魄,忘了言语,显然也被方才这一幕变故吓得够呛。   而从方才马儿失控,险些踩踏冲撞了村民,整个坡口大乱,到驯服疯马,解救村民,到如今的恢复平静,整个过程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甚至有许多人压根没有来得及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整个村口先是寂静了一阵,随即,不约而同地发生了阵阵擂鼓般地掌声,那掌声一度改过了原先敲锣打鼓地声音。   “薛师傅,您可又救了咱们一遭,您真真是咱们沈家村的活菩萨,方才若没了您,今儿个不知多少人要遭殃了去!”   “今儿个是您和沈家的大喜事,咱们别的没有,道喜的话却是有的,今儿个在这里,俺便做主代整个村民祝您今儿个新婚大吉,喜结连理,祝您和媚姐儿二人百年琴瑟,白头偕老,早日生个大胖小子!您今儿个若有任何差遣,只管吩咐,咱们全村人都乐意为您效劳!”   待众人缓过神来后,只见村口所有人全都在鼓掌,全都在抱拳祝贺,为首的,还是沈子里有些名头的老人。   薛平山原本只淡淡点头,一心只想领队上坡,不过听到这里,步子一顿,却是忽而折了回来,亦是朝着老人家作了个揖。   这时,坡上陈沈两家的人纷纷跑下来查看,不想,跑到半道上陈家的人突然被村民摁到了半路上,双方剧烈的争执理论了起来,原来,方才一路下来,那匹疯马撞到了不少人,有人崴了脚,有人蹭破了皮,甚至有人撞破了头当场晕厥,而坡下,那姓凤的刚爬起来,就同样被村民们给齐齐摁住了。   而沈家却被人一路搀扶下来的。   元朗见薛平山被村民们簇拥着上来,一眼便猜到发生了何事,后头范氏同小元氏二人纷纷齐齐吁了一口气。   “受了伤的村民们寻陈家凤家找理说理便是,诸位乡亲们,快快腾出一条道来,让英雄过,万万莫要误了薛大哥和媚儿的吉时!”   不知何时,人群中有人喊了这么一嘴,下一瞬,村民们纷纷响应,直接将拥堵的小径开出了一条道来,后头,更是有村民接过迎亲队手中的锣鼓唢呐,纷纷自发吹奏了起来,一时,原本慌乱的村子又再次喜庆热闹了起来。   只是,一方原本趾高气昂,大费周章,大摆三日三夜流水宴席,本想讨得一个村里第一喜事的美名,不想赶在最喜庆的时候马前失了蹄,反倒是弄了一身骚,被村民们齐齐讨要说话,争吵个不休。   另外一方原是想要低调行事,却被迫被整个村的村民簇拥欢呼。   倒也是稀事一件。   这世道,有时还真是难料呢。 第108章 大婚(四)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却说沈媚儿同打铁匠在全村人的起哄祝贺下拜了堂, 拜了父母,拜了天地。   如同前世一样。   区别在于,前世多数人都是来凑热闹, 吃宴席的,而这一世,几乎所有人竟全部离了宴席,纷纷挤压簇拥在了沈家堂屋外, 见证她们拜堂的过程, 且一个个纷纷鼓掌叫嚷, 挤得那叫一个脸红脖子粗。   喜事, 自然越是热闹, 对新人的祝贺越是浓烈。   沈家屋外人满为患,原本在陈家戏台子看戏的人纷纷弃了陈家的戏宴, 赶到了沈家捧场, 沈家堂屋外的前坪, 卧房的窗子口,就连对面的歪脖子树上都挂满了人, 沈媚儿虽蒙着盖头,看不清楚具体动向,却也依稀能够辨别得出来, 这盛世,平生罕见。   仿佛整个村子里的人全都来了。   “早生贵子!”   “百年好合!”   “早日生个大胖小子!”   “媚姐儿嫁了人,可不许欺负人薛师傅,咱们全村人可都看着呢。”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 一人喊上一句,全部一五一十清晰的飘到沈媚儿耳朵里。   眼睛被蒙住了,耳力便灵敏了许多。   哄笑声中夹杂着全村人的祝贺。   听在沈媚儿耳朵里, 不知怎么的,眼睛竟一点一点红了。   前世拜堂的情景,沈媚儿印象并不深刻,心里头是不情不愿的,甚至觉得自己嫁给了个打铁的,略有些丢人,亲朋好友的祝贺落在她的耳朵里只觉得有些刺耳,可同样的话,这一生落到了沈媚儿的耳朵里,却只觉得有种千帆过境的感觉。   一根红绸将两人相连着。   “送入洞房,送入洞房咯!”   耳边,大家的祝贺慢慢变成了哄笑和打趣声。   原本并肩同行的两人,被媒人引着朝着沈媚儿的卧房走了去,结果,刚走到门口,因围观的人着实过多,甚至连卧房的门都被堵住了,实在是寸步难行,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蒙着盖头的沈媚儿突然间好像被一旁的一个妇人轻轻推了一把,力道并不重,然而她头上蒙着盖头了,沈媚儿哪里提防得住,身子便缓缓朝着一旁的身影歪了去。   一只结实的大手很快伸了过来,稳稳地握住了沈媚儿的手腕,虚扶了她一把。   人群中很快响起了一阵哄笑声。   那妇人更是笑得尤为猖狂及露骨道:“大家快瞅瞅快瞅瞅,这还没进新房呢,新郎官便等不及了。”   “哈哈哈```新郎官急什么,这天色还早着呢!”   整个屋子里哄堂大笑。   高座上的沈家夫妇同元家夫妇亦是对视了一眼,纷纷笑了起来。   盖头下,沈媚儿的脸却是微微一红,心道:这秦大娘,还真是没个正经的。   眼下屋子里小孩多着呢。   沈媚儿只微微咬了咬唇,这时,只听到身旁传来一阵低低的咳嗽声。   待沈媚儿站稳后,那只大手缓缓离去,随即,微微攥了攥拳头,然后垂落在身体一侧,却是不动神色的将身旁的手护住了。   在一众打趣声跟祝贺声中,沈媚儿被红绸牵着,一步一步,艰难无比的踏入了卧房。   沈媚儿同打铁匠二人齐齐坐在了炕上,由宋妈妈主持着喝交杯酒——   “掀盖头,掀盖头!”   人群中,有小孩子起哄着,想要看新郎官掀新娘子的盖头,一睹新娘子的模样,宋妈妈却笑眯眯道:“这会儿却是不能掀的,得一会儿回了镇上才能掀!”   又有小孩子一脸失望的问道:“那现在还能生小娃娃么?”   话音一落,卧房又是笑翻了天。   小孩子被一把扯进了大人的怀里,差点儿被捂嘴扔了出去。   宋妈妈却依然笑着道:“现在还不能生,得一会儿去了镇上才能生小娃娃哩。”   说着,宋妈吗笑眯眯冲着新郎官道:“对不对啊,新郎官!”   满屋子的妇人逮着新郎官打趣着。   盖头下的沈媚儿,虽胀红了整张脸,可脸热至于,却不免忍不住有些好奇,也不知那蠢人此刻脸上究竟是一番怎样的光景。   任凭人怎么打趣着,竟也没见吭声,该不会大喜的日子还绷着一张老脸罢。   不过,见整个屋子里全都笑哄哄的,又觉得瞧着不像。   卧房里,这会儿虽没人闹洞房,却也是里里外外围满了瞧新鲜瞧热闹的人,虽不能掀盖头,却也在村民们的起哄下喝了交杯酒,发了送子财,新郎官还备了不少喜糖与荷包,全部发撒给了屋子里凑热闹的村民,就连许多三四岁的小孩童都不曾落下,一个个既讨得了喜,又意外得到了财气,可谓宾主尽欢,一片喜色。   新房里闹了一刻钟后,外头开席了。   沈家虽未曾像陈家那般大开三日流水宴,却也在办大喜事儿这日开了喜宴,屋子里里外外摆起了桌子,一次性搭了十来桌,一共不知翻了多少台,只知几乎全村人都来了。   这场婚宴也未曾请伙计帮衬,全是村子里的人自发帮衬,沈家人什么都不用做,只管招呼客人便是。   开宴后,新郎官便也跟着出去作陪。   卧房里头这才渐渐消停了下来。   与沈家的热闹喜庆不同,坡下陈家在大好的日子竟被受伤了村民围着讨要说法,讨要个理,因受伤人数不少,一度婚事变“闹”事,通常这个时候要以劝说为主,赔偿负责为主,不想,陈家竟是个事儿精,从来只有往里进的,不见往外出的,想要从他们口袋里讨要几个赔偿钱,简直比登天还难,于是,又是撒泼打滚,又是撒开膀子对骂,竟也是另外一番热闹。   据说,一直到沈家这头都拜堂开席了,那头的花轿才堪堪将新浪子接到,新郎官受了伤,又遭了怼,遭了骂,哪里受得了这气,差点儿撂挑子不干了,听说,还是新娘子自己亲自走上花轿的。   横竖两家同时成亲,竟是截然不同的两幅光景。   待新郎官和媒婆出去后,卧房里的人也渐渐跟着消散了,屋子里一时只剩下沈媚儿和她的小跟班磊哥儿。   外头宴席大开,浓香四溢,一早忙活到现在,沈媚儿已略有些疲倦,早起吃不下东西,一上午又忙碌不堪,压根没有机会进食,这会儿腹中有些饥肠辘辘。   见磊哥儿还聚精会神的守着她,沈媚儿不由问道:“饿了么,磊儿先去用饭,吃完了再来守着阿姐。”   说着,嗅了嗅鼻尖,又道:“今儿个席面上定是有许多好吃的,不过今儿个来得人着实太多了,去晚了,到后头怕是啥也不剩了,磊儿快去。”   要知道,村子里极少半个大的宴会,今儿个桌面上有酒有肉,菜式不俗,定然不剩下什么。   见磊哥儿犹豫不动,沈媚儿只得道:“正好阿姐也饿了,你顺带着给阿姐捎些进来,恩?”   听到沈媚儿这般说着,磊哥儿立马一把蹿了起来,冲沈媚儿道:“那阿姐你先坐着,我去去就来。”   不想磊哥儿刚走到门口,忽而闻得外头响起了一阵低低的敲门声。   磊哥儿将门一开,又将帘子一拉,不多时,沈媚儿只听到磊哥儿惊讶的声音立马响起了起来,只支支吾吾道:“姐```姐夫。” 第109章 大婚(五)   沈媚儿听到声音后愣了一愣, 她原本坐在炕上,抬着脚,正在百无聊赖的捶打着发酸的大腿的, 闻言,立马将腿放了下去,别别扭扭的坐好了。   今儿个憋了一整日了,拜堂至今, 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过话, 头又被蒙住了, 遮住了脸, 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 只依稀觉得少了几分骄横,多了几分文静和乖巧。   实则是有些别扭。   沈媚儿坐在炕上, 没有说话, 只竖着耳朵听着门口的动静。   脚步声似乎缓缓走了进来, 走到了炕前的大桌旁,停了下来, 不多时,一道略微低沉的声音在屋子里响了起来,道:“外头宴席快结束了, 一会儿还得赶路,先垫垫肚子。”   这话,既没点名,又没点姓, 也不知是对沈媚儿说的,还是对磊哥儿说的,沈媚儿便微微攥着手, 没有回应。   桌子旁的薛平山不由偏头,朝着炕上的身影看了一眼。   这时,仿佛听到窗子口有人往里在探头探脑,不多时,薛平山抬手置于嘴边握拳低低咳了一声,看了炕上的身影一眼,继而又冲着小心翼翼挪到他跟前的磊哥儿道:“跟你阿姐一道趁热用完,一会儿我进来收拾。”   磊哥儿忙不迭点头。   话音一落,脚步声渐行渐远,刚刚进来的人很快复又踏出了屋子。   不一会儿,磊哥儿利索跑到沈媚儿跟前扶着她道:“阿姐,姐```姐夫将吃食送过来了,真真贴心,这会儿还惦记着咱们。”   磊哥儿对打铁匠还并不大熟稔,毕竟薛平山与沈家来往不过那么几回,且多为跟大人交流,磊哥儿自然与之插不上话。   不过,小孩子都是慕强的,面对着一个那么高大,那么强大,还几次解救自家的人,心中的崇拜与仰慕是不言而喻的,何况,对方还是全村人心目中的英雄,对方可是一拳将老虎打死的英雄,这般人物在磊哥儿眼中,胜过所有有钱有势有权之人。   打虎英雄成了磊哥儿的姐夫,这是全村的小孩子都羡慕得不要不要得事情。   磊哥儿虽有些老成,可在这件事情上,脸上的欢喜跟得意竟也是憋不住的,甚至还在尚且未曾成亲前,他便早已自发的改了口,一个一个姐夫的率先叫了起来。   这会儿姐夫的吩咐,他自然巴巴顺从,就当作是个任务似的,迫切的希望能够完成,免不了在沈媚儿跟前为对方说起了话来。   “哼,闻着有些油腻,不想吃了。”   沈媚儿见那人进屋,竟全程没有搭理她,不知怎么的,就阴阳怪气了起来。   磊哥儿闻言,立马着急道:“就一个鸡腿肉,余下全是清淡的,不油。”   磊哥儿晓得媚儿对吃的一贯颇为挑剔,立马解释了起来。   沈媚儿闻言又是哼了一声,道:“还得剔鸡骨头,头上又蒙着盖头,怎么吃,不吃了。”   她才乖顺了半日,这会儿又使起了小性子。   话音一落,只见磊哥儿急得在原地直打转,不多时,跑到桌子前预备亲手替阿姐剔掉鸡腿骨,不想方一凑过去,随即立马转忧为喜,只一脸激动的指着桌上的鸡腿肉冲炕上的沈媚儿道:“阿姐,鸡腿是剔掉了鸡骨头,阿姐,你快看!姐夫剔掉了鸡骨头送进来的!”   磊哥儿似乎对着桌上的食物一脸惊讶不已。   要知道,沈家人素来晓得沈媚儿娇惯挑剔,尤其是在吃食上,磊哥儿两三岁起,自打懂事起便自己扶着碗筷自己用饭了,可在他的记忆里,那时,阿姐却还在被娘亲喂着。   阿姐吃饭几乎不用动手的,碗里的菜空了,娘亲便会立马眼明手快的夹到阿姐碗里,鱼肉便会剔掉鱼刺鱼骨,鸡肉鸭肉也会捡最娇嫩肉多的,只恨不得替阿姐嚼烂了塞嘴里才好。   在外人眼中,这一切有些过于夸张了,可在磊哥儿,在沈家眼中,一切却十分稀松平常。   可```可姐夫到底从来没有同他们一道生活过的,竟也晓得阿姐的习惯,如何不叫磊哥儿兴奋激动?   磊哥儿激动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沈媚儿闻言似乎愣了一下,顿了顿,她只扶着炕缓缓起了身,由磊哥儿扶着做到了桌子旁。   鼻尖香味四溢。   沈媚儿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头一角,往桌上一瞥,只见桌上的托盘里整整齐齐摆放了几个小碗,一碗鸡汤,两碗青菜,一碗肉粥,还有一碗去了骨的鸡腿肉。   看着碗里被撕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鸡腿肉,沈媚儿微微咬了咬唇,随即,嘴角微微翘了翘。   哼,还算有几分眼力见。   只是,说不定是娘亲备下的,不过是让他端进来的也说不定。   心里头虽这般念叨着,不过沈媚儿面上还是受用的,盯着那几个小碗瞅了一阵后,终是拿起了碗筷,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用过饭不久后,宴席撤下了,不多时,外头复又响起了劈里啪啦的鞭炮声。   炕上的沈媚儿咬了咬唇,要上花轿了。   这样一想,她只缓缓撩开了盖头一角,将卧房细细看了又看。   这可是她住了整整十六年的屋子,往后怕是会住得越来越少了。   她成了婚,嫁了人,换了新的屋子里,而今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因受这一系列事情的影响,舅舅三番五次的催促爹娘搬到镇上去住,从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依稀可探爹爹态度的松动,往后他们全家都住到镇上去了,这里怕是难得回来住上一趟了。   不由想起了,前世她逃回沈家村的那一幕,她满心以为自己获救了,却不想,自己的家已经被他人霸占了,她心中所有的希望彻底的落了空。   那种感觉,尤是如今回想起来,都令人心里一阵空荡荡的。   沈媚儿顿时只有些贪恋的将这熟悉的屋子里看了又看,直到媒婆进来,将她搀扶了出去。   外头鞭炮炮仗阵阵高响。   沈媚儿牵着红绸,跟打铁匠一道拜别父母。   外头,围观祝贺的人,人头涌至,所有人全部聊笑着,打趣着,说来也怪,上午同样的情景,通常的场合,只令人心生别扭,心生羞涩,心情却还是欢喜的,到底是大喜事么,可不过一顿午宴的时间,同样的人,同样的地点,同样的画面,心情却截然不同了起来。   说不上哪里不同,就是如何都开心不起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周遭一片噪杂,乌泱泱的,好像所有人全部都在开口说话,沈媚儿脑袋阵阵发胀,可是在一片喧闹中,她又仿佛听不到一丝声音,一丝声响。   所有人全部都在说话,却唯独没有娘亲的声音,没有爹爹的声音,没有舅舅舅母的声音——   “好了,好了,新郎官背起新娘子,咱们上花轿咯!”   直到宋妈妈最后落定的声音一起,终于,沈媚儿心里头一慌,开始变得手足无措了起来。   这时,身旁的打铁匠似乎牵着红绸缓缓踱步到了沈媚儿跟前,随即缓缓曲膝,蹲下了身子,要背沈媚儿上花轿。   可沈媚儿看到眼前那个熟悉的身影,却一直呆呆地杵在原地,久久没有爬上去。   双脚就跟被钉子钉在了原地似的,如何都挪不了脚。   沈媚儿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直到这时,身后陡然传来一声低低啜泣声:“媚儿,呜呜,娘的媚儿。”   是小元氏的声音!   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隐忍,却又一丝崩溃,仿佛隐忍多时,终是溃不成军了。   她的声音淹没在众多噪杂的声音中,然而,沈媚儿却第一时间听到了。   脑子瞬间砰地一下,炸开了锅!   眼泪啪嗒一下,一下就当场滚落了出来,一滴一滴,正好坠落到了薛平山的手背上。   薛平山似乎怔了片刻,随即缓缓站了起来,扭头朝着身后之人看了去。   只见沈媚儿双手按压了脸上的盖头上,捧着脸忽而嚎啕大哭了起来:“娘!”   那一声崩溃的哭声,瞬间犹如平地里惊起的一颗炸雷,炸得整个人屋子里齐齐一愣,全部齐齐噤了声。   沈媚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大喜的日子,应当高高兴兴的,应当喜庆出门的,便是前世,她都是心不在焉的,小元氏哭哭啼啼的拉着她不放,她还觉得有些心烦,可眼下,娘亲还没有怎么着,她竟率先一步崩溃不止了。   她并非不愿出门,也并非不愿爬上打铁匠的背,她只是```她只是——   沈媚儿只是紧紧捧着盖头,忽而蹲在地上,情绪激动,嚎啕大哭了起来。   身后高堂处,小元氏早已用帕子蒙住了脸,哭得不能自已,确切来说,打从沈媚儿被打铁匠从房间牵出来的那一刻,她便忍不住了,只捂着脸,躲到了屋子里放声大哭,直到被范氏劝解了出来。   中途,看着媚儿与小薛跪别他们,小元氏几近哽咽,只紧紧捂着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直到眼看着女儿要被背走了,这辈子要离了家,从此彻底离开她了,小元氏便再也忍不住了。   眼下,见女儿蹲在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小团,瞧着可怜兮兮,小元氏只彻底崩溃,便再也忍不住,一把扑过去将媚儿搂在了怀里,呜呜嚎哭道:“媚儿不要走,不要离开娘亲!呜呜——”   孤立无助的沈媚儿被小元氏搂在了怀里,顿时亦是紧紧抱着小元氏呜咽道:“我不嫁了,呜呜,娘,媚儿不嫁了,媚儿不想走。“   “好,咱不嫁了,咱谁也不嫁,娘亲以后养着你,养媚儿到老好不好。”   小元氏搂着沈媚儿,母女两个嚎啕大哭。   嘴里的那些话,却吓得周遭所有人齐齐变了脸。   就连薛平山见了,脸色都微微一变。   要知道,整个沈家村人都晓得沈家对媚姐儿溺爱到了什么程度,等闲别人嘴里说出这些话来,只当个说辞,可这话从沈家嘴里说出来,却没有人敢质疑这话的真假。   直到,高堂上的沈老二,元老爷和范氏慌忙跑了过来,将人拉开,分走,那头,新郎官在众人的帮衬下,忙活纠缠了足足半刻钟,这才将哭哭啼啼的新娘子背上了花轿,这才作罢,止住了后头这场闹剧。   . 第110章 大婚(六)   从沈家村到镇上, 有段脚程,若是乘坐马车,快则一个多时辰, 慢则近乎两个时辰,这抬轿子么,少说也得半日光景,到镇上, 便是赶早, 怕也得到傍晚了。   上了轿子后, 沈媚儿整个人还完全平复不下来, 只捧着脸呜呜低啜着, 嘴里一声声小声喊着“娘”,喊着“爹爹”, 甚至还喊着“舅舅舅妈”。   周遭抬轿子的人和奏乐的人听了纷纷笑了起来, 只笑着打趣着新郎官道:“这是个好女娃娃, 懂得惦记人的都是心善之人,新郎官将人娶回去得好好疼着, 瞅瞅,哭得多可怜呐!”   一旁有年长的人竟有几分心疼道:“眼瞅着还小呐,估摸着头一遭离家罢。”   马背上的薛平山闻言, 只抿嘴沉吟了一阵,片刻后,忽而冷不丁攥着马绳低低喊了声:“吁。”   说完,只攥着马绳缓缓掉了头。   接亲的队伍一时停了下来。   薛平山直接驾马来到了花桥旁, 片刻后,一个干净利落翻身下了马,将马背上的水袋解了下来, 随即,薛平山缓缓走到了花桥旁,踟蹰片刻,冲着花轿里缓缓道:“要喝水么?”   问完后,里头倒是一下子止住了哭声,却是变得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回应。   薛平山捏着水袋,一时踟蹰着,却也依然耐着性子静静的等着回应,良久良久,只见从花轿的帘子里伸出一只细白的手。   薛平山见状,立马将水袋递了上去。   那只手接到水袋后,险些没拿稳。   “当心。”   薛平山托着水袋虚扶了一把,一直到那只小手颤颤颠颠的将水袋拿进了帘子里,薛平山心头这才一松,不多时,朝着合上的帘子看了一眼后,只一个利落翻身上了马,驾着马重新领头赶起路来。   花轿里,沈媚儿哭得眼睛都肿了,嗓子也哑了,喉咙里直冒泡,一直到打铁匠将水递了来,沈媚儿小口小口一口气吃了小半袋,这才解了渴,慢慢平复了心情。   呜。   她从来都不是个矫情的人,可是这一回,是真的好舍不得,舍不得爹爹,娘亲,弟弟,还有沈家村。   不过哭累了后,沈媚儿也渐渐想通了,横竖舅舅家就在镇上,打铁匠买的那新宅子距离元家不过就两条街,一刻钟便到了,大不了,依然像前世那般,有事没事儿的朝着舅舅家跑便是。   她或许是,对未来的生活有些没自信罢了,毕竟,前世她将婚后的生活作得一团糟,冷不丁又重来了这么一遭,只觉得心里头压着块石头,沉甸甸的,令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在轿子里胡思乱想了一阵后,被轿子一颠一颠的,渐渐的,眼皮越来越沉,直到彻底没了声音。   花轿到镇上时,天边最后一抹夕阳已经落下了。   薛平山新置办的宅子在东街的位置,不在主路,略偏,却十分幽静,那里住的多是洛水镇的原始住民,都是住了大半辈子的老街坊了,薛平山置办的这处宅子前主子一家子全都搬到元陵城了,听说是做生意发迹了,去城里头奔着更好的前程去了,是处祥瑞福宅。   宅子不大,却也是一进的院落,独门独户的,走上几百步便入了街,周遭全是独门独户的院子,前方不远处还有处雅致的湖泊,可以赏景游玩,是个居住的好去处。   最重要的是,离元家的宅子不远,站在高处,还能远远的瞅见元家的房顶。   薛平山当时一眼便相中了此处。   此刻,拐弯进了巷口,远远的只见屋子外挂着红灯笼,贴着大喜字,屋子里灯火通明,不知谁大喊了一声“来了来了”,一时,里头一下子涌出了一大群人。   屋子里有人,薛平山是知晓的,原是元家派了些婆子过来守院,只是,这么多人?   待走近了,薛平山才认出了竟是菜市口的王婆子领着宝哥儿,还有镇西口打铁铺子旁的一大群邻居们,眼下竟全都来了,见花轿到了,一大群人全都簇拥了过来。   走在最后的是杨老瘸子和扶着他的豆腐西施杨彩玉。   “可算是将新娘子给接来了,沈家村离得那么远,咱们方才还在猜测着怕是还没入镇了,不想,竟这么快就到了。”   王婆子拉着宝哥儿立马迎了上来。   薛平山立马翻身下来马,看着簇拥在新宅子外的这一大群人,一时只有些淡淡的意外。   王婆子见状,只笑眯眯道:“小薛啊,你也真是的,家里头办这么大的大喜事儿也不跟大家伙儿吱个声儿,咱们还是今儿个晌午听人议论才晓得的,你如今家里头没人了,家里这么大的事儿没个人照应哪成啊,这女娃娃嫁过来还不得委屈坏了。”   又道着:“都是邻里邻居的,这往后咱们这些左邻右舍便都是你的家人,你若有个什么需要,只管吱个声,不过是搭把手的事情!晓得罢!”   王婆子一贯热心肠,她对小薛印象极好,原本想张罗着将玉姐儿那可怜见的说给他,不想,这还没来得及点明了,这门亲事便被人先一步夺走了。   也是,这么好的后生,哪个不是拿双眼珠子巴巴惦记着。   要怪啊,只能怪她慢了一步,只能怪玉姐儿那孩子没有这个福分。   王婆子心里头感慨了一阵后,很快反应了过来,只忙不迭冲薛平山道:“瞧瞧,瞧瞧老婆子我这性子,来来来,新娘子呢,快快将新娘子接出来罢,咱们啊回家咯!”   王婆子话音一落,身后一大群人便全都簇拥了过来,欢欢喜喜的帮衬着一道迎接着新娘子。   薛平山也很快转过身朝着花轿走了去。   这时,宋妈妈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新娘子下轿咯!”   不想,她这一喊,轿子里竟毫无反应。   宋妈妈疑惑的冲着花轿瞅了一眼,只缓缓将花轿帘子来开,又重复了一遍:“新娘子下轿咯!”   不想,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宋妈妈顿时满脸疑惑的凑过去查探,不过,有道身影先她一步探了过去——   薛平山大步跨进花轿里,弯腰朝里一探,只见花轿里一片漆黑,借着若隐若现的微弱烛光,依稀可见花轿里的人一手撑着脑袋,身子歪在了一侧,怀里紧紧搂着个大红喜枕,竟一动不动的,盖头遮住了她的脸面,可纵使隔着盖头,仿佛依稀可辨,是睡着了,且睡得香甜,对外头的喧嚣完全一无所知。   见到这样一副画面,薛平山先是怔了片刻,随即,似乎略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还是头一回见到新娘子在花轿里直接睡着的,而这人却是他的```妻?   这种感觉,略有些新奇。   不过更多的是令人哭笑不得。   就跟个孩子似的,前脚,哭哭啼啼,喊爹喊娘,转眼哭累了,说睡便睡着了。   也是心大。   随即几乎没有过多犹豫,薛平山只一步跨进了花轿里,弯腰将花轿的身影轻手轻脚的抱了出来。   “唔,爹```爹爹```”   几乎在薛平山抱起沈媚儿的同时,沈媚儿只下意识地伸出了两条胳膊攀上了薛平山的肩膀,缓缓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怀里微蹭了蹭。   嘴里却一声声无意识的低语着。   瞧着那迷糊样,怕是还在做着梦呢,只将他当作了沈老二。   爹爹?   只薛平山听到这两个字后,结实有力的臂膀微微颤了颤。   随即微微眯起了眼。   看着卷缩在他怀里的人儿——   从今日起,怕是要改口了。   她的嘴里,不能再出现任何男人的名字了。   爹爹也不成。   这是薛平山此刻将人抱起后,心中唯一的念头。 第111章 大婚(七)   “呃```新娘子```这```这是```?”   却说看到薛平山将新娘子从花轿里打横着抱着出来后, 簇拥在花轿外,大门口的众人是面面相觑。   毕竟,这成亲时, 新婚夫妇多为并不熟稔,甚至有的连面都不曾见过几回,往往一个比一个拘谨,且瞅着这小薛不苟言笑, 更是个沉默寡言之人, 不想, 竟这般, 这般——   众人愣了一愣后, 有人陡然缓过神来,只直愣愣的道:“这一路乘轿过来, 路上颠簸, 新娘子是```是累着了罢?”   经人提醒后, 众人纷纷醒悟过来,嗨, 原来人是睡着了,大家伙儿还以为新娘子怎么了呢,一时, 有人惊叹惊讶,有人瞠目结舌,有人觉得这行径过于离经叛道,新娘子怎么能在出门之日在半道睡着呢?且都到了夫家了, 还不见醒来?也有人觉得颇为有趣,一时,各种心思, 纷纷上演。   却在一个个瞅见到新郎官抱着人直接大步跨过了火盆,跨入了大门,丝毫没有停歇,也丝毫没有要将新娘子唤醒的意思这一幕情景,众人神色纷纷大为转变,变得神色微微复杂了起来,只道着,这个小薛平日里没瞧出来,竟是个会疼人的,嫁给他的这小娘子日后定是有福了,也有人私底下偷偷倾羡着或者嫉妒着,毕竟,女人素来是个复杂体,每个人都希望旁人好,却又不希望旁人好过自个儿。   一直默默杵在人堆里的玉姐儿,静静的目送着那个高大又熟悉的身影抱着怀里的新娘,一步一步与她擦肩而过,最终,一步一步越走越远,直至,他用脚轻轻踹开了新房的大门,消失在了视线范围内。   玉姐儿站在大门口,目光有些直愣,久久缓不过神来。   从始至终,男人都目不斜视,丝毫没有留意到人群中的她。   玉姐儿头一回发觉,那道身影是那般陌生,又遥远。   “好了,好了,仪式一早便拜过了,这不是家里头的长辈们不在了么,小薛打小在军营里过活,是个大老粗,对咱们这地界一些个迂腐礼教一贯不大在乎的,早在沈家村,在他老丈人家里头便办了的,如今天色已晚了,瞧瞧,新娘子跋涉数十里嫁过来,累的眼皮子都直打架了,今儿个夜还长着呢,咱们便怜惜则个,咱便不闹腾了,赶明儿个新郎官一家一家亲自过谢,天色也不早了,诸位婶婶大娘们,都早些回去歇着罢,你们的心意啊小薛都收到了,妈妈我啊今儿个也终于送佛送到西了,我这身老骨头,也得赶紧回去躺着呢!”   院子里,宋妈妈代替着新郎官招呼打发了客人。   新郎官立在卧房门口,朝着众人抱拳施了一礼。   外头响起了一阵熙熙攘攘的说话声,不多时,声音渐小,逐渐散去。   “好了,春宵一夜值千金,小薛啊,妈妈我懂的,我便不耽搁你们小两口的宝贝时间了,妈妈便先回了,这日后你们小两口之间若有个短短长长的,这小日若是遇到什么困惑了,只管来寻妈妈便是,妈妈定然全力帮衬着!”   宋妈妈甩着帕子笑着微微打趣着新郎官。   薛平山从怀里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到了宋妈妈的手中,道:“辛苦了。”   宋妈妈颠了颠手中的荷包,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眉飞色舞了起来,顿了顿,只忽而一脸正色的将眼前这通身威武的后生看了又看。   红灯笼底下,微弱的红色光芒将一袭大红喜服的高大男人衬托得威厉逼人,剑眉星目,面目粗狂,尤其是那双眼,像是大漠里最凶悍的鹰,眼前的男人不似洛水镇上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软绵后生,他身躯凛凛,一身威仪不怒自威,就连见识多广的宋妈妈时常都不大敢在其面前过于造次。   这般顶天立地,威厉英武之人,竟是镇上一个老破打铁铺子培养出来的?   又或者说,老薛头那窝囊懒惰的醉汉,竟生养出个如此出色的儿子?   着实令人震惊纳罕。   宋妈妈原先在元陵城中讨过生计,接触过不少达官贵人,亦接触过不少富贵申豪,自问是有些眼力见的,可她一双精明的眼睛,却唯独辨别不出眼前这人,总觉得眼前这人,不该是这一小小洛水镇上困得住的人,何况,还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打铁匠?   宋妈妈心中心思一时百转千回。   她如今是上了年纪了,若是在年轻个一二十岁,对着眼前这道英武的身影,怕一早红了脸了。   “行了,妈妈我走了,今儿个新婚之夜,头一遭,新娘子娇嫩着了,小薛你可得悠着些,心疼心疼则个!”   临走前,宋妈妈还不忘甩着帕子打趣着。   薛平山原本背着手立在原地,听到这里,面色依然无甚表情,却将目光微微垂了垂,避开了宋妈妈的视线,宋妈见状妈哈哈大笑一番后,终于一扭一扭的走了。   不久,薛平山又将备好的荷包给守院的元家婆子一一分发了。   沈媚儿在屋子里竖着耳朵听着,听到院子里的人渐渐散去了,又听到了院子外大门被合上的声音,再然后,整个世界恢复了安静,不久,脚步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的心脏也跟着一下一下咚咚咚直乱跳了起来。   其实,早在打铁匠将她抱进院子时她便醒了,彼时刚睁眼时顿时吓了一大跳,第一反应不是她现在在哪里,发生了什么,而是立马着急忙慌的抬手护着头顶上的盖头,生怕盖头掉了。   一模,才发现,盖头稳稳当当的盖在了脑袋上,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在轿子里的时候,她当心盖头滑落,直接将红盖头的四个中的三个角绑在了凤冠上,故而睡了一路,盖头依然稳稳当当的不见滑落。   打铁匠抱着她,将她放到了新房里,沈媚儿还以为马上要掀盖头了,立马着急忙慌的想要将绑在凤冠上的结解开,不然这一会儿盖头怎么掀都掀不开,岂不是要丢脸了。   怎知,不知是心里太着急了,还是之前怕盖头滑落,一时系得太紧了,竟成了个死结,怎么都解不开。   好在,打铁匠抱着她进屋放下她后给她倒了杯茶,低低说了句让她歇会,便先一步出去了,竟不曾将院子里的人放进来。   沈媚儿顿时松了一口气。   只是,眼看着脚步声越来越进,这盖头依然死死绑在了凤冠上,如何都解不下来——   新婚的头一日,她便得在那浑人面前丢人了,哼! 第112章 大婚(八)   嘎吱一声, 新房的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了。   沈媚儿立马正襟危坐着,两只手攥得紧紧的,盖头下的小脸时而皱巴着, 时而绷紧着,竟难得有些紧张。   按理说,都是前世经历过的,她应当得心应手才是, 可不知为何, 就跟头一次面对似的, 心情依然紧张又新奇, 甚至还有一丝丝忐忑。   沈媚儿不由微微咬着唇, 有些坐立难安。   不想,脚步声似乎在门口处停歇了下来, 久久未见凑近。   沈媚儿一时又微微蹙起了眉头。   却说薛平山立在原地, 远远的朝着炕上的方向看去。   炕上端坐着个小小瘦瘦的身影, 一身喜服,盖着盖头, 乖乖巧巧,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是他的```妻?   这样的画面, 这样的感觉,是平生从未曾有过的。   他打小便在军营长大,他的世界里,有的只是永无止境的发兵, 征战,砍伐,杀戮,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在这个动荡不安的世界里,边境是第一也是唯一的防线,他曾以为他必生都会安生在北疆,在漠北那片大地,爬起,倒下,直至消亡,他从未曾幻想过那个残酷世界以外的任何事情。   妻子?儿女?多么陌生又```虚幻的字眼!   哪怕时至今日,全部一一送到了他的身边,他的眼前,他依然久久无法恍过神来。   他以为他的血,他的汗,全部挥洒在了那片阴寒,贫瘠的陆地,能回得来得,不过是一具冰冷的麻木的躯壳罢了,不想——   那颗冰冷的心脏,竟也开始滚滚跳动了起来。   想到这里,薛平山目光沿着整个屋子来来回回扫视了一圈。   新房是他亲手布置的,墙上贴着大大的喜字,炕上是崭新的,大红色喜被,临窗的烛台上,大红色犹如臂膀粗的龙凤烛已燃烧过半,正摇曳着微颤的烛光,然夜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已。   目光沿着整个喜庆的屋子环视了一圈,最终又再次落在了炕上那道娇小的身影上。   薛平山垂落在身侧的手微微一握,随即,只抿着嘴角,一步一步,缓缓踏了过去。   沈媚儿头上蒙着盖头,看不清外头的动静,却能感受到一股巨大的阴影慢慢向她笼罩而来,随即,一双巨大的马靴便出现在了视线里,打铁的立在了她的跟前,正当沈媚儿以为他要为她掀盖头时,却冷不丁瞅见那双小船似的大靴子忽而往一旁一踏,随即,身侧炕上的褥子微微一陷,一座大山似的身影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然后,没了```然后。   薛平山肩并肩地坐在沈媚儿身侧。   两人靠得很近,却又并没有相挨。   沈媚儿微微低着头,余光能够瞅见到身侧对方大红色喜服的袍子下摆,以及垂落在大腿处的那只大掌。   沈媚儿不由轻轻咬了咬牙。   屋子里很静,静悄悄的,静得能够听到远处蜡烛燃烧的呲呲声。   以及自己一下一下咚咚咚的心跳声。   这个呆木头,该不会打算今晚要在这坐上一夜罢!   果然蠢笨得可以。   连成个亲,都木讷得可以。   原本沈媚儿心里头还有些紧张的,见对方如此,顿时徒增添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得意感。   毕竟,她可是成过一回亲的人了。   不过,即便是成过一回亲,好似也并不曾获得个什么好的经验来,毕竟,前世的成亲夜,亦是弄得鸡飞狗跳的。   这样想起,忽而就想起了前世成亲时的情景,那个时候的沈媚儿对着那个人高马大,一脸大胡子的粗犷男人十分害怕,他方一踏进屋子,沈媚儿便一脸警惕的抱着枕头不断往后缩着,脸上却龇牙咧嘴的冲着他不断叫嚣道:“你```你别过来!你过来我```我砸死你!”   要知道,对方生得比爹爹还要高大几分,从门口进来时,还下意识地偏了偏头,他人生得比门还要高大几分,远远的立在那里,就像是后山里头的一只凶狠的野兽,远远的看着她时,好似随时随地便要扑过来,一把生吃了她似的。   彼时,沈媚儿心里头直打鼓来着,止不住就害怕了起来,只能用虚张声势的态度来作虎作威。   尤记得,见她态度如此,那粗狂高大的男人默默的看了她许久,又沉默了许久许久,最终只缓缓移开了眼,冲她低低说了句:“你歇着罢。”   话音一落,他微微转身,便要离开。   沈媚儿见他要走,又立马心里头一紧,她飞快地将陌生的屋子环视了一大圈,目光所及之处,全是陌生一片,沈媚儿从小到大,几乎从未曾出过远门,更加从未曾离开过父母,便是入睡,多数时候也是要娘亲守着她入睡后方才离去,她从未未曾一个人独处过,还是这样一个全然陌生地环境里。   他在,她害怕,也有些生厌。   可他要走?新婚之夜,他竟然要抛下她一人让她独守空房?这```这若是传出去了,她的脸往哪儿搁!   于是,沈媚儿又是气得冲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地大喊了一遭:“你```你站住!”   那一夜,横竖是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如今,就连沈媚儿回想起来,都觉得头疼不已。   前世是她作,是她闹,横竖这一回,沈媚儿不由咬着唇,横竖不过是咬咬牙,将眼一闭地事情,她```她该怎么地便怎么地!   一时,又不免有些好奇,不知那呆木头会如何处理今夜!   这样想着,沈媚儿不由又暗戳戳的看起了笑话来。   正当沈媚儿暗戳戳的琢磨之际,这时,忽而闻得周遭之人低低咳了一声,沈媚儿思绪一顿,搁在腿上的双手不由攥紧了几分。   下一瞬,只见垂落在大腿处的那只拳头微微松了松,朝着沈媚儿方向缓缓抬了起来,那只手却并没有直接掀开她的盖头,而是缓缓抬到了沈媚儿脑袋上,先一步解起了绑在凤冠上的那几个死结。   盖头下的沈媚儿神色微微一愣。   原来,他一早便留意到了。   顿时,面色微微一窘。   丢死人了。   她怕是有史以来最丢人的新娘子了。依誮   一块偌大的红盖头,直接贴在了她整张脸面上,沈媚儿没有照镜子,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不知道,但凡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够瞧出来她这盖头的不对劲儿,一张只盖住了她前半个脑袋的红盖头。   沈媚儿如何都解不开的结,落到了薛平山手中,好像就变得轻而易举了,只见他不徐不缓的将绑在头顶的三个死结一个一个解开了,随即,将大红色的盖头从沈媚儿头上缓缓取了下来,露出盖头底下一张浓妆艳抹的脸——   首先引入薛平山眼帘的便是那刺眼而夺目的烈焰红唇,她抹了口脂,朱红色的,红得宛若能够滴出血来,将她小巧的唇形勾勒得饱满又娇艳,像是两片盛开的腊梅,娇艳欲滴,令人浮想联翩。   再然后,是她的小巧而挺翘的鼻尖,桃花似的双眼,以及巴掌大小却美得惊心动魄的面容。   他知道她是美的,她是天上的太阳,一贯美得惊心动魄,又耀眼夺目,又像是高傲绝美的孔雀,盛气凌人,高高在上。   然而尤是如此,在拉下盖头的那一刻,薛平山依然觉得一阵触目惊心。   一贯沉稳清冷的目光就跟黏住了似的,忘了挪开,忘了移动。   其实,在花轿里颠簸了一整个下午,头上的凤冠和头发微微有些松垮和凌乱了,甚至,额头,鼻尖处都有些脱妆了,就连唇上的口脂,都隐隐蹭到了嘴角,带着些许凌乱感,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貌,她的刺眼,反而,在烛光的摇曳下,在她绝美的容颜上平添了几分凌乱美及烟火气息。   两人并肩坐在炕上,直直对视着。   谁都没有说话,屋子里寂静无声。   对方的目光木讷而直接,直直盯着。   很快,沈媚儿率先一步垂下了目光,避开了他的视线。   沈媚儿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在烛光的照射下,将她的侧脸投在了一侧的墙壁上,那一颤一颤的轻颤睫毛,像是柄巨大的扇子似的,在墙壁上一闪一闪着。   沈媚儿微微低着头,晕黄色的光将她整个缠绕笼罩着,烛光打在她微垂的侧脸,看上去竟有一丝丝难得的温婉温柔。   身侧的庞然大物像是一座雕像,呆愣愣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好像一整晚都要这样坐下去,看下去似的。   “呆子!”   沈媚儿的脸在对方炙热的,呆滞的目光直视下,一点一点发热,发烫。   果然,这人是个蠢的。   沈媚儿被凤冠压得脖子都发酸发疼了,良久,终是忍不住一声娇嗔恼恨开口。   “你看什么看!‘   她微微攥着手,飞快地抬眼剜了对方一眼,只微微抬着下巴道:“你是不是个傻的!“   虽是瞪着眼,语言依然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可娇嗔的语气却带着一丝娇媚的气息。   不过,飞快扫了对方一眼后,沈媚儿目光微微一顿,顿了顿,只又忍不住再次偷偷看了去。   因打铁匠之前背对着烛台方向坐着,他避着光,沈媚儿有些看不清对方的脸,这一抬眼,一眼看过去后,沈媚儿目光顿时一时怔住了。 第113章 大婚(九)   只见对面的男人一身大红喜服加身, 衣服上绣着巨形麒麟,被簇团祥云缠绕着,领口袖口金边绣线滚边, 通身精致华贵,又见对方将长发高高束起,头顶佩戴了一青铜色的玉质发冠,发冠算不上通透奢华, 款式亦是极为简单, 却将每一根头发丝都拉拢到了头顶, 高高冠起, 只衬托得整个人精神奕奕, 精致昂扬。   要知道,打铁匠因以打铁为生, 鲜少修饰过脸面及身材, 更甭提精心装饰了, 他走哪儿都是披着一身黑色衣裳,算不上破烂, 却长年累月的穿着,脏旧自然是常态,至于那满脸微卷的大胡子及头上凌乱的头发, 更是他的这个人的标志了,尤其,每当他打铁完的时候,浑身大汗淋漓, 光着个膀子,头发,胡子上全是汗水, 一眼看过去,横竖是算不得精致的,以至于如今精心收拾了一番后,竟觉得与沈媚儿记忆中的模样有些判若两人。   原来这人但凡好生收拾一番,竟气质大变。   虽大半张脸上依然被胡子遮住了,可即便如此,一个人的气质与气势,却是如何都遮不住的。   且不知是不是因为新婚之夜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离得近的缘故,在微微摇曳的晕黄色的烛光下,只觉得对方的侧脸不似往日那般生硬,莫名觉得柔和了几分。   他的眉毛好粗啊,又粗又黑,像是两柄剑一般横在双眼上方,他的眼睛很黑,黝黑黝黑的,睫毛可真长,又长又黑,鼻梁好挺,以至于衬托得两只眼睛深邃无比,像是两口黑黝黝的枯井似的。   沈媚儿看过去时,目光都要被吸附到里头了,十足的危险。   沈媚儿还是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端详着此人,横竖前世她是没有正经瞧过这人的,这辈子倒是有过几次接触,却也从来没有哪一次能够像现在这样明目张胆的盯着瞅着,以至于看着看着,沈媚儿不由自主的缓缓抬起了手,在对方脸面前一下一下比划了起来——   沈媚儿小心翼翼的探出手,遮住了对方下半张脸,想要单瞅一瞅对方上半张脸,结果手刚一比划上去,呼吸顿时微微停住了片刻。   剑眉星目,鼻如悬胆!   光瞅着上半张脸,眼前的打铁匠好像不像是打铁匠了。   前世的打铁匠分明不是这样子的啊,怎么,怎么不像了呢,打铁匠是粗鄙的,粗犷的,可是,可是遮住了下半张脸,就不一样了呢,那样的眉眼,那样的眼神,像是```像是一个十足英武威厉的人,瞧得沈媚儿目光胆怯,却又心脏骤停。   一点儿也不像记忆中那个粗鄙无用之人。   原来,男人竟是可以长成这个样子的,不同于季白那样的白面小生,令人养眼赞叹,而是像是一柄利剑,一块钢铁似的,坚硬无比,却又令人心生窒息颤抖!   沈媚儿心脏砰砰砰的跳个不停。   总觉得自己眼睛出问题了,还想要探着手,想要换个角度比划一下,不想此时手腕一紧,如何都抬不起来,沈媚儿目光微微一垂,落到了自己的手腕上,只见自己手腕竟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了。   看到那只握住她手腕的大手,沈媚儿微微愣了一下后,随即用力的咬住了自己的唇瓣,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不想,如何都抽不动,他的大手,就跟大铁钳似的,稳稳地禁锢着自己,令她动弹不得。   沈媚儿脸顿时微微一热,不由抬头瞪了对方一眼,只是,这一抬眼,便不期然的对上了对方发直的目光,沈媚儿的脸在对方赤,裸裸的目光下,嗖地一下,红了一大片。   薛平山的目光有些发直发愣。   他只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女孩儿瞅着。   目光是呆的,是直的。   直到她胡乱抬着手,在他眼前比划,作怪,她毫不掩饰的打量着他,窥探着他,一看再看,还变换着角度,像是在研究什么有趣的东西,薛平山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觉得痒得厉害。   她的挣扎与反抗,在他眼里,就跟挠痒痒似的,她的瞪眼与骄横,在此时此刻,仿佛都是娇嗔地味道。   薛平山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地人儿,目光在她精致绝美的脸上一一游动着,他的视线不受自己控住似的,落到了她的眉眼,她的微翘地鼻尖,最终停在了她的殷红小嘴上,随即目光一下子黏住了似的。   冷不丁地,脑海中就不期然地闪现一幕一幕画面。   上回,在元家,在她发烧作乱地那日,她的小嘴叭叭叭骂嚷个不停,她的言语赛过了千军万马,令他无法抵挡,他想也没想,脑子炸开了似的,只想一把堵住它。   而今,她明明乖乖顺顺,小意娇媚,他却依然不受控了似的。   薛平山的目光落在了她微咬的唇瓣上。   那小嘴,红得刺眼,红得```诱人。   薛平山呆呆地看着,看着看着,目光慢慢变得深邃而危险,握着沈媚儿手腕的手阵阵发紧。   沈媚儿娇嫩惯了,他一稍稍用力,她便轻轻蹙眉,正要呼疼时,这时,忽见对方缓缓抬起了手,朝她触碰而来。   沈媚儿目光微微一颤后,一时绷紧了身子,一动也不敢动了。   却见对方缓缓抬手要朝着沈媚儿的唇瓣触碰而来,却又在眼看着要触碰上去时,又悄然收回了手,只收到半道上,又犹豫着探了过去——   粗粝的指腹压在沈媚儿的唇瓣上,随即,一下一下轻轻抚弄着。   沈媚儿脸一时红得滴血,微瞪的目光立马收了回来,隐隐有些不敢与之对视。   只是,过了好半晌,那手指还在一下一下的轻揉着,他的手指可真粗糙,她的嘴巴都要被他揉红了,沈媚儿起初还有些不大自在,不过,时间一长,便徒生出了一丝奇怪感觉。   她以为```她还以为他是要——   不想,好半晌,沈媚儿缓过神来后发现,才发现```他竟是在擦拭她嘴角上口脂?   沈媚儿被对方这个举动一时惊呆了,久久缓不过神来,待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后,沈媚儿一时气乐了。   只见对方细细致致,不徐不缓的将自己唇上的口脂擦了个一干二净。   简直是个呆子,榆木脑袋,又呆又笨,沈媚儿从来不曾瞅见过这般不开窍的人。   他的脑子是泥瓦罐不成?   忽而冷不丁就想起了前世,她每每心情愉悦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时,他就是像现如今这般,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看着,然后微微板着脸,将她嘴上的娇艳欲滴的口脂擦拭个一干二净,她费了大半日功夫的成果,还没来得及展示,就被他一下子给糟蹋了。   如今,这才新婚的头一个晚上,他怎么又```又发疯了。   他这人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专门喜欢糟蹋人的嘴唇子来着!   沈媚儿一时又气又乐,脸上的绯红瞬间鼓成了胀红!   下一瞬,只见沈媚儿气呼呼的瞪了对方一眼,正要发作来着,却见对方终于缓缓收回了手,终于放开了她的唇,随即,握着她手腕的大掌微微一松,改握住了她的肩膀,然后,整个人整张脸朝着沈媚儿的方向缓缓探了过来——   沈媚儿双目微微一颤,吓得立马闭上了眼。   只觉得一道巨大的黑影向她笼罩而来,将她团团簇拥住了,他的身上的味道熟悉又陌生,他的呼吸,气息一下一下喷洒而来,他越靠越近,仿佛紧挨着她,马上便要触碰而来。   沈媚儿心口犹如打鼓,腿上的双手攥得紧紧的。   结果,不知是紧张,还是如何,眼看着对面那座大山要向她倾泻而来,对方将要凑了过去,在这千钧一发,紧要关头之际,骤然,寂静无声的屋子里响起了一阵咕噜咕噜声。   声音不大,可在通透的屋子里,却十分响彻。   听着像是远在天边,又像是近在眼前。   因着这道声音响起,原本紧闭双眼的沈媚儿嗖地一下睁开了眼,赫然被贴着她脸面的这张大脸吓了一大跳。   两人直直对视了一眼,随即纷纷不约而同的快速分开了彼此的脸,全部正襟危坐地撑直了身子,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咕噜咕噜的声音,是从沈媚儿肚子里传出来的。   她```饿了。 第114章 女儿香。   “咕咕咕```”   肚子一声一声叫着。   一声比一声大。   沈媚儿低着头, 有些尴尬又脸红的偷偷揉了揉肚子。   一旁的薛平山微微呼出一口气,俨然还没有从方才的“冲动“与”失态“中缓过神来。   他微握着拳头,背脊绷得直直的, 像是一座雕像似的。   “我饿了。”   正微怔间,只陡然听到一阵软软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薛平山嗖地一下偏头看了去——   对上了沈媚儿的脸。   只不过两人对视了一眼,又纷纷飞速挪开了视线。   薛平山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   对方身上仿佛带了电似的。   触碰不得。   “我```我肚子饿了。”   沈媚儿一手揉着肚子,一手抠弄着炕上的褥子, 又提高了声音, 鼓着脸重复了一遍, 这一下, 声音里多了几分控诉及恼怒的味道。   薛平山陡然缓过神来。   这一下, 整个人才彻底清明了过来。   下一瞬,只见他噌地一下, 从炕上立了起来——   “我这便去弄!”   丢下这一句后, 他看也没看身侧之人一眼, 大步往前迈,踏出了屋子, 竟有些不敢看身侧的人。   不过,刚离开不久,又见他冷不丁掀开了帘子, 去而复返。   一拉开帘子,只见炕上的人儿正微微鼓着脸,仿佛有了小情绪。   薛平山似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自己方才好似冷落了人,自己愣了片刻, 只抿着唇,盯着炕上的小小人儿看了好一阵,方试探的, 低低开口道:“你```你想吃些什么?”   问这话时,薛平山目光紧锁着对方,这一下,不敢再“冷落”了。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问这话时,语气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地味道。   沈媚儿听了这话后顿时小声地哼了一声,抬眼瞪了对方一眼,良久,良久,只微微鼓着脸,想了想,方开口吐出几个字道:“想吃面条。”   那人,好似也只会煮面条。   前世,打铁的厨艺并不精湛,尤其是在刚成亲那会儿,只会煮碗面,余下的,全都难以下咽,以至于刚成亲那会儿,沈媚儿要么日日跑去元家打秋风,要么就是打铁的到馆子里将吃食包好了给她捎回来,后来沈媚儿嘴巴刁钻,他便亲自下了厨自学,慢慢的,手艺精湛倒是算不上,却也能够勉强入口了。   果然,听到沈媚儿地要求后,薛平山似乎有些惊讶,看了她一眼,很快点了点头,临走前,踟蹰了片刻,踏入屋子里,给沈媚儿倒了碗茶,这才离去。   薛平山刚走没多久,西边的厨房里便传来了呲呲的响动声。   而屋子里,却是一下子静了下来。   却说待打铁的走后,沈媚儿抬手摸了摸发红的脸,忍不住捂着脸呢喃了一句:呆木头!   又忍不住捶了捶自己的小肚子,道:丢人!   想起方才,肚子若没响起,那呆子到底会不会——   算了,算了,不想了,她对他是抱不了任何希望的,一个呆子,你指望他能开得了窍?   沈媚儿捂着脸,揉了揉微微发热的脸,揉散了后,又吃了半碗茶后,只将茶碗捧在了手心里,随即,抬眼认认真真的打量起了整个屋子。   一时,她的目光变得复杂又留恋了起来。   这间屋子,无论是里头的家具,还是摆设,都与前世如出一辙,区别在于,如今的屋子里还空落落的,而前世,沈媚儿最后的记忆中,屋子里早已经满满当当了,全部堆满了沈媚儿的私物。   炕边那里摆放了一梨花木打造的梳妆台,那是上辈子整个屋子里沈媚儿唯一顺眼的地方,一满柜子的金银首饰,胭脂水粉,她一坐便是半日光景,旁边同材质的柜子满满当当的全是沈媚儿的衣裳,那个柜子里,打铁的衣裳可没资格往里搁,屋子里的八仙桌,临窗的软榻小几,桩桩件件,竟都与前世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的是,前世沈媚儿嫁过来后,嫌屋子简陋,还费心费力的置办了一个浴桶放在屋子里,用屏风作挡,她是爱干净之人,日日定是要沐浴入睡的。   而今,只见屋子东边临窗的位置,正稳稳当当的摆放了一个浴桶,浴桶是崭新的,就摆在窗口下头的位置,一眼看上去并不起眼,起先沈媚儿还没有发现,这会儿看到了,她的目光微微一定。   要知道,前世这浴桶可是她督促着打铁的置办的,当初新婚夜,她吵着闹着要沐浴,可是这新置办的宅子里哪来的浴桶,打铁的往日里都是直接在外头冲凉的,并没有细致到将所有一切全部置办齐全,不想,重来一回,竟变得如此细致?   要知道,这浴桶,亦不是寻常人家会置办的,就连沈家老宅子里沈媚儿的卧房,都不曾安置这事物,因她的卧房太小了,堆放不下,后来沈老二在茅房旁新堆砌了一个小屋子里,专门打造了个浴桶供小元氏与沈媚儿娘俩使用,只是,那小屋子里有些狭小,又挨着茅房,沈媚儿略有些嫌弃,不爱使用,这也是她老爱往舅舅家跑的最大的一个原因。   舅舅家有浴桶,而她最爱泡澡了。   看到窗子底下那个浴桶,沈媚儿高兴得差点儿蹦跶了起来。   看来今晚可以泡个舒服澡了。   这大夏天里,她穿得厚重,一身早就黏糊糊的了。   方才还在琢磨着,今夜该如何洗漱的问题,总不好像前世那般,为了沐浴一事,新婚之夜,差点儿闹得摔东西罢。   这打铁的开窍了不曾?   怎么这一回成亲,竟变得```变得贴心了起来了?   沈媚儿围着浴桶来来回回的转悠了一阵,不多时,立马返回到了炕上,将身上的喜服缓缓脱了下来,又来到了梳妆台前,将头上笨重的凤冠摘了下来,刚捯饬完,只听到外头脚步声响了起来,沈媚儿光着脚丫子从炕上爬了下来,一转身,只见打铁的端着碗脸盆大小的面,杵在门口,只直直的盯着屋子里看着——   屋子里的沈媚儿披着三千青丝,穿着一身白色里衣,就跟地主家的小媳妇似的,匆匆朝他迎了来:“好香!”   沈媚儿光着脚丫子一路迎到了门口,两眼亮晶晶的盯着他```手里的面。   薛平山喉咙微微咽了咽。   是的,好香。   屋子里,很香。   满屋子的女儿香。 第115章 喂饱饱。   碗很大, 比沈媚儿脑袋还要大,海碗,是打铁匠往日里用饭的碗。   他胃口极大, 一口气可以吃掉三五个馒头,完全不带喘气的。   肚子里就跟个无底洞似的。   有时,也可以一整日不吃饭,当年沈媚儿跟他闹脾气时, 时常一整日滴水未进的, 沈媚儿一直觉得他就是个铁人。   如今, 却不免有些心情复杂。   “你不吃么?”   “你先吃。”   烛光下, 沈媚儿肚子有些饿了, 举起筷子便也毫不客气地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果然,面条有些煮烂了, 十分清淡, 味道算不上多么好, 只能勉强入口,跟娘亲煮的面条差远了, 娘亲煮的面条,爹爹一口气可以吃掉大半锅。   不过,这新婚夜的, 一个男人还愿意为你亲自下厨,应当算是极好的了,至少上辈子,得知这点后, 小元氏便对打铁匠的印象大好了起来。   打铁匠还切了一大盘牛肉干,许是折腾了一整日的缘故,真真有些饿了, 看了眼那牛肉干的卖相,犹豫了片刻,沈媚儿还是略微踟蹰的夹起一块牛肉干递进了嘴里。   一块肉干足足有半个巴掌大,沈媚儿费力的咬了一小口,却如何都咬不动,她嚼啊嚼,嚼啊嚼,那牛肉干就跟一团枯草似的,咬也咬不碎,吞也吞不下。   果然,她是不该鼓起勇气尝试的。   毕竟,前世一开始的时候她是领教过的。   沈媚儿一时微微蹙着眉头,含着满嘴的牛肉渣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薛平山曾养过一只小兔子,在山上猎的,因兔子太小了,连跑都跑不远,猎回去没几两肉,放了怕也活不过来,后来薛平山还是直接领了回来,养在了院子里。   偶尔丢上几片菜叶子。   兔子很小很小,小口小口吃着,一片菜叶子也要吃上许久。   就像眼前的人儿一样。   薛平山坐在对面,看着她吃饭,就不由想起了那只小兔子。   只可惜,后来那只兔子毫无意外的被他养死了。   想到这里,薛平山眉头微微蹙了蹙。   这时,见对面的她整张小脸都皱巴起来了,薛平山心头微微一紧,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立马便将手伸了过去。   沈媚儿也没做他想,几乎在他将手伸过来的下一瞬,便十分自然,也十分下意识地将嘴里的牛肉渣吐了出来,吐到了对方手心里。   沈媚儿一贯被溺爱长大的,打小也习惯了旁人对她精心伺候的举动,她甚至没有丝毫不自在,完全是下意识地举动。   并且,前世打铁的亦是围着她鞍前马后地。   一直到吐完了,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对她而言司空见怪的事情,可对对方而言,或许是罕见的,亦或是奇怪的,毕竟,今儿个是新婚夜,在打铁的眼里,她还是生疏的。   沈媚儿一时脸上有些窘迫。   两人对视了一眼,又默契的分开。   沈媚儿只抿着嘴,忍着面上的几分不自在,继续低头吃面。   薛平山则不动声色的将手中的残食搁在了桌子上,神色看起来亦是稀松平常,好似并不觉得多么稀奇,就像是```理应如此似的。   一时,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屋子里点着大喜蜡烛,室内亮着晕黄的烛光,薛平山一身大红喜服加身,对面沈媚儿披着长长的头发,一身中衣裹在身上,她吃着东西,他坐在对面默默看着,这画面,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新婚之夜该出现的画面,就像是一对尚且在蜜月中的新婚夫妇似的,却在此时此刻,无比的契合。   沈媚儿又吃了几口,便觉得肚子有些撑,于是缓缓放下了筷子。   碗里还剩下大半碗面条,她就雷声大雨点小,随意搅动了几下,顿了顿,看了看还满满的大半碗面,踟蹰了片刻,沈媚儿便将大碗朝着对面方向轻轻一堆,道:“我吃饱了。”   顿了顿,抬眼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只抿着嘴缓缓道:“那边我没有动过的,还是干净的,你```你若不嫌弃的话,便吃了罢,莫要浪费了。”   话音一落,沈媚儿脸上有几分不大自在,说完,匆匆起了身,转身一溜烟跑到了梳妆台前坐着,良久,良久,又背对着身后又飞快说了一句:“我```我一会儿能不能再泡个澡?”   说完,沈媚儿装模作样的拿起梳妆台前的梳子,又揪出一抹长发,慢条斯理的梳着。   沈媚儿说完这话后,身后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沈媚儿等了等,等了又等,顿时鼓起了脸,梳妆台下的脚轻轻往地毯上踢了一脚,正要撅嘴动气时,这时,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略带沙哑的声音,道:“好!”   话音一落,身后适时传来了一阵吃面的声音。   大口大口的。   雷厉风行的,那一大碗面,他三口就能全部干完的那种声音。   依然是记忆中的声音。   即便沈媚儿背对着,脑海中依然能够清晰的浮现对方吃饭的模样。   略有些粗鲁。   沈媚儿略有些嫌弃。   嘴里一时轻轻哼了一声。   不过,铜镜的自己,却又得意的翘了翘唇角。   却说不过才几口,一大碗面便下了薛平山的肚,就连碗里的汤渣都丝毫不剩,薛平三丝毫没有任何嫌弃,直接就着沈媚儿的碗和筷子,将剩余大半碗面吃了个精光,再片刻,那一大盘牛肉便也被风卷残云的消灭了大半。   以至于,沈媚儿不免又有些狐疑,这碗面,究竟是为她准备的,还是为他自个准备的?   哼!   吃完面后,两人腹中都已饱了。   薛平山大步跨了出去,给沈媚儿烧水沐浴。   他刚走没多久,沈媚儿便将换洗的衣裳寻了出来,将又事先备好的干花瓣,泡澡的香料备好,准备舒舒服服泡个澡,只是,备着备着,腹中略有些不适了起来。   起先,还以为是方才吃多了,撑着呢。   可慢慢的,疼痛渐渐加大,一股熟悉的酸痛感油然而生。   沈媚儿一时卷着身子趴在梳妆台上,直不起腰来。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第116章 花瓣香。   女人究竟有多麻烦, 在薛平山二十七年的生命中,从未曾思考过这个问题,而今后——   或许也不能称之为麻烦, 只是,他活了近三十年,才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见识到,男人跟女人, 原是如此的不同。   就像是同个世界, 不同的两个物种似的。   却说薛平山看到趴在梳妆台奄奄一息的身影后, 双眼顿时一眯, 手中的热水差点儿倾洒了出来, 他将热水直接往地上一搁,便立马大步跨了过去。   “怎么了?”   薛平山将人掰扯过来, 便对上了一张略微苍白的脸。   薛平山心头一紧。   只见沈媚儿双手正捂着肚子, 嘴里正在胡乱哼哼着, 眉头紧蹙着,似颇有些痛苦。   薛平山见状, 几乎没作他想,将嘴一抿后,直接将梳妆台前的沈媚儿一把翻过来, 然后直接打横抱了起来,大步朝外走去。   沈媚儿忍痛大惊,只忙不迭抓着他胸前的衣领道:“你```你要作甚?”   薛平山盯着她的苍白的小脸道:“去瞧大夫。”   话音一落,只见沈媚儿将眼睛微微瞪大了几分, 怔怔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耳朵一点一点红了,她忙不迭紧紧攥着他的衣裳, 支支吾吾道:“不```不用了,我```这不打紧的。”   说着,只忙垂了垂眼,避开了他迫人的视线,一脸心虚道:“我不碍事的,就```就想洗个澡,躺一会儿便无碍了!”   葵水?   一身大红喜服的薛平山背靠在门口,默默守着。   屋子里,烟雾袅袅,水声偶起。   院子外,蝉声四起。   天上,繁星闪烁。   这个新婚夜,似乎与他想象中的略有些不同。   薛平山抬眼看了眼天色,亥时已快过去了,四周静悄悄的,附近的居民早已经安睡了。   月事?   他几乎不曾听到过这个字眼,于是,在她红着脸,支支吾吾吐出这几个字时,他甚至还重复了一遍:“月事来了?”   一时,没有缓过神来。   他话语一落,便见她咬牙瞪了他一眼,脸,红得滴出血来。   他喉咙顿时微微一热,心里还没有淌过神来,脑海中却又模模糊糊的猜到了些什么。   军营里,不乏一些言语粗俗的糙汉子,他自是听过一些浑话的,军营里的一些个士兵在练兵比试时,有人受伤了,偶尔会遭人嘲笑道:怎么跟个女人似的,动不动就流血?这血怕是要流干了罢,是不是一个月得流上一回啊。   受伤那人怒骂道:你才跟个女人似的,你才动不动流血!你才每个月流上一回,奶奶的,看老子不灭了你!   诸如此类的话,在整个军营不绝于耳。   军营里也有过军妓,被充军发配下来的,也有争战过程中救下的苦命人,或者敌军的家眷。   那是个残酷的地方,亦是个野蛮的地方。   只是,这样的画面,还是头一回出现在他跟前。   这样想着,薛平山不由低头摇了摇头,随即抬手抹了一把脸,不多时,忽而大步跨了起来,直接走到院子口,拾起了一把干草垛子,喂给了老马吃,末了,又来到了井口旁,吊起一桶凉水,冲了个凉水澡。   一旁的喜服,整整齐齐的叠放在了石桌上。   一直到屋子里头水声停了,随即,便又稀稀疏疏的响起了一阵响动声,良久,门嘎吱一声,被从里头推开了,有人飞快将脑袋伸了出来,朝着院子里小声的喊了声:“时辰```时辰不早了。”   而后,又飞快缩了回去。   再然后,里头便没了动静。   薛平山闻言立在井口旁,朝着门口的方向瞧了许久许久,而后,擦拭干身子,披上了衣袍,缓缓朝着新房走了进去。   方将门一推开,一股沁人的暖香便立马扑鼻而来。   是鲜花的香味?   薛平山立在门口,恍了恍神,抬眼朝着屋子里环视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到了炕上。   大红色的喜被里,微微隆起一个小小的包谷。   靠近大炕的里侧,贴着里墙。   很小很小一团,若有似无的,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个小孩童的身影。   安安静静的躺着,被子一路拉拢到了头顶,遮住了脸面,将脑袋都捂住了,只露出一个圆圆的头顶。   薛平山盯着炕上的方向看了一阵,而后,很快移开了目光,又将视线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   只见炕边梳妆台上摆放着一个精致华贵的凤冠,旁边金钗头饰摆放得整整齐齐,一旁的椅子上搭着一件大红色个的喜服,椅子旁边,大炕下,摆放着一双精致小巧的绣花鞋,再然后将视线一转,又见临窗的位置,浴桶摆在了窗口不远处,正冒着缕缕热气,浴桶旁滴落了一小摊水渍,浴桶的桶沿上随意的搭了件白色的里衣,一半没入了浴桶里,一半垂落到了地面上。   薛平山见状后,只反手将新房的房门合上了,一路走到了浴桶旁,欲将那件浸湿了的衣裳从浴桶里取下来,走进了才看到浴桶里飘着一层花花红红的花瓣,他似乎愣了一下,所以,屋子里的香味是花瓣香?   女孩儿沐浴都要用花瓣泡的么?   难怪,那么香。   走近了,才发现浴桶下的地面上也洒落了几片花瓣,而搭在浴桶边沿那件白色里衣上也沾染了几片。   薛平山将衣裳上的花瓣拂入了浴桶里,花瓣在浴桶的水面上泛起了一阵涟漪。   薛平山看了一眼,微微抿了抿唇,随即随手将里衣拿起,预备叠好摆放到一旁的软榻上,不想,手一抬,有什么从里衣里滑落了下来,薛平山下意思的去拾捡,只是,抓到手中定睛一看,指尖微微一颤。   一抹大红色滑腻十足的料子被他抓在了手心里。   料子上绣着鸳鸯戏水的花样子,有两根大红色的,细细的肩带,正是```正是女子的贴身衣物,是件肚兜。   薛平山胸前顿时剧烈起伏了一阵。   被大胡子遮住的脸面,热血一涌。   他立马将脸转了过去,将那件白色的里衣及贴身衣裳飞快收拢进了一旁的软榻上,忘了整理。   而后,大步走到了窗子前,立在窗口让冷风吹散了满腔凌乱的思绪,这才将窗子关了,而后又将摇曳的大喜烛吹灭了。   踟蹰良久,这才一步一步朝着大炕走了去。 第117章 还疼么。   天边翻起了鱼肚白。   院子外, 公鸡开始打鸣。   天渐渐亮了。   一夜无眠。   炕上,薛平山半边身子僵硬了,麻木了。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 维持了整整半宿,几乎一动未动。   被子里,他的胳膊被一条更细嫩的胳膊环绕着,他的腰腹上, 亦是圈着细细的一条。   身侧, 柔软的人儿微微侧躺着, 呼吸均匀, 绵长, 睡得无比的香甜。   她轻轻搂着他一条胳膊,侧躺着, 唇鼻压在了他的胳膊上, 尖翘的鼻尖都压塌了, 微弱的鼻息,一下一下喷洒在他的肩膀上, 没入他的脖颈。   像是个孩童似的,睡着了后安安静静,乖乖顺顺的, 不知世事,没有一丝丝防备,只有丝黏糊。   又或许是大夏天里,天气有些闷热, 他身子凉,便下意识地朝着凉快之地靠拢了过来。   他一路移到了炕边,再无处可避。   她便一路迷迷糊糊顺着摸了过去。   夜, 那样的长。   薛平山悄无声息的呼出了一口气。   觉得肩膀有些痒,脖颈有些痒,想伸手挠,又一动都不敢动一下,怕惊醒了睡得香甜的人。   借着微弱的光,薛平山终究没能忍住垂眼朝着身侧之人看了一眼。   此时,外头天色渐渐灰白,灰白暗影将她的轮廓细细描绘着。   薛平山的目光一寸一寸在她恬静的睡颜上游移着,模糊的光芒将她的轮廓,侧脸软化了几分,少了白日里的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睡着的那张小脸,脸上甚至还有几分婴儿圆,奶奶的,白白的,因脸,五官全都压在了他的胳膊上,将她的脸压得变了形,压得鼓胀了几分,整个侧脸都微微嘟鼓了起来,像是孩童的小胖脸似的。   其实,不过就是个半大的孩子。   至少,于他而言,如是。   睡着了,觉得听话,乖巧得多。   丝毫不色防备,仿佛可以任人```为所欲为。   眼前的人,竟是他的妻,他的小妻子。   一时,不由想起了昨夜。   军营里,无规矩不成方圆,军纪严苛,他在军营多年,一切生活早已经形成了严丝合缝般的规矩习惯,就连吃饭睡觉亦是。   往床上一趟,不过眨眼之间,方能入睡,且一丝不苟,从闭眼到睁眼,身姿鲜少移动,即便离开营地这么久了,依然如是。   、   不想,昨夜方一掀开被子躺入,被子,香得令人有些恍惚,连呼吸都困顿了不少。   而身侧,还躺着一道温香软玉般的人儿。   薛平山一度闭着眼,回忆了一遍军营铁纪。   心情,这才稍稍平复了几分。   这场婚事,从三月前就开始操持着,几乎全部由他亲历亲为,尤其是这几日来,忙得几乎没有多少时间合眼,大婚这日,后半夜早早便起来,辗转两地,忙碌一日一夜无休止,到现在,其实是有些乏了。   他见身侧安安静静的,一声不吭的,原想开口询问一句,问她还疼不疼,只话到了嘴边,蠕动了片刻,终是止了步,正欲合眼入睡,不想,这时,身侧的人只缓缓转了个身,小心翼翼地将身子卷缩了起来,随即,喉咙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声。   像是压抑了许久,终究忍受不住了。   再然后,只来来回回小心翼翼地蠕动了起来。   薛平山双眼嗖地一下睁开了。   “还疼么?”   黑暗中,他终是喉咙沙哑的询问出了口。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小猫似的一声一声的轻哼声。   也不说话,就是“嗯嗯嗯”的轻哼声。   不多时,身上的被子忽而飞起,被人一脚踹开了。   薛平山微怔了一下,立马嗖地一下从炕上坐了起来。   下炕,点灯。   他举着油灯来到炕前时,只见炕上的人儿正抱着被子一角,将脸埋在了枕头里,双手紧紧捂着肚子,正一脸难受的蠕动着,嘴里还一直呜呜喊着娘。   薛平山眉头顿时一跳,立马跨上炕,将趴在被子上的人小心翼翼地翻了过来,只见她苍白的脸上亮晶晶的,咬着嘴,正在掉金豆子。   她眉头蹙得紧紧的,整张脸都皱巴了起来,瞧着难受得不行。   他一靠近,她便紧紧拽着他的袖子,一声一声呜呜哼着。   薛平山一时有些方寸大乱。   忙过去将人搂了起来,将床尾的被子拉扯过来,盖到了她的身上,却不想,刚给盖上,又被她一脚踢了开。   许是疼得难受,正拿被子撒气了。   只见她弓着身子,趴在他的腿上,用力的拽着他的袖子,一声一声,哼哼唧唧的唤着爹,唤着娘。   薛平山没有应对过这样的局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可见她仿佛疼得厉害,良久,终是板着脸便要下炕。   这时,一只手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袖?   “你```你要哪儿,呜呜?”   趴在他腿上的人儿终于抽抽嗒嗒的开了口,只呜呜问着。   “去将你爹娘接来!”   薛平山盯着她背上撒乱一地的乌黑青丝,似乎想要去抚,手抬到一半,又落下了。   只盯着她痛苦的背影,低低开口道。   他话音一落,抽抽嗒嗒的呜咽声似乎嗖地一下止住了,腿上的人儿没了动静,良久,趴在他腿上的脑袋终于缓缓抬了起来,顶着湿哒哒的小脸仰头看了他一眼,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惊讶,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瞅着彷佛正在卖力辨别他话语中的真伪?   因为,而短暂的忘了疼痛?   去接她的爹娘?   沈媚儿一时被这话给惊到了。   这```这得三日后才能回门见爹娘了,这新婚夜去将她的爹娘给接来,还不得将人给吓死了。   要知道,这洛水镇到沈家村,可是有一两个时辰的马程了。   沈媚儿一时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久久缓不过神来。   若非她对眼前这人有过几分了解,怕是得被他这话吓了一大跳。   不明所以的人听了,怕还以为```还以为他要半夜退货了?   沈媚儿一时撅着嘴,一动不动的盯着这个蠢人看了好半晌,终于咬牙擦了擦脸上的水儿,鼓着脸,败下阵来道:“不```不用了,横竖爹娘来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说罢,摸了摸肚子,犹豫了片刻,只撅着嘴将身子一翻,重新躺回了枕头上,却是拉着打铁匠的手,往自己肚子上一贴,有气无力,楚楚可怜道:“给我揉揉肚子。”   说着,又将脸一鼓,道:“娘亲来了,也是要给我揉的。”   说完,嘴里还轻轻的哼了一声。   说这话时,眼角的泪还挂在睫毛上未干了。   薛平山粗粝的大掌一时贴在了她的柔软的小腹上,僵硬着五指,久久缓不过神来。   于是,在他的按揉下,这才终于渐渐收了泪,乖乖躺了回去。   只是,彷佛依然还有些疼,嘴里一直呼乱哼哼着,松不了手。   他略微一停,她便闭着眼嚷嚷喊疼。   若重了几分,亦是哼哼歪歪的。   一整个晚上,没个消停时刻。   薛平山的指尖越来越僵硬,越来越麻木,与指腹下的细腻柔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直到了后半夜,嘴里的哼哼声这才渐渐小了几分,瞧着终于安睡了过去。   薛平山的手,早已经不是自己的手了。   他正欲将发麻的指尖收了回,却不想,身侧那片柔软却适时凑了过来,将他的臂膀当作了靠枕,抱着他的胳膊酣然入睡。   薛平山半边身子凝成了山石,然漫漫长夜里,却也终于悄然松了口气。   直到天亮了。   看到她恬静安详的睡颜,就着渐渐亮起了天色,薛平山缓缓抬手,朝着微鼓的小脸轻轻触碰了去。   却在看到她嘤咛转醒时,立马收了回。   薛平山立马闭上了眼。 第118章 大鼻子。   他也不知为何要闭眼。   横竖是立马闭上了, 仿佛带着几分虚心的味道。   方一闭上,他身侧的沈媚儿便嘤咛几声,将额头埋在薛平山的胳膊上胡乱乱蹭了几下, 这才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睡得还算饱。   睡得有些沉。   睁开眼时,沈媚儿迷迷糊糊觉得脑袋有丝疲倦感,却又有些魇足感。   两种千差万别的感觉齐齐涌入大脑,终归还算睡得好。   一睁开眼, 视线里便出现了一张放大的脸, 沈媚儿不由想抬手揉揉眼睛看清楚一些, 却发现自己身子压根施展不开, 一只手被压在了一块巨大的胳膊底下, 另外一只手,搂抱着一个腰身。   沈媚儿不由支起了身子,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两只手, 又看了看眼前的那张大脸, 顿了顿,飞快将腰上那条胳膊收了回。   至于大胳膊底下那条胳膊, 自然是被大胳膊稳稳压住了。   沈媚儿彻底清醒了过来。   眼前这张放大的脸,是打铁的。   只有在睁眼那一刻,有片刻迷糊, 毕竟,冷不丁的换了地方,醒来时周遭一切全变了,自然没有那么快适应, 不过,看到眼前那张脸后,沈媚儿便又瞬间清醒了过来。   毕竟, 昨儿个折腾得够呛。   折腾了她自己,还有他。   没想到大婚之日就那样过完了,她原本还有几分焦虑跟紧张的,要知道,前世可是遭了不少罪的。   不过,昨儿个也遭罪不小。   竟然来了葵水。   昨儿个有那么一瞬间,她只想寻个地缝钻进去。   她素来怕疼,每回月事来的头一日都得疼痛一遭,不过,却没有哪一回比得过昨儿的。   许是昨日心里头紧张,又加上一大早起来,又是见客,又是赶路,着实累坏了,身子有些疲软,更加疼痛了。   她每回来,娘亲都会陪她睡。   昨儿个疼得厉害了,娘亲又不在跟前,一时也不知怎么了,就呜呜的委屈得掉金豆子了。   其实也没有那么疼。   不过那打铁的倒还算有耐心,还算有眼力见,给她揉了一个晚上的肚子,渐渐的,肚子开始发热,暖和舒服了不少,后来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会儿,瞧着像是无碍了,竟一点儿也不疼了。   终归来说,昨儿个还算是顺利的。   没想到,这个亲就这样成了,她又成亲了,成了他人妇了,兜兜转转,重活一世,还是再次嫁给了他,嫁给了这个粗糙呆蠢的男人。   沈媚儿一时有些感慨。   脑海中一时浮现过前世许多片段,又不期然的想起了昨儿个夜里。   她累,她晓得,他定然是比她还累的,却也知道为她做饭,为她烧水沐浴,全无怨言。   其实,细细回想起来,前世的打铁的亦是这样的,虽默默无闻,可她沈媚儿吩咐的事情,他一件未曾落下,只不过,同样的事情,前世瞅着就是十足碍眼,可如今看着,却莫名觉得好似没那么碍眼了,甚至一度觉得```这人就是嘴笨了些,人呆了些,余下的,其实咬牙忍忍,也不是不可以忍耐。   这样想着,沈媚儿不由趴在那条粗壮的大胳膊上,将脸怼了过去,对着那张糊满了大胡子的大脸细细瞅了起来。   只见眼前这张大脸双眼紧闭着,瞅着还没有醒来的意思。   倒是睡得安慰。   沈媚儿心里嘀咕了几句。   不多时,又细细将他的脸好似凝视打量了一翻。   他的鼻子好大啊,又大又挺,不算难看,细细看去,还有些好看,比爹爹的鼻子还挺立了几分,这样想着,沈媚儿不由探着手,伸出手指头过去比划了一下。   天呐,他的鼻子比她的手指头还要长。   大鼻子怪!   沈媚儿嘴里低低嘀咕着。   顿了顿,又比划了一下他鼻梁的倾斜度,像个陡峭的坡,可以玩滑板的那种。   沈媚儿一时,将五个手指头全都凑到大鼻子上比划了一下,她的五个手指头全都比不过他的大鼻子。   “大鼻子怪!”   沈媚儿微微吐槽了两下,忽而坏心思起了,只伸出两根手指头悄悄捏了捏他的鼻子,见睡梦中的那张大脸微微蹙了蹙眉,沈媚儿立马吓了一大跳,飞快收回了手。   等了等,见对方安稳了,并未曾苏醒后,沈媚儿不由捂了捂心口,呼出了一口气,随即趴在打铁匠胳膊上低低笑了两声。   而后,她又抬着手开始扒拉打铁匠的大胡子,似乎对大胡子底下那张没有见过天日的脸格外感兴趣。   不过,他的胡子又粗又硬的,扎得她的手疼。   哼,横竖哪天,要将这惹眼的胡子全都给扒了。   沈媚儿暗戳戳的想着。   百无聊赖的围着打铁匠的脸研究了好半晌,沈媚儿睡意一时全部消散了。   昨儿个夜里胡乱吃了几口吃的,这会儿又有些饿了。   许是肚子被打铁的揉了一碗,将她胃里给揉空了。   沈媚儿一时将打铁的大手拿过去,细细把玩了一阵。   饿。   却见打铁匠睡得安稳,又不想将人唤醒。   让他再睡片刻罢。   这样想着,沈媚儿又趴到打铁匠胳膊上眯了会儿眼,不肖片刻,又觉得无聊。   玩玩他的胳膊,抠抠他的手,又扯扯他的头发,后来发现打铁匠的睫毛极长,又坐不住,拿手指头去扯了扯他的睫毛,不想,手刚一凑过去,对方嗖地一下睁开了眼。   两人对视了一眼。   沈媚儿愣了一下后,然后,沈媚儿反应极快,眼珠子一转后,立马当着打铁匠的面打了个大大的哈切,又抬手揉了揉眼睛,装作刚醒来的样子,只睡眼惺忪问道:“你```你醒了?”   薛平山盯着她快速转变的小脸,一时,抿着嘴,久久说不出话来。   两人又对视了片刻。   而后,对方视线一垂,而后不知怎么了,忽而飞快移开了脸。   沈媚儿看了看对方微变的脸,一时无辜的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只见不知何时,自己由趴在他的大胳膊上,改趴到了他的胸膛上。   她昨儿个乱滚了一夜,又被他揉了一夜的肚子里,身子白色的里衣早已经松松垮垮了。   而方才,打铁匠的胸口白色的里衣上落了根黑色的大胡子,沈媚儿想捡起来丢掉,结果,那根大胡子一直往里钻啊钻,钻啊钻,如何都扯不动,百无聊赖的沈媚儿干脆将他的衣裳一把扒开了,结果,脸嗖地一下红了。   那压根不是什么大胡子,是长在他胸口的一根胸毛。   他的胸膛```凶神恶煞的。   怪吓唬人的!   沈媚儿愣了一下后,立马一脸窘迫的将他的衣裳扒拉了回去。   这会儿不知怎么的,只见他胸口大开。   而她举止```轻浮。   他像是受了委屈的小丈夫?   她倒成了调戏人的```登徒子?   沈媚儿愣了一下后,待缓过神来后,立马将自己的衣裳扒拉上了,顿了顿,又飞快伸手,也替他将他的衣裳扒拉好了。   然后,飞快将身子转了过去。   丢人。   薛平山怔了良久,这才微微按着胸口,从炕上爬了起来。   “你```”   良久,良久,薛平山看了眼沈媚儿迅速准过去的背影,低低开了口,似想要询问些什么,却在那些询问到了嗓子眼时,又给生生咽了下去。   良久,良久,他只缓缓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边缓缓摇头,嘴角边无奈的勾起了一道细微的弧度,低低回她道:“嗯,刚醒。” 第119章 小惊喜。   早餐, 是打铁匠去街上买的,买了肉粥,水晶饺子, 花卷,还买了馄饨,因不知沈媚儿好哪口,因此每样都买了些, 且买的都是卖相稍好的, 一时, 早餐满满当当的摆放了一大桌子。   果然, 与前世无异。   好在, 沈媚儿虽贪嘴挑剔,觉得外头买的不如娘亲做的精细, 不过, 偶尔尝上一尝, 却也觉得新鲜,沈媚儿一连着吃了好几个水晶胖头饺子, 又吃了半碗馄饨,余下的全部进了打铁的肚子。   用过饭不久,只见那打铁的将水袋及斗笠挂到了老马身上, 沈媚儿见了,走到门口,扶着门沿好奇问道:“你今儿个还要去铺子里打铁么?”   这是以往每日打铁匠出行时的举动。   可是,今儿个是新婚头一日啊。   他都不知歇息会儿的么。   前世就是这样的, 日日窝在那巴掌大的铺子里头,咚咚咚的只顾埋头干活儿,将她这个貌美如花的娶回来, 只当作摆设地么?   沈媚儿说着,一时瘪了瘪嘴。   薛平山闻言,顺了顺马毛后转身朝着沈媚儿方向瞅了过去,见她微微撅着小嘴,似有些不快,薛平山沉吟了片刻方缓缓道:“前些日子耽搁了些日子,还欠了几件铁器,明日有客人等着用,今日得赶着送去。”   说到这里,薛平山话语一停,顿了顿,又远远看了沈媚儿一眼,踟蹰片刻,只继续道:“尽量赶在午时回来给你烧饭,你若饿了,可以吃几口鸡肉垫垫,厨房的灶台上温着一只榛子鸡。”   说着,薛平山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怕她一个人待在这院子里无聊害怕,正要提议着要不要送她去她舅舅家,或者跟着他一道去铺子里,只是,这成婚头一日便巴巴将人送去了娘家,似有些不妥,至于铺子里么——   薛平山复又瞅了一眼门口的那道迤逦身姿。   那地方又破又旧的,恐她不喜。   而她一身红衣媚骨天成,也着实有些不大适合。   铺子杂乱不堪,且里里外外,皆是粗人。   薛平山一时微微蹙起了眉头。   榛子鸡是早起时薛平山赶早买的,他头一个去的。   看着有些腻,早起便没拿出来,一直煨在灶台上。   交代这些细枝末节时,薛平山只隐隐有些不大习惯。   从前只有他一个人,走哪儿吃哪儿,随意对付,只管填饱肚子便是了,如今,却是不同了,屋子里多了一个人,还是个娇滴滴的人儿,轻不得重不得,就连吃的肉干,都得切细了,钝烂了,不然,怕她嚼不动,昨儿个夜里他一度就在思索着今儿个该吃些什么,晌午,晚上该吃些什么。   粗糙的,怕将人委屈了,怕她不喜,精细的,自己又不会弄,今儿个早起光是在街上买早点,他都走了好几条街。   只觉得像是个瓷娃娃似的,得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稍有不慎,便像是当初拎回来的那只小兔子似的,被他给养死了。   “那你去吧。”   沈媚儿晓得打铁匠是个言而有信之人,应承了客人的,便是大半夜也要完成,说一不二,从不拖欠。   她前世就是爱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上与他犟嘴,却不知生活本就是鸡毛蒜皮,而他每每说不过她,便抿着嘴,沉默不语,就连厨房里留下的吃食,他都从不多说,还是沈媚儿饿了,自己发现了,这才知他特意给她留下的,而这会儿,倒是晓得慢条斯理的提前与她交代安排上了,横竖冷眼瞅着,二人之间的气氛是要比前世和睦些的。   当然,是和睦,还是恶劣,都是取决于沈媚儿的态度。   前世,万劫不复,此生,沈媚儿自然痛改前非,摸索向好的。   故而,小嘴瘪了又瘪后,沈媚儿终究还是松了口,却又忍不住多看了对方一眼,道:“那你早些回来,我````我一个人在家里头无聊得紧。”   沈媚儿边说,边抠弄着贴在门口的对联,也不看他。   语气丧丧的。   跟个讨不到糖的小孩子似的,闷声闷气的。   家里头?   薛平山听到这几个字时,心脏微微鼓胀了几下。   只觉得心里头一时酥酥麻麻的,令人全是颤栗。   多么陌生,又多么令人热血滚烫的字眼。   家?   战事停了,他却迷路了。   飘飘荡荡了十数年,一颗冰冷悬浮的心,一直有些无处安放,而今,在这一刻,仿佛终于落了地,有了着落似的。   薛平山僵硬的心脏一时酸酸麻麻。   整个人缓不过神来。   他直直盯着对面的人,盯着她这副小模样,瞧了许久许久,竟一时迈不开步子,也挪不可眼。   良久良久,这才不动声色的呼出了一口气,牵起了马绳,冲她点了点头,道:“好。”   临走前,薛平山将家里的地契,宅子的钥匙,还有几十两的家底银子全部锁在一个小匣子里,交给了沈媚儿。   这个小匣子,便是他的所有财产了。   一丝不落,全部交给了她   沈媚儿高高兴兴的将银子地契数了好几遍,这些往后可全都是她的了。   在这一点上,那臭男人还不算小心眼。   不过,手宽是手宽,就是忒穷了些,几十两,还比不过她往日里偷偷攒下的私房钱了。   而今,又是聘礼,又是嫁妆,八方送来了诸多宝贝钱财,成亲也是有成亲的好处,至少,她沈媚儿可是为此发了一笔不小的横财。   沈媚儿捧着白乎乎的银锭子,傻乎乎的欢乐道。   薛平山走后不久,沈媚儿便将她的所有私有财产全部清点了一个遍,随即该锁的锁,该藏的藏,后又将这处崭新的院子逛了几遍。   这里往后便是她的家了。   院子不大,一进的宅子,前头带着一片空地院子,有正房一间,厅堂一间,后头还有耳房三间,杂物一间,前世,沈媚儿不爱一个人拘在宅子里,老爱四处晃荡,对这处宅子其实没有多少感情,在她心目中,这院子又破又小,压根比不上舅舅家,她在舅舅家的屋子收拾得都比这里的华丽。   如今,心既已落定了,便觉着,横竖无论金窝银窝还是狗窝,此处便都是她的窝了。   若无意外,此生她便要在此处度过了。   横竖这嫁了人了便也镇日无所事事,沈媚儿琢磨着,这宅子终归是简陋了些,虽打铁的上下里外全都修葺了一遍,可他一个大男人,到底粗糙了些,这偌大的院子,就一口枯井,一个石桌,沈媚儿决定,要将这院子好生捯饬捯饬,什么种种花,砌砌草啊,铺铺小石子什么的,好养养她的眼啊!   于是,沈媚儿围着院里院外转悠了一上午。   临近晌午时,豆芽奉舅妈的命,给他们送午饭来了。   沈媚儿一直巴巴等着呢。   压根没打开食盒,直接就着食盒便又原封不动的提拎着,朝着西街去了。   她决定,给那大木鱼块头一个小小的惊喜。 第120章 打铁铺。   “表小姐, 您可真真贴心,竟将午饭给姑爷亲自送过去,一会儿姑爷瞅见了, 定会欢喜得不成样子的。”   豆芽被沈媚儿这番举动惊了一阵,待缓过神来后,只忙不迭嘴甜的奉承着。   沈媚儿却瘪瘪嘴,道:“哼, 谁说不是, 他一个打铁的可真真祖坟上冒了青烟了, 娶了我这么个伶俐贴心的, 哎, 豆芽你说,他们薛家是不是前世祖上积了德了。”   沈媚儿无比认同豆芽的话, 只顺着她的话巴巴说着。   说着说着, 见身后的豆芽没了声, 一扭头,只见豆芽脸上正五颜六色的, 十足精彩的紧,片刻后,又见豆芽一脸神色古怪的瞅着她, 沈媚儿抬了抬下巴道:‘这样瞅着我作甚?”   只见豆芽不由耸了耸肩,陡然一本老气横秋道:“原先还有些担心姑娘你的,担心您跟姑爷相处不来,不过今儿个眼瞧着姑娘总算是长大了, 懂事了,豆芽这颗操碎的心今后终于能够安心了。”   豆芽一遍说着,一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那模样, 就跟元家守院的孙妈妈一般无二。   沈媚儿见了,脸上微微一抽,不多时,朝着豆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主仆二人有说有笑的朝着西街方向去了。   豆芽是范氏打发来的,一是关心他们小两口,不知昨儿个新婚之夜相处得好不好,自家这外甥女什么德行自家都晓得,生怕出了什么岔子,二则是担心他们小两口,一个娇娇儿,一个粗汉子,怕是连吃的用的都应对不过来,这才巴巴将豆芽打发了过来,顺道着将孙妈妈一道打发来了,寻思着要不要将豆芽和孙妈妈指给沈媚儿,专门留下来伺候媚儿夫妇二人。   至于沈老二夫妇,今儿个夫妻二人还在沈家村忙活婚宴后事宜,待明儿个一早便会领着磊哥儿一道赶回镇上,后日沈媚儿回门则无需赶回沈家村,直接回元家一家团聚。   出门时,沈媚儿依然穿得喜庆艳丽,一身红裙加身,身姿婀娜迤逦,不过却不像前世那般招摇过市,前世她可是金钗头上戴,金镯子手腕圈,捏着帕子在整个洛水镇招摇过市,引得众人争相相看,这会儿,出门时手中却拿着一柄扇子,上了街便一直挡住了脸面,只堪堪露出一双眼睛来。   元家的表姑娘,东街诸多铺子里的伙计东家大多是认识她,便是遮住了那张脸,依然不少人认出了她来,一路上,时不时有人朝着她打着招呼。   见她今儿个将头发全都束了起来,又绾了个妇人鬓,还穿戴得跟个新婚妇似的,不明就里的人颇为瞠目。   沈媚儿也未曾出言解释,只笑而不语,脚步未曾有过半点停歇,一路轻快朝着西街而去。   期间,中途经过一家香料铺子时遇到了银姐儿身边的贴身丫头团儿,团儿急匆匆地,从铺子里出来时没看路,差点儿撞到了沈媚儿,好在豆芽眼明手快,立马上前挡了挡,冲着团儿道:“团子,你的眼珠子掉地上啦,怎么横冲直撞的不看路,当心摔花了脸去!”   豆芽与团儿相熟,还算交好,见面你怼我,我怼你的,皆是情谊。   团儿一抬眼,朝着豆芽翻了个白眼,瞅见了沈媚儿,忙朝着沈媚儿福了福身子道:“沈姑娘。”   顿了顿,又想起了什么,忙又堆着笑脸冲沈媚儿道:“姑娘大喜,我家小姐说改日定来给姑娘拜喜。”   沈媚儿闻言顿时笑了笑,忙四下探寻了一翻,问道:“咦,怎地未见银姐姐。”   团儿想了想,道:“小姐今儿个未出门。”顿了顿,又支支吾吾道:“府中来了客人,小姐托我出来买些东西,这会儿正在家中等着呢,沈姑娘,团儿今儿个便不陪您多说了,改日再来拜访您。”   说着,团儿朝着沈媚儿又施了一礼,便要离去。   沈媚儿点了点头,顿了顿,只笑着打趣道:“是来了要紧的客人罢,放心,我懂,我都懂,你快些去罢,莫要误了你家小姐吩咐的大事。”   在沈媚儿打趣地目光中,团儿一脸脸红的跑了。   豆芽这时候凑了过来,一脸疑惑道:“什么要紧的客人啊,姑娘,您如何晓得啊?是您认识的么?”   沈媚儿却点了点下巴道:“笨蛋,对一个姑娘来说,家中什么样的客人最要紧,这不是不言而喻么?”   说着,沈媚儿又喃喃嘀咕了一句:“银姐姐那样好的人,也不知什么人才能够得上。”   这么个小插曲很快便过去了。   东街到西街,一条主街,一刻半钟的脚程,中途,沈媚儿还在铺子里挑了两个茶盏。   到了西街时,远远的只见街角的那个破烂小铺子传来阵阵咚咚咚的打铁声,一声连着一声,又快又狠,丝毫未见停歇的意思,老远都听得到。   而铺子外头,一道清瘦的身影刚好从铺子里出来,走向了对面。   豆芽见了瞪圆了眼,随即立马嗖地一下将目光投向了沈媚儿。   沈媚儿咬了咬唇,嗖地一下将食盒从豆芽手中飞快接了过来,随即只一步一步昂首挺胸地走了过去。   西街不比东街,这里破烂许多,地上都散落着臭水沟,菜烂叶,街道变得狭窄肮脏了不少,街道两旁的铺子亦是变得廉价了起来,这条街上的百姓多为些个穷苦之人。   沈媚儿这身段,这打扮,仿佛与整条街道格格不入。   她一露面,街道两旁的人全部瞪着眼珠子争相相望着,更有些夸张的,直接将脑袋从摊位铺子里探了出来,对着沈媚儿的身影指指点点。   许是见了提着食盒,又往这西街方向来了,不似路过的,联想到昨儿个打铁铺那打铁匠的薛师傅成了家,众人开始议论纷纷道:“听说薛师傅娶了个有钱人家的小姐,不会正是这位罢?”   “这个还真有些猜不准,毕竟昨儿个王婶他们去了,未曾瞅到人新娘子的脸面,只道薛师傅将人宝贝着呢,新娘子两脚连地都未落,直接被人薛师傅给抱进新房的!”   “真的假的,那薛师傅眼瞅着不是个猴急的啊!”   “如果新娘子是这位的话,倒是情有可原了,虽然,没有瞅清楚这位的脸!“   整条街的人全指着沈媚儿的背影指指点点。   沈媚儿也丝毫不见扭捏,直接提着食盒大步走向了打铁铺子。   只进屋前,脚步嗖地一停,随即举着扇子抬眼朝着整个街道环视一圈,最终将目光稳稳投放到了打铁铺对面的豆腐摊位上,目光与摊位上的豆腐西施撞到了一块。   沈媚儿定定的看着对方片刻,随即两眼顿时弯了弯,冲着对面轻轻点了点头。   对面豆腐西施杨彩玉似乎愣了愣,没有料到她会有此反应,片刻后,反应过来,也立马冲着沈媚儿点了下头,随即很快将脸低了下去,转身进了摊位里头,背影似乎有些仓皇。 第121章 开饭罢。   “咚, 咚,咚——”   铺子里,铁锤敲击着铁器, 发出剧烈的声响。   那一声声的,仿佛要将整个铺子震塌了。   这样的声音,落在沈媚儿耳朵里,倒并不陌生。   沈媚儿将食盒往铺子外头的四方桌上一搁, 便小心翼翼地垫着脚, 掀开帘子朝着铺子里探头探脑。   她预备小心翼翼地探进去, 将里头的人吓唬一下。   不想, 在她掀开帘子的那一瞬, 里头的打铁声嘎然而止。   果然,无趣的紧。   沈媚儿不由撇了撇嘴。   真真好没个意思。   里头那人, 就跟后脑勺上长了眼睛耳朵似的, 明明里头热气滔天, 噪音巨大,可但凡外头有个什么动静, 却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出来。   只要有人靠近铺子里,往往都躲不开那双耳朵。   前世,甚至光听着脚步声, 他都能够听出来是哪个来了。   却说薛平山一边打铁,一边拉着风箱生火,灶台里的火熊熊燃烧着,像是个大火山似的, 烧红的铁器被捶打得坚硬无比,随即朝着凉水里一扔,冰凉的水池瞬间滚烫起来, 发出滋滋的燃烧冒烟声。   薛平山关了风箱,将铁锤搁在了铁架上,转身将墙壁上的巾子一扯,往脸上一抹,边擦拭着脸上滚滚而下的汗水,边随口淡淡道:“搁桌子上便是了。”   说罢,弯腰将脚边的木桶提拎了起来,朝着门口走了去。   只是,刚一转身,看到门口的那道身影后,脚步嗖地一停。   薛平山整个人怔在原地。   似乎有些惊讶,惊讶到愣愣的杵在原地,看着眼前的那道身影,那张面容,久久缓不过神来。   只见远处的人一手扶着门沿,一手将门口的帘子微微拨开。   屋子里光线极暗,外头却艳阳高照,一亮一暗的光线将门口的那道身影照映得成了一道背光的黑影,完全看不出具体的面容来,可是金光与暗光相交,纠缠着缠绕在同一道身影上,将那道身影勾勒得愈加迤逦窈窕。   令人一眼便能辨别出来。   薛平山看不清沈媚儿的脸,沈媚儿却是将对方看得真真切切。   只见对方赤,裸着上半身,浑身就挂着条黑裤子。   浑身精壮鼓胀,肌肉横生。   一眼看上去,凶煞得吓人。   许是在火炉旁忙碌劳作了一整个上午,这会儿浑身汗如瀑布,就跟刚冲完澡似的,头上,脸上,汗如雨下,沿着精壮鼓囊的身躯,一路往下流淌,映衬得整个身躯黝黑发亮。   沈媚儿见了,脸微微一胀,立马撇开了眼。   片刻后,又微微咬了咬牙,鼓起了勇气重新将目光投放到了对方身上,脸依然有些发热。   两人对视了一眼。   “你跟谁说话呢?”   “你——”   两人齐齐开了口。   沈媚儿尖尖细细的声音一下子将薛平山低沉的声音给压了下去。   话音一落,薛平山放下了手中的木桶,缓缓朝着沈媚儿方向走了来。   沈媚儿也放下了手中的帘子,朝屋子里走了去。   屋子里很暗,只有一扇豆大的窗户,透着些微光。   屋子里很热,一进来,一股热流便立马扑面而来。   方才,打铁的那话明显不是同她讲的。   沈媚儿想起刚来时,从铺子里离开的那道身影,不由抬着下巴质问了起来。   不想,对方却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定定的看着走到他跟前的女孩儿,微微低着头,低低问道:“你```怎么来了。”   问这话时,薛平山干涸的唇角微微抿了一下。   看向她的目光炙热又幽深。   沈媚儿冷哼了一声,道:“舅妈送饭来了,就给你送来了。”   说着,嘴角微微一撅,还想继续刚刚的话题,质问个清楚明白,不过将脸一抬起,对面对方满脸通红,大汗淋漓的脸,沈媚儿喉咙里的话又一时给咽了下去。   一靠近他,一股浓烈的男性气息便扑鼻而来。   像是汗味,又不全是。   倒也并不难闻。   前世,沈媚儿十足嫌弃得紧,夸张时,还故意捏着鼻子嫌弃道:臭死了。   后来,倒也渐渐习惯了。   如今,冷不丁一靠近,依然觉得有些不大自在。   一股男人身上特有的味道。   浓烈的,将她团团笼罩。   听他方才那话的意思,应当是方才有人来借东西了,将她当作了归还东西之人,便随口淡淡回了一句。   且瞅着这满头大汗的,估摸着方才有人来借东西时,他未曾露面,一直在卖力干活。   这样想着,沈媚儿心里头的质问弱了几分。   顿了顿,只缓缓抬起了目光,在对方身上偷偷瞄了一眼。   薛平山见状,低低咳了一声,随即忙拿着巾子往脸上,脖颈处,及胸口处胡乱擦拭了一翻。   晓得她爱干净。   他这会儿浑身邋遢。   “我```先去洗把脸。”   见她还在打量着他,薛平山收起巾子便要越过沈媚儿大步朝外走去。   “哎,等会儿。”   沈媚儿见状,冷不丁开口冲他喊了一句。   薛平山脚步一顿,扭头看她。   沈媚儿只拧着帕子,咬着嘴,犹豫良久,方支支吾吾道:“豆芽还在外头了,你```你穿身衣裳再出去。”   顿了顿,又小声嘀咕了一声:“光着身子出去像个什么样子。”   后头这句话,说的有些小,又有些颇不自在。   薛平山听了却是定定的将她看了一眼,而后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   他这打铁的铺子里温度太高了,火炉似的,他忙碌时一贯是脱了衣裳的,不然,衣裳全都会湿透了,何况,但凡往里头来的全是汉子粗人,等闲姑娘家的来的少,何况,他往火炉旁一钻,便是整整一日出不来,故而以前倒是丝毫未曾避讳过什么。   不想,此番倒是被人```提点了。   其实他这会儿正是要外出冲洗一把,再回来批件衣裳的。   只是——   薛平山怔了片刻后,看了看搭在铁架上的衣裳,又看了眼浑身油腻大汗的自己,犹豫踟蹰了片刻,还是直接将衣裳扯了过来,正要披上时——   “喏。”   不想,此时一只白皙的手伸了过来。   沈媚儿将挂在墙上的围裙扯了下来,递到了打铁的跟前。   火炉旁热得吓人,裹上衣裳还不得湿透了,前世打铁的连围裙都不爱穿戴,有时火星子蹦跶到他身上,膀子上皮肤都烫伤了一大片,前世在沈媚儿的叨唠下,也不过多披着件围裙罢了。   此番,沈媚儿倒也不逼迫人了。   其实她本就是乡下长大的,乡下的汉子素来是光着膀子在田地里干活的,见得也多了,只是,没有哪一个那胳膊像他那般粗,哪个的横肉比他还要凶恶,眼瞅着吓人罢了。   薛平山看到递到跟前的围裙,喉咙间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后,良久,只将手中的衣裳往铁器上一扔,立马将围裙系了过来,系在了身上,遮住了赤,裸的胸膛。   二人一前一后踏出了屋子。   出来时,豆芽已经将食盒打开,将桌子擦拭干净了,将里头的食物一一拿了出来摆放到了桌子上,见他们前后脚出来,飞快看了薛平山一眼,豆芽忙唤了声:“姑爷。”   薛平山似乎因这声姑爷,目光顿了钝,多看了豆芽一眼,随即朝她微微点了点头,而后长腿一跨,走到了水缸旁,直接舀起一大瓢水,泼水到了脸上,又舀起一瓢,一口气吃了一瓢,然后凑到水缸前,将巾子打湿又拧干了,将浑身一丝不苟的擦拭了起来。   “姑娘,就在外头用饭罢,屋子里```屋子里热得紧。”   豆芽原想提着食盒进屋的,只是,刚凑到门口,便觉得里头一股热浪袭来,热得吓人,豆芽生了一脑门汗。   不过,这外头嘛,日头又大,且桌子就摆在了大街上,这铺子刚好在拐角处,两边街道人来人往的,在大马路上用饭,好似也不大妥当,何况,她们家表小姐规矩多着呢,哪能被这么多人眼巴巴盯着看着用饭呢?   豆芽一时泛起了难来。   沈媚儿听了顿时眉头一皱。   也是,这前世是在沈媚儿的指挥下,将打铁的铺子里头清理干净了,又好生收拾了,精心装饰了一翻后,沈媚儿这才迈开步子,赏脸入内的。   前世都是在铺子里头隔开了火炉的屋子里用饭的,而今,那里头又是铁器,又是杂物,压根下不了脚了。   打铁的大概没有料到嫌脏乱嫌邋遢的她会亲临他这个小破铺子,便也未见收拾。   让她在大马路上吃饭。   哼,她才不要。   可里头又压根落不了脚。   沈媚儿踟蹰片刻,便同豆芽一道,齐齐将目光投放到了水缸那头。   薛平山刚擦完后,闻言,转身便见主仆二人齐齐朝他看了过来,只见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的盯着他,薛平山目光落在了沈媚儿傲娇的脸上看了一眼,又移到了街上,见两边铺子里的街坊都瞪大了眼珠子一脸好奇的朝着这边探着。   薛平山沉吟片刻,转身大步进了屋,片刻后,手持着两柄长,枪踏了出来,只见他大刀阔斧的将两杆长,枪往地上稳稳一插,随即将搭在肩上的衣裳抖开,往两杆长,枪上一挂,瞬间便形成了一座简陋的屏风,将外界与桌子做了阻挡。   片刻后,又将铺子里的一张竹床直接搬了出来,竖着挡在住了另外一侧,瞬间直接将整个桌子挡了个严严实实。   这一举动,两进两出,便轻而易举的解决了沈媚儿同豆芽的顾虑,只不过,这做法过去粗犷,野蛮了些。   瞅得沈媚儿与豆芽二人面面相觑。   薛平山看了眼这两处屏风,又看着沈媚儿,低低道:“先凑合着吃一顿,明日我将里头收拾一下,日后便在里头用饭罢。”   说这话时,薛平山目光一张紧锁着沈媚儿的小脸,似乎在窥探她的情绪反应。   沈媚儿看了眼打铁匠,又扭头看了眼这两处“千奇百怪”的屏风,一时哭笑不得,这,这还不如被人盯着了,这也太尴尬了,这,这不是欲盖弥彰么。   街坊们怕是越发将她们当作猴赏了。   沈媚儿面上略有些嫌弃,不过见打铁的忙上忙下,到底是为了她,最终还是将头微微点了点,不过面上依然有些傲娇道:“嗯,我快饿死了。”   说罢,沈媚儿先一步往椅子上坐下了。   薛平山往另一侧坐了下来,不过片刻后,又将他起了身进了屋,不久,将挂在屋子里的水壶拿了出来,顿了顿,将壶打开后,看了沈媚儿一眼,然后将水壶递到了沈媚儿跟前。   一旁的豆芽见了,陡然间咧嘴笑了一下,笑出了声儿来。   沈媚儿红着脸瞪了豆芽一眼。   豆芽立马捂嘴,而后将两个紫砂壶茶盏从篮子里取了出来,冲对面薛平山道:“姑爷,这是刚刚表小姐买的。”   说罢,笑眯眯的将两个杯子推到了薛平山跟前。   薛平山看着眼前两个一模一样的杯子,低低咳了一声,将递到沈媚儿跟前的水壶收了回来,正要将水倒到茶盏里,沈媚儿见状,说了一声:“我来。”   说着,将水壶从打铁匠手中夺了过去,亲自蓄了两杯茶,而后,朝着豆芽抬起下巴“哼”了一声,一脸挑衅似的。   豆芽转过头去,偷偷说了声:“幼稚。”   沈媚儿立马直瞪眼。   薛平山看着眼前两杯满杯满到快要溢出的水,又看了跟丫头斗嘴,一脸傲娇造作的她,一时,只缓缓抬手捏了捏眉心,片刻后,又低头看了眼桌面上丰盛的午膳,忽而间就觉得平静如死水般的生活泛起了阵阵涟漪。   “开饭罢。”   薛平山端起那杯满杯茶水,轻轻抿了一口,而后陡然间拿起筷子,夹起了一块鸡胸肉放到了旁边的碗里,只低低开口道。 第122章 串邻里。   “对了, 舅妈要将王妈妈送过来给咱们烧饭,说怕咱们一开始应付不过来,怕咱们吃不着饭, 也想让豆芽留在咱们院子里帮衬一段日子,你觉得如何?”   “不过我觉着咱们那院子有些小,人住多了有些挤兑,横竖舅舅家就几步路, 对付不过来的时候可以去舅舅家蹭蹭, 让她们过来的话, 王妈妈在舅舅家可待了几十年了, 她老人家定会不适应的, 至于豆芽么,哼, 她来了还不是来与我斗嘴的。”   “噢, 还有, 后日回门,你说咱们回去时要准备些啥?”   打铁的用饭时, 素来食不言寝不语的,极少说话。   用饭用到一半时,沈媚儿饱了五六分后便开始憋不住了, 想起了早起这些事儿,便三心两意的挑着饭菜,边忍不住絮叨了起来。   看着有商有量的意思,不过全是她在问, 又是她在答,好赖话全让她给说了。   打铁匠只顾听便是,偶尔抬眼看她一眼, 还压根来不及回应,又见沈媚儿忽而兴冲冲的放下了筷子,冲打铁的道:“我今儿个在院子转悠了一圈,咱们那院子太简陋了,那什么,我想将院子修葺一下,种种花,铺铺草,对了,最好能修个亭子,夜里可在亭子里搭个软榻纳凉,你觉得如何?”   沈媚儿是个说一不二,三分热的性子。   兴致一起,话音一落,恨不得立马便要行动了。   这会儿,日头正高,坐在外头有些闷热,加上她兴致冲冲的,鼻尖处都冒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她说着说着,就恨不得当即便要实现了,一刻也等不了似的。   话音一落,一旁的薛平山愣了一下,随即看着眉飞色舞的沈媚儿微微牵了牵唇道:“都好。”   沈媚儿听了一脸得意,不忘赏了他一个“识相”的眼神。。   却说用过饭后,豆芽将碗筷洗了,薛平山将桌子收拾了,薛平山上午将活儿干完了,预备先将沈媚儿送回去,再返回铺子里给客人将打好的铁器送过,今日便能早些收工。   临行前,沈媚儿挎着篮子领着豆芽拜访起了街坊邻居。   左邻右舍的邻居似乎对她格外好奇,用饭的时候便有不少人佯装路过,见他们在用饭不好打搅,却也一直在探头探脑,更有三四岁的孩童飞快跑过来,盯着沈媚儿的脸瞅了一眼,又咯咯咯的一溜烟跑了回去,一时,整个街角都热闹了起来。   好在,来时,沈媚儿备下了不少果子点心糖块,用荷包包好了,准备一一分发给左邻右舍。   这些荷包全是小元氏绣的,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与左邻右舍拉近关系,勤于走动些,生怕媚儿性子烈,与邻居相处不来,平白惹得事端,人还没嫁过来了,当娘便将方方面面全都顾及到了,倒也苦了一番心思。   前世媚儿到底是与铺子左右街坊相熟的,虽相交不多,却也知道哪家有几个毛孩子,哪家几口人,什么性情之类的,于是,亲自备了些喜糖喜饼。   何况,昨儿个街坊们都特意赶到他们的新宅子去祝贺了,昨儿个未曾闹洞房,未曾见到新娘子的面容,今儿个既来了,去拜上一拜,亦是最基本的礼数。   这一世,沈媚儿依然没有打算与街坊们刻意相交,横竖凭着自个的喜好来,不刻意巴结,也不随意嫌弃。   与人结善,或许,便不会走到前世那般绝境。   沈媚儿去的头一家自然是对面的豆腐摊位。   自打沈媚儿一行方才搬到外头用饭后,对面那豆腐摊位上的豆腐西施便一直缩进了摊位里,鲜少露过面,期间有人过来捡豆腐,她也是匆匆将豆腐包好收了银钱,又很快钻里头去了,再未曾露过面。   沈媚儿过来时,只见摊位上空荡荡的,并无人看守,朝里凑了凑,又见摊位里的躺椅上躺着个老人家,是豆腐西施的老爹杨老瘸子。   “玉儿,有人来捡豆腐了。”   杨老瘸子行动有些不大方便,只忙支起身子,朝着里头喊了一嘴。   “哎,来了。”   不多时,一道轻柔的声音传了来,再然后,一道纤细的身影边整理围裙边一路小跑跑了出来,对方脸上忙堆着笑,只是一抬脸,看到杵在摊位上的沈媚儿后,脸上的笑容立马僵持了几分。   杨彩玉看到沈媚儿似乎有些惊讶,看了一眼后,便很快低下了头去,只见她似有些局促的将手往围裙上抓了抓,良久,再次堆起了淡淡的笑意,冲沈媚儿道:“是```是要买豆腐么?”   这其实是杨彩玉第一次与沈媚儿说话,也算是二人头一回打罩面,打交道,面上只装作不识,实则,都早已经晓得了对方的身份。   说完,杨彩玉只低头摆弄起案桌上的豆腐来,好似随时要替沈媚儿包起来似的。   沈媚儿却定定的看着杨彩玉,目光往她脸上多停留了一阵,静静的端详了片刻,而后,只淡淡的开口笑道:“我不买豆腐,是官人打发我来给姐姐送些喜糖喜饼的,官人说昨儿个街坊们来了,招待不周,便打发我今儿个过来给街坊邻居们赔个礼,顺道认认人,横竖日后都是街坊,也好有个照应。”   说着,沈媚儿从篮子里摸出一个荷包,朝着对方跟前一递,笑眯眯道:“都是些我往日里爱吃的零嘴,不值几个钱,图个热闹,姐姐莫要嫌弃才好。”   沈媚儿笑起来,两眼弯弯的,看起来天真又妩媚。   一口一个官人,亲昵得可以。   在成亲后的头一日里,便如何亲近了。   官人,这两个字似乎令对方恍惚了一阵。   只见杨彩玉盯着她的脸愣了好一阵,久久回不过神来。   杨彩玉对沈媚儿是有些印象的,一回在薛大哥的铺子前,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对薛大哥吆五喝六的,一回便是上回,在铺子档口前,从她跟前匆匆而过,婶婶昨儿个冷不丁说薛大哥娶妻了,马上便要迎上门了,娶的还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杨彩玉听了,坐在档口坐了一整个上午,缓不过神来。   听到薛大哥娶妻,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不期然就闪过一张脸,一张匆匆扫过两回,甚至来不及看清的脸,然尤是没看的清,却依然令人惊艳不已。   直到,记忆中的那张脸与眼前的这张脸重叠到了一块。   没想到,美得令人心惊肉跳。   杨彩玉愣愣的看着——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对方冲她笑着眨了眨眼,杨彩玉整个身子一撑,陡然间回了魂,忙伸手接了过来,道:“多```多谢。”   说着,拿个荷包似乎有些手足无措。   沈媚儿看了对方局促的脸面一眼,目光一顿,又落到了身后那个老人家脸上看了一阵,少顷,目光朝着整个铺子里环视一圈,沉吟片刻后沈媚儿只笑着开口道:“我姓沈,比你年幼几岁,你可以唤我一声妹子。”   说着,沈媚儿朝着街道两旁瞅了瞅,然后冲着杨彩玉笑眯眯道:“我刚来,还认不了人,我想将这些饼子果子分些给街坊邻里的小娃娃们尝尝鲜,姐姐能领我认认人么?”   沈媚儿一脸友好的看着杨彩玉。   杨彩玉听了沈媚儿的话后再次怔了片刻,似乎没想到对方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盛气凌人,而是,而是一派亲和和睦,对上沈媚儿和善的目光,杨彩玉用力的抓了抓身上的围裙,踟蹰良久,冲着沈媚儿点了点头,道:“好,你```你随我来。” 第123章 麻烦来。   却说杨彩玉领着沈媚儿去拜访街坊四邻, 去的头一家自然是菜市口的王婆子那儿,早在沈媚儿往豆腐摊位一踏时,那头的王婆子早早便按耐不住, 正要扔下菜摊巴巴过来的,却被孙儿宝哥儿给缠住了手脚,耽搁了片刻。   这会儿见二人齐齐朝着这头走了来,王婆子将宝哥儿一扔, 立马远远的迎了来。   “婶婶, 这是```这是薛大哥的媳妇儿沈家妹子, 她想过来跟街坊们打个罩面, 认认人。”   杨彩玉说着, 扭头看了沈媚儿一眼,踟蹰了片刻, 又指着王婆子冲沈媚儿道:“这是王婶, 那个摊位是婶婶的, 婶婶在西街许多年了,往日里对```对薛大哥颇有照拂。”   杨彩玉给二人引荐着。   在杨彩玉还没长嘴时, 只见那王婆子两只眼珠子早早便黏在了沈媚儿身上,人还没过来,那双手早早便先一步伸了过来, 要拉沈媚儿的手,嘴上连连道着:“哎呦喂,这```这这便是小薛媳妇儿?怎得生得这般俊了,跟庙里的菩萨似的, 乖乖,老婆子我活了这么多年,就没瞅见过生得这般标志好看的, 小薛真真好福气,他们薛家上辈子可积了大德了。”   王婆子一脸激动兴奋,那嘴皮子,溜得压根停不下来,一句接着一句夸赞着,令人压根插不上话,瞅着瞅着,王婆子双眼飞快眨了起来,片刻后,盯着沈媚儿忽而神色大变道:“咦,我怎么瞅着你有些眼熟,你```你不是上回将兰婆婆送回来的那个小娘子么,竟然是你,哎哟喂,我说咋瞅着这么眼熟了,原来是你这小姑娘。”   说到这里,王婆婆立马飞快地一把拉着沈媚儿的手,整个人眉飞色舞道:“这感情好,竟然是你,哎,小薛的命可真好,娶了这么个心地善良的好媳妇儿,他那双老爹娘若再世的话,指不定该多高兴了。”   王婆婆认出了沈媚儿便是上回送兰婆婆之人,原本一脸激动的心情变得越发激动,只拉着沈媚儿如何都不撒手,两只眼珠子还不由自主地朝着沈媚儿脸上探着,舍不得挪开。   “你是东街元家瓜果铺子那元老板的外甥女?好好好,咱们整个洛水镇的瓜果果脯全都是在元家买的,元家可是在镇上做了几十年生意了,是老铺子了。”   “听说你老家是沈家村的?家里还有几口人啊,怎么```怎么跟小薛```噢,噢,噢,原来是小薛当初刚好在沈家村打死了那只老虎,成了整个沈家村的救命恩人,后又救了你,我的个青天大老爷,这可真真像是戏文里的故事,可是天注定的好姻缘啊,好,好,好,小薛是个可托付的人,他可是个疼媳妇儿的,你放心,嫁给了他这般可靠之人,这辈子只管享福便是!”   王婆子拉着沈媚儿的手,可谓是将沈媚儿夸上了天,同时恨不得将她的祖宗十八代全部给扒拉了出来。   沈媚儿亦是难得有问必答。   不多时,沈媚儿又将篮子里的荷包塞了个塞给了宝哥儿,将宝哥儿逗弄了一阵,王婆子高兴的两只眼睛眯得找不着缝了。   再然后,王婆子将整条街上的街坊全都唤了过来,扯着大嗓门呵呵介绍道:“这个是小沈氏,对,对,对,是小薛新娶的小媳妇儿,她舅舅就是东街的元记,买瓜果果脯的,过年咱们买年货的那家,大家伙儿往后都是左邻右舍了,都相互照应着,喏,这是人备下的喜糖喜饼,巴巴给咱们送来的,费了不少心了,是个贤惠可人的。”   沈媚儿原打算一家一家拜访的,不想,有王婆子这么个热心人在,竟压根不用她张嘴,她老人家一边拍着胸脯,一边大刀阔斧的张罗着,于是,不过眨眼睛功夫,沈媚儿便很快收获了“小沈氏”“小薛媳妇儿”这么几个新的称号。   沈媚儿微囧。   虽说前世亦是有此荣幸,可前世沈媚儿与这些穷酸街坊并不走动,故而听的少,不想这会儿,她每递送出去一个荷包,便准备收获一声以“小薛媳妇儿”或是“小沈氏”这般赤,裸裸的夸赞。   因发糖,街上的小孩童全都簇拥了过来,被长辈们摁着头一口一个唤着“嫂嫂”“婶婶”,叫的沈媚儿脸上微红,昨儿个她还是所有孩子眼里的“媚儿姐姐’,不想,才过了一日,她便成了婶婶伯娘辈了,不曾想,那打铁的,竟比她足足高了一个辈分。   也是,他都二十七了。   她才十六了。   那头老牛。   哼。   沈媚儿跟街坊混了个脸熟,这些穷酸街坊,竟都比她想象中要和善许多,不过许是见她相貌扮相都是上乘,许多人只有些局促的同她打了个招呼,还有些不敢与她多说话,倒是沈媚儿发了喜糖喜饼,有不少街上的小娃娃呼啦啦全都围了过来,将她团团围住,有胆大的,偷偷拉了一下她的手,又咯咯咯捂嘴害羞的跑开了,逗得街坊们哈哈大笑乐起来。   将篮子里的东西发完后,沈媚儿便提拎着篮子忽而挽着身后杨彩玉的手,笑着道:“好了,都发完了,姐姐,咱们回吧。”   许是没有料到沈媚儿会有此举动,杨彩玉先是被她这一举动吓了一跳,紧接着,浑身微微僵硬着,只一脸局促道:“我```我身上脏,莫要```莫蹭脏你的衣裳了。”   杨彩玉一时挣脱了沈媚儿不是,不挣脱也不是,浑身僵直了起来。   沈媚儿看着眼前局促又无措的女子,一时神色略有些恍惚。   前世她与豆腐西施不合,或者说,前世她老爱故意恶心人,每每盛气凌人的跑去豆腐摊位颐指气使,惹得豆腐西施气红了脸方才作罢,事后,又每每故意跑到打铁的面前尖酸刻薄的挑衅,每每惹得打铁的抿着嘴,一言不发的说不出话来,才觉得舒心。   其实,她虽并不算聪明,却也晓得,豆腐西施杨彩玉不是翠花,她并不是坏人,相反,她勤劳,坚强,坚硬,孝顺,她是个好女孩儿,或许,她与打铁的之间,已互生情愫?   沈媚儿不知。   重活一世,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想要成全她与打铁的,或许,这豆腐西施杨彩玉才是最适合打铁的,他们二人若是成了,定然是琴瑟和鸣,能够相敬如宾到老的,不想,老天偏偏让她再次横插了一脚。   事情既已盖棺定论了,沈媚儿自该接受这份缘分,至于这苦命的女孩儿——   这一世,她就别祸害刁难她了。   也算是给自己这白得来的这一世积德了。   “不打紧——”   这样想着,沈媚儿不由冲着杨彩玉嫣然一笑,不想,才刚刚开口,忽而在此时,传来一声剧烈的声响,紧接着,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喧闹声。   沈媚儿同杨彩玉齐齐回头,只见身后的邻居四下躲窜开来,更有些个邻铺子里的人纷纷朝着沈媚儿方向跑了来,一边跑一边朝着他们打铁的铺子方向指着,小声喊着:“小沈氏,你们铺子,你们铺子出事了——”   沈媚儿顺着他们的指向远远看了去,只见不知何时,打铁的铺子门外呼啦啦围了一群人,全是些个地痞无赖模样,二,三十岁皆有之,共有十余人,只将那破烂铺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原本摆在铺子外头,那张他们刚摆放午膳的方桌,这会儿被砸了个四分五裂,正歪七扭八的倒在了地上,成了几块碎片。   那些人为首的首领,一脸凶悍,光着脑袋,脸上,脖子上焊着凶恶的纹路,此刻正一脚踩在了长条凳上,嘴里叼着根草,正背着手,伏身直直盯着铺子门口,身后有跟班在张牙舞爪的叫嚣道:“人呢?兄弟们手痒了,再不出来,这破烂铺子就可保不住了。”   那人边说着,边勒起了袖子,一脚踢翻了桌子下元家的食盒。   话音一落,只见铺子里的帘子从里掀开了,打铁匠正扛着一件铁器踏了出来。   沈媚儿见状,脸色微微一变,立马便要冲了过去。   杨彩玉见状,犹豫了片刻,却将沈媚儿微微一拦,随即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第124章 被人欺。   “哟, 这是要去送货呢?没想到,你这小破铺子生意还怪好的啊?啧啧啧```”   “哎,薛老板, 薛师傅,怎么着,今儿个我老大还要锻造一批武器,这单生意这回你接是不接?”   却说打铁匠方一出来后, 只见那跟班抱着胸走上前, 微微抬着下巴冲那打铁的吊儿郎当道。   他一边说着, 一边围着打铁匠转悠了一圈, 见打铁匠一言不发, 目不斜视,似丝毫未将他放在眼里, 那跟班嗤笑一声, 然后, 忽而冷不丁的转了身,朝着铺子里头去了。   只见他走到了铺子门口, 撩开了帘子朝着里头探了一眼,随即,又很快转了身, 继续冲着打铁匠的背影不怀好意的打趣道:“听说薛老板昨儿个大喜,怎么着,嫂子这会儿怎么不在里头,咱全洛水如今都晓得了, 晓得咱们赫赫有名的打虎英雄娶了个貌美如花的绝色小娇娘,怎么着,这会儿怎么不见小嫂嫂的人影啊, 还是,被薛老板金屋藏娇了,啊,哈哈哈哈哈!”   这跟班生了一张大马脸,尖嘴猴腮,一副阴险又恶心的面相,他语气阴阳怪气的,说话时,眯着眼,砸着嘴,□□熏天,却惹得周围一群同伴全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语言语气哪里是冒犯,分明是在故意激怒和恶心着人。   说完这翻话后,只见他抬脚又是一踢,将方才踢翻的那个食盒又一脚踢远了。   食盒被踢到了人群外围,倒是结实,食盒盖子被踢掉了,那盒子倒是结实,一路滚落到了其他人脚边,又被其他人你一脚我一脚当作蹴鞠似的在踢滚。   他话音一落,只见原本一直一言未发的薛平山终于微微眯着看了他一眼,却见那跟班朝他龇牙一笑,道:“对不住,对不住了,薛师傅,我脚痒!这不,一下子没忍住!”   说着,跟班又忽而抬脚,一把将一旁垒得整整齐齐的碗筷踢翻了。   食盒是方才沈媚儿拎着来的。   碗筷是方才装在食盒里的,用完午膳后,被豆芽洗干净了,晾在了一旁的铁架上,这会儿被那人一踢,只听到哐当一声,所有碗筷应声而碎了,全部成了碎片。   那跟班还在笑嘻嘻的,一口一个“哎呦喂,这脚怎么不听使唤啊,对不住,对不住,薛师傅,将您的饭碗给砸了,瞧瞧,我这腿脚笨的,您千万甭跟我这粗人一般见识啊”!   跟班嘴上虽这样说着,下巴却高高抬着,脸上分明乐开了花。   甚至笑得浑身都在打着颤。   周围十几个同伴也纷纷捂着腰哈哈大笑。   而围在附近围观的百姓们却纷纷指指点点,义愤填膺,却是敢怒不敢言。   沈媚儿远远的见了,脸色都青了,比沈媚儿更加气愤的是身后的豆芽,只见她哗啦一下,从沈媚儿跳了出来,将袖子一勒,只咬牙大怒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哪里来的混账东西,姑奶奶跟他们拼了。”   豆芽瞬间鼓掌成了个球,就要一把冲了过去。   却被杨彩玉急急拉住。   杨彩玉忙拉着豆芽,一脸担忧的看着沈媚儿道:“你们,你们莫要过去,那些人```那些人惹不起的!”   豆芽闻言龇牙看着她道:“咱姑爷也惹不起?咱姑爷可是能徒手劈死老虎的!还怕他们几个不成!”   杨彩玉皱着脸,犹豫片刻,朝着远处看了眼,又看了沈媚儿一眼,道:“那些人```那些人是——”   杨彩玉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见沈媚儿目光一紧,杨彩玉立马止住了后头的话语,几人再次齐齐朝着远处屏息看了去——   只见远处薛平山一言不发的走过去,弯腰将地上的那个食物的盖子捡了起来,顿了顿,他缓缓起身,朝着众人扫视了一圈。   簇拥的那些混混被他一眼扫过去,到底有些忌惮,纷纷止住了大笑。   薛平山一步一步朝着那堆人其中一人走了去。   那人脚下踩着食盒。   薛平山走到他跟前。   那人年纪稍小几岁,对面的人于他而言犹如泰山压顶似的,他似乎仰着脸,想要对他对峙到底,可眼一抬,到底胆怯了下来,只将双肩一缩,立马往后退了一步。   薛平山将他跟前的食盒捡了起来,垂着眼,将上头的脚印灰烬一下一下拍打着。   却终究一言未发。   身后跟班刘三见状,脸上的笑意终于淡了几分,只见他看了看为首的首领一眼,片刻后,又上前,这一回,收起了吊儿郎当,只冲着薛平山一字一句道:“我说,薛师傅,你这既是开门做生意的,总不能回回将生意往外推罢,咱回回来跟你做生意,你回回拒绝,这么做不好罢,你是不想生意呢,还是单单不想做咱们这门生意啊,嗯”   “若今后不想做生意了,我今儿个成全了你便是,若是单单不想做咱们这门生意,也请给个痛快话!”   刘三眯起了眼,给对面的薛平山下着最后通牒。   结果,薛平山连眼皮都未曾抬过一下。   刘三脸色一变,扫向首领。   为首的那个全身纹着纹路的男人眯起了眼,片刻后,将手一抬。   刘三只一脸痛快道:“兄弟们,给我砸!”   他话音一落,身后十多个同伴们纷纷上前,抄起木棒,对着整个铺子外头的铁器开始一顿乱造。   只听到哐当一声,水缸被砸开了,里头半缸水哗啦一声全部流了出来。   周遭围观的百姓吓了一大跳,纷纷往后躲避。   那些人抄着家伙,分明有备而来,三两下,便将整个铺子外头的铁器及桌椅,全部砸了个稀巴烂。   就连薛平山刚刚抗出来的那件,刚制作完成的,正要一会儿送去客人家里的,亦被纷纷砸成了两半。   尖锐的铁片弹了起来,划到了薛平山身上,将他结实的胳膊划破了。   薛平山依然不为所动。   然而,远处的沈媚儿却胀红了眼。   她忍了忍,忍了又忍,她不知为何打铁匠不反抗,不反对,她不知,她也不想知,她一直忍着,直到看到他的胳膊被划破了一道口子,有血窜了出来。   沈媚儿握紧了拳头,浑身止不住发抖。   下一瞬,只见她用力的攥着手中的篮子,一步一步朝着铺子方向走了去。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都在那些挥棒棍打砸的身上,没有人注意到怒气冲冲一路过来的沈媚儿,直到——   哐当一声。   篮子哗啦一下,罩在了那个首领光光的脑袋上。   沈媚儿双手握着篮子,朝着那颗油腻腻的光头,一股脑地砸了下去。   “啊——”   一声杀猪般的吼叫声在铺子门口响了起来。 第125章 臭娘们。   一众打砸挥棒的人被这声痛苦的嘶吼声所惊, 纷纷停止了手中的恶行,扭头看了过来。   只见他们的首领老大此刻正一脸痛苦的捂着脑袋,整个人, 整张脸完全扭曲住了。   他的脑袋上罩着个菜篮子,刚好死死卡住了,他正用力的拔着,却怎么都无法拔开。   他的身旁, 这会儿立着个绝美小娇娘。   一身大红罗裙, 相貌美艳, 身形婀娜, 在一群男人堆里, 只觉得美轮美奂的,只觉得从天而降似的, 看的一众人目瞪口呆, 一时全然忘了反应。   或者, 压根分辨不出来,老大身上这会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遭的躁动一时沉寂了片刻。   直到沈媚儿咬着牙, 又忽而抬起脚,朝着跟前的长凳上恶狠狠的踢了一脚。   长凳瞬间栽倒在地。   而那位光头首领原本一只脚正踩在长凳上的,被沈媚儿这一踢, 长凳一倒,他的整个身体失去了支撑,立马噗通一下跟着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老大——”   “蜢哥——”   微微呆愣住的一群手下神色一慌,这下终于缓过神来了, 只一窝蜂的冲了过来。   正好这时,为首的那个老大草蜢这会儿终于将卡在脖子上的篮子一把捏爆从脑袋上甩了下来。   草蜢一个鲤鱼打滚,从地上一跃而起, 站稳后,只咆哮一声后一脚将脚边的那条长凳踩塌了。   是的,一脚下去,结结实实的凳子瞬间四分五裂,足以见得他的威力厉害。   大拇指擦了擦嘴。   脸上划破了一道口子。   光头草蜢将指腹抬起,看到上头的血迹,下一瞬,阴狠的目光直直落到了沈媚儿脸上——   “臭娘们!”   草蜢死死盯着沈媚儿。   目光凶狠厉色,像是一头疯犬,似要一口将她给吞了。   话音一落,他直接挥起了巴掌,一巴掌直接朝着沈媚儿脸上扇了来。   这是这位首领入场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在此之前,他一直将脚高抬着,踩在了凳子上,姿态傲慢又清高,丝毫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所有的事全是由着身后一群小弟们在冲锋陷阵,仿佛怕脏了自己的手。   他力气大,块头大,比之打铁匠,眼瞅着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光头,两撇八字胡,脖子上,粗壮的胳膊上纹路更是森冷瘆人,一瞧,便知,是个不好惹的。   他这一巴掌抽到沈媚儿脸上,牙齿怕都要脱落好几颗。   沈媚儿甚至都没有逃脱躲避的机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只巨大肥厚的手掌朝着她面额门直直呼来。   她脸上瞬间惨白,吓得立马闭上了眼,却依然咬牙将下巴高高抬着,一脸傲娇孤傲。   她甚至做好了被打残的准备,不想,等了等,等了又等,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只觉得鼻尖处一道疾风刮过。   沈媚儿嗖地一下睁开了眼。   只看到一道巨大的巴掌直直贴着她的脸面,距离着她的脸面不过一个手指头的距离,却在中途生生停了下来。   看到眼前这道断掌巴掌,沈媚儿吓了一大跳,心里顿起一阵后怕,她压根一动都不敢动一下,鼻尖瞬间冒出了一丝冷汗。   惊诧后,沈媚儿咬牙将头一偏,便看到了身侧高高矗立的一道身影,是打铁匠,打铁匠来了。   只见打铁匠单手握着一根铁棍,铁棍的尖端尖而细,此刻,那锋利的尽头,正直直抵在了那光头首领草蜢的喉咙处,仔细一瞧,甚至还刺破了皮,渗出斑斑血迹。   周遭所有人见状全部倒抽一口气。   就连旁边围观的邻里都全部脸色大变,纷纷簇拥了过来。   “姓薛的,你```你敢!”   “放开咱们老大!”   光头老大僵着手臂,一动不敢动。   他的额头,鼻尖冒出了层层汗珠。   却只阴狠的朝着打铁匠的方向看着,目光狠决又锋利。   一旁,刘三跳了起来,指着打铁匠紧张叫嚣道。   他言辞犀利,嘴上却发瓢了。   泄露了他的紧张忐忑。   “过来。”   薛平山由始至终,眼皮都没有抬过一下。   他依然面无表情,好像在这个世道上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足以牵动他分毫。   他像是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坚硬不催。   却在这时,微微抬眼,朝着沈媚儿方向看了一眼,冲她低低开口道。   沈媚儿愣了一下,随即立马听令的往后退了半步,随即,撩起裙子一溜烟的躲到了打铁匠的背后,然后,紧紧拽着打铁匠的衣裳忽而从他胳膊后探出了脑袋来,只咬牙切齿的冲着光头首领一脸嚣张的叫嚣道:“你```你是打哪钻出来的阿猫阿狗,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欺负到打铁的```咳咳,欺负到我官人头上,哼,也不瞅瞅自己几斤几两,竟敢砸我的铺子,还妄想打我,有本事你来啊,现在你来打我啊,你来啊,哼,看我不打死,我打死你!”   沈媚儿躲在打铁匠身后,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狗仗人势。   方才还吓出一身冷汗的她,这会儿躲在打铁匠背后开始张牙舞爪了起来。   话音一落,只见她忽而弯腰,打从地上捡起了一块铁块,哐当一下,砸到了光头的肚子上。   光头闷哼一声,脸上开始泛起了一丝戾气。   然而喉咙处被铁剑抵着,这会儿却大气不敢出一下。   沈媚儿还不解气,继续冲着对方叫嚣道:“死光头,死胖子,我看你就是只大草包,大蛤蟆,中看不中用,我官人一只手指头就能捏死你,今儿个砸了老娘的铺子,不给咱赔偿,你们这些人一个也甭想离开!哼!”   沈媚儿雄赳赳气昂昂的说完,便立马张开双臂,紧紧搂住了打铁匠的腰,将脸藏在了他宽敞的背后。   躲在他身后还不消停,还在冲着那些手下龇牙咧嘴。   真真嚣张蛮横到了极致。   薛平山被她一搂,神色却微微怔了怔,只见他低头看眼紧紧箍在他腰上的那双白皙的手,神色有片刻停顿,却在感受到她对自己的“依赖“和”信赖“后,薛平山胸口微微一热。   这时,因被她这番言语刺激着,光头身后一众小弟们开始神色扭曲了起来,只纷纷挥起木棒指着他们夫妇二人道:“臭娘们,你```你闭嘴!“   然而话刚一起,薛平山一个锐利的目光便扫了去。   这一眼,仿佛千军万马压迫而来。   身后的小弟们喉咙一时卡住了似的,哆哆嗦嗦,如何都张不了嘴了。   薛平山这才将目光微微一抬,落到了对面光头脸上。   二人面无表情的对视了一眼。   薛平山缓缓松开了手放下了手中的铁棍,松手前,只淡淡的吐出了一个字:“滚!”   尖刀一离开。   光头草蜢便龇着牙抬手摸了一把脖子,脖子上泛出了圈淡淡的血线。   草蜢摸着脖子,然后,左右两下将脖子转动了一下,瞬间,那脖子发出两声瘆人的“咔咔”声!   “这笔账,老子记下了。”   光头眯着眼,死死盯着薛平山,而后,将目光移到了他的背后,阴狠的看了一眼后,将手一抬,终于领着人离去了。   “滚,快滚!”   沈媚儿没想到他们就这般离开了,是既不赔偿,又没挨揍。   这```这吃亏的不全是他们么?   她气坏了。   竟还威胁他们?   气得沈媚儿脱下脚上一只绣花鞋便直直朝着那行人背影扔了去。   不偏不倚,鞋子正好扔到了刘三的后脑勺上。   刘三阴着脸,当即跳了起来,朝着沈媚儿骂了句“臭婊子”,便要冲过来。   沈媚儿也跟着跳了起来。   沈媚儿身后的豆芽亦是跟着跳了起来。   “你才是臭婊子,你全家臭婊子,你这只奇丑无比的癞蛤蟆,烂心烂肝的窝囊废,瞧你那左脸欠抽右脸欠踹,驴见驴踢猪见诸踩的怂样,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甭走啊,姑奶奶今儿个还没出场呢,看姑奶奶不将你那大驴脑袋给拧下去!”   豆芽那大嗓门一起,整个地面仿佛都微微颤动了几下。   她嗷嗷扯开嗓门破口大骂,骂声将沈媚儿的声音完全盖住了。   是听的身后沈媚儿两眼冒光,一脸兴奋不已。   周遭邻居们还一个大男人被她骂成了个熊样,纷纷哄堂大笑。   刘三脸上一时白一时红,就跟变色龙似的。   豆芽话音一落,只见她将两条袖子一勒,便朝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星子,是越挫越勇。   沈媚儿一时激动,只拼命蹦跶了起来,拼命为豆芽鼓着掌,一口一个“豆芽说的是”“豆芽好样的”,说到激动处,竟跟着有样学样,也学着她将袖子一卷,正一脸笨拙的,犹犹豫豫的琢磨着要不要学着朝着手心吐两口吐沫星子。   不想,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腰间陡然一紧,只觉得腰上被一根巨大的铁藤给缠绕住了,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整个人给搬了起来。   沈媚儿吓了一大跳,忙低头看了一眼。   却见缠在她腰身的哪是什么铁藤,分明是条巨大的,结实的大胳膊。   是打铁的!   打铁匠单手直接将她给搂起来了。   只是,这会儿沈媚儿目光全在战力上,压根无心顾及,只咿咿呀呀,扯着沙哑的喉咙在继续叫唤道:“见你们一次打一次!”   “看官人和豆芽不灭了你们!”   在一片激动兴奋的尖叫中,沈媚儿被条胳膊直接搬着,一把勾进了铺子里。 第126章 蝴蝶结。   却说进了铺子里头后, 沈媚儿还一脸亢奋,小嘴还在骂骂咧咧,激动得小脸都红扑扑的, 压根喘息不过来,这还不算,打铁匠将她放下来后,她还朝着外头不断踢着腿脚, 似乎还想要跑出去。   打铁匠似有些无奈, 片刻后, 喉咙里发出了一丝低低的声音:“嘶——”   沈媚儿听了愣了一下, 这才扭头朝着身后瞅了去。   这一扭头, 只见身后打铁匠侧着身子对着她,这会儿偏着头, 抬着胳膊, 正微微蹙眉查看着什么。   沈媚儿立定了片刻, 陡然缓过了神来——   “呀,怎么样了, 你```你的伤不打紧罢,快让我瞅瞅!”   这会儿总算是后知后觉得想了起来,打铁匠受伤了。   他的胳膊被飞溅起来的铁片划破了, 滑了道手指头大小的口子,当即便淌出了血来。   她当时也是看到了这里,瞬间气坏了,这才不管不顾气呼呼的冲了过来。   沈媚儿立马朝着打铁匠扑了过去, 忙要查看伤势如何。   薛平山倒也未曾阻拦,很快抬起了胳膊,亮出了伤口。   伤在膀子处, 鼓鼓囊囊的肌肉划开了道口子,破了皮,隐隐可见里头殷红血肉,伤口处流了不少血,沿着结实的臂膀一路流了下来,血迹半干,加上大热天里,汗迹斑斑,伤口处更是血肉沾黏着,瞅着有些瘆人。   沈媚儿打小娇生惯养长大,就连修剪个手指甲,那都是闹得雷声那般大,她打小被保护得极好,身上,脸上几乎没有落下过什么伤痕,这会儿身上最大的痕迹还是刚重生那会儿,磕破了脑袋,在额角留下了道浅浅的印子。   故而,冷不丁瞅见了打铁匠这条血迹斑斑,血肉模糊的伤口,有那么一瞬间,只觉得眼睛有些晕呼,她身子恍惚了一阵,咽了下口水稳了稳心神后,这才忙不迭扶着他的胳膊,看了打铁匠一眼,急急道:“疼么?肯定疼死了罢,怎地伤得这样重,这```这还能好得了么?”   说着,忙凑到伤口跟前细细查看了一阵,瞬间,沈媚儿眉头皱得高高的,只随手将腰间的帕子摸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替打铁匠擦拭伤口周遭的血迹,边擦边一脸小心翼翼道:“这皮都开了,肉都露出来了,还流了这么多血,咱们要不要去请大夫过来瞧瞧,你若疼的厉害的话,便出个声,我先替你将血擦干净了先。”   沈媚儿捏着帕子埋头擦拭着。   她的动作十分笨拙,明显没有干过这些事儿,生疏的紧。   胳膊上都是血,她也不知要先从哪儿下手,且血迹都干涸了,有些擦拭不动,擦了半天,血迹没擦拭干净几分,伤口处的口子差点儿又被她再次挤压开了。   沈媚儿急得鼻尖开始冒了一层汗。   薛平山却一动不动,任何她侍弄着。   他微微低头看着她。   看着她对着他的这处小伤口有些束手无策,看着她拧着眉,撅着嘴,看着她脸上的小心翼翼与轻手轻脚,眼睛如何都挪不开。   一时,便又想起了方才在外头替他“撑腰”“出头”的画面。   他长到这么大,活了这么多年,说实话,从未没有人出面挑衅过他,更加不会沦落到需要其他人撑腰及出头的地步,而今,非但沦落到了,替他出头的人竟还是个“弱女子”,他的妻。   这样的感觉,十足陌生,却又十足奇妙。   女孩儿都是这样的么?   军营里全是大老爷们,一言不合便真刀真枪的开,干,拳头说话。   薛平山对女子的印象并不深刻。   如今,却令他有些```瞠目结舌。   那样的娇弱,娇气,令人丝毫不敢触碰,却又那样的凶厉,那样的龇牙咧嘴,像只柔弱可欺的小兔子,又像是张牙舞爪的小野猫。   那样的鲜活,娇俏,和美丽。   薛平山一动不动的,不错眼的盯着眼前的人儿看着。   时间仿佛都凝固了。   这时,只见沈媚儿蹙着眉头嗖地一下抬眼,冲着打铁匠道:“咱```咱们还是去找大夫瞅瞅罢,我```我笨手笨脚的,不```不会弄,会弄疼了你的。”   说到这里,看着胳膊上的那处伤口,沈媚儿略有几分心虚。   之前爹爹受了伤,总会寻些借口将她给撵出去,怕吓着了她。   她后来兴冲冲的给他抹过几回药,结果,不是搽到了骨头,就是触碰到了筋骨,要么不是碎了药瓶,便是失手打翻了药碗,横竖,是越伺候,越糟糕。   打铁匠却看了她一眼,道:“小伤,无碍。”   说罢,长臂一伸,从漆黑的屋子里一探,便不知打哪儿摸出了个药瓶,用嘴咬开瓶塞,将药瓶里的粉末倒洒在了手臂的伤口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十分的熟稔。   沈媚儿看愣了一下,下一瞬,立马捏着帕子凑过去,凑到伤口上小心翼翼地吹了两下。   娘亲从前也是这样子的,她打小若伤了哪里,疼着哪里,娘亲定当会赶忙过来查看,然后给她呼呼。   沈媚儿有样学样,好像,吹呼几下,便能好上几分似的。   不想,她这一吹,便将他刚刚撒上的药粉给一口吹呼走了。   沈媚儿再次愣住,随即脸上瞬间窘迫了起来。   她只很快松开了打铁匠的胳膊,微微低着头,有些闷闷不乐的,似乎怕打铁匠嫌弃她,只飞快抬眼看了对方一眼,见对方正看着着她,沈媚儿点着下巴瞪了他一眼,嘴里“哼”了一声。   薛平山见状,眉眼轻抬,眼角似乎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极淡,一闪而过,不多时,薛平山再次朝着伤口上撒了药粉,随即,低低开口道:“可否替我包扎下?”   话音一落,只见薛平山哗啦一下从衣裳上撕开了一条黑布,递送到了沈媚儿跟前。   问这话时候,对方语气带着询问的味道,分明有意给足了台面。   沈媚儿听了这才立马抬起了脸,然后朝着打铁匠瘪了瘪嘴,仿佛被人“祈求”着,一副高高在上,勉为其难的模样。   不过,看着打铁匠手中的那条黑布条,沈媚儿脸上便又立马嫌弃上了,她将他的手一扒拉,随即将自己手中的帕子细细折叠起来,然后凑过去将干净洁白的帕子包裹在了他的伤口上,忙活了好一阵,这才好不容易替打铁匠将伤口包好了。   看着打铁匠胳膊上那道唧唧歪歪的蝴蝶结,沈媚儿莫名有些成就感,忽而又觉得眼前这蝴蝶结有些眼熟,正欲逼问着打铁的她包扎得好不好时,这时,豆芽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 第127章 回门日。   “姑娘, 外头街坊们都在帮咱们整理那些被砸坏的物件,那口缸坏了,桌子凳子也坏了, 就连些个铁器也砸坏了不少,怕是都修不了。”   豆芽冲进来后只气呼呼的说着,顿了顿,看了薛平山及沈媚儿一眼, 又道:“听王婶说, 这些人都来了好几回了, 每回来都砸了东西, 他们```他们```”   豆芽边说着, 边小心翼翼地看了薛平山一眼道:“姑爷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说到这里,还不待薛平山开口, 豆芽便又立马有些激动道::“听对面玉儿姐姐说, 这伙人不是咱们镇的, 以前见的少,似乎```似乎是打县城里头来的, 是县城里头有名的恶霸,尤其是为首的那个光头,外号草蜢, 听说从前是打土匪堆里混的,他为人凶恶,手段凌厉,听说还杀过人了, 如今经常在县城里收取保护费,或者接些打杂枪烧的勾当,鱼肉百姓, 县城里人人自危,不过却鲜少往镇上来,姑爷```姑爷怎么得罪他们呢?”   顿了顿,豆芽复又补充了一句:“王婶还说,那些个天杀的可都是有靠山的,不然,断然不敢如此嚣张的,她叮嘱我转述姑爷,日后定要当心着些。”   说完,豆芽紧紧攥紧了拳头,对这些恶霸行径气得恨不得捶胸顿足。   沈媚儿听了却怔了一下,随即嗖地一下偏头看向打铁匠,只微微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他们来了好些回了?每回都向今日这般欺负你么?”   说罢,沈媚儿将手指微微一攥,只咬牙切齿道:“你素来行事低调,不可能会去招惹旁人的,那些人明显是故意来滋事惹事的,他们是不是受了别人的指使?”   话音一落,沈媚儿只咬着牙关道:“是不是那姓凤的在背后使坏?”   她就说嘛,那姓凤的在他们沈家村栽了那么大个跟头,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上辈子,沈家拒了姓凤的婚事,那姓凤的可是在沈家村闹了好几个月的事,婚后,又领着一群小喽啰到铺子外头寻麻烦,不过,这镇上的混混大多听过打铁匠的威名,几次滋事后寻不到任何好处,后又被打铁匠的胖揍了几回,渐渐的,胆子便揍矮了几分,不敢再来招惹他了。   不想,如今,竟换了人?将县城里的恶霸请来了?   其实说起来,成亲那日,打铁的还救过他一命了。   这个恩将仇报的废物。   又或者,还是,其实前世打铁匠的亦是遭过这些,只是前世她对打铁匠的事情莫不甘心,便也不清楚其中缘由。   想到这里,沈媚儿微微咬起了唇,如果今儿个她没来这里,打铁匠是不是压根不会将这件事告知于她。   也是,他就是个大傻子,大木头,他定然会只字不提的。   “哼,你日后莫要默默忍受了,这些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你越是忍让,他们便会越发得意忘形,变本加厉,你```你,横竖下回他们再来了,你莫要同他们客气,你放心,日后我会日日来这铺子,我不信,我跟豆芽骂不死他们!”   沈媚儿说着,忽而嗖地一下站了起来,将脚恶狠狠的往地上用力一跺,气势威武霸气。   豆芽闻言,亦是勒起勒袖叉起了腰跟着激动附和道:“就是,我今儿个还没骂过瘾了,有本事再来,看豆芽将他们骂得屁股尿流!”   豆芽亦是一副勇猛大义的模样。   这主仆二人,一个比一个嚣张,一个比一个威武霸气,看得一旁的薛平山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动了动嘴,声音最终淹没在了这主仆二人一脸亢奋的姿势中。   也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忽而冷不丁想起了当年在营地里那些粗老汉们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这天底下,惹谁,也甭惹那些臭娘们儿。   想到这里,薛平山最终只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原本硬邦邦的脸面却在这昏暗的小屋子里,渐渐柔软了起来。   却说,将铺子清理完后,打铁匠将沈媚儿同豆芽二人送回了家,他又折回了铺子,去了一趟客人家,给客人告罪,那些恶棍将打铁匠刚刚打好的铁器全部都给砸坏了,这桩生意怕是不能准时交付了。   回来时,已快傍晚了,牵着老马,老马后拖着个大板车,板车里全是沙石卵石,这蠢人,她不过用饭时才刚刚随口提了一嘴,这还没黑,他竟然将材料拖运回来的,修葺院子的材料,刚到家不久,后头又跟来了一个木匠,送了一车木材回。   这一车一车的,瞧得沈媚儿瞠目结舌。   当晚,用过晚饭后,打铁的便在院子里忙活了起来。   沈媚儿觉得有趣,举着把扇子来来回回瞎指挥着,一直忙到大半夜,二人齐齐累瘫在炕上,沈媚儿往炕上一歪,一个眨眼便入睡了过去。   这婚后的日子倒也过的充实。   三日后,回门日。   却说新宅子距离元家不过就两条小巷,在新宅子里,还能瞅到元家的屋顶了。   前世,沈媚儿同打铁的是回到沈家村,这一世,沈老二受了伤,沈家决定搬到镇上来住,再加上元家昨儿个来信,远在洛阳开疆扩土的表嫂有喜了,舅妈喜得差点儿要晕过去了,舅舅舅妈二人商议决定待沈媚儿的回门宴过了,便要动身去洛阳与表哥表嫂一家团聚。   故而,这日一早,用过早膳后不久,沈媚儿夫妻二人便拎着大包小包,直接去了元家。   又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三日的分离,是小元氏记忆中头一回与女儿分离,这短短三日光景对小元氏而言,只觉得有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就像头一回放出去觅食的小鸟,鸟妈妈是担惊受怕,生怕磕了碰了,也生怕觅不到食物。   小元氏早早便在门口候着了,只盼得脖子都长了。   她知道女儿娇贵,又去了那新宅里头,上无长辈照料,中间女婿又是个大老粗,生怕女儿日子难过,过得委屈,不想,正琢磨间,只远远的看到两人从巷子口并肩而立,慢慢走来了。   一路上,只见男子身形高大威猛,肩宽阔背,一步一步,走得稳健有力,他大包小包的,两手拎了不少东西,旁边跟着一道娇小娇媚的身影,比他足足矮了一个头,还不到他肩膀的位置,一高一矮,一壮硕一娇小,两道身影并列走在一起,却莫名觉得有些契合般配。   尤其,男人的腿长,步子快,一步跨得老远,是女孩儿的两倍,走着走着,只见女孩儿中途停了下来,男人越过两步后意识到什么,也跟着缓缓停了下来。   再然后,便见男人转身又折了回去。   女孩儿一手扯着男人的袖子,一边将脚抬了起来,朝着空中胡乱踢了踢,又弯腰捶了捶。   男人似乎弯了弯腰,要背她。   女孩儿却将他的胳膊推了一把。   二人在原地磨蹭了好一阵,这才终于又并肩朝着这头缓缓走了来。   小元氏远远的看到这一幕后,先是紧张的将帕子紧紧捏紧了,再然后,眼睛微微一红,只边笑着边无奈的摇了摇头,下一瞬,她捏着帕子飞快迎了上去。 第128章 遭逼问。   “娘——”   却说沈媚儿看到小元氏后, 愣了一下,随即立马撂起裙摆,飞快跑了过去, 就跟小鸡似的,扑腾一下扑进了小元氏的怀里。   “媚儿,娘的宝儿。”   小元氏则一把紧紧搂着沈媚儿,恨不得将她一把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末了, 又一把将沈媚儿拉开, 上上下下细细查看道:“快让娘好好瞅瞅, 这几日可吃的好, 住的好?搬去了新的宅子,可还习惯?”   小元氏一会儿摸着沈媚儿的脸, 细细致致查看着, 一会儿拉着她的手, 让她转了好几个圈,从头到脚, 又从脚到头的打量着,就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曾错过,生怕有受了委屈的地方。   见女儿面色依旧, 跟往日似乎无任何异处,小元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看着沈媚儿欲言又止,这时, 只见后头一道高大的身影缓缓迈了过来,小元氏立马止住了话语朝着那道身影看了去,只噙着笑一脸和善又稍稍有些尴尬地问道:“小薛, 你```你来了?那什么,快快进屋,你```”   说到一半,立马收回了视线,改冲沈媚儿道:“你爹爹跟舅舅早早便在等着了。”   说完,小元氏忙挽着沈媚儿便要朝宅子里走。   沈媚儿见状,却将步子一停,略缓了几步,杵在了原地没动。   小元氏忙扭头看她。   却见女儿在等后头的女婿。   待薛平山跟了上来后,却见沈媚儿抿嘴看了他一眼,微微鼓着脸,指着小元氏冲他道:“你```你还未曾唤人呢?”   沈媚儿话音一落,只见薛平山与小元氏二人齐齐一怔。   小元氏率先反应了过去,却只是偷偷将女儿戳了一把,神色略有几分不大自在。   薛平山见状,看了沈媚儿一眼,随即又将目光移到了小元氏脸上,沉吟了一阵,随即低低开口道:“娘。”   喊完这个字后,小元氏立马飞快“哎”了一声,薛平山则低低咳了一声,而后冲沈媚儿缓缓道:“我先进去。”   话音一落,薛平山提着大包小包大步越过了娘俩二人,率先进了宅子里头。   要知道,小元氏不过才三十几许,加之家境殷实,又得丈夫娘家疼爱,打小到大,压根没有受过生活的苦,她保养得极好,看上去道一声二十出头,丝毫不会有人怀疑。   至于这薛平山,且不论他真实年纪比小元氏落不下几岁,就说他那身躯,那张大胡子脸,跟沈老二站在一块,称兄道弟,亦是不会有任何有半分疑惑。   这岳母娘与女婿的模样仿佛调了个头似的。   故而,薛平山这一声“娘”,是叫得对方尴尬不已,也唤得自己稍稍有些不大自在。   薛平山一走,便见小元氏轻轻瞪了沈媚儿一眼,眼中半是无奈,半是好笑,道:“调皮。”   却见沈媚儿用手偷偷捂着嘴,早已经笑得捂着了肚子,乐得快要直不起腰来了。   哈哈,前世,打铁匠就鲜少称呼过爹娘,张口闭口都是用“您”来代替,没想到真正唤起来,竟这般模样,沈媚儿还是头一回瞧见打铁匠有种“脚底抹油”“落荒而逃”的感觉。   沈媚儿闷笑不止。   小元氏原本还怕女儿瞧不上这位女婿,见她跟个孩子似的没心没肺,一时长长的松懈了一口气,至少看来二人相处还算不错的,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女儿是不是太过没心没肺了,还压根未曾开窍啊,一时,不免又忧愁不起,横竖当人娘的,这颗心终归是落不下来就对了。   却说进了院子后,只见沈老二同元老爷二位早早便在院子里候着了,至于磊哥儿,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过来迎沈媚儿,而是兴冲冲的在接过薛平山手中的大包小包,竟将沈媚儿落在打铁的后头了,除了这点令沈媚儿略微有些吃味以外,余下还是一切如故,她沈媚儿依然还是爹爹是舅舅,是所有人手中的掌心宝。   吃了茶,坐在大厅里互问了一番这几日近况后,沈媚儿被小元氏同范氏借走,拉到了闺房说话,徒留下打铁匠的一人在厅子里陪二位长辈们说话。   这三人中,爹爹同打铁的都是内敛话少的,舅舅话虽多,却仿佛有些不大待见打铁的,至少面上如此,怕也并无多话,这三人同处一室,气氛怕十足尴尬,不过,爹爹对打铁匠的多有赏识,场面应当不至于太过难堪。   沈媚儿这个没心没肺的,回了家后便只顾自个快活,才懒得管那打铁的。   不过,跟着娘亲舅母入了房间后,沈媚儿还没来得及互诉心肠,便见娘亲同舅妈交换了个眼神,随即,二人同时拉着沈媚儿坐在了床榻上,二人一人坐在沈媚儿一边,同时拉起了沈媚儿的手,轻轻摩挲着,随即,小元氏瞅瞅范氏,范氏又瞅瞅小元氏,二人互相冲对方使眼色,如此交涉好几个来回后,终于见小元氏脸色微微有些不大自在的冲沈媚儿开口问道:“媚儿,你舅舅说小薛是个粗人,惯不会疼人,你老实同娘亲说,小薛为人到底如何,这几日,小薛待你如何,可有```可有欺负了你去?”   小元氏边问边试探着。   沈媚儿闻言,却微微抬着下巴,一脸傲娇道:“他哪里敢欺负我,娘,舅妈,你们就放心罢,他是个老实汉,嘴又笨得紧,哪里是女儿得对手,娘,舅妈,今儿个媚儿便将话撂在这里了,不出三个月,女儿定将您的女婿,将您的外甥女婿调,教得乖乖的,保管媚儿叫往东,他不敢往西,媚儿叫他往西他不敢往东,如何?”   话音一落,只见沈媚儿微微叉着小蛮腰,一脸骄傲自满。   话音一落,却见小元氏同范氏二人对视了一眼,久久说不出话来,不多时,只见二人嘴角微微抽搐了片刻。   这时,范氏忽而瞪了沈媚儿一眼,道:“小薛是个汉子,关起门来在家里头你如何窝里横咱可管不着,可在外头,万万不许将人欺负了去,这男人好脸面,你若不给男人脸面,早晚同你翻脸,这可是夫妻之道——”   范氏絮絮叨叨的说教着沈媚儿。   一旁的小元氏急得干瞪眼,良久,终于忍不住冲范氏道:“啧,你舅妈将话题给岔远了,哎呀,好了好了,媚儿,娘就不同你绕弯子了,其实娘同你舅妈是想问,是想问你同小薛相处得如何?可还契合?就是```就是那小薛粗手粗脚的,一个拳头能将那老虎给打死,怕不是个知轻重的,他对你可也曾粗鲁,新婚夜里头我儿可吃苦头了,媚儿,你速速同娘亲舅妈说道说得,这事儿可不是小事,莫要脸皮薄,只管同娘亲说便是!”   小元氏急得一口气问了出来。   沈媚儿闻言,脸终于微微一红。   果然,有些事,装傻是躲不过去的,重生一遭,该来的还是得来。 第129章 闺房事。   其实, 早在娘亲同舅妈将她往房间一拉的那一刻,沈媚儿便知这二人要问什么了。   前世,沈媚儿天真, 不知世事,竟也不会觉得害羞,被问后,只满腔怒火, 劈头盖脸的将打铁匠的粗鄙行径一一控诉着, 她一句接着一句, 压根没有小元氏同范氏插嘴的份。   那架势, 吓得小元氏同范氏压根不敢再多问了。   不想, 这一回她态度温和温婉了起来,倒是助长了娘亲和舅妈的“嚣张”气焰了。   又或许是前世不知者无畏, 而这一生, 到底是经历过一遭了, 便觉得提及这档子事情时,多少有些难为情罢。   面对娘亲和舅妈的双重围攻, 沈媚儿终究是躲不过了,于是终于双肩微微一塌,又耸了耸肩道:“倒确实是吃了不少苦头。”   说罢, 见小元氏脸色微微一变,沈媚儿忙将小元氏胳膊一揽,不由抱着小元氏的胳膊撅嘴撒着娇道:“娘,你可不知道, 那晚疼死女儿了,长这么大,就不曾这般疼我, 疼得女儿差点儿在炕上乱滚了起来,不过嘛——”   沈媚儿说到这里,不由眨了眨眼,又道:“不过那打铁匠还算精心,给女儿煮了面吃,后又给女儿揉了一晚上的肚子,倒是不如先前那般疼了,对了,娘,舅妈,你们不知道,那个打铁的就是个蠢人,他见女儿疼得要命,吓得当即要连夜赶回沈家村将您二老给请来,您说,他是不是个傻的!那可是大半夜啊!媚儿长这么大,就没瞅见过这么呆头呆脑的,就跟木头桩子似的,不过傻归傻,倒也还算是个老实的,守了女儿守了整整一夜,估摸着一整晚都未曾合眼!哼,看着粗手粗脚,一脸粗鄙,心里头倒是有些分寸的!”   沈媚儿老神在在的诉说的。   她这话没头没尾的,听得小元氏同范氏一脸迷糊。   一开始还有些模样,什么疼得死去活来,疼得恨不得在炕上打滚,听得小元氏同范氏脸色纷纷收回了目光,有些不大自在,脸色一连着变了几变,可越听,越觉得后头的说辞怎么朝着奇奇怪怪的方向发展了,越听越不像是那么回事儿啊?   “女婿他```他竟当真这般不知轻重?”   小元氏不由定定的看着沈媚儿,犹豫了一下,只一脸疑惑的挤出了这样一句话。   话音一落,另外一侧的范氏不由皱着眉头拉着沈媚儿的手,难得一本正经道:“媚儿,您那晚可是身子有碍,快跟你娘说说清楚,瞧把你娘吓的!”   范氏直接大刀阔斧的单刀直入。   沈媚儿这才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也没多大的碍,就是```就是那晚不是小日子来了么,许是那日累了一整日了,到夜里腹中忽而绞痛了起来,可把女儿折腾得,疼了足足一宿,差点儿一宿没合眼,这不,今儿个还有些不利索了,平白觉得烦闷得紧,舅妈,娘,你说女人怎的如此倒霉,月月得遭这样一通折磨,我要是个男人便好了。”   沈媚儿漫不经心的控诉着。   小元氏一听,先是整个人愣住了,许是没有从沈媚儿这般快速转变的话语中中缓过神来,可一缓过神来后,又瞬间急眼了,只急忙拉着沈媚儿的手道:“你说那日是来了小日子,竟是来了小日子!怎么还提前来了,原不是那日的啊,好端端的,怎么开始腹中绞痛了起来,不成不成,原先也不疼的啊,快与娘好生说说,疼得当真那般厉害么,咱得去请大夫好生瞅瞅,万万不能耽误了去!”   一听到沈媚儿身子不适,小元氏心里头瞬间警钟大作,恨不得当即将沈媚儿拉到药堂给大夫掌掌眼摸摸脉才好,被沈媚儿安抚了好一阵后,这才松懈下来,不过,下一瞬,便又瞬间泛起了愁容,只一脸忧愁的看着沈媚儿道:“也就是说```也就是说新婚之夜,你与女婿还一直未曾圆房的?”   于是,接下来半个时辰里,小元氏便忍着臊意,同范氏二人又你一句我一句给沈媚儿洗脑解说着,横竖是督促着她尽快将房给圆了,这样,才算是真真切切的将婚事给办牢实了,又偷偷摸摸的传授了一些沈媚儿闺中之术,说的含混,若是前世,沈媚儿定然是听不懂的,可是重来一世,早就成过一回亲了,沈媚儿倒是听懂了几分,只是,有的事情,自己领悟是自己的本事,从旁人嘴里说出来,倒叫人好生别扭一番。   听到一半,忽而听到外头传来磊哥儿的欢呼声,屋子里三个脸色发红的女人纷纷朝着外头看了去,沈媚儿趁机从小元氏和范氏手中逃脱了出来,忙道:“外头发生了什么,娘,咱快去瞅瞅!”   话音一落,沈媚儿忙捏着帕子溜了。   小元氏同范氏对视了一眼,理了理衣裳,理了理神色,便也缓缓跟了上去。   半道上,范氏瞅着小元氏一脸操心的愁苦模样,不由冲小元氏安抚道:“你也甭急,我冷眼瞅着,小薛是个极好的,原先还有些担忧媚儿态度悬浮,不过今儿个瞅着她对小薛嘴上虽埋怨,心里头却有维护的成分,这夫妻之间的事情得他们自个处,咱们做长辈的,应当给小辈们一些空间,莫要盯得太紧了些,媚儿虽小,却也总归会长大的,何况,小薛是个沉稳的,咱们就将心放在肚子里罢,横竖啊儿孙自有儿孙福!”   小元氏同范氏边说着,边走到了外院,一瞧,这才发现原来坐在厅子里的人全都出来了,女婿小薛正在院子里教磊哥儿练箭靶子,元朗,沈老二二人则立在台阶上看着。   媚儿兴冲冲的挽着元朗,冲着院子里的人叫嚣助威道:“磊儿加油,中个十环,中了十环,阿姐有奖励!”   顿了顿,又哇哇叫喊道:“打铁的,你好生教着,若是将磊儿教歪了,看我不唯你是问!”   沈媚儿同一张嘴里吐出两个标准来。   话音一落,沈老二微微咳了一声,随即微微板着脸,道:“瑶瑶,不得无礼!”   元朗却在一旁抬了抬下巴,道:“瑶瑶哪里没礼了,人家夫妻二人的事,与你又有何干,应当是你少掺和人家家里头的事才是!哼!”   元朗毫不客气地回怼着沈老二,毫无保留地对沈媚儿进行维护着。   沈媚儿听了瞬间挽着元朗地胳膊,瞪了沈老二一眼,随即将脸靠在了元朗肩膀,一脸傲娇道:“果然,还是舅舅疼我!”   元朗翘起胡子道:“那还用说!”   这舅甥二人瞬间狼狈为奸,对沈老二展开了围合之势,将他杀得片甲不留。   小元氏同范氏见了,纷纷无奈摇头。   那头,原本背对着地薛平山闻言,微微偏头,余光似乎朝着身后方向扫了一眼,然后,他握着磊哥儿地手,在他耳边宣布了一个字:“射!”   话音一落,磊哥儿手中的箭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嗖地一下朝着箭靶飞射而去!   正中靶心!‘   “中了中了!”   沈媚儿见状只激动的跳了起来。   周遭所有人也都静默了片刻,随即全都鼓起了掌。   磊哥儿愣了好一阵,忽而闷头一头跑到箭靶那头,踮起脚尖,围着那支正中靶心地箭看了又看,瞅了又瞅,最终,转身一把冲到了打铁匠跟前,紧紧抱着打铁的大腿道:“姐夫,中了,我射,中靶心了!十环,是十环!”   磊哥儿激动得全身都在颤抖。   磊哥儿一贯懂事听话,也一贯沉稳有礼,还是头一回见他这么激动。   薛平山见状,只微微伸手,揪住了磊哥儿地衣领,忽而一把将他举到了头顶。   磊哥儿立马大叫了一声。   小元氏见状则一把捂住了心口,其他几个大人亦是脸色微变,却见他轻易易举,毫不费力地单手举着磊哥儿一路朝着众人走了来,最终,在沈媚儿跟前停下,随即将磊哥儿稳稳搁到了沈媚儿跟前。   沈媚儿:“``````”   磊哥儿:“``````"   众人:“``````"   这是作甚?   这是邀功?还是专门打她的脸来了!   哼,狗男人!给他惯的! 第130章 教练箭。   却说待磊哥儿平复心情后, 还眼巴巴的瞅着打铁匠,似乎还想玩,沈媚儿见状, 随即点了点磊哥儿的鼻子道:“你竟玩上瘾了。”   说完,将下巴一点,忽而冷不丁道:“我也想玩。”   说着,沈媚儿将目光移到了打铁匠脸上, 一脸傲娇的冲着打铁匠吩咐道:“我也要玩, 你来教我, 我要打败磊儿!”   说罢, 沈媚儿将小蛮腰一叉, 一脸得瑟的看着磊哥儿。   磊哥儿听了沈媚儿的话后顿时愣了一下。   身后小元氏笑着开口道:“磊儿都已经中靶心了,你如何能赢得了他, 最多与他打个平手罢了。”   范氏亦是笑着附和道:“可不正是!”   二人倒也不戳破沈媚儿的傲娇张狂, 明里暗里透着打趣。   沈媚儿却微微撅嘴道:“上回那姓武的不也正中靶心了么。”   说着, 捏着帕子朝着打铁匠方向甩了甩,道:“从磊哥儿那支箭身上穿插而过不就得了, 又不是多大的事儿,对吧,你能教的罢!”   沈媚儿毫不在意的说着, 就像是在说些什么十足轻而易举的的事情似的。   要知道,寻常人甭说射箭,甭说射中靶心,等闲的连把弓都不一定能够拿的起来, 可这会儿这般高难度的举动从沈媚儿嘴里说出去,就跟天要下雨,饿要吃饭, 不过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也是,打铁匠的身手,在场诸位早早便已见识到了。   说是教,不过是手把手的教,不亚于打铁匠自己出马。   在沈媚儿的“命令”吩咐下,薛平山自然无权反驳,只见他沉吟片刻,冲沈媚儿微微点了点头,道:“可以一试。”   沈媚儿便兴冲冲的从石桌上取了一支箭来,又要亲自去接过打铁匠手中的弓,不想,手刚一伸过去,半边肩膀便直接塌了。   这张弓便是沈媚儿之前在打铁匠那里订购的,是打铁匠的亲自锻造的,看着普普通通,可少说却有几十斤重。   沈媚儿拿不起,只咬着唇看向打铁匠。   薛平山低头看着她,似乎微微勾了一下唇角,片刻后,忽而单手将弓缓缓举起,对准了箭靶方向,随即微微偏头看向沈媚儿。   沈媚儿会意,立马兴冲冲的捏着箭跟了上去,钻到了打铁的跟前,背对着他,随即一脸似模似样的将箭架在了弓身上,还没架稳当,另外一只手便着急忙慌的要去拉弦。   “捏紧!”   不想,手刚触碰到弦,头顶便传来一道低低的吩咐声。   紧接着,只看到一只结实的大掌一把捏住了沈媚儿捏着箭的手,只察觉到另外一条结实的大胳膊从沈媚儿背后环绕到了身前,一把捏紧了她胡乱挥舞的手,随即握着她的手拉起了弦。   瞬间,沈媚儿便被弓箭及身后那赌铁墙合围包裹住了,掐成了夹心糕点似的,如何都动弹不得。   她的背贴着他的胸膛,他的胸膛硬邦邦的,鼓鼓囊囊的,像是一堵铁墙,沈媚儿略有些不大自在,不敢明目张胆的靠上去,可时不时的蹭着,蹭的沈媚儿后背阵阵发热。   周遭全是他的气息,悉数将她笼罩着,沈媚儿的思绪不由有些走神,无法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部放到弓箭上。   偏生这时,身后那道不解风情的,冷不丁就捏紧了沈媚儿的手,再次低低吩咐道:“捏紧了。”   “抬头!”   “挺胸!”   “收背!”   “眼睛不要乱看,盯紧目标!”   他那宽大又厚重的大掌,像把大钝刀似的,掰着沈媚儿的肩膀,顶着她的细胳膊细腿,竟难得严肃。   尤其,那声音,那命令似的语气,一板一眼,一字一句透着肃穆之色,就跟在训练军营里的土老帽似的。   这厮,是将她当成了新兵在训练了么?   她```她是他的妻啊!   混蛋!   蠢蛋!   沈媚儿一时气得够呛!   任谁不对她温声细语的,就连爹爹娘亲,从来都不曾对她大声嚷嚷过,这个打铁的,这个老男人,他倒好,竟敢命令她,还敢对她这么凶,关键是,还当着所有人的面。   她何时受过这种气。   她的面子要往哪儿搁。   沈媚儿的脸,脖子气得刷的一下胀红了一大片。   偏生,身后诸位长辈们却丝毫不为沈媚儿声张正义,竟还在津津有味的看着热闹,他们难道没有察觉到这浑人这举动,这话语,这语气有丝毫不妥么?   关键是,磊哥儿那小兔崽子,竟还在似模似样的解说着:“阿姐力气太小了。”   “阿姐定赢不了我。”   气得沈媚儿恨不得扑过去揪住他两只两耳朵。   哼!   一个个的,都对她视而不见。   这回若是让打铁匠将气焰压了她去,那往后还不让他彻底翻了身,那还得了。   哼,她得要让他瞧瞧她的厉害才行。   可是,可是她的力气太小了,被他压制得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   正好这时,薛平山将沈媚儿的姿势调整到位了,忽而微微曲身在沈媚儿身后伏下了身来,将头低到与沈媚儿同一个高度,只目光犀利的将箭头瞄准了箭靶上那支木箭。   待瞄准了后,薛平山微微眯了眯眼,然后在沈媚儿脑后低低说了两个字:“放箭!”   话音一落,薛平山松开了捏住沈媚儿手的大掌。   与此同时,沈媚儿将脸转了过来,看了身后打铁匠一眼。   他的脸就贴在了沈媚儿侧脸位置。   她一扭头,她的脸便不期然的贴上来他沾满大胡子的大脸。   指尖微微一颤。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砰“的声响。   两张脸似乎吓了一大跳,快速分开了。   两个原本倚靠在一起的人,也迅速分开了。   各自调整了一番神色后,二人这才后知后觉的朝着远处箭靶方向看了去。   箭射在了箭靶的边沿,一环,竟是一环!   再错开半分,就要逃离靶子了。   看到这一幕,薛平山怔了一下。   沈媚儿也愣了一下。   几位长辈们站在他们身后的台阶上,并没有看到二人方才奇奇怪怪的“互动”,不过,许是原本对薛平山无比的信任,以至于出现这样一个教学成绩,反倒是叫众人好生意外,意外之后,范氏笑着冲着沈媚儿打趣道:“哟,这该如何是好!媚儿,要不要再来一局?”   话音一落,只见磊哥儿兴奋的跳了起来,兴高采烈道:“耶,阿姐输了,阿姐输了,磊儿赢了,磊儿赢了。”   沈媚儿闻言,走过去,一把狠掐了磊哥儿的小耳朵,片刻后,忽而抬眼回着范氏的话道:“不玩了,他太菜了。”   说着,隔着远远的距离,沈媚儿抬起下巴,看着打铁匠道:“哼,哪来的高手,哪门子高手,差点儿都要脱靶了,我看,也不过尔尔!”   话音一落,沈媚儿叉着小蛮腰冲着打铁匠做个挑衅的动作,然而目光却满是得意及对对方的“居高临下的蔑视嘲笑”。   薛平山看了看一脸古灵精怪的妻子,一时,想起了方才那一幕,似乎猜出她方才的故意成分,也隐隐猜出几分她的意图,不过看到她一副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得意小模样,又扭头看了眼箭靶上场失误,似乎除了欣然接受自己有生之年第一次败绩及妻子的嘲讽以外,别无选择。   薛平山一时摸了摸鼻子。   这时,那头翻身做主,心情大好的沈媚儿大喊了一声“舅舅,我饿了”,随即,她撩起裙子一路小跑跑去厅子里呼唤妈妈开饭。   整个元家,一室热闹。 第131章 团聚饭。   却说从前用膳上桌, 元朗端坐主位,旁边沈老二范氏各陪坐一方,小元氏挨着沈老二, 沈媚儿挨着小元氏,旁边则是磊哥儿,这是一家六口的固定座位,如今家里多添了一个人, 薛平山夹在了沈媚儿与磊哥儿中间, 这里往后便是他的固定位置了。   今日沈媚儿回门, 元沈两家未请旁人, 就一家子, 却上足了好酒好菜。   元朗最是好酒之人,往日里在外奔走, 怕吃酒误事儿, 便一直压抑着, 今儿个倒是能尽个兴了。   至于沈老二嘛,自打之前腿受了伤, 生生养了好几个月,这几个月他是滴酒未沾,如今腿伤已快痊愈, 亦是能好生开怀畅饮的。   而薛平山看上去并不贪杯,可成婚之日陪酒半日,他并非精明耍赖之人,不知躲酒, 杯杯入腹,却始终未见醉意,那可是酒, 不是水啊,元朗与沈老二便知,他酒量怕是不小,至少还一直未曾见底。   故而,元老爷子有心试探一番。   桌子上的美食一道接着一道上着。   饭桌上,女人同小孩一般说话不多,多为几个主事的说,今儿个沈媚儿难得乖顺,低眉顺眼的吃着饭。   酒过三巡,只见元朗端着酒杯置于唇边轻轻的抿了一口,随即微微挑眉,扫了对面那个即便是在饭桌上依然一身铮铮铁骨的身影,冷不丁淡淡开口道:“去参军这么多年了,你之前在军中是何职级,按理说,你们这些老兵为朝廷征战多年,朝廷应当善待才是,缘何不声不响的回了老家呢?”   元朗借着三分酒意,直接了当的开口问着。   这些话,其实早在议亲那日他便要问了,只是,一来婚事定得急,琐碎之事颇多,二来,对方是元沈两家的“恩人”,不好刁难于人,至于这第三么,多少是有些顾虑的。   要知道,一个从军多年的士兵,十多年了,还能在战场上活下来,必然是有些过人之处的,何况,还是个骑射件件了得,对兵家铁器熟稔至极,甚至能够徒手与大山里的大虫较量,生生将其斩杀之人,会是一个默默无闻之人么?   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眼光较短倒能理解,可元老爷同沈老二皆是走南闯北多年的人,到底是有几分眼力见的。   这是个敏感的话题。   要么,是犯了事儿,被逐出军营了,抑或是```逃离出来的?   元老爷想不出其中缘故。   因为,战事停止,北疆大捷,去年平乱后整顿三军,班师回朝,正是论功行赏之际,缘何,偏偏在这这个时候,他独身回了老家。   身上既无功名,又未得任何引荐,属实由不得人不多想。   元朗心中各种猜测,却预感都不曾猜测到要处。   再加之,元家是做生意的,士农工商,商人身份低贱,如若眼前这人在上头有些名目,总归是有益于元家的。   要知道,如今元家在扬州洛阳的生意遇到了些瓶颈,在当地,又被人恶意滋扰惹事数回,元家费心费力赚的银钱,细细算下来,竟有半数花在打点上了,作为没有任何背影的生意人,许多时候,唯有打掉了牙齿生生往肚子里咽的份。   当然,后头这些不过皆是些后话了,不过是想到了这里,略往深处多想了几分,元朗多半的心思,都是为了瑶瑶。   元老爷这话一落后,饭桌上所有人都齐齐朝着薛平山方向看了去。   其实,这也正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就连沈媚儿也放下了筷子,歪头看向了打铁匠。   薛平山闻言似乎并不意外这个话题,只见他沉吟了片刻,方缓缓道:“有些职级,不过——”   说到这里,薛平山似乎踟蹰了片刻,方道:“此番回乡,实则是为了运送同僚的尸骸回来,后见家中父母已逝,便决定留下来为薛家开枝散叶。”   说到这里,薛平山忽而看了身旁的女孩儿一眼,沉默了片刻,又道:“且参军多年,手中杀戮过多,戾气过重,曾遇有一僧人点化过一二,直言不宜杀戮过甚,会遭祸端,故而想彻底退下战场,过普通平静的生活。“   说着,薛平山微微捏了捏酒杯,目光的对上了对面元老爷的目光。   毫不闭闪。   二人对视了一阵。   元老爷又偏头看了沈老二一眼。   对方的话,似乎回答得十分清明,,却又有些含糊其辞。   然对方不像是个故弄玄虚之人,他一身坦荡,丝毫不见推诿,或许,有自己的思量罢。   沈老二与元老爷默契的交换了个眼色,后沈老二方举起酒杯缓缓道:“原来如此。“   话一落,只见沈老二举着酒杯冲薛平山淡淡笑着道:“既如此,从前的事情既已经过去了,便让它全都过去了罢,如今世道如此,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们上阵杀敌亦是为了保护身后的寻常百姓,实非你所愿,你也```莫要过于介怀,今后,你便安生落户洛水,咱们一家人永远会在一起,这里,就是你的家!“   沈老二是崇尚武力,崇尚军人的,他一贯寡言少语,这会儿难得长篇大论,可见他对对方的重视。   话音一落,沈老二仰头将整杯酒一饮而尽。   薛平山听了这一话,捏着杯子的手阵阵发紧,良久,忽而闷头将杯中的酒一口吞下。   酒杯方一落,忽见碗里多出一双筷子,多出一块大肥肉肉片。   薛平山方一偏头,便对上了妻子有些殷勤的目光,只见沈媚儿捧着脸,一脸亮晶晶的看着他,一脸兴冲冲的问道:“你当真是有职级的?是个什么职级?十夫长?百夫长?还是千夫长?你手底下当真是有管着人的?那```那每月朝廷会派发奉银么?有多少?每月有十两么?对了,对了,如今职级还在么?朝廷封赏你了不曾,可有赏宅子之类的?京城地界的那种?还有,还有,百夫长千夫长之类的是个什么官,我这算官太太么?”   沈媚儿两眼瞬间冒光。   小嘴噼里啪啦的,兴奋得不要不要的。   外人压根插不上嘴。   老天,这么大的事情,这老男人干嘛藏着掖着。   前世她压根不知情。   武人虽粗鄙,可谁会拒绝有职介的差事?   那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   沈媚儿小心翼翼地主动给打铁匠添了菜,只望着能够得到一个令她满意的回答。   话一落,她只跟只哈巴狗似的,一脸屏息的看着打铁匠。 第132章 吃酒肉。   薛平山对上媚儿“含情脉脉”的眼, 似乎怔了一阵,不过很快缓过神来,却只握拳在嘴边轻轻咳了一声。   她这一连番的问了十多个问题, 薛平山正在认真回忆着,都是哪十多个问题。   一时不知该从何处回起。   良久,嘴角忽而微微牵动了一下,又似乎有些忍俊不禁。   不过是他一贯不苟言笑, 又加之满脸大胡子糊住了脸, 令人窥探不出罢了。   她就这么喜欢当```官家太太?   这话或许从旁人嘴里问出来, 会令人打成攀附权贵, 见钱眼开, 爱财如命之类的人,可如此直白坦荡的从她嘴里说出来, 莫名觉得令人有些```哑然失笑。   薛平山被她这明晃晃的一番话话一时给问懵了似的, 喉咙微咽了几下, 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久久木木的看着她。   这时, 对面的范氏轻轻咳了一声,冲媚儿道:“瞧把你给美的?小薛这会儿若是还在军营里任职的话,如今哪能便宜了你去?”   范氏情商甚高, 这番话一出,一是替薛平山解了围,二则不由引得桌上人全都微微笑了起来。   不想,沈媚儿闻言, 却顿时将脸一鼓,道:“舅妈这话说的不对,什么叫便宜了我去, 他如今只是个打铁的,配媚儿,是他高攀了才是,若他挣了份军功回来,给我挣个官家太太回来,舅妈再说这话也不迟嘛,哼!”   沈媚儿老神在在的说着,一句话,堵得范氏哑口无言,气焰嚣张上了天。   末了,话一落,忽而淡淡撇了身旁的打铁匠一眼,在他的注视下,忽而举起筷子,明晃晃的将他碗里的那块大肥肉又重新给夹了回来,好像在说“早说么,白瞎了我一块肉”及“打铁的不配吃好肉”之类云云。   她这一举动过于过河拆桥了些,与方才狗腿模样相去甚远,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气得范氏看了,又气又乐,就连一旁的小元氏见了都忍不住道:“媚儿,可不许欺负人小薛。”   媚儿却还抬着下巴,一脸傲娇得意撇向打铁匠道:“我欺负你了么。”   这话,让人小薛怎么回答,范氏终于瞧不下去了,忍不住又冲着沈媚儿道:“媚儿,小薛如今若当真还在军营里当差,日后便要回到那冷飕飕的北疆去,你莫不是还想跟着去不成?你想想,那地方苦寒着呢,你若去了,你日日精心养护着的这张小脸蛋,定会被吹成猴屁股的,再者,媚儿就这么想撇下你爹爹娘亲,还有舅舅舅妈不成,得亏如今人小薛人回来了,不然啊,将来究竟是享福,还是受累,那还真说不准了!”   范氏目光远,想的自然远。   沈媚儿听到这里,果然沉默了片刻,心道,也是,若让她离了家,离了爹爹娘亲,离了舅舅舅妈,去那么远的地方受苦受累,便是给她封个将军夫人,她也是不乐意的!   劳神子官家太太,去他的,有多远离多远。   想到这里,沈媚儿不由闷声闷气的沉吟了片刻,忽而又冷不丁举起筷子,复又将那片大肥肉重新夹到了打铁匠的碗里,老神在在道:“喏,多吃点儿,多干点儿活,我可是很不好养的!”   薛平山看着碗里这快腻得掉油,巴掌大小的被她夹来又夹走的大肉片,终是忍不住再次牵了牵嘴,少顷,生怕对方一个不如意就要受累夹走似的,薛平山果断举起筷子,夹起了那片大肥肉一口送到了嘴里。   沈媚儿见状,嘴角微微翘起,她话音一落,桌子上众人都忍俊不禁了起来。   又见媚儿如此嚣张跋扈,可女婿却依然惯着她这副架势,几位长辈们都瞧在了眼里,也不只是该喜还是该忧。   肥肉一事才刚刚落定,元朗忽而又想起了一茬,冷不丁的冲着薛平山缓缓问道:“对了,你在北疆参军多年,可曾见过那位大名鼎鼎的燕将军?”   元朗这话一起,只见一旁的沈老二放下酒杯,直直朝着薛平山方向看了去。   这话问得突然,只见对面的薛平山微微抿起了嘴,竟久久沉默无语。   元朗会错了意,良久,只隐隐有些惋惜道:“当真战死沙场了么,哎,天妒英才,可惜```”   这句话,元朗声音极低,语气满是悲愤与惋惜。   燕家一门忠烈,守护漠北三十年有余,祖上三辈二十七位儿郎全部战死了沙场,如今整个燕家只剩下一位风烛残年的老将军及失去双腿的燕八将。   燕家唯一的长子长孙燕蕈少年成名,十三岁便率领四百骑兵诱敌至大漠死亡冰寒窟,以少胜多,斩杀一千二百零八人,在整个漠北一战成名,十五岁,他孤身深入敌军,斩杀突厥祖父,斩将九名,杀敌二百,一把火,更是烧了敌军半数粮草,此次突袭后,一度令整个北疆突厥闻风丧胆,更是一举闻名,被朝廷大举封赏。   十七岁,他便开始跟在祖父手下,开始统帅三军。   这十余年来,北疆发生过小战无数回,大三有三回,三次著名战役,三次大捷,斩杀突厥十余万人,数次将敌军赶退漠北以北。   他是整个大俞数十年来难得才出了这么一位的少年天才,他是漠北战神,他是整片沙漠的神祗。   这十多年来,他以一己之力,背负二十七名英魂,血战沙场,生生将霍乱漠北三十余年的战乱一举歼灭,还大漠,还漠北,还大俞一个太平盛世,不想,天妒英才,在大捷得报之际,传来了一个天大的噩耗,将军阵亡了。   去年秋天,这个消息传遍整个江南,天子亲赴皇城外八百里,迎战神尸骸,更一度广发丧训,命整个大俞禁淫乐,赦天下,天子亲自奔赴将军府为燕家二十七名英烈守灵。   此消息一出,整个洛水沸腾,听闻元陵城城南还为燕帅修建了一座铜像,当日,有数千名百姓自发穿孝衣,散冠发,于铜像外跪拜,为其守灵三日三夜无止息。   那三个月,街头巷尾,皆是肃穆哀叹。   便是一年过去了,如今城南城北的说书楼里,全是将军英勇抗敌的振奋事迹。   那时,沈家村一关在大牢里十多年的老翁都被放出来了。   就连沈媚儿都依稀听过这些事情。   听到舅舅此言,沈媚儿一时好奇的朝着周身丈夫方向看去。   却见打铁匠微微垂了垂目,避开了众人的视线,只紧紧捏紧了手中的酒杯。   说到这里,餐桌上的气氛忽然沉重了起来。   男人们就是这样,总爱聊一下天下大事,尽喜欢瞎操心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范氏见他们聊的尽兴,又见桌上空了大半,便拉着小元氏一道去厨房加酒加菜,沈媚儿中途偷吃了打铁匠半杯酒,有些昏昏欲睡。   这桌酒席,一直用到下午未时,这才散去。 第133章 没意思。   盛夏, 晌午,天气闷热。   酒足饭饱爱犯困。   午膳散后,元老爷喝多了, 被范氏连扶带哄着搀扶着进去休息了,沈老二还算清醒,却也有了几分醉意,坐在厅堂里等着小元氏的散酒茶。   沈媚儿则领着浑身酒气的打铁匠回了自己的闺房。   打铁的之前来过一回, 若非那回, 两人这辈子的姻缘怕是要成不了了。   女孩子的闺房透着阵阵暖香, 方一踏入, 便觉得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扑鼻而来。   走进后便发现窗口焚着香, 缕缕青烟袅袅升起,窗子口, 案桌上设有玉兰花, 牡丹花, 还有其他几株其他花卉,呃, 摆设修剪虽略有些杂乱,却看得出主人随心所欲的性情,算另有一番滋味罢。   屋子里设了屏风, 房间一角的梳妆台上瓶瓶罐罐摆满了整个梳妆台。   噢,对了,另外一道窗户上还挂了一个风铃,随着盛夏的风, 而发出清脆的声响。   就挂在上回打铁匠破窗而入的那扇窗上,如今窗户已经修缮好了。   整个屋子里最显眼的莫过于屏风后的那张床榻了。   精美,干净, 整洁,床上的被褥,两旁挂着的半透明金丝纱帘窗幔,以及床榻脚下摆放的矮脚榻,以及榻上整整齐齐摆放的软枕,摆件,桩桩件件透着精细秀美,一瞧便知是女孩儿的闺房。   上回,只顾人,没来得及欣赏房间里的景色,这回倒是光明正大的进来,却依然令人有种局促的感觉。   闺房的暖香与精致,与他的粗狂,一身酒气形成强烈的正比,好似多跨一步,都是一种亵渎。   沈媚儿贪吃了半杯酒,人略有些晕乎,一进屋,便一屁股坐在了床榻上,嘴里嚷嚷了一声“撑死了”,一抬眼,见打铁的傻乎乎的杵在远处,沈媚儿不由斜眼瞅着他道:“你杵那作甚?不歇会儿么?”   说罢,想踢了鞋袜上榻,踢到一半,停了下来,忽而将脚缓缓抬起,冲着打铁匠摇了摇道:“我好困,替我拖鞋!”   她是有意逗弄打铁匠的。   不想,只见对方盯着她看了一眼,末了,将目光落在了她不断晃荡的绣花鞋上,抿嘴沉吟了一阵,当真缓缓走了过来。   蹲下,蹲在了沈媚儿的脚边,轻轻的握着她的脚脖子,缓缓将她脚上的绣花鞋摘下,又缓缓抬起她的另外一只脚,脱下另外一只,然后,将两只绣花鞋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了矮榻上。   他的动作轻柔,慢条斯理,好像对替人拖鞋这样一件事情,都格外认真,透着轻手轻脚,及小心翼翼。   他微微垂着眼,伺候着她时,沈媚儿双臂撑在身后,懒洋洋的倚靠在床榻上,亦在认真的打量着他。   对于他从善如流的听她的吩咐这件事情,沈媚儿丝毫不觉得意外,又好似,略有些意外。   不意外是因为,他前世便是如此,媚儿脾气不好,前世更是恶劣不堪,她对他招致招之则来,挥之则去,他依然言听计从,故而,沈媚儿此番话语一落,便莫名觉得他会听从。   然而意外的是,无论今生,还是前世,她其实都一直有些好奇,他缘何会这么听她的话,待她这样好。   替她脱完鞋后,薛平山看了沈媚儿一眼,不想,一抬眼,就撞入了她那双目光炯炯地眼睛中。   “你为何待我这样好?”   沈媚儿盯着打铁匠地眼睛,冷不丁开口问道。   问这句话时,她难得收起了骄纵蛮横,只一脸认真的看着打铁匠。   她如此正经,反倒是令薛平山微怔了一下。   “说啊!”   见他不回答,沈媚儿便有些耐不住性子,开始催促了起来。   薛平山目光定定的盯着沈媚儿,嘴角微微抿着,依然没有开口。   “说啊,你倒是说啊,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沈媚儿可不是个什么善茬,连着催了几回后,忽而抬起脚,一把朝着打铁匠肩膀上踢踹了一脚,咬牙道:“快说。”   话音一落,一脚又是一脚,不断往他胸口,往他肩膀,往他胳膊上踹着。   直到,一只大掌稳稳捉住了她的脚。   薛平山紧紧捏着她的脚,沈媚儿想挣脱,却被他紧紧捏着,挣脱不住。   沉默良久,方见他一本正经,低低回道:“你是我的妻。”   短促而有力的几个字。   许是不常,也不大习惯说这种话,不过是被她磨得没边了,话音一落,薛平山很快垂下了双目,没有看沈媚儿地眼睛。   沈媚儿听到这个回答后,似乎微微怔了一下,少顷,被捉在他掌心里的脚丫子又微微发力,蹬了一脚,没好气道:“好没个意思,哼!”   说完,用力将脚一缩,从他掌心缩了回来,哧溜一下,盘腿坐到了床上,而后,三两下将裹在身上的外裳扒了一口气扔到了床尾,然后呼啦一下,一溜烟滚到了床榻最里侧,背对着外头躺着。   躺下后,还见双肩在乱颤着,胸口微微起伏着。   似乎,对这个回答略有些不满意。   却又一时挑不出刺来。   薛平山盯着她的背影定定瞅了一眼,迟疑了一阵,只缓缓起身,看了床尾一眼,随即走过去将呼啦搭拢在床尾她的衣裳捡了起来,搭在了一旁的木架上,而后,踟蹰了片刻,他轻嗅了下自己的双肩,随即将外裳褪下,缓缓上床榻,躺在了她的身侧。   他一靠近,一身酒味瞬间扑鼻而来。   背对着他的沈媚儿不由吸了吸鼻子,瘪了瘪嘴。   不想,这时,忽而闻得身侧之人冷不丁开口低低闻道:“肚子```还疼么?”   沈媚儿听了,鼻腔里只发出重重的一声:“哼!”   然后,身后没了动静。   沈媚儿竖着耳朵听着,不久,只察觉到一只结实地大掌悉悉索索地朝着自个儿地腹部探了来,沈媚儿不由往后撇了一眼,原是替她揉肚子。   这几日入睡,都是被他揉着肚子睡着的。   其实除了头一日,后头两日便不疼了,不过他揉着,倒是蛮舒坦的,每每沈媚儿哼哼唧唧的享受着,便也不打算阻拦。   这会儿手一探过去,沈媚儿嘴里又哼哼了两声,刚用完饭,肚子里积了食,揉起来还是蛮舒坦的,加之午后有些昏昏欲睡,没几下,沈媚儿眼皮就开始上下打颤了。   临睡之前,嘴里还在哼哼着,仿佛对他有什么不满似的,不过,眼睛一闭,双手便不自觉抱紧了他的胳膊,睡得香甜了起来。   跟个孩子似的。   其实是极好哄的。   薛平山盯着她纤瘦的背影想到。   边想,薛平山边拉着被子替她盖上,随即也跟着缓缓闭上了眼。   不想,此时,原本背对着的人儿砸吧着小嘴忽而缓缓转过了身来,脸瞬间贴在了他的脸前,薛平山背脊瞬间僵直着,一动都不敢动。   “哼,好热!“   对方小嘴里嘟囔了一声,殷红的小嘴差点儿要蹭上他的脸了,薛平山大气不敢出一下。   不想,话音一落,只见被子底下有条腿缓缓一抬,盖在二人身上的被子瞬间飞起,被一脚踹飞到了地下。   被子大半被她踹下了床!   薛平山见状,目光微微一缩,却依然僵直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   不过成亲三日,他便领教过她的“退功”数回了。   这个午后小憩,怕是难以安宁。 第134章 大骗子。   虽然离得近, 不过,有仪式感的沈媚儿还是缠着打铁匠在娘家小住了一夜,次日一早, 打铁匠用过早饭后,直接从元家去往铺子。   沈媚儿原打算一大早便跟着起的,因舅舅舅妈这日要启程出发去往洛阳,这一去便是得去好几个月的时间, 她想着定要早早起个大早, 为舅舅舅妈践行。   不想, 她赖床赖惯了, 叮嘱了打铁匠她若赖床的话定要记得准时唤醒她来, 不想,他这个无用的, 待她迷迷糊糊爬起来后, 哪里还有舅舅舅妈半个人影?   气得沈媚儿很不得将早起用的肉包子一包子砸到他的大胡子脸上才好。   最气人的是, 就连一贯护着她的娘亲都忍不住再替那大木头棍子开脱道:“人小薛哪里唤得你起,你一瞪腿, 他便不敢吱声了?”   说着便又开始和稀泥道:“好了好了,你舅舅哪里舍得让你起这么早,天还没亮啊, 舅舅跟舅妈就一道上路了,临走前还在叮嘱着莫要吵醒了瑶瑶去。”   小元氏笑着说着。   一旁的磊哥儿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着脑袋附和道:“舅舅不让,舅妈不许,姐夫不敢, 哪个又能将阿姐唤得起?”   沈媚儿一个眼神飞过去,磊哥儿吓得立马将脸低到了胸口处。   沈媚儿原本打算早起同打铁匠的一道去铺子的,这会儿, 气呼呼的决定挨到中午再过去,以此来惩罚他今日没有完成她交代好的任务。   不过,吃过早饭后,沈媚儿还是赏脸送他出了门,临门前还鼓着脸念叨道:“就不跟你一道走!“   “哼,言而无信的骗子,大骗子!”   “你这般瞅着我作甚?大骗子!”   一件芝麻绿豆的小事,她都念叨一整个早上了。   打铁匠除了抿了抿嘴以外,压根不敢怒亦不敢言。   “行了,你去吧,多打些铁,赚些钱回来!”   到了门口,沈媚儿挑眉冲打铁匠扔下了这么一句话后正要进屋,见他还杵在门口看着她,似乎在目送她进屋。   沈媚儿脚步微微一顿,片刻后,忽而忍不住转身走到了他的跟前,抬手将他腰间的腰带理正了一下,又捋了捋他领口的面料,这才哼了一声,撩起裙摆准备进屋。   不想,刚一转身时,目光落到了打铁匠身后,瞅见两道纤瘦的身影正打元家宅子门口经过。   沈媚儿目光掠过去时,正好对方二人齐齐朝着她这个方向探着,于是,沈媚儿目光不期然对上了对方的视线,竟是两张十分熟稔的面孔。   两道身影并着肩,一道略靠前,只见对方身着一袭杏色衣裙,上头约莫绣着木兰花色的浅米色花样子,款式极为简单,不过面料十分熨帖,一眼便知是上好的绸缎。   又见对方头上带着玉簪,两耳背着珍珠耳坠,全身上下素雅至极,却有种别样的婉约之气,若非对上对方那张脸,沈媚儿这一眼望去,怕是要险些认错人了,只觉得这道身影约莫有几分银姐儿的模样,无论是风格还是气韵,竟学了对方四五分去了。   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才短短三日不见,对方摇身一变,全身焕然一新,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人,便是与沈媚儿交恶了十多年的陈家翠翠。   沈媚儿微微愣了一下。   不过很快晃过神来。   这才后知后觉的想了起来,这陈翠翠嫁给了那恶霸凤春升,那姓凤的在镇上是有住处的,约莫就在东街。   敢情这翠花这么快就跟着一道搬到镇上来了。   对方变化骤大,就连沈媚儿都止不住略微惊艳了一下,不过,纵使如此,底子就是那样,再如何收拾打扮,上限就在那里,好看是好看的,却也压根入不得沈媚儿的眼。   沈媚儿的眼光可高着了。   想比陈翠翠的骤然出现,及巨大变化,她一旁的那道身影却更加令沈媚儿惊诧不已。   因为,陈翠翠一侧的女孩儿正是沈家小沈氏的次女杏姐儿,便是那个往年时常巴结沈媚儿,从她手底下顺过不少金银首饰的那个泼辣刁钻又无脑的小表妹。   这会儿只见杏姐儿身着一袭青色衣裙,头山还围着蝴蝶翠花细布,她左手挽着陈翠翠,右手挎着个菜篮子,二人一时亲密无间,宛若姐妹似的。   沈媚儿见了,头顶一个大大的问好。   这```这杏姐儿不是在乡下待着么,何时来了镇上,何况,眼下一大早的,瞧着这模样打扮,不像是今儿个来的,莫不是早早便过来了?   以前,沈媚儿这几位堂姐堂妹表姐表妹们,是极少往镇上跑的,一年来不了几回,但凡来了,哪回不是寻着法子往元家跑,这会儿路过元家家门而不入,倒令沈媚儿好奇不已。   看来,是嫌弃她沈媚儿嫁给了个打铁的,改攀附高嫁凤家的陈翠翠了。   沈家那帮子亲戚,沈媚儿早就见怪不怪了,惊讶至于,倒又并不觉得稀奇。   如今,就在她家门口撞见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吱个声,这时,忽见翠翠远远的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看了一眼,下一瞬,却被杏姐儿一把拉扯走了,道:“翠姐姐,咱们走,莫要理睬这个小妖精。”   话音一落,杏姐儿朝着沈媚儿方向白了一眼,直接挎着翠翠走远了。   到了远处,还见翠花扭头看了一眼,也不知看的是沈媚儿,还是她身旁的打铁匠。   沈媚儿见状,嘴里冷哼了一声,不多时,忽而就想起了前世,沈媚儿心中一凛,下一瞬,只见沈媚儿一手叉着腰,一手哗啦一下,拽起了打铁匠的裤腰带,冲他一字一句命令道:“方才那个女人不是个好人,你这辈子都不许与她说话,与她见面,知道么,你若与她见面说话,我```我这辈子都不理你了!”   沈媚儿一字一句难得严肃认真。   薛平山低头看着她拽着他的腰带的手,又将目光落在了她的小脸上,只低低“嗯”了声。   打铁匠向来言而有信,沈媚儿一听,瞬间气消了,只嘴角一翘冲他道:“中午给你多加一片大肥肉!”   说完,一脸轻快的,一蹦一跳蹦跶进了屋。   一直待她进屋后,薛平山这才摸了摸鼻子,片刻后,忽而若有所思了一阵,这才转身朝着西街而去。   沈媚儿进屋后,将遇到杏姐儿一事说给了小元氏听,这才知道,原来小沈氏将杏姐儿送到凤家给陈翠翠当丫头了。   这个消息,震惊得沈媚儿无以复加。   一是,这些,都是前世所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前世翠花嫁给了季白,不像这辈子,她嫁给了那姓凤的,前世杏花也不曾给翠花当过丫头。   二是,杏丫头何其野蛮心大,她会愿意给翠花当丫头?   横竖,无论前世现世如何,都与沈媚儿无关,她此生,既已经做了选择,便只愿老老实实守着那打铁的铺子,过安安分分的日子,任何人都休想再哄骗挑唆她了。 第135章 论输赢。   打铁匠走后, 沈媚儿送磊哥儿去隔壁教书先生那里学字,后回来陪着小元氏陪了半日,日子仿佛与成亲前无异。   不过, 因表嫂有喜了,前脚舅舅舅妈才刚走,后脚小元氏便摸出了针线来,给未来媚儿的大侄儿或者大侄女做襁褓里的衣裳, 沈媚儿嫌做的早了, 却见小元氏笑吟吟的看着沈媚儿道:“不早不早, 娘且先拿你表嫂的小娃娃练练手, 许做着做着便要越做做多了, 往后给你做的时候便能得心应手了。”   边说着,小元氏的目光边从沈媚儿腹前悄然掠过。   沈媚儿:“``````”   沈媚儿一口老血差点儿喷了出来。   她成亲才不过三日而已。   何况, 前世她与打铁匠成亲一年多了, 还未见有任何动静, 想来她身子娇贵,年纪又小, 是轻易当不了娘的,不然,也不知哪个养哪个了。   前世沈媚儿陪小元氏陪得少, 以至于前世临死时,她与娘亲亲昵的回忆多在儿时,长大后,全是她的埋怨和嫌弃, 如今便是成亲了,沈媚儿也想多多弥补一二。   故而此番难得耐着性子陪她唠嗑说话。   聊打铁铺子的街坊四邻,聊新宅子附近的邻里, 也聊对面豆腐摊位上的豆腐西施,听到豆腐西施的遭遇后,小元氏大为震惊,而后连连可惜道:“可怜见的,若是她娘在世的话,该多心疼啊!”   沈媚儿想了想,道:“娘若觉得乡下,或者舅舅庄园铺子里的,有适合的,忠厚些的人,可代为留意一二,那豆腐姐姐生了一张极好的模样,人又勤快老实,就是年岁稍大了几分,有个短了腿的老爹拖着罢了,若有那忠厚老实些的,能够干活养家能够安心过日子的,便是年岁大上几岁想来也是无妨的,横竖这嫁人成亲就是锅挑盖,盖跳锅,说不定一言不合就合上了呢。”   沈媚儿微微打趣着说着。   她话音一落,却见小元氏十分纳罕的瞅着她,良久良久,只见小元氏定定的看着冲着她道:“媚儿```媚儿真真是长大了。”   若是放在从前,女儿哪里说得出这样的话来,一准是对对方奚落及瞧不起罢了,连说一句都嫌配不上从她嘴里说道出来,如今,竟```竟还懂得为他人着想了,且话里话外,完全任何鄙视及嫌弃。   说这话时,小元氏指尖止不住的微颤着,心里头说不出的高兴。   女儿便是刁蛮任性,她亦是疼着爱着,无论是啥模样,都是她的心头肉,只觉得如今懂事灵动的女儿更有一番可爱模样。   后又聊起了沈家村的事情,沈家将家中的田地租给了杨树根家,沈家老宅子的人跑到坡上吵闹了无数回,已彻底与沈家决裂了。   沈家一走,如今整个沈家村,除了村长家,最得意最嚣张最土豪的便要数攀附上权贵的陈家了。   娘亲笑着打趣说,如今陈家在沈家村是日日横着走了。   难怪小沈氏咬牙将杏姐儿塞到了翠姐儿跟前伺候着。   沈媚儿心中微微吐槽道。   一上午的功夫说话间转眼便过了,待快到中午的时候,沈媚儿往食盒里装满了餐食。   昨儿个才办的回门宴,舅舅舅妈备了许多大菜,还卸了半边羊肉回来,沈媚儿觉得打铁匠爱吃肉,肥肉不挑,管他牛肉羊肉猪肉,都爱吃,一口可以卸掉半边腿子。   沈媚儿便用小刀将羊腿肉剔除了,将羊肉整整齐齐的叠放在一块装了盘,又满满当当的装了半个食盒,后又狠添了几块大肥肉,这才提着篮子朝着西街去了。   豆芽闲来无事,这些日子日日跟在沈媚儿跟后转悠。   二人有说有笑的朝着打铁铺子走去。   快到铺子时,豆芽想了想,忽而冲沈媚儿道:“姑娘,你猜这会儿姑爷在干嘛,是不是早早在伸着长长的脖子等着姑娘您来送饭啊?“   豆芽笑着打趣着。   若是别家小姐,一准被打趣得红了脸。   不想,沈媚儿却微微瘪了瘪嘴,道:“才不会,那根闷葫芦,就是打铁命,他哪里闲得下来,日日一天恨不得当作两天用,昨儿个在舅舅家待了一日,怕是觉得低过往日半月了。”   沈媚儿毫不客气地将人吐槽了,顿了顿又道:“我猜这会儿定正是在吭哧吭哧打着铁呢,要么,便是在收拾昨儿个落下的烂摊子!!”   沈媚儿无比自信的宣布着答案。   她对那打铁的,毕竟是有几分了解的。   “那豆芽来跟姑娘打个赌,姑娘若赢了,那往后半月这食盒都归豆芽拎,倘若姑娘输了,这食盒都归姑娘拎着,如何?”   豆芽一脸偷懒耍横道。   这几日,但凡来给打铁匠送饭,沈媚儿觉得食盒重,她体恤豆芽,一路上都是二人换着拎的,不想,这个偷奸耍滑的,竟懒到这个份上了,竟算计到主子头上来了。   沈媚儿听了,瞬间将豆芽瞪上一瞪,不过嘴上却一脸傲娇道:“赌就赌,谁反悔谁是小狗!”   哼,打铁的,未来半月,你是想要消停,还是想要糟心日子,就看你自己的表现了。   沈媚儿心里一脸暗戳戳的想着。   话音一落,二人纷纷加快了步伐,一脸兴冲冲的朝着拐角处的打铁铺子奔走而去。   没有打铁的声音。   远远的,并没有听到铁锤的敲击声。   往日里,还在半里外便能够听到咚咚咚,震动天际的声响了。   快到路口的沈媚儿脚步略微顿了顿,对上豆芽暗戳戳的小眼神,沈媚儿抬着下巴,继续雄赳赳气昂昂的往前冲。   远远的,能够看到铺子了,只见一道高大挺阔的背影立在了铺子门外,背对着她们这个来的方向杵着,一动不动的杵着,仿佛在与人说话。   沈媚儿不由同豆芽对视了一眼。   看来,来了客人,二人这个赌怕是失效了。   二人顿时肩膀齐齐一塌,都莫名有些失望。   “明天继续!”   见豆芽拉拢着耳朵,沈媚儿将下巴一抬,便接过她手中的食盒快步朝着铺子奔了去。   她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预备从后头将那老男人吓唬一下,不想,刚走到打铁匠身后,还没来得及伸手,忽而闻得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小声道:“那```那我先告辞了,恩公留步。”   话音一落,一道纤瘦秀气的身影从那道宽阔的背影后塌了出来,与他身后沈媚儿的身影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二人都齐齐一愣。   啪嗒一下,食盒滚落到了地上。   “姑娘——”   身后,豆芽大喊了一声。   打铁匠飞快转过了身来。 第136章 大骗子。   薛平山看到身后的沈媚儿, 目光霎时微微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立马朝着媚儿的方向迈了半步, 却见沈媚儿死死盯着他,目光清冷又凶恶。   薛平山的步子生生僵在了原地。   他原本就绷得紧紧的脸,却在此刻,僵成了雕塑似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一旁的陈翠翠看到沈媚儿, 又看到坠落一地的食盒, 目光一诧。   食盒被摔开了, 里头的东西全都洒落了出来, 一股饭菜香味瞬间扑鼻而来。   只见食盒里满满当当的, 羊肉,大肥肉片, 光是菜式都有六七例, 还有点心, 果子,一应俱全, 竟是上了心的。   陈翠翠目光在地上的食盒环视一圈,落到了沈媚儿身上,然而一抬眼, 目光顿时一定。   对上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只见沈媚儿冰冷冷的盯着陈翠翠,而后,犀利冰冷的目光再次投放到了对面那张紧绷着的一张老脸上,只死死盯着看了一眼后, 沈媚儿用力的攥紧了拳头,随即没有只言片语,只转身毫不犹豫的朝着身后来时的路原地返还了去。   薛平山见状, 似怔在原地怔了片刻,随即没有丝毫犹豫,亦是微微攥着拳头,大步跟了上去。   “姑娘——”   豆芽见状到这一副情景后,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看了打翻在地的食盒,犹豫了一下,三两下将地上的食盒薅起,随即恶狠狠的将一旁的陈翠翠瞪了几眼,嘴里骂了句“不要脸”后,只一路慌慌张张的小跑跟了上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不过眨眼之间。   快到,甚至有人都隐隐没有缓过神来。   对面豆腐摊的杨彩玉将脸探了出来,朝着这个方向探头探脑着。   不多时,那边炒货铺子里,杏姐儿拎着几个纸包,边嗑着瓜子边优哉游哉的踱步而来,看到翠姐儿脚边散了一地的食物,杏姐儿立马大喊道:“翠儿姐姐,这```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将饭菜全都倒在大马路上了,啧啧啧,全是大块大块的好肉,这般浪费粮食,好没个心肝!”   杏姐儿家中清贫,往日里得随着小沈氏一道回沈家村,回到老沈家或者沈媚儿家里打打牙祭,方能食用些好的,今儿个脚边这些肉,是往年逢年过节,或者过大年才能吃得上的好东西,尽管这会儿上了镇上,来到了凤家,到了陈翠翠身边伺候着,见识到了不少新奇的好东西,可冷不丁的见到地上这些,依然忍不住觉得可惜。   她长嘴便开骂。   一旁的翠姐儿闻言,只往地上淡淡看了一眼,随即目光投放到了远处,静静的端详了片刻,方不急不慌的收回了视线。   回想起方才那一幕,翠姐儿心里依然有些诧异。   没想到沈媚儿忽然出现了。   方才她恶狠狠的盯着她,她还以为她要向她扑过来。   若换作以前的沈媚儿,怕是早就一手朝着她的鼻子指着骂人了,或者干脆一个巴掌扇了过来,成亲后,不想,性子倒是变了几分。   不过,再怎么变,依然还是那个沈媚儿,她容忍不了任何人染指她的东西分毫,哪怕是她厌恶的人或者物,尤其,这人,还是她陈翠翠。   陈翠翠安安静静的沉思了片刻,少顷,忽而一把从那些饭菜上一步跨了过去,冲着杏姐儿淡淡笑着道:“出来一整日了,咱们回罢。”   陈翠翠后走,杨彩玉从豆腐摊位跑了出来,皱着眉头冲着陈翠翠的背影看了一眼,而后盯着地上的食物踟蹰片刻,最终将果子点心捡食了起来,擦拭干净后见还能吃,便分给了街上的小孩子,又将那些饭菜收拾好往街上鸡鸭摊上的摊位送了去,末了,又替薛家将打铁铺子的门关上了。   却说沈媚儿气急败坏的一路从西街跑回了东街,她原是想跑回元家宅子的,可她这会儿情绪上头,是如何都平息不了,怕沈老二和元氏担心,最终,捂着肚子,跑回了新宅子。   她沈媚儿素来娇气,哪里跑过这么远的路,跑回家时,脚上怕是早已磨出了泡来,再加上新宅子里头在修葺院子,有些杂乱,她气势汹汹,差点儿被院子里的石子绊倒,却在绊倒的前一刻却不期然的被身后一双结实的双臂稳稳扶住。   她短腿短脚,自然三两步便被身后长手长脚的人给追上了。   只是,这样的她,朝他发火发怒倒还好,她一言不发,一路上薛平山反倒是不敢跟她说话,不敢解释劝解,甚至不敢追上她,只敢默默跟在身后护着。   结果不扶还好,一扶,沈媚儿便咬牙一把将那双双臂生生甩开了,结果手掌撑在了石头上,被上头的细小的石子蹭破了一层皮。   沈媚儿爱美,又怕疼,她极少有过受伤的时候,可此番重生一遭,每一回受伤,都有他在场。   沈媚儿又气又恼。   若是往日手蹭破皮了,一早嚷嚷的全世界都知道了,全世界早就围着她团团直转了,这会儿,却一言不语的咬着唇强自忍着,一路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一口气跑进了屋子里,然后啪地一下,将门用力的一合,将自己反锁在了屋子里。   进屋后,沈媚儿终究没能忍住一头歪倒在炕上,呜呜呜的掉起了金豆子。   骗子,大骗子。   早起,她才叮嘱过的话,转眼,便成了耳边风。   他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可实则,他压根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她以为,在她心目中,打铁匠始终都是原来那个听话老实的打铁匠,没曾想,他竟也是个花花肠子。   她今日若是没有撞上,她是不是还以为他一直是个老实的,是个实心人。   果然,男人都是一样的,全都是臭男人。   前世,他身边就莺莺燕燕,从未曾停歇过,又是豆腐西施,又是陈翠花,他前世宁愿相信翠花的话,都不愿相信她。   他一个老男人,他凭什么,他究竟是凭什么!   是的,前世她不在意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理会,可这一生,她是做好了准备,要跟他过实心日子的,她还给他送饭,一连着送了好几日了,他就是这样对待她的。   还偏偏是这个翠花!   沈媚儿趴在床上,气得呜呜哭着,差点儿哭得背过气来。   脚疼,手疼,浑身的骨头都要断了似的。   她就```她就不该委屈下嫁给他的。   她方才就该将一盒子饭菜糊他脸上的。   她该在大街上,脱下鞋袜甩他脸上。   她该扑腾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人尽皆知。   她更该用长长的指甲抓烂这对奸夫□□的脸。   若是搁在前世,她一早便该痛痛快快的弄死了他们!   可是,可是——   还是当个没心没肺的坏人来的痛快!   好人太难当了。   沈媚儿咬着牙,苦苦啜泣道。 第137章 甭哭了。   屋子里的啜泣声并不大, 可哪能逃得过薛平山的耳朵。   一声接着一声,就跟受了伤的小猫,在舔舐伤口发出的声音似的, 令人听了格外的```不忍。   薛平山将手贴在了门上,他不过轻轻一推,便能将门轻而易举的推开,然而, 对方正在气头上, 一路跑回来, 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不似往日那般嚣张跋扈的模样。   那双清冷又凶恶的眼神不期然再次映在了薛平山的脑海。   手微微一颤。   薛平山嗖地一下, 迅速将手抽了回去。   这时,身后的豆芽终于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 听到屋子里的人在哭, 豆芽顿时激动的拍打着门道:“姑娘, 姑娘,您甭哭啊, 怎么还哭上了呢?且先将门打开好不好,咱有事先好好说,万一```万一误会姑爷了呢, 那翠花说不定是过来打造物件的,这也是极有可能的,咱们先将事情盘问清楚了再说,您觉得如何, 您先将门打开好不好啊!求求您了。”   豆芽可是极少见过她们家这位表小姐哭的,要知道沈媚儿一贯骄纵,哪个敢往老虎屁股上拔毛, 整个元家上下,无一人敢轻易惹她,更别说惹到她掉金豆子呢。   甭说老爷太太千娇百宠着,无一人敢招惹,就说她们家少爷,打小亦是只能躲着表小姐走,在表小姐跟前是大气不敢喘一下,从小到大,历来只有表小姐欺负少爷的份,少爷打小都是表小姐的受气包。   故而,冷不丁的见她被欺负了,还哭上了,豆芽如何能不慌。   “姑娘,您```您甭哭了,您放心,二爷和夫人都在了,姑爷```姑爷若是敢欺负了您去,二爷和夫人定会为您做主的!“   ”还有那个翠花,打小便是个花花肠子,光是瞧那面相,尖嘴猴腮的,就晓得不是个好人,这才刚刚新婚,她不在家里好生相夫教子,竟跑到外头来搔首弄姿,怎么着,那姓凤的常年流连花街柳巷,这翠花是不是也有样学样,夫唱妇随的学着勾引汉子呢,当真是王八配狗,长天地久,他们二人焊死得了,省得日后祸害旁人!”   “还有姑爷您也真是的,招惹谁不好,去招惹那翠花,你不是不知道,咱们姑娘跟那翠花素来就不对付,您没看见,就连下聘成亲,那陈家都有意处处压着咱们姑娘打么,咱们姑娘多好面子的一人,何时受过这气,可为了您,为了这门婚事,她生生忍着没去搭理人家,可这才成亲几日,这倒好,那小蹄子都欺负上门来了,如论如何,今儿个您都得给咱们姑娘个交待!”   豆芽说着说着,越说越激动,慢慢的开始不由自主地护起了主来。   不过,话音一落,对方对面那道高出她一个脑袋还多的身影,对上对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豆芽瞬间双肩微微一缩,胆子顿时矮了几分。   糟糕,说着说着,一不留神嘴忘栓门闩了。   忘了他们家这位姑爷可是个连老虎都打得死的人。   她一贯畏惧尊敬的。   豆芽瞬间缩了缩脖子,一脸心虚的将脸转了过去,然后一门心思扑在了屋子里头,好在,见这位姑爷未曾动怒,豆芽便立马继续拍打着门大声喊道:“姑娘,您```您若再不出来,豆芽这这便去将二爷和夫人请来了。”   豆芽哪里这般愚蠢,会将夫妻二人的小事抖到长辈跟前,她不过是灵机一动,想要将屋子里的人激上一激,不想,话音一落,只听到哐当一声,一只软枕直接砸到了门被上,发出一声剧烈声响,吓得贴在门板上偷听里头动静的豆芽一个哆嗦,差点儿滚落到了地上。   豆芽顿时紧紧捂着胸口,满是惊魂未定,亦是不敢再张口劝解了。   她揉了揉胸口,最终,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豆芽就在外头守着,姑娘若是哭累了,只管吩咐豆芽便是!”   说着,话音一落,豆芽忽而走到台阶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坐在了门外守着。   豆芽这一番劝说,最终以失败告终。   薛平山的目光从豆芽撒泼式的劝解姿势上,缓缓移到了门口,定定的看了一阵,随即,只见他提着步子缓缓走到了窗口处。   窗口此时朝外撑开了,透过半敞的窗子,依稀可窥探到屋子里炕身一角。   只隐隐约约瞅见到炕上一抹淡紫身影若隐若现。   窗子有些低,看得并不分明。   却不敢伸出去推拉。   尤记得,那抹紫色还是早起她巴巴挑的,翻弄了大半个柜子,从十多套衣裳里精挑细选出来的,穿上后还问他如何?他彼时回了二字:好看。   她便在屋子里撩起裙子转了个圈,然后跟只蝴蝶似的,一脸轻快的飘出去了。   明明早上还那般鲜活,这会儿却皱皱巴巴的压在了炕上。   也记得,她送他临门时,对他傲娇无礼的叮嘱,他彼时亦是没有丝毫犹豫的回了个:嗯。   想到这里,薛平山微微攥了攥拳头。   女孩子间的恩恩怨怨,虽幼稚,虽有些无理取闹,甚至略有些无赖,可她的话,他都记下了,纵使,幼稚得可以。   想到这里,薛平山不由抬直了目光,只看得到那抹紫色的一角,一动不动的落在了大红色的被褥上,偶尔微微颤动。   像是趴在了床榻上,还在轻轻啜泣。   薛平山不由抬手揉了揉眉心。   事情他都知道,道理也叙述得清楚明白。   可唯独,不知该从何做起,亦不知该如何哄起。   薛平山一动不动的在窗口杵立了片刻,而后,转身大步踏出了院子。   豆芽见状,气得一把从地上跳了起来,盯着对方消失在视线中的身影,她气得五官都变了形,一脚将地上的石子踹飞了,嘴里小声嘀咕道:“都这个时候了,莫不是还想着去铺子不成?”   “竟不管姑娘了?”   薛平山走后,豆芽这才发现那处窗子,想要爬进去安抚姑娘,可将脑袋鬼鬼祟祟的伸进去,却见炕上的身影一动不动,瞧着像是哭累了,睡着了过去。   豆芽又将脑袋缩了回来,继续坐在门口守着。   约莫半个时辰后,院子门口嘎吱一声,那道身影终于去而复返,手中拎着大包小包,有薛师傅亲手做的八宝榛子鸡,有胡师傅家养的蜂蜜蜜浆,有盒记的榛子酥,桂花糕,有元记的果脯点心,有镇上最有名的裁缝铺子成记的绸缎布匹,腰间还夹着个乌黑色的小匣子,不知里头装了些什么。   薛平山将镇上,他能够想得到的,能够讨她欢心的所有东西全部都搜刮了来。   豆芽见了,是目瞪口呆,只瞪着大眼,张着大嘴,愣愣的盯着来人看着,久久合不上下巴。 第138章 饿晕了。   却说沈媚儿是哭着睡着, 却被生生饿醒来的。   醒来时,天色渐暗,已到了傍晚时分。   屋子门窗紧闭, 光线明明暗暗的,猛地一睁开眼,只觉得一股萧瑟落寞的情绪染上心头。   沈媚儿默默抱着软枕躺在炕上,屋子里静悄悄的, 静得全世界好似毫无生机了似的, 明明暗暗的光线将她笼罩着, 衬托得整个身影愈发单薄寂寥。   肚子一声一声叫嚷得厉害, 还是早起进的食物, 中午她特意空着肚子,打算将饭菜送去, 与对方一道食用的, 不想——   一整日未曾进食, 腹中已是饥肠辘辘了。   再加上眼睛发肿发胀,隐隐有些疼痛。   浑身酸痛。   手脚亦是疼得厉害。   沈媚儿浑身难受不已。   而如今, 比身体更加难受的,却是心理上的伤害。   如今偌大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像是被人彻底遗弃在此了似的。   原来, 一整日过去了,压根无人对她关心,无人对她上心。   她没想到,他, 那个所谓的她的丈夫竟然放她在这里自生自灭。   没有半句解释,半分安慰不说,就这般将她一个人丢弃在这个了。   她是只任人可丢弃的野猫野狗么?   野猫野狗都有人丢上一两口食物的。   可她```   她看透了, 原来这个世界上除了爹爹娘亲,除了舅舅舅妈,除了磊哥儿,压根没有任何人会在意她。   哪怕是她的丈夫,也不过尔尔。   想到这里,眼圈又是微微一红。   她想爹爹,想娘亲了。   呜呜。   她后悔成亲了。   呜呜。   爹娘才不会忍心放她挨饿,放她饿肚子。   情绪一时涌上心头,如何都控制不住。   沈媚儿不由再次将脸趴在被子里,低低呜咽了起来。   待委屈了一阵,肚子依然好饿,哭泣压根缓解不了分毫,沈媚儿心里头恼恨上头,忽而啪嗒一下,将怀里的软枕一把扔下了炕,又踢着双腿,将炕上的被子一脚一脚踢下了炕。   直到炕上所有能扔能砸的全都被她踹了下去后,沈媚儿这才气呼呼的停下来。   她实在太饿了,末了,只能精疲力竭的撑着双臂,从凌乱不堪的大炕上爬了起来。   起来后,见门窗紧闭,屋子外头静悄悄的,沈媚儿只用力的咬紧了牙关,挣扎着从炕上爬了下来。   脚下是大红色的喜被,和软枕,沈媚儿咬着牙,直接穿着鞋从被子上一步一步跨过,捶在身侧的两只手渐渐发痒,恨不得将梳妆台,桌面上的所有触手可及的东西全部砸了个稀巴烂。   这是前世她干的无比顺手的事情。   重生以来,人规矩了,不想,受到的委屈也多了起来。   果然,人善被人欺么?   前世,只有她欺负打铁的份,如何轮得到他来欺负她。   沈媚儿胸前剧烈起伏着,差一点就要发疯发狂了,却在用力的攥紧拳头之际,忽而察觉到手中的一丝疼痛,一丝怪异之处。   沈媚儿缓缓将左手举了起来,这才发现了怪异之处的原因——   手上不知何时被裹住了一层白色的纱布。   沈媚儿盯着手上紧紧包裹的纱布,整个人一时愣在了原地。   手是进屋那会儿,与打铁的在推拉过程中不慎歪了下身子,手心撑在了地上的石子上,蹭破了一层皮。   疼得厉害。   可当时情绪上头,压根没来得急包扎。   怎么这会儿```却被包扎上了?   是打铁的替她包的?   他如何进来的?   沈媚儿看了眼门窗,门窗依然关得严严实实的,莫不是```莫不是她自己哭得的迷迷糊糊包扎的?   沈媚儿一时微微皱起了眉头。   只是,纱布整整齐齐的绕着她的手心绕了几个圈,没有打结,没有歪斜,多余的布料被一丝不苟的塞进了纱布里,这般严丝合缝,整整齐齐的包扎手法,专业得就跟受过训似的,不是沈媚儿能够包扎得出来的。   所以,当真是那老男人,那混账东西给她包扎好的?   哼,趁她熟睡了,偷偷摸摸摸进来的么?算个什么英雄好汉,只有贼人才会偷偷摸摸,畏畏缩缩。   沈媚儿是半点都不感激。   若非是他,她能受伤?她能哭成那样,气成那样?   哼,她沈媚儿是有骨气的,她绝对不会原谅他的,莫要以为偷偷摸摸替她包扎好了伤口,她就会惦念他的好。   沈媚儿恨恨的想着,想到半道上,目光落到了远处的圆桌上,忽而又是一定。   屋子里门窗合上了,视线有些暗,以至于醒来后,并没有看清楚屋子里的景致,这会儿冷不丁的环视了一圈,这才发现桌子上竟摆满了东西。   隔得远,尚且瞅不清楚,待她一步步缓缓挪过去后才发现,桌子上满满当当摆放的全是吃的,且全部都是她爱吃的。   榛子鸡,榛子酥,点心,果脯,就连一旁的茶都泡好了,调了蜜浆,撒了几株忍冬花,白色的花瓣在水中绽放开来,混合着蜜浆汁,散发出淡淡的清甜味。   忍冬花是春天的时候媚儿同小元氏一道采摘的,这几日夏日炎热,便用来冲泡吃,她的这个习惯就在老家有,以及在这个新宅里有,就连豆芽都不曾瞧见过,沈媚儿极爱面子,觉得乡下的这些玩意儿显土气显穷酸,从来不肯将乡下的玩意儿往镇上带,可实则自己是爱吃的。   所以,这忍冬花茶,亦是打铁的泡的?   沈媚儿不由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茶水还有些温热,应当才刚泡了不久。   这些吃的,亦全是他买的?   沈媚儿目光在桌子上的吃食流连了一番,肚子已经饿得呱呱叫了,而且这些全部都是她往日里极爱吃的,嘴巴里的津液不知不觉已经浮了出来。   却一直强忍着,没有吃。   她若吃了,岂不是代表她向恶势力低了头了。   哼!她沈媚儿岂是这般眼皮子浅显的。   不就饿了一整日的肚子么,相比她的气节,她的脸面,饿肚子又算得了什么!   他做了这样的事情,就想靠这样几件不值几个钱的小糕小点将她给打发干净了么,哼,做梦!   她要与他势不两立!   沈媚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用两手撑着下巴,一边咽着口水,一边恶狠狠的想着。   不吃,绝对不吃,一口都不能吃!   然而,肚子里的声音越叫越大,沈媚儿目光四下乱瞟着,就是不敢落到了桌子上,结果瞟着瞟着,瞟到了一旁软榻上的几匹绫罗布匹,沈媚儿再次怔了一下,家里哪来的布匹?沈媚儿啪嗒一下起了身,折去一瞅,竟是真的真的是布匹料子,一共足足有六匹,沈媚儿一眼便认出来了,是成记的料子,还全是成记的主打款来着。   舅妈要去洛阳,昨儿个特意到成记买了些料子给未出世的孙儿做衣裳,沈媚儿也跟了去了,回来一直在讨论舅妈买的料子,舅妈分了几块给沈媚儿,沈媚儿还在打铁匠跟前比划来着。   她昨儿个其实看中了好几个颜色,不过她成亲时已经备了许多许多料子,打铁的下聘又下了许多,家里还有许多许多未曾动过的新料子,够她穿上好多年了,可她就是喜新厌旧嘛,就觉得新来的款式才是最好的。   不想,昨儿个才惦记的,今儿个便全部出现在了眼前。   沈媚儿爱不释手的将几匹布一一摸了一把,又在几匹料子旁发现了个黑漆漆的小匣子,沈媚儿皱着眉头将匣子打开,赫然发现里头躺着一个玉镯子。   水色极好,半透明状的,里头浮游着一抹极淡的浅绿。   沈媚儿不识玉,其实也不大喜欢玉,觉得这东西太过寡淡了,她眼光俗,一贯喜欢金的银的,最好是大红大绿,不过,尤是不喜不懂,可眼前这个玉镯子晶莹剔透,沈媚儿不得不承认怕是个好物!   所以,这玩意儿亦是那混蛋买的?   买来给她赔不是的?   哼!   她又不喜欢玉!买这玩意儿作甚!   虽是如此,沈媚儿还是忍不住将玉镯子缓缓套在了手腕上。   她的手很白,又细,不是枯木寡瘦般的细,隐隐带着些许肉感,又瘦又润,半透明的玉镯子映衬得她的手腕玉骨晶莹,肤若凝脂,竟与她的手腕肤色极为契合。   沈媚儿没有戴过玉镯子,这会儿将手腕微微抬起,只觉得里头仿佛有水有光在溢动。   竟也格外美丽。   尤其,镯子冰冰凉凉的,贴在皮肤,在炎热的夏日,竟难得带来一丝清爽之感,与手腕上戴着的这个咯手的金镯子,是完全两种不同的体验感。   沈媚儿举着手腕,认认真真的欣赏了好一阵,嘴上面上依然不肯承认,可实则,却将手上那个金镯子褪下,塞回了匣子里,然后啪地一下,将小匣子扔了老远,滚落到了软榻的另外一头。   戴上这个玉镯子后,心中的怒火竟无端消散了几分,又或许是实在是太饿了,饿得没有力气生气发火,思来想去,沈媚儿转了转眼珠子,只一屁股坐回到了桌子前,小心翼翼地从盘子里取了一块点心轻轻的咬了一小口,然后又将缺了一角的点心重新放到了盘子里,将缺角的那头转了过去,背对着放着,这样,完全瞧不出来是被动过的了。   于是,就这样,沈媚儿偷偷摸摸将桌子上所有的点心果子全部重新摆了个盘,以这般瞒天过海的方式,终于稍稍垫了垫肚子。   看着盘子里整整齐齐,依旧娇憨胖嘟的果子点心,沈媚儿心里微微有些得意:她可真真绝顶聪明。   只是,前脚才刚刚摆好盘,后脚忽而闻得屋子外头传来阵阵声响—— 第139章 回娘家。   沈媚儿心里顿时一紧。   她立马用帕子擦了擦嘴, 嗖地一下起了身,只蹑手蹑脚的猫着身子踱到了门口往外看了一眼。   到了门口才发觉,里头的门闩不知何时落下了, 哼,她明明之前拴牢实了的。   透过门缝,看到外头天色渐暗,天边彩霞笼罩着整片天际。   橙色的夕阳下, 一道高大的身影挑着扁担进了院子, 关了院门, 将扁担落下后, 随即直起身子远远的朝着门口的方向遥遥看了来。   对方犀利的目光仿佛能够刺穿门板似的。   沈媚儿见了, 立马吓了一大跳,只嗖地一下捂住胸口, 一脸心虚的将脸闪到一边, 下意识地躲过了对方的视线。   脸刚一偏, 便又有些后悔。   怕什么,横竖隔着门板, 对方又不是千里眼,哪能看得到。   怕什么,做错事的人又不是她, 心虚什么?   她应该将身子挺得直直地才是!   不过,看对方那举动,这会儿应当是用扁担挑满了石子,在修葺院子了。   正鼓脸琢磨间, 只仿佛听到低低的脚步声朝着这头踱了来。   沈媚儿又悄悄透过门缝看了一眼,只见那老男人老混账东西走到了井边吊了桶井水上来,挑进了厨房, 后又吊了桶水上来,用手捧着喝了两口,然后用毛巾拧干,在擦拭脸,擦拭身子,擦拭完了后——   糟糕,朝着这边走来了。   沈媚儿大惊,立马捏着帕子转身往回跑,只是,跑到炕边,看到地上散落一地的被褥软枕,沈媚儿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她咬了咬牙,还是一头冲到炕上,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光秃秃的躺着,却在听到门口“嘎吱”一声响后,又嗖地一个鲤鱼打滚,从炕上生生爬了起来,直挺挺的坐在了炕沿上。   她为何要躲?   她为何要避?   整得跟她才是个罪人是的!   她是受害者。   任何时刻,任何地方,她都要将胸,脯子挺得高高的!   薛平山以为屋子里地人这会儿还睡着。   见天色渐晚,忙完立马过了看一眼。   不想,门轻轻推开,一眼就看到坐在炕上地那道直挺的小身板,以及,乱作一团的屋子。   薛平山似乎微愣了一下。   脚步缓缓在门口停了下来。   只抬着目光,微抿着嘴,定定的看着屋子里的那道身影。   沈媚儿绷着脸,没有看他,只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   不过,因方才一系列举动,有些微微喘息,鼻尖亦是冒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她却依然强自忍着,努力屏住了呼吸,脸也拉得极长。   两人都没有说话。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气息有些低。   这还是成婚以来,头一回出现这样的状况。   在新婚的前几日里。   两人似乎都有些不大适应。   薛平山在门口杵了片刻,目光在她板着的小脸上默默了看了一眼,而后,只缓缓抬着步子迈了进来。   屋子里几乎无处下脚,四五个枕头枕垫全都洒落了一地。   她喜欢枕头,最好头上枕着,脚下垫着,怀里还恨不得抱上一两个,故而炕上光是软枕都有足足四五个。   有时候一觉醒来,他被好几个软乎乎的枕头团团围住了。   这会儿,却全都被她抛弃在地了。   就连被子都不幸于难。   薛平山见到这乱糟糟的场面,脸上也丝毫没有变过脸,只默默走过去,将软枕一个一个捡了起来,然后走到了炕边,看了沈媚儿一眼,良久,终是开口,低低问了一句:“饿了么?”   却见炕上的人面无表情,就跟没有听到似的,压根没有理会他。   薛平山便垂着目,将软枕摆放到了炕上,转身又将被子抱了起来。   不想,刚薅起被子,一起身,便见炕上的软枕一个一个又落了地。   还有一个被她直接一把扔出了门外。   “哼!”   薛平山一直定在原地,朝着炕上的人看去时,只见对方将身子朝着反方向一转,将脸微微一瘪,喉咙里冷哼了这么一句。   薛平山抱着大红色的喜被,一时杵在原地,前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过,看到对方挺立得直直地背影,回响起耳边方才响起的那声冷哼声,他却背地里悄然松了一口气。   他与她才成婚几日,却仿佛摸清了几分她的性情。   她若大吵大闹,神情激动的发泄一番倒还好,便是将屋子里砸乱砸碎了,便是动手踢他踹他,横竖出过气了,变能消气了。   反倒是一声不吭,一言不发的,平白叫人无措。   他不会哄人,她若在气头上狠狠捶他几拳,他都能应付,可她不理他,默默流泪啜泣,他便再无法子了。   薛平山怕她连被子也给扫地出门了,是不敢将被子往炕上送了,只默默抱着被子搁到了软榻上,又将软枕一一捡拾起来,送到了软榻上,见桌子上的吃食没有动过的痕迹,她一整日未曾进食了,本就是个娇贵的人,如何能忍得住挨饿的折磨。   沉吟了一阵,薛平山便端起了一碟子桂花糕来到了炕边,随手捏起一块桂花糕,朝着对方缓缓递了过去,嘴里低低道着:“先吃口点心垫垫,我这便去烧饭。”   薛平山目光精力都在沈媚儿身上,并没有留意到点心上的门道。   而沈媚儿看到递送到跟前的桂花糕,尤其看到缺了一角只剩下三个角的桂花糕,一时,心尖跟着颤了一颤。   出了一脑门汗。   然而不过心慌了一下,下一刻,只见她反应极为迅速,开始先发制人,恶狠狠的将桂花糕一把夺了过来,随即啪嗒一下,扔了老远,却咬牙切齿一脸凶恶的冲着眼前的臭男人道:“我不吃我不吃!”   吼完,还嫌不够凶恶似的,顿了顿,只又咬着牙关一字一句道:“你想毒死我,好去跟那乡野农妇勾搭是么,哼,没门!”   沈媚儿恶狠狠的,跟只凶恶的小野猫似的,爪牙十足锋利,好像下一刻,就要扑过去,将人咬上一口才好。   薛平山见她一脸凶恶的模样,倒并不陌生,只是,她嘴里说出的这些话,比那圆脸丫头的,并不好听多少,不愧是一对主仆,一个比一个凶悍。   薛平山抿着嘴,复又看了沈媚儿一眼,随即,转身将滚落到门口的点心捡起,往衣袖上擦了擦,正要将点心送到桌子上,手微微一顿,似乎发现了点心上的问题。   桂花糕有四个角,如今却仿佛缺了个角。   这或许是方才摔的,只是,他弯腰捡桂花糕时,碟子里码得整整齐齐的桂花糕不小心在碟子滚落了一圈,城堡似的桂花糕墙裂开了缝隙,一个个全部歪歪倒倒的扑在了碟子里,露出了被埋在里头的缺角。   这才发现,不止是手上这个,就连碟子里的每一个都如同手上这个一样,全部都成了缺角点心,且缺口工工整整,整整齐齐。   薛平山挑了下眉,将其中一个捏起看了一眼,近看,甚至能够看到缺口上的两枚牙齿印。   薛平山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举着点心,朝着炕上的身影遥遥看了去。   方才没注意,不觉得,这一看,依稀还能够瞅见到残留在妻子殷红唇角地一些浅浅残渣。   薛平山目光一挑,随即,眼角似乎略弯了个小小的弧度。   沈媚儿好不容易将露馅的点心砸远了,不想,那个抠门大汉,竟还去拾捡。   他有病么?   掉在地上的脏东西,他还去捡,他怎么就如此抠门!   他是缺了这一块点心么!   沈媚儿一时气得够呛。   对方薛平山微诧的目光,只觉得对方在惊诧在取笑她似的。   下一瞬,在对方意味不明的眼神下,沈媚儿后知后觉的抬手往嘴角摸了一下。   摸到嘴角的残渣,脸嗖地一下瞬间胀红了。   红得脸红脖子粗了。   下一瞬,沈媚儿只气得,气得左右搜寻武器,可炕上哪还有她能够够得着的武器,最终,气急之下,沈媚儿一把脱下了脚上的绣花鞋,恶狠狠的朝着对方身上砸了去,嘴里火冒三丈地吼道:“你```你,我讨厌你,我讨厌死你了。”   又道:“滚出去,莫要让我再看到你!”   两只绣花鞋依次稳稳砸到了打铁匠的胸膛上。   面对丢了脸,失了颜面地妻子,薛平山这回倒是很快缓过神来了,只立马将缺了口的点心一一摆放整齐了,又将那缺口地那一角重新藏了回去,如此掩耳盗铃一番后,然后,在对方快要喷火地双目中扔下一句“我去烧饭”后匆匆离了屋子。   离开前,还想替她将鞋子送过去的,不过,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莫要再冒险了。   薛平山一走,沈媚儿便趴在炕上,握着拳头,一拳一拳地砸着大炕,又将脸埋在被褥里,啊啊啊的嚎了几嗓子。   气死人了气死人了。   丢死人了丢死人了。   他欺负她,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欺负她。   呜呜,她一辈子都不要原谅他了。   她要```她要回娘家去! 第140章 讨厌你。   却说不大会烧饭的打铁匠将中午买的榛子鸡特意片成了片, 又到外头买了卤牛肉,自己煮了几个水煮蛋,还炒了几个炒菜, 忙活了近一个时辰后,终于整出了一桌饭菜来。   这是重生后,打铁匠做出的第一桌饭菜。   往日里自有元家送饭送菜来,早起都是买的, 晚上, 是打铁的下厨下的面条, 他们成婚不久, 就这般对付过了几日。   这会儿, 当打铁的头一回将一整桌饭菜摆上桌后,沈媚儿其实是有一点一点想吃的, 她肚子确实饿了, 之前就尝了几口点心角垫了垫肚子, 一早便消化得一干二净了,再者, 这辈子还没有尝过打铁匠的手艺,还是上辈子吃过的,她有些好奇味道如何。   只是, 那蠢人蠢笨得可以,他的那双嘴就跟被人锯掉了似的,决口不提中午的事儿,沈媚儿落不下脸面, 朝着饭桌上瞥了一眼后,抱着双臂滚到了炕上最深处,不吃。   打铁匠后亲自将饭菜端到炕边来了, 碗里满满当当的,夹了榛子鸡,卤牛肉片,还有青菜,荷包蛋,只差没喂她嘴里了,沈媚儿却将他的碗一推,差点儿推到地上去了,嘴里冷不丁嚷嚷道:“我要洗澡!”   于是,饭菜没吃上一口,打铁匠又得跑去厨房给她烧热水。   二人还没有圆房,这几日她洗澡的时候都将人给赶了出去,这会儿,打铁匠在院子冲完澡后便一直在屋子外头守着,而她往浴桶里一泡,便是一个多时辰,整个人泡得晕乎乎的,差点儿饿晕在了浴桶里。   横竖矫情做作的折腾得一整个晚上后,饭菜早已经凉透了,她将蜡烛一吹,便再次摸上了炕。   她没吃晚饭,打铁匠便也跟着没有吃。   熄了灯后不久,只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屋子里渐渐响了起来,后有人摸着黑将桌子上的饭菜送去了厨房,又摸着黑,将浴桶清理干净了,忙活了许久许久后,炕上一陷,忙碌了整整一日,打铁的终于小心翼翼地摸上了炕。   屋子里静悄悄的。   就跟没人似的,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沈媚儿缩在墙角最里头,耍横的是她,搞事的是她,整人的是她,可是,感到委屈的那个,依然是她。   明明是对方错了,他却拒不认错,甚至决口不提。   她只是不理他,拒绝他的一应奉承,她甚至都没有打他骂他,怎么,怎么渐渐的,好似成了她无理取闹了似的。   他倒不知不觉间成了受气包了,她竟成了施暴者了。   前世亦是这样,她每每气得胸腔剧烈起伏,心窝子滋滋的都要烧烂了,他却每每跟现如今一般,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一想到这里,沈媚儿又气又恨,又是委屈,又是难受。   偏偏在这个时候,身边那人冷不丁开了口,在漆黑的夜里冷不丁问道:“肚子还```还疼么?”   说完,话落下不久,那双结实的大掌便悉悉索索的往沈媚儿方向探了探。   沈媚儿听了这话后顿时愣了一下。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这是```他这是又要替她揉肚子?   他不问自己肚子饿不饿,却老问她肚子痛不痛?   他这是```他这是何意?   沈媚儿瞬间炸了,跟点燃的□□桶似的,甚至比白天,比傍晚还要气愤,只一溜烟从炕上爬了起来,用手去推身边的人道:“你给我起来,你```你别碰我!”   手推不动,就用两只脚去踹去推,边踹,边呜呜道:“别碰我,我讨厌你,我讨厌,讨厌你,呜呜!”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惦念着这种事情?   不就是还一直未曾圆房么?   老问作甚?   日日问,日日借着给她揉肚子的借口,甭以为她不知道他在打的什么主意?   往日便罢了,横竖都成亲了,那档子事儿不过是眼一睁眼一闭的事情,可今儿个,今儿个中午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今儿个她还一直没有消气,没有吃饭,她都难受得快要晕过去了,他竟然在这个时候还,还操心着这种事情——   他是想要她死么?   果然,天下的乌鸦都一般黑的,臭男人,臭男人!   “呜呜,臭男人,别碰我,我要回家,我要回爹娘的家!”   沈媚儿整个人气糊涂了,人太过激动,手脚没个轻重,脚丫子直接踹薛平山脸上了。   薛平山被她骤然间的发怒发狂给惊了一下,他怕伤到她,又担心她乱踢踢到了墙角,上了脚,故而一直往后避让,直到砰地一声,被一路踹到跌到了炕下。   炕上的人仿佛还在“发作”。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   一股刺亮的光线射,入人的眼球。   屋子里一片漆黑,冷不丁的照亮了一道白光,瞬间刺得人睁不开眼。   沈媚儿哭了一整日了,眼睛早已经肿了,被这光线一刺,只立马用手挡着眼睛,偏头避让。   光线一亮,这才看清楚此刻炕上的情景,一番大乱,就跟遭了劫匪似的,沈媚儿更是头发凌乱,衣裳凌乱,双脚胡乱蹬着,十足彪悍,裤腿都被蹬得缩到了大腿处,露出两条白花花又长又细的大腿来。   这姿势,这撒泼劲儿,与她的容颜极为不符,像是两种扭曲的人格,投身在了同一个人身上似的。   沈媚儿被光线照得恍不开眼来,心中又烦又躁,待晃过神来后,只再次胡乱踢打着双腿,嘴里大声冲着炕边的身影吼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不要嫁给你了——”   只是吼到一半,却冷不的的对上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看到那张大黑脸,沈媚儿愣了一下,喉咙一时卡住了似的,如何都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只见那道高大威厉的身影举着蜡烛,杵在炕边,正微微绷着脸,一脸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打铁的前世任她打骂,几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从来没有反抗过一回。   而今,这模样,在缓缓晃动的光线下,映衬的脸上的肌肉和大胡子都在一下一下晃动,像是生了一身横肉的屠户似的,莫名觉得有些严肃及瘆人。   沈媚儿见了,心里骤然一紧,嘴硬的还想要盛气凌人的与对方对峙一番,可身子却是老实了起来,忙下意识地收回了两条,随即,身子缓缓往后移动着,却见炕边上那道身影忽而缓缓伏下身子,朝她袭来——   “啊——”   沈媚儿顿时立马闭眼尖叫了起来。 第141章 大混蛋。   却说薛平山随手将蜡烛往床头的烛台上一搁, 随即单臂撑在了炕上,伏着身子,伸出另外一条长臂, 直接一把握住了沈媚儿的脚踝。   然后,他几乎没有使用多大的力气,轻轻往下一拽。   沈媚儿整个身子就轻飘飘的,跟个纸片人似的, 从炕的最里处, 直接飘了出来。   这个混蛋, 他竟敢如此粗鲁的对待她。   沈媚儿嗖地一下睁开了眼, 一眼瞪了过去, 然而还没有缓过神来,身子忽而腾空而起了。   薛平山直接两手将沈媚儿打横抱了起来, 然后——   抱着她转身便大步朝着屋子外头走去。   “你```你要做什么?”   “你```你放开我```”   沈媚儿被打铁匠这番举动吓了一大跳, 她愣了一下后, 只紧紧拽着打铁的的衣裳,拼命踢打着双腿, 一脸激动挣扎道:“你要作甚?你```你要干什么?你要带我去哪里,呜呜,救命, 救命啊,要杀人了!有人要谋害新妻!有人要家暴人啦!”   打铁匠绷着一张脸,面色极黑,从沈媚儿这个角度看上去, 只看到他糊满了大胡子的黑漆漆的下巴,及一张犹如刀削般的雕塑侧脸,他的脸绷得紧紧的, 面无表情,冷眼瞅着,十足吓人。   沈媚儿何曾瞅见过这样的打铁匠,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只有被她欺负的份,他竟敢反抗,而今,他这一举动,对沈媚儿而来,是既陌生,又吓人,还约莫有那么丁点儿新奇。   故而沈媚儿只连懵带愣,连惊带怵的拼命挣扎着。   沈媚儿亦不是好欺负的主,她只拼命踢打着双腿拼命挣扎着,见对方脚步不停,一路走到了屋子外头,她又伸出一条胳膊来,要去挠对方的脸,边挠边嗷嗷叫嚷道:“救命啊,杀人呐,有人要害人呐!”   “你```你快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里!”   她的声音又尖又细。   肆无忌惮的乱嚷着。   越嚷,声音越大,越嚷,话语越发离谱。   夜里,十分安静,宅院附近都是邻里,一踏出门外,这嗷嗷叫喊声,势必惊动众人。   走到门口的薛平山脚终于缓缓一停,只低头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沉吟了良久良久,方低低道:“送你回元家!”   薛平山一字一句认真说着。   语气神色,都十分严肃。   沈媚儿听了却愣了一愣,只以为自己听错了似的,久久缓不过神来,只微微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他,待缓过神来后,沈媚儿只忽而用力的攥紧了拳头,攥得紧紧的,随即,又忽而咬紧了牙关,然后喉咙里咬牙挤出了两个字:“混蛋!”   话音一落,沈媚儿眼一红,只气得一把抓住了薛平山的胳膊,一口狠咬了去。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跟只小野猫似的,撒足了劲儿,仿佛要将对方的一口肉咬下来似的。   他要送她回元家,他竟然要送她回娘家!   他什么意思!   是嫌弃她呱噪,还是嫌弃她闹腾!   她今儿个一早才刚从元家回来的,转眼就又要将她给送回去,在新婚的第四天里,他竟要将她送回娘家!   他变了,他不是以前的打铁匠了!   沈媚儿是瞠目结舌,又气得压根痒痒。   她恶狠狠的咬着他,一口下去,带足了愤恨。   薛平山却只微微蹙了蹙眉,他是杀伐果决之人,眼前的伤痛对他来说,不过微不足道,不过,见她气到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抱着他的胳膊,使足了力道,整张脸都胀红憋红的模样,薛平山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好,好,你送,我不要你了,是我不要你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回来了!”   “你放开我,你个负心汉,你个大蠢人,大骗子,大混蛋!”   她恶狠狠的咬了他一口,他竟毫无反应。   沈媚儿牙口了得,当年她一口险些将人的耳朵给咬没了,可见其锋利劲儿,可眼前这人,就跟块铁板似的。   松了口后,沈媚儿握着拳头,一拳一拳朝着对方胸口砸了去,边砸边挠,边挣扎着要从他怀里下来。   终于,手一把抓住了他脸一侧的大胡子。   沈媚儿用力的揪着,生生扯得他半张脸,半块皮肉都拉拢了起来。   薛平山无法,只得将脸往后躲,边躲,终是有些招架不住了,边从门口退了回去,良久,终是有些无奈似的,将人打横抱着,重新返回了屋内,却是将人一路抱到了圆桌旁,放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只是,沈媚儿屁股还没落座,就嗖地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鞋袜都没穿,光着脚闷着头便要往外冲去,不想,薛平山长臂一伸,直接将她给逮了回来,随即直接将她摁到了椅子上,只居高临下的冲她呵斥了一句:“坐好!”   沈媚儿梗着脖子要对骂。   却见薛平山微微板着脸,冲她一字一句呵斥道:“坐好!”   顿了顿,忽而将双眼微微一眯,提高了音量,冲她一字一句道:“再闹,就将你扔到院子里去!”   说这话时,薛平山微绷着脸,面无表情,语气亦是十分威厉森严。   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浑身就早练就了一副不怒自威,森严铁胆的气势。   往日里,对沈媚儿多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由其打骂,从未曾变过脸。   然这会儿冷冷的呵斥着,竟变了一个人似的,像是个鬼罗刹似的,隐隐令人胆寒。   沈媚儿被他一条胳膊摁在椅子上,压根动弹不得,又被他闷头一呵,他这高音一起,她毫不防备,顿时吓得双肩都微微颤了颤,随即,只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她没有料到打铁匠竟要送她回娘家,更加没有料到他还会凶她。   他竟然凶她!   他竟然提高了音量,冷着脸凶她。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无论爹爹娘亲,还是舅舅舅妈,几乎从未曾凶过她,没想到她才嫁给他短短几天,他便如此面目可憎的凶她。   沈媚儿瞬间气红了眼。   她气得想要扑过去挠他,然而对方将她摁在了凳子上,她几乎无法动弹。   她气得想要破口大骂,然而一抬眼,对上对面板着的大黑脸——   从沈媚儿这个角度看过去,对方像只庞然大物,像是沈家村后山的大怪兽,他站着,她坐着,他足足有她好几倍大,他就像是一座大山似的,将她牢牢笼罩住,就连他的影子,一瞬间,都占据了大半个屋子。   这一眼看过去,沈媚儿身子微微一抖,竟对眼前这个曾经被她肆意欺凌的人有些害怕了起来。   她又气又怕,又委屈又难受,最终双眼微微一红,哇地一声,嗷嗷大哭了出来。   只是,这会儿却并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有歹毒言论,只是单纯的,放声大哭着。   只是,哭到一半,一只大掌朝着她的方向挥了来,吓得沈媚儿双肩一缩,立马闭着眼往后一躲。   不想,竟久久没有动静。   她以为,她还以为对方要捆掌她,吓得沈媚儿立马缩起了身子,整个人吓得缩作一团。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久久没有到来。   周遭静悄悄的。   不知过了多久,沈媚儿颤颤巍巍的睁开眼睛,只见对方的大掌在空中微微握成了一个拳头,随即缓缓缩了回去,再一抬眼,对上眼前一张罗刹大凶脸,沈媚儿双眼微微一颤,喉咙的嗷嗷大哭声嗖地一下,吓得立马止住了。   只被对方这一举动吓得有些不敢哭出声儿来似的,最终颤着双肩,两眼清泪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只闷头啜泣了起来。   薛平山见原本凶恶的小野猫被他吓得瞬间成了颤颤巍巍的小兔子,连哭都不敢哭了,握在背后的手顿时微微一紧,良久,他只抿着嘴,冲她低低说了一句:“好好坐着。”   话一落,薛平山背着手走出了屋子。   再进来时,只见他端着一盆清水,而屋子的人儿这会儿倒是听话,终于是未见闹腾了,却是闷头趴在了桌子上,将脸埋在了桌子上,远远的看过去,只见两只肩膀一颤一颤的,莫名有些可怜。   走近了才听一声一声的,再打嗝。   哭得打嗝了。   看来,是真的被他凶到了。 第142章 风波停。   薛平山将脸盆往桌子上轻轻一搁。   结果, 趴在桌上的人儿身子微微一颤,似乎被骤然出现的声音给吓了一大跳,又似乎是因他的到来被吓到。   薛平山垂目看了一眼, 沉默了一阵,方缓缓开口道:“抬起头来。”   他的声音不急不缓,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 然而在寂静的黑夜中, 却显得有些清冷, 似乎没有多少情绪。   趴在桌子上的人抱紧了双臂, 却依然没有动, 薛平山欲伸手去拉,结果刚一触碰过去, 只见趴在桌子上的人儿身子微微一缩, 嗖地一下从桌面上弹了起来, 瞬间,露出了一张梨花带雨, 小猫似的大花脸。   今日哭了一整日了,两只眼睛早就红了,肿了, 双眼堆积成了一条缝隙,都隐隐有些睁不开了,因方才发作,又是踢又是挠的, 闹腾得浑身凌乱,长发更是松松垮垮的散落肩头,整个人是一脸狼狈不堪。   沈媚儿一贯爱美, 从小到大,她都面容精致,美貌超群,她容不得脸上,身子有半分缺憾,就连手上的一根指甲缺了角,都得气呼呼的坐在梳妆台前,用小刀给磨平整了,这才作罢。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何曾这般狼狈过?   何况,眼下,脸上又是泪水,又是汗水,将整张脸糊成一团了,压根看不清鼻是鼻,眼是眼了,若是将块镜子递到她的跟前,她一准将竟然都给砸得稀碎了。   然而眼下,却压根顾不得任何颜色了,只一抽一抽的,一下一下打着嗝,鼻子呼呼的,有些呼吸不过来。   她只飞快朝着身前的高大身影看了一眼,然后又很快垂下了眼,默默呜咽着,不敢哭出声儿来。   “手拿来!”   薛平山低低冲她吩咐了一声。   沈媚儿却咬紧了牙,没有动。   薛平山看了她一眼,只将毛巾用水侵湿了,又一把拧干,随即,弯腰将她的手拉起。   沈媚儿将脸偏到了一旁,梗着脖子想将手扯回来,却如何都扯不动。   薛平山拿着毛巾,将她的手细细致致的擦拭干净了,末了,又将另外一只手擦拭干净了,然后,走到她的跟前,将她的脸掰了过去,拿着毛巾一角,蘸了些水,轻轻的凑到她的脸上,一下一下,缓缓擦拭着。   他的动作似有些生疏,小心翼翼地,难得轻柔,生怕弄疼了她似的。   眼睛,鼻子,脸,没有错过任何一个地方,难得细致。   又像是个包容的长者,或者老父亲似的,边训斥边伺候着幼稚又任性的女儿。   只是,前脚刚擦拭完了,后脚,只见两行清泪便又立马滚落了出来。   沈媚儿梗着脖子,瘪着小嘴,面上屈服,心里却仿佛梗着一团火气。   他要么听她的话,认她打骂,不准还手,要么就凶她打她骂她,露出他的真面目便是,作甚装成如今这副虚伪模样,前脚刚凶完她,后脚便假模假样的照顾她,这不是打一个巴掌,给一颗枣么。   她沈媚儿不吃这一套。   他越是这样,沈媚儿心里越是滋滋冒火。   薛平山微微板着脸,一脸严肃的替她擦拭干净后,便端着盆走了出去,将水泼了后,又端着托盘,将煟在灶台上的晚餐端了进来。   还是温热的,他特意用小火一直在温着。   将饭菜一一摆放整齐后,薛平山往沈媚儿旁边坐了下来,看了她一眼,边端起一个碗,往里舀着汤,边冷不丁的缓缓开口道:“我未曾与那妇人说过话。”   话音一落,薛平山将盛满鸡汤的碗往沈媚儿跟前的桌面上轻轻一放,又拿起一个碗,往里装了饭,边添菜边继续淡淡道:“我与那人并不相识。”   说都这里,语气一停,看了身旁的人儿一眼,又道:“那日猛虎下山,我亲眼见到她将你推倒,令你险些落入虎口,我知她不似个好人。”   薛平山徐徐说着,话音一落,将添满饭菜的碗再次朝着沈媚儿跟前一递,随即双目落在了她嗖地一下止住了呜咽的小脸上,淡淡道:“吃吧。”   沈媚儿喉咙里又是打着嗝,鼻子里又是咕咕咕的堵着气儿,肚子里又是呱呱呱的直叫嚷着,她浑身难受得紧。   看到香喷喷的饭菜上了桌,她肚子叫嚷得越发厉害了,却依然将脸朝着另外一边偏着,将下巴高高抬着,将自己的听觉味觉视觉全都关闭了,就是不作理会。   以至于,整个思绪都是呆滞的。   以至于,当他解释的话语在耳边萦绕时,沈媚儿还满脑的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直到,那啥?   什么?   她不是个好人?   她将她推倒?险些落入虎口?   她,指的是住在她家坡下那个小白花陈翠花么?   他怎知她将她推倒了?   沈媚儿听到这里,愣了一下后,只嗖地一下止住了伤春悲秋,将脸转了过去,只有些懵呆的朝着打铁匠看了去。   重生时,她的额头磕破了,她受伤了,所有人都说她是被老虎吓晕过去的,可唯有沈媚儿一脸糊涂,她哪里见过什么老虎,哪里见过什么猛兽,她分明就是被翠花推倒的。   前世,她故意跟翠花抢季家那季白,不想,趁着家中无人之际,那陈翠翠竟上坡来与她对峙。   那陈翠翠往日里看着老老实实,勤快无比,又性情温顺,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在村子里众人眼中的印象极好,得了许多人地偏爱,却不知,每每当着沈媚儿的面,便会露出本性,这个世界上,也唯有沈媚儿一人深知陈翠翠的真面目。   她那日也不过是抬着下巴,高高在上的刺了她几句,她也不过是理直气壮地冲她叫嚣道:有本事你来抢啊?你们又没有定亲,季白哥哥身上烙了你陈翠翠的名儿不成?咱们凭本事说话便是,怎么,不敢么,还是,你深知抢不过我,这才恼羞成怒的,哼,也是,瞅瞅你浑身那穷酸样,瞧瞧你们陈家那破烂样,季白哥哥哪能瞧得上你,哪里瞧得上你们陈家,依我看,你还是早早死了这条心,莫要误人子弟了。”   是的,她嘴是欠了一些,语气是恶毒了一些,可说的不过是大实话罢了。   唯一违心便是,那一口一个季白哥哥,叫得自己都快要犯恶心了。   她反驳便是,她同她对峙便是啊。   沈媚儿当初还以为自个吵赢了,一脸得意,不想,下一瞬,只见那陈翠翠一动不动的盯着她,面无表情,一脸瘆人。   彼时,沈媚儿叉起了腰,还想要一脸得意的刺上几句,不想,那坏女儿这时猛地伸手一推,便将毫不设防的沈媚儿一把推倒在地了。   沈媚儿脑袋当即便磕到了井沿上,双眼一黑,直接晕厥了过去。   再后来,醒来时,她气急败坏的向爹娘告状,不想,无论她怎么义正言辞,那夫妻二人面上应承她,实则压根没有将她的话当真,在他们印象中,陈家那翠姐儿断然是不会无故害她的,她们只当她是被老虎吓晕了过去。   哪里来的老虎,哪门子的老虎,她压根连老虎屁股都未曾见着过。   而重活一世,沈媚儿满心沉浸在重生的惊喜与惊吓中,哪里还顾得上究竟是被那陈翠翠推倒的,还是被老虎吓晕的,权将这事忘在了脑后。   她以为,她还以为这件事,就只有自己一个人知晓,她还以为,全世界就只有自己一人知道那翠花是个坏的。   不想,如今,冷不丁从这混账男人嘴里淌出这么几句。   沈媚儿一时惊呆了。   所以,他的意思是,他瞅见了她将她推倒,他```他也知那翠花不是个好人?   是这样么?   所以,他跟那翠花之间并无任何联系,他三言两语,便解释了,他与那翠花之间的清白?   所以,从头到尾都是她误会了,是她在胡搅蛮缠,是她在无理取闹咯!   可是,可是如此简单的事情,他缘何不早说,三两句话的事情,他缘何不早张嘴,他是故意看她发疯发作么?   沈媚儿先是一脸呆愣的看着身旁的臭男人,随即,目光一点一点,变得惊愕,变得迷茫,变得复杂,又慢慢变得怨愤与气愤,最终,在对方幽深的目光中,沈媚儿彻底缓过了神来,却是咬着牙将脸朝着反方向一偏,如何都不接他递送过来的饭碗。   良久,良久,身后久久无动静了。   沈媚儿便恶狠狠的攥着拳头,鼓着脸,道:“我要喝水!”   她明明是一脸恶狠狠的语气,可不知是不是因着嗓子哭哑了的缘故,话音一出,带着淡淡的沙哑,淡淡的鼻腔,竟隐隐觉得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薛平山闻言,看了她一眼,只将手中的碗递送到了她的桌面上,随即缓缓提身,给她到了一杯茶,结果,茶递送过来时,桌上的人儿压根不曾抬眼,只将脑袋低到了桌面上,低头捧着碗里他刚刚舀满的鸡汤,一口一口,小小的吃了起来。   压根对他充耳不闻。   仿佛是当作对他的抵抗。   薛平山见了,丝毫没有任何不满,见她终于食用起了东西,反倒是悄无声息的松懈了一口气,随即,抬起修长的指尖捏了捏眉心,然后,缓缓在她一旁坐下,将杯子里的水慢慢的送入了唇边,一边饮,一边目不转睛地目送她进食。   直到,她实在是饿得厉害了,将一整碗鸡汤全部喝完了,薛平山长臂一伸,又举起筷子夹了一块榛子鸡放到了她的碗里。   沈媚儿却不理不睬,偏偏与他作对似的,自己夹了一块,自行吃了起来。   薛平山低头,嘴角微微一勾,便也举起了筷子,跟着食用了起来。   此时,暮色深深,四周邻里早已安睡。   一日风波,至此,总算是落幕了。 第143章 告黑状。   次日, 因头一夜闹腾到大半夜,第二日沈媚儿一直睡到中午还一直未曾醒来。   这日到了饭点,过来送饭的不是豆芽, 竟是小元氏夫妇二人亲自送过来的。   这宅子,还是夫妇二人打头一回来,小元氏生怕小两口饿着了,一路上走的急, 不想, 来了后, 见女婿在院子里卖力干活, 累得满头大汗, 而自个儿闺女,太阳都晒屁股了, 却睡得呼呼的, 连身子都未曾翻过来了。   小元氏又气又好笑, 冲女婿薛平山有些心虚道:“太不像个样子了,简直比在闺中时还要任性妄为, 是咱们将媚儿给宠坏了,倒是苦了你了,你日后莫要这般纵容她, 我```我这便去将人唤醒来。”   说罢,小元氏忙拎着食盒掀开帘子进了屋。   薛平山原欲阻拦的,只是,看时辰确实不早了, 怕她饿着了,这才任由小元氏去了。   院子里,沈老二由薛平山带领着参观院子, 点评这修葺的院落,屋子里,小元氏坐在床头,费了好大力气,这才将呼呼大睡的人儿从被子里给挖了出来。   睁开眼,沈媚儿还有些睡眼惺忪,只边揉着眼睛,边迷糊迷蒙道:“娘,你怎么来了。”   话音一落,沈媚儿还有些迷迷糊糊的朝着小元氏怀里一倒,抱着她撒起了娇来,黏糊得不成样子。   只是,这声音一起,却见她嗓子哑得不成样子。   小元氏听了了,顿时神色大变,忙不迭将沈媚儿从怀里扶了起来,细细查探道:“媚儿,你嗓子怎么了,这是```这是病了不成,莫不是染了风寒了?”   说着,见外头日头大好,小元氏便又有些狐疑,沉吟了一阵,脸上忽而露出了一丝喜色,只压低了声音,摸着沈媚儿的脸试探道:“可是```可是昨儿个跟小薛圆了房了?”   说着,忙要查探一番女儿的身子状况。   毕竟,小元氏是过来人,见女儿面色憔悴,嗓子如此,由不得她不往歪处想。   不想,这话一起,便见埋在小元氏肩头的睡眼迷糊的沈媚儿嗖地一下睁开了眼,总算是彻底醒悟了过来了。   这一醒过来,瞬间便想起了昨儿个闹了一整日的事情,沈媚儿小脸立马一瘪,又开始气急败坏了起来。   哼,凶她,昨儿个那个该死的臭男人竟然敢凶她,一想到这里,沈媚儿便气得肝疼。   尤其,她```她竟然有那么一瞬间,还被他给唬住了。   竟不敢声张,不敢造次了。   这```这可大大折损了自己的颜面。   遥想前世,她可是骑在打铁匠脑袋上撒野,怎么```怎么如今就变了呢,那个该死的,他竟敢对她作恶。   媚儿觉得委屈又憋闷。   要知道,她```她才是厉害的那个,她怎么会怕他,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   其实,或许女子吵架便是如此,吵着吵着,便慢慢忘了吵架最初的缘何究竟是什么了。   沈媚儿一开始气的是打铁匠的竟然跟那翠花说话,他们面对面站在一起,聊的那般热络,后来,其实相比他跟她说话,沈媚儿更气的却是他竟然背着她跟她说话,他竟然言而无信,他明明前脚应承了她,可后脚却失信于她,再后来,其实相比他跟那小白花说话,更令她生气的是他的态度,是他不解释,满不在乎的态度,她明明都生气了,他竟然不管不顾,也不知道来解释,来哄她几句,再后来,他还凶她,吼她,那么大的声音,那么黑的脸,还差点儿将她给吓到了。   一想到他那张大黑脸,那提得高高的粗大嗓门,沈媚儿便又血气上涌了,便是后来他多么伏低作小,都是哄不回来的。   “哼,圆房,圆他个大头鬼的房,哼,这辈子媚儿都不会跟他圆房的,他休想,他若想圆房,下辈子去吧!”   听了小元氏这话,沈媚儿瞬间嗖地一下,攥紧了拳头,恶狠狠的说着。   正好,她这话一起时,忽见帘子一掀,一道高大的身影微微低头,迈了进来——   沈媚儿与小元氏听了动静,齐齐偏头看了去。   只见打铁匠手中端着银盆毛巾走了进来,却在门口微微顿了顿足,神色略有些异样。   沈媚儿目光与他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薛平山定定的看着她。   好一会儿,沈媚儿反应过来后,脸微微一热,却只恶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随即闷头将头一把倒在了小元氏怀里。   小元氏面上也尴尬渐起。   女儿这大嗓门,扯着嗓子喊,竟毫不知羞。   方才那些话,定然是悉数落在了女婿耳朵里,这丈母娘同女儿说这些闺房话,不想,被女婿听了去,他们是夫妻倒还好,她这个做长辈的,夹在中间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尽说些大糊话,媚儿,将来可不许说这些糊涂话,听到了没?”   小元氏亦是个脸皮薄的人。   尴尬了好半晌,只燥着脸,往沈媚儿脑门上敲了两下,随即装作若无其事的看了薛平山一眼,冲他悻悻道:“那什么,媚儿有些不懂事,说话有些无所顾忌,小薛莫要放在心里。”   说这话时,小元氏目光有些躲闪。   薛平山将目光从妻子既张牙舞爪,又害羞不敢见人的身影上缓缓挪开,冲小元氏点了点头,随即低低咳了一声,若无其事的端着银盆夹在洗脸架上,冲着炕上的身影缓缓道:“这是温水,洗洗用饭罢。”   说着,将肩上的毛巾浸进了温水中。   小元氏见状,忙不迭起了身,冲媚儿道:“瞧瞧,小薛将洗脸水都给你打好了,你还不起来,不能再赖床了,再赖下去,你爹爹该训斥你了。”   说着,忙又过来,接过薛平山手中的毛巾道:“我来,我来,小薛,肚子饿了罢,你快去用饭,莫要等着她了,就让她饿了去,你忙了一整日了,快快用饭去。”   小元氏一早便将送来的饭菜摆放上了桌。   薛平山见状,朝着炕上看了一眼,见炕上的人儿披着件衣裳,终于磨磨蹭蹭的爬了起来,却一下一下的踢着炕下的绣花鞋,结果一个用力,一把将其中一只鞋子踢远了。   薛平山见状,只得正弯腰去捡。   却见炕上的人儿在此时忽而单脚穿着一只鞋,一蹦一蹦的朝着小元氏跳了过去,只一把歪歪倒倒的扶着小元氏的胳膊,倒打一耙的告状道:“娘,他欺负我,他老欺负我,他将我的鞋子给抢走了,您看,您快看,您快快训斥他。”   沈媚儿一脸气呼呼的抬着下巴。   弯腰手中捏着绣花鞋的身子顿时微微一顿,一抬眼,只见一身中衣,披着三千青丝的女孩儿正微微叉着腰,以长辈在此,在仗势欺着人呢。   薛平山一时捏着她的鞋子,是杵在原地,一贯淡漠清冷的面上,终于染上了几分无奈之色。   小元氏看了眼杵在远处的手中捏着只绣花鞋的女婿,又看了眼单脚瘸着脚的女儿歪歪不稳的女儿,顿时将刚拧干的毛巾一把糊在了女儿脸上,只一脸无奈道:“你莫要再欺负人小薛了,甭以为娘不知道,是你在欺负小薛了。”   沈媚儿顿时张着嘴,义愤填膺的反驳着,可脸上被毛巾糊住了,嘴里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乱嚷声。   惹得刚踏入屋子里的沈老二一脸不明就里,只疑惑问道:“瑶瑶在说些什么?”   小元氏同薛平山,都没有回答他。 第144章 小辣椒。   “私会”风波一连着闹了好几日, 误会是解除了,可媚儿心里头还有些疙瘩,还一直矫情着呢。   她一连着几日都对那打铁的爱答不理的, 横竖从未曾正眼瞅过他,便是瞅,亦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眼睛都要冒上天呢。   打铁的这几日倒是稀罕, 自那日媚儿大闹后, 他一直未曾去过铺子, 竟将铺子门给关了, 一直留在新宅子里头在修葺宅院, 中间铺子邻里还以为上回有人闹事,以为薛家出了什么事儿, 还曾特意打发人过来看了一遭。   不过三四日光景, 院子里便修葺得初见成效了, 一笔一划,一花一草, 全部都是按照沈媚儿之前的设想规划的,只见院子一角建了个凉亭,凉亭四周铺满了草料子, 中间以鹅卵石铺作小径。   打铁匠还请了两名伙计,在凉亭尽头挖了个小池子,这会儿正跟两名伙计商议着,池子低下是铺普通的石头, 还是以鹅卵石为底呢。   总觉得他这几日如此卖力的修院子,好似有些卖力过了头,隐隐觉得似乎是在```是在取悦她似的?   毕竟, 前几日两人还好好的的时候,他分明说过不急,慢慢修的。   这会儿倒是不眠不休了。   沈媚儿端着杯忍冬花蜜浆茶,撑开窗子一角,吹吹风,顺道支着脑袋朝着外头偷偷瞟着。   外头请了伙计,都是男的,她不便外露,这几日多为闷在屋子里,又加上不想搭理那人,着实给憋闷坏了。   这会儿透透气,顺道监监工,瞧瞧院子修得如何了。   结果这一探头出去,便见凉亭外头不知何时搭了个长廊,是用木藤搭建的,藤条上还捆着绿油油的叶子,上头好似还开了小花朵儿,藤条似的长廊一路蜿蜒将要到了门口,长廊的尽头用两条藤条吊着一条凳子,竟是```竟是吊了一架秋千?   沈媚儿见了一时愣了一下。   是秋千没错了,这会儿只是初见成效,还没有完工,却能够清晰地分辨出,是一架秋千,真的是秋千。   那日,在铺子外头的桌子上用饭时,沈媚儿不过就随口提了一嘴,日后定要在院子里修葺个葡萄园子,然后在葡萄院子里搭个秋千架子,银姐姐家里就有个秋千架子,银姐姐往日爱坐在秋千上边荡边看书,没少让沈媚儿羡慕来着。   只是,她那日不过随口一提,又道了句:还早着呢,日后再说罢。   不想,才转眼功夫,他竟搭建好了。   他竟还记得。   她其实不过随口提了那么一嘴,她自个儿都忘在脑后了。   沈媚儿见荡在空中的秋千架子有模有样的,心里不由有些欢喜。   看来,这榆木疙瘩也不是时时都那么蠢笨的么,还知道搭秋千架子讨她欢心,只是,哼,甭以为一个秋千架子就能讨好她,她说的是葡萄架,哪里是眼前这般敷衍了事的绿藤架子。   哼。   嘴上这般嘀咕着,两只眼睛却忍不住一探再探。   这时,外头,男人引着两名伙计一道,抬着厚重的板材往这头来了,好似察觉到她在偷看似的,远远的,只缓缓偏头朝着窗子口方向看了去。   下一瞬,只听到啪嗒一声,窗子被恶狠狠的合上了,发出一声剧烈声响。   “薛老爷,您太太这脾气````呃,倒是个烈性子,跟只炸皮小辣椒似的,等闲人怕是降不住,嘿嘿。”   两名伙计在薛家干了几日活了。   往日里在别的府上或者家中干活,为了让伙计们干活精心些,雇主家中的太太夫人或者婆娘们多对他们热情客气以待,包吃包喝是这行的规矩,不说吃得多好,横竖酒菜是少不了的。   还是头一回到这样的府上,女主人压根就没有露过一回面不说,这几日下来,还是府中娘家人日日送饭送菜上门,还是这干了一日活的老爷亲自将饭菜给里头送进去。   而他们这些伙计,则是日日由着老爷领着去街上下馆子,真真活久见也。   这```这哪里是娶的一门媳妇儿呀,这分明是娶的一尊菩萨啊,还是得日日供奉着的那种。   这般精心伺候着还不够,里头那位好似还不满意似的,日日闹着脾气了,不是将门窗关得砰砰作响,便是将里头的东西摔得咚咚作响。   这不,门窗一响,两门伙计便对视了一眼,见这薛老爷虽话不多,但为人宽厚,便忍不住笑嘻嘻的打趣了一遭。   薛平山听了,朝着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微微摇了摇头,嘴角微微扬了扬,只冲着伙计道:“被惯坏了,让二位见笑了。”   伙计见这薛老爷一贯面冷,这会儿提到里头的夫人竟面色缓和不少,其中一位便笑着道:“薛老爷,俺猜您家这位夫人定生得貌美如花罢,不然,俺实在是想不出,这般火辣的脾气,您是如何受得住的,都说美人脾气大,这么一瞧,您家这位定然是百里挑一的绝世容颜。”   说着,又看了薛平山一眼,笑着道:“自古美人配英雄,薛老爷如此英豪,自该绝色方能相配!”   这伙计嘴甜,又曾听说过这位薛老爷的一些个光荣事迹,不免有些膜拜,话一出,全是赞美奉承之言。   薛平山闻言,想到屋子里的人,貌美没错,不过```炸皮小辣椒?   他还是头一回听到这般形容,莫名觉得```竟无比的契合。   可不是么,一点就着,一点便炸,比辣椒还辣。   不过,心里这般想着,薛平山却不爱与旁人谈论内人,只淡淡的说了一句:“过奖了。”   便不再多言。   两名伙计倒是精明,很快将重心放到活儿上了。   刚齐齐将肩上的板材落下,这时,忽见外头有人再喊门。   屋子里的沈媚儿听到动静,复又走到门边,探头探脑,只见那打铁的将门打开,一十五六岁跟沈媚儿一般大小的的姑娘站在了门口,二人正在细说着什么。   看到这一副情景,沈媚儿好不容易消散的火气瞬间再次上涌,胸,脯子气得剧烈起伏,正气得恨不得要踢踹东西之际,只见那打铁的将身子一侧,放那名姑娘走了进来。   姑娘一路朝着屋子方向来了。   沈媚儿啪嗒一下,将门一把敞开,只一脸凶色的瞅着来人。   小姑娘见屋子里的人一脸凶色,瞬间缩了缩脖子,朝着身后的老爷看了一眼,随即小心翼翼地从怀着摸出了一张账单,颤颤巍巍的朝着门口叉腰叫嚣的身影道:“夫人,这是```这是薛老爷赊欠的账单,一共六十两银子,劳烦夫人结算一下。”   小姑娘话音一落,对面沈媚儿神色顿时怔住。   良久,她缓过神来,嗖地一下将账单从小姑娘手中一把夺了过来,定睛一看,只见上头写着:翡丽轩,冰水芙蓉镯一个,赊欠六十两。   落款人;薛平山。   附加一个大大的手印。   沈媚儿看了看账单,半晌,只将自个儿手腕嗖地一下高高举起,看了看套在手腕上的玉镯子,下一刻,咬牙切齿的目光嗖地一下朝着院子某个方向笔直射了去。   呵,赊账?   这臭男人竟还学会了赊账?   所以,手上这个镯子,他压根未曾付款咯。   所以,这个用来讨好她的玉镯子,最后还得由她自个儿来掏钱咯!   呵,真真是个好样子。   那混蛋,什么时候学会玩这种心眼了。   院子里,薛平山握拳置于唇边低低咳了一声,默默避开了她喷火的视线。   实在是```实在是所有银钱均以上交了,他早已身无分文了。 第145章 你闭嘴。   一个镯子六十两, 六十两意味着什么?等闲乡下人,一家子大半年的花销不过七八或者十来两罢了,这六十两银子在沈家村, 够一大家子开销好多年了。   就连他们现如今购置的这处宅子,虽说宅子值个五百两,却是前任东家紧急售卖给他们的,这偌大的宅子, 最终也不过才花了二百多两罢了。   如今, 这一个镯子都快要赶得上半个宅子了, 这哪里是戴个首饰, 这分明是将半个宅子套在她手上了。   镯子姑且便罢了,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成记的六匹锦缎三十六两, 薛师傅家的榛子鸡一两银子, 还有胡师傅家的蜜浆, 盒记的榛子酥,点心, 还有元家的果脯果子,满打满算,这一个下午的时间, 便从沈媚儿的私房钱里陆陆续续地讹走了足足一百来两银子。   一百两啊!   这得打多少铁啊!   这些银钱,是打铁的前脚才刚刚上缴给她的,还没来得及捂热,就全部一次性又掏了出去, 这还不算,甚至还从沈媚儿的嫁妆彩礼中拨出了几十两。   这臭男人,这榆木疙瘩是个蠢的不成, 他晓不晓得材米油盐的贵处,他前世不是这样的啊,他是不是这么多年在军营里头待傻了,压根不知银钱的紧要性,这般大手大脚,一花便是上百两,一花便是上百两地,不出三如日功夫,他们怕是得要露宿街头了。   还是,其实他压根就是故意的。   她生一回气,他名义上是为了哄她,可实际上就是要可劲儿地折腾她,她发一次火,他花个一百两,她发一次活,他便再花个一百两,长此以往,这火,哪个还能发得起啊!   他是不是故意用这招,逼迫她,不能让她随意生气耍横啊。   哼,心机男,诡计多端地臭男人。   她真真是小瞧他了。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心计多端,阴险狡诈之人!   沈媚儿是气得浑身火气没处发,她若再不消停,他是不是又得在外头四处赊账了。   还赊账,呵,真真好样的。   真真是丢死人了。   明儿个一早,她一定要冲回娘家,她一定要回去向爹娘告状,这一回,大手大脚,胡乱花钱败家之人可不是她了。   哼,他若再这般造次下去,这日子真真是过不下去了。   沈媚儿一时掰着手指头,窝在炕上,数着自己的小金库里还有多少私房钱,越数,越气急,再抬起手来看到自己手腕上这个玉镯子时,便觉得已不如昨儿个那般惊艳了。   这镯子可是个易碎物,不像金镯子,怎么磕都磕不坏。   起先,沈媚儿猜测这镯子怕是值个十两八两地,一想到它竟然要六十两,便犹豫着,要不要将它给取下来,省得磕碰坏了。   正犹豫间,不想此时,外头忽而传来一阵急促紧张声,只高声道着:“薛老爷,不打紧罢,糟糕,流了好多血了。”   沈媚儿听了,愣了一下,还没有缓过神来之际,这时,外头伙计焦急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回,是凑到了门外,急急喊道:“薛夫人,薛老爷受伤了,钉子扎到脚了,流了好些血了,您```您要不要出来瞧瞧。”   沈媚儿听了顿时噌地一下从炕上跳了下来,炕上的那些宝贝银钱都来不及收拾,只匆匆掀开被子盖住了,穿好鞋袜后,便一把冲到门口将门打开,往院子里头匆匆环视了一圈,只急急问道:“人呢,怎地如此不当心,打不打紧?”   或许是没料到里头的人会这么快开门,又或许是开门后,被屋子里的人儿给惊艳到了。   只见伙计盯着沈媚儿神色呆愣,久久缓不过神来,沈媚儿话音一落,还呆呆地看着她,沈媚儿一个眼神扫了过去,那人一惊,这才立马缓过神来,忙悻悻道:“就```就在后头,您```您请跟我来。”   伙计领着沈媚儿一路来到了后院。   远远的,只见后院的空地上摆放了许多板材木材,打铁匠背对着他们这个方向坐在了木材堆里,单脚撑在了木材上,鲜红色的血将黄色的木材染红了一大片。   沈媚儿惊得捂住了嘴。   双脚止不住有些发软。   良久,她忍着发慌,一步一步朝着那道身影走了去。   远远的,只见一根拇指粗壮,一个巴掌长短的巨大铁钉没入了他的脚心,血哗啦啦的流着,铁钉从脚底刺入,从脚背冒出了一个小小的锋利的尖尖,远远的看过去,直接从脚底板横穿而过,将他的脚底刺穿了,红色的血透着黑色,无端瘆人。   沈媚儿刚走近,只见打铁的一手捏住自己的脚踝,朝着上头捆紧了一根绳子,一手握着脚心铁钉一端,随即便是一个用力——   “不要!”   沈媚儿顿时吓得尖叫一声。   脸瞬间染成了一片惨败色。   薛平山听到声音,嗖地一下偏头。   钉子已经被他大刀阔斧的□□了。   血飞溅到了沈媚儿的脚边,甚至滴溅在了沈媚儿的绣花鞋上。   “你```怎么来了。”   薛平山看到沈媚儿出现在眼前,双眼瞬间微微眯起。   再一看,见她白着脸,直直呆呆地盯着他的脚看着,眼圈渐渐泛红。   薛平山将脚很快往一侧一挪,随即哗啦一下,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条,三两下便胡乱将脚裹住了,遮住了鲜血淋漓的伤口,这才冲着沈媚儿抿嘴道:“不碍事的。”   顿了顿,双眼幽暗,又道:“莫哭。”   话音一落,领沈媚儿来的这名伙计立马冲着薛平山喊道:“薛师傅,这伤怪重的,不能就这般潦草包扎了,钉子上生了锈,得将伤口清洗干净了,得抹药啊,不然得灌脓包的,这脚怕是会落下病根的。“   顿了顿,伙计又急急道:“前年,咱村子里有个小孩儿便是脚上扎了生锈的钉子,扒了后便发起了高烧,没两日便去了,可吓坏了不少人,您```您可得当心着些。”   伙计一脸语重心长。   而沈媚儿听了他这话后,吓得瞬间拧紧了手中的帕子,见打铁匠看着伙计蹙眉,沈媚儿只闭上了眼,缓缓呼出了一口气,随即睁开了眼,强自忍着声音里的颤声,冲着伙计道:“劳烦小哥帮咱们将大夫请来。”   话音一落,却见薛平山拧起了眉,正欲开口。   沈媚儿一个眼神扫了过去,张嘴冲他呵斥了一句:“你闭嘴。”   说着,沈媚儿大步跨到打铁匠跟前,将裹在他脚上的脏乱不条,一圈一圈小心翼翼地剥开,看到鲜血直涌,捅出了个□□的伤口,沈媚儿眼中的眼泪哗啦一下滚落了出来。   薛平山见了,将脚心翻了过去,欲躲。   沈媚儿却咬牙凶他一嘴道:“别动。”   说着,沈媚儿小心翼翼地扶着打铁匠的胳膊,道:“能起的来么,我先扶你进屋。”   那头,伙计得令后,匆匆跑去请大夫。   这头,娇弱的沈媚儿将打铁匠的巨大胳膊架在了自个的肩上,她一手驮着他的肩膀,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步一步,将高大威猛的他搀扶进了屋。 第146章 已无碍。   沈媚儿没怎么伺候过人, 其实有些笨手笨脚的,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却还是挽起了袖子,趴在井沿上,咬牙从里头吊了桶凉水上来,然后一路摇摇晃晃的端着银盆进了屋子里。   进屋后, 一盆水, 只剩下了半盆。   脚上, 衣裳上湿了大半。   沈媚儿端着盆放到了打铁匠的脚边。   他是光着脚丫子干活的, 这会儿裤腿卷到了膝盖上, 露出两只脏兮兮的脚丫子,两只大船似的, 又大又脏, 还有腿上密密麻麻的腿毛, 糊了满腿。   若是往日里,沈媚儿定然嫌弃不已。   可是, 前世,沈媚儿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打铁匠精心伺候她足足一年有余,说句毫不夸张的,她的里衣亵裤都是由他揉搓的,若非沈媚儿嫌弃, 只差没将饭菜喂到她嘴里了。   尤是沈媚儿前世对此人不喜,都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好人, 亦待她好。   至于这辈子,虽成亲不过几日,虽眼下在吵嘴闹了情绪,可是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依然萦绕左右,洗脸水,她日日一睁眼便到了眼前,连毛巾都替她拧干了,她若喊声渴了,无论他在做什么,都会第一时间终止手中的事情,过来给她倒茶或是烧水。   他嘴上不爱说,其实,沈媚儿能够感受得到,他是乐意惯着她,宠着她的。   就跟爹爹一模一样,隐隐在将她当作女儿养似的。   以至于,无论她怎么闹腾怎么矫情怎么作,他都能够容许,若是过了界限,亦会板着脸训斥。   简直与爹爹一模一样。   前世,沈媚儿没给过打铁匠半分好脸色。   可这会儿,见他伤成了这个样子,沈媚儿终归有些瞧不下去了。   他好像永远都不怕疼似的,无论她怎么踢怎么踹,怎么咬怎么捶,他永远都闷不吭声,前世,他几次受伤,亦是一言不发的背着她偷偷处理伤口,就像刚才一样,看到她过来了,立马便想将伤口藏住了。   他无论伤的多重,眉眼都没有蹙过一回,可是,怎么可能会不疼呢,他也是血肉之躯,脚下都戳了个洞了,怎会不疼。   沈媚儿断了根指甲,都会哇哇哇的叫嚷个大半天,这伤,若是落在沈媚儿身上,光着看着那滩瘫血水,都够她晕过好几回的了。   这样想着,沈媚儿只咬咬牙,双手去抬打铁匠脏兮兮的脚。   不想,坐在炕上的薛平山见状,立马将脚一挣,良久,只微咽了下咽喉,盯着蹲在他脚边的娇俏身影,微微干哑道:“脏。”   沈媚儿仰头看了打铁匠一眼,良久,咬牙瞪了他一眼,随即,将他躲闪的大船嗖地一下搬弄了过来,只低低道:“你横竖日后记得我的好便是了,哼。”   说完,从腰间摸出帕子,打湿了,然后将蘸着水,轻手轻脚的贴到了他的大船上,一下一下,细细致致的擦拭着,将他脚上的泥巴污垢一一擦拭干净了,就像是前几日,他给她擦脸擦手一样。   她也会的。   哼。   伤口很深,这会儿血稍稍凝固了,堆积在伤口,瞧着无端瘆人,脚也渐渐肿了,肿得老高。   沈媚儿手都是抖的,她本就笨手笨脚,没个轻重,生怕弄疼了他,每轻轻擦拭一下,便仰头看了一眼,轻轻问上一句:“疼吗?”   高坐在炕上的薛平山,低头看着捧着他的脚,给他擦脚,擦拭伤口的妻子,一时脸绷得紧紧的。   脚,轻轻的颤抖着。   不是疼。   是痒。   她的肌肤雪白,手指纤细,跟羊脂玉似的,那么干净,那么漂亮,浑身还带着香气。   而他,这般粗粝,这般邋遢,这般漆黑。   他如何消受得住她这般精心的伺候?   她是父母手心里捧着的宝儿,如今嫁给他,为人妇,他自该代替她的父母,依言将她高高捧在手心里的。   他从未曾想过让她伺候他。   何况,她那样娇嫩。   稍有不慎,都怕伤着她了。   而今,她却低下了她高傲的头,弯下了她修长的脖颈,埋在他的脚边,为他洗脚擦脚。   薛平山胸腔忽而有股热火涌出。   喉咙一下一下上下滚动着。   偏偏,她还时不时仰着脸,张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声一声的,小心翼翼地问着:“疼吗?痛吗?”   他是男人,怎会怕疼,怕痛。   可是,在她囧囧目光的注视下,他的喉咙就跟堵住了似的,如何都张不开口。   “嘶——”   忽地,薛平山喉咙里发出一丝低低呻,吟。   然后,脚从沈媚儿手中嗖地一下挣脱了出去,结果,力气过大,不小心踹到了银盆一角,直接将整个盆子给踹翻了。   银盆直接翻倒在地,里头的水全部一股脑地翻撒了出去。   沈媚儿立马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自己笨手笨脚弄疼了他。   吓得一屁股啪嗒一下,跌坐在了地上,直接瘫坐在了倾洒一地的洗脚水上。   屁股立马被侵湿了一片。   沈媚儿愣了一下,整个人傻坐在了地上,却是一脸无辜的仰着脑袋,可怜巴巴的看着打铁匠,有些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顿了顿,又立马道:“是不是```是不是弄疼你了。”   可明明,明明她方才没有碰到他的伤口啊。   沈媚儿一脸无辜兮兮的看着打铁匠。   薛平山的胸口却剧烈的起伏了一下。   她方才捏着他的脚心,将脸凑过去,朝着他的伤口,他的脚心吹了一口气。   他浑身一颤,几乎是不受控制的,立马一脚将脚弹开了。   不想,一时失了力道,直接将盆,将她都给踹到了地上。   整个人还有些木愣,浑身的血液一瞬间冲上了脑门,有那么一瞬间,薛平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待他缓过神来后,便看到妻子一脸狼狈的瘫坐在水滩堆里,正仰着脸,一脸委屈无辜的看着他。   像是犯了错的小孩。   薛平山胸口嗖地一麻,下一瞬,他长臂一伸,一手拽着她的臂膀,一手拖着她的腰,便将她一把从地上拉拽了起来,随即,朝着跟前一拉。   他的力气很大,动作又急又快,沈媚儿扑腾一下,扑到了他的跟前,站在了他的双腿之间,双臂撑在了他的胸膛和肩膀上。   沈媚儿有些急,待站稳了后,还在关心着他的伤口,只松开了他的肩膀,还要再查探,嘴上一脸无辜道:“伤口是不是又流血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再去打盆水来。”   说完,沈媚儿便要赶忙收拾。   不想,腰间嗖地一紧。   微微揽在她腰间的臂膀嗖地一下将她的腰箍紧了。   沈媚儿一时走不了,便拧着眉头低头看着打铁匠看了去。   却见打铁匠仿佛隐忍着某种疼痛似的,只将脸低了下去,只嗖地一下,缓缓呼出了一口气,而后,将额头抵在了她的肩上,一字一句哑声道:“还是```还是让大夫来吧。”   说着,又紧紧攥着沈媚儿的胳膊道:“我```我已无碍。”   这几个字,声音低低的,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似的。   仿佛蕴藏着某种痛苦难耐。   沈媚儿还是有一回见到他用这般低沉的声音说话,仿佛嗓子哑了似的,甚至她还能看到打铁匠的额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仿佛痛苦不堪。   可刚刚,他在外头拔除钉子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而今,却疼成了这般模样。   果然,是她方才笨手笨脚,弄疼了他。   她真是笨死了。   沈媚儿心里头一时懊恼不已。   怎么办,她怎么就这么笨呢。 第147章 忆往昔。   伤在脚上, 行动多有不便,爹爹腿受伤,得养上半年的功夫, 打铁匠的伤虽比不过爹爹,却也是伤了筋骨,得休养月余方能令人放心。   不过,他是个坐不住的人, 在屋子里闷了两日的功夫, 便又将那两名伙计请了来, 一道将院子和铺子修葺完工了。   也是因着打铁匠受伤一事, 闹了几日别扭的二人终于搁浅, 眼瞅着,慢慢恢复如初了。   就像是, 不曾发生过那一茬似的。   院子经这般修缮一翻, 竟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处宅院不大,比不上舅舅家富丽, 可小有小的好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只觉得那凉亭, 那水榭,那草坪,那秋千,那绿色的游廊, 竟也别有一番滋味。   横竖这宅子就住了他们二人,又没养丫头婆子,太大了反倒是瘆得慌, 如今这般大小刚刚好,沈媚儿打算再过些日子,往院子里养几只圆滚滚的小白狗,再养两只胖嘟嘟的小懒猫,或者,养两只肥嘟嘟的小兔子,那便热闹,那便齐活了。   打铁匠去了铺子里,她便敢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了。   又或者,听从小元氏的唱游,再养两个白胖胖的小娃娃?   哎,沈媚儿其实还小,她素来爱美,听说生娃后女人会变丑,肚皮会变松,她一直没有这个勇气,何况,便是重活一世,她也从来不曾有过娃娃,何况,女人生孩子,本就是九死一生,有多少人挺不过这一道鬼门关,她好不容易得了新生,若是因生娃又死翘翘了,多么得不偿失。   更何况,她还是个怕疼的人。   之所以有这般惊悚的想法,实在是自打打铁匠受伤了后,母亲日日亲自过来送饭,每回来,沈媚儿都紧张不已,日日逮着逼问一番,这房,一日未圆,沈媚儿一日不得安宁。   “这伤的是腿,不影响你们小两口的啊!”   “哎,这眼瞅着都成亲了个把月了,这若再不抓紧,你的好日子又得来了,莫不是这小薛有```有何种隐疾不成?”   小元氏日日在沈媚儿跟前挤眉弄眼,引得沈媚儿日日见到她就觉得心生紧张。   甚至想着,干脆哪日一不做二不休的,赶紧将这桩子事糊弄过去得了,省的日日来烦扰她。   就是,就是不知是受了伤的缘故,还是何故,二人同床共枕了快一个月了,打铁的都一直没有主动碰过她。   前世分明在洞房那日便成了的,如今倒是拖拖拉拉的耽搁了今儿个还未成事。   不知是没有寻到“洞房花烛夜”这个由头,还是没有合适的契机,又或者,那回她气呼呼的将他给她揉肚子的手给甩了回去,打铁匠便生了怯意?   横竖,他一个大男人都不急,她总不好急不可耐的去霸王硬上弓罢。   何况,那事儿,本就不是什么值得孤注一掷的事情。   记忆中的痛苦和难受依然记忆犹新。   想了想,想了再想,沈媚儿还是觉得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得了,大不了,多听娘亲唠叨几回。   不过,一时,便又忍不住有些好奇,不由回忆起了前世,打铁匠对此事的态度与做法。   前世,沈媚儿自是害怕的,她怕疼,觉得他像是巨大的怪兽,五官狰狞,一下子变了身,浑身肌肉鼓胀了起来,好似要一口将她给吞没了,吓得沈媚儿心生惧意,她日日躲着避着这档子事儿,好在,打铁匠的并非重欲之人,对此事并不勤,他们成亲一年多了,也不过屈指可数。   可尤是如此,除了洞房花烛夜外,依然成过几回,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沈媚儿隐隐记得,好像是有一回她刚从浴桶里起来,结果浴桶滑腻险些崴了脚,他得了动静,从外头踏了进去,见她扶着浴桶,拧着眉头,只远远的杵在门口,愣愣的盯着她。   沈媚儿气急败坏道:“你瞎了眼了,不知道过来搭把手!”   她一吼,他一愣,这才缓缓走了过来,将她从浴桶里抱了出去,一路朝着大炕走去。   六月的天,她衣不蔽体,玉体横生,又刚刚沐浴完,浑身香气扑鼻,身上是深深浅浅的肌肤之香,贴着他的鼻子浸入他的大脑。   他的神色有些浑沌。   “看什么?再看戳瞎了你的眼!”   那个时候的沈媚儿张牙舞爪,用恶毒的语言掩饰自己的羞耻之心,往炕上一躺,就要劈头盖脸的将他骂了一顿,不想这头被子还没来得及掀开,还没来得及盖住自己的身子,那头,肩头忽而被人一握,再然后一个庞然大物向她欺身而来,吓得沈媚儿尖叫连连,却哪里是一个男人的对手。   还记得一回,好像是冬日里,大雪封山,外头的院子被积雪困住,炕上的火烧的滋滋冒火,沈媚儿睡得口干舌燥,热得烧心,迷迷糊糊将汗津津的里衣脱掉了,依然热得难受,洁白修长的腿便一下一下将裹在身上的褐色兽皮往下踹,嘴里还迷迷糊糊的喊着渴。   彼时,有人推门冒雪进去,带来一层犀利的寒气。   兽皮的黑褐,与她的细腻雪白纠缠在一起,形成一种巨大的强烈的视觉冲击感。   期待着的甘源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从脚踝处陡然出现的一丝冰凉触感,一路沿着她的小腿慢慢的缠绵而上。   浸润着皮肤的凉寒,一下一下刺激着沈媚儿的大脑,她几度被这股刺人的冰冷给刺醒,可大脑却仿佛还深陷在梦里,又隐隐觉得这股冰凉的触感缓解了嗓子里的咳,及心口的燥热。   直到,那股凉飕飕的冷意直窜心口,与火辣辣的疼痛齐齐刺入沈媚儿的身体与大脑,她被生生的凉意及痛意直接给逼醒了,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发生了什么。   身上的兽皮仿佛成了活物,化作了打铁匠的模样,生生将她淹没。   这是印象中比较深刻的两回。   都是出其不意,吓得她的魂魄聚散,没有给到她一丝防备。   至于其他几回,哼,横竖是他讨不了好便是,不是被她挠得血肉模糊,便是被她踹下了炕,久而久之,这档子事情便渐渐不再发生了。   ```   后来,铺子里的那张矮塌摆好后,沈媚儿才知道,原来那日打铁匠是在打这张矮塌时不慎失脚踩了根铁钉这才受了伤的。 第148章 要喝水。   天气闷热, 云层很低,整个天好像要塌下来了似的,最后一个秋老虎来临, 过了这一阵,便该进入深秋了。   这雨,这日也不知下不下的来。   简直比盛夏还要闷热燥人。   午饭后,沈媚儿在铺子里午睡。   打铁匠将铺子收拾了一番, 将里头废弃多年的杂物全部清理了出来, 送回了乡下薛家老宅。   在铺子里设了一扇屏风, 将屋子一分为二, 左侧是打铁的灶台铁架封箱火炉, 右侧摆了桌子,矮塌, 及些个生活用具, 屋子不大, 稍稍收拾一番,便觉得清澈许多。   沈媚儿将院子里的花卉搬来了一盆, 摆在了铺子里的矮塌旁,只盯着瞧了瞧,又看了看, 依稀觉得,好似又回到了前世似的。   沈媚儿原不过想眯会儿眼的,明儿个磊哥儿生辰,预备下午去东街逛逛, 给他挑件礼物,娘亲提前备了不少好酒好菜,待晚上关上铺子后便去元家一道用晚饭。   不想, 眼一闭,竟睡了过去。   许是屋子里的打铁声过大,一声一声敲击着心房,熟悉又陌生,令她整个思绪介于熟睡与将醒中,来回拉扯,时间久了,便迷迷糊糊开始做起了梦来。   她梦到去爹娘那里用饭,不过一条街的脚程,她不乐意走,硬是要打铁的牵着大马驮着她过去,她懒得费脚,结果,到了元家,爹爹娘娘,舅舅舅妈都在外头等着,纷纷笑话她懒惰,这么几步路都走不来,还非得大费周章的驮着马儿来,有牵马的功夫,人都该走到了。   沈媚儿被打趣了,一点不知收敛,下马时用下巴朝着给她牵着马绳的打铁匠点了点,让他扶她下马,打铁匠便松了马绳过来抱她下马。   结果,沈媚儿刚欲俯身下马时,那双扶着她的大手嗖地一下松了手,沈媚儿尖叫一声,跌下了马去,眼看着脸要着地了,身子一抖——   缓缓睁开了眼。   沈媚儿盯着黑漆漆的屋顶,愣愣的瞧了许久,这才慢慢缓过神来,原来是做了个梦。   哼,梦里的臭男人竟然也敢欺负她。   也不知是做梦的缘故,还是天气的缘故,鼻尖生生冒出了一层汗来。   又或许是屋子里烧着火炉的缘故,这一睡,浑身都黏糊糊的,有些不得劲儿,只觉得口干舌燥的,想喝水,又懒洋洋,昏沉沉的,不想起来折腾。   打铁房里的砰砰砰的铁锤声一声一声敲打着,整个屋子里都咚咚作响。   那臭男人,仿佛不知疲倦似的,这般闷热的天气,那打铁房里就是个大火炉子,自午饭后,便一直忙碌至此。   这男人真真是比女人辛苦的。   这样看来,当女人,也有当女人的好处。   沈媚儿躺在炕上,正迷迷糊糊的想着,犹豫着要不要起来,这时,屏风另外一侧的打铁声嗖地一停,竟停了下来,里头悉悉索索忙活了一阵,不多时,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屏风外一闪而过。   恰好此时,外头忽而炸响了一颗闷雷。   沈媚儿顿时捂着胸口,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外头天色骤变,暴雨恐要来袭。   而屏风那侧的身影像是要笔直外出的,因着这道闷雷,脚步一顿,从屏风处绕了道,朝着里屋走了过来,边走,边拿着毛巾擦拭着身上的汗水,只走到半道,步子微微一顿。   只见炕上的人已经醒了,正微微侧躺在矮塌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微微拍打着心口,眉间微蹙着。   许是刚睡醒,眉眼还有些惺忪,脸上微微泛着红润,浑身透着慵懒松懈,不过眉间微微皱着,又仿佛带着丝丝起床气。   因刚睡醒,头上的发丝有些许凌乱,身上藕粉色的衣裳松松垮垮,领口被她扯开了,露出雪白细嫩宛若瓷器般的修长脖颈。   见到他迈步而来,她微微抬着眼直勾勾的朝着他看了来。   外头暴雨逼近,天气闷热窒息,屋子里火炉滋滋作响。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良久,薛平山目光率先收回,低低问了声:“醒了?”   随即,目光微微一垂,避开了对方的视线,低头朝着自己浑身汗津津的身子看了一眼。   因灶台外头太热了,他浑身如同被雨淋般,不是汗水,是汗瀑布了,一路走来,汗散了满地。   又脏又热。   看了一眼,薛平山知她爱干净,准备前去清洗,不想,刚转身,身后传来了道懒懒的声音,道:“我渴了。”   声音慵慵散散,片刻后,又高提了些,有些骄纵道:“要喝水。”   薛平山步子顿时一顿,只随手拿着毛巾将全身胡乱擦拭了一番后,将毛巾一抛,扔在了屏风上,转身去桌前倒了杯水,递了过去。   矮榻极矮,不及他膝盖。   他走近,她还撑着脑袋侧躺着,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薛平山不得不弯腰。   沈媚儿得意的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将递送到跟前的茶接了过来,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喝,喝了老半晌,这才将杯子递了过去,却撑着脑袋懒洋洋道:“还要。”   说完,抬眼看着他,眼睛里带着捉弄的笑,像是在故意刁难人似的。   薛平山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阵,复又转身倒了一杯送了过来。   腹中已半饱,饮不下去了。   她依然撑着脑袋侧躺着,吃一半,撒一半。   吃吃玩玩的,进入肚子里的,没几分。   好不容易将一杯饮完了,沈媚儿复又将杯子一递,微微挑眉道:“还要。”   说这话时,沈媚儿脸上带着故意的坏笑。   谁叫他方才在梦里欺负她。   哼,哪怕是在梦里,也不成。   她要报复回来。   唇边的水滴从嘴角到下巴,再从颈部一路流淌,直至淹没进了领口。   她是懒懒散散的,没个正形。   却不知,自己这姿势,这模样,这神色,落入旁人眼中,究竟有多勾人。   薛平山目光定定的将人看了一眼,明知她是故意刁难,明知她是恶劣好玩,他却无可奈何,眉眼轻轻抬了一下后,依然耐着性子将杯子接过——   却不想,她紧紧握着杯子,就是不撒手。   薛平山终于微微抿起了嘴,终于再次朝着对方看了去,却见软榻上的人忽而将脑袋一低,将脸埋在手心里闷笑了一声,片刻后,将脸转了过来,看着他闷笑道:“傻子。”   话音一落,沈媚儿忽而抬着脚去踢他的手,顿了顿,脚丫子忽而沿着他结实粗壮的胳膊一下一下点着来到了他的肩头,落到了他的胸口。   他浑身冒着汗,身上仿佛被大雨淋过般,滑腻腻的。   又因长时间受大火烘烤,身上沾了草屑木灰,混合着汗水融化在一起,显得脏兮兮,又油腻腻的。   若是往日里,沈媚儿一准嫌弃死了。   可这会儿,纯粹好玩似的,又或者,是因着人的偏见变了,以前嫌弃的粗鄙,如今落入她的眼中,竟也觉得雄浑和气魄无比。   打铁匠身躯雄壮,浑身肌肉鼓胀,那浑身的肌肉硬,邦邦的,像是铁板一块。   人的身体怎么可以这般坚硬,又不是骨头,是肉啊。   她身上的肉是软乎乎的。   他身上的肉却是硬,邦邦的。   沈媚儿用脚丫子轻轻踩着,咯得脚丫子疼。   她脚刚触碰上去,便沾了一脚地汗。   沈媚儿面上作嫌弃状,脚却顺着他胀鼓地肌肉纹理一下一下比划着。   腹中的肌肉鼓胀成了一个又一个地小格子。   沈媚儿如同玩耍什么好玩的游戏似的,要将他腹前的七八个小格子挨个踩到位了,一个也不要落下。   结果,踩着踩着,玩心四起。   嘴角忽而勾起了一道坏笑,下一瞬,她的脚丫子沿着他的腹部一路下滑,要去捅他的肚脐眼,却在将要捅上去的前一瞬,脚丫子嗖地一疼,随即如何都动不了了。   沈媚儿愣了一下,略一抬眼,便见对面的粗鄙大汉正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看着。   他的大钳子大手紧紧握住了她的脚丫子。   “别闹。”   他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低低开口道。 第149章 轰隆声。   沈媚儿的脚丫子细腻白皙, 宛若这世上成色最好的羊脂玉般,白润细腻,晶莹透骨。   她的雪白, 与他的黝黑撞在一块,形成了一股醒目的对比,形成了一股巨大的视觉冲击。   令人神目浑沌。   她的脚小巧又秀美,五个脚趾头整整齐齐, 圆润可爱, 她一贯爱美, 手指盖上时时染着红色的豆蔻, 可脚丫子上却干干净净, 白白净净的,分毫未染, 然五个指甲盖却是粉色的, 白里透着淡淡的粉, 肉嘟嘟的,竟十足娇憨, 却也隐隐透着稚气。   也是,本就是个小娃娃了,才十六岁, 比他俨然快要小了足足一轮了。   连脚,看着都还隐隐像是个小孩子的脚。   然而,却成了他的妻。   薛平山捏着沈媚儿的脚,目光一点一点变得幽深。   沈媚儿觉得对方的眼神慢慢变得幽暗, 深邃了起来。   沈媚儿不由愣了一下,这样的目光,陌生, 又隐隐有些熟悉。   就像是```就像是前世她刚沐浴完却在浴桶被滑倒的那一回,他听见动静,过来抱着她上炕,那时,他立在门口,呆愣愣的看着她时,竟一时忘了反应,神色就是眼下这般神色,竟如出一辙。   那日后来——   想到这里,沈媚儿怔了片刻后,脸嗖地一下开始发热。   她今日这会儿玩心较重,纯粹就是因着那个梦,故意整人的,多是打趣玩闹的,可是打趣着打趣着,隐隐觉得气氛有些不同了。   脚被他捏在掌心。   他的手掌粗粝无比,又隐隐趟着汗水,又刺又咯,又滑又腻。   沈媚儿想抽回来,却如何都使唤不动,被他牢牢握着。   “你```你放开我!”   沈媚儿微微红着脸,瞪了他一眼。   顿了顿,就就着他的大掌,还想要去踢蹬他。   一只脚使唤不动,哼,她有两只!   另外一只脚丫子也很快踢踹了过来,结果直接踢到了打铁匠的下巴。   再然后,对方眉眼微微一抬,便丝毫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作乱的另外一只脚丫子也给捉住了,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他握着她的脚丫子往下轻轻一拽。   沈媚儿原本是撑着脑袋侧躺着的,被他这么一拽,身子往下一缩,枕在手心里的脑袋哗啦一下,一跌,跌倒了背后的软枕上,变成了直愣愣地躺在了软榻上。   再然后,双脚被他小心翼翼地送到了软榻上,放好了,打铁匠弯腰往软榻一侧一坐,单手撑在了软榻一侧的榻沿上,微微低着头,看着她有些低哑道:“外头下雨了,莫要着凉了。”   一瞬间竟偃旗息鼓了。   随即长臂一伸,欲将她头顶的被子扯过来,替她盖上。   他伏身地那一瞬,一滴汗水从他下巴滚落,低落到了沈媚儿脸上。   沈媚儿伸手一抹,顿了顿,仰着脑袋,看着伏身在她身上的这道庞然大物的身影,一瞬间,略有些茫然。   明明他方才```方才,他方才眼神都变了,可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又恢复如常了,好似方才那一幕,不过是她的错觉。   看着眼前对方一丝不苟,故作镇定地模样,沈媚儿一时微微咬了咬牙关。   哼,装模作样。   假正经。   若非前世有些经验,不然,她定然被他给骗过去了,定然会误以为他是个坐怀不乱地君子,他其实就是个大老粗,稍一勾引,他定然便会悄然上钩。   她还真就不信了,她沈媚儿降不住他。   她本意并非如此,可对方的态度,太过令人呕火。   这般想着,在打铁匠将被子拉过来,欲伏身替她盖好之际,沈媚儿忽而嗖地一下抬起了手,只握着拳,然后伸出了一根手指头,伸出了一根食指,轻轻的往他的大胸肌上戳了戳,感受到他鼓胀地肌肉微微缩了缩后,媚儿嘴角微微一翘,顿了顿,又学着方才的模样,伸着一根食指,沿着他的胸口的肌肉纹理,一路轻轻划弄着,向腹部地肌肉而下。   她的动作缓慢,慢得,可以完完全全的感受到指腹下的坚硬与滑腻。   手的触感跟脚丫子的触感完全不一样。   更清晰,更熨帖。   眼看着,划了一根笔直的竖线,一路往下,就要戳到他的肚脐眼了。   这时,伏在她上空的人忽而再一次牢牢捉住了她的手腕,紧紧捏着她的手腕往她头顶一按,再然后,垂落在她的肚子里上的那只无辜的手也被他齐齐一拽,一道齐齐被钉在了她的头顶。   伏在她上空的人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只低着头朝着她微眯着双眼定定的俯身看了过来。   对方的动作又快又准。   快得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   快的沈媚儿前脚还在作乱调戏他,后脚还没缓过神来,自己竟完完全全失去了自由,待自己反应过来之际,双臂已经被他摁住了头顶,丝毫动弹不得。   沈媚儿脸上气得胀红,正要张牙舞爪的挣扎,然而,牙齿刚刚咬紧了,忽见伏在她上空的人急剧的喘了一口气。   她就躺在了他的身子下方,故而,可以清晰的看到他随着他剧烈的喘了一口气,他胸腔的肌肉,他腹部两侧的肺叶,随着他的呼吸,飞速的上下滑动了一下。   那鼓胀的肌肉一瞬间就成了活物似的,竟然还可以动弹。   他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蕴藏了无尽的力量感。   沈媚儿看愣了一下,再一抬眼,便对上了一双略微殷红的眼。   薛平山一贯冷静持重,亦一贯临危不乱,是个岿然不动之人,从前,敌军半夜突袭,将整个营地团团围住,整个阵地顷刻被偷袭歼灭了大半,整个营地乱作一团,即便是在这个时候,他都稳如泰山,眉眼未曾抬过一下。   不想,竟在此时此刻,顷刻间丢盔弃甲。   任谁,都受不了任人这般勾引作乱。   这人,还是他新娶来,搂着睡了整整一个月的妻子。   哪怕,这里是人来人往的街头,哪怕这里随时有客人闯入,哪怕屋外闷雷作响,倾盆大雨随时如约而至,哪怕,哪怕他想等,他咬着牙关,还想要再等一等,等到回到新房,给她一处安稳之处。   然而,被大火烘烤了大半日的身子,被她一点便着,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轰隆——”   外头闷雷划破了天际。   窄小的破旧屋子里,薛平山目光中的清明一点一点被淹没了。   看着身下的人儿,媚眼如丝,春色泛起,忽而就想起了那日,她对他又踢又踹,又叫又咬,嘴里的言语似刀,生生将人切碎,他的脑袋嗡嗡作响,几乎想也没想,低头将她作恶的嘴一把堵住了,世界彻底恢复清净了。   那日的情景,数度辗转入梦。   如今,天旋地转,只觉得昨日再现了似的。   现实中,他尤不敢放肆。   可梦里,他可为所欲为。   梦境,现实,在此刻辗转周旋,二者纠缠混合,如何都区分不清了。   然而,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人,都已然在他的身下,被他牢牢掣肘。   脑海中血气上涌。   薛平山几乎是浑身颤抖着,低着头朝着那道殷红欲滴的红唇轻轻的触碰而去。 第150章 下雨了。   “轰隆, 轰隆——”   闷雷变成了炸雷,炸响天际。   闪电抽搐,将整个天空撕裂成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原本敞亮的天际瞬间成了乌白色。   乌云压城, 黑云滚滚,大中午的,俨然马上就要天黑了似的。   “要下雨了,爹, 要下雨了。”   “您快进屋, 我来收摊!”   “要下雨咯, 快, 快, 赶紧的,大暴雨要来了, 赶紧将东西往里收!”   “宝哥儿, 宝哥儿!”   “淘淘, 淘淘!”   “这几个死娃子死哪儿去了!”   打铁铺子外头熙熙攘攘,一片喧哗。   对面豆腐摊正在迅速的收摊, 隔壁几个铺子里亦是忙活着收东西,远处,几家家里有娃的正挨家挨户的寻着娃。   街上, 人影来回窜动,都是趁着大雨降临前,赶紧往家跑。   偶尔响起马蹄声及车轮声。   整个街头乱作一团。   屋子里却是热火朝天。   完全是另外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唇,起先只是轻轻的触碰, 却犹如在干柴垛子中点了一把火星子,噌地一下,干柴烈火, 瞬间燎原成了熊熊大火。   薛平山唇齿微颤。   唇下柔软细腻,仿佛一瞬间要从他的唇齿间化开了似的,他原只轻轻碰着,渐渐的,却不由得,压根不由自主地加深了唇齿间的动作。   只觉得胸腔里燃烧着一把熊熊大火,烧得他五脏六腑将要炸裂。   却在此时,遇到了世间最甘甜解渴地源泉。   沈媚儿唇齿麻木,继而开始慢慢作疼。   她的双手被他钉在了头顶,她压根动弹不得,且他越抓越紧,好似随时要将她的手腕拧断了似的。   他毫无章法,毫无经验可言。   不经意间,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嘴巴被勾破了,瞬间,一股浓烈地血腥味在二人嘴里散开。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快到令沈媚儿几乎没有晃神地时间。   他是生涩的,生疏的,压根毫无经验章法可言,纯粹误打误撞。   其实她也不遑多让。   然而,到底多了一世,到底是经过过一遭地。   纵使前世经验不多,亦压根没有如此这般亲密过,可终究,摸到了一些门道,不像他这么个门外汉似的,乱作一团。   她怕她的唇被他咬破了,怕自己的牙齿被他撞碎了,颤抖紧张之余,只缓缓闭上了眼,良久良久,只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舌尖轻轻的□□了一下,然而不想,因着她这个小小的举动,只觉得犹如在□□里炸响了一颗巨雷似的,瞬间炸得整个世界四分五裂,轰隆作响。   只觉得原本地激烈成了疯狂,原本的跌跌撞撞成了暴风骤雨,顷刻间,将她整个淹没。   薛平山眼中渐渐赤红了一片。   他只觉得脑海一阵轰隆作响,不知是外头的炸雷炸了,还是自己整个脑袋嘣了。   在这一刻,他的理智神智齐飞,他只疯狂又癫狂的去索取,去追逐那一抹芳华软糯。   唇齿被他撬开。   她想躲,他却疯狂追击。   她想逃,却压根不处可逃。   不过片刻功夫,便被他牢牢捉住,叼起,吸允,然后愈发疯狂索取。   男人在某些事情上是拥有着无师自通的巨大本领的,而她的这一小小的举动,就像是开启了一道核心机关似的,瞬间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令他血脉畅通,令他横行无阻。   呜呜,沈媚儿后悔了。   她不该,她不该多此一举,不该心软好心。   他```他要做什么?   沈媚儿先是被对方的举动吓了一大跳,继而只觉得自己的唇齿将要沦陷在了对方口腹之中,紧接着,她的呼吸受阻,她的嘴里的气要被他一口夺走了似的,继而整个灵魂都要被他吸干了似的。   呜呜,他究竟是想要捂死了了她,还是要吸干了她。   亲嘴是这样亲的么?   不是就是嘴碰嘴么?   媚儿只觉得头晕目眩,天旋地转着,自己像是砧板上的鱼儿,马上就要被他一把下锅油炸了似的,他来势汹汹,像是狂风暴雨要将她给一把卷走了似的。   沈媚儿的身子先是阵阵发颤,继而阵阵发软,不多时,只觉得喉咙的气,出气多,进气少,渐渐的,思绪一点一点凌乱,整个人快要晕厥了起来,她终于惊慌的,呜呜挣扎了起来,终于,就在她意识快要消散了之际,堵在她嘴里里的唇齿嗖地一下,瞬间放开了她。   薛平山将额头抵在沈媚儿的额头上,急剧喘息着。   他体壮如牛,便是打死了那只老虎时,都不像如今这般狼狈,眼下,整个人像是失了魂般,神色浑沌,又像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却沉浸在这种清明中,尤不想醒来。   而沈媚儿得了自由,瞬间犹如缺了水的鱼儿似的,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空气灌进了喉咙里,火辣辣的疼,不多时,待缓过神来后,沈媚儿忽而哇地一声,哇哇大哭了起来。   这哭声在寂静的小屋子里格外嘹亮。   薛平山闻言愣了一下,立马将喘息的脸面从她的额间抬了起来,只低头定睛一瞧。   只见身下的人儿小嘴殷红,唇角微肿,下唇唇瓣上开了一道细微的口子,流了血,血迹被人吸允干了,却有一些残迹蹭到了嘴角,呈现淡淡的粉色,染满了整个唇形外围,又像是偷吃了红果,嘴上脸上残存了红色的汁儿似的,一脸狼狈,却又一片```邪魅。   这般狼狈模样,一眼便能瞧出,是被人欺负,被人□□过了。   而这人,竟是他!是他这个丈夫!   薛平山脑子嗖地一下炸开了锅来。   下一瞬,他立马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想去抚她的脸,去触她的唇,只伸到半道上,手微微一颤,有些不敢触碰上去。   而他一松手,沈媚儿双手便立马得了自由。   被他紧紧钉在了头顶,丝毫动弹不得,猛地想要抬手,却发现手腕阵阵发软,如何都抬不起来,待几经尝试后,沈媚儿只紧紧攥紧了拳头,一拳一拳砸向薛平山的胳膊,他的胸口,只呜呜哽咽道:“呜呜,你欺负我,叫你欺负我,叫你欺负我!”   她一边哇哇哭着,一边恶狠狠砸着他。   他是在亲嘴,还是吃人!   他是鬼么,想吸干了她的阳气不成!   媚儿被欺负得够呛。   前世分明不是这样的,前世分明没有这一茬。   媚儿委屈的捶打着打铁匠。   薛平山见状神色骤然一慌,他怎么可能会欺负他,他只是,他只是——   一时失了魂魄。   他想要安慰她,想要哄她,然而她哇哇大哭,哭声如何都止不了似的,薛平山束手无策,心一慌,最终,头一低,再次贴上了她的唇,堵住了她所有的声音。   这一次,他压根不敢粗鲁,不敢欺负人了,只小心翼翼地,轻轻的贴着,像是林子里,凶猛的野兽安抚受伤的小兽时,一下一下轻轻的舔舐着,嘴里不由自主沙哑的唤着:“瑶瑶。”   这道低唤声一起,底下的人儿似乎一时愣住了,顷刻间,忘了挣扎,忘了哭泣。 第151章 有人么?   薛平山见这招似乎有效, 怀里的人儿似乎终于消停了下来,他顿时愣了一些,良久, 只一下一下轻声唤着:“瑶瑶,瑶瑶——”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低低的,一声一声唤着, 却又一声一声消散在彼此的呼吸声中。   沈媚儿整个人都怔在原地, 忘了啜泣, 忘了呜咽。   无论是前世, 还是今生, 还是头一回听到他唤她的乳名。   瑶瑶这个名字,唯有爹爹和舅舅唤得多, 便是母亲和舅母, 亦是多习惯唤她媚儿, 乳名是极为亲近的名讳,旁人多为不知。   前世, 打铁的就是个闷葫芦,甭说唤她乳名,就连媚儿二字都唤得极少, 横竖有事的话,他都是闷不吭声的直接杵到了她的跟前,从来没有唤过她的名字。   便是唤了,依照前世媚儿的脾气, 怕是多会嫌弃不已吧。   瑶瑶瑶瑶,一声一声灌入了沈媚儿的耳朵里。   只有这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才会这样唤她。   而今,他, 打铁的,亦是她沈媚儿此生最亲近的人呢。   这样想着,沈媚儿不由收起了瘪着的小嘴,然后,轻轻的抬着手,小心翼翼地将手臂揽在了打铁匠的肩头,再然后,缓缓抱住了他的脖颈。   生平头一回,抛开任何成见,任何偏见,头一回,主动的去亲近他。   煞那间,她感觉到俯在她身上的那道凛凛身躯震了一震。   对方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紧接着——   “瑶瑶,瑶瑶——”   沈媚儿感觉到贴到她唇上的唇剧烈颤抖着。   他一声一声的唤着,动作柔得仿佛要化开了水来。   沈媚儿甚至能够感受到他的讨好与宠溺。   嗖地一下,鼻尖忽而微微发涩发酸了起来。   媚儿忽而想起了前世,不由有些悔不当初了起来,前世,她竟辜负了一个这么好的人。   她定是瞎了眼了,抛弃了身边实实在在的好,却想去追着那些看不到摸不着的镜花水月。   这样想着,沈媚儿忽而紧紧搂着这个男人。   她的夫,她发誓,她这辈子定要好好跟着他,定不再负他。   这样想着,沈媚儿只微微红着眼眶,开始生疏开始小心翼翼地开始去笨拙的去回应他。   只是,她不回应还好,一回应,霎时,只觉得山崩地裂,狂风暴雨瞬间席卷而来。   屋子外炸雷接二连三的逛炸不止。   闪电雷声过后,屋子外暴雨终于来袭。   天空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巨大的瀑布一瞬间倾卸而下。   夹杂着狂风乱作,好似要将整个洛水小镇一并卷走了似的。   “快跑,快跑,下雨了,下大暴雨了!”   屋子外人们争相奔跑吆喝。   屋子里的狂风海啸更甚。   矮榻是打铁匠刚打造的,因铺子小,故而打造的这处软榻也不大,往日里就供沈媚儿歇歇脚,一个人有余,然而两个人躺上去,便觉得拥挤不堪,何况,还是打铁匠这般的庞然大物。   软榻阵阵作响,好似随时都要坍塌了似的。   沈媚儿晕头转向,只觉得外面的轰隆作响的闷雷随时要将她给轰炸了似的,又觉得外头的狂风暴雨过于吓人,那样大的雨,那样大的雷声,她印象中并不多见,只觉得外头顷刻被淹没了,而巨大的洪流将整个铺子,将整个软榻给一把冲散卷走了,而此时此刻的她就躺在这软榻上,随着暴雨洪流而飘飘荡荡,永远无法停靠,也不知将要被冲撞到何处。   她虽不是初经人事,前世她到底是经历过的,然而,这具身子却十足十的初次。   它娇嫩,敏感,瞬间化作了一汪春水。   她初次,怎能承受他的狂风暴雨。   何况,还是那样一个他,一个身躯凛凛,精壮如牛,赤手空拳便能敌山中猛兽的他。   前世,沈媚儿便被他吓得浑身颤颤,不敢睁眼,他肉眼瞅着便雄壮无比,褪下了身上的衣饰,露出那一身横肉来,更是壮实吓人,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他仿佛不能自已,胳膊上的肌肉鼓囊了起来,大掌轻轻的将她的胳膊一捏,便能轻而易举的将她的胳膊给捏断了。   有时,沈媚儿恍惚中睁开眼,便能对上对方一双赤红厉眼,他双目犀利,凶恶吓人,那张糊了大胡子的脸面更是微微扭曲变了形。   他徒手杀死了一头恶兽时,尚且轻松应对,然而对她,却比杀死一头猛兽时还要用足了力道。   那时的沈媚儿哪里觉得他是要亲近她,她分明觉得他是卯足了力气,要生生将她撕裂,要生生撕了她的皮,喝了她的血。   她怕他,怕极了他。   何况,他还弄疼了她。   她怎敌得过他的威武雄壮。   她呜呜哭着,指甲都掐进了他的肌肉里,尤是她一贯高高在上,下巴高抬,尤是她的眼睛一贯长在了脑袋顶上,可在那个时候依然不得不低下了头来,一声声哀求着他道:“不要,呜呜,疼,不要——”   然而他好似听不到似的。   依然一下一下的想撕碎了她。   上辈子的阴影一直延续到了现下。   依然疼,好疼。   她整个人仿佛要四分五裂了似的。   然而这一回,她仿佛也能够深深浅浅的感受到,他好似也不遑多让。   他双目赤红,他面目狰狞,不是他凶恶,不是他吓人,而是,他好似也同她一般,难受得厉害。   可是,既然都这样难受痛苦,为何还要这样继续呢?   沈媚儿有些不解。   前世,她隐隐约约听到旁人说过些闺房浑话,只隐隐约约听说,其实是快活的,是快乐的,可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在沈媚儿的印象中,无论是她自己还是打铁的,都好似苦不堪言。   沈媚儿实在娇弱,实在承受不住了,她便呜咽哭着,搂着他的脖子低低哭求道:“不要了,不要了好不好?”   她此时的语气是那样的软,姿态是那样的低。   他往日里分明对她言听计从,可到了这上头,却仿佛听不到了她的任何声音似的,她不哭还好,她不放软语气还好,她一哭求,她一软糯,他好似越发激动,越发疯狂,她一哭,他渐渐寻到了些窍门,张嘴便堵住了她的哭声,她的渴求。   待她平复了几分,他便又微咽着喉咙,颤着身子,去亲她的鬓角,亲她的耳鬓,她的脖颈,而后,一路而下。   软榻阵阵作响。   她哭着,求着。   他嘴上无意识的哄着,喊她瑶瑶,闷声说着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然而实际上却是将人欺负得越发厉害。   突然,哐当一声。   就在此时,沈媚儿整个身子剧烈一震,整个人仿佛往下一倒,她哭着尖叫了一声。   薛平山瞬间倒抽了一口气。   他眼明手快的伸手垫在了她的脑后,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软榻塌了一条腿,整张软榻朝着外侧倾斜,险些将二人从榻上给一把甩了下来。   她吓破了胆,哭着叫着胡乱挣扎。   却苦了他。   薛平山一贯沉着自重,却在此时,整张脸胀红了青紫色,整个人身子好似一分为二,被人沿途腰斩了似的。   他弓着身子边护着她边低低低吼了一声,去亲她哄她道:“别动,不```不要动,嘶——“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沈媚儿撕心裂肺的哭嚷声,一声声喊着疼,一声声喊着不要,一声声喊着爹娘,救救媚儿。   这关口,如何能喊爹娘。   真真是要命了。   屋子里这般惊天动地,亏得外头狂风大作,无人顾及,也听不到,不然——   薛平山瞬间额前青筋紧紧绷紧了。   他扭曲着脸,忍着痛苦煎熬,小心翼翼地哄着,护着她。   不想,怕什么,来什么。   许是外头雨势过大,正在这时,忽而听到飞快地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脚步声在铺子门口外响起,不多时,听到外头有人说话道:“就在这铺子避避雨吧!”   话音一落,不多时,外头忽而响起了一阵高亢的声音,扯着嗓子喊道:“有人么?掌柜的?有人在么?”   屋子里,还双双跌倒在地的二人齐齐一愣。 第152章 大暴雨。   却说自打上回铺子被人砸了后, 这些日子薛平山修缮院子,顺带着将铺子也整理修葺了一下,未曾大动, 本就是个老旧铺子,再如何修葺,也是个寒酸窝儿。   也就将屋子里整理了一番,置办了些家具摆件, 又因媚儿来铺子来得多, 薛平山在铺子外头修了个宽敞的屋檐, 屋檐下依旧像之前那般设了桌椅。   她时常窝在屋子里定憋闷的慌, 加之屋子里火炉子时时烧着, 温度高,空闲下来, 她可到外头歇歇脚, 透透气, 上头有遮挡的话,无论是风雨还是毒辣的太阳, 总归可遮上一遮。   好在,外头有挡雨的地方,歇脚的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往里冲, 而是在屋檐下议论了一番后,这才试探的掀起了肆意舞动的帘子,边扯着嗓子喊着,边探头探脑地往里走。   尤是薛平山, 听到外头这声招呼声,整个人都忍不住紧张了一下,整颗心一时提得高高的。   更别提沈媚儿了。   她是女子, 若是眼前这一幕被人撞见了,她这辈子怕是都不敢见人了。   她一贯高高在上,无论人前还是人后,都是眼睛长在天上,若是因这事被人嗤笑,那她沈媚儿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   本身,因着软榻倒塌,因着身子上的痛苦难受,早已被折磨得苦不堪言,加上这一遭惊吓,沈媚儿立马被吓得魂飞魄散,浑身乱颤。   而她越是如此,越是绞,弄得他也跟着三魂丢了六魄,整个人俨然要魂不附体,魂不归位了。   薛平山浑身青筋直冒,他仰着脖子,狠狠喘了一口气后,在对方掀开帘子之前,只眼明手快的咬牙紧紧搂紧了怀中的人扶着倒塌的软榻从地上颤颤巍巍爬了起来。   在此期间,二人依然紧密相,连。   因着这个骤然起身的剧烈大动作,沈媚儿被刺激得面目发白,只拧着细长的柳叶眉痛苦的尖叫了一声。   下一瞬,薛平山咬着牙关将她的嘴一把紧紧捂住。   媚儿嘴里的尖叫声瞬间化作闷哼声,然后被他一把堵住了嘴,所有的惊恐的痛苦的声音悉数吞入了他的肚子里。   门外的人听到屋子里的动静后对视了一眼,随即有些试探的掀开帘子踏了进去,边进边问道:“有人吗?人呢?掌柜的?师傅?在不在啊?”   “咦,人呢?明明方才还听到了有人在叫嚷,怎么进来后却不见人影,莫不是```莫不是猫叫声不成?”   两名三四十左右的男子边擦拭着脑门上的雨水边探头探脑进了屋子。   这打铁铺子开了几十年了,二人是镇上的街坊,自然来过,只是,从前铺子里的掌柜是个老头子,如今换了人了倒是头一遭来。   掀开帘子后,二人左右探寻,想寻到师傅招呼一声,不想,左侧的打铁间里是空无一人,右侧竖了一道偌大的屏风,将整个右边屋子遮掩得严严实实。   “嘿,里头到是大变样了,收拾得还挺像模像样的。”   二人绕过屏风朝着里头猫了一眼。   只见屏风一侧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屋子里摆放了圆桌,柜子,梳妆台,屋子里还铺了地毯,一旁的临窗位置还设了一座软榻,榻边还摆放了一株花卉。   “嘿,这小屋子收拾得挺别致的,听说接管这铺子的是薛老头的儿子,参了十几年的军了,刚回来不久,如今子承父业接了老头的衣钵,听说上个月刚成亲不久,这里,不怕就是二人的新房吧!”   其中一人一脸好奇的朝着里头细探了探,笑嘻嘻的打趣着。   屋子里倒是收拾得整齐干净,就是那张软榻好似有些摇摇晃晃的,上头的被子一半搭在了榻上,一半落到了地上。   这人不由多瞅了一眼。   这是走得有多急?   不过今日突降大雨,街上每个人都着急忙慌的,又似乎并不稀奇。   另外一人顺口接着道:“瞎瞅什么瞅,屋里没人,若是里头丢了什么东西,咱两便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说到这里,这人语气一顿,又道:“你怕是不知道罢,听说这人可是早前赫赫威名的打虎英雄,怎么样,怕了罢?”   “当真?那打虎英雄竟是薛老头的儿子,哎呦喂,俺的个青天大老爷,俺头一回听说,不成,俺得瞅瞅,这位传闻中的打虎英雄究竟是何等英武模样!”   二人凑在屏风后一脸激动的交谈着。   屋子深处,柜子后头,薛平山紧紧抱着沈媚儿,他用精装结实的胸膛紧紧压着她不让她肆意动弹。   柜子挨着墙壁放着,被他徒手往外推了一把,二人藏身柜子后头。   狭窄漆黑的空间积压着二人,将二人密不透风的积压着,俨然将人挤压得快要变了形。   然而柜子与墙壁的压迫压根微不足道。   尤是自制力极强的薛平山在此时此刻都忍不住浑身颤抖了起来,双腿直接发着颤,若非背靠墙壁,他怕是连站都要站不稳了,说是两股颤颤,毫不为过。   只觉得胸腔里的烈火熊熊燃烧着。   头上汗如雨下,跟瀑布似的,直接往下直淌,比在火炉旁打了一整日的铁流的汗还要多。   他浑身颤栗,牙齿都要咬断了似的,只觉得随时随地,体内的大火将要喷涌而出,他要爆体而亡了。   更甭提他怀里的媚儿了。   从前,她只觉得疼,疼得窒息,疼得厉害,整个人要被他撕碎了似的,可如今,一动不动,才知其中的煎熬与痛苦。   只觉得体内有一千只一万只蚂蚁同时在啃咬似的。   从前,她怕他乱动,她嘴里哭着求着喊着不要。   如今,才知,不动,竟也令人痛苦不堪。   “呜呜```”   沈媚儿喉咙嘶哑了,她忍了忍,忍了再忍,忍到浑身发颤了。   门口的说话交谈声那样清晰那样明了,就像是在她耳边交谈似的。   她心里羞耻不已,只觉得自己如今仿佛在大庭广众纵目睽睽之下,在跟人行这般苟且之事似的,心里本就羞愧不已。   她知道要忍,如何都不能被发现了。   然而,心里的羞耻却被身体的奔溃一点一点打败了。   “呜呜——”   她整个人溃不成军了。   指甲抠弄进了打铁匠的皮肉里。   喉咙压根不受她的控制,忍不住发出了颤抖的哭音。   “咦,王大哥,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几乎在她忍不住哭泣的下一刻,门口的人便很快警觉,复又朝着里头探了一眼。   “咬我——”   柜子后,薛平山只会比她难受。   他靠着最后一丝理智,抬着手,将自己的手送到了媚儿嘴边。   已快失去理智的沈媚儿张嘴便一把恶狠狠的咬在了薛平山手上。   不够,还不够。   她很快便松开了薛平山的手,只微微呜咽的一口狠咬在了他的肩头。   薛平山喉咙里顿时闷哼一声。   “没人罢,你听错了罢?哪有人?”另外一人也跟着朝着屋子里头看了一眼,顿了顿,只狐疑道:“这屋子里没关门,里头又没人,真是奇怪,李老弟,咱们还是走吧,我看这雨势一时半会停不下来,我家屋子漏水,这会儿屋子里怕是阉坏了,屋子里的几个娃怕是要吓坏了,我的赶紧往回走!”   这人边说着,边往外走。   里头那人大声喊了声“哎,王兄,等等俺”,边喊,边跟着追了出去,出去后,犹豫了一下,还十分悉心的将门给他们合上了。   听到二人要走,柜子后的夫妻二人齐齐松懈了一口气。   一直到门被合上后,沈媚儿终于忍不住想要松开他的肩膀,却发现不知何时脸早已经僵了,嘴如何都张不开了,只咬着打铁的肩膀开始疯狂呜咽了起来。   薛平山颤着身子,闭着眼睛用力的深喘了一口气,他想安抚她,想抚慰她,他也该安抚她,抚慰他,只是,在声音消失在门外的那一瞬,他的理智神智齐齐丧失了,只见他咬牙低吼一声,一个天旋地转便将怀里的如水的妻子一把摁在了柜子上。   屋子外,狂风暴雨依旧。   屋子里,只听到沈媚儿倒抽一口气,随即,深深浅浅的啼哭声,随着暴雨一道在空中肆意。 第153章 风欲止。   大暴雨持续下了一个多时辰, 又转小了几分,复又持续了一个多时辰,雨势这才渐渐转小, 却一直淅淅沥沥下着,未见停歇。   多年不见这般大的雷声,这般大的雨水了,听闻镇子外一处歇脚的茶棚垮塌了, 镇上西街有几处人家的老房子也被大风卷走了大半, 不少人被吆喝着过去帮忙, 镇上多处积水, 不少家中灌了水, 塌了瓦,掀了窗。   外头嘈杂, 一片混乱。   豆腐摊位上, 杨彩玉见雨势小了, 只缓缓靠在了门沿上,良久, 朝着里头喊了声:“爹,外头雨小了几分,咱们赶紧回罢, 这雨也不知要下到啥时候,趁着现如今小了几分,赶紧的!”   嘴上这样说着,身子却依然靠在门沿上, 没有动。   两只眼睛一直盯着对面的屋子,久久没有移开。   她今儿个一直守着在了摊位上,中午眼瞅着小薛夫人提着餐食来了, 来给薛大哥送饭来了,午饭不久后,屋子里砰砰砰的响起了熟悉的打铁声,约莫半个时辰后,打铁声停歇了,整个下午未见响起。   对面屋子静悄悄的,今日又是打雷又是大暴雨的,里头一直未见有人出来查看,往日里街坊遇着了事儿,薛大哥都会帮忙一起收拾的,例如,会替她收摊,会替婶婶搬运东西,会替邻里邻居门搬送重物,唯有今儿个,丝毫未见人影不说,屋子里却是静悄悄的,没见任何动静。   起先,杨彩玉还有些担心,准备进去查看一番,恰巧这时有两名男子路过避雨,顺道进去招呼了一阵,末了,二人又缓缓退了出来。   里头好似没有人。   后王婶也跑过来问来一遭,在门外喊了几声,后见一直无任何动静,又见门关上了,这才作罢。   没人?   可她今儿个没见有人出来啊?   莫不是她收摊的时候,薛大哥同小薛夫人离开的?   可是,那匹老马分明还在马棚里待着呢。   杨彩玉不由有些狐疑。   却说,屋子里雨散云消时已快到了傍晚时分。   外头的狂风大作,已渐渐趋于平静,里头的狂风暴雨也终于消停了下来。   垮塌了一只脚松松垮垮的软榻,已被简单的修缮了一下,薛平山将媚儿抱着放到了软榻上,她早已经沉沉睡去了。   屋子里一屋子的靡靡之气,满室都是欢好过的气息。   薛平山光着膀子将屋子后头靠着柜子的那扇巴掌大小的窗子略推开了,给屋子散散气,末了,随手将挂在墙上的外套披在身上,走到桌子前,直接提领着凳子上的茶壶,甚至来不及倒入杯子里,直接就着茶壶一口气狠狠灌了半个茶壶的茶。   这才觉得畅快了,觉得浑身止不住的舒坦与魇足。   他解了渴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往杯子里添了小半杯茶,端着,轻手轻脚地朝着软榻方向走去。   软榻不结实,他没有坐,而是蹲在一侧,定定的看着软榻上熟睡的人儿。   沈媚儿早已睡得,或者说是累得人事不醒了。   嗓子早已经哭哑了,脸上是未曾干涸的泪渍,两只眼睛已经哭肿了,那原本殷红饱满的小嘴,此刻也微微透着肿,还缺了道小小的伤口,瞧着,已被蹂,躏得不成样子了。   薛平山看了一眼,目光嗖地一下缓缓移开。   良久良久,复又将视线移了回去,直直地盯着看着,目光如何都舍不得挪开,而后,只小心翼翼地探着手,轻轻的抚上她的小脸。   他手方一触碰过去,便觉得身下的人儿整个人微微颤了一颤,紧接着,嘴里无意识的呜咽了一声,只缓缓卷起了身子。   薛平山吓了一大跳,以为人醒了,手一弹,立马松开了她的脸。   过了好一阵,只见她嘤咛一声,微微蹙了蹙眉,随即抱着双臂又沉睡了过去。   并没有醒来。   或许是因着他的触碰,便是熟睡了,都感到害怕与紧张罢。   他今儿个```吓到她了罢。   看着她带着泪渍,哭得不能自已的小脸,薛平山不由有些后悔。   他参军多年,一直严于律己,强大的自控力与自制力打小便是祖父对他的称赞,然而,今日,他怕是要让祖父失望了,他头一回怀疑,自己强大的自控力与自制力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假象罢了,不然,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回想起今日种种,别说她害怕,就连他自己亦是一阵后怕。   整个人就像是发了疯,着了魔似的,他完全不能自已。   哪怕是她哭着求着他,她头一回伏低作小似的,讨好似的搂着他的脖子,一声声求着,他依然不为所动,他只想狠狠的,狠狠的占有她。   她不哭还好,不求还好,她嘤嘤哭着,一声一声哀求着,他非但不领情,反而愈发情难自控。   他的身体里仿佛藏着一只怪兽,一个恶魔。   在今日赤,裸裸的,肆无忌惮的现了身,发了狂。   这样想着,薛平山只有些愧疚的,怜惜的伸手轻轻抚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地拭着她的泪。   想起方才的粗鲁粗暴,他只有些安抚似的,人不由自主的凑了过去,一下一下小心翼翼地亲她的脸,她的眼,她的鼻,她的泪,好像想要告诉她,莫要怕他,他会轻轻的,不会再伤着她了。   只是,唇落到了她的唇上,一下一下轻轻的亲着,啄着,可一旦触及到那片柔软,他几乎是情难自控地,不自觉地便忍不住捧起了她的脸,压根不能自已的加深了这个亲吻。   “呼——”   他咬了咬牙,将脸埋在她的肩头,飞速的喘了一口气,看吧,他对她,压根没有任何自控力。   记得从前在军营里的时候,军营里有几个爱开黄,腔地刺头,时不时地在军营里说得眉飞色舞,彼时,薛平山难以理解,不就是个女人么,何至于```何至于说的那般入骨销魂?   如今才知,是他狭隘了。   他今日,险些死在了她的身上。   薛平山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这日后的日子该如何熬?   也头一回真正的体会到了成亲的意义。   多么神奇。   妻子?丈夫?家?   若说从前,不过是世俗定义的责任,那么,在此时此刻,他由衷的体会到了这几个字的含义。   他有朝一日,竟也会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妻子,甚至自己的孩子?   在这一瞬间,他甚至有些贪恋这样的感觉。   他调整了一下气息,逼着自己的从她身上抬起了头来,忍不住扭头朝着屋子里环视了一圈,整个屋子一片狼藉,他还未来得及收拾。   因软榻塌了,他无处可去,便将她摁在了柜子上,摁在了墙壁上,抱着她放在了桌子上,如今屋子里柜子柜子歪七竖八,桌子桌子差点儿然他们给掀翻了,就连门口的屏风都被推至到了几步开外。   整个屋子都是他们的痕迹。   薛平山目光朝着整个屋子细细环视了一番,末了,摸出一块汗巾,沾着水,凑到软榻旁,小心翼翼地将她小脸上的泪渍一下一下擦拭着,末了,又用指腹沾了水,一点一点抹在她的干涸地唇上。   还欲替她擦拭下身子地,只是,将被子一角掀开,看到她脖颈处,肩膀上,及浑身的青紫色,就连薛平山都忍不住眉心一跳。   他们才刚刚和好不久,前些日子,因着那么一桩小事,她闹腾了好几日,气得好些日子不与他说话,若非他脚受了伤,怕是如今还在讨厌着他了。   今日他如此待她,怕是又要```恨透了他罢。   想到这里,薛平山抬手摸了摸眉心,低头低低轻笑了一声。   连他也没有发觉自己此刻脸上满脸的无奈与溺爱。   却说,将屋子收拾好后,薛平山细致小心的替沈媚儿用薄被一裹,末了,自己戴上斗笠,披上宽大厚重的斗篷,将人往怀里一藏,将老马牵来后,搂着人往马上一跨,便单手牵着马绳,就着小雨一路奔向家中。   归心似箭。   扶着杨老头刚刚锁好摊位的杨彩玉听到动静后只缓缓扭头,只看到一人一马呼啸一声,便消失在了人海里。 第154章 晒屁股。   当晚, 夫妻二人原本约了去元家吃晚饭的,安置好沈媚儿后,薛平山不敢离开放她一人在家中入睡, 便拖着邻居家九岁的小胖墩及他的一群小伙们去给元家捎了个信,只道今儿个下雨便不过去了。   这小胖墩还是妻子挖掘的,专门替她抱腿的,去元家送话已去了好几回了。   每回, 她都会分些零嘴瓜果当作跑腿费。   薛平山这会儿也有样学样, 将媚儿盒子里的点心果子分了一半出去。   分出去后忍不住又想;那小馋猫若是发现她的零嘴少了, 会不会又往他的头上再记上一笔?   当夜, 沈媚儿睡到后半夜悄然转醒, 薛平山趁机喂了她几口肉粥,转身便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次日, 是磊哥儿的生辰, 磊哥儿自早起便换上了小元氏亲手做的新衣裳, 一早便在门口巴巴盼着,盼着阿姐给他带的新礼物, 更盼着姐夫过来教他射箭骑马。   姐夫说,他筋骨不错,七八岁便可以学习骑射了, 沈家没有马儿,就有一匹小骡子,他四五岁就跟着爹爹一道上了骡子背了,一直心心念念的想要上马背, 可惜沈家无马。   姐夫说,他生辰这日便将马儿牵来,教他上马。   磊哥儿乐坏了, 乐得好几日睡不着觉,心心念念的盼着生辰快快到来。   不想,左盼右盼着,如何都盼不到人,心急之下,磊哥儿匆匆跟小元氏道了声:“阿姐怎地还不来啊,昨儿个没来,今儿个日头这么高了,也还没来,她是不是```她是不是忘记了,娘,我想过去瞅瞅!”   说完,磊哥儿闷头便要往外冲。   “哎,哎,磊儿```”   小元氏摘下腰上的围裙,立马追了上去,连连道:“别跑这么快,等等娘!”   小元氏心里也一早便犯嘀咕了,心道:媚儿那小懒虫怕不会还没起罢?还是真真忘记这一茬了?又或者,小两口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了罢,又拌嘴啦?   横竖女儿无论生出了什么事端来,落在小元氏心里头都丝毫不足为奇,便是将天捅了个大窟窿出来,小元氏亦是毫不惊讶。   不过,今儿个备了不少好酒好菜,他们不来,怕浪费了,又担心这么晚了还不起来,人都给饿坏了去。   故而,小元氏匆匆跟丈夫说了声,跟着磊哥儿一道颠颠往后街去了。   昨儿个大雨,沈老二担心他们那新宅子漏雨,夜里准备跑上一趟的,刚好遇着了过来送信的小胖墩,这才收了心。   好在,今儿个雨停了,一路过来,挨家挨户都在修修补补,更有不少人家爬上了屋檐在修捡瓦砾。   到薛家这小院时,只见依然还大门紧闭着,磊哥儿叫了门,女婿正光着膀子打扫院子,昨日被风雨狂卷了一遭,院子里刚修葺的花草遭了大殃。   这些可全部都是媚儿心心念念栽种的,若是醒来后瞧见死的死,坏了坏,怕是要气红眼了。   故而天一亮,薛平山便立马起来救助。   因多是刚刚摘种的,许多花草才刚刚扎根,这一场大雨掀翻了大半,薛平山一株一株救助,却还是损失了三四层。   小元氏母子过来时,他快要收尾了。   小元氏一进入院子里便瞅到女婿忙碌不已的身影,再往里走,只见井口旁边的木盆里还泡着衣裳,眼瞅着已经洗完了,正要晾晒来着,这些全部都是女人该干的活儿,不想,到了这屋子里,无论是男的的活还是女的的活儿,竟全部落在了女婿头上。   就连这衣裳,多是媚儿的,且全部都是由他洗的。   小元氏看到这里只看得满脸通红,跟女婿寒暄了几句后只止不住有些心虚问道:“媚儿那死丫头是不是还在睡懒觉呢?哎,我这便去唤她起来,太阳都日晒三杆了,竟还不起来,真真懒死个人!”   小元氏在薛平山跟前,只放肆将媚儿批评着。   话音一落,却见女婿看了他一眼,神色仿佛有几分怪异,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有些欲言又止,最终牵了牵嘴,终究没能张嘴。   小元氏面上不由有些狐疑,却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只难得躲臊似的,一溜烟进了屋。   院子里,磊哥儿却一脸激动的冲着薛平山道着:“姐夫,我来帮您!”   薛平山看了磊哥儿一眼,淡淡的颔首,随即吩咐磊哥儿将墙角倒塌的柴垛子重新垒上,自己却是竖起了耳朵,不动神色地听着屋子里头的动静。   “媚儿,媚儿,娘的宝贝,怎么还不起来,这太阳都要晒屁股了。”   却说小元氏冲进屋后,照例小心翼翼地摸着沈媚儿的脸,轻声细语的唤着。   这动作用了十多年了,早已轻车熟路了。   女儿有些起床气,小元氏可不敢大声嚷嚷。   尤其,自打媚儿成亲嫁人后,大半个月里,一大半的日子是由她这个当娘的亲自上门将人哄起床的。   这事儿若是落到了旁人耳朵里,一准落人口实,好在,女婿是不计较的,也好在,这薛家上头并无长辈管束着,否则,便是夫家人撵上门来怒骂,她这个当娘的也只有忍着挨骂的份上。   将女儿养成了这副好吃懒做的模样,可不得遭人骂嘛。   女儿嫁的日子越久,小元氏却越发深有体会,只觉得女儿这门亲事是相中了,这世间怕也唯有女婿这样脾性好的才能容得下她这样的女儿。   “娘——”   被熟悉的声音哄醒后,沈媚儿半睡半醒间,眼睛还没睁开了,只下意识地呢喃了一声。   不想,这声音一起,瞬间吓得小元氏脸色大变。   只见媚儿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喉咙仿佛被人掐住了似的,张嘴便是一副嘶哑模样。   “这是怎么了,啊,莫不是昨儿个下雨染了风寒,发烧生病了不成?”   小元氏忙一脸紧张的又是摸媚儿的脸,又是探她的额头。   沈媚儿在小院氏的侍弄下,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却只呆愣愣地睁着眼,望着屋顶,整个人有三分呆滞,七分迟缓,整个人仿佛定住了似的,好半晌缓不过神来。 第155章 遭罪了。   视线是一团模糊的, 整个世界一片朦胧不清,沈媚儿使着力,想要看清一些, 然而,视线始终一片灰白不堪。   有那么一瞬间,沈媚儿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前世那段噩梦般的日子,她的灵魂与躯体脱离了, 躯体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 灵魂却四处飘散了。   她仿佛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到打铁的被人抓走了, 他压根不是军队里的士兵, 他是逃兵, 他是从军营里逃出来的逃兵,军营里人发现了, 一路从北方找来了, 要将他抓去杀头。   还要将她沈媚儿一并押走杀头。   转眼, 又稀里糊涂的梦到打铁匠成了土匪,他压根没有去参过军, 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谎称去军营里参军了,其实是去岐山当了土匪。   还梦到不知何时她的肚子大了起来了,然而官府要派人捉拿他这个悍匪, 她哭着喊着拦着,却被官府的人一脚踹在了地上。   她哇哇哭着跑回元家求爹娘相助,不想,爹娘怀里又抱了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 原来娘亲又生了个小囡囡,说她不听话,老闯祸惹事, 她如今又生了个可爱听话的,不要她了。   沈媚儿听了,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只抱着肚子在雨中嚎啕大哭了起来。   再一转眼前,又不知怎么地到了山脚下,山上巨石忽而阵阵滚落,沈媚儿惊恐躲避,惊恐之余,只见山上,打铁匠骤然出现,他板着黑脸,朝她露出森森獠牙,冷不丁就举起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忽而朝她阴笑一笑,哗啦一下,便松开了手中的巨石。   石头猛地向她砸来。   疼,好疼。   身子被石头碾压,她怕是直接被石头砸死了罢。   浑身一动都不能动,全身钻心的疼痛,想要开口说话,可嗓子就跟被人一把掐住了似的,如何都发不出声儿来。   她死了吗?   那么大的石头,她肯定是被砸死了。   可是,为什么还能感觉到疼,钻心地疼。   还是```难不成```没死成么?   可是,那么大的石头,不死怕也要了半条命啊。   呜呜,好狠的心啊,那该死的打铁匠竟要用大石头将她给砸死。   沈媚儿泪眼朦胧的费力睁着眼,不知过了多久,这才慢慢看清了一下一下不停旋转晃荡的屋顶。   “媚儿,媚儿,你```你这是怎么了,能说话么,快,快告诉娘亲,你可别吓唬娘亲?”   小元氏见她目光呆滞,呆愣愣地盯着屋顶,就是不说话。   小元氏顿时吓得脸色一白,忙不迭将人摇晃着,又抬手在沈媚儿眼前直摆动着。   “娘——”   终于,沈媚儿的耳朵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娘亲的声音。   她忍着剧痛,呆愣愣的偏头,便对上了小元氏一脸关切又焦心的面容,沈媚儿小嘴一瘪,立马便将脸埋在了小元氏手心,蹭了蹭,随即只呜呜道:“娘,别不要我。”   小元氏听了这话,眉心顿时一跳,忙将她一把搂在了怀里,一脸心疼道:“傻孩子,瞎说什么胡话,娘怎么会不要媚儿,娘这辈子都不会不要媚儿的。”   说着,又忙摸着她的额头道:“是不是发烧了,都说起胡话来了。”   一摸,又见温度正常。   好像并没有发烧。   却说沈媚儿将脸贴在小元氏手心里呜呜委屈哭嚷着,然而眼泪早已经流干了似的,如何都落不下来,她想要伸手抱着小元氏,却发现两条胳膊垂在被子里,如何都抬不起了。   沉甸甸的,仿佛沿着肩膀处被人劈断了似的,压根不听她的使唤。   一直到小元氏抱着她哄了好一阵,身子的剧烈酸痛渐渐将她的思绪拉回了现实,这才呆呆的醒了过来,这才发现原来没有官兵,没有衙役,也没有小娃娃,更加没有满嘴獠牙的打铁匠,及来势汹汹砸向她的石头。   原来是做梦了。   可是,身子为什么这么疼?   恰好这时,小元氏见媚儿嘴角干涸,安抚了一阵后,只松了她倒了杯水赶紧送了来,媚儿想挣扎着起来,结果刚撑起半边身子,喉咙忽而发出一丝呻,吟声,跌了下去。   媚儿疼得小脸瞬间皱巴成一团。   她挣扎起时,盖在肩头的被子悄然滑落了一角。   小元氏见了,手中的杯子“噌地”一下从手中滚落了下来,下一瞬,只见小元氏神色大变,五步跨作三步,一溜烟跑到了炕边,将盖在她身上的被子一拉,随即小元氏一把捂着嘴盯着媚儿的肩头道:“媚儿,媚儿,你——”   小元氏手微微一抖,一脸目瞪口呆道:“你```你跟女婿圆了房呢?”   话一落,还不待沈媚儿缓过神来,只见小元氏立马上前,试图要将被子一把全揭开了,边揭边一脸心疼道:“这是```这些全是小薛弄的?这```这小薛```他怎地他怎地如此不知轻重,媚儿,娘的媚儿,可是疼得厉害,这```这怕不得遭足了罪呢!”   小元氏惊呆了,她就说女儿今儿个怎么眼瞅着有些不对劲儿,还以为她病了烧了,不想竟是——   这```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   小元氏不过匆匆瞥了一眼,只见半边肩头全是大片大片的青紫印子,细细瞧来,仿佛还能辨别上头的指痕,是被捏着肩膀狠狠掐成的,再一瞧,脖颈处的星星点点的红痕一路蔓延而下,被尽数藏在了被子里,虽被遮住了,却不难辨别,被子底下的痕迹分明更深更重。   小元氏是过来人,如何瞧不出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是催女儿赶紧圆房催促得紧,她是盼着女儿早早的圆房生娃,日子过得美满红火,可是,可是看到眼下这一幕,终究忍不住傻了眼了。   这```这哪有圆房圆成这个样子的?   这```这是圆房,还是掐架啊!   小元氏虽是过来人,也曾有过神仙打架的时候,却远没有到达这个程度啊!   女婿这是````这是,他着实太不知轻重了。   他不是```他不是将女儿当作那团生铁在打罢。   想到这里,不免想起了屋子外那个大块头,也是,他可不仅仅是个寻常打铁匠啊,他可是连老虎都能徒手劈死的人啊,这样的人,可不生了一身的蛮力么?   哎,她前脚还在庆幸着女儿嫁了个好人,省了长辈们的约束,未来怕是唯有享福的时候,这会儿,又隐隐约约,这老天爷啊,果然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   也不知这样的,究竟是福是祸,是坏是美?   这闺房中的事情,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横竖,她只有心疼女儿的份。   却说在小元氏掀沈媚儿被子的时候,沈媚儿后知后觉的缓过神来了,顿了顿,她立马费力地将手一抬,然后死死将被子捂在了心口。 第156章 醒了么。   沈媚儿死死捂着被子, 不想被小元氏看到,亦不敢让她看到。   昨日的一幕幕在脑海中不断放映,她想起来了, 她全都想起来了。   就跟在做梦似的。   在梦里,他拿大石块砸她罢了,而在现实生活中,他压根不遑多让, 他简直是想要她的命。   沈媚儿微微咬着唇, 身子上四处的火热疼痛, 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她昨日的疯狂。   她没想到, 打铁匠竟是那样的打铁匠, 前世```前世他压根不是这样的。   活了两世,嫁给了同一个男人两回, 然而, 她好像压根不认得他了似的。   她亦不知, 原来真正的同房圆房竟然是这样子的。   令她震惊,亦令她有些```后怕。   许是因着前世她的厌恶与抗拒, 纵使二人有过几回同房经历,可每每在她的大喊大叫大抓大挠,或是冷嘲热讽中, 渐渐潦草收场,横竖每一回都是难受的,痛苦的。   故而,在沈媚儿的印象中, 对此档子事儿一直是深痛恶绝的。   前世的打铁匠,亦是呆头呆脑的,他就是一根筋, 闷葫芦,嘴又笨,一头倔驴似的,八竿子打不出来一个闷屁来,一整日里,甚至说不了一句话,每每都是板着那张大胡子臭脸,脸长得都要拉拢到地上来了。   然而这辈子,他怎么```他怎么就成了一个无赖了呢。   他老奸巨猾,心机深重,诡计多端,他心冷如石,他还油盐不进,他甚至,甚至````下流无比。   她什么法子都使尽了,她咬牙切齿的凶他,挠他,咬他,前世,他早便屈服了,然而,这一回,她所有的威胁好似都起不了任何作用了似的,他压根不放在眼里,任她作弄,便是咬得厉害了,他亦眉眼都不曾抬一下,专心捣鼓。   她实在受不住了,她哭得嗓子都哑了,她抡着拳头,边砸他边喊着爹娘,喊爹娘来救她,不想,他倒是越发激动,一口吞下了她所有的求救声音,然而浑身却鼓囊得越发厉害了,只喘着粗气,面目越发可恐。   她怕了,她害怕极了,她甚至放下了她高高在上的姿态,伏低做小的抱着他的脖子,一声一声哭着求他,软软的喊着,先是求他不要,不要了,后来受不住了,求他轻些,慢些,她不求还好,一求,他竟直接将她摁在了桌子上,用双臂掐住她的肩膀,甚至都不让她的身子肆意上下移动,每一下,都要承受他满满的所有。   她哭得都要断过气来了,她都要被他撞飞撞烂了,连灵魂都要出窍了。   这才知道,前世的他压根是让着她,她的细胳膊细腿,哪是他的对手,他甚至丝毫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她的胳膊一把拧断了,他稍稍一摁,她整个人就动弹不得,可前世,他那样威猛,却依然甘心任她花拳绣腿的羞辱。   这才知道,这辈子他本性暴露了似的,原来男人都是一个丑德行,他```他只顾自己,压根```压根不顾她受不受的住。   呜呜,疼。   越想,她便越发疼得厉害。   昨日种种再现。   沈媚儿的脸瞬间胀红成了猪肝色。   他```他就跟发了疯似的,折腾了一整个下午,外头暴风暴雨来袭,遮住了屋子里的声音,起先还有些顾及,后头简直无所忌惮,只觉得整个屋子都摇摇晃晃了起来,她甚至害怕屋子倒塌了,将他们两个活埋在了里头,后来,他们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尽全然不知,早便累得连眼都睁不开了。   哪怕到了现在,她整个人都还有些懵然,不知今夕何夕,更一度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她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一下,好似动一下,身子就要散架了似的。   那般疯狂,她的身子她是晓得了,她甚至来不及细看,检查,她都能够想象得到,被子里是怎样一番光景。   她的皮肤太白,太薄了,往日里稍有磕碰,便会青紫一片,有时得半个月才能消退,可是昨儿个那般折腾,甚至都不用想,她都晓得,会成怎样一番模样。   她怕吓着了娘亲,同时,心里不知怎么的,忽然萌生出了一丝羞耻感。   羞耻过后,紧接着,抓着被子得手阵阵发紧,渐渐有些恼羞成怒了起来。   只是,小元氏哪里是那般容易打发的人,沈媚儿是她手心里的宝,如今都伤成这样了,她哪里会弃之不顾,只见她一脸心疼的冲着沈媚儿道:“娘又不是外人,你都是从娘肚子里出来的,是娘身子里的一块肉,你整个人都是娘的,娘哪里瞧不得,瞅不得,快,快让娘细瞅瞅,娘要看看究竟伤成什么模样了,这若是厉害了,得抹药喝药啊!”   小元氏一贯软弱,可是遇到了沈媚儿的事儿,却一改往日软弱,难得硬气了起来。   沈媚儿实在是拗不过她,犹豫良久,只咬了咬牙,捂着被子的手终究还是缓缓一松。   小元氏小心翼翼地揭开被子细细检查了一番,她一边揭被子一边连连倒抽气,捏着被子的手都是微微发抖的。   沈媚儿亦是低头看了一眼,而后,微微红着脸,将脸别了过去。   虽是早已经猜到了,可是冷不丁一眼瞅过去,依然忍不住感到心惊肉跳。   大片大片的痕迹,青的紫色红的。   肩膀与腰部,以及大腿处的最为显眼,颜色都深透了,隐隐可窥探到深深的指痕,就连脚丫子都透着星星红痕,更羞耻的是心口,沈媚儿匆匆瞥了一眼,立马就想起,他微咽着亲上去,咬上去时,她震惊的模样。   小元氏还要往里查看,沈媚儿一贯信赖娘亲,依赖娘亲,可是,终究有些没脸再让她细查下去,而是一把搂紧了小元氏,扑在她的怀里撒娇告状道:“娘,那```那打铁的他不是个好人,他就是个莽夫,他他坏透了,他```他简直想活剐了媚儿,媚儿都不是他的对手了,媚儿```媚儿害怕他,娘,女儿想跟您回娘家,我```我不跟他过了。”   沈媚儿扑在小元氏怀里,咬牙切齿的说着。   小元氏听了媚儿的胡话,先是微微一愣,继而只有些哭笑不得道:“傻媚儿,尽说些小娃娃般的胡话,你都已经嫁给人小薛了,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可万不能再说这些气话了,不过——”   说到这里,小元氏只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媚儿的脸,正要开口,却见媚儿气呼呼道:“可是媚儿打不过他,早晚日后死在他手里!”   前世,沈媚儿虽不知他为何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可哪怕是让着她,终于是被她狠狠骑在脖子上,媚儿横竖吃定了他。   可这一回,他竟不让着她了,沈媚儿哪里是他的对手,早晚被被啃得连骨头渣渣都不剩下了。   沈媚儿不免忧心不已。   她担心的竟然是这个。   小元氏看着一脸天真妩媚的女儿,只哭笑不得道:“媚儿担心这个做什么?女人本就打不过男人的,小薛虽精壮有力,却绝对不会动手打你的,你要打得过他做什么,你放心,日后唯有你欺负他的份,他是绝对不会欺负你的,这一点,娘还是不担心,只是——”   说到这里,小元氏看了沈媚儿一眼,道:“只是小薛这一回,着实有些不知轻重了,娘都瞧得心惊肉跳。”   顿了顿,又道:“你们刚刚头一回,想来他是个愣头青,不知轻重,横冲直撞了些亦是情有可原,日后日子久了,便能少吃些苦头。”   不过,话虽这样说着,小元氏忍不住低头看了女儿一眼,目光落在了女儿妩媚美艳的脸面上,又莫名觉得自己的话仿佛没什么说服力。   沉思良久,小元氏忽而鬼鬼祟祟的凑到了沈媚儿耳畔,悉悉索索的说起了悄悄话。   沈媚儿听了小元氏的这些话,先是微微瞪大了双眼,继而小脸噌地一下胀红了一片。   正说得正欢时,这时,门口冷不丁响起了一道低低的咳嗽声,而后,有人低低问了一声:“醒了么?”   这声音一起,就跟地狱使者的声音似的,吓得小元氏同沈媚儿母女二人齐齐一弹,迅速红着脸弹开了。 第157章 说的是。   听到这道声音后, 沈媚儿与小元氏齐齐朝着门口看去。   门外沉寂了一阵,不多时,帘子被从外头掀开了, 一道高大的身影微微偏头,从屋子外头踏了进来。   薛平山手中端着托盘,托盘里是些粥类汤类之类的食物,还切了一碟牛肉干, 牛肉切得薄薄的小小的一片, 仿佛入口即化似的, 还有两小碟青菜, 都是较为清淡的食物。   碟子精美, 这些都是前几日媚儿在东街淘宝淘到的小物件,她喜欢好看精美的东西, 从前只管喜欢金银首饰, 锦缎绫罗, 婚后倒也渐渐喜欢一些碗碟之类的好看物件。   一个个巴掌大小,每回元家将午饭送来了, 她都不厌其烦地用她新淘回来的碗碟重新摆盘,好像用这些碗碟摆盘,口味天然能够美味几分。   薛平山端着托盘, 目光比他的脚步更先入室,人还在屋子外时,在掀开帘子的那一刻,目光便第一时间直直朝着炕的方向寻了去。   彼时, 沈媚儿没有丝毫防备,只下意识地抬眼朝着门口的方向看了去,于是, 她清澈又含水的目光直直撞入了他深邃的双眼里。   二人隔着大半个屋子的距离,直直对视了一眼。   经过昨日羞耻的一日,再看到这张熟悉的面孔时,沈媚儿一贯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气势不知怎么地,忽然冷不丁地就天然矮上了几分。   她的目光微微有些躲闪。   脸更是在对方看过来的那一瞬,一瞬间就唰红了一片。   却只咬牙一脸故作凶恶的,一脸愤恨地瞪了对方一眼,随即嗖地一下很快收回了视线,转头一头扎进了小元氏地怀里。   男人向来是赤,裸和直接地,不懂藏匿,更不懂躲闪,尤其是在感情和权力面前,霸道与张狂几乎是与生俱来的。   在昨日之前,他虽与妻子成婚多日,却总归是名义上的,而经过昨日,经过血与血,肉与肉,经过身体及灵魂最激烈最直接最毫无保留地碰撞后,才真真正正的从灵魂深处感受到,什么是为人夫,什么是真正的洞房成亲,以及什么才是成家的意义。   薛平山的目光里有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赤,裸占有和深情。   “娘,我不要见到他这个坏人,你让他出去,让他滚出去!”   却说沈媚儿一头扎进了小元氏怀里后,一会儿嘴里喊着疼,一会儿哼哼歪歪,朝着小元氏告状撒泼,没个消停,横竖里里外外就是这一个意思。   从始至终,就跟个生病中的闹腾的小孩子似的,一直闹个不停。   从始至终,就没有再抬头看过进来后的那道身影一星半眼。   小元氏被她撒泼吵闹得无处招架,自然晓得女儿心中的气愤又别扭心思,沉吟一阵后,终于鼓着脸决定给女儿出个头,只难得一本正经的冲着进屋的女婿道:“小薛啊,我知晓你养家糊口,又照顾媚儿,这些日子辛苦了,这个小家也多亏了你的支撑和照料才能——”   只是,小元氏是个温柔又体面的人,有心想做回恶人,却专研无门,她唠唠叨叨了一大通,结果说的全是对方的好话。   沈媚儿听了瞬间不干了,只气得偷偷捏了一把她的手指,小元氏连连吃痛了一阵,这才话音一转,继续道:“可是```可是即便如此,小薛你也该```也该悠着些,媚儿她```她今年才十六了,向来被他爹爹捧在手心里娇养着长大的,到底年纪还小,受不住这般```这般,日后还请小薛你温柔体恤些许,再者——”   说到这里,小元氏复又看了薛平山一眼,微微热着脸道:“你们日后有的是日子,莫要贪嘴一时坏了身子。”   小元氏一直是个脸皮薄的人,有的话,她悄悄跟女儿是一回事儿,可跟女婿说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何况,这女婿不过比她小上几岁罢了。   她几乎是掐着大腿,为了女儿,生生挤出这么几句话的。   话音一落,媚儿歪在小元氏怀里微微哼了一声。   薛平山在小元氏说这番话时,只一直微微垂着眼,难得认认真真的听着,就跟晚辈听长辈教训似的,姿态倒是摆放得极正,只是,他那张脸,又黑又糙,还被大胡子糊了一脸,他目光微垂着,丝毫令人窥探不出一丝情绪。   不过,两只耳朵却是微微泛红了。   被岳母当众教育着,还是房中私密之事儿,他一个九尺大汉,便是脸皮再厚,多少是觉得脸热的,不过尽管如此,他面色依然镇定自若的,规规矩矩地回道:“岳母说的是。”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小婿日后定当遵从。”   薛平山一脸认真的应承着。   末了,朝着对方微微颔首,一副十足十听从的模样。   不过,话音一落,却又听到小元氏怀里响起了一阵不轻不重的冷哼声:哼!   薛平山闻言,终于再次抬起了眼,朝着炕上看了去。   方才一贯遵从的脸上仿佛微微扬了一道略有些无奈又宠溺的细微弧度。   小元氏听了,却忙揉了揉媚儿的脑袋,压低了声音冲沈媚儿道:“好了,差不多得了,该教训也教训了,娘也替你做主了,莫要气了,嗯?”   安抚了一阵沈媚儿后,小元氏看了看日头,又看了看女婿手中端着的食物,方松了一口气似的,终于再次开口道:“好了,媚儿怕是饿坏了罢,快起来瞅瞅,快看,小薛给你送饭来了,媚儿,来,快快起来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又道:“眼下时辰不早了,你们便莫要来回折腾呢,今儿个下午便在家歇着,娘将中午的酒菜留着,待到晚饭,你们小两口再一块过来陪磊儿吃饭,如何?”   小元氏边说着边摸了摸媚儿的头发,预备起身辞行了。   沈媚儿听了,却立马将闷红的脑袋从她怀里钻了出去,只一把紧紧拽着小元氏的衣角,一脸如临大敌又委屈巴巴地道:“娘,你别走,不要,你不要走,我要你```我要你在这里陪着我。”顿了顿,又小声嘟囔了一句:“你走了,坏人会```会欺负我的。”   沈媚儿撅着嘴,紧紧拽着小元氏的衣角,如何都不撒手,跟只缠人的小猫似的,一直哼哼唧唧的,如何都不让她走。   小元氏没有听清楚后头那一句,不过依然哭笑不得的冲沈媚儿道:“媚儿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又笑着道:“灶台上还煮着东西了,娘走得急,回去晚了该糊了。”说着,只笑吟吟地摸了摸女儿地脸道:“横竖晚上过来一起用饭,一会儿就该见了,哪里还舍不得上了,乖,媚儿,今儿个你弟弟生辰,你没来,磊哥儿该失落了,娘若再不去,磊哥儿该伤心了。”   说着,又看了薛平山一眼,道:“晚上记得带着媚儿一道过来啊,磊哥儿都惦记好几日了。”   薛平山闻言,只忙冲着小元氏点了点头道:“好。”   小元氏好说歹说,终于抽了身,领着磊哥儿去了。   小元氏一走,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小元氏一走,沈媚儿立马如临大敌似的,只连连抱着被子朝着身后的大炕上后退了一阵,末了,鼓起勇气朝着炕外看了一眼,见一道高大的身影一动不动地杵在炕边上,沈媚儿捂着心口的被子,咬牙抓起身下地软枕,恶狠狠的朝着那道身影狠砸了一下,不想,被对方徒手接过了。   沈媚儿一脸警惕的看着他,末了,抬起了下巴,冲对方龇了一下牙,随即,裹着被子一卷,将整个被子带人一把卷啊卷,卷到了炕的最深处,随即,紧紧抱着被子,将脸往被子里的一闷,不出来了。   薛平山:“``````” 第158章 大坏人。   却说薛平山看到一路熟稔的, 麻溜的滚到大坑深处的那个微微鼓起的苞谷,先是怔了好一阵,似乎没有料到竟还有这种操作, 继而抬手触了触眉心,良久,只微微摇头勾唇的看了好一阵,这才将手中的托盘搁到了一旁的床头柜上, 随即一屁股坐在了大炕上, 伏身过去轻轻的扒拉那个小苞谷。   “别碰我, 你别碰我, 走开, 你给我走开——”   然而他手方一探过去,裹在被子里的沈媚儿便立马跳脚的咒骂了起来, 边骂边挣扎, 边挣扎边要抬脚踹他。   只是, 整个身子被被子裹得紧紧的,两只脚更是伸展不开, 却依然不消停,只不断踹着两只脚划拉着两只手,一扭一扭的, 活像只胡乱扭动的毛毛虫似的。   薛平山看她一扭一摆的可爱模样,一时有些忍俊不禁。   他是在满是糙汉的军营里长大的,一水儿的爷们,说话都恨不得喷口水的那种, 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哪里见过这样可爱软乎的人儿,与她相遇相识及成婚以来, 她的出现,像是给他上了一课似的,让他知道了,这个世界竟还有这样一番天地,这样一个模样。   薛平山一贯生硬的心脏,一时柔软不已。   “快出来,别闷坏了。”   看了一阵后,他低低开口说着。   她力气又小,又不能憋气,不过片刻功夫便气喘吁吁,满脸胀得一片通红了,这些,昨日他都领教过了。   这么闷着,不用想,小脸一准闷红了。   话音一落,薛平山只小心翼翼地将整个被子连带着整个人一道扒拉了过来,随即,将捂在她脑门上的被子一一掀开,将藏在被子里的脑袋一把挖了出来。   果不其然,对上了一张胀得通红通红的大红脸。   沈媚儿本就身子弱,昨儿个还遭了那么大的罪,再加上方才裹着被子一滚,便已筋疲力尽了,却还是咬着牙关在被子里又叫又踹的,有那么一瞬间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儿背过气去了。   这会儿脑袋被人挖了出来,瞬间吸了一鼻子的气,这才觉得稍稍缓过神来了,只是,一睁眼,便对上了那张大胡子脸,沈媚儿看了对方这张喜怒无形的大闷脸便又瞬间浑身来气冒火了起来。   看着老老实实,闷不吭声的,却不想,是个顶顶坏的坏东西。   越看,她越发气愤不已。   她的手缠在了被子,脚也困在了被子里,压根抽不出来,气急之下,只干脆就着被子歪歪扭扭的抬起了双脚,并拢在一起,一下一下朝着炕边上那道身影砸了去,边砸边咬牙道:“你走开,我不要见到你,你这个大坏人,大骗子,大流氓,大恶霸!”   昨日他欺负尽了她。   她沈媚儿这辈子就没有受过这么大的欺负。   媚儿气呼呼的用脚砸着他。   不想,被他一把薅住,夹在了腋下,她的双腿瞬间动弹不得了。   沈媚儿使劲抽,使劲抽,就是抽不出来,她脸瞬间胀红了一片,只朝着对方怒目而视,正要咬牙切齿的开骂时,这时,只见对方将袖子微微卷起,冷不丁将手臂缓缓送到了她的跟前,盯着她的小脸,低低道:“莫要气了。”   顿了顿,又将手往她嘴边一递,道:“实在气不过,便咬一口,泄气。”   薛平山一本正经的说着。   他不会哄人,也不知该如何哄自己刚娶回来的这位小妻子,他只知道,他想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哪怕是无礼的。   成亲这些日子来,她气了便砸他,骂他,踹他,气得更加厉害了,便张嘴一口狠咬了过来,然后,便消气了。   薛平山算是摸清了几分她的脾气。   他横竖胳膊粗,可以随便咬。   只要她消气。   沈媚儿看了看递到自己嘴边的这道硬邦邦的大掌,又抬眼看了看眼前一本正经的老脸,瞬间气得胀红了脸,只咬牙一把抓起了他粗粝的大手,冲他一脸凶恶道:“别以为我不敢咬!”   话音一落,就要一口恶狠狠的咬上去。   只是,在快要咬上去的那一瞬,脑海中忽而白光一闪,一时不知想起了什么,沈媚儿似的怔了一下,随即整个小脸唰地一下冷不的胀红成了紫红色。   咬他?   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   脑海中陡然浮现出了一些细细碎碎的画面。   “别咬我。”   原来,昨儿个最要紧最难受的时候,他忽而掐着她的腰,将额头死死抵在了她的额头上,只喘着粗气,梗着脖子凑到她耳边低低说着这样的话。   彼时,媚儿早已经疼得哭得不能自己了,她快到死了,她哪里还有力气咬他。   她只一边哭着求他,一边委屈巴巴的说着:“我```我没有咬你。”   却见他张嘴一口咬住了她的耳朵,一脸痛苦又扭曲道:“你没咬我,那为何这样疼?”   说着,便又倒抽了一口气,鼓起了满头青筋道:“松松,快```快松松,别咬了,再咬,要```要绞断了。”   薛平山被大胡子糊住的□□脸瞬间胀成了黑红色。   他整个人都弓了起来,面色恐怖的吓人,好似要随时一口将她给活吞了似的。   沈媚儿立马吓得哇哇大哭道:“我没有```我没有咬你。’   却见他一头扎进了她的脖颈,咬着牙关凑到耳边喘着粗气低低道:“我说的是```下头。“   话音一落,沈媚儿愣了一下,然后身子剧烈哆嗦了起来。   他低吼一声,咬紧了关使尽了力道,然后恶狠狠的攻破了进来。   媚儿哇哇大哭的哭声瞬间止住,整个人疼得哭都哭不出来了。   这才知道,他说的咬,是什么意思。   不过,昨儿个这一细小的插曲很快被淹没在了狂风暴雨之中,沈媚儿早早被他强势霸道的攻势团团簇拥淹没,早早便将这一幕抛到了脑后。   直到这会儿,听着耳边略微熟悉的语调,看着递送到她嘴边的大掌,沈媚儿整个人噌地一下,全都想起来了。   脸瞬间发热发胀了起来,只吓得将他的大手往外头一扔,一脸恼羞成怒道:“你```你个登徒子,你````你混蛋,你大色魔!“   话音一落,沈媚儿气得恨不得抡起大拳头抡他,可是,她的胳膊短,够不到他,双脚又被他一把夹在了腋下,整个人早已经动弹不得,孤立无援,良久,沈媚儿气得又胀红了脸,一把抓起了刚被仍走的他的大掌,咬牙切齿的冲着薛平山道:“别以为我不敢咬,我```我咬死你!”   说完,张嘴一把恶狠狠的朝着他的大掌咬了去。   只是,张嘴含住了,却迟迟没有下嘴。   薛平山见妻子气得浑身乱颤,羞得无地自容,却又一时于心不忍的小模样,神色随着她的神色变了几变。   看到她羞红的脸,恼羞成怒的模样后,薛平山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了昨儿个那一幕,一张黑脸,也渐渐跟着发热发胀了起来。   那是他生平头一回说的浑话。   他是故意说的,在那要命的档口。   一来,怕她撑不住,有意转移着她的注意力,二来,说的全是实话,他真的要被她生绞了,差点儿死在了她的身上。   这些话,都是从前从军营里听来的。   在那要命的关口,也不怎么地,脑袋一热,便忍不住在她耳边说了起来。   这会儿看着她含着自己的大掌,薛平山胸口便又滋滋冒起了火,只缓缓凑到了她的跟前,冲她低低道:“随便咬。”   话一落,吓得沈媚儿再次将他的手掌扔得老远,只胀红了脸,抡起拳头便一拳一拳朝着他的胸膛上砸着,道:“坏人,坏人,你这个大坏人!”   薛平山只挺着胸膛任她砸着,不躲也不闪,甚至微微牵着嘴角看着,一直待她砸累了倦了,这才抬手一只手掌握起了她的两个拳头,道:“好了,砸累了便吃些东西,吃饱了接着出气,可好?”   薛平山一条胳膊钳制住了她的双腿,一只手便钳制住了她的两个拳头,她整个人都捏在了他的手里,哪里还有她回不好的余地?   不过,一抬眼,对上对方伏低做小的脸,对方说这话时,目光直直看着她,神情专注,眼角仿佛还带着一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笑意。   沈媚儿极少看到过打铁匠笑,他一贯冷着脸,愣头愣脑的,呆笨得可以,这会儿眼角仿佛在淡淡的笑着,竟觉得浑身有股莫名的温柔柔情,沈媚儿甚至在他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一个小小的倒影,一个嚣张跋扈的小小倒影。   原本闹腾的劲儿瞬间安生了下来。   “哼,还不给本小姐端来。”   良久,良久,沈媚儿最终一脸盛气凌人的冲着对方吩咐着。   在双手双脚被人钳制住的前提下,以最窝囊的姿势说着最霸道的话。 第159章 你做的?   却说薛平山搬了张小几过来, 将托盘上的几个小蝶和粥汤摆放到了小几上,随即端起一碗肉粥,略有些生疏的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勺递送到了沈媚儿嘴边,   竟亲自喂起了她。   沈媚儿看着递送到嘴边的食物,脸略有几分不大自在。   她虽被人伺候惯了,但多是娘亲和舅妈伺候她,其他人鲜少能有这般机会, 成亲快一个月了, 虽打铁的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端茶倒水, 样样面面俱到, 但是,却不曾亲手喂过她饭, 最多给她夹过菜罢了。   喂饭, 到底跟旁的事不同, 就连溺爱她如命的爹爹,也鲜少喂过她饭的。   前世的打铁匠倒是喂过她药, 在她生病的时候,不过被她一脸不耐烦的打翻了。   这会儿,沈媚儿抬眼看了对方一眼, 犹豫了好一阵,只忸忸怩怩的张嘴一口吃了,却是含着肉粥,含含糊糊的问道:“是你做的?”   薛平山见她将粥含在嘴里, 也不吞,两侧的脸颊微微鼓胀着,还不消停, 含了满嘴,却还在叽叽喳喳的,一时不由想起了王婆子家的宝哥儿,便是日日被王婆子追着满街跑喂饭的,宝哥儿不爱吃,就是这样一直含在了嘴里,如何都不吞咽,小脸两侧鼓胀得,与她这般模样如出一辙。   跟个三四岁的孩子似的。   薛平山略有些无奈,王婶子是日日追在宝哥儿屁股后头撵着喂饭的,他可不敢,只耐着性子点了点,道:“嗯。”   她嘴叼,吃了几日外头的早点,过了新鲜劲儿便不爱吃了,这几日都是他厨房炖的。   沈媚儿听了,却立马瘪了瘪嘴,小声嘟囔了一句:“难怪难吃死了。”   话虽这样说着,却还是慢吞吞的将嘴里的肉粥给咽了下去。   沈媚儿一日未曾进食,早饿坏了,然而许是饿过头了,胃里有些涩得慌,吃了几口粥,吃了两片牛肉和几口青菜后,便神色恹恹的,吃不下了。   薛平山见她眉心微微蹙着,将食物含在嘴里,半晌咽不下去,又见碗里的肉粥还剩大半,只依然耐着性子继续喂着,媚儿嘟着嘴喊了好几遍吃不下了吃不下了,他还将勺子一如既往的往她嘴里塞着,三番五次下来,媚儿瞬间怒了,只忽而一把张嘴死死咬住了勺子,恶狠狠的看着他。   薛平山怔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抽着勺子,却被她的牙齿咬着,如何都抽不出来,薛平山视线一抬,对上她一脸急眼的小模样,还真是```真是只小野猫,动不动便炸毛。   “当心牙齿。”   “吃最后一口,吃完最后这一口便不吃了,可好?”   薛平山回忆着王婆子撵着宝哥儿喂饭时的话术,只一脸耐心的依葫芦画着瓢。   果然,见他这样说着,媚儿这才轻轻的哼了一声,微微张了嘴,松了勺子,顺带着将勺子里的肉粥含了去,随即埋头牵起他的衣角往小嘴上一擦,道:“我吃饱了。”   话音一落,便又一把卷着被子往炕里一滚,差点儿没将炕上的小几一把跟着卷了去。   薛平山见她又瞬间扭成了一只毛毛虫,只隐隐觉得眉心一跳,莫名觉得,这个世界上怕是都寻不到一个比她还要闹腾的人呢,不过,谁叫自己理亏呢,只得小心翼翼地伏低做小的应付着。   当日,用过午饭后,沈媚儿身子还十分疲倦,往炕上一趟,便又迷迷糊糊睡了去。   薛平山看到终于消停下来的身影,瞬间悄无声息的松懈了一口气,半晌,他只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将卷在她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被子轻手轻脚的揭了,看着她恬静安静的睡颜,倒觉得莫名有些乖顺,与醒时大闹天空的模样相去甚远。   不过,闹腾有闹腾的可爱,安静又有安静的婉约乖巧,只觉得无论怎么瞧,都挪不开眼,都瞧不够似的。   看着看着,薛平山心中一动,只忍不住凑过去,在她的眉心,在她的唇上轻轻的啄了一下。   随即,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这张美到惊人的小脸,心道:今日这一关,他算是挨过了罢。   他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却不想,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   想起方才她恶狠狠的恨不得咬死了他的那一幕,以及便是气得浑身发颤了,却也只是含着他的大掌,迟迟不肯下嘴的那一幕,薛平山的胸膛忽而又几经涌动了一下。   只忍不住再次低头,凑过去,在她的小脸上流连了好一阵,这才恋恋不舍的抽离。   待媚儿睡熟了后,薛平山将屋里屋外打扫了一番,而后便抱着柴火进了厨房,烧水。   媚儿这一觉睡到了傍晚时分,这才悠悠醒来,这才觉得睡饱了觉这才觉得身子缓过来了几分,心中的气虽消散了七八分,却还残余了两三分的余力,媚儿只气呼呼的撅着嘴,不过眼睛方一睁开,还来不及寻借口发作,便瞅见那庞然大物抬着热水进了屋,给她的浴桶里添满了热水,末了,将她柜子的干花和香料洒进了浴桶里,忙上忙下忙活了好一阵后,这才大步朝着她走了来,抱着她过去沐浴。   沈媚儿看着浴桶里的花瓣和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洗漱用品,喉咙里刻薄的话一时卡得死死的,如何都发不出来了。   “哼,算你还有几分眼力劲。”   最终,沈媚儿搂着打铁匠的脖子,瘪了老长气,这才憋闷着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沐浴后,薛平山牵着大马驮着媚儿去了元家。   短短的一段路,竟将马儿给牵上了。   出门时,正好碰到了新宅子的街坊,来人惊讶的冲着他们打着招呼道:“这是```这是要出远门啊?”   薛平山低低咳了一声,回道:“去岳家。”   那人似乎愣了一下,良久,忍不住惊呼道:“薛师傅的岳家不是就在前街么?”   话一落,只有些迷茫的看了看他手中的牵着大马,以及大马上的小薛媳妇儿,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这前后脚的距离,三两步便迈到了,怎么```怎么还骑上马呢?   薛平山闻言,扭头朝着马背上的人儿看了一眼。   马背上的人这会儿正低着头,抠弄着马鬓上的马毛,将头低的低低的,难得有些难为情的模样。   薛平山看了一眼,只淡淡笑着冲邻居道:“您先忙,我们先去了。”   说罢,还似乎隐隐听后身后的邻居在跟人议论道:“是薛家小两口,这小薛啊,是个疼媳妇儿的,将他们家那小媳妇是疼上天咯!”   沈媚儿听了,只揪着马鬓扭头抬眼朝着前头给她牵马绳的那道身影上瞅了一眼,见对方身子挺得直直地,像是一堵大墙似的,竟归然不动。   他耳力那么好,定是听到了。   哼,这么可劲地欺负她,对她好也是理所应当地。   这样想着,媚儿不由得冲着他的背影不轻不重的冷哼了一声。   薛平山闻言,耳朵上下移动了一下。   随即只将手握成拳头,置于唇边低头咳了一声。   却说到了元家后,小元氏见她气色渐好,又见二人既亲密又别扭,宛若刚回门的新婚夫妻似的,眼瞅着是彻底和好了,小元氏这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小元氏留足了酒菜,薛平山陪沈老二喝酒,喝了大半个时辰,喝到一半便被磊哥儿软磨硬泡的拉去院子里教学骑马。   这一晚,倒是尽兴。   酒足饭饱后,磊哥儿还不想放他们二人走,送到门口了,还一直牵着马绳舍不得撒手。   小元氏苦笑不得将人牵了回来,还趴在大马跟前,小心翼翼的伸手摸着大马的马脸,跟马儿说着话。   那头,薛平山抱着沈媚儿上了马,自己冲沈老二夫妇拜别后,长腿一跨,也跟着一道上了马,只一手牵着马绳,一手微微轻搂着媚儿,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沈媚儿脸微微一热,还没来得及缓过神来时,那头,打铁的便牵着马绳使唤大马调头,正要驾马离时,只见这时,打从东边使来一辆马车。   “驾,驾——”   马夫的赶车声极为低沉。   沈媚儿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看了去。   只见使来的马车低调又奢华,上好的汗血白马驾车,马儿身上纤尘不染,浑身马毛雪白细腻,毛发丝丝顺滑,比人的头发还要笔直顺滑,马车用穆青色的面料作饰,上头绣着祥云仙鹤的花样子,马车右侧挂着一盏白底绿竹花样的清雅灯笼,马车上坐了一名车夫,正不紧不慢的赶着路。   整个马车仿佛从烟雾中而来。   不由叫人下意识地远远看了去。   薛平山勒了勒马绳,预备给马车让路。   马车缓缓驶过元家府宅前,许是听到了外头的说话声,路过元家大门口时,马车的车帘忽而探出了一只手,将车帘缓缓掀开了一角!   那是一只细长纤瘦的手,手指颀长,却纤细无比,宛若纤纤素手,却分明比女子的手更细长几分,手指无骨,宛若仙指,人未露面,谪仙之气便已率先而来。   而待那张脸缓缓移出,往外探了一眼后,那张优雅如仙人般的脸引入眼帘,与马背上沈媚儿的脸撞了个正着—— 第160章 怎么了。   “轰隆——”   沈媚儿只觉得天空炸响了一道闷雷, 轰隆一下,笔直朝着她劈砍而来,瞬间将她整个人炸得四分五裂, 粉身碎骨了。   马背上的背脊先是绷得直直的,浑身僵硬了起来,紧接着,开始细微的轻颤着, 然后这颤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顷刻间剧烈哆嗦了起来。   “怎么了?”   薛平山一手牵着马绳, 一手微微轻搂着沈媚儿, 察觉到了怀里人的异样, 感受到怀里的人一下一下剧烈抖动了起来, 薛平山脸色微微一变,立马低头看去。   沈媚儿双手用力的攥着马鞍, 手嗖地一松, 只微微哆嗦的去抓打铁匠的手, 她紧紧攥着他的手,好似, 能从他的身上获取到安全感似的,然而,攥着他的手指骨渐渐发白, 指甲依然不自觉地掐入了他的肉里。   她想开口说话,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喉咙在这一刻仿佛被人一把掐住了似的, 硬邦邦的,如何都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喉咙被堵住了,渐渐的, 只觉得出气多,进气少,一股巨大的窒息感压面而来,脸,瞬间一片惨白。   薛平山反手一把紧紧攥住了沈媚儿发颤地手,将她整个人一把拥在了怀里,将她的两只手一把紧紧攥在了掌心,他甚至来不及询问她怎么了,下一瞬,犀利敏锐的双眼嗖地一抬,直接朝着对面擦肩而过的那辆马车扫了去——   此时天色已晚,街上一片漆黑,只有元家,和几个相邻府邸的大门上点了灯笼,光线略有些昏暗。   薛平山只看到隐隐绰绰的光线下,帘子里,一张面如冠玉,风采高雅的脸在帘子后一闪而过。   马车里的人目光直直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看着,目光仿佛噙着淡淡的笑意,似笑非笑着。   马车缓缓与他们擦身而过,最终马车驶向了前方。   帘子轻轻一落。   万物恢复了一片肃静。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过是个过路的寻常景象,然而——   薛平山不由看向怀里的人。   彼时,小元氏等人还候在身后,他们立在台阶上,没有留意到马背上二人的动静,见马一直停在那里,小元氏不由上前了两步,还在不厌其烦地叮嘱着:“当心着些,前头拐弯便无灯了,路有些黑,看不清便下来牵着马儿走。”   薛平山闻言,看了妻子一眼,扭头冲着小元氏及沈老二点了点头,随即,一手搂着人,一手牵起马绳,将马肚子轻轻一夹,老马便颠颠的冲了出去。   一口气,直接冲回了新宅子。   薛平山将人抱下马,人还是魔障地,整个人呆呆地,愣愣的,仿佛一个木头人似的,唯有双手,还在一下一下哆嗦着,与往日的鲜活泼辣相去甚远。   薛平山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妻子,噢,不对,是第二回 ,上一回?   想到这里,薛平山双目微微眯了起来。   他还不及多想,只一路将人抱进了屋,放到了炕上,替她盖好被子,转身便要去给她倒茶,不想,人方一起,手忽然被人一把紧紧攥住了,被子里地人陡然惊醒了,只噌地一下从炕上一溜烟爬了起来,随即一把从背后抱紧了他的腰身,只哆哆嗦嗦道:“别```别走。”   她死死抱着他,生怕他走开了似的。   整个人仿佛要嵌入他的身体里。   说这话时,她嘴微微颤抖着,声音更是透着阵阵颤抖。   “别走,别走,别走```”   沈媚儿死死抱着打铁匠,嘴里机械般反反复复的念着这一句话,只知道说这一句话。   薛平山高大的身子微微一顿。   良久,他缓缓转过身来,将她地脸摁在了自己的胸口,郑重地说了一句话:“好,我不走。“   她还在他的怀里继续颤抖。   全都是不由自主地散发着恐惧与害怕。   这是一种什么样地情绪?   几个月前,暴雨连天的深夜,他忽然被人砸门喊出,被人一路从西街请到了东街,看到床上噩梦连天的人儿,就曾想过这个问题。   究竟经历过怎样的过往和无助,才会被惊吓成这副模样,就连在梦里,都无处逃脱。   那一晚,薛平山都有些不知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   那一声声哭泣,那一个个颤栗颤抖,那一幅幅孤立无援,惊恐万分的瞬间,都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   他是个不详之人,他手中染的血,沾的阴灵,注定让他这辈子不配得到幸福,然而,尤是如此,在那一刻,他什么都忘了,什么都抛在了脑后,只想```只想要安抚她,保护她。   昨日再次重现。   岳母在成婚前,曾偷偷与他说过,说她自那回被老虎惊吓过后,便遭了惊吓,当夜噩梦连连,烧了四天四夜,差点儿醒不过来了,后从庙里回来,又忽而高烧不退,岳母小心翼翼地与他细数她的一些过往事迹。   薛平山心里头是有些数的。   他也以为她是受了惊吓,或者高烧所至,可今儿个——   薛平山的双目浮现出了一丝狐疑。   薛平山鞋袜都来不及脱下,只紧紧搂着怀着的人儿。   她一贯蛮横骄纵,高高在上,在他面前,更是耀武扬威,时时叉着小蛮腰对他颐指气使。   他见惯了她小野猫似的小模样,竟隐隐瞧不得如今这副惊恐无助的模样。   薛平山想开口问一问,恨不得替她承受了,只是,嘴唇蠕动了片刻,最终依然一言不发。   只紧紧将人搂着。   将下巴抵在了她的头顶,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脑,轻抚着她的后背。   大抵是他一直安安静静的守着。   如磐石似的身影一直盘旋在她左右。   渐渐的,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终于一点一点安静了下来。   沈媚儿缓过神来后,只紧紧搂着打铁匠,忽而将脸死命的朝着打铁匠怀里钻。   他像是她落水溺水时遇到的浮木似的。   媚儿拼命抱着,不舍,也不敢撒手。   “好了,好了,没事了。“   “放心,有我在。”   打铁匠仿佛察觉到了她的无助似的,只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低低说着。   沈媚儿听了鼻尖忽而嗖地一酸,眼眶便不自觉泛红了。   她拼命的眨着眼睛,忍着眼泪,忍着脆弱。   良久,只用力的抱紧了打铁匠,冷不的沙哑开口道:“若是```若是有朝一日,我```我被人害死了,你```你会不会难过?”   沈媚儿将脸埋在了打铁匠的怀里,闷闷开口说着。   说这话时,她的嗓子还有些沙哑,只觉得整个脖子依然绷得紧紧的。   这是打从回来这么久后,她主动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说这话时,沈媚儿全身绷得紧紧的,只立马屏住了呼吸。   对这个问题,她是既盼望,又忐忑。   被人害死了?   薛平山听到这句话似乎微微一怔,原本低垂的双目嗖地一眯,陡然间变得锋利无比起来。   她这话问得没头没尾,有些像是小孩子无厘头的话,类似于“长大后爹娘死了怎么办””长大后娶不到媳妇儿怎么办?”,是一种天真又焦虑的小烦恼。   然而,薛平山却丝毫没有觉得这是一种无厘头或者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糊话,只当作这是一句无比认真的提问,只沉吟了一阵,方一本正经的回道:“不会有这样的人出现。”   顿了顿,只眯着眼,又道:“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薛平山一字一句认真说着。   他丝毫没有任何敷衍,一字一句都是由衷说着。   每一个字眼都是从他的腹腔里发出来的,铿锵有力。   他有说这种话的底气。   沈媚儿听了这个回答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心脏一下一下的紧缩了起来。   双眼一点一点开始湿润了。   她以为他会说难过,没想到——   沈媚儿忽而再次加大了力道,死死抱着他,这样的答案,令她心安,却又令她心慌无比。   “那我```那我日后若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你会怪我么?”   脑海中乱作一团,乱成了一团浆糊。   沈媚儿脑海一片乱糟糟的。   她不知她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也不知她该要什么样的答案。   几乎在他的回答落定那一刻,她又马不停蹄的,一脸慌乱的匆匆问了这一遭。   问这句话时,沈媚儿心脏一下一天突突的跳着。   她微微垂着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不敢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后脑勺微微一热,有人一边轻抚着她的脑袋,一边轻轻冲她道:“不会,无论你他日对我做什么,我都不怪你。”   薛平山低着头,看着妻子伏身在他的怀里,又开始一点一点颤动了起来。   媚儿两行清泪哗啦一下滚落了下来。   她揪着他的衣领,忽而呜咽着,一下一下抽泣着,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她整个人卷缩在他的怀里,团成了一小团,这才发现,她那样的小,那样的单薄,她浑身微颤着,像只受了伤的小动物似的,整个人仿佛无处安放似的。   媚儿觉得心口一阵一阵剧烈的卷缩着,抽痛的。   心口,一阵阵的发疼,发痛。   她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是不是要死了。   在听到他这样的回答后,心脏就跟要坏掉了似的,疼得不成样子。   媚儿伸手一下一下揉着心口,不多时,只一边啜泣着,一边抓起了打铁匠的大掌,让他替她揉,与此同时,她抬起了双眼发红发胀的眼,仰起脑袋朝着头顶的人看了去,良久,只一边呜咽抽泣着,一边紧紧抱紧了打铁匠的脖颈,将脸凑了上去。 第161章 你快说。   媚儿动作慌乱又笨拙。   像只半死的小动物, 拼命寻求着疗伤救命的方法。   她小心翼翼地,却又难得大胆主动。   额头抵在了他的额头上,嘴生疏又笨拙的去亲他吻他, 还不待他缓过神来,只卖力学着昨日他的动作,竟小心翼翼地撬开了他的唇齿,柔软的, 颤抖的去撩拨他, 去主动的占有他。   薛平山脑袋砰地一下, 一时嗡嗡作响。   他粗粝的大掌一时僵硬住了, 只机械般的触碰着, 一动都不敢动一下。   唇齿更是不敢主动,不敢迎接。   他一手撑在身后的大炕上, 五个手指嗖地一下收拢, 握成了一个大拳, 将身下的褥子都整个揪了起来。   他拼命的想要保持着一丝理智一丝清醒。   然而,身上的人儿却——   她一边亲着他, 一边胡乱摸着他的心口,那是他心脏的位置,正怦怦怦的, 跳动得厉害。   冰凉的水滴一滴一滴滴落到了他的脸上。   薛平山后知后觉的抬手摸了一把,是泪水。   她整个还在惊恐之中,人还在微微颤抖着。   她的笨拙,她的生涩, 令他整个人无以抵抗。   他终于忍不住低吼一声,一个翻转,便抱着将她摁在了身, 下。   “会```会伤着你的。”   薛平山将额头抵在了媚儿的额头上,沙哑着开口冲她说着。   他昨儿个不受控制,伤着了她,这才过去一日,伤口还未曾好透了。   昨儿个给她上药时,那浑身的青紫,他是看在了眼里的。   一日过去了,伤痕越发招眼,印子越发深重了。   那般蚀骨的滋味,是会带走他的灵魂,带走他所有的理智的。   他不敢。   薛平山抵着媚儿的额头,一声一声低低劝说着。   语气里,有抑制不住的欲望,及满满对她的怜惜。   然而话一落,便被她一把抱紧了脖颈。   媚儿柔软的唇瓣再次瞬间堵住了他薄薄的微颤的唇。   薛平山紧紧闭上了眼,用力的吸了一口气,终于微微颤着手轻抚着她的小脸,随即化被动为主动,一口一口轻啄着她发胀发红的眼,她的鼻子,她的脸颊,最后,亲了一口她殷红的小嘴上,只低低道:“让我来。”   话一落,薛平山轻轻吻着她。   他小心翼翼地,无比的轻柔,好似重了一口,便怕她化了似的。   屋子里,烛光轻轻摇曳着,散放着晕黄色的光。   悉数将二人笼罩着。   墙壁上,两道温柔的倒影拥在一起,构成了一副最美的画。   翌日。   天气转秋,一场大暴雨将秋天带来了。   清晨的天,有些许寒凉。   媚儿睡觉有些不老实,这天气,还不到烧炕的天气,她身上搭着大红色的喜被,被子一角却被她踹开了,脚一缩一缩的,有些寒凉。   媚儿打了个喷嚏,幽幽转醒了。   入目是一片熟悉的房梁。   大约在炕上躺了两日两夜,以至于沈媚儿的思绪还稍稍有些混乱。   不过,这一回,要比昨日醒来时清明许多。   浑身虽有些酸楚,却不再是那般生生疼痛了。   昨夜,他极尽温柔。   沈媚儿整个人如在云端,又如飘荡在河畔中央,这才在知道,原来,不止全是痛苦的,疼的,竟也```竟也是可以温柔如水的。   她像溺水的失足人士似的,一直抱着他,缠着他。   她想借着痛苦,疼痛,极力掩盖住心中的恐惧与惊慌,却不想,他用满满的温柔与柔情将她团团簇拥包围,她险些溺死在了这样的温柔乡里。   他一个那般生勇又鲁莽的人,却为了她,生生忍受着,只为安抚她,取悦她。   窗口的蜡烛此刻已燃尽了。   沈媚儿眼角的泪也早已流干了。   她以为她定又要噩梦连连了,却没想到,竟一夜无梦。   不过醒来后,沈媚儿四下探去,只见整个屋子里空空如也,也不知怎么的,媚儿忽而有些想念打铁匠,她一刻也不想与他分开,她也还有些害怕,几乎没有多想,掀开被子,披着里衣,忍着浑身酸楚,她立马有些紧张的爬下了炕。   “嘎吱——”   此时,院子的大门此时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薛平山去的匆匆,回得匆匆。   他几乎是驾着马一路快马奔腾赶回来的,归心似箭,不想,不过片刻功夫,一推开门,便见一道白色身影正在厨房门口探头探头,正在```寻他?   她身上随意裹了件白色的里衣,是他的衣裳,衣服又大又长,松松垮垮的套在了她的身上,却压根遮不住什么。   半隐半没的香肩,圆润细腻的胳膊,修长白皙的腿,那么白,白到有些晃眼。   而细腻晶莹的皮肤上,一团一团的紫色印记清晰可见。   那一团团的印记,像是在身上开出来的花,顷刻间毫无保留的绽放在了他的眼里。   薛平山喉咙微咽。   两日的快活日子,可以抵得过他半生的骄傲与快乐。   只觉得如何都不够似的,永远不甘满足,随时随地,不知疲倦,他的目光又开始一点一点变得幽深。   不过,眼下是大白天,这里又是室内。   她```她竟如此不知羞。   薛平山微微缓了一口气,再次看去,这才后知后觉的留意到她此刻脚上没有穿鞋袜,正光着脚丫子,那双白皙细嫩的脚丫子正踩在了满是泥垢的院子里,沾了一脚的污垢。   薛平山瞬间目光一直,又微微眯起了眼,不多时,只大步跨了过去。   恰逢这时,厨房门口的人儿听到动静,只扶着门沿缓缓扭头看了过去。   沈媚儿一偏头,便看到打铁匠大步朝着她这个方向迈了过来。   清晨,日头大好。   东边的太阳冉冉升起。   和煦的晨阳倾洒在他高大的身影上。   他背着光,阳光在他的侧脸,在他高挺的鼻尖来回佛动,衬托得整个人一身威武豪气。   这个男人,虽不是曾经沈媚儿爱慕的白面小生模样,可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看着,看着看着,这身英武之姿,竟也令人怦然心动。   只觉得他举手投足间力量感满满,只觉得他整个人浑身的英武之气,是整个洛水镇任何人身上都没有的。   一见到他,无论她多慌多怕,整个人都能瞬间安心下来。   沈媚儿见到打铁匠,瞬间将小脸一瘪,随即,抓起身侧的衣裳便大步朝着打铁匠的方向跑了去。   薛平山怕她着凉,又怕她咯到脚了,预备将她抱着送进屋的,不想,还没来及弯腰,一具柔软香糯的身影便主动朝着他扑了来。   沈媚儿一把扑进了打铁匠的怀里,一下子跳到了他的身上。   薛平山怔了一下,立马弯腰接着她。   媚儿直接双腿盘,着他的腰,双臂紧紧搂着他的胳膊,在他还没有缓过神来之际,她整个人就跟只小东西似的,瞬间挂在了他的身上。   “你去哪里了。”   沈媚儿双,腿紧紧勾着他,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了他结实的胸膛,冷不的委屈开口问道。   一睁开眼,没有看到他,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媚儿只抱紧了怀里的这根浮木,如何都不让他飘走。   前头,她待他多有嫌弃,呃,也算不得多么嫌弃罢,就是```就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罢了,薛平山早已经习惯了她的颐指气使。   不想,这会儿竟这般黏糊热情,一时```一时令薛平山久久缓不过神来。   “我```我去买榛子鸡了。”   怀里的人儿温香暖玉,一片香软。   薛平山一个堂堂九尺大汉,一大早的,竟忍不住热了脸。   女孩儿整个人挂在了他的脖子上,却轻飘飘的,清瘦得可以。   饶是如此,他也赶忙将两只手中的东西并在一起,随即,腾出一只手来,托着她的身子,这才微咽了下喉咙,低低开口回着。   他今儿个起的早,见她还睡得香甜,想起昨儿个她身子不适,几乎没吃下多少东西,便想着赶走去给买她最爱的榛子鸡,可又怕她中途醒来害怕,犹豫了一阵,还是去了。   一大早的,就跟赶集似的,驾着大马在街头呼啸而过,东街两旁的摊位上有人扯着嗓子在骂人道:“一大早的,风风火火的,是想赶着投胎去啊!”   薛平山也顾不上了,只大刀阔斧的来回赶着。   不想,这才走了一小会儿,她便光着脚丫子寻了出来了。   铺子口旁的宝哥儿睡午觉时发现奶奶不见了后,亦是光着脚丫子光着屁股,揉着双眼,呜呜哭着跑出来满街寻人的。   那时候寻到了他的铺子里,他看了一眼,眉头皱得深深的。   如今,却是哭笑不得。   “我不要榛子鸡,我要你,你```你不许离开我的视线。”   媚儿撅着嘴,搂着打铁匠的脖子,闷闷说着。   话音一落,她微微松开胳膊,探着脸,看着他道:“你快回答,快回答,说你不会离开我。”   媚儿一脸急切地仰着小脸看着打铁匠。   薛平山闻言,只低头,将额头往她的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道:“前提是,你得乖乖听话。”   话音一落,薛平山微微笑着,单手搂着媚儿大步跨进了屋子里。   进了屋子里,媚儿没有听到想听的,还在巴巴缠着人,一声声命令着:“你快说,你快说,我要你亲口说。”   一日的美好,从阳光明媚开始。   也从一室闹腾开始。 第162章 去催催。   自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沈媚儿都一直爱黏糊着打铁匠,就跟他的影子似的,他走哪, 她便去到哪儿。   又黏他,稍有不慎,又爱凶他。   一会儿温柔可人,黏糊得不行, 一会儿恨不得跳到他的头顶上撒野, 以至于,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 薛平山都默不作声, 一直闷不吭声地,小心翼翼地默默观察着, 今日, 她是哪个她。   唯恐自己稍有不慎, 便遭了殃了。   这短短一段日子,二人关系迅速升温, 成了热恋中的人似的,看向对方的目光都仿佛带着火光,分明早已是夫妻了。   之所以如此, 或许是沈媚儿心里一直深深藏着某种恐惧罢,那恐惧,像是埋在她身体的一颗炸雷,随时随地都要破体而出, 将她引爆身亡。   前世,媚儿曾背叛过打铁匠,前世不觉得, 而今,每跟他多在一起一日,她竟莫名心虚一日。   她这样一个人,竟也知心虚?竟也知愧疚?   这是这辈子她永远都无法言说的苦楚。   在前世,在成婚前,都算不得,可成婚后,圆房后,随着日子一日的过,沈媚儿莫名觉得,这辈子的她和打铁匠,是跟上辈子的她和打铁匠是不同的。   前世她刻薄,怨恨,甚至有丝恶毒,而打铁匠呢,他沉默,木讷,又粗鲁笨拙。   而这辈子了,她终于想开了,小心翼翼地走进他,她忸怩,别扭,却直白,甚至明晃晃的主动,于是,他热情,他小心翼翼,却也蚀骨灼心。   她能够从对方眼里看到熊熊大火,看到光。   这是丝毫不同于前世的目光,眼神。   这才知道,原来两个人态度不同,心境不同,竟会给两个人的生活带来如此翻天覆地的改变。   可越是如此,前世的背叛却越发叫她心虚悔恨。   再者,前世打铁匠是离开过一回的了,纵使,是她抛弃他再先,可是,后来,他一声不吭的就独自走掉了,她后来去找他,去求救,都一直求助无门。   种种缘由驱使着,这一段时间,媚儿一直有些患得患失,一直有些紧张忐忑,害怕稍微一不留神,打铁的就再次消失不见了,徒留她一人在恐惧中挣扎。   这些日子,夫妻二人一直形影不离。   从前,她都是早起被他送去元家,在娘亲那里待上一上午,中午便虽豆芽一块去铺子送饭,而这些日子,她不去元家了,日日早起与他同进同出,他在打铁间打铁,她便在街坊邻里间四处晃悠,或是在屋子里呼呼大睡,日子一久,那吵呼呼的打铁匠声竟也渐渐习惯了,成了她的催眠曲。   下午,便一脸笨拙的摸出了阵线,想给打铁的做一双袜子。   不过,她的阵脚粗,一根线缝得有半个指头粗,便是缝好了,不知会不会漏脚趾头。   这是她偷偷背着打铁匠做的,每每那打铁声一停,她便立马手忙脚乱的将歪歪叽叽的袜子朝着软榻下一塞,生怕打铁的发现了,取笑她。   晚上关门后,天气好,日头还早的话,她便指使打铁的给她牵马,她悠哉游哉的托在老马背上,欣赏着街头的风景,舒坦极了。   媚儿最是喜欢每日收工回家的时候,日日来了铺子便一直巴巴盼着,有时赶上收工晚或是下了雨,打铁的便嚯嚯上了马,将她摁在了怀里,牵起马绳便在空荡荡的街上飞腾而过。   媚儿有时兴奋得大叫,调皮起来只躲在他的斗篷里跟他抢马绳,吓得他抽出裤腰带将她紧紧绑在了腰身上,生怕她这个好动之人一没留意便落下了马。   半月后。   却说这日天气和煦,不过转眼得添上两件衣裳了。   沈媚儿喜欢夏天,可以穿好多好多小裙子,不过,也挺喜欢春秋之际,薄薄的褂子套在身上,下头配着长长的罗裙,亦是极为好看的。   却说这日,媚儿约了豆芽陪她去逛街,她想扯几块布,想让娘给她做一套新衣裳,顺道给打铁的也做一套,秋冬交替的季节是打铁的生辰,想要提前给他备个生辰礼。   她昨儿个中午特意嘱咐了,让她今儿个早些来,用过午饭后,两人好一道去东街逛逛。   不想,这小妮子,不知道上哪儿躲懒去了,左右是如何都等不来。   这半个月来,在打铁匠的耐心陪护下,沈媚儿渐渐从那晚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只当作做了个噩梦,梦醒了,便无碍了。   她终于渐渐恢复如常,不过,在打铁的溺爱下,变得比从前还要仗势欺人了。   连豆芽都暗地里吐槽了她好几回,道:“姑娘这脾性,也就姑爷受的住。”   “姑娘又欺负豆芽,哼,豆芽向姑爷告状去!”   “是是是,豆芽笨手笨脚的,哪里比得过姑爷心细如尘。”   这半个月来,连豆芽都留意到二人的关系大为不同了。   一口一个姑爷,一口一个打趣着。   “这个死丫头,还不来,是想饿死咱们不成!”   眼看着打铁间里砰砰砰的打铁声停了,眼见着太阳晒得老高了,挨家挨户传来了饭菜香,沈媚儿立马将脚一跺,仰着下巴叉着腰杵在街角的十字路口,决定给豆芽一个高大威猛的下马威。   这时,打铁的从屋子里踏了出来,看她跟只好胜的公鸡似的,一日日的,精力倒是旺盛。   薛平山嘴角一勾,只边舀水擦身子,边远远的盯着,淡淡的笑着。   “你是不是饿了,我去催催那小丫头。”   沈媚儿见他出来,边叉腰边转过了身来,冲他微微抬着下巴问着。   薛平山闻言,只低头将毛巾往水中一浸,待打湿了后,边拧着毛巾边缓缓朝着她走了来。   “不热么?”   今儿个日头稍大,正是中午,她一贯怕太阳,一贯躲着太阳走,生怕将她白皙的皮肤给晒黑了,往日里爱惜得紧了。   “当心晒着脸疼。”   她的皮肤又薄,旁人是怕晒黑,她一晒,皮肤便慢慢变红,就跟起了疹子似的,又红又痒的。   话音一落,薛平山便捏着拧干的毛巾,往她的额头,小脸处,一下一下,轻轻的擦拭了起来。   媚儿倒是仰着小脸任他伺候着,只听了他这话,瞬间将脖子一缩,又忙抬起两只手往头顶一盖,微微耸动着鼻头道:“哼,都怪豆芽躲懒,左右都等不来,都要饿死我了。”   媚儿说着,又放下了一只手,贴到了打铁匠的肚子上,摸了摸,道:“你饿不饿?”   打铁匠一把揪住了她的手,低头看着,随即拿着凉凉的毛巾一下一下擦着她的手心,道:“不饿。”   “哼,骗人,你那大胃王似的肚子,一口气便能吞下半头牛了,如今大半日的功夫过去了,哪里会不饿!”   沈媚儿毫不留情的戳穿了他的谎言,又将小蛮腰一叉,只抬着下巴一脸傲娇的看着他。   薛平山嘴角勾了勾,对她的指控,竟毫无辩驳能力。   好吧,他是有些饿了。   肚子里的早上吞下的半头牛一早便消化干净了。   媚儿见他无话可说,顿时得意极了。   “等着,我去催催!”   沈媚儿抬手往打铁匠干瘪却精壮的肚子上狠狠戳了一下,而后转身一溜烟朝着东街方向跑了去。   她跑不远的,就在前头百步开外的一家裁缝店外张望着,薛平山倒也不担心,只一脸擦着脸,一边来到了老马跟前给它投了一把草料,一边远远的追着她的身影看着。   她在闹,他便淡淡的笑着。   “姑娘,你的帕子掉了!”   沈媚儿刚跑到裁缝店门口便缓缓停了下来。   不想,豆芽没盼来,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低低的声音。 第163章 谢公子。   媚儿听到这道声音, 只狐疑偏头看了一眼,只见裁缝铺子对面的鹦鹉馆里走出来了一青衣男子,他手中托着一金边鸟笼, 鸟笼里关着一红嘴绿尾金丝画眉鸟,对方二十四五,头戴玉冠,身形傍圆, 略有些虚浮, 不过眉眼端正, 气质尚佳, 颇有一副富贵商贾之气, 且细细瞅着,还隐隐有几分面熟, 只一时半会儿又让人叫不出名讳来。   转过身来后, 沈媚儿才后知后觉发觉, 自己的帕子正紧紧捏在自个儿的手里了,哪掉了?   对方并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沈媚儿不由狐疑的四下探了一眼。   “这是```元家表妹?”   正疑惑间, 只见对方将胸前的鸟笼缓缓移开,似有些差异的看着她。   似乎后知后觉的认出了她来。   沈媚儿听了,这才复又朝着对方看了去, 愣了一下,这才想了起来,原来此人正是薛家长子薛长盛,银姐姐的嫡亲胞兄, 因经年累月的在县城里头或者元陵城里头做生意,在洛水待得极少,又因男子出身, 年长沈媚儿她们几岁,故而所见不多,上一回见到,好像还是几年年前了。   那时,媚儿还是个满脸圆滚的小女娃呢。   “薛家```薛家哥哥?”   沈媚儿愣了一下后,朝着对方缓缓行了行礼。   洛水镇里头人多薛,沈,陈,李姓,薛家算是洛水大户了。   “没想到几年不见,元家妹妹出落成大姑娘了。”   薛长盛目光落在了沈媚儿脸上,他商贾出身,十六岁便跟着长辈外出经商,多有应酬,自见惯了美人美眸,不过,对上眼前这张绝美小脸,依然忍不住惊艳了一番。   男子自古好风流,何况,对方的美明目张胆,美得耀武扬威,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只是,上一回见,还是个跑上他家来跟自家妹妹叉腰叫嚣的小辣椒,小女娃,没想到短短几年未见,竟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了。   家里亲朋好友多夸其妹银儿花容月貌,娉婷多姿,却不想,压根不用比也知,自家妹子如今算是给比下去了。   只是,薛长盛目光落到对方高高绾起的妇人鬓上时倒是双眼一顿。   心中心思几经还转,薛长盛忽而将头稍稍一偏,冲着铺子里的人淡淡道:“怎么,凤兄也识得元家表妹不曾?”   薛长盛话语一落,沈媚儿怔了片刻,立马将目光抬着,绕过他的身影,朝着铺子里看了去。   原来铺子里还有人,只见一白衣男子摇着扇子漫不经心的从铺子里走了出来。   对方衣袖飘飘,白衣似雪,头戴玉冠,面如冠玉,他俊美无双,脸面如优美画卷,浑身上下无不透着优雅温润,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   洛水这地界,四通八达,多有经商或者赶路之人停歇,却鲜少有这般尊贵如仙的人莅临,尤其,还是出现在西街这般破烂之所,以至于对方一露面,四周所有人全都纷纷探头探脑,尤其是女子妇人,几多羞红了脸。   对方一露面,只觉得头顶的太阳都要耀眼了几分,也更要毒辣了几分,晒得沈媚儿头晕目眩,浑身乱颤,又隐隐觉得脚底生寒。   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穿破鞋袜直直钻了上来,而后,途径身体,直窜大脑。   大太阳低下,媚儿只觉得浑身颤栗,浑身颤抖。   “这帕子可是姑娘的?”   沈媚儿双脚钉在地上,如何都动弹不得,大太阳低下,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发白发青。   这时,只见白衣男子缓缓走到门口,走到薛长盛身旁停了下来,与他并肩而行,立在铺子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随即,微微勾唇,从袖笼里摸出了一块白色的帕子。   “这是上回在安福寺捡到的。”   声音温温润润,像美玉的撞击声,又像是沉酒的醇厚声。   原来,方才那句话,是从他嘴里询问出声的。   只是,方才人在铺子里头,又微微压低了声音,以至于沈媚儿没有第一时间听出来。   而今,对方话一落,只漫不经心的举起折扇将长长的白色袖子往里一拢,袖笼里修长的手腕探了出来,里头静静的躺着一块白色帕子,叠成整整齐齐的四方豆腐块,豆腐块的正中央绣着一朵别致的玉兰花,赫然便是几月前沈媚儿丢失的一块贴身帕子。   凤熙年似笑非笑的看着街上的女孩儿,他的目光在她绝美的小脸上一一划过。   手就那么一直举着,似乎颇有耐心。   这是一种胜券在握的姿态,亦是一副狩猎的架势。   远处,打铁铺子旁的薛平山一边摸着马屁股给它顺毛,一边抬着目光远远的追随着妻子的身影看着。   只是,媚儿已跑出去百步之远了,这会儿正值饭点,街上百姓来回穿行,人来人往时常遮住了她的身影,只依稀见她杵在大街中央,一动不动的,正朝着````正朝着鹦鹉铺子里头直直看着?   那鹦鹉馆里全是鸟类飞禽小动物,西街的小孩都爱往那跑,她曾说过想养猫,想养狗,想养小兔子,如今,又瞧着那些小鸟呢?   日后,他们院子怕是比山上还热闹了。   薛平山没有留意到媚儿的异样,他的角度亦是瞧不到铺子里的光景。   大太阳低下,沈媚儿只觉得被冰封在了原地似的。   她心脏狂跳,大脑缺气,她觉得浑身的血全部都在倒流,可她也知道,打铁的就在不远处百步的地方等着她,守着她。   不会有事的,有他在,绝对不会有事。   沈媚儿生生掐着自己的大腿,一下一下生生将自己的理智掐了回来。   上一世已经过去了,那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这辈子,她与恶魔互不相识,她是安全的,她不该露怯的,要知道,对方何其敏锐。   这辈子,她绝对不会再接近恶魔,也绝对不会再踏入地狱了。   “多```多谢公子。”   沈媚儿指甲嵌入了皮肉里,她强自逼迫着自己抬起了目光,迎上了对方的目光。 第164章 请留步。   目光嗖地一缩。   瞳孔剧烈紧缩。   这一抬眼, 尤是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沈媚儿依然吓得浑身颤抖。   那是一张完美无缺的脸,那张脸上, 有着最俊美的五官,最优雅的涵养,以及,永远带着淡淡的笑意, 尤其是那双眼, 里头仿佛藏着星辰大海, 轻易令人沦陷。   这是一张媚儿小时候在戏文里听到过的“陌上人如玉, 公子世无双”的完美脸面, 包括他浑身的优雅涵养,及翩翩公子的世家之气, 无不令媚儿羞红了脸。   若非如此, 沈媚儿这个自视清高, 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人,当初怎么会不顾一切的与人合离, 在全家人的反对下,毅然的狠心的要去给他人做妾呢?   然而,眼下, 这张脸有多俊美,就会令沈媚儿有多胆寒,这张脸上有多优雅有多涵养,就令沈媚儿有多恐惧, 尤其,他那双微微勾起的桃花眼里有几多春水,噙着几多笑意, 就会令沈媚儿心里有多恐慌,有多惊恐。   世人以为,这个世界上的恶人多面目狰狞,唯有沈媚儿知道,魔鬼,往往都是带着微笑的,他笑得越发和睦,笑得越发温柔,那张美丽皮囊下的真实面目就会有多变态有多扭曲。   话音一落,沈媚儿几乎是微微颤抖的抬起了手,从对方手心中将自己那块遗失的帕子取了回来。   帕子上沾了淡淡的檀香。   陌生,又略有几分熟悉。   却足以令沈媚儿鼻息堵住,令她整个人几度窒息。   拿回帕子,沈媚儿强自忍着浑身的恐惧,冲着对方及一旁的薛长盛微微点了点头,随即,紧紧攥紧了帕子,抬起两条沉重的腿转身便要逃也似的离去。   “姑娘请留步。”   不想,沈媚儿刚一转身,只见台阶上的白衣男子捏着扇子缓缓下了台阶。   沈媚儿听到这道声音,瞬间吓得双腿打颤,双手紧紧握着拳头,长长的指甲直接掐进来肉里。   凤熙年盯着女孩儿微微颤动的双肩,微微挑了挑眉,握在手心中的扇子上下敲打了两下,随即只淡淡的笑着勾唇,走到她的身后,冷不丁轻声问道:“这条街上据说有间打铁锻造的铺子,师傅手艺颇为精湛,姑娘可知```那铺子在何处?”   凤熙年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问着。   语气里,有几分漫不经心。   沈媚儿听了却是浑身一愣,随即,整个人僵直在了原处。   打铁铺子?   这洛水镇,就只有一间打铁铺子,就是```就是薛家这家老铺子。   他问打铁铺子作甚?   他要作甚?   他要对打铁的作甚?   恐惧中,沈媚儿心中一时警钟大作。   她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混乱,喉咙一时被卡住了似的,竟发不出一丝声音?   上辈子,对方与打铁匠没有丝毫关联。   眼下这是为何无故问起?   对方不过平平无奇的这么一问,却问得沈媚儿如遭雷击,险些令她整个人犹如被雷生劈了似的,整个人无法动弹,无处逃离。   虽许是沈媚儿多想了,却由不得她不多想。   这时,只见薛长盛拧着鸟笼缓缓跟了上来,冲着凤熙年道:“前头便有一家,凤兄寻那打铁的铺子作甚?”   薛长盛话音一落,沈媚儿只紧紧攥进了拳头,压根没有功夫理会身后二人,只颤着身子一步一步朝着打铁铺子的方向仓皇跑去。   因跑得太过慌乱,中间还撞了一名路过的男子,险些倒地。   男人搀扶扶了她一把,正要问起有没有碍,却被沈媚儿慌乱一推,她只苍白着一张小脸,步子虚浮,一脸失魂落魄的往回跑。   薛平山一直在喂马,他耳力惊人,听到远处响起了一声“姑娘——”,薛平山锐利的目光嗖地一抬,便见人群中,妻子正一脸苍白的往回跑。   薛平山的目光落到妻子慌乱的小脸上,面色微微一变,扔下马料大步迎了上去。   沈媚儿远远的看到了打铁匠的身影,也不知怎么的,双眼便立马一红,又见打铁匠迎了上来,沈媚儿便发了疯似的冲了上去一把扑在了他的怀里,身子渐渐发软,双腿瞬间站立不稳。   后背,更是发了一身冷汗。   薛平山紧紧搂着媚儿,随即,缓缓抬起了手掌,手指上一片湿润了。   他怔了片刻,忙低头查看,想要推开她,看她的脸,却见妻子死死搂着他,浑身都在乱颤。   “发生了何事?”   薛平山嘴角顿时抿成了一条直线,只低低开口问道。   然而话音刚刚一落,只见媚儿不知想起了什么,只嗖地一下从他的怀里钻了起来,只紧紧拉着他的手,边拉着往铺子里躲,边一脸慌乱的扭头朝着身后看着,好像身后有猛兽在追击似的。   跑到一半,只见她小脸脸色微微一变,忽而一下子钻到了他的背后,一脸慌乱的躲了起来。   薛平山眉眼一蹙,嗖地一下抬眼看了过去,只见远处一白衣男子正缓缓摇着扇子朝着这个方向缓缓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名玄衣小童。   对方身长如玉,世家公子扮相,一眼便能看出,出身显赫,并非洛水人士。   也一眼便能探出,依稀有些眼熟。   那晚,轿子上的帘子一闪而过,里头的面孔在眼中恍惚而过。   薛平山双眼微微眯起了一下,随即,只缓缓转身,长臂一拉,将躲在身后的妻子一把揽入了怀里,紧紧抱紧了,仿佛在给她依靠,给她底气。   媚儿在打铁匠的怀里哆嗦了一阵,随即,跳动不安的心一点一点平静了下来。   只要有打铁匠在,出不了任何事的。   打铁匠会保护好她的。   打铁匠是最厉害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打得过打铁匠的,包括那个魔鬼。   沈媚儿在心里一遍又一变的念叨着。   熟悉的气息将她的理智一点一点拉回了。   “夫人,您的帕子又掉了。”   这时,凤熙年缓缓走到了铺子前,微微勾唇,看着远处相拥的夫妻二人,只淡淡笑着开口说着。   话音一落,沈媚儿咬牙从打铁匠怀里抬起了头,又低头一看,手中的帕子不知何时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薛平山看了沈媚儿一眼,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随即一边单手攥起了媚儿的手,一边缓缓转身看着眼前的身影,静静的端详了片刻,随即淡淡开口道:“多谢。”   薛平山声音低沉如铁,令人听不出任何情绪。   说着,薛平山缓缓抬手,从对方手中接过了帕子。   凤熙年看着眼前面色如铁般,一脸刚硬的男人,似微微诧异了一下,不过,下一瞬,眼角的笑意却更深了,目光只从对方手中的女孩儿身上一扫而过,而后重新到了这道高大的身影上,只淡淡笑着道:“这是第二次捡到夫人的帕子了,倒是有缘。”   说着,目光盯着薛平山,又笑了笑,道:“原来这位便是薛师傅。”   说着,又托折扇,往手中敲了两下,目光再次落到了薛平山半搂在怀里的绝美女子脸上,看了一眼,冲着薛平山,道:“贵夫人好似```有些怕我。”   说这话时,凤熙年双眼微微一蹙,温柔优雅的双眸好似带了一丝疑惑。 第165章 乡下人。   不过, 凤熙年话音一落,只见周遭静悄悄的,对面二人皆是面无表情, 豪无反应。   “哎,我家主子再同你们说话呢!”   大抵见对面无人应对,唯恐自家主子遭了冷落,凤熙年虽无伤大雅, 可身后小童看不下了, 只缓缓探出身来, 冲着二人道:“主子好心好意将拾到的东西给你们送过来, 你们不感激便罢了, 竟还如此怠慢,简直```简直不知所谓!”   小童约莫八九岁, 比磊哥儿大上少许, 一张滚圆大脸, 却端得一副老气横秋,小圆脸板得比老人还要严肃几分。   他义正言辞的说教着对面二人。   小小年纪, 底气十足,丝毫不怯场,且口齿伶俐, 看得出是大户人家出身的,说辞一套一套的,胆小的怕是要被他给唬住了去。   沈媚儿听到这老气横秋的奶娃子声,愣了一下后偷偷从打铁匠的胳膊后抬眼往外看了一眼。   这小童是恶魔身边的小斯, 打小便伴其左右,当年媚儿就是被这小孩儿帮衬着,逃出来的。   前世熟悉的种种一一浮现在眼前, 沈媚儿神色一时有些恍惚,然而下一瞬,她只紧紧抱紧了打铁匠的胳膊。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恶魔始终都是恶魔,他是不会变的,他永远都不会变的。   这样想着,媚儿飞快收回了视线,收回目光时,视线从恶魔脸上掠过,只见对方正微微噙着笑看着他们,他眼里的笑透着兴趣,透着兴致盎然,也透着一丝丝好奇,那是,他盯住猎物的眼神。   大太阳低下,纵使打铁匠在身侧,沈媚儿依然止不住打了个深深的寒颤。   “小五,不得无礼。”   小童说完这番话后,只见凤熙年淡淡的扫了身后小童一眼,小童鼓了鼓脸,立马往后退了半步,而后看了主子一眼,调整了一下神色,又忽而往前走了半步,远远的冲着远处一脸大胡子的高大男人道:“我家主子想锻造几件兵器,听说洛水镇有家师傅锻造之术了得,便特意寻了来,想来说的便是你吧!”   小童边说着,边从怀里摸出了一份图纸,上头绘了弓箭,剑和刀器之类的图纸,七七八八一共有六七样,递送到了薛平山跟前,冲他道:“按照图纸上的照着各打造一套,你看看你能不能做?”   小童老气横秋,颇为伶俐。   说这话时,一旁的主子凤熙年的目光终于从二人身上离开了,只饶有兴致的四周打量着身后的铺子。   他的目光,黏稠,看着温和,实际上像是毒蛇的眼睛,暗藏着凶机。   他的目光一移开,沈媚儿只觉得堵在胸口的煞气都消散了几分似的。   薛平山看着递送到眼前的图纸,没有接,只抿着唇,沉吟一阵,方淡淡道:“请回罢,今日歇店了。”   话音一落,薛平山偏头看了身侧妻子一眼,随即将手往她肩头一握,便要扶着她进屋。   小童愣了一下后,道:‘哎,你```你怎么做生意的?”说着,扭头看了身后主子一眼,神色冷静了几分,又道:“你是不是故意的,想趁机多报些酬金,这个你不用担心,只要物件做的好,酬金你只管随意开口,保管满足了你便是。”   小童全权代表着主子发言,瞧着倒是深得主子器重。   薛平山闻言,步子微微一顿,终于脚步微停,随即瞥了那小童一眼,淡淡道:“不做镇外人的生意,二位请回罢。”   话音一落,薛平山再也未曾看二人一星半眼,直接一个弯腰,一把将妻子打横着抱了起来,大步跨进了铺子里。   进去前,只听到一直没有再开口的白衣男子此时淡淡开口报了个地址,随即笑了笑,温温润润的开口道:“师傅可以考虑一下,若反悔了,可来此处寻。”   薛平山脚步未停,一路直接进了屋。   “哼,主子,这乡下的人,真真好个粗俗无礼。”   屋子外,小童微微鼓着脸,一脸气愤填膺的冲着自家主子说着。   凤熙年将扇子撑开,慢悠悠的扇着,随即微微勾唇盯着眼前败落的铺子端详了一阵,方微微勾唇道:“小五眼力退步了。”   说着,沉吟了片刻,方挑了挑眉,道:“分明看着不像是乡下人。”   话音一落,凤熙年将扇子一收,漫不经心道:“回罢。”   临走之前,凤熙年还扭头看了一眼,只勾着唇角道了一句:“有趣。”   却说薛平山抱着沈媚儿将她放到了软榻上,沈媚儿坐在软榻上,抱着打铁匠靠在他的肩头歇了好一阵,待双手的颤抖微微停歇了,整个人慢慢的平静下来了,沈媚儿终于缓缓抬眼,冲打铁匠道:“我渴了。”   这一回,打铁的一直围在她的身侧,没有离开,给足了她安全感,沈媚儿也不像前两次那样那般```惊恐失措了。   薛平山倒了杯茶过来,见她指尖还有些轻颤不稳,只自己握着水杯将水送到了沈媚儿嘴边,沈媚儿就着喝了半杯,方抬起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打铁匠看着。   “这样看着我作甚?”   薛平山用指腹替她拭了拭嘴,见她咬着唇,定定的看着他,只微微牵了牵嘴低低问道。   他的声音极低,低到恍若未闻。   却低沉又醇厚,给人十足安心的感觉。   沈媚儿一把将他的手抓了起来,紧紧握着,又低着头,慢慢把玩着,良久,只咬着唇道:“你```你就不问点什么么?”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她这样奇奇怪怪,一会儿正常,一会儿疯癫的,换作旁人,一准将她当作疯子对待了罢。   上回,上回从元家回来,她以为他会问些什么,却不想,他决口未提。   而这一回,他依然细致的照顾着她,安抚着她,却依然一言未发。   他何其敏锐,她的一个小小的神色变化,都瞒不住过他,何况,这诸多怪异之举,哪能躲得过他的眼。   沈媚儿偶尔想着,他若问了,她该不该坦白,如实坦白?   这个问题,自成亲起,便一直萦绕在心头,一直困扰着她。 第166章 问什么。   “问什么?”   见她低着头, 把玩着他的手指,似乎有些不敢看他,语气也有些低低的, 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儿。   她一贯盛气凌人的,到底是遇到了何事,才会变得如此小心翼翼,惊恐害怕。   薛平山不是不想问, 而是不敢, 又或者```等她开口?   或许更多的, 是想尊重她, 不想给她多余的压力罢。   薛平山低低说着。   手指从她的指尖中微微一抽, 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指。   沈媚儿听了不由仰起小脸看了他一眼,良久, 只耸了耸鼻子道:“傻子。”顿了顿, 又微微鼓了鼓脸, 朝着他的胸膛上砸了一拳,冲他一字一句道:“你就是个大傻子。”   怎么能这么傻, 傻得跟个大石头块似的,浑身硬邦邦的,笨死了。   可是, 就是这块大石头,方才在铺子外头,却一直将她护在了身后,护得死死的, 头一回,令她坚持了下来,在恶魔跟前, 直挺挺的坚持了下来。   其实,他都懂,他什么都懂,媚儿终是知道,他不过是没有开口罢了。   那么,前世呢,她对他的嫌弃,他的抛弃,他的伤害,他都知道么?   那个时候,他是不是也会有难过的时候。   媚儿恍恍惚惚的想着。   而薛平山听了媚儿的话后,却一阵莞尔。   沈媚儿一动不动的盯着打铁匠,踟蹰良久,忽而冲打铁匠道:“方才那块帕子呢?”   话音一落,还不待打铁的拿出,媚儿已先一步扒开他胸前的衣裳,将帕子从他的怀里摸了出来,随即噌地一下从软榻上起来,鞋都没有穿稳当,便一路小跑地往外跑。   火炉里的火还在滋滋烧着,不曾浇灭。   劈里啪啦。   柔软的丝瞬间燃成了一朵火花,然后眨眼之间,化作灰烬。   许是扔得太快太急,人靠得太近,就连额前的几根碎发都发出滋滋滋地火花声,瞬间卷缩烧焦了。   大火照在人脸上,将沈媚儿的小脸映衬成了鲜红色,不过方一靠近,整个人身上仿佛燃了一层火似的,浑身温度骤然高升。   薛平山一过去,只见人趴在了火炉旁,就连他往日打铁烧铁都不敢凑那么近,里头就是一座火炉,能够瞬间将人烧干屠尽。   长臂一伸,薛平山立马将人一把拉退半步。   手中的帕子不见了,早已成了灰烬。   “老虎下山那日,我做了个噩梦。”   沈媚儿此时背对着打铁匠站着,只定定的盯着火炉,盯着里头通红的大火,忽而冷不丁开口道:“我梦到遇到了一个坏人,那坏人是世间最恐怖的恶魔,他以害人为乐,以折磨人为乐,专害女子,专害貌美之人,我是落到他手上的第九个女人,他想剁我的手,剁我的脚,剥我的皮,挖我的眼——”   沈媚儿一一回忆着前世种种,她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想要以最平静最理智的方式来揭开前世的噩梦。   可是,哪怕手指掐入了皮肉里,依然止不住浑身颤栗。   说到这里,沈媚儿喉咙几经堵塞,只用力的闭上了眼。   薛平山闻言,嘴角一点一点抿成了一条直线。   大红色的火焰光芒笼罩在他的脸上,映衬得整张脸肃穆威厉,如杵地狱之口。   “那个梦,太过真实了,真实到我以为自己死过一回了,直到后来在爹娘的哭喊中苏醒,这才发现,原来只是个梦,直到那日去庙里祈福,与梦里的那张脸擦肩而过——”   沈媚儿的嗓子阵阵发紧,身子也开始一点一点哆嗦了起来。   话到这里嘎然而止。   薛平山捏着她的胳膊,一把将她紧紧揽入了怀中。   沈媚儿在打铁的怀里阵阵哆嗦。   忽而嗖地一下,她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出来,只立马转身,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一字一句道:“所以,答应我,不要去招惹魔鬼好不好?无论酬金给的多高,咱都不能接这一单生意,今日不许,明日后日大后日永永远远都不许,好不好。”   媚儿紧紧拽着打铁匠的手,一脸慌乱的说着,语气近乎哀求。   她确实慌了,乱了,甚至比那日在庙里,比重生后醒来第一次见到那张脸还要慌乱几分。   她不知那恶魔怎么忽然间就寻到铺子里来了,他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打铁的来的?   这辈子,她与他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干连,媚儿早已经做好了躲避一世的打算,只是,为何又寻上打铁的了呢?   是不是,这辈子命运的轨迹被她事先洞察了,被她躲避了,因此,这一世的轨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例如,翠花前世与季白是夫妻,可这辈子却阴差阳错间跟了凤春升那厮,连带着,整个陈家,沈家,以及整个沈家村的命运轨迹都跟着悄然改变了。   而前世明明是她被恶魔盯上了,这辈子却改成了打铁匠?   所以,世间万变,却也终究不离其宗。   改了自己的命,却也连带着将旁人的命运不知不觉间改变了,结果兜兜转转,纠缠无休止间,一起大变,却又一起重新回到了与前世相似的轨迹?   媚儿不知道,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她什么都不知道,可她知道,恶魔就是恶魔,他如影随形,他今日盯猎物般的眼神,预示着今后他们的太平生活怕是要被打破了。   原来纵使重活一世,该躲的依然躲避不了。   沈媚儿依然有些害怕,然而更多的却是担忧。   打铁的虽厉害,可猛虎哪里压得过地头蛇,凤家,那凤春升不过凤家一个看护老宅的远亲,都能在整个洛水镇洛水县耀武扬威,更何况凤家,那可是权贵之家,打铁匠的不过一小小的打铁匠,纵使一身本领在身,却哪里敌得过千军万马。   沈媚儿不愿他涉险。   恶魔的猎物是女人,大不了,最坏也不过重蹈覆辙罢了,沈媚儿不想打铁的牵扯进来,为她涉险其中。   她的脑海中一时乱糟糟的。   却依然紧紧拽着打铁匠的胳膊道:“答应我,听到没,不许做这桩生意,不许与那人有任何来往,更不许私底下去接触招惹他们,如若我发现你偷偷去查去询问,我```我这辈子都不理你了。”   媚儿紧紧攥着打铁的手一字一句道。   她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整个人如临大敌。   凤家?   薛平山听到这二字微微眯了眯眼。   元陵城凤家。   媚儿到底是了解薛平山的。   她不说,她怕他会私底下去寻答案。   他表面不问不说,不代表私底下不会去查探。   前世,媚儿抛弃他转投凤家时,打铁匠起先是不同意的,他说,她要离开可以,但是不许去凤家,且态度坚决。   为此,媚儿日日大闹不休,闹了整整一月有余,他终是低了头。   或许,那时,打铁匠的察觉到了什么。   只是,那时,事情发生得太多太乱,就连打铁匠也奇奇怪怪,行踪多为不定,最后干脆一走了之,至今,沈媚儿都不知前世打铁的去了哪儿,最后,有没有再回来看过她。   在沈媚儿的逼迫下,薛平山起先一言不发,就是不应,他不应,媚儿便知,果然,他到底是有自己的章程。   幸好她“坦白了。   他不应,她就闹,就砸他,就咬着牙,一遍一遍的质问他,在沈媚儿再三逼迫下,终于,薛平山终是抿着薄薄的嘴,将她一把揽在了怀里,将下巴抵在了她的头顶,说了一个字:“好。”   媚儿听了顿时心中一松。   却不知,薛平山背在身后的手,握成了一个重重的拳。   薛平山紧紧搂着怀中的人儿,用力的搂着,宛若要将她嵌入他的身躯里,双眼却紧紧盯着火炉里的大火,眼在鲜红大火的映衬下,仿佛一片赤红,成了一双血目。   火炉里,滚滚大火,幻化成一片片撕心裂肺,惨不忍睹的画面。   是厮杀声,是马鸣声,伴随着熊熊大火,肆意飞溅的鲜血及惊恐万分的哀求声,最终一并湮灭在了灰烬中。   “放下屠刀,回头是岸,阿弥陀佛```”   猛地,脑海中嗖地一下响起了一道得道高僧的劝阻声。   薛平山眉眼骤然一痛。   他飞快闭上了眼。   再睁开眼时,火炉里的火炭依然再烧,眼中的鲜血赤红已渐渐消退了。 第167章 银姐姐。   却说天气由下夏入秋, 又由秋渐渐入冬。   马上便要到打铁匠的生辰了,二十七岁整,虚岁二十八, 足足比她大了一轮,尤记得,前世她可从未给他送过生辰礼,他们在一起, 也就一年多, 一同过过一回他的生辰, 彼时, 媚儿嫌他年纪大, 嫌他喝了酒,一身的酒味, 不让他进屋。   那时, 他的生辰还是回沈家村过的, 那时,爹娘还住在了村子里, 体恤打铁的家中无人,无人替他操持,又常年在军中练兵, 在那苦寒之地受足了苦,便特意让沈老二去镇上将二人接来的。   那日,天气骤然大变,由晴转寒, 尤其到了夜里,只蚀骨寒凉,打铁的被她赶到了屋子外头, 后来被爹娘发现了,他倒是有几分眼力劲儿,没有将她供出来,只抿着嘴淡淡道:“出来醒醒酒。”   进屋时媚儿才发现他的眉眼及头发上沾了星星白屑,这时,娘在堂屋里惊颤道:“呀,下雪了。”   前世不觉如何,这会儿回忆起来才觉得自己确实过分了。   又觉得,是他蠢笨罢了,横竖她又打不过他,他稍稍反抗一下,她又奈得了何?   不过,再一想想,又不由咬了咬唇。   她前世确实霸道蛮横,他不反抗还好,他若反抗,她怕不眠不休了。   唔,大不了,大不了,这辈子她多备上一份礼,便当作补偿了呗。   媚儿鼓着脸想着。   却说这日打铁的要给村民送货下乡,多是些大块头的农具铁疙瘩,又钝又重,还不赚几个钱,不过打铁的每回势必会亲自用马车送货上门,有的地方极为偏远,来回得赶大半日的车,他不放心她,便一大早将她先送回了元家,这才返回铺子运货。   自打圆房后,媚儿日日跟着打铁匠一早出门去了铺子里,夜里关门才回,回娘家回的不如原先那么多了,长时间见不到沈媚儿,小元氏想念得紧,好几次中午自个儿亲自提着食盒从东街赶到西街给他们送饭,就是为了多瞅媚儿两眼。   这日一大早媚儿来了,小元氏高兴得紧,给打铁的包了肉饼果子让他在路上吃,又亲自下厨给媚儿做了一桌子早点。   “媚儿,你舅舅舅妈写信来了,说你嫂嫂肚子已经显怀了,有四个多快五个月了,怕是明年春天便能抱上大胖小子了。”   说着,小元氏又鬼鬼祟祟的凑到媚儿跟前,笑着打趣道:“你舅妈还偷偷问起了你,问你可有动静了?让你抓紧着些,赶紧撵上你嫂嫂。”   饭桌上,小元氏见了媚儿开心的紧,难得滔滔不绝,有说不完的话。   起先,媚儿还有些脸红脸热的,听不得这些打趣的话,不过,小元氏说的多了,她听得多了,脸皮厚了,便脸不红心不跳了起来,只依然老神在在的吃着,小嘴没个停歇。   “最近没人再来铺子里捣乱了罢?那些混混恶霸没再来寻你们的麻烦了罢,哎,那姓凤的,都娶了妻了,竟还不消停,真真愁人。”   见媚儿油盐不进,小元氏只得悻悻作罢。   不知怎么的,有人来铺子闹事一事传到了小元氏耳朵里,小元氏顿时惊心不已,只揉着胸口担忧得好些晚上睡不着,这会儿回回见了媚儿保管要巴巴问上好几回。   媚儿听了,顿时扫了豆芽一眼,豆芽脸上挤出一个无辜的表情。   媚儿便又冲着小元氏道:“没来了,他们若敢来,我便让打铁的将他们全部打出去,哼!”   媚儿抬着下巴一脸傲娇的说着。   “咳!”   她这话一起,只见对面的沈老二不轻不重的咳了一声。   沈媚儿立马吐了嘴。   一时说漏了嘴。   沈老二重规矩,虽惯着媚儿,可在规矩上还是会时时摆着做父亲的姿态。   例如,她这满嘴的“打铁的”落入沈老二耳朵里,便是个没规矩的。   沈老二虽不曾开口训话,不过每每媚儿忘乎所以的提及之际,便准能得到这句不轻不重的提醒。   沈媚儿耸了耸鼻子,立马仰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飞快地转移着话题道“爹爹腿伤好了么”,“爹爹想不想回沈家村瞅瞅,媚儿哪日陪您回去走走好不啦”,“爹爹,几日不见,定想坏了女儿罢”。   媚儿一口一个扯着嘴皮子耍宝卖萌,终于,沈老二无法消受,渐渐败下了阵来,只隐隐有些无奈的伸出长臂,夹起一块媚儿最爱的水晶饺子放入了她的碗里,道:“多吃些,瞧着都清瘦了些。”   那无奈又溺宠的模样,落在媚儿眼中依稀有些眼熟,只觉得与打铁匠脸上的神色如出一辙。   “说起回沈家村,咱们这两日怕是还真得回去一趟。”   看着父女二人的“有爱”互动,小元氏脸上的神色越发温柔了起来,话音一落,小元氏不由想起了什么,忽而微微拧着眉头道。   “怎么了,娘,村子里出事了么?”   沈媚儿大大的眼睛顿时朝着小元氏脸上看了去。   小元氏却偷偷看了对面的沈老二一眼,犹豫了片刻,只叹了一口气,道:“是你姑姑跟你三婶一家吵起来了,他们```他们见咱们搬到镇上来了,都想争夺咱们那处空置的宅子?”   以往媚儿是个孩子,家中有个什么事情她都不与她说,可这会儿女儿长大了嫁人了,人情往来什么的,小元氏便也渐渐不瞒着她了。   只是说起这个,小元氏顿时一脸愁容。   那个家她可是住了十多年了,她跟丈夫是在那里拜堂成婚的,媚儿磊儿都是在那里出生的,里头是一家子满满的回忆,当初搬出来时,她都难受了许久的时日,她还想着待媚儿嫁了人,待磊哥儿长大成了婚,她便跟着丈夫一块回去养老的,她从未曾想要要丢弃那个小家。   不想,这人还没搬出来多久,那头,那姑婶二人便打起来了,都在争夺他们的家。   小元氏自是不愿将那个屋子拱手让人的,她了解小姑子还有弟妹的性子,今儿个那屋子真若借出去了,这辈子都甭想讨要回来了。   小元氏话音一落后,一旁的沈媚儿愣了一愣,不过很快又缓过神来了,倒也不觉惊讶。   她那三婶与姑姑的一战,定然以姑姑小沈氏告捷,以三婶婶败北而终。   因前世便是如此。   且不论三婶斗不斗得过小沈氏,便说小沈氏可是跟老婆子穿一条裤子的,小沈氏嫁去夫家,日日受足了气,日日家里大战三百回合,动辄往娘家跑,打娘家秋风,无论于私,还是于利,老婆子都是站在她那一头的,何况,小沈氏还生了几个厉害丫头了。   前世,她从地狱里跑回家后,等待她的,不就是小沈氏一大家子么?   哼,那宅子可是爹娘的,再不济,也是她跟弟弟的,还轮不到外人来抢呢。   “爹,娘,你们回去的时候捎上我,媚儿也想去瞧瞧热闹。”   媚儿哼了一声,一脸雄赳赳气昂昂道。   小元氏听了同沈老二对视了一眼,而后小元氏脸上微微一抽,心道,自个儿好像拱火了。   女儿这把火,一旦烧起里,可轻易灭不得的。   她愣了一愣,而后赶忙转移着话题道:“这个```这个到时候再说罢,对了,媚儿,你们铺子周边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么,你跟娘好生说道说道。”   媚儿看了一眼心虚的娘亲,嘴角微微勾了勾,嘴上却道:“哪里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左不过日日听那打雷似的打铁声呗!”   沈媚儿鼓着脸微微吐槽着。   这时,杵在一旁的豆芽忽而冷不丁开口道:“对了,姑娘,咱们这边倒是出了一桩喜事儿,就是薛家,薛家的银姑娘要定亲了,你可晓得?”   银姐姐要定亲了?   这么快么?   可是,可是她隐隐约约记得前世银姐姐婚配得晚,她婚事颇为不顺,先是许了个邻城高官人家,可没多久,便传来对方是个病秧子,订婚不久便一命呜呼了,后来又定了元陵城里头一大户,只是媚儿在世时候她还未曾出嫁了,而这一切都发生在了媚儿成婚之后,为此,媚儿好生得意嘲讽过一阵。   怎么如今```提前了这么多。   “可是配了哪一户人家么?”   媚儿愣了一下后,只一时好奇的问着。   兴许,前世也发生了,不过那时她住在乡下,便不知这一茬?   “听说是元陵城里头的大户,是个达官贵人,是薛大公子在元陵城里头结交的,还是个神仙似的俊俏公子,整个薛家都喜疯了。”   豆芽一时两眼冒光的说着。   最近两日,整个东街都在热议这件事情。   她的好几个小姐妹在薛家秦家当差,日日传得沸沸扬扬,津津有味。   都想一睹神仙公子的真容呢。   而沈媚儿听了豆芽的话后,整个人如遭雷击。   整个人呆坐原地。   豆芽嘴里的元陵城的贵公子,神仙似的俊俏公子,指的莫不是,莫不是——   怎么可能?   薛家```薛家怎么可能攀得上那家?   按理说,不应该的。   可是,那日,鸟兽铺子门口,薛长盛与那人并肩而立,他们分明是相熟的,也就是说,这一世,恶魔的魔爪伸向的是```银姐姐? 第168章 拉不拉?   “姑娘, 您怎么无精打采的,方才不还好好的么?”   却说用过早膳后,小元氏在厨房忙活, 沈媚儿来到了院子里,她趴在石桌上神色愣愣的,仿佛有些心神不宁。   豆芽倒了杯茶过来,到了她跟前了, 都没有反应。   豆芽不由犹豫问着。   媚儿听了看了豆芽一眼, 良久, 只将下巴枕在双臂上, 踟蹰道:“豆芽, 你若见朋友往火坑里跳,你拉还是不拉?”   媚儿讷讷地问着。   没头没尾的一番话。   豆芽听了, 只抿着小嘴狐疑的看着她, 良久, 难得一脸认真道:“怎么能看着朋友往火坑里跳了,自然是要拉的, 那可是朋友,便是个陌生人,不救的话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何况是朋友。”   是啊,怎么能够看着朋友往火坑里跳呢。   前世,媚儿嫉妒羡慕秦家薛家二位小姐,觉得她们自命清高, 瞧不上她,私底下没少咒骂过二人,可实则, 二人并没有害过她,而这辈子,在安福寺庙她受惊晕厥的那一回,银姐姐将自己的马车让给了她,还陪同小元氏一道一路将她照顾回来的。   银姐姐细心大度,她成婚了,还给她专门送了礼,媚儿打心里将她当作好朋友了。   看到好朋友跳入火坑,她应该要拉的。   可是,怎么拉?她该怎么拉?   莫名其妙的跑过去,打破人家一桩“绝佳”姻缘?   怕不得被人一棍子打了出来。   又或者,将前世自己的遭遇毫不保留的一一细说出来?   呵,这般荒谬言论,连爹娘,连打铁的她都没有勇气说,便是说了,哪个会信?   怕弄不好,这事儿传开了,闹大了,她怕不得被人吊起来当作妖孽给火烧了。   何况,沈媚儿有些不敢。   人都是自私的,在得知恶魔将目标换做了旁人,说实话,媚儿内心最最深处的地方,竟悄然松懈了一口气,人性是最现实的,尽管媚儿不愿如此作想,可是有那么一瞬间,她就是有了一丝窃喜。   是不是,是不是代表着这辈子恶魔有了其他目标,便会与自己毫无干连了,她只需置身事外,明哲保身,躲着人走,不主动招惹,不主动惹事,那么这辈子,她的际遇便会与前世格外不同,兴许,便能躲过一遭,安稳度日了呢?   沈媚儿纠结不已,苦恼不已。   她是真的怕了。   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日子,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她一方面强自劝解自己,算了,算了,就当作毫不知情,她自己也属实爱莫能助啊,可另外一方面,又深受良心和道德的谴责。   果然,想做一个好人,竟如此的难。   做事换做前世的媚儿,一准偷着乐了,只盼着对方嫁得越差越好,至少要过的比她差,她才会觉得舒心。   媚儿坐在石桌上长吁短叹,这时,只听到守院的婆子大喊了一声:“哎哟喂,表公子,您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流血啦?”   媚儿听了,噌地一下起了身,朝着大门口看去,只见磊哥儿正捂着鼻子仰着小脑袋小心翼翼地往里走着,一旁,一个同样大小的小男孩轻手轻脚的搀扶着他,二人正磕磕碰碰的往院走来。   媚儿与豆芽见了立马迎了上去,走近了,才发现磊哥儿脸上蹭了一脸的血,一眼望过去十足吓人。   “怎么了,磊儿?怎么流了那么多血?”   媚儿忙一把将磊哥儿牵了过来,转头吩咐豆芽赶紧去拿帕子取水。   这时,送磊哥儿回来的小男孩冲着沈媚儿道:“磊公子磕到鼻子了,是我家小公子送他回来的。”   小男孩话一落,朝着门口一指,只见门口杵着一个同磊哥儿一般大小的男孩子,男孩儿衣着华丽,穿戴讲究,举止亦是难得周正有礼,在媚儿看过去的时候,对方奶声奶气的朝着媚儿唤了声:“媚儿姐姐。”   顿了顿,又道:“磊儿弟弟并无大碍的,就是在学堂里磕到了鼻子,流血有些多,夫子让我将他送回来,我已让仆人去请大夫了,媚儿姐姐莫要担心。”   小男孩年纪不大,却端得一派正气做派,浑身光明磊落,热心有礼,不由叫媚儿高看了一眼,这人正是薛家幼子,银姐姐的胞弟邵哥儿,同磊哥儿在同一个夫子手底下受学。   却说小元氏扶着磊哥儿进了屋,那头小元氏得了动静,立马跑了出来,见到磊哥儿一脸血,瞬间吓了一大跳,不过得知是被磕了鼻子后,这才心头一松。   一家子围着磊哥儿忙活直转。   一直到血止住了,大夫也来了,诊断无大碍后,薛家那小公子邵哥儿才开始请辞,只冲着磊个人作了个揖道:“磊儿弟弟今日便在家中好生修养身子罢,我先回学堂了,今日夫子所授功课,下了学堂我誊写一遍再让人给你送来,你莫要操心学堂里的事了。”   小孩奶声奶气,却又端得一本正经。   这头他话一落,那头磊哥儿也像模像样的朝着对方回了一礼,道:“如此,便有劳邵哥哥了。”   二人这小模样逗得屋子里所有人都哈哈大笑了起了。   媚儿也跟着笑了起来,继而沉吟良久,许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忽而冲着小元氏道:“娘,我许久未曾见过银姐姐了,今日来了,想去薛家走走。”   说着,不由看向邵哥儿道:“你大姐可在家中?”   邵哥儿道:“阿姐不爱出门,应当在家里头。“   那边,小元氏对薛秦两家的二位姑娘都颇为喜爱,巴不得媚儿多与她们走动走动,听说她要去,立马包了些亲手做的点心糕子,让媚儿捎了去。   媚儿便领着豆芽一道去了薛家。   薛家是洛水有名的大户人家,他们经商多年,生意早已做到了京城,族里还出了当官的,可谓是有人庇护的,比起元家,不是一个阶层的。   不过薛家老爷子深明大义,又注重族亲乡亲,造福老家乡亲不说,便是待同镇上的经商之家,也多有提携,元家这才能与薛家走近。   薛家这宅子亦是整个东街最好的宅院,比之元家,要轩丽不少,里头的仆人亦是多了好几番。   媚儿一入府,便立马有人热情招待。   “银姐姐在吗,许久未曾见过她了,特来瞧瞧她,想跟她说会儿话。”   与薛家的婆子寒暄了一阵后,媚儿甚至没有去拜访长辈,便直接单刀阔斧的直接问着。   婆子见她神色有些端急,便立马笑着道:“在呢,在呢,小姐都念叨过您好多回了,您先厅子里坐会儿,老婆子我这便去通报一声。”   一行人往厅堂走着,正好在院子外头遇到了银姐儿的贴身姑娘团儿,团儿见到媚儿跟豆芽,立马高兴的迎了上来,冲着沈媚儿道:“家里头来了客人,后院十足热闹不已,媚儿小姐```噢,瞧我这嘴,应当是薛夫人了,您直接进去便是了,我们家小姐见了您,一准高兴。“   沈媚儿笑了笑,听到家里来了客人步子一时一顿,一直到快到了后院,忽而缓缓停下了步子,只冲着团儿道:“既然家里来了客人,我便不进去了,我有几句话想要单独同银姐姐聊聊,好团儿,你可否将你家小姐请过来。”   媚儿从前骄纵,口无遮拦,后来渐渐规矩的同她们家小姐交好了起来,不过,还是头一回见如此这般着急严肃,且美人便是美人,她一个“好团儿”,团儿愣了一下,瞬间只觉得所有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团儿沉吟一阵,忙不迭点头去了。   媚儿便在后院的长廊上等着,不出片刻功夫,银姐儿便匆匆来了,人还在老远脸上的笑便先一步溢出来了,只笑吟吟道:“我说哪个稀客这么摆谱,原来是咱们薛夫人来了。”   银姐儿举着团扇笑着走进了长廊。   媚儿听到这声立马转身起了,人还没过去,便冲豆芽使了个眼色,豆芽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立马退了下去,银姐儿瞅见这架势,脸上的打趣笑意便隐了几分,只难得一脸认真的走过来,冲着沈媚儿道:“妹妹这般紧张,看来真有急事儿。”   沈媚儿也不故弄玄虚,只忙一把拉着银姐儿的手道:“姐姐,听说你的亲事相看好了,可是确有其事,许的是哪一户人家,可是元陵城凤家?”   媚儿直接开门见山的问着。   没有丝毫掩饰婉转。   银姐儿听了媚儿的发问先是一愣,继而脸微微一热,冲她道:“哪有你这般口无遮拦的,劈头盖脸的这般问着。”顿了顿,又道:“你说你如今都已经成亲嫁人呢,咋还那般咋咋呼呼的,怎么不见半分沉稳呢?”   大抵是被媚儿这般劈头盖脸的问法问的有些懵,又或许是涉及到自己的亲事,银姐儿多少有些羞涩,只左右言其他的,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媚儿的提问。   媚儿顿时一急,忙拉着她的手急急道:“你快些说啊,我都要急死了。”   说着,媚儿鼻尖都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银姐儿见她还跟往常一样,说风便是雨的,都要急得冒汗了,终于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女孩儿的私密之事儿本不便与人详说的,若是换作从前的沈媚儿,银姐儿绝对不会愿意倾诉,不过这会儿看着对方一脸关心迫切的模样,也不知怎么的,心中莫名有些感动,沉吟一阵,银姐儿只缓缓道:“婚姻之事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件事情,母亲跟父亲还在商议中,还没落定,不过```不过想来也快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银姐儿脸微微泛红了。   “定的可是元陵城凤家?可是元陵城凤家?”沈媚儿激动得将长长的指甲掐入了银姐儿的皮肤里。   银姐儿微微吃痛的看着媚儿。   却见沈媚儿神色微颤,只一脸苍白的冲着银姐儿道:“银姐姐,今日这话我只说一回,不要问我缘由,不要揣测我的用意,信与不信全在你,你只需知道,我今日所说的每一个都是为了你。”   说着,媚儿只紧紧攥着银姐儿的手,只一字一句咬着牙道:“若想活命的话,莫要与凤家,与那姓凤的有任何牵连,婚事若定了,请速速推掉,若没定的话,请立马停止与凤家的亲事,那凤家,是地狱之所,是魔鬼之笼,你若嫁去,是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说这话时,媚儿微微瞪圆了双目,眼里是遮掩不住的恐慌。   对面的银姐儿亦是被她这话给唬在原地,久久缓不过神来,她怔在原地,双眼亦是瞪直了,不知过了多久,神色微微一变,正要开口说话,不想这时——   “沈媚儿,你疯了不成?跑到这里来嚼什么舌根!你往日里在沈家村无法无天便罢了,这里可是薛家,是薛家,哪轮到你来指手画脚,搬弄是非!”   忽地,一阵尖细的声音在远处响了起来,划破了周围的安静。   银姐儿怔了一下,缓过神来,立马偏头看去。   沈媚儿亦从微微魔怔的神色中缓过神来,顺着这道尖细的声音方向瞅去。   只见一群浩浩荡荡的人马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廊下的院子里,为首的是许久未见的杏丫头,她正伸手一脸跳脚的指着她,尖牙利齿的朝着她这个方位扑了来,她的身后是她的新主子翠姐儿,再往后,分别的翠姐儿的丈夫凤春升,薛家的大公子薛长盛,以及,举着扇子微微噙着淡笑的—— 第169章 打铁的。   轰地一下。   沈媚儿只觉得当头迎了一击。   原来, 原来薛家的客人竟然是,竟然是他们。   全部都是沈媚儿的老熟人。   然而这些个老熟人这会儿赫然出现,却令沈媚儿一时呆立在原地, 久久缓不过神来,而后,腿,不受控制的, 一下一下不由自主地轻轻的晃动了起来。   冬日还未到, 却觉得浑身蚀骨冰寒。   媚儿脸色嗖地一白, 浑身止不住地颤栗了起来。   恐惧一点一点染上心头, 如同世界末日来临般。   就连银姐儿都瞧出了她的不对劲儿, 只觉得她要倒了似的,下意识地扶了她一把。   这时, 杏丫头已经走进了凉亭, 指着沈媚儿地鼻子讥讽骂道:“沈媚儿, 甭以为我不晓得,你自幼自命清高, 眼睛长在了脑袋顶上,大小到大,你看得起谁, 咱们全村哪个能入得了你的法眼,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只有你沈媚儿是最美地,合该只有你沈媚儿才有资格过上上等人的生活,所以, 前头翠姐姐嫁入高门你心生嫉妒了,如今,眼瞅着银姑娘又配了个一等一世家公子, 你便又心生嫉恨了,竟跑到人银姑娘跟前嚼舌根,坏人姻缘,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坏了,你自个儿嫁给了个打铁的老男人,是不是觉得全世界的女子也合该配不到好人家,沈媚儿,我真真受够你了,真是丢尽了咱沈家人的脸!”   杏丫头自幼活在沈媚儿的阴影下,从小到大得哄着她,媚着她,自幼得看着她的脸色过活。   如今,活了十多年了,她第一次有机会站在道德的高度指着她沈媚儿的鼻子破口大骂。   杏丫头觉得前所未有的爽快。   她越骂越兴奋,越骂越难听。   若是往日里,沈媚儿准一巴掌呼上去了,便是论嘴皮子,她十个杏丫头也不是她一个沈媚儿的对手。   可是,眼下,媚儿早已经被吓得魂不守舍,压根无力还手。   “你还有脸赖在这里!”   “还不给人银姑娘道歉,然后滚出去,这辈子莫要再踏入薛家了,我都替你感到羞愧!”   杏丫头骂得唾沫横飞。   骂的就连银姐儿都听不下去了,只微微蹙眉看了杏丫头一眼,却又不好说些什么,身后翠翠见了,立马追了上来,冲着杏丫头道:“好了,杏儿。”   杏丫头还想要再骂上一番,却被翠翠拉到了一旁,随即,翠翠有些歉意的冲着银姐儿道:“这两姐妹打小便有些不对付,银姐姐,你莫要被吓着了,是我管教不严,回去我便训斥她。”   陈翠翠三言两语便将杏丫头的泼妇骂街打成了私人恩怨。   话一落,陈翠翠目光落在了一脸苍白的沈媚儿脸上,神色略有些诧异。   似乎,从未曾看到过如此落魄的沈媚儿。   要知道,沈媚儿若要发起疯来,哪个治得住,她娘老子的屁股上便是到如今还缺了一块肉呢。   陈翠翠正狐疑间,只见一道黑色的光影渐渐笼罩而来,她扭头看去,随即,立马下意识地往后退让了几步——   “哦,凤某倒是十分好奇,我凤家究竟是怎样一个地狱之所,魔鬼之笼?”   霎时,耳边响起了一道温温润润的声音,十分优雅好听。   对方字正腔圆,有着江南特有的优美调调,却又仿佛夹杂着一丝京都正统字正腔圆的腔调,总之,与本地的口音有些不同,更为雅致,也更为尊贵。   这话一落,一道颀长的身影便缓缓踱步而来,只见对方一身白衣加身,相貌俊美无双,气质更是出尘不染,他嘴角一直噙着淡淡的笑意,整个人亦是儒雅温文,显得平易近人,轻易叫人心生好感。   说完,步子在沈媚儿不远处缓缓落下。   只定定的盯着她看着,仿佛对她颇为感兴趣似的,而后,笑着将扇子微微撑开,一边缓缓摇着,一边意味深长的盯着眼前的女孩儿似笑非笑道:“薛夫人好似对凤某——”   说着,他语气微微一顿,似乎措辞一番,继而笑得意味深长道:“有几分```了解。”   了解二字,他说得极低,语气亦是有些深意。   在他步子落在沈媚儿跟前不远处时,媚儿早已经吓得攥紧了拳头,浑身止不住颤抖了起来。   而在他的话音落下时,媚儿却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而后哆哆嗦嗦的抓起了银姐儿的手臂,一脸失魂落魄的躲在了银姐儿的身后,只哆嗦着唇齿,一脸惊恐道:“救命```姐姐```救```我```救我```”   媚儿有些词不达意,牙齿打颤,话一出口,几乎全是颤音,压根分辨不出她究竟说了什么。   唯有离得最近的银姐儿,仿佛揣摩出了一二。   银姐儿虽满脸不解,可心里头却是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沈媚儿是谁,想当年,她不过批评了几句她不知规矩,她便叉着腰跑到她家门口破口大骂,拖都拖不走的那种,还将她家门口的石狮子砸瞎了一只眼,就连他父亲都气坏了,只咬牙切齿道:“他们元家怎么养小辈的,竟养出这么个```这么个胆大包天的!”   就连兄长也耸耸肩,笑着冲着她道:“你看看你,招惹谁不好,招惹了这么个小疯子。”   横竖是自那以后,银姐儿是不敢招惹她沈媚儿了,她怕下一回,她砸的不是石狮子的眼睛,是要砸她的眼,回头,她那双爱女如命的父母还心疼砸坏了她宝贝女儿的手指头。   这么个无法无天,被差点儿宠废了的人,然而却在眼下被吓唬成了这样一副模样。   银姐儿的头发都要被她攥断了。   只觉得躲在她身后的身影摇摇欲坠,随时随地便要软倒了似的。   银姐儿只忍着浑身的疼痛缓缓抬着眼,朝着眼前的凤大哥脸上瞅了去。   对面的男子,是薛银此生见过最俊美无双的男子,他相貌出尘,气质更是决然,然而比相貌气质更令人折服的却是他的人品,才华,和家世。   一个几乎让全世界所有的女子望尘莫及的男人。   包括她薛银。   以至于家里要同凤家结亲时,她是慌的,是乱的,只觉得有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   便是如今整个镇上传的沸沸扬扬了,其实,她整个人还一直浑浑噩噩的,只觉得飘在云端了似的。   眼下,只见对方正一动不动的盯着她身后之人看着,他嘴角的笑意,眼里的意味深长,分明写着饶有趣味,分明满是兴趣满是探究。   那是,与看她,看其他女子完全不一样的眼神。   薛银一时愣在了原地。   对面人的目光满是温柔和和善,可只有沈媚儿知道,那柔情和善之下,究竟藏着怎么样的残忍及变态。   呜呜,她后悔了。   她不该多管闲事的。   沈媚儿在此时此刻,只觉得自己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地狱。   她本已有可能全身而退的,可是,她却自己亲手送入了恶魔嘴边。   “你可真美!”   “你的这张脸,是我见过最美的脸,真是美得令人心生荡漾,美得令人血脉膨胀,也美得令人有些不舍,真是不舍啊不舍!”   “可是怎么办呢?”   前世,正是因着她这张脸,才令她受足了罪,生生被人折磨了半年之久。   恶魔曾不止一遍在她耳边呢喃过,她是他这辈子最好的玩具。   然而,他越是赞美,越是不舍,手段便越发残忍。   那一日日的凌迟,让沈媚儿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前世,临死前,是她那一生最大的解脱。   “死无葬身之地?呵,薛夫人,不如与凤某来说道说道,究竟是怎样一个死无葬身之地,嗯?”   正在沈媚儿神色具散时,只见凤熙年双目紧紧盯着。   摇着扇子的手微微一收,那敞开的扇面便聚合在了一块。   一下,一下。   他握着扇子往手心里敲打了两下。   这个动作,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似的,媚儿见了,顿时双目发红。   两行清泪嗖地一下滚落了下来。   媚儿吓得身子一软,便要朝着身后摔落而去。   “媚儿妹妹!”   “姑娘!”   薛银吓得脸色一变,立马一把拽住了她。   那头,豆芽听到动静,忙不迭跑了过去。   凤熙年见状,只微微勾着走近了几步,似乎亦要过去扶她。   却见媚儿惊恐大叫了一声。   然而,她长大了嘴,喉咙却被堵住了似的,竟空落落的,发不出一丝声音。   眼看着魔鬼的魔爪要向她挥来。   这时——   “姑娘,姑娘,薛师傅来了,来接沈家小姐了。”   “哎,此处是后院,薛师傅,您```您莫要硬闯啊!”   一道小丫头的声音骤然在游廊的尽头响了起来。   众人纷纷抬目看去——   一时,不约而同的定在原地。   只见一道高大威厉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对方身高足足九尺,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还要高大威猛,他身躯凛凛,肩宽阔步,往那一站,一股迫人的压力瞬间扑面而来。   他一脸络腮胡子,遮住了大半张脸面,令人瞧不出具体面容,胡子遮住了脸,却遮不住那浑身的凌厉魄人的气势,只见对方的眉眼锋利又冷峻,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剑,蕴藏着无尽的杀气。   在场多为女子,或者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多为绵软之姿,往日里不觉得,这会儿一对比,只天然觉得自己的气势矮了三四分。   “这位```便是那位赫赫有名的打虎英雄?”   远处,薛长盛背着手,双眼盯着来人,冷不丁出声问着。   一旁的凤春升只微微眯着眼,一脸凶色道:“哼,不过就一臭屠夫罢了!”   薛长盛眉头一挑。   “姑娘,姑娘您没事儿罢?”   “姑爷来了,姑娘,姑爷来了!”   “姑爷,您快来,姑娘不知怎么了!”   一片寂静的气氛中,一道丫鬟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   她的话音一落,那道高大的身影已跨步到了跟前。   沈媚儿只觉得天色一黑,她整个人已开始呈现昏厥之势,胸口被堵住了似的,呼吸无比的苦难,恍恍惚惚间,眼睛掀开了一条缝隙,一张放大的脸呈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打```打铁的```”   沈媚儿蠕动了下唇,轻轻的呢喃了一句。   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下一瞬,只觉得整个身子一空,飘了起来。   “内人近来大病一场,身子有些羸弱,叨扰诸位了。”   恍恍惚惚间,沈媚儿只迷迷糊糊的,仿佛抱到了一个熟悉的脖颈。   她仿佛听到了耳边传来一道低沉却熟悉的声音。   一场闹剧骤然散去。   来得快,去的也快。   凤熙年摇着扇子,盯着远处渐行渐远的背影,若有所思。   薛银脸色有些难看,被团儿扶进了屋子里。   薛长盛一脸歉意的招呼凤熙年去往前院,一行人走到半道上,薛长盛被薛父请走了,薛长盛便吩咐随从引凤家一行先行。   快要到底时,凤熙年忽而摇着扇子,淡淡笑着问道:“小五,你说,这世间是否有洞察人心之人?”   凤熙年漫不经心的问着。   仿佛在说一个玩笑话,又仿佛,透着些许认真。   小厮小五皱着眉头道:“主子问这个作甚?”   凤熙年勾唇一笑,道:“一个素昧平生之人,若非能够洞察人心,否则,怎么一眼就能认定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又或者```因着其他什么别的原因?”   凤熙年说着说着,自己笑了,随即将扇子一收,又淡淡笑着道:“有趣,实在有趣,离京一年多了,总算是碰到一件有趣的事,一个有人的人了。”   凤熙年漫不经心的说着。   这时,身后凤春升忽而大步撵了上来,只一脸讨好谄媚的冲着凤熙年,道:“堂兄,你怎么招惹到那小贱人了,今儿个那小贱人是在故意恶心你了。”   说着,凤春升咬了咬牙道:“那小婊,手段了得,弟弟我在她身上都讨不到半分便宜!”   凤春升一脸暗恨的说着,话一落,只见他神色一转,忽而搓了搓手,道:“堂兄若是感兴趣的话,弟弟我便将人掳了来,给哥哥好生玩玩,大哥玩剩了后,给弟弟尝尝鲜便是,如何?”   凤春升一脸色欲熏疼的开口说着。   他派人骚扰那打铁的铺子,骚扰了好些回,不过是出口气罢了,日子一久,有了旁的乐子,便彻底忘了这一茬,今儿个这一遭,见到那小贱人,顿时心又痒痒了起来。   怎么瞧,怎么招人稀罕。   不免有些后悔,当初不该放手的。   凤熙年闻言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你不是刚成婚么。”   凤春升闻言,瞬间将脸一皱,随口呸了声:“哥哥甭提这一茬了,死鱼似的,纯粹应付我那个便宜爹,不然```哼,哪里比得过沈家那个水嫩,哥哥你是不知道,今儿个一瞅,简直比成婚前越发惹眼了,啧啧,那小腰一扭,仿佛能掐出水来,瞧得弟弟的心一荡一荡的。”   凤春升绘声绘色的说着。   身后,陈翠翠的脸,一点一点难看了起来。 第170章 害人精。   “翠姐姐, 你没事儿罢?”   却说杏姐儿见陈翠翠停了下来,纵使见她一贯镇定自若,时时耐得住性子, 纵使眼下看着神色也还算平静,可哪个女人遇到这样的事儿,听到这样的话,不会咬牙恼火?   何况, 跟着陈翠翠身边这么久了, 对夫妻二人之间的事情杏姐儿也算是有几分了解的。   起先新婚姑爷还算新鲜, 在翠姐姐身边陪了个把月, 可日子一久便耐不住寂寞, 开始跟着他那些狐朋狗友出去胡吃海喝,夜不归宿, 更有一回, 将那满花楼的雀喜儿给招到家里头来了, 气得翠姐姐病倒了,一病便是大半个月。   这些事儿一一落在杏姐儿眼里, 自是看得分明,只觉得这翠姐姐是幸也不幸,幸运的是, 摆脱了贫穷的牢笼,终于可以不用守着那苦哈哈的日子过活了,这不幸的是,还这么年轻呢, 这男人若不是个东西,这一辈子该如何熬啊?   不过,若将二者摆放到杏姐儿跟前让她选, 杏姐儿怕也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选了前者,毕竟,这若是嫁了个穷的,谁能保管一定是个好的,村子里那些穷哈哈的臭男人们有哪几个又是个好的,总得顾上一头罢。   杏姐儿是个长舌妇,又是个气量小的,这事儿若是摊到别人头上,一准转身跟着村子里的七嚎八嚎了,不过这陈翠翠倒是会笼络人心,杏姐儿如今还算贴她。   于是,杏丫忍不住站在她这一头拱着火道: “那沈媚儿还真是个白骨精,害人精!”   陈翠翠闻言,只微微咬了咬唇,只将手中的帕子拧得紧紧的。   这时,杏姐儿眼珠子一转,忽而又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道:“哼,翠姐姐,你说那凤公子莫不是当真瞧上那狐狸精了罢,他放着那么好的银姑娘他不要,还真要勾搭那个有夫之妇么,哼,要我说,他若真瞧上那小贱人,便将她弄去得了,横竖将来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让她得瑟去!”   杏姐儿半是打趣半是诅咒道。   陈翠翠听了她的话只微微拧了拧眉,片刻后,似乎辨出了她话中的深意,陈翠翠不由问道:“妹妹这话```是有何意?”   杏姐儿听了,看了陈翠翠一眼,忽又鬼鬼祟祟四下探了一眼,随即将陈翠翠拉到了一旁的芭蕉树旁,只偷偷摸摸道:“这事儿啊,我也是听凤霞村那孙婆子的孙媳妇儿说的,她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许是确有其事,又许是```许是当不得真的,姐姐你过一过耳便是,是这样的,听说孙婆子的娘家人嫂子是个牙婆子,两年前,凤家人回了元陵城,她帮衬着挑选了好些个伶俐的丫头娃子发卖到了凤家府上,听说村子里其中一个叫月牙的生得花容月貌,貌美如花,可去了不足半年人就没了,连具尸骨都没有找寻来,后来那月牙儿家里的父母一个死的死,疯的疯。”   说到这里,杏丫头耸了耸肩道:“这事儿据说当年在整个凤霞村传的沸沸扬扬,如今却没有一个人敢再提及了。”   说着,杏丫头眼珠子转了转,又道:“姐姐你说,那月牙儿究竟是怎么死的?我可听说那高门大户水深着呢,哼,在那样的地方长得越好看,死得越惨,沈媚儿那小蹄子不是整日臭美么,不是想攀附权贵么?那也让她死无葬身之地得了。”   杏丫头一脸暗恨道。   陈翠翠听了一时心惊不已。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她忽而想起他大伯娘娘家,邻镇的,是去年还是前年来着,好像也有个女娃子被发卖到了元陵城里头,最终寻不回来的,听说是邻镇最好看的女孩儿。   只不知,是被发卖到哪一家了。   思及至此,陈翠翠忽而一把抓紧了杏丫头的手道:“你可知那月牙儿家住何处,家里头还有人不曾?”   杏丫头道:“听说家里头就一个老婆子,不过疯了,好像在村子里还是镇上讨饭来着。”   杏丫头说着,看了陈翠翠一眼,顿了顿,忽而将牙一咬道:“我回头去打听打听。”   陈翠翠闻言,一时抿了抿嘴,眼中却闪过一抹凶色。   却说,出了薛家,沈媚儿便渐渐缓过神来了。   她只是在强大的压力下,整个人承受不住,情绪剧烈起伏,这才渐渐背了气过去。   一醒来,便发现自己躺在了熟悉的怀抱里。   沈媚儿心脏一缩,随即立马伸出双臂紧紧抱紧了打铁的脖颈。   “醒了?”   薛平山步子一顿,缓缓停了下来,只忙低头去看她。   “姑娘,您可算是醒了,您方才怎么了,是中暑了么,可这都要到冬天了啊,怎么好端端的忽然晕倒了呢?”   豆芽不过同薛家的下人说了几句话,一转身回来便见主子倒下了,她瞬间吓得魂飞魄散,灵魂差点儿都要出窍了。   她只知道表姑娘在夏天中暑过两回,发烧过两回,倒无旁的大病,可这大冬天的,怎么好端端的,就这样了。   豆芽立马冲了过来查探了一番,又一脸紧张道:“我这便去叫大夫。”   沈媚儿听了却立马将人叫住了,只一脸神色厌倦道:“不用了,我无碍。”顿了顿,又道:“莫要让爹娘知道了。”   说着,只将脸朝着打铁匠胸口一埋,有些闷闷道:“我想回家,回咱们那个家。”   薛平山闻言神色一深,良久,只轻声道:“好。”   薛平山抱着媚儿过元家门而未入,直接跨过元家,回了他们的小家,只叮嘱豆芽,让通报长辈们。   路上,媚儿紧紧搂着打铁匠一脸后怕道:“你```你不是去送货下乡了么,不是得下午才回么,怎么```怎么这么快就回了,还寻去薛家了。”   方才,在她快要昏厥的那一刻,听到豆芽的叫唤声,她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当他那张放大的脸面出现在她模糊的视线中时,有那么一瞬间,她只觉得天神降临了。   他来了。   像是她的守护神似的。   永远在她需要的时候,说来就来,说出现就出现,永远守护在她的身后。   怎么就那么好呢?   她怎么就那么幸运呢?   说这话时,沈媚儿的嘴唇还微微泛着青色。   却在他炙热有力的温度下,一点一点恢复了血色。   薛平山是刚出了镇,便遇到了个大肚子要生产的妇人,他将她扶上板车,送到了镇上稳婆家,出来时也不知怎么了,忽而心头一跳,觉得有些不安。   犹豫片刻,只驾着马车回到了元家,却得知她去了薛家。   他在外头等候通报,左等右等,不见回应,这才硬生生的闯了进去。   或许是心头感应到了什么。   又或许,是因为心里头渐渐有些牵挂。   薛平山不得而知,他只知,幸好,他赶上了。   也知,自己的肩上有了担子了。 第171章 窝里横。   却说自那以后, 打铁匠走哪都带着媚儿,便是出去送货,都会捎上媚儿, 除非去得远,将她送去元家时会单独叮嘱豆芽,不许让她出门,竟对她看护得极严。   媚儿跟打铁匠外出送货倒是过了几日新鲜日子, 冬天外头冷, 他用厚厚的狐狸皮子将她团团裹住, 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后甚至还一脸夸张的捎了一床被褥, 将她团团围在板车上,一点都不冷了, 不过, 偶尔遇到了过路人, 都会一脸好奇的回头张望着,全将她当作了将要去送医的病人。   再冷一些, 打铁匠便不接路远的单子了,打铁铺里烧着火炉,暖和得紧, 打铁匠便将铺子外头修缮了一下,打了几个桩子,防止大雪将铺子给压倒了,若冷得厉害, 他们有时便在铺子里歇上一晚。   打铁匠的二十七岁生辰是在元家过的。   头一日便随着沈老二出门了,神神秘秘的,也不说去了哪里, 外出了一整日,一直到夜里冒雪才归,这才知道那两个臭男人竟背着娘和她一起回了沈家村的后山,去打猎了。   猎了足足一车猎物回来。   一头野猪,十几只野鸡,几只媚儿认不得的动物,还有一窝小野兔。   兔子有七只,全是活的,全是雪白雪白的,六只白的,一只灰的,六只小的,全部巴掌大小,都是些兔宝宝,一只大的,竟然是```是兔妈妈,连兔妈妈都掏回来了,怕是将人兔子窝一窝端了,小兔子毛发都是干干净净的,眼睛是红彤彤的,兔耳朵全都耷拉着,可爱极了。   媚儿抱起一只抱在怀里,死活不让他们触碰。   “我要养,不许你们吃了。”   媚儿挨个挨个摸着,一只只抱着搁在了八仙桌上,瞧着喜欢得不得了,生怕爹爹和打铁的要将他们扒了毛,做下酒菜,差点儿要将他们全都赶了出去。   打铁匠只一直勾着唇看着她。   沈老二道:“本就是专门给你猎的,今儿个入山发现好几处兔子窝了,小薛都没猎,兔子毛都没拔一根,晓得你喜欢,这才抱了一窝回来了。”   沈老二对这个女婿倒是十分满意。   按理说,今儿个山里兔子多,可以猎上不少,见女婿不猎,起先他还有些疑惑,后来看到他寻到了兔子窝,直接将一窝小兔子抱起来放到了背篓里,这才明白过了,得了,给闺女猎的。   难怪还背了个簸箕来。   沈媚儿听了沈老二这话后,瞬间翘起了嘴角,不过,看了打铁匠一眼,忽又想起了什么,忽而质问道:“六只兔子宝宝,一只兔子娘都在这,那兔子爹呢,兔子爹哪去了,他回来不见了妻子和宝宝,会不会着急啊?”   媚儿顿时皱巴着一张脸,竟认真思索起了这个问题了。   呃,这个问题,倒是一时将人给问住了。   “那什么,时辰不早了,将兔子安顿好了,早些歇着,莫要耽误太晚。”   沈老二见情况不对,立马寻了个借口拍拍屁股走人了。   前脚刚走,后脚只听到女儿一脸苦恼道:“都是这个坏人,他是坏人,将你们一家子给拆散了,兔宝宝乖,你们莫要害怕,你们要怪就怪他,莫要怪我啊,怪这个坏人就是了,实在不行,就咬他一口解恨吧!”   说着,只见媚儿小心翼翼地抱起了一团小雪白,举到了女婿跟前,要放兔咬人了。   沈老二立马加速了步子,转眼没影了。   这兔子爹都问了,是不是一会儿还得盘问兔子爷爷奶奶,兔子姥姥姥爷啊?   还是走为上策。   当晚,媚儿挨个抱起小兔子说了一整夜的话,差点儿要抱着一到进被窝了,只喜欢得不得了。   薛平山见了揉了揉太阳穴,心道,一窝兔子就霸占了她一整晚,那些她嘴里时常念叨的小肥猫,小胖狗,还是算了吧。   不然,准没他的地儿了。   猎的野猪薛平山给岳父岳母留了一半,剩下一半搬到了铺子外头,次日下午,从元家吃过庆生宴后,打铁匠便在铺子外头架起一堆生火,一副铁架,然后将新逮的野猪肉直接架在火架上烤。   半头野猪肉的肉香味不过片刻功夫便传到了整个西街。   往日里哪瞅见过这等场面,铺子周围的左邻右舍全来了,尤其是小娃娃,又是叫又是跳的,开心得不得了。   媚儿亦是兴奋得不得了,她专给打铁匠打下手,她没下过厨,只觉得像是一件无比好玩的事情,新鲜得厉害。   一会儿给他递送小刀,一会儿给他递送烤料,一直围在周围叽叽喳喳的问着:“烤熟了没,烤熟了没,我肚子都快要饿扁了。”   薛平山看着她,又看了看她的肚子,一时忍俊不禁。   原来听他说下午要烤肉,她激动得午饭就用了几口,随便对付了,一直巴巴留着肚子等着这一顿了。   “你尝尝!”   薛平山从野猪膀子处切了一小片外围烤得焦黄焦黄,直冒油的膀子肉,用手指撕开了一小条递送到了她的嘴边。   沈媚儿张嘴便接了过去。   “嘶——”   她立马原地蹦跶了一下。   “当心烫!”   薛平山手指还没松,指腹间的肉便被她火急火燎的叼走了。   肥廋相连的野猪肉,肥油滋滋直冒着油,将她的小嘴沾得蜜油蜜油的。   她一脸香喷喷的吃着。   他便用指腹替她擦嘴。   “好吃,香极了,已经熟了!”   野猪肉就是比家养的香。   烤肉一入嘴,媚儿只觉得饥肠辘辘,三两下嚼了起来。   边嚼边原地蹦跶了起来。   小表情里是满脸的满足。   周围一圈小娃娃齐齐吞口水的看着她,场面滑稽极了。   大人们却是另外一副景象,只笑着攀头交耳道:“到底是新婚,甜蜜着呢,瞅瞅,如胶似漆着,扯走扯不开。”   有相熟些的,只笑嘻嘻的大胆扯着嗓子打趣道:“小薛媳妇儿,肉熟没熟透啊,是小薛喂的,才觉着格外香吧!”   这话一起,周遭的妇人婆子都齐齐笑了起来。   媚儿听了,脸嗖地一下红了,原本抱着打铁匠的胳膊一直蹦跶的手嗖地一下,立马撤了回来,顿了顿,只顶着一张臊意的脸瞪着李大婶道:“婶婶再瞎说,一会儿分你一块猪屁股肉,哼!”   媚儿一脸凶恶。   李大婶子顿时忍俊不禁道:“猪屁股就猪屁股,横竖人小薛切的肉,便是猪屁股肉,都是香的!”   邻居们又哄笑了起来。   媚儿脸一时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她一人敌不过众人,最终恶狠狠的瞪了打铁匠一眼。   薛平山微微勾唇看着她,满脸大胡子的脸,好像写满了:你就只会窝里横!   薛平山切肉分肉,媚儿负责分发,先是将最好的最嫩的肉分给了小娃娃,一时,整条街上的小娃娃,个个嘴上冒着油光。   后以每个铺子为一份例,一人领一盘子,不过片刻功夫,半扇野猪肉便分发完了。   肉极香,是沈媚儿吃过最香的肉。   不过,干活虽好玩,时间久了,也有些累。   总之,还是十分开心的。   这些,都是前世没有体验过的。   吃完,收拾完后,媚儿鬼鬼祟祟的摸到铺子里,终于将惊心准备了一个多月的礼物给摸了出来——   一双奇大无比,奇形怪状,奇丑无比的```大棉袜! 第172章 哼哼哼。   呃, 该怎么形容这个物件呢?   长长的,大大的两片厚厚的棉布?   两边一样长,呈现出一个等边的“L”形状, 其中一边开了口,有个洞,薛平山将那个洞缓缓打开了,愣了一下, 将手臂伸了进去, 半晌, 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这原来是双绵鞋?或者是双棉袜?   只是, 若是棉鞋,为何它```没有鞋底?   可若是```若是棉袜的话```   棉袜?   薛平山长这么大, 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棉袜, 他目测了一下, 穿了鞋,可以套入这“棉袜”里, 可穿了手上这物件,怕是如何都塞不进脚下的靴子里。   故而,“棉袜”这一词, 在他脑海中浮现了片刻,又被他一把甩开了。   他一时有些不敢鲁莽盲目的去定义手中的东西。   “怎么,你```你不喜欢么?”   沈媚儿见打铁匠一言不发的看着手中的棉袜,时间一长, 她的心里开始慢慢打起了鼓来。   顿了顿,她只微微咬着唇,鼓起勇气, 小心翼翼地问着。   薛平山闻言,抬眼看了她一眼。   嘴唇蠕动了一下。   然而话还没出口。   “等一下。”   忽而被沈媚儿一把打断了。   手中的两大片,也被她匆匆夺走了。   沈媚儿一把重回夺了棉袜,转身将棉袜一角嗖地一下往嘴里送。   她发现了棉袜上有几根线头没有剪除干净,见打铁匠定定的盯着那个地方,还以为他在看线头。   媚儿将线头一口咬断了,顿了顿,又上上下下将两片大棉袜全部检查了一遍。   线头是没了。   只是,只是这针脚确实越瞅越差,两只棉袜叠堆在一块,可以十分明显的看出,不一样大,一只略长,一只略宽,她在做棉袜的时候开错了个口,将袜头那头与袜尾那头调了个头,做反了。   又见针脚歪歪斜斜的,媚儿一时将袜子捏的紧紧的。   莫非他方才不是在瞅线头,而是在瞅针脚。   哼,所以,不开口说话,便是嫌弃了呗。   早知道不给他做了。   他脸可真大,她做了一个多月,快两个月了,他竟还嫌弃上了。   媚儿越想,越瞅手中的棉袜不顺眼了。   半晌,忽而啪地一下,将手中的两大片一股脑地扔到了软榻上。   脸慢慢越鼓越大。   这时,周围身影一晃。   薛平山弯腰将软榻上的两大片捡了起来,顿了顿,捏在了手心里,微微勾唇去看她。   却见她将嘴巴撅了起来,上头都嘟得可以挂起一个酱油壶了。   “咳。”   薛平山握拳置于唇边,低低咳了一声,片刻后,只一屁股在软榻上坐了下来。   沈媚儿用余光偷偷看了一眼,只见他将棉袜搁在了大腿上,正缓缓抬起了腿,在脱脚上的靴子。   沈媚儿见了,鼓了下脸,片刻后,嘴角微微翘了翘,忽而一把蹲下了他的脚边,一脸傲娇道:“你别动,我来帮你穿!”   薛平山见她微微鼓起的小脸终于瘪了下去,气似乎消了,这小脾气,还真是来的快,去的也快。   薛平山只将嘴角微微一勾,道:“好。”   沈媚儿顿时美滋滋的想要大展拳脚,迫不及待地想要迫切地展示自己的手艺。   这袜子她可是做了快两个月啊,手指头都要戳破了,关键是,还得瞒着打铁匠,想要给他个惊喜,真真遭足了罪。   这会儿见打铁匠丝毫没有嫌弃地意思,竟第一时间地想要试试,媚儿自然心生得意,决定亲自伺候着。   只是,以往都是打铁的伺候她,他给她打洗澡水,给她洗衣裳,给她穿衣穿鞋,将她当作女儿般在照顾伺候,可反过来,她好像并没有为他做过什么,就连这脱鞋,都脱得格外的费力。   呼。   他的脚可真大。   这鞋可真难脱。   媚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之力,才终于将他脚上的靴子一把拔了下来。   鼻尖都隐隐冒汗了。   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只见打铁匠老神在在的看着她。   沈媚儿顿时将下巴一抬,然后一脸傲娇的取过来一只大棉袜,小心翼翼地套在了他的大脚上,原本以为会有些艰难,不想,一套到底,没有丝毫阻拦。   棉袜松松垮垮的套在他的脚上,轻轻一拨,可以在他脚上转圈圈。   媚儿见了似乎愣了一下,片刻后,脸忽而唰地一下红了。   “这```这袜子大了一些,不过,不过稍稍整理一下便行了,爹爹便不爱穿小的袜子,说```说勒得慌,横竖```横竖只要穿得下,横竖只要保暖就是了。”   媚儿胀红着脸看着打铁匠,顿了顿,只咬了咬牙,一脸强词夺理的为自己开脱着。   话一落,她只微微咬着牙,继续硬着头皮,又弯着小蛮腰,撅着小屁股,将地上打铁的靴子捡了起来,准备给他继续穿上。   只是,靴子稳稳当当的卡在了他的大脚丫子上。   棉袜太大太厚了,即便是紧紧挤了又挤,沈媚儿脑门上出了一脑门汗了,也如何都不能将穿了她做的袜子的大脚塞进他的靴子里。   这棉袜,似乎比他的靴子还要大上几分。   靴子卡在了他的脚上,连脚踝都塞不进去。   为什么会这样了。   她明明就是偷偷对着他的大脚测量地尺寸,为什么最后做出来的袜子,比他的靴子还要大上几分?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呢?   沈媚儿如何都想不通。   为什么娘亲做的鞋袜大小就那么刚刚好,不大不小,刚刚合脚,还十分舒坦,她做的就是这样的离谱呢。   媚儿不信这个邪。   这可是她两个月的成果,是前世这世两世头一回做的针线活,怎么能够被人瞧不起。   她还不愿妥协,不愿放弃。   只出了吃奶的劲儿,如何都要将这穿了她做的袜子的大脚塞进这靴子里。   结果,力气使得太大,靴子没套上,反倒是将她的手指头同他的大脚一并齐齐卡在了他的靴子里,如何都拔不出来了。   媚儿都快要气哭了。   还是打铁匠似乎瞧不下去了,怕她再这样折腾下去,手指头都给弄断了,只揉了揉眉心,然后将她一把抱着放在大腿上,将她紧紧圈在了怀里,自己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将好不容易穿到一半的靴子给拔了下来。   那松松垮垮的大棉袜跟着靴子一起飞了走。   媚儿费了老板天的杰作,宣布半途而废了。   “哼,哼,哼!”   沈媚儿气呼呼的将打铁匠手中的另外一只大绵片一把夺了过去,扭头一把用力的仍在了地上,扭头一瞧,只见打铁的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着,眼中似乎带着浅浅的笑意。   “你还笑,不准笑,袜子欺负我,你也欺负我,不许欺负我,不许欺负我!”   媚儿气得脸都胀红了一片。   她长这么大,就没有这么丢过脸过。   她只握着拳头,一拳一拳气呼呼的朝着打铁匠的怀里砸着。   一脸的恼羞成怒。   “我再也不给你做袜子了。”   “我再也不为你做任何事了!”   “好心当作驴肝肺!”   “你最讨厌了。”   “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死你了!”   沈媚儿气得冲着打铁匠哇哇大叫。   明明是自己笨手笨脚,回头却将所有的罪责安在了打铁匠头上。   她还有理了。   薛平山只任她作弄,任她红着脸气呼呼的恼羞成怒。   他只微微勾着唇,将她圈在了怀里。   一直待她骂累了,发泄完了,这才不紧不慢的抱着她起了身,将地上的两片大棉袜捡了起来。   沈媚儿气呼呼的瞪着他道:“还捡什么捡,横竖又穿不了,干脆扔了得了,省得见了碍眼。”   说着,又要一把夺过去,扔得更远。   不想,却被打铁匠紧紧攥在了手心里,沈媚儿如何都扯不动。   沈媚儿撅着嘴瞅着他。   薛平山看着她低低道:“能穿。”   媚儿却瘪了瘪嘴,鼻腔里哼了一声,道:“鞋都塞不进去,你唬弄谁呢?”   薛平山捏了捏手中的棉袜,思索了片刻,道:“睡觉的时候可以穿。”   塞不进鞋子里,那便不穿鞋子了。   只要想穿,怎么都能穿得了。   薛平山心中低低道。   他话音一落,坐在他腿上的媚儿似乎愣了一下,只呆呆地看着他,看了许久许久,只忽而微微鼓起了脸,一把伸手圈紧了打铁匠的脖子,低低道:“呆子,你真是个木头呆子。”   说着,忽而微微撅着小嘴,仰着脑袋,直直地盯着打铁匠,低低问着:“木头呆子,你```你为何待我这样好?”   薛平山闻言,只低头看着怀中地妻子。   她脸上的红潮已经渐渐褪去,眼中的水雾渐渐泛起。   他能够从她水汪汪的清澈双目中,看得到自己的倒影。   此时此刻,她的眼中全部都是他,他,又何尝不是呢?   他没有回答她地话,只缓缓低头,往她的眉心,往她的眼睛上轻轻啄了一下,继而,一下一下,轻轻往下。   沈媚儿心中亦是一片意动,他虽没有说,可她却能够感受到他的柔情,与缠绵。   他看真是个大傻子。   那么厚的大棉袜怎么可以穿着睡觉了。   冬天的炕烧得那么热,他又是个大火炉,再穿上那么厚那么厚的大棉袜,脚还不得捂出痦子呢?   然而,就是这么傻乎乎的话,却在落入沈媚儿耳朵里时,令她整个心脏剧烈的抖动了一下。   “大傻子。”   “让我来。”   今日可是打铁匠的二十七岁生辰。   礼物虽泡汤了。   媚儿觉得有些愧疚。   于是,模模糊糊中,沈媚儿忽而一鼓作气地推开了对方,从对上腿上嗖地一下爬了起来,只将打铁匠往软榻上一推,正要大刀阔斧的补偿他一番时。   不想,此时忽而闻得一道嘹亮的大嗓门骤然在屋子里外头响了起来,只中气十足的喊道:“小薛媳妇儿啊,这是俺刚炒出锅的瓜子,还热乎着呢,赶紧送过来给你尝尝——哎呦喂,俺的个老天爷,俺```俺什么都没有瞅见,俺可什么都没有瞅见,你们继续```你们```你们小两口继续!”   话音一落,门口响起了一道震破天际的惊呼声。   再然后,门口又传来一道噼里啪啦的声音,好似有人摔倒了。   帘子哗啦一下,被从门帘上扯了下来。   然后,人影晃动。   有人落荒而逃。   沈媚儿吓得坐在打铁匠的大腿上,双臂撑在他的胸口,忘了收回。   待缓过神来后,她只跳着从打铁匠腿上爬了下来,一路小跑跑到门口,只看得到洒落了一地的瓜子,及坠落在地的门帘。   媚儿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场面,脑海中浮现出一副有人落荒而逃的画面,她愣愣的盯着看着,随即,脸一点一点胀红了起来。   她发誓,这是她最后一次出现在铺子里,出现在西街了。   她再也不来了。   没脸了。   她沈媚儿的脸,在今日彻底丢尽了。   都是那双臭袜子,都是那根大蠢木头。   呜呜。   她不活了。   沈媚儿一时蹲在地上,将脸埋在了双腿之间,不敢抬起头来了。   直到视线中出现了一双大脚。   媚儿气得一脚丫子踩了上去。   薛平山只将团作一个小圆团的香软身子整个一把抱了起来。   看着门口的狼藉画面,他的耳根也微微泛红了。   又隐隐觉得,分明他才是该被埋起来的那个。   毕竟,落入外人眼中,高大威猛的他,反倒是成了被蹂,躏的那个! 第173章 你大爷。   却说大雪皑皑, 年关将近。   这个冬天,已下了两场大雪了。   因天气太冷,过于苦寒, 洛水有出现冻死人的现象,媚儿想起在外头乞讨流浪的兰婆婆,预备去探望一番,不想, 左右寻不到人, 王婶说有日子没见了, 不知是不是冻死在外头了。   媚儿无法, 最终只得往兰婆婆往日的藏身之处塞了一些棉被和一些口粮, 若她老人家还在世的话,盼着她能够对付着熬过这个冬天。   大雪到腊月初开始停了, 寒冷了一个多月的天气终于开始渐渐放晴了, 腊月初二, 元家收到了元老爷子的来信,原来二老已经动身了, 现已启程回元陵城过年,预备腊八前后到家。   舅舅舅妈这一走,便是去了好几个月, 如今总算是要回来了,沈家一家子都无比的高兴。   往年,舅舅舅妈都习惯往县城置办年货,正好今年县城几家铺子由沈老二在代理打理, 故而收到舅舅的来信后,沈老二将手往桌子一拍,决定领着一家老小去县城迎接舅舅舅妈, 顺道一道置办年货。   媚儿自嫁给打铁匠后,是日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铺子,两家家宅,几乎鲜少出过门了,就连从前喜欢的逛街逛集市都去得少了,便是要去,要么打铁匠随行,要么豆芽紧跟着,日子一久,媚儿心里头也有些犯痒痒。   然而,媚儿心里头到底有些顾虑。   许是瞧出了她的心思,薛平山偏头看了她一眼,道:“一起去吧。”   媚儿闻言顿时一脸惊喜的在原地扑腾了一下,立马道:“那```那日又得关门了?”   他们都是做生意的,铺子虽小,可时不时将铺子门关上,到底是不好的吧。   尤记得,前世打铁的对这个小破烂铺子可宝贝着呢。   薛平山闻言,只淡淡道:“一日不打紧。”   沈媚儿听了,立马傲娇的点了点头,应下了。   有打铁匠在的话,她便天不怕地不怕了。   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怕。   于是,腊八节这日,一早吃了腊八粥后,沈家一大家子便驾着马车热热闹闹的朝着县城去了。   县城不远,距离洛水不过半个时辰,比回沈家村近多了。   元家二老预备是下午或者晚上到达,在此之前,媚儿她们可以逛上大半日或者一整日。   媚儿同小元氏早早便列好了购买年货的单子,小元氏的单子全部都是些药材补品,干货肉干之类的,或者鞭炮炮仗绸缎布匹之类的,每一项每一类都列得清清楚楚的。   沈媚儿的却是东一件西一件,一会儿是大红灯笼大红对联,一会儿是鞭炮炮仗,全部都是往年过年她眼睛看得到的物件,至于眼睛瞅不着的,一样都没列上,于是,将小元氏的单子拿来一瞅,这才发现,该要买的,她一样都没有列上。   唔,这是她单独在外过的第一个年,自然是没经验的。   媚儿只能自己这般安慰着自个儿。   见媚儿皱巴着张小脸,小元氏摇头一笑,顿了顿,又将一份新的单子重新拿了出来,只忍俊不禁的冲着媚儿道:“你才刚当家,哪里晓得过年要采办些啥,喏,这是娘为你列的,你照着这上头买便是了。”   沈媚儿闻言,立马将单子打开一看,从衣食住行,到年货干货,竟一应俱全,就连年尾给打铁匠爹娘的祭品都不曾落下,媚儿见了,深深汗颜,娘是怎么做到如此细致的,感叹完后,只一把紧紧搂着小元氏的胳膊,道:“娘,你真好,下辈子,下下辈子,你永远都要做我的娘亲。”   小元氏听着女儿的傻言傻语,一时哭笑不得,不过,稍后,又有些许动容的摸了摸媚儿的脸,道:“好好好,永永远远都给我家媚儿当牛做马!”   “才不是,是当娘,不是当牛做马!”   媚儿哼了一声,立马反驳。   这时,磊儿在马车外头也跟着喊了一声:“阿姐,我也要给你当牛做马!”   媚儿闻言,嗖地一下掀开了帘子,只见磊哥儿一脸兴奋的坐在马背上,坐在了打铁的怀里,一边牵着马绳,一边兴奋的喊着。   许是骑马太过高兴,整个小脸都激动的红扑扑的,难得有几分小孩模样。   媚儿见了,瞪了磊哥儿一眼,道:“你这小家伙也晓得打趣作弄阿姐了是吧,哼,我才不要你当牛做马,笨手笨脚的!”   磊哥儿却捂嘴笑道:“我晓得了,阿姐是要姐夫当牛做马!”   媚儿听了愣了一下,随即一时噎住。   磊哥儿话音一落,只见大马上,薛平山缓缓偏头朝着她看了来。   他一言未发,不过眼角却仿佛带着星星笑意。   媚儿脸微微一热。   “看一会儿阿姐怎么收拾你!”   媚儿微微红着脸,瞪了磊哥儿一眼,随即嗖地一下将帘子落下了。   一回头,只见小元氏笑眯眯的看着她,道:“小薛这女婿,是越瞧越顺眼!瞧瞧,磊儿多贴着他。”   媚儿却哼了一声道:“只要他们莫要狼狈为奸便是了。”   不过话虽这么说着,心里却忍不住嘀咕一声道:他下辈子想为她当牛做马了,哼,那还得看他这辈子的表现。   却说县城比镇上大不少,媚儿前世来县城来的不多,只有舅妈要去县城收账时,经不住她左右撒娇,偶尔会捎着她一道去,却也绝不许她乱跑,一年最多一两回罢了。   故而,媚儿对县城不算太熟。   每每去了,都是先在元家的果脯铺子里落脚。   今年天气大寒,又加上前些年北方战乱,南边遭遇水患之灾,元陵城外的灾民们今年上半年才安置妥当,不过,到了眼下,依然有不少沿街乞讨之人。   一个个衣衫褴褛,佝偻着背,老态龙钟,看着委实有些可怜。   前世的媚儿见了此等模样,定然会嫌弃不已吧,可如今,到底是经历过一回的了,猛地一瞧,只觉得隐隐有些瞧不下去。   看着缩在街角的邋遢身影,沈媚儿忽而想起了前不久听到的消息。   薛家同凤家的亲事悬了。   本来快要落成了,最终却还是没有落成。   消息是豆芽传来的,说是银姐姐的贴身丫头团儿亲自过来偷偷告诉豆芽的,外界还没有传开,只有零星一些人晓得,团儿捎信过来,说她家小姐病了一场,待病好后,想邀沈媚儿一道去郊外散散心。   沈媚儿自是一口应下了。   只是,薛凤两家的亲事黄了,是因她那日闹的么?   若是因她——   沈媚儿双目微微颤了颤,捏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紧。   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可实际上,只有自己知道,自己的胸口一直高高悬着一块石头,只要没有到落定的那一刻,就永远无法得到安心。   哎,今日难得出门一趟,便将一切抛在脑后,让今日玩过痛快吧!   毕竟,这算是她与打铁的成婚后,第一次意义上的出远门了。   却说一大家子在元家的果脯铺子落脚,年底繁忙,沈老二要查账收账,便没有时间陪着他们一道闲逛,只打发了薛平山随行,又指了名熟悉县城的伙计跟随。   年关将至,县城里头格外热闹,一大早的,大半个县城里的人都去北街口赶集去了。   “今儿个腊八街,听说徐盛昌的徐东家今儿个在北街口架起了一口巨型大锅,直接当街在煮腊八粥呢,只要是洛水县的百姓,人人都能分得一碗腊八粥,大半个县城的百姓都去凑热闹了,听说就连县太爷也去了,夫人,表小姐,北街口那边热闹得紧,集市上的年货也整齐,你们可以去北街口凑凑热闹。”   在伙计的带领下,一行人便去了北街口。   一去了,果然,只见整个北街口人山人海,街上有人在耍杂耍,有人在喷火,甚至有人在唱戏,磊哥儿没来过县城,这是头一回来,哪里瞅见过这样的阵仗,只瞅得两只眼珠子差点儿要掉下来了。   “阿姐,他们```他们嘴里能喷火,他们真的能喷火!”   磊哥儿拉着媚儿的手,一脸激动的踮起脚尖指着她看着。   薛平山见他高兴,只长臂一伸,直接将磊哥儿薅了起来,然后一个甩臂,磊哥儿便被他驾在了肩膀上。   “啊啊啊,姐夫,姐夫快看,那是蛇,大蟒蛇!”   磊哥儿驾在了打铁匠的肩膀上,抱着打铁匠的脑袋,一脸兴奋不已。   都七八岁的人了,竟然在打铁匠跟前成了个三岁孩童似的。   所以,果然,男娃娃跟男的在一起,才会释放天性么?   媚儿百思不得其解,这么乖巧的一小孩,怎么到了打铁的跟前,就成了一熊孩子了。   不过,见弟弟难得这样开心,媚儿也是乐意瞧见的。   “这有什么好瞧的,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土包!”   媚儿对眼前这些景象还算得心应手,刺了磊哥儿一嘴后,自个亦是瞧得津津有味的。   不过她对看大蟒蛇,看喷火不怎么感兴趣,见街道里头在散粥,在唱大戏,里头应当还有说书的,媚儿便一脸兴冲冲的想往里头跑。   不想,手腕被人紧紧捏住了。   刚往前跑了两步,人又被一把薅了回来。   “人多,别走散了。”   薛平山一手扶着肩膀上的磊哥儿,一手紧紧牵着媚儿的手腕。   媚儿冲他吐了吐舌头,只觉得自己便是天上飞走的风筝,然而线却被他紧紧拽在了手心里,横竖自己是飞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索性也不乱跑了,却一直在一旁唧唧歪歪的乱哼哼着:“这里人这么多,什么也瞅不见,有什么好玩的?”   又道:“你只顾着磊哥儿,却不管我的死活,果然,女子总归是不如男的!”   媚儿一通无理取闹,叽叽喳喳的围着打铁匠折腾着。   结果只见磊哥儿偷偷捂着嘴,凑到打铁的耳边鬼鬼祟祟的说着悄悄话。   媚儿见这二人“狼狈为奸”,立马叉腰指着审讯逼问。   结果,只见打铁的似笑非笑的看着,淡淡勾唇道:“磊儿说,你也想骑大马!”   话音一落,他长臂一伸,便将肩膀上的磊哥儿一把放了下来,随即,一本正经的看着她,好像再问她:骑不骑?   打铁匠话音一落,只见一旁豆芽同磊哥儿抱着笑成一团。   媚儿气得脸唰的一下红了,只一脚朝着打铁匠的膝盖骨踢了去。   骑,我```我骑你大爷! 第174章 遇故友。   逛逛吃吃, 玩玩闹闹间,一上午转眼便过去了。   杂耍喷火的渐渐收工了,街角徐家散粥的也散完了, 头顶上的太阳越发和煦,晒得整个人懒洋洋的,昏昏欲睡着。   小元氏一家一家将年货备得七七八八了,她进一家铺子, 媚儿随着一道进去不过眨眼间功夫, 又忍不住心心念念的跑了出来, 这才发觉, 原来买东西也不好玩, 只有买金银首饰,绫罗绸缎的时候才好玩, 至于那些七七八八, 乱七八糟的年货, 真真挑得人半点兴趣皆无。   于是,买年货的重任, 不过片刻功夫,全部落在了小元氏头上。   媚儿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跟着磊哥儿满街道转悠。   眼看着临近中午了, 娘亲将货备得七七八八了,媚儿同磊哥儿姐弟二人这才慢悠悠的往回赶。   中途,打铁匠给一人买了串糖葫芦,媚儿同磊哥儿边舔着吃, 边慢悠悠的晃荡着,真真好不惬意。   快要到徐盛昌时,只见徐盛昌铺子对面的小摊位外围满了人。   “阿姐, 那是在做什么?”   磊哥儿今儿个也成了小野马,好不快哉,拉着沈媚儿便兴冲冲的往里闯。   走近了,沈媚儿边舔着糖葫芦边朝着人群缝隙里瞄了一眼,下一瞬,人微微愣了愣。   竟是季白,多日未见过的季白。   “春联,一文一副,一副一文!”   季白坐在摊位上,略有些生涩的吆喝着。   他青布棉衣加身,头戴布巾,浑身的衣裳依旧是洗得发烂发白了,依旧是那一身,穿了许多年了,一眼便能让人认出来。   记忆中,季白打小被尤氏看得极紧,季家不同于沈家村任何一家,他们是读书人家,深谙“士农工商”那一套,在尤氏眼里,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她自幼将季白照顾得好好的,从小到大,从不让季白干活,活在沈家村这样的贫困村子里,整个村子,这么多年下来,也只有季白和沈媚儿二人自幼没有下地干过活。   至于这外出挣钱的买卖,尤氏更加不会让他涉足了。   故而,冷不丁的看着对方在此处写对联挣钱,沈媚儿是诧异了许久。   看着眼前有些熟悉,又日益陌生的身影,沈媚儿心里头忽而徒生出一丝恍若隔世的感觉来。   这还是自打她成亲后,头一回见到季白,儿时一起长大的人,如今,都渐渐有了自己的各自要走的路。   细细算算,待今年一过,他便可以参加县试考试了,他一考即中,成为了沈家村今二十年来,村子里唯一一个秀才,从此便能平步青云,一洗清贫了吧。   或许,她不该阻挠他这门亲事的。   若没有她的横插一脚,或许,如今他便能娶上陈翠翠了吧。   其实,翠花此人心机虽深重,尤其对她有股莫名的敌意,可她到底聪慧过人,对季白,对自己的夫君,未曾不是没有益处。   娶了翠花的季白,未曾不是不幸的。   沈媚儿一时杵在了原地,忘了反应。   这时磊哥儿轻轻拉了沈媚儿的手,小声道:“阿姐,是季白哥哥。”   话音一落,磊哥儿的话嗖地一停。   周遭人影一晃,媚儿偏头看去,只见打铁匠不知何时缓缓走了过来,杵在了她的身侧。   似乎抬眼朝着前方看了一眼,沉吟了片刻,继而问道:“要□□联?”   沈媚儿闻言,悄悄看了打铁匠一眼,似乎想要探究他说这番话时的神色和语气。   不过,探究失败了,什么表情也没有,语气好似也与往日无异。   沈媚儿不由瘪了瘪嘴,道:“自然。”   打铁匠闻言,看了她一眼。   然后,没有然后了。   却只将薄薄的唇,轻轻的抿了一下。   沈媚儿闻言,顿时喉咙里哼了一声。   磊哥儿看了看打铁匠,又看了看沈媚儿,忽而缩了缩脖子,说了一句:“我去娘亲那里瞅瞅。”   说完,磊哥儿转头飞快跑了,一头扎进了徐盛昌里。   留下媚儿同打铁的二人杵在原地。   打铁匠一直没有说话。   沈媚儿不由鼓了鼓脸,只觉得气氛好似一时变得有些怪怪的,可哪里怪,却又一时说不上来。   年关马上将至,一文一副的对联颇为实惠,故而摊位上排队写对联的人不少。   再加上,这写对联的是个白面书生,听说明年是要参加县试的,故而特来沾喜的人不少。   轮到媚儿他们时,他们已经排了一刻钟的队伍了。   “姑娘,您要写副什么对联?”   季白一门心思都在手中的笔墨上,只余光瞅见了来人穿着裙子,便一边摆着文稿,一边温和的问着。   他头也未抬,只用砚台将手中的红联一下一下压得展平。   “你看着写罢!”   沈媚儿淡淡笑着开口说着。   几乎是她的话音刚一落,正在忙碌的季白手中的砚台也跟着嗖地一下,跌落到了大红的对联纸上。   季白嗖地一下抬眼,看到赫然出现在眼前的这个人,这张脸,季白一时当即怔在了原地。   脸,一点一点泛红了。   “沈家妹```”   不知过了多久,季白后知后觉的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在刚一开口时,神色又嗖地一慌,他立马有些慌乱的开口道:“薛```薛夫人。”   话音一落,季白看到了沈媚儿身后的薛平山,神色再次一愣。   听说沈家妹妹嫁给了镇上打铁匠的薛师傅,听说薛师傅粗鄙无礼,沈家妹妹性子蛮横,被薛师傅打老实了。   听说打铁铺子赚不到什么银钱,又有那凤家日日前去闹事,将铺子砸得破烂不堪,夫妻二人过得如同过街老鼠似的,狼狈不堪。   横竖,村子里对沈家这门亲事,是一万个不看好。   这些话,都是从陈家传出来的。   季白半信半疑。   后来来了镇上,他还曾到镇上去打听过一番,得到的却是完全另外一副相反的说辞。   说西街那打铁的薛师傅将他新娶回来的小媳妇儿是宠上了天,他那小媳妇儿生得花容月貌,薛师傅将人藏得紧实着呢,日日将人藏在了铺子里,金屋藏娇着,轻易不让外人瞅见。   又听说,小两口日日一早结伴来铺子,到了晚上又一道回去,风雨不落,天气好,那薛师傅便牵着马绳,亲自驮着妻子在街上晃悠,若赶上下雨,直接将人一把裹在了怀里,生怕淋着了。   小两口腻歪着呢。   无论是哪种说辞,季白都半信半疑。   因为,在他的印象中,沈家妹妹并不喜欢那些粗鲁粗糙之人,她选择嫁给```嫁给薛师傅,不过是为了报恩,及迫于凤家强权罢了。   她喜欢的```她喜欢的一直是满腹才华的读书人。   然而,这个想法,却在此时此刻,慢慢的从他的心里动摇了。   看着眼前并肩而立的二人,宛若一对壁人眷侣。   在季白的印象中,媚儿妹妹是盛气凌人,是娇横甚至有些刁蛮的,虽他觉得可爱,可落在外人眼中,总归都是蛮横的,她若有任何不满,是会毫无保留的展现在脸上的。   若她对这门婚事是厌恶的,那她脸上的嫌弃与鄙视是会赤,裸裸的。   然而,眼下,她的脸上可有半分嫌弃?   没有,非但没有,几月未见,季白只隐隐被眼前这张面容给惊到了。   媚眼如丝,面含春,色,她白皙的小脸透着淡淡的粉,她的嘴角,她的眼尾一直噙着淡淡的笑,她将披着的发高高绾了起来,露出饱满的额头及圆润美丽的脸庞。   她比从前更加夺目,更加招眼,亦更加的```更加的——   季白不知该如何形容。   他只知,她定然是幸福的,她全身上下都闪着光,闪着耀眼的金光。   那是这么多年,他都不曾见过的光芒。   季白心中陡然一窒。   心里忽而有些慌。   “你是```你是要贴在大门口的罢,我```我这便替你写一副!”   慌乱中,季白只立马提起了毛笔,飞快地转移着心中的慌乱。   不想,越乱,手越发不受控制。   一滴圆溜的墨水滴落在了红对联纸上。   季白有些尴尬地撤走了一张,重新换了一张,换了一口气后,这才屏息写了起来。   沈媚儿见状,偏头与身旁的打铁匠对视了一眼。   打铁匠这时忽而将长臂一抬,勾着她的腰往他身旁揽了一下。   做这个动作时,他脸上面无表情,眼睛一本正经的盯着前方摊位上正在书写对联的季白,似乎正在一脸认真的欣赏他的字,词。   然而,媚儿脸却微微热了一下,悄摸抬手拍打了一下他的手。   他视若无睹。   沈媚儿顿时气乐了。   片刻后,又仿佛隐隐约约探得了一丝模模糊糊的原因。   之前气氛怪怪的原因。   这才想起,自己当初大闹过季白和翠花的下聘宴了。   那时,那时,给季家运送聘礼的正是如今她身边这一位呢。   又恍恍惚惚的想起,凤家前来闹事那日,待事情散去后,她曾在路口同季白说了话。   横竖,后来,他```他拒了她的亲事。   他不乐意娶她。   沈媚儿如何都想不通,他一个臭打铁的,凭什么嫌弃她。   婚后,她鼓着脸,追问过几遭,可他就是不张嘴。   媚儿气呼呼的砸他,他也不张嘴。   然而,到了此时此刻,看到紧紧揽在她腰间的这只大手,沈媚儿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   莫非```` 第175章 快去罢。   “姑爷, 姑爷,夫人置办了些笨重的物件,马车里堆放不下了, 让您给帮忙挪挪,好腾些地方来!”   却说季白刚动手书写对联不久,豆芽忽而匆匆从徐盛昌里跑了出来,指着门口的马车冲着薛平山说着。   薛平山闻言看了沈媚儿一眼, 又往摊位上淡淡的瞥了一眼。   沈媚儿立马推着他道:“你快去吧, 快去罢, 别让娘等急了。”   他们一道出来, 却只顾自己快活, 所有的活全部都摊到小元氏身上了,沈媚儿到底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只忙将打铁匠往里头赶。   薛平山却杵在原地没有动, 目光又扫到了摊位上。   季白是个有名的慢性子, 一笔一划追求精致无误。   一副对联, 一字一字,一笔一划, 颇为缓慢。   “哎呀,你快去吧,回头娘该等急了, 我就在这里,又没人能吃得了我,你放心,我哪儿也不去, 拿了对联便过去。”顿了顿,又道:“再说,季大哥也在这里了, 你快去罢。”   媚儿晓得他的心思。   自打那回从薛家回来后,他对她寸步不离,今儿个入了城,更是看护得极紧,几乎是寸步不离。   不过,这大庭广众纵目睽睽的,又有熟人在此,加之,徐盛昌就在对面,故而没什么好担忧的。   沈媚儿只连连催促着他。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一说起“季大哥”这几个字,薛平山的身影越发归然不动了,连整张脸也微微绷了起来。   不过媚儿见了心里一时有些好笑,又有些奇奇怪怪的受用。   半晌,她只偷偷牵起了他的手,往他的大掌里轻轻捏了一下,道:“快去罢。”   薛平山闻言,低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微微抿了抿嘴,又低低咳嗽了一声后,这才反手将她的手轻轻一握,淡淡的冲她“嗯”了一声,这才高抬了他的贵腿,应下了。   临走前,将腰间的荷包取了下来,塞到了她的手心里,这才离去。   沈媚儿抿嘴笑着,心里冷不丁想了一个词:幼稚鬼。   没想到这么个大块头,竟在此时此刻,跟个小孩儿似的,简直比磊哥儿还要磨人几分。   她三请四请不行,还非得劳她哄着他这才受用。   不过,尽管如此,媚儿还是杵在原地,巴巴目送他的背影走远了,这才边打开荷包边转过身来,一转身,只见季白正举着毛笔怔怔地看着她。   沈媚儿冲他笑了笑,歪着脑袋看向他写的字,道:“你字写的可真好,不过我认不全,只认得这个‘人’字和‘百’字。”   说着,媚儿朝着红联上头一指。   只见红联上赫然写着:春满人间百花吐艳。   旁人都是五字或是七字对。   这里,多了一个字,是八字对。   媚儿娇俏又和睦,两眼弯弯,依然同从前一般娇媚和肆无忌惮,对他,丝毫不见忸怩之情,满是落落大方。   季白盯着她看了许久,终是复又提笔,再次落下一句:福临小院四季常安。   这是他对她最真心实意的祝福。   季白地字写得很好看,虽媚儿不大识字,却也瞧得出,一字一句写的极为工整漂亮,不像她小时候练字那会儿,就跟狗刨过地似的,七倒八歪地。   媚儿要给季白银钱。   季白如何都不受。   只连连道:“不过就几个字,不值钱的,你我```你我打小一道长大,不```不该收的。“   季白脸皮薄,虽读了满肚子的书,脸皮却极薄。   不过争论几句,脸和耳朵便瞬间红了。   媚儿从小一直喜欢逗他欺负他,这会儿见了,却盈盈笑了起来,只觉得他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压根经不起逗和欺负,比她还爱脸红。   横竖就一副对联,他不收,媚儿便也不争了。   却也很快收起了笑,只难得一脸认真的冲着他道:“你的字是最好的字,季大哥,你莫要妄自菲薄,待明年秋天,你一定会考个好名次的,咱们沈家村的第一位秀才老爷,第一位进士大人,又或者将来的第一位状元郎便靠你了。”   媚儿一脸骄傲的冲他说着。   季白听了沈媚儿的话愣了一下,而后脸上的红迅速染向了脖子,听了媚儿的话,他有些激动,不过更多的却是难以置信,又或者,压根不敢奢望,不过,对上对方一本正经的脸,季白激动的心情又一点一点平复了。   “我```我一定会努力的。”   季白握着拳头,一字一字认真说着。   媚儿笑了,略微调皮道:“然后再娶个大家闺秀回来,给季家光宗耀祖!”   边说,媚儿边吐了吐舌头,只缓缓将风干了的对联卷了起来。   季白脸又是一红。   二人复又闲聊了几句,媚儿正要告辞时,这时,忽见季白神色一怔。   沈媚儿见对方神色有异,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偏头看了去,只见不远处的街角,赫然杵着两道身影,赫然正是不久前在薛家碰到过的陈翠翠及杏姐儿。   如今的翠花,已不是当年的翠花了,上回在薛家碰到时,身上的绫罗绸缎虽素雅,却比沈媚儿的穿戴有过之而无不及,凤家虽只是个看护老宅的,可在凤霞村,可是有着大片的土地和园林,这里头随随便便漏些,都够那姓凤的撑上几撑了。   翠花跟他尚在新婚,自然一派新气象。   只不知今日如何,看着有些憔悴,远远的只见一身青布麻衣,宛若回到了未嫁之时似的。   再加上,对方身子清瘦,神色有些愁苦,脸色仿佛也有些苍白,远远的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看着,却没有走过来,好似```好似有些凄凉无助之感。   不知是在看沈媚儿,还是在看——   沈媚儿回过头来,看了眼季白。   只见对方神色有些复杂,看向远处的目光似有些疑虑,又似```又似有些担忧。   在这桩婚事上,他在行动上对不住翠儿妹妹,在心里,对不住媚儿妹妹。   这二人,皆是他亏欠了的人。   沈媚儿不知这二人事后是否还曾有过渊源,她既不关心,也不感兴趣,与季白道别后,只拿着春联,举着冰糖葫芦大步朝着徐盛昌走去。   不想,刚走了几步,只见杏姐儿忽而巴巴跑了来,冲着沈媚儿道:“翠儿姐姐有事相求于你,你快跟我过来!”   说罢,拉着媚儿便要过去。   媚儿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冲着杏姐儿道:“有事儿说事儿,甭动手动脚的!”   媚儿语气中有止不住的嫌弃与厌恶。   杏丫头气极了,只朝着沈媚儿怒目而视,不过,许是真有急事,顿时朝着沈媚儿急得直跺脚道:哎呀,“你```你快跟我过来,再晚了,便要一尸两命了。”   杏姐儿急得脸色都发青了。   沈媚儿却微微眯着眼,似有些将信将疑。   杏丫头似有些不管不顾了,拉着沈媚儿便要跑,沈媚儿正欲阻拦,这时,只见杏丫头扭头大喊了一声:“翠儿姐姐!”   沈媚儿定睛一瞧,只见原本站在街角的人摇摇晃晃了一下,身子忽而朝着一旁的墙角歪倒了去。   杏姐儿立马松开了沈媚儿大步跑了过去。   那头,季白扔下手中的毛笔,亦是一脸慌张的大步跑了过去。   沈媚儿皱着眉头,犹豫半晌,也踟蹰跟了过去。 第176章 没见过。   “她```她怎么了?”   “翠儿姐姐```翠儿姐姐, 她被```她被赶出了凤家,季大哥,你先不要问这么多了, 快些```快些帮我送翠儿姐姐去瞧大夫罢,翠儿姐姐肚子里还有孩子了!”   却说沈媚儿远远的看到季白过去,一把将翠花扶了起来。   走近了,只听到这样一番对话。   沈媚儿眉头一跳, 似有些惊讶不已。   陈翠翠被凤春升给赶出了凤家?   她肚子里有娃啦?   无论哪一个讯息, 都令人吃惊不已。   要知道, 陈翠翠是个十足精明之人, 前世, 她非但将季白吃得死死的,她还将沈媚儿害得一败涂地, 关键是, 纵使如此, 世人还只认她陈翠翠的好,都认她沈媚儿的坏。   沈媚儿压根不是她陈翠翠的对手。   这样一个厉害又聪明的人, 沈媚儿不认为她降不住那姓凤的,怎么转眼间,却被那姓凤的给赶了出来了?   还是在怀有身孕的前提下。   沈媚儿百思不得其解。   正思索间, 只见那头赢弱的季白一改往日弱不惊风的模样,一把将地上的陈翠翠打横抱了起来,随即,大步朝着沈媚儿这个方向跑来, 然后直接越过沈媚儿,一脸焦急的朝着街上跑去。   杏姐儿也很快追了过去,路过沈媚儿跟前时, 不轻不重的推了她一把,恶狠狠道:“哼,翠儿姐姐若有个大碍,你便是冷眼旁观的杀人凶手!”   说完,杏姐儿一脸愤恨地追了去。   沈媚儿听了一阵无语。   不过,目光还是忍不住有些感慨的追了去,良久,正欲返回,这时,目光一定,看到了陈翠翠方才倒下的地方,落下了一只杏色的绣花鞋。   鞋面面料华丽,做工精湛,该是陈翠翠脚上落下的。   沈媚儿犹豫了一下,缓缓走了过去,用帕子将绣花鞋包了起来,预备一会儿让豆芽给送过去,不想,正要起身时,脑袋后忽而迎来当头一棒,沈媚儿只觉得脑袋一疼,眼前一黑,随即两眼一翻,瞬间不省人事了。   却说小元氏买的东西有些笨重,徐盛昌的伙计忙碌不已,都被派出去送货了,薛平山便被个干瘦无力的伙计请了进去,帮忙搭了把手。   小元氏在徐盛昌买了两大缸子胡麻油,元家兄妹二人自幼吃惯了胡麻油,尤爱徐盛昌家的胡麻油,只觉得比别处的更香浓一些,这会儿要过年了,便多搬了一大缸。   薛平山将马车收拾好的时候,目光一直紧锁在前方,还看到妻子在摊位前,翻开荷包正欲付钱来着,他不过转身从对方的库房里搬了缸胡麻油出来,再定睛一看,便见摊位空空,无一身影了。   薛平山怔了片刻,随即神色一变,心里陡然一跳,只将整缸胡麻油朝着地上一搁,立马大步朝着摊位那边跨了去,只见摊位上的空白红联被风吹得阵阵飞舞,厚厚一沓红联上压了一块砚台,沾了墨汁的毛笔在红联上划过一笔漆黑的墨迹,最终滚落到了摊位下。   整个摊位上无一人影,且可瞧得出,人走得有多匆忙。   “看到摊位上的人了么?”   “看到一个白面书生和一个穿藕粉色短袄的人么?”   薛平山一手薅起一个过路人,冷着脸发问着。   拽着对方衣领的手,指骨发白,手上,脸上的青筋阵阵爆出。   他面露焦急,显现出几分狰狞之色,又加上为人高大魁梧,冷不丁的一把将人捉住,只觉得浑身戾气渐渐泛出,吓得二人面色乱颤,只连连白着脸道:“没```没见过!”   “这```这位大哥,俺```俺刚路过,啥也没看到!”   薛平山双手一松,其中一个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另外一人边擦着汗,边拔腿便跑。   徐盛昌的铺子里,豆芽搬着边角小料出来,准备送上马车,人刚往铺子门口一站,只见姑爷大步跨了来,一把将马车帘子掀开了,力气之大,险些将车帘撕扯了下来。   豆芽见状,吓得神色一愣,又见对方绷着脸朝着里头飞快探寻,随即面色一变,又大步朝着铺子里头奔了去,仿佛在寻人。   姑爷一贯沉稳寡言,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背着手,一派老气眼瞅着,比二爷还要严肃威厉几分,哪里出现过这样焦灼的神色,甚至进铺子时,过于匆忙,险些将杵在铺子门口的豆芽一把绊倒了。   豆芽心中顿时一慌,立马抱着满怀的东西转身跟了进去,只急急的喊了声:“姑爷,姑娘呢?“   话一落,她自己整个人亦是一愣,随即啪地一下,怀里的东西顷刻间洒落一地,豆芽不知想起了什么,立马冲出了铺子,朝着对面的摊位跑了去,边跑边一脸慌张喊道:“姑娘,姑娘——”   这时,只见姑爷发了疯似的冲铺子里冲了出来,紧接着夫人连跑带摔的跟了上来。   只见姑爷随手薅起路边一人,挨个挨个面目狰狞的发问了起来,夫人连哭带喊道:“媚儿,豆芽,媚儿呢?”   豆芽整个人呆在原地,一时忘了反应。   洛水县人口五万,是江南人口大县,洛水商人繁多,亦是南北经商必经之要道,故而此处人多繁杂,又加之每日进县出县之商队颇多,人流变化极大,稍有不慎,丢个把人,不足轻重。   只是,大庭广众纵目睽睽之下丢人者,并不多见。   却说得知女儿沈媚儿失踪,不见了人影,小元氏慌得当即要晕厥了过去,沈老二彼时正在铺子里盘账,闻言,手微微一抖,账本直接从手中坠落。   他慌乱了一阵,只扶着柜台,差点儿站不稳脚,慌乱过后,他紧紧抓着柜台一角,强自挤出一丝冷静,当即挥散铺子里的伙计长工,当街寻人。   又遣了县城各处铺子,一一派人搜寻。   那头,薛平山指着豆芽守住摊位,等季白归,又分别着人回沈家村,及洛水镇寻,自个儿挨街寻人,只一家铺子一家铺子询问,终于在一糖水铺子摊位前打探到有一白面书生不久前曾抱着一清瘦女子在此处路过,中途女子苏醒,在糖水铺子喂女子吃了几口糖水,后搀扶着朝着街尾而去,瞧着那架势,女子脸色苍白,该是送去瞧大夫了。   一刻钟后,薛平山绷着脸追了过去,却只追到了季白陈翠翠杏姐儿三人,压根未寻得妻子身影,薛平山抓起季白的衣领,将他整个人直接提了起来,然三人对媚儿行踪一无所知。 第177章 你醒了?   天仿佛彻底塌下来了。   整个世界轰然倒塌。   元家所有人所有伙计全部遣散了出去, 彻夜搜寻,直到半夜,依然没有任何消息传回。   小元氏昏厥数回, 她既惊恐,又害怕,同时,深深自责缠绕于心, 她气结攻心, 郁气缠身, 她将所有的责任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 女儿好好的, 有女婿作陪看护,是她, 就是她, 偏要将人唤来帮忙, 这才导致女儿被人掳了去。   她怎么,她怎么能将媚儿一人丢在外头?   她那相貌身段, 不是白等着被人掳么?   她悉心看护了女儿十多年,如今,却亲手将宝贝女儿弄丢了。   若是媚儿有个好歹, 她该怎么活啊!   小元氏这头悔恨不已,担忧不已,那头,磊哥儿半夜□□偷跑了出去, 也开始添起乱来。   原来,阿姐不见了人影,沈老二吩咐豆芽将小元氏, 磊哥儿照看着,余下众人一个不留,全出去寻人了,结果,磊哥儿担心阿姐,也要跟着去,却被沈老二锁在了屋子里,不想,沈老二大半夜前脚刚出门不久,后脚只听到围墙脚下响起了一阵垮塌声,豆芽匆匆跑去一看,只见围墙下不知何时搭了一座柴火垛子,如今哗啦一下,全部垮塌,散落了一地。   豆芽见状,愣了一下,想起了什么,匆匆跑回了卧房查看,只见关押表公子的那间屋子,窗户已经半开,里头早已经空空如也。   表公子不见了,那头,夫人又卧床不起,豆芽一时分身乏术,急得直跺脚。   好在,正当豆芽狠了狠心,要将门锁了出去寻找之际,老爷太太回来了,并将刚要偷摸出门的磊哥儿抓住了,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   却说元朗夫妇二人赶路大半月,早已人困马乏,精疲力竭,不过,马上要到家了,却也心中欢喜,只觉归心似箭,不想,一回来,便得知这样一个噩耗。   元朗一行人原本是要直接赶回洛水镇的,闻言,立马掉头回来,二人双眼早已经布满了血丝,将磊哥儿扔进院子后,元朗甚至连马车都未下,直接驱车,朝着外头奔赴而去。   夜,平静又汹涌。   一整夜过去了。   依然没有任何沈媚儿的消息。   天还未亮,元朗与沈老二二人便来到了衙门外头,报官。   这已是最后最穷途末路之举了。   一夜之间,二人仿佛老了十岁。   这一夜,元沈两家无人有眠。   “太太,老爷回来了,二爷也回来了。”   却说,天才蒙蒙亮,大厅里,范氏坐在交椅上,用手撑着脑袋。   她从洛阳赶路至洛水,这一路,天气严寒,走走停停,中途染上了风寒,还没有完全好透了,这会儿精神涣散,头一点一点的,几度坐着睡着了,却在每一次临睡前,骤然惊醒,只喃喃问着:“人找回来了?”   然而每一回回应她的,不过是一片死寂。   而这一回,才刚刚阖了下眼,就忽而被一声惊呼声惊醒,范氏嗖地一下睁开了眼,只见坐在大门口的豆芽撒欢似的跑进了院子,坐在厅堂门口的磊哥儿听了,揉了揉眼睛,亦是嗖地一下从门槛上跳了起来,后头,躺在炕上的小元氏连跑带爬的摸了出来,范氏忍着双脚的麻意,立马从椅子上挣了起来——   “嫂嫂,媚儿回来了,是不是媚儿回来了。”   小元氏双眼发肿的从卧房里飘了出来,一个不稳,整个身子摇摇欲坠,仿佛随时要倒地不起。   范氏立马将人扶着,只紧紧抓着她的手道:“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媚儿是个命好的,她一定会回来的。”   范氏一字一句说着。   然而双眼却渐渐泛红了。   然而一抬眼,只见丈夫和妹夫二人一前一后踱步进来,二人身影佝偻了许多,远远的看过去,仿佛两个老者,而他们身后,空空如也,并没有期盼的那道鲜活身影。   范氏与小元氏见状身子双双一颤。   二人搀扶着,埋头哭诉了起来。   沈老二没有进屋,只神色颓废的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随即,缓缓低头,双手捧住了脸。   他一贯精壮高大,然而此时此刻,背影落在了众人眼中,仿佛憔悴干瘦了许多,整个人的精气神瞬间抽干了。   小元氏还是头一回见到丈夫如此,她甚至都不敢走过去,不敢开口过问,她怕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老爷,报官了不曾,官府派人寻了不成?”   “小薛```小薛回来了不曾?”   元朗与范氏二人见状,良久,齐齐开口问着双方。   然而话音一落,二人对视了一眼,各自的眼神,令双方各自沉默了起来。   如今,最后的希望,唯一的希望,落在了彻夜未归女婿身上。   从昨日中午至今,一日一夜过去了,女婿整个人也跟着消失了似的,丝毫未曾再现过身。   媚儿究竟去了哪儿?   是被坏人掳了去,还是```还是被人预谋绑了去?   不过一个转身的功夫?   若是被不相干的坏人掳了去,那茫茫人海,该如何搜寻?   可若是被人有预谋掳走的话,那么,与沈家,元家有过恩怨之人,似乎又屈指可数。   细细想来,一切仿佛又有些有迹可循。   头痛欲裂。   双眼朦胧。   整个脑袋仿佛被人一把凿开了似的,人还没有完全醒来,痛意便先一步传了来,火辣辣的疼。   “水```”   嘴轻轻嘤咛一声。   沈媚儿无意识的呢喃着。   不久,嘴里仿佛浸入了一丝甘泉。   沈媚儿下意识地蠕动着嘴唇,一口一口抿着。   朦胧中,仿佛有人给她擦嘴,细细致致的伺候着她。   “打```打铁的```”   沈媚儿下意识地呢喃着,以为是每个清醒的清晨。   只是,这一日,格外的疲倦,怎么都睁不开眼来。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人在擦她的脸,后又给她擦手。   终于,手下意识地卷缩了一下,媚儿缓缓睁开了眼。   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模糊,又一片陌生。   白色的床幔,像是藤曼一样,四处蔓延,飘荡。   细细看去,又依稀有些眼熟。   然而还不待她辨认——   头部的痛意便立即清晰的传来了来。   脑袋火辣辣的疼,轻轻一动,就疼得厉害。   脑袋上仿佛紧紧缠绕着一层白纱。   沈媚儿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脑袋,随即,嘴里发出一丝轻轻的:“嘶。”   “你醒了?”   然而,她话音一落,在她整个人还有些神志不清的时候,不远处,忽而想起了一道温和的声音。   只缓缓问着。 第178章 还疼么?   这道声音, 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似的,隐隐卓卓,恍恍惚惚, 仿佛还带着丝丝回音,令人有些听不真切。   加之,沈媚儿这会儿头痛欲裂,整个人半醒未醒, 并没有听得太清。   她只蹙着眉头, 一边轻抚着自己的脑袋, 一边下意识地想要从床榻上爬起来。   一睁开眼, 这才发觉身下的床榻不是自己所熟悉的大炕。   炕上铺的是殷红的大喜被, 被子上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烧得热乎乎的大炕上堆满了她的软枕, 一片喜庆温馨。   而眼下, 大冬天里, 盖在她身上的被褥却轻薄轻盈,像是春夏的薄被, 关键是,被子是凌白色的,十分寡淡, 没有一丝纹路花样,像是死人盖的丧被似的。   再仰头一看,头顶床榻帷幔入顶,六条轻盈透明的白色丝绸像是花瓣一样将沈媚儿包围着, 然后一瓣一瓣缓缓绽放开来,齐齐没入顶端,大冬天里, 被这样的白色窗幔包围缠绕着,无端令人心中发瘆。   而待沈媚儿看清楚了眼前这番景象后,她整个人一时怔在原地。   手一下,一下,掐进白色的褥子里。   有那么一瞬间,沈媚儿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白茫茫的世界,是地狱的颜色。   你以为它是干净的,洁白的,纯净的,可当你经年累月的望着,看着,你会发现,人会失智,眼会失明。   那是地狱的颜色啊!   上辈子,沈媚儿就是躺在这样的环境里,盯着周围,盯着头顶上方的这抹白,整个人先是积郁成疾,随即慢慢的开始发癫发狂。   她是出现幻觉了么?   还是,做噩梦了?   她紧紧攥在手下的被褥,迫切的想要醒来。   然而,手中冰凉的触感却是那样的滑腻,熟悉。   不是,不是炕上的棉花褥子,不是娘亲亲手绣的大棉被,而是熟悉的,被她紧紧攥紧了大半年的触感。   这是怎么了?   她怎么```她怎么又重新回到了地狱?   沈媚儿的思绪渐渐凌乱了起来。   究竟是梦?   还是,她从来就不曾逃离过地狱?   她所经历的那些重来的幸福,不过是偷来的,这些,才是梦,才是她弥留之际,幻想出来的?   所以,兜兜转转间,她又重归地狱呢?   她的脑子一时渐渐发炸。   忽而剧烈疼痛了起来。   沈媚儿五官渐渐皱成了一团。   她只握着拳头,一下一下砸着自己的脑袋。   想要将自己砸醒来。   这时,手腕忽而被人一把轻轻握住。   “还疼么?”   耳边骤然响起了一道温润的声音:“当心,别弄疼了伤口。”   这道声音比方才出现的近了许多,仿佛就贴在了她的耳边。   温温润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关怀。   然而这道声音一起,沈媚儿浑身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她整个人身子如同机械般,瞬间定着僵直在了原地。   手,一下一下轻轻颤动了起来。   整个身子不自觉颤栗着。   浑身的血液全部在往上流。   沈媚儿整个喉咙仿佛被堵住了似的,她只一点一点,缓慢的转过头来。   视线里,出现了一只细长白皙的手。   那是一种不同于打铁匠粗粝粗糙的手,眼前的这只手宛若白玉,手指颀长,根根分明,比女子的手还要白皙纤长,却不是女子的手。   一个男人的手,竟生得如此好看。   前世,沈媚儿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目光是随着那只手,缓缓上移。   直到,那张谪仙俊美的脸,出现在了视线里。   沈媚儿瞳孔嗖地一下,瞬间紧缩了起来。   浑身的肌肉阵阵发紧,连心脏都一下一下抽搐了起来。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席卷沈媚儿全身。   在看到眼前这张脸,看到这副面容时,沈媚儿浑身的血液仿佛被抽干了似的,只觉得从脚底钻出来一丝蚀骨的寒气。   她下意识地想要尖叫,想要挣扎,想要逃跑。   然而喉咙仿佛被人生生掐住了似的,如何都发不出一丝声音,她的身子,她的双手双脚仿佛被人紧紧禁锢住了似的,她如何都动弹不得,丝毫不敢乱动。   她只僵直地,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榻上,不敢出声,不敢乱动,任凭身体的每一寸皮肤在颤栗,在惊恐。   因为,前世大半年地经验早已经告诉了她,你的挣扎与反抗,没有丝毫用处,你越挣扎,像只动物似的,撕咬得越厉害,猎人就会越发兴奋,等待你的处刑就会越发的变态及激烈。   你只有像是个活死人一样,了无生趣,猎人才会意兴阑珊的喃喃一句:无趣,真真无趣。   或许,正因如此,沈媚儿才会比旁人活得更久一些,当然,也被折磨的更久一些。   她不知道她怎么会出现在了这里。   这里,一切的一切,是那样的熟悉。   前世,她便是被生困在了这里,这里像是一个地狱之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那时,她以为此处会是她的归宿,会是她的荣华富贵的家,这么大的宅院,她一天住一间,几个月都住不完,她甚至畅想有一日将爹娘,将磊哥儿一道接过来一起陪她,却不想,呵,这里最后成了她的囚笼。   它不但困住了她的躯体,亦禁锢了她的灵魂。   她的每一寸反应,都一丝不落,悉数落入了他的眼里。   她的反应,令他疑惑,令他好奇,同时,也令他十分感兴趣。   看着她紧缩的双眼,颤栗的身子,及在他手中阵阵抖动的手腕,凤熙年眼里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狐疑,随即,转眼即逝,取而代之的却是深深的笑意:“你总算是醒了?”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淡淡笑着道:“仆人看到你昏倒在了路边,便将你带了回来,大夫说你磕到了脑袋,不过并无大碍,休整几日便能痊愈。”   凤熙年盯着沈媚儿的脸,一字一句娓娓道来。   似乎是在解她的惑,一字一句,竟说的极为缓慢,也极为仔细。   他的脸上带笑,神情温和,看上去性情极为和善,又加上他俊美无双,细致周到,轻易便能让人沦陷其中,心生好感爱慕。   前世,沈媚儿便是迷失在了这样的假象中。   如今,对方笑得越发和善,沈媚儿眼中的恐惧便越发深重几分。   看着她眼中的惊悚害怕,凤熙年眼中的笑意越发深了。   “你似乎```有些怕我?”   他边捏着她的手腕,边勾着唇角,缓缓问着。 第179章 好坏人?   对方这一问, 仿佛带着些漫不经心,却又仿佛别有深意。   他依然轻轻握着她的手腕,没有松开。   沈媚儿甚至能够感受到他指腹间的滑腻感, 像是毒性最强的毒蛇,那种滑腻黏稠感,令人极度的不适与恐慌。   沈媚儿浑身冰冷,脸色苍白如纸。   绝望与恐惧一点一点汇聚心头, 直至将她整个人牢牢笼罩。   呜呜, 打铁的, 你在哪里?   恐惧到了极致, 沈媚儿浑身僵硬, 脑海一片空白,她满头满脑, 只有打铁的三个字。   或许是重活一世, 过于依赖打铁匠, 前世,她靠着对生命的渴求与欲望, 活活坚守了大半年之久,生生熬着,过了大半年人不人, 鬼不鬼的日子,是源自内心深处,仅存的那么一丝对生命的求生欲,而如今, 重活一生,她有了依靠,有了靠山石, 竟片刻也熬不住了。   她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打铁的对她的宠溺与放肆,甚至比父母更甚,尝过这世间的最好,如何还能承受得住这世间最狠毒的虐待?   换作这一生,她在恶魔的手里,怕是熬不过三日。   前世,她盼着打铁的来救他,盼了足足半年,却所盼无门,这一世,打铁的,他会来么?   她还会重蹈前世覆辙,被人折磨至死么?   如果还是命定的结局,那么此生,她也算无憾了,至少这多来的一生,都是白赚回来的,唯一遗憾和后悔的是,她对他还不够好,她总是自私的,贪婪的想要享受他的好,他对她那么那么的好,她还觉得不够似的,还觉得他还会待她更好,她怎么都索取不够。   她总是想着日子还长,她再躲懒几日,等到他累了疲了,再换她来,她再来对他好。   可是,成婚这么久了,她唯一为他做的,就是替他做了一双不伦不类,甚至都穿不了的大棉袜。   那个时候,她还摸着被针头戳破的手指头,想着,自己有多么多么的好,为了他,可是戳伤了好几个手指头呢。   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有些后悔不已。   再一次落入恶魔手中。   沈媚儿不知还有没有前世的勇气。   毕竟,不知者无畏,那生不如死的日子,她没有信心能够再次熬得住。   而这个时候,她甚至压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猜想,去分析,她究竟是怎么落入恶魔之手的?   是当真如他所言,是被他所救?还是,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刻意的谋划。   沈媚儿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   更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猜想,这一切,与季白,和那陈翠翠有何干连。   她的脑海,此刻已经恐惧到麻木了。   “你别害怕```”   许是察觉到她的恐惧与害怕,凤熙年只微微笑着,低头在她瑟瑟发抖的身子上看了一眼,随即,握着她手腕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凤熙年盯着沈媚儿惊恐万分的小脸,淡淡笑着道:“我不是坏人。”   说到这里,凤熙年话语一顿,又抬眼看着她。   见她想要甩开他的手,却又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撑在褥子上的手,紧紧攥起了褥子,指骨都发青发白了。   凤熙年的眼,在她脆弱无骨的手背上缓缓掠过,随即一脸审视的将她端详了片刻,冷不丁淡淡开口问道:“我只是有些好奇,薛夫人缘何认定了凤某就是个坏人,明明你我素昧平生。”   说到这里,凤熙年沉吟了片刻,忽而似笑非笑的看着沈媚儿道:“薛夫人仿佛对凤某有些偏见,又或者有着```不同的见地?嗯?”   说这话时,凤熙年眼中带着笑,然而双眼微眯,笑中仿佛蕴藏着无尽的试探与笃定。   这一眼,这一笑,却看得沈媚儿心惊肉跳,沈媚儿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已顾不得违逆与后果,只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抽身回来,不想,手腕被人捏得紧紧的,她压根挣脱不得。   “凤某对薛夫人并无恶意,我只是```想让薛夫人为凤某人解了这惑罢了。”   凤熙年边温和的说着,边缓缓握着沈媚儿的手腕,将她的手腕送到了她的身前,随即细致的摆放在了她腰间的被褥上,顿了顿,又继续微微一笑,道:“所以,薛夫人缘何那般笃定了凤某便是十恶不赦的大坏人,嗯?”   凤熙年锲而不舍的问着这个问题。   他浑身释放着满满的“善意”。   这一番善良温润的模样,几乎与前世沈媚儿与他初见相遇时,如出一辙。   若非经历前世种种,她怕是会瞬间被对方蒙蔽俘获罢。   他是个猎人,是个细心又耐心的猎人。   他从来都不想将猎物一口生吞活剥,他喜欢一点一点将猎物驯服,再慢慢将它弄残弄废,再用药物施救,将它从鬼门关救回,再慢慢折磨,如此反复,周而复始,他喜欢将猎物一点一点,活活折磨致死。   在此之前,他会将猎物照看得好好的,他会安抚她,和颜悦色的对她笑,甚至亲手伺候照顾她。   就像眼下,对她这般悉心体贴。   然而他越是如此,沈媚儿心里便越发心惊胆颤,然而此时此刻,却也压根不敢激怒对方,她只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恐惧,用力的攥着手中的被子,微微咬着牙,良久,飞快看了对方一眼,只哑声开口道:“我```我想回家。”   她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就同那晚被打铁匠抱回来的那一窝小兔子似的,战战兢兢,一直抖动过不停。   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时,牙齿都是在打颤着。   女人的柔弱,是最好的武器。   果然,她一开口,只见对面的人便笑了笑,道:“待夫人伤势痊愈后,凤某自会护送夫人回去。”   说着,凤熙年语气一停,又认真将眼前的女子端详了起来。   她的惊恐与害怕,一丝不落的落入了他的眼。   这是一种深深的恐惧,一种面对惊悚事物,或者强大敌人的恐惧与害怕。   从皮肤,到骨髓,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就连每一根头发丝,都无时不刻不再散发着浓浓的惧意。   就这么害怕他么?   若说,之前的种种不过是种巧合,那么,此时此刻,凤熙年十分笃定地断定,对方身上的恐惧感,全部来自于他。   那么,这就有趣了。   他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又或者在哪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在她跟前,原形毕露了呢?   凤熙年慢条斯理的开始回想了一阵,他对她的第一印象,来自于数月前的一次邂逅,若无意外的话,那是二人第一回 遇见。   那日发生了什么?   那日在庙里,他与友人相邀,在长亭外一迤逦身影衣香丽影的向他扑来,一贯自洁自癖的他竟没有拂手躲过,他只闻到一阵浅香从鼻尖拂过,随即,下意识地抬手将人扶住了。   不想,方一开口,手中的人便开始颤栗发抖,随即整个人如同魔障了似的,开始战兢抖动,直到昏厥在了丫鬟怀里。   所以?   所谓的第一回 相遇,并非发生了什么意味,而是,与后几回无异,通通都是被他惊吓所至?   如此,事情,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想到这里,凤熙年眼角的笑意越发深邃了起来。   所以,到底是何故呢?   眼前的女子,到底是谁?   她仿佛生了一双火眼,一眼便能看出他的真肺肠来。   她究竟是人,是鬼?还是在故弄什么玄虚?   横竖无论是什么妖魔鬼怪,还是玄虚作怪,在他跟前,早晚会照出真肺肠来。   凤熙年丝毫不急,只觉得难得发现了一桩有趣的事情似的,他身体的血液缓缓流动了起来,冰凉的血液,也慢慢有些温度,那是一股嗜血的气息,他有的是耐心。   这样想来,看着眼前的小白兔,凤熙年只缓缓抬手,将手轻轻一翻,只轻拂着衣袖,将手背往她额头轻轻一贴,微微勾唇道:“缘何抖得这般厉害,凤某又不吃人,凤某只想向夫人求得一个答案罢了。”   凤熙年边说着,边将手背贴在了沈媚儿的额头上,一脸细致认真的探试着她的体温,好像对她关怀备至。   沈媚儿心脏跳动得仿佛要从嗓子眼里给跳了出来。   “我```我头疼,我```我想歇着了。”   惊恐之余,沈媚儿方寸大乱。   他一靠近,她只觉得呼吸停顿,整个人将要窒息而亡。   她知道,他起疑了。   她知道,自己露馅了。   在巨大的恐惧面前,她思绪凌乱,她的整个脑子仿佛废掉了似的,她只觉得无路可逃,她连胡乱搪塞都隐隐有些不敢,不能,就在她险些被对方的气势举动吓死之际,只拼尽了全力,胡乱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她哪里会是恶魔的对手?   就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她都是抱着赴死的决心,艰难说出口的。   她以为恶魔今日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她以为恶魔今日不会放过自己,不想,话音一落,只见对方将手缓缓一抬,竟站了起来,弯腰替她掖了掖被子,随即,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微微一笑,道:“也好,你先好好养伤,咱们``来日方长。” 第180章 她想逃。   凤熙年说完那句话后, 竟当真离开了。   也是,前世最开始相遇时,对方亦是这般道貌岸然的, 几乎是有求必应,且十分温和细致,从不强人所难,包括后来, 他折磨人的时候, 都永远带着淡淡的笑意, 沈媚儿几乎从未曾见过对方动过怒。   这样俊美温润之人, 便是沈媚儿将他的恶行昭然若揭, 世人都只会信他,而不会信她。   这亦是前世她绝望的所在。   却说凤熙年走后, 沈媚儿几乎是颤抖的从床榻上爬起来的。   身下的这张床榻, 及头顶的六瓣凌白色的床幔, 无不令她心生颤意冷意。   她方才紧张过头,方寸大乱, 几乎无力应对。   这会儿对方一走,稍稍冷静了下来,只缓缓抬着眼, 朝着整个屋子一点一点四下探去。   只见这间屋子偌大无比,放眼望去,整个屋子里空荡荡的,屋子里铺着穆青色地毯, 屋子中央竖了一座雅致屏风,屏风外摆放了八仙桌,便再无其它, 屏风内只摆放了这座偌大无比的凌白花瓣形状的床榻,床榻一侧设了一座梳妆台,梳妆台上摆放了一应胭脂水粉,金银首饰,满满当当,摆放了一整个台面,梳妆台旁摆放了两处颀长的木架,架子上整整齐齐的挂放的全是绫罗绸缎,是的,几乎全为白色,整整齐齐挂面了两个大木架,足足有几十上百套,全部都是女子的真丝纱类,或者雪缎罗裙,简直比裁缝铺子里的衣裳款式还要多多了。   这满屋子的绫罗绸缎,曾让前世沈媚儿第一次踏入这里时,便轻易迷了眼。   彼时,她虽有疑,却丝毫未曾深想,他一个世家公子的别苑里,缘何收藏着这么多女子的衣裳首饰?究竟是有何用意?   前世,她便是被囚禁在了这个屋子里,被整整囚禁了半年之久。   这个院子,偌大无比,比凤家在元陵城的老宅还要大上许多,它是建在洛水县偏僻之处,外头往来行人不多,这里,皆是元陵城,或洛水县有钱人的别苑,是富贵之所,一个院子,就占地数亩,十几亩,甚至数十亩,凤家这座院子便足足有七八亩,里头房间,园林无数,还修葺着偌大的湖畔,便是在里头逛上一整日,也不一定能够逛出这处院子。   想逃?   简直休想!   并且,这座别苑十足安静,整日静悄悄的,了无生息,像是一座哑院似的,因为凤熙年喜欢安静,不喜欢呱噪吵闹,所以,院子里伺候的下人并不多,便是有,也几乎多是聋哑之人。   是的,这里头的丫鬟婆子,要么是哑了喉咙的,要么便是聋了耳朵的。   上辈子,沈媚儿单纯愚蠢,可尤是如此,住进来不久,便也发现了院子里的诡异之处。   只可惜,上辈子她逃跑无门。   那么,这辈子呢?   沈媚儿竖着耳朵,偷偷听着屋子外头的动向,待脚步声渐行渐远后,她只忍着狂跳不止的心,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下了床,一步一步踱步到了门口,小心翼翼地偷看着外头的景象。   留在这里,早晚被折磨死。   恶魔是不会心软,随意放过猎物的。   且不知是不是沈媚儿多疑了,只觉得这一回,恶魔对她的好奇及兴趣,仿佛比前世更甚。   前世,他们来回交涉过许多回,这才一边引诱,一边漫不经心的将她诱骗进了他挖好的陷阱中,而这一回,他们不过数面之缘,甚至都没有开口说过几句话,他竟然当场将她劫持了来。   他看向她的目光,虽平静,却难掩兴奋,他虽掩饰得极好,可是沈媚儿太过了解他了,那是一种看到新的玩具的眼神,眼里的兴奋和亢奋几乎呼之欲出了。   她不能被动受死。   她想逃。   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时候。   这是唯一的机会。   待他日,他本性渐露,她便再无活路了。   爹爹娘亲,还有打铁匠,全部都在等着她了。   她失踪不见了人影,娘该急晕了罢,爹爹怕要急白了头,还有打铁匠,他是知道凤家的,她若死了,早晚他会查到凤家头上。   有那么一瞬间,她情缘打铁的像前世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然,她不知道打铁的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他怕是会拼了命罢。   她知道,她就是知道。   可是,他赤手空拳,哪里会是恶魔的对手。   沈媚儿几乎不敢往深了想。   她想逃回去。   若是放在前世,这样的想法,几乎是无稽之谈,可是,正是因为前世,她知道这座别苑里有一条密道,密道就在恶魔的卧房里,前世,是凤熙年贴身的小童小五偷放她逃出去的,她还记得路线。   那是她唯一的生路。   沈媚儿一脸紧张害怕的谋划着。   她一惯娇媚长大,从小到大,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做过这样的事情。   光是想想,都紧张得浑身直乱颤。   她怕做不来,她怕会出乱子,可她更怕被困在这里,她怕此生再也见不到爹娘,再也见不到打铁的了。   是以,媚儿只用力的掐着双手,拼命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里是后院,距离恶魔的院子有些脚程,尽管院子里伺候的下人不多,可院子外头却是有不少护卫看守的,她需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在不惊动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及护卫的情况下,摸到恶魔的卧室,这件事看似简单,却又仿佛难于登天。   究竟该怎么做了?   正当沈媚儿一筹莫展之际,这时,仿佛听到外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沈媚儿顿时心头一紧,只吓得立马要往屋子里跑去,只跑了两步,忽而想起了什么,她立马返了回来,透过门缝朝着外头偷看了一眼。   只见远处,一个身着白色罗裙的小丫鬟捧着托盘朝着这个方位走了来,托盘里摆放着汤盅之类的器具,应当是送食来了。   丫鬟孤身一人,身侧并无多余杂人。   沈媚儿见了太阳穴隐隐跳了两下后,只用力的攥紧了手指,随即,咬牙四下探了一阵,随后,目光落到了八仙桌上的茶壶上,她只飞快跑去抱去了茶壶躲在了门背后。   门口响起了三声敲门声。   与前世一样,悄无声息,没有人开口说话。   三声敲门声落定,下一刻,只听到嘎吱一声,门被从外头推开了,几乎是推开的那一瞬间,只听到“砰”的一声,沈媚儿抱紧了茶壶,朝着来者脑门上狠狠砸了去。 第181章 对不起。   “对```对不起```”   从小到大, 沈媚儿连只蚂蚁也没有踩死过一只。   她咬着牙关,将砸晕过去的丫鬟拖到了床榻上,扒了她的衣裳, 看着对方脑袋上的血,人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还是死了。   沈媚儿只抖着唇,一脸歉意的说着。   说完, 换上对方的衣裳, 沈媚儿佯装丫鬟的模样, 转身, 一鼓作气地摸出了屋。   对这座别苑, 沈媚儿还算熟悉。   命运就是这般奇妙,兜兜转转间, 又走到了最初的死胡同里了。   前世, 刚踏入这座别苑时, 沈媚儿兴奋的将院子转悠了好几遍,却也从未将这地方逛完过, 后来,她的身子每况愈下,时而清醒, 时而昏迷,却时常被恶魔抱着放到院子里的凉亭里纳凉,或到园林,湖畔里赏景, 他亲自为她上妆,描眉,看上去那样的细致体贴, 一待,便是一整个上午,却不知,干净洁白下的身体早已开始渐渐的枯萎腐败。   那回逃走被重新抓回来后,恶魔笑着一脸温柔的一根一根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从此,再也无法下地行走,再也挥动不起双臂,以至于如今这座别苑里,每一处地方,都曾是沈媚儿的恶梦。   每踏上一步,沈媚儿的双脚都是打颤着的,宛若踏在了地狱油锅里。   院子里寂静无声,几乎鲜少看到人影,便是远远的与一二丫鬟身影相遇,亦是一个个目不斜视,神情呆滞,一个个活像个活死人似的,没有丝毫生的气息。   沈媚儿只双手捧着托盘,神色木然的与之擦肩而过。   竟一路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凤熙年的院子外。   凤熙年十足悠然闲适,他既没有当差,又不曾掌家,日日过着奢糜无道的败家生活,这也正是他有那么多时间那么多精力去折磨人的原因之一。   其实,他是个十分有才华又及其聪慧之人,若非邪祟上身,为人变态阴狠的话,亦是一个难得的栋梁之才。   亦是在日益相处中,沈媚儿才渐渐窥探出几分,恶魔变态阴狠的原因。   凤熙年表面谦谦公子,实则内心疯乱又癫狂,原他出自簪缨世家,祖上三代为官,祖父曾官拜三品,致仕回乡后伯父又受起了朝廷启用,然凤家虽仕途亨通,可家宅后院的破事儿却受尽了嘲讽。   原其大伯虽官路通畅,却至今尚未曾娶妻生子,京城坊间皆传,其约莫有龙阳之好,此事多为京城笑柄笑料。   而其父凤家凤二爷更是荒唐无边,据说既爱女,又爱男,既断袖,又引蝶,人送外号“雌雄双面”,加之凤二爷风流雅致,毫无节制,其妻心生恼恨,一气之下与马夫有染,后被凤家发现,关押郊外庄子十余载,直至发疯发狂后暴毙而亡。   这是凤家天大的丑闻。   尽管凤家捂嘴严实,免不得消息外露,坊间各类传闻皆有之。   凤熙年便是在凤母被关押后所生,凤母发疯失了心智,自幼对其打骂折磨,凤家一家也无法分辨其究竟是孽种,还是凤家骨血,曾一度要将他溺死湖中,他自幼过着非人般的生活,一直到十二岁那年,凤家快要断子绝孙,断了香火了,这才无奈将其从庄子上接回了凤家。   他表面上进,实则小小年纪便性情诡谲,内心变态,喜欢玩弄人心,十三岁起,便害死了贴身丫鬟,一个从他回府后便精心伺候他,对他千好万好的丫鬟,后陆陆续续伺候他的人相继惨死,凤家想将他再次送走,可面对着祖宗牌坊,终是咬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两年前,凤老爷子致仕归乡,这才将其一并带回了元陵城。   他手中的人命官司不计其数,而回到元陵城短短两年光景,便有□□名貌美如花之女命丧他手,只杀女子,一个个折磨至惨死,且专挑绝色,其中,沈媚儿最是令他痴狂。   这些话,全部都是前世恶魔一字一句亲口诉说给沈媚儿的。   他饶有兴趣地讲了整整半年,从他出生,从他记事,将他儿时如何被庄子里的下人虐待,如何被发疯的母亲折磨,又如何被凤家人厌恶唾弃,所有事情,事无巨细。   他笑着,将他所经历的欺辱一遍又一遍的回应在了沈媚儿身上。   故事讲完。   她气断生亡。   这样的经历,是沈媚儿两世的梦魇。   她情愿死个痛快,今生也不愿再受此折磨。   这样一想,逃跑的心情越发迫切。   她半刻也不愿在这阴诡地狱里逗留。   凤熙年慵懒闲适,又爱附庸风雅,多留在书房作画看书,或自己与自己下棋,他曾将沈媚儿摆弄在棋盘对面,他执一子,下一棋,便来到她的身后,抓着她断裂的手,笑着也跟着执一子,下一棋,一来一往间,竟也乐此不疲,有时,一盘棋局直接下到了深夜。   沈媚儿猜想,他这会儿人在书房。   她只需溜入卧房,便可从密道逃脱了。   也不知是她幸运,还是如今这别苑才刚安置不久,瞧着里外景致全是崭新的,就连丫鬟婆子仿佛都比前世更少些,一路走来,几乎畅通无阻,沈媚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只攥紧了拳头,喉咙里高高提起了一口长气,随即,顾不得安不安全,四下窥探一翻,飞快推开了凤熙年卧房的门。   “嘎吱”一声。   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卧房里亦是空荡荡的。   偌大的卧房里,只在屋子中央设有一凌白床榻,床榻无幔无顶,似矮贵妃榻一座,是寻常床榻两倍大小,床榻上铺的是白色透明真丝细物,看上去一尘不染,干净到令人发指,令人丝毫不敢触及,又觉得像是寒潭里的冰窖似的,这样的床榻,哪里有人敢上榻入睡?   整个屋子里,除了一张矮榻,便再无任何东西。   一步一个脚印,里头仿佛都能够透着回音。   然而此刻,沈媚儿压根无暇顾及,看到卧房里无人,她内心一阵狂喜,只飞快跑到床头,将床头一圆轮开关朝右旋转半圈,瞬间,床脚的墙面缓缓分开,露出一隐秘密室来。   密室内有一条隐秘通道,直通府外。   见密室打开,沈媚儿心脏砰砰砰的,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她用力的攥紧了手指,学着前世小童小五的模样,从密室口取出火折点燃烛台,只举着烛台小心翼翼地朝着漆黑的密室里一步一步走了去。   然而,不过刚刚踏入几步,沈媚儿又一步一步颤颤巍巍的退了出来。   举着烛台的手瑟瑟发抖。   里头的烛油一下一下颠簸了出来,将她手上的皮肤灼烧成鲜红一片。   沈媚儿脸上的惊恐之色,犹如遇见鬼魅,惊恐万分。   漆黑的密室里。   一张带着淡淡笑意的脸,缓缓飘了出来。   那是魔鬼的面容! 第182章 怎么办。   沈媚儿吓得不断往后退着。   她双脚打颤, 小腿肚子一下一下,卷着筋,抽起了筋来, 疼得厉害。   于是,双腿一个踉跄,竟不小心扑腾一下,摔倒在地。   手上的蜡烛从烛台上滚落, 滚烫的烛油倾洒在她的皮肤, 烫出一层一层白色的水泡来。   然而, 她丝毫不觉疼痛。   身体上的伤痛, 压根比不上精神灵魂上的摧残。   灵魂仿佛一点一点被吞噬了似的。   沈媚儿如惊弓之鸟, 全身一下一下颤抖得厉害。   鬼魔是什么,魑魅魍魉是什么?   这个世界上无人见过, 然而, 对沈媚儿而言, 这世间最恐怖的魔鬼,也抵不过眼前这张脸, 这个人。   连躲,都没有地方可躲,压根无处可逃。   沈媚儿浑身血液在倒流。   只见恶魔手握着折扇, 折扇收拢了,他一边走着,一边漫不经心的用折扇敲击着手心,一下, 两下,三下。   声音在寂静无声的屋子里,格外响亮。   一声一声, 像是黑白无常来索命的脚步声。   直到脚步声与折扇的敲击声齐齐停了下来。   黑暗的光线退去。   他走入了白昼似的光线里。   恶魔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他立在密室与卧房连接的位置,眼里带着笑意,仿佛正在饶有趣味的欣赏着她的惊恐,她的害怕。   她有多狼狈,多恐慌,他脸上的笑意便有多兴奋,多嗜血。   不多时,只见他缓缓踱着步子,一步一步向她踱步而来,边走,边笑得越发深邃,双眼紧紧盯着她的脸,冷不丁开口道:“薛夫人真是让凤某刮目相看,薛夫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不令凤某叹为观止,不,是瞠目结舌才是,所以——”   凤熙年边说着,边缓缓停下了脚步,随即,缓缓地曲腿,单腿蹲了下来,蹲在了沈媚儿的脚边。   此时,沈媚儿已经被他步步紧逼到了床榻边沿。   背后,是坚硬的床沿。   已无处可退,无处可逃了。   然而,恶魔就蹲在了她的脚边。   沈媚儿犹如困兽之徒,吓得唇瓣发青发白,只吓得嗖地一下,飞快地闭上了眼。   眼睛上的睫毛一下一下疯狂颤动着。   闭上眼了,眼睛看不见了,然而感官却更加灵活了。   嗖地一下,她感觉到自己的脚踝忽而被人一把紧紧握住了。   沈媚儿吓得想要尖叫,想要疯狂的挣扎踢打。   然而,五感在这一刻,仿佛全部失灵了似的。   她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她的手,她的脚,就跟前世被人一根根挑断了似的,压根动弹不得。   五指缠绕在了自己的脚踝处,尽管隔着裤腿,隔着衣裳面料,然而,那滑腻的触感,那冰凉的体温,皮肤上仿佛沾染了浓稠的黏液似的,无不令她恶心,令她想要呕吐。   “所以——”   凤熙年一手紧紧拽着沈媚儿的脚踝,只一下一下,轻轻的将她的脚踝往下拉。   沈媚儿身轻如燕,整个身子便不受控制的不断往下滑落。   凤熙年一直将沈媚儿整个身子拉拽到了跟前,随即,只见他缓缓凑到了她的耳边,贴的她的耳朵,一字一句轻笑道:“你究竟是谁?”   对他害怕,惊恐。   对整个院子了如指掌,来去自如。   也知道他这条密室,一条前不久才刚刚建造完工的密室。   这便有趣了。   “你是神仙么?”   凤熙年笑着凑到沈媚儿的耳边,一字一句低低提问着。   他将声音压得很低。   就跟她在说悄悄话似的。   颇有几分生怕旁人听到了的意味。   “还是```鬼魅?呵```”   他每吐出一个字,属于他的特有的檀香味便齐齐喷洒到了她的耳朵里,她的脸上,继而钻进她的衣领,她的脖颈里。   细腻的皮肤瞬间泛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   沈媚儿整个人抖成了筛子似的。   她越惊恐,他便越开心,越高兴。   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深了。   冷不丁的,他缓缓抬起了手,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他双目紧紧盯着她的脸,她的五官,她的眉眼,仿佛要从她的脸上窥探出什么似的,看着看着,修长的手缓缓翻了过来,他用手背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脸,一下一下摩挲着,笑着无比肆意道:“又或者```是妖?嗯?”   话音一落,他的大掌滑到了沈媚儿的脖颈处。   这话一落,又见他将手一翻,修长的手指忽而缓缓张开,然后一把握住了她修长的脖子。   手心里,她的经脉,血管,一下一下用力跳动着。   她的脖颈细腻又修长,他只手便可握。   也美丽脆弱,仿佛稍稍一拧,便能断了。   “若是神仙的话,这脖子倒是绝美,可若是妖魔鬼怪的话,这么美的脖子,倒是可惜了。”   凤熙年握着沈媚儿的脖子,喃喃自语着。   他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同沈媚儿说话。   沈媚儿整个人一时瘫痪在了地上。   她高高仰起了脑袋。   大口大口拼命的喘息着。   他的手很凉,皮肤的温度极低,像是个活死人似的,身体里仿佛没有温度,没有血。   脖子,身体最脆弱的部分,被恶魔牢牢掌控在了手里。   喉咙被人紧紧捏住了,只觉得呼吸急促,大脑阵阵缺氧。   地狱越来越近,死亡一步一步到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期盼着死神尽快来临。   被恶魔玩弄的每一时每一刻都是无比的恐惧与煎熬。   她不是人,不过是他掌中的万物。   “或者,你来告诉我,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嗯?”   或许是沈媚儿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令凤熙年产生了兴趣。   他可舍不得一把掐死了眼前的玩物。   他甚至缓缓松开了手,给她空气,给她安全,只饶有兴趣地一句一句询问着,又一字一句引诱哄骗着:“说出来,我便放了你,如何?”   他将脸凑过来,与她面对面,脸对脸。   只似笑非笑的与她商量着。   表情真挚,一脸的虔诚。   前世,沈媚儿便是这般轻易沦陷在了他的陷阱里,任由他玩弄于股掌之中,每每她都信了,他却笑着愈发肆意的摸了她的脸,一脸无奈道:“我的傻女孩儿,你可真是单纯善良,坏人的话可不许当真哦!”   那一刻,沈媚儿彻底陷入了绝望中。   然而此时此刻——   对方话音一落,惊恐之中,沈媚儿抬起手,朝着对方额头上狠狠一砸。   血,一点一点,顺着恶魔的额头往下流。   茶壶还是原先那个,前脚砸晕了丫鬟,后脚,终于如愿砸到了恶魔头上。   手,一点点松开。   握在她脖颈的手,缓缓松开。   握在她书中的茶壶,嗖地一下滚落。   她已经```她已经不是前世那个愚昧蠢笨之人了。   可饶是如此,这个举动后,沈媚儿依然吓得哆哆嗦嗦的瘫痪在原地。   对面,凤熙年目光定定的看着她,良久,只缓缓抬起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额头,他的额头上淌着血,鲜红色的血,顺着他的侧脸缓缓往下淌。   他手指蘸了血,送到眼前看了一眼,随即,当着沈媚儿的面,将蘸了血的手指缓缓送到嘴边,轻轻舔舐了一下,随即,唇角一点一点勾起,脸上缓缓染上一个温和的笑容。   那笑,却看得沈媚儿心里发毛,双肩乱颤。   沈媚儿吓得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她一边跑,一边爬,一边摔,一路跌跌撞撞,捡起地上的还未熄灭的蜡烛发了疯似的朝着密室跑去。   蜡烛已半软,滚烫不已,将她的手灼烧一片。   她却无暇顾及。   她抓着蜡烛,发了疯似的拼命往里跑。   终于,她穿过漆黑的通道,来到了密室。   烛光虽没有熄灭,可光线却细小昏暗,密室里仿佛摆放了东西,跌跌撞撞间,被什么东西给绊倒了,沈媚儿忍痛攀附着什么东西爬了起来。   似乎是口缸,滑滑腻腻的。   爬起来后,沈媚儿举起蜡烛探了探。   密室昏暗不堪,烛光一举,一张放大的脸面瞬间贴着沈媚儿的脸袭来,毫无防备的沈媚儿被黑暗中陡然出现的脸吓得尖叫一声。   手中的蜡烛瞬间被她扔了出去,她吓得瘫倒在地,崩溃躲避。   然而身后忽地又是一口滑腻大缸,堵住了她的去路。   沈媚儿捂着脸,捂着耳朵,疯狂尖叫不已。   那张脸,是一张苍白的脸,确切的说,是一张无脸的脸,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耳朵,是个```是人彘!是个活死人!   沈媚儿当即被吓去了半条命。   正当她魂不附体时,这时,密室光线渐渐亮起。   凤熙年顶着一张带血的脸,将密室的灯盏一盏一盏点燃了,他举起一盏莲花灯,立在密室入口,盯着远处被吓到失心疯的身影,一点一点扬起笑容道:“怎么办,这下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他浅浅笑着。   殷红的血,在他脸上,染成了一多地狱之花。   密室里,有七八口缸,每一口缸里,是一个人,死的,活的,半死不活的,皆有之。   沈媚儿吓得直接昏死了过去。   凤熙年走过去,轻手轻脚的将人一把打横抱着起来,刚走出密室,似要将她送回她的住所时,不想这时,贴身小斯小五匆匆跑了过来,隔着门,在外头禀报道:“主子,外头```外头,您去瞅瞅罢!” 第183章 何贵干。   凤熙年喜静, 整个院里院外无一丝喧哗,这是别苑的规矩。   小五小小年纪,亦难得端得一副老气横秋。   这会儿如此, 代表棘手的事情发生了。   可饶是如此,凤熙年依然不紧不慢的,甚至一脸温柔的抱着怀中的女子去了后院,将她送上了床榻, 盖好被子, 又抬手, 细细致致的替她理了理凌乱的散发, 将人亲自伺候好了, 复又将人端详了片刻,这才摇着扇子, 不紧不慢的踏出了屋子, 去往前院。   此时, 别苑大门大开,院子的看护全都带刀而出, 将整个府邸门口团团围住了,一副蓄势待发的架势。   凤熙年过去时,只见府邸的大门口倒吊着一个人, 对方鼻青脸肿,脸面青一块紫一块早已不成人形了,约莫是被吊晕了过去,整个人已是奄奄一息了。   他过去时, 人正好痛苦转醒,得到动静,得知他来了, 被吊在半空中之人开始拼命挣扎求救道:“大哥,兄长,救我,救救弟弟,弟弟要死了,我可是咱老三房唯一的独苗,我死了,凤家三房就要```就要断子绝孙了,你一定不能见死不救啊!哎呦喂,疼死我了!”   在那拼命疯狂嚎叫之人,正是早前耀武扬威,甚至指挥人去打砸打铁铺子的凤春升。   如今,却成了一条丧家犬。   而大门外,此刻还有一彪形大汉的男子正眉目森严的杵在那里,他赤手空拳,独身一人,却仿佛摆出了一副以一敌百的架势,他人高马大,身躯凛凛,往那一站,浑身不怒自威的凌厉之气瞬间喷薄而出,他眉眼如炬,一张凌乱的络腮胡子遮住了大半张面容,却遮不住那浑身上下散发的雄浑之气。   此人,便是不久前,在洛水镇,有过两面之缘的```一打铁男子。   市井小人物,寻常人仿佛不会被人放入眼里。   然而麒麟,或是蛟龙,便是深藏市井,却也如何都遮不住那浑身的气韵气势。   凤熙年从未曾小看过此人。   见过的第一眼,他便知,蛟龙在天,此人绝非寻常人。   这样想着,凤熙年不由淡淡抬眼,目光朝着府中一众护卫身上一一掠过,只见一个个脸上带伤,嘴角带血,瞧这阵仗,已经与人对打过一场了,并且败北了?   然而,那又如何?   他只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漫不经心的朝着大门口走去。   周围护卫四下散开让路。   凤熙年一路走到门口,走到被倒吊的凤春升跟前,停了下来,只用扇子将四下晃动的人微微一拨,凤熙年挑眉看着凤春升似笑非笑道:“堂弟这样的后,留不留又有何区别?”   凤熙年这话似玩笑话,可凤春升听了却瞬间冷汗直流道:“堂兄,您是我亲哥,咱们可是同宗同族的兄弟,您```您得救救弟弟啊!”   顿了顿,又道:“先头是我家那老头子看兄长不受宠,这才怂恿着我与你争家产的,不然,我一个```我一个快要出了五服的凤家人,哪敢与您争啊,我完全就是瞎了眼了,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甭跟我这个愚蠢的计较,往后弟弟定当唯哥哥马首是瞻!”   凤春升生怕凤熙年见死不救,忙不迭急急说着,顿了顿,又道:“对了,是```是这姓薛的威逼利诱,逼迫我带他来找你的,他要对你不利,堂兄要万万当心啊,这姓薛的,他``他是有几分本事的!”   凤春水嗷嗷说着。   原来,昨儿个夜里,他本在逍遥窟里快活,不想,被人直接从温香软玉堆里给甩了出来,他浑身酒气上头,被摔得哭爹骂娘,人还没缓过神来,便直接被人一把生生举了起来,然后被人扼住咽喉,顶在了墙壁上,逼问道:“姓凤的在哪儿?”   他迷迷瞪瞪的睁开眼,便对上了一双宛若鬼魅似的赤红的眼,凤春升顿时酒被吓醒了大半,哆哆嗦嗦的报了地址后,便直接被一拳砸晕了,睁开眼,便险些被吊死在了这处大门处。   凤熙年没有理会凤春升的呱噪,也不曾命人将他放下,只听了他的话后,总算是边摇着扇子,边漫不经心的看向了矗立在大门口的那道身影。   凤家在元凌城的老宅外,凿了两座威风凛凛的大石狮,石狮巧夺天工,栩栩如生,气势威严,霸气十足,然而,在凤熙年的眼里,那两座石狮子却远不及眼下男人霸气。   他站在那里,便是一种威慑。   凤熙年在京城住了几年,自问,有几分见识,然而满京的富贵堆里,仿佛也寻不出一个这样一个铮铮铁骨的男子,更何况,在元凌这样秀丽之所。   所以,眼前这人,究竟是何人?   莫非,真真是一寻常铁匠不曾?   凤熙年饶有趣味的端详着不远处的男人。   而对方,亦是目光定定的盯着他。   不过一夜功夫,薛平山脸上的路腮胡又长长了不少,并且微微卷了起来,一脸沧桑凌乱,活像北疆里牵着骆驼,在沙漠里穿行赶路三五月的倦商似的,又像是倒卖马匹的马夫,整个人憔悴疲倦不已。   然而那双眼,却变得越发锐利,甚至带着一丝难得的阴狠,像是北疆高空的雄鹰,时时在半空中盘旋,时时紧盯着猎物,随时蓄势待发。   那凶恶的眼神,寻常人见了定然害怕。   孩子见了,怕会被吓哭了。   然而凤熙年却边摇着扇子,边漫不经心开口道:“这位兄台这般大的阵仗,寻凤某究竟有何贵干?”   凤熙年在薛平山跟前分明弱不禁风,他气质偏文弱素雅,却也毫无畏惧似的,只一脸淡然的明知故问着。   边问着,目光边一寸一寸将人打量着。   薛平山矗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着,不多时,凌厉的双眼微微眯起。   男人素来了解男人。   薛平山征战多年,浑身戾气,肃杀之气颇甚,有时,他一个眼神淡淡扫去,便能让敌人闻风丧胆,节节溃败,然而眼下对方看似文弱公子扮相,薛平山却知,他不是绵羊,而是虎豹。   身上,有危险又嗜血的味道。   薛平山背在背后的拳头微微一握,良久,只盯着眼前的男人开门见山道:“薛某来接内人回家。”   薛平山字字简洁,然而语气森严,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   凤熙年却笑了笑,道:“凤某不知兄台此话何意?”   薛平山闻言,漆黑锐利的双目又锋利了几分,他面无表情的盯着对方,眼中的戾气渐渐溢了出来,良久,却只忽而抬眼看了眼天色,沉吟了片刻,随即,双目紧紧盯着凤熙年的眼,一字一句道:“天黑之前,内人未现,或有任何闪失——   说这话时,薛平山的神色十分平静,语气亦是有些沙哑低沉,然而话音一落,他手微微一抬,一柄锋利的匕首从他的掌中嗖地飞出,那匕首,贴着凤熙年的脖颈,咔嚓一下,将吊在凤春升□□的绳索直接斩断了。   出手之快,速度之快,众人的眼睛压根跟不上。   众人甚至没有缓过神来,只听到“啊”的一声,原本吊在半空中的人迎头倒地。   凤春升脑袋开花,直接被砸晕了过去。   而凤熙年抬手摸了摸脖颈,那里不是何时,划开了一道细细的口子,鲜红的血,缓缓溢了出来。   凤熙年终是缓缓眯起了眼。 第184章 在外头。   太阳渐渐下山, 日暮降临。   室外,蓄势待发。   室内,一片死寂。   夕阳渐渐西下, 灰白黑影渐渐笼罩着整个世界。   院子里,渐渐点起了灯。   “嘎吱”一声,小五端着托盘推门而入,他犹豫着朝着室内探了一眼, 随即, 按部就班的从门口, 往里, 将屋子里各个角落的灯依次点燃, 直至,整个室内一片透亮, 宛若白昼。   书房最深侧的软榻上, 凤熙年正盘腿而坐, 一手执黑子,一手执白子, 自己与自己下棋。   这是公子的日常,并不足为奇,有时, 一下就是一整日,甚至至晚方歇,然而今日——   小五面上有些迟疑,似乎想要开口提醒些什么, 然而公子下棋时最忌讳杂音,他犹豫许久,又悄无声息的过去将茶碗里的茶蓄满了, 随即,安安静静的杵在一侧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忽见公子执一黑棋,似有些举棋不定,只将棋子捏在指尖,捏了许久,眉间似也轻轻蹙起,这时,寂静的屋子里响起了一道淡淡的声音,问道:“人还在外头么?”   话,是从公子嘴里传出来的。   小五愣了一下,立马抬目看去,只见这时,公子双目依然紧紧盯着棋盘,他怔了片刻,反应过来公子问的什么,赶紧松了一口气回道:“是的,公子,那位```那姓薛的一直在大门口候着,整整一日过去了,动都没有动过一下。”   说着,小五踟蹰道:“那人看着是个固执的,不将人交出去的话,怕是誓不罢休,公子,如今眼看着天渐渐黑了,那人```事情还是莫要闹大的好,若传到了凤家——”   小五支支吾吾的想要劝解一番,然而话还没有说完,立马咽了下去。   主子是个主意大的,连老爷都不放在眼里,整个凤家,无人能做他的主。   小五伺候他多年,对其是有些了解的。   小五说这话时,只见对方缓缓将黑子往棋盘上一扣,不多时,又捏起一颗白子。   他聚精会神着,仿佛全部的精力都在棋盘上,并没有将小五的话听进耳朵里。   他依然一脸认真的下着棋。   最后一颗棋子落定,凤熙年揉了揉发酸的手腕,顿了顿,又抬手轻蹙了一下脖颈处的伤口,一日之内,受了两道伤,被一对夫妻所伤,凤熙年眼尾笑了笑,不过,眼里的笑意,丝毫未达眼底。   这时,前院忽而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小五一惊,立马跑到门口,打开大门查看了一番,似愣了一下,不多时,立马转身回禀道:“公子```那```那姓薛的闯进来了。”   院子里,太阳最后一抹余晖落下后,薛平山单刀直入地闯入了别苑。   院子里有私卫数十人,所有人加在一起,竟拦不住,也打不过一人。   他赤手空拳,却拳拳到肉,一拳过去,虽不曾伤及人的性命,却也是能够直接将人砸晕的力道。   倒下的护卫越多越多。   院子里的哀嚎声渐渐四起。   以一对数十,竟也是单方面屠杀。   仅剩下十余人,所有人全部举着大刀,却步步回退着,一步步在退让,竟无一人再敢继续上前。   薛平山捏着拳头,将夺过来的大刀一把直接挥着插入了大门里,十余个护卫纷纷惊恐散开,薛平山一步一步闯入了二门,直至踏入了前院书房处。   书房里,凤熙年安安静静的坐着,人到门口了,他依然归然不动。   屋子外,薛平山身上,拳头上染满了血迹,他气势森严,浑身肃杀之气喷薄而出。   进这座别苑,对他而言,如入无人之地。   薛平山拦住过路的丫鬟,双目殷红的发问着,他相貌唬人,严肃又冷凝,双眼一沉,一股魄人气势瞬间喷薄而出,瞬间吓得丫鬟瑟瑟发抖,只不料,抓起一个,一个是哑女,再抓一个,又是哑女,薛平山面色嗖地一沉。   锋利又凶悍的眼神,瞬间直接朝着这间透亮如白昼的屋子直直扫去。   就在小五以为他要生生硬闯时,不想,这时,只见对方抓起一名丫鬟,大步朝着后院去了。   小五瞬间松了一口气。   这时,他一扭头,正要禀告时,忽见公子不紧不慢的打开了一个小木盒,盒子里放着一块通体透亮的麒麟玉佩。   玉佩材质上乘,玉质透亮,做工精湛,那麒麟的纹路栩栩如生,宛若瑞兽复活了似的。   凤熙年漫不经心的把玩着玉佩,忽而缓缓抬起,看了小五一眼,道:“这玉佩是名大胡子男子当的?”   说这话时,一贯漫不经心的脸上,仿佛染上一抹深思。   小五闻言,立马道:“是的,公子,据说是一名三四十左右的男子前来当的,约莫在半年前!”   小五对这枚玉佩有些印象。   这玉佩是公子在外闲逛时,路过一首饰铺子得来的,公子眼光素来高,铺子里些个庸俗物件压根入不了他的眼,掌柜的见状,犹豫良久,只咬咬牙将一块私藏的玉佩拿了出来,本是想要给公子长长眼,给自个儿撑撑要,说这玉佩不外售出,说是要送去孝敬给东家的。   不想,公子一眼便相中了这块玉佩,且拿在手里,仔仔细细的端详了许久,最终问了一句:“何人来当的?”   问完后,公子将玉佩还给了掌柜的,不过,三日后,那徐盛昌的东家便将这枚玉佩亲自送到了府上。   故而,小五对这枚玉佩印象深刻。   不过,那是半年前的事了。   如今,不想公子冷不丁提起了这茬来。   而外头正打乱着呢,也不见主子有任何吩咐。   小五正纳闷间,只见凤熙年不紧不慢的将玉佩收了起来,将盒子一合,抬眼冲着小五吩咐道:“将贺师爷家那小儿贺文昌叫来。”   小五虽不解,却也顾不上府中的动乱,立马得命去了。   凤熙年听着屋子外的动静,只微微勾起了唇。   却说,薛平山这一行比自己想象中的要顺利得多,他一路长驱直入,竟没有得到多少阻拦。   蹭的一脚,他一脚将屋门踹翻了,大步越过屏风,只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正一动不动的躺在床榻上。 第185章 回来了。   薛平山小心翼翼地迈了过去, 步子微微有些踉跄凌乱。   许是,今日入这别苑太过轻松,而在此之前, 妻子表现出对这位姓凤的太过忌惮恐惧了,以至于,两种因果转换差距太大,令他心头略有几分不安。   远远的看上去, 床榻上的人一动不动, 仿佛没有一丝鲜活的气息, 而这间屋子里的布置亦是太过诡异, 满屋子的白绫绸缎, 衬托得整个屋子越发阴森瘆人。   再加上,院子里的哑巴丫鬟。   种种迹象, 无不昭示着这座府邸的诡异。   薛平山一步一步走到了床榻前, 盯着床榻上的人, 那张脸,定定的看了许久许久, 心悄然一松。   呼吸微弱,却仿佛并无大碍。   气息过于微弱,像是昏厥或是```被摄入了安神麻痹之物, 睡得过沉。   薛平山立在床榻前,直直将人盯着瞅着。   有那么一瞬间,仿佛有些不敢过去,不敢触碰。   明明不过一日一夜, 可在他的世界里,仿佛过了半个世纪似的。   在此之前,他已经许久许久不知生不如死, 是何等滋味了。   是的,连呼吸都是种煎熬。   这一日一夜,他一度不知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宛若一具行尸走肉。   他活了二十多年,近三十多年,按理说,是在死人堆里打转的,早就见惯了生离死别。   他曾亲眼目送过一个个朋友,一个个战士,一个个下属,甚至一个个亲人在他眼前咽气闭目,他以为,自己早已经修炼了一身铜墙铁壁,他甚至有意无意的关闭了自己的五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没有任何情绪,不会伤心,不会难过,不会疼痛,更加不会痛苦,他以为未来一辈子就要这样度过了,也好,成了一个活死人,未曾不是一桩幸事。   然而,心脏的抽搐与紧缩,无时不在提醒着他,依然会紧张,会难过,甚至会痛苦,以及,会害怕,会恐惧。   是的,害怕和恐惧,这几个陌生的字眼,第一次朝他整个人笼罩席卷而来。   他一度连想都不敢设想一下,若她有个大碍,他将会如何?   一日一夜的时间,双脚都破了,烂了,他快要将整个洛水县翻了过来,他挨家挨户敲门查探,他甚至夜探县衙,差点儿将县令大人给揪了出来,直至快要天亮,陡然间想起了妻子恐惧害怕的脸,他眉心一突,恐惧感瞬间蔓延全身。   以至于,当他出现在凤家时,当他脚踏在这处院落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然而,战场上所向披靡,吓退无处魑魅魍魉的他,在那一刻,却极力的掩藏着自己浑身的戾气与杀意,甚至一度有些不敢激怒那个看上去温润如玉的男子,他不敢,拿她的安危与魔鬼做赌注!   好在,她安然无恙。   薛平山的指尖有些微微颤抖。   粗粝的指腹轻轻抚在她的脸上,在这一刻,他所有的焦灼不安,嗖地一下瞬间安定了下来。   他从来不知,一个女人,竟会有如此大的魔力,能够随时随地的牵动着他的心。   心脏仿佛被一根线捆住了,线的那一头,被她牢牢攥着,她轻轻一扯,他便山崩地裂,地动山摇了。   薛平山只一下一下,指尖微颤的抚摸着她的脸。   他将脸凑过去,往沈媚儿眉心轻啄了一下,随即将额头抵在了她的额头,脸贴着脸,面贴着面,熟悉的气息一点一点钻来,这才真切的感受到了,终于找到了。   薛平山将额头死死抵在她的额头上,闭上了眼,仿佛要摄取她所有的气息,然而不过片刻,他又很快睁开了眼。   长臂轻轻一抬,将躺在床榻上的人嗖地一下一把打横抱了起来。   他来不及缠绵宣泄,只将人抱着,很快消失在了这偌大的别苑中。   来时,轰轰烈烈。   去时,悄无声息。   然而,他前脚刚走,后脚,贺文昌便被请入了别苑。   却说,沈媚儿失踪了一日一夜,就连女婿薛平山也不见了踪影,整个沈元两家乱作一团了,一大早的,沈老二便同元朗一同去县衙报了官,后一直派出所有铺子里的伙计在外搜寻打探,甚至派了人朝着元陵城寻了去。   其中,季白闻言,亦是悔不当初,心急如焚的帮衬着找寻。   至于季白同那陈家翠翠在这件事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压根知晓,更无人顾得上了。   “回了,回了,大爷,太太,回了,回了!”   死寂的院子里,忽而一道狂喜的声音划破了天际。   石头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往院子里跑,边跑,边大声喊着。   他的声音有些语无伦次。   然而这话一响起,原本静悄悄的院子瞬间沸腾了,先是豆芽得了动静一股脑地跑了出来,随即啪嗒一下,双脚一软,跪倒在了门口,她想要爬起来,朝着院子里跑去,又觉得应该往回跑,结果左右两难,最终,只一屁股坐在地上,嗷嗷大哭道:“姑娘,姑爷——”   又扭头哭着喊着:“太太,夫人,老爷,姑爷````姑爷回来了,姑娘回来了。”   豆芽话一落,屋子里,元朗大步冲了出来,身后,范氏搀扶着小元氏,边跑边摔,二人相搀着跟着跑了出来——   “媚儿,呜呜,娘的媚儿。”   小元氏捏着帕子,边哭边摔的迎上去,此时,她额头上还缠着白纱布,整个人早已是泣不成声。   院子里,薛平山抱着沈媚儿刚大步跨进了屋,便被人团团围住了——   “媚儿她```她怎么了,她怎么她怎么昏厥过去了,她```她被哪个杀千刀的掳了去,我的媚儿!”   “人是在哪寻找的,可有受了伤,啊,小薛!”   “快快快,莫要将人拦着,且赶紧将人送到里头去!”   一时,所有人全围了上来,每个人都恨不得将薛平山怀里的人夺过去。   又见薛平山身上,脸上带着血,一时,所有人全都惶恐不已,连连追问着。   然而,薛平山却充耳未闻,他挺直着脊椎,脚步丝毫未曾停歇,直直朝着后头的卧房走了去,却在将屋门打开的下一瞬,噌地一下,将门合上了,将一众人等全部关在了外头。   外头所有人全都面面相觑。   小元氏心里担忧女儿,急得团团乱转,只瞠目结舌的在外头喊着门道:“小薛你开开门啊,小薛,媚儿```媚儿她到底怎么了,你让我给瞅瞅,让我见一眼,就见一眼好不好?”   女婿那模样,一脸森严,身上还淌着血,瞧着是与多人动过手的,而女儿失踪,彻夜未归,这姑娘家被人掳了去,究竟会发生什么,由不得小元氏不多想,不担忧害怕。   她还以为女儿被```被人给欺负了去。   范氏心里亦是千头万绪,却到底冷静几分,只连连将人劝解道:“你莫要急,莫要担忧,横竖人终归是回了,我眼瞅着小薛是急坏了,让先让他在里头待会儿,一会儿便出来了。”   范氏忍着着急,一脸耐心的劝解着。   元朗却背着双手在门外踱来踱去,良久,将手臂一甩道:“我吩咐人去请大夫。”   顺道派人将沈老二喊回来。   原来,沈老二一直在外寻人,这会儿怕是要入元陵城了。   却说,薛平山将人安置后,只默默搂着妻子,将人紧紧搂了一刻钟之久,这一过程,他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只一声不吭的将人抱着,终于,待整个人的思绪一点一点回神后,这才将门打开了。   不想,门刚一打开,范氏同小元氏还来不及冲进去,忽闻得外头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声,似有一大批人闯了进来。   外头火把连天,仿佛照亮了整个府宅。   小元氏捂着心口,喊了一声“外头```外头怎么了”,却顾及不得许多,她一心只有女儿,只闷头冲进了屋子里。   范氏看着满天火光,只觉得心惊肉跳。   薛平山背着手,双眼微微一眯,朝着屋内看了一眼,正欲重返,然而,步子一抬,却迈向了反方向,只偏头冲范氏说了一句:“劳烦舅母照看瑶瑶和岳母。”   范氏忙不迭点头。   话音一落,薛平山大步朝着外头踏了去。   然背在背后的手,却不由攥了起来。 第186章 官府来。   整个院内被照亮得宛若白昼。   薛平山还没走到院子, 便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扑面而来。   他脚步未停,直接踏入了厅堂,却正好与匆匆跑来的石头撞了个正着。   石头立马将要出去的薛平山往里一推, 只紧张得直冒汗道:“姑爷,外头```外头全是官府的人。”   石头一边擦着汗,一边打颤道:“老爷```老爷说他们来者不善,偷偷吩咐小的给您报信, 让您赶紧走!”   石头一边说着, 一边紧张的朝帘子外头探着。   此时, 院子里的人已经涌进厅堂了, 只听到一道尖细的声音高喊道:“来人呐, 给我往里搜!”   话音一落,众人拔刀而入, 便要往里闯, 可谓来势汹汹。   元朗欲拦, 却被人当即挥刀架在了脖子上,一个尖嘴猴腮的老者跳脚瞪眼道:“元东家, 你莫非想阻挠官府办案不成,你与咱们县太爷虽有些交情,可法理跟前, 从不留情,莫要让咱为难才好啊!不然——”   那老者冷哼一声,威胁的意味明显。   此人原是县太爷跟前的贺老师爷。   他的一旁跟着的,便是当初跟着凤春升一道作威作虎的贺文昌。   薛平山见了, 只将嘴角抿成了一条线,这时,那贺文昌在外头叫嚣道:“哼, 今儿个不将人交出来,你们所有人都得下大狱,你们甭想包庇那姓薛的,不然,刀剑可无眼。”   说着,贺文昌拔刀便气势汹汹的往里冲。   眼看着人要冲过来了,石头忙拉着薛平山往里逃,不想,薛平山沉吟了一阵,忽而从腰间摸出一块拇指大小的铁疙瘩,一方空的,中间有个圆孔,看着像是个铁哨子,东西平平无奇,却见薛平山将东西交到了石头手中,随即低低吩咐了句什么,石头听了似乎愣了一下,人还没有缓过神来,便被薛平山一掌推了出去。   下一瞬,帘子被从外头掀开,薛平山与挥刀冲进来的贺文昌撞了个正着。   贺文昌似乎没有料到会与薛平山撞了个满怀。   他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吓得立马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只见对方人高马大,比他足足高了一个头,又见对方气势凌云,浑身霸气凌然。   薛平山这人,贺文昌自然是知晓的,他曾派手下人去他的铺子骚扰过无数回,然而回回灰溜溜的逃了回来,他的一众手下,不是伤便是残,还是在对方压根没有用力还击的情况下,贺文昌自然恨透了这人。   一个能徒手劈死老虎的人,贺文昌嘴虽硬气,可身体倒是实诚的。   他一连后退了几步,见县衙的官兵都在,这才借势状着胆子一脸凶神恶煞的冲薛平山叫嚣道:“哼,姓薛的,你```你竟还有胆现身!”   话音一落,他大手一挥,立马冲着身后众人道:“兄弟们,给我上,给我拿下这歹人!”   然后,话音一落,周遭众人却无一响应。   贺文昌一扭头,只见一个个举着大刀,脚步却非但没有上前,反而不漏痕迹的往后细退着,一个个头上冒了汗,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贺文昌气得浑身直冒烟,正要龇牙咧嘴的怒骂,却见此时,那道高大威猛的身影掀开帘子,一步一步朝着外头迈了出来。   贺文昌嘴上支支吾吾的恐吓着:“姓薛的,你```你要作甚,还不赶紧伏法,你如今可是困兽之徒了!”   然而身子却微微发颤着,一步一步往后退着。   却说薛平山仿佛无所畏惧,他只微微背着手大步踏入了厅堂,凌厉的目光朝着整个室外一扫。   屋子里十余名官兵齐齐举刀将他包围了起来,而屋子外,火把连天,还围满了二三十余人,怕是整个县衙当差的全都派来了,只里三层外三层将整个大厅甚至整个宅院全都给包围了。   看来,是势在必得了。   元朗见薛平山自己走出来了,只气得浑身乱颤。   薛平山却将视线沿着周围缓缓巡视了一圈,这才淡淡道:“薛某犯了何事?竟惹得县衙闹出这般大的阵仗来?”   说这话时,他将手微微背在身后,神色一脸平静,丝毫没有因这般大的阵仗而浮现出任何胆怯和害怕,他四平八稳,宛若一座泰山矗立在那里。   贺文昌听了,只一脸跳脚了起来,正欲雷霆输出,不想对面尖嘴猴腮的老者冲他使了个眼色,贺师爷只挥着拐杖朝着薛平山方向一指道:“你犯了何事,哼,你这个岐山的恶匪头子,你杀人越货,谋财害命,你惹得整个元陵地界一片大乱,惹得元陵百姓苦不堪言,你如此歹毒,简直一杀人不眨眼的屠夫,你竟还有脸问所范何事,哼,甭以为如今你掩饰了身份,当真就清白太平了,官府通缉你七八年,今儿个总算是将你这个恶魔擒获住了,你还不素手就擒。”   说罢,贺师爷将拐杖朝着地毯上用力一撑,只冲着一众官兵吩咐道:“还不速速将这恶魔拿下!”   贺师爷这一番话,不单单让薛平山眉眼一抬,更是惊得元朗目瞪口呆。   他```他方才见小薛进来时,浑身沾了血,还以为```还以为是小薛为了救瑶瑶,伤了,或是杀了人,这才连忙吩咐石头给他指信,让他赶紧逃的。   不想,官府来拿人,竟```竟是这个由头。   元朗立马地笑皆非道:“贺师爷,您```您是不是拿错人了,此人姓薛,是镇上打铁薛师傅的亲生儿子薛平山,哪里是什么岐山恶匪,人可是正经当兵退伍下来的军人,十三岁就被官府征去当兵了!他可不是什么恶匪,对了,年初的时候还替沈家村村民擒获了一头吃人的老虎,替咱们整个洛水镇清除了莫大的障碍,当初知县大人还要派赏来着,您不记得啦,怎么可能是土匪了,真是笑话。”   元朗边说着,边笑得双肩乱颤,仿佛闻得了件天大的笑话。   贺师爷却将脸一板道:“官府拿人,自有拿人的人证物证,再者,他说他是薛平山,他就是当真是薛平山不成,元东家,那薛家小儿去当兵一去便是十余年,你敢拍着胸脯保证眼前这人就是薛平山么?你拿得出人证物证么?”   贺师爷嘴皮子利索,他三言两语,便质问得元朗说不出话来。   元朗原本还底气十足,听到这里,他神色一愣,只远远的将目光投放到了远处的外甥女婿身上,神色一点一点变得复杂错愕了起来。   “再说了!”这时,贺师爷忽而语气一变,又抬眼看着元朗道:“元沈两家通匪,元东家,你别说他人,如今你连自个儿身上的嫌弃都洗不清,你若有话,留着到县衙说罢!”   岐山土匪,是江南一霸,官府无数回清剿,却都清剿失败,后抓一个杀一个,是杀头之罪。   若通匪,亦是免不了落下一个流放的罪责。   贺师爷这顶帽子扣下来,元朗一时怒不可遏,却终敢怒不敢言了。   薛平山的大名,贺师爷自然听说过,他知道自己所带的这些人马,真要动起手来,是降不住眼前这人的,于是,他以元沈上下数十于人口的安危及元家整个商行来要挟。   终于,薛平山同意同他一道去见官府。   而元沈两家人则被一道软禁在府宅中,听后发落。 第187章 贴告示。   打铁匠就这样被抓入狱了。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几乎毫无征兆,一时令整个元家,沈家有些措手不及。   前脚, 媚儿失踪,好不容易将人寻回了,女婿又入狱了,何况, 还是以岐山恶匪的头目名义被抓入狱, 如何叫人接受得了这个事实。   却说当晚, 薛平山被抓, 元沈两家人被软禁在县城的宅院里, 次日一早,官兵派人暂时查封了元家所有的铺子, 整个元沈两家全部被牵连入案。   沈媚儿醒来时, 已经是次日的事情了。   她被下了安神麻痹之类的药物, 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这样的感觉十分熟悉, 前世,她发现别苑里的情况有些不对劲儿后,后凤熙年渐渐本性暴露, 露出獠牙,她便开始闹腾,后来,便被凤熙年下了药, 将她软禁在了别苑里。   睁开眼时,视线模糊,浑身绵软, 却酸痛不已,沈媚儿便知,她又被再次控制住了,就在她感到绝望之际,小元氏惊喜的声音传了来:“媚儿,你醒了,可算是醒了,我的宝儿。”   沈媚儿微微一愣,她用力的睁了睁眼,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县城舅舅家的宅院里。   小元氏激动的扑了上来,只将媚儿一把搂到了怀里,啜泣不已,她一脸自责道:“都怪娘,都是娘不好,让我儿受苦了。”   又嘤嘤啜泣着:“若是```若是你有个好歹,叫娘该怎么活啊!”   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身体与精神上的双重打击,小元氏险些要撑不住了。   好在,沈媚儿被救回了。   “好了,好了,别将人吓到了,快,给媚儿喂些药,这是大夫开的,可醒脑明神的!”   身后,范氏端着药进来了,见小元氏如此,只摇头提醒后,小元氏听了,立马清醒过来,忙将沈媚儿搂在了怀中,温声细语的哄着,要给她喂药。   此时的沈媚儿整个人还有些懵,在她最后的意识中,她还在那处地狱里,她亲眼目睹了一具具人形骷髅,她目睹了恶魔的恶行和罪证,她被当场直接吓晕了过去。   她应在还在那阴诡地狱才是,她会被恶魔囚禁,被他软禁,然后,重蹈前世凄惨覆辙。   怎么```怎么回来了。   所以,她获救了么?   谁救了她?   是打铁的么?   “来,媚儿,乖,先吃些药,吃了药人就舒坦了。”   小元氏舀着一勺药送入嘴边吹了吹,只小心翼翼地送到了沈媚儿嘴边。   沈媚儿刚喝到嘴里,结果哇地一下,全部吐了出来。   苦。   苦死了。   又加上一整日未曾进食,胃里酸得慌,一喝药,只觉得整个胃都在翻滚。   沈媚儿捂着胸口,咳嗽不停,眼泪鼻涕都要咳出来了。   范氏立马拿毛巾给她擦脸。   沈媚儿却边咳边皱巴着整张小脸道:“打```打铁的,娘,打铁的哪去了,我要见打铁的```”   沈媚儿边捶着胸口,边一脸痛苦的问着。   她的意识还有些涣散,却也恢复了七八分,只觉得头痛欲裂。   只刚逃离魔窟,心里还害怕得紧,只想要快点儿见到打铁匠,好似有打铁匠才能彻底安下心来似的。   媚儿一睁眼便闹腾着要见他。   然而,她这话一起,只见小元氏同范氏两人齐齐失了语。   小元氏愣了一下,随即犹犹豫豫的又重新舀起了一勺药,支支吾吾道:“好好好,咱们先吃药,那什么,待吃完了药,小薛他```他便来看你了,好不还?”   小元氏一脸心虚的哄骗着。   而那边,范氏则缓缓转过了身去。   沈媚儿虽人还有些不大舒坦,可她对小元氏及范氏何其了解,立马意识到了什么,忙将药一推,一把挣扎了起来,只紧紧攥着被子一脸焦急的问道:“打铁匠呢,他是不是出事了?”   她究竟是怎么出来的?   她人出来了,怎么偏偏不见了打铁匠身影。   那姓凤的就是个恶魔,她到现在还有些难以置信,她不敢相信,自己当真获救了。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话音一落,沈媚儿掀开被子便要挣扎下榻。   小元氏见了心头一跳,她自知拗不过女儿,又怕媚儿出个什么岔子,心里一急,只眼圈一红,道:“小薛```小薛他```他被官府里的人抓走了!”   岐山恶匪?   打铁的?   呵。   沈媚儿听到这个消息后,只呆呆地坐在床榻上,半个时辰过去了,她依然没有缓过神来。   打铁匠是岐山上的土匪,还是个土匪头子?   他烧杀抢夺,无恶不作?   呵呵,沈媚儿只觉得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似的。   打铁的连见了地上的一只蚂蚁都要绕着道走,他会杀人放火,作恶多端?   打死沈媚儿,她都是不信的。   若他真真是这样一个大恶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沈媚儿都死了好多回了,怎会一回又一回的骑到他的脑袋上撒野。   何况,他若真是土匪头目,那么,那么薛平山是谁!   然而,饶是这样深信不疑着,可为何,心脏却一下一下没来由的突突的直乱跳着。   沈媚儿忽然想起了不久前做的那个梦。   她梦见有人要来捉拿打铁匠,梦到他是逃兵,梦到他是恶匪,而之所以会做这些神神叨叨的梦,或许是因为,是因为——   前世,沈媚儿曾无意间偷撞见过总有神神秘秘的人来寻打铁匠,打铁匠似乎偷偷摸摸的,背对着她在与人“勾结”着什么。   当时,沈媚儿撞见过三四回,都是些不同的人,却一个个背着大刀,胡子拉碴,其中一人块头极大,一身横肉,比打铁匠还要粗狂几分,另外一人瞎了只眼,脸上碗大的伤疤,极为吓人。   元陵地界的人都偏羸弱,极少出现这般粗狂又高大之人,尤其是洛水镇,更是少见。   沈媚儿曾捂着胸口,偷偷跟踪过一人,结果,前脚人分明还在前头走着,后脚她脚崴了一下,再一抬眼,前头的庞然大物便不见了身影。   那些人,似乎在逼迫着打铁匠什么,她甚至看到有人用剑指着他的胸口。   那个时候,沈媚儿以为打铁匠在外头得罪了什么人,恰好,后来城外恶匪作乱,还闹出了人命来,镇上,甚至有巡逻兵在夜行打更,沈媚儿心中戚戚然,只将那些神神秘秘的大块头猜成了亡命之徒,甚至将打铁匠将那些恶匪归纳成了一类人,一类坏人。   这也是当初她咬咬牙,决定抛弃对方的原因之一。   她有些害怕。   后来,她走后,打铁匠将铺子门上了锁,再无了任何踪迹。   她到死,都不知打铁匠究竟去了哪儿,更不知,他究竟是薛平山,还是何人。   所以,重活一世,再次跟打铁的走到了一起,她的心里依然忐忑不安过,倒不是害怕或者慌张,而是担心,担心那些大块头这一世是不是还会再来,担心他是不是当真惹了什么事了,这才藏匿在了这一个小小的打铁铺子里,毕竟,他是个连老虎都能打死的人啊,这样厉害的人,总觉得与铁匠的身份有些出处啊,更担心,担心有朝一日,他会不会再次一声不吭的丢下她,失踪了,不见了踪迹。   直到这会儿,心里头绷得最紧的那根弦终于被外界拨动了,只是,没想都来得这么凶猛,让她措手不及。   横竖,无论他究竟是谁,究竟做了什么,她都永远信他,便是他当真是那土匪头子,她都相信,他是个不会害人的土匪头子。   只是,恶匪被逮,可是死罪一条啊!   沈媚儿心中不由一紧,这时,就在沈媚儿双肩乱颤,浑身发抖之际,外头传来豆芽的哭腔。   沈媚儿挣扎着,忍耐着心头不适,连跑带跌的跑到了厅堂,只听到豆芽哭着禀告道:“老爷,外头```外头的官兵说姑爷要被杀头了,外头都贴告示了!”   豆芽话一出,元朗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媚儿身子一软,险些歪倒在地。   身后小元氏当即捂嘴哭了出来,边哭边要过来扶着沈媚儿,却被沈媚儿抬手一推,只双目发红,冲了出去。   恰好,这时,院子里,贺文昌同凤春升二人眉飞色舞的踏了进来,二人来给沈媚儿送好消息来了。 第188章 贴告示。   “哟, 全都在等着爷呐,嘿,知道爷来给你们送好消息了。”   却说, 凤春升同贺文昌一入院,便见一群人慌张而来,凤春升眉头一抬,只一脸得意的奚落着。   话音一落, 凤春升将目光落在了扶着门沿的沈媚儿身上, 凤春升将她上下细看了一遍, 砸巴了下嘴, 道:“怎么见了爷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再怎么着,咱俩也差点儿成了一个被窝里的人, 见了也不该给个笑脸么, 嗯, 沈姑娘,噢, 不对,应该是小沈氏了,你如今成了个小破鞋, 小爷可看不上了。”   凤春升拨弄着下巴,一脸暗恨道。   话越尖酸刻薄,越暗藏着对其求而不得的愤恨。   元朗听了,直接走过去, 一把将凤春升的衣领给揪了起来,一脸暴跳如雷道:“姓凤的,你给老子闭上你的臭嘴, 你再满嘴喷粪,老子```老子跟你拼了!”   沈媚儿是被元老爷子打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他对媚儿最是溺爱,寻常沈老二偶有苛责,都要被他呵斥唠叨,哪里轮得到允许被这样的烂人欺辱。   他是个商人,虽一贯与人结善,可兔子被逼极了,还得急红眼了,人若被逼急了,亦是不管不顾了。   “你要做什么?”   “还不放下凤公子!”   元朗这动作 一起,举着长,枪守在宅院外的官兵立马跑了进来,只举着长,枪冲元朗道:“还不将凤公子放开!”   元朗身后,范氏等人见了,纷纷一脸紧张上前劝阻。   不想,凤春升却冲身后官兵摆了摆手,道:“不打紧,爷不计较!”   说着,不紧不慢的瞥了元老爷子一眼,道:“爷是好心来给你们送消息的,怎么着,不想听那就算了。”   元朗恶狠狠的瞪着他,在范氏的拉扯下,终于用力将人一推,松开了。   凤春升不紧不慢的理了理衣领,看了一旁的贺文昌一眼,贺文昌从怀里摸出一份折叠纸张,凤春升将纸张不紧不慢的掀开,朝着纸张上的内容看了又看,脸上瞬间堆出了笑,又扫了身后的沈媚儿一眼,咳了一声,高声念道:“咳,今本县受百姓举证活捉恶匪一名,经查实,此恶匪真实身份乃本府通缉多年的岐山恶匪头目岐山沈家寨二当家沈鳌,沈熬曾多次带领岐山一支恶匪下山打劫,十数年来,作案百十来起,杀人害人无数,更三次下山血洗我县三镇之地,屠杀百姓数十人,此人恶行滔天,罪无可恕,本县令依照大俞律例,判恶匪沈鳌死罪,于三日后,起正街前当众伏法!”   凤春升对着手中的白纸一句一句念着。   他将声音提得高高的,越念,越激动亢奋。   然而,他话音一落,对面包括沈媚儿在内的众人却纷纷隐忍未动。   直到,贺文昌在一旁得意提醒道:“这可是今儿个一早新鲜出炉的告示,是县太爷亲自命人张贴的,整个洛水县的人都瞧见了,整个县城里的人全都炸开了锅,纷纷叫好着,嚷着三日后定要亲眼去看杀头了,对了——”   说到这里,贺文昌语气一停,目光扫过众人,这才不紧不慢道:“忘了告诉你们,这大恶匪沈熬藏匿在洛水镇,化作薛家外出参军独子薛平山的身份继续行恶,后与沈家结亲,现知县大人怀疑元沈两家勾结恶匪行苟且之事,今儿个,我奉县太爷之命,将元东家与沈家主事的沈二万带回去审讯——”   说到这里,贺文昌将手一抬,脸色忽而一变,变得阴狠严肃道:“来人啊,将元朗同沈二万二人给我押回去!”   贺文昌话音一落,院子外立马冲进来五六人,其中二人当即将元朗牵制住,另外二人相交几句,凑到贺文昌耳边耳语了几句,贺文昌语气一变道:“还有一个不在院子里?那便张贴告示,给我全县搜寻!”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了,不过眨眼之间。   贺文昌话音一落,对面元沈两家面面相觑,这才反应过来,凤春升嘴里的恶匪沈鳌当真指的便是打铁匠。   听到这里,又见官兵飞快将元老爷子捉拿住了,余下一众女眷纷纷黑了眼,只觉得天要塌下来了似的。   小元氏只觉得头脑一晕,差点儿又要昏厥了过去,就连沈媚儿都觉得浑身阵阵发寒,她扶着门沿的手阵阵发颤,她几度想要迈过门槛,然而,双腿绵软无力,竟如何都抬不起脚。   唯有范氏终于憋不住了,忍着哭腔慌忙上前去拉丈夫,边呵斥着让官兵放开丈夫,边拉边扭头冲这凤贺二人道:“官府定是搞错了,小薛那孩子```那孩子可是土生土长的洛水人,他是薛家人,他去年才打仗回来,你们```你们不能欺负他是张生面孔,便将恶匪这个天大的罪名诬陷在他头上,你们````你们放开老爷,我要```我要去县衙鸣鼓喊冤!”   范氏用仅有的一丝理智宣泄叫嚣着。   贺文昌听了,却背着双手一脸稳操胜券道:“喊冤?击鼓?呵,你们便是将鼓敲烂了又如何,人证物证俱在,他们岐山沈家寨的三当家前来投诚亲自举证,七年前,捉拿恶匪的告示如今还存放在县衙内了,上头恶匪的头像与如今那个冒充薛平山的大胡子沈鳌如出一辙,你们便是将天翻过来也翻不了这桩案子了,这是铁案了,你们就等着给那恶匪收尸罢,噢,对了,至于你们嘴里口口声声的好女婿薛平山,当初在参军时可是在衙门留了存档的,薛平山窄眼塌鼻左耳下有个拇指盖大小的大黑痣,这是你们认识的薛平山么,我看,你们还是顾好自己罢,若被查出与恶匪勾结的证据,你们全家都得流放!”   说到这里,贺文昌看了凤春升一眼,忽而一脸色迷迷道:“就是可惜了这张小脸!”   凤春升闻言只将目光投放到了门口的沈媚儿脸上,只砸巴着嘴道:“当然,倘若想要保全你们两家人,也不是没有旁的法子——”   凤春升正说着,话还没说完,只见对面沈媚儿卯足了力气,忽而一把从门内冲了出来,她只将凤春升手上的告示一把夺了过去,一脸颤抖的朝着告示上定定看去。   只见告示上画着两张画像,一张是七八年前通缉恶匪的画像,一张是如今打铁匠的画像,两张画像脸面都模糊不清,无从辨认,唯有脸上那密密麻麻的大胡子如出一辙。   沈媚儿见了,心头一跳,只觉得浑身血液嗖地一下开始倒流,她只觉得头痛欲裂,呼吸急促,又觉得胃里阵阵翻滚,全身五脏六腑全部跟着在翻滚似的,忽而,一股气血从胸中冲出,沈媚儿捂着胸口,忍不住哇地一下呕吐了出来。   却说沈媚儿吐了凤春升一身,小元氏边哭着边过来扶着媚儿,范氏在媚儿与元老爷双方两头奔波,整个院子乱作一团。   凤春升气得甩袖跳脚,最终暴跳如雷的命人将院子牢牢看守住,而后随贺文昌一道将元老爷子押走了。   一夜之间,薛平山要被杀头,元老爷子被抓,至于沈老二,更是不知了去向,如今被满城通缉,整个元沈两家倒塌了大半,如今屋子里剩下的全部都是柔弱女眷,一时,连个主事拿主意的都没有,天彻底塌下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转眼间,小薛成了恶匪沈鳌?   包括沈媚儿在内,至今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她们被软禁在了这一方天地里,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更加令人忧心不已的是——   沈媚儿呕吐不止。   范氏同小元氏二人急得满头直转,瞧这模样,媚儿怕是```怕是```   整整三天,媚儿如同行尸走肉,形如枯槁,只忽而觉得比之前世的痛苦与悲惨,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来,身体上的疼痛不过尔尔,她可以忍上半年,而精神上的折磨与痛苦,竟熬不过三日。   就连范氏与小元氏,这三日,亦是纷纷瘦了一大圈。   三日后。   院子里的人如同活在末世似的,对外界一切全然不知。   只知,这日天一亮,外头街道熙熙攘攘,热热闹闹,中间仿佛夹杂着敲碗唱叫之声,细细听来,又听不真切,只听得出比往日喧闹不少。   一大早,范氏凑了不少银两打点外头看守的官兵,相求行个好,放一家人出去一趟,好给```好给人送个行。   不想,官兵看官格外严格,便是使了银钱,却将银钱收了,嘴上却打着哈哈,竟不办事,气得范氏险些要去厨房拿刀跟人拼了。   与人争执一番后,豆芽将范氏拉扯了回来,一进屋,只见小元氏急得原地直打转道:“怎么办,怎么办,媚儿```媚儿不见了。”   此话一起,范氏等人大惊。   她们忙四下搜寻,又唯恐惊动了看守的官兵,一直寻到府中后院,只见媚儿正爬上了后门围墙,正歪歪扭扭的踩在半空中,身子一晃一晃的,摇摇欲坠着,好似随时都要掉下来似的。   这阵仗,范氏同小元氏赫然被吓得心脏半停,就在沈媚儿身子摇晃,险些一头摘下之际,一双结实的大手将她稳稳扶住了,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墙壁另外一侧探出了头,赫然正是消失了数日的沈老二! 第189章 知道么?   “爹爹!”   “嘘!”   却说沈老二趁看守后门的官兵换防的时候, 偷偷将沈媚儿接应出了宅子。   几日不见,沈老二胡子拉碴,头发凌乱, 宛若换了一个人似的。   沈媚儿还来不及询问他的具体情况,就被他一路护送到了主街,直接朝着县衙方向奔波而去。   一路上,街道上锣鼓震天——   “快快快, 起正街有人要杀头了, 那祸害百姓的岐山恶匪终于要被砍头了, 快去看呐, 兄弟们, 快去看呐,咱们洛水好多年没出现过杀头犯了, 赶着新鲜的, 瞅个痛快!”   “有哪家家里有肺痨的, 赶紧抄着家伙,拿着馒头, 蘸新鲜热乎的!”   一拐弯,入了主街,只见整个街上热闹非凡, 所有人全都激动亢奋不已,纷纷敲锣打鼓争相奔告,大街上,半数百姓纷纷朝着衙门和起正街赶, 就连主街上不少铺子都关门了,要去凑热闹,以及占最有利的位置。   沈媚儿听了这些话, 浑身冰冷颤抖不已。   再往前走不远,就要到了县衙,县衙外的展示墙上,贴着杀头告示,上头赫然描绘着打铁匠的画像。   看到告示上的那张脸,沈媚儿只觉得心脏一阵一阵抽搐得厉害,却只听到耳边不断在高谈阔论着——   “听说这恶匪就藏匿在县城下头的洛水镇,年初打死老虎的打虎英雄还记得么,就是这恶匪扮的,啧啧啧,好家伙,那恶匪就藏匿在咱们洛水县,还如此强壮有力,杀起老虎眼都不眨一下,若是害起人来,那还有活头么,如今光是想想,都令人后怕不已!好在今儿个便要伏法了。”   “听说那沈鳌前些日子还娶上亲了,啧啧,也不知哪家姑娘,竟被白白糟蹋了。”   “哎,我可听说娶的小娇娘相貌一绝,要我说,定然是强娶的,你看这模样,一身横肉,满脸大胡子拉碴,哪个小娇娘敢嫁给他,定然是匪气凛然,威胁人家强行霸占的,如今倒好,这姑娘终于可以逃出恶魔的魔爪了,什么?是元记的元东家的外甥女?”   “可不正是,元记的东家前几日被捕了,说是通匪什么的,铺子全都查封了,不知会不会跟着判刑,今儿个应该会下刑,咱们等着瞅瞅罢!”   县衙外头,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全部都在等着杀头犯出来,有瞧热闹的,有义愤填膺托着菜篮准备奚落报复的,县衙不远处的茶水摊位上,甚至有说书先生正在咿呀呀呀的细说的土匪的恶行,说的是口干舌燥,周围为官百姓纷纷叫好。   不过一转眼间,曾经风风光光为人称赞赞叹的打虎英雄,转身便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并且,全部都是盲目又亢奋的。   果真,世人皆是愚昧的,从来不问缘由对错,只顾热闹欢舞。   唯有沈媚儿,心头一阵又一阵的悲凉。   那么好的打铁匠,那么助人为乐,心地善良的打铁匠,竟沦落到被人如此品头论足,肆意辱骂咒骂的地步,这些污秽之言,沈媚儿连一个字都听不下去,却也压根无暇顾及,她此时此刻,满脑子都是打铁匠。   他真的要被杀头了么?   她竟如此没用,除了无用哭泣,她竟丝毫没有任何用处,她连帮忙都不知从何处帮起。   她甚至到现在,都全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要眼睁睁的看着打铁匠被人杀头么?   沈媚儿两世为人,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   “一会儿,县衙的囚车会从这里出来,会一路将人押送到起正街!”   见女儿泪眼朦胧,痛苦难受,沈老二的心亦是一阵一阵抽得疼痛。   他的喉咙沙哑干涩,已是几日几夜不曾合过眼了。   “你舅舅已将通匪的罪责独自揽下了,流放的判刑已下,一会儿怕也会从这里被押送流放。”   沈老二一字一句说着。   声音低得,像是石头碰撞的声音。   沈媚儿听了目瞪口呆,只紧紧拽着沈老二的袖子道:“通匪,通的哪门子的恶匪?打铁匠不是恶匪,舅舅更不曾通匪,舅舅```舅舅为何要应下这莫须有的罪责?”   沈媚儿紧紧攥紧了沈老二的袖子,只觉得脑门上又是一轰,□□里,只觉得惊雷一颗接着一颗埋头砸开。   她后悔了。   她真的后悔了。   或许,或许是她太过自私,太过贪心,白白祈求上苍白得了这么一生,于是,她前世的罪孽全部一桩又一桩的报应在了自己至亲身上。   相比前世的惨死,今生这一遭又一遭的遭遇,不是更加惨烈么?   她能不能,不要重生了,能不能就让她彻底死在了前世!   她不要,不要所有人全部因她受累。   正当沈媚儿激动不已时,不想这时,沈老二忽而拉着沈媚儿将她一把带到了偏僻之处,沈老二四下探了探,一脸警惕的观察了许久,这才凑到沈媚儿耳边低低道:“一会儿待囚车出来后,你看上一眼,便直接上那辆马车——”   说着,沈老二朝着巷子尽头一指,只见巷子深处停放了一辆马车,马车普普通通,寻常模样,上头坐着一戴着斗篷的老年马夫。   沈媚儿听到这里,心头一跳,正欲着急发问,只见沈老二将她的双手一抓,一脸正色道:“别急,听爹爹说。”   说着,沈老二抿着嘴,一字一句道:“马车会驼你到洛水镇外的三里桥,在那大樟树下,最快半个时辰,最晚一个时辰,女婿会来同你回合,你同他相聚后便换了衣裳,直奔安福寺,安福寺的山脚下有一座茅草屋,你们二人在那里避避风头,待风头一过,你们二人```你们二人便逃命去罢,有多远逃多远,不要告诉爹娘去了哪里,亦不要告诉任何人行踪,跟着小薛一道便是。”   说这话时,沈老二攥着沈媚儿手腕的手阵阵发紧,攥得她的手阵阵发疼。   说着说着,他的语气有几分令人轻易察觉不出的哽咽。   沈老二与元朗常年在外头奔走,如何瞧不出这桩案子的不同寻常之处。   这分明是冲着小薛来的。   只```民不与官斗,他们亦是斗不起啊!   沈老二是沈媚儿心里的大山,他是雄伟而磅礴的,那样高大,那样威严,沈媚儿从小到大,从未曾见过他虚弱弱小模样,就连之前被人打断了腿,险些去了半条命,他依然是将背脊挺立得直直的,从未曾低过头来。   然而此时此刻的爹爹面色憔悴,形容枯槁,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了。   心目中的那座大山在此时此刻好似被压弯了腰似的。   沈媚儿一脸心疼,然而比心疼更令她瞠目的是,他嘴里一字一句缓缓道来的这番话,只觉得在平地里再次扔了一颗炸开,炸得沈媚儿的思绪四分五裂,沈媚儿只被这番话吓得捂嘴,一脸惊恐道:“爹爹,你```你要做什么,你```你要劫囚?”   话一落,沈老二紧紧捂住了沈媚儿的嘴,沈媚儿只看着女儿惊恐又忧心的双眼,一字一句道:“莫要多问,这是```这是爹爹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了!是爹爹无能,对不住你们!”   说着,沈老二依然捂着沈媚儿的嘴,再次继续说着:“我知道你再担心什么,莫要担心爹娘,爹爹既做了安排,自将一切安排好了,你只需记住爹爹的话,知道么?”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沈老二眼神中带着一丝凶恶。   好像在命令女儿,必须应下。   沈媚儿被父亲的眼神震慑住,仓皇之中,只一脸慌张地点了点头。   这时——   “出来了出来了,恶匪被押送出来了。”   县衙外,有人兴奋叫嚷了起来。 第190章 该走了。   “杀人犯, 杀人魔,还我儿命来!”   “恶匪,下地狱罢, 拿命来!”   牢狱之门一开,瞬间,整个衙门外一片混乱。   有人高呼呐喊,有人跟着起哄怒骂, 更有人拿出篮子里的菜叶鸡蛋一下一下朝着远处砸着。   县衙外, 官兵开道, 将一座牢固又结实的牢笼从县衙里头缓缓牵引了出来, 囚车里坐着一个彪形大汉, 他身材高大,结实精壮, 即便是穿着囚服, 都遮不住浑身的雄浑及英武之气。   本以为死囚是邋里邋遢, 是狼狈不堪,更是凌乱疯魔的, 不想,眼下,囚笼里的人竟衣衫整洁, 就连头发都高高梳着,不见多少凌乱之色,就是脸上那满脸的络腮胡子远远瞅着有些杂乱,令人辨不出脸面, 却也隐隐令人生畏。   而要被杀头之人,多为慌张害怕,便是在囚车上, 被吓出尿来的,亦毫不稀奇,然而眼下囚笼里的人却稳稳当当的坐着,甚至将脊背挺立的直直的,仿佛丝毫不见害怕与怯懦。   人群中,有人见了,忍不住高声喝出一句:“好家伙,这等光景,竟连眉眼都不曾抬过一下,是条汉子!”   而沈媚儿见了,心脏一紧,只攥着手,下意识的便要朝人群中挤去。   仿佛有所感应似的,原本闭上眼在闭目养神之人,只缓缓睁开了,犀利又幽深的目光开始朝着人群中缓缓探来。   只是,人实在太多,又实在是太杂了,左右搜寻,未探寻到熟悉的身影。   这时,人群中有愤恨之士握着鸡蛋往囚笼里扔,好巧不巧,一颗鸡蛋正巧砸到了囚笼中之人的额头上,鸡蛋应声而碎,粘糊的蛋清和蛋黄瞬间糊了他一脸。   人群中有人激动兴奋的直叫好。   沈媚儿见了,气得当即捂嘴了哭了起来。   若扔鸡蛋那人就在她身旁,她会毫不犹豫的一口恶狠狠的狠咬上去。   不过,囚笼里的人依然神色淡淡,眉眼都不曾抬过一下,脸上面无表情,丝毫没有泛起任何愤恨或是不满之色。   他想躲,其实是可以躲避得了的。   而囚笼入了主街不久,身后元老爷子便被看押着跟在了囚笼后头,他头戴枷锁,浑身凌乱不堪,一双手指十个指头个个不成样子,上头红肿一片,甚至破皮伤骨,一看,便知是被动了刑的。   沈媚儿看到被砸的打铁匠,又看到被动刑受伤的舅舅,整个人瞬间崩溃不已,只一边哭着一边挣扎着要过去。   “该走了。”   沈老二看到元老爷子这副模样,瞬间红了眼,然见沈媚儿情绪激动,他绷了绷腮帮子,只立马拉着她往反方向走。   不想,二人刚一转身,一道白衣男子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的立在了他们身后。   对方一身绫罗锦缎加身,白衣飘飘,手握折扇,生得俊美非凡,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似的,只觉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不过如是。   沈老二浑身警惕不由多看了一眼。   而一旁的沈媚儿却瞬间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赫然出现在二人眼前的正是凤熙年。   “薛夫人,别来无恙。”   凤熙年远远的立在原地,只边摇着扇子,边冲着沈媚儿点了点头,竟若无其事的主动打起了招呼。   好似几日前,在别苑里发生的那一切,压根不值一提。   他眼里带着笑,浑身散发着某种运筹帷幄的气势。   沈媚儿头皮一麻,在这一瞬间,她眉心一跳,瞬间懂了,瞬间明了了。   是他,这一切全部都是由他主导的。   打铁匠是被他害的。   舅舅亦是被他害的。   他来她跟前显摆来了,又或者炫耀以及示威?   她虽不清楚自己那日究竟是怎么脱困的,可不用想,也定然晓得,定然是打铁匠将她从那座阴轨地狱中给救出来了。   凤熙年这人,沈媚儿最是清楚不过了,他喜欢亲手狩猎的快,感,他不是为了对付打铁匠,而是为了对付打铁匠背后的她,他喜欢一步一步扫清障碍,将猎物亲手手到擒来的这个过程,会令他亢奋,兴奋,甚至快乐。   也是,凤春升与贺文昌那两个废物,怎会有那么大的本事,竟扳得倒打铁匠。   凤熙年就不同了,他祖父官拜三品,他的伯父京城为官,且连连高升,只有他有这个本事能耐,能够驱使县太爷,亦能够一笔一笔,亲手书写出这些荒唐无比,却又令人寻不出破绽的可笑罪证。   沈媚儿对眼前这恶魔,原本怕得浑身乱颤,他不仅仅是杀她凶手,更是深入她骨髓的心魔。   然而,在这一瞬间,也不知怎么的,沈媚儿心里的惧意忽而就一点一点消散了。   她非但不怕了,甚至觉得幼稚,觉得可笑。   说到底,眼前这个侩子手,这个恶魔,也不过是可怜可恨之人罢了。   他以折磨人为乐,以狩猎为乐,他欣赏猎物的惊恐害怕,享受嗜血凌弱的快,感,本质上,不过恃强凌弱的变态罢了。   她无法与之抗衡,她唯一与他对抗的利器便是心中的勇敢与无惧。   这样想着,沈媚儿稳了稳心神,神色一正,只调整了呼吸,神色淡然的看了对方一眼,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过路人,随即,只主动拽着沈老二的手一步一步朝他走近,直至与他擦肩而过,越他而去。   凤熙年敲击在手心里的折扇嗖地一停,不多时,只缓缓转身,一直盯着沈媚儿的背影,嘴角微微一抿,良久,眼中闪过一丝深思,一抹深邃之色,直至,只将眉头轻轻一挑,嘴里喃喃吐出两个字:“有趣。”   说罢,他立在原地沉默了一阵,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良久,这才吩咐一人叮嘱二人奇怪之举,自己摇着扇子慢悠悠跟着囚车一块去瞧热闹了。   凤熙年一露面,看到远处盯梢之人,沈媚儿便知,她想出逃的机会渺茫了,何况,让父母为他们以身返险,便是当真打铁匠获救了,他们顺利出逃了,此生,亦是不得安心。   她不愿父母冒险,亦不愿打铁匠被砍头,而唯一的出路或许就在方才那人身上。 第191章 你是谁?   囚笼一路被押送到了起正街。   起正街人更多了, 人山人海,全是来瞧热闹的人。   沈媚儿趁着沈老二驱使马车的时候,偷偷跑开了, 对于爹爹这个“疯了”的举动,她不知该如何抉择,不破釜沉舟,打铁匠就得被杀头, 可若孤注一掷, 这背后背负的该是多少条人命, 爹爹娘亲舅舅舅妈暂且不论, 关键是磊哥儿还那样小, 表嫂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有出来啊!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沈媚儿不愿走到这一步, 她只能去寻求另外一种可能, 尽管, 微乎其微。   至于爹爹那里,一切就交给老天爷吧!   到了起正街后, 远远的发现了不少熟悉的身影,这才发现,打铁铺子周遭的邻里邻居们全来了, 有王婆子,豆腐西施杨彩玉,还有铺子周遭十数张熟悉的面孔,全部挤在了人群中。   人群中有人叫好, 有人咒骂,唯有他们的表情带着难过和不解,却一个个哑口无言, 不能起哄,不敢回怼,毕竟,官兵早已经到洛水镇扫街数回,美其名曰:捉拿通匪共犯,哪个胆子肥了,敢在这个时候替“恶匪”出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媚儿甚至一度在人群中看到了武氏父子的身影,沈媚儿愣了一下,再定睛看去,二人又齐齐不见了。   所以,是她看错了,还是,爹爹要请来帮忙的人便是武氏镖局的人?   执行台上,县太爷已经就位了。   囚车打开,一旁看押之人冲着囚车里的人喊了一句:“下来,赶紧的。”   说完,仿佛要一脚送过去。   然而,触及到对方的眼神时,又立马缩了回来。   于是,众人只见杀头犯自己弯腰,从囚车里踏了出来。   恶匪被押到了断头台,那里,老虎头铡刀及行刑的刽子手早已经就位。   县太爷正端坐在执行台上宣判着杀头犯的罪行,边说边一脸痛心疾首道:“没想到当初那个徒手杀死老虎的打铁英雄竟然是你,本官当初竟还嘉奖了五十两的赏银给你,怪道你不敢出来受领,原来你竟是恶匪沈鳌,沈鳌,你空有一身的本事,你说好好的百姓你不当,你缘何非得恃强凌弱,残害百姓呐,真真令本官痛心疾首啊!”   县太爷在上头长吁短叹。   沈媚儿远远的看了一眼,又深深朝着断头台上看了一眼,随即,攥紧了拳头,悄悄摸到了一处僻静高台处,那里,设了酒席,是最佳的瞭望台,此时,一白衣男子,正双手背在身后,意兴阑珊的朝着台下的景致眺望着。   沈媚儿摸到了高台上,男子听到动静缓缓回头,二人四目相对,沈媚儿忽而直接越过对方,毫不犹豫的从高台上往下跳,男子似怔了片刻,随即长臂一伸,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立马将她拉了上来,然而,还没来得及站稳,沈媚儿忽而抬手将一柄锋利的断匕抵在了男子的喉咙处。   这一切过程发生得实在太快,快到不过眨眼之间,令人措手不及。   沈媚儿将匕首直直刺在了凤熙年的咽喉处。   身后,小五立马闪身而出。   形势危急。   然而,凤熙年全程不见慌乱,只将眉头一挑,垂着眼淡淡的扫了一眼送到自己喉咙处的匕首,又缓缓抬眼,将目光投放到了跟前的女子身上,定定的看了一眼,凤熙年忽而似笑非笑道:“薛夫人,这是意欲何为?”   说着,凤熙年笑了笑,似一脸不解道:“你的丈夫就要命丧断头台,你却不管,倒是有功夫来戏弄凤某?”   凤熙年微微打趣着,丝毫没有半分命悬一线的恐慌及害怕。   反倒是对面的沈媚儿心提的高高的。   她沈媚儿虽嚣张蛮横,可却从未曾害人性命,她就是喜欢逞能,性子不讨人喜欢罢了。   这是她头一回做出此等“恶行”,握着匕首的手阵阵发紧。   “我知道是你!”   她只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凤熙年,一字一句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知道今日这一切全部都是拜你所赐!”   话音一落,沈媚儿握着匕首往前刺探了一下。   嗖地一下,锋利的刀剑划破了皮肤,侵润出薄薄的血迹来。   “公子。”   身后小五一脸紧张凝重的跑来。   凤熙年却抬手冲身后淡淡的摆了摆手。   这时,远处高台下,县太爷将马上就要宣判了,断头台外人山人海,百姓们全部都在亢奋叫喊,齐齐喊道:“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沈媚儿心头一窒。   却只见凤熙年悠悠抬手,往脖颈处轻轻触碰了一下,一抬指尖,上头大红色的血在阳光的照耀下无比的刺眼,凤熙年盯着指尖的鲜血,淡淡笑道:“薛夫人此话何意,凤某似乎听不太懂。”   此时,情况危急,下头马上便要行刑了,沈媚儿压根无暇与他啰嗦,只板着脸,一字一句道:“他压根不是恶匪,你我心知肚明,杀了他,于你又有何益处?你不就是对我感兴趣么,你不是想知道我缘何对你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么,我知道你卧房里的密室,晓得你杀了哪些人,更加晓得你曾丧心病狂的嗜杀生母,以及未来想要残害整个凤家的疯狂之举——”   沈媚儿贴近了凤熙年,凑到了跟前,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开门见山的说着。   起先,凤熙年脸上依然带着笑,直至,沈媚儿提到他的生母,以及他的未来疯狂之举,凤熙年双眼微微一眯,眼底的笑意终于一点一点消失殆尽。   “你——”凤熙年终于眯着眼,紧紧盯着沈媚儿的脸,一字一句问道:“究竟是谁?”   问这几个字时,凤熙年脸上半分笑意皆无,他面无表情的盯着沈媚儿,眼里的寒意与杀气,毫不遮掩。   “你生母生你,凤家养你,你却要将他们一一摧毁,凤熙年,你简直人畜不如,噢,也是,你生母打小厌恶你,虐待你,险些掐死你,凤家人更是一度要将你溺死,你恨上他们,也是无可厚非,呵,这样看着我作甚,怎么,说到你心坎里去了,想知道我是谁?好啊,凤熙年,你我做个交易如何?”   在对方眼神越来越阴霾之际,沈媚儿只顶着这股强压,一下一下,亲手撕开了戴在凤熙年脸上的面具。   凤家,及其生母,是凤熙年此生最大的逆鳞。   沈媚儿毫不留情,一片一片将其撕碎了。 第192章 我允了。   这些秘密, 全部都是前世沈媚儿临终前,恶魔一字一句亲口同她说的。   因为他的秘密,永远只有死人才能知道。   而对于赫然出现在他眼前的沈媚儿, 她知道他所有的过往,他在她跟前宛若透明,这```就有趣了。   若说之前,风熙年对沈媚儿是纯粹的好奇, 是兴趣, 那么, 此时此刻, 他对她, 毫无疑问,更多的却是浓浓的窥探欲, 及忌惮感!   究竟什么样的人, 才能如此清清楚楚的了解他的过往, 他的一切,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么, 还是```还是别的什么神神叨叨,灵异神灵类的事,例如, 诈尸?   敢在他面前提及生母这二字的人,全都是死人了。   很好。   风熙年眯着眼定定的盯着沈媚儿,他双眼煞气渐渐浮现出来,原本的公子世无双式的翩翩公子, 转身,成了阴郁之人。   “说说看?”   不知过了多久,风熙年低低开口说着。   一出口, 语气仿佛侵着霜,像是在黄泉下,浸润了上千年的阴寒。   “我要我官人好好活着。”   沈媚儿死死盯着凤熙年,一字一句开口道:“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他活着,你想知道什么,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全部满足了你去,当然,哪怕你想让我成为你那密室里的一员,我亦悉听尊便,否则——”   说到这里,沈媚儿举着匕首又朝着凤熙年咽喉送了一下,只一脸认真道:“他若死了,咱们二人就在黄泉路上给他做个伴罢!”   这句话,几乎是从沈媚儿牙齿里生生挤出来的。   说来也有些好笑,她沈媚儿怕疼,更怕死,她是个就连剪个指甲,稍稍用了力,都要矫情呼疼的人,却没有料到,有朝一日,会举着匕首,扬言着要与人同归于尽。   她不过是一个寻常女子,打小在村子里长大,并未曾见过什么世面,她甚至连县城都不曾出过,连大字也不识得几个,不过是靠着舅舅家的余晖耀武扬威罢了,她的世界其实不过才碗口大小。   面对这灭顶之灾,她甚至拿不出半分主意来。   她既没那个头脑,亦没那个本事。   她有且有的,不过是一张空乏的美貌,和仅有的一条性命罢了。   大不了,将她的命拿去罢。   沈媚儿在与恶魔做交易,做赌注。   她赌,赌凤熙年这个疯子,对她的兴趣,对她站在老天爷的视角,可以俯览他整个人生的奇幻之举,远远要比他一声令下,随意屠杀一个不相干之人更要感兴趣得多。   “薛夫人太过抬举凤某了。”   果然,凤熙年听了沈媚儿这话后似有些诧异,只见他沉吟良久,只不徐不缓的吐出这么几个字。   边说着,他边将脖子缓缓往后移了移。   不想,沈媚儿立马举着匕首追了过去,死死抵在了他的命门上了。   凤熙年见状,终是复又笑了笑。   “好,我允了你便是。”   他淡淡看着她,忽而不紧不慢的开口。   或许没有料到对方会如此这般轻易应允,沈媚儿听了这话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心头顿时一喜。   这个时候,她压根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与他周旋。   因为,这个时候,在她身后的行刑台上,只听到县太爷威厉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行刑!”   县太爷的声音一字一句传来了来。   沈媚儿立马头皮发麻,只下意识地朝着身后行刑台上打铁匠的身影远远看了一眼。   只见侩子手正在饮酒。   打铁匠被人押着摁在了虎头铡上。   沈媚儿心里一慌,只立马举着匕首冲凤熙年道:“那```那你赶快去救人!”   说这话时,她的牙齿都是在打颤的。   连举刀的手,都阵阵发抖。   不想,因她太过紧张焦虑,并没有注意到高台下的人,高台下凤熙年的人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只嗖地一下,在沈媚儿注意力高度集中之际,骤然一把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大掌朝着她的手腕上用力一劈,手上的匕首瞬间应声落地。   她被人轻而易举的钳制住了。   沈媚儿顿时一愣,只用力的睁大了双目。   这时,凤熙年捂着脖子淡淡笑着看着她,双眼里却侵满了寒霜,只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该死的人得死,该要的人,凤某也要定了。“   说着,凤熙年嗖地又是一笑。   忽而,他漫不经心的弯腰,一把将落地的匕首亲自捡了起来。   不想,一起身,只见沈媚儿手中不知何时已紧紧捏着一根簪子,直直刺向了自己的脖颈脉搏,沈媚儿一脸惨笑着,仿佛再说:尸体拿去罢。   凤熙年见了嘴角直接抿成了一条直线。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行刑台上,侩子手已将嘴里的酒一口喷洒在了手中的大刀上。   大刀锋利无比,在阳光的照耀下,阵阵泛光,令人心里生寒。   “兄弟,放心去吧!”   侩子手冲着恶匪高喊一声,只将手中的大刀一把挥到了头顶。   背对着杀头台的沈媚儿甚至没有机会看到打铁匠最后一面。   而眼前的凤熙年寒着脸,并没有开口叫停的打算。   沈媚儿终于一脸绝望的闭上了眼。   与此同时,在大刀挥下的那一刻,沈媚儿仿佛有感应似的,手中的锋利的簪子一点一点刺入自己的皮肤。   她不后悔,重生这一回。   黄泉路上,若有他陪伴,便是死,她也是不怕的。   就在簪子将要刺入自己的脉搏的那一刻,凤熙年忽然上前,一把掐住了她的手腕,与此同时——   “刀下留人!”   一声巨大的,嘹亮的巨吼声忽而从远处传了来。   那声音,像是巍峨大山中,有人站在山顶扯着嗓子用力的吼了一声后,在山与山只见来回传动的声音,巨大,雄浑,还带着回音,像是巨兽发出的嘶吼声。   声音穿过人山人海,直接传到了杀头台。   侩子手握着大刀的手隐隐有些不稳,竟左右晃动了几下。   然后,一道巨大的力气挥击到了他的手腕上。   侩子手臂力不稳,整个人朝着身后连连退了几步,已经下落,将要斩向杀人犯的大刀噌地一下,跌到了地上。   刀钝而重,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沈媚儿嗖地一下睁开了眼。   满脸呆懵。 第193章 呜呜呜。   沈媚儿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 只以为是```是爹爹的人来了,来劫囚了。   她的心嗖地一松,紧接着, 又骤然一紧,因为,局势画面仿佛早超越了自己的想象——   若是爹爹带领人来劫囚,所领之人无非是花钱雇佣的些个亡命之徒。   沈老二与元朗二人做生意多年, 常年在外奔走, 总归会认识不少三教九流之人, 例如, 武氏父子, 及其他一些江湖好友,再加上铺子里些个受了元家恩惠的长工伙计, 不是筹不到人的。   只是, 这些临时召唤来的人, 怎会是官兵的对手,再加上, 在这大庭广众纵目睽睽之下,满是人山人海的百姓,爹爹的人, 何以见得会有这般气势气魄。   只见那道气势山河般的磅礴声音一起,整个起正街一片喧哗,百姓们兴奋又暴动,纷纷跳起来查看。   侩子手手中的大刀坠落了。   砍头一事被打断了。   县太爷一惊, 只从高座上缓缓起了身,板着脸,严肃的问了一句:“何人滋事?”   贺师爷连连跑到邢台上朝着远处一探, 赫然神色骤变,只见一彪形大汉驾着一匹黑色汗血宝马从远处的街道一路狂奔而来,人马所到之处,百姓纷纷尖叫避让,一时,整个起正街人群躲避,开始大乱。   “哪```哪来的狂徒,来```来人呐,还不```还不将其逮住!”   贺师爷心头一跳,只硬着头皮支支吾吾的发号施令着。   只是,话语渐渐结巴了起来,声音亦是越来越小。   只见那黑色汗血宝马上坐着的人身着一袭巍峨铠甲,头戴宝盔,他身持长,枪,腰配大刀,一副将士装扮,一副将领气魄,且来势汹汹,气势如虹。   贺师爷心头一震,这是```这是何人?   他支支吾吾的话一落,只见马上那彪形大汉忽而举起手中长,枪,直直朝着贺师爷命门而来,贺师爷吓得险些尿出来,他抱头躲避,长,枪从他头顶刺过,最终直直插在了县太爷的受审台上,县太爷吓得一屁股坐在了身后的交椅上,他浑身乱颤,两只眼珠子快要瞪了出来。   人群开始一片喧哗,继而大乱。   有人高喊了一声“刺客”,“有人劫囚”,然而下一瞬,只见那汗血宝马背后飞快出现了两路人马,一个个手持兵器,身着铠甲,做士兵打扮,与县衙里的衙役不同,一个个腰佩大刀,手持长,枪,各个面黑如锅,面色威严,只一路小跑着跟在那领头将领身后,一边跑,一边从胸腔里发出齐齐地:“嗬——”   这```这哪里是刺客?   这```这哪里是来劫囚?   这分明是来了一支军队啊!   洛水县并无兵马,全县城上下除了县太爷府衙里的一支衙役外,只有一支隶属于元陵城管辖范围内的服役军,却也不过数百人,而眼前这支军队,气势汹汹,杀气十足,哪里是闲散的服役军能够比得上的,分明像是身经百战的战前将士似的。   洛水县并无军队,这```这是打哪儿来的?   正当所有人齐齐瞠目结舌之际,只见为首的彪形大汉用力的勒紧了马绳,黑色的汗血宝马抬起前蹄,在空中用力的嘶鸣一声,嗖地一下在人群前停了下来。   那彪形大汉的将领掀袍翻身下马,直直穿过人群,雷厉风行的向断头台大步奔去。   身后,两支长长的士兵队伍分开,纷纷举着□□,鱼贯而出,立马将整条起正街团团包围住。   就连高台上的袁师爷和案桌后的县太爷,亦迅速被人用长,枪对准了咽喉,钳制住了。   这一切,快,准,狠,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   而在所有人全部呆愣错愕,甚至没有缓过身来之际,只见为首那将领飞快奔向了砍头台,他抬起一脚,一个狠绝,便将那个与他身形与他相差不远的侩子手一脚踹在了行刑台,厉声喝出一句:“哪来的宵小之徒!”   侩子手被踢翻在了人群中,当场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人群中百姓纷纷尖叫躲避。   却见那彪形大汉从腰间挥出一把大刀直直朝着断头台上之人凌厉劈砍之去。   所有人被吓得齐齐倒抽一口气。   然而,想象中的断头没有到来,而是,而是——   只见那威武霸气的将领竟将摁在断头台上的杀头犯一脸毕恭毕敬的扶了起来,而后,他长袍子一掀,瞬间扑腾一下,单膝跪拜在地,双手飞快抱拳,只朝着那断头台上的杀头犯恭恭敬敬的长鸣一声:“少主,末将```末将来迟!”   这将领身形庞大,一身横肉乱飞,他面黑如锅底,浑身气势森目,霸气十足,一看便知,是个勇猛骄纵之士,就连说话,都仿佛自带狮吼之功,一声一声,如雷鸣电闪似的,不想,却在此时,浑身激动,脸面微微打颤,连声音都微微透着颤抖。   话音一落,这彪形大汉,当即伏身,直接跪拜在地,长跪不起,连整个身躯都贴在了地面上,双手撑在地上,用力的握拳了两个拳头,指骨都在微微打着颤。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了,快到令人措手不及。   原本的杀头犯竟```竟被人救下了?   不是```不是恶匪沈鳌么?不是作恶多端,害人无数,不是被朝廷绞杀的岐山土匪么?怎么```怎么被人救下了?   这是冤枉了人,还是```还是军匪勾结?   因局势变换太快,以至于人山人海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一时所有人全部噤声,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应对。   高台上,县太爷与贺师爷对视了一眼,而下一瞬,尖尖的刺刀只刺二人颈项,二人吓得浑身一抖,瞬间面白如纸。   却说薛平山活动了下手腕筋骨后,只往前踏了一步,弯腰单手欲将跪在地上的庞然大物扶起来,不想,地上那高高大大的一坨,竟一动不动,如何都不起,不久,只见那庞大一物竟浑身抖动了起来。   “呜呜```”   一声低低的呜咽声,竟从那庞然大物底下,一声一声传来了来。   那庞然大物,那彪形大汉,竟然```竟然当众哭起了鼻子来。   呃?   整个起正街赫然瞠目结舌。   薛平山似有些无奈,良久,冲着脚边的身影淡淡的开口道了一句:“子笪,别来无恙。”   这话一落,只见那庞然大物嗖地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随即,扑腾一下,朝着薛平山身上一把扑了过去,忍颤而道:“少主,您```您没死!”   与此同时,围在外围,将整个人群团团围住的士兵忽而举着长,枪,朝着地面一下一下齐齐刺着,边刺边齐齐大声喊道:“燕帅!”   “燕帅!”   “燕帅!”   那一声一声,声音振聋发聩,像是无数回领命宣战时士兵们吹起的号角声。   一声一声,如雷鸣电闪们,在整个洛水县高空盘旋,传响。   然而此时此刻,薛平山却无暇回应士兵们的巍峨招呼声,亦无暇与最自己的左膀右臂,曾经最得力的下属副将霍子笪寒暄叙旧,他锋利的目光沿着整个起正街环视了一圈,目光嗖地一下一落在了对面酒楼的连廊之上。   那里,有身影一晃而动,薛平山一脚一踢,地面上行刑的砍头大刀瞬间从地面上弹跳而起,薛平山稳稳接住,然后,隔着远远的距离,他举起大刀,直接朝着对面酒楼一挥而去,瞬间,整个酒楼半壁窗檐塌陷。   而士兵训练有速,见情况不对,瞬间举起武器,冲了过去,将整座酒楼团团围住了。 第194章 作孽啊!   不想, 去时,已是人去楼空。   薛平山脸上瞬间染起震怒,甚至来不及收拾起正街这一乱摊子, 他直接命贺子笪派人去州府衙门,将元陵成的太守换来接管处理洛水县县衙这滩烂摊子,又命人直接去圈了元陵城凤家,自己则单独驾着那匹汗血宝马直接朝着凤熙年的别苑狂奔而去。   一直到这会儿, 整个起正街人群这才骤然爆炸了起来。   “是燕帅!是镇守北疆收复失地还我大俞天下太平的战神燕将军么?天呐, 老天爷, 我洛水这是作了什么孽啊, 竟然险些将我大俞第一良帅给杀头呐, 我洛水县差点儿成了千古罪人呐!”   燕帅是谁,镇国大将军燕蕈是大俞第一位以十七岁封将封帅之少年军事天才, 他是漠北战神, 是整个北疆的神祗, 更是整个大俞的定海神针。   他十三岁参军,十七岁便开始接替战死沙场之军父将职开始统帅三军, 他二十六岁平定北疆,结束了大俞历史上近三十年的动乱。   他们燕家乃一门忠烈,百年军魂, 祖上守护漠北三十年有余,然而三辈二十七位儿郎竟全部战死漠北,整个燕家全部战死北疆,只剩下战神一根独苗, 却不想,在最后平定北疆一战中传来震惊整个大俞的噩耗,燕帅亡故, 战神陨灭。   去年,这一消息传遍整个大俞土地,整片大地都为止哀嚎,战争胜利了,战争结束了,然而,整个大俞却兴奋不起来,因为没有战神坐镇的北疆,便是胜利了,又何谈天下太平。   去年年底,举国哀鸣。   消息传到元陵城,传至洛水时,百姓悲痛,自发带丧祭奠,那几个月里,街头巷尾,皆是肃穆哀思。   所有人以为战神战死了。   不想,非但没死,反而出现在了洛水,还被他们丢鸡蛋扔菜叶,成了他们嘴里口口声声宣称咒骂的恶匪?   这简直```简直匪夷所思!   燕蕈,乃所有男子心目中的神祗,正当所有人全部懵然时候,这个时候,忽而有人跳起来,蹦跶到高台上,一下一下捶胸顿足道:“作孽啊,作孽啊,我洛水镇所有人险些成了千古罪人呐!”   很快,百姓们一脸愧疚愤恨,然后,将所有目光齐齐落在了行刑台台上的县太爷及贺师爷二人身上。   县太爷治理洛水多年,不见功却也不见过,可是,他跟前的贺师爷尖嘴猴腮,为人刻薄,早已有百姓不满,这会儿,新仇加旧怨竟齐齐在百姓心中汇集了,于是,鸡蛋和菜叶一时全部倒戈,开始恶狠狠的砸向了高台——   二人被大刀控制,无处躲避,亦不敢躲避,只能仓皇受之,然而,比之眼前的这些毛毛雨,更令县太爷与贺县令心如死灰的是,他们```他们竟然将一代战神送入了断头台!这怕是非株连九族不能谢罪啊!   却说薛平山一路疯狂赶到凤家别苑时,远远的,只见别苑上空浓烟滚滚,街头巷尾,不少百姓围观顿足,薛平山愣了一下,随即脸色一变,没有丝毫犹豫,直接驾着马冲进了府邸大门。   却见此时,整个别苑的丫鬟婆子都在逃串逃命。   而整个偌大院子,各处都燃起了大火浓烟。   这院子太大了,占地数亩,几乎每个角落都在焚烧,分明是被人蓄意纵火焚烧,要将整个偌大的别苑全部烧为灰烬。   好在,薛平山来过一回,他直接跨越火海,朝着最深处的主院狂奔而去,身后,跟来了一支军队,大喊了一声“燕帅”,竟也相继奔入火海。   正房里,此时沈媚儿正被捆在了床榻上,她拼命挣扎着,终于将嘴里的绢布吐了出来,只冲着疯癫不已的凤熙年叫嚷道:“凤熙年,你```你疯了,你快放开我,要死你一个人去死,我```我不想死,更不想跟你死在一起!”   沈媚儿一边拼命挣扎着,一边惊恐吼叫着:“你```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秘密么,你不是想晓得我缘何对你了如指掌么,只要```只要放了我,我```我什么都告诉你,呜呜,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你缘何要害我两世!”   沈媚儿红着眼喊着。   最后一句,她是呜咽出声的。   她没想到凤熙年这个疯子,竟然将整个别苑点燃了,他是要做什么,他是要自焚么?   呜呜,她不该招惹这个疯子,这个恶魔的!   她更没有想到,打铁匠不是恶匪,他竟是```他竟是一代战神燕蕈,一个就连爹爹和舅舅都为之钦佩敬畏之人!   她猜到了他的身份有疑,或者并非薛平山,并非薛家子嗣,却万万没有料到,竟有这样的来头。   呜呜,他可瞒得真紧啊。   两世了,她竟然皆全然不知。   呜呜,他是大将军的话,为何不拘捕反抗,为何不表明正身?   早知道,早知道他是大将军的话,她定耀武扬威宣告全世界了,哪里```哪里还会沦落到这般凄惨境地。   呜呜,打铁匠,你个杀千刀的。   你怕是再也见不到我了。   我```我怕是要被烧成一具焦尸了。   你往后没有娘子了,只有一具焦炭了。   沈媚儿又气,又怕的想着。   然而凤熙年并没有听清楚她的最后一句,不过,他仿佛对她的所有话全然不在意,他只微微笑着,举着火把,一点一点将屋子上空的绫罗绸缎点燃了,又来到窗口,将各个窗口的封纸一下一下点着。   这正房空荡荡的,整个屋子里极空,几乎没有任何多余摆设,仅有在屋子中央设了一座长而宽的床榻,整个屋子里亦没有多余可燃之物,于是,凤熙年只能点燃飘在上空的绫罗绸缎及窗口门口易燃的纸糊窗花。   火,一点一点在窗口,门口燃起,只慢慢的将整个屋子包围了。   而后,凤熙年举着火把来到了床榻旁,只居高临下的看着沈媚儿,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沈媚儿却一脸惊恐道:“你```你要作甚?”   凤熙年笑了笑,看着忽而缓缓坐在了床沿,忽而伸着手一点一点轻轻抚了抚沈媚儿的脸,一脸温润道:“黄泉路上有薛夫人作陪,定然有趣得紧。”笑了笑,又道:“至于那些秘密,你我留着在黄泉路上细说罢!”   说着,定定的盯着沈媚儿看了好一阵,忽而挑了挑眉,道:“谋害将军燕蕈,这个罪责,不知凤家要如何背负,光是想想,都觉得有趣。”   凤熙年笑着说着,眼底一片淡然。   沈媚儿听了,背脊骤然一寒。   此时此刻,她忽然有种错觉,那就是,眼前这个恶魔他是```他是故意的!   他知道打铁匠的身份,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要故意要谋害他,故意要擒获她,因为他恨,他恨凤家,而整个凤家最在意的是脸面,是家中门楣,是数十年来的世家光耀,所以,他要摧毁整个凤家,他要拉着整个凤家一起下地狱。   他是个疯子。   话音一落,凤熙年只缓缓举起火把,慢条斯理的沿着整个床榻慢悠悠的转悠了一圈,将整个床榻点燃了。   而后,他大步一跨,跟着踏上了床榻。 第195章 在哪里。   火势渐渐大了起来。   外面, 整个屋子被火焰和浓烟团团围住,许是屋子里东西不多,隔得有些远, 故而一时没有烧到跟前来,然而,床榻周围起火,瞬间将床榻上的沈媚儿团团围困住了。   火温度极高, 蔓延极快, 不一会儿便窜起了半人高的火苗, 烤得人浑身发热发烫, 而浓烟更是熏得人睁不开眼, 沈媚儿咳嗽不止。   凤熙年则悠哉游哉的躺在了床榻一侧,默默欣赏着她的垂死挣扎。   沈媚儿不甘心就这样被火烧死了, 她好不容易重活一世, 她才刚成婚不久, 她跟打铁的快活日子才刚刚开始,她舍不得打铁匠, 更舍不得被这样活活烧死了。   许是强大的求生欲,竟让她一时从床尾处乱滚挣扎了起来,她咬咬牙, 闭上眼将双手送到火苗上一烤,手腕瞬间被大火烧得一阵阵发疼发烫,然捆绑在她手腕上的绳索竟也一时被大火烧断了。   沈媚儿咬牙从床尾一溜烟爬了起来,在凤熙年爬起来捉她的前一刻, 纵身一跃,跳下了床榻。   她刚一滚落,头顶屋檐上的带火的木头就从半空中砸落, 直接砸落到她的脑袋前,沈媚儿吓得连连跪爬着躲避,然而火势蔓延到了屋顶,屋子里空旷,虽没有东西燃起,可屋顶上的木头瓦砾却开始阵阵坠落。   而再四下探去,整个屋子四面八方,全部被大火围困住了,压根无逃生之所。   火势越大,浓烟越大,沈媚儿趴在地面,被浓烟呛得睁不开眼,只觉得喉咙渐渐被掐住,鼻子更是被浓烟堵得进不了气了。   凤熙年见状,只忽而张开双臂,在床榻正中央盘腿坐下,他大笑一声,然后将折扇一挥,忽而举起一小盅酒来,边饮边笑着欣赏她的狼狈模样。   沈媚儿趴在地上,一边躲避头顶的坠物,一边攀爬着,就在她意识快要涣散之际,终于爬到了密室外,她喘着粗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密室大门推开了,不想,火势亦是蔓延到了密室屋顶,密室门一开,浓浓的烟雾瞬间扑面而来。   里头火势比外头稍小一些,却是漆黑一片,浓烟滚滚。   前世,密室里连通着一条密道,是小五打开的,她压根不知如何开启,上回她来,亦是所寻无果,再加上,如今的时间线要比前世她逃亡的时间线早了整整两年,所以,如今的密道到底打没打通,压根还是个未知数,毕竟,这个时候的凤熙年回京不足两年。   而她也从未曾听到凤熙年提到过密道二字,他只提过“密室”二字。   若真有密道,他凤熙年为何不会从密道逃生,然后随便寻具尸体充当自己,自己便能逃之夭夭了。   若真有密道,他凤熙年明知她来路不明,明知她知晓他的一切过往,更是明知她上回直冲密室,想要从密道逃脱,他可以将她关在这座别苑的任何一间屋子里,等着她被活活烧死,缘何非得将她关在有密道,可逃脱的这一间?   所以,压根就只有这一间密室,没有密道罢。   此时的沈媚儿吸入过多烟雾,整个人,整个思绪开始奄奄一息,快要失去意识了。   她不能倒下,她一倒,就当真与打铁匠天人永隔了。   他可是大将军,他是当大官的,她陪他打了两辈子的铁,还没有享受过一回官太太的瘾了。   她今儿个一死,赶明儿个打铁的又娶了个貌美如花的,直接代替她成了将军夫人,这样的话,沈媚儿做鬼也不会甘心的。   沈媚儿一贯娇弱,这会儿,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在快要昏厥的前一刻,只用力的攥紧了手指,一把冲进了密室,然后,掀翻了密室里的一个坛子,将里头的人彘还是尸骨推倒了出来,自己钻了进去。   这间屋子很空,旁边不见相连之物,唯一的危险就是头顶带火的木头和房梁,除此以外,躲在坛子里不会被烧到,她唯一担心的是,头顶坠落的重物会不会恰好砸到她的头顶,以及,渐渐增大的火势,及渐渐升高的温度,会不会将坛子里她烤熟烤干了。   她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这是她唯一的法子了。   至少,能留给打铁的一具不那么恐怖瘆人的全尸罢。   在沈媚儿意识快要消散前,她这样迷迷糊糊想着。   忽而,在她快要被烟雾熏晕的时候,骤然听到了一声巨大的轰塌声,像是外头房梁房顶轰然倒塌的声音,又像是```又像是有人将带火的房门一把踹翻发出剧烈的声响。   只是,这个时候,沈媚儿已经没有丝毫力气了,她缓缓闭上了眼。   却说薛平山一脚直接踹开了房门,屋子此时被火烧得只剩下框架了,他这一踹,半边门窗全部跟着倒塌了。   屋子里空旷无比,他捂着口鼻,四下扫去,只见到凤熙年躺在了床榻上被漫天大火包围着,他的双腿上压着一根带火的巨大木头,他面目痛苦之色,却没有吭声一声。   薛平山用身上带水的麻袋扑灭了一角大火,直接将凤熙年整个身子连带着腿上的木头一把将人薅了下来,只用力的攥着他的衣领,面色威厉,一字一句冷冷道:“人呢,她人在哪里?”   薛平山的目光威厉恐怖,像是要吃人。   凤熙年双腿被大火早已经烧成了碳状,没了知觉,被薛平山这么一拽,木头又移向了新的皮肉处,瞬间,崭新的皮肉直接被烤熟了,凤熙年霎时发出一声惨叫声。   他俊美的五官早已经扭曲变形了,然而,惨叫一声后,却放声大笑了起来。   肆意的笑声在熊熊大火里显得无比的瘆人。   这时,头顶的房梁嘎吱一声,直接朝着屋子里的正中央坠落,正好朝着二人头顶砸来。   薛平山来不及将其拖开,只纵身一闪,避开了比人身子还要粗壮的粗大房梁,然而,那凤熙年却直接被房梁砸中,葬身火海了。   薛平山没有精力再无顾及其他,他粗狂的声音一声一声在熊熊大火中唤着:“瑶瑶,瑶瑶——”   整个屋子一片空旷,被烧得只剩下空架子了,唯有靠东的那一扇墙壁还生生挺立在那里,薛平山捂住口鼻,避开不断坠落的木料瓦砾,从浓烟中探头一看,只见里头还有一间被烧了一半的密室。   “打```打铁匠,救```救我```”   密室里,微弱的,熟悉的,如同小猫叫唤似的求救声一声一声响起。   薛平山高大的身子微微一晃,拔腿便冲了进去。 第196章 这是谁?   屋顶, 是健全的,不曾被焚烧过半分。   房梁,亦是稳当的, 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整个屋顶,整个屋子都健全稳当,没有丝毫被熏烤过的迹象。   且,越看越是熟悉。   这里```这里竟然是他们婚后的新宅子。   她回到了洛水镇?   她没有死?   沈媚儿躺在结实的大炕上, 盯着头顶愣愣的盯着许久许久, 这才后知后觉缓过神来了。   她竟然没死。   她被救回来了。   呜呜。   她没有被烧成干尸。   怔过片刻后, 沈媚儿立马激动的掀开被子爬了起来, 不想, 手一抬,这才发现双手被白纱布缠得严严实实的, 媚儿愣了一下, 这才想起, 她逃命时,主动将双手送到了大火前烘烤, 双手怕是被烫伤了,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出丝丝疼意。   然而,此时此刻, 她压根无暇顾及其它,满心满脑皆是,她是怎么逃生的,是不是打铁匠救她回来的, 她依稀还有些印象,模模糊糊的印象,那便是打铁匠来救她来了, 只是,那会儿,她不知那是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的事情。   打铁匠呢?   爹爹和娘亲,还有舅舅舅妈么?   她们都无碍罢。   沈媚儿顿时掀开被子便往门外闯,连鞋袜都未来得及穿,不想,刚将门推开,正好与正要进屋的小元氏撞了个正着。   “媚儿,媚儿你醒了?你可算是醒了,都睡了一天了,娘都担心死了。”   小元氏看到活蹦乱跳的媚儿出现在眼前,瞬间激动得拉着她地手直接蹦跶了起来。   媚儿双眼一红,扑腾一下扑进了小元氏的怀里,喃喃道:“娘,没死可真好。”   要知道,从今生重新苏醒的那一刻,在沈媚儿的心里便一直藏着一个巨大的担忧,她害怕,她慌张,哪怕重新捡回了一条命,哪怕白得了这多余的一身,她依然患得患失。   她怕纵使重活一场,依然逃不过一死。   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半年地狱般的日子,令她惶恐不已。   在最开始苏醒的那一阵,她日日被噩梦惊醒。   她的世界,一直被阴影和黑暗笼罩着,却一直在家人面前小心翼翼地伪装着。   所以,她获救了,她这辈子是不是```是不是可以不用死了。   她可以活得很久很久,她可以活到二十八岁,三十八岁,可以活到六十八,甚至八十八岁,她可以陪着爹娘到老,可以陪着打铁匠一起到白头对不对?   沈媚儿激动不已,也心酸不已。   “傻孩子,瞎说什么糊话,咱们媚儿要活到一百岁,长命百岁的!呸,什么死不死的,快些呸掉!”   小元氏听到媚儿一口一个死不死的,立马放开了她,连连朝着地面呸了好几声,要将她说的糊涂话全部呸掉。   媚儿双眼一弯,也跟着呸了起来,顿了顿,她来不及跟小元氏叙旧,忙不迭问道:“娘,打铁匠呢,爹爹了,对了,还有舅舅了?”   爹爹都要策划劫囚了,没有闹出什么事端来吧。   舅舅不单单受了刑,甚至还被发配呢,可有得救?   还有还有,打铁匠呢,他可有碍?他```他是不是成大将军呢,就不理会她们这些小老百姓呢?   还有那个恶魔凤熙年呢?   沈媚儿此时满肚子官司,恨不得一口气全部问上一遍。   话音一落,目光朝着外头一抬,便看到打铁匠光着膀子杵在大井旁,他背对着她站着,右背上靠近肩膀的位置被厚厚的白纱布裹着,仿佛受了伤。   听到她的声音,他没有第一时间转过身来,而是杵在原地,一直背对着她立着,一动没动。   双手仿佛举着什么。   哼,打铁匠的耳力一贯惊人,以往,但凡她才刚刚苏醒,哪怕人在外头,他都是能够察觉到的,她每每一下炕到了门口,他都会迎过来。   这会儿,却不见任何动静。   怎么着,一遭从打铁匠变成了大将军了,人也摆起架子来了。   沈媚儿心中忍不住微微吐槽着,略有些不满。   不过,再多的吐槽,也抵不过眼前的思念,看到打铁匠的背影,媚儿便下意识地,不管不顾的立马放开了娘亲一把冲了过去。   要知道,在她的印象中,她与打铁的仿佛分开了半个世纪似的。   最后一次见到打铁匠,与他说话,还是那回她在徐盛昌外,于季白的摊位前,他被豆芽唤进步帮忙,临走前,将荷包解下来交给了她,再然后,二人便一别两宽了。   后来,她落入地狱,他将她从魔窟中救回来,自己却辗转下了大狱,兜兜转转间,二人一直分别。   其实,细细算算,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十来日光景。   可他们自打成婚后,便一直形影不离,还从未曾分开过一日,如今冷不丁分开了这么久,还一度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对沈媚儿而言,只觉得隔着前世和今生似的。   媚儿对打铁匠,只觉得归心似箭,正好,此时的打铁匠似犹豫了片刻,缓缓转过了身来。   沈媚儿却当即紧急刹住,整个人懵呆在原地。   她只微微喘息着拍了拍胸口。   好家伙。   她是眼花了不成?   眼前这男子是谁,他```他分明```分明就不是打铁匠。   她怎么会将他错认成打铁匠呢?   还险些一把扑过去将人抱住了。   要知道,打铁匠可是生了一脸的大胡子,又常年打铁,身上一身火气,算不上邋遢,却也常年一身大汗,横竖算不得多么精神精致,前世沈媚儿多有嫌弃,他倒是收拾得干干净净,这一世,她不念叨了,不过成婚后要比成婚前装束好得多,可尽管如此,依然是个一身魁梧的打铁匠,依然满面黑红,眉眼如炬,铁锤一挥,便觉得整个铺面都要飞起的那种,一身蛮力,是个粗老帽。   然而眼下眼前这人```这人面如```面如```   沈媚儿肚里没有多少墨水,她不知该如何形容,她一贯喜欢读书人,喜欢美男子,最是喜欢“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般俊美无双之人,在她前世今生两世里,看到过生得最好的男子便是凤熙年,只觉得俊美如画,白衣飘飘。   然而,眼前的男子与凤熙年截然不同,却也令她心脏漏了一拍,沈媚儿头一回发现,俊美是好看的,然而,像是眼前这种```这种冷峻英武之姿竟也令人心惊不已。   沈媚儿头一回看到这样的相貌的男人。   她的心里一时有些发慌,只觉狂跳不止。 第197章 我发誓。   只见对面男子一脸静默威严, 他面如刀削斧凿成似的,有着棱角分明的轮廓,却并不粗狂, 只觉得那坚硬的侧脸和冷硬的下巴,显得精致又贵气,衬托得整个人气质冷傲,冷峻如冰, 一看就不是洛水这小小地界上的人物。   他的眉眼如炬, 一双剑眉锋利又浓密, 眉头下的眼漆黑如鹰, 像是世上最锋利的利器, 他的鼻子可真大,又大又挺, 像是崖壁的陡峭, 令人惊心, 而那张削薄的唇,此刻微微抿着, 看着```看着略有几分眼熟?   沈媚儿目光一时顿住,只是,怎么, 怎么这唇```这薄薄的唇仿佛与无数回亲吻过她的唇略有些相似,不,几乎可以说是如出一辙,因为, 媚儿喜欢作弄打铁匠,她把玩过他的五官,咬过他的嘴, 还恶狠狠的扬言,他再欺负她,就将他的嘴巴给缝合起来。   是的,对方的嘴,与打铁匠的一模一样,就是```就是少了大胡子的围绕,令她第一时间略有些生疏感,这会儿,看久了,越看越熟悉,要知道,男子薄唇的不多,多数男人都是肥头大耳,嘴巴较为厚实,听说薄唇男子皆薄情,沈媚儿两世都曾质问过他,是不是个薄情的负心汉。+   所以,对打铁匠的唇,十分熟悉。   而眼下,这唇,并且,不单单是这薄薄的唇,就连那高耸的鼻梁,深邃漆黑的眉眼,都越看越熟,尤其,此人脸上同样的位置也有一块刀疤。   这些发现,一时令沈媚儿愣在原地。   眼前的人是```是谁啊,他怎么```怎么长了打铁匠的嘴巴,长了打铁匠的鼻子眼睛,还长了同他一样的吓人的刀疤。   沈媚儿一时傻了眼了。   她此刻的脑子有些懵,整个人有些呆,脑子就跟坏掉了似的,竟一时有些无法思考。   打铁匠哪去呢?   眼前这个人怎么出现在了她家的宅院里?   还有```他```他怎么还长了跟打铁匠一样的身躯?   因为同打铁匠过了两世,媚儿自认为自己对他无比熟悉了,沈媚儿一早便认定了,打铁匠是个相貌丑陋的,不然,他怎么会蓄起这么长的胡子,定然是遮丑用的。   媚儿曾无意间跟他唠叨过,让他将他的大胡子剃除了,不想,每每打铁匠要么装作没有听到,要么干脆直接用他的大胡子扎她的脸,扎她的脖子,媚儿气得再也不提了,后来媚儿想,定然是他的脸面长得太丑了,怕丑到她了,又或者都是因她太美了,他没有信心,自卑到不敢剃除?   横竖自此以后,打铁匠便成了她心目中的“丑人”了,自然不敢将打铁匠与眼前这人联系起来。   直到,越看越熟悉,哪怕是她瞠目结舌,哪怕是她晕头转向,后知后觉,也似乎```似乎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了。   心脏一下子就加速跳动了起来。   砰,砰,砰,一声,两声,三声,仿佛要一下子从嗓子眼里给跳了出来。   沈媚儿觉得双腿有些发软,她觉得她的双眼有些发黑,一下子,不知何为,整个人就开始紧张了起来。   媚儿自问是见过世面的,她都是差点儿死过两回的人了,便是当初在火场时,都不曾这般紧张,便是当初得知打铁的是个大将军而非恶匪时,她都不如眼下慌张。   整个人仿佛一下子飘在了半空中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沈媚儿只缓缓探出了手,张开手掌,伸到了半空中,然后左右比划着,远远的遮住了对面那人下半长脸,瞬间,打铁匠的上半张脸赫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眼前这人````这人竟当真便是打铁匠!   他不是貌丑么?他```他不是不敢剃了那满脸脏兮兮的大胡子么?他应该是个丑人啊,他```他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了!   他```他为何成了这个模样?   他为何要长成这样?   他为何长成了这个样子,而偏偏到现在才剃了那满脸的大胡子!   看着眼前这张脸,确认了眼前这人就是打铁匠后,沈媚儿除了满脸的不可置信以外,剩余的全是气愤和狂喜。   气得是,他害她脸对脸,面对面的对了整整半年的“丑人”。   喜的是,这是打铁匠?这是她的打铁匠,是她一个人的打铁匠!   呜呜```   沈媚儿一瞬间,被无数种情绪笼罩住了,她又欢又气,最终气得朝着原地恶狠狠的跺了跺脚。   这时,对面的薛平山又或者说是对面的燕蕈神色略有几分忐忑,他被妻子一寸一寸探究似的目光盯得浑身有些发毛,此外,还略有几分不大自在。   素来,只有男人喜欢点评女子,只有女子羞涩的份。   到了他这里,倒是反过来了,妻子的目光赤,裸裸的,仿佛要一口生吞了他似的,大庭广众,纵目睽睽之下,燕蕈略有几分不大自在。   良久良久,他只低低咳了一声,缓缓踏着步子,似正要朝着对方走去,不想,这时对面的妻子忽而伸手一栏,朝着他恶狠狠道:“你站住!”   燕蕈一愣。   然而下一瞬,却见沈媚儿攥紧了拳头,忽而一把飞快了冲了过去,扑腾一下,一把跳着双后用力的攀上了打铁匠的肩,整个人挂在了他的身上,而后,双腿紧紧盘在了他的身上。   燕蕈愣了一下,立马伸手捧住了妻子,防止她滑落。   却见媚儿用力的搂紧了打铁匠的脖颈,整个人似乎还有些难以置信似的。   她怕她方才隔得太远了,看不清,看错了,这会儿,她靠近了,她靠得很近,她脸贴着他的脸,一寸一寸近距离的打量着眼前这张脸。   沈媚儿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眼前的这双眉眼,眉骨高高的,眉头密密的,是他的,又伸出一个手指头在眼前的这只高高挺挺的大鼻子上比划了一下,依然是自己所熟悉的大鼻子怪,错不了,还有,还有那道疤,还有他的耳朵,嘴巴,都是熟悉的。   是他,他真的就是打铁匠。   许是刚刚刮掉的胡子,眼下,只见两腮处还有些红痕,下巴处还有些短渣未曾修理干净。   眼前的这张脸,如此近距离的观赏,只觉得更人呼吸困顿。   “你```你真的是打铁匠吗?”   仿佛即便是到了现在,沈媚儿依然还有些难以置信。   她只高高捧起了他的脸,小心翼翼地问着。   燕蕈看着妻子小心翼翼地模样,顿时将嘴角微微一勾,只低低开口道:“嗯。”   “你确定你是打铁匠么?”   沈媚儿依然锲而不舍的追问着。   “嗯!”   “你肯定```你保证你发誓你就是打铁匠?”   沈媚儿再次急急求证着。   燕蕈终于一手抱紧了她,一手举起,举向半空中,似有些无奈,却依然一脸溺宠道:“我发誓,我是的。”   话一落,沈媚儿捧着打铁匠的脸,吧唧一口恶狠狠的亲了上去。 第198章 丑八怪。   你知道天上掉馅饼是什么感受么, 你知道天上掉馅饼却刚刚砸在你了脑袋上了什么感受么?   不,即便是天上掉珠宝,掉黄金, 却刚好掉你头顶上了,都比不过眼下沈媚儿的感受。   沈媚儿只觉得欣喜欲狂。   只觉得天底下所有的好事全部一起齐齐砸在她的脑袋顶上了似的,将她整个人都给砸懵了。   打铁匠摇身一变,从举着铁锤打铁的变成了举着利剑的大将军, 他还摇身一变, 从丑不拉几的大胡子变成了英俊不凡风神俊朗的```美男子?   噢, 不, 不, 打铁匠可不是俊美之姿,在现如今沈媚儿的眼中, 连俊美二字都庸俗了些, 俊美在皮, 然打铁匠,不对, 是大将军,战神的俊却在骨,他是英姿飒爽, 是龙潜风姿,拥有龙驹凤雏之姿,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勉勉强强配得上她沈媚儿绝色之姿的!   她吧唧一口亲在了打铁匠的脸上,竟还觉得不够似的, 又一口气往他额头上,往他大鼻子上,往他的嘴上, 往他的下巴上胡乱亲着,一脸都不矜持。   燕蕈被她亲得有些懵。   身后小元氏见了嘴里念叨了一声“羞死个人”,话一落,立马捂着帕子跑了。   燕蕈哪里受得住这般攻势,他小心翼翼地搂着妻子,只微微喘了一口气,正要忍不住化被动为主动之际,这时,只听到一声低低的咳嗽声在远处响了起来。   听到这道声音一响,媚儿愣了一下,立马停了下来,虽放开了打铁匠的脸,却只用力的搂紧了打铁匠的脖子,边挂在了他的身上,边飞快扭头看去,便瞅见了爹爹,大舅,舅妈从院子后头齐齐走了来。   许是没有撞见小辈这般“不知检点”的画面,几位长辈们脸上纷纷有些不大自在,尤其是小元氏,更是脸红得跟个猴屁股似的,挽着范氏的手,红着脸在跟她打趣着什么!   饶是沈媚儿脸皮有城墙那么厚,此刻,小脸也忍不住嗖地一下唰红了一片。   她```她一时激动过头了,她没有料到爹爹舅舅他们都在这里,她这个小院,素来来人不多,怎么一眨眼,所有人都出现了。   愣了一下后,沈媚儿立马从打铁匠身上跳了下来。   燕蕈却悄无声息的缓了一口气。   下一瞬,却见妻子一把飞快拉着他几步跑到了几位长辈跟前,媚儿拉着打铁匠冲着沈老二,冲着元朗,冲着范氏一脸激动的介绍道:“爹爹,舅舅,舅妈,这是打铁匠,他就是打铁匠,他真的是打铁匠!”   仿佛怕他们不信似的,媚儿一连着重复了三遍。   说这话时,她将下巴抬得高高的,一脸骄傲得意,就像小时候的小孩子得了什么新鲜好玩的玩意儿,忍不住在众人面前翘起尾巴炫耀一样。   “知道了,知道了,一早就知道了。”   沈老二瞪了媚儿一眼,附和着她,一连着回应了她三遍。   他们一早便知道了,在女婿挥起匕首划破大胡子的那一瞬,他们就知道了,彼时,他们眼中的震惊与惊艳比之媚儿,丝毫不遑多让,就跟看到怪物似的,围着他转悠了好几圈,还是沈老二忍不住提醒妻子,去瞅瞅女儿醒来没,好让女儿也快来看看,这才有了小元氏进屋与媚儿撞了个满怀那一幕。   这会儿,几个长辈们早已经缓过神来了。   偷偷躲在一旁将二人的互动都瞧在了眼里。   还是沈媚儿见女儿差点儿要将女婿给吃了,吓得沈老二赶忙咳嗽一声,这才提醒中断了这一场“闹剧”。   “他不是丑八怪,他不单单不是丑八怪,他还是```他还是大将军,他是大将军燕那个啥,对了,你叫啥来着——”   炫耀到最紧要关头,沈媚儿原本就不大聪明的脑袋一时卡了壳,她愣了一下,一下子忘记了那个整个大俞最厉害,最有名的大将军姓甚名谁了。   女子对这些国事家事本就不大关注,以前,以前媚儿是知道的,战神那么有名,即便是她孤陋寡闻,也是晓得他的大名的,只是,人越激动,就越爱掉链子,眼下这紧要关头,她竟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她傻愣愣的问着。   妻子说他是丑八怪。   妻子一脸傲娇的向人炫耀他,可炫耀炫耀着,却一时忘了他姓甚名谁,这副画面,怎么瞅怎么滑稽。   对面四个大人全部纷纷大笑了起来。   沈媚儿一时觉得有些没脸。   脸嗖地一下再次红了。   转身,握起拳头一拳一拳砸在了打铁匠身上,嘟着嘴道:“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讨厌死了!”   他瞒了她整整两世。   瞒了他的身份不说,连他样貌都瞒着她。   媚儿气呼呼的打他。   燕蕈见她手上有伤,忙一把将她的手握在了大掌里,只垂着双目的瞅着她,低低道:“燕蕈。”顿了顿,又道:“一会儿教你写。”   沈媚儿闻言,瞪了他一眼,顿了一下后,现如今她脑子还有些兴奋,还没有多余的精力与他计较旁的有的没的,只转头一脸激动的继续与众人炫耀起她的战神。   炫耀完了后,这才平复了几分心情,这才舍得将注意力转移到旁人身上,这才想起来询问爹爹昨日结囚一事,这才有功夫过问起舅舅的伤情,同时这才有功夫问起了那场火势。   媚儿这一问,众人这才知道,沈老二的劫囚一事,纷纷惊心动魄的盘问着。   这才晓得了舅舅在衙门里头受了哪些苦,又是如何被救回来了。   这才晓得了凤熙年那恶魔,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听到这个消息时,沈媚儿整个人一时愣在原地,愣了许久。   她没想到,那个魔鬼死了,就那样死了。   其实,他```他是可以脱身,可以逃脱的,他的死,落在了沈媚儿眼中,更像是一种寻死的过程。   事后许久许久想起这件事时,媚儿才惊觉,能够从恶魔手里逃生,除了幸运外,或许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她遇到了两年前的恶魔,现在的凤熙年远没有两年后的恶魔那么炉火纯青,以及,或许他并没有那么想要至她于死地。   毕竟,前世恶魔杀的,都是攀附他的女子,都是嫌贫爱富,被他亲手勾搭上的“贱女人”,前世的媚儿亦是如此,她抛夫弃夫,她嫌贫爱富,她厌恶并且抛弃了自己的丈夫,转头去做了他的小妾。   所以,他从心底里厌恶,并且憎恨她们。   又或许,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罢。   横竖人死了,说不清了。   只是,沈媚儿免不了感到一阵嘘唏罢了。   然而,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只觉得笼罩在她头顶的那片乌云,终于一点一点消散了似的。   一旁的打铁匠仿佛有所感应,忽而走过来,一把拉起了她的手,将她的手心捏在了他的大掌里。   媚儿见了,一把搂住了打铁匠的大胳膊,将她的脸,埋在了他的胳膊上。   能活下来,可真好。   有打铁匠,可真好。   夕阳渐渐西下。   难得共同经历过一场浩劫,又九死一生,难得从这一场场浩劫中走出来,所有人仿佛如释重负,亦是倍感珍惜此时的时光,无论是沈媚儿与打铁匠,还是沈老二与小元氏,亦是元朗与范氏,都好似更加坚定了彼此,就连豆芽跟石头经历过这一切后,都被范氏当即指婚了。   原来,事发后,石头忽而失踪了,整个不见了人影,所有人还以为元家遭难了,所以,石头连夜跑路了,豆芽圆滚滚的身子,不过几日便消瘦了一大圈,直到今日那一支军队到访,石头整个人直接累翻在了马下,这才知道,原来是他受了打铁匠的吩咐,去邻城搬救兵了。   事发后,豆芽哭得似个泪人,石头当即跪在范氏跟前给她磕了十几个头,范氏红着眼圈应允,将豆芽指给了她。   好事,也总是上赶着来的。 第199章 御夫术。   因祸得福。   又杂事未消。   当日, 小元氏便和范氏亲自下厨,预备给一家人做顿饭,打铁匠提议将晚膳安置在院子一角新修葺的凉亭里, 顺道一道纳凉,一道吃酒叙旧,沈老二与元老爷自然欣然同意。   女子在厨房忙碌,爹爹和舅舅二位长辈在凉亭说话吃茶, 打铁匠亲自端酒张罗, 沈媚儿这个手残病患倒成了个小废物似的, 走哪儿便被抛到哪儿, 被人嫌弃得紧。   她闲来无事, 自然只得将主意打到打铁匠身上,横竖他走到哪儿, 沈媚儿便偷偷跟到哪儿, 偷偷看着, 他进了厨房,沈媚儿便将窗口扒开一条细缝, 偷偷看着。   打铁匠一出来,沈媚儿便立马合上了窗子。   打铁匠若去了凉亭,她便趴在门沿, 远远的,巴巴的瞅着。   横竖,他的身影到哪儿,她的目光便悄悄跟到哪儿。   好似, 生怕她一眨眼,他就要不见了似的,或者, 又变回了原先的那个打铁匠。   倒不是嫌弃原先的,只是,这人呐,生来便是如此,这都见到了好的了,怎么还会```还会念叨着那个不那么好的呢,呃,也不是说以前的那个大胡子打铁匠不好,就是,就是,反正,反正眼前的这个比较招眼,怎么瞅,都瞅不够似的。   原来,女人跟男人一样,亦是个好色的。   媚儿心里巴巴想着。   距离她醒来到现在,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然而沈媚儿这会儿还跟在做梦似的,头脑晕乎乎的,压根缓不过神来。   磊哥儿被豆芽领过来的时候,见沈媚儿撑着双手托着下巴,一脸花痴模样,二人先是一脸激动关切了一番她的伤势,围着她叽叽喳喳好一阵后,只见磊二个人只一脸激动的凑过来道:“阿姐,你终于醒了?可担心死我了。”顿了顿,又欲言又止道:“姐夫在那里陪舅舅爹爹吃酒了。”   说着,双眼眼巴巴地瞅着亭子里,似乎想要过去,又有些羞涩。   于是,开始怂恿起了他亲姐。   豆芽见了忍不住瘪嘴道:“姑娘,今儿个表少爷在学堂炫耀了一整日,他说他姐夫是战神,说他将来也想当战神!如今,还威逼利诱着整个学堂里的小孩儿们都要偷偷管他叫小战神呢!”   有这样一个姐夫,应该是天底下所有男孩子最大的幸福罢。   何况,在此之前,磊哥儿就早已经被打铁匠征服了。   话音一落,见沈媚儿没有一丝反应,豆芽不由探着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媚儿这才眨了眨眼,将豆芽的手啪的一打,随即似笑非笑的看着磊哥儿,道:“小战神?你?”   沈媚儿目光带着打趣。   磊哥儿小脸微微一红,扭头瞪了豆芽一眼,道:“石头哥不也是逮着了哪个,便满嘴嚷嚷着他是战神的亲信,他拿一个小小的哨子便调来了一整支大军,他还吹牛说,说姐夫是他救的了,哼,豆芽姐也好意思笑话我,你要笑话,去笑话你的石头哥罢!”   磊哥儿原先矜持稳重似个小老头,被沈媚儿欺负得连吱都不敢吱一声,不想,不过大半年的光景,性子竟变得活泼开朗了起来,尤其是遇到了姐夫的话题,那是据理力争,谁也不曾放过。   豆芽一时被她怼的哑口无言,满脸躁意。   沈媚儿听得有趣,良久,只伸手揪了揪磊哥儿的小耳朵,道:“好了好了,你们别争了。”   说着,只抬着下巴,一脸得瑟的冲着豆芽道:“既然石头这么厉害的话,那这样吧,改日,让打铁的给石头封个小军官,让咱们豆芽体验一把官太太的滋味如何?”   豆芽亲事刚定,还定得那般轰轰烈烈,如今正是被人打趣得时候,沈媚儿这一打趣,直接令她的脸刷红了一片,豆芽冲着媚儿跺了跺脚道:“哼,你们姐弟俩欺负我一个,我懒得理你们!”   说着,豆芽捧着脸,一溜烟跑到厨房去了。   磊哥儿一脸旗开得胜的看着沈媚儿,沈媚儿瘪瘪嘴,冲他道:“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也想当战神?不过嘛,若是有你姐夫亲自调,教的话,说不定能在你姐夫跟前当个马前卒,走吧,去给你姐夫跑跑腿,献献媚去吧!”   说着,媚儿一脸傲娇的领着磊哥儿朝着凉亭方向杀了去。   唔,自打这打铁匠成了大将军,沈媚儿只觉得自己的气势瞬间高长到了二丈八。   她往后说话,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斜眼看人了。   这种被所有人奉承环绕的感觉```可真不赖!   去时,只见三个大男人围着石桌吃着酒,不过,不知是不是沈媚儿的错觉,只觉得酒桌上的气氛略有些```略有些拘束。   爹爹和舅舅一直不曾吃酒,待打铁匠端起酒杯后,二人这才跟着端起了酒杯。   略有些怪怪的。   要知道,爹爹还好,舅舅从前可是从来都瞧打铁匠不顺眼的,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每每都是斜眼瞅着打铁匠,然后鼻腔里重重地发出一声冷哼:“哼!”   今儿个,倒是一直安安静静,眼瞅着,略有几分低眉顺眼。   媚儿一过去,双目环视一圈,将目光落在了打铁匠身上,只鼓着脸冲着打铁匠气呼呼道:“哼,你是不是欺负爹爹和舅舅了,哼,是不是当了个大将军,便瞅咱们这些小老百姓不顺眼了,哼,你是不是```是不是娶了我这个乡下人娶亏本啦!”   媚儿一过去,便劈头盖脸的送给了打铁匠三个大大的“哼”。   呃,方才还恨不得抱着他啃呢,这会儿,又恨不得骑到他头顶上撒野。   女人,还真是个神秘又古怪地生物。   燕蕈一时还没有从妻子这变脸术中缓过神来,那头,沈老二与元朗立马齐齐朝着沈媚儿咳了几声,随即纷纷使眼色道:“瑶瑶,不得无礼!”   而爹爹和舅舅这副小心翼翼地模样落入了沈媚儿眼里,瞬间,愈发证实了她的猜想了,哼,果然,定然是打铁匠仗势欺人了。   她气得小脸越发鼓得厉害了,只叉着小蛮腰一脸盛气凌人的盯着打铁匠,一字一句咬牙道:“你甭想狡辩,你看,爹爹跟舅舅在你跟前都成了小兔子似的,战战兢兢的,你是不是```是不是仗着自己是大将军,是战神,便连你的老丈人和舅舅都不放在眼里了,哼,今儿个便不将爹爹舅舅放在眼里,赶明儿个是不是也不将我这个娘子放在眼里了。”   说着,媚儿越说越气,只咬牙冲着对面的沈老二和元朗道:“爹爹,舅舅,你们甭怕,咱们小小老百姓自然是干不过那些大家大族,咱们```咱们在强权底下,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不成,哼,他若敢欺负你们,就相当于欺负我,他若敢欺负我,我```我我便不做他的将军夫人了便是,哼,他爱娶谁娶谁去,咱们```咱们不跟他玩了便是!”   沈媚儿越说越气,恨不得指着打铁匠的鼻子叫嚣着。   这```这哪里是被人欺负,这分明是骑在头上撒野啊!   这都气得火烧眉头了,还舍不得“将军夫人'这个个头衔了。   媚儿这番嗷嗷的叫喊声,就连厨房里忙碌的小元氏,范氏都被惊动了。   对面沈老二与元朗二人对视了一眼,先是面面相觑,再然后神色有些复杂,既感动于贴心小棉袄的维护之意,又一时哭笑不得,只觉得这```这哪儿跟哪儿啊,当然,更多的担忧和焦虑,自然是担忧对面女婿的看法。   要知道,对方可是大将军,是整个大俞的战神,若说从前,沈老二不说,在元朗眼里,自己宝贝外甥女自然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女子,只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男子都是配不上的,更甭提不过一小小的打铁匠了,横竖,在此之前,元朗确实对他这个外甥女婿是左右看不上眼,只觉得他不配。   可如今,对方摇身一变,成了燕蕈,成为了整个大俞天神一般的人物,目光再次落到自家宝贝身上时,只见她双手叉腰,似个小泼妇似的,脸蛋虽好,可她们沈家,他们元家顶了天了,也不过一小小的商贩,在赫赫将军府面前,那不过是蝼蚁一只,越看,便越觉得自家的这桩买卖赚大发了,大发得令他们所有人发慌发虚了起来。   这不,才有了今儿个这宝贝嘴里“小兔子”似的一幕。   原本还好好的,宝贝这么一折腾,这“泼妇”似的行径再一起,便越发觉得对方哪日若是发现这桩子买卖赔本了,该不会```该不会想要爽约罢。   横竖,沈老二与元朗二人是压根没法瞧了,恨不得将媚儿塞进她媳妇儿,他妹子肚子里才好。   二人恨不得寻个地缝钻了进去。   媚儿却依然叉着小腰,继续造作着,有种,打铁匠不低头誓不罢休的架势。   一直到了这里,燕蕈总算是回味过来了。   他就说嘛,他瞒了两件天大的事情,怎么可能如此轻轻松松的过关。   原来妻子是来诛心的。   原来,关卡在这儿呢。   这样一想,燕蕈嘴角微微一勾,在妻子盛气凌人的注视下,只缓缓起身,亲自提起酒壶,给二位“今日第无数回”添了酒,顿了顿,冷不丁的将长袍一掀,随即直接单膝跪在了地上。   这一举动,吓得对面沈老二与元朗齐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就连沈媚儿亦是紧紧捂了捂心口,眉心陡然一跳。   正愣神间,只见打铁匠举着酒杯,朝着二位长辈们一本正经道:“岳父,舅舅,是小婿隐瞒了身份与来历,既为全家人带来了麻烦,又平添了全家人的担忧,小婿给二位长辈陪酒致歉。”   说罢,燕蕈举着整个酒杯一饮而尽,忽后忽而将手一举,冲着二位义正言辞道:“二位放心,无论我是燕蕈,还是薛平山,无论我是一方将领,还是铁匠一个,我此生的妻子唯有瑶瑶一人,我会用毕生去护她。”   话音一落,燕蕈缓缓偏头看向她,忽而缓缓抬手,一把紧紧捏住了沈媚儿的手。   他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却尤为郑重。   他的语气庄重而认真,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少言寡语的,这还是打铁匠头一回与她说,与长辈们说这样诸如承诺般的话。   他就像是一座山,庄重而肃穆,他的一言一行,顶天立体,天生令人信服,且毫不怀疑。   对面沈老二与元朗二人听了,都纷纷红了眼,亦是一脸欣慰和放下心来,二人分别从两边跨步而来,纷纷道:“好好好,快起来,快起来!”   然而他却跪地不起,只缓缓偏头,将目光投放到了她的脸上,定定的看着她,好似在等她的宣召似的。   她若叫起,他便起,她若不叫,他便一直跪下去。   沈媚儿微微鼓着脸,双眼亦是没忍住微微一红,看着眼前天神似的人物跪在了她的脚边,媚儿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感动,更多却是别别扭扭和无措。   唔,他可是大将军,他可是战神啊,怎么```怎么能够说跪便跪呢!   他```他谁也不该跪!   他就该将背脊挺立的直直得。   他是她的骄傲啊!   忽而又觉得眼前这个傻子,依然还是此前,还是前世她所熟悉的那个大傻子,那个大木头。   他哪是什么大将军,大战神,他分明还是她的打铁匠,大疙瘩啊!   “那就```起来罢!”   媚儿心里别扭了好一阵,纵使心里早已经软得不成样子了,不过,最终依旧忍着眼中的泪意,依旧一脸傲娇的冲着大将军摆了摆手。   看着乖乖听话的打铁匠,媚儿心里忽而又一脸得意的想起了四个字:御夫之术。   前世,翠花将季白调,教的明明白白,大家都说翠花厉害,说她御夫有方,那是沈媚儿头一回听到御夫之术这四个字。   她方才故意借着打铁匠“冷落”长辈的由头,逼得打铁匠又是下跪,又是发誓,媚儿忽而觉得自己比前世的翠花还要厉害。   她是不是当得“手段了得”“御夫有术”这几个字。   嘿。   这样一想,媚儿顿时一脸傲娇。   她这样厉害,假如他今后敢娶小老婆,还不得被她整死了。   阿呸,她说的是假如。   呸呸呸,假如都不成!   燕蕈见妻子下巴恨不得翘上天了,两只眼珠子滴溜溜地直乱转着,又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咯。   他只勾唇笑了笑,忽而随手一拉,将她拉在了自己身旁,紧挨着他坐着。   她的担忧,他知道。   所有人得担忧,他也都懂。 第200章 后悔了?   酒足饭饱。   许是方经过一场大劫, 劫后余生,又许是太过畅快太过激动了,这晚, 爹爹和舅舅都吃醉了。   打铁匠一人干趴了俩。   连他的老丈人都干翻了,牛。   舅舅还发了酒疯,过来抱着打铁匠的胳膊,跟沈媚儿抢人。   媚儿又气又乐, 又是好玩, 又是认真跟舅舅对抢了起来。   最终也只不过是一人抢了一条胳膊而已。   舅妈觉得丢人, 将石头唤了来, 又来了四五名伙计, 这才将这尊菩萨给抬走了。   至于爹爹,倒还省心, 娘亲一人便可搞定。   酒足饭饱, 洗漱入睡时, 沈媚儿还一脸兴奋,如何都睡不着。   她躺在大炕上, 掰着手指头细算着,细算着前世今生打铁匠对她的好,和对她的坏。   算起他的好时, 自然是算不完的,他对她言听计从,给她做饭,给她打洗脚水烫脚, 给她烧水沐浴,给她买好吃的,还给她牵马绳, 对了,他还救过她的命,好多好多回,沈媚儿都要数不清了。   至于他对她的不好,也不少,例如,他总是欺负她,狠狠的欺负她,他骗她,他扮作丑八怪,他还隐瞒自己的身份,这才害得她前世瞎了眼,若是不骗她,一准没有后头的事儿呢。   这样想着,沈媚儿一时又有些闷闷的。   也不知怎么的,自打这会儿醒过来,得知了打铁匠的身份和见到了他的真实相貌后,媚儿一时高兴得起飞,一时又心慌慌的,说不出的闷。   她是不是被那场大火烤糊了,烧着脑子了。   “在数什么?”   正当沈媚儿冥思苦想之时,洗漱后的打铁匠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只掀开被子躺了进来。   大炕烧得滋滋热。   十分暖和。   然而媚儿却微微撅着小嘴,仿佛有些闷闷不乐。   燕蕈一躺进被窝里,便下意思的想要去搂她,不想,媚儿卷着被子朝着里头一滚,瞬间滚到了大炕深处。   燕蕈将眉头一挑,只微微勾唇去扯她的被子,却如何都扯不动。   只见媚儿撅着小嘴,撑着小脑袋瓜子,定定的看着他,良久良久,一脸犹豫道:“你往后当真不会娶小妾么,当真不会将我给休了么,我笨手笨脚,万一当不好将军夫人,你当真不会嫌弃我么?”   沈媚儿冷不丁的有些患得患失。   小脸仿佛一脸的愁容。   听到这里,燕蕈忍不住有些失笑的抬手揉了柔眉心。   他还以为这一遭在方才时已经过去了,不想——   他握着拳置唇边低低咳了一声,顿了顿,又再次探手去掀裹在媚儿身上的被子,不想,沈媚儿被子里的小脚丫朝着他的手缓缓一踢,沈媚儿一脸严肃道:“别动手动脚,就搁那,好好说话!”   媚儿撑着脑袋,侧躺在了大炕上,盯着打铁匠吩咐着。   燕蕈的手一时缩了回来。   指尖触碰过她的被子,彷佛还沾染着她的香气。   他指尖轻轻揉了几下,仿佛想抓住她的味道。   不过,见妻子一脸“如临大敌”的盯着他,燕蕈只得学着妻子的模样,单手撑着侧脸,学着她的姿势,面对面朝着侧躺着,似有些无奈,又一脸溺宠道:“燕家家规,不许纳妾!”   说着,淡淡笑着看着她。   另外一只手却不漏痕迹的,缓缓朝着被窝里探着。   沈媚儿听到这里,双眼登时瞪圆滚了,仿佛满脸的不可置信,又仿佛一脸的惊喜欢喜,这```这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家规?   她一时被惊得有些瞠目结舌。   也就是说,她这个将军夫人的位置她将会做得稳稳当当的,没有丝毫威胁咯。   想到这里,沈媚儿喜得不能自已。   不过,脸上的欢喜之色才刚刚涌起,便又立马被她给生生憋了回去。   淡定,淡定。   不能让眼前这个大块头给笑话了去。   沈媚儿生生憋着,小脸因过分的狂喜与过分的憋闷,继而呈现出轻微的扭曲。   “那你家这家规```还不错,挺好的!”   憋了半天,沈媚儿故作镇定的点评了这么一句。   对面燕蕈垂眼低笑了一下,一抬眼,只见妻子看着他欲言又止,燕蕈道:“你想问什么,可以随便问,我定知无不言。”   他知道她这会儿满肚子的话要说要问。   都憋了一整个晚上了。   他的背都要被她盯出几个洞来了。   能挨到现在,已经算是大大的进步了。   “当真?我想问你家里还有哪些人,他们都是如何的?你在```你在京城的生活和在军营里的生活都是如何的,还有,还想晓得你怎么来了这儿了,还有还有——”   一听到打铁匠这么爽快,沈媚儿立马兴冲冲的从大炕上一把哧溜爬了起来。   这些话,她都憋了满肚子了。   “我```我对你还什么都不知道了。”   媚儿闷闷的说着,满脸的委屈。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都不知要从何处问起。   媚儿话刚一落,只陡然惊觉小脚丫子忽地一凉,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只见被子底下自己的小脚丫子忽而被人一把紧紧捏住了。   她的脚滑而嫩,热乎乎的。   而他,刚上炕,浑身还十分冰凉。   那冰坨子似的大爪子,冰得媚儿浑身抖了一下。   下意识地就想踢他一脚,可脚丫子却被他紧紧捏在了手心里,被他一下一下轻轻揉着。   媚儿脸微微一红,瞪了打铁匠一眼。   打铁匠捏了捏她的胖乎乎的脚趾头,沉吟了一下,缓缓道:“家里还有祖父,二婶婶,四婶婶,七叔七婶五位长辈。”   顿了顿,又道:“余下还有个二婶婶膝下九岁的大侄女,六叔六岁的遗孤二侄儿。”   偌大的将军府,除了八十几许苦苦支撑整个家族的老爷子,就只剩下个断了双腿身落残疾七叔了,余下,全是些老弱妇孺。   燕家所有的儿朗,满门忠烈,全都战死沙场了。   “他们,都是刚烈勇敢又和善之辈。”   燕蕈一字一句,低低说着。   说到这里,握着沈媚儿脚丫子的手掌微微一紧。   媚儿听了,忽而心里空落落的,有些难受。   是啊,大将军家里的情况,其实整个大俞人尽皆知,她不该```不该再来揭他的伤疤的。   她本意是关心,是想要多了解,想要当作自己的家一样去了解的。   可听到这里,沈媚儿忽而有些后悔。   心里滋滋的,难受。   她正欲打断,不想再继续问下去,不想,却见打铁匠看了她一眼,又捏了捏的小脚丫子继续道:“至于来到这里,或许还要从九岁那年说起——”   说到这里,打铁匠的神色略有些恍惚了起来。   原来,从出生那年起,他便一直噩梦缠身,日日做着一个同样的噩梦,梦到自己入了魔,成了魔,梦到自己手染鲜血,嗜杀成性,九岁那年,一下山化缘的大师来到了将军府门外驻足不走,只说,府里有位有缘人,他想要避免浩劫的话,便得随他入寺修行。   然,他是燕家长子长孙,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身上便肩负着整个大俞的安危,他的一生,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就决定了,在远方,在北方。   父帅委婉拒绝了大师的请求。   梦,一日一日做,一日似一日的清晰。   从他记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的心里住了一只魔。   起先,他还并不在意,直到十三岁奔赴沙场,第一次上阵杀敌,他终是知道,困在自己心里的魔,正在渐渐苏醒长大。   世人皆知他燕蕈是战神,是无敌的神祗,却不知,他杀红了眼时,心中的兴奋与沸腾。   鲜红,渐渐遮住了他的双眼,人,越杀越多,敌越斩越多,心中的恶魔便越发狂妄疯癫。   直到有一回,他险些控制不住,一度差点儿将屠刀伸向了敌人身后的战俘。   嗜血的兴奋与深深的痛苦内疚,在他体内撕裂,生生折磨着自己。   就在他差点儿要自断臂膀控制病魔时,这时,大师再次出现了。   这一次,他答应了他,待战事结束便随他而去。   只是,那日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整个北疆如同一片炼狱,他在漫天尸体中捡到了一封遗书。   大师询问他可还有心事未了?   他看着手中大字不识,却画成一幅幅鬼画符似的画像并沾满了鲜血的深情并茂的家书遗书时,忽而随口脱出了一句连他自己都没有晃过神来的话:“我想送他的遗体回乡!”   那封信,便是薛平山的遗书家书。   而那具遗体,便是薛平山战死的尸骸。   打了一辈子仗,在战事终结时,他还想看一眼,最后看上一眼这个战死了数十万英魂,誓死保卫的天下。   至于妻子随后的疑问,为何他当初被衙门抓走了,如何不反抗,不自报身份。   燕蕈淡淡笑了笑。   人心难测,若在他被捕前自报家门或许可以震慑对方,可若当他入狱后,再大行其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不过是困兽之徒,一头被限制生命自由了的困兽,远比一头冲破牢笼的困兽要好对付得多。   何况,山高路远,在洛水这地界,一个小小的县令,便是这里的土皇帝,他可以用自己冒险,却不得不为她,他们考虑。   再者,他还想要亲眼看看,这个被他们誓死守护的太平盛世下,究竟还藏匿着怎样一片污浊黑暗?是否```值得那些一个个弟兄们,值得他们拿命去相博!   打铁匠一字一句说着。   他的声音极低。   语气甚至平静。   然而,沈媚儿却听得双眼一酸,这些全部都是她所不知道地过往,然而,光是听着,都令她心酸不已。   这才知道,从小衣食无忧的她们,究竟有多幸福。   原来,竟全是他们用身躯,用血泪换来的。   良久,她忍不住朝着打铁匠一把扑腾过去,只一把紧紧搂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是不是令你失望了?”   顿了顿,又咬着唇,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是不是后悔了?”   洛水县令他失望了?   后悔```南下一寻了。   话音刚一落,脚踝被人生生捏住,忽而往下一拉。   等到沈媚儿缓过神来时,整个人已经被人一把重重地压在了身下。   “不悔!”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着。   话一落,细细密密的亲吻缓缓落在了她的眼睛上。 第201章 大结局   吻, 像雪花似的,不断坠落。   熟悉的气息瞬间扑鼻而来,驱散了多日的惶恐, 不安。   渐渐的,吻,越来越深。   二人分开了十来日,小别胜新婚, 早已思念得厉害, 何况, 这短短数日, 仿佛经历过无数回生离死别, 再加上,白天的隐忍控制, 以及方才这一番推心置腹, 燕蕈只觉得身体的念想与恶兽在此时此刻一并苏醒了。   温香软玉在怀。   心中的心肝在怀。   燕蕈神智渐渐丧失, 理智早已远走高飞。   他急切吻着妻子,诉说着思念, 边吻,边急切着,很快, 媚儿眼前一空——   媚儿此时亦是意乱情迷。   在她的心里,打铁匠就是她心中的大山,高大,威猛, 且巍峨,威严,他永远都不会倒下。   可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沈媚儿头一回觉得自己眼前这座大山也是需要人保护需要人守护的。   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时此刻这样,想要拥抱他,亲他,吻他,抚慰他,甚至占有他。   只是,迷迷糊糊,意乱情迷间,最后一丝理智将她拉回了现实——   “啊,不要——”   沈媚儿忽而剧烈挣扎。   惊恐阻挠。   她伸着长臂,张开大掌,一把将打铁匠的大脸推到了九霄云外。   他的眉眼被她的手指耷拉得细细长长,成了狐狸眼。   长长的指甲,仿佛将他的脸划破了一道口子。   此时,打铁匠箭,在弦上,却被从中生生阻断了——   他赤红的双眼里全是烈火与迷乱,却在这一瞬间,齐齐幻化成了迷糊疑惑不解。   他从来没有哪一回,像今日这样,被人嫌弃过!   脑袋险些跟身体分了家。   被她推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险些崴到了脖子。   燕蕈大口大口地喘息,一脸痛苦的埋在她的肩头,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几个字:“求求你,瑶瑶。”   这个时候,男人的尊严压根不重要。   他每每在这个时候,好听的话,全部信手拈来。   每一回,她都会心软。   然而这一回。   噌地一下。   沈媚儿又是一个推手,将他的脑袋与脖子分了离。   沈媚儿恶狠狠的将他的脸推得老远,将他的脸推得变了形,就在打铁匠将要怀疑人生之际,沈媚儿这时只神神秘秘的偷偷摸摸的凑到打铁匠的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   燕蕈瞬间,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仿佛成了个雕塑。   呆呆地,凝固住了。   他重重一坨,压得沈媚儿喘不过气来了。   却仍然没有缓过神来似的,不知过了多久,只傻傻愣愣的问了一句:“你```你说什么?”   话音一落,沈媚儿将双手比划成一个喇叭的形状,对准了打铁匠的耳朵,扯着嗓子尖叫道:“我说,我肚子里有小战神了,我要给你生小战神了!”   沈媚儿扯着嗓子用力的吼着。   嗓子都吼哑了。   然而,他的身子却更加僵硬了。   整个人一动不动的,成了个佛像似的。   沈媚儿见了,亦是愣住了,她伸出手指,朝着他的胳膊上,脖子上,脸上胡乱戳了戳,然而,眼前的人没有丝毫反应。   这是```这是怎么了?   这是```这是傻了么?   这下,轮到沈媚儿傻了眼了。   就在沈媚儿犹豫着,要不要出声再重复一遍时,猛地,身上的高大的身影从她身上飞快一跃,再然后,眼前黑影一闪,等到沈媚儿费心费力的爬起来时,整个大炕上,整个屋子里空空如也,只剩下她一个人呢?   方才那个庞然大物哪儿去了?   怎么```怎么没了影了?   这下,沈媚儿彻底傻了眼了。   这```这,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一脸呆懵?   却说,燕蕈一把冲出了屋外。   屋子外静悄悄的,不知何时,飘起了朵朵棉花,竟下雪了。   燕蕈随手抽出窗下一根柴火,直接在雪空中挥舞了起来,他举起柴火,一把劈散了整堆柴火,又抬手一挥,将屋子外练功的木架直接劈倒了。   他举着手中的柴火,手指的武器,发了疯似的朝着空中胡乱劈砍着。   心中的激动与欢喜,仿佛要撑破他的心膜,直接从胸腔里喷出来。   他无处宣泄,整个人快要爆炸了似的。   还不够,干脆,燕蕈直接驾着大马,在漫天雪地里,在宅院门外,一遍又一遍的狂奔着。   他不知,旁人遇到喜事,旁人要当爹了,是何种心情。   他只知,自己要疯掉了。   他欣喜欲狂,高兴的成了个疯子,傻子。   他想要张嘴喊叫,又怕扰了邻居,他想舞剑狂挥,又怕吓着了妻子,他只恨不得```恨不得告诉全世界,他当爹了,他要当爹了。   沈媚儿被外头连番动静给稍稍吓到了,待她一脸忐忑的爬下炕,偷偷打开门的一条缝隙往外张望时,只见外头大亮,所有的灯都被他点燃了,天空飘着大朵大朵的雪白,哇,下雪了。   而,家里的老马,在院子里来回奔腾着,躁动不已。   厨房里的灯亮着。   屋顶上,烟囱里,热气上涌。   沈媚儿探出手,往外头接了一朵雪花。   雪花坠落在了她的手心,顷刻化作一滩水渍。   沈媚儿立马将手伸了进来,朝着嘴边哈了下气。   这时,厨房门被人推开,有人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冒雪而来。   沈媚儿头一回发现,男人就是个小孩,打铁匠亦不例外。   一整晚,他都小心翼翼地盯着她,不敢触碰她,眼睛一眨不眨的,明亮又清澈,有点儿像爹爹养的大白。   他将屋子里的蜡烛点燃了,满满当当的,点了一整个屋子。   她轻轻蹙了蹙眉,他便立马紧张问道:“是不是肚子里的```里的东西踢你了?”   东西?   噢,他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情况,他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称呼。   她微微翻了下身,他便紧张兮兮的探过来,问道:“是不是要吃茶?是不是要如厕?”   中间媚儿被灯光照亮得迷迷糊糊掀开了一条眼睛缝,便发现身旁的丈夫不见了人影,再一睁眼,只见人趴在了她的肚子旁,睁着两只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的肚子,好似她马上便要卸货生产了似的。   终于,媚儿忍不住一脚踹了过去,气急败坏道:“熄灯,睡觉!”   屋子一暗,身旁之人再做何傻事,她都眼不见心不烦了。   唔,所以,当爹的人,都要傻一回么?   她以为昨晚闹够了,不想,一睁眼,便对上了一张放大的脸面,一双幽深的眼,吓得沈媚儿赶紧捂住了心口,只见打铁匠低低的,一脸温柔的问着她:“渴了么,还是饿了,是想先吃饭还是先吃口茶漱漱口?”   话一落,托盘便送到了眼前。   托盘里,有热腾腾的粥,牛肉面,还有一盅鸡汤。   全部都在冒气。   疯了疯了。   她的瞌睡还没有醒透,便对面着一对油腻之物。   媚儿呜呜一声,有些想吐,差点儿一口吐到了肉粥里。   吓得打铁匠脸色一变,嘴里神神叨叨的念叨着:“我这便去请大夫,请你舅妈,请您娘来!”   吓得沈媚儿哭笑不得,连连将他召唤了过来,说她想下炕,他便立马双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下了床。   沈媚儿坐在床边漱口,打铁匠将所有洗漱用具全部端了过来,媚儿看着忙前忙后跑上跑下的打铁匠,忽而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堂堂大将军,大俞最厉害的战神,竟被她这个小村妇颐指气使?   不过,心里又略有些骄傲。   哼,这也是她的本事,不是么?   正洋洋得意间,双手一垂,忽而摸到了身侧一硬物,沈媚儿握着举起来一看,瞬间愣住了。   只见床边放着一枚小小的木雕,木雕上雕刻着两个胖头胖脑的胖娃娃。   娃娃娇憨可爱,尽管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可是,已经有些圆圆的脑袋,和胖嘟嘟的脸,头上还分别梳着一个圆啾啾的束发,两个圆啾啾的鬓角,是一男一女,两个胖娃娃。   沈媚儿抱着两个胖娃娃爱不释手。   这才发现,一旁的凳子上搁着一柄小刀,此时的双脚下满是木屑,这两只胖娃娃竟是打铁匠连夜亲手雕的?   这时,打铁匠拧干了帕子过来给媚儿擦脸,看到她手中的半成品木雕,燕蕈嘴角一勾,只抬手摸了摸沈媚儿的小脸,道:“像不像你?”   哼,眼睛鼻子嘴巴都没有,哪里像她了。   还有,她哪里有这么胖啦。   小脸肥嘟嘟的,肥得都要掉下地了。   好吧,其实是沈媚儿吃醋了。   她嘟了嘟嘴,一脸酸意的看着打铁匠道:“哼,所以,胖娃娃们才重要咯,比胖娃娃们的美娘亲还要重要咯?”   媚儿吃醋的模样十足像个小孩。   燕蕈笑着,只弯腰从枕头底下又摸出了一个,在沈媚儿眼前晃了一下。   媚儿大惊,立马一把夺了过去,只见还有一只,他竟然还藏了一个。   一样的木雕,一样的胖嘟嘟的木雕,区别在于,这个木雕上的眼睛,鼻子,嘴巴都雕刻出来了,栩栩如生,隐隐有几分媚儿的娇憨可爱。   媚儿顿时将两个胖娃娃丢到一旁,仔仔细细将手中的“媚儿木雕”仔仔细细细看了一遍,顿时一脸兴奋的举着冲打铁匠道:“这个```这个你什么时候做的?”   一看这成色,和木制,分明是与胖娃娃的不同。   做的可真可爱,虽没有媚儿本人好看,却娇憨可爱,是胖嘟嘟的可爱版的她。   燕蕈刮了下媚儿的小鼻子,低低勾唇道:“在狱中那几日做的。”   想她的时候做的。   沈媚儿听了微微一愣,下一瞬,她只将自己的跟胖娃娃的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了一起,末了,一把起身,搂着打铁匠的脖子,一字一句认真道:“我```我往后替你生许多许多胖娃娃,你们燕家往后会有许多许多人的,你```你不要再难过了好不还?”   顿了顿,犹豫了片刻,又支支吾吾道:“还有,你能不能不要出家了?别被那大师忽悠了,做和尚不好的,真的。”   媚儿忧心忡忡的说着。   听得燕蕈整个人微微一愣。   他先是有些感动,随即,顿时有些忍俊不禁了起来。   他没想到,他昨儿个的一番推心置腹,落入了她的耳朵里,就只记住了一个大师要带走他,带他去修行。   这么个小问题,怕是钻了一整晚的牛角尖罢。   他的世界一片晦涩,一片复杂昏暗,唯有她,是最简单,却是最明亮他整个人生的那盏灯。   她的出现,照亮了他未来的路。   “好,我色,戒难戒,大师不会收的。”   燕蕈轻轻的啄了下媚儿的眼,莞尔说着。   他的世界里有了她,谁还想去做那苦行僧?   便是成魔成佛,他也只是她一个人的魔,她一个人的佛! 正文终   2021/07/08   姀锡 第202章 番外   却说洛水的这桩案子, 因涉及到燕蕈,故而,元陵太守高度重视, 办得那叫一个轰轰烈烈,慎之又慎。   燕蕈全程没有插手。   案子其实并不复杂,不过是个三品大员凤老先生之长孙凤熙年勾结洛水县县令,师爷一起构陷一品军侯大帅, 案件十分清晰明了, 一目了然, 其实十分简单, 其中主犯凤熙年当日便畏罪自杀, 县令,师爷及其相关涉案人员全部擒获收押大牢, 包括贺文昌, 凤春升, 纷纷被押入了大牢。   不过不简单的是,这件事牵扯出了其他数件大案。   在调查过程中, 太守大人在凤熙年的别苑里发现了七八具女尸,具具面目全非,且有的被断手断脚, 割鼻挖眼切耳,被直接做成了人彘。   此作案手法之凶残,人性之泯灭,实乃令人叹为观止, 实乃元陵这地界,数十年来,凶残恶毒之最。   一个个全是十几二十岁的妙龄少女呐。   全是元陵下头县城村子里的失踪少女。   消息一出, 整个县衙被百姓们团团围住了。   受害者家属亲友将整个县衙,整个凤家全部包围了。   这桩案子,再往里查,又牵扯出了凤家贪污受贿及苛扣税银一事,又牵扯出了县令贪污赈灾银两一事,还牵扯出了元陵城几位高官大员,一时,整个元陵城内人心惶惶。   这日,贺子笪过来禀报案情,顺道送了一块玉佩过来,道:“这是在凤家别苑发现的,属下瞅着有些眼熟,像是少主之物。”   媚儿闻言,立马小步小步踱步过去。   燕蕈玉佩都没来得及接,便立马转身过来搀扶她。   子笪见了她,立马尊敬见礼道:“属下见过```见过少夫人。”   说着,忍不住偷偷抬眼,偷看了沈媚儿一眼。   得知少主成了亲,贺子笪惊得半天合不拢嘴。   要知道,他们这位战神,历来生人勿进,从军十多年,他们日日厮混在一起,身边母蚊子都没有出现过一只,他还好,他年长少主几岁,好在在从军之前,已娶妻生子了。   不过,尽管如此,他也曾为燕家的香火担忧得日日不能寐。   因为,他家少主生人勿进,且一心扑在了北疆,连女子是何物或许都不知,不想,消失一年,再见时,不单单娶上了妻,竟还是位美娇娘。   饶是贺子笪见识多广,自问见过不少盛京贵女美人,可在见到少夫人的那一刻,依然忍不住晕了下眼。   果然,少主便是少主,眼光一流。   就是嘛,听说这位少夫人就是个乡野之女,身份嘛,且——   贺子笪面色有些忸怩。   他便又忍不住飞快扫了对面少夫人一眼。   他们这位少夫人未免也过于年轻了些。   要知道,他的长女已经十二了,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了,眼瞅着,似乎,仿佛,比眼前这位小不了几岁。   少夫人几岁呢?   有十五了么,最多十六?   这样想着,看向少主的眼神,不免有些耐心寻味了起来。   造孽啊!   没想到堂堂战神,好的竟是这一口!   贺子笪瞠目结舌,又意味深长。   “这是你当初当掉的那块玉佩么?”   沈媚儿将玉佩从贺子笪手中接了过去,看向燕蕈问道。   好家伙,少主竟靠着典当过日子?真真是好不悲惨?   等等,少夫人对少主的语气,怎么着,怎么着有些居高临下之意?明明她矮了少主一大截儿啊。   也是,贺子笪忽而想起那日少夫人被劫持后少主疯癫模样。   哎呀呀,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啊!   原来,堂堂大将军也不过一俗人。   贺子笪心里悠悠想着。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只见少主屁颠颠道:“正是!”顿了顿,又屁颠颠补充了一句:“夫人瞧着成色可好?”   贺子笪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少主说话,什么时候这般黏不拉几了。   媚儿哪里瞧得出成色好不好?   不过,见他下属在此,不好匡了瓢,露了馅,迟疑一阵,只漫不经心点了点头道:“还不错,料子手工都还过得去!”   媚儿淡淡说着。   对面贺子笪瞪圆了眼,心道,那可是先帝御赐之物。   好家伙,少夫人口气倒是```倒是无比的淡定。   “那劳烦夫人代收着。”   燕蕈勾了勾唇,牵着媚儿道。   媚儿点了点头,便不甚在意,勉为其难的将玉佩塞进了荷包里,看了打铁匠一眼,继而咳了几声,转身冲着贺子笪道:“呃,那日多亏你救了打```救了将军,你是咱们的救命恩人。”   沈媚儿抬首挺胸,端的一副“将军夫人”的做派,顿了顿,只冲着贺子笪一字一句道:”你```你很好,有你跟着将军,我日后```日后便能放心了。”   沈媚儿学着戏文里的说辞,冲着贺子笪一字一句说着。   说这话时,为表尊重,她还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看着。   只是,看着看着,只见对方脸微微一红。   贺子笪很快低下了头,道:“少夫人过奖了,这些都是属下们该做的!”   沈媚儿顿时一脸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再次重复了一句:“你是个极好的。”   贺子笪微微一囧。   沈媚儿说到这里便无话了,良久,憋住一句:“那你们聊罢,我先进去了。”   说着,冲着贺子笪点了点头,然后飞快转过了身来。   转身的那一瞬间,沈媚儿顿时立马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只用余光飞快瞅了打铁匠一眼,仿佛在说:“怎么样,我这将军夫人当得还成罢,没给你丢脸罢?”   燕蕈一脸忍俊不禁。   沈媚儿拍着胸脯,立马飞快进了屋。   好家伙,脸都笑僵了,不过,好爽,好得意。   就说吧,也不是很难的罢。   她沈媚儿若较真起来,甭说区区一个将军夫人,就连```呃,就连将军她说不定亦是能当成的!   媚儿一脸傲娇得意的想着。   却说沈媚儿一离开,贺子笪便随着打铁匠一道入了凉亭,不知在说些什么。   沈媚儿远远的看着,微微咬了咬唇。   忽而想起了前世。   原来,前世那些神神秘秘,奇奇怪怪的大汉,压根不是什么歹人,坏人,更不是什么恶匪,他们全是来寻他的下属。   是因为荷包里的这枚玉佩么?   今生的时间线比前世早了两年。   可目的却是不会变的。   那些下属们,是想劝他回去吧!   想到这里,媚儿微微鼓了鼓脸。   这么多天了,娘亲试探过无数回了,周遭不少人打探过,唯独,沈媚儿与打铁匠没有聊过这个话题。   不过,不聊,不代表就可以忽视这个话题。   年底,除夕前夕,赶在新年的最后两日里,八百里急奏便到了。   圣旨到了。   宫里来了位白面公公,据说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   燕家来了整整八位副将,及燕家的老管家全部都来了。   这架势,吓坏了众人。   七十多岁的老人家哭得像个孩子,只搂着打铁匠泣不成声,一声声声泪俱下道:“好,好,好,老天爷开眼了,知道怜惜我燕家,庇佑我燕家,少主如今尚在,老奴便是短寿十年亦是值了。”   这一番番苍老的话,听得所有人红了眼圈,无比的动容。   顿了顿,老人家又道:“少主,您快回去看看老将军罢,自打去年您的事一传回来,老将军便大病了一场,如今,生生撑着一口气就是不想徒留下那满院子的老弱妇孺,您如今没死,您还活着,老将军得了这个消息,若是能亲眼瞅上您一眼,保管比什么灵丹妙药都强啊!”   老管家仿佛生怕打铁匠不愿回似的,只声泪俱下的求着。   也是,失踪了整整一年,若非卷入到了这桩案子里,哪里还会再冒头。   燕家人自然是想问个清楚明白的。   再加上,因战神陨灭,即便北疆收复失地,获得了一个太平盛世,可接近年关,关外的突厥与辫子军们又开始跃跃欲试的试探了。   朝廷多灾多难,早已经经不起内耗,若边关再出个什么岔子,赫赫大俞,这数百年的王朝恐将危矣。   唯有将军坐镇,方能保一方太平啊!   圣上的圣旨里,已三请四请了,甚至陛下言明,若将军不回,他便亲下江南,三顾茅庐!   于是,打铁匠回京一事,仿佛板上钉钉了。   唯一的迟疑点,落在于沈媚儿身上。   她如今,已有孕在身了。   她跟是不跟?   跟的话,如何经受得住这数千里的崎岖奔波?   不跟的话,他们新婚不久,哪里舍得这一年多的分离。   更何况,沈媚儿哪里离开过家门啊!   她打小便生在洛水,长在洛水,连县城都极少出过,如今冷不丁的要离开,还是去了数千里之外的京城,那里无亲无故,她孤身一人,哪里习惯得了。   何况,还是在怀有身孕的前提下。   这女子生产,本就多灾多难,此番一去,若有个万一,若有个好歹来,该叫小元氏如何活啊!   小元氏自是一千个一万个不肯的,范氏倒是不曾表态,原本以为最疼爱媚儿的爹爹和舅舅会百般阻挠,没想到,二人闭门一日后,竟齐齐应允了,非但应允了,还不顾小元氏的哭闹,狠了狠心冲着媚儿一脸义正言辞道:“去吧,你该去,瑶瑶,燕家需要你们,大俞亦需要你们,爹爹作为父亲,自是对你多有不舍,可正是因为作为你的父亲,爹爹才有责任和义务告诉你,什么是责任,什么义务,在你和小薛```在你和小蕈成婚的那一刻,这一切,就已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了,都是你应当做的!莫要担心爹娘,待你安顿好了,爹娘让你舅舅将生意做去京城,爹爹和你娘,还有你弟弟便过去守着你!”   沈老二一贯寡言少语。   这是他头一回对沈媚儿说这么多的话。   媚儿听了眼泪啪啪啪的留着。   她不想走,她不想离开爹娘,不想离开舅舅舅妈,还有弟弟。   她没有去过京城。   大不了,大不了,她不要当这个将军夫人了,呜呜。   大年初五一过,皇上跟前的大红人便将一切都安置妥当了,因得知燕少夫人不宜奔波,特意为他们选了水路,一路沿海而上,由贺子笪亲自护航。   离开洛水的这一日,整个洛水县的人全部赶来送行了,就跟那日“送刑”一般,带着满满的歉意与愧疚,带着满满的感恩与敬佩,长长的队伍送到了县城外十几里路外。   媚儿哭得泣不成声。   老管家瞅着一脸惭愧心疼,一路上,只不住的冲沈媚儿道:“少夫人放心,将军府是个规矩甚少之地,老将军亦是个和善之人,定然会对您喜爱有加的!”   顿了顿,又一脸感激道:“您可是咱们燕家最大的恩人和功臣呐!”   话音一落,老管家目光落在了沈媚儿的肚子上,皱巴巴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皱巴巴的笑。   媚儿有些被```呃,丑到了。   不过,老人家的慈祥和和睦,令她放松又亲近,尤其,听说老管家还是亲自将打铁匠照看长大的人。   却说,在送行的队伍中,沈媚儿仿佛看到了季白和翠花的身影。   凤家完了,凤春升连同贺家,县太爷被一同押入京城,由陛下亲自发落。   听豆芽说,翠花家险遭牵连,自事发后,陈家是日日紧闭大门,村子里的人曾提议,让来沈家求情,不过好似被翠花拦住了。   果然,依然还是那个嘴硬,并跟她暗自较劲的翠花。   至今,沈媚儿都不知她那日落入恶魔之手,与她有没有关系。   不过,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在沈媚儿的眼里,早已经没了她。   无论是她被休,还是她主动合离,无论是她肚子里有没有娃,将来是一人孤独到死,还是再次重新勾搭上季白,都与她无关了。   因为,她的世界越来越大,大到是打铁匠,是将军府,甚至是整个大俞了。   对了,为了照看她,舅舅将豆芽和石头赏给了她,随她此番一并入京,有了豆芽这小妮子,一路上倒是不孤单了。   不过,倒是苦了一人,那便是磊哥儿,追着他们的马车跑了十多里。   媚儿心酸不已。   “哼,往后待我们老了,我们还是要回洛水的!”   媚儿气得握着拳头往打铁匠的身上狠凿了几拳。   良久良久,憋了满肚子狠话,最终,只闷闷放出了这么一句。   燕蕈闻言,只搂着沈媚儿的双肩,往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道:“我发誓,老了就回洛水养老,还住镇上,还住那座宅子,还开那间打铁铺子,好不好?”   燕蕈捏着媚儿的手,放入了心间。   她没想到妻子竟然这么容易就松口跟了他背上。   他自是感恩戴德,有求必应。   媚儿听了却扑哧一笑,道:“你都老掉牙了,哪里还挥得动大铁锤!”   说着,眼珠子转了转,忽而冷不丁道:“咱们若是生了个儿子,就叫铁锤好不好?”   媚儿这话是随口脱口的。   远处老管家眼耳尖,听了吓得差点儿从马车上滚落了下来,正着急忙慌的想要插嘴之际,只听到少主子狗腿子似的满嘴应下道:“铁锤?燕铁锤?呃,好名字!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咱们家,咱们家夫人当家作主!”   老管家两眼一晕,差点儿背过气去。   豆芽和冬儿见了,纷纷笑弯了眼。   这时,马车经过一座大山前,燕蕈忽而掀开帘子朝着外头看了一眼,冷不丁盯着对面崖壁上的山石道:“那山石上有一副棺材。”   媚儿听了立马好奇张望道:“你如何知道?”   燕蕈沉吟了片刻,忽而笑了笑,却只一脸肯定道:“我就是知道。” 后记   大俞元观十二年,相传,元陵城内一狂徒癫魔发作,他身高十余尺,脚踩赤盆大脚,乃绿瞳狂魔,双眼冒绿光,嘴张如大盆,可一口吞食小儿一枚,他某日入元陵城一致仕三品大员之家,狂性大发,开始大开杀戒,一日一夜,斩尽该府一百四十余人口,从人到牲口,无一活路。   此案,震惊整个元陵城,乃至整个大俞。   过后,该狂徒癫魔彻底消失于人海。   只不久后,城外十里外的郊外白崖石陡峭石壁上出现了一排排巨形攀岩脚印,脚印通入崖壁之巅,相传,那里有一处洞穴,洞穴里凿有石棺一副,石棺里,一对伉俪夫妻相拥而眠。   无人知其身份,知其姓名,只知棺材里,葬有铁哨一枚,巨形虎皮一张,铁哨挂在了男子脖子上,而虎皮紧紧包裹着其中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