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恶毒皇后重生了 作者:白马游缰   文案   史书记载,皇后陶萱苏阴险狠辣,谋害妃嫔皇嗣,罪不容诛,是个千年难见的恶女,因此被废。   可事实上,皇上娶陶萱苏,为的是借助她背后的兵权夺得皇位,还设计不让她有孕。她的好姐妹乃一朵绝世白莲花,恶事做尽,全都栽赃给陶萱苏。   被幽禁在冷宫时,瞎子王爷项茂行倒是偷偷来探望过两回陶萱苏。   一朝重生。   陶萱苏决定当个真真正正的恶女,有仇必报。   选秀现场,她扮丑,坚决不入选,让狗男人和白莲花过一辈子去吧。   结果,却被指给瞎子恭王项茂行。   因为坠马失明,原来高高在上的项茂行跌下神坛,脾气变得暴躁易怒。但陶萱苏知道项茂行只是看起来像刺猬,其实内心是个温暖柔软的小奶狗。   于是乎,日常调|戏王爷。   “哎呦,王爷,我摔倒了,需要你抱起来。”   “你闻,王爷,这是我送你的花花,喜欢吗?”   “王爷,今天中午我想吃鱼,我们去钓鱼吧。”   “王爷,好无聊啊,我们荡秋千吧。”   人人都以为瞎子王爷和丑王妃没有好结果。不曾想,在院子里、在厨房、在屋顶,甚至在澡盆,王府里每个人都被塞了满嘴的狗粮。   一日。   “王爷,咱们去抢太子之位吧。”   震惊!瞎子也可以做皇帝嘛?   “我做了一个梦,菩萨告诉我,王爷会双目复明的。”   *   小剧场。   项茂行眼睛复明后,别人看着是个玉树临风、春风得意的王爷,陶萱苏看着却是个患得患失的小醋包。   “萱儿,万一以后我又瞎了,你别抛弃我。”   陶萱苏手指点了下项茂行的额头,“不抛弃不放弃不嫌弃。”   项茂行将怀中的如柳腰肢搂得更紧,你就是我的光。   *   “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情之深也,虽瞎亦爱。”   终会遇到那个爱你如生命的人。   搜索关键字:主角:陶萱苏,项茂行 ┃ 配角:专栏预收文《娘娘千岁》,求收藏 ┃ 其它:专栏预收文《娘娘千岁》,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有仇必报   立意:人生要靠自己,活出自我,人生才会精彩。 ============== 第1章 楔子   《楚史·卷二百零五·列传一·后妃》记载:   废后陶氏,京城人,姿容婉媚,才情颖秀。永光帝为瑞王,册为王妃。早从潜邸,鹣鲽情深。永光元年七月立为皇后。性渐移,骄矜无度,腹内草草。九年未能诞育皇嗣,心怀怨怼,数违圣意,苛待妃嫔,谋害皇嗣,人称“恶女”,德不称位。宫闱之内,若见鹰鹯。帝怒,废之,幽禁冷宫。另立曹氏为后。废后陶氏悔过畏罪,自拔喉舌,永光五年卒。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污蔑女主的历史记载,不看也没关系,对理解后面的故事情节完全没影响的哈~ 主要是想表达上辈子女主是个好人,却因恶人当道,不仅不得善果,还被污蔑,遗臭万年。   求一个收藏呀~ 第2章 废后   春雨绵绵,如离人流不尽的泪珠。   一连八天不见太阳,人的心情亦如乌云阴雨,郁郁颓丧。   毓德宫里昏暗不见光。蒙尘的双耳壁瓶、被遗弃的秋海棠团扇、久不使用的点翠蝴蝶纹簪……无一不昭示着这里曾经何等地富丽堂皇,如今竟如冷宫一般灰败惨淡。   住在这的主人登高跌重,繁华不再。   皇后陶萱苏盖着一床薄被,不安地躺在雕花床上,睫毛微颤,像是一阵微风就能将她惊醒,连个伺候的丫鬟太监都没有。   陶萱苏一路走来坎坎坷坷。她本是礼部员外郎陶奇的嫡长女,可怜七岁那年母亲过世,姨娘张氏被扶正。从此陶萱苏再没有好日子,在家里的地位一落千丈,动辄挨打挨骂,还要受张氏女儿陶仙儿的排挤。   幸好,陶萱苏还有个亲哥哥陶令闻。他参军归来,立下赫赫战功,被封为奉国将军。有哥哥和嫂嫂庇佑,陶萱苏过了一段舒心日子。   后来陶萱苏参加宫廷选秀,成为瑞王的正妃,扶持着他一步一步登上皇位。皇上曾夸赞她“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立她为皇后,风光无限,那是她一生最美好的时光。   可后来呢?   后来皇上与陶萱苏撕破脸皮、离心离德。不仅说皇贵妃曹氏才是他的真爱,还听信恶人污蔑,说陶萱苏要害皇贵妃肚子里的孩子。   可笑真可笑,陶萱苏和皇贵妃曹娴娴自幼相识,义结金兰,比亲姐妹还亲。长大后,一同参加选秀,陶萱苏为正妃,曹娴娴为侧妃。虽然后来因为争宠权势等等,姐妹情谊不再,但两人从不在明面上拌嘴,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何来残害一说?   曹娴娴怀孕时,太医说母体孱弱,不易生产,陶萱苏还让驻守在青海的哥哥寄来许多名贵补药。   陶萱苏端庄肃己,从不行恶。可偏偏皇上信了谣言,不仅将陶萱苏禁足在毓德宫,撤走伺候的奴才,还下旨只准给残羹冷饭。   皇后不废而废,只差一道圣旨罢了。皇上究竟为何突然变了心?   在毓德宫独自呆了八天,陶萱苏病得不能起身,浑身酸痛,没精打采,就像一棵被狂风刮得快要连根拔起的青树。   忽然皇上身边的侍卫太监乌泱泱地冲进毓德宫,不由分说,将她从床上拽下来,拖去乾清宫,丝毫没有皇后的尊严,扔在皇上项茂德的脚下。   终于又见到皇上了,陶萱苏要好好地诉说冤屈。   但还没等陶萱苏开口请安,项茂德冷峻的眼神如一片薄薄的刀刃,细细地刮着陶萱苏的每一寸肌肤。项茂德伸手给了她一巴掌,咬牙切齿道:“毒妇!皇贵妃和你情同姐妹,你连她也不放过!”   同床共枕九年,这是皇上第一次打她。陶萱苏羞愧难当,皇上从前明明很宠她,可前段时间,皇上忽然转了性子,将她冷落,对曹娴娴圣宠不衰,将她从柔妃晋升为皇贵妃。   本朝皇贵妃和皇后不同存,封皇贵妃乃是封后的前兆。皇上这么做,不是在打陶萱苏的脸吗?陶萱苏虽不满,从不在人前表露。她看出来曹娴娴意在皇后之位,在想方设法欲取而代之,偏偏皇上还由着她。   陶萱苏不肯让泪水落下,信誓旦旦道:“臣妾没有,臣妾没有害过任何人!”   项茂德的目光如毒蛇一般,缠绕得陶萱苏窒息,冰冷的语气就像面前的人不是他的妻子他的皇后,而是他的敌人:“你和我夫妻九年,你一个孩子都生不出来。皇贵妃接连生子,为我大楚国绵延子嗣,你为何要诅咒她?”   未有子嗣,是陶萱苏毕生之痛,从前皇上说不打紧,只要夫妻情深义重,后宫谁的孩子都是皇后的孩子。现如今竟拿这件事数落她。是,生不出孩子,陶萱苏有罪,可她从未因此害过别人的孩子。   项茂德从案上甩下一个扎满银针的人偶,砸在陶萱苏脸上,继续道:“这是从毓德宫搜出来的!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陶萱苏的脸被银针刺破,冒出一个个小血点。她忍痛拿起人偶一瞧,人偶孕肚凸起,上面写着曹娴娴和她的生辰八字,是在诅咒皇贵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不过上面的字迹分明不是陶萱苏所写。项茂德认得陶萱苏笔迹,如此拙劣的手法,皇上为何不戳穿?   陶萱苏尚不肯死心,企图希望挽回丈夫的心,眼中蓄满泪水,道:“皇上,这不是臣妾做的!臣妾未能生子,旁人的孩子臣妾视如己出……”   项茂德面容俊朗如月,表情却狰狞恐怖,半点不听陶萱苏的辩解,呵斥道:“不是你做的,还能是谁做的?你从小没了娘亲,失了管教,心术不正。见朕对皇贵妃宠爱有加,就嫉妒在心,多番陷害!幸好这回皇贵妃平安无事,否则朕立刻要了你的命!”   陶萱苏记得刚嫁给项茂德那会儿,他是何等温柔如水,体贴照顾,相互信任。可到头来,他竟变得阴狠毒辣,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还是说自己根本没有看清过他!   “你以为当年朕真的愿意选你为正妃吗?朕本来看上的就是娴娴,要立娴娴为正妃。要不是为了你哥哥的兵权,朕才不会娶你!现在朕要废了你,立娴娴为后!”   陶萱苏的背后如被灌了重重冰块,寒冷地失去知觉,真相竟然是这个?她不甘心,她还爱着眼前这个男子,难以置信地问道:“皇上,您说什么?您曾说过,臣妾是您第一眼就喜欢的女子,您也说过,要和臣妾白头到老……”   项茂德啐了一口陶萱苏:“你知道自己为什么生不出孩子吗?你的香包里面一早被朕命人掺了麝香,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怀孕。你要是生下孩子,你那个将军哥哥岂不要逼朕退位!”   犹如五雷轰顶,陶萱苏呆愣在原地,脑子里嗡嗡响。所以一开始就是阴谋、利用、算计、不安好心?娶我是为了兵权?对曹娴娴才是真爱?难怪前段时间哥哥被降了职位、兵权被夺后,皇上就忽然独宠皇贵妃,从之前暗度陈仓到现在明目张胆?难怪我不管喝了多少坐胎药都怀不上孩子!难怪皇上一点不听我的解释!   陶萱苏狠狠地扑了上去,却被项茂德一脚踹开。她捂着疼痛难耐的腹部,怔怔落泪:“皇上为何如此狠心无情?就算皇上一开始不喜欢臣妾,只是为了帝位才勉强娶了臣妾。可这些年,臣妾待皇上真心实意,皇上难道全然不顾吗?”   她撸起右手上的袖子,露出白嫩的手臂,上面有一条积年的伤疤,“八年前,皇上微服私访遇刺,臣妾替您挡下一刀,伤疤至今仍在!六年前,皇上被燕王陷害,臣妾在雨中跪了一天,方求得先帝重审案件!三年前,皇上得了天花,臣妾衣不解带,侍奉在侧!皇上都忘了吗?如今臣妾被人诬陷行巫蛊之术,皇上竟然查也不查,就要废了臣妾?”   项茂德平静地看着声嘶力竭的陶萱苏,瞧不出悲喜怒哀,仿佛也在回忆过去,只是他的记忆和陶萱苏的记忆并不重叠。   突然殿后转出一人,竟是刚生产完不久的曹娴娴。她的相貌比不上陶萱苏,可她惯会搔首弄姿,邀宠献媚,引得皇上夸她柔顺,封为柔妃,又晋为皇贵妃。   曹娴娴捏着一条牡丹花枝手帕,泪眼朦胧,娇声娇气地道:“皇上,好在臣妾和孩子都平安无事,您就放过姐姐这一回吧。姐姐一定是生不出孩子,才会一时糊涂。”   这样的柔情似水,这样的温言款语,哪个男人不心动呢?   可落在陶萱苏眼里,妖里妖气,只觉得无比恶心,明明自己恶事做尽,还在这惺惺作态!   陶萱苏瞪了曹娴娴一眼,道:“曹娴娴,你少在这落井下石!”   曹娴娴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道:“姐姐,你就向皇上低个头吧。就算你罪无可恕,妹妹一定求皇上饶你一命。毕竟你现在已经没了哥哥可依靠。”说到最后一句话,她目露得意之色。   陶萱苏凝神思索片刻,奋起问道:“你什么意思?你们把我哥哥怎样了?”   曹娴娴眼中藏不住邪恶的笑意,捏着手帕掩唇道:“你哥哥陶令闻意图造反,已经被皇上拿下赐死!还有他的妻子和五岁的儿子,哭得真惨呐!啧啧,陶令闻一时糊涂,犯下重罪,死有应得。还是皇上仁慈宽厚,留了他们一家三口的全尸。”   哥哥,嫂嫂,简儿,他们一家三口幸福美满,过着令人无比羡慕的幸福生活,眨眼之间,全死了?哥哥忠心报国,从不敢有二心,“造反”这莫须有的罪名竟然无端扣在他的身上!   哥哥一家是受了我的连累,才会被皇上疑心,才会遭此横祸啊!   陶萱苏怒不可遏,气急攻心,血腥味直逼喉间,终于吐出一口鲜血。她望着眼前这对狗男女,对夫妻情爱、荣华权势再无眷恋,只有满心的恨。   “曹娴娴,就算我和你有过节,我哥哥待你不薄!你小时候落水,大冬天的,他义无反顾地跳下水救你!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曹娴娴从前还喜欢过哥哥,不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许曹娴娴在见到嫂嫂的那一刻,就埋下了痛恨的种子,等待着向哥哥一家举刀的这一天。   曹娴娴正色道:“就算是救命恩人,只要违背皇上的旨意,妹妹也会大义灭亲。”好一副大义凛然的慨然模样。   陶萱苏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指着项茂德,怒道:“皇上,您要废了臣妾,要杀了臣妾,臣妾不敢有怨言,只当自己瞎了眼,嫁给一个负心汉!可哥哥无辜,嫂子无辜,他们的孩子更无辜!你为何要杀了他们!”   曹娴娴上前扬起巴掌,欲教训陶萱苏,却被陶萱苏拦下,反给了她重重的一掌,呵斥道:“贱人!我是皇后!我哥哥是你恩公!你怎么敢如此大逆不道……”   话未说完,项茂德的右腿又踢了过来,正中陶萱苏腹部,痛不欲生,如蛇缠虫咬。   项茂德轻蔑地骂道:“毒妇!竟敢辱骂朕,还殴打妃嫔!来人,传朕旨意,皇后陶氏,伴驾九载,未诞子嗣,心怀怨怼,数违教令,苛待妃嫔。宫闱之内,若见鹰鹯。即日起褫夺皇后之位,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每听一句,陶萱苏的心就往下沉一尺。   她记得,当年红妆出嫁,项茂德掀起她的盖头,温然笑道:“萱苏,你我结成连理,是本王三生有幸。”   也记得,项茂德封她为皇后,牵着她的手恭谒祖陵,巡幸嵩洛。   却不曾想,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她身后哥哥的兵权。   如今江山稳定,项茂德怕功高震主,便找个借口除掉哥哥。对陶萱苏也不愿敷衍,所以要废后,改立他的白月光曹娴娴为后。   可是曹娴娴并不爱皇上,为的只是他的权,曹娴娴心中所爱一直是陶萱苏的哥哥陶令闻。   陶萱苏悲从中来,欲哭无泪,脱口道:“昏君无道!”   项茂德闻言,面容抽搐了一下,道:“来人,割了她的舌头!”   立马就有三四个人上前,掰开陶萱苏的嘴,拉扯出她的舌头,用刀割了下来,血溅乾清宫。   陶萱苏满嘴是血,痛晕过去。   再醒来时,她已经趴在冷宫冰凉的地面上,吃了一嘴的灰。嘴里痛,肚子痛,心更痛。这辈子真是可笑,爱错了人,还牵连了哥哥一家。   项茂德,你好狠的心啊!曹娴娴,你不是人!你们把我害得这样惨,生不如死,我不信老天爷会让你们一直得意!   我要苟延残喘活下去!我要眼睁睁看着你们落个悲惨结局!   陶萱苏在冷宫盼老天爷开眼盼了三年。这天,冷宫的门开了。在昏黄的光线里,陶萱苏辨认出是曹娴娴和三四个太监,风风火火像一群强盗。   曹娴娴愈发雍容华贵,装模作样地道:“呦,还活着呢。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陶仙儿害了你那么多次,本宫昨天替你报仇了。高兴吗?她可真蠢,被本宫利用了这么多年还蒙在鼓里。”   曹娴娴表面和陶萱苏姐妹情深,背地里却勾结她的继妹,给她设下圈套。   顿了顿,曹娴娴忽然面露哀色,道:“今天是你哥哥的三周年忌日,本宫梦见了你哥哥,你可梦见了?”   陶萱苏一眼也不瞧她的脸,但凭她脚上那双绣了凤凰的绸缎鞋子,也知道曹娴娴已经是皇后。   “本宫忘记了,你没了舌头,不能说话。你哥哥托梦给本宫,他儿子想念你这个大姑姑,想让你下去陪他玩呢。”曹娴娴的盈盈笑声在凄清的冷宫跟鬼叫似的,令人不寒而栗。   陶萱苏豁然抬头,恨不得用目光在曹娴娴身上挖千百个窟窿。   她还没等到项茂德和曹娴娴不得好死,怎么甘心就死?陶萱苏像一只野猫腾地扑起,想和曹娴娴同归于尽,却被两个太监死死按住,另外有两个太监握着白绫,将她活活勒死。   那太监看到陶萱苏怨恨的眼神,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这样充满怨气、心有不甘的眼神,仿佛要将仇人钉在城墙上,遗臭万年。   魂乎归来!无东无西,无南无北只。   ……   *   “小姐,您又在发呆啦?”   陶萱苏被一位十五六岁的丫头推了下胳膊,从茫然思绪中醒了过来。   “春心?”陶萱苏吃惊不已,春心原是她的陪嫁丫鬟,自己被幽禁时,春心被曹娴娴逼得投井自尽。   等等,我怎么又能开口说话了?我的舌头不是被拔了吗?   春心抿嘴笑道:“小姐是不是又在想下个月的选秀?人人都说您是京城第一美人,又是大将军的妹妹,您一定可以中选的。”   选秀?那不是自己十六岁那年的事吗?怎么回事?莫不是重生了?   陶萱苏捏了捏脸,疼,不是梦。她紧张地捏着手帕,更进一步地问:“春心,我问你,现在是哪一年?”   春心给陶萱苏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茶,端到她面前,眉眼弯弯地笑道:“景和二十三年啊,小姐,您怎么啦?”   我果然重生了!老天爷开眼了!让我重活一回!   十六岁,青春正好,哥哥也还在,自己还没嫁给项茂德。   陶萱苏激动地又笑又哭。 第3章 嫂嫂   门口走进一位妇人和两个丫鬟。   那妇人身姿矫健,行动利落,向陶萱苏招手笑道:“小苏,前两天我们在香衣阁订的衣裳已经做好了。来,你来试试。”她身后两个丫鬟都捧着好几件精致漂亮的新衣裳。   “嫂嫂!”陶萱苏泪水立刻涌了出来。她快步上前,给了关山月一个紧紧的拥抱,嫂嫂,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能再抱着你真是太好了!   关山月一脸疑惑,还以为陶萱苏受了委屈,安慰道:“怎么了,小苏?是不是你继母趁我不在,又欺负你了?还是那个陶仙儿?看我不收拾她们!”   陶萱苏的哥哥陶令闻比陶萱苏大八岁。他们的亲生母亲江氏去世后,陶令闻受不了继母张氏的苛待,远走参军,一去就是九年。陶令闻在战场立下不菲战功,被皇上封为从二品的奉国将军,赏黄金万两,赐豪宅巨府。   搬进将军府的第一天,陶令闻就将陶萱苏接了过来,以弥补九年来对妹妹的亏欠。   而陶萱苏的爹爹陶奇不过是个从五品的礼部员外郎,住的宅院又偏又小又简陋。圣朝以孝治天下,皇上又知道陶奇父子同在朝为官,陶令闻只好将陶奇、继母张氏、继妹陶仙儿也接到将军府居住。   因为小时候张氏待陶令闻兄妹不好,所以陶令闻只准父亲和继母继妹住在北面的院子,无事不得跑到正院来。   陶令闻的妻子关山月乃边塞人,会骑马射箭,力气大,性子泼辣。陶令闻巡查边塞重镇时,偶然遇见,两人相爱成婚,关山月才跟着来了京城。   上一世陶萱苏性子软弱,总被继母继妹欺负。关山月见一次就教训那娘俩一次,有时候气急了直接动手。有哥哥嫂嫂的保佑,继母继妹收敛许多,不敢胡来,偶尔还会对陶萱苏献殷勤。   陶萱苏松开嫂嫂,仔细瞧了瞧,眉目间英气逼人,精神抖擞,非寻常女子可比,果然还是那个英姿飒爽的巾帼嫂嫂。   陶萱苏泪花盈睫,亲昵笑道:“嫂嫂,没有人欺负我。我就是……想你了。”上辈子欺负我的人,这辈子我一定不会放过;上辈子没能保护好的亲人,这辈子一定要拼命保护。   关山月撇了撇嘴,不相信地道:“早上还见过呢。我就出了趟门。”   “嫂嫂。”陶萱苏挽着关山月的手臂,心中洋溢着无限的幸福,软声撒娇道,“我就是喜欢和嫂嫂在一块,要时时刻刻在一块。”   关山月装作打了个寒噤,摸了摸手臂上不存在的鸡皮疙瘩,道:“好端端地,变这么腻歪。你果然是令闻的亲妹妹,他追我的时候,也说这样的话。”   “哥哥呢?哥哥去哪了?”陶萱苏迫不及待见到哥哥陶令闻。   关山月点了一下陶萱苏的额头,道:“当真是傻了。三天前,你哥哥就离开京城,去驻守边塞,你还哭得稀里哗啦。这会儿又忘了?”   陶萱苏想了想,这是十六岁那年,二十四岁的哥哥陶令闻被封为奉国将军,兄妹俩分别九年后再次相逢。不过哥哥只在京城呆了一个月,因为边塞有敌犯境,哥哥又赶回边塞,征战沙场。嫂嫂本来也要陪同的,但哥哥不放心陶萱苏一人留在京城,就让嫂嫂留下来照顾陶萱苏,张罗她的婚事。   按照上辈子的进展,陶令闻明年春天才会回京,也就是说,陶萱苏得一年后才能见到哥哥。   陶萱苏不免有点失落,她多么希望哥哥立马出现在眼前,好好看一看哥哥。不过只要想到哥哥还活着,来日可以欢聚,她又无比欣慰。   陶萱苏勉强笑了笑,内疚道:“要是没有我,嫂嫂就可以陪在哥哥身边了。”别看嫂嫂一脸不在意的样子,她对哥哥的牵挂比自己只多不少,嫂嫂最爱的最在意的就是哥哥。   关山月皱眉,假装嗔怪陶萱苏,“啧”了一声,“不准说这样的话。长嫂如母,本来就该我照顾你。你哥哥一个糙老爷们,用不着我照顾。在京城多好,吃香喝辣,去了边塞,整日吃黄沙看落日,无趣。”   关山月拉着陶萱苏进屋,笑道:“来来来,下个月初六就要参加瑞王的选秀,快试试这几件衣裳,哪件最合适?”   瑞王的选秀!陶萱苏永远不会忘记,瑞王因为她是奉国将军的妹妹而选她做王妃,步步算计,一生的噩梦就此开始。这回,她一定不能让自己入选。   陶萱苏凝眉思索片刻,道:“嫂嫂。我的衣裳很多了,这些其实都是我给你挑的。”   两天前,陶萱苏和关山月一同去京城最大的衣铺“香衣阁”量体裁衣,挑了好些精美绸缎布匹,订做十来套衣裳,就是为了给陶萱苏增色添彩,让她能在选秀当日斩获正妃之位。经过上辈子的惨祸,陶萱苏哪里还会再想嫁给瑞王?   陶萱苏心想,嫂嫂和我差不多高,只是比我壮一点,这些衣裳嫂嫂穿也合适。嫂嫂出身贫苦人家,为人节俭,舍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又不太会打扮。今天就借花献佛,精心打扮嫂嫂,让她也及时行乐。   “小苏,你不想入选吗?”关山月很轻易看出陶萱苏的心思,毕竟两天前陶萱苏可是兴致勃勃,势在必得,现在忽然转变态度,实在奇怪。   陶萱苏对贴身丫鬟春心使了个眼色,春心带着另外两个丫鬟出去了。   依照目前朝局来看,瑞王是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京城贵女无不想嫁。上辈子的陶萱苏亦是如此,巴望着成为瑞王妃,来日成为世间最尊贵的女子。但这辈子,陶萱苏只想保护好哥哥嫂嫂,和他们安宁幸福地生活,不要卷入这些勾心斗角之中。   要在选秀中落选,陶萱苏必须先争取到嫂嫂的支持。她拉着关山月坐下,眨了眨眼,“嫂嫂。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嫁给了瑞王。可是瑞王选我,并不是因为喜欢我,而是为了哥哥的兵权。等他当了皇上,他不仅废了我,还害了哥哥和你。嫂嫂,我不想去选秀了。”   其实陶令闻和关山月并不希望陶萱苏嫁给任何一位皇子,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皇子和兵权是当今皇上所忌讳的。可陶萱苏在大内拟定的选秀名单中,拒绝不得;她自己原本又想去,身为哥哥嫂嫂的陶令闻和关山月便鼎力相助。   如今陶萱苏不想入选,关山月一点也不忧虑,反而笑道:“其实我觉得嫁一个平常人家就好,不一定非要皇家望族,只要夫妻和谐恩爱,白头到老。”   “就像哥哥和嫂嫂一样,相识于微末之时,又相亲相爱到今日。”陶萱苏点点头,其实她不想再嫁人,只想守着哥哥嫂嫂。   念起陶令闻,关山月一脸遮不住的幸福气息。顿了顿,她才叹道:“可是你在选秀名单里,非去不可。不如让陶仙儿去?她本来就想去,只是没这个资格。”   陶萱苏乃嫡长女,又是奉国将军的亲妹妹,她自然在选秀名单中。依照本朝律例,同一家不可出两位参加选秀女子,所以陶仙儿没有资格参选,为此,她生了很久的闷气,还暗暗诅咒陶萱苏猝死,自己可以顶上去。   陶萱苏道:“不可。这件事一旦揭穿,陶家满门不保。嫂嫂,我已经想好了,我去,但是我有办法不让自己入选。”   陶萱苏把春心叫进来,命她去请自己的表哥江邻。   在江邻来之前,陶萱苏从两堆新衣裳中挑了一件石榴红的襦裙,服侍嫂嫂换上,又从首饰盒中挑了一对明珠耳坠、两朵时新宫花、一根镶嵌珍珠的蝴蝶步摇、两支花形银钗,分别给嫂嫂戴上。   关山月原本穿着棕色胡服,头上只戴了一根成色浑浊的碧玉簪。现在换了新衣裳新首饰,整个人焕然一新。她本来生得端庄,只是不善打扮,所以看起来很普通。被陶萱苏一打扮,整个人明艳起来,仿若一朵枝头盈然的石榴花。   关山月瞧着穿衣镜里的自己,红着脸道:“这还是我吗?都变样了。”   陶萱苏给关山月正了正步摇,道:“嫂嫂本来就该多打扮,不然埋没了天香国色。”   关山月将原本戴着的那根簪子收好,这是陶令望送她的第一个礼物,虽然是烂大街的普通货色,却是她十分珍爱之物。她瞧着镜子里的自己,确实美了许多,嘴上却道:“你哥哥又不在家,打扮成这样给谁看?”顿了顿,又笑道:“要是他看到,肯定会数落我。”   陶萱苏从嫂嫂眼里看出了她对哥哥的思念,“哥哥见了嫂嫂这样妆扮,美若天仙,必定目不转睛。”   姑嫂俩笑得合不拢嘴。   江邻是陶萱苏母亲江氏弟弟的儿子,乃一名京城郎中。江氏在世时,常常带陶令闻、陶萱苏回娘家,所以兄妹二人和江邻的关系不浅。上辈子陶萱苏入王府后,和江邻不大能见得着面,只能偶尔赏赐东西,书信来往。   江邻到了将军府后,陶萱苏见了故人不免又是一阵悲喜,道:“表哥!你来了!”   “几日不见,小苏又漂亮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哭鼻子?哭得妆花了,可不好看了!”江邻性子活泼,上来就是一顿调侃,又对关山月道:“表嫂。难得见表嫂穿得这样艳丽,真是眼前一亮。”   关山月很少被人夸奖,脸上一红,道:“进屋说正事。”   进了屋,春心倒好茶后,正准备出去。陶萱苏知道春心对自己忠心耿耿,就让她留下来听自己的计划,日后少不了她的帮助。   陶萱苏道:“表哥,你是京城大名鼎鼎的郎中。我想问你,有没有一种药,让我变成丑女?我不想被选为瑞王妃。” 第4章 毁容   陶萱苏不想被瑞王选中,可又必须参加选秀,那最好的法子就是在选秀过程中出尽洋相,让众人以为她粗陋不堪,瑞王就不会选她。第一步就是从美女变成丑女。   听陶萱苏说完自己的计划后,江邻面露讶色,道:“从来都是丑女想尽办法变美女,你倒新奇,还想变成丑女。选秀那天,你往脸上抹一把炭灰也就是了。”   这样明显的招数被人一眼看穿,当然不行。   “表哥,到底有没有办法?我真不想被选中。”陶萱苏深深蹙眉,“我不是真想变成丑女。就是问有没有药物可以让我在选秀那天丑得惊人,过段时间,我自然还是想要恢复正常的。”   “你以为我是神仙啊,法术一点就可以让人变丑变美。”江邻仔细端详陶萱苏的脸蛋,巴掌大,眼如水杏,翠眉红唇,肌肤莹白似玉,“一旦不小心下药狠了,真毁了这张脸,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江邻的话中之意乃是有办法实现陶萱苏的愿望,但有风险。陶萱苏拉着江邻的手臂,恳求道:“表哥是神医,我相信表哥的医术。但求表哥帮我。”   两天后,江邻带来一个小小的白瓷馒头形印盒,从中取出一块红红的薄薄的胶状物事,贴在陶萱苏脸上,轻轻拍了拍,那块红皮便和脸颊合二为一。   陶萱苏原本一张洁白无瑕的脸上多出一块半个鸡蛋大的红印子,顷刻花容黯淡,仿佛从西施变成东施。   陶萱苏揽镜自照,喜出望外道:“只看镜子里的这张脸,根本看不出来这个红印子是贴上去的,就和胎记一样。表哥,你太厉害了。”   嫂嫂关山月也忍不住夸赞,说只要不摸,就看不出来是假的。   江邻见效果不错,心下欢喜,还是忍不住嘱咐道:“我第一次做这种东西,虽然用的是桃花胶、鲜杏仁、冰片等无毒之物,但到底也是药物所制,你尽量少用。”   陶萱苏发现表哥的脸上有几片红红的地方,心疼道:“表哥,你脸上红红的,不会是试药试的吧?”   江邻羞赧地摸了摸脸,道:“没事,过几天就会自然消退。”从他的私心来说,江邻不想陶萱苏中选,所以他两天不眠不休地研制出这个胶状红印子。   陶萱苏真诚道:“多谢表哥。”表哥为了她,可真是煞费苦心,万一试药试得不准,毁了容,可如何是好?   江邻“啧”了一声,“跟我道什么谢?我们可是穿同一条开裆裤长大的。”江邻比陶萱苏大四岁,他穿剩的衣服都被江氏拿回家给陶萱苏穿了,江邻总爱提及这等糗事,以此打趣陶萱苏。   见这对表兄妹笑笑闹闹,一会儿你揶揄我,一会儿我取笑你,关山月倒也觉得有趣。她瞧着陶萱苏脸上红红的皮肤,道:“小苏脸上突然有红印子,得有个来头,免得惹人起疑心。”   陶萱苏转过身,眉眼弯弯地笑道:“这个不难。就说我不小心被刀划伤了。十天后,我开始贴红印子,还要表哥为我证明,这个红印子没办法消除。不会有王爷要一个面上有疾的女子做妃妾的。”   “如果瑞王硬要选你呢?”江邻担忧道。   陶萱苏转了转漆黑的眼珠子,道:“那我就假装出恭,说吃坏了肚子;再不成装疯卖傻,总不能让他选我。就算因此被皇上责罚,我也不怕,死也不嫁给瑞王。”   关山月轻轻拍了一下陶萱苏,皱眉道:“什么死不死的,嘴上没有忌讳。”   嫂嫂和表哥哪里知道她上辈子受尽折磨的事。陶萱苏嘻嘻一笑,“还得劳烦嫂嫂、表哥还有春心今天配合我演一场戏。先让张氏母女把我脸受伤的事传出去,免得选秀那天别人不信。”   继母张氏、继妹陶仙儿怨妒陶萱苏已久,如果知道她毁了容,必定欢喜异常,满京城地散播这件事。   陶萱苏把红印子放回白瓷盒中,让春心去厨房取了一大碗浓浓的鸡血,抹在左脸上。   江邻依据自己多年的行医经验,道:“被刀划伤,伤口不会留这么一块大疤。说出去,别人未必会信。不如说被刀划伤,又被滚油烫了,两种伤合在一处,所以伤口大,不易愈合。”   “好。”陶萱苏狡黠一笑,“春心,你去北院请父亲、张氏还有陶仙儿过来,就说我脸划伤,流血了。”   春心觉得大小姐突然不愿被瑞王选中,还搞出这些奇怪的花样,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不过大小姐平日待她最好,她受了欺负,大小姐也会护着她,所以春心很听陶萱苏的话。   春心急匆匆跑到北院,嚷道:“老爷、夫人、二小姐,不好了!大小姐的脸流了好多好多血,止都止不住。”   陶仙儿先跑出房间,瞪大了眼睛,道:“姐姐的脸流血了?怎么回事?会不会毁了容啊?那她还能参加瑞王的选秀吗?”嘴角隐隐流露出轻狂的笑意。   陶奇、张氏也都跑了出来,春心道:“二小姐、老爷、夫人,你们快去看看吧。大小姐脸受伤了,满脸是血。”   陶仙儿跑得最快,甩她的贴身丫鬟一箭地远;张氏扶着丫鬟的手,嘴上不停地催促“快快快”;陶奇面露忧惶,选秀在即,大女儿怎么出了这等事?   到了陶萱苏的闺房,听得里头嗷嗷大叫、哭声不迭,数名丫鬟进进出出,忙个不停。一位端着面盆的丫鬟差点撞上陶仙儿,陶仙儿吓了一大跳,骂道:“不长眼的东西!”   看到面盆里面红通通的血水,陶仙儿心里又生出莫名的快感和欢喜,陶萱苏果然流了好多血呢。   “姐姐,你怎么了?”陶仙儿走到里间,不冷不淡地问。她只比陶萱苏小一个月,小时候她是庶女,就看不惯爹爹宠爱陶萱苏。后来她的亲娘被扶正,她也成了嫡女,就更看不惯陶萱苏,变着法子折磨她。反正陶萱苏是个没娘疼的孩子。   所以陶仙儿和陶萱苏的关系一直不好,她也装不出假意亲热关心的样子。   陶萱苏瞥见她,心里腾起一阵恨意,上辈子就是她和曹娴娴勾结,造出许多不该有的事端。她压住怒意,先演好“毁容”这出戏再说,日后再和陶仙儿慢慢算账。   此时贴身照顾陶萱苏的只有关山月和江邻,丫鬟只负责端水、递毛巾什么的,怕她们靠得太近,察觉异样。   关山月一面用毛巾帮陶萱苏擦脸上的鸡血,一面流着泪道:“今天小苏的表哥来看她。小苏就想下厨亲自做饭,没想到一个不谨慎,竟然被菜刀划破了脸,又被滚油溅到脸上,烫伤一片,血流个不止,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想到受伤的画面,陶仙儿都觉得疼,嘴角却忍不住偷偷上扬。她缓步上前,想看清毁了容的陶萱苏,却被江邻拦住,道:“早知如此,我今天就不该过来。肯定会留疤的。陶仙儿,你别过来,会吓着你。我要给小苏上药。”   等陶奇、张氏过来的时候,江邻已经将陶萱苏的脸用纱布包了起来。陶仙儿将关山月的话说了一遍给爹娘听,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这可怎么好?江邻表哥,姐姐下个月还要参加选秀呢?不知道脸能不能好起来?”   江邻叹气道:“三个月之内绝不可能好起来。又是刀划又是油烫,也许会永远留疤。”   关山月指了指被血染红的数条毛巾,苦着一张脸道:“你们看看,流了这么多血。我看到小苏脸上鲜血滚滚落下时候,我真怕她……那我怎么对得起相公?还好,保住了命。至于选秀,少不得劳烦爹爹,将此事禀告圣上,将小苏的名字从名单里剔除。”   张氏和陶仙儿听了看了,都跃跃欲试地探头看躺在床上的陶萱苏。   陶奇庸庸碌碌,性子软弱。从前江氏为妻时,他还算一身正气,为人机敏;如今和张氏、陶仙儿相处日久,染上她们的邪气,整个人显得畏畏缩缩,没了从前那种清爽的精神。见大女儿脸被包得像个猪头,陶奇吓坏了,道:“选秀名单早就定下的。这个时候哪能更改?”   他才不敢将这件事禀告圣上,要禀告也是奉国将军陶令闻禀告。   张氏和陶仙儿对视一笑,满眼都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老爷。萱苏这个样子是没办法参加选秀的,不如让仙儿替她去。”   如果陶仙儿被选为瑞王妃,将来就极有可能当上皇后,张氏作为未来皇上的丈母娘,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想到这□□梦,张氏不由得更加满脸满心地欢喜。   “是啊。爹,姐姐都毁容没法见人了,就让我去吧,我又不比姐姐长得差。”陶仙儿早就愤愤不平,凭什么陶萱苏可以参加瑞王的选秀,她却没资格?   江邻内心:呃,这位傻妞,你自己照照镜子。我表妹毁了容也比你好看百倍。你哪来的自信说自己不比她差?   陶奇来回踱步,焦虑道:“不可以。这样犯的就是欺君之罪。选秀名单上,萱苏是以‘奉国将军陶令闻之妹’入选的,并不是以‘礼部员外郎陶奇之女’入选,所以仙儿无论如何都替代不了萱苏。”   陶仙儿急得脸都扭成一团,跺脚道:“爹!”   陶奇再宠张氏和陶仙儿,也不敢违背圣旨,“好了。萱苏,你先养伤,过段日子看看伤恢复得怎么样,到时候再做计较。”   要不是爹爹宠得张氏和陶仙儿无法无天,陶萱苏怎会受那么多苦?上辈子她结局悲惨,背后也有陶仙儿递刀。陶萱苏心存芥蒂,没办法原谅爹爹,只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张氏、陶仙儿本来以为可以趁机夺走陶萱苏的选秀机会,没想到落空了,不免失望。但看到陶萱苏流了那么多血,脸又被包得只露出眼睛鼻子嘴巴,不由得得意洋洋。一句关心话也没有,就拉着陶奇出去了。   关山月快人快语:“这三个人一点着急的神色也没有。哪像一家人?依了我的脾气,我就要赶他们出将军府。可是他好歹是相公的爹,我又不能这么做。”   说完,她突然感到一阵恶心,脑袋微晕,其实刚刚一看见那么多血,她就有些不舒服。   “嫂嫂别为他们动气,不值得。”被张氏母女亲眼看见,明天满京城都会知道京城美人陶萱苏毁了容,而这正合她的计划。   关上门,江邻给陶萱苏解下头上的纱布,道:“这几天你别出门,谁也不见,推说擦了药,得养伤。过了十天,你再贴上红印子。”这个“毁容”计划得小心谨慎,不能被别人看出,否则便是杀身之祸。   陶萱苏一一记下,忽然看到嫂嫂一阵干呕,问道:“嫂嫂,你怎么了?”   关山月抚着胸口,道:“见了那三个人就不自在。没事,歇歇就好。”   重生后,陶萱苏发现嫂嫂这两天食欲不振,爱吃酸梅,这会儿嫂嫂又干呕。陶萱苏想起来了,嫂嫂怀孕了!   不过上辈子嫂嫂并不知道自己怀孕,依旧每日练武如常。后来被张氏和陶仙儿气得动起手来,扭打之间,小产了。这件事一直没告诉哥哥。嫂嫂因此身子受损,不易有孕,直到三年后才再次怀孕生子。   这辈子一定要保住嫂嫂的第一个孩子。   陶萱苏目光含喜,“嫂嫂,你怀孕了……吧?表哥,你快给嫂嫂诊脉!” 第5章 有喜   江邻给关山月一搭脉,果然是喜脉。   陶萱苏喜得从床上跳了下来,握着关山月的手,“我要当姑姑了!嫂嫂,哥哥要是知道这个好消息,一定很开心。”   关山月不自觉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江邻,我……真的有孕了?”   江邻笑道:“表嫂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   “好好好太好了。”关山月眉开眼笑,巴不得立马飞奔到相公跟前,告诉他,他要当爹了。   留在京城的关山月时常怀念在边关的畅快日子,想念黄沙漠漠、落日无边的美丽画面,也想念边关人直来直去的性子。她本不是京城人,因为陶令闻担心边关危险,又希望她能保护陶萱苏,所以关山月权衡之下才留在京城。可一人在京,终究枯燥寂寞。   现在肚子里有了孩子,她的生活又充满了熠熠光辉。   江邻回去后,陶萱苏和关山月喜孜孜地给远在边关的陶令闻写信。关山月不识字,就交给陶萱苏来写。   写好后,陶萱苏兴冲冲地读了一遍,问道:“嫂嫂,你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关山月脸上洋溢着愉悦之色,笑道:“告诉你哥我怀孕了就行,让他千万保重,别的没什么可说的。”她一向不善于表达内心的情感,很少对陶令闻说“我想你”“我爱你”之类的话,信中亦是如此。   “那我加一句。”陶萱苏再次提笔,“兄长,嫂嫂和我,朝思暮想,盼君早归。”   “我才没有朝思暮想。”关山月假意瞪了一眼陶萱苏,“不过倒真希望你哥能早日回京,孩子出生的时候,他能在身边。”   依照上辈子的时间线,哥哥明年春天才能回来,那嫂嫂生产的时候,哥哥不能亲自照顾。陶萱苏决定先不说透,让嫂嫂怀着美好的期盼度过接下来的七个多月,到时候自己肯定会寸步不离。   关山月命人将信送去驿站,尽快传到边关,让奉国将军高兴高兴。   从前都是嫂嫂照顾陶萱苏,现在换过来了,陶萱苏开始照顾嫂嫂,告诉她不能喝冷水,不能提重物,不能再翻跟斗,要早睡,要多喝滋补的参汤,多吃鱼孩子就会聪明……   关山月挺直背,拍了拍胸脯,道:“哪有这么娇气?我身子壮着呢。”   陶萱苏摸着嫂嫂的肚子,柔柔地笑道:“你现在可是将军府最宝贵的人,得当王母娘娘供着。”上辈子她非常羡慕曹娴娴接连有孕,百般照顾宽容,但都不及这一次喜悦。   想起上辈子嫂嫂没能诞下这个孩子,陶萱苏眸色暗了下来,“嫂嫂,我一定会护着你,把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北院的那几个人整日无事生非,咱们以后别理他们。就算他们犯了错,我们就当他们是傻瓜,千万别为他们生气,不值得。”   “你说得对,现在事事以我肚子里的孩子为重。”关山月已经开始幻想是男孩还是女孩,生下来长什么样,脾气随谁?   过了几日,奉国将军妹妹陶萱苏破相毁容的事传遍了整个京城,风言风语不断,各种奇思妙猜。最让人关心的是陶萱苏还能不能参加瑞王的选秀?   瑞王的母妃贵妃娘娘深居后宫,对此都有所耳闻,传下口谕,命陶萱苏好好养伤,如期参选。   陶萱苏上辈子和这位贵妃娘娘乃婆媳关系,对她有所了解。贵妃娘娘对圣上恭顺柔婉,御下却严苛阴冷,平日不苟言笑。陶萱苏早料到就算毁了容,也必须参加选秀,因为这位贵妃娘娘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性子,不亲眼见到陶萱苏面容破损的样子,她是不会死心的。毕竟她和瑞王还巴望着陶萱苏背后的兵权。   陶萱苏听到各种奇异谣言,一笑置之,闭门不出,连父亲陶奇来找她也不肯开门,整日躲在房间给未出生的外甥(女)做衣裳鞋子,过得十分自在。   这日,春心送进来一封信,说是吏部左侍郎的女儿曹娴娴送来的。   听到曹娴娴三个字,陶萱苏怒从心上起,上辈子就是她挑拨离间,害了哥哥一家,还和项茂德联手废了陶萱苏这个皇后,拔了她的舌头,活活勒死她。   陶萱苏小时候和哥哥外出游玩,经过一片荷花塘,恰巧碰见曹娴娴失足落水。哥哥奋不顾身跳下池塘将她救起,三人从此相识。只是没想到救了这么个白眼狼,她竟然反过来陷害哥哥一家。   难道就因为她喜欢哥哥,哥哥不喜欢她,她就因爱生恨吗?这样的人实在太可怕。   陶萱苏握着信,心想,哥哥已经成婚,曹娴娴也见过嫂嫂,说不定她现在就已经嫉妒嫂嫂、憎恨哥哥。不过我还不能直接和她撕破脸皮,得找个机会戳穿她的真面目,报上辈子的仇。   陶萱苏打开信封,信上写道:   萱苏姐姐:久疏通问,时在念中。听闻姐姐面容受伤,留了疮疤,真乎?吾心甚痛,望卿安好。听闻令嫂有孕,真乎?吾为之欢喜,望其顺心。因选秀在即,爹娘不允妹妹出门,故而不得登门拜访,伏乞恕罪。下月十五,选秀日,当同姐姐会晤,再续深谊。妹妹娴娴顿首。   呕!   陶萱苏都能想象到写“面容受伤”时,曹娴娴必是满脸阴笑;写“令嫂有孕”时,她必是咬牙切齿,却偏偏还要装出关心的样子。幸好她爹娘不让她出门,否则曹娴娴肯定要到将军府“问候”,面上担心,实则看笑话。   她写这封信,不就是想求证事情的真伪吗?头一件,陶萱苏本就希望大家都知道;第二件嘛,知道嫂嫂怀孕的人不多,怎么会传到曹娴娴耳中?   陶萱苏想了想,应当是陶仙儿在中间牵线搭桥。这几天陶仙儿时不时来正院闲逛,希望看到陶萱苏脸上布满伤疤,再狠狠地挖苦一番。但陶萱苏关着门不肯出来,也不让人进去,陶仙儿压根见不着她。陶仙儿死皮赖脸,也不肯走,来来往往,必定听到丫鬟们讨论少夫人有喜一事。   陶仙儿和曹娴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暗通款曲,就忙不迭地将嫂嫂有喜一事告诉了曹娴娴。殊不知,曹娴娴只是利用她这只蠢猪。   陶萱苏思索良久,回信道:   娴娴妹妹芳鉴:得卿信笺,吾又悲又喜,盼来日相见深谈。萱苏手书。   对于曹娴娴,陶萱苏不想浪费笔墨和她多说什么,也懒得回复她信中的问题,故意吊着她,让她猜测得心神不宁。   末了,陶萱苏还用手指点了两滴茶杯里的水,洒在信上,让曹娴娴以为她是流着泪写的,如此暂且留着“义结金兰”的情意,来日杀她个措手不及。   等到嫂嫂的胎像稳固后,江邻研制的红印子也正式贴在陶萱苏脸上了。关山月将北院的人唤来,准备告知有孕一事。   正院里站满了人,主子在台阶上,奴才在台阶下。陶萱苏扶着关山月走出房间,正准备开口,陶仙儿先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哎呀,大姐,几天不见,你的脸怎么变成这样了?一整边脸都红红的,是前些天受伤留下的伤疤吧?跟天生的胎记似的,太难看了!我要是你,都不敢出门了!”   丫鬟小厮们听了陶仙儿的话,纷纷将目光投向陶萱苏的脸,好奇地打量着。   有陶仙儿这番话,明天满京城的人就会知道陶萱苏脸上有一块很大的伤疤,那她中选的几率又低了许多。贵妃娘娘看重名誉,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媳曾被流言缠身。   这正是陶萱苏的目的。她不怒反笑:“是呀,仙儿,我好难过。可我再丑,也能去参加瑞王的选秀。你天生丽质,却只能守在家里顾影自怜。”   一句话戳中陶仙儿的痛处,她捏紧了粉拳,瞪着陶萱苏,还要用更恶毒的语言来讥讽。关山月白了她一眼,道:“陶仙儿,别每回来正院都像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你又没麻雀可爱,只知道吵闹聒噪。”   收回眼神,关山月看着院子里的众奴仆,道:“大小姐面上有疾,郎中说怕是要永远留疤。你们别因此就瞧不起大小姐。大小姐平日待你们如何,你们自己心里知道。要是让我知道谁背后嘲笑大小姐,我就赶他出府!”   “奴才不敢。”众人异口同声道。   关山月缓口气,笑了一声,“今天把大家都叫过来,是有个喜讯想告诉大家,我怀孕了。今后,你们伺候都仔细些。”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陶奇,他又惊又喜,甩开张氏的手,快走两步到了关山月面前,两眼放光,“真……真的?我要抱孙子了!孙子!”   陶奇虽然受张氏蛊惑,但还是盼着抱孙子,盼着陶家的香火后继有人。陶萱苏记得上辈子陶奇就很疼爱哥哥嫂嫂后来生的儿子简儿。   “老爷,是真的。再有七个月,你就要当爷爷了。”虽然这个爹庸懦无用,但他和陶令望、陶萱苏有着至亲的血缘关系,关山月不能不尊重他。   “恭喜少夫人,恭喜老爷。”仆人们都欢呼道。   张氏目瞪口呆,双目瞪得铜铃大,身子微微发颤,娘的,我还没生儿子,她竟然就要给老爷生孙子了?   她这辈子最痛苦的就是没能生个儿子,无法给陶家传宗接代,总觉得自己比已故的江氏矮了一截。陶奇再顺着她,张氏也不安。如今年近四十,她还在暗中喝坐胎药,希望再生个男孩,却一直没有消息。   没想到平地惊雷,关山月乍然有喜?她会不会一举得男?那我在老爷面前还有地位吗?   陶仙儿察觉到张氏的异样,目光一低,心里发虚,这几天她光顾着想方设法嘲笑陶萱苏,又要和曹娴娴联络,忙得晕头转向,竟忘记把这个消息告诉娘亲了!偶尔想起,又怕娘亲伤心,一拖再拖,拖到现在。   张氏两腿打颤,绝不能让陶奇偏向关山月和陶萱苏两个人,否则她们母女在将军府哪还有立足之地?“老爷,你也不想想,你儿子都走这么长时间,她怎么怀的孕?为什么之前不说现在说?分明就是把你当外人!”   陶奇果然神色微变,笑容僵住。   陶萱苏暗暗叹息,爹还和从前一样,禁不住张氏的挑拨。   关山月听张氏质疑孩子的由来,怒不可遏地疾步上前,直接大力推了她一把,推得她踉踉跄跄下了台阶,若非有丫鬟扶着,险些就要摔倒。   关山月朝张氏摆摆手,像赶猪似的,道:“你看清楚了,这是我的房门口。奉国将军临走前说过,你和陶仙儿不得走上我房间的台阶。下去下去。虽然你是我相公的继母,但这是将军府,我是将军夫人。仆人称你一声夫人,你还真当自己是夫人了!竟敢对我口出恶语!”   陶萱苏拦都拦不住,抚着关山月的后背,劝她消消气,别气着肚子里的孩子。关山月缓口气,扭过身子,对陶奇道:“爹,我敬你是我公公,把我怀孕的消息告诉你,是想和你分享喜悦。你也看到了,小人嘴碎。你要是还认令闻这个儿子,将来我孩子出生,自然承欢膝下。你要是听信奸人谗言,以后别想见我孩子一面。”   关山月秉性纯直,有话说话,气急了就动手,绝不含糊。   关山月和陶萱苏决定宣布孕事,一来这是喜事,该将军府上下同庆;二来瞒不住,北院的人迟早知道,若不告诉,他们将来指不定还会说闲言碎语;三来告诉北院的人,警告他们行为举止规矩些,不能惹嫂嫂生气,免得再犯下上辈子的大错,弄得嫂嫂流产。   陶奇赔笑道:“我回去教训她。山月,你别生气,养好身子,将来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张氏气呼呼,像个要爆炸的炸|药,偏偏这是正院,仆人都是关山月和陶萱苏的亲信,由不得她胡作非为,只能含血喷人:“你就知道生的是儿子,要是女儿呢?”也许生不下来呢?   “你还说!还不回去!”陶奇恨恨道。他虽然有些惧内,但当前孙儿最重要。   陶萱苏忍不住警告道:“姨娘,陶仙儿。嫂嫂如今有孕,你们是知道的,哥哥也知道了。以后别来正院找不自在,要是嫂嫂有个闪失,哥哥回来先要你们的命。”   张氏被扶正后,陶萱苏从来不肯叫她“娘亲”,只叫她“姨娘”。为此,张氏打了她多回,甚至将她关进柴房,一天一夜不给饭吃不给水喝。饶是如此,陶萱苏还是不肯松口。   张氏、陶仙儿平日最惜命,稍微头疼脑热就要看郎中抓药吃,用哥哥的威严来压迫她们,她们多半不敢作恶。   陶仙儿歪着头,啐道:“嫂嫂有闪失,就一定是我们做的吗?陶萱苏,你未免太信口雌黄了!”   “住嘴!”陶奇气愤地拉着张氏、陶仙儿回了北院。陶仙儿气得一路抹泪,发誓定要陶萱苏好看,要她后悔。   关山月和陶萱苏给仆人们发了赏钱,以示庆贺。关山月起初还不乐意,觉得浪费钱财。陶萱苏劝她,仆人们领了赏钱,做事才会更加尽心,又教了她一些管理仆人的法子,关山月才勉强同意。   陶萱苏又吩咐,以后北院的东西不得入正院,尤其不能未经陶萱苏的同意就直接送到少夫人的面前。   关山月明白陶萱苏这是在给她把关,道:“小苏,你也太小心翼翼了,张氏和陶仙儿虽然和我们不睦,也不至于要害我的孩子。”   陶萱苏给关山月端来一碟新鲜爽口的黄瓜片,道:“嫂嫂,这是你和哥哥的第一个孩子,怎么小心也不为过。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知道,哥哥参军后,我明里暗里受了她们多少气。有一回新年,爹爹给我和陶仙儿都买了新衣裳。她穿起来不如我好看。夜里,陶仙儿悄悄往我衣服里藏了十来根针,我第二天穿上身,一动,就被针扎得浑身是血。张氏更别说了,在自己饭菜里放鸡屎,和爹说是我做的;半夜三更自己睡不着,把我叫醒给她扇风。这样的人,我不得不小心。只要你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哪怕要把她们圈禁起来,我都会做。”   关山月抱了抱陶萱苏,她小时候虽然穷,但爹疼娘爱,不受气,过得逍遥自在;没想到小苏的幼年生活这么悲惨,过了应了那句老话“宁死当官的爹,莫亡讨饭的娘”。   又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终于到了选秀的日子,前世今生命运的转折点。 第6章 选秀(1)   不情不愿,选秀的日子还是到了。   春和景明,万里无云,上辈子也是这样明媚的天气,陶萱苏自以为飞上枝头当凤凰,不曾想到头来是一枚被人算计的棋子。   晨起,陶萱苏薄施淡妆,挑了一件浅绿色的简单襦裙,只用一根银簪将头发挽住,再仔细地将红印子贴在脸上。对着镜子一照,衣裳普通、发饰普通,脸上又有伤疤,着实不像会入选的人。   她仍不放心,将脸上的胭脂口脂擦掉,不过她皮肤吹弹可破,不涂脂抹粉也不会输给别人。   告别担忧的嫂嫂后,陶萱苏鼓起勇气,戴上面纱,乘坐一辆马车进了皇宫,由太监领着到了贵妃娘娘的长乐宫。   已有一堆红衣蓝裙的女子站在院子里,叽叽喳喳,你夸我打扮得娇艳,我夸你首饰夺目,心里却都觉得对方比不上自己。   有秀女低声道:“那位可是奉国将军的妹妹陶萱苏?”   “好像是,眉眼间很像。奉国将军回京时,我看见过陶萱苏,确实是个美人。”   “什么美人啊?你不知道吗?她现在毁了容,脸上一大片伤疤,所以才会蒙着面纱,不敢见人呀!”   “那她还来选秀?瑞王总不会选一个丑八怪。”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呗。选不成王妃,做个妾室也好。毕竟毁了容,也嫁不出去!”   ……   天鹅肉?就瑞王?谁爱吃谁吃,反正这辈子送到陶萱苏面前,她不会多看一眼。   陶萱苏心里偷偷一笑,看来张氏和陶仙儿散播消息的本事很厉害,我毁容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众口铄金,迫于坊间言论的压力,瑞王也不敢选我。   陶萱苏施施然站在一根红漆柱子旁边,不去理会秀女们的指指点点,只等着走个过场后打道回府。突然有人从背后点了她一下,陶萱苏侧过身,一张娇嫩如花的脸蛋映入眼帘。   曹娴娴!   陶萱苏瞳孔不禁微缩,紧紧咬住牙齿,才压下怒气,没一拳打出去。幸好蒙着面纱,否则曹娴娴一定看到她怒容满面。   且不论曹娴娴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令人发指,单单她对哥哥一家造的罪孽,陶萱苏就巴不得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受烈焰寒冰之苦。   可现在曹娴娴一张笑脸看起来那么纯真那么无辜,仿佛夏日盛开的第一朵白莲花。   曹娴娴相貌美而不妖,娇而不艳,是恰到好处的可人,乍看便觉其是温柔娴雅的大家闺秀。今日她打扮得甚是出众,满头珠翠自不必说,额头中间还贴了梅花花钿,身上穿着繁复精致的宫装,领口处绣了璀璨绽放的牡丹花。双臂上缠绕一条紫色薄纱披帛,袅袅腰肢不盈一握,美不胜收。   上辈子陶萱苏被选为正妃,曹娴娴被选为侧妃;这辈子陶萱苏不会中选,以曹娴娴的姿色和父亲官位极有可能被选为正妃。也好,狗男女再续孽缘,来日将他们一网打尽。   曹娴娴巧笑道:“姐姐,好久不见。”   陶萱苏收住心神,熄灭眼中的怒火,生出一点虚假的笑意,淡淡道:“娴娴妹妹,确实好久不见。”有多久呢?一辈子那么久。   曹娴娴伸手欲碰陶萱苏的面纱,陶萱苏将头往后仰了仰。曹娴娴心疼道:“姐姐,你的脸真的毁容了吗?让妹妹看看。妹妹父亲认得好几位太医,也许他们治得好呢。”   陶萱苏握住曹娴娴的手,恨不得用指甲将她的手背抓花,“不敢污了妹妹的眼。此番我必定落选,妹妹可要加把劲。”   “姐姐天香国色,是京城第一美人。就算如今面上有伤痕,也瑕不掩瑜,依旧惹人注目。姐姐不会落选的。”   面对这个阳奉阴违的仇人,陶萱苏感到背后发凉,不欲多言。陶她走开数步,把玩花盆里的春兰。   “姐姐,你头发散了下来,妹妹给你撩上去。”曹娴娴未等陶萱苏同意,伸手触碰陶萱苏耳后,趁机一扯面纱的带子,面纱落了下来,陶萱苏的一张脸暴露无遗,那片红印子仿佛一道猪血赫然醒目。   曹娴娴掩口惊道:“姐姐,你的脸……这么大一个疤痕……姐姐,还疼吗?”   众秀女目光齐刷刷投来,有惊呼表示被吓到的,有窃窃私语的,还有冷眼旁观的。   陶萱苏接住面纱,耳根子都红了,随即镇定下来,大大方方地笑道:“吓着各位了,实在抱歉。选秀马上开始,望各位姐妹注意仪容,莫要失了礼数,祝你们能如偿所愿。”   陶萱苏沉着冷静地戴上面纱,“娴娴,看够了吗?”   曹娴娴心里欢腾如浪,陶萱苏果然毁了容,丑成这个样子必定入不了选。她是我最大的劲敌,没有她,我就能被选为正妃,即便我中意的人不是瑞王,可眼下瑞王是我最好的出路。   但陶萱苏被当众揭丑,居然没有羞愧地无地自容,曹娴娴又为此有些失望。她假惺惺,急得都快流泪了,“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想给你理正头发,没想到碰到面纱。姐姐,对不起……”   “我没说妹妹是有意的,妹妹别吃心。我已然毁容,大家迟早会看见,你不必自责。”陶萱苏将右手提到曹娴娴眼前,吓得她一个激灵。陶萱苏转而用手摸着她的千叶翡翠耳坠,微微笑道:“妹妹的耳坠真别致。以妹妹的容色必定入选。”   曹娴娴有种不好的预感,数日不见,陶萱苏好像变了,不像从前那么婉顺柔弱、容易受骗,仿佛浑身带刺似的,一言一行都像变了个人。   “姐姐也别妄自菲薄,脸上的伤总能好的。对了,令嫂和她腹中的孩子可还好?”   陶萱苏心中一凛,曹娴娴两次三番问到嫂嫂的胎,难不成她另有所图?上辈子她可连五岁的简儿都没放过!   这辈子你休想再害我的亲人!   回想前尘往事,陶萱苏气得差点用力直接扯下曹娴娴的耳坠,她松了手,“我嫂嫂会武功,身体强健,当然好。”   两人正说着,有太监跑来,尖声尖气地喊十六名秀女排成两队,一齐去正殿拜见贵妃娘娘和瑞王。   陶萱苏和曹娴娴在第一排里面,一前一后,默默而行。   穿过抄手游廊,众秀女开始紧张起来,有的秀女甚至踩着前面人的裙子,走在前面的人便恶狠狠地回视一眼,刚想开口骂两句,就被太监呵斥快走快走。   在长乐宫正殿站定,胆大的秀女已经偷偷抬眸瞻仰贵妃娘娘和瑞王,胆小的就一直低着头,生怕出错被责罚。   陶萱苏双手放在腰间,低头垂眸,并不想抬头。坐在檐下的,她再熟悉不过,瑞王是她上辈子的夫君和仇人,贵妃娘娘是她上辈子的婆婆。从很早开始,这两个人就在算计,视他人如棋子。   陶萱苏不想再看见这对老谋深算的母子,怕会立马拔下头上的银簪刺向他们的胸口。   太监将众秀女家世、名字、年纪一一报了出来,众秀女随之福了福身子。   “陶萱苏,摘掉面纱,抬起头来,给本宫看看。”贵妃娘娘发话道。   这十六位秀女先前都进宫给贵妃娘娘瞧过,所以贵妃娘娘认得陶萱苏。陶萱苏人美且识礼,又是奉国将军的妹妹,是她心中瑞王妃的最佳人选。   可陶萱苏摘下面罩后,贵妃娘娘预先幻想的完美儿媳形象破灭了。哪有正妃脸上有这么一大块烂皮肤的?如何压得住侧妃妾室?将来如何母仪天下?要是这张烂脸成了瑞王妃,瑞王会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   贵妃娘娘深深蹙眉,“这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治不好吗?”   风言风语早就传进耳中,此时亲眼所见,众人深信不疑,毕竟世上没有任何女子舍得毁掉自己如花似玉的脸。   陶萱苏跪了下去,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回贵妃娘娘的话。二十三天前,臣女不幸被菜刀划伤,又被滚油泼脸,留下这么一片伤疤。已经看过大夫,擦了许多药,郎中说……说好不了了。怕污了贵妃娘娘和瑞王的眼,奴婢才戴着面纱……臣女一辈子都只能这般丑陋……”   见其泪光莹莹,无人不叹,也有人幸灾乐祸,少了一个强敌,自己入选的可能性就大了许多。   贵妃娘娘心里犯愁,她原本想着,伤疤不大的话,叫太医好好治一治,将来总能好。为着陶萱苏哥哥的兵权,瑞王勉强选她为王妃还是可以的。可这么大的伤疤又二十多天了还这么红,将来又好不了,是决计不能当王妃的,连当侧妃都不配。   可是不能白白浪费这个笼络兵权的机会,否则瑞王的登基之路便难上加难。   贵妃娘娘和瑞王对视一眼,她轻轻叩了两下桌子,瑞王会意,这是选陶萱苏为侧妃的意思。若叩四下,便是要选陶萱苏为正妃。   瑞王项茂德两个月前分批见过十六位秀女,他最中意的是曹娴娴,喜欢她娇美如池中粉荷之态,柔弱不胜风吹之质。   对于陶萱苏,瑞王觉得她姿色倾国,但她的美和她哥哥手中的刀剑一样,带有锋芒,是他无法掌控的美。如今陶萱苏成了丑女,瑞王更不想选她。可贵妃执意,瑞王又贪恋陶令闻麾下的千军万马,只好点头同意选陶萱苏当侧妃。   贵妃道:“陶萱苏站起来吧。茂德,去选妃吧。”   早有太监捧着托盘上来,上面放着一条给正妃的缀美玉罗缨和给两个侧妃的戒指。   项茂德站了起来,取过罗缨,慢慢走向众秀女。 第7章 选秀(2)   陶萱苏虽然知道自己不会入选,可低眉看着瑞王的黄缎靴子渐渐逼近,还是不由得屏气凝神,心脏都跳到嗓子眼了。这个上辈子害得自己遍体鳞伤的男人凭什么稳坐高位,凭什么顺风顺水?他阴险狡诈、丧心病狂,该下地狱!该被恶鬼啮身噬肉!该永不超生!   万一他硬要选我为王妃怎么办?那我就偷偷在饭菜里下毒毒死他!绝不让这种人利用哥哥、陷害哥哥!   项茂德的靴子上镶嵌了两颗珍珠,两边绣了麒麟,最终在陶萱苏面前站定。陶萱苏闻到一种危险的气味,上辈子她曾无比渴望瑞王能选中自己,这次她捏紧拳头,骨节发白。   项茂德将众秀女都打量一遍,最终对上曹娴娴的目光。曹娴娴志得意满,以为自己必定是正妃,将来可以在陶令望面前耀武扬威,可以将陶萱苏狠狠地踩在脚下。   项茂德却心虚地眨了眨眼,走到另一位秀女面前,朗声道:“谢婵媛公辅之门,温良雍和,容貌端庄,堪为正妃。”   谢婵媛长得并不漂亮,面容寡淡,眼小嘴大,在十六位秀女排倒数。她的父亲谢君实乃当今圣上的师傅,是正一品官员太傅,比奉国将军的品衔还高,但是个虚名,没有实际权力。不过谢君实深得皇上信任,一句话顶别人百句话。   所以贵妃娘娘和瑞王项茂德在不可选陶萱苏的情况下,退而求其次,选了谢婵媛。   陶萱苏记得上辈子,谢婵媛也被选为侧妃,一直安分守己不折腾。她是谢君实的老来女,得谢君实的万分疼爱和教养,容貌不佳,但端庄持重,知书识礼,落落大方,有节有度。   可惜上辈子进瑞王府后,谢婵媛就不得瑞王宠爱,一生未有子嗣,她却没有一句抱怨,和当时盛宠优渥的陶萱苏亲密无间。陶萱苏被打入冷宫后,谢婵媛还偷偷去看过一回,送了冬衣进去。可惜被曹娴娴发现,曹娴娴治她大不敬之罪,又找了许多办法最后毒死了谢婵媛。   如今谢婵媛被瑞王被封为正妃,曹娴娴虎视眈眈。谢婵媛心机浅,多半和上辈子一样,是斗不过她的。   陶萱苏神游天外,若有机会,悄悄揭穿瑞王、曹娴娴这对狗男女的真面目,好让谢婵媛早做准备。   “曹娴娴秉绝代之姿容,性情明快动人,堪为侧妃。”项茂德走到曹娴娴面前,将戒指放在她手上,选她做侧妃,还趁机摸了一下她的手。   曹娴娴气得七窍生烟,眼底闪过一丝不甘和愤怒,陶萱苏已经毁容,为什么我还只是侧妃?为什么长得歪瓜裂枣的谢婵媛能被选为正妃?就因为她的父亲是太傅吗?   曹娴娴压下心头怒火,福了福身子,谢过瑞王的恩典。   项茂德走到陶萱苏面前,不情愿地道:“陶萱苏姿容婉媚、才情颖秀……”   陶萱苏:???为什么还要选我?别选我!不然到时候我们就玉石俱焚!不行不行,我还没见到哥哥,我不想死!我要假装肚子痛!   没等陶萱苏喊疼,有太监喊道:“皇上驾到!”   项茂德停止说话,退后两步,向皇上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   众人纷纷跪下,口呼万岁。   皇上由贵妃扶着坐下。贵妃原本阴沉着的一张脸亮了起来,笑道:“皇上国事繁忙,亲自来给茂德选秀,真是茂德和臣妾莫大的荣幸。”   皇上扫了一眼立在殿内的秀女,问道:“选到哪了?”   贵妃指着谢婵媛道:“茂德选了太傅谢君实的女儿谢婵媛为正妃,选了吏部左侍郎曹通的女儿曹娴娴为侧妃,还差一位侧妃……”   皇上瞧见容色有损的秀女,指了一下,蹙眉问道:“这位是陶将军的妹妹?”   贵妃曾吹过枕边风,说陶萱苏进宫小住数日的时候,瑞王和陶萱苏两相情好,希望皇上能准瑞王选陶萱苏为正妃。皇上是同意的。不过近日来,皇上又从贵妃嘴里得知,陶萱苏容貌已毁,有可能当不得正妃。   皇上心里狐疑,难道瑞王因为陶萱苏烂了脸就不爱她?那岂不是辜负了陶将军的妹妹。又或者,一开始贵妃和瑞王想纳陶萱苏为妃,为的就不是情意,而是兵权。皇上没有当面戳破贵妃的心思,左思右想,他决定亲自来长乐宫看看选秀情况。   陶萱苏心里头还纳闷,上辈子选秀皇上都没出现,怎么这辈子来了?看来不是每一步都和上辈子一样,命运已经悄然改变,更得步步谨慎。   贵妃笑道:“陶萱苏,走上前来。”   站在地上许久一动不动,陶萱苏双腿都麻了,幸好她跟着哥哥嫂嫂练了一段时间的扎马步,此时乍然走动,才能稳重如常,“臣女陶萱苏叩见皇上,愿皇上龙体康健,万事顺心。”   “皇上,这就是臣妾和您提过的,奉国将军陶令望的妹妹陶萱苏。”贵妃低了低声音,“她原本是京城一等一的美人,可容貌毁了,不宜再做正妃,有辱天家颜面。但茂德仍旧喜爱她,想选她为侧妃。”   贵妃娘娘以为这是个两全的法子,既体现瑞王情深义重,又能保全皇家颜面,皇上一定满意。殊不知皇上考虑的是,因为脸上的伤疤,就可以让心爱的女子受屈,这只能说明瑞王并不爱陶萱苏。这背后的权谋斗争一目了然。   陶萱苏很想当着皇上的面说,她不要嫁给瑞王。但天子面前,岂能随意放肆!   皇上打量了一番陶萱苏,面容有疾但眼神坚定,步伐稳当、举止有礼,若没有脸上那道伤疤,的确是个大美人,可惜了,就和……就和恭王一样,瞎了,就不可能成大器。   皇上思索片刻,定睛道:“陶萱苏这个样子,和恭王倒是般配。恭王年十八,比瑞王还大两岁,尚未娶妻。传朕旨意,陶萱苏,册为恭王妃。兄弟俩同日成婚。”   众人大惊。一句轻飘飘的话如惊雷一般,牵连了许多人,改变了许多事。 第8章 恭王   皇上莫名其妙将陶萱苏指给瞎子恭王项茂行。   贵妃娘娘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陶萱苏和恭王?皇上怎么把他们俩牵成一对了?今天可是茂德的选秀大礼!   曹娴娴心里忍不住发笑,恭王是个瞎子,瞎子配丑女,天造地设,皇上可真是英明!陶萱苏啊陶萱苏,你从小比我漂亮比我有才,到头来怎么样,还不是嫁给一个瞎子!   陶萱苏惊讶地抬起头:我是谁?我在哪?到底怎么回事?   “臣女叩谢隆恩。”   瑞王眼瞧着到手的兵权不翼而飞,急得跪了下去,哀求道:“父皇,儿臣……儿臣对……”   皇上沉着脸看他,道:“你对朕的安排不满意吗?”   贵妃惊魂甫定,立刻赶了过来,将瑞王拉起来,笑道:“皇上体恤恭王,亲自为恭王选定王妃。臣妾和茂德感同身受,代皇后娘娘和恭王谢过皇上。”   皇上拍了拍贵妃的手,笑道:“朕记得秀女中有太常博士乔释的女儿,就给茂德当侧妃吧。”   内中有一位秀女立马排众而出,福至心灵地跪下道:“臣女乔杏叩谢隆恩。”眉眼间露出无尽春色,仿佛骤然绽放的一朵嫣然杏花。乔杏早知道自己只是充个数而已,没想到竟得皇帝亲自点名,赐给瑞王为侧妃,这等光宗耀祖之事自然是喜不自胜。   贵妃和瑞王对视一眼,心头都是一惊,太常博士区区正七品,他的女儿怎么配做瑞王的侧妃?连提鞋都不配!皇上这是怎么了?不允许瑞王纳陶萱苏,反把陶萱苏赐给瞎了的恭王,又把破落户的女儿塞给瑞王!难不成皇上察觉出我们对陶萱苏的真正用意?   贵妃娘娘和瑞王有许多疑问,敢怒不敢言,最后挤出心酸的笑容道:“多谢皇上。如此,茂德的一正妃两侧妃尘埃落定了。”   直到走离永乐宫许久,陶萱苏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虽然如愿不用嫁给瑞王,可皇上怎么把我赐给恭王了?我不想嫁给任何人啊!我只想守着哥哥嫂嫂过日子。可现在天翻地覆,两个月后,我必须嫁给那个传闻中暴戾乖张的瞎子王爷!这……老天不公啊!   恭王项茂行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唯一嫡子,年十八。十四岁随军征战沙场,剿灭西南起义军,立下战功,被封为恭王,深得皇上宠爱器重。朝中重臣大多推举他为太子,京城贵女无不想嫁。   依照本朝旧例,皇子到了十六岁便可选秀大婚。但恭王待在军营直到十七岁,去年夏天才回京城。本来皇上皇后是想中秋节前后给恭王张罗婚事,没想到刚入秋,恭王在马场坠马昏迷,醒来后双目失明,一时天翻地覆。   不仅恭王的婚事耽搁下来,连他的前程也一同葬送。继承大统之人岂能是个盲人?就像瑞王的正妃不能是个丑女一样。   朝局瞬息万变,贵妃所生的瑞王项茂德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一枝独秀,成为最有可能被封为太子的人选,而恭王项茂行被皇上以“清静养病”为由,夺走手中重权,不再参与朝政,成了一个人人笑话的清闲瞎子王爷。   从此以后,恭王项茂行脾气变得古怪,沉默寡言暴烈冷血,令人不敢靠近。   皇后娘娘裴曼离因此大病一场,缠绵病榻月余。身体好了之后,她将恭王瞎了一事前前后后查了三遍。恭王驰骋沙场,骑术绝伦,怎么会从马背上摔下来?一定是有人动了手脚。   皇后娘娘因此杀了十来位奴才,却依旧没有找到真凶,只能说恭王倒霉。又过了一段时间,宫里传出谣言说是贵妃娘娘害了恭王。皇后娘娘耳根子软,听了进去,多番请求皇上彻查。   皇上本来对恭王抱有极大的期望,欲立他为太子,恭王瞎了,他的痛苦不比皇后少。皇后不仅不体谅,反而不依不饶地闹,皇上震怒之下,责备她诬赖妃嫔,搅得六宫不宁,将其禁足在毓德宫,已有四个月了。   故而宫里贵妃娘娘独大,人人奉承。   在这样的局势下,陶萱苏嫁给恭王,实在是命途多舛。夫君瞎了,婆婆失宠,她哪还有明朗的未来?   上辈子项茂德、陶萱苏当上皇上、皇后后,恭王入宫觐见项茂德,被奴才悄悄绊倒,嘲笑他是瞎子。陶萱苏瞧见后,命人将恭王扶起来,重罚了逾矩的奴才。后来恭王双目又突然复明,只是那时朝局已定,天下已是项茂德的。   再后来,陶萱苏被废,恭王还上奏折,请求项茂德顾念旧情。在冷宫的日子里,除了谢婵媛来看过陶萱苏一回,再就是这位恭王偷偷探望过两回,每次都安慰陶萱苏,劝她好好活下去。   两人上辈子的情意浅浅,没想到这辈子竟要成为夫妻。   陶萱苏不禁想,从上辈子的行为来看,恭王本性不坏。他感恩知德,对陶萱苏的援手念念不忘,才会冒险去冷宫看她。   如果瑞王和恭王之间必须选一个,那陶萱苏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恭王。既然恭王的内心是善良的,那不如和他达成协议,我帮你复明,他帮我复仇。   正在思量对策,陶萱苏瞧见了在祯祥门等待的春心。春心焦急道:“大小姐,怎么样了?”   “姐姐,恭喜啊,没想到峰回路转,你成了恭王的正妃。”曹娴娴追了上来,满脸堆欢。她为自己不是正妃而懊恼,要将气撒在陶萱苏身上,狠狠地挖苦她一番。 第9章 一瞥   曹娴娴极力装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但她眼底和语气里还是透着藏不住的得意洋洋。   面对困局,陶萱苏本来还有些不知所措,看到仇人曹娴娴阳奉阴违,她倏地点燃了斗志,这辈子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妹妹同喜。妹妹心慕瑞王已久,终于得偿所愿。可惜不是正妃,大婚时不能穿正红,喜轿也不能从正门入。妹妹以后可要听正妃的话,和睦相处。”   字字刺心。   曹娴娴攥紧了手帕,侧妃侧妃,凭什么我只是侧妃?她勉强笑了笑,拉着陶萱苏的手,“姐姐。刚刚我还以为我们会一同伺候瑞王,没想到皇上突然来了,将你选为恭王妃。”   春心听到这句话,惊讶地“啊”了一声,陶萱苏忙使了个眼色,让她安静,不得被人看见。   曹娴娴愈发得意,“以姐姐的家世容貌,当瑞王妃恭王妃都绰绰有余。可惜姐姐面容乍然毁坏,只能被许给瞎了的恭王。我真是替姐姐伤心。听说恭王喜怒无常,不让人接近,姐姐去了,多半要受苦。”说到最后,曹娴娴泪光莹莹,倒真像是替陶萱苏担心。   陶萱苏心里忍不住翻白眼,曹娴娴一会儿恭喜一会儿担忧,装模作样,这么欠揍,上辈子怎么没发现,还以为她是柔弱的小白兔。   陶萱苏提足往前走,道:“娴娴,你多虑了。我呢,是皇上钦定的恭王妃,对皇家恩德感激不已,嫁给恭王是我三生有幸。”   先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免得曹娴娴将“陶萱苏不满皇上赐婚”的话传出去。   “况且我是唯一的正妃。皇上疼惜恭王和我,连个侧妃都没有。倒是你,以后要和谢婵媛、乔杏共同悉心伺候瑞王。正室和侧室的相处之道,你娘是妾,想必也教过你。至于我,你不必担心,不会过得差的。”   曹娴娴虽是吏部左侍郎曹通的唯一女儿,却是庶女,并非嫡女;陶萱苏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实则如马蜂狠狠地蜇了她一下。   陶萱苏临上马车前,用最和善温软的语气说出最刺心的话,道:“我是恭王正妃,你是瑞王侧妃,恭王又长瑞王两岁,以后你见了我必须行礼,倒生疏了咱们从小长大的姐妹情分。”   不等曹娴娴回话,陶萱苏扭身就上了马车,气得曹娴娴牙齿乱颤,芳心如被蚊叮虫咬。看着陶萱苏远去的马车,曹娴娴不禁想,陶萱苏是不是看出了我的虚情假意?以前老实巴交的一个人,现在动不动就要说那些恶心的话!   陶萱苏坐在马车上,才觉得恶心呢。明知道曹娴娴是个小人,还不得不和她虚与委蛇,装出一副“金兰厚谊”的样子。虚情对假意,到了真正撕破脸皮的那一日,还不知怎样犀利!   马车粼粼,快出宫门。陶萱苏觉得气闷,悄悄掀开帘子一角,透透气。恰巧有一顶软轿迎面而来,这个时候,除了出宫的秀女,还有谁敢坐轿子进宫?那顶大轿气派豪华,显见是王公贵族家的。   一阵风吹过,轿帘被吹了起来,微微露出轿中人的面容。只一眼,陶萱苏便知道这人是她的未婚夫恭王项茂行。整个京城,只有他在双目处围了一条白绸带子,遮住他瞎了的眼睛。   马车和轿子一进一出,陶萱苏离项茂行越来越远。他进宫做什么?莫不是皇上召见他,告诉他已经为他选妃一事?   回到将军府,嫂嫂已经站在门口等候。圣旨早就传了过来,看热闹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小苏!”关山月忍不住心酸,差点掉眼泪,即刻跪拜下去,“妾身拜见恭王妃。”   陶萱苏扶住关山月,道:“嫂嫂,你是有孕之身。有什么话,我们进去再说。”   进了府邸,关上大门,匆匆赶往正院。一只脚踏进院门,就听见陶仙儿皮笑肉不笑地道:“恭喜大姐啊!没被选为瑞王妃,但做恭王妃,来日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惜恭王是个瞎子,看不见你的美貌。啊呀,我忘了,你毁了容,现在是个丑女。刚好,你再丑恭王也看不见。”   陶萱苏直勾勾地瞧着她,言行轻浮,穿得花里胡哨,是要去选秀吗?“陶仙儿,你不要太得意。你能确定自己嫁得比我好吗?在将军府,我是嫡长女,你得尊我敬我。往后,我是恭王妃,你更得尊我敬我。凭你刚刚那番话,我就能状告恭王,让恭王罚你!”   陶仙儿脚步一缩,刚才那些话传到冷酷无情的恭王耳里,她可就要遭殃!不过这是事实啊,任凭谁听了这桩婚事都会这么评价。陶仙儿又生出一点怯怯的勇气,道:“我只是实话实说。难不成还不让人说真话了?”   关山月实在瞧不下去,今天只是赐婚,小苏就要遭受这些讥讽嘲弄,来日成婚,小苏还不知要怎么受苦遭难呢。想到这,她就又痛又恼,上前给了陶仙儿一巴掌,瞪着她道:“你娘不管教你,身为嫂子,我来管教你。怎么什么话到了你嘴里都那么难听?”   陶仙儿还想还手,关山月练过武,很轻松地就拧着她一双手,她根本动弹不了,只能“嗷嗷”地喊痛。   “还说不说恶心人的话?”关山月手上加了点劲。   陶仙儿泪眼盈盈,痛得连连摇头。   关山月松了手,和陶萱苏进了正院,吩咐不准陶仙儿进来。   进了房间,摘下面纱,陶萱苏道:“嫂嫂,我说了多遍,你现在是有孕之身,不要轻易动怒。为了陶仙儿几句话,还动起手来,不值得。”   陶萱苏心有戚戚,想起上辈子嫂嫂滑胎就是因为和张氏母女动手,不过那时候无人事先知道嫂嫂怀了孕。   “这样的人,你不教训她,让她吃点苦头,她就会得寸进尺。你哥哥在的时候,张氏母女还算本分,对我们也恭敬。你看看,你哥哥走了之后,她们俩动不动就在北院打鸡骂狗,还时不时跑到正院来,说一些难听的话,偷一个摆件,挪一盆花什么的。我实在气不过。”   关山月对张氏母女积怨已久,今天这一巴掌也不单单为了陶萱苏。   陶萱苏给关山月倒了一杯温水,抚摸她的后背,“是。嫂嫂说的我都知道。但现在我们也不好赶她们出府,只能等哥哥回来。嫂嫂,你且放宽心。一切以你肚子里的孩子为重。”   “放心吧,我有分寸的。才不会让张氏母女害了我的孩子。”关山月摸着肚子,喝了口水,“不说她们,说说你。你不是参加瑞王的选秀吗?怎么被选为恭王妃了?”   陶萱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透彻。   关山月摩挲着茶盏,面露愁色,心都紧了起来,“怎么会这样呢?陶仙儿说的话虽然难听,但恭王……恭王确实双目失明,你一个好好的姑娘嫁给他实在太委屈了。” 第10章 猫叫   陶萱苏不想让嫂嫂担心,歪着头轻轻一笑:“不委屈,嫂嫂。别人都以为我委屈,我偏不委屈。恭王从前可是天之骄子,人人都夸赞的,面如美玉、君子风范。虽说现在恶名在外,但他的本性还是纯良的,只要我和他好好相处,必定可以相敬如宾。”   “恭王从前确实是人中龙凤。你哥哥跟着他行兵打仗时,他小小年纪却运筹帷幄、用兵如神。若是从前的恭王,你嫁给他自然是好。可现在他……那个样子,瞎了,没有前程……”关山月蹙眉摇头,怕妹妹婚姻惨淡。   陶萱苏给关山月轻轻地揉肩,笑道:“嫂嫂不用为我担心,只要不嫁给瑞王就好。况且这是皇上的意思,我们碰上了,逃避不得,不如欣然接受。”   正说着,关山月的贴身丫鬟雪枝走了进来,手里拿了一封信,喜滋滋地道:“少夫人,将军来信了。”   陶萱苏忙接过来,打开来看,一句一句念给嫂子听。   “娘子、小苏:闻娘子有孕,我心甚喜,大喜!大大喜!提笔落墨,心犹颤颤。待娘子生产之际,我必归家……”   陶令闻足足用了两页纸来表达欣喜之情和对关山月的牵挂。因为知道关山月不识字,所以他写的都是平实易懂的文字。   关山月听了后,忍不住嘴角上扬,双颊泛红,笑道:“你哥哥跟个孩子似的,高兴地没了分寸。”   末了,陶令闻又问妹妹的婚事如何。上回陶萱苏写信,怕信笺被人半路截住,所以没在信中说自己不想嫁瑞王,陶令闻还以为她会被选为瑞王的妃妾。   关山月再次陷入愁云惨雾中,妹妹要嫁给瞎子,她如何向相公交代?陶萱苏好言劝慰一番,提笔回信,如实相告,还在信中放了一粒红豆,表示嫂嫂对哥哥的思念;又放了一朵鹅黄色的迎春花。   从前兄妹俩在张氏手下被折磨时,两人就会彼此鼓励,要向迎春花一样生长,总有一日春天到了,就可以自由绽放。这是两人的暗号,代表了他们内心向阳,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   寄出信后,关山月和陶萱苏又开始期盼陶令闻的回信。   陶萱苏和恭王项茂行的婚礼两个月后举行。从今天起,将军府就忙不迭地准备起来。下人们都以为大小姐嫁给失宠的瞎子王爷是件不好的事情,所以就算是喜事,大家也高兴不起来,愁眉苦脸地扯红布、买喜糖,面面相觑地洒扫、裁新衣。   陶萱苏见众人谨小慎微,办喜事跟办丧事似的,这可不好,传出去,还以为将军府对皇上的赐婚有所不满呢。她第一个敲锣打鼓,乐呵呵地看戏赏花,给府里奴才打赏钱,又拉着嫂嫂去香衣阁做新衣服、新鞋子,整个将军府一下子喜庆起来,终于有了办喜事的热闹气氛。   这天夜里,陶萱苏正睡着,听到一阵阵的猫叫,像婴儿哭声,此起彼伏,怪瘆人的。   陶萱苏半夜被猫叫声惊醒,闹得心慌,起身查看到底是哪里来的猫。打开房门,她看见嫂嫂房间也亮了起来,想来也是被猫吵得睡不着。   陶萱苏寻着猫叫声走到嫂嫂房门口,见两只大黑猫在草丛里扑来滚去,厮打在一起,两对碧莹莹的眼睛有些吓人,喵喵怪叫,多半是发|春了。   “哪来的猫?”陶萱苏蹙眉问道。   春心指了指北院,低声道:“仿佛是北院的,夫人和二小姐这两天不知从哪弄了两只猫来养,我白天看到过一次。”   关山月开门走了出来,雪枝跟在后面伺候。最近孕吐得厉害,食欲不振,又睡眠不好,她憔悴了些许,要是相公在家就好了。关山月问道:“我刚睡着,就被吵醒。这两只猫不在北院呆着,怎么跑到这来了?”   陶萱苏见关山月穿得单薄,吩咐雪枝进去拿件披风,给她披上,以免受寒。   春心胆子大,走到草丛前赶走两只猫,那两只猫猛地怪叫,刺耳挠心,旋即蹿开。春心蹲下去看了看,道:“少夫人,大小姐,这是缬草,猫喜欢缬草的气味,所以才会跑到这撒泼打滚。”   陶萱苏恍然道:“表哥说缬草的气味有助于宁神安眠,所以才在嫂嫂房间门口种了一畦缬草,没想到竟惹出麻烦。”   喵!喵!   那两只大黑猫并未走远,还在屋顶上盘旋,叫声惨烈,如鬼哭狼嚎似的。这么下去,一夜休想安枕。陶萱苏气愤道:“好端端的,姨娘和陶仙儿养什么猫,吵得人不得清静。”   关山月皱了皱眉头,按下心里的不喜,道:“算了,要是我们不让她们养猫,又有的说了。雪枝,让人把这些缬草都除掉吧。”   雪枝喊来四位小厮,用铲子将缬草连根拔起,气味更冲,满院可闻。那两只大黑猫忽然怪叫两声,从屋顶跳了下来,直扑簇簇缬草,令人猝不及防,还抓伤了其中一名小厮。   另外三名小厮忙用铲子、簸箕去□□猫,被打中的黑猫叫得更加惨烈连连,惊醒院中人。   关山月忙道:“雪枝,有人抓伤了。快去找管家要一些解毒消肿的草药来。”   那小厮腼腆笑道:“少夫人,不碍事。我以前也被猫抓伤过,过段时间就好了。”   关山月过意不去,这个小厮是为了她的事才受伤的,她得保证小厮安然无恙。“都见血了,你还是敷一敷草药吧。”   陶萱苏护在关山月面前,担忧道:“嫂嫂,那两只猫蹦来蹿去的,你还是进屋吧,别被它们撞着。”   关山月原本还想忍忍算了,偏偏两只猫跟张氏母女似的讨厌。她叉着腰,愤慨道:“不怕。什么猫儿狗儿我没见过,以前我还打死过毒蛇呢!你们注意了,别打死了这两只猫,逼它们叫得越大声越好,把北院的人吸引过来。”   果然没多久,陶奇先过来了,以为出了什么事,跑得满头大汗,道:“我听到很大的猫叫声,怎么回事?”   陶萱苏看见爹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样子,就不免生气,从前那个干净整洁的无所不能的爹去哪了?和张氏厮混久了,爹愈发堕落。她铁青着脸,道:“爹,不知从哪跑出来两只野猫,在这一个劲地乱叫。我们正在想办法赶它们出去。”   陶奇瞧见了那两只猫,知道是陶仙儿养的,避重就轻地道:“山月肚子里还有孩子,怎好大半夜的站在这吹风,快进屋睡觉吧。”   关山月冷笑道:“爹,猫叫得跟鬼似的,我可怎么睡呢?”他明明知道猫的来历,却故意不提,真真是偏心偏到奈何桥去了。   张氏和陶仙儿漫不经心地走了过来。陶仙儿见两只大黑猫被倒着的箩筐扣住,磔磔怪叫,还接三连四地横冲直撞,撞得箩筐四壁东凸一下、西凸一下。   像是自己撞墙撞得头破血流似的,陶仙儿心疼地喊道:“我的大花二花!它们不过是两只小猫,你们为何这么狠心!嫂嫂、大姐,快放了我的大花二花。”   众小厮:明明是两只猫黑不溜秋的,为什么叫大花二花? 第11章 大婚(1)   张氏看了看猫,又看了看关山月和陶萱苏的愤愤之色,伸了个懒腰,道:“猫叫跟孩子哭似的,我还以为少夫人生了呢。真是的,仙儿养两只猫,你们也这么跟她过不去,我看将军府我和仙儿是住不下去了,还不如回以前那个破房子呢……”   “那你们搬出去啊。”陶萱苏脱口而出。明明贪恋豪宅的舒服,还说这样膈应人的话。   张氏懒腰都没伸完,被这句话惊得收回了悬在半空的手,颐指气使道:“萱苏,这个家还不是你当吧,由不得你赶我们出府。你爹不只是你爹,也是将军的爹,我们住进将军府,是皇上的意思。要赶我们出府,也得皇上下旨。”   关山月懒得和张氏母女打嘴仗,看着陶奇道:“爹,我小时候养过猫,我知道这两只猫凶猛异常,留不得,不然我没法安眠。要不你们就先把它们关起来,等我生完孩子,再放出去。”   陶萱苏实在担心嫂嫂这一胎有一丁点危险,若是保不住,她重生的意义何在?她摆了摆手,道:“我建议直接送出去。关起来的话,万一被人放出来,万一扑到嫂嫂身上,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爹,嫂嫂肚子里的可是你第一个孙子。”   这是陶仙儿养的猫,不能由着旁人决定。张氏忍不住为女儿打抱不平,“不就是怀个孕吗?谁没怀过似的。哪就这么娇气?还见不得猫,那你整天躲在屋里别出门好了。”   关山月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之人,冷冷地瞧着张氏,“说话尊重些。我是将军府的女主人,我爱怎样就怎样。住不惯就搬出去。不用皇上的旨意,皇上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   关山月心思直接,没那么多弯弯道道,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不会搞那么多花花肠子。   张氏气得牙痒痒,终究不敢再说什么。为什么我没生一个有出息的儿子?你们给我等着,等我怀孕再生个儿子,将来要做丞相,做天下最高的官!我还会被封为诰命夫人。   “两只猫送出去吧。”陶奇发话道,“仙儿,等你嫂嫂生完孩子了,爹再给你买两只更漂亮的猫。”   “爹,我不要。我要大花二花陪着我。我什么都没有,就养两只猫,你们为什么还不肯我养?”陶仙儿哭得梨花带雨,她不会说,这两只猫是曹娴娴送给她的,还以为曹娴娴真心将她当好姐妹。   陶仙儿不肯将猫送出去,冲到箩筐那,推开压住箩筐的两名小厮。两只猫凶狠一撞,撞得箩筐都飞了起来,两只猫蹿了出去,直扑陶仙儿身上,分别在她脸上手臂上划了一道深深的痕迹,立马流了血,比之前小厮身上的抓伤厉害多了。   陶仙儿吓得魂不附体,嚎啕大哭,“我的脸,我的脸……”   张氏风一般奔了过去,赶走两只猫,着急慌乱地检查陶仙儿的伤口,满嘴乱喊:“快去找郎中,快去找郎中,哎呦,大半夜非要折腾,这下你们开心了,我女儿的脸都毁了!陶奇,你看看你可怜的女儿!陶萱苏,都怪你,非要把猫送出去……”   陶萱苏心中亦是一惊,这两只猫确实比寻常的猫凶残得多,也不知道陶仙儿从哪找来的。要是这一幕发生在她身上、发生在嫂嫂身上,后果不堪设想。陶萱苏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陶仙儿哭得泪流满脸,“娘,这伤口会不会留疤啊,我可不要和陶萱苏那样脸上有大红印子,丑死了!”   陶萱苏不自觉地摸了下脸上的红印子,幸好出门前还贴上了。这世上只有表哥、嫂嫂、春心和她自己知道,毁容是假的。   陶奇终于拿出从前当家做主的气势,吩咐小厮将两只大黑猫抓住,立马送出去,又安排人去请郎中,和张氏、陶仙儿回了北院。临去前,还回头看了眼关山月和陶萱苏,关心道:“你们赶紧歇息,尤其是山月。”   看到陶奇眼里的关爱,陶萱苏不禁心头一软,仿佛他又是从前那个将自己背在背上、陪自己玩骑马的爹爹了。陶萱苏不由得可怜起爹爹来,从娘亲去世后,他何尝不是被张氏母女折磨呢,可那是他的妻子、他的女儿,他只能如老黄牛一般默默承受。   闹了这一场后,陶萱苏和关山月的日子总算安宁舒适了。她共给嫂嫂肚子的孩子做了十套衣裳十双鞋子十条围兜,取“十全十美”之意,嫂嫂笑道:“哪里穿得完呢?”   陶萱苏将衣裳鞋子都整理好,喜盈盈道:“也许这一胎是双胞胎呢。生完这个,嫂嫂以后还要和哥哥生呢。我多做些,是我这个姑姑的心意。”   闲时,陶萱苏就陪关山月散散步,或是养花、做蜜饯,总不让嫂嫂枯坐无聊。   日子一晃,到了大婚之际。   陶萱苏头戴凤冠、身穿霞帔,明晃晃得格外婉媚照人。她本就生得漂亮,面含春色、目如点漆、唇若施朱,一张巴掌大的脸如破雪而出的寒梅,又冷又艳。只可惜她的夫君看不见。   也不知这辈子项茂行什么时候可以双目复明,若和上辈子一样,得六年后,到时候瑞王都登基两年了,可就一切都完了。必须想个法子,让恭王尽快复明。   关山月给陶萱苏在腰间系上缀有美玉的彩色罗缨,夸赞道:“小苏,你真美。我嫁给你哥的时候,匆匆忙地嫁了,哪能打扮得这么精致。”   陶萱苏含笑看着关山月,在她这些天的教导下,嫂嫂打扮得越来越端庄昳丽,越来越像当家主母。   她眉眼弯弯地笑道:“等哥哥回来,让哥哥给你补一场婚礼。可惜哥哥不能亲眼看我出嫁。不过有嫂嫂在,我已经感到无比幸福。”   关山月却暗了神色,从怀里掏出一把精美的匕首,道:“嫁给恭王,委屈你了。但圣旨如此,我们只能遵旨。若恭王真的动手打你,你也别手软。大不了我带你去找你哥哥,我们仨隐居山林。”   婚嫁之日,陶萱苏舍不得嫂嫂和将军府,心头泛酸,被嫂嫂一逗,又忍不住笑道:“嫂嫂!你就不能盼着我好吗?哪有婚礼当天送新娘子匕首的?”   关山月笑了一声,旋即正色道:“嫂嫂自然希望你一生平安顺遂,夫妻恩爱。但恭王瞎了之后,名声不好,暴怒冷血,我实在担心。从前你哥哥和我不在京城,不能保护你,张氏母女无法无天地欺负你;现在我在京城,当然不能看你受一丁点委屈。”   陶萱苏乖乖收下匕首,让嫂嫂放心,笑道:“嫂嫂放心吧,我不会任由人打骂,一定把恭王治得服服帖帖,比哥哥对嫂嫂还好。我倒是担心嫂嫂,我走之后,我怕姨娘和陶仙儿又生出什么事端。”   “你不必担心我。你发现没,爹人在北院,心是向着我们的,不会任由张氏母女胡来。再者,她们俩也不够我一个人打的,怕什么。”   的确,爹如今也管束张氏母女,不轻易让她们来正院。   陶萱苏在脸上贴好红印子,看不出丝毫破绽,方命春心打开房门,准备去辞别父亲。   没想到曹娴娴过来了。 第12章 大婚(2)   来日陶萱苏和曹娴娴就是妯娌,见面机会只会多不会少,当面笑脸背后捅刀子的次数也会增加。   陶萱苏笑盈盈地将曹娴娴迎了进来,虚假笑道:“娴娴,我正想着你,可巧你就来了。小时候我们许愿,长大后要嫁给兄弟俩。老天爷必定是听见我们的祷告,还让我们在一块。以后你得唤我一声嫂子了。”   曹娴娴先瞟了一眼关山月,眼神落在她微微凸起的肚子上,有一瞬不易察觉的落寞和嫉妒。随即她拉起陶萱苏的手,挤出两滴泪,道:“姐姐,一晃眼我们都长大,都要嫁人了。恭王……这几天我听到很多闲言碎语,说恭王脾气暴躁不好惹,你……你以后可得好好照顾自己。”   陶萱苏笑眯眯道:“既然是闲言碎语,妹妹就别听,也不用巴巴地说给我听。我是个认命的人,走一步看一步。皇上恩德,恭王和瑞王同日成婚。可惜妹妹是侧妃,得三天后才能从侧门抬进瑞王府,不然今天我们也可以同时出嫁,不枉我们姐妹一场。”   今天谢婵媛嫁入瑞王府当正妃,曹娴娴本就懊恼,想来看看陶萱苏是不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没想到她不仅笑若春花,还两三句就刺痛自己的心。陶萱苏面上和善,笑容亲切,一点没有作恶的意思,她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   曹娴娴压下心头疑问,浅笑道:“我哪有姐姐命好。姐姐出生就是嫡女,而是我庶女;姐姐一嫁就是正妃,而我只是侧妃。不过姐姐的夫君是个瞎子,实在埋没了姐姐的……”她忽然掩住口,像是突然发现陶萱苏面容有疾。   陶萱苏拍了拍曹娴娴的手,提点道:“命好不好,要靠自己争取。为人端正善良,福运自然会来;若是心思邪恶,尽动歪脑筋,就是在高位也迟早因果报应。好了,快到吉时,我要出府了。”   “姐姐等一等。”曹娴娴命随侍丫鬟屏儿端来两个盒子,打开上面那个,从中取出一条项圈,“姐姐,这串珊瑚项圈是我送你的婚假之礼,和我脖子上的是一对。”   啧啧,真是姐妹情深,连项圈都要戴一模一样的。   陶萱苏忽地想起,上辈子自己终身未孕是因为项茂德在她的香包里搀了麝香,这件事曹娴娴有没有参与?这辈子自己嫁给恭王,他们会不会也要提前防备?这条项圈有没有问题?   陶萱苏假意欣然接受项圈,放在桌上,又故意装作精挑细选一番,实则拿了一对自己用过的不太喜欢的耳坠作为回礼。   曹娴娴笑着收了起来,又打开第二个盒子,里面是一罐蜂蜜。走到关山月面前,她有条不紊地道:“陶将军曾救过我的命,我始终铭感于心。如今嫂子怀孕,我特意让我父亲托人从四川带回来一罐蜂蜜,当地的蜜蜂只采食滋补药材的花蜜,所以这蜂蜜冰鲜玉润,髓滑兰香,既美味又养生,献给嫂子,还望嫂子笑纳,愿嫂子生下白白胖胖的健康孩儿。”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陶萱苏早已和嫂子通过气,曹娴娴原先喜欢哥哥,见哥哥娶了嫂嫂,心思悄然变得狠辣,不可信她。但她即将是瑞王侧妃,不到不得已的时候,也不必和她闹翻。   关山月接过蜂蜜,笑道:“多谢。我替相公谢谢你。”   相公?曹娴娴眸色一暗,俄而如常笑道:“嫂子客气了。时辰不早,我去外面候着,等新娘子出来。”她忽地对陶萱苏福了福身子,笑道:“拜见恭王妃,愿姐姐步步顺遂。”   曹娴娴的笑容纯善柔和,让人看不出她的一丁点坏心思。该说的话都说了,都送的礼也送了,她像只蝴蝶般飞了出去。   陶萱苏让春心悄悄去请江邻过来。江邻就在府内吃喜酒,来得很快。陶萱苏请他先检查蜂蜜是否有问题,她不相信曹娴娴会这么好心,上辈子她谋害哥哥一家可是毫不手软。   江邻尝了一点蜂蜜,细细咀嚼,半晌方道:“确实是好蜂蜜,孕妇可以食用,对胎儿有好处。”   陶萱苏不由得蹙起眉头,嘀咕道:“曹娴娴竟然会这么好心?”   关山月摸了下陶萱苏的眉头,大喜的日子不可皱眉,寓意不好。“莫不是你看错了她?我看她的样子柔弱单纯,不像是使坏的人。”   陶萱苏摇摇头,才不相信曹娴娴会这么好,就算这次她没下手,也会等我们放松警惕后行凶。   “等等。”江邻突然察觉到什么,眉如峰聚,面有难色,“蜂蜜还有一种奇怪的味道,酸酸的,是马齿苋。小苏,你尝一下。”   陶萱苏尝了一口,还细细咂摸了下,道:“没有啊,甜得很。”   江邻很有把握地道:“蜂蜜的味道很浓。若我猜得不错,这蜂蜜里还故意加了一些糖,来掩盖马齿苋的酸味。普通人很难尝出来,但我自幼学医,尝过千百种草药。就算只有一点点味道,给我时间,我也能分辨出来。”   关山月的心提了起来,问道:“马齿苋是什么药?我不能吃吗?”   “马齿苋是田间常见的野草中药,有清热解毒的功效,但药性寒凉,孕妇吃多了容易滑胎。这么一罐蜂蜜吃下去,日积月累,表嫂就算不滑胎,也会早产。”   关山月后背发凉,惊得踉跄后退两步,“她……曹娴娴竟这般歹毒!我和她无冤无仇……”她摸着肚子,望着陶萱苏,“小苏,你的话果然不假。”   陶萱苏惊怒地捏起了拳头,曹娴娴果然按捺不住了!顶着一张无辜清纯的脸蛋四处害人!   关山月拿起蜂蜜罐就要砸掉,陶萱苏拦住道:“嫂子,不可。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她的诡计,可以防。如果砸了这罐蜂蜜,她会起疑心,到时候再用别的法子害你,那才是防不胜防。”   “依你之见,该怎么办?”关山月急得慌张失措,想到肚子里的孩子还未出生就差点遭难,仍然心有余悸,愈发渴望相公在侧,或者回到民风淳朴的边塞。   陶萱苏道:“表哥,劳烦你回头配一罐绝对安全的蜂蜜过来。嫂嫂不仅要吃,还要不经意让陶仙儿看见,还要夸赞蜂蜜有效。陶仙儿就会传给曹娴娴,曹娴娴以为你吃了她送的蜂蜜,就不会再有别的动作。”   关山月思索片刻,犹觉得后怕,这里的人为何要这般算计?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同意。   陶萱苏目光湛然地看着江邻,道:“表哥。我去了恭王府后,不能时时回来看顾嫂嫂。劳烦你得了空就多跑几趟,保证嫂嫂和胎儿的安全。嫂嫂在府里孤立无援,我真是放心不下。”   江邻点头同意,见表嫂和表妹都面露忧色,皱了皱鼻子,又和小时还一样捏了捏陶萱苏的鼻子,打趣道:“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别愁眉苦脸。小苏真正长大了,不仅要成亲,还懂得关心嫂子,是个大人了。”   关山月让雪枝将蜂蜜收起来,勉强笑道:“小苏,你也别急。有事我会及时告诉你。我们姑嫂俩,还有你表哥这个神医,还怕斗不过那几个人。对了,江邻,你再看看曹娴娴送给陶萱苏的项圈,可有问题?”   江邻瞧了瞧,又闻了闻珊瑚项圈,“应当没什么问题。不过有蜂蜜在前,往后她送来的东西,你们都还是不用的好。”   关山月和陶萱苏都表示同意。陶萱苏长吐一口气,去北院辞别爹爹。张氏和陶仙儿免不得又是一番酸言醋语,尤其陶仙儿脸上的猫抓伤还没痊愈,十分害怕自己的脸也会和陶萱苏一样,留下一道印记。   由嫂嫂给盖上盖头,春心扶着陶萱苏走到将军府门口,便有恭王府的人上前来搀扶。 第13章 大婚(3)   来自恭王府的一位穿红戴花的妇人打开轿帘,喜气洋洋道:“王妃金安,老奴是盛嬷嬷,打恭王出生就一直伺候着。王爷身子不爽,不能亲自迎亲。请王妃上轿。”   陶萱苏含笑道:“有劳盛嬷嬷。”遂扶着她的手,上了轿子,心中忐忑不安。   盛嬷嬷只觉得这双手柔若无骨,再一看,冰肌玉骨,莹白纤纤,染了凤仙花的手指甲红如胭脂。单看这双手便能晓得这位女子的脸蛋必定比花还娇嫩,只是听说毁了容,也不晓得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虽说王爷看不见,但皇上赐了个瑞王不要的丑女,王爷也是可怜。   门口看热闹的百姓摩肩接踵,等着看陶萱苏到底毁容成什么样了,可惜喜帕盖着,怎么伸长了脖子也看不到真容。   “陶家大小姐美色名动京城,可惜毁了容,成了丑八怪。”   “恭王是个瞎子,娶个丑八怪当老婆,不是正合适嘛!瞎子配丑,天长地久!”   “要是恭王不瞎,他很可能就是太子,可惜瞎了,不仅没了前程,还变得暴躁无情、喜怒无常。”   “恭王无心,孔武有力,陶府大小姐挨得住他几拳几脚?以后鼻青脸肿的,越发丑了。”   ……   在一片如沸的议论声中,陶萱苏坐在稳稳的花轿里,心绪万千,离将军府徐徐远去。她没有时间沉浸在出阁别家的悲伤中,必得好好思量进了恭王府如何应对上下。   一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恭王和瑞王同日成婚,满京城都沸腾起来。恭王是嫡子,又长瑞王两岁,按理说,当先成婚才合理;但皇上让两人同日成婚,分明是要抬高瑞王的身份,足见皇上对瑞王的重视。   陶萱苏暂且不去想龙位之争,撇清杂念,让自己静下心来。   被抬进恭王府后,反而没了鞭炮连天,也没有祝福盈耳,偌大的王府冷清清的,但闻悲风呜呜。   盛嬷嬷掀开轿帘,笑道:“王妃,到恭王府了,由奴婢引您入府。”   按理说应该恭王亲自掀轿帘,可他是个瞎子,如何做得来这事?   陶萱苏盖着喜帕,心中一叹,嘴里道声“多谢”,任由盛嬷嬷牵进正殿,只低头看着绣了鸳鸯的绸缎红鞋在王府地砖上一步一步地走着,感觉像在做梦。   忽闻一群人窸窸窣窣跪下道:“恭迎王妃入府。”   陶萱苏吓了一跳,随即镇定道:“各位起来吧。”   盛嬷嬷赔笑道:“王妃,王爷身子不好,只好劳驾您与王爷的玉带拜天地了。”   陶萱苏免不得又是一阵哀叹,转念一想,重生的目的是复仇和照顾好家人,爱情婚姻算个屁?和恭王成亲,总比和瑞王走老路好。   她坦荡地接过盛嬷嬷手上的绣蟒红色玉带,盈盈拜倒。皇后尚在禁足,皇上和贵妃都在瑞王府,所谓“二拜高堂”不过是对着正殿上的空椅子,“夫妻对拜”更是荒谬。   陪嫁丫鬟春心一直陪在身边,幸好,还有一个熟悉的可信任的人。   礼成后,盛嬷嬷领着陶萱苏前往婚房。一路上,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左不过恭王惨遭变故,性子和从前不同,不喜人多,不让底下的人靠近住处,请王妃多多担待,好生照顾恭王。   仍盖着龙凤呈祥喜帕的陶萱苏默默地听着,偶尔应一两声。   穿廊过门,盛嬷嬷忽然停下了脚步,陶萱苏也跟着驻足,眼前被一面房门堵着,莫不是到了婚房?可是里面没有点灯,黑洞洞的。   盛嬷嬷叩门道:“王爷,今日您大喜,王妃已经入府了。”她的声音虽然含着笑意,但在凄冷的黑夜钻进陶萱苏的耳朵格外刺心。   如死水般的沉静,盛嬷嬷的声音像是一块石头扔进无底洞,没有激起房间内的任何反应。   里面真的有人吗?   陶萱苏不由得背冒冷汗,寒意从双足直冲脑袋。恭王会待在这样一个冷清幽静的房间?连个伺候的人都不见,哪里像是富贵王爷的住所,分明是关押犯错下人的黑屋。   难怪外人都说瞎子恭王得了失心疯。   盛嬷嬷提高声音,再次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王爷?”   “随便找个房间让她住下就是。”黑暗的房间里传来斥责声,像是很不耐烦,很不想再多言,很不想被人打扰。   好歹,房间里终于传出了恭王项茂行的声音。   虽然他……他不愿“见”到陶萱苏。   盛嬷嬷瞥了陶萱苏一眼,赔笑道:“王爷,这不合规矩。”   “本王的话就是规矩。要么让她去别的房间睡觉,要么让她回将军府,总之别来烦我。”恭王的声音沉沉,如闷雷一般。   听两人隔着房门对话,陶萱苏忍不住想这位表面固执暴躁的王爷到底在里面做什么?他是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还是蓬头跣足站在桌子前,亦或是捏着拳头蹲在地上?如斯脾气,纵然颜如宋玉,旁人也不敢轻易接近。   陶萱苏伸手搭在盛嬷嬷手上,道:“盛嬷嬷、春心,你们都先下去吧。”   春心心疼陶萱苏,低声劝道:“小姐,您已经劳累一天,既然王爷不肯见,不如我们今晚先去别的房间歇息。”关山月曾吩咐她好好护着小姐,别让小姐受了委屈,如今这个情形,王爷跟疯子一样,小姐还是不见为妙。   因喜帕遮首,陶萱苏无法与春心对视,只是摇摇手:“盛嬷嬷,劳烦您带春心下去歇息。我与王爷夫妻一体,有些体己话要说。”   盛嬷嬷自然说不出让王妃别院而居的话,又不忍心王妃在这苦等,因为她知道如今王爷性子顽固易怒,既然说了不让王妃进去,劝说哀求都无用,只会惹得他更加愤怒。   盛嬷嬷面露难色:“王妃,院子外头有丫鬟守夜,若是王爷到底不肯开门,您就让丫鬟领您去溪花堂安置。”   盛嬷嬷和春心退下后,陶萱苏扶了扶凤冠,叩门道:“妾身陶萱苏拜见王爷。”   无人应答。   风过处,凤冠上的宝珠撞击出清脆的响声。   陶萱苏并不气馁,早就料到局面棘手,坚定道:“即便王爷不让妾身进房,妾身也不会离开,因为一旦妾身离开这里,明日王府乃至整个京城就会传得沸沸扬扬。”   项茂行哼了一声,冷笑道:“哦?怎么传?说我喜怒无常,是个疯子,还是说我白白糟蹋了你的一生?”   自从双目失明以来,即便贵为王爷,多少冷言冷语传进耳朵,他早已听得耳朵生茧、心如死灰。   陶萱苏必须说服王爷让她进去,否则她可能一辈子都进不去,那她的计划将全部泡汤。陶萱苏捏着袖口,道:“别人怎么说不打紧,可要是传到父皇耳朵里,指不定变成多难听的话。妾身无德无貌,但好歹是父皇赐婚。父皇知道此事的话……”   项茂行像是被针猛然扎了一下似的,高声道:“父皇知道又怎样?他还能杀了我吗?我已经失明失权,要杀要剐,你以为我会在乎?”   你当然在乎,否则又怎会留着性命至今?你身遭不幸,皇上疼惜,可疼惜是一时的,若你长此以往地自暴自弃,疼惜迟早会变成厌恶。上辈子便是如此,后来皇上对你完全不管不顾,任由你自生自灭,就连皇后也因此早崩。   这番话只能在肚子里咕哝,不能宣之于口,否则会惹得恭王雷霆暴怒。   陶萱苏沉思片刻,道:“王爷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可王爷还想保全母后,那就不能不自重。母后为了王爷失明一事,多番请旨彻查六宫和马场,惹得父皇震怒,将其禁足。若王爷再不安好,母后冤沉难雪,如何能安心?至于那些不关心王爷的人,巴不得王爷出丑,王爷又岂能如他们所愿?”   话毕,房中不闻回话,房外静静,只听得轻轻的风吹树叶的声音。 第14章 进房   项茂行没有回答,是因为他在细细思量陶萱苏的话中深意。   大半年前,他是最风光得意的恭王,是皇上和皇后唯一的嫡子,是大楚国人人默认的太子,可惜一朝事变,他坠马失明。恭王知道一定是有人在马匹上动了手脚,那匹马才会突然疯了一样,将他摔下来。也许本意是要将他摔死,不幸中的万幸,留住了一命。   可惜,查不出来是谁。就算查出来了,又怎样?他已经瞎了,这辈子绝无继位的可能。   就连母后也因此被牵连,禁足在毓德宫不得出,连儿子的大婚也不能参加。   从云端跌到泥坑,这大半年来是恭王人生最灰败无光的岁月,他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很有可能是一辈子,他永远看不到曙光。   陶萱苏压低声音道:“王爷不喜欢妾身的话,妾身可以在房里打地铺,既不让王爷为难,也保全王爷颜面。”   如果说恭王这辈子还有别的期盼,那就是就算自己死,也要保住母后。自己不能当太子当皇上,但无论谁继位,只要母后不被废,都能成为母后皇太后,安享晚年,所以一定要救母后出毓德宫。   思量既定,项茂行冷冷道:“房门并未锁上,你没有手,不会推门而入吗?”   项茂行的声音比这沉沉黑夜还要吓人,可落在陶萱苏心上犹如春风拂柳。马上就要再次见到恭王,她百感交集,不免有些发颤,终于还是轻轻推开门。   门吱呀一响,陶萱苏觉得自己像是站森森鬼屋前。   她扶着门,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还是被绊了个踉跄。   “难不成你还指望我给你揭开喜帕?”黑暗中传来恭王项茂行的声音,如夜寺里头闷钟乍然轰轰。   陶萱苏觉得满屋子都是恭王的声音,简直分不清他在哪个方向。她扶着门,微微抬头,问道:“王爷怎知我还盖着喜帕?”一问出这句话,她就后悔了,这分明是很容易猜的。   从陶萱苏磕磕绊绊的走路声中,项茂行就猜测这个傻女人还盖着喜帕。他虽然瞎了,但耳聪神清。   “我看不见,还听不见吗?听你站在门外说那番话,我还以为你是个知书识礼的女子,这会儿你这样问,可见你不过是个蠢笨之人。”   陶萱苏被项茂行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站在门口,不敢乱动,秋风一阵紧似一阵,吹得她瘦骨不禁:“没有王爷的命令,妾身头上这块喜帕是万万不敢揭开的。妾身有此一问,是希望新婚之夜,王爷能亲自揭开妾身的喜帕,因为从今往后您是我夫君,是我唯一的依靠。”   项茂行咳嗽两声,怒道:“废话真多!让你进屋已经是我最大的容忍,你别奢求其他!”顿了顿,又讥讽道:“你以为一个瞎子还能做你的依靠吗?”   静下心来,听音辨位,陶萱苏判断恭王在东边,而且那儿还散发出浓烈的酒味。她不疾不徐道:“我已经嫁与王爷为妻,同王爷一条心一条命,再也分不开的。”要取得恭王的信任,先言语再行动。   “说的好听!若不是圣旨难违,你又岂会甘愿嫁给一个瞎子?说起来,你现在已经毁了容,是个丑、八、怪,嫁我这个瞎子倒也合适,想嫁给别人,别人也不会要你!”项茂行如有万千怒火,悉数倾吐在陶萱苏身上,字字含怨,句句带刺。   陶萱苏早就想过比这更惨的局面,所以也不恐惧慌张。况且她是重活一世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心里年纪二十五岁。她镇定如常,“王爷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瞎子,可在我眼里,王爷是夫君,是我要一生白头偕老之人。王爷愤世嫉俗也好,妄自菲薄也好……”   “阿嚏!”陶萱苏站在风口,夜风寒凉吹得她打了个喷嚏。她继续道:“我都不会弃你不顾。也希望王爷不要嫌弃我脸上有疤。”   习惯了黑暗,习惯了冷嘲热讽,习惯了众叛亲离,这样的一句话犹如一点萤火亮在心田。项茂行念及处境,掐灭这一点萤火,故意嗤笑一声:“还不关门!你想冻死我吗?”其实泠泠夜风根本吹不到他跟前。   “既然王爷命令,妾身便自己揭开喜帕了。”恭王可以任性可以无理,陶萱苏却不可以,她必须步步谨慎,不能让人抓住话柄。   陶萱苏揭下喜帕,屋里没有一盏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并不比盖着喜帕亮堂多少。她先是纵目四望,不见恭王项茂行的身影。   她回身关上房门,外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如离人哀愁。   借着微弱的天光,陶萱苏努力看清房间布局,并无红烛喜酒一类婚庆时节的习俗物事,想必是这位怪异王爷不肯布置。   陶萱苏立在原地,忐忑不安,不敢挪动一步,流了冷汗的手里紧紧攥着喜帕。她想出声,又不知该说什么;她想看到恭王,又怕他疯癫无状。   上辈子陶萱苏只见过恭王两三面,沉默寡言,冷峻如冰,打扮言行倒还妥帖,但那是对外。如今对内,恭王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呢?   里屋传来哂笑的声音:“大气不敢出一声,怎么,你怕了?出去还来得及!”   恭王的声音依旧含怒,但至少房间里有活人,陶萱苏稍稍安心,索性壮起胆子,一壁走进里屋,一壁道:“女子出嫁,新婚当夜自然害怕。”   一个黑魆魆的人影映入眼帘。   令陶萱苏吃惊的是,恭王项茂行并不是想象中那样蓬头垢面、衣衫不整、龇牙咧嘴,而是端肃地坐在一条长凳上,长发如瀑自然垂下,并未束起。虽然看不清他的容貌,但大体轮廓还是俊美的,双目处蒙了一条白色薄绢。   他饮了一杯酒,又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虽然瞎了,倒酒倒是精准,并未外漏一滴。桌子上还摆了一堆鸡蛋大的白色石头,垒成一个奇怪的形状。   恭王这是对着石头喝酒?什么奇怪的癖好?   陶萱苏按下心里头的诧异,盈盈施礼道:“妾身陶萱苏拜见王爷。”   项茂行纹丝不动,冷冷道:“说!你到底是谁的人?” 第15章 过来   原来恭王怀疑我是奸细,陶萱苏湛定道:“妾身是礼部员外郎陶奇之女,奉国将军陶令闻之妹,奉皇上旨意嫁入恭王府,如今自然是王爷的人。我心昭昭,绝无惭怍,日后王爷自然明白。”   选秀那日,项茂行在恭王府静坐。忽闻父皇召见,他坐着软轿急匆匆入宫,才知道父皇给他选定了王妃。他瞎了大半年都没好,娶妻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嘛?他宁愿终生不娶。于是他要拒绝皇上的赐婚,但皇上顾念他遭遇可怜,况且又要将兵权牢牢抓住,所以他命令恭王只能接受。   “茂行,如今陶将军还只是奉国将军,未成气候,朕把他的妹妹嫁给你,陶将军敢怒不敢言,只能遵从。等将来他再建功立业,想要将他妹妹嫁给一个瞎子,他必定不肯。朕让陶萱苏做你的王妃,一是要她照顾你,二也是要你收了她的心,替朕把住兵权。你无缘太子之位,身为人子,这个要求你不能拒绝朕。”   “父皇为何不让陶萱苏做瑞王的王妃?”   皇上冷笑道:“贵妃倒是想,但是陶萱苏毁了容,贵妃又不让陶萱苏做正妃,只做侧妃。你瞧瞧,这哪里是真心喜欢人家姑娘?分明是喜欢她哥哥的兵权。茂行,只有兵权在你手上,朕才放心。”   “因为我是个瞎子。”如此,项茂行只能接受皇上的赐婚。   所以项茂行了然,陶萱苏不是瑞王、燕王之流安插在他身边的探子。他故意问那句话,就是想吓一吓陶萱苏。毕竟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是心不甘情不愿,不过是父皇的权衡之道。   他和陶萱苏都是棋子,所以他满腔气愤和不甘,看陶萱苏处处不顺眼。   项茂行懒得再理陶萱苏,站了起来,摸索着走向花梨木四合如意纹六柱架子床。   盲了之后,他极少出门,对房间布置了如指掌,平常没有拐杖也能自如地在床和桌之间往返。今日却心烦意乱,才离了桌子,忽被地上一张圆凳绊住。   陶萱苏一直凝视着他,忙上前扶住:“王爷小心。”   项茂行身子一愣,由羞转怒,旋即推开陶萱苏,骂道:“你走开!用不着你假惺惺!你是怕摔死了本王,你要守寡一辈子吗?本王告诉你,就算本王活着,你也得守活寡,那边有一张软榻,你睡那就是了。”   上辈子恭王不这样啊,因为我的一点恩惠就冒险去冷宫探望,说明他的内心柔软如云,为什么这辈子这般阴鸷暴怒?   陶萱苏忍住委屈,将圆凳搬开,道:“妾身先伺候王爷歇息。”   “不必。”项茂行扔下冷冰冰的一句话,径自走到床边,和衣而躺。   见恭王始终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陶萱苏不免愤怒,心道:得得得,不用我伺候就不伺候,我也不想和你同床共枕,大家各过各的。   陶萱苏劳累了一天,身子疲乏,见房里还有一面微亮的镜子,便朝那边走去,欲净面后歇息。乌漆墨黑的,走了数步,忽然“嘭”地撞上一面雕花衣架,额头生疼,凤冠倾斜,不免“啊”了一声。   陶萱苏摸着额头,回头看了一眼床上锦幔中的恭王。   项茂行微微抬起了身子,又躺下去,道:“你也是瞎子吗?桌上有火折子和蜡烛,别再撞出声音,吵到本王睡觉,否则就出去。”   陶萱苏默默地点亮红烛,终于看清房间布置。   精雕细刻的架子床上躺着她的夫君恭王项茂行,虽听闻自暴自弃,但此刻他静静地卧在床上,除了头发有点乱看起来像鬼,身材俊俏,衣衫整洁,虽然看不见双眼,不过面容清俊绝伦,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如星如月,只是冰寒似雪,没有一丝和善笑意。   陶萱苏转过头,见东墙上挂着一幅唐朝韩幹的《牧马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日月每从肩上过,山河长在掌中看。   这是唐朝皇帝李忱的诗。从前,恭王满怀凌云抱负,如今却……难怪他会冰寒似雪。   再就是琴桌、大鼎、书案、茶具等不一而足,尽彰富贵之态。   陶萱苏走到妆台前,卸下凤冠,摘下脸上的红印子,幸好这东西戴得再久也不会留下疤痕,否则这张脸可就真毁了。   她望着镜子里的姣好颜色,免不得一阵遐想。妆台旁有雕花高面盆架,备好的面盆和毛巾,陶萱苏以水净面,卸去这一日的辛苦疲倦。   清洗毕,陶萱苏吹灭蜡烛,脱了嫁衣,躺倒在软榻上。榻上只有一个蝶戏牡丹秋香色引枕,她只好枕着引枕入睡。可夜里寒凉,没多久,她就感到寒气侵体。   陶萱苏缩紧身体,无奈地抱住自己,心想此时不好招摇,明天一定要暗中让盛嬷嬷送一床被子进来。   有一陌生女子在房,项茂行哪里睡得着?他虽然看不见,但耳聪更甚从前,陶萱苏一举一动他都听在耳朵里,那瑟瑟发抖的声音真是让人心里腻烦。   项茂行长吁一口气,命令道:“过来!”   陶萱苏险些以为自己听错,睁开了眼,双唇颤道:“什……什么?”   “本王让你过来!”项茂行用右手拍了下床沿。   先前是你要我睡榻上,现在又要我和你同床?陶萱苏胆怯,不敢冒然靠近这位易怒无常的王爷,毕竟还没把握他的性子。   陶萱苏如幼兔一般缩在榻上,捏着衣衫,冷汗涔涔,心一蹬一蹬地沉了下去。   项茂行皱了皱眉,语气颇不耐烦:“既是新婚之夜,怎能不同床而寝?本王不想再说第三遍。”   陶萱苏恨不能将头埋进榻里,看都不敢看向床,生怕这位疯子王爷会生吞活剥了她。原来面对陌生的环境,她那胆怯的性子还是会暴露出来,重生也改不了这点。这便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   她咬牙道:“妾身夜间常多梦呓语,怕扰了王爷安歇。”说完,忍不住连打三个喷嚏。   “如果你一晚上喷嚏连连,我怎么安歇?还是你想把被子拿过去,让本王着凉?”   陶萱苏无可奈何,只好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掀开锦幔,恭王已经往里面躺了,空出一席之地。   陶萱苏掀开被子、躺下、盖上被子、闭目、呼吸……浑身似有千斤重,步步艰涩沉缓。饶是她小心翼翼轻手轻脚,还是发出了窸窸窣窣的摩挲声,幸好恭王没有呵斥。   陶萱苏很累很乏很困,可这是头一回和恭王同床而眠,她如何能静下心来睡觉,心都跳到嗓子眼,脑袋里嗡嗡响个不停。她勉力平稳气息,不让恭王发觉异常。   项茂行忽然道:“没人教你伺候本王的规矩吗?”   你不是说要让我守一辈子活寡吗?怎么此刻又要……   陶萱苏不自觉地将双手抬到胸口,捏紧衣领,转了转眼珠子,瑟瑟道:“王爷,妾身貌丑……”   项茂行呵呵一笑,讥讽道:“你可真笨,本王是个瞎子,你丑不丑,本王又看不见,你尽管服侍本王就是!还是你觉得嫁给瞎子委屈了?明日本王就休妻,还你自由!” 第16章 睡觉   恼羞之下,恭王竟在新婚之夜说出“休妻”二字。   不,不能休妻,这是皇上赐婚,没有皇上的旨意,陶萱苏决不能离开恭王府。所谓休妻将是秘密处死,还会累及家人。   陶萱苏偏过头望着恭王,侧颜濯濯如春月柳。如此丰神俊逸的少年怎么就言语歹毒,非要犀利伤人呢?   若是嫁给旁的正常男子,新婚之夜当是恩爱缱绻,可这位王爷并非常人,陶萱苏受尽侮辱,打落牙齿和血吞。她得想个法子收了王爷的心,否则这辈子会比上辈子还惨。   陶萱苏坐了起来,伸出一双纤纤玉手,鼓起勇气给恭王宽衣解带,口中呢喃唱道:“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收伏冰冷暴躁王爷的第一步,唱歌。   项茂行知晓陶萱苏所唱的这首词是李清照所写,包含了爱情的向往。陶萱苏歌声甜美,唱得柔情百转,令人动心。   可项茂行想到自己瞎,不禁心有愧疚,反而忍不住动怒道:“大半夜的,鬼叫什么?”说完又不禁咳嗽起来。   陶萱苏心跳加快,解恭王衣带的手指颤颤巍巍,她能感受到躺着的恭王也在微微发颤,胸膛一起一伏。   陶萱苏想以歌声遮掩自己的紧张,见王爷厌烦,只好诺诺道:“王爷别急,小心身子。妾身笨嘴拙舌,容易惹王爷嫌弃,想着不如轻吟一曲,既然王爷不喜欢,妾身不唱就是了。”   甫解开项茂行的衣带,他面色变得比陶萱苏的指甲还红,呼吸变得凝重,猝然厉声道:“你抖得这么厉害,筛糠似的。不愿伺候本王就别伺候,本王不喜欢勉强。”   他这是在用疾言厉色来掩盖自己的紧张!也是,恭王上辈子一直孤身,这是他头一回和一个女子做这种亲昵之举,怎么可能不紧张呢?   陶萱苏定定心神,继续往下解开恭王的衣带,强颜欢笑:“王爷是妾身夫君,伺候夫君天经地义,妾身为何不愿意?”   两人离得不过咫尺,项茂行嘴鼻里的浓重气息都呼到陶萱苏脸上耳朵上了,痒痒的。她还看到恭王胸口莹白如雪的肌肤在黑夜里发光似的。   项茂行抓住陶萱苏的手,嘲弄道:“可惜你的夫君是个瞎子,白费你一番新娘妆扮。听说你从前美貌佼佼,令人过目不忘,可惜沾了本王的晦气,毁了容。”   有谁会心甘情愿嫁给一个瞎子呢?双目失明以后,项茂行从高高在上的中宫嫡子变成无人问津的瞎子,内心早就破碎不堪。表面看来他还有一身傲气,可那傲气不过是他用来伪装卑怯愤恨的面具而已。   现在的他就像一只刺猬,言辞锋芒毕露伤了旁人,但自己又何尝不痛心呢?   陶萱苏抽回手,去给恭王褪下外衣,娓娓道:“只要我们夫妻琴瑟和谐,余者皆不重要。既然已经嫁给你为妻,你是富贵王爷也好,是瞎子乞丐也好,妾身都与你相依为命。妾身所期盼的,是和王爷安宁和美地过日子。”   项茂行心中如琴弦一拨,铮铮然清灵荡悠,旋即又蒙了一层薄雾。世上竟然还有人愿意和瞎子共度一生,她疯了吗?还是说这些只是她的花言巧语?   项茂行推开陶萱苏的双手,道:“本王虽然瞎了,手脚还没残废,用不着你来宽衣。”   陶萱苏心想,这样反复无常又刻薄绝情的话竟然出自一个如此俊朗之人的嘴巴,那他的眼神会是什么样的?可惜项茂行双目上戴了一块白绢,陶萱苏可不敢扯下来。   项茂行自己脱了外衣,撒气似的重重地侧过身子,面朝里,将三幅宽的鸳鸯被往身上一揽,不再理会陶萱苏。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陶萱苏能体谅项茂行突然瞎了之后,心态急转直下,对人对事难免尖酸无情些,所以也不急于一时就要感化他,令他知道自己并非恶人。余生那样长,在恭王府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自己真心为他好,即便恭王金刚钻也会化成绕指柔。   项茂行径自侧身睡下,一动不动。不折腾也好,陶萱苏躺进被窝,面朝外,略略思索,困意来袭后便沉沉睡去。   婚床宽敞,项茂行面朝里,陶萱苏面朝外,中间隔了一条河似的,寒气由此而入,睡梦里两人都觉得后背冷飕飕的。不知不觉间一面将被子拥得更紧实,一面往中间挪过去。   一寸一寸地挪动,两人的后背竟然碰到一起。   陶萱苏白日困乏,此时睡得沉沉,后背得到温暖,还以为是在家里,丫鬟春心给她暖床。   项茂行从未和谁同眠共枕过,本就睡得浅,此时不由得一下子惊醒,心头莫名烦躁,微微转头想看下是什么情况,可想起来自己看不见,又懊恼地垂下头去。   项茂行很想推一把陶萱苏或是直接将她喊醒,可听到她均匀轻微的呼吸声,又不忍心,便屈尊降贵地将身子往里面挪了挪,离她远点。   不一会儿,陶萱苏又觉得后背生凉,也跟着将身子往里挪了挪,瘦弱的小小后背贴在项茂行宽厚的后背上,方觉得温暖不寒。   幸好床宽大,项茂行又往里面挪动了身子,和陶萱苏隔开一小段距离后,他才觉得得了自在。   可不到一刻,陶萱苏狗皮膏药似的又黏了上来,除了后背贴后背没有其它动作,气息平稳,看来是睡梦里的不自觉行为。   项茂行觉得自己贵为王爷,不该被人挤到床上一角无法安睡。他准备骂醒陶萱苏,让她滚去软榻上睡觉。   项茂行伸了伸腿,发现脚下暖乎乎的。素日一人睡觉,双足以外冰冷似铁,今日竟然……   思索片刻,项茂行决定还是闭嘴好了,叫醒陶萱苏又是一阵折腾,不如让她暖脚暖被窝也好。   这么想着,还悄无声息地将身子往陶萱苏的后背贴了贴,温软如春日初开的桃花。   陶萱苏却陡然爬了起来。项茂行惊得一抽搐,莫不是她发现我俩背贴背?他默不作声地缩着身子,往里挪了挪,假装已经睡着,一概不知情。   陶萱苏又梦见上辈子的事了。她梦见自己被项茂德命人拔了舌头,梦见曹娴娴命人勒死了她,更恐怖的是梦见哥哥一家惨遭荼毒。那样真切那样凄惨,陶萱苏不禁满头大汗,还忍不住心酸落泪。   她轻轻地掀开被子,回头看见恭王睡着,还好没有吵醒他,不然又有一顿说的。   陶萱苏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前尘往事纷纷扑来,她静坐苦思许久,听到外面停雨了,才回过神来,又轻轻地上床,怕吵醒恭王。   恭王躺在床上静静无声,其实立起两只耳朵,一直在听陶萱苏的动静。她倒水了,她喝水了,她放下杯子了,没声音了,她在干吗?她叹了一口气。怎么又没声音了?她到底在干吗?难不成在因为嫁给我这个瞎子而伤神?她终于上床了,怎么离我这么远,喂,寒风透了进来,你没感觉吗?   恭王屏气凝神,装得毫无破绽,陶萱苏还以为自己一连串动作无声无息,没有任何人发现。   夜很静,整个恭王府在夜色中格外安谧。 第17章 晨起   次日卯时,丫鬟春心在房门口叫醒。   项茂行先听到,烦躁地皱起眉头,用手肘拱了拱陶萱苏。   陶萱苏醒来后,先是发现自己和恭王背贴背,脸上立刻腾起一朵红云。她爬了起来,对门外道:“春心,我就起来,你等会儿。”   项茂行抱怨道:“这才几时,就嚷得我不得安宁!”   陶萱苏理了理头发,道:“王爷,今天我们理当进宫请安,所以得早起啊。”   项茂行想起不白之冤,心口一窒,道:“母后都被父皇禁足了,你去向谁请安?”这话的意思是无论向谁请安,至少他都不会去。   陶萱苏知道皇后娘娘和项茂行这对母子同贵妃那对母子势如水火。但如今皇后名存实亡,贵妃如今是后宫真正之主,如果不去请安,势必落下话柄,对自己和恭王有害无利。   陶萱苏俏生生地站在床边,道:“贵妃母子只手遮天,我们身在皇家,不得不暂时低头。为了王爷,为了母后,妾身必须去向贵妃请安,否则贵妃以此训斥,恭王府担待不起。”   其实,陶萱苏也不想进宫请安,一来她不喜欢假笑敷衍的场合,二来以她的身份和容貌进宫,必定会惹人注目、被人嘲笑。   新妇请安,当然是有夫君在侧最为妥当,陶萱苏试探性问道:“王爷久不入宫,不如趁着今日一同入宫请安,也免得一直闷在屋里。”   “本王不去!”自从瞎了之后,项茂行甚少走出王府,更不会轻易入宫,去接受别人的嘲讽谩骂吗?   除了皇上亲自召唤,他绝不入宫。   经过昨夜短暂相处,陶萱苏对恭王的脾气也了解一点,便不再劝,免得两人再生龃龉,笑道:“那妾身代王爷问候,请王爷安心。”   陶萱苏在妆镜前坐下,细心地贴上红印子,确保无虞后才开了门。   春心捧了衣裳进来,瞟了瞟里屋,对陶萱苏挤眉弄眼,小声道:“小姐,王爷……王爷没对您怎样吧?您昨晚睡得怎么样?”   陶萱苏精神奕奕,道:“如今该改口王妃了。我很好,你放心。”   陶萱苏由春心给自己穿上青色织金鞠衣和红色纻丝大衫,披上深青织金云霞凤文霞帔,腰间束以描金云凤文玉革带,脚上穿着青线罗袜和描金云凤文青绮履,头上戴着珠翠生光的九翟冠。一套王妃礼服穿下来,虽则华丽却也沉重难堪。   “现在几时了?”项茂行从床上坐了起来,问道,“该传膳了。本王饿了,况且本王可不想从恭王府出去的人饿倒在皇宫里!”   一旦进宫请安,繁文缛节数不胜数,陶萱苏不到中午哪有时间吃饭?项茂行考虑到这一点,又想起她从昨天进王府后滴米未进,就干脆以自己饿了为由,吩咐用膳。   盛嬷嬷早在门外候着,听到项茂行下令,马上派人从厨房端了好些饭菜来。   一时又有小厮进来伺候项茂行更衣漱口。   偏偏摘下眼前白绢时,项茂行特意背过身去,等他转过身来时,已经换了新的白绢,因而陶萱苏未能目睹恭王的双目究竟长什么样。   上辈子恭王悄悄去冷宫探望陶萱苏时,两人隔着门,陶萱苏只听见他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并未见面。所以陶萱苏至今没有看到过恭王的眼睛。   项茂行和陶萱苏同在一张桌上坐下用膳,只留下盛嬷嬷和春心伺候。   日光明亮,陶萱苏这才看清恭王,他穿了一件家常的玉色圆领袍,配以系着两块玉佩的黛色宫绦,依旧披着头发未绾起,肤色惨白没有血气,大约是久病,困在房间不肯出门、少见太阳的缘故。   盛嬷嬷盛好两碗红豆粥,项茂行自顾自地舀一口吃一口,后背始终挺得笔直,并没有因为看不见而胡乱摸索,反而正襟危坐、从容不迫,一滴粥水也没有洒下,端的是仪容不俗、举止清雅。   只要他不开口骂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那也是一个令人想亲近的貌若潘安、颜比谪仙的瞎子。   “快吃!吃完都出去!”项茂行喝完粥后,呵斥道。   陶萱苏早就饥肠辘辘,心满意足地吃了一顿后,和恭王道别:“王爷,我去了。您可有什么话需要我带进宫里?”   项茂行确实有很多话想问问宫里的人,他想问父皇究竟是谁在那匹马身上动了手脚,以致他骑马时,疯癫无状,将他摔了下来?他想问母后身子怎样了?他还想问问敌人踩着亲兄弟的血肉上位是何种滋味?   可陶萱苏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呢?连给母后带句话都得冒极大的风险。他不知道陶萱苏是否可靠,如果她不可靠,那就没有带话的必要;如果她可靠,项茂行又不忍心让她卷入进来。   是以,项茂行紧抿薄唇,一言不发。   恭王府外,在春心的搀扶下,陶萱苏上了一辆青帷马车,她掀开车帘道:“盛嬷嬷,您留在家伺候王爷吧。”   虽然只来王府才一夜,陶萱苏已经发现也只有这位久经沧桑的盛嬷嬷能贴心伺候恭王了。   “是。王妃到了宫门,自有人接应。”   忽有一个小丫头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王妃、盛嬷嬷,王爷吩咐,请盛嬷嬷陪同王妃入宫请安。”   宫里的人个个如狼似虎,陶萱苏作为新妇,如何应付得来?项茂行到底不放心,所以才传话让在宫里伺候过数十年的盛嬷嬷陪同。   陶萱苏明白恭王的用意,放下帘子后忍不住低低浅笑,这才是她上辈子认识的那个温暖王爷嘛。 第18章 进宫   入了皇宫后改坐轿辇,由人抬着往后宫而去。到了乾清门,落轿,步行前往贵妃所住的长乐宫。   陶萱苏一行三人沿着宫道行走,周围有洒扫搬花的宫女太监打量一番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她都装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走了一段路,盛嬷嬷轻声道:“王妃,前头是毓德宫,皇后娘娘住里头。”   毓德宫,上辈子陶萱苏在这个宫里也风风光光地过了五年,只是后来被禁足,再被打入冷宫惨死,往事不堪回首。再到此处,心中油然生出悲愤难平的情绪。   历史似乎在重演着相同的戏码,如今是她的婆婆被困在此。   风起,卷起尘沙飞扬。陶萱苏叹道:“即便贵为皇后,没了皇上的恩宠,母后的宫门前也是冷落潦倒。今日耳目众多,我不宜在此久留,我们赶紧去长乐宫吧。”   盛嬷嬷见四下无人,眼中露出激愤之色,摇头道:“王爷中计,成了瞎子;皇后娘娘身为国母,也被谗言所害,母子俱损,真是历朝历代未有之奇事。”   陶萱苏听她说得大胆,立马警惕地看了看前路后方,果然无人,才放下心来。她抬动脚步,道:“你觉得王爷失明、皇后禁足一事有蹊跷?”   “老奴跟了皇后娘娘多年,又伺候王爷多年,晓得两人的脾性,绝不是兴风作浪的主子。老奴相信皇后娘娘的判断。”盛嬷嬷双鬓微染白霜,双目因经历多年沧桑风霜而略略凹陷,但目光坚定,如信徒笃信神佛。   他们怀疑是贵妃和瑞王在马场动了手脚,可是上辈子陶萱苏从未听瑞王提过这件事,所以她也无从判断,只好道:“天理昭昭,如其中真有冤屈,总有一日会洗清的。”   “本来恭王才是太子最佳人选,可惜他不幸双目失明,无可挽回。若王妃早早生下世子,如恭王一般聪敏,得皇上器重,那也许还有翻身机会。”盛嬷嬷扶着陶萱苏的手轻轻用力按了按,“事在人为。王妃,如今皇后娘娘禁足,王爷行动不便,只有您能奔波宫廷内外。皇后娘娘和王府上下全仰仗您了。”   陶萱苏本来就要找瑞王和曹娴娴报仇,揭穿他们的阴谋诡计,让恶人得到惩罚。既然皇后娘娘、恭王和自己有同样的敌人,那再好不过。她要想办法查出恭王失明背后的真相,才能扳倒敌人。一家人一条心,自然办起事来会顺利许多。   但生……生世子这件事,强求不得。陶萱苏对恭王的定位是,互相扶持、互相利用,事成之后,一拍两散。   盛嬷嬷见王妃停住了脚步,不回应自己的肺腑之言,知道她在思索犹豫,便以退为进:“这番话是老奴自己琢磨出来的,绝非皇后娘娘或是王爷授命,老奴只是可怜皇后娘娘和王爷。王妃若觉得老奴言语冒犯,大可不必理会,权当一阵风吹过罢了。”   陶萱苏没想到下一步该怎么做,便不置可否地道:“嬷嬷是明白人,比我更懂得如何明哲保身。今日对我说出这番话,可见是想清楚想透彻了的,我自然句句记在心上。只是眼下局势,不可轻举妄动,还得回头和皇后娘娘、王爷商量,请他们拿主意才是。”   盛嬷嬷低了头,道:“老奴走到毓德宫,想起皇后娘娘,一时愤恨说了这些不三不四的话,还请王妃见谅。”从昨晚陶萱苏能说服王爷让她留在房中睡觉,盛嬷嬷就看出她是一个聪明可靠的女子。   陶萱苏握了握盛嬷嬷的手,安慰地笑道:“盛嬷嬷忠心可鉴。只是这样的话在宫里说出来,怕是随时会要了人的命。我们还是快去贵妃娘娘宫里请安吧。”   才走两步,背后有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恭王妃嫂嫂。”   陶萱苏三人转身回视,却是瑞王妃谢婵媛。她和自己穿一样的礼服,只是首饰更多更亮,通身珠光宝气,更显华贵,可惜她长相普通,便是浑身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也不觉得她美,反而有点暴殄天物之感。   谢婵媛身边站着瑞王项茂德。他身量挺拔,穿着绛纱袍,头戴金簪朱缨冠,满面春风得意。身后跟了一堆乌泱泱伺候的奴仆。   这是陶萱苏重生后头一回和项茂德直视。选秀之时,怕自己因怒行差踏错,一直没有抬头看他。这会儿看见项茂德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自己,陶萱苏顿觉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浑身血液直冲脑壳。   上辈子他是她的夫君,为了他,陶萱苏不计生死地挡刀,不顾身体地下跪哀求。最后只换来他的拳打脚踢和曹娴娴的背叛算计,自己不过是他用来谋夺皇位的工具。   可笑!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意念之间,谢婵媛已经盈盈走来,对她福了福身子,“恭王妃嫂嫂安好。”   谢婵媛一直是个老实人,不争不抢,不恨不怨,可怜最后也被曹娴娴毒死。陶萱苏恢复素日的淡定,回礼笑道:“我们都是皇家儿媳,不必这般客气。往后你唤我嫂嫂,我唤你媛儿,可好?”   谢婵媛点头笑道:“好啊。”她檀口微张,欲语不语,直勾勾地看着陶萱苏,并无恶意,倒像是看着故人似的,又像有很多话要问。   “三嫂。”项茂德瞥了一眼陶萱苏,目光落在她脸部的红印子上。   项茂德悔恨呀,哪怕陶萱苏毁了容,左面侧颜也比谢婵媛漂亮百倍。如果用浓重的脂粉遮住伤疤,那陶萱苏那张脸还是跟颗荷叶上的露珠似的,惹人怜爱。就算脂粉遮不住,晚上灭了灯,她的身材也胜过谢婵媛……皇上为何要把陶萱苏赏给恭王?害得我丢了半个美人,还丢了兵权,只能从头谋划。   陶萱苏压住汹涌澎湃的恨意,直视项茂德,道个万福,“瑞王万安。愿瑞王、瑞王妃百年好合。”   项茂德故作惊讶,道:“三哥没陪你进宫吗?今天是你当恭王妃的第一天,理应入宫拜见,三哥居然不陪你,太不通情达理了。回头我说说他。”   陶萱苏瞧不起他那副做作模样,道:“是皇上允了恭王不必时时进宫请安的。恭王是嫡子,又是你哥哥,地位比你尊贵,还轮不到你去说他吧。”   项茂德脸色微变,没想到恭王妃竟是这般牙尖嘴利的,竟然还维护那个不中用的瞎子相公。他望向毓德宫的宫门,挑开话头道:“你身为皇后娘娘的儿媳,到了毓德宫,也不进去探望请安吗?”   “这话可就怪了。”上辈子,陶萱苏事事顺着项茂德,这辈子恨不得说的话变成针,刺向他,“皇后娘娘坐镇中宫。妾身是她儿媳,你更是她儿子,媛儿也是她儿媳。若要探望请安,咱们三人该一同进去。但母后奉父皇旨意,呆在毓德宫安心养病,妾身遵从父皇旨意,不敢擅自探望。若瑞王有心,不如去求父皇让我们一并进去。”   项茂德言语占不到上风,内里怒火中烧,却依旧维持着面上的和气,道:“恭王妃真是伶牙俐齿,我们长乐宫见。”一对比,他身边的谢婵媛又落了下风,跟块木头似的。   项茂德越过陶萱苏,快步前往长乐宫。   谢婵媛深深地望了一眼陶萱苏,陶萱苏从这个哀怨又恼恨的眼神看得出来,和上辈子一样,谢婵媛不得项茂德喜爱,两人貌合神离。   不止这点,谢婵媛还想和陶萱苏说许多许多话。谢婵媛梦见自己只是瑞王的侧妃,陶萱苏才是正妃,两人相处融洽。可是另一个侧妃曹娴娴心肠歹毒,害了陶萱苏,又害了她,连她腹中的孩子都是曹娴娴害死的。而瑞王明明知道,却还护着曹娴娴。   谢婵媛已经连着三天做同样的噩梦,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死死地纠缠着她。她很害怕,不知道该和谁这件事。直到看见陶萱苏,心头生出亲切感,像看到救命稻草似的,可惜她不能说、不敢说自己的噩梦。但至少她知道陶萱苏是好人,日后得留心,防着瑞王和即将入府的侧妃曹娴娴。   等瑞王一行人走远,春心松了口气,轻拍胸脯,道:“瑞王好大的阵仗!吓死奴婢了!不过小姐你回答如流,一点也不输。”   上辈子已经被他摆布,这辈子该换过来。陶萱苏侧头看着春心,啧了一声,微微笑道:“小姐小姐,我已是恭王妃。罢了,你是我的陪嫁丫鬟,唤我小姐也无妨。”   春心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才到长乐宫门口,便听见莺莺燕燕之声传出,犹如走进满是百灵鸟的树林。   陶萱苏在脸上撑开一个甜甜的笑容,走进正殿,见雕花紫檀椅子上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望之不过四十如许,满脸堆欢,仿佛春日百花一齐盛放在眼前。   陶萱苏跪下去行礼道:“妾身恭王妃陶氏参见贵母妃,愿贵母妃身体康健、万事如意。”   贵妃娘娘不睬她,扭过头。 第19章 请安   陶萱苏跪在地上请安,无人唤她平身。   贵妃娘娘朝瑞王妃谢婵媛笑道:“婵媛,在瑞王府可还住得习惯?茂德待你好不好?过两日,等两位侧妃入府,平日也有人陪你。”   谢婵媛面上笑容一僵,昨夜瑞王推说身子不爽,未行周公之礼,若依着梦境,只怕瑞王是要将初夜留给曹娴娴。等曹娴娴入府,和瑞王联手,自己的日子会更惨。   谢婵媛按下杂念,笑着回应道:“多谢母妃关心。王爷待妾身很好,妾身很喜欢瑞王府。”   谢婵媛庄敬持重,但容貌实在平平无奇,放眼宫中,许多宫女都强过她。贵妃因此不喜,又看看自己儿子风流倜傥,怎么都觉得谢婵媛这个王妃有些不够格,但想到她父亲是皇上的老师,又稍稍安慰,笑道:“那就好。你也加把劲,争取早日给皇上和本宫生下孙儿,本宫也可含饴弄孙。你要是有昭妃的福气,本宫也就不操心。皇上膝下有六个孩子,三个是昭妃所生。”   谢婵媛看了眼坐在下座的昭妃娘娘。昭妃理了理衣裳的碎金流苏,笑道:“贵妃姐姐这话可就折煞嫔妾了。嫔妾膝下虽有三个孩儿,都是不中用的,哪里比得上贵妃姐姐的瑞王?”   当今圣上项维翰共有四子二女,大皇子宁王项茂言、五皇子项茂止、六皇女项琬琪都是昭妃所生。   贵妃平生所憾就是膝下只有一子,幸好这唯一的儿子最有可能被皇上立为太子,前途不可限量。她含了一缕得意的笑容,对昭妃道:“茂言、茂止、琬琪个个都聪颖体贴,本宫羡慕妹妹呢。”   贵妃和坐在两排椅子上的人聊天,始终不让陶萱苏起身,就好像殿内没有这个人一样。陶萱苏跪在地上,听她们谈笑,恍若外人,双腿都发麻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忽然有一道娇嫩清脆的声音响起,如黄鹂滴滴溜溜,甚是悦耳:“贵母妃,三嫂还跪在地上向您请安呢。”   听到有人为自己出头说话,陶萱苏心下一紧,分明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似凝固了一般,静得令人不敢呼吸。   昭妃最心急惶恐,因为说话的是她的小女儿六公主项琬琪,不过十岁,见陶萱苏一直跪在地上,忍不住出言提醒。   无人说话,陶萱苏只好再次请安,企图化解尴尬。   贵妃倒也未生气,淡淡道:“还是六公主机灵,本宫光顾着和儿子儿媳说话,竟忘了地上还跪着个恭王妃。萱苏,你快起来吧。”   陶萱苏起身谢道:“多谢贵母妃。”   项琬琪笑颠颠地走向陶萱苏,拉着她往自己身边的座椅坐下,“三嫂,你来这坐,这还有一张空椅子。”   “多谢六公主。”   项琬琪清秀可爱,玲珑玉雪,一股天真活泼气。陶萱苏在宫中小住时,陪她踢毽子、荡秋千,相处甚洽,所以项琬琪才会忍不住替陶萱苏说话。   瑞王项茂德喝了一口茶,道:“六妹没看见三嫂脸上的疤吗?多可怕。”   项琬琪仔细瞧了瞧陶萱苏的脸,抿嘴道:“三嫂之前在宫里住的时候,待我极好,就算现在脸上长了疤,我也不怕。而且三哥待我也很好,三嫂是三哥的妻子,我喜欢他们。我记得四哥也夸过三嫂很美,还说了一句诗,什么色什么荷花……”   项琬琪凝眉想了想,恍然道:“我想起来了,是‘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现在三嫂脸上多了一道疤,四哥就觉得三嫂可怕了吗?可三嫂还是之前那个人呀。”   小孩子的心比成人纯净多了。   瑞王被说得哑口无言,又不好发作,只能假装口渴喝茶,掩饰自己的无地自容。   昭妃在旁一直使眼色,让她别说了,偏偏项琬琪没看见。昭妃终于忍不住打断:“琬琪,胡说些什么?”   项琬琪一脸稚嫩,拉着陶萱苏的手,笑嘻嘻道:“我没有胡说。我见了三嫂就欢喜。三嫂,三哥最近怎么样了?自从他病了,我再也没见过他了。我好想他。”   陶萱苏低低道:“你三哥他很好,他也想你呢。”阿弥陀佛,六公主这么可爱天真,我竟然骗她。不过……也许恭王真的有惦记六公主呢。   项琬琪笑得纯真宛如一朵洁白的栀子花,“我出宫不方便,三哥若好些了,嫂嫂也带三哥来宫里。”   贵妃早就不爽,六公主竟然当面羞|辱她的儿子,看起来是童言无忌,也不知是不是昭妃教的。她眸色阴沉,扯动嘴角道:“六公主到底孩子气。你三哥已经瞎了,进宫也看不见你。”   “我能看见三哥也是好的。三哥喜欢吃杏子,父皇昨天赏了我一盘甜甜的枇杷,我没舍得吃,三嫂,你带回去给三哥吃,好不好?”   陶萱苏大受感动地点点头,小孩子的爱是不会有假的,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可见项茂行从前为人平和。   贵妃收敛起嘴边的笑意,正色道:“婵媛,萱苏。”   谢婵媛和陶萱苏纷纷起身,跪下道:“妾身在。”   贵妃道:“昨日是你们新婚,今日是你们头一回进宫拜见本宫。本宫不得不嘱咐几句,往后好好持家,打理好王府上下,让瑞王全心为皇上分忧。”   谢婵媛躬身拜倒:“妾身明白,必定谨守王妃职责,不让父皇、母妃、王爷操心。”   贵妃又道:“萱苏,恭王虽然瞎了,但到底也是王爷,你不可怠慢了他。两人要好好地相处下去才是。”   陶萱苏叩首道:“妾身不敢。得蒙圣恩,妾身以蒲柳之姿嫁入恭王府,自然感恩戴德,一心照顾好王爷,和王爷扶持到老。”   贵妃颔首道:“酥玉,把本宫赏给瑞王妃和恭王妃的贺礼拿来。”   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酥玉领着两个小宫女各端上一条印有花纹的长盒子。贵妃道:“送你们的是一座送子观音,愿你们两对佳人如胶似漆,早生贵子。”   “多谢(贵)母妃。”   陶萱苏身边的丫鬟春心和谢婵媛身边的丫鬟红雪忙上前接住,退回原处。   贵妃正襟危坐,道:“选秀之前,本宫曾让你们进宫小住数日。昭妃的五皇子茂言和六公主琬琪你们都认得的。坐在本宫右手边的是宁王妃申蕙还她的两岁女儿琼珠,你们也来见见。”   “大嫂。”陶萱苏和谢婵媛见礼后,又回到座位。   “宁王一会儿会和皇上一起过来,你们今天也可见着。皇上共有六个孩子,还有一个,”贵妃顿了顿,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虚汗,“还有一个是皇后的二公主项琬琰,嫁给凉国公蓝修为妻,因她才生下一个儿子,身体还没复原,所以没有到宫里来。”   其实项琬琰生子已有三个月,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但她不肯进宫拜见贵妃。她是皇上的嫡女,心高气傲地很,凡夫俗子不肯放在眼里,皇上十分宠她,贵妃也不敢拿她怎样。   陶萱苏记得上辈子在皇后娘娘禁足期间,这位二公主从来没有进宫给贵妃请过安,却偶尔去乾清宫找皇上说说话,还把小世子带过去。直到皇后去世,陶萱苏才在丧仪上见过项琬琰一面,清傲如梅。没想到,这辈子自己竟嫁给了她的亲弟弟恭王,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到这位亲姐姐。   谢婵媛不晓得其中关窍,回话道:“等二公主身子好了,再相见不迟。”   贵妃点点头,瞧着低眉顺眼的陶萱苏,道:“皇后娘娘尚在禁足,否则今日诸位也该齐聚毓德宫而非长乐宫。萱苏,你初嫁入恭王府,往后见皇后娘娘的日子有的是,不必急于这一时。”   陶萱苏冷汗涔涔,这位贵妃娘娘实在是个狠角色,随时挖坑,让她往里跳。按照上辈子的记忆,皇后娘娘没能走出毓德宫,半年后就会骤然崩逝。而这,少不了贵妃的加害。   陶萱苏定定神,字斟句酌地道:“母后在毓德宫养病,父皇命贵母妃摄六宫事,妾身岂敢不遵?待母后病愈,贵母妃自然会领着妾身等一同去拜见母后。”   贵妃本想给陶萱苏来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她说话行事滴水不漏,挑不出错来,便一笑置之。   闲聊了一会儿后,皇上下朝归来,背后跟着宁王项茂言,开口便道:“恭王没来?”   不等陶萱苏回答,皇上道:“罢了。他那个性子,一时半会儿想不通,和他母后、他姐姐一样执拗。恭王妃,嫁给恭王,委屈你了。”   陶萱苏见皇上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喝茶,仿佛像是说了一句寻常的话。可若回答不好,那便是不满圣意,足可斩首。   她跪下后,恭恭敬敬道:“不瞒皇上,妾身起初的确觉得委屈。但后来,妾身想明白了。妾身容貌已毁,还能得皇上赐婚,嫁入恭王府,实在是天大的赏赐和福泽,妾身感激还来不及,怎能不满呢?况且恭王光风霁月,原是世上难有的好儿郎,不能因为瞎了就抹去他从前的功绩,就像六公主说不能因为妾身丑就怕妾身一样。”   六公主趁机对皇上咧嘴一笑,惹得皇上绽放笑颜。   “昨夜王爷待妾身很好,今日入宫请安,王爷还特意嘱咐盛嬷嬷陪同。王爷不良于行,所以并未入宫。妾身会好好照顾王爷,妾身相信和王爷会过得很好,所以妾身不委屈。”   皇上哈哈一笑,“你倒实诚,起来吧。朕也是看中了你稳重,才让你入恭王府伺候。恭王有时候脾气暴躁,你多多忍着,他……他还是好孩子的。”最后一句包含了皇上对恭王的惋惜之意。   聊了半晌,奉茶后,终于可以出宫。陶萱苏发现,对着这群人敷衍假笑、如履薄冰,还不如回去对着恭王来得轻松。   得想想怎么劝说恭王和自己合作。 第20章 枇杷   回到恭王府,陶萱苏看到廊下三四个妇人聚在一处嗑瓜子,见她来了,慢悠悠地起身,手里的瓜子也不收,道声“王妃安好”。陶萱苏点点头,便回了屋,心里却想,这些妇人不干活,杵在前院闲聊是何道理?   当下也未多问,先回房换衣服要紧,这一身沉沉礼服压得她行动不便,喘不过气。   房间的门又紧闭,陶萱苏提手叩门道:“王爷,妾身从宫里回来了。”   无人应答,陶萱苏扭头问盛嬷嬷:“王爷在房里吗?会不会出门了?”   盛嬷嬷肯定道:“王爷无事不会出门的。”这么多月以来,王爷也只有在得知皇上赐婚那天,出过王府进了宫。   陶萱苏又敲了敲门,还未开口,里面便传出项茂行冷如冰的声音:“进来。”   陶萱苏推开门,进了屋,王爷和昨日初见时一样,披头散发地喝酒,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不,是活人勿近的气息。桌子上还放了一堆石头,陶萱苏这才看清石头摆成了人形。   这些石头是什么意思?为何要摆成人形?王爷就这么每天对着石头人喝酒吗?闷声闷气,确实怪异。   陶萱苏不敢冒昧相问,从春心端着的碟子里取过一颗枇杷,笑盈盈道:“今天进宫见到六公主,六公主说父皇赏了她一碟枇杷,她记得您爱吃,让妾身带了一半回来。王爷,您快尝尝。”   项茂行听到“六公主”三个字,酒水含在嘴里半天才吞下去。   陶萱苏剥好枇杷,送到项茂行面前,想起他看不见,就捞起他的右手,想放在他手里。   项茂行右手一抖,抽了回去,慌张道:“做什么!”除了小时候牵过母后、二公主、六公主的手,他可没牵过别的女子的手。   “王爷,妾身给您剥了一个枇杷,您尝尝看,是否喜欢?好歹是六公主的心意。”陶萱苏一点也不气馁,依旧笑颜如常。大白天的看项茂行,越看越觉得他英俊,就算凶一点也不打紧,至少他的心肠不坏。   项茂行吸了吸鼻子,闻到一缕香甜的气味,不禁口中生津,道:“本王自己会剥。”   陶萱苏让春心把碟子放下。项茂行抬起手,顺着碟子落下的声音摸索过去,修长的手指落在金黄的枇杷上,拣起一颗饱满的枇杷。两只手慢条斯理地剥起来,“别看着本王。”   陶萱苏笑了一声,“王爷怎么知道妾身在看着您?”她想看看王爷能否顺利剥完这颗枇杷?况且王爷静坐不语的时候,端的是位俊朗的美男子,任谁也舍不得挪开眼的。   “本王是个活人,只是瞎了,还有感觉。”项茂行手指一掐,枇杷汁溅了他一手,应当是泉州进贡的枇杷,汁多酸甜。   等项茂行慢腾腾剥完这个枇杷,到底因为看不见,不仅皮没剥干净,汁水流得双手都是,枇杷瓤也被抠掉了许多,只剩下一点瓤和枇杷核了,这还有什么可吃的。   陶萱苏也不说破,看着项茂行将枇杷放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一会儿才吐出核来。趁着这当儿,陶萱苏已经剥好三个枇杷,强制地放进他手里,道:“王爷慢着吃,妾身去换身衣裳。”   项茂行愣了愣,眉头紧锁,终究没有多说什么,不动声色地吃起来。   盛嬷嬷已经安排人将陶萱苏的平日生活用品和嫁妆搬了进来。陶萱苏摘下九翟冠,挑了一件浅色衣裳,走到一盏刻缠枝芙蓉花屏风后面,由着春心帮她换上衣裳。   虽然知道王爷瞎了,看不见,可她还是觉得外面坐着一个正在贪吃枇杷的男子,终究奇怪,不由得脸红起来。   换好衣裳出来,陶萱苏念起一事,道:“二公主才生了小世子,妾身想去探望一下,王爷可能陪同?”她猜王爷不会陪她去,不过是问一问,让他知道自己要做这件事。   “不准去。”   “为何?”   “不准去就是不准去,没有为何。”   既然项茂行直接下了死命令,陶萱苏也不好违抗,况且本当二公主来恭王府恭贺,她没来,自己也不用热脸去贴冷屁|股,来日总有见面的时候。   陶萱苏看着项茂行冷峻的模样,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暖化他这个冰山似的人,什么时候才能和他说出自己的计划。慢慢等着吧,等到项茂行肯信任自己的那一日。   项茂行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郑重道:“这是和离书,你拿着它回去吧。”一个碌碌无为的瞎子,何必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   陶萱苏大惊失色,没想到恭王直接来了釜底抽薪这一招。“王爷……妾身做错了什么吗?”   项茂行的声音不含任何感情,淡淡如水:“本王一开始就不该同意娶你入府。本王已经按了手印,你只要也按个手印即可。你不用去宫里解释,安静回家就好,本王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去和父皇说。你也不用怕父皇怪罪,本王会一力承担,绝不让你和你的家人受牵连。”   与其来日后悔,不如尽早斩断。   陶萱苏拿起那张和离书,“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每一个字都写得很工整大气,但字和字部分重叠在一起,杂乱不堪,若不仔细看,还真是不好认。   陶萱苏从容地拒绝道:“妾身不按手印,妾身不愿和王爷和离。妾身嫁给了王爷,就是王爷的人。”   项茂行像是料到陶萱苏的话,也不着急,讥讽道:“去宫里请安,被许多人指指点点了吧?贵妃娘娘欺负你了吧?还没受够气吗?还想以后被别人白眼吗?跟着本王,只有苦吃。”   原来他是觉得做他的王妃会吃苦,赶我走是不想我吃苦,陶萱苏明白了项茂行的心思,心里咂摸出一丝甜味。   既然正儿八经地和他说话没用,那就干脆撒泼耍无赖,一哭二闹三上吊。陶萱苏故作恍然道:“哦,原来王爷是怕妾身吃苦,王爷写和离书是希望妾身过得好。王爷还挺关心妾身的嘛!”   项茂行登时脸红起来,又羞又恼,“谁关心你了?本王只是觉得你吵闹,早点把你赶出府去,图一份清静。”   好看的人脸红都好看,陶萱苏是不可能同意和离的,索性趁机逗弄项茂行,“可是王爷,妾身嫁给您,就算和您和离,以后谁还敢娶妾身呢?妾身岂不要孤独终老,横竖王爷打算孤独终老,不如我们两个孤独终老的人凑一对,过活过活。”   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项茂行耳根子都红了,半晌才道:“不需要。”   陶萱苏发现项茂行的一个有趣特性,就是容易害羞,一提到男女之事,动不动就满面羞红,啧啧,真是世上少见的纯情男子。   不如就利用这一点来攻克他。   陶萱苏伸出一双手牢牢握着项茂行的右手,撒娇道:“王爷,您就大发慈悲,别赶妾身走了。妾身离了恭王府,还能去哪呀?皇上降罪,继母继妹不容,妾身……妾身只能死在王爷面前了。”   果然,项茂行被温言软语弄得满面通红,窘迫无措。他本肌肤白皙,现在透着淡血的红,羞涩腼腆的模样愈发惹人想要调|戏。“你……你松手!不管你说什么,都得和离!不休妻已经是本王……”   “王爷!”陶萱苏娇喊一声,将身子凑得更近,呼气如兰,“若您一定要赶妾身出府,妾身宁愿此刻死在您怀里,好歹我们夫妻一场。”   项茂行:父皇不是说给我选的正妃贞静文雅吗?怎么胡搅蛮缠得像只猴?   陶萱苏假装吸气闻了闻项茂行的手,“王爷的手上还有枇杷味,是妾身给您剥的枇杷。王爷既然这么狠心,容妾身再剥几个枇杷给您吃,妾身再去赴死……”   “好了好了,你先留下。”项茂行不耐烦道,早知这女子难缠,就不该答应父皇娶她。   “果真?”   项茂行叹口气,无奈地点点头。   陶萱苏立马拍拍屁|股,笑着站了起来,将和离书收好,也许等来日复完仇,会用得上。   经过刚才的肌肤之亲,陶萱苏对王爷凶狠的害怕程度大大降低。她笑嘻嘻地剥了一个枇杷,直接送到王爷的嘴边,“王爷,请吃枇杷。”   项茂行扭过头,如不肯就范的犯人,道:“本王暂且留你,不是怕你自尽死了,是不喜欢你喧闹聒噪。以后离本王远些。”她一靠近,自己就浑身鸡皮疙瘩,血液沸腾,实在奇怪。   堂堂王爷,被自己的王妃逼得脸红气促,也是奇闻一桩。陶萱苏乐呵呵地吃下枇杷,道:“遵命,王爷。这枇杷还真挺好吃,王爷不再吃两个?”   “吃腻了。”你喜欢吃,就都留给你,别来烦本王。   项茂行起身,立在窗前,虽然他的世界是黑暗的,再也看不见五颜六色的缤纷,看不见光,看不见云,但他记得窗外有一颗茂盛的梧桐树,这个季节大概是绿枝盈盈。风一吹,可以听到梧桐叶簌簌作响,可惜看不到树的挺拔、叶的碧绿。   陶萱苏痴痴地望着项茂行的背影,临风窗下,萧萧肃肃,但目不可视,忽然觉得这道背影无比孤单落寞。没有人开解他,没有人了解他的心境,与其说他现在像只刺猬,不如说他更像是从暗处角落夹缝而生的一棵小树苗,自承风雨,落落寡欢。   陶萱苏想请表哥江邻来看看王爷的双目,能不能提前治好?可冒然提起这件事,王爷多半会大发雷霆。宫中那么多太医费尽心思都没能治愈,一个江湖郎中有什么用?王爷还会以为陶萱苏想要羞|辱他呢。   说来说去,得先博得王爷的信任才行。   陶萱苏忽生一计,王爷双目失明看不见东西,但可以闻得到气味。 第21章 午膳   素日都是盛嬷嬷带着沉沙和阿嵘两名小厮伺候恭王项茂行用午膳,报菜名,夹进他碗里,项茂行自己摸摸索索地提著用膳。   项茂行初瞎那会儿,总是摸不到筷子,或是夹不到饭菜,盛嬷嬷在旁着急,一出声提醒,王爷就面露怒色,更甚者,直接不吃了。   如今王爷已经习惯黑暗,用双手去感知世界,用膳穿衣都自然而然,不喜旁人出声,似乎他的世界又黑又静才好。   今儿个王妃在侧,盛嬷嬷有意增进王妃和王爷的感情,就想让王妃给王爷夹菜。待一桌子的膳食摆好后,盛嬷嬷笑道:“王爷,王妃,午膳已经备好了。今天的菜有白萝卜炖排骨汤、碧螺虾仁、叫化童鸡、清炒栀子花、松鼠鳜鱼,还有一味炖豆腐,共是六样。”   论理,王爷每日的膳食不止这些,不过王爷崇尚节俭,平日只用三个菜,今天王妃来了,盛嬷嬷才吩咐厨房做了双倍。   陶萱苏早膳没吃好,进宫请安也没得吃,忙活一上午确实饿了。贵妃留她吃午饭,不过皇上让她回来照顾恭王,所以陶萱苏早早地出了宫。幸好没留下来,不然还不知要听多少假话。   陶萱苏摸着已经瘪下去的肚子,贪婪地看了一眼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笑道:“看起来都很好吃,先喝碗汤。”   用早膳的时候,是盛嬷嬷伺候王爷用的,陶萱苏以为午膳也是如此,所以自顾自地盛了一碗汤,喝了一口新鲜的热汤,才发现盛嬷嬷睁大了眼睛看她,王爷更是坐在旁边一动未动。   陶萱苏后知后觉地放下勺子,赔笑道:“王爷,您想吃什么?妾身给你夹。”   “不必!”项茂行决定采取冷战法,刻意避开陶萱苏,少与她说话,少与她碰触,让她知难而退,早日离开恭王府,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他又开口道:“盛嬷嬷。”   陶萱苏摆了摆手,示意盛嬷嬷勿动,王爷不让她伺候用膳,她偏要伺候。她指了指白萝卜炖排骨汤,盛嬷嬷摇摇头,悄悄指着碧螺虾仁和松鼠鳜鱼。   陶萱苏轻轻地分别夹了一块放进项茂行的碗里。盛嬷嬷会意道:“王爷,请用膳。”   项茂行双目失明,耳力更甚从前。行动有风,他猜到是陶萱苏夹的菜,她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呢?留在王府有什么好的?和瞎子过一辈子!项茂行狠一狠心,站起来,慢慢走进里屋。   “以后,本王和王妃分桌而食。”项茂行坐在床边,忽然想起从前领兵作战时,为了逼退敌军,不得不千军万马杀气腾腾。这样类似的情绪居然也要用在家长里短里头,只不过一个是真,一个是假。   只要自己不理不睬、薄情寡性,就不信陶萱苏能一直忍受下去。   陶萱苏见状,顿了顿,然后喝了口汤,想起上辈子和项茂行见的三次面。   第一次是项茂行入宫觐见,被宫人绊倒嘲笑,陶萱苏出言相救后,笑着说他也该娶妻照顾自己。项茂行道:“瞎子不宜娶妻,误人一生。”   第二次是陶萱苏被打入冷宫,项茂行偷偷探望,隔着宫门,两人没能见上。陶萱苏被割了舌头无法说话,项茂行自言自语道:“皇上赐婚,我不愿受。我心里有人了,可惜今生无缘。”   第三次是项茂行再次偷偷到冷宫,请求陶萱苏将手从门缝中伸出去,握了握她的手指,感激她从前的体恤之恩。   项茂行的本心未改,只是瞎了之后妄自菲薄,觉得自己不应当耽误别人,才会做出种种令人意外之举。   将项茂行的心思想明白后,陶萱苏忍不住笑了一声,你以为这么逼迫我,我就会接受那份和离书吗?   陶萱苏道:“盛嬷嬷,挑些王爷喜欢的,端到里屋去。人是铁饭是钢,不吃可不行,别把王爷饿瘦了。”   盛嬷嬷领命行事,陶萱苏自顾自地吃起来,清炒栀子花带点甜味,叫化童鸡入口香酥肥嫩,色色都是美味。   饱腹后,陶萱苏走出房间,让盛嬷嬷带她去院子里逛逛,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哄得王爷开心。   春心跟在后头,低声抱怨道:“小姐,王爷这般冷淡,不领人情,您不如拿了那封和离书,回府算了。依奴婢看,夫人和二小姐虽然难对付,但好歹在北院,平日见不着。您和王爷朝夕相处,受他这么多气,何时是个头呢?”   陶萱苏丝毫不以为意,她本来也没打算王爷会对她有多脾气好,能留她在府里就不错了,其余的,日后慢慢筹谋。她转了转漆黑的眸子,笑道:“你真以为王爷是个恶人吗?”   “奴婢不敢。但王爷瞎了之后,愤世嫉俗,对谁都凶巴巴的。小姐待王爷这么好,他还那般,实在气人。”依春心之见,在王府伺候这个暴戾恣睢的王爷,不如回去陪着将军夫人,等小主子的出生。   “我也没对他多好,不过是一个妻子对丈夫的本分罢了。”陶萱苏否认道,故意放慢脚步,让盛嬷嬷走远些,“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恶人也不难,今晚你配合我演一出戏。”   春心兴奋地点点头,她就知道,小姐肯定有法子把王爷治得服服帖帖。   恭王府的院子占地很广,比将军府大多了,有凉亭水榭,也有假山竹林。不过放眼望去,打理的奴才屈指可数。   一问之下,才知王爷打仗归来后,养成了克勤克俭的好性子,王府里的奴才缩减了一半,如今只有五十四人。王爷瞎了之后,近身伺候的人更少,这些奴才变得懒惰散漫,每日应卯罢了。盛嬷嬷有心管,却没那个精力,又不敢拿这些事去烦忧王爷,所以恭王府的奴才愈发无法无天。   陶萱苏一一记在心里,这样可不行,得找个时机整治一番,否则小错日积月累,终会酿成大祸。   陶萱苏站在一片花海前,道:“盛嬷嬷,王爷喜欢什么花?”   盛嬷嬷“啊”了一声,不理解王妃的话。   陶萱苏笑着说出自己的计划:“王爷看不见,但还能闻到气味。我想移植一些王爷喜欢的花到窗前,这样以后王爷临风窗下时,也可以闻到花香。”   盛嬷嬷明白过来,王妃对王爷可真上心,先前担心王妃会抱怨自己嫁给瞎子,没想到王妃不仅不抱怨,反而开朗如春,还时时替王爷考虑,不愧是皇上看中的人。   “老奴……王爷擅舞文弄墨,也擅沙场点兵,这花花草草的,王爷似乎不大喜欢。”盛嬷嬷照顾恭王长大,真没听王爷说过喜爱什么花。   陶萱苏怃然片刻,又道:“那皇后娘娘喜欢什么花?”   “牡丹。唯有牡丹配得上皇后娘娘。”   陶萱苏嫣然一笑:“那就移植牡丹花吧。盛嬷嬷,劳烦您去将府里负责花草的人找来,我在这等着。”   恰巧有一个丫鬟经过,盛嬷嬷便让丫鬟去请管理花草的胡金枝来。   去了半日,胡金枝才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远远瞧着是个四十岁的妇人。   树荫下,陶萱苏问盛嬷嬷:“这位胡嬷嬷住得很远吗?”   盛嬷嬷叹气道:“这大半天功夫,就是住在府外也早就赶过来了。这起奴才瞧着王爷不管事,一个比一个拖拉敷衍,让王妃笑话了。”她心里也正巴望着底下奴才犯错,看这位新来的王妃有没有本事借机立威。   春心用绿色缂丝绣鸳鸯图面团扇给陶萱苏遮挡太阳,面露不悦之色,道:“先前从宫里回府,几个嬷嬷围在一起嗑瓜子,见了小姐也跟没骨头似的,懒绵绵的。”   立在树荫下的陶萱苏心下有数,待胡金枝走近,笑道:“大中午的,劳烦胡嬷嬷跑一趟,可热着了?”   胡金枝走一步歇两步,压根不觉得热。她先是直勾勾地盯着陶萱苏脸上的红色疤痕瞧了半晌,心想王妃果然如外界所说是个丑八怪,王爷又瞎,两人绝配。   胡金枝起了轻蔑鄙夷之心,勉强福了福身子,道:“奴婢拜见王妃。王妃不在屋里歇着,到院子里作甚?”   这话便不对,哪有奴才盘问主子的道理?春心先瞧不过眼,要开口呵斥。   陶萱苏拦住她,道:“我瞧着这里的牡丹开得好,说明你平日打理劳苦功高,想移植一簇到王爷房间。”   胡金枝听到王妃夸赞,扭头瞧了瞧恣意绽放的牡丹花,先是一喜,又听到王妃使唤她干活,心里顿生厌恶,才吃午饭,不歇着,巴巴地把我叫过来,就为了这几株牡丹?也不打盆水瞧瞧自己的样子,配得上国色天香的牡丹吗?   王妃纤弱如柳,想必是个好欺负的,今天若由着她指挥,来日她事事都要使唤我。胡金枝是个积年的老奴才,自有一番推断,推脱道:“王妃,牡丹不好养,移植不容易活。”   陶萱苏见其不尊不敬,上前两步,正色道:“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你快去找人过来,凡是我挑中的牡丹都连根挖出来。”   还真当自己是什么金枝玉叶的王妃吗?不过是和瞎子凑一对过活的丑妇罢了!胡金枝倔道:“王妃。这会儿才吃了午饭,大家都歇着,谁愿意跑呢?”   春心气呼呼,忍不住道:“这不过是初夏时节,天并不热,怎么就不能跑一趟?身为奴才,竟敢反驳王妃的话。胡嬷嬷,我看你是没规矩!”   胡金枝剜了春心一眼,脸上的褶子都透着鄙薄之意,道:“你一个小丫头也教训起我来。你倒有规矩?王妃,怒奴婢直言,移植牡丹的事办不了。这牡丹是当初皇后娘娘赏的,再移植会坏了风水……”   啪!   盛嬷嬷一巴掌打在胡金枝脸上,惊得她踉跄两步,“王府里,除了王爷,便是王妃最大。你哪来这么多废话?”   胡金枝怒不可遏,在王府劳作多年,头一回挨打。   陶萱苏身为王妃,不好直接动手打奴才,盛嬷嬷出手倒是及时。陶萱苏怒视胡金枝,决定杀鸡儆猴,道:“盛嬷嬷,把王府上下所有的奴才叫过来。今天就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整治整治王府里的不良风气!” 第22章 立威   陶萱苏在附近的亭子坐下,命胡金枝站在外头,不准走。   胡金枝发觉王妃动了真怒,还要当众处置她,这才意识到王妃不好惹,连连告饶,表示立马去找人移植牡丹花。   陶萱苏睥睨着她,一声不吭,望之令人胆寒。   王府的奴仆都到场后,疑云四起,窃窃私语。   过了半晌,陶萱苏才高声发话道:“今天唤各位过来,第一呢,我是王爷的妃子,才进府,该和各位见个面,免得面对面碰着,有的人还不晓得行礼!王爷身子不好,管不了家务事,往后王府上下,便是我做主。”   众奴仆面面相觑,还有神色轻佻不敬者。一个被京城流言缠身的丑女也能做当家主母?恭王府迟早衰落,瞎了一个王爷,现在又来一个丑王妃,不成气候。   陶萱苏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从春心手里取来团扇,轻轻扇了扇,不疾不徐道:“第二,今日我命胡金枝移植牡丹,她见了我,不仅未行大礼,还对我的吩咐推三阻四,这就是你们在王府当差的风气吗?”陶萱苏字正腔圆,句句震耳,“王府总管何在?”   有一站在前排的中年男子站了出来,躬身道:“奴才刘舒拜见王妃。”   陶萱苏上辈子当过皇后,动起怒来,眼角眉梢尽是令人畏惧的凛冽,“刘管家,依照王府的规矩,胡金枝该如何处理?”   刘舒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胡金枝,皱眉道:“当……逐出王府。”   胡金枝吓得面如土色,惊慌求饶道:“王妃,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王妃饶过奴婢这一回。”   “马车撞树,知道回头了?见到棺材,知道掉泪了?先前不还气焰嚣张,不把我这个王妃放在眼里?”对这种人,不惩治一番,她就会奴大欺主,陶萱苏深谙其理,“还有上午我从宫里回府的时候,有几个内院的奴才跑到外院嗑瓜子闲聊的,站出来!”   鸦雀无声,你望望我,我瞥瞥你。   陶萱苏扫视一圈众人,面色愈发严肃,“站出来!等我一个个揪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   顿时便陆续有四个妇人扑扑地跪在地上,变色流汗,哀告求饶。   陶萱苏走下凉亭,绕着胡金枝和这四个妇人走一圈,冷冷地盯着她们道:“我念着你们五人不晓得我的脾气,这次从轻处罚。胡金枝,罚月银三个月;至于你们四个,扣掉这个月的月银。如有不服,逐出王府。”   若是重罚,人人自危,没人能安心当差,当前最要紧的是以儆效尤,管束人心。   “奴婢认罚,奴婢认罚。”   陶萱苏望着众人,目光如淬了冰雪一般,凛然道:“你们都抬头看我,记住我这张脸,记住我的眼神,记住我的话!无论外头多少风言风语,我都是恭王唯一的王妃,是恭王府唯一的女主人。你们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在王府当差,就得遵照我的意思。”   众人有慢慢抬头看的,也有不敢抬头的。   陶萱苏将众人一个一个瞧过去,指着其中一个,威严汹汹地道:“你瞧瞧你的衣裳,胸前破这么一道大口子,若王府来了客人,见你这样,成何体统?”   “还有你,衣裳这么脏,刚从泥坑里爬出来吗?”   “你,头发乱糟糟的。”   “除了你们的装扮不合规矩,行事也是马马虎虎。凉亭里的坐墩积了一层灰没人擦,旁边还放着两个水桶!院子里杂草丛生,都快挡着路了!池子里飘着好几条破布麻袋!堂堂恭王府,让你们荒废得不成样子!”   被陶萱苏点到的几个人都羞红了脸,扰扰不自安,忍不住打个激灵,深恐王妃责罚。   刘舒总管请罪道:“是奴才管教不严,奴才回头就打理好,还请王妃息怒,切勿伤了身子。”   陶萱苏走回凉亭,居高临下,“今天我把你们一个个揪出来,目的不是惩罚你们,而是要让大家明白,王府该有王府的规矩,恭敬勤勉、克尽厥职、安分守己。我进王府前,你们怎样,我可以既往不咎;但从今天起,你们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好好伺候。往后,我再发现,一个不遵的,我就罚一个;两个不遵的,我就罚一对。比之今日,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绝不手软。”   “奴才(婢)明白。”众人不禁心道,这个丑王妃还真是个厉害角色,往后得步步谨慎,不能被她抓住把柄。   盛嬷嬷心里极畅快,王府终于再次有人当家做主了!   陶萱苏一言不发地觑着众人,调整心绪,半晌才道:“昨日王爷和我成婚,此乃大喜。因王爷不喜奢华,一切从简,各位也未能跟着庆祝热闹。今日我都补上。春心,把赏钱给大家发下去。管家赏银五两,一等奴仆赏银三两,二等奴仆赏银二两,三等奴仆赏银一两。”   早在盛嬷嬷去唤众人来此时,陶萱苏就让春心回房去拿银钱过来。管束人心的同时,也要笼络人心。   春心端着放了百余两银子的雕花红漆木托盘,盛嬷嬷依照等级,给众人分发银钱。陶萱苏继续训话道:“王爷不喜喧闹,不代表你们就可以游手好闲。既然在王府当差,一言一行都得合乎王府的规矩,不能给王府丢脸,这个道理想必大家都明白。往后大各司其职,尽责尽力,如有困惑之处,先同管家商量,再有不明白的地方,再向我禀告。凡是不尽心的,被我抓住,一个都不放过。”   众人异口同声:“是。”   如此一来,原来肯尽心尽力的,往后更加尽心尽力;原本偷懒贪闲的,往后也要收敛克己。   众人散去后,胡金枝赔着笑脸问陶萱苏要移植哪些牡丹。   陶萱苏一面挑选花苞饱满的牡丹花,一面道:“胡嬷嬷,我原本还想,要不就撤了你管花草的职……”   “王妃,奴婢真的知错了,奴婢该死,求王妃宽恕奴婢。”胡金枝吓得又跪了下来,管理花草是个肥差,每年竹笋鲜花等卖出去能赚许多,没有这个职责,收入可就大大减少。   陶萱苏轻轻一笑,“我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每个人都该有机会将功折罪。所以你好好干,我必不会亏待你,你若不尽心,我也不会轻饶你。”   胡金枝保证往后一定忠心耿耿,绝不再犯差错。   陶萱苏指了数十枝牡丹花苞,“这些姚黄和魏紫牡丹移过去,能开多久?”牡丹花中这两个品种既开得绚烂,花香也浓烈。   “这些花已经到了花期,连根带土移植,能开一个月。”   这会儿王爷正在歇息,依照陶萱苏的吩咐,胡金枝安排人将牡丹花苞移植到窗前,一簇一簇,迎风摇摆,为这灰寂黯淡的房间增添了一抹光彩。   但愿牡丹花开之时,王爷闻到花香味能开心些,哪怕他面上会装作无动于衷。   入夜后,项茂行命盛嬷嬷抱了一床被子放在软榻上,对陶萱苏道:“以后你就睡这。”   分桌而食,分床而睡,王爷的行为真像是小孩子吵了架。你以为这点困难就能逼得我拿着和离书走人吗?你把我想得太弱了。   陶萱苏笑嘻嘻道:“妾身遵命。妾身会等到王爷接受妾身的那一日。”   项茂行摸着桌上石头的手顿了顿,这个蠢女人怎么冥顽不灵?就算等到白发苍苍,你也等不到这一天。   王爷吃喝拉撒全在这个房间,所以这个房间格外地宽敞,放一个澡盆绰绰有余。沉沙和阿嵘两位小厮打好热水后退了出去,项茂行走到屏风后,对正在吃葡萄的陶萱苏道:“你出去半个时辰,等本王洗完澡后再回来。”   葡萄甜甜的,陶萱苏吃得正开心,又起了调|戏之意,道:“妾身可以伺候王爷沐浴更衣,还能给王爷搓后背,妾身手劲适中,很舒服的哦。”   “出去!”项茂行脱了上衣,搭在衣架上,呵斥道。虽然有屏风挡着,可想到自己沐浴时,外头坐着一个女子,他就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   陶萱苏脚步轻轻地探头到屏风背后,笑道:“我们是夫妻,不如一起……”白花花的上半身映入眼帘,项茂行竟然已经脱了上衣,袒胸露乳,甚是健壮。陶萱苏羞得立马扭过头,跑了出去,面红耳赤。   心里想着调|戏夫君,真到眼前了,又怂得多看一眼都不敢。   春心正提了一篮子的玫瑰花瓣过来,险些撞上疾跑的陶萱苏,道:“小姐,您怎么啦?跑这么快,小心摔跤。”   陶萱苏摇摇头,撇去脑海里项茂行白皙的上半身,心不在焉道:“春心,你打哪来呢?”   “小姐,奴婢给您摘沐浴用的玫瑰花瓣去了。”春心摇了摇花篮里的鲜红花瓣,“王爷又欺负您啦?”   陶萱苏没听进去,还在想,刚才项茂行惊慌失措抱胸的样子真是娇羞可爱。咦,他已经失明大半年,身子怎么还那么健硕?难不成失明了也坚持练武不成?我乃重活一世的人,这种小场面也值得紧张?真是不堪。   春心摸了摸陶萱苏的额头,比对下自己的,怕小姐生病了才会看着有点神经兮兮的。   陶萱苏嗤笑一声,“我没病,好着呢。”   春心迫不及待问陶萱苏,先前说的演一出戏测试王爷到底是不是恶人,还算不算数?她太渴望看到王爷待自家小姐贴心的画面了。   陶萱苏将手伸进装满鲜嫩玫瑰花瓣的花篮子,附在春心耳旁说了这出戏该怎么演,春心越听越有兴致。 第23章 沐浴   在外头闲逛一圈、吹吹晚风后,陶萱苏和春心回到房间。项茂行好整以暇,一只手拿着折扇扇风,另一只手端起梅花纹茶杯品茗,双眼处蒙了一条轻盈的白绸,整个人便如画中仙一般。   听得脚步声靠近,他收了扇子,放下茶盏,抿唇不言。   陶萱苏凑近一闻,戏谑地笑道:“王爷好香啊,头发香,身上也香。”   项茂行的脸颊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像是染了一层淡淡的晚霞,“不得无礼。”   陶萱苏扮了个鬼脸,到屏风后面准备沐浴。王爷不可能和她一般调皮捣蛋,所以陶萱苏大大方方地解了外衣,一点也不用害怕,只是想到房内除了她和春心,还有一个男子,终究心里头小兔乱撞般不能完全安定下来。   春心往水里加了香料和玫瑰花瓣,试了试水温。水汽氤氲,更衬得陶萱苏千般袅娜,万般旖旎。   陶萱苏摘下脸上的红印子,赤|身跨进澡盆,捧起热水拍脸,水声淅沥,仿佛打人的心坎流过。春心拿着毛巾给陶萱苏擦洗后背,笑道:“小姐皮肤可真白,跟擦了粉似的,和老爷一样。二小姐就不像老爷,擦再多的粉也比不上小姐的一半。”   陶萱苏捡起片片花瓣贴在如霜似雪的皓腕上,道:“我娘也很白啊,我像我娘。”爹不疼她,她才不愿像爹呢。   春心舀了一瓢水浇在陶萱苏肩上,水流声哗啦啦,溅起数滴到了春心的脸上。春心低声道:“王爷也很白。那脸、那脖子、那手都很白,将来要是你们生了孩子,肯定更白……”   陶萱苏用满是水珠的的手拍了下春心的手,啐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王爷是我夫君,你瞧这么仔细做什么?”   坐在外头的项茂行紧蹙眉头,脸颊耳朵不由自主地灼热起来。闺阁女子不是尽日学习针指女工、诗书礼仪吗?怎么自家王妃和丫鬟洗个澡都言笑晏晏的?简直无礼。   陶萱苏洗澡的水流声怎么这么大?她为什么还用手拍水故意制造噪音?她为何又笑起来了?她在和春心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项茂行有苦难言,决定明天让盛嬷嬷送两朵棉花来,堵住耳朵,耳不听心不烦。   失明之初,他变得异常狂躁,时时刻刻都忍不住打骂人、摔东西、发脾气。可如今他早就学会静下来,关注自己的内心,不去在乎外界。他可以站在窗前一站就是两个时辰,也可以坐在凳子上一坐就是半天。满京城,再没有比他定力强、耐得住寂寞的人。   可是今晚,项茂行莫名狂躁,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萌动,仿佛一颗种子在心里头破土而出。   屏风那头的陶萱苏洗澡就洗澡,为何搞出这么大动静?为何洗这么久还没洗完?她是《西游记》里的蜘蛛精?   项茂行终于坐不住了,敌进我退,他站起来走到外屋,立在离屏风最远的墙壁下,心里头默念佛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扑通!”   屏风那头传来一声重重的声音,接着就听见陶萱苏“啊”了一声,“疼!好疼……”   “小姐,摔哪了?都是奴婢不好,一地的水也忘了提醒,奴婢扶您起来。”春心慌里慌张地道。   陶萱苏故意提高了声音:“好像扭到脚了,手臂也撞痛了,好疼啊,我站不起来!”   春心才喊了一声“王爷”,就见项茂行的身影落在屏风上。他责备道:“不好好沐浴,偏偏玩水,不摔你摔谁?春心,去和盛嬷嬷说,请太医过来。”   “怪你家地太滑!妾身在家也是这么个沐浴,从没摔过。”陶萱苏强词夺理,“春心,先扶我起来。哎呦,我脚踝扭了,站不起来。”   春心假装扶了一下陶萱苏,陶萱苏又一屁|股坐回地上,“王爷,您能来抱一下王妃吗?先把她抱出去躺下才好呀。”陶萱苏原本和春心商定的计划是请王爷扶她出去,没想到春心直接来了个“抱”字。   项茂行的双手不由得捏紧了大腿,这……男女授受不亲!我只在战场上背过士兵,可没抱过女子!   春心见王爷像块木头似的一动不动,对陶萱苏挤眉弄眼,像是在说,小姐您瞧,王爷就是个大坏蛋,见死不救,亏您还相信他!   陶萱苏挪了挪屁|股,换个更舒服的坐姿,道:“春心,没关系。我在这坐着,你去找太医。地上虽然凉,还不至于生病。”   俄而,听到项茂行不耐烦的声音:“你先穿好衣裳。”   陶萱苏和春心相视偷偷一笑。春心道:“王妃已经穿好衣裳啦,不小心踩到地上的水才滑倒的。”   项茂行眉头皱得更紧,扶着屏风,慢腾腾地走到陶萱苏面前,向下伸出一只手,冷冷道:“起来。”   陶萱苏苦着一张嫩脸,道:“哎呦,王爷,要是妾身抓着您的手就能起来,那妾身也不用您了,扶着春心就能起来。妾身脚扭了,动不得。”   春心怂恿道:“王爷,您就抱王妃回床上吧。地上凉,又有水,再这么坐下去,会着凉的。”   抱……抱?   项茂行薄唇紧抿,手颤了颤,最终还是蹲下去,将陶萱苏抱了起来,闻到她身上香香的味道,原来人洗完澡后真的有香味,难怪先前她夸我香。不过她身上的香味更浓烈、更沁人心脾,教人心痒痒的。   项茂行对房间的一桌一椅都了如指掌,即便看不见,抱着人走路也不在话下,不过片刻,就抱着陶萱苏稳当地上了床。   他简直觉得身上的血脉都要爆了,仿佛血里生了火,脸烫身上也烫。项茂行将陶萱苏放下后,像被烫着似的,后退三步。   陶萱苏觉得王爷的力气真大,轻轻一抱,就跟拎小鸡似的。他要是真发起火来,能一拳打死自己,往后还是谨慎为妙,这样的假戏以后再也不演了,要是被拆穿,触怒王爷,挨打可不是开玩笑的。   项茂行平定心绪,道:“春心,你还不去找盛嬷嬷?”   陶萱苏揉着脚踝,倒像真摔着似的,道:“夜深了,妾身没事,不必惊动旁人,休息休息明天就好了。”这会儿去请太医,明天整个宫里都会知道,曹娴娴就会知道,陶仙儿也会知道,她又会成为满京城的笑话。这也就算了,还会惹得嫂嫂白白担心。   春心强忍住笑意道:“那奴婢去问盛嬷嬷,有没有跌打损伤的药可以涂一涂。”说罢,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又折回来站在门外偷听。   春心这下得意了。王爷嘴里经常放狠话,可小姐受了伤,他立马走到屏风后面关心问候,还亲手抱起小姐,那心疼的样子才是一个丈夫该有的。王爷果然是刀子嘴豆腐心,死鸭子嘴硬,呸呸呸,王爷才不是死鸭子……   房间里面一片静悄悄。陶萱苏真后悔演这么一场戏,现在两人相对无言,真是尴尬。   项茂行先开口道:“还疼吗?”   陶萱苏只好回道:“好……好些了。”   项茂行突然走近,坐在床边,右手哆哆嗦嗦地四处摸了摸,摸到陶萱苏的右脚,道:“是这只脚吗?”   陶萱苏像被点了穴似的,竟然不知道缩回脚,及至右脚被项茂行捏住,才吓得抖了抖,支支吾吾道:“是……是……是右脚,王爷要干嘛?”   “从前本王行军打仗,学过接骨疗伤。先给你正骨。”项茂行轻轻捏了捏陶萱苏的右脚脚踝,惹得她觉得好痒好想笑,“是这吗?疼吗?”   失策失策,王爷从前可是将军!在边塞作战之人,哪个没有点自救的本事?哥哥也是如此,就算是在边关生活的嫂嫂,也会处理伤口之类的,在他们看来,这些不过是平常稀松之事。   陶萱苏根本就没扭脚,现在能一蹦三尺高。项茂行手劲那么大,正骨一扭,岂不要将她的脚踝生生扭断?到时候可真就站不起来。   陶萱苏吓得想缩回脚,却被项茂行牢牢捏住,冷声道:“别动。本王亲自给你正骨,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要是怕正骨,以后就落得个脚瘸,又丑又瘸。将来就算与本王和离,也真的没人要你!”   噼里啪啦一堆话,陶萱苏只听到“正骨”“正骨”“正骨”,我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好好的一只脚就要被王爷扭瘸!   “王爷,妾身好……好多了。不必劳烦王爷……”   后悔来不及了,项茂行已经一只手扣住她的右脚,一只手揉着她的脚掌,下一刻就要找准位置,猛力推上去。   “王……王爷,妾身……妾身发现不是这只脚,这只脚一点也不痛。您感觉到没,妾身这只脚灵活自如,还能踢呢。”趁着项茂行松了松手的空,陶萱苏的右脚像只小鱼似的摆动,来证明完好无损。   这只脚何止是灵活自如,还小巧纤嫩柔软,摸起来……   呼!项茂行定了定神,松开手,道:“连哪只脚受了伤都搞不清楚。你真够……”算了,懒得骂人。   等了半日,床上没一点动静,项茂行不耐烦道:“还不把左脚伸过来?”若是往常这个时候,他已经躺下睡觉了,从陶萱苏进府后,他就不得安宁。   陶萱苏:???你一定要把我的脚弄瘸才作罢吗? 第24章 挠痒   陶萱苏终于想出理由,抱紧膝盖,生怕王爷霸道地扯走她的左脚。“王爷,女子的脚是不能随便给人摸的,妾身害羞。”   项茂行气得想翻白眼,微微愠道:“抱都抱了,你是本王的王妃,摸你脚怎么了?”   你不是说要同我和离吗?这会儿又承认我是你的王妃了?   陶萱苏不敢说出心里话,巴巴地望着外面,春心怎么还不回来?你家小姐要被这个狗男子折断脚了!   项茂行正襟危坐,面色严肃地如覆了一层霜,哼了哼,“你再不伸脚,就说明你根本就没有扭脚,根本就是在骗本王!”   “不不不,没有没有,王爷,妾身岂敢?”陶萱苏连忙惨兮兮地笑着否认,怯怯地伸出左脚,试探性地又缩回来,见王爷威严凛凛不可侵犯,只好又伸出去,大不了就是被王爷扯断脚踝,再接上,吃痛一场,总比被王爷发现骗他,赶出府好。   哎,真真是作茧自缚!应该不会很痛吧?应该最终能好起来吧?我可不想瘸着腿回门。   陶萱苏颤颤巍巍,谄媚地笑道:“王爷,妾身……妾身怕疼,您温柔……温柔点啊……”   “你忍着点。”项茂行一把握住陶萱苏的左脚,果然是“纤纤玉笋裹轻云”。   咚咚咚,一阵骨节响动的声音。   陶萱苏叫了起来,吓得抽回了脚,“好疼啊,王爷……”   项茂行吐了口气,紧蹙眉头,嘲弄道:“刚刚本王只是按了按自己的手指,根本没碰你。”   “啊?哦?”原来刚刚是热身。陶萱苏只好又将左脚小心翼翼地伸到项茂行手边,豁出去了似的,“那……那就有劳王爷!”   项茂行一只手握住陶萱苏的左脚,另一只手的食指摩挲着玉足上的一根血管,若有所思,正欲下手。   春心疾风闪电似的冲了进来,嘴里喊道:“小姐,奴婢拿了上好的药来。不必正骨,盛嬷嬷说擦擦药就好啦。”   项茂行内心:先前躺在地上起不来,必是脚扭倒了,擦擦药就能好,灵丹妙药吗?   陶萱苏像是看到救命菩萨似的,忙不迭想要缩回被王爷紧紧扣住的左脚,放开喉咙喊道:“那太好啦!春心,快将药拿来。王爷,您松手吧,不劳烦您了。”又对春心挤眉弄眼,臭丫头,现在才进来!站在外面看好戏看得开心呢?   项茂行偏不松手,捏得更紧。   陶萱苏浑身一紧,惶惶不安,王爷不会见猎心喜,非要替我正骨吧?我娇滴滴的脚怎么受得住?   项茂行轻扯嘴角,伸出两只手指头在陶萱苏脚掌挠了挠,陶萱苏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王爷,别,痒!”   项茂行将她的左脚牢牢握住,两根手指头来回撩拨,力道时大时小,惹得她奇痒无比,大笑不止。   王爷手上力气大,不主动松手的话,陶萱苏根本缩不回脚,只能捧腹大笑,嘴里告饶道:“王爷饶了妾身吧,哈哈哈哈,妾身错了,哈哈哈哈哈,妾身不该拿这样的小事烦扰您,哈哈哈哈,王爷,王爷……”   春心站在一旁暗骂,王爷果然不是好人,竟然这样折磨小姐。可她一句话不敢说,只能干着急。   陶萱苏痒得左脚不断扭动,上半身翻来覆去,姿势颇为怪异。   项茂行像是玩够了似的,扔开她的左脚,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而后径自走到软榻边,坐下道:“快上药吧。本王刚刚挠你的脚掌,帮你活络血脉,这个时候上药最有效。”   啊呸!陶萱苏气得牙痒痒,分明就是故意拿我找乐子,还说这样冠冕堂皇的话!难不成王爷发现我装受伤,才故意折磨?那他为何不直接揭穿我?   想直接问,可一问就等于不打自招。陶萱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春心手里根本没药,只能用手揉揉陶萱苏的脚踝,还大声道:“哎呦,小姐的脚踝都肿了……”   陶萱苏按了按春心的手,示意她别说了,也许王爷已经看出来,只是没说破。   待春心去后,陶萱苏坐在床上,朝着软榻道:“王……王爷,不早了,该安置了。妾身睡榻,您睡床。”已经惹怒他,可不敢再让他睡榻上,火上浇油。   “你脚瘸,来榻上不方便。睡床上吧。”项茂行脱了鞋,躺在榻上。   陶萱苏道:“现在脚好多了,可以下地。王爷是金枝玉叶,怎能睡榻上?况且您身量又高,窝在榻上,不舒服。”   “别废话。安静。睡觉。”   陶萱苏还想再劝,“王爷……”   “再多说一个字,本王就将你捆起来,挠你脚掌心。”   陶萱苏立马捂嘴,躺下,盖上被子,一气呵成。她可不想再感受那种又痒又逃不了的感觉。   次日,陶萱苏起得很早,她惦记着昨天移植到窗外的牡丹花开了没。   项茂行昨晚挠陶萱苏的脚底,她该记仇,不该还想为他养花,但这件事到底是自己先撒谎骗他,况且还盼着博取他信任的那一天呢。   于是,陶萱苏大人不记小人过,早早地开门,绕了一圈,走到窗外,望见那一圃牡丹花开得极是灿烂,姚黄牡丹萼楼穰吐,恰如黄鹂蒸栗;魏紫牡丹枝叶离披,便似紫云氤氲。   “哇!都开了!好美!”远远就闻到浓烈的花香,陶萱苏情不自禁地愉悦起来。   她走到这片牡丹花圃前,朵朵如云,不愧有“花中之王”的美誉。   陶萱苏分别折下一朵姚黄牡丹和魏紫牡丹,想拿回房摆着。窗户“吱呀”一声开了,便见项茂行立在那头,他两只手撑着窗台,问道:“哪来的牡丹花香?”   陶萱苏笑道:“王爷,您醒啦?这是妾身特意移植过来的牡丹花,就在窗下,您闻着怎么样?”   她走了过去,将两朵花递到项茂行手边,轻轻摇晃。   项茂行抬起手,在黑暗中轻轻摸着两朵新鲜娇嫩的牡丹花,道:“是姚黄和魏紫?”   “王爷好聪明,这都能闻出来。妾身闻着,觉得是差不多的味道。”王爷虽然面色毫无波澜,可他的声音明显温柔了些许,陶萱苏猜测这是他欢喜的缘故,便笑嘻嘻道,“王爷,这两朵花都是妾身刚摘的,送您了。”   项茂行默了片刻,终于接了过去,道:“你是说窗外有一片牡丹花?”   “是呀。国色天香,人间富贵。多数是黄色和紫色,也有少部分红色白色。云蒸霞蔚似的,可好看……”陶萱苏高兴得过了头,忘记王爷目不能视,警觉地改口道,“味道也香,沁人心脾,王爷闻着喜欢吗?”   项茂行将两朵花举到鼻尖,心尖颤颤地道:“香,我很喜欢。”   自从失明后,他看不到世间万物的明亮,整日自闭在房间,从来没有人送来一朵花一棵草,没有人关心他还有嗅觉听觉味觉,都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今天有人为了让他闻到香味,费一番功夫,项茂行如何不喜?   这可是王爷头一回在陶萱苏面前自称“我”。陶萱苏喜出望外道:“王爷喜欢就好,这个季节妾身在这种植牡丹,到了秋天,就种植菊花,冬天就种植腊梅。日日有花开,月月可闻香。”   项茂行抬头顺着陶萱苏清脆的声音“看”过去,她这是打定主意陪我这个瞎子过一辈子吗?   陶萱苏又道:“不过王爷可得答应妾身一件事。”   “什么事?”   “以后不能再挠妾身的脚掌,妾身怕痒。”   “好,再也不挠了。”项茂行嘴角微微上扬,以后再敢骗我,就挠你咯吱窝。   “多谢王爷。”陶萱苏拍手称庆,望着嫣然绽放的牡丹花,手舞足蹈道:“愿王爷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①”   朴素平凡的愿望,却也是最难得的,尤其是项茂行这样一落千丈之人。   项茂行突然道:“你的脚不疼了吗?”   “啊?疼,疼,还有点疼,不过擦了药已经好多了。”陶萱苏装出一瘸一拐的样子,故意放重脚步。   “回房,本王给你正骨。”项茂行转过身,消失在窗前。   ???还要正骨?王爷是不是有给人正骨的癖好?   陶萱苏吓得不敢回房,在花圃徘徊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磨磨蹭蹭地回房。   因为盛嬷嬷在房间,怕她问起,陶萱苏就没有装出蹒跚的样子。   盛嬷嬷已经安排人摆好早膳。项茂行手上还拿着牡丹花,问道:“不是说了,本王要和王妃分桌而食吗?”   盛嬷嬷盼着王爷王妃情深意笃,逮着机会就撮合两人。她装糊涂道:“王爷,您昨天说的是午膳,没说早膳呀。况且这早膳不过是粥、馒头、咸菜一类,也不好分开。”   陶萱苏尚在忐忑,王爷到底还要不要给我正骨?   盛嬷嬷又道:“呦,这牡丹花真好看真香。”她故意提起牡丹花,就是要恭王记着,王妃是真心真意待他的。   “罢了,坐下用膳吧。”项茂行终于缓和了语气。   盛嬷嬷给王爷和王妃盛好粥、夹好菜,领着丫鬟小厮出去,让他们单独相处,多多增进感情。   陶萱苏刚舀起一口薏米粥放进嘴里,项茂行就开口道:“用完早膳,再正骨。”   “咳咳咳。”陶萱苏差点被呛死。   ①出自宋代朱敦儒的《西江月·日日深杯酒满》 第25章 回门   陶萱苏绝对有理由相信,项茂行是故意折磨她的。用早膳时,项茂行说用完早膳再给她正骨;用午膳时,项茂行说午歇后再给她正骨;到了晚上又说睡前再给她正骨。   陶萱苏吓得一天心神不宁,担心王爷随时抓住她的脚踝,给她猛力一扯一推。项茂行倒是看起来心情不错,喝喝小酒,闻闻花香,除了威胁要给陶萱苏正骨,倒也没说别的狠话。   临睡前,陶萱苏怯怯地道:“王爷,妾身的脚真的好了,您不用再惦记着给妾身正骨了。”   依旧睡在榻上的项茂行将被子往身上一盖,双手搭在被子外面,意态闲闲地拍了拍,道:“本王倒忘记这回事了。”说着,做出一副要起身的样子。   “不不不,王爷,妾身好了,您躺下吧,别过来。”陶萱苏拢紧薄被,深恐王爷过来暴力正骨。   项茂行忍不住嘴角带笑,道:“既然这样。那就明天再看情况。不行,还得正骨。本王也是为了你好。”   “多谢王爷。”陶萱苏翻了个白眼,呵呵一笑,真真是喜怒无常的王爷。明天要活蹦乱跳起来,断了王爷正骨的念头。   见王爷复又躺下,陶萱苏才安心下,静了片刻,又道:“王爷,明天是妾身嫁入恭王府的第三日,该回门了。不知王爷可愿陪妾身回去?”   “不去。”项茂行没有半分犹豫,斩钉截铁。   太好了!陶萱苏一点也不希望项茂行同她回门,他若去了,陶萱苏还得照顾他,哪还有时间和嫂嫂说体己话?再者,张氏母女也许会说一些难听的话,被王爷听见,刺他的心,平白添烦恼。所以无论于己于王爷,陶萱苏都希望她独自回去就可以。但这种事情还是得先问一问王爷,以示尊重。   次日醒来,想到很快就可以见到嫂嫂,陶萱苏欢喜得像个吃到冰糖葫芦的女娃,在屋子里活蹦乱跳,兴高采烈地道:“王爷,妾身的腿脚已经完全好啦,您不用给妾身正骨啦。”   项茂行背对着陶萱苏,换了一条青绸蒙上双眼,道:“那你可得小心点,再滑倒可没人抱你起来。”   怎么听着那么怪?   用过早膳后,项茂行吩咐盛嬷嬷陪陶萱苏回府,还从库房里搜罗出五抬贵重礼品,得十个人分批抬去将军府。   王爷啊王爷,你的话再冷,你的心终究是暖的。   陶萱苏坐着轿子,到了将军府。关山月早早地就在门口等着,亲自来扶陶萱苏下轿子,眉眼盈盈道:“小苏,你终于到了。”   关山月瞧见旁边站着一位王府的嬷嬷,是那日来迎亲的,遂改口笑道:“臣妇恭迎恭王妃。”   陶萱苏和春心忙不迭拉住关山月欲跪下去的沉重身子,“嫂嫂这是做什么?你怀着孕,不用行礼。再这样,我以后再也不敢回来了。”   盛嬷嬷见状道:“陶夫人,您怀着身孕。王妃让您免礼,您便免了吧。”   关山月遂不再执意行礼。陶萱苏握着关山月的手,眉开眼笑,“嫂嫂,你等很久了吧?我来了,直接去找你,你何必出来等我呢。外头晒,人又多。几天不见,肚子好像又大了点。”   关山月笑逐颜开地摸着陶萱苏的双臂,双眼盯着她,嘘寒问暖地道:“过得还好吗?”这几天陶萱苏不在将军府,她可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一来担心陶萱苏被恭王受欺负,二来府里再没个可以说话解闷的。   “好好好。”陶萱苏掐了掐自己的脸颊,“嫂嫂你瞧,我脸上都长肉了,肚子上也长肉了。”   关山月拉着陶萱苏的手进府,道:“你来了呀,将军府才有点生机。不然,总是闷闷的。”   陶萱苏吩咐小厮将赍礼抬进府,紧紧地依偎着嫂嫂,道:“我也好想嫂嫂。果然还是将军府看着顺眼,等我禀告王爷后,搬回来陪嫂嫂住,免得嫂嫂一个人烦闷。等嫂嫂生了,我再回恭王府。”   陶萱苏何尝不晓得,嫂嫂在京中认识的人不多,只有她这个妹妹是个亲密之人。嫂嫂一人独坐将军府,思念哥哥,该如何枯燥度日?   进了正院,入了房间,关山月将陶萱苏拉进房,姑嫂俩说体己话。关山月给陶萱苏倒了一杯热茶,道:“小苏,你别瞒我。刚刚有王府的人在旁边,我再问你一次,你如实告诉我,恭王待你好不好?”   陶萱苏牵着关山月坐下,给她揉揉肩,道:“那位是盛嬷嬷,一直伺候恭王,待我很好。恭王待我也很好。嫂嫂不用担心,看我春风满面的样子就知道了。”   关山月扭头看着陶萱苏,面有忧色,“要是恭王真的待你好,今日怎不陪你回门?我还听说,他也没陪你进宫请安。你哥哥告诉我,你很懂事,吃了苦也不会说。恭王坏名声在外,我到底不能安心。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扮丑,嫁给瑞王也好。”   陶萱苏摇摇头,嫂嫂哪知道恭王色厉内荏,实实在在是个好人。而瑞王那一帮人可就难对付多了。   “嫂嫂送我的匕首还放在百宝箱里呢。要是恭王真待我不好,我绝不手软。恭王双目失明,不愿出门。但在府里,他真真待我不差。今天回门,王爷还安排了他最信任的盛嬷嬷陪我,又送了那么多礼品,可不是重视我和将军府吗?”   关山月叹了口气,终究不能放心,却也不愿因此对泣,便道:“昨天你哥哥来信了。我不识字,你快念给我听。”   关山月从妆台桌子里拿出一封信,里头还有陶令闻先前的信。许多个夜晚,她就是看着这些不认得的文字入睡的。   陶萱苏接过信,欢喜异常地念道:   娘子、小苏:恭王虽瞎,但吾与其并肩作战时,了然其秉性纯厚,虽不是最佳妹婿人选,亦可托付终身。   陶萱苏道:“嫂嫂,你听听,哥哥都这么说了,你还不放心吗?”   “你哥哥真这么说,你别诓我?”关山月瞧了一遍信,只认得“娘子、小苏”四个字,和上封信的开头一样。   “我怎么敢骗嫂嫂?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呢。”陶萱苏抚摸关山月的背,“不过哥哥粗心了些。这封信若被人截住了,看到上面说恭王不是最佳妹婿人选,必有一场风波。”   陶令闻豪爽直接,和关山月的性子颇像,所以二人合得来。上辈子也正因为两人至纯至善,才会被曹娴娴和陶仙儿利用陷害。   陶萱苏将信念完,原来哥哥盼望嫂嫂这一胎生个女儿,将来再生个儿子,又写了许多珍重之语。   关山月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眼神里满是期待和向往,“你哥哥倒是想得美。又不用他劳累,他哪知道怀孕的辛苦?就盼着我给他生女儿又生儿子。”   “我读这封信,感觉哥哥恨不得插翅飞回来。‘思卿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哥哥每晚都望着天上的月亮想嫂嫂呢。”   关山月轻柔地摸着信笺,仿佛这是一件极其珍贵的物件。她能想象到陶令闻在营帐里提笔写字的画面,也能想象到陶令闻坐在风沙里望着寂寞无边的月亮。要是自己能陪在他身边就好了,但如今有了身孕,他不会同意自己去边塞的。   关山月不自觉地摸着隆起的肚子,孩子轻轻踢了她一脚,一种生命的力量在体内勃发,日日夜夜都在和她一同成长,让她感觉到无穷无尽的幸福和欢愉。   “嫂嫂,你希望这一胎是男是女呢?”上辈子嫂嫂没能生下这个孩子,陶萱苏也想知道胎儿是外甥还是外甥女。   关山月甜甜地笑道:“我也希望是女儿。如果是儿子,将来就得跟着你哥练兵打仗,太危险了。如果是女儿,人们都说外甥女像姑姑,像你一样又美又聪颖。”   “我又不聪明。”如果聪明,上辈子也不会落得那样惨的结局,陶萱苏道,“我脸上有疤,丑。像嫂嫂最好,端庄,性子爽朗。”   “有你这样出类拔萃的姑姑打底,我的孩子必不会差。你哥哥生得也好,就是被边关的日头晒黑了。”念起相公,关山月心里又是一阵甜酸杂糅。   忽然雪枝敲门,说是老爷、夫人和二小姐来了。   陶萱苏不愿见他们,但更不想在回门之日落人把柄,只好开门迎接。   “爹。”陶萱苏如常喊道。   陶奇跪了下去,“微臣拜见恭王妃。”他深知礼法森严,区区一个礼部员外郎,见了王妃,即便她是自己的女儿,也要叩拜。况且旁边还有王府的人看着。   陶仙儿今天打扮得甚至妖艳,脸上抹了一层厚厚的粉,将猫抓伤的痕迹遮得一点也看不出,浑身穿金戴银,像个暴发户似的。   她惊讶道:“爹,陶萱苏是你女儿,你怎么能拜她呢?陶萱苏,你竟然让爹跪拜你,简直大逆不道。”   陶萱苏扶陶奇起身,柔声道:“爹,碍于礼法,您这一跪女儿只好受了,还望您不要责怪。”她又冷冷地盯着陶仙儿,道:“陶仙儿,如今我是恭王妃,是皇家儿媳。礼法在上,即便是爹,也不得不拜我。你呢?你和你娘为何还不跪拜?”   陶萱苏扫了一眼立在旁边的张氏,手搭在丫鬟手上,满脸不屑,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和从前没有半点分别。娘在世的时候,她就是这般,不将正室放在眼里;如今又不将陶萱苏这个嫡长女、恭王妃放在眼里。   陶仙儿瞧着陶萱苏脸上那道红红的疤痕,痛快极了,幸好自己被猫抓伤后,疤痕渐渐淡化,否则宁可死了,也不要像陶萱苏这般招摇过市。她愤恨道:“你……你还想让我和我娘跪拜你!你要不要脸?就算是恭王妃,你更是陶家的女儿!还恭王妃……”她忽然发现恭王没来,转怒为喜,“恭王呢?回门这样重要的日子,恭王没陪你吗?”   站在一旁的盛嬷嬷忍不住道:“陶家二小姐这话可就错了。恭王妃如今先是恭王的王妃,先是皇家儿媳,再是陶府的女儿。你必须跪拜。”   陶仙儿乜了一眼盛嬷嬷,道:“你是谁?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 第26章 行礼   盛嬷嬷对陶奇的续弦和二女儿有所耳闻,知道这两人一向欺负陶萱苏,却没料到如今竟敢不将皇家规矩放在眼里,真是大开眼界。她福了福身子,道:“老奴是伺候恭王的盛嬷嬷。”   陶仙儿啐道:“一个嬷嬷也敢插嘴我们主子的话?”她从小娇生惯养,养出一身的坏毛病,看不清形势,更看不清尊卑贵贱。   陶奇久经官场,却是晓得盛嬷嬷是恭王眼前的红人。就算恭王瞎了,失权失势,也是陶奇这个五品官员望尘莫及的。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陶奇仍然畏惧恭王的威令,遂呵斥道:“仙儿!不得胡言!还不快来给恭王妃行礼!”   “我不拜她!不就是嫁给恭王嘛?恭王是个瞎子,有什么了不起的?”陶仙儿怒目相对,她今天过来正院,可不是要奉承陶萱苏的,而是要奚落嘲讽她,以此来抬高自己的身份。   啪!   陶奇忍无可忍,打了陶仙儿一巴掌,道:“放肆!盛嬷嬷,小女不懂规矩,说错了话,还请盛嬷嬷见谅,不要外道。”他深知陶萱苏的性子怯弱,不会将这种事说给别人听。可若是恭王从盛嬷嬷嘴里得知,一怒之下,整个陶府都会因为陶仙儿的话受到牵连。   所以先打陶仙儿一巴掌,等于自罚,将来恭王真追究起来,也有话可回。   盛嬷嬷低眉道:“陶大人管教自家女儿,老奴没什么可说的。王妃在上,还请府上人员行礼叩拜,方显得对圣上的尊重。”   陶仙儿头一回挨打,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气得牙齿打颤,羞得立马落下豆大的泪珠儿,捂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氏拉了拉陶仙儿,皱眉道:“仙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今天跪拜便跪拜,你得记住今天跪拜的原因,来日才起得来。”当初,她是妾,江氏是妻,明里暗里受的气可不少,如今不也熬过来,熬成正妻,而江氏呢,早下阴曹地府。   “娘!我……”   张氏附在陶仙儿耳边低声道:“忍一忍,一会儿还怕没好戏看嘛。”   陶仙儿咬咬牙,眉头皱得跟毛毛虫似的,俯身跪下,含糊其辞,匆匆忙忙赶着投胎似的,又站了起来。   在外人看来,陶仙儿这一拜极其不尊重,丝毫不见教养。陶萱苏却瞧得心中痛快,无论如何,这一拜无异于将她往日来的骄傲踩在地上,将她的脸面杀个片甲不留。以后只要她看到陶萱苏,就会想到这次的跪拜,心里都有道坎,自觉低人一等。   盛嬷嬷又道:“陶夫人,您也得拜。”她低着头不看人,但声音沉稳如冰,令人不得不听。   张氏轻轻一晃,随即站稳身子,含笑道:“我可拜不得。依我所知,少夫人也没拜,因为她怀了身孕。我呢,也不能拜,昨天郎中来瞧过了,我也有身孕。”最后五个字说得极是响亮。   “什么?真的吗?”陶奇惊讶道,含了泼天的意外之喜。他情不自禁地侧身扶住张氏,生怕她会被风吹倒似的。   陶萱苏:???年近四十还能怀有身孕?张氏这是拼了命啊!上辈子都没有的事,这辈子她居然如愿以偿了!   “老爷,我还骗你不成?”张氏如果有尾巴,此时尾巴也要骄傲地翘到天上去,“没跟你说,是想着今天恭王妃回府,趁机告知,喜上加喜,我们陶家的好运来了!”等我生个儿子当大官,看老娘不弄死你们。   张氏笑里藏刀,继续道:“恭王妃,我年纪大,怀着孩子不容易。你不会还非要逼我行礼吧?”   前有嫂嫂免礼,此时若逼张氏行礼,明天满京城就会排揎陶萱苏无情无义。得不偿失啊,陶萱苏思虑片刻,淡淡道:“姨娘免礼。但愿姨娘能平安诞下孩儿。既然姨娘有了身孕,不宜久站,咱们见也见了,姨娘回去歇着吧。”   陶萱苏不想再面对他们的丑恶嘴脸,不想看到爹的喜悦,更不想看到张氏母女的得意。   “今天你回门,我又有了身孕,喜上加喜。该一起吃顿饭。我已经命人备下了,就在前面的天镜堂。”   从陶萱苏搬进将军府后,就再也没和张氏母女在一张桌上吃过饭。今天张氏邀请,定是鸿门宴。陶萱苏拒绝道:“不了,我毛手毛脚的,怕扰了姨娘的安宁。姨娘,你好好养胎吧,我就不打扰了。你年事已高,怀孕绝非易事,还是小心翼翼得好。”   “打我得知我有孕之后,我就心地特别纯净,想对谁都好,给我腹中孩儿积德。我想和你吃顿饭,让你沾沾我的喜气,将来早日怀孕,给恭王生个大胖小子,也有个依靠。你可别以为我不怀好意。当然了,如今你是恭王妃,瞧不起我们,不肯和我们吃饭也平常。”   佛口蛇心。陶萱苏瞧着张氏笑眯眯的样子,她到底在卖什么关子?绝不是吃一顿饭那么简单。   张氏又扶着陶奇的手臂,道:“老爷。我有心和萱苏和好,还请老爷撮合撮合。”   陶奇听到张氏有孕,喜从天降,尚未回过神来,这可比关山月肚子里的孩子还让他高兴。他自然对张氏更加顺从,对陶萱苏道:“萱苏,你娘都这么说了,你也别总记着从前那些事,好歹赏个脸。你难得回来,一家人聚一聚。”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陶萱苏再拒绝就要被冠以“六亲不认”的罪名了,况且她想知道张氏母女的花样,她们现在施展,总比陶萱苏离去后,施展在嫂嫂身上好。   在天镜堂入座后,桌上的菜并不丰盛,不过是寻常的两肉两菜一汤,瞧着就寡淡无味,不甚好吃,就这么招待恭王妃?连陶奇都忍不住皱了皱眉,低声道:“就这几个菜吗?”   张氏对他使个眼色,让他坐下别说话。   陶萱苏看破不说破,也没准备安心吃饭,不过是演一场戏罢了。坐下后,命雪枝将关山月的蜂蜜和午膳端过来。   关山月的饮食都是单独的,不和他们混用,就算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陶萱苏也不放心嫂嫂和张氏母女同桌而食。   关山月的一日三餐都是江邻调配好,什么可吃什么不可吃吃多少,都是有讲究的。今日关山月的午膳是一碗米饭、一碟小龙虾、一块酱肘子、一碟青菜,一碗鲜嫩鱼汤,膳前先用一碗燕窝。   陶萱苏打开江邻送来的蜂蜜罐,舀了一勺蜂蜜,放进温水里,用勺子搅拌均匀,端到关山月面前,道:“嫂嫂,娴娴送来的蜜蜂好香呢。日日都吃吗?”   关山月会意,这是表演给张氏母女看的,让她们传话给曹娴娴,以安曹娴娴那颗狠毒阴险的心。关山月端着蜂蜜水,喝了一口,笑道:“每天都喝的,蜂蜜水有降火美颜等功效,才吃了几天,我就觉着非常不错。曹娴娴不愧是你和你哥的好朋友,送来的东西极好。”   陶仙儿听了,心中一动。曹娴娴昨天还问,嫂嫂有没有喝她送来的蜂蜜水,今天就见着了。长此以往地喝下去,嫂嫂的胎儿迟早不保,可真是太好了。两个蠢女人,还不知道蜂蜜有毒呢。   “娴娴和我从小义结金兰,她送来的东西肯定都是好的。”   “你江邻表哥来给我诊脉的时候,也让我多喝些,说蜂蜜对胎儿好。恰好江邻那也有一罐上好的蜂蜜,一并送我了,两罐蜂蜜差不多能吃到生产之时。”   陶萱苏轻轻扯了扯关山月的衣袖,想提醒她不用多此一举,提两罐蜂蜜,免得对方起疑心。既然嫂嫂开口说了,陶萱苏就把话圆回来,“表哥的话准没错。你每日用着,将来一定能生个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孩儿。别人都说怀孕的女子容易身形走样,脸上长斑,嫂嫂一点没变,可见这蜂蜜真真是极好的。”   张氏放下筷子,叹气道:“少夫人养胎真是讲究,又是蜂蜜又是燕窝,一顿三餐,餐餐都是安胎的好饭菜,对大人好,对小孩也好。我呢?每天就吃这些,萝卜青菜,如何生得出健康孩子?说到底,少夫人福气好,嫁给位高权重的奉国将军,想吃什么都容易。”   陶萱苏瞧她装出愁眉苦脸的样子,一下子明白了,张氏吃这顿饭,是想分嫂嫂的膳食,吃白食来养胎。可笑,太可笑了!   嫂嫂的吃穿用度靠的是哥哥的俸禄。哥哥舍得花血本让嫂嫂吃好,嫂嫂虽然节俭,但为了孩子,才狠下心吃这些好东西。   陶奇和张氏母女住在将军府,陶令闻早就明确规定,每月只给爹爹十两银子,算是孝顺之资。至于其余的吃穿用度一概不管。张氏母女时不时跑到正院和厨房偷偷拿一些东西,关山月和陶萱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要吃燕窝这样的名贵补品,以陶奇的俸禄,是供养不起张氏的。所以张氏才想到要同关山月、陶萱苏假装和好,借机蹭一蹭燕窝吃,当然还有蜂蜜。蜂蜜她买得起,不过外头买的总没有江邻这个郎中送来的好,所以她希望江邻也能送她一罐。   陶萱苏装作听不出她的话外意,道:“姨娘放宽心,从前爹还是七品官员的时候,我娘吃剩饭剩菜,不也好好地生出了我哥和我。你如今吃的比我娘当初吃的好得多了,也比你怀陶仙儿时吃的好得多,陶仙儿不也长得很好?你能说,陶仙儿不健康吗?你看看这一桌,有肉有菜有汤,样样都是好的。”   陶仙儿瞅着关山月面前的燕窝,咽了咽口水,她还从来没吃过燕窝呢。“哪里比得上嫂嫂吃的?嫂嫂,你是我爹的儿媳,也是我娘的半个儿媳。我娘肚子里怀的也是你的弟弟妹妹,你每天吃这些燕窝,分一些给我娘吃,也算给你肚子里的孩子行善积德了。”   关山月冷哼一声,做梦!吃我的燕窝?你们娘俩吃狗屎去吧! 第27章 燕窝   陶仙儿厚颜无耻地说出要关山月分燕窝给她娘吃,关山月忍不住就要开口驳回。陶萱苏按住嫂嫂,示意她安心吃燕窝,让她来对付这对毫无底线的母女。   陶萱苏将目光从陶仙儿脸上转到张氏脸上,这对母女长得还真像,都是瓜子脸樱桃唇。陶萱苏挑了挑眉,道:“除了燕窝,还有什么想要的?一并都说出来。”   这么挑开了说,张氏倒不好明目张胆地讲出自己想要燕窝、想要蜂蜜,想要一日三餐都和关山月吃一样的膳食,最好江邻能来给她一并安胎。   桌子底下,张氏轻轻踢了一脚陶仙儿。陶仙儿正在拨弄碗盘里干巴巴的鸡肉,旋即会意,抬头盯着慢慢吃燕窝的关山月,道:“这么一碗燕窝,嫂嫂未必吃得完,匀一些给我娘,也不是多大的事。再不然,你们多买一些就是。大不了就照着两个人的份做每日的膳食,一份送到正院给嫂嫂吃,一份送到北院给我娘吃。到时候家里生出两个大胖小子,岂不皆大欢喜?”   凭张氏母女从前的所作所为,能说出这番话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要不是张氏虐|待,陶令闻怎会十三岁就悄悄地远走参军?从前张氏母女对陶萱苏任打任骂,如今要来求她,连基本的跪拜之礼都未做到,还敢狮子大开口?   陶萱苏漫不经心地摸着袖口的米珠,冷笑一声,问道:“陶仙儿,你就这么盼着你娘生个儿子吗?”   陶仙儿没有和陶萱苏对视,她总觉得陶萱苏不如以前好欺负,从她哥哥成为威震八方的将军后,她就变得趾高气昂、不可一世。陶仙儿做梦都希望陶令闻是她的亲哥哥,将她当成掌上明珠来宠,可偏偏是陶萱苏走了这个狗屎运。   陶萱苏喝了一口茶解解渴,方道:“你娘要是真的生了儿子,钱财都会留给你弟弟。到时候你的嫁妆能有几分?你还能嫁得好人家吗?”   陶仙儿眸色一震,看了眼张氏。她本以为陶萱苏嫁给瞎子恭王,这三天一定是受苦受难、心灰意冷,没想到今日一见,竟然气色比从前还好,不仅不抱怨,还隐隐透着得意高贵之态。这更让陶仙儿心里不舒坦,恨不得踩到她头上,泼她一身冷水。   张氏对陶仙儿摇摇头,道:“萱苏,你不用挑拨离间。仙儿的嫁妆早就备好的。”   陶萱苏撩起眼皮,含着询问的神色看了一眼陶奇,道:“爹,仙儿还未定下人家,嫁妆就备好了。我呢?我嫁去恭王府,你可有给我一分一毫?我娘留下的首饰也被你们吞得一干二净。”   陶奇心虚道:“你哥哥嫂嫂给你备的嫁妆那么多,何必在意我这边的那一点点?”   那不一样!哥哥是哥哥,哥哥就算不准备,我也不会说什么。可你是我爹啊!   若是寻常女子听到亲爹说这样的话,就要忍不住落泪。陶萱苏上辈子就知道爹的偏心,此时只觉得心。有爹如斯,不如没有。   张氏为了利益愿意稍稍示弱,但见陶萱苏咄咄逼人,终究憋不住火爆脾气,道:“今天恭王妃大驾光临,是为了吵嘴的吗?如今陶府双喜临门,咱们应该和和气气,想法子安然无恙地诞下孩子,给陶家传宗接代。至于其他的仇怨都应当往后再说。”   这么一说,倒显得她知书识礼,不愧是京城中颠倒黑白第一人。   张氏继续苦口婆心地道:“萱苏,你娘早逝,我和你爹拉扯你和你哥长大不容易……”   “我哥可不是你们拉扯大的!我娘走了半年,我哥受不了被你们整日欺凌,就去参军了。你们不记得从前把他关在小柴房,不让他吃饭?不记得打得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我可都记着呢!我哥是吃尽了苦头,才有今天的成就。现在你们想来讨好哥哥嫂嫂了?也不想想你们配不配!”   陶萱苏不愿忍,干脆今天把话说明白,免得她们以为一两句虚情假意的话就可以让别人原谅宽恕。   张氏心想:从前你娘就欺负我,现在她死了,你又来膈应我。你们母女俩还真是一样的贱胚子。   “我们不也是为了你们兄妹俩好吗?那时候你们不听话,整天喊亲娘,我没办法,教训两句。也多亏了我,不然你哥能有今天的成就?”张氏放下筷子,瞅着陶萱苏道:“你总是我们拉扯大的。今天你回门,恭王送了足足五个箱子的赏礼。你不喜欢我这个继母,我就罢了,可是你爹是你亲爹,这五箱赏礼总该有三份是他的!”   呵!原来不仅想要嫂子的膳食,还贪图恭王的回礼。   在旁的盛嬷嬷见识了张氏母女的贪婪卑劣,不过这种人她见怪不怪。她意识到该自己说句话,为王妃讨回公道,便道:“陶夫人这就说错了。这些赏礼是王爷给王妃的,王妃要怎么分配便怎么分配,可由不得旁人插嘴。否则恭王那,老奴不好交代。”   陶仙儿不长记性,轻蔑地瞅了一眼盛嬷嬷,仿佛盛嬷嬷就是瞎子恭王似的,道:“既然恭王送进我们陶府,该怎么分配是我们的家事。王爷也不好多说什么。”   陶奇瞪了一眼陶仙儿,道:“仙儿,不得胡言。盛嬷嬷,王爷给王妃的赏礼,一切都由王妃处置,我们不敢多言……”他再护着张氏母女,也不敢违背恭王的意思。   张氏悄悄拧了一下陶奇的大腿,骤然吃痛,他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陶奇收回心神,又道:“山月,仙儿她娘一把年纪怀孕辛苦,一应膳食都和你一样,可好?”   陶萱苏正要开口,张氏丢了一个眼神过去,道:“恭王妃,这件事还该老爷和少夫人商量。你已经嫁出去了,就少管些。”   关山月听陶萱苏说起从前张氏如何虐|待相公,早就又愤怒又心疼。她晓得陶令闻幼年悲惨,但不知道这么具体,此时听了,险些落泪,对张氏更加恼恨。   她眼风一扫,毅然道:“我不同意。咱们一向各吃各的,可别因为有了身孕就特殊,不然来日鸡毛蒜皮的争吵有的是。头一件,费用怎么算?都从我这边出,我可不依。第二,我还有四个多月生产,夫人可不止,夫人吃到什么时候呢?若是偶尔缺食短粮,少了这个,偏了那个,又怎么算?爹是知道的,咱们虽然住在一个府里,心思不同,平日少来往,偶尔都能拌嘴。若是同膳食,必定整日不得安宁。”   张氏咽不下这口气,恨得牙痒痒,酸溜溜地道:“吃你一点燕窝,你也要和你公公这么斤斤计较,好歹他是你相公的亲爹。”   “夫人,我没你这么能说会道、搬弄是非。但我坚决表示我的态度,我不允许你的那一份膳食从我这出。你要吃,让北院的厨房做。”关山月决定的事不会变更,“爹,每月给你十两银子,已经仁至义尽。你们若再求其他,别怪我不客气!”   关山月站起来,气呼呼地要走回正院。张氏没占到便宜,反被数落一顿,气得两眼冒火,偷摸摸地伸出一只脚,装作也要起身的样子。   关山月走得急,若换了常人就要被绊倒,但她练过武,眼疾手快,明了张氏的恶意,一脚重重地踩下去,仿佛要碾碎一只臭虫子似的,疼得张氏哇哇大叫。   “呀!夫人,对不住,没看到。你呀,当心自己的脚,别往不该伸的地方伸,不然到头来吃苦的是你自己。”   说完,关山月头也不回地去了。陶萱苏颇觉痛快,早该对张氏母女狠心绝情,她摇摇起身,同关山月一起回正院。   待天镜堂只剩下陶奇、张氏母女并几个丫鬟后,张氏指着陶奇的鼻子骂道:“你呀你,就看着我们娘俩被陶萱苏和关山月欺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陶奇一张脸皱得跟个核桃似的,辩解道:“萱苏现在是恭王妃,山月是将军夫人,又怀着孕,我能说什么?”如今,家不成家,都是按官位来论。   张氏恨铁不成钢,“恭王妃怎样?不就是一个瞎子的丑媳妇?将军夫人又怎样?还不是你儿媳?你但凡有胆量些,我和仙儿也不至于受她们一顿排揎。往后我怎么养胎?你说!凭你那点俸禄,我吃得起燕窝吗?好不容易再次有喜,不好好养着,可怎么行?你说,你说呀!”   “不吃燕窝也一样。”在张氏面前,陶奇就就是个受气包、妻管严,唯唯诺诺,偶尔硬气一些,却也撑不了多久就会现出原形。   张氏捶了一下陶奇的肩膀,恨恨道:“不行。我一定要吃燕窝。不用我们出钱,我一定要搞到手。”   陶奇面有难色,捏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子,“你别动歪心思。你要是偷了山月的,她会发现,萱苏也会知道,她们真闹起来,到时候我可兜不住。”   “你说说,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怕这怕那的。我才不怕她们闹起来,闹得越大越好,凭谁也不会站在她们那边。哪里儿媳怀孕吃燕窝,不给怀孕的婆婆吃的道理?”张氏很了解陶奇的脾性,庸碌驽怯,只要不干让他掉乌纱帽的事情,他很容易被煽动,站在自己这一边。   两人正撕扯,忽有丫鬟神色匆匆走了进来,将一个罐子呈了上来,道:“夫人,这是少夫人屋里的蜂蜜。奴婢进去的时候,屋里没人。回来的路上远远瞧见少夫人、大小姐一堆人回去,就绕了道才回来的。没人发现。”   张氏拿来手里,打开盖子闻了闻,浓郁的香味浮上鼻尖,“是江邻送的那罐吧?”   陶仙儿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的笑容,道:“自然是。曹娴娴送的那罐嫂子正吃着呢。”   陶奇疑惑道:“你又派人去偷她的蜂蜜做什么?燕窝吃不起,蜂蜜我总买得起的。要是被她发现,又是一番争执。悄悄还回去。”   张氏跟捡到宝似的,开心道:“你买的哪有江邻神医送的好?等她吃完曹娴娴送的,我这罐也吃得差不多了,她发现了也来不及!再说,她又不去北院,怎会知道?” 第28章 护卫   回王府前,陶萱苏还在担心张氏再有什么小心机小动作,嫂嫂防不胜防。于是,她提议搬回来陪着嫂嫂直到哥哥回家。   关山月摇头不肯,道:“若是恭王待你不好,你搬回来,我绝不多说。既然恭王待你还不错,你才嫁过去三天就搬回来,外人怎么想?张氏母女可有的说了,对你名节不好。恭王也不会高兴,到时候你们夫妻俩闹僵就难办了。”   嫂嫂说得不错,恭王已有和离之意,若陶萱苏这时候搬回将军府,那两人多半没有再续前缘的可能。可张氏母女如狼似虎,陶萱苏实在惶惶不能安心。   “张氏母女虽然可恶,还不至于胆大包天,敢动我孩儿。我提防着她们,不会有事的。”   如此劝说一番,陶萱苏只能装作放宽心的样子,告别嫂嫂,乘坐轿辇,心神不宁地回恭王府。   她牵挂嫂嫂,又不晓得哥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心思烦乱,不免垂头丧气。在院子里站了站,尽可能排遣出消极情绪,才回到房间,对静坐喝酒的项茂行道声万福,“王爷,妾身回来了。”   语气低沉,全然没了去时的生气勃勃。   项茂行一杯酒已经举到唇边,又放下,“嗯”了一声,明显感觉陶萱苏情绪低落,心里头奇怪:她不高兴?依照她那闹腾的性子,回来应当是一顿说,怎么淡淡的?   陶萱苏原本想装得高兴点,免得王爷相问。但转念一想,反正王爷看不见她的愁眉苦脸,只要自己默不作声,给他一片安静,便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殊不知,项茂行能通过人的声音语气判断对方的情绪。   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敲了敲,开口道:“今天走了这么多路,脚不痛?”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这样沉默的气氛有些不舒服,想起“脚瘸”一案,便顺嘴说了出来。   陶萱苏已经在项茂行对面坐了下来,下意识地弯腰去摸脚踝,想起自己根本没受伤,又坐直了,不咸不淡地道:“多谢王爷关心,妾身无碍。”   项茂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是不是因为没陪她回门,她被人嘲笑了,所以不开心?不应该啊,我也没陪她进宫请安,盛嬷嬷说贵妃等人百般刁难,她回来的时候不也兴昂昂,跟打了胜仗似的?怎么今日无精打采、不欲多言?   项茂行想问一问,可又觉得迟早要和陶萱苏和离,不必管太多,该冷着她,让她死了心早些同意和离才是。于是,强忍着,缄默不言。   陶萱苏心烦意乱,坐不住,出门同春心在院子里散步,企图思量出一个最好的法子,解决眼下的两难困境。   这边厢,项茂行饮了两杯酒,唤来盛嬷嬷。   盛嬷嬷一进来,便道:“王爷,您又在喝酒,喝多了容易伤身。”况且,王妃未必喜欢您身上的酒味。   酒不醉人人自醉,这点酒岂能醉人伤人?项茂行倒想好好地醉一回,忘记尘世烦忧,可偏偏酒量越喝越好,怎么也醉不了,喝酒跟喝水似的。   项茂行不理会盛嬷嬷的劝告,直接问自己想知道的:“今天王妃回门,发生什么了?”   盛嬷嬷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项茂行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用上了力,骨节泛白,险些就要将酒杯捏碎。   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如果真的和离,陶萱苏回去后,也没好果子吃。   项茂行心里陡然奇怪,陶萱苏虽然是自己的王妃,但自己对她并无感情,为何此时会有一种愤怒的情绪腾起?平定心绪后,他方微微皱眉道:“没想到她家里还有这么一摊子烂事。”   “依老奴看,她继母继妹的吃相太难看,陶大人又是个惧内的。王妃嫂嫂虽然刚强却没有什么心计。所以王妃回来的路上才会闷闷不乐,怕她嫂嫂着了张氏母女的道。”   项茂行将桌上的石头收拢,仿佛这些石头都是珍宝似的,“那她怎么不搬回去住?”   盛嬷嬷觑了一眼王爷的神色,淡然如水,看不出他是喜是忧是怒是悲,仿佛刚刚那一句就是简单的一问。但盛嬷嬷却不敢乱答,想了想方道:“王妃是王爷的妻子,哪有嫁过来三天就搬回去住的道理?”   “你去告诉王妃,本王准她回去住的。”这件事项茂行是从盛嬷嬷嘴里得知的,由盛嬷嬷转告王妃比较妥当。如果陶萱苏回去,那就趁此和离,各生欢喜。   “王爷,这不合规矩,更不合王妃的心意。”盛嬷嬷觑着项茂行的神色变化,小心翼翼地道,“回来的路上,老奴这么提了一句,王妃立马驳回,说不能搬回去住。她放心不下王爷,怕一去数月,和王爷生疏了。所以王妃才会愁思苦想,找不出一个好方法。”   为了撮合王爷王妃百年好合,盛嬷嬷只能睁眼说瞎话,阿弥陀佛,但愿菩萨原谅她打诳语。   站在外头来回踱步的陶萱苏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我可没放心不下王爷。   盛嬷嬷撒这个谎,是因为她知道王爷王妃正在相处磨合的阶段,这个时候王妃搬回娘家住,夫妻关系更加冷淡不说,还会有损王爷的名誉,甚至皇上会责问。   项茂行将石头一块一块地放进一个竹制的木盒子里,动作明显轻快了些许,连石头碰撞的声音仿佛都清脆悦耳。盛嬷嬷知道自己没说错话,王爷还是在意王妃的,只是嘴硬。   “才嫁进门三天,有什么好在意的,花言巧语!”项茂行合上木盒子的盖子,拍了拍,“陶将军府上北院有多少人?”   盛嬷嬷算了算,“就我见着的,有五人,除了这几个,北院里面肯定还有烧饭的、洒扫的,约莫十几个人。”   项茂行轻轻颔首,“你去查清楚。北院有多少人,就从王府挑多少个精明能干的护卫去盯着,一天十二个时辰地盯着。张氏母女等人的一言一行不可放过,都得向你汇报,尤其是扯到王妃嫂嫂的事情。如有必要,先斩后奏也不为过。”   王爷这是要监视张氏母女,不让她们有任何机会祸害王妃嫂嫂。啧啧,王爷对王妃可真好。   “王爷这么做是解决了王妃的后顾之忧。”盛嬷嬷犹豫道,“只是冒然而去,怕是不好,会引起旁人猜测。”   “你不是说陶仙儿辱骂本王吗?”项茂行也知道该找个合适的理由,既合乎他的身份,不让别人起疑,还得不让陶萱苏觉得这是在帮她,“人人都说本王瞎了之后是个疯子,喜怒无常,本王就实实在在做一回疯子。你就说本王得知陶仙儿口出狂言后,大怒,遂派遣护卫看守以做惩戒。”   盛嬷嬷欢天喜地地领命而去,打听清楚后,挑了十二个信得过的护卫,风风火火赶到奉国将军府,将北院围个水泄不通,又安排他们轮流值守,不准张氏母女及其仆人轻易外出,更不准他们接近正院。   北院的仆人怨声载道,怪张氏母女不安分,连王爷也敢得罪,这下祸及全家,还连累下人。   张氏母女吓得瑟瑟发抖,躲在屋里不敢出来,怕王爷还有后招,暗骂恭王小气,果然是个瞎了的没有心的疯子。   关山月得知后,拍手叫好,好吃好喝地款待十二位护卫,慰劳他们的辛苦。她心知肚明,王爷若是因为陶仙儿的辱|骂而震怒,大可直接打张氏母女板子,何必折腾十二个护卫来这?这摆明了王爷疼爱王妃,要替王妃保护嫂嫂。   想通后,关山月对陶萱苏嫁给恭王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王爷瞎了,但打心眼里知道疼爱妻子,那也勉强可以弥补双目失明这个缺憾。   盛嬷嬷办完差事回来王府,已是深夜。见王妃还在院子里唉声叹气,请安道:“王妃这么晚还不睡吗?”   陶萱苏勉强一笑,“睡不着。王爷已经躺下了。”   盛嬷嬷道:“王妃还在想白天的事吗?”   “我家里的事,让你见笑了。继母如此,我怎么放得下心?盛嬷嬷,这件事还得请教你。”陶萱苏上前拉着盛嬷嬷坐下,“你比较熟悉王爷的性子。若是我搬回去住一段时间,王爷会不会生气呢?”   思来想去,陶萱苏还是想回去住,否则她坐立不安,吃不下睡不着,只要一想到上辈子嫂嫂的这一胎因为张氏母女的胡闹而没能保住,她就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仿佛有一把锋利的刀刃悬在项上。   盛嬷嬷心道:王爷也真是的,都已经将事情办得周全,还不肯告诉王妃,让王妃白白担心。夫妻间你为我做了什么,我帮你干了哪些,都该早早地告知,免得彼此以为对方不在意自己。   盛嬷嬷赶忙将王爷的安排说得详详细细。   “果真?王爷竟有这么周密的安排?”陶萱苏精神为之一震,忍不住欢呼,只可惜没能亲眼瞧见张氏母女吓得尿裤子。   盛嬷嬷见她这般欢喜,知道王爷这件事是办到王妃心坎上了,含笑道:“王妃,既然您都知道了,那您去和王爷说,老奴就告退了。”   陶萱苏三步并作两步,急速回了房间。   王爷静静地躺在软榻上,一片月光恰好洒在他的脸上,俊得动人心魄,仿佛一幅画,九重天神仙大约便是这个样子。清夜无尘、月色如银,也比不得项茂行的睡颜,如天上星如云边树。   陶萱苏再兴奋,此时也不由得有点呆了,不忍打破王爷的清静,只是轻悄悄地走到塌边,蹲在旁边,无声地看着王爷,想给他将被子往上拉一拉,免得着凉。   还未上手,便见项茂行张开了唇:“做什么?” 第29章 夜宵   陶萱苏见王爷醒了,内疚地笑着问道:“是妾身吵醒了王爷嘛?”   项茂行躺在榻上,仿若一块碧玉静静地沉在水中,令人忍不住想打捞起,但一伸手,却发现那是镜中花水中月,可远观不可亵玩。他照旧纹丝不动,只是唇瓣翕动:“吵醒本王了,便笑得这么高兴?”   “百善‘笑’为先。妾身先笑了,王爷才不好伸手打笑脸人。”陶萱苏依旧含着浅浅的笑容,王爷为她解决了窘境,她看王爷格外顺眼,怎么看都觉得此人俊俏无双,声音也好听。   项茂行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陶萱苏用了谐音,不禁哑然失笑。   “呀!王爷笑了!王爷笑得真好看,王爷该多笑笑嘛。”项茂行只是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线贝齿。陶萱苏心知王爷不喜欢被碰触,为免他心烦,就压住想要捏他脸的冲动。   项茂行立马止笑敛色,翻过身去。   陶萱苏蹲在塌边,以手支颐,“多谢王爷解了妾身的燃眉之急。王爷这一招,妾身对嫂嫂和她肚子里的孩儿总算放心了。”   项茂行道:“本王并非帮你,不过是惩罚那些不敬本王之人,与你无关,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啧啧,嘴硬。   陶萱苏轻轻拍脸,拍出一点啪啪的声音,确定王爷能听得见,“这层金呢,妾身已经贴在脸上了,牢牢的紧紧的,王爷想撕下来也撕不下来。妾身只当王爷是为了妾身才派出护卫。如此,方显出咱们夫妻一心。”   “不、要、脸!”项茂行一字一顿,说完肚子就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呵!王爷饿了?”陶萱苏伸手拍了两下项茂行的手臂,项茂行耸了耸,又像含羞草似的往里缩,道:“别碰我。”   因念着嫂嫂,陶萱苏没用晚膳。项茂行也只是扒拉两口,未能餍足。晚上陶萱苏在房间外踱步愁思,项茂行将她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也没睡着。现在终于放下心来,两人都觉得有些饥肠辘辘。   “王爷等着,妾身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陶萱苏站了起来,心想,牡丹花香触动王爷的嗅觉,现在可用美食触动他的味觉。   “本王不饿,不吃。”项茂行从瞎了之后,晚上再饿也不会喊奴才做宵夜,他怕自己真的成了麻烦、成了累赘,惹人嫌,所以宁可自己挨着。   王爷的脾气还真倔,跟牛皮似的。陶萱苏一脸看穿一切的表情,“妾身饿了,妾身想吃点,否则肚子咕噜噜叫一夜,睡不着觉。”   等陶萱苏的脚步声远去,项茂行才转过身来,吐了口气,这女人真烦!这个时候厨房哪会有吃的?不过是白跑一趟,或是拿些残羹冷炙,吃了伤胃,不如不吃。   项茂行思绪飘飘然,想起刚刚陶萱苏欢笑盈盈的声音,不由得心里涌起一点暖意,这点小事也值得她那般感恩戴德?原来有时候我还可以发挥一点作用。若是我没瞎,陶家张氏母女哪敢顶撞我的王妃一句!   正胡思乱想,忽然闻到一阵香味,酥酥麻麻,一闻便知是好吃的食物,令人垂涎三尺。   “王爷,厨房里的都是剩饭剩菜,瞧着就不好吃。妾身重新做了一盘鸡爪,还有两碗馄饨。王爷,您过来尝尝。”陶萱苏咽了咽口水,鸡爪和馄饨还冒着浓郁的热气。   香气扑鼻,项茂行更饿了,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喉头微动,没想到她还会下厨。“不吃。”堂堂王爷岂能被美食所诱?   陶萱苏夹了四五个鸡爪放进一碗馄饨中,端到项茂行跟前,香味迎面而来,就像一阵疾风吹进五脏六腑。糟糕,敌军深入!他的肚子又咕噜噜地响了起来,像是在抗议他的倔脾气。   陶萱苏憋住笑意,劝道:“王爷,馄饨也就罢了,饱腹而已。这鸡爪是妾身花了功夫做的,绝对比你平日吃的美味多了。用文火煮了大半天,直到鸡爪上的肉软得跟……”   她咽了咽口水,继续道:“软得跟荔枝肉似的,入口即化,又带点酥麻香辣之味,妾身敢打包票,您吃了绝对还想再吃。”   娘亲在世的时候,陶萱苏就跟着娘亲洗菜做饭,这道酥软凤爪她从小见娘亲做,可惜没来得及学,娘亲就过世了。后来,张氏总是将她当下人使唤,洗衣做饭,无一不做。陶萱苏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学会了做这道菜。   “不吃。”开水煮鸭子——死了嘴硬。   陶萱苏夹了一块鸡爪放进嘴里,微微一吮吸,肉便脱了骨头,酥软微辣,顺着喉咙直接滑入胃里,极是可口。“妾身做了两份,王爷不吃,可就浪费了。到时候妾身只能倒进泔水桶,王爷可别责怪妾身奢靡铺张。”   她又吃了一口馄饨,满嘴香汁。“王爷再不吃,一会儿冷了就不好吃了。您就当帮妾身免去浪费的罪名,若是不好吃,以后……”   项茂行腾地坐了起来,下床,摸索着走到桌子边,坐在凳子上。再不答应陶萱苏,估计她能嚎叫到天明。   陶萱苏面露喜色,忙不迭地将筷子放进项茂行手里,又将馄饨和鸡爪送到他手边,翘首以盼地等着他吃第一口。   项茂行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馄饨是素日吃的,倒也平常;鸡爪果然入口又软又嫩,连骨头也浸了满满的香味,他忍不住吸了吸,要将上头的肉吃个一丝不剩。   项茂行一副贪吃满足的表情落在陶萱苏的笑眼里,她默不作声跟着一块吃。直到项茂行连吃了三块鸡爪,陶萱苏才问道:“王爷,怎么样?鸡爪还合您胃口吗?”   “还行。”没想到她厨艺这么好,得想个法子隔三差五让她自愿做一些好菜才划算。   陶萱苏从油乎乎的盘里夹了两块鸡爪放进项茂行碗里,道:“每个鸡爪都切成了两半,这样香油、辣椒、葱蒜、八角、桂皮等等才能更加入味。不过王爷可别对妾身抱太大期待,妾身只会做这一道菜,别的都平平,比不上府里的厨娘。”   原来不过如此。项茂行点点头,埋头好吃。   “王爷,妾身想起来,院子池塘里有好多鱼,明天咱们去钓鱼,晚上就可以烤来吃。”   “不去。”项茂行吃饱后,放下筷子,坚决地否认陶萱苏的提议。   意料之中。王爷不会轻易踏出房间一步,像个黄花闺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得想个法子,让王爷自愿走出房间,成日闷在房里,迟早憋出病来。   陶萱苏收拾碗筷,项茂行道:“明天让丫鬟们来收拾。”   “放在这,总有味道的。”陶萱苏将碗筷端出去,给了在外面守夜的丫鬟。等她再回来时,项茂行已经漱口,重新躺下。   陶萱苏忙拉着项茂行起来,道:“王爷,刚吃饱就躺下,伤胃。咱们走一千步再躺下。”   项茂行被她扯着胳膊,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暗骂,你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动手动脚,男女授受不亲!夫妻也不行,来日我们注定要和离的。   因为刚刚吃了又烫又微辣的食物,项茂行的两片唇瓣红如火,双颊连着耳朵透着胭脂色,又可爱又风骚。陶萱苏忍不住伸手在他的嘴唇上一点。   项茂行忙缩了缩脖子,掩嘴道:“你做什么?”   “啊,我……妾身……王爷嘴上有一点东西,妾身帮您弄下来。”陶萱苏捂住嘴,免得笑出声。她发现生活的一大乐趣便是调|戏王爷,王爷害羞又腼腆的样子简直令人爱不释手。   项茂行信了,手掌在嘴上抹了抹,接着就被陶萱苏拉了起来,在房间踱步。   “一、二、三、四、五、六……”陶萱苏一步一步地数着,“王爷整天呆在房间不闷吗?王爷不想钓鱼,那我们明天去院子里逛逛怎么样?花香鸟语,优哉游哉。”   项茂行一声不吭,他对这个房间以外的任何地方都不感兴趣,只有这个小小的房间才是他安心的归属,是他听不到嘲讽讥笑的避风港。   “哎呦,数到哪了?”   “二百三十九、二百四十。”陶萱苏在前面走,项茂行跟在她后面,没错漏一步。   陶萱苏接着数下去,直到满了一千,“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一千。王爷,我们今天的步数够了,明天妾身再陪王爷散步。”   项茂行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因为他觉得陶萱苏是个无赖,拒绝没用,她会撒泼打滚、哭闹上吊,逼得你非同意不可。不过有个无赖在身边叨叨不停,似乎也不错,不然在这个黑暗世界就真的只剩他一个人。如今倒像是暗处亮起了一点萤火,虽不可照明,也有个方向。   陶萱苏卸了妆容,取下脸上的红印子,引镜自照时,发现脸上泛了一层淡淡的绯色,回头看躺在榻上的王爷,脸上的绯色更深了。她定定神,漱口后爬上床,渐渐入睡。   醒来天已大明,因着不用进宫请安,也不用回门,所以盛嬷嬷和春心没有过来叫醒。项茂行听床上没有动静,知道陶萱苏睡得香沉,即便自己醒了,也没有起身,躺在床上如雕塑般,静静地等着她醒过来。   陶萱苏笑着起床,精神奕奕,觉得生活充满了盼头。她想到好几个法子,定要勾得王爷踏出房门。 第30章 计谋   陶萱苏命沉沙和阿嵘在房间外扎了个秋千,绿荫环绕,百花绽放。   “王爷,我们去荡秋千吧。”   “不去。”项茂行自斟自饮,怡然自乐。   陶萱苏暗骂“酒鬼”,自个坐在秋千上,春心慢悠悠地推着她,“春心,推得再高些,再高些。”她的笑声婉转如莺歌,在院子里格外清脆。   项茂行在房间饮酒,不需要人伺候。盛嬷嬷就陪在陶萱苏身边,折了柳枝、海棠、蔷薇等折成一个花冠,给王妃戴上,更显得她青春貌美,人比花艳。   盛嬷嬷嘴上不说,一举一动其实都在配合陶萱苏。她喜欢听见陶萱苏快乐的笑声,王爷瞎了之后王府沉闷得像死宅,如今总算又添了生机勃勃的气息,连初夏的蝉鸣声都格外悦耳。   陶萱苏两手拉着绳子,人在空中飘荡,夏风拂过面庞,秀发迎风而起。她心情舒畅,忍不住歌唱起新婚之夜唱的那首曲子:“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春心鼓掌道:“小姐唱得真好听。”   陶萱苏回眸巧笑:“春心,我教你,你也唱。”   主仆二人一教一学地唱了起来,歌声笑声起此彼伏,引得花摇柳摆、蝶飞燕舞。   项茂行稳坐室内,静听房外声音,不烦不厌,面上如素日一般宁静。突然没有半点征兆,笑闹声音乍停,恍如所有的人凭空消失,王府只剩他一人。   项茂行心中疑惑,陶萱苏又在搞什么?这定又是她的诡计。   项茂行姑且不理,慢腾腾地喝了两杯酒,仍不闻外头有人声传来,安静地奇怪,教人心下不安。   他终于按捺不住好奇之心,慢慢走到门口,脚却未踏出房门,唤道:“盛嬷嬷。”   “王爷!来荡秋千嘛!”却是陶萱苏喜悦的声音从门侧蹿了过来,惊得项茂行身子往后仰了仰。   陶萱苏笑嘻嘻地伸手拉住项茂行往外走,道:“王爷当心。妾身荡了半天,可开心了。王爷过来,妾身推着王爷荡秋千。”   果然又是一计!   原来陶萱苏先荡秋千,故意笑得闹得惊天动地,惹得项茂行心痒痒。过了一阵子,又命所有丫鬟小厮屏气凝神,勿要发出一点动静,她自己偷偷跑到门旁边,等着看王爷会不会走出来。   憋住笑意,静悄悄地在门侧等了半日,果见王爷走到门口,那双倔强的双脚却仍不肯踏出来。陶萱苏二话不说,拉了项茂行的手臂就往外走。   项茂行身上一用力,陶萱苏便拉不动他,冷冷道:“本王不去。”我怎么这么容易上她的当?明知道这是她装脚瘸之后的又一诡计,我还走出来询问,真是愚蠢!从前在沙场运筹帷幄的本事都去哪了?竟然连番栽在一个女子手里。   “王爷!”陶萱苏撒娇卖嗲。   项茂行扒开陶萱苏的手,径自回屋,只留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   烈火炼真金,成事须用功。陶萱苏愈挫愈勇,决定再战,吩咐人搬来水晶葡萄、李子等水果和酒曲,就在房外酿果酒。   王爷喜欢喝酒,那就在这酿酒,香味四溢,总能勾得他踏出房门吧。   数日后,葡萄酒、李子酒、青梅酒三种果酒的香味萦绕在项茂行所住的无逸院。初夏时节,蝉鸣深树,酒香飘荡,令人沉醉。这回王爷总该愿意踏出房门了吧。   陶萱苏本想召集王府上下,给每人倒了一杯酒,告慰辛劳。可转念一想,王爷不喜欢人多。罢了,还是原班人马演戏吧。   她给春心、盛嬷嬷、四个伺候她的丫鬟、两个伺候王爷的小厮分别倒了一杯酒,有说有笑地喝起果酒。   因为知道王爷就在房间里,丫鬟小厮起初还屏气凝神,恭恭敬敬地领酒喝酒,怕吵到王爷,被王爷责罚。久而久之,见王妃着实放得开,又要玩行酒令,大家便渐渐松了警惕之心,喝酒喝得不亦乐乎,一个比一个会嚎会叫。   陶萱苏表面在欢笑闹腾,其实一双眼时不时就觑看房门口,等着看项茂行什么时候才肯移动尊贵的身体,过来一起喝酒。谁料酒喝了一半,也不见项茂行走出来。   这个王爷,还真是不好搞定!   已经上过两回当,现在就是有十头牛来拉,项茂行也不会走到房门口来看一眼。   既然这样,陶萱苏只好步步紧逼。她倒了三杯不同的果酒,笑眯眯地端到项茂行面前,将他原本在喝的酒挪到旁边,先给他倒了一杯醇香的青梅酒,道:“妾身酿的酒不香吗?王爷竟然无动于衷,始终不肯出去。妾身只好端酒进来给王爷尝尝,请王爷提一提宝贵的意见。”   项茂行心里头得意,像打了胜仗似的。我不出去,你忍不住了就先进来,这便是“小不忍则乱大谋”。   “才酿这么几天,酒怎么会好喝?”项茂行碰也没碰酒杯,直接批评道,“李子酒、青梅酒,浸泡两三个月方可入口,如能浸泡数年,酒味更佳。葡萄酒则不用去皮去子,不用加酒曲,偏偏你去皮去子,加了酒曲,反而失了葡萄酒应有的味道。简直是班门弄斧。”   难怪三味酒都不太好喝,原来这里头有这么多讲究,都怪自己太急功近利。陶萱苏反客为主,责怪道:“原来王爷是行家,王爷明知道妾身酿酒出了错误,还不早点指出来,就是想看妾身的笑话。”   项茂行将那杯青梅酒一饮而尽,道:“出错了才会牢牢记住。”   陶萱苏撇撇嘴,不是说“班门弄斧”嘛,怎么还喝了?嘴长在你脸上,怎么说你都有理。   既然计划失败,果酒又不好喝,那只能鸣金收兵。陶萱苏端起三壶果酒,正欲出去。项茂行却将她拦下,道:“不要浪费,放下吧。”   “不好喝,还是拿去倒了吧,免得坏了王爷的胃口。”已经喝下去的就算了,壶里的便倒了,桶里的就贮藏起来,数月后再喝。   “放下。”项茂行轻叩桌面,语气不容置疑。   陶萱苏冲他耸了耸鼻子,只好将果酒放下,道:“王爷慢喝。”臭脾气,我等凡人不可理解。   荡秋千、酿果酒的计划都没有奏效,陶萱苏再使一计,踢毽子。   沉沙从外头买了一个五彩鸡毛毽子,陶萱苏照旧先问了王爷要不要出来玩,可以训练听力。项茂行也照旧冷冷地回了一句:“不去。”   情知会被拒绝,陶萱苏心平气和,既不纠缠追问,也不嘟嘴撒娇,决定顺其自然,不必像先前那样毛毛躁躁火急火燎,脚步慢下来、心静下来,也许过段时日,王爷就信任她,主动随她出门呢。   陶萱苏拿了毽子到院子中间,和春心并四个丫鬟围成一个圈,你踢我接,看谁接得住,看谁踢的花样好看。   没多久,便香汗淋漓,五人吃了新鲜的西瓜,歇足后,又玩了起来,心情愉悦莫可名状。   上辈子嫁给瑞王项茂德,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一直小心翼翼度日,还得和两位侧妃礼尚往来,活得甚是不自在。   这辈子嫁给恭王,虽有不足之处,但心情自在、无拘无碍,想大笑就大笑,想耍小脾气就耍小脾气,恭王看着冷淡,其实都在包容她。故而陶萱苏活得有滋有味,正应了那句“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呼!”毽子一飞冲天,上了屋顶。   陶萱苏捧腹笑道:“我力气这么大吗?居然可以把毽子踢到屋顶!”   春心笑得快站不稳,扶着葳蕤的梧桐树,道:“小姐,您是不是偷偷去少林寺学过武功。那毽子咻地一下就飞上去了,飞那么高!”   盛嬷嬷命沉沙和阿嵘搬来梯|子,让他们上去取。陶萱苏拦住道:“是我踢上去的,该我去拿。”   盛嬷嬷拉住陶萱苏,道:“王妃,危险。让沉沙上去取吧,他是男子,身手矫健。”   陶萱苏道:“不碍事的。我哥哥在京城时,教了我一点保护自己的武术,这回可派上用场了。”   不容拒绝,陶萱苏对盛嬷嬷坚定地笑了笑,沿着梯|子爬上屋顶。   盛嬷嬷如热锅上的蚂蚁,深恐王妃从屋顶上摔下来,命沉沙在后面跟着,又让其他人都站在檐下,若是王妃真摔下来,便以身护着。   陶萱苏胆子不小,走上屋顶,望见毽子落在靠窗的瓦片上,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捡起毽子。她掀起瓦片,瞧见王爷正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陶萱苏起了恶作剧之心,捡起旁边一粒小石子,朝王爷扔去,道:“王爷。”   项茂行不躲不避,小石子落在他的肩上。虽然目不能视,他还是循声抬头,平静道:“好端端的,爬上去做什么?快下来。”他怕语气一凶,吓得陶萱苏摔了下来,所以缓和了声音。   “屋顶凉快,妾身在这乘凉呢。晚霞似锦,屋顶看着更美。”陶萱苏发觉自己失言,王爷看不见,提什么晚霞?   项茂行并未生气,只是道:“你小心脚下。”   “多谢王爷关心。”陶萱苏甜甜笑道。   她提足往回走,不料有只蝙蝠骤然飞来。陶萱苏忙矮下身子躲避,脚下却是一滑,惊慌地“啊”了一声,整个人直接倒下翻滚。   沉沙隔得远,根本来不及抓不住王妃的身子。盛嬷嬷听到王妃的尖叫声,吓得浑身一抖,踮起脚尖张望,喊道:“王妃。”   春心并其余几个丫鬟小厮浑身绷紧,拿不准主意该站在哪才能接住即将滚下来的王妃。   此时,一道天青色身影从窗户里飞了出来,恰恰抱住从屋顶滚落下来的陶萱苏,两人抱成一团,躺在地上。   陶萱苏瞧清了救自己的人,讶道:“王……王爷,您出来了,您功夫真好……”   “起来,别压着我。”项茂行推开陶萱苏,“再上屋顶,打断你的腿。”   “妾身有惊无险,王爷可安好?”陶萱苏站了起来,又去扶王爷,项茂行自己站了起来。   “若不能保全自身,本王绝不救你。”项茂行轻飘飘地,来去如风,已经往房间走回,就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盛嬷嬷、春心等人紧张兮兮地上来嘘寒问暖。   忽有刘管家来报,二公主项琬琰来了。 第31章 琬琰   皇上皇后生有一女一子,便是二公主项琬琰和三皇子项茂行。陶萱苏嫁进恭王府已有十来天,今天头一回见到项琬琰,果然高贵明艳,如夜明珠般璀璨夺目。   她身穿繁复华丽的绛色襦裙,头戴绿松石、琥珀、珍珠、红宝石等点缀的头冠,手上一对明晃晃的珊瑚嵌珠镯,仿佛从遥远天际的晚霞中走来,似残阳似血玉,占尽整个夏日的艳丽,燕妒莺惭,桃羞杏让,旁人不敢与之媲美;眉眼间的傲然和脱俗,足足地彰显了她作为一位皇家嫡出公主的高贵气质。   项琬琰不屑地瞥了一眼发乱衣脏的陶萱苏,嘴角微动,似有不满之意。   陶萱苏从惊慌中反应过来,紧张地缩了缩脚,悄悄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郑重行礼道:“弟媳陶萱苏见过二公主。”   项琬琰没有理会,扶着丫鬟的手朝项茂行走去,姐弟俩一同进了房间。   陶萱苏只好自个起身,二公主丝毫不给她脸面,她倒不知道该不该进房?进房吧,二公主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进去只会碍着他们姐弟俩说体己话;不进房吧,作为弟媳,不进去伺候招呼,实在有失礼数。   二公主也真是的,来恭王府也不提前通知一声。我刚刚踢了毽子,一身的汗,又从屋顶摔下来,头发乱了衣裳脏了,哪还能见客?   盛嬷嬷心细,瞧出陶萱苏的窘迫,含笑道:“王妃,二公主既然来了,必定要待一些时间。不如您先去溪花堂梳洗一番,再来相见。”   陶萱苏采纳了盛嬷嬷的建议,三步并作两步走去溪花堂。   这边厢,项琬琰一进屋就道:“茂行,你一向不出房门,今天怎么出去了?莫不是为了陶萱苏?”   “不是。闷了,出去透口气。”项茂行走进里屋,倒酒自饮。   项琬琰见项茂行行动滞缓,不复少年气概,面色又透着悲戚之感,不禁微微湿了眼眶,心疼道:“你还是这样,以石为友,与酒作伴。”   项茂行摸着桌上的石头,自嘲道:“不然呢?二姐觉得我还能怎样?一个瞎子,该出去纵马奔腾、指点江山?”   若非人生突变,他也不会这般咄咄逼人、愤世嫉俗。项琬琰能体谅弟弟的心情,长叹一声,方道:“你是母后唯一的指望……”   “指望已经断了,母后心里清楚。能解母后困境的,只有你。”项茂行挺直后背,俨如神明,一本正经地分析局势,“二姐,我是不中用了。你还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只有你能帮母后一把。”   “茂行,我知道你心里痛。”项琬琰眼睁睁看着亲弟弟从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变成今日失魂落魄的瞎子,她日夜痛心疾首,犹如滴血,“可我一个人实在独木难支。如今后宫是贵妃娘娘只手遮天,母后和父皇离心离德,谁也不肯先低头,谁也不愿见谁,谁也不愿原谅谁。我……实在也做不了什么。”   两人都沉默了。眼下局面棘手,因为查不出凶手,母后将气撒在父皇身上,认定是父皇不肯彻查的缘故,所以不肯低头认错;父皇因为母后无理取闹,非要闹得沸沸扬扬,觉得母后已经疯了,所以不肯放她出来。其实只要母后肯给个台阶,父皇不会这般绝情,会放她出来的。   可是母后的心结是项茂行,他的瞎是无可挽回的,所以母后的心结是解不开的。她已经失去了本可依靠的儿子,又得不到夫君的安慰,母后伤透了心,咽不下这口气。她想要父皇的安慰和保护,可父皇给的却是长久的禁足,母后是个心高气傲之人,绝不会主动低头认错。   兄妹二人都熟知这一点,所以谈及这个话题,最后只剩相对无言。   项琬琰悲从中来,从前那样幸福快活,怎么就变得今日这般苦不堪言?过了半晌,她淡淡道:“我看,陶萱苏不是个安分守己的,我一来,就见她灰头土脸,一点没有王妃的样子。”   从父皇母后谈到陶萱苏,项茂行忽然觉得眼前的阴霾散去,渐渐露出阳光,心情不由得轻松许多,“她就是爱玩,倒也还算安分守己。”   项琬琰看着项茂行长大,对他的神色变化一目了然,眼见他绷着的脸略略轻松,不由得吃惊道:“自你瞎……自你病了之后,还是头一回见你维护别人,看来你对陶萱苏很满意。”   “没有。”项茂行沉声道,脸又绷了起来。   项琬琰无声一笑,“我有个法子,可以解了母后的困境,关键在你。”   项茂行微微侧头,表示洗耳恭听。   “如今你、大哥宁王、四弟瑞王都已成亲,但父皇的长孙还未出生。若你和陶萱苏拔得头筹,一举得子,父皇必定高兴,母后也可借着这个由头出来。”   项茂行抿紧了嘴,皱着眉道:“不妥。”   “为何?反正你们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将来也会生子。我只是希望你们最近加把劲,早早得子,不仅对母后,对你们的处境也是有好处的。”   项茂行不好说出自己打算和陶萱苏和离的计划,便道:“三位王妃,谁先怀孕,都会成为众矢之的,数不尽的明枪暗箭。我现在瞎了,如何保住陶萱苏和孩子?谁爱生谁生,反正我不生。”   这个弟弟是个倔脾气,项琬琰从小就让着他,如今他又瞎了,项琬琰更不好和他置气。她轻轻笑道:“还说不满意陶萱苏,为了她,都跟我这个亲姐姐急起来了。也罢,这种事只能顺其自然,也不是想生就能生的。至于母后,只能静候佳机了。”   两人又说了些话,陶萱苏才重新梳洗完毕,盈盈走了进来,对项琬琰又施了一礼,端上一杯茶。   项琬琰并未回礼,道:“这些天可还住得习惯?”看弟媳就像看儿媳,生恐她不能尽到为人妻子的本分。   “王爷待我很好,我住得很惯。”陶萱苏毕恭毕敬,就算项琬琰不接她手中的杯子,她也不敢说什么。毕竟这位是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又是自己丈夫的姐姐。王爷偶尔脾气倔起来尚难对付,惹怒这位清傲的公主怕是更麻烦,所以她只好忍着。   “那你待王爷好不好?”   陶萱苏立在项琬琰面前,低眉顺眼道:“这就得问王爷了,我尽心尽力伺候就是。”   项琬琰这才接过茶杯,喝了口茶,道:“还算懂规矩,坐下吧。”   陶萱苏乖乖坐下,瞅了一眼王爷,不敢多言。   项琬琰又道:“阿珠,把我的礼物呈上来。”俄而便有四个丫鬟端了四个精致的盒子上来。   “都是些吉祥如意的礼物,只盼你们夫妻二人百年好合。你们大婚之日,我本该来的。只是我的孩儿病了,实在不得空。”   陶萱苏关切道:“如今可好了?”   “不好我也抽不出空来。”明明可以说“已经好了”,偏偏要说锋利的言辞,在这点上,项琬琰和项茂行如出一辙。   “过几日是端午节,合宫家宴。茂行……”   “我不去。”未等项琬琰说完,项茂行直接抛出否认的回答。   “我也不想去,去了又得看贵妃的脸色。不过父皇特意召我进宫说了此事,还让我带小世子去,我只好从命。萱苏,恭王可以不去,你必须去。”   陶萱苏点点头,道:“是。”虽然项琬琰看她不顺眼,不过她们都有共同的敌人,那就是贵妃娘娘,甚至还有瑞王项茂德。想必端午那天,这位公主姐姐会罩着自己,所以陶萱苏不似上回进宫请安那般害怕。   她忽然注意到王爷的右手一直缩在袖子里,袖口还染了血,心下一惊,莫不是方才滚下屋顶时,王爷为了接住她而受了伤?   项琬琰瞧着对面的弟弟和弟媳,一个瞎,一个丑,真是可怜,苦命鸳鸯说的就是他们了。饶是弟弟瞎了,她还是觉得以弟弟的身份相貌,本该娶一个家世好、相貌好的女子,可父皇偏偏指了个瑞王不要的丑女陶萱苏。想到这,项琬琰不由得有些气愤,父皇彻底变了心,不再疼爱母后和他们姐弟了。   不过再一瞧,项茂行面有愁容,脾气又倔,陶萱苏眉眼温柔,性子婉顺,两人倒也般配。若是恭王不瞎,王妃脸上没有那道红印子,那更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陶萱苏只盼着二公主早点离去,她好看看王爷的手到底怎么了。   过了半日,项琬琰终于有了去意。陶萱苏送她到王府门口,项琬琰侧头乜着陶萱苏,居高临下似的教训道:“萱苏,不,恭王妃,既然嫁给了恭王,是福是祸都是你的命,你得听天由命、安分守己。”   陶萱苏心里琢磨,若是寻常回答,二公主以为我在曲意奉承,必定看不起。她莞尔一笑:“任何一个女子都不想嫁给一个瞎子,旁人都觉得我命数不好。可不瞒二公主,这些天和王爷相处下来,我每天都很开心。我话多吵闹,王爷不嫌我烦;我荡千秋怕屋顶,王爷也由着我护着我。虽然王爷面上冷淡,其实待我一片真心。试问,这样好的男子,世上能有几个?”   项琬琰不由得转正了身子,直视陶萱苏,没想到弟媳能有这番话,倒是令她感动。   陶萱苏目光柔和,定论道:“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婚姻亦是如此,唯有夫妻二人的感受才作数。请二公主放心,我会好好待王爷,与王爷体同一心。”   “你能如此想,便是你和茂行的福气。”项琬琰登车而去。   望着青帷马车消失在街道的转角,陶萱苏立马奔回房间,喊道:“王爷,您的手怎么了?我看见似乎流血了。” 第32章 喂饭   项茂行正把手浸在水盆里,洗净上面已经干了的血迹,清水被染得微红。   早在陶萱苏爬上屋顶捡毽子时,他就在房间里竖耳聆听她的一举一动,若是有个万一,立马相救。没想到陶萱苏真的不谨慎,会从屋顶滚下来。   好在项茂行虽然瞎了,功夫没落下,他身手敏捷,立刻从窗户蹿了出去,抱住陶萱苏,给她做人|肉垫子,不幸右手在地上摩擦,磨掉一块皮,登时见血。项茂行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摸到血液,便将手掌笼在袖子里,不愿被人发现。   陶萱苏抱歉道:“王爷,真是对不住,害您弄伤了手。”   她从水里捞起项茂行的右手手掌,项茂行欲缩回,却被她紧紧拽住,道:“王爷,您肉里进了小沙子,妾身用水给您冲洗掉。”   项茂行红着脸,被陶萱苏拉到圆凳上坐下。陶萱苏又将水端来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用水冲洗他手掌伤口上的沙石。伤口扯动,又开始流血,整个手掌渐渐红了起来,鲜血滴到清水里,如雾一般散去。   伤口见血肉,一片模糊。陶萱苏不禁湿了眼眶,落下泪来,王爷摔伤了手不说不怒,反而藏着掖着;二公主来了,他也没有喊疼叫苦,还隐瞒下来。若非陶萱苏突然发现,他也许就这么一声不吭下去。   就凭今日闹得王爷摔伤了手,陶萱苏就可以被惩罚。王爷不仅没嫌弃发火,还不动声色地维护她。   王爷是不是已经开始放下警惕,逐步信任我了?   “还疼吗?”陶萱苏抬头望着项茂行的脸,颇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镇定,仿佛受伤的不是他。   “区区小伤,不足挂齿。”   待手掌清洗干净,陶萱苏将项茂行的手捞了起来,用洁净的干毛巾擦净,再打开表哥江邻送的药箱,从中取出一罐药瓶,一面给王爷的手掌上药,一面道:“想必王爷不愿惊动太医。我表哥江邻是京中有名的郎中。这是他送我的金疮药,可止血化脓。”   细心地洒完药粉后,又用纱布包好,“看来这几天王爷都不方便用右手了,如有什么要做要拿的,王爷尽管吩咐妾身。”   项茂行任由陶萱苏将他的右手手掌跟翻咸鱼似的颠来倒去,直到松开了,他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陶萱苏以为他要骂自己,便做好了挨雷霆之怒的心理准备,并打算虚心接受,绝不反驳,发誓以后再也不闯祸。   “该用晚膳了,传膳吧。”谁知项茂行恍若无事,只是轻描淡写地来了这么一句。   “啊?”陶萱苏反应过来,忙去和盛嬷嬷说了。又将王爷手掌受伤一事表明,盛嬷嬷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后悔没好好照顾王爷王妃。   等她看到王爷的右手手掌被纱布包了起来,小心地问道:“王爷右手不方便,只能用左手了?”   确实,项茂行的右手被陶萱苏包得像个粽子,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忽然想到什么,盛嬷嬷的担忧之心尽消,反而露出一丝窃喜,如此王爷就得人贴身伺候,这个人非王妃莫属。这下王妃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和王爷亲近了。   王爷王妃分床睡、分桌用膳,盛嬷嬷都看在眼里,早就盼着时机一来,撮合两人的关系更上一层楼。今天总算逮着个良机,岂能放过?   盛嬷嬷将项茂行的餐食端到正桌上,请王爷和王妃同桌而食。“王爷不便用膳,和王妃同桌而食,王妃也可照顾。”   她又对沉沙、阿嵘两个小厮使眼色,让他们下去。王爷受伤,只能王妃亲密伺候,你们两个男子哪凉快哪呆着去。   项茂行微微蹙眉,也未反抗,欲用左手夹菜吃。平日用惯了右手,乍然用左手,很是不习惯,拿稳了筷子,却不知道如何使用,好不容易找着点感觉,又因为双目失明,夹了半天也夹不起一块瘦肉。   项茂行索性放下筷子,焦躁地吐了口气。   陶萱苏提起他的筷子,夹起茄子,送到他嘴边,道:“王爷,您是为妾身受的伤,妾身喂您。”   项茂行摇了摇头,“不必。阿嵘,你来。”   盛嬷嬷看着王爷王妃差一步就和谐恩爱的模样,含笑道:“王爷,沉沙和阿嵘还有旁的事要忙,先出去了。王妃贴心,老奴瞧着王妃照顾您也是好的。”   不容王爷拒绝,盛嬷嬷带着春心忙不迭地退出房间。   陶萱苏将凳子搬得离项茂行更近,索性端起他的碗,给他喂饭,“王爷,房里只有我们俩,没有旁人。您的手是因为妾身而受伤的,理应妾身照顾您的饮食起居,就当妾身还您的恩情。如此,就算您执意将来要和离,才好两不相欠。”   “食不言。”项茂行张口,吃下陶萱苏送来的一勺子米饭。   陶萱苏抿唇而笑,这才乖嘛。   好看的人吃饭也好看,嘴巴一张一合,连带整张脸都微微动弹。陶萱苏头一回发现,原来看人吃饭也挺有趣的。她越喂越来劲,忍不住开口道:“今天的饭菜香吗?妾身瞧王爷吃得很开心。”   项茂行嚼着猪蹄肉,咽了下去才道:“吃饭而已,何来开心一说?你喂慢些,本王嘴里都装不下了。”   一时出神,竟连着喂了好几口,跟喂猪似的。陶萱苏低声笑了笑,瞧见项茂行嘴角多了两颗饭粒,便伸手过去。项茂行将身子往后仰,道:“做什么?”   这人还真是警惕性高,跟狗一样,不愧从前是征战沙场的将军。   “王爷脸上有饭粒。”陶萱苏察觉到一不小心就将王爷比做猪,又比做狗,真是胆大包天,幸好王爷听不到她的腹语。   项茂行伸手摸了摸嘴和下巴,仍未擦去饭粒。   陶萱苏又探出手去,将他嘴角两边的饭粒捏了下来,放在桌上。王爷却早已面色绯红,像是被轻薄了似的。   陶萱苏忍不住含羞一笑,满眼春色,王爷可真腼腆,这样一个小动作,也能令他羞红了脸。   “你笑什么?”项茂行声音微微发颤,像风吹过时松针抖了抖。   “妾身觉得王爷特别可爱,光是和王爷这样说说话,就觉得很舒坦。”陶萱苏端起一碗汤,项茂行左手接过去时颤了颤,可爱?居然有人形容他可爱。   他没发现,自己的脸更红了,跟碟子里的红辣椒似的。他决定闭嘴吃饭,免得陶萱苏嘴里还蹦出什么不可思议的词语。   膳毕,陶萱苏和项茂行在房间走了一千步,两人都出了细汗。该沐浴更衣了。盛嬷嬷操碎了心,笑道:“王爷右手不方便沐浴,还请王妃帮着王爷。”   “不行。”这回陶萱苏和项茂行异口同声。   项茂行的拒绝不出任何人的意料,连同床而眠都不肯,他又岂会允许陶萱苏帮他擦洗身子?陶萱苏身为王妃,似乎找不到理由拒绝,可她一听盛嬷嬷的话,脑中就浮现出那个画面,臊得脸都灼热起来,心跳加快,未及多思,就脱口而出。   若是真的让她给项茂行擦洗身子,只怕她会又忍不住看,又害怕看,一会儿睁眼又一会儿闭眼,如此怎能顺利完成任务?罢了罢了,还是沉沙和阿嵘来做这事吧。   放好水后,沉沙和阿嵘都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陶萱苏不用问也知道,王爷不用任何人伺候沐浴,就算受了伤也要自己洗。   “王爷,您仔细些,那受了伤的手掌别碰着水了,不然容易发炎。”陶萱苏站在屏风外,忍不住开口提醒。   项茂行左手解开衣裳,右手尽量能帮点忙就帮点忙,淡淡道:“知道。”   “王爷若有不便,尽管唤妾身。妾身就在外头。王爷若觉得不好意思,妾身再把沉沙和阿嵘唤进来伺候王爷。”   陶萱苏听见项茂行迈进澡盆水声哗啦啦的声音,他没有回答,想来是嫌弃她聒噪,不欲多言。   俄而项茂行用澡豆抹身,以水洗涤,声音不间断传出。   陶萱苏听得心里毛燥燥的,总是忍不住在想他一只手怎么洗澡的?把右手撂在澡盆边上,另一只手搓搓洗洗?还是把右手举高高?这画面可真是令人忍俊不禁。   陶萱苏走到琴桌边,坐下,信手而弹,不知不觉弹了一曲《凤求凰》,“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只念了两句,她猛然意识到不对劲,不敢再念再弹。   项茂行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墨发以一根玉簪挽着,身上只穿了一套白色中衣,脸上脖子上还湿漉漉的,衣裳扣子也系错了。毕竟又瞎又残,还不让人伺候,能洗干净走出来就不错了。   陶萱苏拨回思绪,从架子上取来一条干毛巾,笑盈盈走了过去,“王爷脸上脖子上还有水珠,妾身帮王爷擦擦。”   项茂行在软榻上坐下,“不必,本王自己来。”   意料之中的铁石心肠、拒人于千里之外。   陶萱苏也不恼,将毛巾递了过去,道:“王爷上衣纽扣扣错了,王爷右手不方便,这个还是妾身代劳吧。”   项茂行沐浴完后,花了大半天才擦完身子,又花了大半天才穿好中衣,却还是力有不及。衣裳没穿好,浑身不舒服,所以他也不拒绝,由着陶萱苏给她将纽扣解开,重新扣上。   就在这一解一扣之间,陶萱苏瞥见了无边旖旎春色,白肤薄肌,一时双目顿住移不开。这是她这么轻易就能看的吗?这是她能明目张胆看的吗?   没所谓,只要她不伸手摸,王爷就不知道。   “你的手也残了吗?顿在那做什么?”项茂行耳根子红得似要沁出血来。 第33章 偶遇   陶萱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着急忙慌地给项茂行扣好纽扣,往后退了两步,双颊发烫似火烧,手指都在轻轻颤抖,低着头道:“王爷,扣好了。”也不知怎的,竟不好意思再去看他的脸。   项茂行脸红气闷,开窗透气。   两人之间,似有某种奇异的情愫暗中涌动,看不见摸不见,却觉得那东西在闪闪发光,亮晶晶的,惹人怜爱,牵连两人步步靠近,又步步退远。   接下来的数日,陶萱苏就这么伺候右手受伤的项茂行吃饭穿衣。或说话,或静默,一个笑,一个听;一个热,一个冷,两人都不觉得尴尬,偶尔莫名其妙地碰着某个敏感|点,两人纷纷脸红起来,讪讪地,仿佛说什么都不对。   大多数时候,两人还是和谐共处的,就算王爷高声斥责一两句,陶萱苏脸皮也早就厚了起来,一点也不怕,总能四两拨千斤,嬉皮笑脸地驳回去。   到了端午节这天,陶萱苏早早地起床,一番梳洗打扮后就往宫里去。因为昨天六公主项琬琪派太监来传话,希望三嫂能早早进宫,陪她放风筝。   陶萱苏对项茂行展开笑颜,道:“王爷,您爱吃粽子吗?妾身给您从宫里带几个粽子回来。您吃甜的,还是咸的?”   “不吃。”项茂行站在窗前,飘进来的牡丹花香清芬馥郁,令其沉醉。   陶萱苏吐了吐舌头,学着项茂行的声音道:“不吃不吃不吃,王爷最爱说‘不吃’‘不去’‘不行’,不不不,您改名叫项不不好了。”   项茂行皱起眉头,微微侧头,气得半天才想出一句话:“你是不是脚底板又痒了?”小心我将你捆起来,挠你脚掌,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陶萱苏又得意又慌张,立刻风一般逃了出去,嘴里还喊道:“王爷别忘了,您答应过妾身,不会再挠妾身脚底的。”   因为春心染了风寒,陶萱苏便只带盛嬷嬷进宫。到了淑妃娘娘宫里,六公主项琬琪上来就抱住她,道:“三嫂你可来了。我昨晚就盼着,今天一早就起来等着,左等右等,终于把你等来了。三哥没来吗?”   陶萱苏只好道:“你三哥在家歇息,不便进宫。”   项琬琪也知道三哥恭王双目失明,不良于行。可她还是很想念三哥,父皇母妃又不让她出宫,兄妹不能见面,所以她只能盼着三嫂多多进宫。   “上回我送你们的枇杷,三哥可喜欢?”项琬琪一笑,脸上就露出两个酒窝。淑妃娘娘长得不算美,却生出这么个灵动可爱的女儿,真是有福。   “你三哥喜欢,一拿回来就吃了。”项茂行吃了几个就说吃腻了,剩下的都给陶萱苏吃了。   “我又得了父皇赏的新鲜荔枝。三嫂,劳烦你带回去,给三哥吃。”   陶萱苏不禁感动六公主的一片赤诚之心。恭王瞎了被冷落,皇后被禁足,恭王府里虽说吃的喝的不缺,但却没什么贡品,别人都躲避瘟神似的避开恭王,六公主却照旧念着她的三哥,得了好吃的就往恭王府送。   项琬琪神采奕奕,拉着陶萱苏的手,道:“三嫂,我们去御花园放风筝,两天前我就准备好了。”   陶萱苏回头看了一眼淑妃,不知她是否同意自己的女儿和丑陋的恭王妃玩?毕竟宫里头上上下下没有人押注在皇后娘娘和恭王身上,都觉得贵妃娘娘和瑞王更胜一筹。   淑妃性子庸弱,从前依附皇后,如今依附贵妃。怕被恭王牵连,所以不希望女儿一口一个“三哥”“三嫂”,也不希望女儿和恭王妃陶萱苏放风筝,巴不得和皇后、恭王、恭王妃彻底断了来往才好。可是她的小女儿就是喜欢恭王,比对自己的两个亲哥哥还亲。   若是淑妃说一句恭王的坏话,小女儿就要哭得哇哇不停,甚至还去向父皇告状。淑妃没有办法,只能由着小女儿,她指了两位宫女跟着伺候。   行至御花园,青树葱葱,百花吐蕊,风景如画,伴着阵阵蝉鸣。项琬琪指着一棵翠绿的歪脖子树,道:“三嫂,你瞧,这棵树上有两只蝉呢。”   陶萱苏顺着项琬琪的手指望过去,数了数,道:“是三只,你仔细看看,那片树叶还挡着一只呢。”   “果然。不过那一只没有叫声,是哑巴,是母的。”   陶萱苏笑道:“你怎么知道它是母的?”   “三哥说的,会叫的蝉是公的,不会叫的蝉是母的。三哥从前带着我捕蝉呢。有一回,大夏天的出来捕蝉,还被蝉尿到身上。”项琬琪越说越开心,可见从前她和项茂行的趣事让她记忆深刻,也可见她和项茂行是真的兄妹情深,不掺杂利益纠葛。   听六公主回忆,陶萱苏完全无法将面无表情的项茂行、动不动就说“不”的项茂行和捕蝉少年联系在一起。   “放风筝也是三哥教我的。我喜欢玩喜欢吃,别的哥哥姐姐都说我好吃懒做,只有三哥会陪我,给我做风筝、推我荡秋千,只要想玩,他都陪我。”   陶萱苏忽然有些伤感,若项茂行没瞎,他是宫里宫外最受人敬仰的皇子,是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将军,是会捕蝉放风筝的少年,可如今……她收起悲伤,从丫鬟手中取过两个风筝,一个给六公主,道:“六公主,我陪你放风筝。”   “姐姐,好巧啊,在这遇见你。”玉兰树后走出一位容色淑美、衣裳华丽的女子,竟是许久不见的曹娴娴。她如今已是瑞王项茂德的侧妃。   一见到曹娴娴这张脸,陶萱苏就会想起她上辈子的所作所为,想起她脚踏凤鞋、命人勒死自己的情景,不由得怒火中烧。她顶着这张清纯无辜的脸做了多少恶事!不怕半夜鬼敲门嘛?   陶萱苏眸色一沉,还未开口,项琬琪先朗朗笑道:“曹嫂嫂,你也来御花园逛呀!”因为曹娴娴是侧妃,不能称呼“四嫂”,只能唤一声“曹嫂嫂”。   曹娴娴笑道:“是啊。六公主,我们又见面了。”   六公主还不知道曹娴娴心肠歹毒,反以为她是个貌美心善的曹嫂嫂。陶萱苏略略上前,将六公主护在身后,假笑道:“妹妹,这些日子做瑞王侧妃,可还顺心?和瑞王妃谢婵媛,还有侧妃乔杏相处如何?”   曹娴娴自然不顺心,未能当成正妃,首先就咽不下这口气。正妃谢婵媛倒是不争不抢,她容貌一般,也没有争宠的资本,瑞王并不喜欢她。但侧妃乔杏仗着自己有点姿色,又不知从何处学来狐媚之术,勾得瑞王神魂颠倒。   曹娴娴和乔杏一同进府,瑞王倒是宿在乔杏房里最多!所以她满腹怨气,又不敢抱怨,只能忍气吞声。   她才不想被陶萱苏看出痛苦,所以今天打扮得格外俏丽。曹娴娴扶着丫鬟双翠的手,娇笑道:“多谢姐姐关心,妹妹过得很好,瑞王很宠我呢。你瞧,我这身衣裳还是瑞王陪我一同去买的,首饰也都是瑞王送的。姐姐好吗?从姐姐嫁去恭王府,我们有一个多月未能见面,我可思念姐姐了。”   曹娴娴眼波流动,言辞恳切,似乎真的含着无尽的牵挂之情。上辈子陶萱苏就是被她这副楚楚动人的模样骗得惨绝人寰。这辈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再中计。   “妹妹过得顺心就好,我就怕身为侧妃,你受了屈辱,又不敢言。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陶萱苏保持得体的笑容,又扭头对项琬琪道,“六公主,我们去放风筝吧。”   曹娴娴拦住陶萱苏的去路,问道:“姐姐还没说你过得好不好呢?今天恭王没陪你一起进宫?这可是皇上下旨的家宴。”   又是这个问题!每回进宫,就要被人问一百八十遍这个问题。   “恭王双目失明,不便进宫。皇上特许他不必进宫,你有意见?”陶萱苏挑了挑眉,“至于我和恭王,你看我气色就知道了。六公主,你觉得我和恭王关系怎么样?”   项琬琪瞧了半晌,道:“三嫂薄施淡粉,面色红润光泽,可见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只有开心的人,才能面色好看。”糯糯的声音听起来令人格外舒心。   “六公主所言极是,以后我们都要开开心心,才能青春永驻。”陶萱苏伸手摸了下曹娴娴额头的梅花妆,单眨了下右眼,言语充满讥讽之意,“倒是妹妹,抹了这么厚的粉,还是看得出来印堂发黑、眼周乌青,该好好保养才是。”   曹娴娴眼底闪过一丝怒火,随即熄灭下去,笑道:“多谢姐姐提醒,毕竟王爷盛宠,晚上休息不好也是有的。”   陶萱苏做出一个“嘘”的动作,“大白天的,胡说什么,六公主还在呢。”   曹娴娴暗暗咬牙,陶萱苏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可偏偏陶萱苏又占着理,传出去,别人只会说她没有家教。曹娴娴攥紧了手帕,努力将怒容变成笑容:“姐姐说的是,是妹妹失言了。这会儿有风,放风筝正合适,不知六公主可否让我和你们一起放风筝?”   不让!陶萱苏当然不想,和曹娴娴多待一刻,都觉得浑身不自在。不想看她假惺惺,也不想她从背后投来恶毒的目光。   项琬琪却笑声如银铃:“好呀,人多了更热闹。我们一共带了五个风筝呢。”   曹娴娴露出得逞的笑容,拉着项琬琪的手往前走,扭头对陶萱苏道:“姐姐,你快跟上呀!前面地方空阔,可以将风筝放得高高的。”   陶萱苏:我想把你捆在风筝上,送你上天。 第34章 秋千   到了一块平坦空阔之地,恭王妃陶萱苏、六公主项琬琪、瑞王侧妃曹娴娴纷纷将风筝放了起来。   曹娴娴拣了个凤凰样式的风筝,飞得最高,洋洋笑道:“百鸟朝凤,我的风筝飞得最高。”她的志向可不仅仅是一个瑞王侧妃,立志要干掉谢婵媛和乔杏,将来瑞王登基,她就是皇后,所以选了个凤凰风筝,又急急巴巴地将它放上天,奢求自己也能如这风筝一般,直上青云。   陶萱苏慢腾腾放出手中的彩蝶风筝,悠悠道:“枪打出头鸟。妹妹小心飞得越高,摔得越重。”   闻言,曹娴娴生气地扯了扯风筝线,丑女陶萱苏怎么这么扫兴?她努力不让扬起的嘴角落下,道:“姐姐放心,妹妹的手很稳。”   丫鬟帮着六公主放风筝,放了半天也没飞起来。陶萱苏将彩蝶风筝给了六公主,取过她手中的蜻蜓风筝,跑了数步,终于也放了起来。   项琬琪喜得手舞足蹈,道:“三嫂真厉害。从前我放不起来风筝,三哥也是这般帮我的。”   听到六公主说她和王爷有相似之处,陶萱苏莫名觉得心里头有一丝甜味。曹娴娴瞥见姑嫂二人有说有笑,插嘴道:“姐姐,你可别跑了,不然热起来,流了汗,脸上的伤疤更红。”   切!我脸上的红印子大小、红色浓烈程度都是固定不变的,你少在这睁着眼说瞎话。陶萱苏道:“难为妹妹关心我身上的细枝末节。不过妹妹没发现嘛,我脸上的疤痕已经淡了些。最近我找了个偏方,日日用药,有些效用。”   当初贴红印子,是为了在瑞王的选秀上落选,目的已经达成,红印子该功成身退了。所以陶萱苏提前放个口风,借曹娴娴之口让别人有个心理准备。   曹娴娴慌了神,虽然陶萱苏恢复从前的美貌也不可能再嫁给瑞王,可她就是不希望陶萱苏容颜如昨,盼着她丑一辈子。不然在宫宴上,最出彩夺目的就不是她曹娴娴,而是陶萱苏。   “是吗?什么药方,这么有用?可我怎么瞧着姐姐脸上疤痕没有淡化呀?是药三分毒,姐姐别用错了药,到时候追悔莫及。现在虽然丑些,但好歹人还是健健康康的。那药给太医看过了吗?可信吗?”曹娴娴说一句走近一步,“我瞧姐姐脸上伤疤还是红红的呀。”   正所谓,疑心则生暗鬼。曹娴娴肉眼瞧着伤疤没有变化,可陶萱苏说用药有效,她就忍不住给自己心理暗示,结果看着看着就觉得陶萱苏脸上伤疤果然淡化了许多,心里更加着急,更不得用刀子再补上深深的两刀。   曹娴娴狗急跳墙的样子真是好笑。陶萱苏悄无声息地往旁边走去,怕曹娴娴动手触碰她脸上的红印子,到时候可就露馅了。   “江湖偏方,也不知可信不可信。你好好放风筝吧,都往下掉了。”   曹娴娴哪里还有心情放风筝,深恐陶萱苏一夜之间恢复了美貌。她问项琬琪:“六公主,你觉得恭王妃脸上的疤痕淡化了吗?”   项琬琪一面放风筝一面认真回答:“嗯嗯,淡化了。三嫂是好人,老天爷会眷顾她的;三哥也是好人,三哥一定也会双目复明的。”   童言稚语,最是真诚。   啪嗒!曹娴娴手里的凤凰风筝线应声而断,仿佛预示了一个不好的未来,这让她更加惶惶不安。   不行,绝对不能让陶萱苏如意!她明知道我喜欢她哥哥陶令闻,却没有阻止陶令闻娶别人!还将关山月带到我面前,耀武扬威地告诉我,关山月是陶令闻的妻子!这份痛,我永远不能忘记。陶萱苏和她哥哥害得我痴心错付,不能顺遂,她也休想如意!   曹娴娴的目光从慌乱变得沉痛,又转为悲愤坚定,“姐姐如能恢复从前的娇颜,恭王也能双目复明,那一定会成为佳话传奇。我也盼着这一天。”   陶萱苏见她脸上忽白忽红,神色闪烁不定,甚是有趣,便像看猴子似的看着她,俄而又眺望天上的风筝,飘荡蓝天白云之间。   曹娴娴道:“对了,姐姐,山月嫂嫂怎么样了?她的孩儿还好吗?令闻哥哥一定很想早些回来,很盼着孩子出生吧。”   陶萱苏望着风筝没有回头看她,但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便道:“我嫂嫂安心养着呢,说是你送去的蜂蜜很滋补。我回门的时候,看她脸色果然更好了。还得多谢你。”   这番话和曹娴娴从陶仙儿处得到的情报一样,只要长久地吃那罐蜂蜜,铁打的身子也会小产,就算不小产,也生不出健康的孩子。曹娴娴顿觉心情不错,看来陶萱苏和关山月没有识破,还是将她当成亲人看待。   曹娴娴笑道:“我们从小亲如姐妹。你的哥哥嫂嫂也是我的哥哥嫂嫂,何必跟我客气?”   陶萱苏笑而不语,只是深深地感激地望了一眼曹娴娴,以免她起疑心。说笑一会儿后,曹娴娴终于主动走开了,陶萱苏这才身心轻松,和六公主说笑如常。   两人累了,便坐在亭子里纳凉吃西瓜。陶萱苏道:“六公主,你多和我说说,从前你三哥都喜欢做什么?”   除了十来岁的六公主,陶萱苏实在无法从别处打听项茂行的旧事了。皇后禁足,不能见面言语;二公主项琬琰清傲,难攀谈;恭王自己更不可能谈起。   项琬琪一壁吃西瓜,一壁笑着回忆道:“三哥呀,三哥可聪明了。从小父皇母后就最喜欢他,谁也比不上三哥聪明。读书下棋、弹琴练武、射箭骑马,样样精通。他比大哥年纪小,但是读的书比大哥多。我的名字还是三哥教我写的呢。三哥还会给我讲很多很多故事,有时候是好笑的故事,有时候是可怕的故事。不过有三哥保护我,再可怕我也不怕……”   她眼睛里闪着莹莹星光,说起这些事来,亮晶晶的,偶尔还伴着欢腾的笑声和兴致勃勃的手舞足蹈。   陶萱苏顺着她的描述,想象出一幅幅年少画面,亦觉欢愉,末了心下又不禁一番感叹。   蓦地,项琬琪噘着嘴,哀叹道:“可惜三哥受了伤瞎了,再也不肯进宫看我了。我好想三哥。”她眼里腾起水雾,豆大的泪珠滚了下来,“三嫂,你说三哥将来真的会双目复明嘛?”   陶萱苏给了她一个拥抱,道:“不哭不哭,相信我,你三哥会好的,到时候他会亲自进宫陪你放风筝,还陪你捕蝉,好不好?”   陶萱苏瞅见凉亭外有一个秋千,拉着项琬琪走过去。项琬琪破涕为笑,推她坐在上面,道:“三嫂,你坐稳了,我来推你。”   陶萱苏拉着她道:“我重,你是小孩子,你怎么推得动我呢?”   项琬琪眉眼弯弯地笑道:“三嫂,你别小瞧我。从前三哥让我推他,我也推得动呢。”   陶萱苏脑海里不禁出现这么个画面:项茂行死皮赖脸地坐在秋千上,让小小的六公主推他,六公主力气小,他坐在上面荡悠悠的,还故意嘴里喊着“用力推,中午没吃饭吗”。   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终究项茂行已不在少年路。   就这么沉思着,项琬琪已经挣脱陶萱苏的手,绕到秋千后面,使出吃奶的力气,开始推她,一荡一荡,仿佛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陶萱苏回头夸赞道:“六公主可真厉害。”   项琬琪道:“三嫂,你抓紧了。我再推高些。”   果然,千秋越荡越高。当下,伺候六公主的两个丫鬟,一个将风筝拿回宫,一个将剩下的西瓜拿回宫,陶萱苏和项琬琪身边只剩盛嬷嬷伺候。   陶萱苏以目示意,让盛嬷嬷也到秋千后面护着六公主,毕竟她年幼,万一有个闪失可不得了。   推了一炷香时辰的秋千,项琬琪觉得累了,满头细汗。陶萱苏察觉出她力气渐小,便停了下来,拿出手帕给她擦汗,又扶着她坐在秋千上,道:“该我推六公主了。”   慢慢地,荡上半空,如一只欲飞上枝头的翠鸟。或许因为先前推了三嫂,这会儿被三嫂推,有一种劳有所获的感受,项琬琪格外欢乐满足,“再高些,我不怕的。三嫂,再高些,我不怕的。”   小孩子心性,贪玩,推的越高六公主越兴奋。但陶萱苏怕她抓绳子抓得不牢,故不敢推得太高,道:“你还真是胆大,也不怕摔。”   “从前三哥推得我老高老高了,快和那棵树一样高了,我都不怕的。有一回我没抓稳绳子,摔了下来,三哥一把就抱住了我,我也没摔着。”项琬琪的笑声回荡在御花园,让初夏的闷热都消减了些许。   “那你抓稳绳子,我可大力推了。”陶萱苏稍稍加大力气,秋千便荡得更高。   两人的笑声更响亮了。   忽然陶萱苏感觉背后一道极大的推力,推得她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撞在秋千上,六公主也被这一撞直接撞得飞了出去,一声尖叫。   陶萱苏感觉肋骨被秋千撞得疼死了,再抬头一看六公主,已经躺在一片血泊里,不省人事。 第35章 污蔑   陶萱苏且惊且慌,回头瞥见一个太监急遽转到高树之后,随即跑开了,那人必定就是刚才推自己的人,可惜没来得及看清长什么样,想追上去已经不可能了。她忍住腹部的疼痛,快步跑到项琬琪面前,见其额头血流不止,人已经陷入昏迷之中,吓得泪水汪汪地喊道:“来人呀,救六公主!”   事发突然,盛嬷嬷亦惊恐不已,如惊雷在脑中炸开。她一面喊救人,一面去追那个逃跑的太监。若是六公主真的出了事,凶手又逃跑了的话,恭王妃必会被冤枉,将会大难临头。   可那太监显然是个年轻后生,脚底抹油似的跑得无影无踪,盛嬷嬷趟过泥坑,绕到树后,就不晓得他往哪个方向去了,急得直捶打自己的胸脯。   此时,先有一批侍卫赶了过来。   陶萱苏顾不得其它,惊惶道:“快,将六公主抱回淑妃娘娘宫里,去请太医。六公主,你坚持住,你醒醒……”   盛嬷嬷认出了为首的侍卫,着急道:“齐大人!刚刚有个太监推了恭王妃一把,造成现在这个局面,他才跑掉,往树后面去了!六公主要救,贼人也要抓!”   这群侍卫是皇宫侍卫,为首的是侍卫统领齐少卿。盛嬷嬷认得他,是因为恭王项茂行和他、还有一位将军武野乃一同长大的朋友。   项茂行双目失明后,武野投靠了瑞王项茂德,如今在沙场效命;这位齐少卿却还是忠心耿耿,一心向着恭王,得了空就会去恭王府请安,可恭王从不肯见他,反劝他早日寻一座真正有用的靠山,瑞王也好、宁王也好,都比恭王这个瞎子要强。   饶是如此,齐少卿从未改变对恭王的忠心,从未忘记恭王的知遇之恩。   齐少卿瞬间了然盛嬷嬷的话中之意,这是有人故意要害恭王妃,到时候恭王、皇后也会连带着彻底失宠。仓促之中,他有条不紊地指挥手下的人道:“你们几个务必护送六公主回淑妃娘娘宫里。恭王妃,盛嬷嬷,你们放心,我一定去将凶手抓到。”   齐少卿疾步如风,带着两名侍卫朝盛嬷嬷指的方向追了过去。   这边厢,侍卫取来担架,小心翼翼地将六公主放上去,火急火燎地抬去淑妃娘娘的延禧宫,一路滴着血珠子,见者无不惊心,顷刻便传得满宫皆知。   陶萱苏腹部疼得撕心裂肺,想来是被秋千撞到骨头了。可此时六公主的性命才是最要紧的,她咬牙不说,流了满头的细汗,跟着到了延禧宫。   淑妃娘娘见小女儿头部颈部都是血,吓得花容失色,泪珠断了线似的滚下来,哭道:“琬琪,琬琪……我的琬琪啊……到底怎么回事?”她指着陶萱苏道:“你对本宫女儿做了什么?她怎么流了这么血?”   陶萱苏也十分担心六公主的性命,跪下道:“淑妃娘娘,妾身和六公主正荡秋千,不知被谁从背后重重地推了一把,六公主就摔了下来……”   淑妃又伤心又愤怒,一巴掌刮在陶萱苏的左脸上,幸好是左脸,否则右脸上的红印子就会落下来。“你为什么要害我的琬琪?琬琪对你那么好!你这个恶女!”   如果眼前的是瑞王妃,那淑妃只敢骂不敢打,她不敢得罪贵妃娘娘和瑞王;可眼前的是瞎子恭王的妃子,皇后失权失势,她没什么可怕的。   盛嬷嬷也早早地跪着,辩解道:“淑妃娘娘误会了,不是恭王妃做的,是有人故意……”   陶萱苏对盛嬷嬷摇摇头,示意她不用多言,此时说得越多只会火上浇油。   延禧宫里的丫鬟条件手忙脚乱,打水的打水,拿药的拿药,哭泣的哭泣,请太医的请太医。   “要是六公主有个好歹,本宫绝不轻易放过你们。”淑妃痛心疾首,恨不能立马杀了恭王妃解气。   没多久,太医来了,连安也没来得及请,就扑到六公主窗前问诊。贵妃娘娘、瑞王项茂德、瑞王妃谢婵媛、瑞王侧妃曹娴娴和乔杏、宁王项茂言、宁王妃申蕙等人都赶了过来,个个面露焦急之色,或真情或假意。   陶萱苏依旧跪在地上,等待六公主安然无恙,也等待惩罚的到来。好端端地闹出这么一桩事,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祸已经闯下,无论如何,她都难辞其咎。   望着这群乌泱泱的人,陶萱苏忽然觉得无比落寞,没一个在意她的。若是恭王在就好了,他一定会相信她。   趁着众人进里屋探望六公主的空隙,曹娴娴走近陶萱苏,居高临下道:“姐姐,怎么回事啊?我才走了没多久,六公主怎么就受伤了?这回可难办了。”   陶萱苏没心情应付她,垂眉不语,心里头不禁思索,那个太监究竟是谁指使过来的呢?应当不是淑妃,她不会拿女儿的命做赌注。   陷害陶萱苏,就相当于陷害恭王和皇后,彻底打压得皇后一派起不来。这么一想,宫里最恨皇后娘娘的,便是贵妃。贵妃嫌疑最大,是她亲自安排太监的吗?   陶萱苏微微抬头,望见曹娴娴身形一摇一摇地走进里屋,一点看不出她担心六公主的样子。会不会是她?她前脚才走,后脚六公主就出了事。会不会是她安排的太监?她恨毒了我,借此让我陷入绝境,不是正合她的心意?可是没有证据呀。   思绪未定,贵妃气昂昂地走了出来,呵斥道:“恭王妃!你可知罪?六公主被你害得昏迷不醒,你还有脸跪在这里。”   “妾身知罪。是妾身没照顾好六公主,以至于六公主被人推得从秋千上摔了下来。妾身认罪,贵母妃惩罚,妾身不敢多言。妾身只想问一句,六公主怎么样了?”陶萱苏跪在外头,不能进去,实在焦灼担心。   贵妃瞪着陶萱苏,心想,本宫正找不着皇后和恭王的错处,这回你自己撞上门来,休怪本宫置你们于死地。“你还有脸问?六公主浑身是血,你瞎了看不见吗?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一个心肠歹毒之人。”   瑞王妃谢婵媛端来一杯茶,道:“母妃消消气。六公主虽然昏迷不醒,好在没有性命之忧。恭王妃再大胆,也不敢害六公主,其中必有隐情。”   从两位侧妃曹娴娴和乔杏进府后,谢婵媛就没一天安生日子过。她不得瑞王项茂德的宠爱,又被两位侧妃排挤嘲笑,还连夜做上辈子的噩梦,这个瑞王妃当得实在不痛快。她已经下定决心,得找个法子和瑞王和离,而唯一能帮她的,大概只有梦里一直照顾她的陶萱苏。   所以此时此刻,谢婵媛才会出头替陶萱苏说话,告诉她六公主保住了性命,请她放心。   陶萱苏感激地看了一眼谢婵媛。   曹娴娴瞥了一眼谢婵媛,心里头奇怪,她怎么会帮着陶萱苏?   贵妃没有接过谢婵媛手里的茶盏,她不满意儿媳胳膊肘往外拐,凤眼乜着陶萱苏,道“别人推的?是谁?你怎么不马上把人抓住?你可别告诉本宫,那人推了你一把后,立马就跑了!”   “的……的确如此,妾身没有看清那名太监的长相。”   曹娴娴乔模乔样地道:“母妃,六公主那么可爱,粉妆玉琢的,上至皇上母妃,下至太监宫女,哪个人不疼爱她呢?谁会狠得下心害六公主?妾身相信恭王妃嫂嫂,她也许只是一时失手,还请母妃网开一面。姐姐,你快点认错吧。”   曹娴娴说话温温柔柔,表面在替陶萱苏说好话,其实直接将罪名扣在她头上。   陶萱苏不卑不亢道:“妾身确实有错,错在没有照顾好六公主,以至于她受了伤。但绝非妾身有意为之,的的确确是有人从背后推了妾身,妾身才会撞到六公主。若是妾身有意为之,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这么做岂不是太明显?妾身不会那么笨。还请贵母妃彻查。”   贵妃只听得前面一句话,对后面的话置若罔闻,道:“既然你认罪,那就别怪本宫不客气。来人,将恭王妃和她身边的盛嬷嬷一同拖去慎刑司,恭王妃打五十大板,盛嬷嬷打一百大板。”   慎刑司的刑罚惨绝人寰,被那里的板子打五十大板、一百大板,哪还能活着出来?   陶萱苏气愤不已,贵妃娘娘是非不分,分明就是要她死!她抬头直视贵妃,道:“妾身是皇上亲自指给恭王为妃的,贵母妃就算要处置妾身,也该禀明皇上。”   贵妃冷哼一声,道:“还敢拿皇上来压本宫!后宫是本宫做主,你既然是恭王妃,又残害六公主,那本宫便是要了你的命,也是肃清不正之风,以正宫规。”   若不是皇后禁足,后宫岂会是贵妃做主?陶萱苏不由得遐思,若是皇后在这,她必定会护着自己的儿媳。   盛嬷嬷磕头如捣蒜,哀求道:“贵妃娘娘。这件事恭王妃真真是冤枉的。老奴愿替恭王妃挨五十大板子,打老奴吧,求贵妃娘娘放过恭王妃。”   曹娴娴掏出帕子,掩住鼻子,幸灾乐祸道:“一百大板子你都受不住的,要是这一百五十大板子都落在你身上的,你断断不能活命。”   当下便有侍卫过来押着陶萱苏和盛嬷嬷。   忽然曹娴娴的贴身侍女双翠匆匆走了进来,悄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曹娴娴立刻脸色大变。双翠按住她的手,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激动,曹娴娴才轻轻咬唇,尽快镇静下来。   贵妃瞪着陶萱苏道:“恶女!快去受罚吧。”   陶萱苏和盛嬷嬷还未走出延禧宫,皇上身后跟了乌泱泱一群人走过来,内中就是侍卫统领齐少卿和二公主项琬琰。   皇上项维翰一进延禧宫,就问六公主如何。亲眼看了六公主,知道她无恙,皇上才放下心来,道:“恭王妃,这五个太监都是齐少卿在御花园秋千附近抓住的,你来认一认,哪个是从背后推你的?” 第36章 太监   二公主项琬琰进宫赴宴的途中,见宫人窃窃私语,便叫了两个宫女问话,得知六公主受伤一事,恭王妃还牵扯其中,冥冥之中觉得此事不简单。若是贵妃处理这件事,恭王妃必定没好果子吃。   于是,项琬琰立刻跑去乾清宫找皇上。恰好齐少卿抓了五名太监,也来向皇上回禀此事。两人的话都将矛头指向了太监,替陶萱苏开脱。所以皇上的第一印象里,陶萱苏的罪不重,只是照顾不周。   皇上项维翰领着一群人到了延禧宫,得知六公主性命无虞,终于放下心。六个孩子里头,他最疼的就是二公主项琬琰、三皇子项茂行和六公主项琬琪,琬琰嫁了,茂行瞎了,便只剩这个小女儿,平日他将她视若掌上明珠,真真是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疼得不得了。   见小女儿头上包了一层纱布,还透着血迹,皇上心头顿时燃起熊熊怒火,一定要找出真凶,便让陶萱苏指认太监。   被太监推一把的时候,陶萱苏身子往前摔去,重重地撞上秋千。等她回过头,太监已经跑了,只留下一个背影。眼前的五个太监身高、胖瘦都差不多,又是一样的太监服,陶萱苏根本认不出来。   她看向盛嬷嬷,盛嬷嬷面露难色地摇摇头,也辨认不出来。   皇上怒容满面,贵妃狼环虎伺,若是找不出犯罪的太监,那罪名多半要落在陶萱苏身上。项琬琰见状,便对着五名太监呵斥道:“你们五人都说说半个时辰前,你们都在做什么?若有一句谎话,立刻拉去慎刑司。”   贵妃嘴角一抽,她最看不惯项琬琰仗着嫡出公主的身份作威作福。皇上和贵妃都在延禧宫,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公主在这颐指气使?可是皇上没说什么,贵妃也只好一声不吭。   有两名太监忙不迭地磕头,嘴巴里蹦豆子似的道:“奴才二人在御花园修剪树木,没有靠近过秋千,更不敢谋害长公主。”另外三名太监分别说在喂池塘里的金鱼、往各宫殿送花、清扫道路。   齐少卿抓住这五个人时,他们也确实在做这些事。   从这五个人的话中分辨不出孰真孰假,项琬琰不免有些着急,若是护不住恭王妃,那母后、弟弟都要遭殃。她望着齐少卿,道:“齐大人,会不会真正的凶手躲起来或是逃得远了?”   “不会。恭王妃大喊之时,微臣就在附近,立马赶了过去。微臣脚快,真凶跑得再快,也会被微臣追上。微臣命人遍查四周,没有人躲起来,所以只能是这五个人里的一个。”   五名太监异口同声地喊道:“奴才冤枉啊,奴才冤枉。”   淑妃心痛不已,小女儿到现在还没醒,恨恨道:“皇上,既然五名太监都有嫌疑,一起杀了,免得有人要再害六公主啊!还有恭王妃,她也逃不了责任!也许这就是她的一场精心设计!”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淑妃真是狂妄。哪有不定罪就杀人的道理?   那五名太监喊冤喊得更大声了。   皇上瞥了一眼淑妃,空有美貌却没脑子,难怪大皇子、五皇子都笨笨的,还好六公主随了朕,聪明伶俐。就算杀了这五个太监,查不出幕后真凶,将来还会有太监宫女要害六公主。这么简单的到底,淑妃都想不明白。   皇上道:“你说是恭王妃设计害六公主?你说说看,恭王妃为何要害六公主?对她有什么好处?”一听到六公主受伤这件事,皇上就不相信是恭王妃有意为之。   淑妃被皇上瞧得不敢再吭声,眼神怯怯。   皇上思量片刻,竟然有人公然在宫中买凶害人,真是胆大包人,必须彻查。他摆手道:“将这五名太监拖出慎刑司,直到问出结果。”五人中只有一人是真凶,另外四人都是无辜的,也要陪着真凶受罚,确实是倒霉了。   “至于恭王妃,回去面壁思过,抄写百遍法华经。”   陶萱苏只好俯首道:“是。”她瞥到盛嬷嬷鞋子好几处沾了泥块,忽然想到什么,忙抬头看向五名往外走的太监,道:“等等,皇上,儿媳知道是谁了?”   众人纷纷投来目光,有惊讶的,有蠢蠢欲动的,有好看戏的,还有慌张的。   陶萱苏上前指着站在中间的那个太监,道:“是你,是你用力推了我一把,我才会撞上六公主。”   那名太监喊道:“不是奴才啊,恭王妃,您别冤枉奴才,奴才不敢啊!”   曹娴娴神色一动,牢牢地攥紧了手帕。   陶萱苏道:“你刚才说你在池塘喂金鱼。池塘周围是地砖,干净得很,那你脚上的泥块是哪来的?”她转过身,面向皇上等人,道:“御花园秋千后面有一块大大的泥坑,前天和昨天都下了雨,坭坑里积水颇多。那会儿太监推了儿媳一把后,扭头就跑,来不及绕弯走,直接踩着泥坑过去的,所以凶手鞋子上沾了泥水,干了之后就变成泥块。又因为齐大人四处搜捕,所以凶手根本来不及换鞋,也来不及刷掉鞋子上的泥块。皇上,您看看盛嬷嬷的鞋子就知道了,盛嬷嬷那会儿追了太监数步,也是直接踏着泥坑过去的,鞋子脏了。五个太监中,只有这个人鞋子沾了泥块,真相显而易见!”   淑妃听了陶萱苏的分析,觉得甚是有理,先冲了过去,指着那名太监的鼻子骂道:“你为什么要害六公主?是谁指使你的?皇上,断断不能轻饶了他呀!”   那太监道:“皇上,不是奴才做的,不是啊。皇上,奴才鞋子上的泥块是……是……是早上不小心踩着水坑里留下的呀,因为赶着给金鱼喂食,没来得及换呀,和六公主受伤一事毫无干系啊。奴才一条贱命,哪敢对六公主下手呀!”   皇上目光如鹰,令人胆寒,“拖下去,一定要问出结果。”   登时,齐少卿便带着五名太监下去。皇上赞许地瞧着陶萱苏,道:“你倒聪明。”   陶萱苏讪讪道:“说到底还是儿媳的错,未能保护好六公主。”   里头忽然有人欢喜道:“六公主醒了!”   众人忙不迭地进去探望,陶萱苏也想进去,可她是罪人,不敢进去,更怕看到六公主怨她的眼神。若因此姑嫂两人关系变差,当真是可惜了。   陶萱苏摸了摸疼痛的肋骨,巴望早些回恭王府,却听有人唤她进去。   陶萱苏进到里屋,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床边。六公主面色惨白,一双漆黑的眸子瞧着她,缓缓道:“三嫂,你没撞疼吧?”   她虽然昏了过去,但迷迷糊糊之中,听到四周嘈杂之声,晓得是有人推了一把三嫂,所以她不怪三嫂。她还记得三嫂的身子撞上那个又硬又重的木板,肯定也很疼。   陶萱苏听她关心地问候,不由得目润心酸,眼泪滚了下来,握着六公主的手,道:“我……我没事。你感觉还好吗?”   项琬琪天生乐观,又笑得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道:“就是脑袋有点疼,有点晕,不怕的。”   贵妃企图挑拨离间,道:“是恭王妃没保护好你,你才受了伤……”   项琬琪道:“贵母妃,不怪三嫂。是我央求三嫂陪我玩的,坏人都抓到了,父皇,您也别怪三嫂,好吗?”   皇上听到小女儿甜甜糯糯的声音,心里都软了,道:“不怪她。你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想玩什么,朕都陪你。”   项琬琪笑了笑,道:“今天是端午节,我还想吃粽子呢。家宴什么时候开始呀?”   因为六公主受伤,贵妃倒不知道端午家宴该不该如期举行。六公主这一问,正好,贵妃也不搭话,让皇上亲自裁决。   皇上抚掌笑道:“你呀,还是乖乖地躺着歇息。你想吃粽子,我让人给你送来。不过你也不能吃多了,你如今不便下地走动,吃多了粽子会积食,胃里不舒服。”   项琬琪撒娇道:“我要三嫂喂我。”   众人心思各异。   皇上:小女儿要什么给什么。   贵妃、淑妃等人:六公主怎么和恭王妃这么亲近?都快赶上亲哥哥亲姐姐亲娘了。   殊不知,项琬琪喜爱三哥恭王,故而连带着喜爱三嫂。况且三嫂愿花时间陪她玩,母妃、贵母妃、哥哥等人都不陪她,还处处教导规训,她天性活泼,怎受得住那些规矩枷锁?尤其母妃偏疼两个哥哥,对她不甚上心。所以遇着三嫂这么个知心知意的人,她格外珍惜。   端午家宴如常在清晏殿举行。   二公主项琬琪和驸马爷蓝修将小世子抱到皇上面前,笑道:“父皇,今天六妹不在这,少了些热闹。儿臣将小世子抱来给您瞧瞧,希望父皇一展笑颜。”   皇上用手上的扳指逗弄粉妆玉琢的小世子,小世子乐呵呵地笑了,皇上也受其感染,笑逐颜开。   贵妃抿了一口雄黄酒,道:“皇上膝下有四子两女,目前只有二公主生了儿子,当真是难得的福气。皇上,臣妾有一事禀告,也希望皇上一展笑颜。茂德的侧妃乔杏已经有身孕了。”   二公主垂了垂眼皮子,心下不悦,贵妃可真会见缝插针,偏偏我儿子惹得父皇高兴的时候,说出这么个消息。   坐席中,瑞王侧妃乔杏在丫鬟搀扶下盈盈起身,福了福身子,道:“妾身乔杏拜见皇上。”   瑞王妃谢婵媛倒是无所谓,反正她不爱瑞王,谁怀孕谁生子谁争宠,她都不在意,只盼着能和离。曹娴娴却是银牙暗咬,妒心如火焰般燃起,没想到竟然被这个浪蹄子捷足先登。不行,不能让她生下皇上的长孙!   皇上龙颜大悦:“快快起来。你有了身孕,坐下坐下。若能生下长孙,那是最好的,到时候朕亲赐姓名。”   有这份尊荣,乔杏脸上更加得意,“多谢皇上,妾身也盼着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皇上又笑道:“不仅是瑞王的妃子,宁王妃、恭王妃也要加把劲。”   陶萱苏毫无感情地随众人附和:“是。”   有二公主的儿子陪伴,又得知瑞王侧妃有喜,皇上终于慢慢欢喜起来,因六公主摔伤而产生的心头阴霾,渐渐消散。清晏殿里一片祥和欢乐之声。   不多时,陆续有人端了粽子上来。   皇上夹了一口,道:“是咸粽子。”待吃下肚后,忽然神色略带忧郁,望着二公主项琬琰,“朕记得,皇后做的甜粽子很好吃。”   父皇居然提起母后,项琬琰逮住机会道:“是呢,儿臣也会做甜粽子,是母后教的,但不如母后做的好吃。今天端午,不知道母后那有没有粽子……”   贵妃怕皇上触动情肠,一下子要放皇后出来,忙道:“皇上,臣妾命御膳房做了很多粽子,您放心,满宫上下都有的吃。”   皇上叹了口气,道:“罢了,不提皇后。”   陶萱苏心道:原来皇上还念着皇后。她记得上辈子也是如此,皇后仙逝后,皇上大恸,生了一场大病。可是生前,两人都倔脾气,不肯向对方先低头,以至于人死了才追悔莫及。   皇上侧头看向陶萱苏,道:“恭王妃,既然六公主要你喂她吃粽子,你便提了粽子去吧。” 第37章 皇后   陶萱苏领命,提了一屉粽子来到延禧宫。房内静悄悄,因幼女受伤,淑妃没去家宴,带了几个宫女在这伺候。   一看到恭王妃,淑妃就面露不悦轻蔑,但恭王妃是奉皇上旨意来的,她也不敢再说三道四,坐到一旁,吃起粽子来,不肯给恭王妃好脸色看。   六公主项琬琪见陶萱苏来了,喜溢眉宇,笑道:“三嫂。”   陶萱苏剥开粽子,舀了一勺子,递到她嘴边,道:“尝尝。”   项琬琪吃了一口,软糯香咸,赞道:“好吃。”   陶萱苏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道:“头还晕不晕?疼不疼?”   项琬琪摇了摇头,“我还以为我会摔死呢。”   陶萱苏捂住她的小嘴,道:“不许胡说,你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的。你飞出去的那会儿,我都快吓死了。”   项琬琪嘻嘻一笑,道:“要是三哥在,我肯定不会摔倒。三哥会飞过来抱住我的。对了,荔枝。母妃,母妃……”   淑妃走了过来,问怎么回事。   项琬琪眨着一双大眼睛,道:“母妃,我想将父皇赏我的荔枝分一些给三哥三嫂吃。”   淑妃心口一窒,恭王妃没能保护好你,以致你现在躺在床上,你还要分荔枝给她吃?她到底对你下什么蛊了?   但这个时候不宜说这些,否则六公主还要闹脾气。淑妃只好道:“你父皇赏的统共就那么一点。”   陶萱苏面有愧色,道:“不必了。淑母妃,都留给六公主吃吧。”   六公主嚼着粽子,道:“要的要的。那个荔枝可好吃了。母妃,快去拿吧,三哥双目失明,心情不好,我们得了好吃的该想着三哥。从前三哥也很照顾很关心我的。”   若是平日,淑妃就要教训项琬琪数句,整天念着一个瞎子能有什么好处?但这个时候,说她会惹得她哭,传到皇上耳朵里不好。淑妃只好不情不愿地拿了一些荔枝,用盒子包好,交给陶萱苏。   陶萱苏道:“淑母妃,六公主,真的不必了。这个时节,外头也能买到荔枝。”她实在不想因为这么一件事,惹得淑妃娘娘心里不快。   六公主笑得眯起了一双眼,道:“外头买的比不上这个。父皇说,这是岭南进贡的妃子笑。”   淑妃沉着一张脸,冷冷道:“六公主送你的,你就收了吧,别装模作样了。”随后走到一旁,不愿再正眼看恭王妃。   六公主眨了眨眼,吐舌道:“我母妃没有坏心思的,三嫂不要放在心上。还有,记得代我向三哥问好。”   六公主这般聪慧善良,难怪皇上那么喜欢,陶萱苏也不由得更加心生怜惜之意,将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   走出延禧宫后,陶萱苏打算在外面转一圈,再回清晏殿,最好一回去,家宴立刻结束,她就能回恭王府,不用再和那群人周旋。   走着走着,陶萱苏竟然走到了毓德宫,皇后娘娘禁足之地。她和盛嬷嬷都不约而同地望着宫门,心生感慨:若是皇后地位稳固,主持六宫,今日陶萱苏必不会受辱。   盛嬷嬷叹道:“当真是时移世易。从前淑妃娘娘攀附皇后娘娘,对二公主和恭王百般讨好。如今竟然敢给您耳光。贵妃更是可恶,还想将您拉去慎刑司打板子,幸好皇上和二公主及时赶到。王妃,您受委屈了。”   “的确是我照顾不周,淑妃打我一巴掌,我没有怨言。但是贵妃一派,显然是想弄死我。我猜,那个太监嘴里多半问不出什么。他敢□□地推我,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盛嬷嬷默认此言不虚,片刻后又道:“若是皇后大权在握,也不至于落到这个田地。”   陶萱苏心中一动,今天有六公主一事,来日指不定还有什么飞来横祸,每次都能像这回一样化险为夷嘛?这辈子想要好好活下去,就得找棵大树庇护。周围人中,最好的大树便是皇后。只要皇上解了皇后的禁足,那就没有人再敢轻易陷害她这位恭王妃。   陶萱苏低声问:“盛嬷嬷,你说皇后娘娘还爱皇上吗?”从皇上提及甜粽子,可见皇上心里还是有皇后的。   “自然是爱的。皇上十四岁登基称帝,十六岁定下皇后,一路风雨同舟这些年,皇后又给皇上生了一儿一女,岂不不爱的道理?只是恭王瞎了,皇后心灰意冷,责怪皇上不肯彻查真凶,才会和皇上彼此憎恶,两不相见。”   陶萱苏沉默半晌,道:“盛嬷嬷,我要见母后。我有办法让父皇放母后出来,但得母后自己有所为。你有法子让我进毓德宫吗?”   盛嬷嬷睁圆了双眼,惊讶道:“王妃此言当真?”   陶萱苏点点头,是时候铤而走险,博一个好前程。不然坐以待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盛嬷嬷犹豫片刻,四处张望,见无人在侧,方道:“皇后娘娘虽然被禁足,但并没有被废,仍是一国之母,所以毓德宫没有侍卫太监把守,禁止出入。但有皇上禁足的口谕,所以毓德宫里的人不敢出来,宫外的人也不敢进去。每日饮食由御膳房的人送到门口。”   “这么说全靠自觉。也就是说只要没人看见,我进去就不会被发现?”   “论理是这般,但若一旦被人发现,便是死罪。”盛嬷嬷不禁有些担忧,“上午才出了那样的事,这会儿进去探望皇后,实在危险。”   陶萱苏坚定道:“他们都在清晏殿饮酒作乐,不会有人发现的。盛嬷嬷,我得赌一把。”   盛嬷嬷仍然有些担忧,但她心中也知道,想要翻身,首先就得救皇后出来,或许恭王妃真有本事呢?有时候,放手一搏,人生才会出现光明。   两人远远瞧着,正好有太监往毓德宫送了今天的膳食。那两名太监没有多待,将膳食交给里头的人就走了。   待那两个太监走远,盛嬷嬷忙走过去,和里面的人说了几句话,向陶萱苏一招手,陶萱苏就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再望望四周,确定无人,陶萱苏和盛嬷嬷才悄悄地侧身进了毓德宫。   毓德宫的一草一木,陶萱苏莫不熟悉,这可是她上辈子住过的地方,满目疮痍。   那拿着膳食的毓德宫宫女和盛嬷嬷一般年纪,喜极而泣地跪下道:“奴婢温珮拜见恭王妃娘娘。”   陶萱苏扶着温珮起来,温珮一双深邃的眼睛离不开她,随后引着她进了正殿,到了皇后娘娘跟前。   皇后娘娘正拿了一朵恹恹的牡丹花,双目无神地赏花,随后痴痴地数起花瓣。失宠以来,花房也不送花了,她只能从院子里摘下牡丹花,每天重复地数着花瓣的数量,毫无意义毫无目的。日子便这样没有盼头地过下去。   她形容枯槁、精神不济,显见得是心情郁郁、无心打扮之故。但她身上散发出的高贵气质,同二公主项琬琰如出一辙。从皇后身上,陶萱苏明显看出二公主和恭王的影子。他们都生得那么好看俊俏,想来皇后娘娘年轻时必定倾国倾城。   温珮率先几步到了皇后跟前,轻声说了几句。皇后惊得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瞧着从门口徐徐走来的陶萱苏,良久放徐徐镇定下来。   陶萱苏跪了下去,道:“儿媳拜见母后,愿母后吉祥如意。”   皇后慢慢放下手里的牡丹花,道:“过来,让本宫好好看看你。”   陶萱苏乖乖地站起来,走了过去,皇后将她上下打量一番,道:“除了脸上这道疤,倒是个美人胚子,还算配得上本宫儿子。本宫问你,恭王现在怎么样了?”她虽然被禁足,却没有给人唯唯诺诺胆怯瑟缩的感觉,反而仍旧一言一行都透着国母风范。   “恭王还好,只是有些挂念母后,盼着母后早日解除禁足,得以母子团聚。”先以母子之情打动皇后娘娘,让她自己有想出去的心思。   皇后娘娘果然神色一暗,被关在毓德宫的这几个月,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自己的儿子,可怜啊可怜,母子俱损。可是皇上置他们母子于险境而不顾,惹得她心中怒火难消,实在不愿再见皇上。   “你今天冒着违背皇上圣旨的风险来看本宫,就为了说这个?”温珮已经在桌上布好菜,伺候皇后娘娘用膳。   兵行险招,必有所求。皇后开始揣测陶萱苏的心思,她嫁给我儿已经一个多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天过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若是我儿出了事,必有人早早地来告诉我。那便只能是恭王妃自己出了事。   陶萱苏直言不讳:“儿媳冒险来见母后,是希望母后出宫,如此母后才能不为奸人所害;也能庇佑恭王、二公主,还有儿媳。”   皇后嗤笑一声,道:“你倒实诚,巴望着本宫出去庇护你。”   陶萱苏实不相瞒地将六公主摔伤一事表明,道:“儿媳与恭王、母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件事恐怕是冲着恭王和母后来的。”   皇后夹了一块蘑菇放进嘴里,细嚼慢咽下肚,方道:“你错了。这件事就是冲着你一个人去的。本宫和茂行现在都无还手之力,直接冲着我们来更方便,何必大费周章。你仔细想想,你和谁结下了梁子?”   陶萱苏不由得捏紧了衣袖,皇后娘娘此言有理。难道是曹娴娴买通了太监?   “如果单单是冲着儿媳来的,那儿媳更要求皇后照拂,保全儿媳。”皇后娘娘是个聪明人,陶萱苏干脆直言目的,比虚伪套话更能打动人。   “本宫现在被禁足在毓德宫,如何照拂你?”皇后吃了一口粽子,咸的,便吐了出来,她喜欢吃甜粽子。   “今天端午家宴,父皇提及母后做的甜粽子。儿媳看得出来,皇上心里牵挂母后,若母后亲手做几个甜粽子,并一件父皇母后的定情信物,送到父皇面前,父皇顾念旧情,也许就会免了母后的责罚。”   “你的意思是让本宫去向皇上低头?”   陶萱苏轻轻点头,正是此意。吵了架的夫妻,总得有一个人先低头。民间夫妇如此,帝王夫妻也不能免俗。   皇后冷冷地笑了笑,“一个没有错的人去向一个有错的人低头。就算本宫向皇上低头,茂行就能双目复明吗?害他的人能被绳之以法吗?不能,都不能。那本宫低头又有何意义?倒不如在这了此残生,贵妃等人反而不会再害茂行。若本宫出去了,贵妃怕本宫东山再起,到时候斩草除根,本宫未必能护住茂行!”   看来,皇后心高气傲,觉得皇上薄情寡性,辜负了他们母子,是不肯主动向皇上认错的,除非皇上来给她一个台阶下。 第38章 反杀   皇后拒绝陶萱苏的建议,倒在她的意料之中。若是皇后能这么轻易被说动,那她早就想办法走出毓德宫了。   陶萱苏道:“母后想保全恭王,恭王何尝不想保全母后?若母后安然无恙,恭王就算一辈子不能重见光明,心里也舒坦些。否则恭王总觉得自己连累了母后,于心不安。”   皇后默然,她知道茂行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可惜母子二人都被别人算计了。   “母后对父皇的作为心有不甘,所以不肯低头。恕儿媳斗胆,父皇乃九五之尊,人人都顺着他,就算他错了,他也不会认错的,还得旁人找个台阶过去,他才会下来不是。”   同样,皇后也需要一个台阶。   皇后在深宫浸淫多年,何尝不晓得这道理。她无声叹道:“不要以你的心思来揣测皇上和本宫的关系。”   陶萱苏看着碟盘里的菜,想起来上辈子皇后禁足一年后暴毙身亡,是因为中毒。她偶然听到贵妃说差人每日往皇后的饮食里下毒,皇后吃多了,渐渐体内积毒,才会不到四十岁就撒手人寰。   皇后还要再吃一口小鸡炖蘑菇里的鸡肉,陶萱苏拦住道:“母后,您枯坐深宫,膳食是外头送进来的。从前有人要害您要害恭王,现在也是一样的。您确定这些菜都是干净无毒的吗?”   “你什么意思?”   “母后不愿向父皇低头,儿媳尊重母后的意愿,不敢多言。恭王和儿媳最大的愿望就是都看到母后平安健康。可母后独自在深宫支撑,我们实在不放心。就拿这膳食来说,会不会有人动了手脚?”陶萱苏决定试一下,依照上辈子的记忆,桌上的膳食已经放了微量的毒。这足可证明就算皇后闭门不出,也会有祸害找上门来,那皇后必然不会坐以待毙。   温珮道:“膳食是御膳房送来的,起初一个月奴婢每天都用银针试过,都是没有毒的,才敢让皇后娘娘食用。如果真的有毒,都这么久了,哪还能活下来?”   陶萱苏请温珮取来银针,在粽子、烧鹿肉、空心菜、小鸡炖蘑菇等饭菜都试过了,银针都没有变黑。难道贵妃还没开始下手?不对,贵妃娘娘急着踢掉皇后,她好荣登凤位,皇后已经被禁足大半年,她一定迫不及待。   陶萱苏最后将银针插|入茶盏中,取出一看,银针末端竟然微微变黑了。   温珮大惊失色,道:“茶水有毒!这……茶叶和水都是外头送进来的,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皇后倒是镇定,反而轻笑一声,道:“本宫都禁足了,贵妃还是不肯善罢甘休。温珮,方才恭王妃进来时,没有别的奴才看见吧?”   “没有。恭王妃进毓德宫,关系重大。奴婢先指使宫女太监做活去了,没人看见。娘娘的意思是有内鬼?”   皇后瞬也不瞬地盯着茶水,道:“茶叶里是不方便放毒的,容易辨别出来。每天送进毓德宫的水那么多桶,每天下毒岂不费事?况且他们也不知道究竟哪桶水是本宫所用。那么问题就出在煮茶的人身上。”   没想到眼皮底下竟然出了卖主求荣之人,温珮咬牙切齿,恨声道:“娘娘打算怎么办?”   皇后闭眼默思片刻,眼前的毒显然是贵妃要置她于死地,若她死了,下一个便是恭王,再下一个便是二公主,所以她不能死,她得复宠。   她复又睁眼瞧着陶萱苏,问道:“你方才说,皇上惦记本宫做的甜粽子?”   皇后终于肯用计救自己出毓德宫了。陶萱苏的心思没有白费,她微微笑道:“是的,母后。端午家宴,当着众人的面,皇上已经给您一个台阶了。”   处在这个局势中,皇后的心情复杂而矛盾。她认为自己和皇上年少情深到如今,该彼此信任忠诚,可今时今日皇上偏信贵妃,将她禁足。情意的摇摇欲坠让她伤心欲绝,不愿再见皇上。可内心深处,她又盼着皇上来找她,放她出毓德宫。但她又知道皇上是天子,不会承认自己有错。   皇后了解皇上的脾性,经过大半年的冷静,皇上的气已经消了。可两人已经冷战这么久,谁都不肯先低头。皇后不是没想过低个头认个错,但皇上没给她台阶下,也没有人来劝她、推她一把,于是乎两人就这么僵持了数月。   现在陶萱苏将局面里里外外翻开给她看了,皇后若再不行动,就会被贵妃逼到角落,绞杀个血肉模糊。她不甘心,她要顺着陶萱苏递过来的台阶而下,走出毓德宫,恢复从前皇后的威仪,让所有人看到,就算她儿子瞎了,就算她儿子不能当太子,她也是独一无二的皇后。   皇后沉思半晌,定下主意道:“本宫嫁与皇上当晚,皇上送了本宫一枚同心结。早上本宫亲自做了一些甜粽子。这两样还不够,温珮,研墨,本宫要写一封陈情信,今天晚上,你一并托人送到皇上跟前。”   只要皇后肯用心肯主动,那么这件事就成功了一半。陶萱苏笑了笑,起身告辞。才走到门口,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叫嚷了起来,却是贵妃娘娘的声音,“把门推开!恭王妃迟迟不回清晏殿,定是偷偷闯进毓德宫了。”   陶萱苏大惊,贵妃怎么来了?一旦被她抓住,不仅自己受罚,还会牵累母后和恭王。   温珮低声道:“果然有内鬼,定是谁偷偷瞧见恭王妃和皇后娘娘说话,便赶忙去通风报信了。”   皇后示意陶萱苏躲在一旁,让她别着急。事已至此,她绝不容人随意欺负她的亲人。   毓德宫外,有两个太监正要推门,只听得另一个女子呵斥道:“住手!你们干什么?这儿是毓德宫,是皇后娘娘的宫殿,岂容你们放肆!”   是二公主项琬琪泼辣辣的声音。   贵妃娘娘轻叱一声:“有人向本宫禀告,恭王妃偷偷潜进毓德宫。皇上曾吩咐过,谁也不能擅自进去。所以本宫才要搜宫,以正宫规。”宴席中途,贵妃听宫女说恭王妃进了毓德宫,便偷偷地溜了出来,先来查明是否属实,若是真的,立马去请皇上来废了皇后。   陶萱苏躲在树后面,心惊胆战,贵妃来势汹汹,听这架势,是非搜毓德宫不可。难道终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项琬琪丝毫不惧怕贵妃的威严,斥责道:“搜宫?可有父皇的旨意?贵妃娘娘,你不过是个妾,焉能在母后面前大放厥词?母后再被禁足,也是楚国唯一的皇后娘娘。你可别乱了尊卑秩序!”   贵妃铁了心。六公主受伤一事,没能连消带打地折辱皇后,恭王妃又一次撞进罗网之中,她岂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抓到皇后和恭王妃私会,皇上必定龙颜大怒,皇后想要东山再起的可能性便是渺渺茫茫。   “皇上亲自命本宫执掌六宫。二公主,不说你已经嫁了出去,就算你待字闺中,也没资格教训本宫!”   两人争辩不休,里头陶萱苏嘴唇都咬红了,已经做好向皇上负荆请罪的准备,尽可能撇清皇后、恭王,不牵连他们。忽然一道人影落在眼前,来人是项茂行的好朋友齐少卿,身姿矫健,行动如风,竟是从外头翻进来的。   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对皇后耳语数句,便携着陶萱苏和盛嬷嬷直接飞出了高墙,落在另一条宫道上。无暇道谢解释,陶萱苏和盛嬷嬷急匆匆赶回清晏殿。   殿中歌舞四起,极尽盛世之繁荣。   陶萱苏调整好面部表情,笑着回禀道:“皇上,六公主吃了一个粽子,很喜欢呢。她还托儿媳送这些荔枝给恭王。”   皇上点了点头,道:“琬琪向来和茂行关系好,她这么小年纪,就懂得这些,很好。”   忽有人来报,贵妃娘娘和二公主在毓德宫门口闹了起来。   皇上揉了揉眉心,这两人一向不睦,一个是爱妃,一个是爱女,手心手背都是肉,谁也不忍心责罚。   正好酒足饭饱,歌舞又看腻了,皇上便摆驾毓德宫,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群人井然有序地到了毓德宫,贵妃命人进去搜宫,二公主以身挡在门口,谁也不敢乱动。正怒目相对,谁也不肯让谁。见皇上来了,方纷纷跪下。   皇上悻悻不乐地问道:“怎么回事?”   贵妃娘娘眼中只看见皇上,未能将他身后的众人一一辨清,况且陶萱苏站在后头人堆里,不能轻易看清。贵妃自以为来了救兵,洋洋道:“回禀皇上,有人看见恭王妃进了毓德宫。臣妾特来查证,不想二公主百般阻挠,其中必有蹊跷。臣妾是为了后宫安宁才离席的,不知道二公主又是为何离席?莫不是和恭王妃串通一气?”   二公主傲色不减,针锋相对道:“我思念母后,来门口望一望不行吗?犯了哪条宫规?倒是贵妃娘娘,闲着无聊就去多读几本书,整个后宫被你搞得乌烟瘴气,上午太监推了六公主,这会儿又莫名其妙要搜母后的毓德宫,可真真是贤良淑德的贵妃娘娘。”   皇上面前,两人还在呶呶不休地争吵。   皇上不耐烦道:“好了!这么多人面前,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贵妃,你说恭王妃在毓德宫里面?你确定?”   曹娴娴看出贵妃势必败北,按捺不住,想提醒贵妃,可皇上面前,她不敢乱嚼舌根,只能皱眉瞪眼干着急。   贵妃肯定道:“回禀皇上,的确有人看见恭王妃进了毓德宫,不知和皇后密谋什么。”   皇上怒极反笑:“谁看见的?”明明恭王妃就在身后,贵妃却胡言乱语,不知听了谁的胡话。   贵妃安排人在皇后身边盯着,可不敢供出那人的名字,否则皇上必定觉得她心怀不轨。于是贵妃只是低头道:“皇上进去一查就知道了,臣妾绝对没有说谎。”   陶萱苏看戏看够了,从后面走到前面,排众而出,福了福身子,道:“贵母妃,妾身在这呢,可没有进毓德宫。贵母妃的人莫不是看走了眼?”她不气恼也不嘲笑,语气平和,显出一位王妃该有的端庄姿态。   贵妃一抬头,竟然看见陶萱苏瞧着自己!她又扭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毓德宫宫门,怎么回事?陶萱苏怎么会跟着皇上过来?她不是进了毓德宫吗?她脑中仿佛惊雷滚滚,炸开无数电闪雷鸣,炸得她懵在原地,什么都想不出,什么都说不出。   此时,毓德宫宫门开了,皇后站在里面,穿着朴素、气态雍容,不敢踏出一步,恭恭敬敬行礼道:“臣妾拜见皇上。臣妾正在午睡,听得外面吵闹,便走出来一看。今日端午,不想因为臣妾扰了皇上的清静,还请皇上恕罪。既然贵妃说有人进了毓德宫,那么毓德宫的宫门已经敞开,搜宫便搜宫,但求还臣妾一个清白。”   二公主瞧见皇后娘娘,早忍不住珠泪滴落,喃喃道:“母后,母后……”   皇上怒容满面,双眉紧皱,对贵妃呵斥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无事生非,跑到这来撒野,贵妃,朕看你实在是荒唐过了头。”   “皇……皇上,臣妾……臣妾……”贵妃瑟瑟发抖,此时此刻,哪里还能想得出对策?   皇后深深地望着皇上,柔和道:“皇上,臣妾禁足以来,一直焚香礼佛,祈求佛祖原谅臣妾的罪过。今日得见圣颜,也是佛祖可怜臣妾。臣妾早起做了一些甜粽子,还请皇上笑纳。臣妾有罪之身,不宜出门,便请李公公拿回去,给皇上尝尝,也算臣妾的一点心意。”   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李禄不知该不该接这份甜粽子,睃着皇上明眛不清的神色,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皇上忽然笑道:“朕便留在毓德宫,陪你一起吃粽子。” 第39章 吃醋   皇后如愿复宠,更胜从前,消息不胫而走,传遍六宫,有人欢喜有人愁。   陶萱苏心满意足地离开皇宫,这回端午家宴算是打了一场漂漂亮亮的胜仗,往后再没有人敢欺负她了。   马车一颠一颠,她腹部的疼痛又强烈起来。先前在宫里斗智斗勇时,全神贯注在思量法子上,这会儿放松下来,才发现,腹部疼得难捱,右边肋骨一碰就疼。她咬紧牙关不吭声,想回了王府再说,手却忍不住偶尔碰触。   终于到了,盛嬷嬷掀开帘子,看到王妃蜷缩在马车角落,闭着眼睛,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如纸。她捂着腹部,嘴唇都要被咬破了,看起来很是痛苦。   盛嬷嬷大吃一惊,王妃在宫里精神尚好,还以为秋千一撞不碍事,没想到这会儿已经疼成这样。她立刻命丫鬟婆子们将王妃先抬进王府。   恭王项茂行一日索然无味,此时正倚门而“望”,听见一阵脚步声,心跳不由得加快,嘴角轻轻勾起,像是小孩终于盼到好消息,又害羞似的扭过身子往屋里走。继而听见盛嬷嬷焦急的声音,嘴里还喊着“快去请太医”,忙转回来,问怎么回事。   盛嬷嬷将王妃被秋千撞到一事简单表明,项茂行不由得握紧了拳头,青筋微凸。   春心见自家小姐捂着腹部,疼得说不出话,比自己吃苦还难受。悲痛之余,她还警惕地记着不能让别的太医看破王妃扮丑的事,便对盛嬷嬷道:“王妃的身子素日都是她表哥江邻少年照顾的,不必去请太医,我去找江邻少爷。他用药准、见效快。”   陶萱苏平躺在床上,才感觉好些,没有先前那么痛,松了口气。不过右边的肋骨处明显已经肿了,不敢用手碰。   盛嬷嬷用一条湿毛巾给她拭汗,心疼道:“王妃,若是疼得厉害,您便喊出来吧。”   陶萱苏摇摇头,勉强笑道:“确实有些疼,不过我没那么娇弱,挺得住。”   今日见识了陶萱苏的聪慧和勇敢,盛嬷嬷愈发尊重敬佩这位王妃,笑道:“王妃真是蕙质兰心,今日那样难的局面都能破解,还能救皇后娘娘出了毓德宫。”   项茂行坐在一旁,闻言色变,道:“母后出了毓德宫?”   “恭喜王爷,皇后娘娘复宠了。咱们这位王妃呀,真是有勇有谋。”盛嬷嬷面含喜色,将陶萱苏这一日的遭遇,如何受的伤,如何发现真凶,如何劝解皇后娘娘,如何打压贵妃等等,一五一十说了个详细。   项茂行静静地听着,脸上一会儿严肃担忧,一会儿欣喜愉悦,盼了这么久,终于盼着母后解了禁足。   项茂行虽然看不见,还是偏过头去对着陶萱苏,一字一顿地真诚道:“多谢你。”   从未见过他这般客气,陶萱苏倒有些不习惯:“我们是夫妻,一条绳上的蚂蚱……”想起王爷写的和离书,她又改口道:“至少目前是。帮母后帮您便是帮妾身自己。这件事能这么顺利,也多亏了齐少卿大人。若非他及时将妾身和盛嬷嬷带出毓德宫,就被贵妃娘娘抓住把柄了,好险啊。”   顿了顿,陶萱苏又道:“六公主还让妾身带了荔枝回来,盛嬷嬷,快拿给王爷尝尝吧。”   因恭王右手受伤,盛嬷嬷便剥了一个荔枝,放在他左手上。恭王将那颗晶莹剔透的荔枝递过去,对陶萱苏道:“你先吃一个。”   盛嬷嬷忍不住抿嘴一笑,捏着项茂行的手腕伸到陶萱苏嘴边,道:“王爷,王妃身上有伤,不便起身,您就再凑近一些。”   项茂行脸上一红,乖乖听话,又将手往前轻轻一伸,陶萱苏微微抬头,将荔枝咬进嘴里,唇瓣还碰到了他的手指。项茂行手也不挪开,等陶萱苏吃完,又给她接住嘴里吐出来的荔枝核。   这般体贴倒教陶萱苏不好意思,腼腆地笑了笑。   盛嬷嬷瞧着王爷王妃如胶似漆的样子,心花怒放,连剥了好几个荔枝。   项茂行淡淡道:“你我倒好,我瞎你丑,我右手受伤,你右边肋骨受伤。”   陶萱苏无语相对,这话根本没法接。   还是盛嬷嬷道:“王爷虽然双目失明,但相貌才学都是京城翘楚,无人能及。王妃脸上的疤若长在别人脸上,那必定看不得;但王妃生得极美,这道疤不算什么。也许哪一天这道疤就好了呢,王爷也有可能双目复明。都有希望的。”   项茂行心头一冷,陶萱苏脸上的疤也许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渐渐淡化,就算不淡化用些胭脂水粉也能遮住;可他的眼睛却是不可能好了。那他怎能保护她?有什么理由将她留在身边?   想到这,手里的荔枝突然就不香甜了。   外头,春心带着江邻来了。江邻一进门,就焦急地喊道:“小苏,小苏,到底发生什么?好端端地,怎么肚子疼?”   春心去请江邻时,说陶萱苏骤然肚子疼地撕心裂肺,两条腿都站不稳,吓得江邻立刻带了药箱跑过来。   陶萱苏皱着眉道:“什么肚子疼?我只是被秋千撞了一下,肋骨疼,没表哥说的那么严重。定是春心不了解情况,胡说一通,惹你着急了。”   项茂行微微蹙眉,这兄妹俩说话竟完全将他当空气,一口一个“小苏”“表哥”,就这么亲昵?   江邻担忧道:“我瞧瞧再说。”他见不得表妹吃苦。   项茂行眉头皱得更深,如一把经年的锁,心想,你谁啊你?萱苏伤在腹部,岂能由你随意查看?   陶萱苏下意识捂着衣裳,道:“表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帮我开些消肿化瘀的药也就是了。对了,这是恭王,你还未行拜见之礼。”   江邻早就看见挪到床尾的恭王,故意视而不见罢了。表妹如花似玉,偏生嫁给这么个瞎子,他心里不乐意。   江邻冷冷道:“恭王好。”   项茂行点点头,道:“本王的王妃不慎受伤,劳烦你开些好药,减轻她的痛苦。”   本王的王妃?   陶萱苏惊得眼睛都瞪大了,王爷吃错了药吧,竟然当众这么称呼她?从前可是一脸冷漠,不主动唤她,没有喊过姓名,更没有喊过王妃。   江邻语气不善,讥讽道:“开再好的药,也比不上不受伤。小苏是王爷的妻子,王爷理当保护好小苏不受伤。”   表哥竟然顶撞王爷!陶萱苏扯了下江邻的手,“啧”了一声,提醒他别失了分寸,惹得王爷动怒就不好收拾了。   谁知项茂行沉默片刻,伸手搭在陶萱苏的小腿上,道:“绝无下回。”   江邻不好再说什么,道:“我不好看伤口,但总得判断有没有骨裂。”这就得摸一下肋骨,才能判断。   陶萱苏不由为难起来,虽说是表兄妹,小时候穿同一条开裆裤长大,可如今男女授受不亲,何况她已经嫁人,夫君就在旁边。   项茂行道:“本王略懂医术,可以摸来判断。”   如此,江邻便退到屏风后面。   陶萱苏掀起上衣,腹部肋骨处肿成一片紫青色,还隐隐透着血丝。项茂行下手极轻极柔,如一片羽毛轻轻落下。   “你忍着点,我轻轻按着,判断一下。”   项茂行稍微一用力,陶萱苏就疼得忍不住“嘶嘶”两声。他停了下来,手指放在柔嫩的肌肤上不动,道:“痛吗?”   陶萱苏吐了口气,忍着痛道:“有点,不碍事的。”她不由得想,这会儿的王爷和当初抓着她脚挠痒的王爷简直判若两人。   项茂行微微颔首,用手在肋骨处轻轻按了一圈,道:“骨头没裂,就是撞着了。”   江邻听这动静,大概判断出伤到什么地步,便开了内服外用之药,又叮嘱道:“王爷,小苏的伤一碰着就疼,晚上最好分床睡。”   本来就是分床睡,但听外人说这句话,项茂行就是心里不舒服,道:“本王家里的床大,不怕。”   陶萱苏再次震惊,今晚的王爷实在不对劲。   江邻睃了一眼项茂行,这位恭王果然如外界传言,性情不好捉摸,可怜了小苏嫁给这样的人为妻。他咬着牙道:“那就劳烦王爷好好照顾小苏,别落下什么病根。”   “她是本王唯一的王妃,本王自会照顾。”   陶萱苏刚喝一口热腾腾的药,差点呛得吐出来,王爷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江邻离开后,陶萱苏试探性地问道:“王爷,您没事吧?”   项茂行也不喝酒了,就坐在床边守着,道:“什么?”   “王爷今晚说了许多奇怪的话。”   项茂行自己倒未察觉,“譬如?”   罢了罢了,陶萱苏脸皮薄,不好意思重复,只管抿着嘴笑。项茂行也不追问,就坐在旁边,静静地陪伴,莫名心里头发烫,嘴角微微勾起。   “王爷,六公主说您从前会给她讲故事。现在妾身躺在这无聊,您也给妾身讲个故事,好不好?”   “好。”   “我想听个有趣令人开怀大笑的。”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和尚庙,庙里有个尼姑……”   “哈哈哈哈和尚庙里怎么会有尼姑?”   “尼姑名唤苏小……”   外面暮色四合,渐渐入夜,月光悄无声息地进了房间,洒下一片清亮的光辉。春心拿着一枝燃着的蜡烛,将房内的铜羊尊灯依次点亮;盛嬷嬷在整理王爷王妃的衣裳,另有几个丫鬟进进出出,准备晚膳,不闻嘈杂之音,只听得王爷在讲,王妃在笑。 第40章 交易   擦药后,肋骨疼痛渐渐减轻,陶萱苏在项茂行醇厚的声音中沉沉进入梦乡。   项茂行走出房间,院中站着一位高大硬朗的男子,行礼道:“微臣齐少卿拜见王爷。”   项茂行对齐少卿道:“少卿,起来吧,今天多亏你了。”   齐少卿神色一动,双眸中泛着喜悦的泪光。王爷瞎了之后不肯再见他,反劝他投靠瑞王或是宁王,今日既肯见他,又这般亲切称呼,是要重修旧好了。   “此乃微臣分内之事,只要王爷不嫌弃,微臣愿效犬马之劳。”   项茂行心中亦是感动,沉默片刻方道:“帮我这个瞎子,是没有前途的。我劝你择木而栖……”   “王爷对微臣有知遇之恩,微臣不敢忘。微臣愿追随王爷,和王爷的身份无关,是打心眼里敬重王爷。就算王爷不肯见微臣,微臣也不会因此投靠别人。”   项茂行眼中起了一层水雾,一同长大的武野已经被瑞王收在麾下,齐少卿的不离不弃更显得难能可贵,况且他在京城办差,一举一动都被人注视,稍有不慎,就会被瑞王宁王针对。眼下乃至这辈子,恭王都给不了他什么,可他还愿意效劳。这样深厚的兄弟情,项茂行焉能不铭感五内?   “经过双目失明一事,我已经了然你的忠心。但我是瞎子,争权夺利是不可能的,你跟着我也博不到一个好前程。”   “王爷……”齐少卿还要再表明自己的忠心。   “别急,听我说完。君臣做不得,兄弟还是可以的。往后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别喊我王爷,就喊我茂行。”   齐少卿愣了愣,忽而噗嗤一笑,上前两步,对项茂行勾肩搭背,“好好好。只要你不再赶我走,喊你什么都行。”   两人便坐在外面的亭子里饮酒,齐少卿皱眉道:“这是青梅酒?酿的不够入味呀!”   确实是青梅酒,还是陶萱苏用不成熟的技术酿出来的。项茂行舍不得扔,命盛嬷嬷取了一壶来,“是王妃亲手酿的,旁人我还不给喝呢。”语气透着轻微的骄傲。   齐少卿会意,用夸张的语气赞道:“难怪这么好喝,虽然不够入味,但入口清甜,回味无穷,令人忘忧。我这张嘴啊,有口福了,得多喝几杯。”   项茂行神色轻松地笑了笑。   数巡后,齐少卿敛住笑意,正色道:“茂行,今天推倒王妃致使六公主受伤的太监已经死了,是被慎刑司的人活活打死的。”   项茂行指腹摩挲着酒杯口,道:“早知道会这样。这么明目张胆地害人,可见恶人做足了功夫,就算出事也不会引火上身。这回是太监,下次就是宫女,害人的手段防不胜防,要避祸,就得揪出幕后真凶。少卿,你帮我继续查。”   齐少卿放下翘着的二郎腿,道:“这件事摆明了就是贵妃所为,太监已经死了,而且他无父无母无兄无弟,还能怎么查?”   项茂行道:“未必是贵妃。贵妃最大的渴望是当皇后,瑞王当太子。她要害也是害母后,犯不着害萱苏。如今母后已经出来,不必怕贵妃。害萱苏的人在暗,我们在明,不好对付。但敌人能让太监冒死害六公主,一定是收买了他,太监死了,谁受益呢?你在宫中走动频繁,你暗中看看宫里有谁突然有钱的,或是偷偷伤心的,也许能发现线索。”   齐少卿一向佩服项茂行聪明绝顶、计谋百出,今依稀见他恢复了往日的斗志,不由得弯嘴一笑,道声“是”。   回房后,项茂行走路的声音很轻,怕吵醒了陶萱苏。听得她呼吸均匀平稳,不由得微微一笑,而后脱了衣裳睡在软榻上。   数日后直到陶萱苏的身子好全,项茂行的手也恢复了,夫妻两人才一同进宫拜见皇后娘娘,二公主项琬琰也在。   皇后虽然没有直接言语表示感谢,但赏了许多奇珍异宝,语气神态都在赞赏陶萱苏,还说要请太医看看她脸上的伤疤,若能治好最好。   陶萱苏赶忙拒绝,不愿再给别的人瞧。   皇后和二公主晓得女子爱美之心,一次次期盼,一次次治疗,最后治不好,还被人嘲笑,那滋味必定不好受,于是也不强求。反正恭王瞎,王妃丑,两人也算般配。否则王妃美若天仙,恭王的心里会不好受。   二公主平日神色傲慢,今日满脸堆笑:“自从茂行娶了萱苏后,气色好了,人看着精神多了。”   皇后看着项茂行,心下终究难受,天之骄子的儿子成了目不能视的瞎子,与帝位终究无缘了。不过禁足的这些日子,她也想通了,只要儿子能平安过完下半辈子,别的不做他想。皇后笑道:“事已至此,别的本宫也不强求,但求茂行和萱苏早日诞下孩儿。本宫也可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   项茂行和陶萱苏不约而同地红了脸。两人的关系现在很微妙,既不是初成婚时的冰冷,也没有夫妻间的亲密。陶萱苏能明显感到,从她受伤后,王爷变得温和了。但这种温和大概只是因为她受伤了,王爷心生怜悯才会这样。难不成这里头还有其他感情因素?再者,每每想到那一张和离书,她就耿耿于怀。   项茂行心里也有一番判断,陶萱苏不是自愿嫁给他的,而且她灵慧活泼,从前是京城头号美人,就算脸上有疤也不差。这样的女子真的心甘情愿同瞎子过一辈子?   二公主抱着小世子,笑道:“你们早点生个孩子,也好和诚儿作伴。”   项茂行不声不响,不知道在想什么。陶萱苏只好腼腆地点了点头,算是敷衍过去。   晌午过后,淑妃带着六公主项琬琪来了毓德宫。六公主一见到项茂行,开心地不得了,直往他身上扑,笑得合不拢嘴:“三哥,三哥,我可算见到你了。三哥,我每天都在想你。”   两人并非一母所生,感情能这么好,就算项茂行瞎了,六公主也不忘记。项茂行心下感动,搂着她道:“三哥也想你。”   “三哥,你看,从前我只到你腰间,现在到你这,我长高了。”   兄妹俩有说有笑,不似皇家儿女,倒像寻常人家的孩子。   淑妃甚是尴尬,从前攀附皇后,皇后失宠,转而攀附贵妃,现在贵妃失宠,她只好又来巴结皇后。但她也知道皇后再得宠,瞎子恭王也不可能被立为太子,所以只能两面讨好。   她笑着对陶萱苏道:“恭王妃,那日六公主受伤,本宫气急,说了你两句,你别放在心上。”   陶萱苏笑道:“淑母妃言重了。这件事本就是妾身不对。如今六公主一切安好,大家都可放心了。”   闲聊一回,依依不舍地告别后,项茂行和陶萱苏打道回府。马车粼粼,陶萱苏握着一把鸳鸯图面团扇扇风,驱赶夏日的炎热。   陶萱苏故意打趣地笑道:“王爷,父皇让我们早点生孩子,母后也让我们早点生孩子,您说我们该怎么办呀?”   项茂行不防她有此一问,哪有娘子问夫君这个问题的?颇有点惊世骇俗的意味,他咳了咳,道:“顺其自然。”   陶萱苏点点头,也是。上辈子陶萱苏渴望子嗣而不得,说实话这辈子她是有点想要个小孩的。可她又觉得男人不可靠,哪怕恭王有君子风范,谁知来日会不会变心呢?所以在她这,最好的打算就是,帮助恭王早日双目复明,这样他就极有可能被立为太子,来日登基称帝。这样一来,瑞王项茂德和曹娴娴的阴谋诡计就不能实现,大仇得报后,她就拿着和离书远走高飞。   顿了顿,项茂行又低声问道:“你愿意和本王生孩子?”   陶萱苏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回过神来道:“啊?什么?王爷,您说什么?”   项茂行抿了抿嘴唇,似有不悦之意,道:“没什么。”   陶萱苏对他皱了皱鼻子,哼,明明就说了话,还说没什么。她鼓起勇气道:“王爷,我们做一个交易,怎么样?”   项茂行饶有兴致地问道:“什么交易?”   “妾身表哥妙手回春,您也见识到了。才几天,妾身的伤就完全好了,能活蹦乱跳。”   项茂行无情地打击道:“换了别的郎中,也能治好。若真妙手回春,怎么治不好你脸上的伤疤?”   “啊呀!王爷!”陶萱苏像六公主那样,搂着项茂行的臂弯。   项茂行轻轻笑道:“你说吧,什么交易?”   “王爷让妾身表哥给您医治眼睛。”   项茂行沉默了。   陶萱苏小心翼翼地继续道:“只要有一线生机,妾身希望王爷都能尝试一下。若真能能医好您的眼睛,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项茂行紧闭唇瓣,良久才道:“你说的交易是什么?”   “王爷答应让表哥医治,若医好了,妾身就告诉王爷一个秘密。”秘密就是我不是丑女,陶萱苏心想,到时候不贴红印子,你睁开眼就能看到我的脸无瑕,“而且妾身会同意王爷写的和离书,拿着和离书离去。那时候王爷眼睛好了,位高权重,人又英俊,天下女子任您挑选。”   “医不好呢?”宫里那么多名医都束手无策,项茂行早就不抱希望。   “医不好,妾身就缠着王爷,我们凑吧凑吧过一辈子。”   项茂行心里头五味杂陈,他自然希望双目复明,可他不想陶萱苏离他而去。这些日子他生活在黑暗中,陶萱苏是唯一的星光,如果没有她,生活重归黑暗,还有什么意义可言?当初写什么和离书,真是后悔!   项茂行道:“你说的不对。本王给你表哥一年时间,如果医不好,你拿着和离书离开。如果医得好,你来去自由,想走便走,想留也可留。”   王爷提出的交易对陶萱苏而言是最有利的,可听到他说“想走便走,想留也可留”,陶萱苏心里莫名不快,我就这么无足轻重吗?   “好。”无论什么条件,只要恭王答应医治,那陶萱苏重生复仇计划的重要一环总算要开启了。   协商妥当后,陶萱苏心情愉悦起来。因着夏日容易犯困,她便倚着门窗,闭眼打瞌睡,脑子里还在想将来等项茂行双目复明后,她要揭下脸上的红印子,让他叹为观止。   她的脑袋左摇右晃,十分不好受,忽然靠在柔软的物事上,还有阵阵轻风袭来。夏日黄昏,酣睡凉快。 第41章 医治   江邻摘下项茂行面上的轻纱时,陶萱苏终于看清他的双目。他眼皮闭着,微微眨了眨,鸦羽似的睫毛颤抖,过了须臾,才撩开眼皮,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真真是眼如点漆,愈发给这张昳丽的面容增色,仿佛一只孔雀终于开屏。   他的眼睛看上去完好无损,一点不像瞎了,其实细细观察,就会发现两眼无神空洞。陶萱苏忍不住伸手在项茂行面前轻轻晃了晃,他果然毫无反应。   若说在眼睛上蒙着轻纱的王爷恍若神仙人物,此时张开双眸的他更可用俊美绝伦卓尔不凡来形容。要是眼睛能视物,只消深深一望,哪个女子能不沉醉在这样迷人的眼波里呢?   江邻观察一番,右手握成拳头抵在下巴上,凝眉思索。这个表情说明他遇到难题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陶萱苏也跟着皱起了眉头,等了半晌,忍不住问道:“表哥,王爷的眼睛有希望复明吗?”   项茂行本已认命,但陶萱苏极力推荐江邻治疗,他便下意识地抱了一丝希望,此时也屏气凝神,期待得到江邻的肯定回答。   谁知江邻叹口气,道:“待我回去查查医书,研究研究。”   听闻此言,陶萱苏晓得不好,连表哥都没有把握,看来王爷的盲症确实不好治。那上辈子后来王爷是怎么双目复明的?   她看了眼项茂行,怕他因此失落,岂知他从头至尾都没有神色变化,仿佛不闻。其实项茂行提起来的心又跌了回去,不免沮丧,但他面上不显。   陶萱苏宽慰道:“王爷,您别着急。表哥在医道上颇有心得,一定会想到好办法的。”   项茂行不徐不疾地重新将轻纱蒙上双眼,“无妨,好与不好,本王都能接受。”   陶萱苏亲自送江邻出门,江邻如实相告:“小苏,恭王坠马失明,大约是颅内积血所致,这个病症要治好,难于上青天,说得难听些,全靠运气。你得有心理准备,王爷也许一辈子都不能复明。”   陶萱苏脚步放缓,心下担忧,难不成王爷上辈子双目复明是偶然的?这辈子自己嫁过来,已经改变了王爷的命运,那他还能重见光明吗?若因为自己的介入让王爷不能双目复明,岂不罪过?   “表哥,无论如何,尽力一试,方能无怨无悔。”   回房后,项茂行又在饮酒,“看来注定你要拿着和离书离开王府了。”   陶萱苏压下心头疑问,笑脸相迎:“才第一天,王爷就觉得妾身会输?那王爷真是小瞧妾身,也小瞧妾身表哥了。”   “依本王所见,你表哥对你很好。和离之后,你可以考虑他。”   ???   陶萱苏一脸疑问,王爷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王爷真是替妾身安排得十全十美呢。且不说表哥和妾身一同长大,只有兄妹情,绝无男女意;若王爷同妾身真的和离了,那妾身绝对不会再嫁。一个人有钱有时间,自由自在,多好。何必要成婚?”   项茂行沉默了,原来她渴望自由,可偏偏被捆在我身边。   怕王爷多心,陶萱苏又道:“不过和王爷在一块就不同了,每天和王爷说话取乐也是有趣的。和一个人相处惯了便惯了,离了此人还不行呢。”   项茂行攥紧酒杯的手松了松,手指上的血气逐渐恢复。   五天后,江邻再次登门行医。他从药箱取出九枚细针,如履薄冰地扎在项茂行眼部周围,生恐一个不小心,刺错穴位,惹得雪上加霜。他琢磨出的治疗方法是,每隔三天,用针灸治疗一个时辰,还要日日喝对眼睛有益处的药。不过他也没有很大的把握,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此外,王爷尽可能保持心情愉悦,对病情也是有好处的。”   陶萱苏亲自给江邻倒了一杯茶,笑意盈盈:“让王爷心情愉悦这个任务,包在我身上。我准有办法,让王爷每天开心快活。”   江邻瞅了一眼陶萱苏,道:“小苏,大概只有你遇到这种情况还能笑得满面春风。”这种情况指的是,嫁了一个瞎子。   陶萱苏对他微微摇头,不要说这样刺人心的话,又道:“昨儿个晚上,我还梦见王爷的眼睛好了呢。有表哥的医术,又有菩萨保佑,王爷会好的。”   江邻从药箱取出一个陶瓷玩具,道:“今天来王府的路上,碰到卖陶瓷玩具的,我觉得这个瓷孩儿挺好看的,就买来送你了。”   瓷孩儿比手掌略大,通身雪白,头上扎了两个小鬏,脸上红润,一身喜庆的红色衣裳,精致可爱极了。   陶萱苏喜上眉梢,道:“哇,好漂亮的瓷娃儿。我记得小时候表哥也送过我一个,可惜被陶仙儿砸碎了。这个我一定好好保管。”   满脸扎了针似刺猬的项茂行心里酸溜溜的,像是喝了十坛醋,可他又不敢动,只能静无声息地忍受针头的刺痛感和心里的酸醋味。   陶萱苏将瓷娃儿放在梳妆台上,回头对江邻道:“对了,表哥,嫂子怎么样了?她的胎儿可好?张氏和陶仙儿可还安分?”   “你放心,你嫂子很好,胎儿也很强健。张氏和陶仙儿现被监视着,休想对你嫂子下手。”   盛嬷嬷适时补充道:“王妃放心吧。王爷安排过去的侍卫都是极机灵的,会保护好陶夫人。”她想提醒王妃,王爷的好无处不在。   陶萱苏欢喜地点点头,这辈子一定要保哥哥嫂嫂和他们的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她走到床边,想问问王爷是否受得住针灸,可这种时候王爷不便说话,也就没有询问。   一个时辰后,江邻将项茂行脸上的细针一一取下。那边厢春心已经熬了一碗浓浓的汤药过来。陶萱苏服侍王爷喝下,这才问道:“王爷感觉如何?”   “针,没感觉;药,苦。”项茂行有些后悔答应陶萱苏的交易,他不喜欢别的男子出现在自己的房里,还和陶萱苏有说有笑。   陶萱苏耐心劝道:“表哥说了,针灸得有段时间才有反应。咱们先试试这个法子,这个法子不行,再试别的。至于这药嘛,良药苦口。”   小苏如此温和体贴,王爷还不领情面,说话冷冰冰的。江邻看不下去,开口道:“小苏,王爷刚治疗完,又喝了药,该睡一会儿。你过来,我给你看看脸上的伤疤。”   陶萱苏依言过去。她已经将想把脸上的红印子揭下的想法告诉过江邻,但不可操之过急,否则容易暴露出扮丑的谎言。以半年甚至一年的时间为限,逐渐将脸上又大又红的印子换成淡一些、小一些的,直到可以完全去掉。   盛嬷嬷已经出去,屋子里只有躺着的项茂行、陶萱苏、江邻、春心四人。项茂行瞎了看不见,江邻就将陶萱苏脸上的红印子取了下来,低声道:“我会研制另一块颜色淡一些的红印子。过段时间,你就换下来,不会惹人起疑心的。”   “多谢表哥。”陶萱苏心想,等王爷能看见了,我脸上的疤痕也好了,看谁还敢嘲笑我们!我重生目的也能尽早实现。   江邻宠溺道:“对我,你客气什么。倒是里头的王爷,你小心应付。”   每回江邻来了,项茂行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平日陶萱苏说一句,他语气温和地答一句;江邻在的时候,他就冷冰冰的,似乎不大高兴。面上神色不如平日轻松,四肢也僵硬得不愿动弹,仿佛见了仇人似的。   陶萱苏心想,大概因为表哥是郎中,让王爷想起自己是个瞎子,所以他才会言语不善,行动呆滞。   项茂行躺在里头的床上,竖耳听外头陶萱苏和江邻的说话声,还时常夹了低低的笑声。可距离有些远,春心又一直忙来忙去,弄出许多噪音,他根本听不清这对表兄妹在讲什么,心里不由得烦躁起来,巴望着江邻早点离开王府。   不就送了一个瓷娃娃吗,有必要聊这么久?身为郎中,江邻这么闲吗?一来就是数个时辰,还不急着回家?   项茂行简直气得七窍生烟,江邻是客,又是来帮他的,他不能下逐客令。况且他是王爷,不能失了身份,只能生闷气。   晚上陶萱苏沐浴完,从屏风后走出来,吓了一跳。桌子上摆了满满当当的瓷娃娃,彩衣缤纷,神态各异,笑的哭的羞的恼的,每个都玲珑可爱,像多胞胎似的。   “王爷,这些漂亮的瓷娃娃都哪来的?”   项茂行修长的手指拨弄了一根琴弦,发出叮的一声,“你表哥只送了你一个,本王怕那个瓷娃娃孤单,便命人买了这些,给它作伴。”   这个理由……简直令人喷饭。   陶萱苏看了一眼梳妆台,表哥送的瓷娃娃不见了,想来是已经混入这群瓷娃娃中,许多描红衣憨态可掬的,眼花缭乱,已经分不清。   这……王爷是故意的吧?   盛嬷嬷正在剪烛芯,笑道:“王爷送王妃瓷娃娃,也是有好意头在里面的,盼着早生贵子呢。”   被盛嬷嬷一说,项茂行的脸立刻像瓷娃娃的脸似的腾起两朵红云,狡辩道:“不是,本王没有此意,只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陶萱苏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春心,将这些瓷娃娃都收起来。以后每天摆一个,我心情好,就摆笑脸的;心情不好,就摆哭脸的。”   项茂行心下得意,双手在琴上一抚,铮铮然如环佩叮当,十分轻快悦耳。 第42章 鹦鹉   本着让病人保持愉悦心情的好心,陶萱苏偷偷养了一只漂亮的五彩鹦鹉,等到它学会说一些简单句子的时候,才将它拎到无逸院。   “王爷吉祥,王爷吉祥。”尚在屋外,陶萱苏就逗弄得这只鹦鹉开口请安。   项茂行侧头,听着这声音着实有些奇怪,皱眉问道:“什么?”   陶萱苏提着鹦鹉架子到王爷跟前,五彩鹦鹉也学了句“什么”。   项茂行恍然过来,是只学舌鹦鹉。   “王爷真俊。”陶萱苏说一句,鹦鹉就学一句,“王爷厉害。王爷真好。”   项茂行无语,哪有这么拍人马屁的?可他心里头却很受用,唇角轻轻一动,露出涟漪般浅浅的笑意。   鹦鹉突然尖声鸣叫:“王爷蠢蛋!蠢蛋!”   陶萱苏吓得想捂住它的嘴巴,鹦鹉却绕着架子逃开。在教鹦鹉说话的时候,它开始不太能准确模仿“王爷”二字,陶萱苏就骂它“蠢蛋”,没想到它这会儿竟然当着王爷的面喊了出来,真是该死。   “王爷蠢蛋!王爷蠢蛋!”鹦鹉又喊了两遍,一点没有感受到周遭危险的气氛。   项茂行脸上的笑意消失地无影无踪,肉眼可见地蒙了一层阴翳,“这也是你教它的?”   陶萱苏赔笑否认道:“误会误会。妾身是骂它蠢蛋,不是骂王爷。”   “王爷,冰山!王爷,冰山!”这确实是陶萱苏教的,那不过是教学内容之外的茶余饭后,鹦鹉之前不肯开口,现在骂起人来倒是顺溜。   陶萱苏瞪了鹦鹉一眼,“王爷,这只鹦鹉胡言乱语,您别放在心上。妾身这就把它拎出去。”白活忙一场,不如不买这只鹦鹉回来。   “且慢。本王倒要看看它还会说出什么。”   陶萱苏立刻回想这几天在鹦鹉面前说了什么,似乎也没有讲王爷很多坏话,顶多说他是座融化不了的冰山,是不肯出门的闺女小姐,为人色厉内荏,时而暴躁时而温和,时而冷言冷语……好像挺多坏话的,这只蠢蛋鹦鹉不会都记着了吧?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陶萱苏深刻领悟这句话,恓惶不安地挑开话题:“那……那王爷,我们给这只鹦鹉取个名字吧?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胡说,我看你就是个蠢蛋,你的名字就叫蠢蛋好了!”   项茂行道:“鹦鹉便是鹦鹉,叫什么蠢蛋。”   “蠢蛋!蠢蛋!王爷蠢蛋!”鹦鹉叫得停不下来。   陶萱苏被逗得捂着嘴笑个不停,“这是鹦鹉说的,可不是妾身说的。”   不多时,江邻来了,见了鹦鹉,眼睛放光,笑道:“好漂亮的鹦鹉,颜色看着很鲜艳。”   项茂行沉了沉脸色。他能听到鹦鹉的声音,却看不见鹦鹉的样子。   江邻爱鸟,往架子上的食盒里加了点谷子,又加了些水,“我家里有一只白色鹦鹉,养了五年,叫小白。这只鹦鹉有名字了吗?”   陶萱苏摇摇头。   江邻饶有兴致地道:“不如就叫……”   “蠢蛋。它叫蠢蛋。”项茂行脱口而出,不容许江邻说出他的建议。这是本王的鹦鹉,由不得外人插嘴。不知道为什么,江邻一出现,他就浑身不舒服。听到江邻和陶萱苏说说笑笑,他就更不舒服。   陶萱苏摸着鹦鹉的红毛,莞尔笑道:“蠢蛋呀蠢蛋,以后你就是王爷的蠢蛋了。”   项茂行:……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   絮叨数句后,又是一番对盲症的治疗。施完针,项茂行照旧喝了一碗苦药,陶萱苏给他递上一枚蜜饯李子,解一解口中的苦味。   江邻规整地收拾药箱,确保没有工具药物落下后,方道:“成日闷在屋里也不好,该出去透透气,哪怕是在王府里走动走动。”   心情好、身体好,病才会好得快。   “王爷,咱们去院子里的池塘钓鱼吧。”陶萱苏觊觎池塘里的鱼很久了,又大又肥,水煮清蒸烧烤腌制肯定都好吃。   项茂行不想出去,瞎了之后,他习惯在熟悉的环境呆着,往外多走一步,便多一分恐惧。   “小苏,小时候我们也一起钓过鱼。有一回,我和你哥,还有你,下河抓鱼,抓了好多,你记不记得……”   “走,去钓鱼。”项茂行一锤定音。他想不通,怎么江邻和陶萱苏有这么多回忆,表兄表妹这么容易见面吗?他和母后娘家的表姐妹都没说过几句话,眼前这对表兄妹倒有说不完的话。   听闻王爷王妃要钓鱼,盛嬷嬷忙安排下去。等项茂行和陶萱苏到达院子池塘的时候,已经有仆人在木板上准备好钓竿、凳子等。   阿嵘扶着王爷入座,将钓竿放进他手里。陶萱苏也坐了下来,望着池面荷花艳艳,清水粼粼,偶有数尾鱼跃出,心襟为之一宽。   坐下没多久,陶萱苏就忍不住说话:“这里好凉快,不用扇风也不会觉得热。王爷,您觉得怎么样?”   项茂行握着钓竿,沉沉道:“钓鱼时,讲究心静气和,勿要浮躁。”   陶萱苏“哦”了一声,学着王爷的样子,坐着一动不动。但她没有那么好的定力,没多久就坐不住,想站起来走走,说说话也好啊。但王爷一脸“不要吵我”的表情,她只好忍着闭口不言。   这时,一个丫鬟走了过来,对盛嬷嬷低语数句。盛嬷嬷急匆匆来到陶萱苏面前,道:“王爷,王妃,刚刚传来消息,瑞王侧妃乔杏小产了。”   项茂行置若罔闻。   “怎么回事?”陶萱苏疑惑地看着盛嬷嬷,端午节那天,贵妃娘娘得意洋洋地向皇上禀告瑞王侧妃有孕,没过几天,胎儿就没了?不可思议。   “说是摔了一跤,孩子就没了。”   陶萱苏不信这件事有这么简单,瑞王侧妃有孕,瑞王府上上下下必定十分关注,她身边的丫鬟婆子成群,怎么会摔跤呢?若说有人蓄意谋害才更有可信度。瑞王妃谢婵媛性子随和,是个不在意恩宠的;另一位侧妃曹娴娴上辈子就是打胎队队长,这辈子听闻乔杏比她先怀孕,能忍住不动手?   管它呢。如果这件事真是乔杏自己不小心,那她小产和陶萱苏没有关系;如果这件事是曹娴娴有关,那这个世上憎恨厌恶她的人又多了一个,陶萱苏高兴还来不及。   “该怎么送礼便怎么送礼吧,盛嬷嬷,你安排就是。我是不想去瑞王府的。王爷,您要去吗?”   “不去。”项茂行对外头这些事情丝毫不放在心上。   这个回答正合陶萱苏的意思,不然她就得陪王爷走一趟。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项茂行已经钓起了两尾肥鱼,陶萱苏却一无所获。她望着桶里的一条金鱼一条鲤鱼,道:“王爷,钓鱼有什么技巧吗?怎么妾身一条都钓不起来?”她把鱼钩提了起来,“难不成我这个是直钩?”   “心平气和,纹丝不动。”   确实,王爷从坐下来后就一动不动,陶萱苏东张西望,心思根本不在钓鱼上面,她甚至想脱了鞋踩踩水。   没关系,反正钓鱼的目的是帮助王爷放松,他开心是最要紧的。陶萱苏乐得坐享其成,晚上有鱼可吃。   既然不再纠结能否钓到鱼,陶萱苏索性让春心去拿些西瓜来,嚼嚼有声地吃起冰凉的甜西瓜。池水碧波,夫君在侧,西瓜冰甜,晚上鱼香,这大概是最美的夏日了。   看着王爷钓了足足一桶鱼,“王爷,妾身说的不错吧,在这果真能钓到鱼。您钓到的鱼都够我们吃大半个月了。而且听说吃鱼会变聪明。”   “那你该每天吃鱼。”   ……王爷这是拐着弯骂人!   陶萱苏将桶里的五条红色小金鱼挑了出来,拿鱼缸装着,放在房间里养起来。又摘了荷花荷叶漂浮在水面,俨然成了房中的一道风景。   她牵着项茂行走过来,拉着他的手放进水里,又撒了一些鱼食在他手上,“王爷,您猜猜这里头有几条鱼?”   “无聊!”可项茂行并没有将手从鱼缸里取出来,而是静心感受每一条鱼在他手上吮鱼食,酥酥麻麻的,还有点痒,感觉有点奇妙,“五条。”   “王爷厉害!”挂在壁上的鹦鹉比陶萱苏先叫了出来。   陶萱苏眉眼笑如新月,“鹦鹉是蠢蛋,这五条鱼分别是蠢蛋一号,蠢蛋二号,蠢蛋三号,蠢蛋四号,蠢蛋五号。”   项茂行:……你是蠢蛋六号。   晚间,陶萱苏接到一封信,是瑞王妃谢婵媛派人送来的,约她明天在香衣阁见面。陶萱苏认得谢婵媛的笔迹,确实是她所写。   上辈子,陶萱苏是瑞王正妃,谢婵媛是瑞王侧妃,两人性子合得来,相处融洽,互相照顾。但这辈子陶萱苏是恭王妃,谢婵媛是瑞王妃,两人虽是妯娌,言谈不过二三,谢婵媛怎么会突然约她见面?   反正快入秋,陶萱苏要做几套新衣裳。她便如约到了香衣阁,给自己和恭王都挑了数匹布,请店主尽快将衣裳做出来。   就在量体裁衣时,瑞王妃谢婵媛来了,她也挑了一些素色布匹,看来都是女子穿的,没有要给瑞王做衣裳的意思。   一个眼神交流,两人都上楼进了包间。   陶萱苏开门见山:“婵媛约我此地见面,可是有什么事?”   “我想告诉三嫂两个秘密。” 第43章 秘密   明人不说暗话,陶萱苏喜欢谢婵媛的直接,握着她的手,道:“你有什么话,大胆地说便是。”   “当下京城中最热烈的讨论是六公主受伤和瑞王侧妃乔杏小产。”   陶萱苏点点头:“皇家芝麻大的琐事都容易被关注。”   谢婵媛用茶盖叩了叩茶盅,似乎思索片刻,方道:“三嫂,推你的人和害乔杏小产的是同一个人,都是曹娴娴。”她直勾勾地看着陶萱苏,要从眼里看出她是否信任自己。   陶萱苏心下早有几分猜测,所以也不吃惊,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一点也不惊讶,看来你知道。”谢婵媛长得不漂亮,人却很聪明,能从别人一个眼神看出许多含义。   陶萱苏勾起唇角道:“皇城里人多,但和我有过节的,又希望乔杏不好的,也就那么几个,稍稍活动脑子就猜到了。”   谢婵媛打扮得很素净质朴,完全没有王妃该有的华贵。选秀时,她虽然容貌普通,打扮得却也不俗,集少女的清丽和贵女的得体于一身。如今却像个寡妇一般,忒素净了。她不善也不想争宠,所以故意在瑞王府打扮得泯然众人,这样伺候瑞王的机会就能少之又少。   她握着一把只绣了四叶草的团扇,轻轻扇了扇,道:“那三嫂怎么不怀疑是我?我夫君和你夫君争权夺利,那我害你是理所应当的。作为正妃,未能有孕,害有孕的侧妃,也有动机。”   陶萱苏其实很心疼谢婵媛,被迫嫁了不喜欢自己、自己也不喜欢的人,从此枯寂一生,实在可惜。“如果怀疑你,我就不会出来见你。婵媛,我们虽然只见过几面,但我肯定,你不是兴风作浪之人。每天面对瑞王、曹娴娴、乔杏三个人,一定很不容易。”   谢婵媛叹口气,吐露心扉:“三嫂,你信我就好,就怕你不信我,反而以为我想害你。连日来我都做同一个梦,梦里我深陷泥淖,只有你愿意对我施以援手。也许你觉得梦乃虚妄之事,不可信。但我却觉得这是前世今生注定的缘分。反正我现在也过得很惨,瑞王不喜欢我,曹娴娴心思深沉,当面笑脸背后捅刀子;乔杏仗着瑞王的宠爱,从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在瑞王府无一日快活。告诉你这些,就算你不信我,联合旁人对付我,我也不怕,没有比现在的生活更糟糕的情况。”   陶萱苏握着她的手,心疼道:“婵媛,你多虑了。我明白你的心,也体谅你的处境。我不会出卖你的,以后再有伤心事,你找我来说。瑞王、曹娴娴、乔杏三人不好对付,你就少理会他们,过好自己的生活。”   谢婵媛鼻酸落泪,旋即抹去,“谢谢你,三嫂。我只求有一日,瑞王能同我和离,再不然休了我也好。重得自由,我方能快乐。”   “皇家婚姻不是那么容易的,你我都明白这点。婵媛,你对我坦诚相待,我很意外也很惊喜。不怕告诉你,我和曹娴娴只是表面的姐妹,总有一天是要撕破脸皮的。”   谢婵媛道:“到时候,我一定站在你这边。”   陶萱苏笑了笑:“你若需要,我也会站在你这边。其实之前我更怀疑是贵妃娘娘安排太监推了我一把,没想到是曹娴娴。”   那太监在慎刑司受尽折磨,临死仍不承认是他推了陶萱苏,更没有说出幕后真凶,所以这桩悬案只能不了了之。   “我是偶然听到曹娴娴和她的贴身丫鬟说起才知道这件事的,曹娴娴买通了那名太监,让他随时对你下手。本来是想推你落水的,谁知端午那天你没靠近水池。”   要是真的推下水,陶萱苏脸上的红印子就会掉下去,那可就糟了。   谢婵媛继续道:“至于乔杏小产。我说了,你别怪我狠心。我亲眼看到曹娴娴命人在乔杏每日饭后散步的地方洒了桐油,所以乔杏才会摔倒小产。我没有提醒,没有揭穿,也没有告诉别人。我讨厌这两个人,看到她们狗咬狗,我很痛快。”她的面容闪过一丝狠厉,以她大家闺秀的涵养会直接说出这些话,可见她心里着实恨透了。   陶萱苏听着也觉得爽,不用自己出手,狗咬狗多好,看来曹娴娴过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只是可怜了那个未出生的孩子,成了大人斗争的牺牲品。   “乔杏为人如何我不太了解。曹娴娴确实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你说的这些,我能想象得到是她所为。”   谢婵媛道:“乔杏骄纵,连累了她的孩子。我会见机让她知道这个秘密,如此,也好坐山观虎斗。但是曹娴娴安排太监害你这件事,我能告诉你,却没办法帮你报仇。”   “你告诉我,让我以后更防着她,可不是帮了我吗?再者有乔杏和她斗,也省了我的力气。”陶萱苏拿了一匹松花色的绸缎在谢婵媛身上比了比,道:“你适合这个颜色,别总穿那么素。”   “我现在完全不喜欢颜色衣裳,穿给谁看呢。”谢婵媛整个人没了少女姿态,仿佛一朵正在凋谢的栀子花。   陶萱苏道:“你这就想错了。我们女子穿衣打扮,都是让自己高兴开心的,可不是为了给别人看。这样花一般的年纪,不穿得好看些,整日吃斋念佛有什么意思?”   谢婵媛终于挑了几匹颜色绸缎回去,可估计也不会穿,她已经心如死灰,只有离开了地狱般的瑞王府方能重生。   陶萱苏得知了秘辛,又买到了喜欢的绫罗绸缎,心下欢喜。她买了许多补品,来到将军府,探望嫂嫂,又叮嘱她好生养着,再有一段时日孩子就要出生了。关山月反过来问她肚子有没有动静,惹得陶萱苏脸红害羞,他们夫妻俩还没圆房呢,也许一辈子都不会。   姑嫂俩一起用了午膳,陶萱苏才恋恋不舍地回到恭王府,府里静悄悄的,她回来了,才得了生机,连蝉鸣都铆足了劲。   项茂行正在教“蠢蛋”鹦鹉说话:“王妃。”   鹦鹉学了个半成品:“玩妃……”   “王妃傻妞。”   “玩妃三妞……”   陶萱苏:???王爷莫不是个傻大爷?   “咳咳。”陶萱苏走了进来,“王爷玩得开心呐。”   “王妃傻妞。”这回鹦鹉发音准确,声音嘹亮。   项茂行脸噗嗤一笑:“蠢蛋终于不蠢一回了。蠢蛋傻妞,我们扯平了。”   幼稚!   鹦鹉很无辜地啄了两粒谷物,它做错了什么,沦为你们夫妻俩相爱相杀的工具?   春心将新买的绸缎放在桌上,陶萱苏的新衣裳由香衣阁做好送来,王爷的衣裳她想亲自做一件,所以挑了三种颜色的绸缎带回来。陶萱苏摸着柔软如云的锦缎,道:“那今天妾身新买来的绸缎干脆用来给蠢蛋鹦鹉装饰鸟笼算了,反正王爷也看不上傻妞做的。”   “什么绸缎?”   “妾身买了新绸缎,本想给王爷做身新衣裳。”   项茂行想了想,两人说笑取乐倒无妨,送衣裳这种事还是不要了,免得来日和离扯不清,“不必了,本王的衣裳多得是。”   盛嬷嬷带着沉沙和阿嵘在给金鱼换水,听了这话,忙擦了擦手,走过来,笑道:“这些绸缎舒服又好看,王妃的眼光真不错,都是香衣阁的吧?王爷,您站起来,做衣裳呀,得晓得您的身材尺寸。最近王爷似乎长壮了,从前的秋□□裳大约不能穿了,还请王妃给王爷多做几套。”   不容分说,盛嬷嬷拉着陶萱苏过去,将她的手放在项茂行瘦窄的腰间,“王妃,您有心给王爷做衣裳,好好量一量,以后下人们做衣裳也有新的尺寸,王爷才能穿着更合身。”   项茂行骤然被陶萱苏碰到腰部,浑身一激灵,不由自主地绷紧起来,像是触到敏感神经似的,但又忘了躲开,呆呆地愣在原地。   王爷没有拒绝,陶萱苏更不能。骑虎难下,她只好用手开始测量项茂行的腰部、肩部、身高等,在他身前背后上蹿下跳,一柞一柞。   项茂行像块木头似的,四肢僵硬,还是陶萱苏道“请王爷抬起两只手臂”,他才晓得要抬手要转身。整个过程,他都觉得血液在翻滚,脑子一片空白。   因为是夏天,王爷穿的很单薄,陶萱苏的手就像碰到他的肌肤一般,紧致嫩滑。   量好后,项茂行还像个稻草人似的撑开手臂。陶萱苏笑道:“王爷可以放下双手了,已经量好。王爷就等着新衣裳穿吧。”   盛嬷嬷恭维道:“王妃贤惠,王爷有福。”   项茂行呆呆愣愣地坐了下来,心情和身体久久不能平静。半晌后方道:“你们都下去,本王有点事情要和王妃商量。”   陶萱苏不安地看了眼盛嬷嬷,难不成刚刚以手量身,惹得王爷生气了?   众人退出房间后,项茂行沉静如水,“你坐下。”   陶萱苏乖乖坐下,不管王爷怎么责备她,她决定先撒娇再耍赖,不能让他揪住小辫子。   “端午节那天,你被太监推了一把,撞到秋千,致使六公主受伤。本王已经查到指使那个太监的人是谁?”   没想到王爷会提起这件事,陶萱苏道:“原来王爷在暗中查这件事。那太监不是已经死了吗?王爷是怎么查的?”   “齐少卿常在宫中走动,本王让他查的。那名太监名唤沈华,他虽死了,但他想要护着的人还活着。近日有一批宫女年满二十五岁,可以放出宫。少卿发现里头有一位宫女只有二十三岁,混在队伍里出来了。又见她偷偷地烧纸钱,抓来一问,她和那太监果然有私情,那太监是为了让她提前出宫,才会帮人做事。这背后的人是瑞王的侧妃乔杏。”   “乔杏?”陶萱苏惊讶不已,怎么可能是乔杏?她和乔杏八竿子打不着,素日并无往来。略略思量,她明白了,曹娴娴是用乔杏的名义指使太监的,这样就算出了事,她也可以置身事外,将乔杏推下火坑。   好狠的心肠! 第44章 纳妾   上午陶萱苏出门后,齐少卿悄悄来到王府,告诉项茂行调查结果。原来太监沈华和一名宫女小兰乃是青梅竹马的老乡,可惜先后被迫进宫为奴为婢。小兰前些日子犯错受罚,被打得遍体鳞伤。沈华不忍心她在宫里受苦,就答应瑞王侧妃乔杏,帮她做事,乔杏想办法提前让宫女出宫。   项茂行精神朗朗,说起案件来头头是道:“但那位宫女没有见过幕后真凶,是沈华告诉她的。所以真凶是否就是乔杏,还有待探查。本王实在想不通,瑞王侧妃乔杏为何要害你?”   “王爷,不是乔杏,是曹娴娴。”陶萱苏遂将她和曹娴娴的过节,和谢婵媛的会面都告诉了项茂行。   “瑞王妃的话可信吗?”   “可信。”   既然陶萱苏相信她,那项茂行也相信她。他静心思量许久,方道:“那名宫女没有见过曹娴娴,纵然抓了她去见父皇,也没办法治曹娴娴的罪,反而会牵出少卿为本王办事。这桩公案死无对证,除非曹娴娴自己承认。如此,以后我们得十分提防曹娴娴。”   “这样恶事做尽的人,总有一天会自食恶果。我们别花心思在她身上,不值得。”陶萱苏虽然这么说,可是心里一阵喟叹,上辈子自己被恶人害得家破人亡、身败名裂,恶人不还是逍遥自在?   将这些烦心事撇在一旁,陶萱苏开始裁剪布匹,准备做衣裳;项茂行在旁边饮酒弹琴逗鸟,偶尔也会拿着扇子给她扇扇风。陶萱苏心口莫名甜蜜,笑道:“王爷倒开始心疼妾身了。”   项茂行依旧嘴硬:“本王是心疼新衣裳,你别滴了汗水在上头。”   陶萱苏翻了个白眼,“穿针引线,上面还有妾身的口水呢。”   项茂行撇撇嘴,无言以驳,默默地走开,伸手去抓鱼缸里的金鱼。   做衣裳做累了,陶萱苏就站到门口,望一望蓝天白云;或是坐在冰坛子旁吃西瓜;或是看看话本;或是躺在软榻上小憩片刻。   项茂行不知道陶萱苏躺在软榻上,从鱼缸那走到榻边,一屁|股坐下去,正坐在她的腿上。   “啊呦!”陶萱苏从梦中惊醒。   项茂行像根弹簧似的立马跳了起来,“你怎么躺在这?”   陶萱苏揉了揉腿,幸好王爷不是全身力量压下来,还不算疼,“妾身瞧王爷平时在榻上睡得香,就过来感受感受。”   “回床上睡去。”项茂行皱着眉,似乎不满她鸠占鹊巢。   床是床,榻是榻,各有各的好。晚上睡觉,自然是大床舒服,怎么横七竖八都不要紧;小憩片刻的话,还是榻舒服,鞋子一脱,往上一倒,无忧无虑。   陶萱苏索性软绵绵地躺在软榻上,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道:“王爷压疼了妾身的腿,还这么凶,妾身站不起来了。”   项茂行蹲了下去,问道:“压倒哪了?本王给你揉揉。”   王爷素来脸皮薄,一有肢体接触就脸红,今天这么主动?陶萱苏倒想看看王爷有什么新花样?她拉着王爷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道:“这,疼。”   项茂行左手轻轻揉着陶萱苏的大腿,甚是舒服,她闭着眼享受,嘴里甚至哼起了小曲。殊不知,王爷的右手顺势而下,捏住了她的脚踝,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挠她的脚掌心。   陶萱苏痒得大笑不止,“王爷赖皮!哈哈哈,妾身大腿疼,不是脚!哈哈哈,王爷从前说过,再也不挠妾身脚掌心,今天食言了!哈哈哈……可见不是君子哈哈哈……”   王爷力气大,她逃脱不了,只能一面笑一面说,外头的丫鬟婆子听了,以为这是王爷王妃的闺房之乐,不敢进来瞧看。   项茂行挠够了才松开手,一本正经道:“不好意思,本王以为这儿是大腿,所以才给你揉揉,得罪了。”   陶萱苏气得牙痒痒,给了王爷几个白眼,敢怒不敢言。力气小,只能被他欺负,再还嘴,无异于以卵击石。   日子慢悠悠地过去,新衣裳做好了,是一件湖绿色的圆领袍,正合项茂行的身,显得他长身玉立,如湖心亭的一棵青树。他嘴上不说,神色确实极高兴的,在白露这天,穿着它入宫拜见皇后娘娘。   这次皇后娘娘特意宣恭王、恭王妃入宫。陶萱苏还在忖度,皇后娘娘突然召见何事,莫不是宫里头出了什么事?还是单纯地,只是做娘的想念儿子了?   谁知都不是。   秋来,御花园里头的花草树木渐次凋零,唯有枫树红艳艳的,煞是美观。皇后娘娘一开口,不仅陶萱苏,项茂行也惊呆了。   “今天找你们来,不为别的,是想给茂行添两位侧妃。”   陶萱苏抬眸看了眼皇后,语气神态丝毫没有作假,她这么说了,自然是要执行的。作为正妃,这个时候,陶萱苏不能说一个“不”字,帝王家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呢?她要是敢回绝,就会落得个嫉恨心眼小的名声,可她心里就是酸溜溜的,仿佛片刻咽下一碟刚腌制好的白萝卜。   她看了眼神色变化不定的项茂行,项茂行也对她偏过头来。   反正来日来和离的,反正自己嫁给他的真正目的是要借他的手复仇,管他几房娇姬美妾?但有别人在,总会不方便。   未等儿子儿媳说话,皇后又对项茂行道:“宁王、瑞王现在都是一位正妃两位侧妃,另外还有几位小妾。茂行,你呢,就只有一位正妃,膝下又还没有孩子。所以本宫想着,再给找两个家世好、品行好的姑娘,早早多生子嗣。”   秋风吹过,蒙着项茂行双目的轻纱在脑后飘飘而起。他坦然道:“母后,儿臣不想再添妃子。儿臣双目失明,本不该成婚,现在已经耽误了萱苏,又怎能再辜负别的女子?”   皇后拣了一枚莲子放在手中,轻轻揉捏,道:“你是恭王,是皇上和本宫唯一的嫡子。是瞎是聋,都值得世上最好的女子。想嫁给你的女子数不胜数,你何必妄自菲薄?萱苏,你说呢?”   这个带刺的问题抛到陶萱苏手中,她只好勉强微微一笑:“但凭皇后娘娘和恭王做主,儿媳无不遵从。”如坐针毡,却也只能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   项茂行手指在桌上轻叩数次,道:“本王纳妾,你不难受吗?”   这话显然是问陶萱苏的。   难受?陶萱苏说不上来,只觉得御花园的枫叶突然不好看了,自己恰如池塘里的最后一拢莲花,注定是要枯萎的,而另一头菊花争奇斗艳地上场了。她有什么资格难受,两个人明面上是夫妻,其实并未同房,到现在还是一个睡床一个睡榻。   就算有些难受有些失落,陶萱苏也不敢在皇后娘娘面前流露出来,否则就是违背懿旨,“多几个妹妹照顾王爷,是妾身的福气。”   皇后娘娘道:“作为正妃该有正妃的风范,萱苏识大体,不是不容人的。来日无论谁先生下孩子,本宫都会命令孩子养在萱苏的膝下。”   陶萱苏:不不不,我才不要养别人的孩子。   “本宫已经看中了几位姑娘,山西巡抚……”   项茂行站起来,鞠了一躬,道:“母后,恕儿臣不能遵命。儿臣绝不会再娶任何女子。”   陶萱苏顿时松了一口气。   皇后皱眉道:“茂行,现在你父皇最盼望的就是长孙的诞生。你只有萱苏一个正妻,如何比得过宁王、瑞王?本宫为你纳妾,是为你好。”   项茂行道:“母后,我已经瞎了。还去争去斗有什么意义?就算生下长孙,能怎样?依我之见,事已至此,五弟茂言聪明伶俐,继承大统的可能性最大,母后不必把心思放在我府上,多和淑妃交好,来日才能如愿做母后皇太后。”   皇后气结,却也晓得儿子固执,他不肯的事情,再说也没用。   气氛焦灼,陶萱苏从中调和道:“母后为王爷着想,王爷为母后着想。两个人都是为了彼此好,但这件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议定的。日子还长,慢慢来。”   皇后叹道:“你好好劝一劝他。”   回来的路上,两人坐在马车里,中间隔了一段距离,都不愿往中间凑。   项茂行言语冰冷,透着一股寒气,“看你今天回答母后的话,仿佛你对本王是否纳妾,并不在意。”   这话就说得不对,未能站在她的立场看待问题。   陶萱苏憋了气在心里,道:“母后懿旨,妾身敢不遵吗?况且你我虽有夫妻之名,未有夫妻之实,我无权干扰你的决定。”   在这个世上,谁能随心所欲呢?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就像当初陶萱苏无缘无故被皇上指给恭王。项茂行了然,道:“那本王问你,要是本王真的纳妾,你不生气吗?”   这是试探吗?陶萱苏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更不明白王爷的心思,静静地瞧着他,“王爷还是不要纳妾的好,否则又要多写几封和离书,白白浪费时间。”   项茂行默不作声,心里头冷哼:原来她这么想。   回到王府,两人尚在怄气,连蠢蛋鹦鹉喊“王爷蠢蛋”“王妃傻妞”都不管用了,没人搭理它。   陶萱苏不愿在房间里和项茂行面对面,又无话可说,便到院子里,坐在秋千上,将自己和恭王的感情从头到尾耐心梳理一遍,到底该何去何从?重生嫁过来后,她的打算是帮助王爷复明,然后借他的权力复仇,可是渐渐地,本心迷失了,她好像习惯了和王爷的相处。   哎,想不通,烦。   春心急匆匆来报,陶萱苏哥哥陶令闻将军阵亡沙场,嫂嫂关山月得知消息昏了过去。 第45章 和离   陶萱苏赶到将军府时,里面已经乱成一锅粥。灯光通明,哭声不迭,满目疮痍。她忍不住酸痛大哭,哥哥,我的好哥哥,重生后我们还没见过面,你怎么会战死呢?你可知道我有多盼望你回京城,我们兄妹好好聚一聚?上辈子这个时候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哥哥,哥哥!   陶萱苏泣不成声,马不停蹄地赶到昏睡的关山月面前,口中不住呼唤:“嫂嫂,嫂嫂,你醒醒,你醒醒……”   关山月听闻陶令闻战死的消息,大大受惊,才哭了两声,肚子便撕心裂肺地疼起来,接着痛晕过去。在梦里,她终于见到久久思念的陶令闻,身穿铠甲战袍,骑一匹黑色骏马,英武凛冽。   他笑道:“娘子,等我打赢了仗,我就回来,我会守着你和我们的孩儿,一辈子照顾你们。娘子,等我回来。”   转眼间,关山月又看到陶令闻被敌军斩于马下,乱箭穿心,倒在血泊中,他的泪眼还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关山月不相信,她无法相信,夫君还没看到孩子,怎么舍得留她们孤儿寡母在这世间。   “夫君,夫君……”关山月惊醒,痛得喊了出来,发现有人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正是哭得泪流满面的陶萱苏。   明亮的屋里,江邻、产婆、丫鬟们进进出出,忙个不停。孩子没有足月,关山月提前发动,只怕要难产。   陶萱苏强忍住悲伤,替关山月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安慰道:“嫂嫂,我们先把孩子生下来,别的事之后再说。你坚持住啊……”   关山月此时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只觉得心如刀绞,摇头痛哭道:“你哥哥他……他真的死了吗?我不信,我不信,小苏,你告诉我,你哥哥还会回来的……他说过,孩子出生的时候会陪着我的。上一封信,他还说打赢这场仗就回来,怎么会怎么会……啊,我的孩子……”   上辈子一家人受尽苦难,为何这辈子又要这样生离死别?老天爷,你不公平,你睁开眼看看呀!老天呀!   陶萱苏心肺如在油锅里熬煎一般,几欲晕厥,但这个时候她不能倒下,嫂嫂没了哥哥,她必须照顾好嫂嫂。她握着关山月的手,尽可能地给她力量和勇气,泪眼朦胧告诉她,“你和孩子是哥哥最大的期盼,你们俩都不能有事。为了哥哥,你得把孩子安全地生下来;为了孩子,你也得好好活着,嫂嫂,你不能有事啊……”   关山月身痛心痛,完全使不上劲,流了满身的汗,又流了许多的血,双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没多久再次晕了过去。江邻端来一碗催产药,给她服下。   陶萱苏一直流泪祈祷,只要嫂嫂和孩儿能平安无事,她愿折寿十年二十年。   哥哥,远方的哥哥,尸骨未寒的哥哥,就算重生了,我这辈子终究没能再见你。上辈子我嫁出去后,我们就很少见面,尤其是入宫后,我们几乎没见过。我有愧于你。如果上辈子我早点识破项茂德的奸计,你和嫂嫂也不会被逼到绝境。   我记得小时候娘亲在时,你何等地意气风发;记得张氏打我,你会替我挡着;也记得你参军前一夜,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照顾自己;也记得你被封为奉国将军后,将我接进将军府,告诉我“再也不用害怕了,有哥哥护着你”。   哥哥,我的好哥哥,上辈子这辈子我欠你的恩情,是还不清了。以后我会用我的性命护着嫂嫂和你们的孩子。你要保佑嫂子和孩儿平安无恙,否则我也活不下去。   伴随着一声婴儿的清啼,关山月终于生下了孩子。产婆将孩子抱到关山月和陶萱苏面前,还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关山月迫不及待地伸长了脖子,问道:“是男孩吗?”她之前说过,最好是女孩,不然就要随他父亲参军了。   陶萱苏拨开襁褓看了一眼,眼泛泪花:“嫂嫂,是男孩。”   “好,好,好……”关山月苦笑,“是男孩就可上阵杀敌,为他父亲报仇。”   听闻此言,触动柔肠,陶萱苏心酸不已,泪珠儿啪嗒嗒地落下。   因失血过多,关山月又昏了过去,好在没有性命之忧。陶萱苏让江邻和雪枝先照看嫂嫂,自己去守着外甥。待外甥洗干净又喂了奶后,方抱回到嫂嫂身边,就这么寸步不离地陪伴。   嫂嫂醒来一定很伤心,她不能离开。   时间变得很难熬,寸寸柔肠寸寸灰,仿佛过了百年似的,思念哥哥的痛苦时时刻刻啃啮陶萱苏的心,让她窒息。看着眼前还没有睁开眼的外甥,刚出生的孩子皱巴巴的不好看,可她还是觉得鼻子像哥哥、嘴巴也像,长大后一定和哥哥一样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一想到刚出生的小外甥没了父亲,陶萱苏就心疼地无法呼吸,又不敢大声哭出来,怕吵醒了嫂嫂,只能不住地抹泪。   春心进来轻声告诉她,王爷在外等候许久。   恭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进宫,向来不去别的地方,今儿个竟然贵步移贱地,来了将军府。陶萱苏腿脚发麻,站起来还晃了晃,险些摔倒,幸好春心及时扶住她。   陶萱苏让雪枝好生照看嫂嫂和外甥,她去去就回,若有什么事立马喊她。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哥哥嫂嫂的房间,满脑子都是关于哥哥的回忆。   项茂行就站在院子里,亦是一身的落寞如凉凉月光。   陶萱苏哭着离开王府后,恭王就立马打听到消息。迟疑半晌,还是决定跟来将军府,站在院子里,一语不发,从天色微暗等到此时天色将明。他听到关山月的凄惨叫声,也听到陶萱苏的痛哭流涕,可他爱莫能助。   秋风瑟瑟,吹迷了人的泪眼。陶萱苏步步走近,虽然没有听到她开口说话的声音,项茂行还是感觉到一种压抑的悲伤感满溢在两人之间,牢牢地缠绕着他们,让他们快要喘不过气来。   须臾,项茂行先开了口:“节哀。奉国将军为国捐躯,是位彪炳千秋的英雄。”   为了你们楚国的江山,哥哥为国捐躯。那嫂嫂和外甥怎么办?上辈子你的兄弟项茂德飞鸟尽,良弓藏;这辈子为了扩张你父亲想要的疆土,哥哥客死他乡。可笑,人生兜兜转转,真是可笑。   “谢王爷赞誉。”陶萱苏心灰意冷,语气里明显多了生分疏离之感,“哥哥死了,我得照顾嫂嫂和外甥,不能回府。”   她的语气悲凉而绝望,像是初秋的第一道冷风,吹得人骨头都寒气森森。项茂行的心抽搐了一下,温柔道:“没关系,你在将军府住着,什么时候回来都行。”   陶萱苏抹去脸上的泪水,下定决心道:“不必了。王爷,您写的和离书,我同意。你我并无情分,死缠烂打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从前我怕皇上责怪,不敢接受和离书。如今我要回来照顾嫂嫂,就算皇上责怪,我也不能胆怯了。”   重生后,她本来无意成婚。现在哥哥乍然离世,她也不想再报上辈子的仇了,只想陪着嫂嫂,照顾外甥健康长大,绝不容许任何人欺负。至于恭王,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项茂行听了陶萱苏这番话,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合上了。他忽然觉得初秋的早晨真萧瑟啊,仿佛清凉的露珠都滴到脸上后背上,冷到骨子里,朝阳一出,这些美丽的露珠又会转瞬即逝了吧。   他是个瞎子,扯住她的一生做什么?她遇到危险了,又不能出手保护,废物,真是废物。   “那你好自珍重。”千言万语,只汇成这一句。以后屋子里的鹦鹉再也没人逗了,金鱼也不会有人喂了,王府又重回死气沉沉的样子,如地狱一般。项茂行生命里的那盏灯突然灭了,一切回归黑暗。   陶萱苏忽觉心痛,但这份心痛很快就被哥哥死亡的痛苦所湮灭,她随口吩咐道:“春心,你随王爷回去,将我的东西收拾过来,还有那封和离书,拿回来吧。”   项茂行怔怔地落了泪,洇湿了覆着眼睛的轻纱,旁人看不出来。他道:“不用……”意识到声音哽咽,他压住悲伤,镇静道:“不用春心跑一趟,我会安排人过来。”   “多谢王爷。”陶萱苏转身进了房间,只留下一道孤单单的背影。项茂行看不见这道背影,可他分明感觉到了巨大的悲痛落在肩上,几乎要将他压倒在地。   许久许久,他愣在原地,不知该往何处去。   盛嬷嬷早就想说些什么,可也知道这件事非她三言两语能改变,直到此时才道:“王爷,王妃未必想离开,只是皇后才说纳妾,陶将军又出了事,她一时伤心急了……”   “不必说了,回去吧。”   步履沉重如戴了镣铐,项茂行越走越觉得心酸,很想大哭一场。从前他因失明而坠入黑暗深渊,后来有一个姑娘闯了进来,带来一束光,带来欢声笑语,给了他好好活下去的勇气。可现在这个姑娘抛弃他了,他又坠入了黑暗深渊,任凭如何摸索如何呐喊,都不会再有一束光能照亮他的世界。   坐进马车,项茂行摘下轻纱,任由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到脖子上,滴湿衣领。 第46章 伤心   项茂行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马车进王府的,当他回过神时,人已经坐在床沿,耳边一点声响都没有。房内静得可怕,像一间没有人住的屋子。往常这个时候,陶萱苏该懒洋洋地起床梳妆了。可现在,只有他自己形单影只,格外寂寞。   外头风吹得雕花窗户咯吱咯吱地响。   原来他会这样不适应她的离开,不适应突如其来的落寞,极度渴望听到她的声音,感受她在面前晃来晃去。   项茂行闭上双眼,像个傍晚昏睡而起的孩子,屋里屋外寻不到任何人,只感到无尽的凄凉之意。   不是早就写好和离书赶她走吗?不是早就下定决心要放她离开吗?她现在真的离开了,我该高兴该鼓掌,可为什么会这么伤心难言?她哥哥不明而死,她一定很痛苦很痛苦。我能做什么呢?我只是一个瞎子啊,放她走才是真正地为她打算。   项茂行欲哭无泪,只是觉得无比心酸无比寒冷。他的生活本不该如此的,无端却被秋风误。   “王妃傻妞。”鹦鹉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项茂行从沉痛的思绪中抽回,作为男子,不该这般伤感。他将盛嬷嬷喊进来,让她收拾好陶萱苏的行李,送去将军府。盛嬷嬷无可奈何,将东西打包好,最后捏着那张和离书,道:“王爷,和离书……”   项茂行伸手接过和离书,口中道:“你去悄悄请齐少卿过来一趟。”他不相信,有勇有谋的陶令闻会陷入敌人圈套而亡,得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盛嬷嬷伤感地应了声,见王爷没有将和离书给她,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便知道王爷已经喜欢上王妃。只要王爷还放不下王妃,那他们的姻缘就不会彻底断开,等这段艰难的日子过去了,自然守得云开见月明。   直到晚上,齐少卿才得了空来到恭王府。   项茂行一整天没有喝水没有用膳,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如雕塑一般,不知道在想什么,没人敢来打扰他。   一开口,他才发现喉咙发痒,嘴里干燥。“少卿,奉国将军陶令闻到底是怎么死的?”   齐少卿已经从盛嬷嬷嘴里得知王爷王妃的情况,见王爷颓废失落,不由得一阵心酸,道:“今天一天,皇上都在处理这件事。据前方战报,陶将军贪功冒进,深入敌军,被早就埋伏好的敌人乱箭射死。”   项茂行摇摇头:“我曾与陶将军共事,他绝非贪功冒进之人,若非有必胜把握,绝不会深入敌军。否则他那样年轻,怎么可能当成奉国将军?人都死了,还有人污蔑他。”   皇宫里有勾心斗角,战场上敌我有生死搏斗,自己内部何尝不是权谋斗争?项茂行和齐少卿都懂得这一点。   “奉国将军死后,谁代替他的将军一职?”项茂行从“贪功冒进”这四个字听出了猫腻,陶令闻的死必有蹊跷,顺着往下追查就会发现蛛丝马迹,他不能让国家栋梁白白惨死,也想给陶萱苏一个交代。   “是武野。”齐少卿叹了一口气。武野和他一样,都是从前恭王挑出来的人才,一同长大,只是恭王瞎了之后,武野投靠了瑞王,替他人效命。   为了夺得太子之位,瑞王试图拉拢有战功的将军。首选是奉国将军陶令闻,可惜皇上将他的妹妹陶萱苏指给了恭王项茂行。瑞王担心项茂行双目复明,也担心他有陶令闻的支持,所以又培植了武野。可武野战功平平,急需建功立业。   会不会陶令闻的死是瑞王的一箭双雕之计,既让武野立功,又毁掉项茂行背后的势力?   思及此,项茂行不由得捏紧了拳头,他都瞎了,为什么这群人还不放过他身边的人!武野,好一个武野。他为了前程投靠瑞王,项茂行不怪他,但如果是他害了陶令闻,项茂行绝不放过他。至于瑞王,他们兄弟俩的账确实该好好算一算了!   “少卿,这件事办起来很危险,你若是不愿意……”项茂行难以启齿,可除了齐少卿,他想不出还有谁可以帮自己。   “茂行,你我之间,不用说这些虚的。但凡你要,我这条命都是你的。我知道,你想查清陶将军真正的死因,我去查。明天我就去向皇上请旨押送粮草去边塞。”   项茂行心下感动,共患难方是真兄弟,“从前你、我还有武野一同上阵杀敌。如今却是各怀心思,难为你了。无论如何,保护好自己最重要,我要你亲自将消息带回来,亲口告诉我,明白吗?”   “你放心吧。君子一诺,千金之重。”   齐少卿陪项茂行喝了数杯,担心他身子熬不住,好说歹说劝他用了些膳食。齐少卿离去后,又留下项茂行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了无生机。项茂行魂不守舍,心不知飞到哪去了。他喝下一杯又一杯苦酒,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他闻到了窗外飘进来的菊花香,清雅馨香,那是陶萱苏前些日子种植的,如今悄然绽放。当初牡丹花开,佳人犹在,如今花开花落,却是无人知晓了。若是她在王府,必会折几枝菊花清供。她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她会不会又在流泪?她吃饭了吗?她睡得好吗?她撑得住吗?   项茂行仿佛又回到了刚瞎的岁月,看不到任何希望,任由自己沉落。不同的是,那时候满心满眼都是恨,恨恶人,恨这个世界,也恨自己;现在却是失落伤恸,同时还夹了一种难以克制的渴望,却又只能克制,不打扰陶萱苏、逼迫自己忘了陶萱苏,是每时每刻缠绕他的魔念。   就这么失魂落魄、不知所以地过了二十多天,项茂行看不到日子的尽头,大概一辈子都要这么枯寂地活下去。   终于齐少卿从边塞回来了。不负项茂行所望,他查出了陶令闻的死因,果然是武野谎报军情,诱骗陶令闻,他才会以为当日无事,便带着军队经过群山之间,殊不知早有敌人埋伏在侧,瞬间冲了出来,将陶令闻和他的军队一网打尽。   少年英雄就此长逝,没来得及回来看一眼刚出生的儿子,还有等候他的妻子及妹妹。   武野嗜酒。齐少卿到了军营后,交付粮草,又假意和他交好,称兄道弟,谈起往昔情意,又顺着他的心说如今瑞王才是最有可能继位之人。推杯换盏之间,两人互相倾吐心扉。武野一时得意忘形,将自己的阴谋诡计全说了出来。   齐少卿命人悉数记下,立马将这件丑事公之于众,士兵无不愤怒,皆欲杀之而后快。不等武野酒醒,齐少卿手持尚方宝剑,直接将他押送回京,面见圣上。   武野见事情败露,惊慌失措,开始还摇头不承认,及至见了画了押的罪状,还有数位士兵出来指证,他才磕头如捣蒜地承认了罪行,后悔喝酒误事。但他只说自己不满陶令闻,欲取而代之,并无旁人指使。   项茂行听了齐少卿的描述后,道:“他是瑞王的人,这么大的事情要说没有瑞王的指使,我才不信。”   “在朝堂之上,瑞王一党极力陈述武野前些年的功劳,说这次只是一时糊涂。恳请皇上念在他为国尽忠的份上,放过他的家人。”   项茂行冷哼一声:“残害忠良的人也算为国尽忠?武野不肯说出瑞王,为的就是求瑞王保他全家老小。要是武野敢攀扯瑞王,全家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他明白这点,所以不会说是瑞王的主意。”   齐少卿道:“皇上已经下旨,要将武野斩首示众。可惜,没有真凭实据,不能让瑞王得到惩罚。”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瑞王恶事做金,迟早会有恶人恶报的一天。我等着。”项茂行悲愤不已,瑞王是他兄弟,这般狼子野心,实在不配为人,“对了,武野伏诛时,将军府可有人在场?”   他希望听到陶萱苏的消息,又害怕听到她泪流满面。   “陶将军的妹妹……”齐少卿见项茂行神色一动,改口道,“王妃在。皇上特意召了将军府的人过去,陶夫人还在病中没去,陶将军的爹爹陶奇大人和王妃去了。”   “她……一定很伤心吧?”不用想也知道,听闻哥哥被奸人所害,不明不白地惨死,陶萱苏一定又伤心又愤恨。   “王妃当着皇上的面,打了武野两巴掌,哭晕了过去。”   项茂行心口一窒,只盼她能挺过去。   “王妃现在正是需要安慰的时候,你何不……”齐少卿看得出来项茂行很牵挂陶萱苏,他是王爷,只要他下令,陶萱苏不敢不回来。   项茂行打断他的话:“少卿,如果我和你一样是个健全之人,我绝不会让她离开我。可我不是,我宁愿是个贩夫走卒,是个乞丐,只要我是个健全的人就好,这样我就可以守着她护着她,可我不是。”   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却又不能不放手,高贵如王爷,也有这样卑微的时候。 第47章 难堪   陶萱苏的痛苦是绝望看不见底的,就像走进幽深的黑洞,彷徨窒息,不知道下一步会踩到什么,可还是要鼓起勇气前进。对于哥哥陶令闻的死亡,她的痛苦丝毫不亚于嫂嫂关山月。   前世今生,悲苦良多。可是她不能沉落在苦海中,她得振作起来,得替哥哥照顾好嫂嫂还有外甥。   外甥的名字定为陶平,是哥哥信里写的,若生男孩,取名陶平,望人间太平,若生女孩,取名陶欢,望她一生欢乐。从陶平渐渐长开的脸上,能看出他父亲的影子。上辈子,陶平未能平安诞生;这辈子一出生就没了父亲。   陶萱苏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稍稍睡着,就会梦见哥哥对她笑,还会梦见哥哥的死亡,尤其在听反贼武野说出陷害哥哥的真相后,她总能梦见哥哥被乱箭穿心的画面,心痛得哭醒过来,那种无力感令她窒息。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从早到晚都守在嫂嫂房里,因为嫂嫂这个时候万念俱灰,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嫂嫂吃不下饭喝不下水睡不着觉,人像没了灵魂似的,整天盯着哥哥送她的那根简陋碧玉簪和几封信,眼泪都流干了,一句话都不想说。   嫂嫂曾那么盼望哥哥回来,可等来的只是他战死的消息,内心的痛楚可想而知。好在念着儿子刚出生,嫂嫂不至于自寻短见。   这个时候怎么劝说都没用,只能等待时间流逝稍稍抚平伤痛,陶萱苏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也不多言,只是静坐在侧,帮嫂嫂照顾孩子。   皇上追封哥哥为从一品的镇国将军,封嫂嫂为从一品诰命夫人。接到圣旨时,嫂嫂无动于衷,连一句叩谢隆恩都说不出口,她的心已经死了,要这虚名浮利做什么?她只想要夫君能够活着回到自己身边。   陶萱苏乃重生之人,对皇家浩荡恩德亦不放在眼里,只是想到外甥陶平的将来,不免还是低头领旨谢恩。   太监去后,瑞王侧妃曹娴娴竟然来了。她穿得很素,眉目透着悲伤之色,似乎不是来耀武扬威而是奔丧来的。   彼时,将军府已是一片缟素,为陶令闻千里之外的亡灵而哀悼。   曹娴娴徐徐走进房间,望着关山月和红通通的孩儿,一句话也没说,忽然间就落泪了。   陶萱苏从前还想复仇,现在已经放下执念,不想复仇,也不想和曹娴娴敷衍作假,拦在她面前,道:“将军府不欢迎你。”   曹娴娴似乎没听进去,眼神落在刚出生的陶平身上,道:“那小孩儿长得真像令闻哥哥。”以她的身份这么称呼镇国将军,是僭越礼法的。   “他死了。他死了。”曹娴娴眼里蓄满泪水,“姐姐,你记得吗?我们三个人第一次见面,我不幸落水,是令闻哥哥将我救起,否则我也不能活到今天。从那时起,我就想,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令闻哥哥。后来他参军去了,都没提前和我道别,他就走了。我等啊等,等了九年,终于等到他回来。”   曹娴娴说起陈年往事时,陶萱苏觉得仿佛看到了过去的她,那么执着,那么单纯,令人心疼。   “他班师回朝的那一天,我打扮得格外漂亮。我心想,我终于要见到他了,我要让他第一眼就看到我,我长成大姑娘了,可以嫁给他,可以和他厮守一辈子。”曹娴娴目光忽然变得狠厉,“可是他带回来了一个女人,关山月。他给我介绍,说她是他的妻子。姐姐,你知道吗?那一刻,我的心七零八碎。明明是我先认识令闻哥哥的,为什么会被别人捷足先登?”   曹娴娴抹了一把面上的盈盈泪珠,“没关系,大不了关山月做大,我做小,只要还能守在令闻哥哥身边,吃些亏不打紧的。可是令闻哥哥说,他一辈子只会有关山月一个妻子,绝不再娶别人。姐姐,你知道这种痛苦吗?我爱他,从小就爱,第一眼就爱,可是他告诉我,他爱别人,他只是将我当成妹妹。我不要当什么妹妹,我要做他的女人,他不要我,就算我主动献身,他也不要!”   曹娴娴的心思,陶萱苏是看在眼里的,感情的事不能勉强。她因此变得心狠手辣,实在是她心术不正。   陶萱苏指责道:“哥哥待你不薄。”   “可他给我的都不是我想要的,我要他爱我!”曹娴娴嘶吼声中透着无可奈何的苍白。   这般深情厚谊,令人惋惜,可是曹娴娴的所作所为又实在令人发指。“这就是你变坏的借口吗?这就是你往嫂嫂蜂蜜里加滑胎药物的原因吗?”   曹娴娴轻扯嘴角:“你们早就知道了?也是,不然这个孩子怎么能平安诞生呢。”   陶萱苏不让她靠近外甥,“我早就看出你的蛇蝎心肠。端午节那天,也是你安排太监推的我。”   “是我。但你有证据吗?你去皇上那告发我呀!”   陶令闻的骤然死亡,于曹娴娴而言,是个沉重的打击。从前她勾心斗角,是因为她觉得唾手可得的幸福被人摧毁得连渣都不剩了。所以她要报复,她要毁灭所有肉中刺眼中钉,包括陶萱苏包括关山月,陶令闻是最后一个。可现在陶令闻最先死亡,曹娴娴像是浑身力气被人抽走了似的,轰然倒塌。   陶萱苏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愤怒,两个响脆的耳光直接“啪啪”打在曹娴娴脸上,刮得她双颊立刻起了手指印,火辣辣地疼。   “我哥已经死了。从前的情分,我们恩断义绝。往后你再敢对我家人下手,我绝对让你后悔。”   早就打算要说出这些年憋在心里的话,所以曹娴娴没有带丫鬟进来,势单力薄,她暂时不敢还手,反而笑了笑:“撕破脸皮说话也好,我也不想再装了。陶萱苏,你明知道我喜欢你哥,你为什么让你哥去参军?如果他当年没有参军,就不会认识关山月,今天也不会阵亡!陶萱苏,你等着,我们斗的日子有的是。”   这番话简直荒谬至极,不过是为了给她疯狂的行为,安一个看似可怜兮兮实则无厘头的帽子。   越过陶萱苏的肩,曹娴娴怨毒地望了一眼痴痴呆呆的关山月和她怀中的孩子,然后转身而去。   天下竟有如此蛮横无理之人。   陶萱苏转过身,走到床沿,柔声道:“嫂嫂,你别担心,我不会让她伤害你们的。”   关山月摇摇头,没有说话,从她昏睡两日醒来后,就一直没有开口。她不怕曹娴娴放的狠话,甚至也觉得如果陶令闻没有参军该多好,那他就不会死,哪怕两个人这辈子都不会相识,只要他好好活着,什么代价她愿意付出。可惜事实已经没办法改变。   除了曹娴娴,将军府里还有两个人让陶萱苏头疼,那便是阴阳怪气的张氏母女。   虽然陶萱苏一直没收到恭王送来的和离书,但这些天两人不通音信,已经默认和离,所以在将军府驻守的侍卫也被她遣散了。   没了侍卫看守,张氏母女各生了四条腿似的,麻溜地跑出来活蹦乱跳。   父亲陶奇一脸哀色,毕竟唯一的亲生儿子死了,做父亲的就算再偏心继室,也免不得心疼肉疼。张氏和陶仙儿却毫无哀伤之意,她们总觉得陶令闻当上将军后趾高气昂,苛待她们,故而嫉恨哥哥已久,这会子看热闹还来不及,怎会为哥哥滴泪呢?   张氏挺着大肚子,洋洋道:“要我说呀,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难过,好好养育陶平。过不了几个月,我肚子里的这个也要出生了,两个小孩一起做个伴。”   就算陶令闻死了,皇上抚恤,将军府的钱财少不了,张氏还想再压榨压榨关山月。   陶仙儿打扮得花枝招展,像是要去相亲,在房间里东摸摸西碰碰,俄而站在陶萱苏面前,道:“陶萱苏,爹已经给我定亲了,是翰林学士刘大人的嫡子刘允。他呀可是个才貌双全的才子,而且双眼亮晶晶的。”   陶萱苏冷笑道:“你见过了?还是私通了?”   陶仙儿被堵得吞吞吐吐,她小时候嫉妒陶萱苏的美貌,后来嫉妒陶萱苏可以参加皇子的选秀,又为陶萱苏毁了容嫁给瞎子而幸灾乐祸,央求爹爹一定要给她找个好婆家。这会儿见了落魄的陶萱苏,怎能忍住不炫耀。   “我……我听说的。不管怎样,总比瞎子要好。你回门的时候,瞎子就没跟过来。现在你哥死了这么多天,也没见瞎子过来安慰你一句。你们不会已经和离了吧?不然府里的护卫怎么不见了?”   真应该厚着脸皮留下护卫,就可以不用看见张氏母女的这副丑恶嘴脸。   陶萱苏道:“我的事情用不着你管。你们都给我出去!”   陶仙儿最看不惯陶萱苏一脸傲横的样子,仿佛全天下她最厉害似的,瞪着她道:“出去?你哥已经死了,现在将军府是爹最大,爹还没说话,你叨叨什么?”   张氏慢腾腾地坐下,附和道:“虽然关山月是个从一品诰命夫人,并没有实权。而且这个封号也是你哥牺牲了命换来的,不算什么。”   陶萱苏看了看爹,爹只是皱眉,小声地让张氏母女别说这些刺人心的话,根本不管用。她暗下过决心,要保护好嫂嫂,就一定要。   关山月忽然从床上跳了下来,抽出一把长剑,架在陶仙儿脖子上,呵斥道:“出去!”又指着张氏、陶奇,“出去!再进我房间,我直接杀了你们!” 第48章 无奈   陶奇、张氏母女被关山月赶出正院,气呼呼地回去了,心头咒骂,关山月真是不识好歹,陶萱苏已经嫁了人,还能照顾她一辈子不成,陶令闻死了,她该和公公婆婆多多亲近,未来的生活才能平坦些,可她偏这么做作蛮横,到头来吃亏的不过是她和孩子罢了。   张氏一面抱怨关山月凶悍不配做陶家的儿媳,一面喝起了甜甜的蜂蜜水,对陶仙儿笑道:“等我肚子里的儿子生下来,将来可不要做什么将军,刀枪无眼,多危险啊,像陶奇这般死得冤枉,岂不可惜?我的儿子啊,要做正一品的丞相,除了皇上,谁都得听他的。”   陶奇木讷地立在一旁,想说些什么,考虑到妻子怀有身孕,到底也没说话。   陶仙儿叹道:“真是晦气。本来今年年底我就可以出嫁的,偏偏家里死了人,婚事只得推迟。”   张氏道:“哎呦,我的好女儿,你的未婚夫还跑了不成?家里的嫁妆都给你备好了,你就等着风风光光地出嫁吧。虽然刘允比不上恭王尊贵,但恭王是个瞎子,瞎子能做什么?连陶萱苏是高兴还是伤心都看不出来。”   “一个瞎子岂能跟我的未婚夫比?提鞋都不配。”一想到自己比陶萱苏嫁得好,陶仙儿面上的得意就掩藏不住。   这边厢,陶萱苏扶着怒发冲冠的关山月坐下,道:“嫂嫂,你身子尚未痊愈,不必和张氏母女计较。”不过嫂嫂执剑吓退张氏母女,确有一番震慑作用,想来最近她们不敢胡闹。   关山月容色悲伤,但目光坚韧,“小苏,我必须得坚强地活下去。你哥哥没了,我要替他照顾好你,还有我和他的儿子。”   陶萱苏听之落泪,忍不住抱着嫂嫂痛哭一场,连日来的委屈和担忧悉数倾泻而出。关山月抹干泪水,拍了拍陶萱苏的后背,“我们得想个法子,将张氏母女赶出去。至于爹,他要留下也行,要跟张氏走我也不拦着。”   “爹一定会跟她们走的。”陶萱苏了解陶奇,被张氏玩弄于股掌之中。   “走便走,这样软弱无能的爹不要也罢。只是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赶她们走。你哥哥才……”谈及夫君,关山月又心酸哽咽,“你哥哥才没了,她们虽然说了那些难听的话,但到底也没有犯下大错。我要是就这么赶她们出去,七嘴八舌说不清。况且爹还在朝堂为官,反过来污蔑我们,陷我们于不义就更难了。我们得想个十全十美的法子,既能赶她们出去,又不落人口舌。”   陶萱苏深以为然,点点头道:“我和嫂嫂是一样的想法,以她们没事找事的脾气,迟早还会再找上门来,不怕找不到正当的理由。我们先好好抚养平儿,等她们送上门再赶出府去。”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陶萱苏和关山月专心抚养孩子,不闻窗外事。关山月偶尔问起她怎么还不回恭王府,身为王妃,这么久不回家不好。陶萱苏怕嫂嫂担忧,不提和恭王和离之事,只说想多陪陪嫂嫂和外甥。   关山月见恭王从未派人探望或是送礼,心下略猜得几分,也不戳破,愈发心疼她。   日子就这么平静而悲伤地流逝,在将军府,没人敢轻易提到将军两个字,然而越是刻意规避,人的牵挂越是缠绕紧密。关山月可以在任何一个瞬间,想起夫君,或是看到自己骤然生出的白发,或是听到儿子哇哇大哭,或是望着天上的一朵云,点点滴滴一丝一缕,都能勾起她藏在内心山雨欲来般的思念。   陶萱苏亦是如此,无时无刻不再想念哥哥,企图从外甥的相貌、哭笑里捕捉哥哥的踪迹,时时陷入童年回忆。   将军府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每个人都内心汹涌。   可惜,表面平静都不能维持太久,终究被打破了。这日晨起后,关山月才喂了奶,正准备和陶萱苏用些早膳。张氏母女雄赳赳地冲了进来,身后跟了北院所有的丫鬟婆子小厮,抬了一堆大箱子小箱子。唯有陶奇不在,他上朝去了。   陶萱苏心想,莫不是他们自己打算出去住了?但以张氏爱占便宜的性子,不可能啊。   张氏的肚子愈发大了,走起路来却丝毫没顾忌,一颠一颠的,面上是一如既往地冷淡。   关山月和陶萱苏放下筷子,也懒得问,只盯着她们瞧,看看这一回要搞什么新花样。   张氏径自在一张凳子上坐下,终于开口道:“关山月,你也不用拿剑来唬我。今天我过来是和你明明白白讲道理的。”   可笑,你们还知道“道理”两个字?   “令闻死了这么些天了,有的话也该拿到明面上来说一说。偌大的将军府自然是留给他儿子的,不过他亲爹还健在。自古百善孝为先,无论令闻是否在世,都该赡养他亲爹,如今他去了,留下的财产也该匀出一些给他爹。现在呢,他亲爹住在北院小角落,冬冷夏热的,天下岂有这样苛待亲爹的道理?”   听明白了,张氏母女要吃血馒头,要强占家私。   碰到这样的无赖,真的是让人生气又没办法。若是陶令闻在,她们敢这么放肆?早被骂得狗血淋头、打得魂飞魄散了。   关山月沉声道:“依你之见,要怎样?”   “你爽快我也爽快。正院里头还有许多空房子,让我们搬进来,以后我们就不烦你。”张氏摸着肚子,近来肚子里的孩子不大爱动了,心里头也总是慌慌的。她得赶在孩子出生前,找到最舒服的房间住下。   这种人要了房子,下一步就是要钱,贪得无厌。   陶萱苏道:“将军府是将军府,爹也是朝廷官员,有他自己的府邸。哥哥当时允许你们搬进来,就说清楚了,你们只能住在北院。现在凭什么要住进正院?”   张氏大言不惭:“就凭陶奇是陶令闻亲爹,没有陶奇就没有陶令闻,就没有这座将军府。你是他妹妹都能住正院,你爹为什么只能挤在那个破屋里?”   陶仙儿撇嘴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多嘴什么?”   陶萱苏和关山月一样,都在冷静思考怎么处理,最好能借此机会将她们赶出去,所以并没有急着反驳甚至动手。   关山月凌厉地扫了一眼北院的奴仆,“所以你们直接连人带行李都过来了,不管我同不同意,都要搬进去。要是我拦着你们,是不是还要直接抄家伙打人?”   “这倒不至于。不过是让这些人都听着,我的话是在理的,免得传出不好的名声。”张氏的预产期就在这几天,她不怕闹,难不成关山月和陶萱苏还敢对她一个高龄孕妇下手?那以后她们的脸面就半分也无,别想在京城生活了。   张氏两只手扶着沉重的腰部,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尖声尖气地道:“我也不要多。我和你爹住一间房,仙儿住一间房,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有六个人,得住两间房,一共四间房。其余的人还继续住北院。”   陶萱苏对春心使了个眼色,唤来正院的奴才,比北院的多了一倍。但他们见张氏挺着大肚子,也不敢十分上前,若磕着碰着,自己可承担不起啊。   关山月从抽屉里取出数张银票,道:“不用再说了。大家伙心里都清楚,我们的关系势同水火,不过是因为有一层亲人关系在,就这么纠缠。你也该知道,你们要是真的住进来了,整天见了面吵架,日子没法过。我图一个清静,这里是五百两银票,给你。你们一家三口都搬出去!”   张氏见了银票,两眼放光,没想到关山月这么有钱,随便一出手就是五百两,那我更不能离开将军府了。   她伸手接过银票,揣进怀里,不满道:“五百两?你当我们是乞丐吗?就算不养我这个继母,你爹身子硬朗至少还要再活三十年,五百两吃个屁!”   关山月体谅张氏十月怀胎的辛苦,不愿在这个时候与她十分计较,没想到她贪得无厌、得寸进尺,毫无廉耻之心。   陶萱苏道:“无论如何,你们休想搬进来!”她走到门口,对北院的奴才道:“平日张氏母女所作所为你们都看在眼里,将军才死,你们就帮着她们欺负我们,良心过得去吗?”   北院的奴才有些眼神闪躲,不敢再看陶萱苏。张氏母女的确太过分了,他们虽然吃人家的手短,却也有些看不过去,诺诺地掉头就走。   张氏和陶仙儿喊住他们,道:“没用的东西!白给你们钱了!”   陶萱苏喊道:“你们把箱子抬回去,我给你们双倍。”   张氏道:“谁敢抬回去?你们是我的奴才,可不是陶萱苏的!可别忘了,恭王派了护卫来监视我们好几个月,这都是陶萱苏教唆的。”   陶仙儿指着东边的一间房道:“我要这间房,门前有花,好看。”   “如今将军府是大人做主,大人最疼的就是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你们都认清楚主子了!把东西抬进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将军府什么时候轮到别人做主了?我竟不知道!”院门口传来一道冷厉的声音。   陶萱苏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穿银色铠甲的英武男子立在门口,他风尘仆仆,头发凌乱,嘴巴周围长了一圈胡须,像是不眠不休地赶了数日的路程,面色疲倦却又含着极大的喜色。   “哥哥!”陶萱苏大喜过望地喊道。 第49章 哥哥   张氏母女要霸占正院,吵得不可开交,没想到战死的陶令闻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吓得双手打颤,半晌回不过神来。   陶萱苏双腿飞了起来似的,直跑到陶令闻面前,将他牢牢抱住:“哥哥,是你吗?真的是你?你还活着?哥哥,哥……”   因连着数日赶路不停歇,陶令闻满脸疲倦,胡子都长了出来,但他眉目间溢满欢喜和温柔。他摸了摸陶萱苏的头,眼中亦不觉泛出了泪花,笑道:“是我,是哥哥,小苏,我没死,我回来了。”   关山月愣在原地半晌,似乎三魂七魄骤然回到体内,尚不能适应。直到陶令闻走到她面前,将她抱住,才放声哭了出来,一时半刻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大声地哭泣,双手摸摸他的背,又搂搂他的腰,确定他是真的回来了。   陶萱苏将外甥抱了过来,含泪笑道:“哥哥,这是你儿子。你还没见过呢。”   陶令闻颤颤巍巍地接过孩子,生怕身上的银甲硌着这个软软的小家伙,喜道:“我的儿子,我当爹了,娘子,这是我们的孩子……”   关山月的目光始终不离陶令闻,生怕一眨眼他就消失不见了。她喜极而泣地点点头:“依照你的意思,给他取名陶平。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平儿一生下来就没了爹,没想到你还活着,夫君,夫君……”她又忍不住靠在陶令闻的肩头啜泣。   陶令闻此时虽一脸沧桑,但目光极其温柔缱绻,仿佛一捧清澈的溪水:“我说过我一定会回来的,只可惜儿子出生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   “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们一家人要好好地在一块……”此时见着陶令闻,抱着他热乎乎的身体,这些天的痛苦和心如死灰顷刻间烟消云散。   这边厢张氏母女吓得心慌意乱,准备灰溜溜地逃回去,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忽听陶令闻一声呵斥,谁也不敢乱动。   “念着你们是我爹的妻子女儿,我让你们搬进将军府,没想到你们竟是一点不念恩德,反而趁我不在,耀武扬威,还想强占正院。张氏、陶仙儿,你们好大的胆子!”   陶令闻声音洪亮,身量挺拔,就像年画上的护门神似的。张氏头也不敢抬起来看他,低低道:“我们没有那个意思。不过是我产期将至,想着住过来,和山月有个照应……”   陶萱苏啐了一口:“方才不是还气焰嚣张,要让人直接把东西搬进来吗?怎么我哥一回来,你们就蔫了似的?”   陶令闻一声令下:“你们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将军府!”   张氏知道闯了大祸,陶令闻发起火来可不是好惹的。小时候饿陶萱苏一顿打她一顿,她都不敢吭声;但陶令闻就不一样了,敢和张氏对着来,往她饭碗里放鸟屎,大半夜在她房顶扔石头,所以张氏有点犯怵。   后来陶令闻偷偷参军去了,张氏很是舒心,盼着他死在战场上。没想到他竟然成了人人敬仰的将军。张氏艳羡将军府的豪华,就撺掇陶奇启奏皇上,让他们搬进将军府。如愿以偿后,陶令闻在时,张氏倒还安分守己;陶令闻一走,她就露出狐狸尾巴,要一点一点蚕食掉将军府的财产。   现在陶令闻命令她搬出将军府,再找房子住,张氏当然不愿意。这匆忙忙的,去哪找房子呢?况且她生产在即,不宜搬家。   张氏缓和了声音,故作卑微:“我一个孕妇,怎好搬出去?你爹还没回来,等他回来再商量不迟。”   陶令闻丝毫不留情面:“不必等了。我爹偏帮你们,不能护着我妻儿和妹妹,他也休想留在将军府。不孝的名声我担着,你们都给我一起滚出去!来人,将张氏母女赶出去!”   一群仆人见了将军府真正的主人归来,哪有敢不听话的?当即上前推推搡搡,扯着喉咙赶张氏母女出去。张氏母女吞不下这口恶气,骂骂咧咧地和仆人动手,一不留神,不知是谁推了张氏一把,推得她往后跌了过去,饶是陶仙儿在后面扶着,还是动了胎气,杀猪似的嚎叫。   仆人们见状,都收了手,不知如何是好,怕再闹下去会伤了张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陶令闻最疼妻儿和妹妹,想到她们先前说出那样难听的话,就厌恶至极,呵道:“不必管她,赶出去。”   关山月才生孩儿,懂得怀胎十月的辛苦,心里生出一丝同情:“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无辜。她这个样子,怕是要生了,还是先送回北院吧。”   陶令闻回眸看了眼关山月,了然她的心思,便点头同意了。   如此,北院的仆人纷纷放下箱子行礼,抬着张氏回了北院,又去请郎中产婆,来给张氏接生。   张氏母女一离开,正院清静下来,失而复得的喜悦蓬蓬勃勃地滋生出来。陶萱苏命人备了一桌的酒席,给哥哥接风洗尘。   关山月盯着陶令闻蓬头垢面的模样,忍不住又心疼地掉起眼泪来,问他这前前后后到底怎么回事,如何死而复生呢?   原来陶令闻的确被手下的武野骗了。那日他带兵要越过高山考察敌情。武野给的情报是高山间没有敌军,一切正常,所以他放松了戒备。没想到走进山里头,正停足歇息,敌军突然四面八方地冲了下来,又有箭矢乱飞,我军阵脚慌乱,没多久就死伤数百。   陶令闻带着士兵一面冲杀一面逃跑,混乱之中,他和一名心腹互换衣裳,才得以躲避敌军步步紧逼的追杀。趁着敌军对心腹穷追不舍,他将一名死了的敌军士兵衣裳扒下来,穿在自己身上,混入敌军。在敌军中伏低做小数月,军事才华渐渐显露,终于有机会靠近敌军首领,趁机将其杀之,带着人头逃了回来。   楚国士兵见陶将军不仅没死,还杀了敌军首领,山呼海啸般激动,人人钦佩不已。   陶令闻大喜之余,念着家中的妻子和妹妹,怕她们伤心过度,七日内不分昼夜,一刻也没有合眼睡觉,跑死了三匹马,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恰好碰到张氏母女来正院蛮横无理。   听陶令闻讲完这些,关山月和陶萱苏早泣涕涟涟,眼睛都哭肿了。数次命悬一线,要是没有足够的胆量和计谋,他只怕早就死了数回,哪里还能此时坐在一处吃饭说话。   陶令闻笑着安慰道:“我这不是回来了,不哭不哭。”   陶萱苏盛了一碗汤,道:“哥哥这几天没好好吃饭,先喝点汤暖暖胃。”   陶令闻喝了一口汤,道:“我知道你们以为我死了,一定伤心得不得了。所以将敌人头颅带到军营后,我就立马回来了,让你们亲眼看到我,让你们放心。”   关山月一直牵着陶令闻的手,手指来回摩挲,恳求道:“咱们以后再也不去战场,不打仗了,好不好?”这些天每晚的噩梦让她生不如死,可她心里知道,夫君的雄心壮志在战场,要他不当这个将军,和要了他的命没有什么区别。   陶令闻也未立即回话,只是对她鼓励似的笑了笑,半晌又道:“命人准备热水吧,我得沐浴,进宫述职。”   一回到京城,陶令闻就直奔将军府,赶着先见妻子,还没去皇宫。在将军府耽误了这么久,他死而复生的消息肯定已经传遍了京城,他得去宫里面见圣上。   吩咐下人准备好热水后,陶萱苏关上门,走出房间,留哥哥嫂嫂两人单独相处。分别这么久,又经历了生离死别,他们一定还有许多体己话要说。   这会儿,陶萱苏心情终于开朗起来,看什么都觉得顺眼,院子里掉光叶子的枯木仿佛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水缸里的冰晶莹剔透犹如一块明镜,世间万物都富有生机。这个冬天终于暖起来了,又感受到活着的美好。   陶令闻沐浴更衣后,显得英姿勃发、精神奕奕。关山月和陶萱苏将他送到门口,目送他往皇宫的方向而去,转身就听到北院的奴才来报,张氏生下一个死胎。   因为刚做了母亲,关山月心下不忍,想去瞧瞧。陶萱苏拦住道:“嫂嫂,别去了。我们去了,张氏母女只会以为我们是去看笑话的,不会领情,说不定还要把我们赶出来。”   关山月点点头:“你说的不错,她们自己坏,就觉得我们也坏。我虽然厌恶她们,但真没想到张氏的孩子会是个死胎。她平日细心呵护,因着年纪大怕不好生产,日日都要瞧大夫的,怎么会……难不成是因为今天仆人推了她一把?”   “不会的。我们都亲眼瞧着,没人碰她的肚子。依我看,这是她的报应,只是可怜了那个孩子,还没看看这个世界就断了气。我们送点钱过去也就是了。”   她们不知道,张氏偷了曹娴娴送给关山月的蜂蜜,那蜂蜜里含有马齿苋,长久服用,有滑胎之效,况且张氏年纪大,本就不适合生育,偏偏要冒着生命危险怀孕,以至于最后生下死胎。   关山月和陶萱苏让雪枝送了纹银过去,请张氏安心住在北院,好好养着,言外之意就是暂时不会逼她们搬过去。只要安分守己,看在张氏遭受丧子之痛的份上,可以留她们在将军府。   张氏醒来得知拼命生下的孩子是个死胎,痛不欲生,哭哭啼啼,不吃不喝,没几日就精神萎顿,人不人鬼不鬼的。渐渐地,张氏疯疯癫癫,迷了心智,抱着枕头,整日嘴里喃喃:“我的儿,我的儿……” 第50章 惩罚   陶令闻因立下奇功,被皇上封为镇国大将军,风光无限,底下官员趋奉得厉害,追着喊着往将军府送礼。正院里的热闹自不必说,况且又是年下,边关安宁,皇上准许陶令闻在家过年,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色。   陶萱苏也不例外,和哥哥嫂嫂照顾外甥,闲了就坐在火盆前一同嗑瓜子,摘了梅花插瓶,房间里香气四溢,好不快活。偏偏恭王时不时就从心里头冒出来,让她心口缠了一缕若有似无的哀愁。   嫂嫂生子那日,她和项茂行诀别。项茂行派人将她的东西送了过来,唯独没有那封和离书。这是什么意思?   王爷不肯和离吗?可他不是一直想要和离?如果不想和离,为何把我的东西送了来?又为何始终不来过问一句?   有这么一件事纠结于心,陶萱苏一个人的时候就不免多思多虑。若是要断,该彻彻底底断地干净才好。现在处境尴尬,她是不会主动回王府的,王爷不来的话,就这么干耗着吗?   这日外头飘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搓绵扯絮般。   陶令闻在官署处理公务,陶萱苏和关山月在屋子里闲聊,“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带平儿去堆雪人。”   小小的陶平躺在床上,扑棱着一双手要抓吊在眼前的镂空小金球。   关山月笑道:“你看他这么好动,将来肯定是个调皮捣蛋的。”   “哥哥小时候就很调皮,不过他也知道分寸,从不太过分。所以娘亲在世时也从来不打她。”   两人正说着话,雪枝忽然叫了起来:“老夫人,您不能进来,这是正院……”   关山月和陶萱苏走出里屋,原来是张氏披头散发地跑了过来,身后居然没有一个人跟着,想来是趁陶仙儿和奴仆们不注意,一下子跑了出来。   张氏产后失调,又伤心过度,现如今脸色苍白如雪,身上瘦骨嶙峋,仿佛老了十岁似的。   关山月问道:“你来这做什么?”   张氏推开众人,往里屋走去,陶萱苏将她拦下,怕她对孩子不利,道:“姨娘,有话直说。”   “我的孩儿,我的孩儿……是你们害死了我的孩子!”张氏面色变得狠厉,胡乱指责旁人。   “姨娘别乱怪人,我们做不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张氏从怀里掏出一个罐子,恶狠狠地道:“我吃的东西都是正常的,只有这一罐蜂蜜是从你们这拿的。就是因为这罐蜂蜜,我的孩子才会一生下来就死,你们往蜂蜜里加了毒,故意让我喝下的,你们好坏的心啊!”   关山月和陶萱苏对视一眼,那罐蜂蜜正是曹娴娴送来的,怎么到了张氏手里?难怪她的孩子夭折,原来是偷偷吃了这罐有毒的蜂蜜。   陶萱苏道:“你什么时候偷去的?一罐蜂蜜而已,也要从这偷?实话告诉你,你手里的那罐蜂蜜是曹娴娴送来的,嫂嫂平日吃的才是表哥亲自挑的。你家女儿和曹娴娴早有勾结,你问问她,就知道这罐蜂蜜到底怎么回事!”   张氏低吼一声:“果然是你们。你们故意让我吃这罐蜂蜜,故意要害我的孩子。”她抬起手,就要用这罐蜂蜜去砸摇篮里的陶平。   关山月手疾眼快,从她手中夺走那个罐子,骂道:“你疯了!在我这撒痴卖疯!我不吃你这一套。”   明明是她自己偷了东西,自食恶果,反过来将罪责推到别人身上。关山月恶心透了,连着对张氏的同情也消失殆尽,只剩下鄙薄和厌恶。   张氏发了疯似的,在这横冲直撞,颇有一种要和大家同归于尽的气势,但她是病重之躯,没什么力气,三两下功夫就被关山月和陶萱苏制伏了,用绳子捆住手脚,倒在地上。   这时候,陶仙儿慌里慌张地冲了进来,哭喊道:“你们为什么这样对我娘?我娘病了,你们还捆着她,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陶萱苏无动于衷,冷冷道:“你来得正好,你娘在这发疯,你快带她回去,免得在这丢人现眼。”   张氏嘴里还在痛诉:“是你们害了我的孩子,你们不得好死。你们在蜂蜜里下毒,将来也会有人在你们饭菜里下毒,害死你们……”   “蜂蜜?”陶仙儿抬头看见了放在桌上的一罐蜂蜜,那是娘亲每日都要泡水喝的。   陶萱苏道:“你还不知道吧?这罐蜂蜜是曹娴娴送嫂嫂的,曹娴娴是什么心思,你比我都清楚。你们偷了蜂蜜去,当成宝似的,却不知这竟然是曹娴娴送的好东西,说起来也是你们自作自受。”   陶仙儿怔怔落泪,难以置信,原来是自己害得弟弟一出生就没了气息。她早就知道蜂蜜有毒,可她以为是关山月吃的那罐有毒,以为关山月迟早滑胎或生下不健康的孩子,没想到吃苦受罪的会是娘亲。   陶萱苏拢了拢肩上的大氅,继续道:“陶仙儿,你偷偷地和曹娴娴交好,把她当成好姐妹。可人家不过是利用你而已。当初那两只野猫是曹娴娴送你的吧?”   陶仙儿胆子小,又很少出门,不可能是她自己找来那样凶悍的两只野猫,而且她也没那么聪明想到这个法子。陶萱苏后来想了想,便猜测是曹娴娴送的,目的就是要吵得嫂嫂睡不安稳,对胎儿不利。   “把我和嫂嫂的情况告诉曹娴娴,曹娴娴再告诉你对付我们的法子。你真以为这些我都不知道吗?你也不睁眼看看,曹娴娴是真的对你好吗?你们母女落得这个地步,她有关心一句吗?你还对她掏心掏肺。要是我和嫂嫂真的受奸人所害,你作为帮凶,曹娴娴不会杀你灭口吗?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陶仙儿愣在原地,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氏也受了曹娴娴不少好处,听了这些话不觉得女儿有错,反骂道:“你们明知道我吃的蜂蜜有毒,还不提醒,你们的心坏透了!害死了我的孩儿……你们……你们不得好死……”   陶萱苏居高临下,睥睨着躺在地上的张氏:“姨娘这话可就错了。蜂蜜是你偷的,我们又不知道你在吃蜂蜜……”   “就是你们,就是你们害了我的孩儿。不过你们也别得意,陶萱苏,你知道你娘怎么死的吗?”   陶萱苏脸色严肃起来,瞬也不瞬地盯着张氏,她为何要提起我娘?   张氏龇牙咧嘴,洋洋得意:“你娘是我推下水淹死的,你娘在水里挣扎了好久呢,那个样子我到现在都记得。我把她的头死死地按在水下,就这么看着她挣扎扑腾地死去。”   陶萱苏不由得脊背发寒,捏起了拳头:“你……你……竟然是你害死了我娘。你简直蛇蝎心肠……”   张氏大笑:“你们害死了我儿子,你们也休想好过。关山月,你的孩子也活不长久,明天,不,今晚就会死,七窍流血……”   闻言,关山月大怒,诅咒她可以,诅咒她孩儿不可以。她捞起右手,一巴掌狠狠地搭在张氏脸上,将一条手帕塞进她嘴里,免得她再胡说八道。   不知何时,陶令闻和陶奇一同站在了门外。陶令闻脸上隐隐燃起了怒火:“爹,你都听到了。张氏之毒,无人能及。”   陶奇皱了皱眉,道:“她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陶奇听到这些,心里头也很震惊,可是这些年都是张氏陪伴他,张氏有时虽然无理取闹,但对他还是好的,所以他也不忍心已经丧子的张氏再遭受别的苦难。   陶令闻走进屋子,冷冷地瞧着张氏,声音高了起来:“应有的惩罚?我娘的死怎么算?她还诅咒我的儿子!爹,你但凡还有点良心,就该知道张氏百死莫赎。”   “你还想怎么样?她已经病成这样,你还要将她送去官府吗?放过她吧,我们搬出去,以后再也不会让她打扰你们的生活。”   “送去官府,她又不肯承认,岂不浪费时间?爹,既然你不念我娘对你好,就别怪我今天不留情面。从今天,把张氏关在偏院,谁也不准去见她,每天只能端进去剩饭剩菜。她最看重自己的正妻身份,我倒要看看今时今日她拿什么来骄傲!”   陶奇还想再求情,陶令闻道:“你再多言,下一个就是陶仙儿。她曾企图谋害我的儿子,我留她一条命已经算大发慈悲。”   陶仙儿瑟瑟发抖,深恐自己也会被陶令闻惩罚,所以不敢多言。   陶奇仗着自己是陶令闻亲爹,仍然坚持道:“我知道张氏害得你们兄妹好苦,可是你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头子,我就她一个老伴,你们弄死她,我来日怎么过活?”他只想着自己,却没想陶萱苏和陶令闻这些年的苦楚,却不想早死的原配是如何地惨。   陶令闻懒得再听,挥挥手,便有数位士兵上前,拉着陶奇和陶仙儿回北院;又拖着张氏去了一处角落偏院,将她关在里面,任其自生自灭。   当晚,陶令闻和陶萱苏在娘的牌位前叩拜,低低诉说了许久。不管从前多少苦难,好在现在苦尽甘来,兄妹俩还在一块,人也健康平日。   没几天,张氏死了,死在冰冷凄凉的屋里,死前还在咬牙切齿地诅咒陶萱苏和关山月的孩子,毫无悔改之心。陶仙儿被未婚夫以其心术不正为名退了婚,她心有不甘,却不敢再来正院闹事,毕竟陶令闻一个眼神就能令其心下戚戚。   大雪渐渐止住了,冰天雪地,世界一片纯白,遮掩了无数的肮脏和污秽,仿佛这世间一直是这般纯净。陶萱苏坐在火盆前,给外甥做过年穿的红色鞋子,鞋面上绣了一只可爱的老鼠,来年就是鼠年了。   春心端着热茶走了进来,在她耳边道:“小姐,王爷来了。” 第51章 中毒   陶萱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见一见恭王项茂行,她也分不清自己是抱着什么心态,只是觉得总该再见一面。   踩过白雪,留下一排足迹,她到了天镜堂,王爷就坐在椅子上,沉稳如山,面上依旧蒙着一条轻纱,只是清瘦了不少,愈发显出他的仙人之姿。   陶萱苏盈盈施了一礼:“王爷安好。”   “你来了。”项茂行的声音沉沉的,既熟悉又陌生,让陶萱苏心口一热。   盛嬷嬷和春心都退了下去。陶萱苏在一旁坐下,两人一同对着门外的茫茫大雪,静默无言。   “最近你好吗?”   “近来你可还好?”   两人同时说道,陶萱苏笑了笑:“我哥哥活着回来了,我自然是好的。”   项茂行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张纸,道:“这是和离书。你哥哥回来了,可以护着你,我放你走。”   原来他冒着大雪,就为了亲自送和离书过来。   陶萱苏看了看他放在桌上的和离书,又抬头看了眼他,面色一如往日的冰冷,无悲无喜,让人猜不出心思。   陶萱苏张了张嘴,想说句什么,却忽然哑了喉咙,眼眶也莫名其妙湿润起来,半日方道:“多谢王爷。以后我就常住将军府,陪着哥哥嫂嫂。”   “明年开春后又是崭新的一年。你哥哥如今位高权重,定可以为你觅得良婿。”项茂行的声音波澜不惊,听不出讽刺,也听不出祝贺,像是在说一件和他毫无关系的事。   陶萱苏不愿再看项茂行,扭头望着外面树上的积雪忽然飘落了些许,不咸不淡地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我的事我自己做主,不劳王爷操心。”   “珍重。”项茂行站了起来,徐徐往外走去。   他的内心是苍凉的,一如这阴霾不散的天空。他没有早早地将和离书送来,是因为觉得陶萱苏才没了哥哥,若失去恭王妃的身份,会被人欺负。就算他是个瞎子,可好歹还是恭王,普通人不敢惹,所以他才要保留陶萱苏的恭王妃身份。可没想到陶萱苏撤走了他安排在将军府的护卫,恭王心想,她是铁了心要和自己一刀两断。   饶是自己孤苦如斯,恭王还是怕伤心中的陶萱苏出什么事,又派人暗中守护她,确保她平安无事。   如今陶萱苏的哥哥荣光归来,绝对可以保护她,比恭王更有能力保护她。所以恭王才将和离书送了过来,放她走,放她离开脾气暴躁的瞎子,让她去追求真正的幸福,过平凡夫妻该有的生活。   恭王本可以让盛嬷嬷送来,可他又实在太想听到陶萱苏的声音,思之再三,还是决定亲自送来,再见最后一面。   此刻,见完最后一面,项茂行发现内心的思念远比他自己意识到的还要深,他多么渴望握一握陶萱苏的手,听她对自己撒个娇。不过他都克制住了,只是淡淡地拿出和离书,说出早就演习了许多遍的话,然后转身而去。   踩雪的声音吱吱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心尖上,疼得慌。   项茂行没有回头,不敢回头。他怕一驻足,会忍不住流泪,忍不住抱住这个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陶萱苏望着恭王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知怎的,眼泪流了下来,两个人的缘分就这么结束了吗?她捡起和离书,回忆起从嫁入恭王府的第一晚到两人渐渐融化心冰,历历往事如昨,到底还是如前世一般缘分浅淡如水,走不到最后。   项茂行走了一箭地远,眼睛上的轻纱不知是被细雪还是眼泪打湿了。脚下的步伐越来越沉重,如双脚戴了千斤坠一般,胸口越来越闷,忽然吐出一口鲜血,直直地扑倒下去,但愿此生长眠,不再受人世之苦。   醒来已经躺在床上,屋内暖融融的,想必是已经回到王府了。他首先想到的是,这辈子再也听不到陶萱苏的声音了,活着真是无趣。   “这么说,王爷是中毒了?”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竟是陶萱苏的。这房内的气味不同于平日熟悉的气味,难不成不在王府?   “是。积毒成疾,情绪激动之下,王爷才会吐血。”是陶萱苏表哥江邻在讲话。   项茂行心中疑惑:我究竟在哪?我中毒了?   他故意轻咳一声,引得众人奔到他面前。因着才和离,陶萱苏没有吭声,只默默地立在一旁,拿眼睃望项茂行。   盛嬷嬷开口道:“王爷,您醒啦,感觉怎么样?”   项茂行道:“本王没事。怎么回事?”   盛嬷嬷道:“王爷,您突然吐血晕倒。王……王妃请来了江郎中,给您治病,发现您体内有毒。”   原来他在陶萱苏的闺房,难怪有一股淡淡不同于王府的清香。   “毒?什么毒?哪来的毒?”   江邻上前道:“王爷吐出来的血红中带黑,我查验过,确实是服用毒物的缘故,而且已有一段时间。这毒不会立马致死,但长久服用,毒物在体内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爆发,轻则变得半身不遂,重则丧命。”   陶萱苏忍不住问道:“那王爷今日吐血可会引发什么病症?”   原来她还是关心的。   “这个倒不用太担心。据我诊断,王爷体内的毒还不算太多。今日吐血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五内如沸,并非毒物积累太多的缘故。往后好好调养,不要再服用此毒,便不会有事。”   盛嬷嬷皱着眉头道:“哪来的毒呢?王爷饮食如常,并无特殊之处。”   不是如常,因为心情不好,王爷胃口大减,每日饮食少之又少。   项茂行道:“那便是平日所吃所饮中被人偷偷下了毒。想来是府中人被人收买,回去好好查一查就知道了。盛嬷嬷,我们回去吧。”说着,他便要起身。   陶萱苏想去扶一把,终究还是放下手,又问江邻:“表哥,王爷的身子真的没事吗?”她亲眼看着他扑到在雪中,也看到他吐出的黑血,不免忧心忡忡。   江邻如实道:“暂时没有大碍,回去按照我的药方调养数日也就好了。但背后想害他的人这一次不得逞,下一次又不知要使出什么手段。”   皇后复宠,贵妃那一派不敢害她,自然会对她的儿子下手,就算恭王瞎了,他们也不能彻底放心,非得他死了才能高枕无忧,所以恭王如今又被置于危险境地。而他双目失明,不能及时察觉危险,这份危险又强了十倍。   盛嬷嬷给项茂行披上斗篷,瞧了一眼陶萱苏,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情感之事她也不好插嘴,终究只能默默。   陶萱苏的目光在项茂行身上逡巡了半日,拿了自己的手炉递过去:“外头冷,拿着吧。王爷珍重。”   项茂行愣在原地,徐徐接过手炉,道:“多谢。”   陶令闻一直在旁,他还不知道妹妹和恭王的情感纠葛,道:“小苏,如今我回来了,这儿有我照顾。你和王爷回去吧,王爷病着,你好好照顾王爷。”   陶萱苏微微瞪了哥哥一眼:“哥,我……”   关山月看出了其中猫腻,将陶萱苏拉到一旁,低声道:“小苏,你还念着王爷的,是不是?”   陶萱苏垂头不语,和离书都拿了,念着又有什么用?   “我看得出来,王爷也是念着你的。我想王爷因为自己是个瞎子,觉得对不住你,才让你离开王府。你们两个人有情,若因此错过,实在可惜。”   陶萱苏流了两滴清泪:“王爷今天已经给了我和离书,我们俩没可能再在一块了。”   关山月惊愕又恍然,难怪这两个人看着都还喜欢彼此,言语行为却又生疏得很。   “王爷今日吐血,原来是为了这个。小苏,我和你哥经历了生离死别,往后也许还有磨难,我们都知道遇到一个知心知意的人不容易,所以格外珍惜彼此。”   陶萱苏点点头,她很羡慕哥哥嫂嫂的爱情。   “你也一样,你和王爷心里都有对方。我不希望你们分开后无可挽回,只留下遗憾。要是你不介意,我去试一试王爷。”   征得陶萱苏同意后,关山月走到王爷跟前,装作不知道和离的事,道:“王爷注意保重身子。前些天,将军府出了事,小苏回来照应。如今将军府劫难过了,王爷又中了毒,看来小苏是个福娃,得她到了哪,才能镇住哪的晦气。王爷,您今天来接我们家小苏福娃,是我们将军府的荣耀。小苏从小没了娘亲,长嫂如母,我就把小苏交给您,愿你们白头到老。”   关山月将两人的手搭在一块。   项茂行如果这时候冷冷地道一句“我们已经和离了”,那万事皆休。不过从关山月的话里,他知道,陶萱苏并没有将和离的事告诉旁人,若此时自己当众说出,她一个女孩子家如何受得住?且先看看。   项茂行的手搭在陶萱苏手上,两人的手指都在微微颤着,面色绯红,说不出话来。   关山月只好继续扮演月老的角色:“我和夫君初相识的时候,两人总是吵嘴,气急了还会动手。不像王爷和小苏这般恩爱。从前是圣旨将你们绑在一起,往后便是你们对彼此的情意将你们粘在一起。王爷,您虽是王爷,此时容许我大胆说一句,小苏是女子,许多话说不出口,容易使性子,您多多包容。小苏,你以后也千万不可惹王爷生气,两人要相互珍惜彼此。”   盛嬷嬷也在一旁帮腔:“王妃在府里的时候,府里一派生机。这些天王妃不在府里,不仅王爷没什么精神,老奴看那只鹦鹉都垂头丧气。王妃,劳您回去看顾看顾那只鹦鹉吧。”   项茂行想说点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被舌头压住,而后滚回肚子。   陶萱苏见众人说得天花乱坠,王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始终不置一词。她对关山月使了个眼色,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有几句话想对王爷说。”   感情的事,只有他们自己说清楚才能解决,否则总会心里存个疙瘩。   众人退出后,陶萱苏关上门,想着怎么开口才能既不伤害王爷的自尊心,又不显得自己卑微。   “和我一起回去吧。”项茂行道。 第52章 情意   陶萱苏顿在原地,以为自己幻听,王爷刚刚说什么?让我和他一同回去?这么主动?不像他的作风呀。   项茂行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茫茫然不知何往,但他知道陶萱苏就站在他面前,静静地凝视他。   他继续道:“我这么说很自私,因为我是一个瞎子。跟着我,你会受很多苦。但我还是想说出来,陶萱苏,我喜欢你,我很想听到你的声音,很喜欢你在我身边的感觉。从我瞎了之后,我的世界一下子陷入黑暗,是你带来了一束光。给你和离书,本想放你去嫁一个更好的正常的人。可是就在刚刚,我倒在雪地的那一刻,我以为我要死了,我最遗憾的是没有告诉你我的情意,所以现在才会倾吐心扉。你不用有负担,你可以拒绝我,反正和离书已经给你了,我绝不会为难你。”   这么一箩筐的话,按照往常,得三天才会说这么多,这会子王爷竟然一口气说完了。   陶萱苏笑着笑着就流了泪:“你若早些说这些话,我们也不用分开这么久。”   “你的意思是……你愿意……愿意和我在一块吗?”   陶萱苏点点头,想起他看不见,便又欢乐地道:“是,我们本就是夫妻。”   “你想清楚了?我……我是个瞎子。”对于这一点,项茂行始终卑怯于怀。   陶萱苏反问道:“王爷不嫌弃我脸上有疤吗?”   项茂行摇摇头:“只有你嫌弃我的道理,我绝不会嫌弃你。”   “王爷以后双目复明了,见到我这个丑八怪,吓得要躲起来了。”   项茂行循声渐渐走近陶萱苏,笑道:“若我是这样负心的男子,你便挖了我的双目。你虽然请江邻给我治疗眼睛,但至今无效,我的眼睛很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好,你真的不介意吗?”   陶萱苏轻轻握着项茂行宽厚的手掌,反被他用力抓紧,这些天分开的思念将四只手越缠越紧,越绕越密。她道:“无论王爷将来能不能看得见,我都可以当王爷的眼睛。”   项茂行神色一喜,露出愉悦的笑容,将陶萱苏紧紧拥进怀里,软软的,暖暖的。   陶萱苏低低笑道:“轻点,抱疼我了。”   被她这一啐,项茂行赶紧松开了手,整个面容连着耳朵都红了起来。第一次和人相拥竟闹出个笑话,王爷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陶萱苏又道:“让你轻点,又没让你松手。”她在项茂行怀里像只小猫似的腻了腻,双手轻轻地勾上他的腰,如爬山虎一般,勾得人心里头痒痒的。   项茂行脸皮薄又听话,将手慢慢地重新抬了起来,环绕在陶萱苏肩上,闻到她云鬟雾鬓间的清香,心里头不知为何更痒了。   就这么静静地抱了一会儿,两个人的心越跳越快,也越跳越近。陶萱苏忽然道:“不过我还得罚你。”   项茂行不解,却还是道:“好。”   陶萱苏仰头看到他下颔流畅的线条,问道:“你知道为什么罚你吗?”   项茂行摇摇头。   陶萱苏伸出手指刮了刮他的下巴,抿嘴笑道:“不知道还认罚?”   项茂行一本正经:“你的话我都听。”   陶萱苏从他的怀中起开,拿出和离书放进他手里,道:“谁让你写和离书了?又巴巴地交给我,铁石心肠,非要赶我走。罚你吃了这张和离书。”   项茂行“啊”了一声后,竟然真的将和离书对折数次后,往嘴里塞。陶萱苏拦下道:“傻瓜。”然后牵着他的手走到火盆旁,将和离书扔了进去,很快就烧了起来,火舌一卷,和离书便烧成了炭灰。   “和离书已经烧了,往后再也不准提和离的事。”   项茂行保证:“再也不提。恩爱到老,绝不分离。”   “还有一件事,母后说要给你纳妾……”   项茂行的手勾着陶萱苏的腰,像是黏上了似的,任她走来走去也不松开。“有你足够,我不会同意的。”   “我才没那么小气呢,你要纳多少妾我都没关系。”陶萱苏故意这么说,两只眼睛牢牢地盯着项茂行的脸,看他作何反应。   项茂行急得红了脸,辩解道:“不,我只要你陪着我。你听没听过,我朝曾有一位叱咤风云的摄政王名唤项则,一生一世只娶了一位妻子。我和项则王爷一样,也只要一位妻子。”   陶萱苏听过摄政王项则和他妻子宋宝璐的故事。宋宝璐原本只是摄政王府的一个丫鬟,和摄政王两情相悦。摄政王不因宋宝璐的身份看轻她,反而爱她如命,将她放在心尖,那时候天下女子无不羡慕宋宝璐能嫁得这样一心一意的有情郎。   “我听你哥哥嫂嫂叫你小苏,以后我叫你萱儿,只有我能这么叫你。”   陶萱苏努努嘴,在这上面也要计较?   “萱儿,以后在我面前,你自称我就好了,不必妾身妾身的。”   “是,王爷。”陶萱苏故意拖长了音调,满是欢愉和畅快之意。   暖融融的火盆旁,一对璧人相互依偎着,互诉衷肠,给这个寒冷的冬天带来了无尽的旖旎和暖意。   收拾停当,项茂行和陶萱苏一同坐在马车里,如胶似漆,就像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似的。盛嬷嬷随行在侧,听到里头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不禁也嘴角勾笑,心情大悦。回到王府,陶萱苏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理直气壮大摇大摆。这回她是恭王认可的王妃,是恭王府真正的女主人。   陶萱苏一面将衣裳首饰放回之前的地方,一面吩咐盛嬷嬷注意今天午膳,眼下第一要紧事是查出谁在王爷的饭菜里下毒,背后主使又是谁。   项茂行坐在铺了褥子的椅子上,耳听陶萱苏指挥奴才们忙里忙外的声音,心情便如枯木逢春般,扬起的嘴角怎么压也压不下来。   “这几件是冬天的衣裳,平日要穿的,得放在显眼的地方。”   “这两本书是哥哥送我的,就放在案上,方便我随时拿来看。”   “金鱼的水多久没换?里面都不干净了。沉沙、阿嵘,你们去给金鱼换水。”   “蠢蛋,蠢蛋,有没有想我呀?”   “蠢蛋,蠢蛋,王爷蠢蛋;傻妞,傻妞,王妃傻妞。”鹦鹉似乎也有些兴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这个房间和陶萱苏离开时几乎没有变化,可她就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陶陶然,还想着有时间了要将房间里里外外重新装潢。她又从外面折了数枝梅花来插瓶,外屋里屋都摆了红梅白瓶,暗香浮动,幽幽入鼻,令人心里头舒畅。   项茂行含笑道:“入冬以来,就没有闻到花香了。”陶萱苏离开王府时,窗户外的小花园里种的是菊花,如今深冬,菊花早就凋谢枯萎,连根都不剩了。   陶萱苏看见桌上放着一堆石头,石头摆成人形,忍不住问道:“王爷,我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若是以前,项茂行说这句话必是冷着一张脸,凶巴巴的,谁也不敢靠近,更不敢继续往下说。如今他满脸笑意,对着陶萱苏更是温柔缱绻,仿佛冬季照进屋子的一抹暖阳。   陶萱苏坐了下来,摸着石头问道:“这些石头是做什么的?王爷喝酒总喜欢对着这些石头。”   项茂行脸上的笑意渐渐僵硬消失,解释道:“这里一共一百二十九枚石头,从前我领兵作战时,亲手杀了一百二十九个人。萱儿,不瞒你说,以前我争强好胜,对太子之位势在必得,所以才会请求随军学习,想一步一步掌握兵权。但我并不嗜战,在我看来,无论是我楚国的士兵,还是敌国的士兵,每一个士兵都有娘亲,有妻子,有儿女,是别人的春闺梦里人,是别人倚门而望的深深牵挂。我真的不忍心去杀人,可又不得不。”   项茂行顿住了,那些事就像上辈子一般,可讲出来又恍如昨日。   “以前我会想,等有一天我坐上了父皇的位子,我要主张和平,两国交好,互通往来,不必为了疆土打打杀杀,闹得民不聊生,不值得,每个人都应当过上安宁的生活。一个皇帝对疆土的野心需要无数战士牺牲换取的。每杀一个人,我就捡一块石头,我想知道我这辈子手上会沾染多少罪恶,不知不觉就积攒了这些。”他缓缓摸过石头,哀戚而肃静。   项茂行的故事里有他从前的凌云壮志,有他对国家对战争的真知灼见,然后最终都因为他坠马失明而烟消云散,变得毫无意义。陶萱苏默然,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解。   项茂行伸手握住陶萱苏的手,笑道:“以后啊,我这双手不用拿枪射箭,也不会再沾染罪恶,只需要牵着你的手,咱们一同稳稳地走下去。”   陶萱苏又想起摄政王项则和他妻子宋宝璐的深情厚谊,心里甜似蜜,得君如斯,夫复何求?她将另一只手覆上来,眼神里满是柔情蜜意,道:“就像我从前说的,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从前的事都过去了,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项茂行心满意足地笑了笑,然后走到柜子前,从中拿出两个木雕,道:“我之前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就让少卿雕了两个人像,一个是你,一个是我,将两个木雕放在一处,以做念想。”   陶萱苏心头感动,若是自己真的不回来,那王爷的生命是不是真的会长久枯寂如灰?她接过木雕一瞧,栩栩如生,甚是可爱,只是脸上那道红色疤痕也在。齐少卿也真的,不知道女子爱美嘛?这道疤就不知道去掉?下回见了面得说说,让他重新雕一个。   木雕陶萱苏比木雕项茂行光滑些许,一看就知道是被摸了许多回。自己不在的日子里,他便对着木雕发呆嘛?   “没想到齐大人还会这个,这两个木雕都挺像的。不过我爱笑,这个木雕板着一张脸,像谁得罪了她似的。”   项茂行吃吃笑道:“毕竟是木头,哪里比得上真人?我的木雕送你,你的木雕我保留着,我们一人一个。”   都在一个房间,还分彼此,王爷的小心思真是可笑又可爱。 第53章 膳食   临近午膳,项茂行正弹一曲《凤求凰》给陶萱苏听。   盛嬷嬷打开棉帘子走进来,等王爷弹完才徐徐上前。陶萱苏一看她神色严肃便知查到了蛛丝马迹,遂和王爷止住了笑声。   盛嬷嬷沉声道:“王爷的午膳果然被下药了,是胡金枝做的。”   “胡金枝?”陶萱苏回忆道,“可是之前那个负责院子花草树木的?”   初嫁王府时,因胡金枝不听使唤,推托移植牡丹花,陶萱苏还特意拿她作筏子,杀一儆百,震慑王府奴仆,此后王府再没有奴才敢违背她的意思。本以为放胡金枝一马,她能改过自新,没想到贼心不死,反来谋害。   “是,就是她。如今寒冬花草树木没得打理,她在厨房帮忙。老奴悄悄站在厨房外头,瞧见她偷偷往王爷的膳食里洒了一点白色粉末。”   陶萱苏思索道:“当初我惩罚了她,她要是真的心怀怨怼,该冲着我来,却偏偏对王爷下手……”   项茂行双手仍放在琴弦上,微皱眉头,想了想道:“我实在想不出胡金枝本人要害我的理由。背后多半有人指使,就像宫里的太监从背后推了你一把。盛嬷嬷,把胡金枝叫过来,本王亲自审问她。”   哪怕他瞎了,有些人还非要将他逼到墙角。既然这样,那就拼个鱼死网破。   “等等。就这么叫她来,她不会轻易说出指使她的人。”陶萱苏站起来,来回踱了数步,“盛嬷嬷,你知不知道胡金枝家里还有谁?”   “胡金枝是王爷开府那年买来的奴才,没了丈夫,只有一个八九岁的儿子,跟着刘管家在外院干活。”府上人不算多,盛嬷嬷对每一个人的家庭情况都了解一些。   陶萱苏抿唇想了想,忽生一计,道:“先把她儿子叫过来。”   过了没多久,一个瘦弱的孩子跟在盛嬷嬷后面,欲进不敢进,一脸的可怜相,双眼写满了害怕,怯生生的,看起来像天生有不足之症。他穿得很厚,可见胡金枝怕他冻着,特意给他穿得比寻常孩子要多。   盛嬷嬷牵着他到了王爷王妃面前,让他行礼参拜。   孩子倒也乖巧,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奴才拜见王爷王妃。”   陶萱苏扶他起来,递了块糕点过去,笑道:“别怕。瞧你小脸红的,外面很冷吧?”见他这般楚楚可怜,陶萱苏动了恻隐之心,不想利用他对付胡金枝,不想这么小的孩子卷入大人的纷争中。   可此时心软,来日受苦遭难的就是王爷,她只好咬咬牙,选择保王爷。   屋子里烧了地龙,暖和,但这孩子还是忍不住发抖,兴许还在害怕。他点点头,不敢吱声,也不敢东张西望,垂着眼像被家长斥责了似的。   陶萱苏温柔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我叫胡百岁,今年八岁。”他的声音糯糯的,头始终低着不敢抬起。   胡百岁。胡金枝再执迷不悟,这孩子今年都过不完,还想活到百岁?   陶萱苏将糕点放进胡百岁手里,让他安心吃,不必害怕,又对盛嬷嬷道:“传膳吧。”   一碟接一碟热气腾腾的菜肴端上桌来,胡百岁闻到香气,忍不住微微抬头时不时瞄一眼桌上的饭菜。小孩子从来没吃过这些好东西,乍然一见,自是忍不住流口水。   陶萱苏拉着胡百岁坐上桌,问道:“想不想吃?”   胡百岁咽了咽口水,老实地点点头。   “你娘差事办得好。我听盛嬷嬷说,你在外院很听话,这些都是今天赏你的。”如今陶萱苏已经将脸上那道疤痕换成小的浅的,再涂抹胭脂水粉,能遮个大半,差不多又恢复了从前的如花容颜。   胡百岁不敢相信地看着陶萱苏,王妃笑得可亲可近,人又漂亮,他小小的乱蹦心脏安定了些许,不觉松了一口气,笑得露出牙齿。   陶萱苏往胡百岁碗里夹了一只烧鸡腿,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可以随便吃。不过吃这些之前得让你娘知道,你娘觉得你能吃什么就让你吃什么,不让你吃什么你就不能吃什么,免得吃坏了肚子,知道吗?”她又扭头对盛嬷嬷道:“你去请百岁的娘胡金枝过来。”   胡百岁乖巧地坐在椅子上,肚子咕噜噜地叫。桌上的好饭好菜暂时不能吃,他只好先吃手上的糕点,等娘来了,就能吃这些美味了。   胡金枝以为真的得了王爷王妃的赏识,进门的那一刻满脸遮不住的喜气,连怎么感谢都想好了措辞,及至看到儿子胡百岁和王爷王妃同桌而食,吓得目瞪口呆,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揉眼睛,又仔细看一遍,确定是自己儿子,立马开口问道:“百岁,你怎么在这?快住嘴,别吃了。”   胡百岁嘴里嚼着的是陶萱苏给的糕点,并非桌上的午膳。陶萱苏虽在使计,还不至于坏到明知饭菜有毒,还让一个无辜稚子吃下肚。   胡金枝的脸皱得跟核桃似的,伸手就要将胡百岁抱下来。盛嬷嬷拦住道:“胡金枝,王爷王妃在这,不可无礼。”   胡金枝这才反应过来,眼睛狠狠地盯着胡百岁,一个劲地摇头,暗示他不要再吃了。她嘴里道:“王爷王妃吉祥。百岁不懂事,打扰了王爷王妃清静,还请王爷王妃念在他年纪小的份上,放过他,我这就带他回去。”   陶萱苏笑了笑:“要是他不懂事,我还会让他上桌?正是因为他懂事,我才让他进内院,和我们一起吃饭。这孩子长得水灵灵的,就是瘦了些,我看着既喜欢又心疼,想收他做义子,以后一日三餐都跟了我们一起吃。百岁,你想不想每天吃鸡腿鸡翅呀?”   胡百岁见了娘露出天真笑容,声音叮铃铃的:“想。娘,王妃对我很好,给了我糕点吃,又让我吃鸡腿。”   胡金枝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儿子本来就身体差,,要是以后儿子和王爷王妃一起吃饭,迟早会被毒死啊!就算以后不下毒,这一顿饭下来,也够儿子受一番大折磨的。不下毒,那边的主子可怎么交代?   “王爷、王妃,百岁是奴才的儿子,身份卑微,哪配做你们的义子?还是让奴才带他回去吧。他平日吃惯了糟糠粗粮,不习惯吃这些好的,一吃就会拉肚子,求求王爷王妃让奴才带他回去吧。”胡金枝急得后背直冒汗。   “收你儿子做义子,是你们的福气。以后本王所食,皆匀一份给胡百岁。今天的午膳全都给他,吃不完留着晚上,明天吃,吃完为止。”项茂行一直没吭声,他静静地坐在那就怪让人心里发毛的;他一说话,几乎相当于一锤定音,谁也不敢反驳。   胡百岁坐得离项茂行有些远,仍能感觉到他身上和言语间的寒气,比外头的寒雪还令人发冷。不过陶萱苏一直用手温柔地抚摸他的后背,减轻了他的恐惧;想到这些美食都归自己所有,他忘记了害怕,双眼发亮地盯着桌上的热菜,心想,怎么还不开吃呢?再不吃都要冷了。   陶萱苏鼓励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吃吧。”   胡百岁提起筷子,夹了鸡腿就要往嘴里放。陶萱苏不禁有些心虚,若是胡金枝不阻止,她也要找个理由让胡百岁放下筷子。这种时候就看胡金枝作为一位母亲,对孩子的爱到底有多深。   胡金枝果然冲了上去,一手打掉胡百岁筷子上的鸡腿,“不准吃,不能吃。”幸好,她虽则鬼迷心窍下了毒,还没有丧失母亲对孩子的爱。   陶萱苏盯着落在地上的鸡腿,问道:“为什么不能吃?百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好才能长得健康。”   胡金枝面色跟吃了六只苍蝇似的,讪讪道:“百岁不配,不配和王爷王妃同桌吃饭,没有奴才和主子一起吃饭的规矩……”   她心里一直在打鼓,王爷王妃到底什么意思?好端端地为何将百岁拉进房?还非要百岁吃这些饭菜!难道王爷王妃知道我投毒?   陶萱苏摆出不耐烦的神色:“来来回回就是这么几句话,我都听腻了,你这个理由不能说服我。我给百岁吃,是我的好意,还轮不到你来限制!百岁,吃吧,以后你想吃什么就来找我。”   “不能吃!”胡金枝急得心里直跺脚。   胡百岁见娘亲急红了脸,不敢动筷子。他将目光从膳食挪开,滴溜溜的圆眼睛看着胡金枝,一派纯真模样,张开小小的嘴巴问道:“娘,为什么不能吃啊?这些菜看起来都好好吃,有好几个我都没见过。”   陶萱苏拍了拍胡百岁的肩,道:“百岁,你娘每天干活辛不辛苦啊?”   “辛苦。”   “你去把你娘叫过去,我们一起吃饭,让你娘喂你,好不好?”陶萱苏觉得自己有些残忍,毕竟孩子无辜,声音忍不住颤了颤。   项茂行似乎察觉到这点,将手放在她大腿上,安抚她焦躁的心。没关系,我们不会真的对这个小孩怎么样,只是要胡金枝交代出实情。   胡百岁果然下地,去拉胡金枝的手,让她也坐上桌。   胡金枝终于受不住,崩溃地跪了下去,泪流满面道:“王爷王妃都知道了,是不是?”   终于肯交代了,陶萱苏就不再违心地利用胡百岁。她也不装傻:“略知一二,特设此局,是要让你说出背后指使的人。”   陶萱苏将胡百岁抓过来,目的是揪住胡金枝的死穴,如果她不肯招,那她的孩子就不会有好下场。当然,陶萱苏不可能真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怎样,只是要以此威胁胡金枝。   胡百岁见娘亲又跪又哭,吓得哭着抱住胡金枝,“娘不哭,娘不哭。我不吃了,我不吃了,我们回去。”   胡金枝紧紧地抱着儿子,这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奴才愿意说出实情,只求王爷王妃放过我儿。”   陶萱苏点点头道:“有的话,他不该听见。盛嬷嬷,先带胡百岁出去,给他些好吃好玩的。”   胡金枝安慰一番胡百岁,让他先回家等着,实则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所以万分不舍,把儿子抱了有抱,亲了又亲。   早知今日,何必作恶呢?   陶萱苏冲胡百岁笑了笑,给了他糕点和瓷娃娃。胡百岁不觉得有谁是坏人,便跟着盛嬷嬷出去了。   “谁让你在王爷饭菜里下毒的?”   “是……是瑞王府的李嬷嬷。” 第54章 审问   果然是瑞王一派下的毒手。   项茂行并不惊讶,冷笑一声质问胡金枝:“对方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豁出性命?”因其眼前蒙着轻纱,旁人看不见他的眼睛,只见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冰般的笑容,愈发觉得此人充满危险。   胡金枝心虚地转了转眼珠子,头磕地不敢起来,瑟瑟道:“李嬷嬷给了奴才五百两纹银,让奴才在您饭菜里每天下毒,事成之后,再给奴才一千两。王爷王妃,奴才一时为钱财所迷,才会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奴才已经知错了。奴才不要钱,奴才愿意受罚,但求王爷王妃留奴才一条命,百岁才八岁,不能没了娘啊。”   胡金枝和瑞王府的李嬷嬷是在菜铺买菜时认识的,一来二去,两人勾搭上。熟络后,李嬷嬷晓得胡金枝好赌,就时常约她赌钱,令她输得个一穷二白,等胡金枝回过神来,已经欠了一屁|股债。这时,李嬷嬷趁机告诉她,只要她答应每天在王爷膳食投毒,欠下的钱既往不咎,还送她一千五百两银子。   胡金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李嬷嬷一早就对她埋下了陷阱,诱使她一步一步往里跳。可她不敢声张,只能自认倒霉。她本来还惧怕下毒,却经不起钱财的诱|惑,五百两银子摆在面前,她就傻眼心痒了,不知不觉就接下了投毒的买卖。   第一次投的时候,她还胆战心惊,投了十来次后,得心应手,竟是一点也不怕,觉得瞎子王爷到死也不会发现。   人算不如天算,王妃一回王府就发现了,胡金枝觉得王妃就是她的克星。再次栽在王妃手里,只能搬出可怜的儿子,希望博得王妃的一点同情,饶她这条贱命。   听胡金枝絮絮叨叨说完这些,陶萱苏不禁心寒:酒色财气,若为其中一个所迷,人简直会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又爱怜地瞧着项茂行,要是王爷不去将军府,两人不见面,王爷不吐血,就会到现在还没发现他中了毒。也许王爷这辈子真就死得不明不白。想到这,陶萱苏气不打一处来:“王爷,这件事牵涉瑞王府,不如请母后做主。”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项茂行亦是心有余悸,道:“这后面少不了贵妃的主意。先请母后彻查,再请父皇裁夺。瑞王三番五次要害我,这回决不能轻易放过。”   又将是一场风雨大战。陶萱苏睨着胡金枝,威胁道:“你的一言一行都关系到胡百岁的性命生死。你要是还想胡百岁平安长大,就老老实实地指证。”   胡金枝心下痛悔,只求保住儿子,抹泪道:“到了这步田地,奴才早就后悔了,求求王爷王妃放过我的儿子。奴才宁愿和李嬷嬷同归于尽,要不是她设计害奴才,奴才也不会犯下谋害王爷的滔天大罪。”   既然这么心疼儿子,又怎能糊涂到犯下这等百死莫赎的罪孽。   陶萱苏命胡金枝将李嬷嬷送她的毒药和银子全部交出,这都是不容置疑的证据,而后一同进宫。宫里正因快过年了而热闹得紧,处处都在修缮打扫,盼着来年是一个丰收吉祥年。   皇后娘娘见儿子儿媳入宫请安,笑得合不拢嘴,又恭喜陶萱苏娘家喜事连连。及时陶萱苏将王爷中毒的前因后果表明后,皇后气得牙齿打颤,骂道:“这群贱货!一而再再而三谋害嫡子!本宫看他们是活腻了!从前本宫禁足,他们得意了一段时间,还真就以为本宫是个软柿子、是只病猫吗?”   皇后拍桌而起,命人将瑞王妃谢婵媛、瑞王侧妃曹娴娴、乔杏并李嬷嬷一同抓进宫。瑞王项茂德此时在皇帝跟前当差,怕惊动皇上,等问清楚了话再传瑞王。   皇后命人将凤椅搬在门口,怒气汹汹地坐在上面,眼角眉梢尽是恼意。瑞王府的人请安后,皇后也不吭声,就让那些人跪在雪地里,挨冻受寒。   任凭谁看了这架势也察觉到不对劲,皇后向来不待见瑞王府的人,今天见了面就让人跪着,实在可疑。谢婵媛瞟了一眼陶萱苏,陶萱苏对她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惊慌,不会拉她下水。   瑞王侧妃乔杏小产后身子一直不好,站在风雪里冻得手脚冰凉,牙齿乱颤,却不敢出大气,只能忍着。   曹娴娴看见陶萱苏盛气凌人的模样,心里就来气,嫁了个瞎子有什么好神气的?你以为皇后娘娘能给你撑一辈子腰吗?令闻哥哥回来了你很高兴是不是?你等着,你高兴不了多久!   天空飘起了细细碎碎的雪花,落在跪着的瑞王府一干人等身上。皇后只是冷冷地盯着这群人,一言不发,像是要先挫挫她们的锐气,又像是就要这么折磨她们至死,连陶萱苏也看不懂皇后娘娘究竟是何意思。   谢婵媛作为正妃,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理应试探性地问两句。但她看得出皇后正在气头上,便忍住了说话的冲动。况且她身正不怕影子斜,自己从未得罪过皇后娘娘,又有陶萱苏在那帮衬,她自信自己不会出什么事。   曹娴娴跪得双腿发酸,衣裳又被雪水浸湿了,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不知妾身等做错了何事?还请母后明白示下。”   皇后依旧不言不语,目光发寒,像两道冰冷的利剑,逼得人不敢再问。   宫外窸窸窣窣响起了一阵响声,随即有人道:“皇后娘娘,不知瑞王府怎么得罪您了?这天寒地冻的,您就这么拘着这几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在雪地里跪着。”   贵妃娘娘自知和皇后娘娘水火不容,迟早斗个你死我活。所以从皇后解除禁足后,她就不再装出和顺的模样,直接来个针锋相对、分庭抗礼。平日除了晨昏定省,绝不往毓德宫跑。   皇后斥道:“跪下!”   贵妃扫视一圈周围,心下隐隐有些不安,犟嘴道:“嫔妾何错之有?”   皇后道:“本宫是皇后,你是妃妾,见了本宫,你自然要跪。”   贵妃浅浅行礼,毫无恭敬之意,反唇相讥道:“若皇后贤德令人敬佩,嫔妾自然会跪。但皇后无端让瑞王府的人跪在雪地里,嫔妾不服。”   “不服?贵妃,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干的那些破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也有露馅的时候。”皇后挑了挑眉,像是在说你的死期到了,“温珮,把人带出来。”   温珮命人将在屋里跪着的胡金枝领了出来,让她跪在李嬷嬷旁边。李嬷嬷见此人眼熟得很,吓得一个激灵,往旁边挪了挪,装作不认得胡金枝的样子,时不时就拿眼睛瞟贵妃,希望她能想办法解决眼前困境。   贵妃看见胡金枝,起初还皱着眉头疑惑,略略思索便明白过来,看来投毒的事东窗事发了!她眼珠子转得飞快,旋即装出镇定的样子,免得被皇后抓到把柄。   “贵妃,你可认得这个人?”皇后突然笑了一声,比不笑时还令人毛骨悚然。   “不认得。”贵妃心虚得很,脑子里已经在想找谁做替死鬼合适,无论如何,弃车保帅。   “你当然不认得。作为贵妃,你怎会直接见她?自然有人代你效劳。不过你没见过,也一定知道她的名字,这个人是恭王府的厨娘胡金枝。”   听到这个名字,贵妃握着手炉的手指紧了紧,险些要一手炉直接砸死皇后。   皇后目光如刀般盯着贵妃,继续道:“她和她旁边的李嬷嬷关系不浅呢!胡金枝,你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好地说一遍。”   胡金枝一直瞪着跪在旁边的李嬷嬷,怨恨她毁了自己的人生。听皇后娘娘吩咐,才回过神来,道:“是,奴才遵命。李嬷嬷,我可被你害惨了!你还装作不认识我!”   李嬷嬷早就吓得两腿发软,魂飞天外,扯着脖子喊道:“我本来就不认识你,你别胡说!”   “你……你……”胡金枝恨不得立刻掐死李嬷嬷,“回禀皇后娘娘。是李嬷嬷让奴才在恭王饭菜下毒的,她给了奴才五百两银子和五十小包毒药,还说等王爷死了,再给奴才一千两银子。”   胡金枝哭得泪流满面,将如何认识李嬷嬷、如何上当受骗说得清清楚楚。李嬷嬷一直反驳,说胡金枝在撒谎,还时不时抬头看贵妃,企图从她那获得一点帮助。   贵妃自身难保,只想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巴不得李嬷嬷自己揽下这个烂摊子,一眼也没看她。   胡金枝交代清楚后,谢婵媛、曹娴娴、乔杏都吃了一惊,这才明白今天被突然召集进宫,在毓德宫跪着是因为这件事。   皇后无声地笑了笑,像是轻蔑,又像是愤怒。她道:“盛嬷嬷,本宫有些口渴,你去倒杯茶来。”   盛嬷嬷站在陶萱苏背后,没想到皇后会突然吩咐她做事,眨了眨眼方道:“是。”   皇后接过盛嬷嬷手里的茶盏,喝了一口茶,对她笑了笑,将茶盏放回她手里,又抬头对贵妃道:“贵妃,胡金枝的话,你可听明白了?本宫特意给了你一点时间,你想明白了?怎么交代?”   贵妃下意识地将手上的细汗在暖手炉上蹭掉,一本正经道:“皇后娘娘这话嫔妾就听不懂了。恭王被人谋害,嫔妾也替他担忧。不过这是胡金枝和李嬷嬷的恩怨,嫔妾又怎会知道呢?”   “盛嬷嬷是本宫的陪嫁侍女,李嬷嬷是你的陪嫁侍女。恭王开府,本宫让盛嬷嬷跟着出府照顾;瑞王开府,你让李嬷嬷跟着出府照顾。李嬷嬷和你的关系,不用本宫再说。她的所作所为和你没有关系吗?”   众人这才明白刚刚皇后故意使唤盛嬷嬷的用意,让所有人都直截了当地看清贵妃和李嬷嬷的关系。   “李嬷嬷出宫多年,她的所作所为本宫又岂会知道?”贵妃打定主意不承认,反正李嬷嬷家人的命在她手上,李嬷嬷不敢乱说。但显而易见,李嬷嬷一个人没这么大本事,所以还得推一个有身份的人出去顶罪。   她将目光看向瑞王的三位妃子,心下快速计较,谁做替罪羔羊最合适呢? 第55章 厮杀   皇后早有所料贵妃不会轻易承认。她也不着急,瞧着地上跪着的三位瑞王妃、侧妃,问道:“你们呢?身为瑞王的妃子,瑞王府的女主人,对李嬷嬷的所作所为也不知情吗?”   谢婵媛身为正妃,率先开口:“请母后明察,儿媳不知。儿媳身为瑞王妃,未能管束好下人,以致恭王受害,愿领责罚。”   坦荡荡,敢认错,她的态度无可挑剔。   曹娴娴急于和李嬷嬷摆脱干系,道:“请母后明察。妾身只是侧妃,没有管理王府的权力,对李嬷嬷的罪孽一概不知。”   乔杏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姐姐这话可就错了。我们三个里头,李嬷嬷和你最亲近,平日总往你房里跑。你真的不知吗?”她猜得自己小产是曹娴娴害的,苦于没有证据,所以现在时时和她作对。   曹娴娴登时面红耳赤:“乔杏,你别胡说,我和李嬷嬷并无往来。”   陶萱苏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坐山观虎斗可真爽。   贵妃心中一动,或许曹娴娴是顶罪的不错人选。她和恭王妃交恶,害恭王也有理由。   皇后对曹娴娴和乔杏的辩驳不感兴趣,擒贼先擒王,最终目的是扳倒贵妃和瑞王,这三个妃子都是连带的小兵而已。   皇后盯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李嬷嬷,声如裂帛地道:“李嬷嬷,你都听见了,没有人要保你,都想将你利用完了,让你一个人顶罪受死。你若老实说出幕后主使,我还能留你全尸,否则夷你九族!”   小雪落在李嬷嬷身上,融化了,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裳。也看不清她脸上是雪水还是泪水,只听她磕头道:“是奴才自己的主意,和别人无关,和贵妃娘娘无关,和瑞王无关……”   “本宫可没说和瑞王有关。你急急摆脱,难不成是在遮掩什么?”   李嬷嬷哑口无言。   贵妃道:“皇后是一国之母,难道要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污蔑皇上的儿子吗?”   皇后目眦欲裂,恶狠狠地瞪着贵妃,道:“有人要害本宫的儿子。这个害人的人是你儿子府上的,要说和你儿子没有关系,谁会信?贵妃,别以为本宫儿子双目失明,就由得你们欺负。”   贵妃也不胆怯,对上皇后的目光:“那就请皇后拿出证据。”万不得已的时候,谁都可以牺牲,必须保住瑞王。   陶萱苏见二人争执不下,大声责问李嬷嬷:“你说这件事是你一人所为,和别人无关,那你为何要谋害恭王?”   李嬷嬷抖如筛糠,又抬头看了眼贵妃,嗫嚅道:“奴才……奴才……奴才从前在宫里当差时,被恭王骂过,记恨在心,所以才想要害恭王。”   项茂行坐在火盆前,冷笑出声:“难为你记得这么清楚。”   陶萱苏附和道:“没想到李嬷嬷这么记仇。方才贵母妃和你撇得干干净净,想必你也记着仇吧?不知道你现在是不是也想在她饭菜里投毒呢?”   皇后道:“贵妃不肯承认,瑞王府的人也不肯承认。本宫身为皇后,不会胡乱定谁的罪。本宫已经派人去请皇上,大家就一齐在这等着皇上,看皇上会如何处置吧。”   贵妃的人纷纷撑起伞,给贵妃和瑞王府的妃子们遮雪。皇后这边呢,恭王和陶萱苏坐在火盆前,时不时喁喁耳语。   两方就这么僵持了一刻钟,□□味冲天,惹得整个皇宫的宫女太监探头探脑地打听。   终于皇上和瑞王一同来了。皇后忙让座,道:“下雪天,还劳烦皇上跑一趟,实在抱歉。但这件事臣妾不敢做主,还得请皇上定夺。”   瑞王一来就将乔杏扶了起来,道:“你身子弱,别跪着了。”看得曹娴娴咬牙切齿,她虽不爱瑞王,但也见不得瑞王对别的女子好。   皇上道:“怎么回事?别跪着了,都起来。”   谢婵媛和曹娴娴这才站了起来,胡金枝和李嬷嬷自然还跪着,不敢吱声。   皇后将事情前前后后讲了一遍,既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隐瞒自己惩罚了瑞王府的人,平铺直叙,饶是贵妃竖起耳听,也揪不出错。其实皇后还留了一招,就等着皇上来了之后,在合适的时候,用此置贵妃于死地。   皇上本来喝着茶,听到恭王吐黑血,手一抖,茶洒了些出来,而后怒火腾腾,将杯子直接摔到瑞王面前。李嬷嬷是瑞王府的人,皇上首先怀疑的是瑞王。   瑞王吓得跪了下来,道:“父皇请息怒。这件事儿臣不知道啊,儿臣怎会让人去害三哥呢,儿臣不敢啊。”他一跪,刚起来的谢婵媛、曹娴娴、乔杏也跟着跪了下去,各怀鬼胎,都在想怎么才能自保。   贵妃没想到皇上会对一个瞎子这么上心,还以为皇上早就不在意恭王的生死。见皇上龙颜大怒,她主动认错道:“皇上,是臣妾管教不严,以致瑞王府出了这么个糊涂东西。”   她扭头对李嬷嬷嘶吼道:“李嬷嬷,你真是罪该万死!恭王本就瞎了,命途多舛,你还要害他!你知不知道你的罪会牵连瑞王?而且你的家人也会因此牵连受害!”   李嬷嬷往前爬了数步,匍匐在地:“皇上,贵妃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是死罪,但这件事和瑞王、和奴婢家人都没有关系,是我奴婢一个人的主意……”   皇上不喜欢听蛇蝎心肠的人讲话,冷冷道:“将李嬷嬷拖去慎刑司,严刑拷打。”   立马就有两名侍卫上前拖着嗷嗷叫的李嬷嬷下去。   皇上又将目光落在贵妃那张保养甚好的脸蛋上,道:“贵妃,你当朕是傻子吗?一个瑞王府的奴才敢私自谋害王爷?朕再给你一次机会,是你还是瑞王,还是你们母子俩的诡计?”   贵妃震惊地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皇上这是要在他们母子俩之间杀一留一?不信不行,母子俩都必须活下去,才能夺得太子之位,要死也必须死别人。   她看着跪在不远处的瑞王妃子,指着曹娴娴道:“曹娴娴,方才乔杏说你和李嬷嬷走得近,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指使李嬷嬷做的?你嫉恨恭王妃,所以要害恭王。”   人在雪地跪,锅从天上来。曹娴娴茫然举目,慌里慌张道:“不是啊,皇上,妾身没有……妾身无辜。”   乔杏冷冷道:“今天出门前,李嬷嬷还在你房里,关着门也不知在商量什么。不是你还是谁?我上回小产,多半也是你搞的鬼。你心术不正,做出这等恶事也不是稀奇事。”   曹娴娴百口莫辩,她故意接近李嬷嬷,是因为李嬷嬷从前伺候贵妃,又照顾瑞王时间长。她想从李嬷嬷那得知贵妃和瑞王的喜好,方便讨得他们的欢喜而已,可从来没有投毒这一说。   陶萱苏悄悄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暖暖身子,这戏越来越热闹了,没想到曹娴娴会被贵妃推出来当替死鬼,真是好笑。   曹娴娴向来伶牙俐齿,这会儿众人都指责她,她吓得只是喃喃道:“妾身没有,妾身没有……”   皇上犹不肯相信,区区侧妃敢使唤府上嬷嬷去害恭王?这些人还不是见皇后东山再起,遂起了谋害之心。恭王已经瞎了,他们为何非要赶尽杀绝!   贵妃见皇上怒气未消,脸上仍是怀疑之色,便低低地哭着向皇上哀求道:“皇上,上回六公主受伤,正是曹娴娴所为,是她亲口告诉臣妾的……”   闻言,项茂行朝陶萱苏侧了侧头,两人的手不知不觉就牵在了一起。王爷的手指修长有力,陶萱苏的手指纤纤柔嫩,交缠在一起,在这个寒冬里互相取暖。   夫妻俩都是一样的心思:贵妃和曹娴娴狗咬狗,谁也跑不掉。   曹娴娴如被惊雷炸懵,当初告诉贵妃这个秘密,是想借此亲近贵妃,和她同心戮力干掉恭王和恭王妃。没想到贵妃竟然当众出卖她!曹娴娴心如刀绞,双手嵌进雪地里了都未察觉。   “曹娴娴一直憎恶恭王妃,安排太监推她,是想陷害她,让皇上处置恭王妃。这次也是她要害恭王和恭王妃,才会安排李嬷嬷作恶的。皇上明察啊。臣妾是皇上的贵妃,瑞王是皇上在前朝的得力干将,我们没有必要给恭王投毒,铤而走险,一旦被抓就是自毁前程。臣妾和瑞王岂会这般愚蠢?皇上,臣妾服侍您多年,臣妾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皇上,明察呀。”   皇上舔了舔唇,拧着眉,立场有些摇动。   皇后适时道:“你既然知道六公主受伤是曹娴娴所为,那为何不早点告诉皇上?”   贵妃哭得梨花带雨:“皇上,臣妾错了。臣妾想着曹娴娴是瑞王侧妃,便纵容了她,想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皇上,在这件事上,臣妾的确错了,皇上要骂要打要罚,臣妾无话可说。但谋害恭王这件事,臣妾是万万不敢做的。”她又哭又说,自己都快相信了。   皇上将目光投向曹娴娴。曹娴娴浑身一抖,像狗一样爬了过去:“皇上,妾身没有。妾身是害了六公主,但妾身绝对没有命李嬷嬷在恭王饭菜投毒啊。皇上,妾身愿以性命起誓,若是妾身命人投毒,妾身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贵妃瞪着曹娴娴道:“曹娴娴,谋害六公主已是死罪,本宫劝你乖乖将投毒之罪认下,免得后患无穷,遭罪更多。”言语间充满了要挟之意。   没等曹娴娴认罪伏诛,皇后道:“贵妃妹妹还真是狠得下心,为了保住自己和瑞王,牺牲一个侧妃张口就来。”她转头对皇上道:“皇上,请看一样东西。” 第56章 胜利   两名毓德宫宫女各端一个红漆木托盘,上面分别摆着五百两纹银和数十包折好的药包。皇后道:“皇上,这是胡金枝交上来的纹银和毒药。”   皇上瞟了一眼,似有不屑之意。   皇后胜券在握,娓娓道来:“皇上,臣妾不信恭王中毒是瑞王侧妃曹娴娴所为。曹娴娴是家里头的庶女,据臣妾所知,算不上得宠,未必一口气拿得出这么多齐齐整整的银子。更重要的是,皇上请细看这些包毒药的纸张。”   皇上身边的太监上前拆开其中一个药包,把药粉倒在托盘上,然后将纸张呈给皇上,又翻来颠去,皇上垂眼看了看,忽然想起什么,扭头狠狠地剜了一眼贵妃,怒道:“贵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骗朕!想瞒天过海!”   贵妃不料皇后竟会在纸张上做文章,抬头一看,惊醒过来,后悔不迭,失张失智,又见皇上对她恶语相向,吓得魂不附体,抱着皇上的大腿,恳求道:“皇上,这些纸张不是臣妾的……是,是曹娴娴偷走的……皇上……”   皇上气汹汹地扯过托盘,将上面的药包全都倒在贵妃头上,怒道:“贱人!到了这个时候,还敢撒谎!”   众人不解这些纸张有什么问题,怎么就能置贵妃于死地?   皇后立定,双手抱着暖手炉,冷眼瞧着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贵妃沦为丧家犬,道:“这种纸名唤泥金如意云纹纸,用上等皮纸染黄,轻易不可得。中秋节那天,贵妃求了皇上赏赐。没想到你一点也不珍惜,反用这些纸来包毒药,真是暴殄天物呀,妹妹。”   贵妃求得皇上赐纸,得到后炫耀一番便扔在一旁。拿到毒药后,她命人将毒药分成许多小份,用纸包好,每日往恭王饭菜投一包。她当时也没多想,以为宫女用了寻常的纸张包裹,今天竟然栽在这上头。   贵妃惶惶道:“皇……”   皇上厉眼一垂,道:“瑞王,你是不是也参与其中?”恭王项茂行原是他最钟意的儿子,可惜瞎了;瑞王还算可用,若他这般心肠歹毒,楚国的江山还有谁能继承?   瑞王膝行上前,道:“父皇,父皇,儿臣不敢,儿臣不敢啊。”   “贵妃是你亲娘,她做这些还不是想给你的未来铺路。”皇上是从皇子过来的,对后宫妃嫔和孩子们的所为所求一清二楚。   “不是的,皇上,这事和瑞王无关。”贵妃决定弃母保子,只要瑞王保住性命,来日继承大统,她就有东山再起的日子,“这是……是臣妾一人的主意,瑞王并不知情。臣妾不满皇后娘娘恢复后位,所以才会对恭王起了恶意。臣妾……臣妾怕皇后娘娘和恭王联手,对付臣妾,所以臣妾为了自保才会出此下策啊,皇上……”   有谁曾加害她呢?何来自保一说?   这种人不见棺材不掉泪,先前还说不是她所为,这回又说得她有莫大苦衷似的。皇上只觉得此人佛口蛇心,两眼冷蛇般盯着瑞王道:“瑞王,你真的没有参与这件事?”   瑞王自是心虚,不想认也不敢认,眼珠子瞟了一眼贵妃,贵妃早被皇上扔下的药包打得披头散发,对他微微摇头,像是告诉他要忍,要保住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瑞王咬着牙道:“父皇,儿臣不敢谋害三哥。母妃一时糊涂,为了儿臣犯下这等大罪。儿臣愿代母后受过。”   他故意摆出一副无辜又孝顺的样子,就是要博得皇上怜惜,放他一马。   果然,皇上思索半晌,道:“贵妃谋害皇嗣,废为庶人,打入冷宫。瑞王不能管教好府中下人,罚俸三年。”   贵妃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幸好儿子无事。幸好皇上没有将她处死,来日瑞王登基,迎她出冷宫,她就会是独一无二的圣母皇太后。可今天当着众人的面被皇上打进冷宫,颜面挂不住,她还是涌起一阵酸意,流泪道:“皇上,臣妾知错了。多谢皇上留臣妾一条贱命,日后臣妾会每天为皇上祈祷,盼着皇上身体健康,事事顺遂。”   “有你这样蛇蝎心肠的人在宫中,朕如何事事顺遂?”   瑞王求情道:“父皇,母妃虽然犯错,但请您念在她伺候您多年的份上,况且三哥安然无恙,还请您不要将母妃打入冷宫,母妃待您一心一意呀。”   皇后怒火难消,呵斥道:“难道非要恭王真的出了事,你才开心?这回是恭王运气好,若由得李氏在外作恶,来日被害之人岂只恭王?”既然皇上已经下旨将贵妃贬为庶人,就没必要再称她“贵妃”,以“李氏”唤之无异于在狠狠地打她巴掌。   陶萱苏也想说两句,这个惩罚不算重。不过项茂行握着她的手,察觉到她有动弹之意,悄悄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出声。眼下这件事父皇已有论断,多言无益,只会徒惹父皇厌恶。陶萱苏只好乖乖站在项茂行身边,静看眼前这群人哭的哭、怕的怕、闹的闹。   皇上指着瑞王道:“你要是再敢求情,连你也没好果子吃。”   瑞王只好讪讪,发誓将来一定要找皇后和恭王报仇。   曹娴娴先是被贵妃污蔑,吓个半死,现在证明真凶就是贵妃,她提着的心落回心窝,忽又听皇上道:“曹娴娴,谋害六公主,杖毙。”   “皇……啊……妾身……皇上……”曹娴娴爬到皇上脚下,额头都磕出血了,“皇上,妾身……妾身有罪,但妾身罪……”她想说自己罪不至死,可这么说就是指责皇上惩罚太重,会惹来更大祸端。惊慌之下,她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曹娴娴还想再见一见陶令闻,那个于她有救命之恩的男子,那个她念念不忘的男子。她还想让陶萱苏没有好日子过,还想杀了关山月。可是突然就被皇上赐死,曹娴娴不甘心,她不知道该求谁,举目四望,眼前竟无一个可靠之人。   瑞王原本还算宠曹娴娴,可乔杏比她长得娇美,夺走了她的宠爱,乔杏小产后,瑞王更是和她渐行渐远,瑞王是不会替她求情的;正妃谢婵媛和侧妃乔杏都和她有过节,落井下石还来不及;贵妃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更何况贵妃还曾想让她背黑锅;曹娴娴不是皇后的儿媳,皇后才不会管她。   曹娴娴怔怔落泪,最后将目光落在陶萱苏身上,“萱苏姐姐,你替我求求情,好不好?我不想死。萱苏姐姐,从前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害你。你放过我,只要你放过我,我发誓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陶萱苏只觉得恶心,被她摸过的棉衣都脏了。若易地而处,自己有一天被她扳倒,宁死也不屈膝;曹娴娴倒好,厚着脸皮一口一个“萱苏姐姐”,之前放狠话的时候不是气焰嚣张目中无人吗?这会儿怕了?   前尘往事纷纷扑来。陶萱苏不会再上当受骗,将曹娴娴的手从自己身上扒开,面上多了几丝狠厉:“六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你害得六公主从秋千上摔下来。恶事做尽,你现在求菩萨都没用。”   曹娴娴今天听说陶萱苏回了恭王府,还想着要准备药物让她一辈子不能怀孕,谁想到天翻地覆,眨眼间自己却沦为阶下囚。   皇上的命令不容更改。曹娴娴被侍卫拖了下去,她身上掉下一个荷包。陶萱苏捡了起来,里面只装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曹娴娴”三个字,那是哥哥陶令闻幼年时所写。那时候曹娴娴还不会写自己名字,哥哥便写出来让她照着学,没想到她一直保留了这么多年。   原来情可以让人变得温柔如水,也可以让人变得丧心病狂。   这回谋害恭王的真凶查了出来,事情得以圆满解决。至于胡金枝,是直接害王爷的人,本该以死抵罪,但陶萱苏想到她那个八岁的儿子胡百岁,决定放她一马,将她赶出恭王府也就是了。   众人依次离开毓德宫,项茂行和陶萱苏被皇后留下用膳。皇上心情不好,回了乾清宫。   人生四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该再添一项,一雪前耻。火盆里木炭烧得毕剥响,皇后笑道:“这回证据确凿,总算打压得李氏进了冷宫,只是让瑞王逃过一劫,本宫心里终究不痛快。”   项茂行看得通透:“父皇四个儿子中,眼前只有瑞王还算可用之才。父皇当然会偏袒他些。”   皇后瞧着儿子眼前的轻纱,不免想起从前儿子最得皇上喜爱,幽幽叹了一口气。   陶萱苏看出这对母子的心情,小口吃着香喷喷的米饭道:“多谢母后给我们做主,以后我们用膳饮水不用再担心了。不过儿媳有一事不明,那纸张……”   皇后放下筷子,道:“纸张是本宫换的,原先包毒药的纸张是平常的纸,本宫悄悄换了,否则李氏那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有了铁证如山,她想狡辩也狡辩不了。”   陶萱苏恍然道:“李氏肯定不会亲自用纸包毒药,所以她不会记得具体用了什么纸,慌乱之下只能认罪求情。”   皇后点头道:“不错。李氏骄傲多年,打入冷宫,活不了多久的。”顿了顿她又道:“本宫瞧你脸上的疤痕淡了许多,也小了一圈。”   “如今天天在抹新药,脸上确实好些了。”陶萱苏不禁在心里感叹,表哥的医术真好,这么久都没人发现她脸上的疤痕是假的。   皇后又看看在默默吃饭的项茂行,道:“你的脸好了,要是茂行的眼睛也能……”不提伤心事,皇后改口:“现在本宫就盼着,你们能早些生个一儿半女。”   陶萱苏脸上一红:怎么又提这事?顺其自然就好。   项茂行面色不改地道:“好。” 第57章 圆房   晚上怎么睡觉是个问题。   在表明心意之前,陶萱苏睡床,项茂行睡榻。现在两人已经决定共度一生,该怎么睡呢?她离开恭王府有一段时间,王爷会不会都睡床上?那她上床还是上榻?沐浴更衣的时候,陶萱苏还在为这件事烦恼,又忍不住内心溢出一丝窃喜,似乎在盼着什么好事发生。   等她从屏风那头走出来时,桌上已经摆了几样小菜,项茂行倒好两杯热酒,含笑道:“来,喝点酒吧。今天折腾了一天,喝点小酒,睡眠更好些。”   陶萱苏头发随意挽起,脸上还挂着水珠子,身上只穿了中衣,外披着貂皮大氅,愈发显得玲珑娇嫩。因屋里只有两个人,她就没在脸上贴红印子。轻移莲步,她在王爷旁边坐下,浅浅笑道:“王爷今天好雅兴。”   既接了陶萱苏回来,又让李氏受了惩罚,还顺带解决了曹娴娴,项茂行心情自然是好的:“良辰美景,不可辜负。”   “今天确实好事连连,愿我们以后的日子平平安安。”陶萱苏一饮而尽。   “喂……”项茂行似乎想阻拦陶萱苏这么快就独自喝了一杯酒,随即忍不住笑道:“就像你说的。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这话我一直记着。”   陶萱苏甜甜一笑:“嫁给王爷的第一晚,我就在想,我该怎么和王爷相处呢?我该怎么说服王爷和我站在一条线上呢?那时候把我愁的,还想出了许多法子,移植花朵、荡秋千、酿酒、钓鱼等等,王爷似乎心软了些,又似乎无动于衷,让人摸不透。没想到我们能有这么静坐相对、满心欢喜的时候。”   想起新婚之夜,项茂行有些愧疚,道:“萱儿,我给你赔罪了。我既未亲自迎娶你,也没有和你行成亲礼,新婚之夜还冷落你。想起这些,我恨不得抽自己耳光。”   “抽耳光倒也不必,自罚三杯也就是了。”陶萱苏盈盈娇笑,因喝了些酒,面若桃花。   “往后必不负你。”项茂行果真自斟自饮,要喝三杯酒。   陶萱苏拦下第三杯,笑道:“好啦。你的诚意我看到了,不必真的喝这么多酒,我们就这么说说心里话也是好的。”   项茂行给两人重新倒好酒,道:“萱儿,以后我会慢慢补偿你,就从这杯合卺酒开始。”   原来今夜喝酒为的是这个。陶萱苏不善饮酒,容易脸红,也容易醉。但现下醉个三天三夜也不怕,便和王爷交臂而饮,道:“喝了交杯酒,便是天地认可的夫妻,不相负不相弃。”因为前生的事,陶萱苏难免有些担心这辈子再被男子所负。   “你放心。这辈子我只要你,只有你。若你厌倦我了,我便出家做和尚。”   陶萱苏心满意足,从桌上的花瓶里摘下一朵梅花,带在王爷耳朵旁,笑道:“真好看。”   项茂行一身白色,耳边又有轻纱,一朵红梅点缀其间,略显得有些妖冶,妖得人心中一荡。他也笑了笑,又倒了两杯酒,欲不醉不休。   陶萱苏道:“再喝酒,我可要醉了。到时候做出什么得罪王爷的事,王爷可不能怪我。”   “比如什么样的事,我倒想看看。”项茂行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陶萱苏撇撇嘴,觉得夫妻之间,该坦诚相见,便道:“不瞒王爷,我一直都知道瑞王和曹娴娴不安好心,所以……所以我故意不让自己在瑞王的选秀上中选的,我脸上的疤痕是假的。”   项茂行震惊不已:“你……假……你是说你脸上其实没有疤?”   “是的。”陶萱苏起身将红印子拿了过来,放在项茂行手上,“我每天都在脸上贴这个表哥给的红印子,只要不用手摸,是看不出来的。王爷,你不会怪我骗了你吧?”   “怎会。若没有这个红印子,你就不能嫁给我。我得感谢这个红印子。如今已经是我的妻子,以后不用贴这个东西。”项茂行慢腾腾地喝了一杯酒,又问道:“可是……你真的不嫌弃我是个瞎子吗?”   如果一丑一瞎,王爷心里还算平衡;现在陶萱苏又成了从前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可项茂行还是一无是处的瞎子,他不免自惭形秽。   陶萱苏拉着王爷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笑道:“王爷,你虽然看不见。但我想告诉你,我待你的情意和你待我的是一样的。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你爱我,我就不会嫌弃你。但要是你不爱我了,我也不会强求。所以呀,你要多多地爱我疼我。”   “爱你,我很爱你,直到我死。”项茂行将另一只手掌也放在陶萱苏软嫩的脸上,柔柔爱抚,仿佛在对待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小心翼翼又柔情似水。   陶萱苏的脸很小,项茂行的两只大手掌很容易就覆盖了。他轻轻笑道:“好软,摸起来好舒服。这是眼睛,这是额头。”又将手往下移动,“鼻子,嘴唇。”   陶萱苏的嘴唇软软的,项茂行的指腹停留在上头,忍不住轻轻地来回摩挲,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冲动,想要亲吻这两片薄薄的软软的唇瓣;另一只手插|入陶萱苏的乌发间,染了淡淡的香气。   陶萱苏嘴角始终含着笑意,忽然张开嘴,轻轻咬住项茂行的修长食指,笑道:“王爷,你摸够了没?”话一说出口,她就觉得不对劲,听着怪怪的。   两人的脸都红通通的,堪比白瓶里的红梅。   项茂行惋惜道:“我看不见,到底是个遗憾。我想用我的手触摸你、感受你。”   陶萱苏松了口,放开项茂行的手指,抿嘴而笑,心尖上仿佛落满了粉色樱花,一颤一颤。   项茂行骤然将陶萱苏一把拉进怀里,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用手摸着陶萱苏的脸,手指停在嘴唇周围,略带些轻薄之意。   陶萱苏心跳紊乱,看着他俊朗的面容和通红的双颊,刚想说什么,他却骤然低下头,用力亲吻下来,铺天盖地般,洪水猛兽般,肆意纵情不留余地。   半晌后,陶萱苏推开他,吃吃笑道:“快喘不过气了。”   “那我轻点慢点。”项茂行再次低下头,这次是一个绵长而旖旎的吻,唇贴唇、舌对舌,如春日的蒙蒙细雨,也如冬季的小小初雪。可是很快他就控制不住自己,越吻越用力,呼吸变得急促,像是要一口气吃了陶萱苏似的。   陶萱苏被项茂行抱上床,解了衣裳。因他目不能视,总觉得亏欠了妻子,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他那条舌头特别灵活,亲吻她每一处肌肤,留下好几块印记。   “夫君。”陶萱苏身上不知不觉出了细汗,双手和项茂行双手交缠,情到深处时不由自主地喊了出来。   “你唤我什么?”项茂行显然更兴奋了,顿了顿,动作又加快起来,在她耳边低低道。   陶萱苏这才意识到自己喊了什么,羞红了脸,扯过被子蒙着脸。   项茂行听到被子移动的窸窣声,将被子挪开,笑道:“好娘子,再叫我一声好不好?”   “没正经。”陶萱苏一面享受,一面啐了一口。   “你本来就是我娘子,唤我一声夫君,天经地义。”   ……   次日醒来时,陶萱苏发现自己正躺在项茂行怀里,两人皆未着寸缕,肌肤相亲,想起昨夜事,不由得羞红了脸。项茂行抱着她紧紧的。陶萱苏不敢动,怕吵醒了他。   外面天晴了,积雪开始融化,能听见雪水沿着屋檐滴下来的滴答声。   陶萱苏瞧着王爷的脸,此时他脸上没有蒙轻纱,一张睡颜赫然完整地映入眼帘。这样俊美绝伦的男子双目失明,真是可惜。他还会和上辈子一样双目复明吗?复明后看到我,会喜欢我的长相吗?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项茂行的嘴唇,看起来正经严肃的王爷,这张嘴可真是厉害。忽被那张昨夜让陶萱苏欲生欲死的嘴张开了,道:“这么早就醒啦?”   陶萱苏将身子往后缩了缩,却被项茂行一把揽得更近,整个人如小兔子般被他抱在怀里。她又感受到来自对方某处的灼热,“王爷还该睡榻上,闹得我今早腰酸背痛。”   项茂行低低道:“那我给你按一按。”他的手又开始不老实,不过这种不老实让陶萱苏的身子格外舒服,比按摩还舒服。   陶萱苏腻在项茂行怀里,任由他动手动脚,动嘴还动某个地方。   再醒来时,她发现不该任由王爷胡闹,因为她身上好多红色印记。有的颜色深,是昨晚留下的;有的颜色浅,是今早刚弄的。   还好是冬天,衣服穿得多,裹得严严实实,否则陶萱苏完全不敢见人。   春心端着水进来,笑道:“小姐,您今天怎么没等奴婢来伺候?”   陶萱苏做贼心虚似的,讪讪道:“今天起晚了,就自己穿衣裳,懒得叫你。”   “小姐,您脖子怎么啦?”春心拧了一条湿毛巾,想给陶萱苏擦脸,却被她接了过去。   “没事,我自己挠的。”陶萱苏忙伸手挡住脖子,她以为已经遮得很严实了,没想到还是露了一些出来。   “大冬天的,屋里没有蚊子呀。小姐可是被什么别的东西咬了?”春心一本正经,很担心小姐的皮肤,脸上再挠出这么一块红色印记,可不好看。   “没有。就是昨天的衣服穿着不舒服,我挠了挠,没关系。”陶萱苏赶紧找了个理由,将春心打发出去,再问下去,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自圆其说。   春心一走,项茂行再也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陶萱苏蹙眉道:“你还有脸笑?都是你搞的。你最好去抓几只蚊子放在屋里,这样也有得解释。”   项茂行笑着道歉:“娘子,好娘子,我错了。下回我往下一些,在只有你看得见的地方。来,我们试试。”他拍了拍床沿,看起来像青楼里的花魁勾引客人。   陶萱苏吓得后退两步,简直无语。狗男人从前说两句风月话就脸红,那脸皮薄得没法形容;昨晚通了风月后,无师自通般,臻于化境,颇有些厚颜无耻。 第58章 绑架   自从陶萱苏和项茂行圆房后,连着放晴数日,积雪融化,渐渐透出一股新春的气息。恭王府上上下下都笼罩着一层难以言喻又心照不宣的喜庆。   盛嬷嬷通晓人事,听得房内有些动静,便会站在院门口,让丫鬟婆子们先别进去。她盼着王爷王妃早点生下小世子小公主呢。至于其他人,早从王爷的笑声中,从王妃眼角眉梢的娇媚中,看出这两个人是如胶似漆、蜜里调油,如那卧在浅滩上的鸳鸯,如那开在池塘里的并蒂莲。   这个年过得极其幸福欢愉。奉旨入宫,皇上皇后都赏了不少东西,又不用听到李氏、曹娴娴两人的酸言冷语,只管吃好吃的膳食、看好看的舞蹈、听好听的乐曲,当真是神仙般快活的日子。大年初二,项茂行陪着陶萱苏回娘家,哥哥嫂嫂喜不自胜,外甥又长大了许多。   有哥哥在家陪伴,嫂嫂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和明媚,如一朵初初绽放的水仙花。嫂嫂见了陶萱苏,再旁敲侧击地一问,便晓得她和王爷终于有了夫妻之实,暗中教了她一点房中之术,早点怀孕,倒让陶萱苏羞得无地自容。   元宵节这天,项茂行说想出去走走,记忆里京城的元宵节很热闹,花灯璀璨,车水马龙。陶萱苏以为王爷双目失明,不愿出门的,没想到他主动提出,猜得他是怕自己在家无聊,所以想陪她出去逛逛。   陶萱苏笑道:“王爷行动不便,我们就在家过元宵吧,外头人太多了,推推搡搡的。”   项茂行拉着她的手,认真道:“一辈子长着呢,整天闷在屋里怪无趣的。我们出去走走,有你在旁边,还会丢了我不成?”   陶萱苏当然想出去凑热闹,戏谑地笑道:“我出去了,买小吃,看花灯,那里还顾得上你呢?”   两人都打扮得低调,贴近平民百姓,手挽手地出了门。如今陶萱苏脸上不贴红印子,就算装扮朴素无华,也惹来不少人观看,赞她姿容绝色。   元宵节中的京城景色浩闹,处处张灯结彩,辉煌明朗,人群嬉闹声、烟花绽放声此起彼伏。项茂行行走在火树银花之间,虽然看不见,却也感受到寻常百姓生活的市井烟火气息。   陶萱苏很少出来玩,只有在小时候和哥哥一起出来逛过元宵灯会,所以这次出游她欢天喜地,东看西逛,什么新鲜玩意都能引起她的兴趣,如灯扎的龙凤虎豹,沿街贩卖的美味小吃,祈福烧香的水陆道场,弦歌不辍的戏棚乐坊等等。   项茂行牵着陶萱苏的手,跟着她缓缓地走街窜巷,一路吃一路听,怡然自乐。吃饱喝足后,两人在河边坐下,买了花灯来放,看着花灯随水飘走,陶萱苏合起手掌闭上双眼,许了一个心愿。   周围有很多赶着今天放花灯的少男少女,皆是面含喜色,赤诚热烈。项茂行轻声问道:“许什么心愿了?”   陶萱苏提起裙子,拉着他往回走,道:“愿望是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就不灵了。”   项茂行同陶萱苏十指相扣,就算眼前一片黑暗,周围嘈杂,他也不觉得可怕,因为牵着他的人带来光亮。他轻快地笑道:“我也许了一个愿望。”   “王……”差点脱口而出“王爷”,想起这是在外面,陶萱苏忙改口,“夫君,你许了什么愿望?”   “夫君”二字,一石激起千层浪。两人都想起圆房那夜的事情来,陶萱苏不由得红了脸,加快步伐。   项茂行嘴角漾起一丝笑容,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刚刚还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现在又来问我。”顿了顿,又低低笑道:“告诉你吧,我希望我们生个孩子。”   陶萱苏笑着啐了一口:“要生你去生。我亲眼看着我嫂嫂生孩子是去鬼门关走了一圈,我真有些害怕呢。”   项茂行正色道:“要是你不想生,我们就不生。”   陶萱苏将他的手往自己怀里拽了拽,低低道:“顺其自然。”比起早生贵子,她更希望王爷能早日双目复明。虽说无论王爷双目能不能好,她的爱意都不能减少,但她希望王爷过得更顺心些,能看到世间的五颜六色,能看到青山绿水,也能看到她。   两人正走着,对面忽然潮水般涌来一群人,原来是前头城池边,官府要放一次盛大烟火,京城百姓都争相去看,争先恐后间,陶萱苏和项茂行的手背人流冲开了。她刚想开口喊,却被人捂住了嘴巴,接着便晕了过去。   跟在陶萱苏和项茂行后面的春心、盛嬷嬷并两名护卫,以为没什么危险,早早地放松了警惕,一路吃一路看。等到人群远去后,他们定睛一看,王爷王妃都不见了,这才着急忙慌地找寻起来。   陶萱苏是被人泼了一盆刺骨冷水,惊醒过来的。她艰难地睁开眼,眼前站着的竟然是瑞王项茂德,她前世的丈夫,那个让她痛苦一生的人。   陶萱苏双手双脚被绑着,面露厌恶之色,道:“我夫君呢?”   瑞王咧嘴道:“看到本王,你倒也不吃惊。”   “绑架三哥三嫂,换了别人,我自然吃惊。但你阴险狡诈,做这样的事,不足为奇。”哪怕随时就会被瑞王动手杀了,陶萱苏也不肯低头讨好。“恭王呢?”   瑞王抬了抬头,道:“你自身难保,还要问三哥在哪。”   “茂行是我夫君,就算死,我也该和他死在一块,而不是看到你脏我的眼睛。”陶萱苏说话毫不客气,恨不得将这个卑鄙小人扒皮抽筋。   瑞王静静地瞧着陶萱苏,心里不禁感叹,这个女人可真美,比乔杏、曹娴娴都美。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美得跟天仙似的,可惜后来脸上有了疤,现在没了疤,一张脸蛋白玉无瑕。尤其现在鬓发微乱,脸上脖子上都是水珠子,神色冷冽,愈发显得美艳不可方物。   “三哥是个瞎子,你长得再美他也看不见,和他在一块,亏你还笑得出来。”   “你倒是管得多。有空关心我和王爷的事,不如去冷宫探望探望你母亲。”陶萱苏心如电转,瑞王真正想对付的人是恭王和皇后,既然她没死,那目前恭王也一定还安全,只是不知道他人在何处。   瑞王想起母后被关在冷宫,而皇后和恭王却一家团聚地过年,心里就嫉妒憎恨,燃起了一把把大火,“你还敢提本王母亲?要不是你们,本王母亲会被父皇贬斥吗?”   陶萱苏傲着一张脸,冷冷道:“自作孽,不可活。瑞王小心自个脚下,别哪天挖了坑,把自己埋了。”   “哈哈哈哈,你以为父皇真的会严惩我吗?上回的事情摆明了是我和母妃一起做的,但是父皇只罚了母妃,没有罚我,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父皇膝下的四个儿子,只有本王可以继承大统。大哥无能,三哥瞎了,五弟年幼。你们找更多的证据,父皇再生气,也不会真的处罚了本王。”   陶萱苏见他封魔如斯,一针见血道:“夜郎自大。”   “你敢嘲讽本王?不要紧,一会儿有你受的。”瑞王拍了拍手掌,立马有人将项茂行抬到了陶萱苏面前,和她隔了一段距离。   项茂行陷入昏迷,手脚也被捆住了,一桶凉水泼下,项茂行从刺痛中醒了过来。   陶萱苏焦急地喊道:“王爷,王爷。”   “萱儿,萱儿,你在哪?”项茂行躺在地上,摇了摇沉重的脑袋,甩去脸上的冷水。   陶萱苏努力挪了挪身子,想靠项茂行近一些,“王爷,我在你对面,我们被瑞王抓了来。只怕今天没好果子吃了。”   项茂行挣扎地坐了起来,斥道:“茂德,你要做什么?”两人大概是中了迷魂散一类的东西,才会被毫无知觉地绑架。因为看不见,他心里无比着急,怕陶萱苏受了什么伤没吭声。   项茂德慢悠悠地开口道:“我要做什么,你是我三哥,你还不知道吗?”   项茂行沉沉道:“你要皇位。现在我已经瞎了,你是父皇最钟爱的儿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万一你双目复明怎么办?”项茂德脸色沉了沉,变得十分难看,“最好的法子是你死,你死了就没人敢跟我抢皇位。”   原来是这个目的。   沉默片刻,项茂行道:“我死可以,你放了我妻子。”   陶萱苏直勾勾地瞧着王爷面不改色地说出那句话,又惊讶又感动,“王爷,便是死,我们死在一处。”   项茂行朝着她的方向笑了笑:“我不想你陪着我死。萱儿,这些日子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我永远记得,谢谢你。”   有瑞王站在两人中间,陶萱苏和项茂行怎么也没办法靠在一起。她忍不住落泪道:“王爷,这些日子,我也很快乐,从来没有这样欢喜过。”   两人表白心迹后,你眼里有我我心里有你。还有什么比心上人陪在身边更幸福的事呢?他们约定好等春天来,王爷要推着萱儿荡秋千,一起酿酒,一起生孩子。他们还有许多事要做,可眼下看来,却是来不及了。   “别在我面前卿卿我我,恶心。”瑞王蹙起眉头,“三哥,你怎么会喜欢上陶萱苏呢?我承认,她长得好看,可是你又看不见,而且她之前脸上有疤,丑得不忍直视,你就算瞎了,也是一个王爷……”   项茂行道:“闭嘴。”   项茂德既然抓了恭王恭王妃,就没打算继续装作兄友弟恭的样子,“况且陶萱苏是我挑剩了不要的人。既然你这么喜欢,我偏要毁了你美好的梦幻,让你死之前狠狠地痛苦一把,以报你们害我母亲进冷宫的仇。”   恭王是嫡子,又聪颖多才,从小生活在万丈光芒中,谁都对他青眼有加,恭恭敬敬;相比之下,瑞王就不得宠不受重用了。所以从小瑞王就嫉恨恭王,见不得他好,希望自己能够替代他。如今看恭王和恭王妃夫妻和顺,他又生了怨恨之心,为什么瑞王府鸡飞狗跳,而恭王一个瞎子却可以姻缘美满?   瑞王不服,他要看到恭王痛不欲生。   恭王隐隐不安,道:“你要做什么?”   瑞王伸手扯掉陶萱苏的外衣,目露凶光,道:“陶萱苏容貌倾城,临死之前,本王让她快活一回。” 第59章 复明   瑞王要对陶萱苏施暴,吓得她一阵尖叫大骂:“项茂德,你不是人,你会遭报应的!你走开!”难道这辈子又要毁在项茂德手上?   瑞王抬起她的下巴,道:“报应?本王告诉你,最后的报应就是本王当了皇上。你们夫妻俩地下再见吧!这么美的一张脸,当初没选你做妃子真是可惜了。本王真是怀疑,当初你脸上有疤是不是装的,是不是早就和那个瞎子暗通款曲?”   项茂行憋了一口恶气,道:“茂德,你要杀要剐,冲我来,放了萱儿!”他一生不曾求人,此时语气既怨恨又含了一点哀求,即便知道瑞王不会轻易罢手。   陶萱苏将头一低,恶狠狠地咬住瑞王的手掌,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瑞王疼得闷叫,一巴掌重重地打下去,打得陶萱苏脸上立刻肿了起来,多了五道红红的手指印。   他抽回手,手掌依然隐隐作痛,添了一道鲜红的牙齿印,骂道:“贱婢!这么凶的婆娘,本王倒是第一次见!本王偏要在三哥面前折磨你,让他听着你娇|喘的声音,看你们还如何恩爱?本王要你们在地下也无颜相见!”   此人居心之毒令人发指,掳了项茂行和陶萱苏过来,最终目的是要杀了这两个人,还非要在他们死之前这样折磨羞|辱。   瑞王一把将陶萱苏按倒在地,正要扯开她的裙子,背后一疼,是刀刺的感觉,回头一看,竟然是满面怒容的项茂行。原来项茂行袖子里藏了一把匕首,悄悄地割断了手上脚下的绳索,不顾性命地冲了过来。   但项茂行看不进,所以这把匕首并没有击中要害。项茂德捂着伤口翻滚开,道:“来人!来人!打死他们俩!”   门外的五六个侍卫闻声冲了进来,将项茂行和陶萱苏重重围住。陶萱苏早已穿好衣裳,被项茂行护在身后,冷静下来后试图劝解这些侍卫:“谋害王爷是重罪!你们跟着项茂德做这样无法无天的事,总有一天会暴露的,到时候万死难辞其咎!还会连累你们的家人!”   瑞王背后流了不少血,洇湿了一片衣裳。他跌跌撞撞爬起来,这下兴致全消,只想杀了这两个人,道:“别被她唬了!给本王杀!”   这些人跟着瑞王已久,不会轻易被陶萱苏说动,但也不敢自己真的动手杀了恭王和恭王妃,想着的都是将两个人再捆绑起来,任由瑞王处置。于是他们提刀的提刀,拿棒的拿棒,纷纷朝项茂行和陶萱苏动起手来。   项茂行腹背受敌,又得保护陶萱苏,偏偏还看不见,连着被砍了几道伤口,又被木棒打了好几回。项茂行夺过其中一人手中的木棍,交给陶萱苏,让她自保。   陶萱苏眼见项茂行受了好几处伤,心急如焚,索性拼了命,挥着木棒试图冲出去,可来来回回都被侍卫困住。   瑞王因行|凶失败反被项茂行在后背捅了一刀,心里不自在,抄起一根粗如手臂的木棍,重重地打落在项茂行的后脑勺,毫不留情。   项茂行感觉脑袋似要裂开,疼得倒下地去,两眼冒金星,捂着脑袋,站不起来。   陶萱苏跪了下来,抱着项茂行,流泪道:“王爷,王爷,您怎么样?”   项茂行疼得说不出话,大冬天的满脸冷汗,脸色苍白如他双目上的轻纱,死死地咬紧牙关不喊疼。他一只手捂着脑袋,一只手牵住陶萱苏的手,万分后悔没保护好妻子。   陶萱苏瞪着瑞王道:“你作孽如此,不得好死!”   瑞王得意洋洋,阴着一张脸道:“反正你们都要死了,不怕告诉你们。三哥,你知道你自己为什么会瞎吗?你记不记得骑马之前喝了酒?我在你酒了加了药,你才会神志不清。那马也被我安排人动了手脚,所以你才会摔下来。本来是想直接摔死你的,谁知你运气不错,留了一条命。”   在皇家,勾心斗角起来,父子不是父子,兄弟不是兄弟。   陶萱苏恍然,咬牙切齿:“果然是你!”   “留三哥活到今天已经仁至义尽,挡我路的人都得死!”瑞王毫无愧疚之心,脸上只可窥见“欲望”二字。   良久,项茂行脑袋的疼痛才有所缓解,他忽然仿佛看见一片白茫茫的东西,很温和并不刺眼,等他扯下轻纱时,光亮迅速聚集,一齐闪闪地扑来,刺眼得很,他眯了眯眼,看到黄色衣裙,再一抬头,看见一张俏丽的面容正怒气汹汹和瑞王对质。   大家都以为刚好话赶话说到双目失明一事,项茂行才会扯下轻纱。只有他自己知道,也许是刚刚那一棍恰恰打中了某个部位,他又能看见了!又能看见了!   他看清了陶萱苏的脸,那双妙目含着一点泪水,脸颊肿了起来,是被瑞王打的。还看到陶萱苏伸手来轻轻地揉着他的后脑勺,软软的一片,心疼地道:“王爷,是不是很疼,都打出血块了。”   还看到她和自己对视了一眼。项茂行不禁心尖一动,如一片桃花瓣轻轻地落下,却砸出惊天动地的声音,让他内心惶乱,仿佛经历了一场金戈铁马。   原来她是这样的美丽动人,一眼就足够让人心动。   项茂行不知怎的轻轻一笑,却落了泪。   陶萱苏也轻轻笑了笑:“王爷,这还是你头一回这样盯着我呢。我们今生缘浅,来世再续。”   她怕被瑞王玷|污,抢过项茂行手上的匕首,欲往喉间抹去,被项茂行伸手拦下,道:“萱儿,不要!”   陶萱苏望着项茂行,他的眼神似乎不对,和平常不一样。往常他总是带着轻纱,偶尔摘下轻纱,那双眼睛也是呆滞无神的。今天那双眼睛却仿佛含情脉脉,令人心迷神醉。   “王……王爷……你……”   项茂行含笑点点头。   陶萱苏喜极而泣,扑进他怀里。哪怕两人就要死了,临死之前,能静静地对视、看清彼此的容颜也是高兴的,牢牢地记住,下辈子再续前缘。   项茂行心生一计,继续装瞎道:“茂德,我和萱儿已经沦为你的阶下囚,你也不必急着杀我们。有些事情,我想死之前说清楚。”   瑞王自以为胜券在握,有心要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便道:“哼,知道了又怎样?还不是必死无疑。”   “就算害了我杀了我,父皇身体康健,你就自信比得过即将长大成人的五弟?就算你比得过,父皇那么多妃子,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再生一个儿子,你又该怎样?现在你母亲已经失宠,你只能靠自己了。”   无论他说什么,眼睛都只是盯着陶萱苏看,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眼里的欣喜不知不觉就流露出来。   瑞王大言不惭:“你,我都可以对付,还怕别人吗?五弟现在看着聪明,殊不知我早安排人在他饭菜下毒,过不了多久就会变傻。你呀,只管上你的黄泉路,就别管这些了。”   项茂行和陶萱苏慢慢站了起来,道:“眼下父皇最器重你,但将来未必,要持久地得父皇宠爱,光靠弄死别的兄弟可不行。和你做个交易,你不要欺负萱儿,让我们死在一块,我就告诉你让父皇真正彻底信赖你的法子。”   瑞王的母亲被打入冷宫后,他常常不安,怕下一个受惩罚的就是自己,所以今天才会铤而走险,要扫清一切障碍,让自己成为父皇唯一有用的儿子。但正如项茂行所说,在他成为皇帝这条路上还有许多变数。他没办法做到万无一失,听到项茂行提出的交易,他心中一动,道:“你说。”   见瑞王稍稍放松警惕,项茂行悄悄靠近他,开口道:“杀光别的兄弟是没用的,更重要的是让自己强大起来。眼下你没有母亲可以依靠,有两个法子可稳住你的地位,一是掌握兵权,去沙场立战功,就像我当年那样,二是……”   忽然,他疾如闪电,夺走瑞王手上的木棍,将匕首抵在他的喉咙处,沉声道:“别乱动!”   陶萱苏立马捡起绳子,将瑞王的双手捆住,又和项茂行对视一眼,会心而笑。   六个侍卫失了神,不敢造次。   瑞王惊慌道:“你……你可以看见了?”   “多谢你的那一棍。”项茂行拉着他,走出房间,才发现原来这是在京城中比较隐蔽的一所房屋。   等到项茂行和陶萱苏出去了,齐少卿居然赶了来。一问才知,齐少卿原本也在逛花灯,碰到盛嬷嬷和春心失张失智,才知道恭王恭王妃失踪一事,于是立马在城中各处搜查起来,才找到这来。   项茂行和齐少卿身手不错,两人联手,将瑞王的人打得落花流水,又连夜押着瑞王进宫面圣。   一路上,项茂行都盯着陶萱苏看,又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脸,问道:“这边脸还疼吗?”   陶萱苏笑着流泪道:“不疼了。没想到因祸得福,王爷又可以看见了。”   项茂行的那双眼本来就好看,如今又装满喜欢的人,像两颗明亮的星星,撩动人心。他笑道:“能看见你真好。”他嘴角一笑,眼睛又弯弯,璨若星河,更加令人沉醉。   “王爷别老看着我。”陶萱苏被项茂行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去。   项茂行双目不离:“你好看,我喜欢看。”   齐少卿默默地从马车里面坐到马车外面,仍然听到两人卿卿我我,互相表白心迹。   恭王深夜进宫,整个皇宫都惊动了,人人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   皇上皇后听闻手足相残之事,第一反应不约而同:“茂行,你……你真的双目复明了?”   皇后激动地落泪,反反复复地看着儿子的眼睛,试探他是否真的复明。   皇上立马宣太医来瞧,满脸满眼藏不住的惊喜。   太监宫女都探头探脑地打量。   没有人关注跪在一旁的瑞王,这个罪大恶极、狼狈不堪的狗贼。瑞王因此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在宫殿点个炸|药,同归于尽。   太医瞧过后,也不知道原因,只能归结于落在后脑勺的那一棍打通了连接眼睛的穴位,这也是上天庇佑的缘故。   皇上问出了所有人最关心最担心的问题:“那以后还会再双目失明吗?”   “医书上从未记载有人反复失明复明,王爷有皇上福泽庇佑,不会再失明了。”太医也不敢保证,只能说这样模棱两口的话。   无论如何,恭王能双目复明,皇上皇后都喜出望外,觉得该普天同庆。   至于瑞王,这位大逆不道的皇子,被皇上关进牢狱,至死不得出。 第60章 新婚   回到恭王府,已是朝阳初升。闹了整整一夜,总算有惊无险、平安无恙,还因祸得福。   陶萱苏脸上的伤、项茂行身上的伤都已经在宫里由太医处理过,该敷药的敷药、该包扎的包扎。一夜未眠,两人却还不觉得困,两两相望,满心欢喜。   项茂行牵着陶萱苏的手慢慢走进院子里。陶萱苏指出迎春花笑道:“王爷,你瞧,迎春花开了!我们有好多东西可以一起好好看了。”   项茂行瞧了一眼簇簇而放的迎春花,又将目光挪到陶萱苏的脸上,道:“以后有的是时间看。”   陶萱苏转过身道:“我又不走,王爷以后也有的是时间看我。从你双目复明到现在,一直盯着我看,这张脸都要被你盯出个洞了。”   项茂行忍不住将她拥进怀里,落了个吻在她额头,嘴角噙笑:“萱儿,你好美,比我想象中的还美。”   “要是我长得不美,王爷是不是要嫌弃我了?王爷很快就会成为父皇最器重的儿子,外头送来的美女如云,到时候王爷肯定不记得我是谁了。”   项茂行接着吻陶萱苏的眼睛、鼻子、脸颊、嘴唇,低低道:“我绝不是那样的人,你放心。原先我爱的就是你,不在意你长什么样,就像你不在意我是个瞎子一样。以后我会更加爱你,绝不会再要别的女子,否则就让我再双目……”   陶萱苏伸出右手食指,放在他温软的唇瓣,道:“不许胡说。好不容易重见光明,不许说晦气的话。我信你就是。”   “萱儿,万一以后我又瞎了,你别抛弃我。”   陶萱苏手指点了下项茂行的额头,“不抛弃不放弃不嫌弃。”   项茂行将怀中的如柳腰肢搂得更紧,你就是我的光。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只有你在的日子里,我的生活才会闪闪发光。   陶萱苏感觉到项茂行情绪亢奋有了反应,提醒道:“王爷,你悲伤手臂还有伤呢。”   项茂行把陶萱苏横抱起来,笑眯眯道:“这点伤不算什么。”从前行军打仗受的伤比这严重多了,也照样生龙活虎。   这次王爷的确生龙活虎,且胜过平常,一点不像昨晚没睡的人,浑身的力气用不完似的。而且他的眼睛瞬也不瞬,直勾勾地看着陶萱苏,将她的妩媚和柔情尽收眼底,记住每一次血色漫上她秀颈脸颊的瞬间。   陶萱苏躺在床上被王爷看得含羞带臊,想扯过被子遮住脸,王爷偏偏不让,其间温柔缱绻之意不必细说。   一个月后,经表哥江邻和太医的双重诊脉检查,王爷的眼睛不会再有事,兼之王爷、王妃的伤已经好全,兼之王爷重新回到朝廷处理朝政,整个王府欢天喜地地庆祝了一番。   没几日,王妃有孕,不只是王府,皇后娘娘大摆宴席,以表庆贺,宫里宫外一片祥和。   项茂行将陶萱苏当菩萨供着,小心翼翼地照料,每日饮食必得盛嬷嬷亲自查验过,才能入陶萱苏的口。她要是磕着碰着,项茂行能给她揉一个时辰,还要请太医来瞧。   陶萱苏打趣道:“我哪里就这么娇贵?瑞王一派已经彻底倒台,王爷还怕有人害我不成?”   项茂行刚下朝归来,带回来冰糖葫芦、糖炒栗子等小吃,亲自剥了栗子送进陶萱苏嘴里,道:“不怕万一,就怕一万。如今你就是我的姑奶奶,一点差错都出不得。”   陶萱苏吃下甜甜的板栗,啐了一口:“没大没小。在父皇身边当差也这么言语嘛?”   项茂行笑而不语,只管剥栗子,心里充盈着喜悦之情。瞎了的时候,他从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么幸福的时光,简直是做梦。所以他格外珍惜,也要格外对陶萱苏好,让她幸福让她活得自在。   陶萱苏道:“王爷,你说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好?”   项茂行想了想,道:“我想过这个问题。心有灵犀一点通,如果是女孩,叫项灵犀;谦谦君子德,如果是男孩,叫项谦。”   “两个名字都好。不过,也不能我们说了算,得父皇母后定夺。”   “用作小名也是好的。我们三年抱俩,两个名字都能用上。”项茂行略略贪心,已经将这一生的光景都谋划好了。   结果两个名字在一年内都用上了,因为陶萱苏生了一对龙凤胎,足月生产,胎位正常,陶萱苏生产的时候倒没吃多大苦头。   摆满月酒之时,皇上皇后亲临恭王府,送了许多礼,给了无上荣耀。一时之间,个个官员趋之若鹜,恭王府门庭若市,来往送礼道贺之人熙熙攘攘。   六公主项琬琪摸了摸两个婴儿的脸,喜得手足无措,道:“真可爱啊。以后我长大了,也要生龙凤胎。”   不过十一岁的年纪,说出这番话,惹得众人大笑不止。   陶萱苏憋着笑道:“这就想到那么长远的事情。看来六公主是有心上人了?快说来听听。”   她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六公主脸上一红,害羞地低下头去。因为她想起进恭王府时碰到一个怯弱清秀的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端着一盆金灿灿的菊花,不偏不倚地撞上她,六公主脾气素来好,也没有苛责,只是道:“你没事吧?小心点。”   那小男孩弱不禁风,吓得倒退两步,低着头不敢出声。那盆花却端得稳稳的,没有摔下。   听到陶萱苏调侃,六公主不禁心想,那个小男孩长得好看又乖巧,就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等四下无人时,六公主悄悄将这桩心事告诉三嫂。陶萱苏恍然一笑,那小男孩不是别人,正是胡金枝的儿子胡百岁。   胡金枝和胡百岁被赶出王府后,胡金枝得病死了,临死前,来求陶萱苏收留儿子胡百岁。陶萱苏见胡百岁可怜,便将他留在府里当小厮,答应定会让他平安长大。   既然六公主对胡百岁有意,陶萱苏便好好调|教胡百岁,送他去私塾读书,以便将来能再有机会亲近公主芳泽。   又过了五六年,孩子渐渐能走能说话能跑了,带来快乐的同时也带来了许多烦心。项谦、项灵犀和哥哥嫂嫂的儿子陶安玩在一块,一个比一个机灵顽皮,常常闹得陶萱苏头疼,尤其是两个男孩,调皮捣蛋得很。   忍无可忍的时候,陶萱苏就抿嘴道:“你快管管你儿子,我是管不了了。”   项茂行便拎了项谦到陶萱苏面前,递了个眼色:“你娘生气了,快赔礼道歉。”   项谦撅着一张小嘴,道:“先生打瞌睡,是陶安哥哥带着我在先生脸上画的老虎胡须。爹,娘,你们不能只怪我,擒贼先擒王,你们要抓陶安哥哥过来打。”   陶萱苏更气了,不仅不认错,还说出歪道理。   她正要发作,项茂行指着儿子鼻子,挤眉弄眼道:“先认错。”那表情分明在说“好儿子乖儿子,你再不道歉,你娘就要骂我了。”项茂行又道:“你就不能学学你姐姐,安安静静。”   项谦糯糯道:“姐姐是女孩,我是男孩。舅舅说了,男孩调皮捣蛋些没关系。”   还搬出舅舅来,小小的脑袋记住的东西可真不少,这张嘴比他爹还厉害!   陶萱苏没好气道:“你可真对得起你的名字!”   小小的项谦站在桌子旁边,比桌子略高一点,丝毫没有惧怕的意思,道:“名字是爹娘取的,是你们有远见。”   陶萱苏气结,被儿子堵得无话可说。   项茂行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   陶萱苏只好把气撒在他身上,道:“你还笑?都是你惯的。儿子随你,我小时候可没这么闹腾!女儿随我,安静文雅。”   “是是是,萱儿,是我的错。这孩子青出于蓝胜于蓝,我小时候也没这么胡说八道。但你想想,他每句话好像都有点道理,反驳不了,以后长大了更不得了,以后当个外交大臣。”   项谦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一颗糖果,送到陶萱苏面前,道:“娘亲别生气啦,这是陶安哥哥送给我的糖果,我留了一颗给你吃。”   小小年纪还懂得给个巴掌再给个甜枣。陶萱苏瞪了儿子一眼,不好再生气,接过糖果,轻斥道:“你以为贿赂我一颗糖果就没事了?下回再犯错,娘可要打你屁|股了!”   项茂行皱着眉,故意问道:“娘有糖,爹呢?”   项谦吐了吐舌头,颠着两条小腿跑了出去。   项茂行和陶萱苏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项茂行故意吃醋道:“你唱红脸,我唱白脸,结果孩子还是偏心你。”   陶萱苏余怒未消,道:“是我生的,又不是你生的。”   “说得好像我没出力一样。”项茂行撇撇嘴,“不如我们再生一个?”   陶萱苏慢悠悠地剥开糖衣,漫不经心地道:“这就要看你表现了。”   当晚,项茂行表现得很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让陶萱苏同意再生一个孩子。   这年秋天,皇上驾崩,恭王项茂行顺理成章地成了新皇帝。陶萱苏被封为独一无二的皇后,六岁的项谦被封为太子。   立后大典上,身穿朝服的陶萱苏一步一步走到皇上面前,接受万民朝拜。站在高台之上的陶萱苏望着飞过蓝天的大雁,回想起前世今生,不禁心生感慨。幸好,幸好这辈子没有白活,保住了家人,嫁给了两情相悦之人,一切正好。   为了弥补缺憾,当晚项茂行和陶萱苏行了成婚礼,就像新婚夫妇一般。满屋子摆满了婚庆时节的物事,一对红蜡烛静静地燃烧着,项茂行掀开陶萱苏的盖头,眉眼尽是笑意:“萱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