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且将新火煮旧茶(重生) 作者:君幸酒   文案   大晋末年,千里缟素后,新帝登基,可原定为皇后的原配陆蒺藜,却被送给前朝国公罗止行。   坐在喜轿上,陆蒺藜回顾完陆家为新帝付出的一切,毅然抹了脖子。   临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可惜了,没看到那第二个便宜丈夫长啥样。”   但谁都没想到,到了黄泉她能跟孟婆攀上亲,再次醒来,就是十七岁出嫁那年。   盖头一掀,陆蒺藜当即就要悔婚。出门随便拉住一个男人,“兄弟,你想要扬名立万吗?”   出来闲逛的罗止行眨眨眼,样子无辜又好骗。   “都给我听好了!我今天要嫁的人是他!”拽紧他,陆蒺藜一路高喊到前厅,无耻行径说得大声又欢快。   对面的新郎官与宾客们面面相觑,极富有眼力见的婚礼气氛组当即锣鼓换唢呐。   震天的哀乐中,陆蒺藜得知了身侧男人的身份,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你就是罗止行?梅开二度,到头来还是你?”   昏暗的婚房里,罗止行眼睛温柔缱绻。“夫人。”   坐立难安的陆蒺藜转着脖子,“你为何不出去迎客?”   “这可不行,我家夫人惯会红杏出墙。你上次在前夫哥的婚礼上拐走我,这次要是拐走别人,可叫为夫如何是好?”   食用指南:   温润外表下的腹黑偏执男*撒泼打滚很在行女   有些微的玄幻和权谋色彩哦~   内容标签: 励志人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罗止行,陆蒺藜 ┃ 配角:宁思远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重生后要改写命运   立意:人生的另一种打开方式,既然重头来过,就一定要珍惜把握机会。 =============== 第1章 黄泉   九冥阴都。   铺天盖地的赤红彼岸花,盖着累累白骨。旁边的暗黄河水,翻滚着嗔痴怨念。远处的高楼上,不知是谁在唱歌,尖细如针的嗓音刺入人心里。   “若君不弃,穷碧落黄泉,将奴儿寻遍。”   纸钱铺好的道路中,一队“鬼”安安静静地漂浮着往前,个个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即便是身侧的花朵再妖艳,也除不去他们的一身死气。   可偏生,其中又有一抹压不住的鲜活。眼看着煮沸的那一锅没有颜色的汤,陆蒺藜嬉皮笑脸地开口:“这个汤,苦不苦啊?”   木然舀着汤的手一抖,与孟婆苍老如枯枝的手不同的,是稚嫩如少女的面庞。孟婆没想到有人会在她面前问出这种话,不由得拿眼珠去瞅。触及到陆蒺藜笑脸的瞬间,面色竟然划过惊慌,“你怎么死了?”   “这话问得倒是稀奇,我们俩认识?”纵使成了鬼,陆蒺藜也没有失掉好奇。身后的鬼魂们还是安安静静地等着,似乎全然没看见前面发生了什么。   片刻的慌乱转瞬即逝,孟婆的目光划过陆蒺藜的脖子,不动声色地又拿过一个空碗。“我与你爷爷有旧。”   在她的脖子上,有一道恐怖的伤痕。   没心没肺的陆蒺藜却毫不在意,反而眉宇间多了些得色。没想到在地府,自己也能走关系啊!思及此,她笑眯眯地压低声音,“那看在我爷爷的份上,你汤里给我加点糖吧!”   “死人尝不出来味的。”淡淡侧过身,孟婆不知是不是拒绝,却在隔开所有人的视线后,从袖中滑落了一颗丹药在汤中。接触到水面的瞬间,融化的丹药在汤里染上一抹血色。   耸耸肩,陆蒺藜毫无芥蒂地伸过手去,却不承想触到碗的瞬间,孟婆却没有松手。   “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话本子和说书先生都不靠谱,这孟婆明摆着就是个极其具有八卦心的神嘛。陆蒺藜歪头回想一下,笑容灿烂几分。“选婿的时候没长眼,嫁了个乱臣贼子。弑帝登基不说,还打算把我送给别人。我一时想不通,就抹脖子了。”   睫毛轻颤一下,孟婆松开手,却只淡淡留了句。“那你往后,想通些吧。”   仰头将汤一饮而尽,陆蒺藜的脸都皱成了一团。这孟婆怎么还骗鬼呢?明明这汤都酸得发苦了!咧着嘴将碗送回去,她心中突然也多了分好奇,“你说,你认得我爷爷?”   早已为下一个鬼准备汤的孟婆,却再也没理她。   没等到答案的陆蒺藜摆摆手,继续顺着路往前飘。就当她快要离开这里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   “等时机到了,我自会推你一把。”   这是什么意思?陆蒺藜好一阵莫名其妙,正回头想追问之时,早已无感的腹部突然传来钻心的疼,顺着骨头,一寸寸朝着身体各处蔓延。与此同时,巨大的眩晕感从头顶袭来,天晕地转之际,祝晚生只感到别的鬼都在越过她往前。   闭上眼的最后一瞬,陆蒺藜心中闪过一句话。草率了,忘记问清楚,自家祖父与孟婆之间的旧情,到底是有恩还是有仇。   晋,熙平二十一年,正月。   长安城中似乎刚从过年的氛围中脱离出来,偶尔刮起的风,还会吹走半截没炸完的炮竹。一处大宅子,倒是喜庆得紧,连门口的两只石狮子都难得装扮地和蔼起来。   门口围着三三俩俩的看热闹百姓,问过才知道,原是当朝大将军,陆琇在嫁女,嫁的还是去年高中的状元郎。   “那这郎才女貌的,可是一桩好亲事吧?”路过的一人笑着同周围的人们寒暄。   谁知他这话出,周围的人们连瓜子都不嗑了,望着他只发笑。“一看你就是外乡人,不知道这陆家小姐的威风,这桩婚事也能说好?凭她也配嫁状元郎?不过是仗着父亲身份罢了!”   讨了个没趣,那外乡人脸被笑得一红,摆着手走开。   围观的人们嬉笑几句,重新伸直了脖子想看看大门内的热闹。   与喧闹的前院不同,内院的新房里,却是异样的安静。丫鬟青荇皱着眉来回踱步,时不时看一眼床上睡着的人。小姐是怎么回事,拜完堂回来竟然直接睡着了?   仰头看看外面的天色,在陆蒺藜的鼾声都快响起来的时候,青荇终于忍不住,走上前想要叫醒她。   可就在这时!   床上昏睡的人一个挺身做起来,睁开眼的瞬间一手捂头,一手捂肚子。陆蒺藜哼哼唧唧,这孟婆实在是心狠,现在咂吧嘴,她好像还能感觉到苦味。等过两天要是碰到了同为鬼的祖父,自己可得好好问问,他是怎么招惹人家了?   “小姐?你终于醒了啊!”   一道颇为熟悉的嗓音,顺着耳朵传进心里,像是笼罩着一层雾,却刺得她心尖一疼。陆蒺藜所有的动作一滞,瞪圆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丫鬟。   青荇皱着眉头,眼睛里只有陆蒺藜现在混乱的衣服和头发,暗自叹一口气,打算去取一柄梳子来。   可就在青荇转身走动的瞬间,陆蒺藜眼神一慌,僵硬地从卧榻上扑下来。“青荇!你别走!”   身后传来巨大的响动,刚拿到梳子的青荇一回头,就看到陆蒺藜狼狈的身影,慌忙过来扶她坐好,嘴里是一如既往地唠叨。“小姐你也真是的,怎么就不小心摔下来了呢?衣服都险些弄脏了,你坐好,我重新给你梳一下头啊!”   绕在陆蒺藜身后的青荇不知道,她现在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贪婪与惊喜。   目光一寸寸描摹着面前这个充满色彩的世界,偶尔从窗户里吹来的风,还带着些许寒意,绕转在她的指尖。轻轻动一下手腕,玉镯与环佩相击的清脆声传入耳中。从心底漫上一句喟叹,陆蒺藜缓缓闭上眼。   她这是,重新回到了大婚的十七岁啊!   收拾好了杂乱的头发,青荇又帮她摆正了裙摆,拿来红盖头的时候,看到了小姐脸上浅淡的笑意,青荇也不由得笑开。“小姐嫁得良人,往后,一定会生活美满的!”   良人?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陆蒺藜猛然睁开双眼,还未来得及说话,大红盖头就蒙了上来。满目中,只有猩红一片。刹那间,父亲与青荇,还有陆家满门的尸体,从陆蒺藜眼前闪过。   “不!我不能嫁给他!”尖叫着扯开盖头,陆蒺藜猛地站起来就往外冲,“父亲呢?我不要嫁给他,我不要嫁给宁思远!”   小姐这是怎么了?尚未反应过来,青荇就被她脸上的狰狞吓到,只管慌忙扑过来拦她。“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面前的门被堵住,陆蒺藜只好抓住青荇的肩膀,说话都带着颤音。“青荇,我得出去阻拦这门亲事。我绝对不能嫁给宁思远,不然我们陆家都会死的!”   茫然地瞪着眼睛,青荇看着状若疯癫的小姐,突然扑哧一声笑开。“小姐,你又想诓骗我!你就是想现在去找宁公子是吧?不行啊小姐,今天大婚,你可不能再由着性子胡来了,再等一等,往后和宁公子厮守的时间还长呐!”   看着青荇的眼睛,说到最后,她还戏谑地冲自己眨眨眼。陆蒺藜绝望地一拍脑门,是啊,在青荇的认知里,自己任性又不靠谱,还对宁思远情根深种的,现在的样子确实像是发疯。   颇为忧伤地垂下头,陆蒺藜指着自己身后,“算了,你去把盖头捡起来,再给我倒一杯茶吧。”   不由捂着嘴轻笑,小姐总是这般好玩,青荇摇摇头,没有防备地朝着她身后走去。   就在青荇走开的瞬间,陆蒺藜猛然打开房门冲出去。灿烂的阳光连同奏乐的热闹裹挟而来,顾不得胸口的钝疼,陆蒺藜撒丫子就往前跑,惊起了满院的叫喊。   可她现在什么都顾不得,满脑子循环着上一世里,所有亲近之人惨死的面孔。猎猎寒风吹疼了她的脸颊,一个念头却越来越清晰。无论如何,她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怀着这样的心情,陆蒺藜加快了步子,闷着头只管往前冲。路过一处假山后的拐角,突然迎面来了一个人!陆蒺藜躲闪不及,拼命刹着步子也没用,肩膀狠狠撞到了那人,重心一歪,陆蒺藜直接往前摔倒在地。   下意识前撑的手心,被石子划出细小的口子,鲜血漫了出来。陆蒺藜大口喘着气,疼痛带来了几分清醒。她的婚事关乎将军府和当朝状元,又是皇帝亲封,自己就这么闯上前去闹,真的能毁了这桩婚?   “小姐,你没事吧?”揉着自己的肩膀,罗止行也没有从刚才的意外中缓过劲来,匆忙走到那地上的人面前,温声问道。   恍若被兜头浇了一盆水,陆蒺藜有些心灰意冷。伸出自己带着血的手掌,她只当自己撞到的是个府中下人,想让他扶自己先起来。   眉毛一挑,罗止行对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有些意外,却也抿着唇没有多言。刻意避开她的手掌,罗止行垫着她手腕处的嫁衣,伸手拉了她起来。   只当这个下人是避着自己的伤口,陆蒺藜勉强扬起一抹笑意,抬眸想要道谢。却不承想,这一仰头,她便跌入了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中。   面前的男子年轻而俊朗,一双眼如同盛着万千星河般生动,唇角轻轻弯起,天生带着三分笑意。身上的布料并不名贵,可他挺直的脊背和浑身的气度,都透露着不凡。他仿佛天然有种能力,能让人如沐春风般地心安与放松。   “小姐!你快跟我回屋去!”   愣神之际,青荇的叫喊却逐渐逼近,陆蒺藜很快回神,望着面前的人,她突然心尖一动。不顾男子的退避,陆蒺藜染了血的手掌攀上他的肩膀,笑出来的八颗牙齿在太阳下熠熠生辉。“兄弟,你想要扬名立万吗?” 第2章 悔婚   “嗯?”万万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来。罗止行打量了一下她的嫁衣,错愕地眨巴两下眼睛。   看起来倒是挺好骗的,心中突然生出些许愧疚感,陆蒺藜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实在是对不住,但我也没法子了啊!”   这个人都在说些什么?罗止行一头雾水,还没等他开口,突然面前的人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带着他就往前院跑。   越往前走,喜乐的声音就越大,隐约中,陆蒺藜还听到了自己父亲大笑的声音。深吸一口气,陆蒺藜攥紧男子的手腕,高声喊着往前冲。“都停下!我要悔婚,我要嫁这个人!”   使出吃奶的力气喊出来的声音,硬是在锣鼓喧天中杀出来,惊地陆琇吓掉了手中的酒杯。在地上滚几圈,酒水洒了一地。   “我说了,都快停下,我不嫁给宁思远了!”   生怕陆琇不会被吓死似的,庭院里的那个孽障又高声喊了一句。狠狠一跺脚,陆琇抓着身侧同样被惊到的宁思远走出来,未见到人,就先开始骂:“你这个孽障!今天也是你发脾气胡闹的?还不快回去!”   被骂的那个人,却似乎笑得很开心,甚至抽出空来看了一眼身侧的人。嗯,没被吓傻过去,看来心理素质还行。对着他甜甜一笑,陆蒺藜带着他往前,“父亲,我其实……”   “你其实个屁!给老子闭嘴!”终于在这个孽障面前站定,陆琇抖着手指她,目光触及到她身侧的人时,却又猛然收回手,压住脾气对他一拜,“末将参见国公爷,小女胡闹,惊扰你了。”   国公爷?惊讶地回头,没想到随手一拉,还是个厉害人物?陆蒺藜偏头盯着他的脸,突然抽了抽嘴角。   终于将自己的手腕抽了回来,将陆蒺藜的神色尽收眼中,罗止行心中又气又笑,忍不住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这么年轻就能做到国公,你这爵位是怎么骗来的啊?”见他诚心问了,陆蒺藜也没有多隐瞒,问得也颇为真诚。   瞬时被噎住,罗止行眨眨眼,撇着嘴忍笑。   新郎官总算是缓过了神来,宁思远皱着眉头,对着罗止行一拜,就走到陆蒺藜身侧轻声呵斥。“你又在胡闹什么?我这里敬完酒,自然就会回去陪你。莫要在惊扰国公爷,快回去!”   “谁要你陪了!”再看到他时,心中也是难平的激动。强忍着不去看他,陆蒺藜吸吸鼻子,又一伸手拉住身侧的罗止行。“爹,我不嫁了,我如今与这位国公私定终身,嫁不了别人了!”   她手心的伤口不知何时结了痂,刺得他手心微痒。罗止行神色一凝,目光第一次认真看向了她。一路猛跑又摔了一跤,她现在整个人都狼狈之际,浑身染了土色,偏偏眼睛又明亮至极,偶尔闪过几分狡黠。在被她一席话吓得脸都白了的人中,唯有他突然想笑。   “你听见这新娘子刚才说什么了吗?她可真胆大!”   “什么胆大,我看就是不检点!那宁大人还不够好吗,她竟然在大婚当天就红杏出墙,给宁大人戴绿帽子!”   “嘘!都别说了,宁大人看过来了!”   一旁奏着的喜乐,终于停了下来。领头的人想必也是有故事的,突然感同身受,长叹一口气,捡起另一边的唢呐。   一曲极为哀怨的音乐,飘散在被大红喜字贴满的院子里,处处透着诡异的喜感。   “闭嘴!你家死人了?吹个屁,给老子滚!”一口气还没顺平,陆琇又被奏乐的人气到,怒吼着赶人。   隐在宽大袖子里的拳头攥紧,宁思远只当是陆蒺藜还因为什么原因在使性子。先冲管家使了眼色,让他去安抚来客,宁思远再次放柔了声音。“小藜,许是我真的哪里惹了你生气,但眼下也绝对不是胡闹的时候,你先回去,我等会就去找你可好?”   熟悉的亲昵称呼,隔着万千时空,再一次落在陆蒺藜耳中,她的心中却只有疮痍。逃避的视线终于落在了他脸上,俊郎的面容上,是满满的纵容与宠溺,似乎真的会是个很好的丈夫。   可就是这样的丈夫,如今存的都是利用她父亲兵权的心思。沁骨的寒意染上双眼,陆蒺藜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奋力推开宁思远。“你滚!我不要嫁给你!我现在喜欢别人了!”   一直站在旁边的罗止行,此时却抬起眼皮,目光在两个不正常的“新人”间来回转几圈。最后看到了陆蒺藜眼中的泪意,心中多了几分兴味。   “闹够了没!”陆琇再也忍不住,先将两人分开,板着脸瞪一眼陆蒺藜。重新看向罗止行,他似是有些羞愧,“国公爷,我也算是与你父亲旧交,今日就倚老卖老一次,这丫头疯癫,你切莫将这些胡闹放在心上。”   站直身子,罗止行微微颔首,误入局中之人第一次开口,语气倒还是依旧温和沉稳。“陆将军客气了,在下本是晚辈,您直呼止行就可。”   止行?这个名字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呢?压下心底的疑惑,现在最主要的是得废除婚约,陆蒺藜重新冲过来握住罗止行的手,顺便掐自己一把,疼出了满眼的泪水。“爹爹,我真的与止行情根深种了,你就成全女儿吧!”   成全个屁!好不容易忍住了粗口,陆琇直接忽视了她,而是看向跟着跑过来的青荇。“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带小姐回去?”   “我陪着小藜回去吧。”蹙紧了眉头,宁思远再次站出来。刚才陆蒺藜竟然推开他,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直觉告诉他一定出事了。眼下顾不得那些面子和宾客,他要先稳住陆蒺藜。这般想着,宁思远上前拉住陆蒺藜的手心。   在被他触碰到的瞬间,陆蒺藜却卯足了力气朝着罗止行的方向躲,拉扯之际,攥着罗止行的手愈发用力。   心中突然升出一种莫名的烦躁感,罗止行提高声音,“行了!这样成何体统!”   挣袖抽回自己的胳膊,罗止行又将宁思远分开,转而看向陆琇。“陆将军,男婚女嫁求的是两厢情愿,如今陆小姐突然要悔婚,定然是生了嫌隙,你难道就非要促成一对怨偶不成?”   “止行,你是有所不知啊!”陆琇也是被气得不轻,“这个孽障早先说对思远倾心,老夫豁了老脸才求得陛下赐婚啊!可就在这大婚时闹这一出,她是想干啥?而且她一向这般胡闹,从不记后果,这次与她往日耍脾气胡闹没有差别,哪有什么嫌隙?”   梗着脖子,陆蒺藜犹嫌陆琇不够生气似地跳出来,“就是有嫌隙,我就是爱上别人了!”   拦住暴躁的陆琇,罗止行回头警告地瞥她一眼,才继续劝道:“陆将军,反正无论如何,至少今日这婚礼进行不下去了。与其继续在这里惹人笑话,不如先想想善后。”   “嗨呀,我真是欠这个孽障的!”手抖着使劲指了指陆蒺藜,陆琇一甩袖子,回到了宴客厅,打算先送走这些看热闹的人。   在陆琇转身之后,陆蒺藜明显松下一口气。能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倒也算是达到了愿望。只是没想到,随手抓来的这个男子,竟还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小藜,你今日到底在闹什么?”   一道低沉的问句传来,陆蒺藜缓缓看过去,首先入目的,竟然是他脏污的衣角。她犹记得,自己这个如意郎君可是最爱干净的,今日闹的他都没顾得上擦污渍,想必是真的惊讶和气急了。   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多了种如同顽皮小儿般的得意,陆蒺藜咧嘴轻笑。“不是挺明显的嘛,闹着不嫁给你啊?”   猛然捏紧拳头,宁思远也是动了真怒,“你莫不是真疯了?当初缠着我无休无止,如今我们堂都拜完了,你要悔婚?”   “亦或者,难不成你还真又看上了国公爷?”视线一转,宁思远看向一直没走的罗止行,眯着眼沉声追问。   眼中笑意未减,罗止行看向一直垂头不言的陆蒺藜,“在下倒是也好奇的很,今日之前素未谋面的陆小姐,是如何对在下倾心的。”   听懂了他言下的嘲讽,陆蒺藜忍着脾气扬起个大笑脸,“好说,就是刚刚,一见钟情!”   双目微怔,罗止行扑哧一声笑开,“那陆小姐,还真是,率性而为!”   “多谢国公爷夸赞!”就如同听不懂反讽似的,陆蒺藜拱手笑拜,端得是洋洋得意。   唯有宁思远,脸色越来越沉。   余光瞥到了他,罗止行摇摇头,“你们这桩婚姻官司,怕是要闹到御前。对着皇上,你二人还是想好言辞的好。”   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出言提醒他们。罗止行心中好笑,转身走了几步,却又突然停下来。衣角微翻,罗止行又猛然转过身,直向着陆蒺藜走来。在她面前站定,他抬起自己的手腕。   莫名奇妙地看着他动作,陆蒺藜尚未来得及反应,就感觉罗止行触向她发髻,紧接着,一缕头发被缠绕住的金簪解开。头皮一松,陆蒺藜才后知后觉感到疼,原来是刚才跑来,发簪歪下勾住了头发。   “陆小姐想必是很能忍疼的,这般重的金簪,就这么挂了一路都没感觉。”摊开手掌,罗止行将发簪递过去,神色自然,仿佛是做了件极正常的事情。送还了金簪,他便再没有停留,径直朝着门外去了。   而身后的陆蒺藜,却盯着他的背影,许久没有回神。   头顶泛着绿光的宁思远终于再也忍不住,“陆蒺藜,你知不知道你都在做什么?”   终于回过神来,陆蒺藜捏紧发簪,即便被扎地伤口再次出血,脸上的表情也毫未改变。“宁思远,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地知道我要做什么,这个婚,我毁定了!” 第3章 旧人   似是没有料到,她会是这么强硬地回复,宁思远的表情明显是僵住了,连话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宁思远,你执意要娶我,为的是什么我一清二楚。这个游戏我不想再和你玩了,我要悔婚,就这样。”最后留下一句话,陆蒺藜再没了和他交谈的力气,伸手招过被忽视许久的青荇,便想要离开这里。   被她一句话说得心绪浮动的宁思远哪里肯让,抓紧了她的袖子追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挑起眉毛,陆蒺藜抽回自己的袖子,脸上的笑意逐渐放大,“既然听不懂,那你就慢慢想啊!”   猛然收敛笑意,陆蒺藜转身就走,再也没有看他一眼。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房中,窗户上贴的喜字简直看得她头疼。“青荇,你快去把这些都给我撕了!”   还没有从方才的惊吓中缓过劲来,青荇看她一眼,茫然地揭下喜字。重新回到陆蒺藜身边,她才抖着唇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姐,你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吗?”   动手给自己倒一杯水,陆蒺藜润润嗓子,“不就是要悔婚嘛。”   “而且小姐,你还说自己和荆国公一见钟情!”顾不上礼仪,青荇抢过她的水杯,神情是难言的冲动,“那可是荆国公啊,多少京城的女子都倾慕于她,家世又好、相貌又好、性子更是没得挑,而且他母亲仙去的早,也没有婆母折磨啊!”   越听越不对劲,陆蒺藜撑着下巴,看向越说越激动的小丫鬟。“青荇,你似乎,还挺期待我和这什么国公发生点什么?”   嘿嘿一笑,青荇往一旁缩一缩,“有这么明显吗?”   重重一点头,陆蒺藜颇为认同地把她拉回来,“你说的是啊,他不仅是好的成亲对象,还是高高在上的国公爷啊!这嫁给她,以后在长安城里横着走啊!”   顿时冒出星星眼,青荇只觉得自己出了个好主意。   “所以,你加油!你家小姐帮你牵红线啊!”笑眯眯地拍她一把,陆蒺藜站起来,朝着床走去。一朝地狱归来,和这些故人们打交道,还真是让人心力交瘁。   坐在原地乖巧点头,直等到陆蒺藜都解下外袍躺好,青荇才察觉出不对劲来。嘟着嘴,她走过来嗔怪道:“小姐又取笑我,我说的是让你去嫁给他啊!”   “那可不行,你家小姐现在看破红尘,只适合出家,不适合出嫁。”合上眼,陆蒺藜随口搪塞着她。   捡起地上的外袍叠好,青荇在心中翻出个白眼。“我的好小姐呀,您在遇见美男子,就说自己命定的红鸾鸟衔着桃花来了。对着上香时清秀的小师傅都不放过,还适合出家?”   一无所知的小丫头啊!小姐受的苦,又哪是你现在所能理解的!侧过身子,陆蒺藜在心中对自己的遭遇表达了好一阵同情,长吁短叹了好一会,才打着哈欠准备睡觉。   听出了陆蒺藜的困倦,青荇也不再多留,点上了安神香就打算离开。可就在她转身之际,床上的人又猛然坐了起来,吓得她一个趔趄。“小姐!你一惊一乍地干什么啊,鬼上身了不成?”   不忍心告诉青荇,她说得基本很贴合实际。陆蒺藜刚才想起一件事,招手让她过来,“青荇啊,那是荆国公,又叫止行,那他姓什么啊?”   “姓罗啊,罗止行!”青荇的声音清脆动听,却在陆蒺藜的心中敲下狠狠一击。   捂着自己的胸口,陆蒺藜脸色发白。前世里,宁思远登基后想稳固皇位,需要一个人才。他找的就是罗止行,而罗止行也是在那时提出,要以娶自己为条件。累积的愤怒与不甘在那一瞬达到了顶峰,她藏了一把刀在喜轿上抹了脖子。   梅开二度,刚重生归来就遇见他,陆蒺藜只觉得自己牙疼。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看到了陆蒺藜难看的脸色,青荇有些着急。   仰面倒回床上,陆蒺藜颇有些忧伤,气若游丝的声音飘起来。“青荇啊,这个罗止行他暗恋我,但我绝不能嫁给他!”   “……”   “青荇,你相信我,他一定是暗恋我啊!这可怎么办,要是再嫁给他,那我不是白折腾了吗,我不甘心的呀!那伤口当初也挺疼,总不能白挨吧!”   小姐是真的魔怔了。望着床上滚成蛆的陆蒺藜,青荇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可怜的小姐,一定真的很爱慕国公爷了,不然也不能这么编谎话骗自己啊!甚为同情地叹一口气,青荇果断关门出去。   袅袅安神香中。房间里只剩下陆蒺藜的哀嚎。可也不过片刻,本就困倦的人,也很快沉沉睡去。落日的余晖挥洒进来,照在陆蒺藜的脸上,是一片宛若死人的青白。   刀剑杀戮声再次响起,鲜血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朝着她逼近。陆蒺藜只能快速地跑,仿佛只有这样才不会被死亡追上。脚步终于被一扇门阻拦,陆蒺藜万分地不愿推开,身体却怎么也不听使唤。   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推开。而里面,却全是尸体。再看他们的脸,是陆琇,是青荇,更甚至是她自己!   “啊!”尖叫一声,陆蒺藜猛然惊醒过来,额头上满是冷汗。一旁的安神香刚好燃尽,天也不知道何时黑了,月凉如水。陆蒺藜大口地喘着气,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梦境中脱离出来。   身旁递来一只杯子,耳边传来陆琇的声音,“喝一点吧,刚才做噩梦了?”   勉强笑着接过来,温度刚好的水还带着津甜。陆蒺藜缓过劲来,想起白日里做的壮举,不由在笑容中掺入几丝讨好。“爹爹,你来看我啦?水里还掺了蜜,还是爹爹最疼我!”   此前差点被气疯的陆琇,怎会这么轻易就心软。冷哼一声,他夺过陆蒺藜手中的空杯。“少来,你以为你这次撒个娇就算了?”   “爹爹!”索性坐直了身子,陆蒺藜神色严肃,“女儿今天真的不是胡闹,这宁思远是有所图谋才娶我的!若是我嫁了,我们一家都会跟着遭殃的!”   真会瞎编!冷眼看着陆蒺藜胡说,陆琇嗤笑一声,“怎么,你是靠你蹩脚的《易经》算出来的?”   陆蒺藜此前不爱学习,唯独对算卦有些兴趣,偏又不肯下功夫学,一知半解就出来招摇撞骗,逢人就说他有大灾,得花钱消灾。然后拿着骗来的钱,尽数去买了糖葫芦,吃坏了牙才被陆琇发现,气得揍了她……的教书先生。   如今见陆琇又提起这件事,陆蒺藜脸上也飞过些许羞恼。“爹你也真是的,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我不要面子的?”   “你还要面子!你今天在婚宴上大放厥词,你让老子有没有面子啊?”瞬间触到了陆琇的霉头,他指着陆蒺藜鼻子就破口大骂。   躲了躲他的唾沫,陆蒺藜依旧腆着脸笑。“爹,你成语可能用错了,咱们陆家都是大老粗,你装什么呢!”   “你闭嘴吧,咱们陆家祖上三代是文官!都怪你这个不成器的孽障!”偷偷在心中记下了这次用错的词,陆琇险些被带跑偏。“不对,我来找你不是要探讨咱们祖上文化的,你给我跪好!”   瞅了眼冰冷的地板,陆蒺藜可怜兮兮地嘟着嘴,“爹,还在正月呢,地上挺凉的。”   “是有点,那你就跪床上,正好也软和……谁跟你嬉皮笑脸了!”刚察觉自己态度有些松动,陆琇又立马板起脸。   这老父亲真有趣,我都替他变脸累。垂着头,陆蒺藜有气无力地开口:“那您倒是说,你是来干嘛的呀?”   立马凑上前,陆琇语气怂恿。“乖女儿,爹爹都和思远商量好了,明天要是圣上召咱们进宫问起今日之事,你就一口咬定是和思远闹了别扭发脾气呢。到时候爹和思远再说道说道,皇上一定不会罚你的啊!”   “我不,爹,我一定要毁婚!”谁知陆蒺藜却又来了脾气,顶撞得是又臭又硬。   气血再次翻涌起来,陆琇吹胡子瞪眼,“你个孽障,那你当初要死要活地嫁给他干啥!你就算是又看上别人不想嫁了,你又偏挑今天闹事,你生怕自己有个好名声是不是!”   挑的就是今天!小声嘀咕一句,陆蒺藜生怕自己把父亲气晕过去,忙上前放缓声音帮他顺气。“爹爹,你不知,我是重新活了一世啊!上一世里,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宁思远对我们家是利用至极,我肯定不能再嫁他了啊!”   一把拍开她的手,陆琇怒然起身。“你如今还拿这种话诓骗起了我,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我告诉你,明天你必须得照着这么说!”   诚实的小孩没人信,陆蒺藜努努嘴,早就知道是这样。   “听到了吗?我再给你说一遍,你明日必须这么说!要是你还不答应,我就把你关在府里,说你是病了下不了床!到时候,我就光和思远去,照样能回了皇上。”看出了陆蒺藜的不服气,陆琇直接下最后通牒。   这就没得聊了,陆蒺藜两手一摊,直对上陆琇的眼睛。“好啦!知道了。照着你们说的做就是了,那你也得答应我,日后一定要想办法帮我退婚!”   听到她这么一说,陆琇才终于放下心来,满口答应。“行行行,你说得都算,快睡下吧。早些休息,爹爹再给你点个安神香,可别再做噩梦了啊!”   又拉着陆蒺藜絮叨了好久,得到她再三肯定会按他说的做后,陆琇才终于离开了她的房间。   前脚刚走,后脚青荇就钻了进来,也就唯有她会希望小姐能悔婚了。“小姐,你明日真的会按将军说的办?”   “青荇啊,我问你,你费劲心力得到了一个机会,你会轻易放手吗?”眉目间不知不觉添了抹冷色,陆蒺藜声音没有起伏地问道。   没有多思索,青荇的答案几乎脱口而出,“当然不会了,小姐都说了,费尽心力才得到的!”   “是啊,你不会,宁思远更不会。大闹一场让皇上因为厌弃我而下令退婚,是我现在最好的选择。一旦暂时妥协越陷越深,我当真能带着陆家脱身吗?”看着窗外的月亮,陆蒺藜也不管青荇理不理解,只管说给自己听。 第4章 流言   烛火在一旁,被风吹得跳动。注视着小姐的侧脸,灯火忽明忽暗之间,青荇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家小姐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变化。“小姐……”   收回四散的心绪,陆蒺藜打个哈欠,浑身的气质也全然变了,脸上依旧还是那吊儿郎当的样子。“行啦,小姐我又困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奴婢还不困,而且小姐,你要是不打算照着将军说的做,又要怎么面对皇上呢?”青荇摇着头,反倒不急着走了。   又张大嘴巴打个哈欠,陆蒺藜直接推她出门去。“小姐我自有办法,你快回去啦!”   “小姐……”   砰地一声关上门,陆蒺藜将一切疑惑关在了门后,拖着疲惫的身子重新躺回去。方才一个噩梦做的,她睡一觉反而更累了。辗转反侧许久,终于再次来了困意,闭上眼睛的最后一瞬,陆蒺藜心中只匆忙闪过一个念头。   反正无论如何,这次绝对要把陆家同宁思远的关系彻底断开!   月亮高挂在树梢之上,无论被它笼罩的土地上发生什么事情,都分毫不会影响它的光辉。永远是那样,明亮皎洁,又冰凉彻骨。   长安城的另一个地方,此时也正点着灯。罗止行站在桌案前练字,上好的狼毫笔在纸上滑动,一袭月白长袍,愈发衬得他容姿清隽。博山炉中升腾起青烟,袅袅浮在空中,染出些许清冽的香味。   管家罗杰在旁边帮着研磨,等到罗止行收笔的瞬间,忙将写好的字拿过来。“国公的字越发飘逸灵动了。”   浅笑着将笔放在玛瑙灵鹤纹的笔架上,罗止行才端起一旁淡绿釉暗花的杯子,轻啜一口茶,笑着打趣。“那也永远不如罗叔的这一杯茶好。”   “国公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怎么,在婚宴上遇到有趣的事情了?”将字妥善地放到另一边,罗杰听到他这么说,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垂下头,罗止行就想到了今日那颇为不寻常的新娘子,眼睛又弯了些许。“确实是我去过最有趣的婚宴了。”   看到罗止行愈发柔和的笑脸,罗杰忍不住又唠叨起来,“既然婚礼有趣,那咱们府里什么时候才能也办一场啊?不是老奴说您,您这也年岁不小了,旁的男子孩童都快两三岁了!”   见罗杰又这么说了起来,罗止行摇着头,只管左耳进右耳出。   “莫不是,国公您其实……喜欢男的?”见罗止行一如既往地装没听见,罗杰突然发散起了思维,想到了金风楼的那位苏公子,自家国公与苏公子的交往,确是过于亲密。自觉猜到了罗止行真心,罗杰面露愁容,“倘若真是如此,老奴也是支持的,只不过这孩子怕是得领养一个了。”   “停停停!”无奈地看着他,自己再放任罗杰乱想,怕是他都要想好去哪里领养孩子了。罗止行将杯子搁到一边,起身来到了窗户前。“那姓苏的一天到晚没正形,倒是让你也胡思乱想起来。我不成婚,自然是还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勉强信了他的话,罗杰催的更理直气壮,“既然你喜欢的是女子,那就快一些啊,您看我们这国公府,也实在是冷清得过头了吧!娶一个姑娘,再生几个孩子,不就热闹起来了?”   探头看了眼窗外的月色,罗止行背着手,不欲再和他纠缠这无聊的话题。“罗叔,你刚才说,我在婚宴上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还真有,今日有一人问我,我这么年轻,这国公的爵位是怎么来的。”   “是何人这般无礼,竟然敢这么问!”谁知罗杰听到了罗止行的话,登时火冒三丈,连拳头都捏紧了。   世人只看到了国公的风光,却不知背后的痛苦。这国公之位,是罗止行爹娘惨死战场后才落在他头上的!罗止行的父亲本也是将军,母亲更是当朝皇上的亲妹妹。本是显赫之家,罗止行也本该无忧无虑长大。可是奈何,皇心难测。   大将军与长公主的结合,对于那皇位上的人可谓是个威胁,即便罗府从未动过那样的心思。为求心安,皇帝将罗止行的父亲安排去了一场必败的战争,身亡之后,长公主也随之殉情。只可惜那时的罗止行,不过十三岁。在这皇城鬼蜮里,年幼的他却只能承袭父亲的爵位,强撑着整个国公府。   想到了一路以来罗止行的艰难,对于问出这种话的人,罗杰自然是愈发的愤怒。   “她也非是有意这般说,此前从未见过我,闺阁女子也不知朝堂之事。”罗止行却反倒不在意,脸上笑意未减,“罗叔你可还记得,父亲死后,他手下的军权是归于何人?”   原来是个姑娘吗?掩下心底的好奇,罗杰低垂下头,嘲讽地笑笑。“当然记得,近十年来风头正盛的陆将军呗。今日他嫁女有了那样的闹剧,也是有趣的紧。”   原来罗杰也听到了风声!罗止行转过身来,微蹙起眉头,“这传言都是怎么说的?”   “老奴听的也不是很真切,只记得是大婚之际,那陆小姐突然牵来别的男子,说是与旁人早有了情愫,当真是不知羞的!还有那男子,想必也不是什么聪明人。”   不是聪明人的罗止行摸摸鼻子,沉声吩咐道:“罗叔,有两件事想让你去做。其一,亏欠我们的并非陆家,这种传言也不要在我们府中流传。”   这也是自然,罗杰所记恨的也从来不是陆琇,不由点点头。“是,另一件呢?”   “另外就是,与陆小姐勾结的人是我。对外,这流言的程度还不够,你得去推一把,说得我与她越不堪越好。”手指轻击着桌面,交代完之后,却不见罗杰说话,不由抬眸看去。   从他说出第一句,罗杰的表情就全然僵住,待他全部说完,罗杰更是难以理解,表情不亚于看见老鼠打死了猫般离谱。“国公,怎么能是你呢,你还要把这传言说得更过分?而且都这样你还不让我们府里的人说了?难不成,你真的和那陆小姐暗通款曲,想借此和她在一起?”   将书桌上的东西简单收拾一下,罗止行也有些困倦,准备回房去了。知晓罗杰一时不理解,也没打算与他详细解释,临走之前,只施施然留下一句话。   “我与那陆小姐之前从未见过面,又怎么通款曲?你照着我说的做就是了,要快,至少要让这流言在明日中午之前,传到皇上的耳中。”   知晓自家国公自有心计,纵然不解,罗杰也只能立马去办,时间紧急,他得快些行动。方才还颇有些风雅意味的书房内,很快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张写满字的纸和袅袅青烟。   月落日升,待第二天到来时,仿佛又是个如常的日子。   “小姐,起床了!奴婢进来,伺候你洗漱。”轻推了门进来,青荇本以为陆蒺藜还睡着,不曾想她却已经穿好衣服坐在了床边,不由得略感吃惊,“小姐竟然这么早就醒了,昨晚还是没睡好吗?”   揉揉尚有些酸涩的眼睛,陆蒺藜起身朝梳妆台走来。“许是习惯了吧。”   “小姐又胡言了,你往常哪次不是赖床到快日上三竿?”青荇从铜镜里看着她偷笑,又将温水端了过来。   陆蒺藜默不作声地将脸整个埋入水盆中,青荇现在自然不知道,她家娇养的小姐也会有朝一日习惯了彻夜不眠、早起烧饭、冬日补衣。感到胸腔有些发闷了,陆蒺藜才抬起头来,带出一地的水珠。   茫然地将软布递过去,青荇有些看不懂了,“小姐,这是你又新创的净面方式吗,这样又有什么功效啊?”   “这样净面的功效?”将脸上的水渍擦干,陆蒺藜笑着把软布丢给她,仿若还是那欢脱的少女,“当然是快速清醒过来啦!”   小姐又逗自己玩!将软布在一旁收好,青荇鼓鼓脸拿过梳子来,“那小姐这次,是想要梳哪种发髻,又要戴哪个簪子啊?”   目光微凝,陆蒺藜垂眸扫过那一排璀璨夺目的珠宝发钗,最后却捏起一根素白玉簪。“就这个吧,昨日挂了头发,今日简单些。”   这倒是让青荇吃惊了,自家小姐,哪次求的不是艳压群芳?转念一想,她倒也释然,“也是,我家小姐天生丽质,没有珠宝的装点也是好看的!”   微眯着双眼,陆蒺藜感受着发丝的绕动,心中却盘算起了别的。当今皇上是怎样的性子,她上一世也有了些了解。最重皇家威严的他知道了自己定的亲事被搅黄,一定会过问,届时自己再闹一场,皇上一定会下旨退婚。既然这桩婚事宁思远不放手,她就逼他放手!   浑然不知小姐起了什么心思,青荇只管专注着手中的活,发饰简单,她就从发髻下手,又编又绕的,花足了心思。   直到陆蒺藜的肚子都开始叫了,还不见青荇停下,惹得她也心急起来。“青荇,你好了没啊,要是赶不上爹爹院里的早饭,我赶你去后厨了啊!”   “好了好了!”将玉簪插在了她头上,青荇终于停手,本还想再看看有没有不好看的地方,等不住的陆蒺藜就一溜烟跑开,“小姐你别急呀!”   拉开了房门,陆蒺藜本想好好感受一下阳光,视线却不由得被院中的人吸引走。就在她对面的长廊下,宁思远静静站着看她。   “小姐,其实我来的时候,宁公子就在了。”走到陆蒺藜的身前,青荇压低声音附耳道。 第5章 惘然   上一世坐在花轿中擦刀的时候,陆蒺藜曾想过,若是再见到宁思远,一定要掐着脖子问他。辜负自己的一世深情,利用陆家的信任重视,去坐上那个冰冷彻骨的位子,他当真开心吗?   到时候,无论他的回答是什么,自己都要一爪子掐死他。   可如今隔着小院对视,陆蒺藜却突然发现,自己心中已然没了这些念头,徒有一地荒凉。就像是面对一块碎了的好玉,也许会短暂的心痛惋惜,却再没了把玩的兴致。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陆蒺藜上前走近他。   “难得,你也会有主动找我的一天了。”   听到她用戏谑的口吻说出这种话,不知为何,宁思远突然有些心慌,“小藜,我们聊聊吧。我究竟,是哪里又惹了你生气。”   仰头望着他,陆蒺藜想到自己上一世对他的巴结纠缠,也不是没有原因的。相较于罗止行的温和,宁思远更像是一块寒冰,即便是在阳光下也保留着一丝刺人的冷。一双狭长的眸子,尽显了凉薄,对于怀春少女,还真是勾人的紧。   “小藜,我知道我们之间一路走来并不容易,我也知道我此前性子冷漠,对你没有很关心。”见到她的眼神重新浮现出了一丝迷离,宁思远松下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由有些轻视。他清楚,陆蒺藜不会那么容易放下他,“可是小藜,我们成婚了,往后我们定会相敬如宾地过一辈子的。”   其实宁思远这句话,倒还真没有说谎,他们短短五年的婚姻,何止相敬如宾,都要相敬如陌生人了。陆蒺藜心中好笑,她突然伸出手来,轻抚上宁思远的下巴。   只当自己三言两语就安抚好了她,宁思远压根连昨日她到底为何发脾气都不想再过问了,一个胸无大志的女子,随便哄哄就好了。这般想着,宁思远也靠近她几分,全当作是哄人的亲近。   “噗嗤!”指尖顺势划上了他的面颊,陆蒺藜突然一声笑开,眼中涌起些许嘲弄。左右转着宁思远的下巴看他的脸,她就像是在把玩一件装饰品,“仔细看看,确实不如止行好看啊!这眼睛不够大,鼻子也不够挺。”   瞳孔在瞬间微微放大,宁思远难以置信地愣了片刻,才听懂了她的话。心中立马升起一股愤怒,宁思远厌恶地想挥开她的手。   可在他想动的瞬间,陆蒺藜就自己收回了手去,还不忘在衣袖上轻抹两下。懒得再去管他,陆蒺藜自顾自转身,“青荇,还不快走,要赶不上爹爹院里的早饭了!”   “陆蒺藜!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快步追上她,宁思远眼睛眯起来,沉声问道,语气中,竟还有丝气急败坏的样子。   你看,其实这个人的深情也没有装得很好,也许上一世自己不过是甘心被骗罢了。陆蒺藜回头看他一眼,脸上笑容依旧灿烂的很,“我向来是这样,以折辱别人为乐,状元郎,你不也一直是这么看我的吗?”   陡然被挑破了心底的轻视,宁思远脚步一顿,似是有些心虚地转过视线。   “我饿了,你就别缠我了,放心吧,今日皇上若是召见,我一定会说出你满意的话。”摆摆手,陆蒺藜不愿意再做丝毫停留,只有她知道,爹爹院里的那一碟汤包,自己馋了有多久。   陆琇的院子,与陆蒺藜离的并不远。只是整个布置,都比她的院子要严肃许多。花草的位置上放着梅花桩与木头人,秋千的地方改成了一个小的武场。陆琇还有着武人的习惯,趁着早上的朝阳在打拳。   “爹爹好威风!”   清风卷来女儿家的声音,陆琇三两下收住拳,就见自己的丫头在门口笑吟吟地站着。“这般早,你怎么来了?”   飞奔过来,学着做了个陆琇最后的招式,陆蒺藜笑着挽住父亲的胳膊。“爹爹一套拳都打完了,哪里还早?女儿是来蹭饭的,你可有给我留好吃的呀?”   已是许久未见她这样对自己撒过娇,陆琇脸上的笑意藏不住,伸手点点她的鼻子。“你不是早在一年前就说是自己长大了,要在自己院里吃,看不上爹爹院中的厨子了吗?”   “爹爹,你又笑话我。”撇嘴嘟囔一句,陆蒺藜脸色微红。什么长大了,不过是她此前玩闹得凶,晚上只管出去疯闹,早上又起不来想赖床,才找了个理由搪塞父亲。   见她难得乖巧,陆琇愈发高兴,大笑着带她往前,“爹爹当然会给女儿留饭啦!”   在桌子前坐定,陆蒺藜一看面前的才,便不由得眉开眼笑。菊花佛手酥、龙袍蟹黄汤包,还有温着的蜜糖水。匆忙净了手,陆蒺藜伸手就开始吃,全然没有半分女儿家的秀气。   可她这样娇憨的样子,落在陆琇眼中就是十足的可爱。正月里的早晨还是冷的,生怕她着凉,陆琇又亲自端了一个火盆过来。余光瞥到了青荇,便笑着看向她,“小藜也吃不完这些,青荇你也一起吧。”   忙摇头,青荇此时也是由衷高兴,且不论这不合礼数,她又怎舍得打扰这父女难得的温馨场面。“青荇岂敢?将军陪着小姐吃吧,奴婢还有些事要去做。”   陆琇常年领兵在外,在长安城中陪着陆蒺藜的,也就是这个小丫鬟,他自然也不愿意苛待了青荇。只是见她这样说了,陆琇也没强求,“也好,你先去忙吧。”   微福了身,青荇临走时还不忘让别的下人也先退下。走到院门边,她回头看着那一对甚是和谐的父女,不由得会心一笑。   “慢点吃。”看到陆蒺藜嘴角的油汁,陆琇笑着递过去一方手帕,“你同你娘亲一样,总是偏爱些江南的吃食。”   咀嚼的动作突然一停,陆蒺藜低垂着头,并没有接话。   自觉失了言,陆琇眼神一慌,变得有些无措,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方才还和谐的环境,瞬时间变得尴尬起来。   “爹爹不吃吗?”还是陆蒺藜心软,主动开口转移了话题。   生怕她生气,陆琇忙不迭地开口,“我吃过了,这些都是给你留着的。”   她不是近一年没有来爹爹的院子里吃过饭了吗?陆蒺藜一怔,低头看了一遍桌子上的菜,怪不得都是她喜欢的。“爹爹,原来一直都备着我的饭?”   “没有!就是这一次恰好!”立马坐直了身子,陆琇的手摆的格外认真,“我费这神干嘛,都是今日碰巧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不来吃。”   看着陆琇乱转的眼睛,陆蒺藜心中好笑之余,又难免有些心酸。此前她荒唐玩闹,后来又一门心思扑在宁思远身上,哪里注意到父亲的这些小心思。将碗筷一搁,陆蒺藜不顾油手就缠上陆琇的胳膊,“那我以后就天天来了,你可得备好!”   “去去去,少弄脏我的衣服。”推开她,陆琇又嫌弃起来,可脸上的笑纹却没减少分毫。   刚踏入陆琇的小院,宁思远就看到了他们笑闹的一面。隐去方才所有的情绪,他故作自然地走过来,“伯父,小藜。”   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陆蒺藜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抓起一块糕点狠狠咬了一口,转过头不说话。   观察了女儿的神色,陆琇心中暗叹一口气,这个丫头就是被自己宠坏了,觉得任何事由着她的。笑着往旁边指一指,示意宁思远坐下。“放心吧,小藜都答应我了,今日若是皇上召见,咱们一起把这件事掩过去就好。”   “伯父说得极是。”宁思远微微颔首,看着陆蒺藜的眼中却划过忧虑,“这桩婚事可是皇上定的,倘若就这么被毁了,置皇家威严于何地?这可是我们谁都承担不起的。”   这是暗里警告我呢。陆蒺藜摆摆手,索性放肆地吧唧起了嘴,桌面上也吃得一片狼藉。带着一圈油嘴,她对着宁思远大大地扬起笑脸,“是,我都知道!”   如今对着陆蒺藜,他竟然也生出看不懂她的感觉。宁思远拧着眉头,却还是想要说些什么。   就在此时,青荇大叫着跑进来。“小姐,不好了小姐!”   险些被蜜水呛住,陆蒺藜猛咳几下才抬头看她。“咋咋唬唬的,怎么啦?”   “小姐,奴才刚去给下人们的小食堂里吃些东西,偶尔聊起来,今天来送菜的人说……”看了一眼旁边的陆琇和宁思远,青荇咬着下唇,犹豫着不敢往下说。   陆蒺藜却没有那种顾忌,擦着手催她,“说什么,你倒是快讲啊。”   尴尬地闭住眼睛,青荇一口气全部说出来。“她们说昨日小姐与荆国公厮混,就在婚房之内行苟且之事,还说你们早就相互勾结,压根没有把宁公子看在眼里。”   气都没敢喘,青荇说完后窃窃睁开眼,果不其然看到了脸色比墨还浓郁的陆琇跟宁思远,嗯,小姐还是淡定的,隐约还有些窃喜的感觉?   “放肆!是哪个长舌头的混球?你去把他们全部找来,老子帮他们拔了那不重要的舌头!”陆琇的武人脾气当下便压不住,拍案而起,气势汹汹地咒骂道。   眼珠左右一转,陆蒺藜抬手用袖子捂住脸,嘤嘤地开始哭。“爹爹,他们怎会用这种恶毒的话来说女儿,这让女儿往后还怎么去见人!” 第6章 入宫   转头去看她,陆蒺藜的哭诉,莫名让宁思远心中多了种别扭的心疼。“你昨日胡闹的时候,怎么想不到现在?”   “你还说她!”陆琇转头瞪他,女儿一哭,他便顾不得别的,只想拉下她的袖子帮她擦眼泪,“乖女儿,不哭了,爹爹这就帮你去出气!”   可在场只有青荇的视角才看的真切,小姐那被捂住的脸上哪里有半颗泪珠,不过干嚎的起劲。忍着心底的好笑,她低垂着头,假装也是分外忧愁。   “都是传言,那么多人,爹爹还能都按着他们打一顿?”空闲的一只手捂住胸口,陆蒺藜的哭腔哀怨又委屈,拿捏的刚好够惹人心疼。   陆蒺藜的这句话倒是不错,宁思远郁结地吐出一口气,也看向陆琇。“世人皆愚昧,我们只要让皇上不相信就好。再说了,倘若咱们真的找了那说闲话的人出气,不就更会让人觉得我们是心虚而恼羞成怒。”   陆琇再怎么耿直的武人心思,在这长安城里爬到这一步,也自然不会当真莽撞行事。冷静下来就知道,宁思远说得都是真的,对女儿也就是更为心疼。   捏准了父亲的心思,陆蒺藜撑了好久不眨眼,终于憋出几丝泪水,立马放下捂脸的袖子抓住父亲的手。“爹爹,皇上若是召见了,女儿一定要说出自己的委屈,求得皇上为我证明!”   “好好好,爹爹同你一起去,看那些长舌鬼们还敢不敢污名我女儿。”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轻擦去她的泪珠,陆琇又端来一杯水,“乖女儿,不管他们,再吃一点啊。”   抽吸几下鼻子,陆蒺藜推开自己面前的碗筷杯盏,“女儿吃不下,想先回去哭一会,总不能在圣上面前想起方才的委屈,再惹得陛下不快。女儿回房了,爹爹再坐一会吧。”   生怕自己多待一会要笑出声来,陆蒺藜委委屈屈地捂嘴站起来,拉着青荇就跑。   望着那两人离去的背影,宁思远后知后觉的感到有些不对劲,“将军,真的要让小藜和我们一起去吗?”   “当然,我都答应丫头了。”陆琇回得毫不迟疑,知道宁思远心中的担心,便又劝道,“我们昨日商定要不要带上她,是怕她脑子没转过来继续胡闹,可你方才也看到了,她有多乖巧,不会有事的。”   “可是……”   见他还想多言,陆琇挥袖打断他,兀自站了起来。“没什么好可是的,我相信我女儿。思远,你们昨日拜了堂,纵然我以前没多看得上你,如今也是真心把你当成了女婿。我知晓我女儿贪玩又胡闹,我也知晓你有诸多看不惯她的地方。可你们既然成了婚,我还是希望你往后能把她的心情放在第一位。”   说到最后,陆琇眼中已经多了些警告的意味。目光掠过他已显佝偻的脊背,宁思远压下心底的思绪,站起身郑重一拜。“岳父所言,小婿都记下了。”   “小姐,你刚才装得可真像,我都差点信了!”刚走出陆琇的院子,青荇便忍不住笑嘻嘻地开口,方才小姐拉下袖子的一瞬间,就算知道她是装的,自己见着也有些难过,更何况是将军。   脸上满是得意,陆蒺藜甚是豪情万丈地一挥手,“好说,你家小姐哪有演不像的!我就是盼着这流言传的再离谱些,就算不能让皇上信服,给宁思远戴一顶大绿帽子,我也解气!”   虽说压根不知道陆蒺藜是为了什么,青荇也跟着捏紧拳头,重重点头。   余光看到了青荇的表情,陆蒺藜心中生出些兴趣,眯眼笑着捏捏她的脸,“我看你这样子,我若真嫁给宁思远,你怎么想?”   “宁公子一表人才,又有君子之风,虽说平日里不苟言笑,但是小姐嫁给他也是好的。”   撇着嘴,陆蒺藜完全没有同意之处,继续问道:“那要是嫁那个罗止行呢?”   歪头回想一下,青荇回道:“荆国公平日里很低调,其实他内里如何没人知道,但是光看外在表现,国公应当也是不错的。况且家世不错,小姐能嫁也好啊!”   望着小丫鬟一脸的认真,陆蒺藜突然咧着嘴开始笑,“那倘若我去大街上找了一个卖糖人的小子呢?”   “那也好,软弱易拿捏,他定然不敢欺辱了小姐。而且还会做糖人,小姐不是最喜欢吃甜了嘛。”眼角弯弯,青荇晃着手幻想,“小姐那么好,嫁给谁都能过好日子,只要小姐一直带着青荇,那就永远都是好的!”   真是个傻丫头,这般好的青荇,自己上辈子怎么就没能照顾好,在宁思远发动叛乱的时候非要她出去探听消息,让她年纪轻轻死于非命了呢?陆蒺藜笑着笑着,突然扭过头,尾指飞快划过眼角,拭去些水珠。   尚不知道自家小姐情绪变化的青荇笑地愈发单纯,快步跟在她身后唠叨,“不过小姐如今变了好多,要是您以前的性子,想要什么只管横冲直撞的,将军肯定不许。如今小姐会这样迂回,真好……小姐,你慢些,刚吃完不能走太快啊……”   清风吹来,积累了一整个冬天的力量,桃枝也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努力,只等着一朝春风来,便是万树花开。   长安城的另一边,国公府里罗止行正提笔描摹着一朵红杏,今日他换了件暗色深衣,外罩一件绛红色大氅,将整个人的气质衬托得极为贵气。   带着长均刚进来,就看到这样的画面,罗杰待他收笔才上前。“国公,陛下召见。”   “国公今日穿的好生正经,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郎艳独绝!”长均也凑上来,他是罗止行身边的侍卫,前几日家中有事回去了一趟,方才回到长安。   先笑着同罗杰打了招呼,示意自己知道了,罗止行才看向他,“回去一趟,倒是有文化了啊。家中夫人可还好,仍是不愿搬到京城来吗?”   憨厚地笑着摸摸后脑勺,长均如常在他身后半步站定,“是,她说是习惯了乡野,还是愿意在那边待着。”   点点头,罗止行走到铜镜前打量一下自己的穿着,一回头,就看到罗杰望着自己发笑。“我是要去见皇上的,不得整顿一下衣着?”   “是,老奴也没说您是为了别的啊。”罗杰顺着点头,似是分外认同。   难得他能被噎住,再解释反而莫名其妙,罗止行摇摇头,看向长均。“你可有治擦伤的药?”   立马从腰间拿出一小包用纸包住的药粉,长均困惑地递给他,“国公受伤了?属下只不过离开了三日,怎么就……”   “咳”,目光在那包药上停了片刻,罗止行却没有接过来,“并非是我受伤。”   诶呀,这个呆子!罗杰看不下去,一把拍上长均的肩膀,“你以为谁都和你这般糙?受伤的是个姑娘,要用上好的不能留疤的药,最好是用精致的小瓷瓶装着。”   “药是用来治伤的,又不是好看的,还精致的小瓷瓶。”长均对这种要求嗤之以鼻,却还是在袖子中翻找许久,才摸出一个粗陶瓶子,“就这个吧。”   让罗杰戏谑的眼神盯着,心里没鬼也会面庞燥热,罗止行轻咳几声,故作自然地快速拿过就转身往前。“快些备车吧。”   忍了许久的笑,直等到罗止行走远看不见了,罗杰才抓住想跟上去的长均,迫切地同他分享,“昨日他去陆家婚礼赴宴,席间出去闲逛,似乎和陆琇的女儿有了些交集。”   “国公那般容易迷路,还总爱逛。”长均吐槽一句,才惊地跳起来,“不对,那个陆小姐名声恁差,昨日还成了婚,国公和她有什么交集?”   又是个木头,也就多亏了幼时的婚约才有了夫人,罗杰嫌弃地看他一眼,“昨日的婚礼也不算是完全礼成,再说了,反正也快退婚了,只要国公爷喜欢。不与你说了,我去备马车,你快些随国公进宫去吧。”   尚未从午觉中完全清醒过来,陆蒺藜就被拉起来收拾妆容,紧接着被送上入宫的马车。如今坐在马车内看着愈来愈近的宫门,陆蒺藜双眼迷离,也不知在想写什么。   “女儿别怕,待会见了皇上,你就说你们一时争吵负气。听闻荆国公也被召见了,他也一定会为你说情的。”看着女儿的侧脸,陆琇不免出声劝道。   陆蒺藜苍白着脸点点头,马车恰在此时停下来,已然是到了宫门口。   “下去吧。”宁思远也看到了她的脸色,下车后状似不经意地又在她身侧说一句,“放心,有我们呢。”   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陆蒺藜转过头不想搭理他,没想到一转头,却看到了另一辆马车。“爹爹,那是荆国公吗?”   没等到回答,马车便停了下来,下车之人不是罗止行还有谁。只是他身侧也多了个挺拔的侍卫,看起来还挺精神。   罗止行也最先望见了她,浅笑着整理衣服走过来,“见过将军,宁公子,陆小姐。”   “止行,你也来了,等会还得劳驾你跟皇上说情了。”陆琇笑着客套,皇上毕竟是罗止行的亲舅舅,他说话总还是有分量的。   低垂着眼笑笑,罗止行模样温和,却也没有明确应下。   唯有宁思远颇有些不自在,“先进宫去吧。”   “等一下”,谁知罗止行却突然叫住,目光移向陆蒺藜,“在下有几句话想同陆小姐说。” 第7章 沉江   瞬间觉得头顶又有些绿,宁思远面色冷然,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往前几步先行避开。陆琇则自不必说,只相信自家女儿清白,也随之走远。   反倒是陆蒺藜有些不自然,别扭的低着头不去看他,视线里突然多了一个粗陶瓶子,这才茫然的抬头。“这是什么?”   “我记得,昨日陆小姐手掌受伤了。”依旧笑的温和,罗止行又朝她的方向递了递,“将就用一下吧。”   你看,我就知道,他定然是暗恋我的。陆蒺藜犹豫着伸手接过来,“多谢国公,可是我没有嫁人的打算了。”   “嗯?”与我说这些做什么?罗止行轻眨眼睛,却想到另一件事,“陆小姐,是真的打定了主意要退婚?惹恼了皇上也在所不惜?”   顺手挑出一点药膏涂抹在了手心,陆蒺藜对此倒是没打算瞒他,“是,我一定要退婚。”   挑起眉毛,罗止行沉思片刻,笑着点点头,“好,在下知道了。”   看他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帮我呢。陆蒺藜耸耸肩,再次极为忧心地看向他,“多谢国公爷,只是我这棵歪脖子树不好的,你这艳艳少年郎,切莫倾心于我了啊。”   这算是什么话,不是她昨日还说对自己一见钟情来的吗?罗止行费解地蹙起眉,还没等他说话,就见陆蒺藜转身朝着等候的陆琇他们去了。只得将她的奇怪抛在脑后,罗止行正要也跟着入宫去,就见到了自家侍卫也拿着一副憋闷的表情看他。“你又怎么了?”   “国公,这陆小姐哪里好,你竟然能喜欢她?”十分愤懑地开口,万幸长均还没忘了压低声音。   “……”真是奇了,大家竟然都觉得自己喜欢这个陆蒺藜不成?   犹嫌不够似的,长均又开口道:“国公你就是一直没接近过女子,一时寂寞难耐了,长均都懂!你现在的喜欢都是错觉,等过段时间,饥渴的状态过去了,你就会发现她不过是个俗气女子。”   “……”突然咬牙扬起一个笑容,罗止行伸手拍拍他的肩头,似是十分惋惜,“你说我这偌大的国公府,也确实不缺一个编排主子的侍卫。就是你丢了这么好的一份差事,可惜了。”   国公这是什么话?等一下,莫不是在说不要我了?都怪那个红颜祸水!立时垮起脸,长均快步跟上罗止行,不敢再随意开口给他添堵。路过陆蒺藜的时候,还不忘狠狠瞪她一眼。   无辜捱了一眼刀的陆蒺藜满脸不解,只是已然入了宫城,一行人都低垂着头默不作声走路,生怕行差踏错。   重英殿内,皇帝程定高坐在龙椅之上,目光依次划过殿下跪着的几人,才拿过一个奏折淡淡开口,“都起来吧。”   藏在裙子下的腿有些发颤,陆蒺藜忍不住侧头看一眼宁思远。没人知道他的心思,就如同没人知道他的身世一样,大家谁都想不到这个尚无官职的状元郎,会在五年之后成为这座宫殿的主人。   看了两三行字,还空气还是一如既往的静谧,程定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抬头看向陆蒺藜,问题却是朝着陆琇。“陆爱卿,你还记得,当初是如何向朕求亲的吗?”   “回陛下,陛下关爱老臣,为小女赐下婚事,老臣当然不敢忘记。”佝偻着腰,陆琇站出来,语气十分谦卑。   程定点点头,转而看向宁思远,“宁思远,你是朕钦点的状元,当时朕许给你的官位,你可是都不想要,只说是想先成家。只是你这家成的,委实热闹啊。”   躬身一拜,宁思远不敢随意说话。   “还有你。”目光一转,程定又看向一旁站着的罗止行,似笑非笑,“朕几次三番想为你定亲,告慰皇妹的在天之灵,你都拒绝。现在倒好,惹了一身的腥,让别人看足了笑话。”   罗止行也只得站出来,现下也就是他能接上句话。“回皇上,都是传言和误会罢了。皇上对微臣照顾呵护,微臣自然感激涕零。”   “哼,传言。”冷哼一声,程定这才看向人群最后的那个女子。纵然传言有非实之处,那也总非是凭空而起,这个陆家女一向放肆无礼,偏偏陆琇还宝贝的紧。再次拿过桌面上的奏折,程定也有些心生厌烦,故意冷着他们。   敲打了在场的所有人,却唯独留着自己心生煎熬。这个皇帝政事做得如何不知道,玩弄人心却是一把老手。陆蒺藜低垂着头,开始仔细回忆起上一世,这大晋朝堂是如何一步步瓦解的。只是可惜,目光被宅院束缚住的她,上一世除了关键节点的事件结局,又哪里能看出早起的走向。   双目微沉,还来不及过多感慨,她突然感觉被人暗中推了一掌,一抬头,竟看到程定直视着自己。   “朕的话都不理睬,你这小丫头,是当真无法无天了吗?”   他刚才叫自己了?陆蒺藜双目微现茫然,余光便瞥到了一脸担忧的陆琇。隐在袖子的手狠狠一掐伤口,陆蒺藜眼中含泪,颤抖着声音往前一步。“民女岂敢,只是皇上威严庄重,让小女子一时不敢答话。”   转着拇指上的扳指,程定冷冷一笑,“哦,原来你还有怕的东西啊?”   “民女微若草芥,自然多的是畏惧之心。”低垂着头,陆蒺藜顺势跪下来。露出怯弱的脖子,像是在听候这些强者的审判。   女儿的乖顺,也让陆琇心中稍感欣慰,当即挡住程定看她的视线,陆琇长拜道:“陛下,老臣清楚你是想要过问昨日之事,但传言全是假的,小女也绝非是对您的赐婚不满。只是两人恰好闹了别扭,年轻冲动,才有了昨日之举。”   程定心中再清楚不过,这都是陆琇为了保护陆蒺藜的说法,唇角勾起,他又看向宁思远。“宁思远,苦主是你,你说呢?”   “承蒙皇上厚爱,赐婚于微臣和小藜,微臣心中亦是万分的感恩。昨日实乃微臣之过,不该在成婚之前惹怒小藜,她性情单纯,出格之举纯属无心之过。”落后陆琇半步,宁思远也佝着腰回道。   看来他并不打算计较,心中了然,程定再次看向手中的奏折。人家被戴了绿帽子都不在意,他一个皇帝又何必管,左右他只要人不挑战皇威就是了。程定心中拿定主意,走过场一般地问罗止行,“那止行与她的来往,也全然都是守礼的了?”   双目微敛,罗止行沉默片刻,待到程定都看向了他,才像是无奈地开口。“陛下不如,问问陆姑娘。”   瞬间察觉到不对劲,宁思远却压根没有出口阻拦的机会,就听到了程定不辨喜怒的嗓音。   “那陆家姑娘,你怎么说?你是承认自己一时冲动惹了闲言,回去与宁思远安心过日子。还是有别的说法?”   刹那的紧张氛围中,陆蒺藜听到了自己一下又一下的心跳声。突然心中好笑,又不是没死过,怎么还会有害怕的感觉?长舒一口气,她抬起了头,“回皇上,民女不愿意嫁给宁思远,民女对国公一见钟情,望陛下成全!”   高声说完后,陆蒺藜跪下来重重磕头。额头抵在冰凉地板的瞬间,她余光看到了了父亲慌乱的步伐,也听到了宁思远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在赌,赌皇帝会因为厌恶她和爱惜宁思远而解除婚约,同时在赌,陆琇的身份足够保她一命。   空气一时间有些凝重,除了罗止行,没有一个人想到她会这么说。垂眸凝视着自己的脚尖,罗止行暗叹一口气,微微摇头。   “好啊,你真是好样的,这样的血性,不愧是大将军的女儿!”程定突然开口,大笑两声,仿佛真的对陆蒺藜的行为很欣赏。可是笑容一收,他猛地一拍桌案,“既然如此,朕就成全了你。”   瞬间瞪圆眼睛抬起头,陆琇心头生出绝望,扑跪下来,“陛下,老臣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求陛下饶命啊!”   只是程定,压根没有管他,“陆家有女陆蒺藜,违背朕赐婚在先,不守朕妇道在后。着令其与宁思远解除婚事,三日后沉江!”   “陛下饶命!”这下不止陆琇,宁思远也跪了下来,他纵然对陆蒺藜刚才的言语愤怒,却也没有想过要她死啊。   连眼神都没有多做停留,程定将奏折往一边扔去,背着手就想离开。“李公公,你去看着将陆蒺藜下狱,再将剩下的人都给朕送出宫去,不准任何人求情!”   一直站在暗处的李公公这才弯着腰站出来,恭送了程定远去,才走到面如死灰的陆琇面前。“陆大人,您也都听到了,可别为难咱家啊。”   剧烈地咳嗽几声,陆琇转身扑到陆蒺藜面前,想要护住她,“不行,蒺藜是我的女儿,本将军不许任何人动她!”   “陆小姐自己想不通,陛下本都打算不在意了,她偏又要顶撞,又能怎么办呢?”李公公冷声劝了一句,便招手让一队禁军走进来,马上就要带着陆蒺藜走。   立马拉紧了陆蒺藜的手,陆琇哪里肯让步,“不行,你们不能带她走!”   并非没想过会有这样的画面,可她一心只想与宁思远解除婚事,如今见到父亲这样,她才再次意识到了自己的蠢笨。若是就这么死了,爹爹和陆家又该怎么办?心乱之际,她眉目一转,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罗止行。双目在瞬间迸发出些许希望,她紧盯着罗止行,诉说着自己的祈求。 第8章 上药   陆琇是当朝的将军,对于这些禁军来说,虽说不属于他管辖,总也是心存着尊敬。见他死死护着陆蒺藜,一时也没人去强硬动手,气氛在瞬间有些僵持。   陆蒺藜还是看着罗止行,直觉很清晰地告诉她,他一定是最后的转机。   何尝看不出她的心情,罗止行双目微沉,走上前来。“陆将军,你这般僵持,没有任何作用,甚至可能再一次惹怒皇上。”   他的声音温和如常,在这样的话语下,却硬生生有了种冷漠之感。陆琇心头愈发悲凉,“那怎么办,我不能让我女儿去死!”   咬紧了牙关,宁思远也走过来劝导,“陆将军,如今你在这里阻拦,实乃下下之策。陛下体恤百官,宽怀仁厚,我们再想办法就是了。”   “爹爹,你放开我吧。都是女儿自作自受,是我应得的。”陆蒺藜也抽泣着想要推开陆琇,再这样下去,她会连爹爹也连累的。   心中清楚不过,他们说得都是对的,陆琇狠狠甩陆蒺藜一巴掌,自己先捂着胸口痛起来。“你个孽障,你为何不听我的!”   脸颊瞬间高肿起来,陆蒺藜却顾不得,只是手下用力试图将陆琇再推远些。   冷眼旁观着面前这父女情深的戏码,李公公愈发不耐烦,嘴唇微动,就想要下令让禁军们动手。   察觉到了他的动作,罗止行抢先一步开口,“陆将军,现下并非死局。可你若是再闹下去,就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你们暂且先回去,我亲自送陆小姐去,帮她安顿一二,可好?”   扶着陆琇站起来,宁思远心中憋闷,却也知道现在只有罗止行能这样做。同样把他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陆琇捏紧他的手,“止行,我只能拜托你了。”   “李公公,你觉得呢?”对陆琇微微点头,罗止行又转头看向李公公,沉声问道。   颔首算作行了礼,李公公皮笑肉不笑,“国公想去哪里,陛下未下令,老奴岂敢拦?”   手下用力捏一把陆琇,罗止行神色如常地抽回手,目送着他们先行远去,才整理好略有些凌乱的衣服回到陆蒺藜身边。“走吧。”   没了人阻拦,禁军拿着枷锁上前,就想要给陆蒺藜戴上。   “这就不用了吧。”谁知罗止行却伸出手,拦下了他们的动作,“有李公公和本国公一起押送一个弱女子,还不够吗?”   禁军问询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李公公皱着眉点头。待禁军退下了,李公公才笑着开口,尖厉的嗓子颇有些刺耳,“旁人都道是流言,如今看来,国公竟还真的与陆小姐颇有交情。陆小姐,那就请吧。”   下意识地咬着嘴唇,陆蒺藜忍着脸上的胀痛,跟上李公公的步子。   几人出了重英殿没多久,就见到了一直等候在殿外的长均。刚目送着脸色难看非常的陆琇二人离开,再见到这三人,长均强忍着不解跟上来,到罗止行身侧低声问道:“爷,这是怎么了,要带他去哪?”   罗止行的表情别人看不出有何不同之处,可他转头看了眼长均的瞬间,就吓得长均立马噤声,闭嘴跟在了身后。   以前还不知道,这皇宫里也有关押犯人的监牢,比起刑部的,也并不多让,不过环境到底好些。陆蒺藜被推入一个小牢房内,脚步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摔倒。   凭空伸来一双手,拉住了她将倒的身形,陆蒺藜扭头一看,就对上了那双亮如星辰的眼眸。   感到她站稳了,罗止行才松开手,对着李公公客气地笑笑。“公公,我有几句话想同她说,不会耽搁太久。”   “咱家说过了,国公想做的事情,除了陛下没有人会阻拦。”依旧是那道尖厉的嗓音,李公公说完之后,就直接走到了牢房口。   使个眼色让长均也出去,罗止行走到她面前站定,伸出手去,“此前给你的药呢?”   在袖子里摸了半天,陆蒺藜才重新拿出那个陶瓷瓶,吸着鼻子递过去。“我都这么惨了,你还要把药收回去。”   被她可怜兮兮的话语一噎,罗止行又好笑又好气,倒出一点药膏在指尖,伸手就朝向她的脸庞。   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陆蒺藜没打算让他帮忙,“我不要紧的,自己来就好。”   “我帮你涂”,谁知罗止行却强硬地伸手过去,轻柔而认真的帮着她抹药。察觉到了她的不解,余光往牢房外的李公公那里示意。   转头瞅一眼,陆蒺藜更为奇怪,他是想故意在李公公面前显露亲密,又是为何?   看懂了陆蒺藜的困惑,罗止行暗叹一口气,就着抹药的动作再靠近她一些,压低嗓音。“要帮你,至少我得有个理由吧?”   男子清冽的气息包裹而来,陆蒺藜脖子上起了一圈细小的鸡皮疙瘩,半边脸通红一片。   余光一直观察着牢房外的人,李公公似是看不下去,又避远了些,罗止行这才收手,将药瓶重新交给她。“脸上应该明日就能消肿,手上的伤,陆小姐等会自己涂吧。”   半晌不见人答话,罗止行抬眸看去,才发现了她脸上的潮红和不自然。摸摸鼻子,他退后半步拉开距离,“方才是我唐突了,但是眼下让皇上相信你我有情,反而便于我有所行动。”   “嗯”。点点头,陆蒺藜伸手拿过那个药瓶,“多谢国公。”   她倒是对于自己的帮忙心安理得,罗止行突然生出逗弄之心,故意笑着叹气,“若是早知道去陆小姐的婚宴会惹出这么多的麻烦,那宴席再好,在下也不会去的。”   你看这人,又嘴硬了,看到自己暗恋之人嫁人,指不定多难过,才会逛到陆家后院去呢。坚信罗止行喜欢自己的陆蒺藜撇撇嘴,随口应道:“反正也不妨事,倘若不是国公,我再随便拉个别人就行。”   “那你三日后就注定是沉江的命了!”话语脱口而出,罗止行才后知后觉感到自己语气中的些微不满,不由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陆小姐,就算你执意要解除婚事,被你用这种办法解决也是蠢钝至极。”   是啊,她永远都是她,上一世痴傻,这辈子也没聪明到哪去。只是她一醒来就是拜完堂的场面,能走到这一步,已然是费劲了力气。沮丧地低着头,陆蒺藜难得没反驳,“你说的是,我竟然妄图利用皇上,确实是蠢。”   “利用皇上达成一些目标,是险棋,但也不是不能走。你最蠢的是,没有给自己预设后路,将生死完全依附了别人。”罗止行说完顿了顿,看到陆蒺藜低垂着头,才重新开口,“不过陆小姐唯一高明一点,已甚过旁人万千。”   这是夸她?猛然抬起头,陆蒺藜好奇追问,“是什么?”   注视着她明亮的眼睛,罗止行努力忍笑,“那便是陆小姐运气好,碰到的是在下,谋略足够过人,心肠也足够好。”   “……”打扰了,原来是在夸自己。陆蒺藜艰难地憋出一抹笑容,曲意符合地点点头。   再耽搁也没时间了,罗止行打量一圈周围的环境,也还是可以住人的。“这三日你可能会吃些苦头,但比起丢掉命,总是好很多,等我的消息吧。”   口吻间,俨然把陆蒺藜的事放在了心上。怀揣着不能耽误大好青年的心态,陆蒺藜再次犹豫地开口,“国公爷,我真的没打算嫁给你,你把我救出来我也不会嫁给你的。”   “……”差点被她气笑,罗止行摇头转身,“幸好如此,我国公府也没打算迎娶一个声明狼藉的女主人。”   目送着罗止行他们离开后,陆蒺藜坐了下来,竟还真的按照罗止行说得盘算起来。倘若再来一次,她到底该怎么谋划,才能在保住自己命的同时退了婚。思虑之间,那人的身影也不知不觉地潜藏进了心底深处,只是她全无察觉。   刚出了宫门,陆琇二人未做停留,直接驾车去了国公府。   碰巧现下罗杰也有事不在,迎接他们的是国公府的一个小厮,查看了陆琇和宁思远的名帖,忙请他们进来。一边带路,小厮还笑着寒暄,“尚未与陆将军和宁公子道喜,昨日陆小姐与宁公子大婚,真是天作之合,祝二位白头到老。”   眼下他这样的话,在陆琇心中无疑是阴阳怪气,当下就拉下脸来。“凭你这小厮,也胆敢嘲笑本将军家的事?”   “小的真心祝福,怎敢说嘲笑?小的实在不解,望陆将军恕罪。”尚不知陆琇怒从何起,小厮茫然地道歉。   观察着他的表情,宁思远才发现他皆是出自真心,“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发生什么了?”不解地问道,小厮细想后,终于想起一丝缘由,“是听闻当时婚礼发生了一些状况,但是国公不许流传,故而小的实在不知晓,倘若方才的话有失礼之处,万望勿怪。”   没料到他是真的不知道,陆琇半晌后和缓了些许面容,才摆着手示意他退下。“原来止行竟是这般整治府中,我以前只当他性子温和,现下看来是小觑他了。”   心中涌起些许不舒服的感觉,宁思远强压下来,坐到另一边。两人快喝完了丫鬟奉上来的茶,才听到了罗止行的声音。   “紧赶慢赶,还是让陆将军久等了,是止行的不是。”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罗止行就匆忙进来,遣了所有奴仆下去。 第9章 暗涌   匆忙搁下杯子,陆琇来不及多言就想要跪下,“国公,求你救我那不成器的女儿!”   “将军这不是折煞在下了,快请起。”飞快伸手拦住了他的动作,罗止行请他回椅子上坐好,“陆小姐行事确实冲动,但是也绝对罪不致死,在下定会尽些绵薄之力的。”   掩住内心的悲怆,陆琇也明白,既然罗止行掺合了进来,就一定是要管的,只是也不能将话说得太满。闭眼稳了稳自己的心神,他重新开口时,已然镇静了许多,“国公愿意帮忙,老夫自然是感激不尽,不知你打算怎么做?”   “陆将军唤我止行就好,你不必多担心,自己先慌了阵脚。”吩咐下人重新奉上了两杯茶,罗止行在主位上坐好,“我说过,这件事定然还有转机,陛下今日的下令,应当只是一时冲动。”   一口热茶压下心底的烦杂心绪,宁思远沉吟片刻,“小藜……陆小姐的做法确实冲撞了圣颜,陛下那般罚她,虽说严厉,却也并非师出无名,国公为何说是冲动之举?”   含笑的目光看向他,罗止行轻点两下陆琇,“因为陆小姐的父亲,是我们的大将军啊。”   瞬间提醒了宁思远,太平时候杀个将军之女也就无所谓了,可如今看似歌舞升平的大晋,背后早已摇摇欲坠,边境的压力越来越大,而朝堂上最有声望的将军,如今只陆琇一人,皇帝再怎么昏庸,也断不会在现在想杀陆琇的女儿。抬起头来,宁思远再次端起茶杯,这位低调的国公爷,倒也一直关注着时局。   “对,我毕竟手握军权,更何况小藜所犯的并非十恶不赦的大罪啊。”待那两人心思绕出去好几个弯后,陆琇才拍掌附和,心头陡然松下一口气,“那皇上,到底为何冲动下令?”   垂下眼睫藏住自己的情绪,罗止行淡淡开口,“许是因为那份奏折吧,我猜,里面的内容不太好。”   忍不住自己的脾气,陆琇一摔手中的杯子,砸出一道残影。“就因为一份奏折惹怒了他,他就要我女儿的命?”   “将军慎言!”厉声出口拦下他的话,宁思远紧张转头,却只看到罗止行低垂眼眸,仿佛并没有听清陆琇的话,这才放下心来,将陆琇拉回来坐好。   碎了的瓷片在地上滚几圈,茶汤洒落一地,险些溅到了他的袍角,罗止行盯着看了片刻,才重新笑着抬起头来。“有了皇上本不想杀陆小姐的前提,我们现在只要让他心软收回成命就是了。”   “说的倒是轻巧,陛下最重视皇权威严,又怎么会轻易收回成命?他上次听信一时谗言下令杀府尹大人,明明证据都递到了他面前,不也只轻描淡写一句皇命为大,就要了府尹的命吗?”许是故意想要杠一下罗止行,宁思远嗤笑一声说道。   饶有兴致地挑起眉毛,罗止行轻敲两下桌面,“方才宁公子还在劝阻陆将军,转瞬就说了这样的话,莫不是你也对陛下心存不满?”   表情微怔,宁思远勉强笑笑,“我哪敢?”   “读书人总是有些气节的,要我说,状元郎还真敢。”状似开玩笑的一句话,罗止行说完就不再在意,“宁公子,你如今与陆小姐是再也没了结鸳盟的可能,你可还愿意付出一切去救她?”   忍着心尖的强烈触动,宁思远微皱着眉毛,他本欲和陆蒺藜成婚后借此进入陆家军队,逐步掌控陆琇的军权,来谋取心底那最深处的欲望。可如今断了这种可能,他又该怎么办?   自知陆家对不起他,见到宁思远的犹豫,陆琇也不好开口,只得满是希冀地期盼能有自己想要的结果。   丫鬟上给自己的茶,早已见凉,罗止行却像是毫不察觉似的端起来啜饮一口,一路冰到了心底。“在下隐约记得,状元郎刚及第的时候,陛下可是甚为赏识,想要为你亲自授官。朝堂正值用人之际,您却找借口推辞到了现在。”   是了,他当初本已盯准了陆家,欲走夺军权的路子,才一直拖着不领文官朝职。可如今形式大变,他为何不能也转而走朝堂之路?夺得百官认可,亦非不可。更何况借着为陆蒺藜求情为理由,一则使皇帝不生疑,二则搏到了重情重义的名声,三则使陆琇深感愧疚和感激,届时依旧可以拥有军队支持。   “国公爷的心思和手段,在下今日算是见识到了。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明日便会入宫见皇上。”心中已然做了选择,宁思远站起身,对着罗止行俯身一拜。   笑着点点头,罗止行仿若听不出他话语里的深意,“那便祝宁大人往后仕途一帆风顺呐。”   饶是对这些弯弯绕绕再迟钝,陆琇也明了是宁思远答应了帮他,心中愈发惊喜,“多谢思远贤侄,就算我陆家无缘高攀让你做女婿,我陆琇也认准了你这个子侄。那止行,我就只去陛下面前说旧情求他吗?”   “最不能去说情的就是将军。”谁知罗止行却一口否决,“若是你去求情,有可能惹得皇上厌烦不说,万一让他觉得你是在威胁他,可就再无回旋之力了。你要做的,就是回府闭门谢客,做出一副颓唐沮丧的样子。”   仔细思索了一下,陆琇将信将疑地开口,“只是这样,就能救我女儿的性命?”   “这样确实能动摇皇上的心思,至于最后一分力,只能交给老天爷了。”放下茶杯,与桌面撞出清脆的一声响,罗止行站起来整整衣服褶皱,“事不宜迟,二位回去准备一二吧,在下也有一件事情要做,就不多留了。”   眼下最心急的自然是陆琇,见罗止行没有其他要说的,当即便拜谢离开。直到走出国公府重新坐上了自家的马车,回想起他方才的冷静布局,也是不由得慨叹,“这位荆国公,想是被京城中的人们都小看了,他竟然能对皇上的心思猜到如此地步。”   “这倒是没什么奇怪的,能从十三岁撑着国公府走到现在,他对陛下的心思可没少猜。”骤然改变了往后的所有计划,宁思远此时也是心绪浮动,听到陆琇的话,亦甚为叹服。闭眼皱起眉,他思索起了别的事情。   待陆琇等人走后,罗止行独自蹲到了地上那一个被摔碎的茶杯面前,凝眸看了片刻,竟然直接伸手去捡。将所有碎瓷片用手帕包好,站起身来,他才看到罗杰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略笑了笑,罗止行主动上前开口,“罗叔回来了,我方才只是想到了那年家中的惨案,一时失神,你不必担心。”   伸手接过来那方手帕,罗杰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绕开了话题,“老奴外出查铺子的账,刚才听到了些经过,之前还当国公对那陆小姐有心,原都是老奴想多了。那如今,国公爷可要出去?”   “我知晓罗叔是想我早日成家,有人陪伴。可是孤独日子过久了,那般亲密的关系,我实在是没力气应对。”似是对罗杰的失落有些歉疚,罗止行难得将自己真实心境剖白出一丝给他。摇摇头走到一边,罗止行又很快形色如常地吩咐,“我去换身衣服,给我安排马车吧。”   罗止行刚一走,猫在后面的长均才窜出来,站到罗杰身旁摸摸下巴。“可是我觉得,爷对那陆小姐也确实是不一样的,今日在牢房中他俩的话,我耳朵尖,可是都听到了。爷何尝那般轻松又不客气地对待过女子啊?”   “当真如此吗!”眼神一亮,他心底重新窜起火苗。拍拍长均的肩膀,罗杰转身去安排马车,“你也别闲晃了,快去跟着国公。”   若说这长安城晚上最热闹的地方,当属于曲江的沿岸一带。酒楼和妓馆各自在夜风中舒展旗帜,各种香料揉杂在一起,熏出一片瑶池仙境。偶尔滑落的一盒胭脂,沾惹上路过公子们的衣裙。   罗止行的马车堪堪停在了街边,就被人群堵了去路。只好从马车上下来,徒步走了进来。冲天的香味中,唯有他略感不适,忍着打喷嚏的冲动越走越快,略过了每个向他抛手绢的柔美身躯。   可终究被一袭茜红罗裙缠住了脚步,那女子身段妖娆,眉目却又是清丽的,复杂的两种气质在她身上勾连在一起,哪一面都满是诱惑。“公子,去奴家房中一叙啊。”   “好啊。”谁知罗止行竟也就这么答应了,放任那女子勾住他的袖角,牵着他往楼上走。   一路自认为得了手的女子,就没有放弃过靠近他,却都被罗止行巧妙地躲开亲密动作。美目含嗔,女子负气一般嘟起嘴,快步往前一步堵住他,娇媚地喊出一句:“公子,你就不爱怜奴家吗?”   话音刚落,艳红的嘴唇就朝着罗止行的脸颊袭来,终于忍不下去。罗止行微合双目,朗声开口,“你还不出来?”   “国公爷大驾光临,小人哪有不迎接之礼?”爽朗的笑声从楼上传来,一个身着素白色长袍的男子翻身下来,正好落在了罗止行面前。苏遇南满脸戏谑的笑容,挥手让那女子先退下。 第10章 寻欢   媚眼如丝地在那清俊男子身上绕了好几圈,也没得到回应,娇媚女子只好放弃,嘟着嘴又去了门口,翻卷起的裙角露出她纤细的脚踝,惹得几个毛头小子直看走了眼。   “我说国公爷,你的这个侍卫,怎么还是板着个脸啊?”苏遇南看向他身后的长均,眼尾一勾便上去想要套近乎,“长均兄弟,我这可是好地方,你也高兴一点嘛!”   无奈地伸手把他拉回来,罗止行对这个朋友可是深感无力,他永远吊儿郎当地亲近每一个人,在这金风楼里欢谑恣肆。“我有事要同你说。”   金风楼永远是消息流传最快的地方,罗止行的传言,他可是听说了好几个版本。捂着嘴窃笑,苏遇南上前带路,“走吧,正好与你备下一桌好菜。”   屏息跟上去,长均目不斜视,生怕看到什么荒唐的场面。待上到了小楼的第三层,整个环境才清幽不少。   在临窗的一处雅间前停住脚,苏遇南侧身请他们进去。这里恰好凸出去,就像是建在了半空中,脚下是映着灯光的曲江,嘈杂的人声被距离隔开,不至于吵闹,却又留下一片人世的热闹。苏遇南得意扬眉,“最新改建出来的,请你来赏景,皓月美人皆在眼前,这意境,绝了!”   目光在那漂浮着的帷幔上顿了顿,罗止行挑眉进去坐好,拢拢衣袖。“是挺绝的,冷风尽数灌了进来,还得格外当心别被这美景迷了眼,晕头从这里掉下去。”   “……”完全没了兴致,苏遇南头疼地看向长均,“你家国公完了,此生与风花雪月无缘,你回去让罗大管家死心吧。”   长均却是骄傲地一仰头,“那是我家国公体贴务实,不像只整些花里胡哨的人。”   顿时拉下脸,苏遇南一把关上门,把长均关在外面。“爷生气了,不请你这个木头吃饭了,外面呆着吧。”   “切,谁稀罕?”搓搓袖子,巴不得不看那只花孔雀的长均立在门边,索性开始闭目养神。   动筷子随意吃了几口,罗止行才看到苏遇南一脸诡异笑容地盯着他,细细咽下了口中的食物,他又找块手帕擦干净嘴角,只等到苏遇南都快憋不住了,才慢吞吞开口。“传流言的事情,罗叔指定是找到了你,你还在这装什么?”   “话可不能这么说,就算我知道你身上那些流言都是假的,那也是你主动去传的啊。老实交代,一向洁身自好的罗止行,干嘛要传这种艳色流言,是不是看上了那姑娘?”脸上的笑容没有减少分毫,苏遇南凑近他几分。   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他,罗止行嫌弃地擦手,“若是连你都不知道我要做什么,那我们这朋友也就没必要做了。”   “真是无趣。”翻出一个白眼,苏遇南叉着腿坐得毫无形象,与对面的罗止行形成鲜明对比,“谁稀罕和你做朋友,再说了,我可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倒出一杯温热的酒,罗止行仰头灌下,看着脚下的风景。其实苏遇南说得不错,这里能感受到人群的热闹欢快,却又偏偏隔开一片孤寂,楼上楼下,自成两种风情。“今日陆琇来求我的时候,我想到了我父亲。”   原本已半躺下去的人重新直起背,顺着罗止行的目光看下去,苏遇南也给自己倒出一杯酒。“你接近陆家,为的是他们的军权。”   “我在那一瞬间想,如果我父亲和陆琇一样更顾及家人,将那劳什子军队全交出去,我应当也不是现在这样了。”两人各说各话,竟也能聊下去,罗止行又为自己倒一杯酒,眼角窜上些绯红。   最见不得他这个样子,苏遇南劈手夺来酒瓶,一向没个正形的人严肃几分,“我一直想不通,你这些年来经营结交各方势力,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瞬间敛下睫毛,罗止行转着手中的空酒杯。“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我以前以为你是想要自己夺得那个位置,可我观你行为,又觉得不太像。我懒得去自己想,罗止行,我为你做事也有两三年了,你这次于我透个底可好?”   猛然抬起眼,月光恰在此时落在他脸上,照出一半清风霁月的面庞,另一半隐在暗处,却多了些阴晦。“谁要那个位子,我只是要那个位子上的人狠狠摔下来!我要这腐朽朝堂的尸位素餐之人,全部摔下来!”   双目瞬间放大,苏遇南看着他的面容,他依旧噙着一抹浅笑,仿佛说得是清风明月的少年心事。   “倘若你怕了,也可至此不再帮我。”眼睛微微眯起,罗止行添上些许逼迫之意,捏着酒杯的指尖用力。   静默片刻,苏遇南突然笑开,将夺来的酒瓶倾倒,为他添满一杯。“这般好玩的事情,有什么好怕的?我这这种人最爱看热闹了,也最爱撕毁别人的面皮,你又不是不知道。”   身躯微微放松,罗止行重新舒展坐好,他已然清楚了苏遇南的支持。将酒一饮而尽,罗止行倒扣酒杯笑起来,“那我现在,有件事想请你做。”   立马把脸皱成一团,苏遇南在椅子上瘫好,“我怀疑你刚才又是装可怜,又是诉衷肠,都是想骗我为你做事。说说吧,这次这般费劲的开口,是多难的一件啊?”   “我隐约记得,你培养出的一个姑娘,进宫做了妃子。”   没有人知道,这般正常的一句话,却让混不吝的苏公子心头一颤。借着饮酒掩去一时失神,苏遇南拿斜眼看他,“你问这做甚?”   捻动指尖,罗止行毫不知他的心情,“我想要她出手,救陆蒺藜。只是这个丫头性子倔又脾气差,要想顺利带她出来,还是有些费劲的。”   详细说了自己的打算,罗止行一转头,却只看到苏遇南双目放空地喝酒,“我说了半天,你听到了吗?”   “诶呀知道了,那个陆蒺藜很难搞嘛。放心,会给你办妥的。”不耐烦地坐起来,苏遇南看到他倒扣着的酒杯,突然发了火,“你还喝不喝酒,不喝快走,每次来都没好事!”   说完似乎还真来了气,苏遇南直接推他出门,“快走,爷发酒疯了!”   “诶,你这人怎么这样呢!”门口的长均听到了动静,连忙走过来拉住险些被推到的罗止行,高声骂道。   压根没打算理他,转头关上门,苏遇南重新举起酒杯。   “算了。”拉住还不罢休的长均,罗止行扫平衣领上的褶皱,先行下楼,“他一向这般放荡不羁,也不是第一次把我赶出来了。话都说完了,走吧。”   狠狠瞪了那紧关的门一眼,长均才很快追上罗止行的步子。   离去的步伐倒是没什么人拦,走到了自家马车前,罗止行转头看了一眼依旧喧闹嘈杂的人群,心中突然升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若是陆蒺藜知道了自己在利用她,那个莽撞的丫头会怎么做?   来往寻欢的人们笑闹一片,或沉醉在酒中,或沉迷在美人中的醉汉们,没一人留意到街道尽头的马车又远远离去。   翌日,退了朝的程定回到重英殿,如常批阅着奏折。半刻钟后,却在一份奏折面前停了下来。看了两三遍,程定才冷冷一笑,“当初敢驳朕的面子,如今为了个不守妇道的女人,竟然又求到朕的面前,还真当朕的官没人做吗?”   如常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李公公没有被寻问,自然也是不敢回答。   “不过他的才能,倒也是朕现在需要的。”合上奏折,程定转动几下扳指,“李公公,你昨日说止行真的与那女子举止亲密?”   “是。”勾着腰,李公公如实回道。   揉着自己的额头,程定想起另一个人,“那陆琇呢?”   “回府后就闭门谢客,据说急病攻心,卧床不起,还不准人探视。”语气依旧不带起伏,李公公低头回答。   不过一个妇人,竟能牵扯这么多人,真是可笑。压下心底的不悦,程定开口吩咐,“去把那陆蒺藜带来。”   立马毫不迟疑地动身,刚迈动步子,李公公又突然被叫住。   “对了,南婕妤的病情还不见好,再遣太医去看。”想起最近新宠的一个妃子,程定又嘱咐道。   转身应了,李公公飞速出了重英殿,先交代了一个小太监去找太医,才亲自动身朝着关押陆蒺藜的地方走去。   牢房昏暗,辨不清楚具体时间。陆蒺藜面对着墙坐,指尖在墙面上划动,仿佛是在写什么字。她昨夜整夜未眠,重生归来,竟是第一次静下心完整梳理了一遍前世。突然听到了响动,陆蒺藜缩回手指,扭头望去,正是前来的李公公。   “陆小姐,跟咱家走一趟吧,陛下要见你。”   顺从地站起身,陆蒺藜掸去衣服上的灰尘,出来跟在了李公公身后。   没有想到她会这么配合,李公公不免扭头看了眼她的表情,却也什么都没说,只管带路。   没人看得出,牢房中的那面墙,陆蒺藜用手指写满了无形的五个大字,“谋定而后动。”   “陛下,人带到了。”重新回到重英殿内,李公公复完命就又在一旁站好。空荡荡的大殿中,只有地上那一个跪着的娇小身躯。 第11章 婕妤   “你叫陆蒺藜,是吧。”威严的声音从高台上传来,程定俯视着那个胆大妄为的女子,她身形颤抖,像是被昨天的遭遇吓傻了。   将身子伏得更低,陆蒺藜昨夜可是想到了一件事,这件事许能解决她面前的困局。“回陛下,民女是叫陆蒺藜。”   随意靠在了龙椅上,程定像是丝毫未生气地开玩笑,“朕昨日那般下令处置你,你可有心存不满?”   “民女何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个皇帝,还真是爱极了臣下因为他的阴晴不定而胆战心惊的样子,陆蒺藜忍住心底的情绪,刻意抖动的幅度更大,“昨日在牢中反思一夜,民女才知道了自己的行事荒唐,陛下赐我沉江,已然是恩赐。”   哟,倒还真的懂事了不少。自知昨日是冲动之下才下令杀她,可程定还是不打算收回成命,倘若改了口,不就证明他下错了令,那皇家威严又怎么体现?将宁思远的折子拿出来看了看,程定心生了一个念头。“陆蒺藜,你的罪确实该死,但现下朕看你已有悔过之心,便赐恩你先回家去,临死这两日不必在牢中受苦,陪你父亲去吧。”   “多谢陛下!”立马感恩戴德地长跪,陆蒺藜心中清楚定然是父亲他们有所动作,可是现在她还不能出宫去。   本以为就算是结束了,程定都拿起了下一份奏折,却见陆蒺藜并不起身,不由添了些怒气。“怎么?还觉得不够?”   “陛下赐恩,民女岂敢有不受之礼?只是陛下皇恩浩荡,民女也想为陛下做些事情,就当是临死前最后为陛下尽忠。”与这个皇帝言谈,陆蒺藜仍有些发怵,闭眼稳住了话语的颤音。   这话倒是浇灭了程定的怒火,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哦?那你想为朕做什么?”   看来有戏!陆蒺藜心下一喜,语气愈发恭顺,“陛下不知,民女曾习得一些算卜之术,昨日彻夜为陛下身边之人占卜,其余人皆福泽深厚,唯有南婕妤身染沉疴。”   倏地抬眼看她,李公公压下脸上的惊恐之色,又重新低下头,只听到程定阴冷的声音。   “你倒是有本事!那你为何不帮朕占卜一二?你卜出来那南婕妤的病又是怎样的症状?”   “陛下乃真龙天子,且不论凡人不配测陛下的命数,有天道护持,陛下也必然是福泽绵延,万岁长安。至于南婕妤的病症,卦象显示……”陆蒺藜额头上冒出些冷汗,她上一世对朝堂之事不知,但对于女子间闺房之事清楚甚多,可即便这样,又怎能了解地如此详尽?   没了耐心,程定敲击龙椅扶手,“说!”   咬牙低头,陆蒺藜顺着直觉开口,“南婕妤是咳疾,且时不时会有些发烧,虽然病情不重,但也缠绵多日。”   表情在瞬间轻松一些,程定冷笑一声重新捏起奏折,“那你也不是医者,还能治南婕妤的病不成?”   “民女虽然不能治,但也可以为南婕妤化解一二,倘若能减轻一些南婕妤的症状,便也算是民女的福气了。”知晓自己赌对了,陆蒺藜心头也是陡然一松。   站在暗处的李公公再也忍不住,略抬起头盯着一直跪着的陆蒺藜,眼中满是探究。   感觉足足过了一世之久,陆蒺藜的指尖都发凉了,才听到程定宛若施舍一般的口吻。   “来人,送她去南婕妤的殿中。”   再从重英殿出来的时候,陆蒺藜足足缓了好久,才重新恢复了知觉。太阳明明是高照的,她的身躯却凉的感受不到热气。直到走出去许久,才呼出一口气回过神来。“这位公公,我们如今就去找南婕妤吗?”   “是。”领路的小太监也比李公公活泼许多,听到陆蒺藜询问,笑着回头应道,“南婕妤性子温婉,陆小姐放心就是。”   四肢百骸此时才渐觉暖意,陆蒺藜忙快步跟上他,她记得清楚,这位南婕妤如今可是深得圣心,她的病疾不成问题,最重要的明日的一场祸事。倘若能在那时救下她,自己的小命也许真能保下来了。   凝霜殿中,一位美人正独自临窗而坐,淡扫蛾眉,便勾勒出艳丽面庞,眼尾的一颗小痣宛若美人垂泪,又为她添上几分怯弱而引人怜惜。这便是正值盛宠南婕妤,她双目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娘娘,圣上身边的小周公公来了,还带了位小姐。”   门口突然传来宫女采菊的声音,南婕妤猛然回神,将手中的纸条在烛火上燃尽,才轻咳几声开口。“咳咳,快请他们进来吧。”   得到了应允,采菊方才快步走到殿外,“小周公公,陆小姐,请吧。陆小姐,我家婕妤娘娘身子娇弱,望您莫要冲撞了她。”   知晓宫女为何单独告诫自己,陆蒺藜笑得极为乖巧,“民女明白,多谢姐姐提醒。”   这个陆小姐也并非传闻中那般娇纵啊,采薇没想到她会这般客气,不由笑着点点头,才引了他们进去。   “小周子拜见婕妤娘娘,这位是陆将军的女儿陆蒺藜,陛下命她这几日过来,助娘娘痊愈。”带着陆蒺藜跪好,小周公公就含笑介绍道。   忍不住转动眼珠四下打量,陆蒺藜心中感叹,南婕妤果然是极为受宠,这殿里的摆件,可是都抵得上皇后的配置了。扫了一圈,陆蒺藜才惊觉不对,那个南婕妤怎么一直不让自己起来呢,难不成也是个难伺候的主?   “娘娘……”采菊也察觉到不对,低声提醒一句。   不知为何愣神的南婕妤这才反应过来,又是咳嗽几声,才出口道:“都起来吧,周公公,我这小病,竟也值得陛下牵挂。”   “娘娘能痊愈过来,便是陛下最高兴的事了。”随口奉承一句,小周公公扬着笑准备回去,“那娘娘若是没有别的事,小的就回去复命了。”   微微点几下头,衣袖上传出香味,南婕妤竟亲自笑着起身相送,“多谢周公公,这个陆小姐甚合我眼缘,我看着就是高兴的。”   陆蒺藜这下老实许多,乖巧地站在一边等安排,也不敢抬头乱看,只是觉得南婕妤的声音也动听的很。只是没想到片刻之后,那美人莲步轻移,竟在自己面前站定。   “你就是陆蒺藜?我也听说你的事情了,你那一场婚事,可真是热闹。”   本着自己目前做得都错原则,陆蒺藜果断痛心疾首地开口:“是民女胡作非为,胆大包天,犯下了不容饶恕的大错!民女深知自己……”   “想要做主自己的婚事,嫁得有情郎,算什么错事。”   “啊?”没想到自己的话被截了胡,言语中还颇有赞同的意味,陆蒺藜错愕地抬头,便被面前的女子惊到。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她真是活该受宠啊,这般貌美的仙女,简直是建座金屋也不为过啊!   看出了她眼中的惊艳,南婕妤掩唇轻笑,转头吩咐采薇,“你去帮我煮药吧,我同陆小姐说说话,别让旁人来扰了。”   “是。”见主子心生喜欢,采薇自然也对陆蒺藜多了些善意,应下便笑着退了下去。   待到殿门重新一关,陆蒺藜那被美貌冲击的大脑才清醒过来一些,不对啊,事情怎么会这般顺利,那南婕妤对自己的好感也来的莫名其妙,难不成她真的长了张让人喜欢的脸?尚未琢磨清楚,陆蒺藜又揉揉眼睛,盯着面前匪夷所思的画面。   只见南婕妤把身上熏了香料的衣服脱下扔在地上,又走到一边打开紧闭的窗子,清冽的空气立马冲进殿内。她大口呼吸几下,手中不知哪里摸来一个卤得酱香四溢的猪蹄,边吃边走近她。“我正在发愁呢,没想到你自己就来了,挺聪明嘛。”   亲眼目睹了仙女啃猪蹄的样子,陆蒺藜眨眨眼,不知是该惋惜美人堕落,还是庆幸能见到这种场景。   “你这是什么表情?那熏了香的衣服只会熏的我嗓子痒,若不是为了多装几天病,我才不会穿呢。这猪蹄是我昨天刚做好的,味道不错,分你一个不?”看出了陆蒺藜的怔忪,南婕妤好心解释。   目光从她沾了酱汁的嘴边移到那个猪蹄上,饿了快一天的陆蒺藜狠咽一口口水,“要!”   翻出床底下的小陶罐,南婕妤分外大方地挑了块肉多的递给她,“快吃,被采菊看到了她又得说我。那丫头老让我在没人的时候也端着架子,真真是累死个人,这个猪蹄我谋算好久才偷偷做好。”   咬下一口酥烂的肉,陆蒺藜才接受这个状况,一屁股坐下来开始笑。“娘娘啊,我可真没想到你会是这个样子,这种冲击无疑是告诉我,仙女也会打嗝放屁啊!”   “你不也一样,我正愁着怎么办呢。想办法让皇上心软饶了你不难,难的是怎么和你攀上关系,没想到你就自己来了。快说说,你是怎么让皇上派你来的?”被陆蒺藜的笑声影响,南婕妤也活泼了许多。   一骨碌翻身坐起来,陆蒺藜被说得莫名其妙,“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本就想要救我?是受了谁的委派吗?”   “你看你,还跟我装上了。”翻出一个白眼,南婕妤随口又问,就像是不在意似的,“苏遇南他可还好吗?” 第12章 饮酒   回应她的,却只有陆蒺藜更加茫然的眼睛。   “原来你没有见过他啊,我还以为,国公会带你去看他。”终于意识到了陆蒺藜不认识苏遇南,南婕妤勉强笑笑,“那也难怪你不知我要帮你了。苏遇南是国公爷的朋友,我又欠他一份情,所以才求到了我头上。”   原来是罗止行做的,陆蒺藜点点头,又啃下一嘴肉,酱汁都流在了手上才惊觉不对,南婕妤提起那个男子的眼神可不寻常啊。“娘娘您,欠他一份情?”   “是啊,入宫之前我被他所救,受他恩惠。后来我们心生情愫,但我负了他,主动进宫来的。这桩往事,也就我和他彼此心里清楚了。”南婕妤语气自然,仿佛就是在陈述今天天气一样,见她许久不说话才转头,只看到陆蒺藜已然惊得合不拢嘴。“你干嘛这样?”   艰难地咽下口中的肉,陆蒺藜面容痛苦,“娘娘,其实这种能杀头的秘闻,我并不想知道。”   “那没办法啦,你已经知道了。若是我往后败露,你这个知情人也会被灭口的!”故意露出自己的尖牙,南婕妤威胁般的看她一眼。   长叹一口气,陆蒺藜举着自己沾满酱汁的手,“那我往后只好每日为娘娘诵经祈福,盼望你在这宫墙之中万事顺遂啊!”   “噗嗤!”两人相视一眼,突然一起笑开,气氛一时间融洽至极。   南婕妤也是真心喜欢陆蒺藜的性子,光是听说了她那些骇人的举动,就觉得这个女子有趣。一朝投缘,便更是欢喜,“你往后叫我沐风就好,我本来叫沐风的。”   “好啊,沐风。”没有刻意去问她后来为何改名字,陆蒺藜站起来擦干净手,帮她递来一杯茶,“解解腻吧,我们也该收拾一下这里了,等会采菊姐姐快回来了。”   喝下一口清茶,南婕妤看着她将自己脱下来的衣服叠好,动作自然又熟练。“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些事情。”   已然找来块布擦拭着地板上跌落的油渍,背对着南婕妤,陆蒺藜身形一顿,随意扯出个谎。“父亲发迹之前,我们家也是过过一段苦日子的嘛。对了,你们本打算怎么救我啊?”   “明日有一场盛大的庙会,我会央求皇上准我出宫。到时候他们会制造一场混乱,你作势救下我,变成了我的救命恩人。”回忆着那张纸条上写的内容,南婕妤撑着下巴,“我现在可是皇上的宠妃,到时候我会求情,皇上自己也会对你生出些许感激之情,再加上你父亲他们施的压,足够皇上放你一马了。”   手下的动作越来越慢,听完后陆蒺藜索性停下来,皱眉沉思。这正是自己的打算,上一世里就是同样的庙会上,南婕妤遭遇刺杀,被自己宫女所救,皇上当时恩准答应那宫女任何一个愿望。   自己本就是想顶替那个宫女的位置,正想要怎么开口让南婕妤明日出宫去看庙会,却没想到如今成了为救自己故意设下局。没想到会是用这样的方式,即将发生同样的事情,算不算是殊途同归?   “你想什么呢?”说完后许久不见陆蒺藜反应,南婕妤一把拍向她后背,“难道是害怕?放心吧,且不说他们一定是手下有度,就算受了伤,也总比你没命好。”   笑着回过头来,陆蒺藜收拾好乱想的思绪,有什么念头飞速闪了过去,她却并没有抓住。“沐风说的对,我不怕了。”   这才又重新笑开,南婕妤心思一动,上前将她手中的布扔了出去。“别收拾了,趁着好不容易有个脾气相投的人,我请你喝酒啊。”   南婕妤安静温婉的外表下,藏的定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说完便跑出去,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个满是尘土的罐子。“快来,这也是我自己埋的好酒。我把采菊哄去睡了,今日你好好陪我。”   “好啊,那我就与沐风好好喝一杯!”走过来坐好,看着南婕妤兴奋倒酒的动作,陆蒺藜心中突然升出一个念头。也许她并不是多和自己投缘,而是想借着自己,抒发自己藏于心口多年的思念。思及此,陆蒺藜贸然开口:“沐风,你为何要进宫?”   扫去罐子上的尘土,沐风神色如常,等掀开尘封的陶罐,絮絮酒香缠上了鼻尖,才娇喝一句。“喝酒就喝酒,问这些废话做甚?我来自然是因为我想,我想要来做妃子啊。”   “可是你……”   “没有可是!”美目中掺上些许警告,直到这时才让陆蒺藜意识到,南婕妤有今日的盛宠,绝非是因为美貌与顺从。逼得她不敢再开口,南婕妤才放松神态撒娇,“是要与你好好喝酒的,非要惹恼我。”   倒满一碗酒,陆蒺藜一干而尽,才歉疚地开口,“是我的错,沐风别生气。”   “好酒量!看在你知趣的份上,就饶你一次。”笑得依旧灿烂,南婕妤拉着她走到窗下,一边饮酒一边看着外面的残月,“你看,今日的月亮多漂亮。”   方才的一整碗灌得有些猛,陆蒺藜晃晃晕乎的脑袋,睁眼看了半天。“又不是满月,哪里漂亮?”   “真是不讲理,凭什么只有满月是好看的?我偏觉得这轮残月好看!”哼一声推开她,南婕妤饮口酒靠在窗子上,摇头晃脑地哼歌。   南婕妤拿的想必真是好酒,逐渐有点上头。陆蒺藜使劲眨眼,还是觉得有些飘忽。撑着无力的双腿,她只管听着歌喉傻乐。   缠绵女声飞上云端,似是想要勾上那一弯尖尖的月亮。直到不知多久后起了云,遮住了月亮,那歌声才逐渐安静。   头疼得想要炸开,胸口也有些恶心,还有嘴巴里似乎有种奇怪的味道。陆蒺藜皱紧了眉头,来回在床上转了两圈,猛然坐起身来。还是在南婕妤的殿中,自己昨日不知怎么睡着了。   推开自己身上的薄毯,陆蒺藜捶着头站起来。昨日真是酒上头了,不然怎么会觉得南婕妤的歌声和自己在黄泉中听到的像呢?甩去那些荒唐的念头,陆蒺藜找来一盆水洗一把脸,才觉得清醒不少。   “现在才醒,你的酒量可真不行啊。”门口突然传来南婕妤的声音,只见她端着一个玉碗站在门口看自己笑,身上穿的还是隆重的妃子服饰。   擦去脸上的水珠,陆蒺藜上下观察一下她,心脏微沉。“你是已经找了皇上回来吗?”   先关上了门,南婕妤才走进来将玉碗给她,神色也严肃不少。“是,我已经说服了皇上让我出宫去庙会。出了这扇门,你我便是身份天差地别的娘娘和臣属。你先喝这碗醒酒汤,我与你交代的话你一定要记牢。”   “庙会刚开始不会出现问题,混乱是在我们快回的时候发生。到时候一开始动乱,你就想办法到我身边来,我也会尽力配合。会有一个蒙面人拿刀刺过来,你一定要扑上去护住我,一定不能临时害怕退缩!一旦成功,你的小命就保住了。”   马车驶过热闹的街道,人们的欢声笑语都在耳边,陆蒺藜双目紧闭,又一次在脑海中回忆完南婕妤交代的话语。终于再也行驶不动的马车停了下来,陆蒺藜猛然张开眼,心中轻道:“到了。”   “娘娘,你看这里,可真是热闹啊!”在最前方,南婕妤也是刚从马车上下来,与采菊笑谈一句,她眼尾扫过队伍最后的陆蒺藜,见她神态自然,才放下心来。再次看一圈周围的禁军,南婕妤笑着往前,“可不是,我也许久未出宫,定要好好逛逛。”   远远跟在身后,陆蒺藜知晓现在还早,为了不露怯,刻意逼着自己四下观看,竟也真的被周遭的环境影响,放松些许。目光掠过一个围着许多人的小摊,陆蒺藜突然看到一双带笑的熟悉眼睛,还没辩清楚,就又被人群挤得找不见了。   方才那人,感觉像是罗止行。回头几次还是没找到人,陆蒺藜便也不再管,今日来最重要的事情,可是要假意救下皇帝爱妃。想到这里,陆蒺藜不由加快些步子跟上,又凑近南婕妤一些。   “长均,一定要记得,无论成不成功,绝对不能让人看清你的脸。”拥挤人潮的另一侧,小摊贩后面,可不就是罗止行。假装在一棵大树后面歇脚,罗止行压低声音嘱咐。方才他也看到了陆蒺藜,观察她的表情,倒觉得宫里关两夜变沉稳了不少。   侍卫服下藏着的是一身黑衣,长均倒是很放松,“爷放心,我的功夫也不是吹的。那帮草包绝对近不了我的身。”   心里明白这不是大话,罗止行点点头,又犹豫着开口。“还有就是,下手控制力道。她毕竟是个弱女子,真伤及性命就不好了。”   “爷,这句话你已经是第三遍给我说了。”抱着胳膊,长均心中憋闷。就为了这所谓的控制力道,都勒令由他亲自动手了,自家国公还有什么放不下心的啊!   只是刚说完,长均就察觉到自家国公爷的低气压,立马垂头听令。“爷交代几遍都是应该的,属下都该记在心上。属下这就去安排那些人,定不会搞砸了爷的事。”   直到长均飞身走远了,罗止行才收回视线,无奈地摇摇头,他又看向那被禁军簇拥着的队伍,眉头微微皱起。 第13章 伤疤   逛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等南婕妤说自己累了想回宫之时,陆蒺藜就竖起了耳朵。待到几声慌张的叫喊响起来,她果断快步往前几步,凑到了离南婕妤最近的地方。“娘娘小心!”   随着一个卖香料的小摊被推倒,几个黑衣人飞身窜出来,拿着刀乱挥,吓跑了周围所有的百姓。长均唯恐慢些会让禁军护着南婕妤离开,在同伴们还装模作样抢劫的时候,他故意假装砍断了刀。   “小心!”断了的刀刃直接朝着南婕妤的身旁飞来,速度极快,纵然是最近的禁军想要去挡,也慢了分毫。飞旋往前的刀片,狠狠扎进了女子身躯。以为自己惹了祸事的禁军瞪大眼睛,却在看清伤者的瞬间放下心来。   还好,不是皇上的宠妃。   片刻之后,紧闭两日的将军府打开正门,迎进来一个衣着华丽的妃子,一队面色戚然的禁军,还有昏迷不醒浑身血污的大小姐。   “快,快将郎中请来!”刚才得到消息的陆琇顾不得什么礼节,压根没理睬南婕妤,抱着女儿便去了她的院中。   青荇端着热水和纱布,身后跟着拿药箱的郎中,也是一头撞进了陆蒺藜房中,忙着要处理伤口。   郎中都到了,陆琇也只得退出来,他身上也被染了血,正是出自于自己的女儿。强忍着悲痛,陆琇此时才想起来家中那位婕妤娘娘,连忙快步走上前。“拜见娘娘。”   “陆大人快快请起。”连忙亲自扶正了陆琇,南婕妤那极美的面容此时也满是哀愁,“陆小姐是为救我于险境,才遭遇了这样的大难,都是我的错。”   心中明明是万般的心疼,陆琇也却只能说那些场面话,“能为娘娘挡刀,都是小女的福气。”   知晓陆琇现在没有心思闲聊,南婕妤便也不再多说,两人一同等待郎中诊治。可是还没等郎中从陆蒺藜的院中出来,将军府里倒是多了另一位尊贵的不速之客。   “爱妃,你还好吗,是不是受惊了!”随着一院的惊呼和跪拜,程定快步走来,一到就拉住了南婕妤的手,焦急询问。   似是也有些惊讶,南婕妤怔愣片刻,便满目泪水地扑入他怀中。“陛下,妾身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多亏陆小姐拼死相护,她现在还昏迷不醒呢呜呜呜。”   轻拍着女子颤抖的后背,程定细声安慰,他可还没见过南婕妤这般哭过,心中更是怜惜至极。“没事的,爱妃不哭了啊。”   抽噎几声,南婕妤这才从他怀中退出来,眼中的泪水还是将落未落的样子,宛若泣露的芙蓉花般动人。“陆小姐先是帮妾身治好疾病,又帮妾身挡了刀子。可是陛下,您要赐死她是不是?”   “爱妃,朕下令杀她,乃是她咎由自取,她此前实在是太过分了!”听出了南婕妤的求情之意,程定似乎还没有完全心软。   腾得一下跪下来,南婕妤愈发嘤嘤哭泣起来,“妾身平日最重恩情,却也不愿逼迫陛下,让您为难。既然如此,不能报答恩情,妾身只能跟随陆小姐而去,只望能在黄泉路上报答一二了。”   “你这是什么话,快起来!”一听这种话,程定当时便急了,赶忙扶她站起来,心中已有些松动。   一直跪着的陆琇,此时也沉痛地开口道:“求陛下,饶老臣女儿一命!她如今已经命悬一线,为救娘娘,本不敢据功请恩。但老臣唯此一女,恳求陛下饶命!”   “哎……罢了。”权衡再三,程定最终还是松口。“陆蒺藜蔑视皇命在前是罪,如今拼死保护爱妃是功,你陆琇也为朝堂征战多年,朕念及你的面子,便算是功过相抵。往后要牢记教训,绝不准再犯!”   “多谢陛下!”高呼一声,陆琇心中的大石头终于完全落了下来,喜上心头,他重重拜谢。   拥着南婕妤,程定轻轻点去她眼下的泪水,“好啦,朕都随你的意了,莫要再落泪惹朕心疼。先回去,让御医再帮你开一副药,爱妃今日也受苦了。”   不敢在此时拿乔,南婕妤也生怕他再出尔反尔,顺从地靠着程定。   “恭送陛下,恭送娘娘。”陆府的人连忙跪倒一片,山呼着送他们离开。   本往前的脚步突然停住,程定没有回头,用着玩笑话表达自己的警告。“朕饶了陆蒺藜,那陆将军的病也要快些好起来。晋朝正需要人才,陆将军可别再病了。”   说完后,感到后面的人愈发跪低身子,吓得不敢说话,程定这才满意,带着南婕妤扬长而去。   帝王的威压,足足在这府中停留许久,才散去稍许。下人们一同扶了陆琇起来,“将军。”   漫长地呼出一口气,陆琇听了片刻自己的心跳声,才仿若回魂地笑起来。“没事了,小藜没事了。”   国公府内,罗止行对着一面棋局坐着。精神却总是不集中,半晌才会落下一字。   “爷,陆将军传来消息了!”   一声带着笑的叫喊,唤回罗止行的神智,他连忙站起身,却没发觉脚麻了,趔趄着带倒了棋盘,棋子散落一地。外面不知何时已然全黑下来,他却连根蜡烛都忘了点。   长均刚一回来,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忙吹火点上蜡,才笑着扶他坐好。“皇上饶恕了陆小姐,郎中也从她屋中出来,说伤口修养半月就好,并不妨事。”   脸上不自觉多了丝笑意,罗止行附身捡起散落的棋子,“如此就好。”   “属下办事,爷何时这般不放心了?还要亲自去现场看,倒是让我好生紧张。”强忍着笑意,长均板着脸抱怨,“您还说自己不喜欢那陆小姐呢。”   听到他这样说,罗止行立马将手中的棋子朝他扔来,劈头盖脸落在长均身上。“我那是因为在意陆琇的军权!你还敢说,反复交代你要小心,竟然还用难以控制的飞刀?”   切,还为了军权。撇着嘴,长均毫不在意地摊手,“那还不是因为您说,不能直接对着他们下手。再说了,我甩出去的刀,我控制得住。”   “那倒是我没见识了,不晓得我属下这么有本事啊。”咬牙笑笑,罗止行非常认可地点头,“既然你这么厉害,这几日就在府中天天扔飞刀,每天一百次,有一次射偏,我便扣你一个月工钱。”   让你嘴贱!甩自己一巴掌,长均嬉笑着摆手,“爷真会开玩笑,哈哈。”   不耐烦地瞪他一眼,罗止行本还想说什么,却见另一人朝着他走来,急忙关切地问:“罗叔,后续可处理好了?”   “国公放心,都安排好了。这次的行动,官府的人只会查到是京中两伙流氓混混约架,误伤了婕妤娘娘。”罗杰也是匆忙赶来,身上还带着寒气。   听他这么说,长均倒是想不清楚了,“这一听就不靠谱啊,谁家混混在人那么多的地方打架,还要遮着脸?”   知道他不懂这些,罗杰好心解释,“只能查到这样之后,不合理的地方,那些急于复命的官员自会想办法圆回来。他们可不愿意顶着压力,去彻查清楚一个只有一人受伤的案子。”   “正是此理,只是那些禁军们,怕是免不了责难了。”罗止行神色淡淡,又摆弄起面前的棋子。若是细心去看,就会惊讶地发现,本以为他是不认真随手下的棋盘,又被原样摆了回来。   这下长均倒是先跳了起来,“那可是要照着原样,让罗叔在他们被罚之后主动去接近,博得他们的感激?”   罗杰沉稳些,等着罗止行的答案,神色却明显也是这么认为的。   凝视着棋盘,罗止行缓缓落下一子,甩袖起身。“不,把这个消息告诉宁思远,让他去看着办吧。”   春天是一瞬间来的,陆蒺藜不过觉得自己在床上长长睡了一觉,天气就暧和了不少。此时只穿着一件小衣站在房中,竟也不觉得冷。   “小姐,你怎么下床了,还不穿好衣服,仔细着了凉!”端着汤药进来,青荇见状就忍不住唠叨。   “草长莺飞的二月天,怎么会冷?”陆蒺藜却压根不在意,对着面前的镜子,仔细观察着自己身上的伤口,眉头越皱越紧。   只当她是担心留疤,青荇暗自叹口气,走过来劝慰道:“这个伤口旁人看不见的,不会影响小姐的美貌。咱们伤好了再找找祛痕的药膏,定会没事的。”   “不对劲啊。”眉头紧锁,陆蒺藜压根没有听清青荇的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前世里,她也有过一模一样的伤痕。而且也是在南婕妤出宫逛庙会的时候,她作为宁思远的新婚妻子,想亲手给他做顿饭。   当时自己挑了条鱼,全程不愿假手于人,却不承想濒死的鱼拼命一跃,顺道带着她脚下一滑,手中的尖刀便刺进了身体。来回转几圈,陆蒺藜越发肯定,这个伤口和前一世的一模一样。“为何会这样,这到底是巧合,还是……”   “小姐,小姐!”被她脸色苍白的样子吓到,青荇忙大声叫道,伸手过去才发现,陆蒺藜的手冰凉得吓人,“小姐,你怎么了?” 第14章 父亲   猛地回过神来,陆蒺藜强稳住心底的不安,努力笑着揉揉丫鬟的脸。“我没事,为我换衣服吧。”   “为何青荇总觉得,小姐心思沉重了许多。”摇摇头,青荇先把药汤递给她,才嘟囔着去取来了衣服。   仰头喝光药,陆蒺藜被苦得直吐舌头,又抓了一杯水来喝,才感觉好些。“青荇,爹爹他还是只有晚上才来看我?”   “小姐这次,大概是真的惹到了将军。待你伤好些,还是多求求将军吧,他是真的生气了。”青荇无奈得两手一摊,帮陆蒺藜穿好衣服,“对了,有个客人来见小姐。”   “客人?”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副温和的面容,陆蒺藜神色一喜,放下碗就跑。刚走到门边,又窜回来在病态的脸上涂些胭脂,才又笑着飞奔出去。   身后的青荇看的目瞪口呆,忍不住嘀咕,去见宁公子这般激动,小姐还是没有放下他呀。   一出门,陆蒺藜才发现草地与柳梢都染了些朦胧的绿色,长廊尽头,背对着她站着一位长身玉立的男子。抿着唇轻笑,陆蒺藜顺顺被吹乱的头发上前,“你来看我了啊,我那日……是你。”   听到声音转身的宁思远,没有错过她眼中的一丝失落,没有理由地便在心中形成一个认识,她刚才以为自己是罗止行,才觉得高兴的。这样的认知,无疑让宁思远带上些薄怒,“是我啊,不久前还浓情蜜意想嫁给我的人,如今就不愿见我了,陆小姐可真有趣。”   “你以为我想走到这一步吗?”低下头,陆蒺藜承受着他口吻中的鄙夷,却也无法辩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曾怎么对过我,倒让我的愤恨成了莫名之举,陆蒺藜笑笑,眼底是无限凄凉。   “你都如愿以偿地和我退婚了,到现在摆出这副被辜负的样子做什么?”宁思远看得愈发生气,压迫地上前一步,“陆蒺藜,直到现在你都没有给我一个解释,我从未对不起你,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从来没有对不起过自己吗?陆蒺藜嗤笑一声,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不肯退让地直对上他的眼睛。“宁思远,你以为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念头还没有付诸实践,你就是全然无辜的吗!你敢摸着良心说,你不会拿陆家去做你手中的那把刀?”   猛然退后半步,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宁思远心中大骇,“你在说什么?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想知道!可是宁思远,我不能再让陆家跟你联系在一起了。即便是我死了,我也不会。”拼命咬住牙关,陆蒺藜神色也闪过狠意,“你休想再有利用我家的念头。”   紧盯着陆蒺藜的双眼,宁思远逐渐冷静下来,站稳了身子。“是吗?可是陆蒺藜,你知道为了救你出来,我做了什么吗?”   猛地瞪大眼,陆蒺藜突然发现,即便是现在,宁思远出入她家似乎都是很随意的事情。就连刚才青荇说起来,语气也没有任何抵触。   “我答应了皇上的封官,只求你能平安。在包括你父亲在内的所有人,都只会觉得我头顶着绿帽还要救你,陆将军可对我歉疚得很,你想斩断的联系,早已续得牢固。”宁思远手心的药瓶硌得他手疼,在来之前他也是真的想要看看她的伤,怎么就话赶话成了现在的场面?   错愕地看着他,陆蒺藜说不出话来,对于他做文官的消息,无疑在她的心中掀起波澜。   “我本不是要来和你吵架的,你我没有夫妻缘分,我也认了。”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宁思远先开口,将手中的药瓶放在一旁,“这是我找来的药,据说祛痕很有效,用不用随你。”   说完这些,宁思远默立片刻,最终还是头都没回地转身离去。   早就被争吵声吸引来的青荇,此时才敢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陆蒺藜。“小姐,青荇不该告诉你宁公子来了的,都是我不好。”   “又哪能怪你?”拍着她的手摇摇头,陆蒺藜撑着身子在一旁坐下来喘气。看着那药膏,她突然想起罗止行在牢房中给她上药的场景,“青荇,我受伤这段时间,国公府的人来过吗?”   纠结地咬着唇,在陆蒺藜期待的眼神中,青荇摇摇头。“那荆国公就像是突然之间又沉寂下去了一样,再也没听过消息了。”   “这样吗……”陆蒺藜自嘲地笑笑,若说她之前还有些觉得罗止行是喜欢着自己的,现在已经完全没了这样的念头。能够凭一己之力让南婕妤都替他做事,这样的人物,怎么会轻易喜欢上一个姑娘?上一世吃过这样的苦了,这一辈子还是安心过小日子的好。   可是都这样说服了自己,陆蒺藜还是按捺不下去心底的失落,苦笑着站起来,她手指向一旁的药瓶。“青荇,收好吧。既然人家都送了,咱们就用呗。我困了,要再去睡一会。”   嘱咐完就不再多管,径直回了屋的陆蒺藜,却在铜镜面前停住。除了她再没有别人在,陆蒺藜伸出手去,触摸着镜子里的人。相同的伤口,南婕妤相同的经历,到底是巧合,还是说所有的走向都没有变,是现在她最该搞清楚的一件事。   “有什么办法,能印证我的猜想呢?若是上一世偶然发生的事情再次出现了,是不是就能证明问题?”轻声低喃一句,陆蒺藜眼中划过思索,她想起来了一件事。快步走到院子里,陆蒺藜大声呼喊,“青荇!”   幸亏青荇也没走多远,听到了陆蒺藜的叫声,连忙跑了回来,“小姐,出什么事情了?”   “快到三月份了,丞相府的林小姐,应该要准备花朝会了吧?”   小姐不是很久不和丞相府的小姐来往了吗,青荇有些奇怪,“是,因为将军的身份,也送到了咱们府中。不过将军把请帖收了起来,说小姐要养伤。我想着小姐也和她们不亲近了,便也没和小姐说。”   轻跺两下脚,陆蒺藜当即便想去陆琇院里求来请帖,没走两步,又停在了青荇的面前,神情严肃。“青荇,往后前院里发生任何事,你都要来和我讲,记住了吗?”   “是,青荇记住了。”从未见过陆蒺藜这般对自己说话,青荇也不敢再随意对待,认真地点了头。   这才对她笑笑,陆蒺藜提裙便走,没多远就到了陆琇门口。却不急着进去,她趴在门边招手让一个小丫鬟过来,“将军在里面做什么呢?”   “回小姐,将军在里面看书。”   “看书?”自家爹爹何时有了这样的好习惯?陆蒺藜挥手让她离开,自己蹑手蹑脚爬进来。刚凑到陆琇的房间前,竟真的见他手捧着一本书在读,还不时拿笔勾点。心思微动,陆蒺藜去了茶点房,再来时手中多了一个托盘。   这看书真是最累的活,远不如他去打一套拳。没翻过几页,陆琇就觉得自己口干舌燥,恰好此时进来一个小丫鬟,在他手边放下杯茶和一碟糕点。陆琇没有抬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竟然是甜的?瞬间皱起眉,“是新来的吗,怎么泡的茶?”   “爹爹原来不爱喝甜茶吗?”   脆生生的女声传来,陆琇这才抬起头,看到她的瞬间起身扶她坐下。“你到这来做什么?还嫌身上的伤不够重是不是?”   陆蒺藜嬉笑着脸皮,还不老实地凑过去看他在看什么书,“爹爹在看什么,兵书吗?”   “没什么。”   没等陆蒺藜看清楚,陆琇便沉着脸将书本拿走,只让她来得及看到一个“医”字,却也足够陆蒺藜猜出是什么书。忍着心底的酸涩,陆蒺藜上前拉住父亲的袖子,“女儿病了这么久,爹爹都不来看我。”   明明每天晚上都去了,陆琇却还是狠心抽回自己的袖子,脸色难看。“去看你做什么?你反正也一心想死了,老夫还要拉你不成?”   “我才不想死呢,我只想陪在爹爹身边,每日陪着爹爹一起吃饭玩乐。”陆蒺藜讨好地笑,“女儿不会再胡闹了,以后绝对老老实实的。”   哼,就她说的那些鬼话,老夫才不会相信!陆琇昂着头,索性不再搭理她。   眼看着自己撒娇没人理,陆蒺藜嘟嘟嘴,直接捂着伤口。“诶呀,痛,好痛!”   “那里疼?是不是伤口,早就让你不要乱动了,得静养!”立马绷不下去,陆琇紧张地过来,“我去叫郎中来,不怕啊!”   一把拽住陆琇的手,陆蒺藜这才笑嘻嘻地晃他,“伤口一点都不痛,是爹爹不理我,才让我心疼难过的。”   “少嬉皮笑脸!”登时推开她,陆琇手下却没用多少力气,“你这次实在是胆大妄为,要是不让你长长记性,你下次要把老夫的项上人头也一起摘了。”   自知理亏,陆蒺藜低着头,任由陆琇责骂出气。   可看到了她这副蔫兮兮的样子,陆琇又没了脾气,半晌之后才轻抚着她的头。“小藜,为父自知亏欠于你,当年你与母亲一起生活在长安城里,我却远在边境。不止没能陪着你长大,更是连累的你母亲也郁结而亡,这都是为父的错。”   陆琇这些话都是出自肺腑,中年男子的声音不知何时也有了疲惫苍老之感,陆蒺藜一直低垂着头,在他一下一下的摸头时,突然红了眼眶。 第15章 郡主   “所以小藜,爹爹终于能在京城中陪着你的时候,我容忍着你去做任何事。只要你高兴,我便什么都由着你。想来你成为如今的样子,也是我的错。”抚摸着女儿柔顺的头发,陆琇亦是颇为感叹。   用力摇着头,陆蒺藜拉下父亲满是茧子的手,“爹爹最好了,都是我不懂事,我以后绝对不会闯祸了。”   “爹爹怕的从来不是你闯祸,而是你因为闯祸害了自己,就和这次一样!”加重了语气,陆琇回想起听到的风声,不由更为急切,“往后你有很长一段时间,是爹爹没办法陪你一起走的。爹爹只希望你能收敛锋芒,保护自己,一直平平安安的。”   陆蒺藜双眼含泪,几乎说不出话来。所有荒唐的过往行为浮现在自己脑海中,她更觉后悔。   “我知道,我家小藜是最聪明的,一定能明白爹爹的心,对吗?”笑着擦去她脸上的泪水,陆琇无奈地笑,她永远是个爱哭鼻子的小姑娘。   立马连连点头,陆蒺藜泣不成声地看他,“爹,爹爹放心,女儿以后会乖乖的。”   愈发被她狼狈的样子逗笑,陆琇发现自己怎么也擦不干净她泪水的时候,叹口气走到桌边。再来时,手中已多了一份请帖。“知道你是憋不住了,想来要它的,拿去吧。”   一把擦去眼泪,陆蒺藜还是抽噎的,手却立马伸了过去。“爹爹,你要让我去吗?”   “不然呢?给你撕着玩?”好笑地弹一下她的脑门,陆琇索性推着她回去,“心愿达成,快回去吧,省的在我面前碍眼,看着讨嫌。”   陆蒺藜反倒不急着走了,趴着门框郑重其事地保证,“女儿去只是赏宴,绝对不会闯祸的!”   “这可不一定,你呀,生来就是讨债闯祸的。”同她开着玩笑,陆琇直接推她出了院门,催她回去休息。   这才抽抽嗒嗒地收回手,陆蒺藜终于笑着摆手,边走边喊,“明日我还要来同爹爹吃饭哦!”   真是个烦人的孽障,陆琇摇头回到房中,继续拿起那本医书。时不时停下来,小饮一口陆蒺藜带来的茶点。   父女俩解开心结,往后几天,父亲不用再压抑自己的慈爱之心,女儿也乖巧不少。闹腾了好几日的将军府,终于安稳祥和了半个月。   天气愈发暖和,三月的时候,树梢上的花苞都攒足了力气要开。太阳高悬在空中,照得人无比舒服,街道上人们的衣服也变得轻薄了不少,好些活泼的小姑娘迫不及待地换上了新做的衣裙,俏生生地为长安城增添颜色。   罗止行就这么半躺着,眯眼晒太阳,倒也是难得的放松。   “你不是瞧不上我这里吗,怎么又赖着不走了?”苏遇南拎着一瓶酒进来,就看罗止行在他上次来的地方躺坐着。金风楼的生意多半都是在晚上,这大中午的,楼内的人反而没有街上卖馄饨的小摊人多。   撑起身看他一眼,罗止行重新躺好,“还是这样什么都不用想的日子好啊。”   “你又不是不能过,只要放得下,踏实地做个富家翁过一辈子,便天天都是闲散日子。”歪在他对面,苏遇南仰头咽下一口酒,银瓶在太阳下分外闪亮。   无声笑笑,罗止行闻着清冽的酒香,嫌弃地瞪他一眼。“整日把自己泡在酒中,当心有一天就这么喝死了,你这满楼的姑娘可托付给谁去?”   苏遇南登时就乐了,低头笑了半天,才将酒瓶一搁。“你我二人半斤八两,都困于自苦的事情里,还是别互相劝阻了,反正谁都不会听。”   这句话倒是不错,罗止行翻身坐起来,但笑不语,只是看着街上来往的人群。   “对了,那位宁大人,最近可是炙手可热,得到了无数官员的称赞。就连陆家,也没断了来往。”一面说,苏遇南还不忘记观察他的表情,“你不是说接近陆家是为了陆琇的军权吗,怎么也不见你去套近乎啊?”   懒散地垂着眼,罗止行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划,慢吞吞地开口。“且不论陆小姐此前在伤中,陆将军压根没有待客的心思。你当天天在他面前出现,提醒自己对他有恩就是好的?重情重义之人自会挂在心上,越是急切的去表现自己的恩情,约会引起他们这种人的厌烦。”   “怪不得你不去,那宁思远也只有些礼物往来。”苏遇南晃着已经半空的酒瓶,“和人打交道可真麻烦。不过我突然在想,你们两个人精要是打起来,会是谁占便宜啊?”   “我们俩要真是人精,就不会轻易打起来。”撑着桌子站起身,罗止行看着时辰也不早了,准备回府去。   苏遇南却拦住了他的步子,眉梢带着调笑,“明日丞相府的林小姐会办花朝宴,请的都是些名流小姐,还有青年才俊,国公不去吗?”   罗止行却是头都没回,显然没兴趣,“你明知道,那不过是丞相弄出来拉拢人心的局,我才懒得去凑这热闹。”   “那真是可惜了,我还以为你会想见到陆小姐呢。”   苏遇南掐准了他的步子开口,说完这句话,罗止行正好走到了门口。顿时停住了脚步,罗止行轻拧着眉头,不好好在家中养伤,跑去丞相府中参加什么宴会啊。   听到门口停顿的脚步重新走远了,苏遇南才笑着爬到栏杆处,等罗止行经过楼下时高喊:“我给你送了份礼,你回府记得收,莫要太感谢我哦!”   远远冲着他扬几下拳头,罗止行没有再留,径直回了府。刚到了书房里,便被面前的一个笼子给惊得吓出来。“罗叔,长均!我书房里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他叫喊的瞬间,罗杰就喜气洋洋地冲上来,“国公,明日的宴会,你也去参加吧。”   “什么宴会不宴会的?我书房里,为何多出来了一只鸟?”罗止行眼尾抖动,显然是还没有缓过劲来。   坏了,忘记国公怕尖嘴的鸟了!罗杰一拍巴掌,连忙上前连鸟带笼提出来,“国公,这可不是寻常的鸟。你看这毛发,这是苏公子方才遣人送来的,据说是从南方寻来的灵鸟,可是不一般的。”   罗止行压根不正眼去看,“苏遇南这个家伙,送这只鸟来做什么?”   “诶呀,国公你不知!”罗杰飞速把鸟在远处挂好,才重新过来,神色是未有过的激动,“郡主来长安了,明日也要去参加宴会,她不是最喜欢这种灵巧的鸟儿吗,是要您送给她的。”   乍然抬起眉毛,罗止行面容有些错愕,“金国的使团,已经入京来了?”   “是,早上刚到,现在应该是在宫中。郡主自小在京城长大,便也跟着一起来了。”   谁知听到他这么说,罗止行却是冷笑一声,“什么自幼在京城长大,不过是她那爹娘避难时把她留在了这里,后来登基又把她带回去了。”   没料到自家国公是这样的反应,罗杰意识到自己可能好心办了坏事,不由得小心地追问,“那这鸟……”   “现在就送去吧,反正我这里也不想看。再说了,总归是多年相识的旧人,便当做是礼物吧。不过不用特意,他们收便收,不收便放了吧。”罗止行沉声吩咐完,却又想起另一件事,“苏遇南他就只送了这些?”   国公他原来不在乎那个金国小郡主了吗,那他现在是想要什么?罗杰皱紧眉头想了半天,突然眼神一亮,“是,还有件衣服和药膏,我让长均去找丫鬟熨了。”   “爷,您的衣服好了。”话音刚落,长均就捧着一个托盘前来,上面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件玄色暗纹的长袍,另一旁还有个琉璃瓶的药膏。   罗止行伸手过去,直接略过了衣服,将那瓶药拿在手中。心中已经大致有了猜想,却还是开口问道:“这是什么药啊?”   观察着罗止行的表情,罗杰自觉领悟了国公的心思,“记得来送东西的小厮说,这是金风楼的姑娘们自己配的药,平时有个伤痕,涂几天就淡了,还加了些女儿家爱用的香草,味道也好闻。”   闻言,罗止行眉毛轻挑,竟还真的打开轻嗅两下。合上瓶盖的瞬间,他就对上了老管家戏谑的眼神,不由地轻咳两下。“我又没说是送给陆小姐的,再说了,好歹是我们害的她受伤,送个药也没什么吧?”   “老奴也没觉得一定是送给陆小姐的啊,再说了,人家受伤咱们送药也是理所应当。”   相似的话语,说得罗止行脸色微燥,抬袖将药瓶收起来,故意板着脸走回书房。“还不快去把那烦人的鸟给送走?吵得人头疼。”   知道罗止行是有些不好意思,罗杰不敢笑得大声,只戳着还在状况外的长均嘱咐,“明日这衣服,你可一定要让国公换上。苏公子可是咱们的福星,他送来的都是好东西啊。”   “这不就是件普通衣服吗?”长均眼睛都快看成了斗鸡眼,也没发现哪里有什么神奇的。   知道跟这个木头说不通,罗杰推了他离开,才喜滋滋地提起挂在一边的鸟笼,路上还不忘逗弄它几下。“还不忘两头下功夫,真好,苏公子真是个妙人啊妙人,到时候我们国公府的小世子出生,可定要请他好好喝上一顿……” 第16章 泻药   “小姐,你都已经试了第五件衣裙了,还没有满意的吗?”   傍晚的将军府内,青荇在灯下撑着下巴,已然是困倦到了极点。可是陆蒺藜还在兴冲冲地试衣服,她也就只能陪着熬。   脱下自己身上的鹅黄色长裙,陆蒺藜也换累了,趴在青荇旁边。“你说,我怎么就没有一件能穿的衣服呢?”   “小姐,你这一柜子,还没有能穿的衣服?”被折磨足足一下午,青荇听到她这么说,当时就急了,冲上来指着柜子里的衣服。“这件,竹青色的,小姐穿上后就是最可爱活泼的姑娘。”   懒懒掀起眼皮看一眼,陆蒺藜摇头,“款式太旧了。”   “那就这件,最新做的,裙摆这里的样子可是新奇多了,那些小姐们一定看了喜欢。”   “颜色太深了,不符合我的身份。”   “……”又在柜子里扒拉半天之后,青荇趴回原处,真情实感地长叹,“这满满一柜子,怎么就挑不出一件合适的呢?”   忧伤地点点头,还是陆蒺藜先打起精神,拿起最开始的那件裙子,“算了,就这个吧。反正穿的是你家小姐,咱们脸是最漂亮的,没事!”   立马跟着攥起拳头,青荇也附和道:“那当然,明天我也给小姐换一种发髻,一定更好看!”   两个互相安慰好的姑娘相视着重重点一下头,然后……继续趴回了桌子上。陆蒺藜捣捣青荇的胳膊,闷声开口,“等明日回来,我们就再去做衣服,给爹爹和你也做几身。”   青荇还没有开口,就听到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   “小姐,青荇姐姐,有人给小姐送来一件衣服。”   这是她人品爆发,口渴就遇到送水的了?看一眼青荇,同样是满眼的意外,陆蒺藜起身,亲自打开门。“是何人送来的,可有留下什么话?”   那小厮脸圆圆的,笑起来很是可爱,“回小姐,来送的是一个颇为貌美的小娘子。她说,是受苏公子所托,小姐明日穿上这件衣服,定能惊艳四座。”   苏公子,自己何时认识了什么苏公子?陆蒺藜困惑地看着这件衣服,这料子倒是不错,颜色看起来也合适,只是不知穿上是什么样子。“就是这些,没有留下别的?”   “那小娘子送下衣服就走了,啊对了,她说,若是小姐不认识那苏公子的话,就当是南婕妤送的吧。”   南婕妤!瞬间勾起陆蒺藜的记忆,那日与她喝酒时提起的名字,隐约就是叫苏遇南。等等,苏遇南他不是罗止行的旧识吗?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陆蒺藜就先弯起了眼睛,将衣服交给青荇。“辛苦你了,去领赏吧。”   “小姐,这衣服不知是什么人送来的,还是别穿了吧。”小厮刚走,青荇瞪着手中的衣服,显然是没有接受。   “不,明日就穿这一身。”陆蒺藜却是抿唇一笑,拉着青荇回去坐好,“衣服就这么定了,等会你帮我再熨烫一下。现在还有些话,我得先告诉你。”   小姐做了决定,青荇也不再质疑,将衣服小心放在一边,就乖巧地坐好。“小姐你说。”   笑着捏捏她的脸,陆蒺藜转身,翻出一个小木箱子。   眼看到那个熟悉的木箱,青荇就惊喜地拍手,“小姐,这不是咱们以前用来作弄那些人的东西吗?这个弹弓,当时有人说夫人坏话,我们躲在树上打了他好几下。还有这个假虫子,扔在那高小姐的裙子,可是吓得她哭了好久!”   “谁让她当初嘲笑我,有爹生没爹管的。”陆蒺藜也被勾起往日回忆,脸上带出些年幼时的调皮。   兴奋地回忆了半天,青荇却突然奇怪地抬头,“可是小姐,你又把这些找出来做什么?”   陆蒺藜神秘莫测地笑笑,在箱子深处捏出一个小瓶子。“青荇,你还记得这个吗?”   盯着回忆半天,青荇一拍巴掌,“这是泻药!”   “嘿嘿,没错。”将剩下的东西在箱子里收好,陆蒺藜摇几下这个小瓶,“明日我会想办法,让林俪喝下这个药。而你到时候要去守着林府的那片小湖,绝对不能让林俪靠近。”   这林俪就是丞相的女儿,立马瞪圆了那双杏眼,青荇站起来,一脸的不赞同。“小姐,你不是说好了去赴宴不惹事的吗,怎么又要捉弄人?”   “我这不是捉弄人,这是正事。你放心,我会很小心,绝对不会让人发现是我干的。”捏紧青荇的手,陆蒺藜神情竟然还很认真,“青荇,你也要小心,绝对不能让林俪靠近那片小湖。这件事很重要,你一定不能搞砸。”   依旧苦着一张脸,青荇想收回自己的手,却发现陆蒺藜攥得极牢,“小姐,我不懂你。”   “你是没有办法懂,我也没有办法给你解释清楚,但我真的不是为了好玩!”双眼在不知不觉中带出些许凌厉之气,陆蒺藜紧盯着她的眼睛,“青荇,我如今能依靠的除了爹爹,只有你了。”   不知为何,在陆蒺藜说完这最后一句话,青荇只觉得心脏微痛,仿佛真的看到了小姐一人在黑暗中独行的痛苦。在陆蒺藜的目光中,最后她也只能点头,“是,青荇记住了。”   “那就好,你去,我也就放心了。明日就算是打晕林俪,你也不能让她靠近。”陆蒺藜这才稍微放下心来,松开泛白的指尖。   紧绷着唇角,青荇看到陆蒺藜的神色时,又觉得紧张,“那小姐你呢,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要做?”   “我就是好好吃喝玩乐呀,能有什么事情做?”陆蒺藜眼神微闪,说话的语气倒是理所当然,“你放心,我答应过爹爹的,无论如何,绝对不会再把我和陆家置身于危险之处了。”   “小姐……”直觉突然不安起来,青荇隐隐觉得,明日的宴会并不是那么简单。   站起来揉着她的脸,陆蒺藜把衣服塞进她手中,“行了,快走快走。你还有事要做呢,小小年纪,板着脸做什么?一定要把衣服熨好,明日早点来叫我起床哦。”   砰的一声关上门,陆蒺藜把青荇的叫喊隔在门外,脸色却是骤然沉了下来。坐回镜子前,陆蒺藜双眼失神。她记得清楚,前世就是这场宴会,林俪坠湖,被宁思远相救。虽然两人并没有发生什么,林俪却成了宁思远难得的红颜知己,甚至于一直未嫁。   而宁思远呢,自此入了丞相的青眼。轻伸出指尖,陆蒺藜描摹着自己在镜子中的轮廓。林俪的坠湖是个意外,这个意外到底会不会发生,直接印证了,她到底能不能改变前世发生的事情。   “若是什么都改变不了,那我重生一次,不过是用另一种方式到达原定的悲剧罢了。”启唇一笑,陆蒺藜眼底是无限的苍凉悲伤。脱下衣服躺在了床上,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明日不仅有林俪的事,还有另一件,也得她去留心。   辗转反侧许久,等她终于浅浅睡去时,已然是子时之后。   红日初升,昭示着今日会是个好天气,丞相府中,却是早早忙了起来。林俪身穿一件百蝶穿花裙,指挥着下人们。“都动作快些,桌椅搬着要小心,别嗑到了。那些花怎么能摆在那里呢,快点都拿过来!”   随着林俪娇声的吩咐,人们的动作敏捷而迅速。她的贴身丫鬟却穿过人群走来,神情有些紧张。来到林俪身边,丫鬟轻声道:“小姐,金国的郡主来了,还有别的小姐们。一些公子也快到了。”   “这么快!”整理几下衣服,林俪吩咐布置的人们再快些,才走到门口迎客。尚未见人,便听到了鲜亮的鸟鸣声和姑娘们的笑语。   “郡主这个鸟看起来真有灵气,声音可真是婉转动听。”   “可不是,我记得这种鸟很稀有,郡主是怎么得来的?”   人群中央,众星捧月般站着个红衣劲装女子,头发在脑后束成一束,是与长安城里与众不同的艳丽夺目。此人便是金国郡主萧明熹,昨日刚跟着使团入京,对于众人的恭维她却并不搭话,只管看着道路前方,像是在找什么人。   “原来是郡主和几位姐妹,让你们久等了。”昂着头,林俪伸手让丫鬟扶着自己,端出最庄重的架子,连嘴角的笑容都是完美的刚好,“郡主京城一别,数年未见,却是愈发的明丽动人。”   “林小姐。”微冲她点点头,萧明熹察觉到了女儿家隐约的心思,却也并没有做理会。她又不是来比美的,仍旧看着道路尽头,萧明熹神色隐隐有些期盼。   感到自己被忽视,林俪咬咬唇,继续笑道:“如今时间还早,大家不妨先入内一叙,我特意备下了上好的新茶。”   “你们先进去吧,我再等等。”萧明熹却开口拒绝,浑然不考虑若是她不入内,旁的小姐们也不愿进去。   愈发难堪地捏住指尖,林俪又是憋出一个笑容,“那也无妨,我们便陪着郡主等。对了,今日的宴会,陆小姐也会来,大家也好久没见她了吧?”   “姐姐说的可是陆蒺藜?她都那般丢人了,还敢来?”   “你这是什么话,她不是一向厚脸皮吗,有什么不敢的?”   顿时激起这些京城小姐们的话题,她们纷纷捂着嘴笑,眼中是不掩饰的鄙夷。这个话题终于不再围绕萧明熹,林俪轻笑着去观察她的表情,却也没看出分毫失落,不觉捏地指尖又用力些。   只觉得这些莺莺燕燕们吵闹,萧明熹微皱着眉头,却在终于远远看到一辆马车后,绽放出一个明亮的笑容。她在心中轻道,罗止行,好久不见! 第17章 赴宴   刚从马车上下来,罗止行就听到了几声有些熟悉的鸟鸣声。眸色一凝,他看到那个鸟笼以及旁边的女子时,停顿下脚步。   “爷,要想办法把她们避开吗?”长均清楚自家国公的毛病,看到那只鸟的瞬间冲上来,压低声音询问。   垂下眼眸,罗止行微微摇头,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不必了。”   知晓自家国公在外人面前多能装,长均站在他身后,不再多言。   “林俪拜见荆国公,国公能来,真是让小女万分感激。” 拿着主人的口吻迎上去,林俪盈盈一拜。   客气地颔首回礼,罗止行语气温和,却在说话间不经意地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林小姐客气,丞相大人不参宴吗?”   “爹爹说这宴会无关朝职,大家又都年轻,他便不过来了,让我们尽兴就好。”罗止行温柔的口吻和俊朗的外表,即使是心高气傲的林俪,也不由有些脸红。   没有在人群中找到想见的人,罗止行点点头便不再多言。   等了许久也不见那人和自己说话,萧明熹按压住心底的委屈,往前一步正想开口。   恰在这时,一道中气十足又毫不客气的女声从后面传来,耳朵都听得出来的身体很好。   “罗止行!”一眼认出了前面的背影,陆蒺藜提着裙摆加快脚步,自己都不知心底深处的高兴是从哪里来的。“你家马车停在这里,是要堵住路不成?”   在听到声音的瞬间,罗止行眉目便柔和了许多,转过身来噙着笑,往她的方向迎出去几步。可是身体刚动,他就看到对面的陆蒺藜突然错愕地停住脚,眼神直勾勾望着他。耳边也传来几声抽吸,罗止行回头,就看到林俪她们眼神里也满是震惊。   “长均,我有哪里不合适吗?”蹙着眉,罗止行问向身侧的侍卫。   来回扫了他一眼,长均纳闷地摇头,“没有啊,还是和往常一样,气度非凡。除了这衣服,和陆小姐的还有些像,那苏遇南是怎么挑的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罗止行迅速转头,看向陆蒺藜的衣裙。   一身蝶翅蓝的襦裙,上着一件山茶白的外衫,裙角袖边用红鸢色绣着几朵凤凰花,细小的珍珠攒成一条飘带,勾勒出她的好身材。衣料绣工,都与自己身上的衣服一模一样,就连花纹也与自己身上的劲竹暗纹极为相配。   恍惚间竟会让人觉得,是亲昵的夫妻一同做的衣服。   乍然想明白了怎么回事,罗止行眼中揉出些许无奈,步履坚定地朝着她走去,在她面前站定。“都是苏遇南这家伙搞的,陆小姐别介意。”   她刚还在奇怪,罗止行应当干不出这种事情。笑着叹口气,陆蒺藜歪头看他,“这位苏公子可是真有趣,你何时带我去见识一下他吧。”   “好啊。”   罗止行回答得毫不犹豫,甚至还有些察觉不出的熟稔,陆蒺藜一愣,随即吃吃地捂着嘴笑开。   不明白她在笑些什么,可罗止行还是神态一柔,手中多了个琉璃瓶。“这是祛痕的灵药,偶然得来,陆小姐留着用吧。”   “我这伤是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送我去疤痕的药。国公爷,你莫不是对我的身体也有所图谋?”眉毛一挑,陆蒺藜不知为何,就是想要逗弄一下他。   罗止行却是眼睛都没眨一下,作势要收回手,“看来陆小姐不需要,那还是算了。”   “我要我要!”立马抢过来细心收好,陆蒺藜撇嘴,“同你开个玩笑都不行,真是无趣。不过你说说你,怎么总是送我药啊?”   忍着唇角的笑意,罗止行背过手去,“那不如陆小姐想想,为何自己总是受伤。”   “哼。”从鼻腔里哼叽一声,陆蒺藜看向几步之隔的人群,“那若是国公爷没有要我换衣服的想法,咱们便过去吧?”   收起笑意,罗止行照旧神色淡淡,不作回答,率先往前。   快步跟上他,陆蒺藜笑眯眯地同已经管理好表情的小姐们打招呼,“林小姐,你看许久不见,你风采更胜之前啊!还有祝小姐,你这发簪真好看,衬得你皮肤更白了。这不是何姐姐吗,你这曼妙身段,我真是见一次羡慕一次。”   一个不落地把在场所有人夸了一遍,陆蒺藜在脸色不好的萧明熹面前停下。心中已经猜出了她是谁,陆蒺藜面上却不显,“咦,京城何时多了位如仙女般的姐姐?旁边这鸟可真好看,声音也好听!”   “荆国公,你就没什么要和本郡主说的吗?”萧明熹却压根没给陆蒺藜一个眼神,而是上前一步逼问罗止行。   强忍着鸟笼靠近时心绪的浮动,罗止行神情愈发淡然,“郡主远道而来,一路奔波劳苦,这几日定要在长安城里好好游玩一番。”   “就是这些?”再往前一步,萧明熹灿若星辰的眼睛中有些失望。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幻想过无数次的重逢,会是这样的场面。   眼看着自己就要因为恐惧退后半步了,罗止行微皱起眉毛,眼前却突然窜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原来您就是金国的郡主啊!我真是太有福气了,竟然能看到郡主的真容,郡主真好看!”陆蒺藜嬉皮笑脸地凑上来,恰好阻断了二人的视线。   看着她单纯的笑脸,仿佛真的是因为看到自己而高兴,萧明熹冷哼着狠狠转头,发尾都甩到了侧脸上。“林小姐,我们进去吧。”   “好,大家请随我来。”没想到又被另一人夺去风头,林俪暗自瞪一眼陆蒺藜,往前带路。   压根没把林俪的眼刀放在心里,陆蒺藜跟上她们,却忍不住偷偷拿余光瞥身后的人。   罗止行看起来没什么不妥,只是步子却格外慢些。就这么半步之远跟在她们身后,一直低垂着目光,像是在避开什么东西。   心生奇怪,陆蒺藜后退一步到他身边,顺着他躲避的方向找了找,目光锁定在那只毛色光亮的鸟身上,不由咧开嘴。“罗止行,你是怕鸟吗?”   眼睫微眨,罗止行也没想到她轻易就观察了出来,却也并没有多做隐瞒。   “年少时被人作弄,误闯入了御花园中豢养禽鸟的地方,等我被找到时,已经过去了近一夜,身上也多了些啄伤。自那后,便不怎么喜欢这些尖嘴的动物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却无端惹得陆蒺藜心疼,她也是这段时间才陆续从青荇那里打听到罗止行的遭遇。难以想象他是怎么度过那没有双亲庇护,又有皇帝猜忌的岁月的。   可这些即便只是置身事外的想想,都会觉得黑暗的日子,罗止行孤身一人蹚过来,竟也敛去浑身戾气,硬是把自己修炼成这幅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陆蒺藜心脏微抽,眉目间染上些许怅然。   “这种表情做什么,可别让人看出来了。到时候若是嘲笑我堂堂国公还怕鸟,我可与你没完。”罗止行看到陆蒺藜的表情,故意伸手敲她额头,笑着与她开玩笑。   刚跟着林俪到了喝茶的花厅中,萧明熹一回头就看到了罗止行那亲密的动作,不觉脸色更是难看。   “死要面子干嘛?”陆蒺藜却是浑然不知,咧嘴对他说出这么一句,便径直朝着前方萧明熹的方向走去,让罗止行都来不及阻拦。迎着所有人各种情绪的目光,陆蒺藜在萧明熹跟前站好,笑容更加灿烂,“郡主,你这鸟我真是越看越喜欢,是怎么得来的啊?”   美目在她身后看了几眼,萧明熹弯起红唇,模样倨傲至极,却偏不会让人厌烦,仿佛她天生该是这种骄傲明媚的样子。“昨日我刚进长安城,荆国公便遣人送来的,我看着喜欢,这才勉强留下。”   都巴巴地带到这里了,还勉强?陆蒺藜暗中撇嘴,不对啊,罗止行那厮不是说自己怕鸟吗?立马回过头去,陆蒺藜满眼惊讶和嗔怪。   压根没有解释机会的罗止行摊开手,远远憋着笑。   可是他们这样的互动,落在别人眼中,倒是有了别的意思。祝小姐嗤笑着,鄙夷地开口:“郡主昨日刚到,国公就送上她喜欢的鸟,定然是早早就准备好的。这才叫真正的情谊,不像是某些不知廉耻的人,只能自己凑上去。”   可她这句话,却霎时让罗止行脸色变了。这个祝小姐真是没脑子,这番话在有心人听来,不就是他一直关注着金国使团的动向吗?他好不容易才从皇帝的猜忌中喘口气,拧着眉头,罗止行想要说些什么。   “那是祝小姐有所不知,这只鸟早就被国公爷寻到了,然后才碰巧听说郡主入京,送给郡主的。而非是先知道郡主要来,才特意准备的。”没等到罗止行开口,陆蒺藜就笑眯眯地反驳。   压根不知道陆蒺藜强调的是什么,祝小姐扭着脖子,压根不去看她。“切,那也是特意送给了郡主,而非是你。”   缓缓合上半张的嘴巴,罗止行远远看着前面的那个姑娘。一时间,仿佛所有人都失了色,唯有她一抹鲜亮。   “祝小姐说的是,无论如何,这只灵鸟总是送给郡主的嘛,也只有郡主才能和它相配了。”没忘记自己来的目的是什么,陆蒺藜继续恭维着萧明熹,“不过郡主,我听说越有仙气的鸟,可是越不好养。” 第18章 灵鸟   油嘴滑舌的女子!对面前的人已经有了评价,萧明熹顿了半天才仰着脖子垂问:“哦?”   “这其一,就是平日里喝的水,可是不能马虎,必须要最清澈的水。还有吃的东西,也得细心调配了。”陆蒺藜却毫然没有波动,萧明熹停了多久,她就等了多久,“最重要的就是这第三,绝不能养在人多的地方,就比如现在。鸟儿都是有灵气的,沾了人的气息,难免不安害怕。”   互相看了几眼,祝小姐又捏着嗓子开口,“什么其三、灵气的?我看就是你嫉妒郡主得了国公送的这只鸟,故意这么编的!”   压根不去看她,陆蒺藜只管默不作声地站着,等萧明熹的话。   定定看了陆蒺藜许久,萧明熹突然笑着看向自己的婢女,“去,将鸟儿挂在外面的树下,小心看护。”   “郡主,你信她做什么!”   “郡主选的地方可真好,灵鸟可不该留在树下嘛。能这般小心照看,郡主定是心善极了。”直接开口压下祝小姐的话音,陆蒺藜笑着欠腰致礼,转身退回了原本的位置,还不忘在经过时,偷看脸都被气红的祝小姐一眼。   真是呆子,那萧明熹多骄傲的人,岂能允许被当作和自己争风吃醋的小女子?陆蒺藜狡黠地转动几下眼珠,偷偷凑近罗止行。“好啦,危机解除!就算是死要面子,也得想办法不活受罪呀。现在没事了,国公大人可以去高位坐着啦。”   她的眼睛带笑,整个人亮得仿佛是一束光。罗止行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便迅速收回视线,去了最前方的位子上坐好。   这人怎么回事?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回应,陆蒺藜莫名其妙地耸耸肩,却也没有多在意。而是随意找了个位子,竟还真的品起了茶。   反倒是那些小姐们看了热闹,兀自聊得开心。   罗止行自从坐下之后,就默默拿着杯子不再说话。面上依旧是浅浅淡淡的笑容,甚至还会向后续不断进来的人们点头致意。   可只有长均看的真切,他杯子中的水在微微荡起涟漪,仿佛是被投入小石子的古井。眼睛虽说是还带着笑的,细看却是有些慌乱地眨动。纵然不知道罗止行是怎么了,长均也知道,国公这是在平复着内心巨大的触动。   担忧地看着罗止行,直到约莫过了一炷香后,才见他放下水杯,与周围的人寒暄起来,长均亦是此时才放下心来,在他身后站好。   连面前盘子里的糕点都快吃完后,陆蒺藜终于听到了一个熟悉都声音。   “见过国公,郡主,众位公子和小姐。”宁思远朗声对着所有人行过礼,却唯独漏了一个方向。他也说不清自己是怎样的心思,明明是为着那个人来的,却不愿去看她一眼。   宁思远果然也来了,陆蒺藜直起腰,别具深意地看一眼青荇。扭头之际,却察觉到另一道视线。顺着看过去,只见到了突然低头的罗止行。还气愤着他刚才的冷漠,陆蒺藜舔舔尖牙,嘟囔一句,“莫名其妙!”   “宁大人竟也拨冗前来,快请入座喝几杯茶吧。”对于这位状元郎,林俪也是十分爱慕他的学识,如今见他到了,自然是喜不自胜,忙招呼了丫鬟带他落座。   视线里多了位满腹书香气的女子,宁思远亦是带上了几分笑意,客气地与她恭维几句。“这便是丞相大人的女儿,林小姐吧?早就听闻林小姐知书达理,如今一见,果真不同凡俗。”   “说得好听!”拿起一个脆枣,陆蒺藜狠狠一咬,险些磕坏了自己的牙。清脆的一声在有些安静的氛围中,格外入耳。在加上她本身和宁思远的关系,瞬间让她收获了所有人的目光。咧嘴一笑,陆蒺藜犹豫着剩下的半颗枣是吃还是不吃。   “哟,看来有些人急了啊。”惦记着方才被忽视的屈辱,祝小姐又讥笑着开口,“没法子,谁让她自己不知检点,抛弃了有情有义的郎君,还真以为能入了国公爷的眼?”   本来没打算理她,可耐不住人家自己讨嫌。陆蒺藜单手撑着脸,将另半颗枣丢入口中咂巴几下。“青荇,你猜猜,这个枣是甜的还是酸的?”   笑着歪歪头,青荇拍掌回道:“奴婢猜是甜的。”   “算是一半对吧,在能吃到的我口中,它就是甜的。”陆蒺藜含笑的眼睛望向祝小姐,话音陡然一转,“可若是在那吃不到的人口中,它就是酸的。毕竟,没几个人能像我一样,身边围绕的不是状元郎就是国公爷。”   正因为婚事与娘亲闹别扭的祝小姐,立马被踩到痛处,手指向她,脸色又涨红了好些。“你胡说!谁像你一样不要脸,谁又羡慕你的婚事了?”   她永远这般咄咄逼人,也不知道和别人打好关系,皱着眉,宁思远转过视线不再看陆蒺藜。   反倒是罗止行,嘴角的笑意更甚,饶有兴致地望着陆蒺藜得意的笑容。浑然不顾还有一道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   “好啦,今日大家来参宴,都是客人,何必闹得不高兴。”林俪站出来,纵然她也不喜欢陆蒺藜,可也不能放任这种场面继续下去。   正等着她这句话,陆蒺藜立马端起自己的茶杯上前。也拿起林俪的茶杯,手指不经意地在沿口处抹一圈递给她,“还是林姐姐识大体,说得极对。都是蒺藜不懂事,自小疏于管教,也不知道怎么和众位姐妹们相处。”   “那就在今日,蒺藜以茶代酒,跟所有姐妹们道个歉。愿我们一笑泯恩仇,往后都能和和气气的。”高举着茶杯,陆蒺藜说得格外真诚。   而她对面的小姐们,却是一水地傻眼,心中不约而同的浮出一个问题。这个陆蒺藜,鬼上身抽风了?   场面在瞬间尴尬到了极点,忍着心底的抱怨,林俪咬牙站出来,毕竟这也是自己先提出口的。“陆小姐说的是,大家都以茶代酒饮了此杯,我们便一起赴宴去吧。”   有了林俪带头,那些小姐们才陆陆续续举起茶杯,冲着陆蒺藜点头。笑嘻嘻地转了一圈,陆蒺藜只盯着林俪喝完了杯中的茶,才回到自己原本的位子上。暗中对着青荇的方向,伸出自己的大拇指。   捂着嘴忍住笑意,青荇退后几步,便悄悄去了外面。   她们的动作都极为隐秘,全场也只有罗止行看到了这主仆二人的奇怪举动收入眼底。只当是陆蒺藜又存着什么玩闹的心思,他摇头笑笑,并没有在意。   “眼看人也都齐了,那大家不妨移步,小女子已然布置好了一切。届时赏花品景,做诗赋词,岂不风雅?”见陆蒺藜喝完茶竟然真的老实回去坐好,林俪才放下心底的困惑,笑着站起身来招呼大家。   可就当她刚说完这些话,就察觉到肚子里有一阵翻江倒海的感觉。强行绷住表情,等人都走的差不多,她却再也忍不住,拉住一旁的萧明熹。“郡主,实在是对不住,我如今有些不舒服,需要先离去片刻,能否请郡主帮忙招呼一下大家。”   “本郡主?”没想到突然多了这样一份差事,萧明熹微有些怔愣。   肚子的痛感愈发强烈,林俪觉得自己腰都快直不起来,只能边走边说:“劳烦郡主了,我的丫鬟都知道该怎么做,让她跟着你就好,我先退下了。”   “诶!”没叫住她,萧明熹看着周围再没别人,只好背手看向林俪的丫鬟,“那就前面带路吧,到时候你照着安排好的做,本郡主看着就行。”   丫鬟也跟着林俪办过几次花朝宴,如今面对这种状况,竟也真的没有露怯。在萧明熹简单解释后,她便带着下人们上好菜,等大家吃了一些后又站出来,照着林俪昨日准备的字,用做诗行起了酒令。   胸无点墨的陆蒺藜全程只管吃菜,无论那些矜贵的公子小姐们说出怎样惊人的词句,也不会妨碍她动筷的速度。   萧明熹毕竟是金国人,勉强合了几句诗后就不再多言。罗止行亦是没什么参与的兴致。一时之间,反让宁思远成了众人追捧的对象,结交了不少看似投缘的朋友。   在又一首惊艳所有人的诗作落下后,萧明熹与身侧侍女耳语几句,起身退了出去。   而也恰在此时,陆蒺藜终于停下了筷子。胡乱抹一下嘴,她拉过旁边满眼崇拜看着宁思远的一个小姐,“这位姐姐,我想出去透透气。”   “去吧去吧,我帮你给别人说。”摆摆手,那小姐头都没抬,急着想把方才宁思远做的诗记下来。   挑眉笑笑,陆蒺藜站起来发现没有人看自己,这才背着手大摇大摆走出去。   “长均,我们也出去走走吧。”放下茶杯,罗止行目送着陆蒺藜出去,心思一动,竟然也站了起来。   背着手出来,陆蒺藜先绕道去了那只传说中的灵鸟前。伸手逗它几下,见到身旁的丫鬟逐渐没有戒备心,这才一下子拨开鸟笼的门。   自由近在眼前,那鸟惊喜地鸣叫一声,直接扑棱着翅膀飞出来。   “诶呀!快,灵鸟自己打开牢笼飞走啦!”仗着那丫鬟刚才没看清楚,陆蒺藜惊慌失措地大喊,“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追,要是找不回来,郡主一定会生气的!”   看鸟的丫鬟先白了脸,仓皇地快步喊着人去追,顿时闹作一团。   看着很快空无一人的院子,陆蒺藜笑着拍拍手,转身走向另一条小道。离去时推了一把空着的鸟笼,在树梢上,晃悠出几道难听的吱呀声。 第19章 偷听   被一众人围着,宁思远的脸色却有些不好,他没想到自己再一抬头,陆蒺藜和罗止行的位子上都齐齐没了人。心中突然多出些浮躁的情绪,他微微抿住唇角。   “宁大人,您这首诗实在是好,可否分享一下你的奇思?”   耳边又传来别人的聒噪声,宁思远终于忍不住,抬手冲大家歉意地笑笑。“实在对不住,在下略有些疲倦了,想出去走走。剩下的环节,还是请各位玩吧,倘若还有佳作,定要帮在下抄录一份啊。”   被宁思远才学压住一头的公子们,听闻此言,都或多或少有些高兴。自然也不会多留宁思远,客套几句,便放了他出来。   走出宴客厅,宁思远却没想到面前空无一人。揉揉眉间,他抬脚走上了左边的那条路。想着万一真的找不到陆蒺藜,便也就算了。   波光粼粼的湖边,青荇实在是呆的百无聊赖。“小姐尽会骗人,哪有什么林小姐走过嘛!我都饿了!”   靠在一棵半人粗的大树上,青荇把玩着面前晃动的枝叶。心想,若是半个时辰后林小姐还不来,她就回去算了。   “青荇?”而就在离她不远处,宁思远却越走越近,望见了青荇,更是加快步子,“你怎么在这,你家小姐呢?”   突然的一道男声,吓走了青荇的困倦,跳起来揉揉眼睛,“宁公子?你来这里做什么?”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宁思远兀自抬头向周围看去,寻找着陆蒺藜的身影。   “小姐没有和我在一起,宁公子还是回去吧。”青荇说话间,还不忘记回头看有没有别人靠近。只是一直困在这里,实在是有些无聊,不由得升起别的心思,“宁公子,要是你找到了小姐,能不能让她来找我啊?”   没有见到心中想看的人,宁思远掩下心底的失落,听到青荇这么说,不由得心生奇怪。“你这丫头,哪有自己呆在这里,既不陪着小姐,还让小姐来找你的?”   “那是您有所不知。”打着哈哈,青荇摸着头笑得很心虚。总不能告诉人家,自己是要堵着林俪不让她靠近的吧。   不知道她是在搞什么名堂,宁思远也没了追问的兴趣,冲她点点头,便打算离开。可就在这时,他看到对面的青荇瞪大了眼睛,显得很是紧张。不解地顺着看过去,却也没见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有远处的台阶上站着个女子,隐约像是林俪。   糟糕的心情让宁思远一时也没有寒暄的兴趣,并没打算迎上去,抬腿想走。   旁边的青荇则暗中攥紧拳头,想着等林俪过来了,自己该怎么说才能带着她走开。   而令两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好好走路的林俪,突然脚下一滑,直接从台阶上滚了下来!   “小心!”大声的呼喊后,宁思远飞奔上前,卷起自己的衣袍。   青荇则是终于松下一口气,这下林小姐再也不会靠近这片湖了,小姐安排的任务,自己也算是完成了吧。   被青荇惦记着的陆蒺藜,此刻却在院子的另一头,一个偏僻的矮房边,她捂住嘴蹲在墙根下,偷听里面说话的人。放走那只鸟,她就一路追着萧明熹到了这里。   “丞相大人,你知道本郡主就是为了这个军防图来的,你我明明说好的,你为何现在不交出来?难不成你如今就后悔了?”   目光冰凉彻骨,陆蒺藜控制着自己不发出声响来,可听到那清清楚楚的“军防图”三个字后,身体还是忍不住发抖。   屋里的另一个男声老辣沉稳,语气就像是在市场交易一样随意,“郡主这话就不对了,从来的道理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哪有我先把东西给你的道理?”   “真是笑话,我们答应你的钱财,还能再贪回去不成?一拿到图,我就派人给你送来。”萧明熹似乎有些急躁,语气暗含逼迫。   可那林丞相也不退让,“郡主何必急,我答应的军防图也不会赖账啊。你大可定个时间地点,到时候我给图你给钱,我们两清不好吗?再说了,今日这么多来参加宴会的人,也不适合交易啊。”   似乎沉默了许久,才又重新响起萧明熹的声音。“好,我定好后会派人来告知你。”   只听完这一句,便再没有响动,陆蒺藜愣了片刻,暗叫一声不好,转身便迅速往远处逃去。可在片刻之间,又能跑走多远?   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带着陆蒺藜的心跳也加快几分。   瞬间管理好表情,陆蒺藜在一棵树前站定,仰着头喊:“鸟儿,你在哪里啊?”   “你在做什么,为何在这里?”萧明熹也没想到不远处有人,登时快步过来,抓住了陆蒺藜的手腕。   “疼,郡主你轻点啊!”夸张地做出一个想哭的表情,陆蒺藜可怜兮兮地求饶,“我错了郡主,我不该去逗弄你的灵鸟。可是我也没想到它就这么飞走了啊,我已经在找了,您就饶了我吧。”   她都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萧明熹显然没有那么容易糊弄,捏着她的手更加用力,“老实交代,你何时过来的,都听到了什么!”   眼泪都憋了回来,陆蒺藜几番也没有挣开手腕,“我就是刚来的啊,听到什么?灵鸟叫的声音吗?我真的没听见呀,要是听见我早抓住它了!”   “你当真只是来抓鸟的?”狐疑地眯起眼睛,萧明熹这才稍微松开些力气。   可还没等她回话,树后面又走出另一个人。罗止行讶然地挑起眉,“陆小姐还没有找到鸟吗?郡主,您又是何时过来的?”   骤然松开了陆蒺藜,萧明熹此时竟然避开了罗止行的视线,“原来陆小姐真是来抓鸟的啊,好端端来了这里,还让我奇怪呢。”   “我一路看着陆小姐到这里,虽说这里偏僻些,但也确实像是鸟会来的地方。”目光掠过陆蒺藜红肿的手腕,罗止行不经意地站在她身前,形成回护之态,“只是郡主来这里做什么?”   闪躲不定地退后半步,萧明熹摸着耳垂转头,“本郡主玩不惯你们的宴会,出来闲逛,不知不觉到这的。”   话音刚定,几位匆忙闯入的丫鬟,恰好冲淡了空气中的诡异。“见过国公、郡主、陆小姐,丢失的灵鸟找到了,郡主和陆小姐放心吧。”   没想到是真的丢了鸟,萧明熹此时是完全相信了陆蒺藜找鸟的说法,对那丫鬟们点头,示意她们先回去,才略带愧疚地看向陆蒺藜。“方才是我有些冲动,冒犯之处,对不住了。”   “这有什么,没关……”陆蒺藜嬉笑着摆手,正打算借机套个近乎,却连话都没说完,就被另一人截走话音。   “你确实过分,不问青红皂白就冲过来,倘若她说得慢些,是不是连胳膊都会被你卸了?”罗止行知晓萧明熹有武功,语气很是有些重。   这人今天真是抽风了,陆蒺藜笑容有些挂不住,眼睁睁看着萧明熹也黑了脸。   “本郡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倒是国公你,你们俩什么关系啊?从她一来开始,你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她,如今出来找个鸟都要寸步不离地跟着?”   见萧明熹投向自己的目光已经成方才的愧疚,变得有些憎恶,陆蒺藜简直是欲哭无泪,“我们没……”   “我们二人一见钟情!”   罗止行斩钉截铁的话语,简直是耳朵能听到的掷地有声,硬邦邦地横在了他们几人中间。除了他自己,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讶。   “好,真是好的很,一见钟情啊。”点几下头,萧明熹如同嘲笑自己心意般勾起红唇。枉她还自顾自盼着重逢,另一个人却连新欢都有了。狠狠瞪他们二人一眼,萧明熹转头便快步跑开。   “郡主,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啊!”没有叫住人,陆蒺藜哭丧着脸看向罗止行,“你都在胡说些什么啊?”   谁知罗止行倒是理直气壮的,“陆小姐当初借着在下挡婚约,如今在下也遵循你的方法,避开些不必要的情谊,难道在下有错了?”   被噎地完全说不出来,陆蒺藜好不容易才咬牙憋出一脸笑,“是,扯平了。你没错!”   “那既然如此,我们就该说另一件事了。”她让了步,罗止行却面色更加沉重几分,“你到底有没有找鸟,你自己再清楚不过。长均耳力极好,我们也听到了那房中的对话。方才你被抓时的说法,让我本想夸你,如今变聪明,懂得预留退路了。”   在他出口帮自己的时候,陆蒺藜就料到了他会质问自己,垂着头,她竟还有兴趣打岔。“那你怎么不夸?”   “因为你要是真的聪明,就不会让自己置身于这件事情之中!”厉声说出这句话,看到陆蒺藜低垂的脑袋时,罗止行又不觉放缓声音,“陆蒺藜,无论郡主和丞相有什么交易,都不是你能参与的,懂吗?”   她又何尝想参与进这些恶心的事情中?轻笑几声,陆蒺藜乖巧地仰头看他,“好,我知道了。”   她是在敷衍自己。只是看着陆蒺藜的眼睛,罗止行就清楚地意识到她的念头,靠近她一步,罗止行还想再劝。   “荆国公,鸟也找到了,我们再不回去会惹人闲话的。”在他开口之前,陆蒺藜抢先一步转身。整个人气质似乎变得冷硬几分,与罗止行隔开了距离。   她也能怕惹闲话?罗止行嗤笑一声,却是强硬地上前拉住她的手。“说的是,那就回去吧。”眼下陆蒺藜情绪抗拒,左右还有时间,自己再想办法劝她就是了。这般想着,罗止行不由加快脚步,手却再没松开。   没想到罗止行会这样牵着自己,陆蒺藜颇有些意外,可也乖巧地由着他,直到重回宴厅看到了那两个身形相偎的人,才目瞪口呆地挣开他跑过去。“你们来为何会一起回来?” 第20章 夸父   看到陆蒺藜的瞬间,本一副柔弱姿态的林俪就激动起来,手指直指向她的鼻子,“陆蒺藜,一定是你干的,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吃,一定是你的那杯茶害我的。”   她的衣服没湿没换,看来是没有靠近小湖,那她到底是怎么和宁思远又遇上的?陆蒺藜眼眶发红,顾不得任何人的目光,“那你们是怎么相遇的?快说!”   “还不都是你害得我……我腿都蹲麻了,下楼梯时一脚踩空,幸亏宁公子路过,这才救下了我!”没想到陆蒺藜还敢跟自己大声说话,林俪也是动了真怒。   可陆蒺藜压根都没管她,凑近宁思远追问:“那你呢,你不好好在这里做你的诗词,出去做什么?”   “陆蒺藜,你是在质问我吗?”方才和林俪一路走来,宁思远也动心于她的才识。再加上刚回来就看到陆蒺藜与罗止行相携而来,还言语不敬地质问他,惹得宁思远亦是十分恼火,“你又和国公离去是做什么?我见你不在特意去寻,竟还没找到你,你又去哪里了?”   被他说得一愣,陆蒺藜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在地。看到那两人之间已经熟悉起来的氛围后,脸色白的不像话,口中是没人听得懂的呢喃,“原来是我,都是因为我害的。我想要去阻止,没想到成了促成,你们还是结交了。哈哈,荒谬,真是荒谬啊!”   三人毫不掩饰的争吵,夺走了全部人的目光。不欲面对众人的嘲讽,宁思远柔声扶着林俪往前,“林小姐,我先扶你进去坐好吧。”   “那就多谢宁公子了,我可是急着想看看你的佳作。”陆蒺藜难看的脸色,让林俪的心中有了一种阴暗的舒适,她愈发娇弱地靠近宁思远一些,任由他搀扶着往前。   而只有那状若疯癫的陆蒺藜,依旧站在所有人的耻笑中,没了顾忌的人们还愈发放肆,对着她指指点点。青荇看不下去,忙拉着陆蒺藜去一旁坐好,“小姐,我们也先回去吧。”   如同木偶般被青荇带着坐回原处,陆蒺藜长长的睫毛覆盖住所有思绪,大袖下的指尖抖得不像话。她就像是瞬间被寒冰封印住一样,面色惨白的,与不远处的所有画面隔开。   那些捂着嘴笑的人们,那些推杯换盏的人们,那些恭维客套的人们,都与她远远隔开。只有她一人孤零零坐着,面前是她一人才看得懂的命数,不容质疑和改变的命数。   心中猜想的答案得到印证,陆蒺藜扯出一个如同鬼面的笑容,瘆人又悲凉。   罗止行藏着满目的担忧,一直注视着那安静坐着的女子,心头突然有些慌乱。但经过宁思远方才说的话,倘若他再靠近,岂不是更给她惹闲言?仰头喝下一口烈酒,罗止行也只好坐在原处。   一场宴会,终于在傍晚时分落下帷幕。   “小姐就快要赴宴回来了,你们的汤药都准备好了吗?她的伤还没好透,可不能断了药。”将军府里,陆琇正吩咐着下人,看时间也到陆蒺藜回来的时候了。   小厮们知道将军有多宝贝小姐,又哪里会耽搁熬汤药,“将军放心吧,刚熬好温着,小姐一回来就端去。”   正说完,门口的小厮就入内禀告,“将军,小姐回来了。”   立马拿着披风迎上去,陆琇没见到人就开始念叨,“怎么现在才回来,玩疯了忘了有伤是不是?来把这个披……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将军,我先扶小姐进去了。”陆蒺藜再没有说过一句话,青荇也是十分焦急,又不清楚真相,只当是被宁思远他们气到了。   慌忙架起陆蒺藜的另一个胳膊,陆琇也不安地扶着她往前,“这是怎么了,就跟丢了魂似的,小藜,你跟爹爹说句话呀。”   终于到了她房中,陆蒺藜仿佛此时才听到别人的话语,费劲辨认出陆琇的面容,勉强扬起一抹笑。“爹爹,我就是有些累了。”   “累了,累了就休息,没事。”陡然松下一口气,陆琇摸摸她的头,却又不敢细问,“爹爹陪你一会,好吗?”   嘴唇翕动几下,她缓慢摇头,“不了,你们都走吧,我睡一觉就好。”   “那要不爹爹给你倒杯水,准备些吃的?”陆琇再问时,已没有了任何回应。默立片刻,却也只能转身离开,“那爹爹不打扰你了,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和爹爹说!”   退出来关上房门,陆琇立马叫住青荇,“到底都发生什么事情了?”   “今日,林俪小姐从楼梯上摔下来,是宁公子英雄救美,两人很是亲密。小姐看见后就不对劲了,后来人们又嘲笑小姐,小姐应该是听到心里去了,未免难过。”青荇心疼地皱着眉回道。   不是都一心要退婚了,还闹腾什么?一向捏不准女儿的心思,陆琇自然对青荇所说深信不疑,可这种□□,他这父亲也委实没办法。“唉,真是造孽。我去找人再开些安神的药,你守着小姐。”   “是。”青荇连连点头,立在门边就不再离去。   可就在陆琇刚走后,小院的墙边翻身进来两个人,动作极快,直奔向陆蒺藜闺房。吓得刚要开口尖叫,青荇就被一人堵住嘴,这才认清楚来人。惊恐的眼中又多了些不解,国公和他侍卫来干什么?   “青荇姑娘,在下本无意冒犯,但是实在有事要找陆小姐。倘若从正门进来,陆将军未必肯让我见她。”罗止行纵然做的是不合礼数的事,架子却也是温和坦然的,“所以请你通融,我说几句话就走。”   都到这了,还问她通不通融。青荇终于把尖叫声憋了回去,顺从地点点头。   长均这才移开自己的手,而罗止行也在青荇点头的瞬间推门进去。   傍晚时分,陆蒺藜的房里本就昏暗,再加之陆琇走时熄了灯,等了片刻罗止行才适应光线。眼波一转,便看到了枯坐在镜子前的陆蒺藜。“你到底怎么了,我不信你是因为宁思远在难过,现在细想,整个宴会你都很奇怪。”   依旧没有回应。   陆蒺藜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呆呆看着面前的镜子。旁边还有一根没有燃尽的蜡烛。   暗叹一口气,罗止行掏出火折子,直接点燃了她旁边的烛灯。“就算是有想不开的地方,也得打着灯琢磨吧?黑黢黢的,装鬼不成?”   突如其来的光亮,划破了她面前的黑暗。陆蒺藜眼睫轻颤,这才抬起头,定定看着面前的人。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没有了平日里故意装出来的各种表情,更觉的纯粹。罗止行就这么不躲不闪,迎着她的目光。   “你怎么来了。”开口的瞬间,抖去所有寒意,在暖融融的烛火中,陆蒺藜仿佛都看到了自己哈出的白气。   “□□来的。”   眸光一凝,陆蒺藜错愕片刻,骤然多了些笑意。“堂堂国公,□□进一个女子的闺房?”   她的调侃,也让罗止行松了一口气,索性去将房间别处的灯也一一点燃。“没法子啊,碰到陆小姐,那么多不合身份的事都做了,也不差这一件。”   贪婪地看着罗止行点亮的每一片光芒,陆蒺藜缓缓伸出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吃点糖吧。”一回头就看到陆蒺藜又要失神,罗止行连忙递过去一个小罐子。   伸手拈出一块送入口中,甜得陆蒺藜有些想哭,不知为何,对上罗止行的脸,她就是委屈的不行。泪水簌簌掉下来,她又往自己嘴里塞几颗糖。   不知她的泪意从何而来,罗止行虽然不解,却也没有过多追问,只是安静站在她身旁,递过去一方帕子。“擦擦吧。”   嘴里的糖还没化完,陆蒺藜就这么挂着泪眼,含混不清地开口,“罗止行,你相信命运吗?”   “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见她许久不接自己的帕子,罗止行又实在看不下去她那宛如花猫的脸,只好伸手小心帮她拭去泪水。   轻柔的触感从面颊传来,陆蒺藜避开他的手,执拗地追问:“你告诉我,你到底信不信命运?”   修长的手指停在半空中,见她问得急切,罗止行也只好垂眸认真思索片刻。“也许信吧,也许不信,其实有没有所谓定好的命运,于我而言都不重要。”   “为什么?”   “因为不管命运怎么定的,我都只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啊。”回答的没有丝毫迟疑,见陆蒺藜没有那么抗拒了,罗止行才又伸手擦着她的泪痕。   瞳孔微微放大,陆蒺藜在心中默念一遍他说过的话,又重新拉下他的手,“那若是,你想做的事情就是做不了,无论你怎么努力想改变,都只会走向原处呢?”   “那就再继续努力,继续改变。”被她这认真的神情影响,罗止行说出口的,却是再简单不过的方法,“我年幼时最喜欢的一个故事,就是夸父追日。太阳就在那里,我就是要去追,哪怕最后是化为邓林,我都要为后来者出一分力。”   “而所谓定好的命数也是一样,我偏不愿屈服,那结局不是我想要的,我就偏要走向我想要的。哪怕是最后粉身碎骨也没有改变什么,能给那些划定我们命数的人添堵也好啊。”   他神色浅淡,低眉说出如同玩笑般的戏语,却在陆蒺藜心中掀起波浪。呆楞片刻,陆蒺藜突然捂着肚子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将她方才的颓唐一扫而尽。“对啊,我想通了,就是要给那些神仙添堵去!” 第21章 交易   “刚才还一副寻死觅活的样子,如今又疯癫高兴起来。”跟不上她情绪的变化,罗止行摇摇头,将手帕放在一边。   “那是国公有所不知,我这是顿悟了大大的禅机啊。”摸一把脸,陆蒺藜故作神秘地眨眼笑笑,“既然这件事想通了,该努力还是得继续努力,那军防图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呀?”   没有想到她还在想着这件事,罗止行登时有些着急,语气也严厉几分。“我说过了,这件事不能管,你以为只是丞相在贪图钱财,才卖出去的军防图吗?”   被罗止行这么一番质问,陆蒺藜才发觉些许不对劲的地方,低头细细思索。丞相本就已经名利双收了,他没必要非去做这种,一旦泄露就令人耻笑的事情。而且,他虽是百官之首,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能拿到军防图的。除非是……   “是皇上!背后是皇上想做这笔交易!”心底那个可怖的猜想脱口而出,陆蒺藜难以置信地看向罗止行,盼望着他能够驳斥自己的话。   只是可惜,罗止行也只能闭眼怅然一笑。“大晋早已成了一个空架子,国库空虚不说,腐朽的官场也没有大战一场的勇气。与百姓们妄图稳固边境的呼声不同的是,这些贪慕一时安乐的高位之人。皇上也好,丞相也好,他们都不想打仗。”   撑着桌子站起来,陆蒺藜像是听到了一个巨大的笑话,“可就算是这样,那他们大可和谈、投降,偷偷摸摸去卖军防图做什么?”   “因为就算不愿意,这场仗也是必须要打的。”压低了声音,罗止行在那双眼睛中看出了再熟悉不过的愤懑,熟悉得像是在看十三岁那年的自己。   霎时楞住,陆蒺藜反应片刻,冷冷笑开。上一世里看不透的原因,现在倒是清晰无比,“原来是这样,民意压不下去,皇上也不愿意丢了面子,所以必须有一场仗。而不愿意久战,所以这场战必须输,而且要输得又快又惨,才能有后续的和谈。”   “对,所以这军防图牵连甚广。若我猜的没错,皇上甚至还会觉得,军防图会让金国在和谈时放宽条件。”不忍在看陆蒺藜的眼睛,罗止行移开目光,注视着灯座下面的那一团黑暗。“这次金国使团入京,不过就是个幌子,为的就是这件事。”   真是荒唐至极,摇摇晃晃地站直身子,陆蒺藜想喝杯茶让自己冷静一下。杯子举起来的瞬间,却压抑不住内心的激愤,狠狠往下一摔,“可笑啊!他程定容忍不了百姓对他的轻视,那般在乎着什么皇室颜面,却能忍得了金国和谈的屈辱吗!”   “对象不一样,心境自然也不一样。对内他需要彻底的臣服,可别的国家如何,他却管不了。左右,和谈后要交的贡赋,又影响不了他皇帝的位置。至于百姓会有怎样的课税压迫,又有谁在乎呢?”眸光倒映着沉沉暗色,罗止行声音冷静至极。   压抑着内心的悲愤,陆蒺藜在他对面坐好,“可我还是想不通,我们打完败仗必须要和谈,那金国又为什么要停下?”   “这有什么难猜的,你当金国的朝堂就很牢固吗?”轻笑几声,罗止行伸手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画出两个点,“金国皇帝,当初不过是个蒙难的皇子,为避免被迫害,甚至在我们长安城里待过一段时间。”   注视着罗止行手下的动作,陆蒺藜点点头,“这我也听说过,本来做皇帝的是他哥哥,他哥哥上位后想要杀尽所有兄弟,逼得他带家人来到长安,郡主也是那时一起来的吧?”   忽视陆蒺藜在提及郡主时,眼底的一丝戏谑,罗止行指向另一个小点,“看不惯他哥哥的凶残,于是,将军高和叛乱弑帝,迎接了如今的金国皇帝回国登基。高和也就成了显赫一时的摄政王。只是谁都没想到,软弱到逃难的皇帝,竟还颇有手段,坐稳了如今的朝堂。”   “怪不得,率使团来的是郡主!郡主代表的是金国皇帝,军防图能让皇帝更有名望,也就更有了和摄政王斗争的底气。”这下,所有的疑点都能被解开,陆蒺藜捏紧拳头,“到时候,金国皇帝一定更急切地要平定内乱,自然也就不会再进攻我们了。”   嘲讽地勾起嘴角,罗止行用手掌抹去桌面上的两点水渍,“小小的军防图,背后其实是两国高层心知肚明的一场交易,还挺精妙的,是不是?”   “是个屁!战场上枉死的将士,和受苦受难的百姓又找谁说理去?”   情急之下,陆蒺藜言谈举止还真是和陆琇有些相像,惹得罗止行心中好笑。“既然你都清楚了其中利害,就不要再搅进去了,你一人不过是螳臂当车。”   “可是没办法呀,我必须得搅进去。”陆蒺藜却是一口否决,轻笑着说出来的话,端的是坚定无比,“国公爷忽视了,和金国注定要开战的边境,正是我父亲戍守的地方啊。金国使团一回去,我爹爹就该被派走了。”   自己竟然当真忽视了,还真是揣摩够了上层的意思,目光也同他们一样,成了下棋之人,把别人都当成了棋子。罗止行愧疚地低下头,这才惊觉自己心中潜移默化的变化。   收拾好自己激荡的内心,陆蒺藜站起身来,对着罗止行恭敬一拜。“今日国公帮我解开了许多困惑,我感激不已。我也明白,你来劝我都是一片好心。但这件事我必须要做,我知危险,也不愿牵连国公。时候不早了,国公先回吧。”   “哪有陆小姐这样的人?我来陪你说了半天话,还搭进去一罐糖一方手帕,到头来连杯热茶都没有喝到,就要被赶着走了?”被陆蒺藜的话语气笑,罗止行非但没动,反而坐地更舒展些,故意逗她。   耸耸肩,陆蒺藜却不买账,“那没办法,谁让国公爷是偷偷闯进来的?想要吃喝,就得惊动我的丫鬟们。到时候,我怕毁了您高洁的君子形象呀!”   说完之后,陆蒺藜还伸出爪子拍拍他,一脸的语重心长。   无奈地看一眼她的手,罗止行起身的瞬间正了神色,“你当真要阻止他们卖军防图?”   “是。”   陆蒺藜肯定的语气冲击着他的内心,罗止行默立许久后,继续追问,“你打算怎么做?”   伸出手去,陆蒺藜看着透过手指缝隙的烛火,浅浅笑起来,“他们想要做见不得人的买卖,那我就偏要给他们翻到明面上来。”   凝视着陆蒺藜的脸庞,罗止行突然转身朝着门口走去,拉开房门的瞬间却又停住,仿佛刚做出决定。“我会想办法帮你。”   “罗止行,你好像从来没有在我面前隐藏过自己的能力。”心尖微动,陆蒺藜往前一步,看着他的背影,问出个自己也不知道想要什么答案的问题,“你到底为什么,一直在帮我啊?”   背对着他,罗止行垂下眼眸,“因为我,心软又善良啊。”   无声地咧嘴笑笑,陆蒺藜也不知为何,就是想要相信他。“那我就不客气了,便打着关于你的旗号去接近郡主了哦!”   这才回过头来,罗止行拉开门的同时无奈地对她笑笑,“随你吧,反正我在外的名声,也和你掰扯不开了。”   外面等了许久的长均迅速迎出来,眼神复杂地看了陆蒺藜一眼,竟冲她微微点头致意后,才随着罗止行飞身离开。   没想到有朝一日罗止行那个侍卫也能这样尊重自己,而不是白眼相待,陆蒺藜颇为感动地点点头。“小伙子,有进步了呀。”   “小姐…… ”而跟着长均一起守在外面的青荇,此时却是难掩哭腔,她耳朵没有长均那么好,却也是几乎听完大半的,清楚自己小姐要做些什么危险的事。   望着青荇的苦瓜脸,陆蒺藜拍拍额头。夸早了啊,那侍卫依旧是个木头,怎么就不知道带着青荇躲远些呢。揉着她的脸,陆蒺藜笑得没心没肺,“青荇啊,你家小姐往常只会招猫逗狗,如今终于有了豪情壮志,你总不能扼杀一个伟大的女英雄吧?”   “什么女英雄,我只想你是我的小姐。”抽着鼻子,青荇抱怨一句,却也知道轻重。“小姐,我们去告诉将军,让他去想办法好吗?”   “绝对不准!”严厉地打断她,陆蒺藜扶着青荇的肩膀,“爹爹性子刚直,他知道了,顶多做出死谏的事。青荇,你绝对不准让爹爹知道,明白吗?”   抗拒地摇着头,可青荇心里也清楚,没有别的办法。   “乖,你不是听到了吗,国公会帮我。而且你家小姐我聪明伶俐,不会有事的。”捏着她的脸,陆蒺藜半是恐吓半是安慰,“不准再多想了,现在去回了爹爹,就说我没事了,然后给我找些吃的来,快去!”   推着抽抽嗒嗒的青荇离开,重新回到空荡的房中,陆蒺藜放任自己陷入回忆里。前世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她还在奇怪,为何爹爹那么容易就惨败了。一场足足损失十万精兵的大败仗,打碎了爹爹几十年的傲骨,一夜白头。   却也就是这场仗,成了宁思远的起点,花朝宴后有了丞相的支持,再加上陆琇的扶持,他第一次接触到军权。抱着罗止行留下的糖罐,陆蒺藜眸色冰凉。也许她依旧改变不了定好的命数,可她还是要去闯,头破血流也要去! 第22章 喜欢   刚回到国公府,今日强压下的一切情绪波动,在瞬间全部爆发出来。罗止行脚下一趔趄,扶住旁边的柱子。   “国公怎么现在才回来,要给您备些茶点吗?”听到声音的罗杰忙赶来,关切地问道。   勉强站稳身子,罗止行笑着摇摇头,先遣了长均带着所有下人离开。“罗叔,可有好酒吗?”   国公以前不是贪杯的性子啊?打量着他的神色,罗杰也看出几分异常,“还真有,老奴去取。”   刚抱了酒坛回来,罗杰就看到罗止行坐在庭院正中间,仰头望着星空。心中更觉诧异,言语间也有些小心,“国公,酒取来了,老奴帮你倒吧。”   “不用,罗叔你也坐,陪我喝几杯吧。”笑着拉他坐下,罗止行亲自动手倒酒,“罗叔,我也是刚才发现,我已经有很久没有看过星空了。”   沉痛地咽下一口烈酒,罗杰才慢慢回道:“是啊,国公身上,背负的太多。也是老奴无用。”   “我还记得小时候,娘亲就是在这里,给我指着认识天上的那些星象。”罗止行望着天边星星,恍惚想起记忆中那个温柔的女子。“可我从十三岁后,就再没看过星星了,如今才明白,星星一直都在那。”   给两只空碗重新倒上酒,罗杰心中涌起苦涩。   可罗止行还是依旧浅淡地笑着,“这些年来,我习惯了隐忍,就连最怕最讨厌的事情,也得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副笑模样。可今日突然有个人挡在我面前说,死要面子,也得不受罪。”   老人慈祥的目光望着他的侧脸,罗杰猜出了他说的是谁,“是陆小姐吗?”   垂下头沉默片刻,罗止行却也没有否认,“在那一瞬间,我突然发现,我对她大概有点喜欢。”   “能这么说,陆小姐一定也是个很好的人,国公若是喜……国公你喜欢她!”这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罗杰立马坐直,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那太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去提亲?”   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罗止行仰头喝酒,罗杰拿来的这坛酒想必是上了年份的,味道很是醇厚。“谁说我现在要娶她了?”   “您不是说你喜欢她吗?国公爷,我们可不能做始乱终弃的负心男子啊!”   “罗叔!”止住了他的话头,罗止行笑着把酒坛又往他的方向递过去,“我心中有数,你现在,就是陪我喝酒赏月!”   知道罗止行一直有自己的打算,罗杰只好笑着点点头,却又怎么也忍不住,只好自己一个人笑着盘算。等往后陆小姐嫁进来,整个府里的院子都得重新修整一下,还要把国公住的地方多建几个小屋,以后还要给小世子和小小姐们住呢。   罗杰畅想未来的笑声显然没控制住,时不时传过来,惹得罗止行也只能摇着头笑。浓郁的酒香中,月色与星空都逐渐朦胧起来。   接下来的十天,都是长安城里最平常的日子。更加暖和的天气里,时不时会有偷溜出来玩的孩子,奔跑间撞到几个刚从青楼中出来的大汉,回顾着女子温柔乡的壮汉来不及责备,快步往着家的方向跑,琢磨怎么把囤积了几天的菜全卖出去。   只是除了一个人。   萧明熹第三次在逛街的时候碰到陆蒺藜,终于控制不住内心的情绪,悄声跟在了后面。   “青荇,你说这个玉佩,止行他会喜欢吗?”从店铺中走出来,陆蒺藜提着一个刚买的白玉镂雕云纹佩,与青荇边走边聊。余光朝身后微微一瞥,嘴角勾出三分笑意。   青荇却是认真思索了半天,“我记得国公之前佩戴的玉佩,和这个风格都很像,大概就是他喜欢的样子吧。”   真是个笨丫头,陆蒺藜伸手捏捏她的脸,“你应该说,小姐我送什么,他都会喜欢。”   揉着自己被捏过的脸,青荇只好点头称是。   “对了,我昨日去爹爹的书房,你猜我无意看到了什么好东西?”走到人少些的巷子,陆蒺藜故意欢快地与青荇交谈,声音毫不避讳地传入周围人耳中。   看见了陆蒺藜不一样的眼神,青荇难得机灵了一回,努力控制着自己想回头的好奇,配合得问道:“小姐你发现什么啦?”   玉佩挂在陆蒺藜指尖,来回晃几下,“是我爹爹在边境的布防图啊!我跟你说,不是小姐我吹,那构思巧妙的,简直是孙子在世!”   “小姐又胡说了,军防图怎么可能让你随便看到?而且将军肯定会呈给陛下啊。”嘟着嘴,青荇俨然是不相信,提高声音反驳。   一把收回玉佩,陆蒺藜被她的语气气到叉腰,“我哪里胡说了?那军防图是爹爹刚做好的,再说了,爹爹又不会防着我,我碰巧给他送茶的时候就看到了嘛。至于陛下,他远在京城,边境一些具体的布防当然是由爹爹说了算嘛,那他肯定也有自己的布局啦。”   看着小姐娇嗔的脸,青荇敷衍地点头,“是,小姐说的都对。”   “我本来说的都对。不过这件事,你可不能再给别人说哦。”含笑的眼尾朝后轻扫过,陆蒺藜挽着青荇的手,欢快地往前走,“快走,我们去找罗止行!”   落后她几步的地方,萧明熹头戴斗笠,嘴角绷紧。刚才陆蒺藜说的话,一次不差地落在了她的耳中。望着前面那个窈窕的身姿,萧明熹攥紧拳头,罗止行,你怎么会喜欢上这种没脑子的女子?   “郡主……”旁边的侍女也听到了陆蒺藜的话语,此刻眼中甚是惊喜,“那陆小姐说的可是真的?那倘若也能得到陆将军手中的布防图,不是对陛下更有利?”   收回自己的目光,萧明熹冷笑两声,“再看看,总不能她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   “那我们现在,可要想办法去验证一下?”   “先不急,我们再去看看。”凝视前方,萧明熹却重新远远跟上陆蒺藜,她还是不相信罗止行会真的与这种女子动情。   本以为出了这个巷子,戏就算是演完了,可没想到尾巴还在。陆蒺藜歪头思索片刻,突然咧着嘴笑起来,端的是不怀好意。拉着青荇,她的脚步更加轻快。   凑近陆蒺藜的耳朵,青荇大为不解,“小姐,我们真的要去找国公?”   “演习演全套嘛。再说了,能冲击一下郡主的内心,我可是求之不得。”冲着她眨眨眼,陆蒺藜笑出了两边的尖牙。   等罗叔传来了陆蒺藜前来的消息时,罗止行正翻动着一本古书。微反应片刻,才合书站起来,“既然来了,请她去前厅坐就好,奉的茶要温和些,我去换件衣服。”   “可是陆小姐不肯进来呀,说是来给国公送东西的,送完就走。”罗杰一脸笑意,他也是第一次见到陆蒺藜,知晓罗止行的心事后,他是越看那姑娘越喜欢,“国公,我都仔细看了,那陆小姐模样好,说话时笑眯眯的,性子也好。”   她在搞什么名堂?罗止行还没想清楚,就看到了罗杰掺杂着欣慰的笑容,不由捂着额头往外走。“罗叔,你也稍微收敛一下吧。”   “国公要去啦?老奴去准备些咱们府上的糕点,请陆小姐回去吃。”还收敛什么呀。罗杰匆忙往后厨走,直接盘算起了往后要每日送些小玩意去将军府。   压根都来不及阻止,罗止行觉得自己此前和他喝酒简直就是个错误。快步到了国公府门口,罗止行就看到了那个一脸笑意冲自己招手的姑娘,故意板着脸上前。“陆小姐可真是好大的架子,还要我亲自来迎。”   “看客在门口,自然不能去里面演呀。”若有所指地眨着眼,陆蒺藜压低声音,笑得鼻尖皱出细纹。   立马听懂了她的意思,罗止行不动神色地朝周围扫一圈,索性走出来站在她旁边,同样是低如耳边絮语。“你引到她了?”   伸出三根手指,陆蒺藜晃了几下,踮脚靠近罗止行,“我足足跟着她三次了,再不上钩,我就只能想办法做法托梦给她了。”   女子的馨香窜入笔尖,若是以往,心无杂念的罗止行还能泰然自若,可是如今,他只能轻咳一声拉开距离。“那你这次来找我是干什么的?”   “送礼呀!”另一只攥紧的手在他眼前张开,一只玉佩挂在指尖晃,直带着罗止行的心脏一起跳。陆蒺藜脸上的笑如同献宝的孩子,“我特意挑的,很配你吧。”   伸手轻抚几下,触手升温,倒还真是块好玉。罗止行凝视着面前的姑娘,竟是当即就戴在了腰间。   恰巧他穿也了一件暗云纹的月白长衫,倒也是和玉佩相得益彰。陆蒺藜收起眼底的满意,戏谑地歪头笑他。“堂堂荆国公,接受别人的礼物,还真是不客气。”   “陆小姐送的,在下绝不客气。”伸手在她头上轻敲一下,罗止行抿唇笑,未说出口的话藏在了眼中。你都赖着我帮你那么多,收你一块玉佩算什么?   自觉心虚,陆蒺藜捂着头又与他笑言几句,才带着青荇离去。临走时,眼尾飘过了原处的墙后。   目送着陆蒺藜走后,罗止行自然也没有多停留。不多时,国公府门口又恢复了如常的样子,马车与行人交织走过,守门的小厮时不时交谈几句偷懒。   可是旁边远处的一座民宅后面,萧明熹却捏紧拳头,倔强地控制着自己高扬起下巴,却也掩不住一丝失落慌张。 第23章 下饵   “郡主,你没事吧?”担忧地看着自家郡主,侍女问道。   只是低头沉默了片刻,重新抬起头时,萧明熹脸上全然没有了悲戚。她回头看了一眼陆蒺藜消失的地方,便坚决地转身往前走去,“不过一个男人,能有什么事情?父皇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们来晋朝的目的才是最重要的!”   了解郡主的性子,侍女便也不再多嘴,“那郡主,关于陆蒺藜说的布防图呢?我们要问丞相一起要来吗?”   “陆蒺藜是个草包,但他的父亲却是有骨气有能力的将军,布防图不一定是假的。明日找个机会,咱们试探一下她。可惜这份布防图是陆琇自己的用兵调度,应该只有他有,我们得自己找他拿。”   不再偷摸地跟着别人,萧明熹的步子也放大了不少,路过一个茶摊时,将自己的斗笠扔进去。   “诶,你什么人啊,斗笠不要啦!”   回头轻笑,高束起的头发随风而摆,萧明熹还是那个骄傲明媚的少女,“不要啦!”   翌日。   青荇刚准备好洗漱的温水端进来,就见陆蒺藜穿好衣服坐在了铜镜前。这几日下来,她已然习惯了小姐的早起,“小姐,来净面吧。”   “青荇,动作快些,咱们吃点东西就出门。”用手帕擦拭干净水珠,陆蒺藜散着头发坐好。   刚整理好床铺过来,一边帮陆蒺藜挽发,青荇担忧地看着镜子里的她,“小姐,你说那郡主会上钩吗?”   “她一来相信我就是个无脑的草包,二来急切地要帮助她的父皇,你觉得她会信吗?”陆蒺藜勾唇轻笑,在青荇看不到的地方,眼中气势大盛。   略放下心点点头,青荇拿起这几日陆蒺藜习惯戴的素白玉簪,没想到却被她拦住。   取下她手心的玉簪,陆蒺藜眯着眼笑,指向最花哨的那一套发簪。“用这些,我们现在既然是京城无知少女,就该打扮地符合身份些。”   扑哧一声笑出来,青荇在为她戴发簪的时候,忍不住嬉笑。“那照着小姐这意思,以前的自己就是京城无知少女啦?”   “好啊你,连你都敢笑话我了!”直接伸手挠向青荇的腰侧,陆蒺藜等她求饶了才收手。   如今她身体大好,之前从宴会回来后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又实在吓到了陆琇,故而这几天陆蒺藜又没人约束了。陪着陆琇用过早饭,陆蒺藜就大摇大摆地带着青荇闲逛,一路朝着最繁华的地方走去。   青荇没有她那样的好心态,等陆蒺藜又一次被画糖人的小贩吸引走注意力的时候,她终于没忍住伸手把小姐拽住。“小姐,我们就这么随便逛?不是来跟郡主见面的吗?”   “青荇呀,现在是她急着想见我,她自会想办法找到我,你担心什么?”捏着青荇的脸,陆蒺藜将手中蝴蝶状的糖人塞给她,又兴致勃勃地央求小贩做一个威风的灵猴。   看着自家小姐新奇的侧脸,青荇也只好叹口气,张嘴咬一口糖人。   入口的瞬间,化出一片甜腻。   可直到两人逛完了一整条街,也没见到预想中的人。反倒是钱包瘪了不少,多了好些东西,哭笑不得地看着陆蒺藜从布行里定好布料出来,青荇已然放弃了今日跟萧明熹见面的打算。“小姐,我们现在要回家了吗?”   “急什么?逛了这么半天,我也该又渴又饿了。”看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座酒楼,陆蒺藜笑得狡黠,抬脚往前。   小姐这是什么话,渴了饿了就行,为何要说“该”?诧异地看着她,青荇将自己手中的包裹也交给布行的人,让他们一起送到将军府去,才快步跟上陆蒺藜。   宛若闲庭兴步地摇着一把新买的折扇,陆蒺藜人伸手拦住的时候,故作惊讶地用扇面遮住半张脸。“你是何人,敢阻拦本小姐我?”   鲜少被人用这般不客气的口吻对待,那女子高抬下巴,忍着内心的不悦。“陆小姐,我是郡主的侍女,郡主在楼上与友人们吃饭,请您上去。”   这幅表情,还要说个请字?陆蒺藜在心中嗤笑一声,面上却是大为惊喜,当即恭维地往前,“郡主在啊,那我可一定要去见见。”   “奴婢给你带路。”顾念着任务,那侍女硬是憋出笑脸,请她往上。陆蒺藜尤嫌不够给她添堵,故意摇着折扇,问些蠢笨的话题。   终于捱到雅间,侍女片刻都不想慢地就将陆蒺藜推进去,“郡主,几位小姐,陆小姐也来了。”   “哼,有些人真是够讨厌的,什么时候都要粘上来。”率先开口的,是已然和陆蒺藜结了仇的祝小姐。   扫视一圈众位小姐们,陆蒺藜故意瞪大眼睛,无辜地看向最中间的萧明熹,“咦?不是说郡主请我来的吗?我刚才在下面逛的好好的,压根不知道你们在呀!”   嘴角一抽,萧明熹对着她仿佛还是寻常表情,可是那桌子下面的手指早就掐做一处。“是,我刚在窗外看到了陆小姐经过,特意示意侍女请她上来的。”   见好就收,陆蒺藜笑着坐下来,懒得去纠结她的话。而是看向自己面前的一幅地图。“哇,这是什么呀?”   “这是我们金国与你们晋朝的边界,我在与众位小姐们讲我们那边的趣事。”萧明熹浅笑着解释,全然不顾周围人们诧异的表情。   眼珠一转,陆蒺藜露出萧明熹想要的表情,倾佩又亲昵地靠近她。“是嘛,那正好,我也想听。小二呢,再上一盘五香花生来!”   “陆蒺藜,你也太无礼了吧,你把郡主当成给你说书解闷的了吗?”这下,饶是林俪也忍不下去,言谈之际无意露出自己的扇坠。   哟,看来她和宁思远的发展也没慢嘛,这不就是宁思远的坠子?也就是我朝民风开放,倘若是不许私相授受的时候,看她还得瑟什么。压下腹诽,陆蒺藜更为单纯地看向萧明熹,十分为难地皱着眉,“这可怎么办,我就是爱吃东西听别人讲故事。”   “罢了,随她吧。”更加肯定了自己对陆蒺藜的印象,萧明熹强忍着不适,继续讲着刚才的故事,“你们看这里,这是酉州,那个女土匪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她与旁边並州的一个富商少爷定了情……”   一盘五香花生如愿端上来,还是没剥皮的,陆蒺藜肆无忌惮地伸手揉搓,浑不觉自己发出了很大的噪音,听地甚是认真。   期间倒是惹得萧明熹青筋跳了好几下,险些忘记自己编好的故事,等终于口干舌燥地说完一切后,强忍着脾气看向陆蒺藜。“陆小姐,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啊?”   “呜呜,这个故事也太难过了,女土匪为何就不能和那富商之子好好厮守呢?”没等陆蒺藜回答,祝小姐就先抽噎着开口。   林俪也是面色凄然,却比祝小姐稳重许多,“他们毕竟身份对立,这样的结局也是没办法。”   “陆小姐,你觉得呢?”连敷衍她们都没兴趣,萧明熹紧盯着陆蒺藜的反应。   “我觉得,两个姐姐说得都对啊!”故意乱扯一句,在萧明熹的眼中浮现出狐疑的瞬间,陆蒺藜伸出手指,上面还粘着一小片花生皮,“就是这个地图好像有问题,酉州和並州隔得很远啊。”   还真是人傻无知,什么就都敢说了,祝小姐冷哼出声,“这是郡主画的,她还能画错?你听不懂这种故事就不要胡说,难不成你见过金国和我们的边境地图?”   “你怎么知道我没见过,我就在爹爹房中见过!”顿时面红耳赤地反驳,陆蒺藜却在话语脱口的瞬间捂住嘴,脸上是一片慌乱,“不对,我没看过,都是我记错了。”   果真是个绣花枕头,萧明熹不再多言,颇具深意地笑笑。   脸色惨白,陆蒺藜再也坐不下去,仓皇起身,“我想起来还有些东西没买,就先回去了,郡主,你们玩吧。”说完之后,她连别人的应答都来不及等,转身就走,差点撞到了门框。   “这个陆蒺藜,简直是愈发荒唐无礼,郡主可不要因为她扫了兴致。”叫来小二收拾完她留下的花生皮,祝小姐对着萧明熹笑言。   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萧明熹竟是直接卷了地图站起来,“闲聊的也差不多了,本郡主先回去,你们聊吧。”   撇下那群人,萧明熹下来带走自己的侍女,往回驿馆的方向走去。“那陆蒺藜出来后是什么样的反应?”   “很紧张慌乱,跟她婢女悄声说了几句后,那婢女也很慌张,两人急忙走了。”侍女回忆着当时她们的面容,说完后又颇有些自得。   “郡主,看样子那陆蒺藜说的一定是真的了。那毕竟是边境图,平时本就少有人看,更何况是她这种白痴?定然是前几日见了陆琇的布防图,才有了印象。”   基本暗合了萧明熹自己的猜想,她皱眉仔细思索起来,“我们还能在长安城里待多久?”   “明日是定好与丞相见面的日子,过了明日,就只有六日可以待了。毕竟摄政王虎视眈眈,我们停留时间越久,越有可能生变故。”侍女回道。   忆起自己父亲身为皇帝却不得不卑躬屈膝的样子,萧明熹神色更加坚定,“好,从明日回来后,你就想办法去约陆蒺藜与我见面。陆琇手上的布防图,我也拿定了!” 第24章 收网   天气已经逐渐闷热起来,俨然是到了暮春时节,陆蒺藜坐在院子里写信,距离她上次在萧明熹面前故意指出那地图的问题,已经过了四日。   “小姐,郡主的侍女又来了,我们还是不见吗?”从前院匆忙跑来,青荇擦着薄汗问道。自从上次见面,萧明熹这已经是第三次派人来请小姐了,可是前两次,小姐都找借口没有赴约。   吹干信笺上的墨痕,陆蒺藜封着信追问:“这次,她提出的理由是什么?”   “那侍女说,郡主请你去喝酒,顺便聊聊她和荆国公的往事。”   红唇轻勾,陆蒺藜知道,时候到了。“去回吧,就说我去,等我收拾一下妆容。”   “小姐这次要去了吗?”青荇有些意外,随即坏笑起来,“啊,想必是因为这次要聊国公爷吧?”   轻啐这没上没下的丫头一口,陆蒺藜撑着下巴瞪她,“你都在想些什么?我问你,她第一次约我的理由是什么?”   “好像没什么理由,就说是请小姐喝酒吃饭。”   “那第二次呢?”   “第二次,我记得是说得到了一件好看的衣服,想要送给小姐,约您出去呢。”   撑着下巴笑,陆蒺藜又习惯性地伸手捏捏她,“然后这一次,她说是要和我聊罗止行的往事,你就没发现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啊?”   “真是个笨丫头,她的理由越来越戳我内心,连罗止行都主动搬出来,就说明她已经很急切了,很有可能快离开长安城了啊。”笑着站起来,陆蒺藜拿着桌子上的两封信,“去,把这个没封住的交给爹爹,这个火漆封好的找人暗地送给罗止行。”   讷讷接过来,青荇显然还没想通,“可是你等她快离开长安城做什么?”   这般笨的丫头,不愧是我陆府的。陆蒺藜拍着额头催她快走,“因为时间越紧,目的越急,就越容易犯错啊。行啦,别琢磨了,快去办!”   待陆蒺藜收拾好一切出门,跟着萧明熹的侍女到她定好的地方时,那印着陆蒺藜自己小印的信刚送到罗止行案头。   “字写的可真丑。”尚未来得及拆开,只看到了封面,罗止行便先扯着嘴角笑。等看完了所有内容后,他闭眼沉思片刻,将信放在烛火上烧尽。这个陆蒺藜,倒也真是使唤起他来不客气。   旁边站着的长均看着罗止行,目光有些急切,“爷,是陆小姐打算要行动了吗,她需要我们做什么?”   “你何时对她这么殷勤了?”没急着回答,罗止行收拾完灰烬,纳闷地看过去。   回想起那日听到的话,长均语气十分倾佩,“我以前不了解陆小姐,自从那晚爷与她密谈后,她决心要阻止丞相卖军防图,我才知晓陆小姐的难得之处!这样聪明又勇敢的姑娘,世上不多见!”   差点被长均逗笑,罗止行摇着头先让人去安排了马车,才拍拍长均的肩膀。“嗯,知道你敬佩那些将士,见不得有人给他们戳刀子。那如今,陆蒺藜还真有件事要你去做。”   “爷,你说,属下一定完成!”   在长均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罗止行又再三做了些叮嘱,才目送他飞梁走壁离开。迅速换好一身衣服,罗止行坐上马车,朝着曲江的方向而去。   啪!   金风楼的三楼,苏遇南没好气地摔下一个酒杯,脸黑得都要滴下墨来。“哪有你们这么办事的?现在甩给我这么一笔烂事,让我晚上生意都做不成!”   “那小妮子就这么甩给我的。行了,也不至于太难办。大不了事成之后,我再给你送来些好酒。”罗止行两手一摊,难得有些低声下气。   他这样子倒是险些逗乐苏遇南,“啧啧啧,看样子,你是真的对这个陆蒺藜不一样嘛。这样吧,我也不要好酒,你带她来我楼中,我请她吃饭啊。”   “我帮她,也是因为这件事该去做。”嘴硬地反驳一句,罗止行想起陆蒺藜也提过想见他,当即就同意了,“等一切落定后,我便连她带酒一起来找你。”   这才满意地笑笑,苏遇难丢开手中的酒杯,把楼中所有的姑娘们召集起来,不知说了些什么。   而此时的另一桌饭局上,却是宾客尽欢。陆蒺藜三杯蜜酒下肚,双眼就已经迷离起来,“郡主,我真的特别喜欢罗止行,不然我会在大婚之日那么闹吗!你不知道呀,自从大婚的时候闹了那一次,这京城中所有的小姐公子,都看不起我啊!”   “那是他们荒诞可笑,只知道那些礼法,不懂真心。”强忍着心底的触动,萧明熹又给她倒一杯酒,眼中是说不出的焦急,“陆小姐,你还记得你父亲做的布防图吗?”   仰头将酒喝干,陆蒺藜扒几口菜吃,“我就看过一眼,这哪能记得啊?对了,郡主,你还记得罗止行他都喜欢些什么吗?”   手指倏地蜷起来,萧明熹移开目光,仿佛回忆着什么,“他喜欢喝茶,各种茶都很喜欢。平日里爱吃什么看不出,但是唯独讨厌葱,若是吃到了只会囫囵吞下去。偏爱玉石,不喜金银。”   “原来是这样,我都记住了。”重重点几下头,陆蒺藜脸上醉意更深,笑得露出几分傻样。“郡主能和他一起长大,我可真羡慕!”   强忍着内心的触动,萧明熹笑吟吟地为她倒酒,“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也该告诉我了,你家书房在哪?”   “书房……书房我知道呀!”眯着眼跳起来,陆蒺藜又头晕地跌坐下来,“就在我的院子往东走,走到一片小竹林那就是了。”   按捺激动之色,萧明熹拦下她继续喝酒的手,“那平日里,守卫怎么样?”   “自己家,守卫什么!”不能继续喝酒,醉鬼陆蒺藜显然不高兴,急切地想拨开她的手,“平日不过只有爹爹进去罢了,若是爹爹不在,那就没有人在。”   终于移开手,萧明熹看着外面,已然是浓黑的夜色。喝完最后一杯酒,陆蒺藜闭着眼趴在桌子上,似乎还在嘟囔些什么。   推几下陆蒺藜的胳膊,萧明熹高声叫道:“陆小姐,你还好吗?”   “喝酒!”猛地坐直身子,陆蒺藜合着眼喊一嗓子,又重新到了回去,已然是完全不省人事了。   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萧明熹走到门口,将自己的侍女和青荇一起叫了进来。“陆小姐喝醉了,我们送她回去吧。”   “诶呀,小姐怎么喝了这么多酒!”青荇皱着眉冲上去,拍着陆蒺藜的后背,“郡主,您也该拦着点她啊。小姐每次喝了酒就不记得事情,还要累的将军照顾。这样回去,等明日酒醒,将军定会责备她的。”   这话倒是惹了萧明熹侍女的不满,“哪有青荇姑娘这样说话的,这酒难不成是我们郡主硬灌给她的?”   “不准多言!”厉声喝退侍女,萧明熹上前,亲自与青荇一起扶住陆蒺藜,“本郡主此前不了解陆小姐的酒量。只是她当真会什么都不记得吗?”   “奴婢骗您这个做什么?就是因为小姐喝醉酒不记事,将军才不准她贪杯的。”搀扶着陆蒺藜往外走,青荇此时的语气才稍微和缓些,“方才事奴婢情急下乱说的,郡主莫要挂怀。”   得到青荇的肯定,萧明熹心中更为窃喜,哪里还会责怪她方才口吻的不客气。迅速坐上马车来到将军府,刚扶着陆蒺藜进来没走几步,听到小厮通传的陆琇就赶忙跑了过来。   “怎么又喝了这么多?快去煮些醒酒汤来!”接过醉得不省人事的女儿,陆琇难堪地对萧明熹笑笑,“真是对不住啊郡主,这丫头给你添麻烦了。”   看到陆琇眼底的焦急,萧明熹笑着背手,“无妨,先将陆小姐扶进去吧。”   再三冲萧明熹歉疚地点点头,陆琇这才与青荇一起,带着陆蒺藜往她的房中送去。   注视着陆琇忙乱的身影,萧明熹暗垂下头,心中突然在想,要是父皇也能够像陆琇一样喜欢女儿,而不是时常为没有儿子叹息,该有多好。   “郡主。”   侍女察觉到了萧明熹情绪的浮动,轻声唤了她一句,拉回萧明熹的神智。将那些不必要的情绪都赶走,萧明熹笑着往前,迎向又从陆蒺藜房里出来的陆琇。“陆小姐还好吗?怪我,不该给她喝那么多。”   “哪里能怪郡主。已经扶着她躺下了,不碍事的。”陆琇客气地回道,“多谢郡主送她回来,只是眼下时间也不早了,我送郡主出去吧。”   尚未等萧明熹表态,房中突然传来陆蒺藜呕吐和丫鬟惊叫的声音,陆琇也是担忧地回头。萧明熹立马理解地开口,“无妨,将军去照顾陆小姐就好。”   “这个丫头,真是被我惯坏了。”陆琇无奈地叫来一个小厮,“那便让他送郡主出去吧。”   笑着点点头,萧明熹转身跟上小厮的步子,走出陆蒺藜的院子后,路过一个昏暗些的地方,萧明熹伸手出掌,直接劈向小厮的后脖子。   两眼一翻,那小厮无声地软软倒在一旁。与侍女一起,萧明熹将他拖在一边放好,又拿出准备好的黑布遮住脸。 第25章 唇枪   “郡主,现在就要动手了吗?”侍女看着萧明熹准备就绪,低声问道。   黑夜中点点头,萧明熹的眼睛愈发明亮,陆琇一心照顾陆蒺藜,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你不会武功,就先去将军府门口等我。我很快回来。”   “是,郡主一路小心。”侍女叮嘱一声,故作镇定地朝着出府的方向走去。   按照陆蒺藜说的话,萧明熹很快摸到了陆琇的书房。在外围屏息等了片刻,竟然真的没有守卫,当即推开窗跳进去。不敢点蜡烛,萧明熹只好摸出一个小的火折子,借助微弱的火光寻找。   翻遍了陆琇桌案上的东西,也没有找到想要的布防图,萧明熹沉着气一转头,视线移向一旁架子上的一个小盒。立马过去打开,果然是布防图!惊喜地把它收在自己怀中,萧明熹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放回原处,翻身出来。   一切都很顺利。以为自己全然得手的萧明熹松下一口气,打算越墙离去。可就在这时,她心头突然有些慌张,凭着直觉往右一躲。   之间唰得一声,另一个蒙着面的人落在了刚才她站的位置,手中还拿着一柄短刀。   心下骇然,萧明熹下意识想跑,可那人的动作比她更快,轻功也比她更好,轻易逼得她只能在地上节节败退,不多时,她的胳膊上就多了一道伤口。   鲜血从刀尖滴下,那蒙面人似乎停顿了一下,又快速举刀上前,逼着萧明熹往他想要的地方退。   不过交手了一两次,萧明熹就知道,自己绝非是面前这个人的对手。可是不知为何,明明那个人轻易就可以制服她,却并没有这么做。捂着伤口逃,萧明熹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大,直到抵上了将军府的正门,听到了门外街道上喧闹的声音。   双目在瞬间瞪大,像是印证萧明熹猜想似的,那蒙面人翻掌而来,直接将她连同门板一起推倒!   轰然一声,萧明熹摔在了大街上。外面不知为何聚集起了一堆人,他们各个提着灯笼笑语,仿佛是元宵节那日出来赏灯般热闹。萧明熹就这么摔在了每个人面前,还半晌爬起不来。   刚从将军府出来的婢女在心中大叫一声,挤开人群将她扶坐起来,不敢暴露萧明熹的身份,只好低声问:“小姐,你没事吧?”   “怎么这么多人!”捂着腹部,萧明熹看着周围的一圈人,一时也慌了神。   那侍女眼下更是慌乱,忍着哭腔摇头。她也不知道,刚出来就看到了满街的人,正想回去提醒萧明熹时,却发现将军府的门就再也推不开了。再接着,就看着萧明熹摔了出来。   巨大的响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一时间竟全部停下来围着她们议论纷纷。   “这是什么人啊?怎么就这么摔出来了?”   “嘶,还用布蒙着脸,该不会做啥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眼看着人们越来越多,萧明熹强撑着身体站起来,眼下离开这里才是最要紧的。   可是事情的发展,又哪里能如她所愿?   “这不是郡主殿下吗,您为何在这里?”逆着灯光,罗止行不知何时到了她面前,含笑说出口的一句话,却让萧明熹的心落入了冰窟。   而围观的百姓们,则是一瞬间炸开了锅。   “郡主?金国的那个郡主?”   “可不是她!她怎么一身是伤地从陆将军的家里出来了?”   一切安排地刚好,在这个问题抛出来的瞬间,将军府中原本消失的侍卫们一起高喊着冲出来。   “抓刺客!将军的布防图被偷走了!”   震天的喊声中,百姓们明白一切,看向萧明熹的眼神顿时翻涌出愤恨。而萧明熹则深深望了罗止行一眼,认命般地闭上双眼。   门外的声音,从喧沸鼎盛,又逐渐归于平静。院内的陆蒺藜,此时则是终于完全放下心来,放任自己仅存的一丝神智陷入混沌黑暗。   第二日一早,程定连龙袍都没有穿好,就听到李公公说昨日的事情,顿时惊地险些摔倒。推开为他穿衣服的宫女,程定走出来质问李公公,“你刚才都说了什么?昨夜到底怎么了?”   “昨日金国郡主去陆将军府上偷布防图,结果被周围游玩的百姓发现,还有荆国公也碰巧路过。郡主暴露,激起了百姓的愤怒,直接拥堵在驿馆和京兆府衙门口要说法。”脸色同样难看,李公公简单复述一遍状况。   程定听完后却还是一头雾水,“都是怎么回事?陆琇何时有个布防图了,怎么还被众多百姓给撞见了?”   分不清程定现在是疑惑多些还是愤怒多些,李公公愈发佝偻着腰,“具体情况还不知晓,不过百姓的情绪也蔓延在了官员中。现下,荆国公、陆将军,还有郡主都已经在重英殿候着了。陛下可要去见?”   “当然去见,还不过来给朕更衣!”程定面色阴沉,叫来宫女继续。“朕倒要看看,谁在坏朕的好事!”   裹挟着怒气到了重英殿,程定在龙椅上坐好,看着地上跪着的众人。“说,都是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昨夜微臣去将军府的时候,意外见到郡主被府中侍卫打出来,原因是郡主偷去了陆将军的布防图。”罗止行率先开口,声音平缓,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   目光在几人身上转几圈,程定抬手让他们先都站起来,才面无表情地看向陆琇,“陆将军,边境军防图不是在朕这里吗,你何时又多了一份布防图?”   他倒是永远没变,对于下属的猜忌之心永远是第一位,即便是现下的场景,率先追究的也是这个罪名。忍着心底的冷笑,罗止行转头看向陆琇,目光略有些担忧。   陆琇却看起来很是淡定,将那份被萧明熹拿走的布防图呈上来。“陛下不如先看看,这所谓的布防图。”   “拿上来。”示意李公公交给自己,程定打开看了片刻,便惊讶地瞪大眼睛,“这……”   “陛下也看到了,这压根是小女乱写的东西,老臣在边境的所有部署,都尽在陛下掌握之中。”陆琇何尝不清楚程定的念头,强压着心底的悲凉解释道。   而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自昨夜再没说过话的萧明熹猛然抬起头,满脸的难以置信。   程定同样是分外诧异地看过去,“你女儿?陆蒺藜写的?”   “回陛下,正是如此。小女偶尔无聊,在老臣书房中随便画的。当时老臣与她戏言,说这是边境的布防图。没想到被家中侍卫断章取义听了过去,昨夜才是那般喊的。没想到,小女当时随手之举,却让一个狼子野心之辈露出真面目。”   这样的说法,却把程定架在了一个尴尬的位置,脾气都不知道该不该发。恨恨地看一眼旁边的萧明熹,都是这个金国蛮夷女子,有了朕暗中给的军防图还不甘心,还有别的贪念!   这般想着,程定只好咬着牙转动扳指,“金国郡主,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臣冤枉,求贵朝皇帝做主。我昨日的一切行为,都是陆蒺藜所诱导。倘若这布防图是陆蒺藜所做的话,那就是她在陷害我,我请求与她对质!”目光不经意地掠过罗止行,萧明熹却跪下来,矛头直向未在场的陆蒺藜。   双目眯起,程定又来回翻几下那假布防图,看向李公公,“准了,召陆蒺藜。”   听到程定这样的命令,萧明熹高昂起头颅,迫不及待地想让那个算计自己的女子付出代价。而陆琇与罗止行,则是心脏微沉。   半个时辰后,陆蒺藜被带入了这重英殿之中。可随之而来的,还有满身酒气。只见她双目赤红,穿的衣服也很凌乱,显然是宿醉都没醒就被带来了。   “大胆陆蒺藜,你这样见驾,成何体统!”饶是坐的远些,程定也闻到了些许气味,对这个本就印象不好的女子,自然是更为严厉质问。   那陆蒺藜却是分外委屈地叩头,本就通红的眼睛更显可怜,“陛下恕罪,民女醉成这样,都是郡主所赐!民女昨日还以为郡主只是与民女聊天吃饭,没想到她却是包藏祸心,故意将民女灌醉去盗图,万幸那图是假的啊!”   “哼,你们俩倒是各执一词。”冷哼一声,程定不耐烦地敲几下桌面,“金国郡主,人到了,你不是要对质吗?”   萧明熹忍着满腔的怒火,对程定一拜,才转向陆蒺藜。“陆小姐可真是好手段,好心思。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故意引诱我的,你可认?”   “民女……不认。”黠然一笑,陆蒺藜对着她站直身子,“明明是郡主要偷我家布防图,还偷了个假的,如今倒要怪在我头上?”   被气得牙痒痒,萧明熹压着脾气冷笑,“好,那我们就从头开始说。从一开始,陆小姐就故意出现在我面前,吸引我的注意,告诉我布防图的存在。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你就是想让我去偷布防图的!”   瞬间提起兴趣,程定阴鸷的目光落在陆蒺藜脸上,没有错过她表情的丝毫变化。 第26章 舌剑   “郡主说的开头就不对,我是故意走到郡主面前去说的吗?”陆蒺藜丝毫不慌乱,反而是更加的委屈,“说起来我也不知道呢,郡主到底是如何知道这个假布防图存在的?”   被她这装出来的无辜样子气急,萧明熹口不择言,“我偷偷跟了你一路,听得一清二楚!”   “你看,是郡主你自己偷听的啊,怎么能反倒怪在小女子头上,难不成我还传信让你来偷听了?”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陆蒺藜开口反驳。   瞬间被噎住,萧明熹瞪大了眼睛,却是无从辩驳。“你!”   “那就当是我故意说给你听的好了。”立马夺过主动权,陆蒺藜往前一步,“可是郡主,你偷听到之后呢?难不成又是我,故意引诱着你去偷图的?”   垂眸站在一旁,罗止行看起来云淡风轻并不在意的模样,可心底却是一阵好笑。方才紧绷的身躯也是放松不少。   “当然是你!那日在茶坊,也是你故意露出破绽给我,让我相信布防图的存在的!”察觉到目前的状况不对,萧明熹愈发急躁,“当日还有许多小姐们是人证,陛下大可以去问问,是那陆蒺藜故意透露出她知道边境城镇布局!”   你看,再骄傲聪明的人,身处逆境也会说些蠢话。陆蒺藜故意啜泣几声,“郡主这话就更可笑了,当日明明是你把我叫去的。找人证也好啊,问问她们,我到底是怎么见到郡主,又是怎么说话的。”   回想起那日的场景,萧明熹面色一滞,“那你为何在指出酉州和並州的位置后,立马慌乱地想走,难道不是让我相信你是失言说出来秘密吗?”   “当然不是,我走的时候就说了,我是忘买了东西啊!”陆蒺藜回得毫不犹豫,“我当时发现忘记给丫鬟定衣服了,又去了布行,布行的人也能为我作证啊!”   只看着萧明熹的脸色,程定就知道了,陆蒺藜所说的都是实话。可他沉默片刻,却注意到了另一个问题,“陆蒺藜,你为何知道边境城镇布局的,你不像是对这些感兴趣的人吧?”   “回陛下,民女没有学识,确实不是这种人。”认真地承认了自己的缺点,陆蒺藜偏头一笑,“可是民女爱玩啊,爱看游记!最新看的游记上恰好写了这两个地方,若是陛下不信,民女可以将书找来。”   凝眸想了片刻,程定摆摆手,示意她们继续。   陆蒺藜转向萧明熹,笑容更加扩大几分,“都说到这份上了,郡主接下来总不会说,你灌我喝酒也是我故意的,去偷图也是我故意的吧?难不成郡主是我的提线木偶,我脑子里想想,你就去做了?”   三言两语,竟然是把她摘得一干二净,全然成了自己听信了个假消息,误会了她的情绪,又去偷了个假图。萧明熹怒火中烧,憋屈至极。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她转身指向罗止行。   “妙,真是妙极。可是陆蒺藜,你还是少了一层解释,他荆国公是怎么恰好出现的?那帮百姓,又是怎么恰好出现在你将军府的门前的!”   笑容瞬间僵住,陆蒺藜看着罗止行,纠结地咬住下唇,并不搭话。   自觉找到了陆蒺藜的漏洞,萧明熹勾唇冷笑,“你解释不通了吧?这都是你安排好的,就是故意想让我偷图的事情暴露!”   “这件事,民女确实解释不了。”我见犹怜地看过去,陆蒺藜红着眼吸鼻子,“因为民女也不知道,国公爷和那些百姓们是怎么回事。”   这个小妮子,又故意坑我!在心中记上一笔,罗止行顶着所有人的目光站出来,“回陛下,这件事,微臣可以解释。昨日的那些百姓大多和微臣一样,是……曲江那边青楼的顾客。”   “什么!”饶是程定也没办法淡定了,拍案而起。   唯有陆蒺藜低垂着头忍笑,憋了好久才控制住肩膀的抖动。   眼角微抽,罗止行仿佛十分难言地皱眉开口,“昨日微臣去那边听曲,但是不知哪里传来的流言,说是晚上会有仙女降临,恰好就是在将军府那边的街道。现在想来,可能都是那些青楼的噱头,但当时大家都当了真,一拥而上去目睹仙女真容。”   “朕倒是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风流习惯。”对于罗止行,程定内心一直希望他是越荒唐无用越好,如今听到这种消息,天然就想要去相信。哂笑着坐回去,却也不再追究,“罢了,少年风流,朕也能理解。”   原来那般爱惜羽毛的人,也会为别人给自己身上泼脏水。萧明熹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大笑着摇摇头,“真好,都是我活该,都是我偏听偏信、居心不良了。可是陛下,您不觉得,一切都太巧合了吗?”   呼吸在瞬间一滞,罗止行收敛目光,后背却暗自挺直。   萧明熹说的没错,虽然陆蒺藜全然辩驳清楚,可也都太巧了。程定本就是个多疑之人,如今事情太顺,他有可能反而不信了。   “可是没办法呀,一切就是这么巧。”陆蒺藜却像是没有察觉到凝重的气氛似的,依旧笑得没心没肺,“倘若这些不是巧合,如同郡主所说,都是我在针对你。那我的目的是什么?”   瞬间抬起眼皮,程定看着言笑晏晏的陆蒺藜,陷入沉思。   而另一旁的萧明熹,也是憋红了脸颊答不出来。   对啊,假如就是陆蒺藜故意让她偷图之事暴露在人群中,目的又是什么呢?萧明熹毕竟是邻国郡主,又是这次前来的使者,无论如何程定也不会将她抓捕治罪。   也就是说,只是从个人恩怨的层面,就算陆蒺藜要对付她,也绝不会是用这种方式。   除非……是她知道萧明熹背后的交易。顿时止住了自己的猜想,程定眯眼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陆琇,意识到这件事不能细究下去了。   清空嗓子,程定站了起来,“行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既然图是假的,那自然盗图与丢图的人都无罪。朕会下令解释清楚,退下吧。”   “陛下!”罗止行却在瞬间站了出来,面容有些犹豫,“这般草率处理,恐怕不太行。”   就在罗止行话音落下的瞬间,殿外的李公公捧着一摞奏章上来。“启禀陛下,御史台的许多大人送了折子,想要您处置金国郡主。”   “这帮脾气臭又不懂变通的倔老头!”不用看,程定就知道上书的都是些谁。心烦地扔开那些奏折。整天只知道所谓的骨气,却罔顾事实,如今哪里能随意得罪金国?   罗止行眉色淡淡,他知道,这些都是罗杰去联络的。父母没有保护着他长大,却也留下了一些好人缘,拿些家国大义去激,那些言官自然冲动上奏。   刻意等了许久,察觉到程定的眉头越来越深,罗止行才犹豫着往前一步。“陛下,微臣,有个主意。”   “说!”即便程定,也难以用强力手段镇压百官和百姓的声音。如今见到罗止行有办法,立马抬手示意。   沉吟片刻,罗止行才慢吞吞开口。“现在无论怎么说,郡主偷图一事是板上钉钉的。对于民众的激愤之情,微臣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彻查使团上下。到时候查清楚,假如有东西也没收了,百姓们自然也就平息了。”   低着头,陆蒺藜强压着心中的忐忑,等候最后的结果。   彻查使团……隔空与李公公对视一眼,程定在香料都快燃尽的时候,才闭眼下令。“荆国公,乃发现此事之人,这件事就由你去办,率领鸿胪寺去搜查。搜查结果明日就呈上来,准备两份,另一份一同交由金国皇帝。”   “记住,两日后使团离开长安,无故,不得扣押。”最后一句话,程定是看着罗止行一字一句说完。总算是折腾完了这件事,程定捏着眉心,挥手让他们退下,“就这样吧,吵得朕心烦。”   李公公最是能体会圣心,立马便请着他们都出去。离开重英殿,抢先罗止行一步,行礼道:“国公,那咱家就先去鸿胪寺传诏了。”   “有劳公公。”客气地与他道了别,罗止行转过身来与陆蒺藜双目对视,皆是暗自舒了口气。   宫道上的这四个人,一时陷入复杂的沉默之中。   还是萧明熹最先开口,声音嘲讽至极。“陆小姐,真是好手段。你知道我和丞相的交易,是吧?”   虽说是问句,她的语气却是肯定的。陆蒺藜低着头笑,眼中却是一片冰凉,“郡主,有些东西不能放在明面上讲的,即便彼此心知肚明,也得一起装傻的。”   “呵,我到底还是比不上你们晋朝人,你们的心机,我真是领略够了。”   认真摇摇头,陆蒺藜对上她的眼睛,“其实这个局从头到尾都很简单,只不过是因为我。郡主骄傲自信,轻视了我罢了。”   压根不再去看她,萧明熹转头往前,“不是说要去查我使团吗?”   “你放心,我会处理好。”低低与陆蒺藜耳语一句,罗止行与陆琇行礼离开,快步跟上她。   眼下终于只剩了他们父女两人,陆蒺藜梗着脖子看向一直黑脸的陆琇,“爹爹……” 第27章 无果   陆琇今日一直十分沉默,或者说,从昨日看到了陆蒺藜给自己留下的信,他就未曾多言。看着女儿此时的笑容,陆琇嘴唇轻动,却也只叹出一句,“先回家吧。”   “爹爹,都是女儿不好,明明答应你不再惹事的。”一回到将军府,陆蒺藜就忙拦下他,可怜兮兮地求饶,“这次还是随便惹了麻烦,爹爹罚我吧。”   看着自己眼前的女儿,陆琇却是百感交集,长叹一口气,“你跟我来。”   坏了,这下是真的要挨罚了。一路跟着陆琇到了家里的祠堂,陆蒺藜跪在蒲团上,仰头看着牌位们,心中有些发愁。   陆琇却全然不管她,径直去点燃了三根香,郑重地拜了三拜,才挣袖起身,转向陆蒺藜。“小藜,你已一己之力阻拦卖军防图,父亲以你为傲。”   意料中的责备并没有袭来,反而是郑重其事的夸赞,陆蒺藜睁圆眼睛,一时有些发懵。   “我陆家世代忠贞,即便是身处清贫困境,也绝不改其心志。军防图关乎边境,虽然我并不赞成你独自一人去解决,但关乎苍生社稷的问题能挺身而出,为父亦感欣慰。”   仰头看着前面满当当的牌位,陆琇这才有了一丝笑容,“得女如此,我亦无愧祖先。”   看向父亲欣慰的侧脸,陆蒺藜却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她从到位都只是为了自己和陆家罢了,哪里有什么苍生社稷,“爹爹……”   “小藜长大了。”摸摸她的头顶,陆琇递过来另三根香,“也去祭奠一下祖先吧。”   顺从地拿过来,陆蒺藜一时也不急着解释,目光在牌位上一一掠过,在祖父的那里停了片刻。拜过后将香插上去,陆蒺藜心中默念,列祖列宗再上,一定保佑我能够阻止悲剧,让陆家和我都能平安一世。   “好了,拜完了,就先回去吧。”陆琇眼神复杂,等陆蒺藜拜过后就催她离开,“爹爹想在这里多待一会,你先去休息。”   本还想和爹爹再聊几句,触到他眼睛的瞬间,陆蒺藜却咽下口中的话。被推出来后,她回头看了一眼父亲沉默的背影,只好一人先回了房。皇帝想要卖军防图的事情,对他一定是个不小的打击。   “小姐,你回来了,事情都办妥了吗!”   陆蒺藜刚回了自己院中,青荇就迫不及待冲出来追问。   也就是她还能让自己轻松些,被青荇的样子逗笑,陆蒺藜笑着点头。“应当没事了,罗止行亲自带人去搜查,到时候把军防图收回来就好。”   “太好了,只要能把图拿回来就好。也就是咱们行动迅速,出其不意,这样他们之前没有防备,军防图又不是她们敢随意看的。这样,就相当于只是在驿馆放了几天,完全没有泄密呀!”   青荇拍着手笑,眼睛都眯成了缝。   可是陆蒺藜却有些笑不出来,敷衍地对着青荇笑笑,她转身躺在了床上。   “小姐,你怎么了?”察觉到陆蒺藜的心情并没有那么开心,青荇有些不解,蹲在床边问道。   摇摇头,陆蒺藜把手掌放在自己眼前张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是这几日算尽机关,有些累了吧。总感觉空落落的,并不踏实。”   并不是很能理解陆蒺藜的这种心情,青荇默默站起来,“那要不,小姐现在先睡一会?”   “好啊。”笑着拉下被子,陆蒺藜昨日大醉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青荇,走的时候把门给我合上吧。若是我没起来吃饭,也就不用叫我了。”   乖巧地点头,青荇又帮她将帷幔也放下来,在门口等到床上的人呼吸渐渐平稳了才出去。刚轻声合上门出来,没想到院子里竟然还站着一个人。青荇连忙迎上去,“将军,小姐有些困,先睡了。”   “嗯。”陆琇点头就算是应了,身形却没有动,就这么站在原处,定定看着紧闭的房门。   青荇等了片刻,也不见陆琇有什么吩咐,只好福福身子准备离去。没想到她刚动,陆琇却又开口了。   “你在这守着吧,我要出去一趟。若是小姐问起来,不要多言。”   诧异地轻佻起眉头,青荇只当是有些不方便告诉陆蒺藜,便也没有多问,“是。”   转头看着这个丫鬟,陆琇将复杂的思绪藏起来,对着她和蔼地笑笑,“青荇,我一直很感激你,能够衷心地陪着小藜。有你在,我也能放心很多。”   此话一出,却是吓得青荇立马跪了下来,“青荇能有今日,全凭将军和小姐怜惜。当年若不是有小姐,青荇早就被卖到那肮脏地方去了。照顾小姐便是青荇唯一要做的,不敢居功。”   “好,快起来吧。”知道青荇所说的一切都是出自真心,陆琇便又嘴笨,除了扶她起来,也说不出什么漂亮话。重重拍几下青荇的肩膀。陆琇转身离开。   怎么感觉将军怪怪的?诧异地看着陆琇走远,青荇摇头把奇怪的感觉甩出去,回到陆蒺藜门口守着。   而另一边的罗止行,则是从皇宫出来就直接去了驿馆。当着全城百姓的面,长均带着鸿胪寺的人们入内搜查。   负手站在驿馆门前,罗止行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目光涣散地看着里面搜查的官员,似乎在想着什么。   “陆蒺藜说得不错,我此前,确实一点都看不起她。”倒是对面的萧明熹开口,冲淡了些空气中的冷漠,“可是我还是不相信,你真的喜欢他。”   四散的目光这才集中在她身上,罗止行眉间松动一些,依稀想起了年幼时萧明熹在自己面前舞剑的张扬模样。“其实许多人都不了解她,她远不是表面上那般无脑鲁莽的样子。”   “呵,已经领教了。”冷哼一声,萧明熹转头也看着里面搜查的人,艳丽的面庞闪过些愤恨。   垂眸想了片刻,罗止行突然歉意地颔首,开口道:“或多或少地利用你对我的情意来扰乱你的心绪,我很抱歉。”   像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萧明熹扬起眉毛,神色也认真几分。“你不必向我道歉,当年我离开长安城之时,不也利用过你一次吗,虽然并没有成功。”   当年她离开时,说是想要最后逛一圈长安城,将罗止行约了出去。却是在以游玩的名义,探听他父亲曾定下的一些军政,以及他父亲的旧部。可罗止行又是怎样聪明的人,三两句就戳穿了她的念头。   也就在那个时候,罗止行明白了他们俩日后对立的立场,抹去了对她仅有的一些好感。   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罗止行面色陡然有些转冷,侧立在一边不再多言。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的所有举动,荆国公,金国百姓和父皇才是我最重要的。我背负着金国郡主的责任,我就必须为他们谋利。”看清楚了罗止行的表情变化,萧明熹强迫自己高扬着下巴,仿佛还是那个骄傲的郡主。   嘴唇嚅动几下,浅淡一笑,罗止行又是那疏离有礼的国公爷。“郡主自然有自己的立场。”   心底的抽动却再压不下去,明明年少最艰难的岁月,是他们惺惺相惜互相扶持的啊!萧明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往前一步,“可我还是想要问一句,当年,若是我并不是这个身份,你会喜欢我吗?”   抬起眼皮,罗止行眼眸清润,语气温柔,却又坚决得凉薄,“不会。”   “说的也是,与我相逢正是你最无助的时候,你这般清醒的人,又怎会在那种时候生出别的情绪。”意料之中的回答,萧明熹脸上的笑意更加扩大,却让人觉得难过。   罗止行却摇头,“与这无关。”   面容一僵,萧明熹呆楞片刻后,捂着肚子大笑,连腰都直不起来,眼角也笑出了泪水。“你竟然连这样的些许安慰都不愿意给我,哈哈,罗止行,你还真是心狠。”   沉默地看着她,罗止行与她相隔不过几步,却又像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可是罗止行,我也不是什么宽容之人。”一抹眼泪,萧明熹站直了身子,“这次在你和陆蒺藜身上栽了跟头,我不会善罢甘休的。有朝一日,我定让你们也难过一次。”   驿馆里搜查的人已经渐渐停下了行动,罗止行对她点点头算作回应。整理衣领朝着他们走去,越过萧明熹的时候,一阵风吹过,带着他的衣角与她的缠绕在一处,却又在瞬间分开。   风停下的瞬间,似乎还落下了一声近乎察觉不到的叹息。   “怎么样?”走到长均面前,罗止行轻皱着眉发问。   那长均却也面色一片凝重,咬着牙摇头,“爷,仔细看过了,没找到军防图。”   这怎么可能!双目在瞬间瞪大,还不等罗止行质疑,他就看到了队伍最后面走出来的李公公,乍然想通了一切!   一定是李公公,暗中先一步找到图藏了起来。   察觉到了射向自己的目光,李公公笑着走近罗止行,手上还拿着一叠压根没有什么大碍的文书。“禀国公爷,咱家还真的搜到了她们探听消息的文书,您是立了件大功啊!”   “是吗,能搜到这些,还真是不容易。”冷眼看着他,罗止行似笑非笑地回答。   就像是压根听不出他言下的讥讽,李公公眉开眼笑地行礼,又带着众人去门口围着的百姓们面前炫耀这次的“战果”。   百姓们只当是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被搜查出来,当即兴奋欢呼,为他们这次共同的努力成果庆贺。   纷杂的笑语中,罗止行也远远看到了萧明熹得意的表情。纵然再怎么冷静,面对这种竹篮打水的结果,又怎能真的甘心。   “我们走。”狠狠一甩袖子,罗止行转身带着长均离开。   阴沉着一张脸回到国公府,罗止行还没有来得及发作,罗杰就先一脸紧张地迎上来。“国公回来了,府里来贵客了。” 第28章 相邀   何人这般有面子,还能让罗杰用到“贵客”这个词?罗止行有些纳闷,“是谁?”   “陆小姐的父亲,陆琇将军。正在前厅等着你。”本是一脸欢喜地冲出来的,可是看清楚了罗止行的表情,罗杰也稍作了收敛。   没有料到陆琇会来,罗止行凝眉快步走到了前厅中。刚与陆琇寒暄几句,就遣了所有下人们离去。   也不知两人都说了些什么,等半个时辰后从前厅里出来,两人的面容都算不得好看。   “止行,那就拜托你了。”没有让他多送,陆琇回头抱拳。   强打着精神笑笑,罗止行目送着他离去后,却是顺间冷了神色。未等说些什么,就见到长均又从外面回来。“长均,可曾查到什么?”   方才跟着罗止行从驿馆里出来,长均就与他分开,独自朝着皇宫的方向去了。现下气息还没有平复,便走进来低声回道:“在供宫中采买人进出的老地方,果然又出现了这一封密函。”   随着他的话,伸过来的手心里多了一封比手心还稍小些的密函。罗止行皱眉接过来,进到书房里小心拆开。   “这宫里的这个神秘人还真是厉害,每次都能在一些紧要关头给咱们送出消息。只是到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倒让人有些不安。”等罗止行看的时候,长均站在一旁嘀咕。   看完了密函中的内容,罗止行闭上眼睛,平复着自己的些许怒气。听到长均的念叨后,慢慢开口   “这是从我年幼时就帮助我的人,我只能猜出来,许是娘亲之前在宫里用过的人。如今他不愿意露面,咱们也不必去探究,这样也许对于他也更安全些。”   再次睁开眼睛,罗止行敛下所有思绪,将密函烧干净。眼眸中倒映出火光,他略有些发愣。是啊,能够探查到皇上和他身边最亲近的人的消息,这个神秘人,倒还真是好本事。   搓手看着罗止行的动作,长均犹豫着问道:“爷,那关于军防图的事情……”   “到此为止了。”罗止行不容置喙地回答,站起身把灰烬收去。   忿忿的咬牙,可长均也只能低头沉默,“是。”   将他的脸色尽收眼底,罗止行顿了片刻,语气温和一些。“明日早晨,你去帮我个忙吧。”   院子里的花已经开得很是热闹,清晨的时候,花香总是格外清冽些。陆蒺藜推开窗门,迎着初生的阳光深吸一口气,做了一晚梦的脑子清醒很多。   昨晚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睡得不踏实,像是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醒来却是什么都记不清。发了一会呆,陆蒺藜就看到青荇远远赶来。   “小姐,你已经醒了啊,快来,奴婢伺候您洗漱。”同样看到了凭窗而立的陆蒺藜,青荇快步进来,语气暗含催促之意。   散着头发慢悠悠地过来,陆蒺藜不解地问:“怎么,有事吗?”   “是国公爷府上的长均侍卫来了,要请小姐出去赏景呢。”兴冲冲地看着陆蒺藜的妆奁,青荇琢磨着待会给小姐戴哪一个发簪。   赏景?莫名其妙地看了窗外一眼,陆蒺藜却想到了另一件事,应当是罗止行以此为借口,想要告诉我搜查的结果才对吧。想通了这些,陆蒺藜手下的动作才稍快些,“那好,你快些帮我收拾。”   掩唇轻笑,青荇忍住了调笑的话语,动作却也快了一些,很快绕了一个双环髻出来,又簪上几个俏皮的珠花。不过点一些胭脂,就勾出陆蒺藜的好面容。“小姐真好看。”   对着铜镜转几下,头上的流苏撞在一起,晃出陆蒺藜的笑眼,她冲着青荇扬扬下巴,“那当然!”   再也憋不住,两人对视着噗嗤一声笑开。再三检查了陆蒺藜的装束,才一起出来。   刚走出院子到了前厅,陆蒺藜就见到了与陆琇攀谈着的长均,眉梢带笑地闯进去,“长均,罗止行要约我去哪里啊?”   “怎么还是这般不知羞。”轻斥一句,陆琇无奈地瞪她,“半分女儿家的文静气都没有,往后谁要娶你。”   没等陆蒺藜反驳,长均先笑起来,“陆小姐这样的率真性子,才是难得的呢。”   他倒是会帮自己说话了,陆蒺藜挑着眉吐吐舌头,故作乖巧地坐在陆琇旁边,“那我就一直陪着爹爹。”   并不搭话地移开目光,陆琇看向长均,“那既然国公相邀,老夫也就不阻拦了,烦请长均侍卫送小女去赴约吧。”   “陆将军放心。”郑重地对陆琇颔首,长均才对着陆蒺藜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那陆小姐,我们走吧。”   带着青荇跟上他的步子,陆蒺藜走到了门口,却又回过头来看,陆琇依旧坐在原处,逆着光,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心中突然闪过一丝奇怪的感觉,陆蒺藜停下脚步,“爹爹,我走了?”   “快去吧,莫让国公等急了。”陆琇的声音传回来,同往常没有丝毫区别。   这才算是放下心,将那莫名的念头抛在脑后,陆蒺藜跟着长均出来,就看到了门口停着他带来的马车。   “陆小姐请上去吧,不会多远就到。”撑着马车的帘子,长均扶陆蒺藜登上车做好,才驱马往前。   青荇与他一起坐在前面,等马车一路朝着陌生的地方走去,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这再往前,可就是曲江那边了。”   长均点头,“我家国公约的地方,就是在曲江那边的金风楼上。”   倒吸一口气,青荇的眉毛纠结地拧在一起,“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呢……”   “放心,你还信不过我们爷不成?”这才转头看她一眼,长均勉强宽慰道。   他们的话,就坐在后面的陆蒺藜定然全都听到了,见小姐都没有出声反对,青荇自然也不再多言。只是心中暗暗琢磨,待会一定要跟紧小姐,不能让她被欺负了去。   “呦,看来你那陆小姐来了。”趴在金风楼的三楼,那辆马车刚驶到附近,苏遇南就认了出来,兴奋地转身,“那我可得亲自去迎。”   对面的罗止行扶额,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你先把衣服穿好吧。”   乐呵呵地紧一紧松垮的衣领,苏遇南不由得打趣,“怎么,吃醋她会被我的绝世风采吸引?这你可得小心了,我有的是迷惑女儿心的本事。”   无语地看他一眼,罗止行起身跟上他,嘴角倒是抿做一处。   “罗止行!”刚从马车上跳下来,陆蒺藜就看到了从金风楼里出来的人,忙笑着打招呼。只是没等到他的回答,她的注意就被另一个面含春意的男子吸引走目光。   他的眼睛是与罗止行不同的昳丽,眼尾细细地收成一条线,氤氲着足以让姑娘心动的情意。盯着他的面容,陆蒺藜心中对他的身份有了大致的猜想。   看懂了陆蒺藜眼中的好奇,苏遇南花孔雀一般昂着头上前,“这便是陆小姐吧,再下苏遇南。陆小姐真是好颜色,便是九天仙女也抵不上呢。”   没有姑娘会不喜欢被夸好看,陆蒺藜顿时乐得笑弯了眼,还故作矜持地摆手。“苏公子谬赞了,小女子哪里有这么好看。倒是苏公子,才是真的一表人才。”   “哼”,落后半步,冷眼看着他们互相吹捧,罗止行忍不住从鼻子里轻哼出声,不耐烦地转过头。   精准捕捉到了罗止行的小心思,苏遇南笑得更加狡黠,更是直接伸出了手去,想要带着陆蒺藜往前。“陆小姐请,在下带陆小姐上去吧。”   没等苏遇南的手落在实处,方才扭头不看他们的人瞬间拍下他的手。迎上苏遇南戏谑的眼神,罗止行干咳两声。“方才,手抽筋了。”   费了好大的力气,陆蒺藜才忍住了笑意,十分配合地点头。“哦,这样啊。”   耳根霎时间红了起来,罗止行佯作自然地转头,催着他们走。“不是要进去吗?”   “你等等我呀!”注意力瞬间又回到了他的身上,陆蒺藜提着裙子跟上去,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苏遇南则站在原处笑了好一阵,把罗止行刚才的狼狈样子好好记了下来,才又殷勤地跟在陆蒺藜身边,“陆小姐慢些,楼梯陡,不好上的话在下扶你啊。”   在苏遇南安排好的地方坐下,陆蒺藜的视线立马被周围的景致夺走,由衷赞叹,“此间的设计,倒是有巧思。”   “陆小姐好眼光,这可是我想了好久才建出来的。”苏遇南顺势坐到了陆蒺藜的对面,一边点头,一边含笑地扫过罗止行一眼。   在那两个空位之间来回看了一眼,罗止行衣角轻翻,在陆蒺藜身旁坐定。理直气壮地迎着苏遇南的视线,为陆蒺藜倒出一杯茶。“这么早过来,先喝点茶吧。”   乖巧地接过来,陆蒺藜捧着杯子啜饮。   看着他们之间那种默契的氛围,苏遇南脸上笑意更大,眼波一转,突然凑近陆蒺藜。“小陆儿,你什么时候来嫁与我们国公爷啊!” 第29章 圣旨   “噗,咳咳。”这话实在是来得突然,陆蒺藜被没咽下去的茶水呛住,弯着腰连眼泪都咳了出来。   这个家伙,装了没一刻钟,又露出本性了。罗止行瞪他一眼,伸手帮陆蒺藜拍着背顺气。“他胡言乱语,陆小姐不必介怀。”   终于停下了咳嗽,陆蒺藜抬起头来,泪水还在眼眶中打转,带着眼尾飞红一片,平添些许艳色。   就这般望着罗止行,倒让他避开了视线。   “是,都是我胡说的。”苏遇南戏谑地点头,又突然掏出一块帕子靠近,欲要帮她抹去泪水,“小陆儿别见怪,来,帮你擦擦泪珠,美人怎能落泪呢。”   僵着脖子,陆蒺藜还没想通是躲还是不躲,只见罗止行的手就伸了过来,再次打走了苏遇南的胳膊。   眉毛挑起,捻着帕子坐回去,苏遇南十分无辜地眨眼,“国公这是手又抽筋了?那你可能是身体有问题了,要早些去看。”   “噗嗤。”   身侧传来笑意,罗止行略有些羞恼地看过去,就见陆蒺藜又装模作样地坐得端庄。真是个没良心的小妮子,连着他一起逗弄人。头疼地叹一口气,罗止行只好将自己的手帕递过去,“擦擦吧。”   借着擦眼泪的动作,陆蒺藜冲对面的苏遇南眨一下眼睛,抿着唇笑。只是放下手帕的瞬间,她的神色也略微正了一些。   她心知肚明苏遇南都在做什么,只是现在,到底不是来闲聊的。转头看着罗止行,陆蒺藜眼带期待地问:“军防图,被拿回来了吧。”   眼睫微不可查地跳了一下,罗止行垂眸避开她的眼神,手指无意识地搓动。   苏遇南清楚他在逃避什么,昨日陆琇去找他说的话,他都告诉自己了。忍着心底的无奈与同情,苏遇南笑嘻嘻地对着她举杯,“国公爷出手,自然没有问题呀。”   “可是……”   “诶,今日你们来可是与我做客的,不谈这些无聊的问题。”堵住了陆蒺藜的话,苏遇南又招手让婢女把饭菜端上来,“这都是我仔细订好的一桌菜,陆小姐尝尝啊。”   转头看罗止行也没有反对,甚至帮她摆好了碗筷,陆蒺藜犹豫片刻,压下心底的怀疑,歪着头笑。“那好吧。”   “还是小陆儿最可爱,我这盘糕点是城西一家铺子,排了好长的队才等到的。”将端上来的一盘精致点心往陆蒺藜那边推近些,苏遇南笑语道。   本就嗜甜的陆蒺藜,自然也没有客气,拿起一块,与苏遇南边吃边聊。   苏遇南本就是极擅长与人交际,和陆蒺藜没聊多久,便已然是相谈甚欢。反而罗止行却显得分外沉默,只是含笑看着他们聊。   不过半个时辰之后,他二人竟是直接推杯换盏起来。   “小陆儿,我听闻你可是很会饮酒的啊。这是止行刚刚带过来的好酒,你有口福了啊!”苏遇南拿着一个银酒瓶,为她倒满一杯。   随着酒水的落下,香味浮散起来,勾起陆蒺藜的馋虫,正要端杯时,罗止行却横空伸手过来,按住了酒杯。“怎么了吗?”   “罗止行,你不喝酒别打扰我们呀!”苏遇南也嚷道,心里忍不住嗔怪。不是说好了吗,想办法把陆蒺藜灌醉,陆琇将军那里就尘埃落定了,他现在又捣什么乱!   另一只手隐在袖子下,都被捏出了青筋,罗止行沉默片刻,又将手拿开。“才刚大醉过一次,少喝一点,小心伤身。”   睫毛轻闪,陆蒺藜默默看了他一会,便笑着点头举杯。“好。”   酒杯抵在了陆蒺藜的唇边,香醇至极。罗止行和苏遇南都清楚,以陆蒺藜的酒量,一杯下去就足以让她逐渐迷糊起来。   眼看着陆蒺藜即将启唇,罗止行就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样,伸手拉住了她的动作。   面对他这样奇怪的举动,陆蒺藜却只是定定看着他,清澈的瞳眸里,是她摇晃着的信任。   本要出声的苏遇南,也在看到罗止行紧皱眉头的瞬间,闭上了自己的嘴巴。这是他的选择,自己作为朋友,没有帮他做的说法。   一时间,气氛紧张起来,两人都在等他的答案。   “昨日……军防图并没有找到。”开口的瞬间,罗止行发现自己声音涩的紧,“我得到消息,是李公公暗自藏好。这次经过我们一闹,皇上会在明日直接派李公公随着使团去金国。以解释搜查使团的名义,行亲自送图之实。”   瞳孔逐渐放大,悲凉的感受席卷而来,只是陆蒺藜还没有放任自己沉浸在情绪里,她知道,罗止行一定还有话没说完。   开口之后,剩下的话就变得顺畅起来,罗止行不再去看她的眼睛,只是低着头说道:“这个结果,陆琇将军早一步料到。明日使团离京,今日命他去驻守边境的圣旨就会下来。陆琇将军怕你做傻事阻拦,才让我今天想办法带你离开。”   先是盛着酒的杯子掉落在地上,滚动间洒出一地酒水,香味在空中肆虐起来。紧接着,巨大的响动从身侧响起,桌子也被推开些许,慌乱的脚步一直到了楼梯处。   再抬头时,身侧已经没了人。罗止行紧拧着眉头,明知故问,“她走了?”   “嗯,可惜了一杯好酒。”对面的苏遇南晃着酒瓶,惋惜地看着地上,“你这又是何苦。”   转头看着下面的街道,陆蒺藜已经带着丫鬟回到马车上,却发现没有车夫,似乎有些踌躇。罗止行暗叹一声,叫来长均一起下去。离开时,在门口顿了片刻,“我就是突然想到,当时我娘亲也是这样骗我出去,然后在家中自缢的。”   说完后,罗止行便快步下去,跟着坐入马车中,快速往着将军府而去。   片刻之间,只留下苏遇南一人对着满桌佳肴。往后一躺,他眯眼给自己倒酒。“俗世多烦杂,不如吃酒去。”   坐在马车上,陆蒺藜一路没有说话,只是催促着快些,也没有多看罗止行一眼。终于到了家门口,马车都没有停稳,陆蒺藜就立马跳下来往里面冲。   “爹爹!”   叫着往里闯,陆蒺藜险些撞到了几个路过的丫鬟,径直去了陆琇的院子里,却没有见到人。抓来一个小厮问了陆琇的去向,又疾步到了前院的正厅,才见到了陆琇的身影,本略微放松下来的身体,看到他手中的物件时,又僵住了。   那是明黄的,盖了印玺的圣旨。   陆琇是刚刚才接旨又送走传旨太监的。捏着这上好的布帛,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却突然感到一双视线,抬头望去,便看到了陆蒺藜的满眼泪水。她身后站着匆匆赶来的罗止行,   陆琇有些慌乱,下意识地想藏起圣旨,背到身后却又发觉来不及。只能恼火地看向罗止行,跺脚责备,“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帮我拦着她的吗?”   “爹爹想拦我做什么?”泪水拥堵在眼眶中,她却不肯落下,声音带着哭腔,脖子又倔强地仰着。陆蒺藜慢慢走近他,死盯着他的双眼,“拦着我,去边境吗?”   愧疚地不去看她,陆琇将圣旨先放在一边,无措地想要解释。“不是的,小藜。”   “你不是不知道军防图没了!”尖叫着喊出一句,泪水在此时才全部滑下来,陆蒺藜只觉得心中有一把刀在磨着,同时又有一种无奈的愤怒,无论她怎么做,前世的事情又一次发生。   往前一步,陆蒺藜央求地拉着他的袖子,“爹爹,不去好不好。我们就好好过普通人的日子,这个将军也不做了,好吗?”   “小藜,不准说这些胡话!”厉声阻止了她,陆琇只当她是在闹脾气,“你放心,就算边境的布防都被金国知道了,爹爹照样能打胜仗。”   一把推开他,陆蒺藜带着泪水摇头,“你还当我是三岁小孩吗?爹爹,你之前怎样亏欠我们,我和母亲都没有丝毫怨恨。可这次,是个明知的败局,你还要去!”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也会命丧战场,再也见不了我吗?”凝视着他,陆蒺藜一时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和他说话,还是在和前世那个自此再没见过的父亲说话。   罗止行站在他们的身后,心中也是无限抽痛。是啊,明知是败局,这些人为何还要去?   摸摸女儿的头发,陆琇转头看一眼另一旁的圣旨。“戍守边境,保护百姓,是爹爹的责任。军防图是被卖了,但那是被那些人卖的。爹爹,是为了万千百姓去的。”   “是为了万千不愿屈服的百姓,是为了无数洒血疆场的将士,是为了大晋百年的尊严。”   “我知那是场艰难的战争,但是我还是要去。总不能他们上位者放弃了,我们大晋的大门就要被随意践踏吧。”   陆琇的声音苍老,却又带着力量冲击着二人的心。罗止行拳头捏紧,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趁自己说完后,陆蒺藜有些失神,陆琇看准了机会,直接伸手劈向她的脖子。   眼前一黑,陆蒺藜往后倒去,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她感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清冽的气息,让她委屈又安心。   感到怀中的人最后蹭了一下自己,罗止行抬头,感同身受地愤懑。“所以为了你们的那些家国大义,你们就可以舍弃自己的儿女是吗?” 第30章 表白   看着罗止行的眼睛,陆琇只能再一次狼狈避开。恍惚中,想起了他的父亲。“当初你爹爹的选择,也是迫不得已。”   “是迫不得已,也是真的放弃了自己的妻儿。”抱着陆蒺藜站起来,罗止行冷冷对着陆琇,气势全开,“不知陆将军何时出发?”   这些年轻人,才会是未来啊,比眼下腐朽王朝更远的未来。陆琇心底长叹一声,转身捡起属于自己的圣旨,“即刻出发。”   “陆将军的风骨,我作为晋朝人倾佩至极。但蒺藜的感受,也是我在乎的。”强硬地抱着陆蒺藜转身,罗止行不再看他,“希望陆将军,一路顺风。”   看着他的背影,陆琇苦笑着默默点头。   僵立了许久,罗止行还是转过头来,“我会照顾好蒺藜,无论如何不会让人欺辱了她,将军不必有后顾之忧。战场凶险,千万小心。”   这个小子,到底还是心软。陆琇心中,突然也升起些少年般的戏谑,“那当然,我可是还要回来看你做我女婿的。”   “好。”谁知罗止行竟也应了,坚定地看了陆琇一眼,才抱着陆蒺藜往她的院里走去。只有耳后,有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看见后一愣,陆琇才闷声笑开。到底是少年人,小藜若是真与他在一起,自己可得多备些嫁妆了。   “将军,您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一直跟着陆琇的副将,此时从外走近,对着陆琇郑重一拜。   遥遥朝着女儿的方向看了一眼,陆琇压下心底的百般情绪,接过副将手中的剑,转身脚步坚定往前。   穿好甲胄出来,城门外候着的,就是他的万千将士。陆琇去宫中拜别了程定,就带着大军直往边境的方向驶去。浩浩荡荡的队伍,两边都站着围观的百姓,对着他们敬佩的举手送别。   目光一寸寸描摹过了长安城的安稳面容,陆琇收紧缰绳,昂首,加紧马腹往前。裹挟着百姓们的期许与尊严,朝着边境开去。   那是他一辈子的战场。   “爷,队伍已经走了。”将军府的院子里,罗止行负手站着,长均刚从城门口回来。   对他点点头,罗止行回头看着身后紧闭的房门,陆蒺藜还没有醒过来。   看到国公皱起的眉头,长均开口宽慰,“青荇姑娘在里面照顾,不会有事的。”   “嗯。”勉强应了一声,罗止行看向长均的脸,开口时的声音有着不合年纪的苍凉,“长均,你跟着我有多久了?”   回想了片刻,长均不由一笑,“也有快五年了。当时属下来长安城里谋差事,没有人看得上我一个乡里来的穷小子,只有国公愿意收留我。从那以后,我就坚定了要为国公付出一切。”   “是啊,你跟着我也五年了。而我爹爹,离去也快十五年了。”看着院墙的外面,罗止行语气很是感慨。   知道国公心中有伤,这件事一直没有听他提过,如今见到他这样,长均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默默陪他站着。   本也没指望这个侍卫能怎样宽解自己,罗止行仰着头开口,许是真的经历相像,每次遇到陆家的一些事,他总能想起自己的那段悲惨过往。“方才听陆琇说的那些话,我突然间觉得,我也能理解爹爹当初的选择了。”   “老国公的风采,属下也听罗叔讲过一些。无论如何,他总是值得敬佩的人。”看着罗止行的后背,长均只能憋出这么一句。   垂头笑笑,罗止行也没打算再为难自己的这个侍卫。“行了,我到底不是悲春伤秋的人,都过去了。等会陆小姐醒来,先不要提陆将军的事情。”   “属下知道。”长均再是木头,也不会在这样的关头说,“只是陆小姐到底会再问,若是那时候她还是情绪激动,怎么办才好?”   眸光一凝,罗止行似乎也有些无措。“罢了,先去让人准备些吃的吧。她爱甜,准备点甜的食物。”   得了令,长均本打算转身去准备。可正在此时,外面急冲冲进来一个小厮,对着他们拜道:“荆国公,长均侍卫,宁大人来访,小姐如今还没有醒,这可怎么办?”   “宁大人?”想了半天,长均才想起来说的是宁思远,当即转头忧心地看着自家国公,低声说道,“爷,要不把他先请出去?”   转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罗止行闭眼长呼一口气,端起温和的笑意。“我亲自去见他说清楚吧,如今陆小姐这样,确实不方便见客。”   先遣长均在这里留着,罗止行跟着小厮走向前厅,果真看到了焦急站立的宁思远。“宁大人,好久不见。”   闻声回头,宁思远不着痕迹地打量他几下,由不得勾唇嘲讽一笑,“如今这陆家的奴才们,倒是事事以国公为尊了,来迎客的也是您,在下还以为走错地方了呢。”   “只是事出有因,陛下的旨意来得急,陆小姐一时心急昏了过去,恰逢我偶然来访,陆将军这才托我照顾一二。”没有理睬他语气中的嘲意,罗止行脸上的笑意依旧温和,一句话解释清楚。   知晓他的城府,宁思远也没真的打算有冲突,只是到底有些意难平。听闻罗止行的解释后,更是有些着急,“小藜昏过去了?还好吗?我就猜到她会出问题,我去看看她。”   “宁大人留步!”罗止行却是直接伸手拦下他,“陆小姐如今昏着,又是女儿闺房,宁大人还是避嫌的好。”   如今倒是他要避嫌。宁思远笑着摇几下头,索性坐了下来。“说的也是,我和她的婚约早就作废了,如今有何身份去关心她。”   “一场婚约而已,不必看得这么重。宁大人是胸怀大志的人,不应当这么纠结才是啊。”同样笑着坐下来,罗止行似是说得很有深意,又像是真的随口寒暄。   目光微凝,宁思远又端起茶杯笑,“倒是没有想到,会从向来守礼的国公爷口中,听到不必看重婚约的话。”   没有理会他的避重就轻,罗止行也摩挲着茶杯沿,“我守礼,却也不能只拘于礼。万事万物的选择,总归是出于人心。”   “出于人心?那倘若是人心所向,即便是推翻些许纲常伦理,也并非是不可的了?”目光紧逼着他,宁思远似笑非笑地开口。   淡然地弯着唇角,罗止行跟着他打哈哈,“人之所欲,总是有善有恶。纲常所生,本是为了束缚恶欲罢了。”   宁思远显然是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那倘若是善恶颠倒的世界呢?那时的纲常,不就是成了助长恶的存在?届时,又当如何?”   “看来宁大人此番来,是要出题靠我呀?”面上的笑容依旧是滴水不漏,罗止行回视着他,“宁大人自是身负绝学,才情冠世,心中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案,又何必问我?”   “倘若我一定要国公给出一个答案呢?”   “既是这样的情况,打碎这纲常又如何?”   没料到他这次竟然回得直接,宁思远怔愣片刻,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声音也低沉许多。“那倘若,是至高无上,规矩森严的纲常呢?”   至高不过君,君臣之纲,他也是真敢问。下意识地垂眸遮住情绪,罗止行语气淡然。“亦可。”   石子瞬间投入湖中,激起万千涟漪。两个聪明人心中,都清楚他们各自问了些什么,又回答了些什么。   眼神复杂地看着罗止行,宁思远久久不能平静。   “宁大人这副表情做什么,我们不过是随口聊了几句学问。如今陆小姐实在不方便见客,宁大人还是早回的好。”反倒是罗止行,还是神色如常,言笑晏晏地起身。   回神一笑,宁思远放下自己手中凉透的茶杯,站起来敛着下巴。“往后都不见了,我本是以为她现在心绪不宁,恐她冲动犯傻。如今再看,小藜身边有国公爷,自然不需要我。”   笑眯眯地背着手,罗止行心安理得地默认了他的说法。“往后确有我来照顾着她,宁大人前途无量,自然也不必再为许久之前的一桩旧婚约上心。”   “你说的是,我也看得出,国公是真的喜欢小藜,以后自不必多来打扰。方才我也懂了,国公爷是同路人,我又怎会夺人所爱,不只是小藜,国公爷喜欢的别的东西,我也都可拱手相让。”   你看他,顺势拉拢起人来,还真是熟稔。罗止行温和地弯着嘴角,竖起三根手指。“宁大人此番话有三处不妥。其一,我不会是你的同路人,我也不允许陆家成了你的同路人,能够漠视旁观,已然是全部。”   “其二,蒺藜不能与所有事物相提并论,她也不是你能不能让的。”随着话语,罗止行的眼神也露出些许凌厉,“最后,蒺藜身为女子,闺名自然不能被人随意叫了去。宁大人之前许是不留意,往后,还是烦请注意。”   怔愣了片刻,宁思远心中似乎有些怅然。只是他想要的太多,这些小小的失落心情,又怎能真的侵扰到他。   对着罗止行一拜,宁思远笑着回道:“旁的在下都谨记国公教诲,只是这是不是同路人的说法,怕还不一定呢。在下先走了,国公留步。”   但笑不语看着他离开,罗止行垂眸凝思片刻,缓步从前厅出来。没走几步,就远远看到了疾步而来的长均。   “爷,陆小姐醒了。” 第31章 真心   “醒过来了?情绪可还好?”连忙问出声,罗止行却又没等他回答,“罢了,我亲自去看。”   长均没来及开口,只能快步跟上他的步子,席间不停地偷看罗止行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刚才和情敌见面,会不会生气。   只是罗止行的心情如何,又怎会被他轻易看出来。回到陆蒺藜的院中,罗止行轻叩两下门,等到里面传来声音才推门进去。   陆蒺藜正撑着身子坐在床边,听到声音的瞬间抬起头来,倔强地抿唇看他。   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跟她说,罗止行伸手接过青荇手中的汤,先示意他们都出去。等只有他们两人了,才坐在陆蒺藜身侧,将被自己吹冷的汤抵到她嘴边,“先喝一点吧。”   “我爹,已经走了?”声音扯着心尖开始疼,陆蒺藜木然地看着他,像是在希冀一个不可能的答案。   垂下眼眸,罗止行将勺子收回来,在碗中搅动,“无论如何,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呵。”又何尝不知道他说的是对的,自己的父亲是怎样的人,她还不了解吗?陆蒺藜闭上双眼,朝后靠过去,“我以为军防图不会被卖,我也可以阻止父亲,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本想伸手去抹平她眉宇间的皱纹,罗止行却又停在了空中,“对不起。”   陆蒺藜却摇摇头,猛然睁开眼,就看到了他伸过来的手。下意识地一歪头,将脸颊贴上去蹭几下,“怎能怪你。我反而该谢谢你,今日若不是你突然反悔,我可能连爹爹都见不了了吧。”   没料到她会这样,罗止行愣了一瞬,耳后晕出一片红。他心中纠结片刻,却也没有收回手来,顺势摩挲着她的侧脸。“往后,有我陪着你。”   瞬间瞪大了眼睛,陆蒺藜直视着他的眼睛,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这是在吐露真情?   “是……是陆将军离去前,托我照顾你的。”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了些什么,罗止行局促地解释,手却先不安地收了回去,耳后的红晕甚至冲到了脖子上。   这样子倒是逗得陆蒺藜一笑,心中的悒郁冲淡些许。   对于陆琇的离去,她除了难过,更多的是无力。尤其是亲身体会到了,晋朝到底腐朽到了何种程度,明明能够挽回和阻止这种卖军防图的行为,还是因为帝王的偷安一隅,轻飘飘地再次成了注定。   看出了她的情绪变化,罗止行将手中的汤碗索性放在一边,认真看着她的眼睛。“我能够理解你的感受,十三岁那年,我与你何尝不是同样的际遇。”   缓缓抬起头,陆蒺藜静静看着她。   “但是陆蒺藜,我们的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父母们只是做了他们自己的选择,我们也依旧还有我们的人生。你一定不能因为这件事,心存怨愤,冲动行事。如今陆将军远离京城,你更是要以自己的安危为重,明白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规劝,陆蒺藜一撇嘴,屈膝环住自己,“何必说的那么隐晦?你放心,我不会因为那皇帝的昏庸,就冲动地要去讨说法。我也没那么蠢,我惜命的紧呢。”   含笑瞪她一眼,罗止行也没有去纠正她语气中的不敬。她倒是比自己想象中坚韧,醒来后没有再哭闹。可是这样的反应,倒是更惹人心疼。暗叹一口气,罗止行认命一般地再次摸摸她的头。   “说过了,往后我会陪着你,我不会食言的。”   心里像是有个小鹿欢快地蹦跶,踏出了她藏着的委屈。陆蒺藜嘴一撇,直接不管不顾扑了过去,在他怀里口齿不清地哭。“我以为我能改变一切,我能和爹爹一起好好过日子的,怎么就这么难呢?”   轻拍着她的背,罗止行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揪在了一起,只能随着她喃喃,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她。“往后都会好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蒺藜哭累了,眼泪再落不下来,只能靠着他一下一下抽搭。发泄过后,心情才总算是好了一些。眼尾瞥到了桌子上的汤,直接伸手过去,“我饿了。”   皱眉拿过来,罗止行却没有给她,“这已经凉透了,我去给你拿些别的吃食?”   “不要!”如同粘人的孩子般,陆蒺藜揪住他的衣角,不愿让他离开。   她下意识的动作倒是取悦了罗止行,闷声轻笑两下。“陆小姐,你这般不端庄的?”   “那你刚才就是合乎礼仪了?”磨磨牙从他怀中探出头来,看到他含笑的眼睛时,陆蒺藜才红了脸,还嘴硬地回击,“我可听长均方才说了,宁思远来看我了吧?你凭什么不让他进来啊?”   眼底微冷,罗止行移开目光,“原来陆小姐还想见他啊,那想必是在下多事。也无妨,下次您再约他不就好了。”   这是……吃醋了?陆蒺藜有些懵,盯着他的侧脸忍笑。   罗止行却偏着脸不看她,兀自恼火。哪有这般没心没肺的人,方才还在自己怀中,和他撒娇,转瞬又提起了旧情人。回想起自己后来有意无意听到过的,陆蒺藜都为宁思远做过些什么,罗止行更觉自己胸中憋闷。   “唔,那好,我过两天单独约他,可得谢谢他来看我。”   她竟然还真去!立马转过头来,罗止行对上她戏谑的目光,才反应过来,却还是斜睨着她勾唇。“那陆小姐没机会了,方才宁大人可是告诉我,他往后不会私下见你了。”   笑意再也忍不住,陆蒺藜捧着肚子乐,直到罗止行面露羞恼,才堪堪停住。“那可怎么办呀,我本来多好的一桩婚事,就这么彻底没戏了。”   明明早就没戏了,却还是不讲道理地耍赖。罗止行不禁伸出指头轻弹一下她的额头,如她所想地开口。“本国公赔你一个不就是了。”   “那当然好了!”在他开口的瞬间,陆蒺藜也笑眯眯地开口,声音轻快至极。   眼睛都被哭得肿成核桃了,笑起来却还是很好看,罗止行心头发软,起身找来温水。将手帕浸好,轻柔地帮着她擦脸。   也不是没有被这样照顾过,可唯有此刻,陆蒺藜心中是久违的平静满足。不似被宁思远照顾时的惶恐不安,也不似被青荇对待的习以为常。   “好了,现在时间太迟,我必得离开了。出去帮你叫点吃的过来,你用完膳,就先好好休息。”将她的泪痕全部拭去,罗止行抽回自己的手,温声说道。   探头出去看一眼窗外,竟是天都快黑了。陆蒺藜乖巧地点点头,也不再闹他。   今日发生的一切到底太多,罗止行心中也难免有些疲倦,最后笑着摸摸她的笑脸,便转身准备离去。没想到刚走到了门边,又被一句话叫住。   “今日早上那杯酒,我看出来有问题了。”   直视着转头看她的罗止行,陆蒺藜眼神坚定,“我把所有的信任都赌了上去,若是你没有叫住我,我往后可能就不会全然信你了。”   沉默片刻,罗止行看着她点头,“往后都不会了。”   这才满意的笑开,陆蒺藜拥着被子,同他挥手作别。   收回视线,罗止行一下拉开门,没想到两个冒失的家伙就撞了进来。“你们俩这是做什么?”   “我们……啊,刚才小姐不是说饿了吗,奴婢去找些吃的!”青荇挠着头,转身就钻了出去。   望着明显偷听的另一个人,身后还传来陆蒺藜的笑声,罗止行只觉得有些头疼。压着脾气,对长均轻笑,“那我们也回去吧。”   哭丧着一张脸,长均还来不及跟陆蒺藜求个情,门就被罗止行一把关上。看着似笑非笑的国公爷,他只能垂着头往前。“奴才去准备马车。”   罗杰在国公府听到罗止行回来了的时候,天上的月亮已经高悬了起来。忙吩咐着丫鬟们把温着的菜端上来,亲自到院中去迎。没想到刚到了前院,就被面前的人逗笑。   长均苦着脸在正中间扎着马步,两个胳膊上还各挂着一个沙袋。罗止行则是手中拿着另一个沙袋,琢磨着该挂在哪里。   “他这是怎么了,惹得国公爷亲自罚他。”笑着上前,罗杰心安理得地忽视着长均眼中的求助。   抬手将沙袋吊在了他的脖子上,罗止行这才拍着手退后半步,“胆敢带着人去偷听本国公的话,看来这侍卫做的还是太闲了。就这样,一个时辰之后再起来。”   “别啊,爷!属下再也不敢了。”   长均的求饶非但没有达到效果,反而让罗止行尤觉不够,凝视他片刻,又笑着开口。“对了,城西那家糕点铺不是不错嘛,你明日早上去买,然后送给陆小姐,可别迟了。”   这么远的距离,还得排队等。长均更哭不出来。“爷……”   “你还觉得不够?”笑眯眯地打断了他的话,罗止行看起来很是无害。   识时务地闭上了嘴,长均重重点头,“属下不睡觉地去排队,一大早就去给陆小姐送到。”   看了半天热闹,罗杰这才站了出来。“国公出去了一天,还没吃晚饭吧?老奴都备好了,您去净手换衣服吧。”   “好,多谢罗叔。”这才施施然背手离开,罗止行噙着笑先去了后院。   见他走远,罗杰无奈地看着长均。“你偷听国公的话做什么,还带着人偷听?”   “嘿嘿嘿,那是罗叔您不知道。”长均此时才偷笑起来,全然没有方才的可怜相,“跟女子吐露真情的爷啊,会吃醋哄人的爷啊,我怎么能不偷听!”   “你说真的!”罗杰瞬间亮了眼睛,听长均完整讲了一遍,才抚掌大笑。“好,可真是好!诶呀,明日我去找人帮你排队,长均,下次继续偷听啊!”   甚是自得地仰着头,长均马步扎得更稳当,“好说!”   “唉,不行,你还是不能偷听。万一下次顾及你,影响他们谈情说爱了可不行!”罗杰却又十分有远光地摆手,重重拍两下长均的胳膊。转身则是笑得更加慈祥,兴冲冲地回了后院。   在罗杰那种诡异的欣慰目光中,罗止行也再吃不下饭,终于搁下筷子。“就知道他都要告诉您,您问吧。” 第32章 道长   “嘿嘿,老奴不问,我知道国公爷自有安排。”搓着手,罗杰却在开口的瞬间想起来了上次的场景,悻悻转了话音。   侧头莞尔,罗止行撑着自己的下巴看他,“那既然这样的话,就我来问好了。罗叔,成婚之事都需要准备些什么啊?”   “国公爷,您要准备娶亲啦!”立马惊喜地跳起来,罗杰半分没有这个年纪的老态,兴奋地来回踱步,“那可真是太好了,这要准备的事情可多了。不过没关系,老奴赶一赶,十天就能搞定。”   “十天?”罗止行下巴差点掉下来,满眼震惊。   罗杰却会错了意,为难地开口,“您要是嫌太长的话,老奴彻夜不眠,也得六七天。”   “罗叔,我哪里是嫌长?人家定亲到成婚都得是两三年的,哪有这般草率的。”嗔怪地看他一眼,罗止行有些羞恼。   罗杰稍微冷静了一下,在他面前站定,听完后不由得小声嘀咕,“那您也和别人不一样啊,老奴恨不得您现在就成家。”   “……我都听见了。”罗止行嘴角抽动几下,随后正了神色,“我说出来,只是想让你心里有数,早做准备。但是短时间内成婚,还是不太现实。”   “您看你还说老奴呢,自己也不是想着早日成婚。”嘟囔一句,罗杰突然意识到他的深意,“国公爷的意思是……”   将筷子重新拿起来,罗止行在口中送入一筷子菜,堵住了冷笑。“是啊,我的好皇帝舅舅,恐怕还不乐意我和她成婚呢。”   同样压抑着心底的愤懑,罗杰狠狠跺一下脚,说不出话来。   “罗叔也不必急。正好我想要给她一个盛大些的婚礼,也好慢慢准备。”反倒是罗止行宽慰了他,浅笑着继续吃饭。   也只好点头应了,看着罗止行的动作,罗杰脸上笑容更加慈祥几分。“国公是怎么,突然改了主意的?”   “今日陆琇将军临走前,说了一番话。”无意识地搓着筷子头,罗止行两眼放空,“就是那番话,似乎解了我多年的心结,我好像有些明白父亲了。”   瞬间有些发愣,罗杰的脸上也是闪出一些落寞,摆手先让下人们都离去,才长叹了一口气。   知道当初父母的遭遇,对于这个忠心的老奴也不好受,罗止行又淡笑着转了话题。“而且,我发现有了另一个人,能帮我去实现我的目的了。”   “哦?”罗杰挑起眉,难免好奇。他虽说从未与罗止行深聊过,却也依稀知道了他都想做些什么。   回想起今日与宁思远的对话,罗止行脸上的笑意更甚。“是啊,我突然发现有另一个人,比我更想推翻这些肮脏的人。如此,反倒让我能落个松快,只管暗中助他一二就好。”   半佝偻着背,看到罗止行的表情,罗杰也是更加高兴。国公爷不再去做那些危险的事,他可是求之不得!   “心结松了,身上的负担又轻了,还有了喜欢的人。”说到这里,罗止行柔和了眼眸,“那可不是得想办法成亲了?”   “是是是!”罗杰已然是笑得合不拢嘴,“今天定是老奴生平最高兴的一天!老奴这就去取坛好酒来,定要一醉方休!”   爽朗的大笑声,在国公府上飘了许久。只是可惜,大醉一场的罗杰显然是把长均抛在了脑后。   凌晨从自己房中醒来,长均没有等到买好的糕点,反而是罗杰还在睡觉的消息。   “这个罗叔,怎么这般不靠谱呢!”松开被他抓来问话的人,长均没好气地飞身奔出去。可即便他再快,等到了陆蒺藜跟前的时候,还是快到了中午。   望着自己面前气喘吁吁的人,陆蒺藜一时有些好笑。“不就是送一盒点心,也值得你跑成这样?”   “爷昨日说的是,属下早上就送来呢,已经是有些迟了。”哭丧着脸,长均无奈耸肩。   随便想想就知道,定然是罗止行恼他昨天偷听的事。忍不住偷笑几声,陆蒺藜才板正了脸。“行啦,你就说我是早上收到的。无妨。”   本就存着请陆蒺藜说清的念头,如今不等他言明,她就主动提起,长均简直是更加高兴,对着她抱拳道谢。“多谢陆小姐!”   哪里犯得着谢她,本身罗止行也不见得会真的罚他。陆蒺藜笑着摇摇头,收下糕点。   本该回去复命了,可是长均现在却机灵了一次,“敢问陆小姐,今天可还有别的什么安排?”   “别的安排?”垂着长长的眼睫,陆蒺藜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突然淡淡笑开,“还真有,应该会去一趟宁清观。”   宁清观是长安城中比较大的道观了,只当是陆蒺藜想要去为陆琇祈福,长均点点头,拜别了她。   听到了陆蒺藜刚才的话,青荇此时凑上前,“小姐要去宁清观?”   “是。”点点头,陆蒺藜笑眯眯地看着青荇吩咐,“去,现在就准备,把这一盒糕点带上,你再去准备些吃食,把那大鱼大肉都带上。”   一听这话,青荇倒是懵了,哪有去道观还要带大鱼大肉的?“小姐,您真的要带这些?”   “对!”毫不犹豫地推了青荇去准备,陆蒺藜抬头看看茂密的树冠。突然就想起了罗止行昨日说的那些话,“往后”可真是个好词,可是她也得有往后才行。   眸色骤然转冷,直到青荇准备好一切站到了她面前,陆蒺藜才照旧端着一张笑脸。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片刻,不多时,她就到了宁清观门口。   由青荇扶着下来,陆蒺藜深吸一口气,打量周围。这宁清观倒也不是徒有虚名,至少外面看起来,这环境倒是挺仙气缭绕的。沿着山往上,绕过了一片清幽的竹林,才看到了道观正门。   如今也不是什么烧香拜佛的节日,陆蒺藜带着丫鬟侍卫的,反倒像是扰了这里的清净。老远就看到了这些人,门口扫地的小道士连忙回去,叫了一位年长些的道长前来。   “见过陆小姐。”步履沉稳地迎上来,那道长对着她一拜,样子倒也是不卑不亢的。   饶有兴致地盯着他,陆蒺藜有些奇怪,“道长之前认得我?”   “并未与陆小姐相见过,不过是早就算到您会来而已。”目光扫过她身后丫鬟们提着的两个大食盒,那道长略微皱了皱眉头。   看样子他也知道这里面是什么,陆蒺藜只当是他要阻拦自己,“道长,这些东西,我是一定要带进去。不过你放心,我只去叨扰那一个神仙。”   “她也算不得什么神仙。”莫名其妙地说出这么一句,道长竟是也没有多言,反而转身给她带路,只是走到一半又停下,“这些侍卫也要进?”   盯了他片刻,陆蒺藜笑着转身,亲自接过两个沉重的食盒,索性连青荇也不带了。“你们都在外面等我吧。”   “小姐,至少让奴婢跟着你啊!”青荇倒是先急了,下意识地上前。   没等陆蒺藜开口,那扫地的小道士却看到师父的眼风,上前挡住她。“几位不如跟着贫道一起,先去喝盏茶吧。”   远远冲着青荇点头,陆蒺藜目送着她满眼不乐意地走开,才转身跟上那道长。“道长看起来可是厉害的很,你难道对我的来历也都知晓?”   “贫道哪有这个本事。”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那道长在一个小殿面前停下脚,“陆小姐想去的地方到了。”   略微敛了笑容,陆蒺藜抬头看一眼匾额,迈步推门进去。   是黄泉殿。   刚一踏入的瞬间,一处莫名的风吹上了她的脸颊。恍惚间,她看到面前的东西都动了起来,阴冷却又熟悉,似乎是刚离开不久。   “陆小姐?”   道长适时的呼喊,换回陆蒺藜的神志。她的脸色在进来的瞬间变得青白,对着道长笑的时候,只会觉得瘆人。可那道长却是神色如常,引着她走到一边。   陆蒺藜自己却是毫无感觉的,反而看着面前的神像自嘲。“刚才那一瞬间,才让我想起来,我不过也是个逃离的野鬼。不过你们这孟婆像,也造的太难看了些,人家好看多了。”   怎么听着也会觉得诡异的话,依旧没有扰乱那道长的表情,他独自上前,点燃了三炷香。   看来这个道士确实是知道些什么的,只是现在并不乐意同她说。陆蒺藜挑着眉,索性坐在蒲团上,按照原本的打算行事。   打开的两个食盒里,各种荤菜的香味窜在一起,硬生生把道士刚点上的香的味道都压了下去。此时眉间才多了些怒气,道长盯着她看。   陆蒺藜却是毫不为所动,左手拽着一根鸡腿,右手拿着一个鸭翅膀,嘴里的糕点吧唧有声。直对着面前的孟婆像,含混不清地唧唧歪歪。   “我看你就是和我爷爷有仇,才要这么折磨我。反正我什么事情都改变不了,你还让我重活一世干什么呢?你们神仙,是都这么闲的嘛。”   她嘴角还泛着油光,说完又往嘴里塞了一口肉,看得道长额头又跳了跳。   “反正我也想通了,我改变不了我也得继续。但是你也不能这么好受,我以后每天都来你这里,吃大鱼大肉地给你添堵。”   头隐约有些痛,道长怀中的浮尘抖了抖,慢吞吞地开口。“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陆小姐又是何必。” 第33章 偷香   立马扯着嘴角笑了起来,陆蒺藜慢条斯理地抹一下嘴。“虽然没有用,但是我解气呀!”   “……”道长突然开始怀疑,自己和她的谈话还有必要进行吗?   总算是擦去了嘴边的油圈,陆蒺藜一抬头就看到了他这愁眉不展的样子,登时乐得撑着下巴。“您说吧,我都听着。”   低头对上陆蒺藜亮晶晶的眼睛,道长突然发现,她好像并非表面上的样子。“我说什么?”   “都到这份上了,就没必要还瞒着我了吧?”眼神逐渐转冷,陆蒺藜嘴角噙着冷淡的笑意,“本来我真的只是想来出口气。可是看道长这样子,又是前来相迎,口吻中对于我的来历也很是熟稔,你难道不是想告诉我什么?”   修道之人向来淡漠的瞳眸中,此时才涌现出些许真实的情绪。从昨日那突然的卦象上,他就陷入一种巨大的震惊中,直到今日真的见到了她,他才明白那荒谬的卦象上都是真的。“你想知道什么?”   “如何改命。”直白地说出自己的目的,陆蒺藜转头盯着孟婆的泥像,也不知到底在问谁。“我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事情的发生,就算我做了什么,也只是让它用另一种方式达到。”   凝视着陆蒺藜有些痛苦的侧脸,道长沉吟片刻。“其实我对你的经历真的是一知半解,我对于你的问题,也没有答案。”   这不是逗人玩吗!陆蒺藜嘴一撇,果断伸手向另一根鸡腿。   “不过我有别的东西可以告诉你!”在她的手指沾上油渍的前一刻,道长语气有些急地发声。   这才笑眯眯的收回手,陆蒺藜坐得又端正了几分。“哎呀,那道长早说呀,我也就不至于做这么多不敬的事情了。”   视线在大殿上所有的神像中绕了一圈,再回到她身上,道长也是又气又无奈。“我昨日照常卜卦,本以为也是如常的一些东西,却没想到,卦象很奇怪。说是明日会有将军府的陆小姐前来,让我直接带着你来这里。”   哟,倒是连我随意决定的事情都早料到了,还真是神仙闲的啊!冲着面前的神像龇几下牙,陆蒺藜压着脾气听他继续说。   “再然后,那卦象竟然又自己变了。上面的意思,大致就是一句话。凭空创造出什么,也许比改变什么更容易。”皱眉回忆,道长用通俗的话解释了那个有些晦涩的卦象。   瞬间瞪大了眼睛,陆蒺藜觉得有个什么念头从自己心底闪过去了,只是实在太快,压根来不及抓住。“这是,什么意思?”   对上她的目光,道长也只能摇摇头。顿了片刻,幽静的目光跟着她一起看着孟婆像,道长缓缓开口:“我原本都只是猜想,可你刚才的言行,倒是也让我知道的差不多了。如今是乱世,想要做些什么,确实是最容易的。”   原来是自己先泄了密,陆蒺藜勾唇笑笑,为难地拧着眉。“道长,您还知道什么,也一并说了吧。”   “我们道观修建极早,有些远古的传闻,确实有留存。”只是略微犹豫片刻,道长就全数和盘托出,“那些远古大神们创世之后,我们凡人的命运,都是早就被定好的。”   眼神更是冷冽几分,陆蒺藜嘲讽地笑,“早有领教。”   闭眼听了听外面的鸟鸣,道长竟是脸上多了分淡淡的笑意,“可是万事万物环环相扣,只要一个人的命数改了,那么所有凡人也就脱离神仙们定好的命了。站在凡人的角度,我很希望陆小姐能成功。”   呵,他这话倒是有趣,还真的把自己当成了超然物外的神仙不成。陆蒺藜忍着心底的嘲讽,俏皮地眨眨眼。“那我一定得努力,虽然没有这种宏伟目标,但我挺想活下来的。”   微阂着眼睛,那道长不再回答她的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手中的拂尘,却是没有风也晃个不停。   陆蒺藜也不再管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孟婆的塑像。直视着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的时候,陆蒺藜突然想到一句话。   “等时机到了,我自会推你一把。”   是她在黄泉里,最后听到的一句话。   “有人来找你了。”沉默的气氛很快被打破,那道长突然睁开眼睛,言语中透露着劝她走的意思。   今日来这里,已经是有了意外收获,陆蒺藜倒也没磨叽,很快收拾着自己面前的狼藉。可是等她端着最后一盘鸡肉起身的时候,手腕处莫名一酸,整个盘子摔了过去,恰好落在孟婆脚下。   就仿若是给她祭献的一样。   陆蒺藜愣了一瞬,好笑地捡起来给她端正放好,又转头冲着道长笑。“你看,她自己也是馋的。”   “陆小姐请吧。”道长的嘴唇翕动几下,却也什么都没说,只是侧身带着她出去。   跨出这黄泉殿的时候,陆蒺藜最后回了一下头,却再也看不清孟婆的脸。   一路很快到了道馆门口,陆蒺藜又如同往常一样咋咋唬唬个不停,只是那道长却不再理她。很快在门口停下步子,远远看见了外面等着的人。   原来是罗止行。想必是长均回去后告诉了他,他们便很快来了。望见那张温和笑意,陆蒺藜立马笑弯了眼,蹦跳着向他靠近。   “这位公子,倒也是命运不凡的。”   路过道长的时候,隐约听见这么一句话,陆蒺藜堪堪刹住脚,转头惊讶地去看他。   只是那道长又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远远对着他们俯身一拜,直接带着小道士回了道观,甚至还关上了门。   “蒺藜。”   听到了罗止行的呼喊,陆蒺藜才忙转了头跑过来,把手中的食盒丢给青荇,就十分自然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国公爷这是,想我啦?”   当着这么多侍卫丫鬟的面,罗止行立马红了耳尖,略有些恼地瞪她一眼。   “你说嘛,你不想我这么快来找我做什么?”偏生她又是个闹腾的,晃着罗止行的袖子不罢休,惹得青荇他们都笑了起来。   无奈地伸手敲她一下,罗止行先笑了起来,“嗯,想你了。”   瞬间瞪圆了眼睛,陆蒺藜捂着额头开始跳,她本也是故意逗他的,知晓这么多人他会不好意思,如今被应了,可是惊喜的不得了。   一句话就能高兴成这样,真是没出息。心中腹诽一句,他伸手牵着陆蒺藜,回头看着紧闭的道观门。“这宁清观,今日倒是有意思。”   “人家迎来送往那么多香客,今日想休沐一天还不行?”被罗止行抓住的瞬间,陆蒺藜就安稳了不少,乖巧地站在他身边。   本来也就是来接她的,罗止行也不在意,带着她往山下走,随口闲聊。“那你呢,为何又只让你进去呀?”   “因为本小姐有慧根,神灵都喜欢我呐!”笑眯眯地跟着他的步子,陆蒺藜答得毫不客气。   尽是胡说。伸手帮她拦下了斜垂下来的柳枝,罗止行笑着听她胡言,却也并不反驳。   把里面的见闻都乱编了一通,陆蒺藜一转头,就看到了他含笑的侧脸。仿佛他对着自己,永远都不会疲倦,明知道是瞎话,却还听得高兴。   “不是说那个神像雕得很好看吗,怎么又停下了?”察觉到身旁的人突然安静了,罗止行笑着问,不远处已经能看得到他们的马车了。   陆蒺藜却突然扯开嘴角,嬉皮笑脸地答,“那也没你好看,止行最好看了!”   心尖像是狠狠颤了一下,罗止行微恼地看着又一次调戏自己的人,“那宁思远呢?”   “宁思远呀……倒也是好看的,不然我也不会之前那么喜欢他。”摇头晃脑,陆蒺藜故意说完后停了许久,直到他的不满越来越明显,才大笑着开口,“不过还是没止行好看,我最喜欢止行了!”   她总是这样,这些乱人心曲的话,说得比谁都顺口,也不知是都和哪些人说过。望着那张得意的笑脸,罗止行突然有种别扭的不爽。一把拉住陆蒺藜,他快步走到了前面一棵大树的后面。   须臾之后再出来时,陆蒺藜红的和刚煮熟的螃蟹宛如一家人。一直低垂着头看着脚尖,扭捏地不再开口说话,活像个被欺负了的小媳妇。罗止行倒是也有些羞涩,只是隐约又觉得,眼角的笑意是爽快的。   “小姐他们是怎么了?”远远跟着那二人青荇只能看到他们去了趟树的后面,再出来就成了这个样子。   长均本就耳力好,一路也是忍不了陆蒺藜的咋呼。如今被青荇问起,照着自己的猜想随口回答。“定是你家小姐太吵,国公把她打了一顿。”不过说起来,刚才除了喘息声,似乎也没有斥责打骂声响起啊,那国公是干了什么?   青荇哪知是他乱说的,当即就急了,连忙快步跑到陆蒺藜身边。正好也到了马车边,一边扶着她上马车,一边死盯着罗止行。   “方才,是在下唐突了。”等陆蒺藜刚上去坐好,罗止行就在外面含笑说道,顿时闹得她脸色更红。   哪有这样的人,亲都亲了,还要专门道个歉!   像是猜到了她如今的样子,罗止行笑得更是得意,落在青荇眼里就是更加的不怀好意。终于看到了如同母鸡护崽地盯着他的青荇,罗止行冲她微微点头,回了自己的马车。   这才放下心来,青荇立马爬进马车,紧张地看着陆蒺藜的脸。“小姐你没事吧,这嘴怎么有些肿呀,他是不是真的打你了!”   “青荇!”连羞带恼地喊她一句,陆蒺藜摸出一块帕子,盖住了自己的脸。丝绸柔软的触感,冰凉凉地落在唇上。不似方才的感觉。   轻柔,温暖,又有些呼吸紊乱的急促。搅开了一池春水。 第34章 风雨   “爷,您都已经笑了一路了。”坐在罗止行的对面,长均望着他,撇着嘴揉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手指点在自己唇边,罗止行低头莞尔,却也到底收敛了一些。“怎么,我现在高兴一下都不行。”   “哪是您高兴不行啊,就是您这高兴的样子,活像是偷了鸡的狐狸。”由着嘴嘟囔,长均就像是忘记了自己昨天被整的惨状。   眼睛眯了眯,罗止行好不容易忍住自己嘴边的话,今日心情好,且容他一回。   浑然不知自己逃过一劫的长均,却是尤觉不够,摸着下巴。“对了爷,您刚才是怎么让那陆小姐不再吵的呀,属下好像也没有听见您斥责什么。”   “……你耳力挺好,是吧?”笑得一脸高深莫测,罗止行格外温和地开口问。   “是啊,您又不知是不知道,属下隔着好远都能听到人说话呢!”   笑眯眯的点头,罗止行毫不犹豫地掀开车帘。“出去。”   “是。”下意识地听从他的命令,长均飞身稳当当地落在地上,才觉得不对劲,“爷,你让我出来是要属下办什么事情吗?”   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没有罗止行的笑容蛊惑,长均才后知后觉地听出些许咬牙切齿的意味。“本国公就是觉得你这么厉害,应该自己跑步跟着。还有,往后我和陆小姐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你给我离远些!”   再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陆蒺藜的面色终于和往常一样,只是看着罗止行的时候还有些躲闪。转头看一眼自家的大门,陆蒺藜斜着眼笑。“好啦,已经到我家门口了,你可以放心回去啦!”   “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心虚地移开视线,罗止行摸摸自己的耳垂。   两手一摊,陆蒺藜先让青荇带着府中的侍卫们回去。“放心我不会去找使团的麻烦呗,他们不就是今日离京吗?”   敛眉一笑,罗止行伸手帮她挡着太阳。“我没有担心你会去找麻烦,都说了,是想你才来的。”   不行,脸眼看着又烧了起来,陆蒺藜捂住自己的脸颊,声音闷闷的。“你以前,多正经一人啊。”   “哪有陆小姐这般的道理,你把我变成这个样子,如今又嫌弃起在下啦?”故意咬着音,罗止行眨两下眼睛,简直是无辜至极。   捂着脸的手成了捂鼻子,陆蒺藜头一次对自己的轻浮行为认真唾弃起来。   拿下她的手,罗止行不再逗她,认真了神色。“这几日事情突然,可我总该郑重地跟你说一声。陆蒺藜,我喜欢你,也许是你我刚见面开始,也许是你帮我挡鸟开始,总之,我希望能和你度过接下来的日子。”   本来以为,这只会被当成彼此心照不宣的一个认识而已。陆蒺藜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直接说出来,怔忪地望着他,陆蒺藜也不在耍宝,面容严肃起来。   “我昨日说过,要陪你一个婚约。如今我便问一句,你可愿意和我在一起?”说到最后,罗止行的嗓子已经干到不行,呼吸也被潜意识地屏住,只有眼睛紧盯着她的表情变化。   而陆蒺藜原本心底涌出来的大量甜蜜,也被这句问话堵住了。她的前途未定,要是还是如前世一样早早就死了呢?“我们在一起,可能会很难。”   罗止行却只当她是在说别的,坚定地摇摇头,“我都会处理好的,没有什么能阻拦,只要你愿意。”   “我当然是愿意的。”急急开口,陆蒺藜却难以说出后面的话。可是我怕我们这婚约还是一场空,我都来不及嫁给你,就奔赴了那早死的命。   心中的大石头松下来,罗止行看不清她眼底的复杂情绪,思量片刻,只当她是在担忧陆琇,语气便更加轻柔。“你放心,我只是今日确认一下心意。我们的婚事定是要等陆将军回来,等一切问题都扫清,我一定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   可是父亲回来,麻烦扫清,我也就该死了。我不想要什么盛大的婚礼,只想能够平安康健地嫁给你。陆蒺藜的心仿佛被拉扯成两半,一半跟着罗止行畅想未来,甜的腻人;另一半泡在苦水中,吐出来的气都是泛着酸的。   “怎么还是这样痴呆的表情,我莫不是吓到你了?”知晓她和旁的扭捏女子不一样,罗止行才这样直白的,可她怎么还是傻愣的。   咽下苦涩,陆蒺藜甜甜笑开。“我想现在就嫁给你!”   “又胡说八道。”放下心来,罗止行心思一动,上前半步,轻拥着她,拍拍陆蒺藜的后背,“放心,都会好起来的。”   不敢贪心,罗止行说完就想撤开,却发现陆蒺藜揪着他的衣服,不肯退出怀抱。   只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陆蒺藜才敢放任自己笑容里的苦涩,贪婪地呼吸着罗止行身上的味道,她才慢吞吞放开。“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心又在瞬间软了下来,罗止行始终是拿她没办法,自己永远不如她会说些情话。最终也只是摸摸她的脸颊,低声应道:“嗯,我明日再来看你。”   “行啦,快回去吧。”夸张的吐吐舌头扮个鬼脸,陆蒺藜逗着他笑起来,才目送着他离开。   恰好一片乌云移了过来,遮住天边的太阳,阴沉沉地压在人心头。   大笑着坐马车回去的罗止行没有想到,第二日他压根见不到陆蒺藜。   “你说什么,蒺藜她病了?”刚进了陆府,还没走几步,罗止行就被青荇拦住了步子。   面容同样是有些焦急,青荇解释,“昨日一场雨下来,小姐许是受了寒。而且这几日到底忧思太多,一下子就病倒了,早上连床都有些下不来。”   “那你还拦我做甚?我去看看!”登时着急了,罗止行试图绕开青荇。   “国公留步!”慌忙张开手,青荇却是又拦住了他,面露难色,“小姐猜到您会来,早先吩咐说不让您进去,怕过了病气给您。而且她现在又昏睡着,您去看也没用。”   这是哪的话,自己怎会怕被她染了病。罗止行紧皱眉头,一言不发地看着青荇的表情。   只是青荇也是一脸真诚,瞧不出任何问题。   半晌之后,终究是罗止行泄下气来,“她当真不愿我去看她?”   “小姐现在一身的病气,也觉得自己不好看,国公还是过几日再来吧。”青荇算是暗自松了一口气,低着头回道。   往外走了几步,罗止行又停下脚,“等回去后,我会派府中的郎中过来。既是病了,还是要好好治的。你也要小心照看着,有事随时来国公府找我。”   “是,恭送荆国公。”恭恭敬敬地拜别他,等到人影都看不见了,青荇才长舒一口气,提着裙子快步回了陆蒺藜的院子。“小姐,我回来了!”   一推开门,里面的陆蒺藜虽说是一脸病容,却也没有像青荇说得那样卧床不起。反倒是撑着身子坐在桌边,手中拿着一支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见到她闯了进来,陆蒺藜的胳膊顺势盖住纸,语气虚弱地问:“止行他回去了?”   “嗯,可是吓死我了,国公的眼睛一看过来,奴婢就觉得自己说谎被发现了。”青荇吐吐舌头,站在陆蒺藜面前,“只是小姐,你为何今日要对国公爷避而不见啊,莫不是他昨日打了你,你还气着?”   顿时脸上有些红,只是本就发着烧的人,一时也看不出脸色变化。陆蒺藜无奈地瞪着青荇,“都与你说了,他没有打我,谁敢打你家小姐啊?”   “哦。”悻悻应下,青荇歪着脑袋,“那你还不见他。”   视线回到自己胳膊下的纸上,那是一串人名。陆蒺藜双眼放空,语调里竟是揉进了些许落寞。“我今日,就是想一个人呆着,理一理思绪。”   “理思绪?什么思绪啊,青荇帮小姐!”只当是些玩乐的念头,青荇来了兴趣,愈发靠近她。   瞬间回神,陆蒺藜咳嗽几声赶她,“都说了我是想一个人呆着,你去帮我煮药好了。”   陆蒺藜方才的几下咳嗽,吓得青荇立马收敛了玩闹的兴趣,将打开的窗户一关就出去。“奴婢这就去,小姐也回床上歇着吧!”   这丫头,倒是一如既往的好骗。陆蒺藜摇头,将那张纸重新露出来,细细审视着这里的每一个人名。这些都是宁思远后来拉拢去的势力,帮助他谋权篡位的好手。   冷笑两声,陆蒺藜闭眼思量片刻,将那名单先小心地锁好收起来。到底是病的也不轻,不过是这样的动作,就累的她头昏脑涨,跌坐在地上。   并不急着起来,陆蒺藜靠在桌子腿上,痛苦地皱着眉。倒并不是因为这病痛,眯眼看着自己的手腕,陆蒺藜悄声对自己说:“既是答应了人家,就得更努力活着了,总不好让人家成了鳏夫嘛。”   突然想到了罗止行一身素衣为自己守灵的样子,她竟还没心没肺地撑着身子笑了片刻。许久后终于再次站起来,陆蒺藜面庞涨红成一片,可是那眼睛却更加明亮坚定。   “长均,事情不对。”回府遣走了郎中,罗止行负手站在书房中,皱着眉看自己面前的白玉云纹佩。   虽然自己没觉得哪里出问题,但长均相信罗止行的判断,立马抱拳,“可是指陆小姐的病情?需要属下去查查吗?”   病情怎么样,郎中自然会搞清楚。可真正让罗止行担心的是,他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有问题,但就是平白不安。如今唯一能查的一个方向,就是昨天蒺藜去的那宁清观。愈发蹙紧了眉头,罗止行有些犹豫。   “爷?”得不到回应,长均轻声追问。   眉头一松,罗止行将那玉佩重新挂在了腰间,竟是坐下练起了字,面容也平和许多。“还是不了,她既然现在不想让我知道,那还是不查了,你下去吧。”   顿了顿,长均也不多言,退出了书房。打算去练一会功夫,一抬头,却发现今日的天气是又阴沉得厉害。“怕是又要下雨了……” 第35章 抓包   接连几天的阴雨天气,写着前线败仗的信件一封封飞入长安城,陆蒺藜的病也算是缠绵良久。   在她的推搪阻塞之下,罗止行竟也是快一个月才见了她一两面,还没说几句话就又分开了。此时站在长亭下,看着不断落下的细雨,他心中颇有些悒郁。   “爷,李公公回宫了。”穿过雨帘,长均匆匆站在他身后,知晓他心情不好,倒也难得添了几分小心。   果然,长均的话音刚一落下,罗止行心中便是又添进些许烦躁。李公公回来,那军防图自然也是送到了,也肯定是谈妥了一些需求。现在就等前线再撑几天,程定就会想办法推进和谈事宜。   “前线的消息,依旧每天在给将军府送吗?”许久之后,罗止行才缓缓开口,声音隔着雨汽传过来。   说到这里,长均就更不解了,“是,可是爷,陆小姐都病了那么久,还不愿意见你,你到底为何要坚持每天送前线消息给她?且不说别的,万一更加重她病情了呢?”   “她的心性远没有那般脆弱,况且这些消息也一定是她想知道的。”目光移在了另一处的小水坑中,雨滴不断地打乱它的平静,罗止行挥挥手,像是要摆去心底的烦躁,“她的病情还没有好些?”   “咱们府上的郎中昨日刚回来,说是好的差不多了,属下昨日去送消息的时候,青荇也说是有好转。”   这消息总算是让他松下一口气来,罗止行远远看见罗杰撑伞出去,许是又在忙什么事情。他突然心思一动,转头看着长均,“今日的消息还没有去传?”   长均点头。   沉吟片刻,罗止行淡淡笑开,“我同你一起去,你将府中新买的蜜饯也一并带上,去备马车吧。”   “是。”应下就准备去忙,长均转身却是一脸唏嘘。都去吃过几次闭门羹了,也就是我们国公爷脾气好。今日若是陆小姐再不见人,那他说什么也要闯进去把她带出来!   陆蒺藜却不知道国公府那边的动静,她忙着呢。这几日对罗止行的避而不见,也都不是故意的,她是在想办法跟命运抢人,就在今日,终于有了一些苗头。“你真的在金风楼那边得到汪铄的消息了?”   “是有一个姐姐这么说的,昨日有个叫汪铄的恩客。小姐,你这几日总是让奴婢找一些不认识的人做甚?”青荇点点头,憋了好几日的问题再也忍不住。   这些都是后来对宁思远大有帮助的人,可是现在还都是些地位低微的存在。陆蒺藜立马找来披风,想出门去。这一个月来,她找到的人不少,可都永远比宁思远落后一步,今日这个可不能让了。   见小姐还是不回答自己,青荇撇撇嘴,只好乖巧地把面纱也拿过来。“那若是国公府的人再来,奴婢也还是照例那样说?”   动作一滞,她也很久没有见过罗止行了。纠结地看着青荇手中的面纱,陆蒺藜一时有些犹豫。   “小姐,国公府的人来了!”   就在她犹豫之间,一个小厮快步进来通传,倒是先把陆蒺藜给吓了一跳,立马拿过青荇手中的面纱。“我从后门溜,你去拦他们。”   青荇只好点点头,上前一把拉住门,却先僵住了。“小姐,国公到了。”   戴面纱的手一顿,陆蒺藜已经从门缝中对上了那双眼睛。依旧是温和的,只是略微蹙着的眉,还是昭示了主人的坏心情。随手把面纱丢到后面,陆蒺藜笑得尴尬,“止,止行来了啊,怎么走这么快呢。”   “不走快些,都不知道陆小姐在病中还是这么的……有活力啊。”舔着牙尖斟酌措辞,罗止行斜眼睨着她。   长均也是看不下去,不管不顾就往前一步,“陆小姐,你怎么能这个样子呢?竟然还想从后门躲着我们爷,你要做什么去!”   “你凭什么质问我们小姐啊,她想干嘛就干嘛,何时需要给别人报备了!”堵着门框,青荇先被惹起了火,怒目瞪着他。   真是什么样的主子有什么样的下人!长均被她气得直瞪眼睛,说不出话来。   青荇尤觉自己做得对,转头看着陆蒺藜,“小姐你走,奴婢拦着他们。”   真不愧是我的丫鬟。陆蒺藜按按鬓角,走到门边,“青荇,你先出去吧。”   “长均,你也先下去,往后不准对陆小姐无礼。”目光一直看着屋里那人,罗止行同样沉声吩咐。   跺几下脚,青荇瞪着长均,互相不服气地对视着退下,兴许是又去了别的地方吵架。   陆蒺藜不好意思地咧着嘴,“这丫头跟我疯惯了,你莫要生气。”   “长均一向是个直脾气,有时候我也会被他顶撞,你莫要介怀。”背着手,罗止行也跟着回道。   两句话一说完,再次陷入了沉默,陆蒺藜盯着自己的脚尖,别扭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心底又觉得自己也没错,歪七扭八地不肯开口,衣角都被攥出褶皱。   唉,心底暗叹一口气,罗止行放软了语气。“都到这里了,还不肯请我进去坐坐,喝一杯茶?”   “啊,肯的肯的,你快进来!”这才缓过神,陆蒺藜巴巴地扶着门边,恍若一个急切的孩子。   彻底没了脾气,罗止行忍着笑意走进来,才露出他一直背在身后提着的东西。“这些是我们府上新买的蜜饯,味道都还不错,来尝尝。”   乖巧地坐在他身边,陆蒺藜拈着一块送入口中,清甜的果肉与糖霜刚触及舌尖,就甜到了她的心中,这几天口中因为喝药一直有的苦涩立马扫空。陆蒺藜嘴一撇,想到这几日的失败,突然有些委屈。   “被你赶的人是本国公,都眼巴巴地跑过来给你送蜜饯了,你还先撇着嘴。”笑瞪她一眼,罗止行伸手捏着她的嘴角,才不客气地吩咐,“不是请我喝茶的吗,倒茶啊。”   从来没有这么低眉顺目过,陆蒺藜倒好一杯茶,双手端着递给他。   三分薄怒,顿时烟消云散,罗止行本想忍着笑意,可那双眼睛早就微微弯起。“这般心虚的模样,难不成是要去见什么玉面小郎君?”   “怎么会呢!”立马坚决否定,陆蒺藜手快地又在口中塞进一个蜜饯,才口齿不清地糊弄,“我就是在房中病久了,待腻了,想出去走走。然后怕你不让,才打算偷溜的。”   “嗯,编得挺真诚的。”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罗止行走过去,把她丢在地上的面纱拿过来,还不忘记掸掸灰,“那这样,我不拦你,我陪着你出去逛逛,你想去哪?”   这个蜜饯一定是坏的,吃着都没有刚才甜了。陆蒺藜苦哈哈地挎着脸,“我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是个病人,还是乖乖在家休息的好。”   “这样也好,我来看着你休息,等你睡着再离开。”   “……”这天可就没法聊了,陆蒺藜挪着身子挨到床边,心中愈发焦急,“我不是故意想要避开你的。”   总算是愿意开口说了,罗止行叹口气,屈指敲一下桌面,“过来坐吧,我也有些事要跟你说。”   本以为他是要斥责的,陆蒺藜也做好了准备,谁知坐过去之后,罗止行还真说起了正事。听完前线的战况和李公公的消息,陆蒺藜低垂着头,嘲讽地笑笑,“早就料到了。”   “不过陆将军本人无碍,已算是大幸。”也不愿她太伤心,罗止心岔开话题,“现在你说说吧,这几日,你到底在做些什么?”   眼看着已经耽搁了许久,陆蒺藜愈发着急,“我一时半刻真的没有办法全部跟你解释,可是止行,我是真的有事要做。”   深深看她一眼,罗止行站起身。   “止行!”以为他是生气了,陆蒺藜匆忙喊出口,却见他只是又将面纱拿过来,表情瞬间怔住,“你……”   罗止行直接伸手帮她戴好,只露出那一双眼睛,无奈地盯着她嘱咐。“不准让自己涉险,不准惹出大乱子,有事随时来叫我。我答应过陆将军,绝不能让你出事的。我自己也舍不得。”   心尖颤了一下,陆蒺藜抿着唇角,一时有些愧疚。“你不再问了?”   “我确实需要一个解释,所以我等你告诉我。”坦诚地望着她,罗止行带着她走出小院,“可是我也会支持你去做任何事情。切记,不要让自己有危险。”   难忍心动,陆蒺藜转头抱住他,在他怀中郑重点头。再也不墨迹,退出来后就立马离府而去,没有停留地坐着马车走远。   “爷,要我跟上去吗?”长均不知何时站了过来,看着罗止行的脸色问道。   此刻的罗止行,才露出满目的担忧,听到长均的问题,仍是缓缓摇头。“罢了,我们回府去。”   一路让车夫走快些,陆蒺藜恨不得自己能直接飞过去。当真是美色误人,方才就应该直接走的,可是自己心中到底也是想他,才留恋许久。撑着车帘,马车刚堪堪停了下来,陆蒺藜就一下子跳下来往里冲。   不管那些惊呼的姑娘们,她冲在大堂里,一时有些茫然。突然过来一个衣着暴露的姑娘,拽着陆蒺藜就跑,停到了一间不断传出讥讽嘲笑的房间前。   来不及道谢,那姑娘又闪身离开。陆蒺藜顾不得其他,长呼一口气,伸手推开门。   哐地一声,里面的人被吓掉了杯子,在几个左拥右抱的公子哥中,有一个一身素衣面红耳赤跪着的青年男子。   还好,赶上了。 第36章 汪铄   “诶呦,何处来的小娘子,这是来自荐枕席的?”为首的公子哥看见了陆蒺藜,登时笑着想要凑过来,“只是怎么还蒙着脸,不过也不妨事,这样更有趣了!”   冷眼看着他,陆蒺藜隐在面纱下的唇角冷笑,眼看着那人就要碰到自己,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他方才搂在怀中的姑娘就缠住了那公子的步子。   “张公子,刚来了一个连脸都不肯露的丑姑娘,你就不要奴家了吗?”靠在他身上,那姑娘嘟着嘴在他胸口画圈,媚态极艳,“倘若这样的话,奴家可就要恼了!”   柔媚的声音,顿时让那张公子的身体都酥了半边,搂着她重新坐好,“乖,我怎么舍得让我家娇娇生气,来让公子香一个。”   又是好一阵笑闹,陆蒺藜凝眸看着那个格格不入的家伙,眉眼弯了弯,靠近他坐好。见到他的衣冠不整,伸手帮他紧了紧松垮的衣领,顺势捡去他肩上的羽毛。“你还好吗?”   身体抖了抖,汪铄抬起眼眸去看她,复杂的神色中又多了一抹震惊。在那双清澈的瞳眸中,他看到了自己狼狈的身影,下意识地甩开陆蒺藜的手。随机又发觉自己的不礼貌,流露出些许懊恼。   水润的眼睛,倒是和年幼时养过的兔子一个样。陆蒺藜毫不在乎地对他笑,凑在他耳边低语,“你放心,我会带你出去的。”   立马抬起头来,汪铄眼中的期望在触及到她的瞬间,又消散而去。这样一个弱小的姑娘,又哪里有带他离开的本事?   这家伙,到这份上还看不起我!察觉出了他的心态,陆蒺藜抽抽嘴角,只是还没有说什么,就被一道粗哑的男声打断。   “你懂不懂事,该伺候谁看不出来吗!”那张公子还没有真的放弃,一见陆蒺藜坐在汪铄的身侧,冷眼盯着她。   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上一杯茶,陆蒺藜却又不喝,只是拿在手中把玩。“该伺候谁?公子觉得我该伺候谁?”   “哼,你这点眼色都没有?在场坐着这么多人,你偏要去伺候一只狗?还是只落水狗!”张公子大笑着,声音难听至极。   听到了他这样的话语,身侧的汪铄头又低了几分,拳头攥得指甲都差点嵌进肉里。   陆蒺藜看的真切,眼中浮现出些许唏嘘。可谁能想到,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人,会在日后成为针砭时弊的一位难得的能臣呢。世上际遇千变万化,有人起高楼,也有人唱哀歌。   “本公子跟你说话呢!”见那丫头还是不理自己,张公子愈发不耐烦,用力敲几下桌子。   “是啊,我都听着呢,有一只落水狗嘛。”扯着嘴角,陆蒺藜这才抬头去看他,突然眼睛一敛,手往上一扬,杯子里的茶就尽数泼了出来,不偏不倚落在了那张公子头上,“瞧,可不是只落水狗嘛。”   轻柔柔的一句话,从她口中出来,伴随着张公子脚边不断落下来的水滴,竟还好听得紧。   周围的狐朋狗友早就笑开,张公子足足反应了好一会,才怒目大张拍案而起。“大胆贱婢!你竟敢泼我!你们还笑,给我把她抓起来!”   “张大哥,这不过是个小姑娘,你为难她干嘛?”笑嘻嘻地凑过去,一个油腻腻的男子就想要揽住陆蒺藜的胳膊,“我可是看上这个泼辣丫头了。”   只是还没有挨到陆蒺藜,她突然被人拉开。那人抬眼望去,原来是汪铄动的手。顿时大怒,上前就直接甩了汪铄一巴掌。“凭你,也敢违逆本公子?”   瘦弱的汪铄,哪里能受得了这一巴掌,立马扑倒在地,脸颊上鲜红的一个巴掌印。可他还要死撑着让自己站起来,那帮人又哪里能让他如愿,不知是谁伸的脚,径直踩在他的背上,将他踏在脚底。   眼睛眯了起来,陆蒺藜掰掰指节,冷眼看着汪铄挣扎。周围人呕哑的笑声,刺得人心烦。   “贤弟,就算是你看上了,我也得先出了这口气。”让怀中的姑娘给自己擦去头上的茶水,张公子狞笑着靠近,“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敢泼我水的人。”   陆蒺藜背着手,笑得没心没肺,“那可能是张公子您见的少了,要不这样,我再让你见识一下?”一边说这,一边又去拿桌上的杯子。   立马退后一步护住头,张公子等了片刻,在听到陆蒺藜满是嘲意的嗤笑声后,才惊觉自己又被戏弄了,心中怒火更盛。当即不管不顾地要冲过来,高扬着巴掌就要落下来。   “张公子!”方才拦他的娇娇姑娘又开口,眼中有些紧张,而周围的姑娘们都暗自绷直了身体。   意识到她们都在帮她,陆蒺藜垂眸,手指暗中安抚般地拍了两下。   贸然被喊的停下来的张公子烦躁回头,“干嘛!”   “奴家就是想说,这个丫头敢对您这般不敬,可是要打重些!”重新坐回去,娇娇笑得温柔。   “呵。”陆蒺藜尤嫌不够,牵着嘴角嗤笑一声。   顿时怒气达到了顶峰,又有美人的鼓励,张公子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一巴掌重重落了下来。   耳朵一阵嗡鸣,饶有准备,陆蒺藜也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歪着身子,她缓了好一阵子,才感到了脸上的疼痛。   “大哥,你怎么能打脸呢!”   “贱婢,让你下次还敢对本公子不敬!”   刚恢复了知觉,陆蒺藜就听到了这么两声。紧接着,一个人又朝她扑了过来,小心翼翼想要扶她起来,却自己也没有力气。   “小姐,你没事吧。”纵然不认得她,汪铄也知道,她是在帮自己。只恨如今他也毫无能力,连扶她起来都做不到。痛恨地咬着牙关,他恨不得扑上去揍死那几个人。   “呦,瞧瞧,这个落水狗又过来了。怎么,凭你也想救别人?”众人的注意力再次落在了汪铄身上,拳头更加不客气地落了下来。   张公子打累了,就站在一边咒骂,“你那没出息的老爹,当初骑在我父亲头上斥责的时候,你可有想过今天?你那爹倒台了,你就活该成现在这样!当初我们一帮子人围在你身边讨好你啊,你还敢不和我们来往?我呸!”   身上痛得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汪铄只能强迫自己不发出痛呼声,仿若是自己最后的尊严。只是挡在陆蒺藜前面的身形,却没有移动分毫。   陆蒺藜眼下管不得别的,只是努力透过门缝看窗外,终于在外面的大堂里瞄到那人,她咧着嘴笑开。“我说,你们都打够了没?”   “吆喝,还是个贱骨头啊,今日我们几个兄弟把你一起送去床上,看你还能哪里硬的起来!”别有深意的肮脏话,从几人口中传出来,笑得愈发无耻。   陆蒺藜一手扯着自己的面纱,一手想要推开汪铄。偏他还不肯让,只得手下使劲,一边瞪他一眼。   第一次见到了陆蒺藜的脸,汪铄愣了一瞬,随即就被她推开。等回过神来转身,却只看到刚才嗤笑的公子哥们,看到她的瞬间,都僵了表情。   “几位,看起来都认得我啊。”笑眯眯地挑着眉,若是忽视她脸上青紫的巴掌印,仿佛还是那个宴会上高高在上的大将军府小姐。陆蒺藜眼波微转,“刚才,是你打的我。”   “陆蒺藜,你来做什么!你为何不露身份!”心中有些慌,可现在张公子只能死撑着面子,心中安慰自己道,她不过是个女的,打了就打了,还能怎么样。   摆弄着自己的指头,陆蒺藜靠近他看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般地慨叹一声,“原来是你啊,我还当是哪家的张公子,原来是新上任礼部尚书的公子啊。你看你,平时的一些宴会,都只能坐在末尾,我实在认不出啊。”   “你胡言什么!”他往日在朋友们吹牛的时候,都说自己是上宾贵客,如今被陆蒺藜揭穿,登时跳了脚,“你这个都被所有贵族小姐嫌弃的女人,凭什么这么说我!”   盘算着那人就快到了,张公子只不痒不痛地说这几句可不行。陆蒺藜眯着眼,愈发高傲地开口,“凭我能让你爹爹做不成官啊,你不过一个浪荡公子哥,今日敢对我动手,你死定了!”   “陆蒺藜!”厉声高喊一句,张公子轻易就被再度惹怒,“你这种没人要的破鞋,也敢这么说我,我今日定要你跪下求饶!我……”   “啊!”话都没说完,陆蒺藜就自己尖叫一声,然后重重跌在地上,手瞬时扯开了衣角。   她这是在干嘛?张公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大门就被人一脚踹开。愤怒地看着闯入人,本想大骂的话都成了颤抖的声音,“你,你们来干嘛?”   宁思远带着一队侍卫,脸色阴沉地站在门口,方才张公子大喊的话都落入他耳中。视线落在地上的陆蒺藜身上,他心底略微抽动了几下。“来人,都给我拿下!”   “你干什么!我爹可是礼部尚书!”随着宁思远的一声令下,几个侍卫将张公子一并人等都收押起来,挣脱不开,张公子只好怒骂。   陆蒺藜已经被周围的姑娘扶起来穿好了衣服,宁思远见到她脸上的巴掌印,脸色更是难看。“你爹贪污受贿,已经被陛下下令带走搜查了。”   不啻一道晴天霹雳落了下来,张公子脸色白成一片,腿抖得差点跪下。摇着头不断喃喃,“不可能,你胡说。”   没了兴趣和他多言,宁思远看向他身后的侍卫,“带下去。”   “等一下!”陆蒺藜却是突然站了出来,拦住侍卫们的动作。她的戏都还没唱完呢,挨了一个巴掌,可没这么容易就算了。 第37章 冤屈   微抬起眼皮,宁思远像是知道她要干什么,却也是配合着开口,“陆小姐还有什么事情?”   深吸一口气,陆蒺藜果断红了眼睛,憋出来的泪水刚刚够堆在眼眶边,连同她红肿的脸颊一起惹人怜惜。“宁大人,您是要去回陛下复命,那可否将小女的冤屈也一并带到?”   他岂止是愿意,简直是乐意至极,宁思远心中清楚,仅仅是礼部尚书所做的那些,恐怕并不能够让程定将他罢官。但要是陆蒺藜能够从中推上一把,就有可能了。   “小女今日不过是好玩,偶然经过了这里。可是没有想到,就被这个张公子调戏至此。若不是宁大人带人赶到,那我想必已然身受危难。”何尝不知道宁思远在想什么,陆蒺藜轻咬下唇,三言两语说得是委委屈屈。   “你胡说!今日都是你陷害我的!”张公子立马大声反驳,想要挣脱侍卫们的束缚,却也只是徒劳。   陆蒺藜心中冷笑一声,脸上积聚许久的泪水才终于掉了下来,“怎能成奴家胡说?你的所作所为,宁大人和众位侍卫们都听见看见了吧!”   瞬间想起宁思远推门而入时,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张公子的脸上一阵红白交替,却又哑口无言辩解不来。   “宁大人,今日这么多人看着,就算小女平日再胡闹,也不能承受这样的屈辱。若是陛下不能为小女申冤的话,我回去必定找一根白绫悬梁而死!”陆蒺藜也压根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攥着拳头激动地低吼一句。   双目瞬间闪过些亮光,又很快被压了下去,宁思远看向陆蒺藜的眼神愈发复杂,良久之后,才沉沉点头。“陆小姐请放心。”   这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陆蒺藜迅速伸手抹干净泪水,目送着张公子哭嚎着被压下去,又笑眯眯看着还不肯走的宁思远,“宁大人,还有什么事情吗?”   “……我找人送你回去。”本想看一眼汪烁,陆蒺藜却挡住他的视线,宁思远只好看着她说道。   眉毛轻佻。陆蒺藜却又笑着拒绝,“不必劳烦宁大人了,您还是快去复命的好。”   默立片刻,宁思远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身体陡然一松,陆蒺藜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外面又进来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对着她盈盈一拜,“陆小姐,我们公子请您。”   一直沉默不语的汪烁,此时又站了过来,挡在陆蒺藜面前。他哪里知道这所谓的公子和陆蒺藜有什么关系,只以为又是来这销金窟的浪荡郎君。   没料到他的动作,陆蒺藜愣了一瞬,才转身绕到他面前。“多谢汪公子好意,但我与那人是相识的,不妨事。我的马车就停在外面,汪公子可否等我片刻?”   依旧没有说话,汪烁的眼珠转了转,便侧身离开。   本想要跟上去的,又见到那婢女,陆蒺藜只好头疼地捂捂额头,祈祷汪烁能够听从自己的话。一路跟着婢女绕开人群,陆蒺藜又来到三楼,就见苏遇南吊儿郎当地坐着,旁边是刚才张公子在怀中搂的姑娘。   “陆小姐今日,可是唱了出好戏啊。”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苏遇南稍微坐正了些,抬手示意她们先下去,才对陆蒺藜指指对面的椅子。   她早就料到,今日的事情会被苏遇南盘问,陆蒺藜努力嬉笑着坐过去。“哪有,就是来玩乐,结果不小心碰见了个混人罢了。”   “小陆儿,你的瞎话呢,也就是罗止行愿意自欺欺人地信信,我可是见惯了瞎话的,还是别骗人了吧。”慢条斯理地撑着桌子边,苏遇南眯着眼睛笑,“真不知这张家,到底是如何得罪你了?”   脸上的笑意瞬间撤去,陆蒺藜垂下眼睛,“我不想让止行知道今天的事。”   “在青楼里侮辱大将军之女,又是现在这样一个打仗的风口浪尖,皇上一定得严惩,才不至于让将士们和百姓寒心。”   “我现在做的事情很危险,我不愿意牵扯止行。”   “再加上皇上对陆将军或多或少有些愧疚,又有宁大人的好口才,这张家就算是彻底倒了吧。”   “就算是要和止行说清楚,我也希望是我过段时间自己去解释。”两人各说各话了半天,陆蒺藜有些恼火地看向他,“是,你说的都对,要给你鼓个掌吗?”   苏遇南笑得更加明媚,落在陆蒺藜的眼中就是狡诈万分,只见他轻轻摇头,“鼓掌就不用了,只是小陆儿,罗止行比我还要聪明得多。你今天这桩事情闹这么大,你以为我不说他就不知道吗?”   果然头更疼了,奈何今日发生的地点就这么特殊,陆蒺藜撇着嘴,“能拖一日是一日。”   “那在下,就祝陆小姐好运了。”苏遇南笑着重新躺了回去,俨然是送客的态度,“不过下次陆小姐要是再找人买消息,不必找楼里的姑娘,直接来问我,我知道得更全,而且不收你钱呀。”   这帮子人生来就这么聪明,就是为了给人添堵的吗?陆蒺藜的嘴角狠狠抽了抽,却也只能起身离开。还惦记着汪烁,快步到了金风楼外,果然是不见了那人身影。   “好歹也是救了他,怎能随意走了呢,还得再费心去找他。”小声嘟囔一句,陆蒺藜无奈地叹口气,本打算就这么先乘车回去,却在坐上马车的前一瞬眼尾瞥到了人影。   汪烁站在一个醉倒在地的男子旁边,费劲地把他往不会被人踩到的路边移了移。动作吃力,似乎还扯到了伤处,他却浑然不顾。安顿好后才安静地往陆蒺藜的方向而来。   “你似乎总是喜欢做泥菩萨,自己一身狼狈,还总是想着去帮别人。”轻弯着唇角,陆蒺藜声音冷淡地评价。   汪烁木然地低着头,并不理会她的话,“你是陆小姐?”   “是啊,名声很差的那个陆蒺藜。今日救你,就是为了把你带回家羞辱的,你还跟着我吗?”心中起了些戏谑的念头,陆蒺藜抱着胳膊问道。   “跟。”   谁知他竟然毫不犹豫地开口,倒惹得陆蒺藜有些发懵,认真地打量起他。汪烁整个人的气质是清冷疏离的,站在那里摆着冷淡的架势,却又难以忽视这段日子疲于奔波的颓唐。   “若不是我现在更喜欢温暖些的人,说不定还真的会对你有些动心。”摸着下巴,陆蒺藜毫不客气地留下一句,才起身上了马车,“跟我先回去,把伤处理一下吧。”   而迅速转身的陆蒺藜,也错过了汪烁在听到她这话后,一闪而过的失落。   一路沉默着回到将军府,陆蒺藜没走几步,青荇就冲了上来,看见她的脸就开始大声嚷叫,“小姐,你的脸怎么了,谁打的!”   掏掏自己的耳朵,陆蒺藜冲她笑笑,“其实认真说起来,是我自己主动讨打的。”   “小姐,你胡说什么呢,是不是一个地位很高的人?那我们告诉国公去,让他给你出气!”青荇还不相信,嘟着嘴念叨。   捏着她的脸颊,陆蒺藜警告,“不准告诉他!你去找些药来,给这位汪公子处理一下伤口。”   这才转头看到她身后的人,青荇揉揉脸颊,忍不住的好奇。   带着他们走到一处客房前,陆蒺藜才停下步子,转头看向汪烁,“汪公子,这是我丫鬟青荇,笨是笨些,还算能用。等会让她再给你准备一身衣服,略微收拾一下吧。”   抿着唇,汪烁点头算是答应了。   陆蒺藜这才随手指着几个下人留下供他使唤,自己先一步转身离开。青荇还跟在她身后,踮着脚抱怨小姐说她笨。   伸手摸着自己的胸口,汪烁突然觉得,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平凡又温馨的时候了。自从父亲被问斩后,自己过的日子和落水狗还真没什么区别。压下胸腔中翻涌的情绪,他转身进了房间。   很快端着衣服和药瓶过来,青荇叩几下房门才进去,“汪公子,我来给你上药吧。”   “辛苦青荇姑娘。”客气地冲她颔首,汪烁走过来在她对面坐好,任凭她在自己脸上涂抹。冰凉的药膏在触及到那些伤的时候,久违的痛觉才袭了上来。   方才只是粗略一看,如今才发现,他似乎浑身都有着新新旧旧的伤痕。动作愈发轻缓一些,青荇帮他擦着胳膊上的伤口。   凝视着青荇的动作,汪烁犹豫许久后才开口,“青荇姑娘方才,好像说到了什么国公?是陆小姐的什么人啊?”   “啊,是荆国公。”想了想,青荇抬头冲他笑笑,才继续手上的动作,“他和我家小姐情投意合,应该不久后就会成婚吧。”   眉心轻跳了一下,汪烁神色如常地点点头,漠然吐出一句,“荆国公的美名,我也是听过的,和陆小姐很是相配。”   “那当然了!”停下手中的动作,青荇随口答道,目光却有些犯难。剩下的伤都在一些不方便的地方,自己要不去叫个小厮过来?   发现了她的为难,汪烁伸手过去,“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   乐得如此,青荇将药膏交给他,才打算离开,“那汪公子慢慢收拾吧,等都好了,奴婢带你去见小姐。” 第38章 维护   面前摊着一本书,罗止行却双目有些失神,显然并没有在看。   罗杰匆忙从外面进来,就见他一人这样坐着,窗户大开,风直接灌进来。“国公,您好歹披件衣服呀。”   “无妨。”瞬间回神,罗止行看向他,似乎还是他早上离去时的穿着,“罗叔这几日似乎很忙?”   听到他这么问,罗杰竟是暗自叹口气,将一张纸递给他,上面写着几个名字。   “这些都是谁?似乎有些眼熟,好像有几个还是之前被皇上处置过的罪臣。”不解地接过来,罗止行扫过一眼后说道。   罗杰点点头,声音有些沉闷地开口,“这些人,都是陆小姐这几日借着病,暗中去见的。”   “你说什么?”猛然认真起来,罗止行将那张纸又拿近些,皱眉细看。   就在他查看的功夫,罗杰在一旁解释,“并非是老奴主动查的,算得上是意外收获。这些天我照常忙着与各府之间的来往,还是昨日有个管家与我闲聊,说陆小姐去帮了他远方一个贫困的侄子,我才知道的。”   “感觉有些不对,今日一早我便去细查。结果才发现,这几日陆小姐也结识了不少人。而且更奇怪的是,每次她刚到之前,总有宁大人帮助了他们。”   宁思远?罗止行将纸条先收起来,忖度着问道:“这些被处罚的罪臣,大多都是有作为和能力的,至于那些尚且籍籍无名的人,想必也或多或少有些过人之处?”   “正是如此,据说,都是数一数二的人才。而且他们因为现在没什么名声,陆小姐与他们的来往也才无人察觉。要不是赶巧了,老奴都不会察觉到。”突然有些担忧,罗杰小心地问,“国公,你是怎么想的?”   罗止行正打算开口说话,突然前厅传来一阵喧闹声,未及多时就来到了他们前。罗止行抬起眼眸,看着自己面前有些怒容的宁思远。   “国公,宁大人一进来就往里冲,我实在是拦不住。”一个小厮低着头禀告。   罗止行挥手让他先下去,客气地对宁思远笑道:“宁大人这是怎么了?这段时间你在朝堂上可谓是步步高升,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做客?”   宁思远略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袖子里抖出一个小册,扔在了他面前。   “罗叔,给宁大人看座上茶。”罗止行先转头吩咐罗杰一句,才伸手打开那小册子,看到的第一眼就挑了挑眉。倒是还挺眼熟,和刚才的名单一模一样。故作诧异地望向他,“宁大人,这是何意?”   接过罗杰递过来的茶仰头喝干,宁思远冷哼一声,“我是何意?我倒想问问国公是何意?你明明说过,就算我们不是同路人,你也不会阻拦我的事情。可是陆蒺藜都在做些什么?这些人都是我特意挑选,日后要承担重任的,她为何都要横插进去?”   一时拿不准该怎么说,罗止行低垂着睫毛,盖住自己的心绪。   “就算她都比我晚了一步,可那些人到底也在心中承了她的恩情,而非是我一人。我以前还以为,是你或许想要做什么。可今日她竟然在青楼胡闹,还放任自己被打一巴掌,我才觉得应该不是你的手笔。”   原来她早上去的是青楼,怎么还让打了一巴掌?罗止行压下心底的困惑,浅笑着望向他,“所以,宁大人是怎么想的?”   “我知道,她绝对不会看出我的目的,定是想要引起我的注意。或许是她哪里听到了我的消息,所以才来打扰我的。她一向是这种胡闹的人,我只想国公能够将她管束一二!”   陆蒺藜这段时间的行为,就和最开始纠缠宁思远的方式一样,所以才让他有了这样的意识。本来因为一些隐晦的心思,觉得让她跟着也无妨,可今日她直接把汪烁带了去,才让宁思远意识到不能放任下去了。   双目微睁,罗止行突然勾唇轻笑了一声,“宁大人若是觉得蒺藜的目的是你的话,或许是有些,过于自信了。”   勉强选了个词,罗止行抬起眼眸,手指轻点桌面,“此外,蒺藜想做什么,我就会由着她做什么。”   “你!”险些没有保持住自己的风度,宁思远的胸膛剧烈起伏,半晌说不出话。   压根不在意他这样,罗止行淡淡笑开,“而且你相信我,我也是有这个本事的。我父母双亡,这么多年踽踽独行,终于有一人走到了我心里。若是我让她连想做的事情都做不了的话,我还喜欢她做什么?”   “你就不怕她这样,终究给自己惹来祸端?”   “我相信她的一切所作所为都一定是事出有因,况且我既然支持她做了,就有的是手段给她兜底。多谢宁大人今日的劝告,在下领教了。”轻轻颔首,罗止行低头看向书,已然摆出了送客的架势。   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宁思远还想多说什么,就见罗杰站到了自己面前。“宁大人,请吧。”   “……国公爷,好自为之。”再多说都没了必要,宁思远甩袖起身,径直离去。   而罗止行也是在他离开的瞬间扔下书,眉头紧锁,烦躁地转着手中的茶杯。听到了罗杰去而复返的脚步声,才放下茶杯。“明日一早,备车去将军府。”   浑然不知罗止行已经知晓一切的陆蒺藜,正欢快地招呼着汪烁,“你衣服都换好啦,坐下吃饭吧。”   “今日之事,多谢陆小姐。”行了一个十分标准的礼,汪烁与她相隔甚远地坐下。   不愧是前礼部尚书的儿子,陆蒺藜无声耸耸肩,示意丫鬟把碗筷给他备好,自己则转身去取了一张地契给他,“这是你家旧宅的地契,我刚刚买来,还给你吧。”   立时嘴唇都抖动了起来,汪烁努力控制着双手平稳地将那纸接过来,这是在父亲病重后,自己为了筹钱卖出去的,可父亲还是没有救回来。颤抖着双唇,他定定看向陆蒺藜,“你到底为何帮我?”   夹起一口新烤的鱼送入口中,险些烫坏了她的舌头,陆蒺藜灌下一杯凉茶才说道:“你爹爹当年被罢官,是受了诬陷。如今张家倒台了,礼部缺人,你不觉得自己有望重回朝堂吗?”   “你知道我爹是受了诬陷,可皇上又不知道。”   “无妨,皇上很快就会知道了。”摆着手,陆蒺藜又夹来一口酥肉,“最多三日,宁大人就会帮你父亲洗清冤屈,保举你上朝堂。我只希望到时候,汪公子能记得,是谁救了你。”   手指跳了几下,汪烁放下了筷子,“我不会再上朝堂的,更不会进什么礼部。”   “别呀,当懦夫多没意思。你应该重振你父亲当年的风采,为当年你家受的屈辱出口气呀!”咧着嘴调侃一句,却不见有人回话,陆蒺藜这才放下舀汤的手,认真看向汪烁。   他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一直挺着的脊背,到现在倒有了弯折的样子。汪烁目光呆滞地看着那张地契,不知在想些什么。   陡然从天之骄子的地位落下来,尝尽人间疾苦,确实够能磨人心性。陆蒺藜看透他突然爆发出来的颓废,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   “我帮你,是因为你值得。”   与天籁无异的声音,落入了他耳中,在昏暗的心里砸出一束光,就和她今日破门而入的场景一样。汪烁木然地仰起头,看着她的嘴巴一张一合。   “虽然我总嘲笑你是泥菩萨,但你做的是对的。你有自己的风骨,也有你的学识。这段时间你或许真的很难,但从来不会改变你的本质。我也笃信你会成为一个好官,你从来没有丢掉你的能力。”   绞尽脑汁地学着老妈子一样安慰他半天,陆蒺藜撑着自己的下巴,“总之就是,你得继续往前走啊。”   “我曾经学什么东西都很快,这双手握着笔的的时候,写出来的文章无人不称赞。”张开自己的手掌,那里不知何时都起了茧子,汪烁突然抬起头来,眼中只看着陆蒺藜一人。   心脏微微抽动了一下,他只听到自己的声音淡漠地传来,“许久前,我也是个温暖的人。”   “啊?”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陆蒺藜有些茫然,他这番感叹是什么意思,想通了还是没有,自己果然不擅长安慰人啊。   没等陆蒺藜琢磨清楚,汪烁就站了起来,将地契收回了自己手中。“收了这份地契,我就算是应下了陆小姐的要求。往后无论你想做什么,在下一定竭尽所能。”   这,这就算是收买成功了?她还准备了好多利诱的方法呢,甚至连美人都准备好了,结果答应的就这么爽快?就像是一个一直倒霉的人不相信自己捡到钱一样,陆蒺藜呆楞地点点头,“好……”   一顿饭至此之后,就再也没人说话,直到最后吃完回了自己房中,陆蒺藜还有些晕乎。她这算不算,已经改变前世的事情了?那所谓的命运,到底又变了没有?仰面躺在床上,陆蒺藜刚翻了个身,就沉沉睡了过去。   “小姐,小姐快醒醒!”   叫喊伴随着摇晃,逼得陆蒺藜迅速醒过来,这一觉睡得极沉,仿佛是刚刚才闭上眼,可现在就是阳光正盛的清晨了。擦着嘴角的口水,她半睁着眼睛望向青荇,“怎么了?”   “国公来了,已经等在门口了。” 第39章 追查   见她坐了起来,青荇松开她的肩膀,转身去拿衣服。   只有陆蒺藜还迷迷糊糊地嘟囔,“来就来嘛,吵我睡觉,不过就是一个国公……止行?”   终于意识到是谁,陆蒺藜立马瞪大眼睛,毫不手软地捏一把自己的大腿,痛没了瞌睡。龇牙咧嘴地从床上跳起来,边穿着衣服边往梳妆台前坐,“他怎么突然来了?现在什么时候?”   “现在已经不早啦。往日小姐都是自己醒的,近日奴婢以为你也会早早醒来,没想到却耽误了。”手指飞快地挽着发髻,青荇有些歉疚地回道。   这哪里是她的错,只是也奇怪,怎么就突然睡得那么沉。见青荇帮自己挽好了头发,陆蒺藜随手拿起一个簪子戴了上去,连脸都顾不得多擦一把就匆忙跑出来。   “止行!”一拉开门,果然见到他负手站着,陆蒺藜蹦跳着靠近,笑嘻嘻地要去拉他的衣袖。   静静看着她的动作,罗止行嘴角微沉,并不主动搭话。   “我们去前院吧。”想到自己房中现在的一片混乱,陆蒺藜摆手示意青荇留下收拾,自己挽着罗止行的袖子往前走。   “止行,我觉得我最近都瘦了好多,你看,这衣服都有些松了,过几日你陪我去买衣服好吗?”   “还有啊,我想着我也该学学女红,给你做一个香囊,你可喜欢?”   一路唠叨,也不见他回半句,陆蒺藜终于沮丧地低着头,“止行,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每次只知道装可怜搪塞人,偏偏对她还心狠不起来,罗止行一时又气又无奈,只好带着她在前面的凉亭里坐下,“你方才说你要给我做一个香囊,我可记下了,休想赖账。”   “不会的!”讨好地扯扯他的袖子,陆蒺藜露出招牌的乖巧笑容。   可是罗止行这一次,却并没有让她就这么混过去的打算,“昨天晚上,宁思远来找我了。”   “他,他来找你做什么啊?”心虚地耸着肩膀,陆蒺藜低下头,心中却是大叫一声不好。她本以为宁思远顶多是来找自己的麻烦,可是为何去直接找罗止行了,难道把这几日的事情都告诉他了?   顺着她低头的动作,罗止行看着她的侧脸,已经消了肿,可还是有着印子。心中愈发有些生气,“他说,你在他的身边安插了探子,一直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才没有,他胡说的!”听出来他的怒火,陆蒺藜却只以为他是在吃醋,忙抬起头表衷心,“我一点都不在乎他了,还在他身边安插什么探子啊,你别信他的。”   敛着唇角,罗止行眼睛紧盯着她,不置可否。   陆蒺藜却是心中生出一股希望,莫非宁思远找他只是说了这些有的没的?思及此,她小心地继续发问,“他还说了什么啊?你告诉我,我都可以辩驳的。”   “他还想说别的,我没听。”话到了嘴边却变了,罗止行伸手小心地触向她的脸颊,“次次都用自己受伤的代价来筹谋事情,你是不知道痛的吗?”   立马被转走了注意力,陆蒺藜委屈地撇撇嘴,“你第一次救我不也使的相同的法子?官职、名气、权力,我什么都没有,自己这条命,也是因为是将军的女儿才值些钱。那你说,我不拿着这条命做文章,还能怎么办?”   这倒是堵的罗止行说不出话来,徒劳叹一口气,他认真地望着陆蒺藜,“你如今,还是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   “……是。”知道他是要帮忙,可自己要去做的是最艰难且荒谬的事情,又怎忍心连累他。陆蒺藜笑得勉强,语气却还是坚决的。   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罗止行长叹一口气,“我拦不住你,那你就去做吧。只是你要记得,无论是什么事情,什么结局,我都永远愿意陪你承担。”   “谢谢止行!”怕的就是他追问,如今听他让了步,陆蒺藜忙欢喜地奔过去,扑在他怀中蹭几下,“还是止行最好了,我一定给你绣一个顶好看的香囊。”   顺着她的头发,罗止行嘴角含笑,“这我就不指望了,只要能成形就好。”   “好啊,你还看不起我!”皱着鼻子,陆蒺藜果断伸出爪子,朝着他的胸口就舞了起来。   招架着她的胡闹,罗止行才一扫早上的阴沉样子,笑声爽朗地朝向四方。   与她笑闹片刻,罗止行松开她,微笑着嘱咐,“我还有事,就先走了。纵然你这段时间是装出来的样子,可前几日的重病也是真的,还是要继续喝药,莫留下病根。”   “那你可得多给我送些蜜饯来。”撒娇地嘟嘟嘴,陆蒺藜也站起来,送他走出长亭。   离去的最后一瞬,罗止行不经意地回了一下头,眼尾扫过了不远处的一座假山。就在他看过去的瞬间,暗色衣袍的一角迅速缩了回去。   “汪公子,你方才说不宜打扰小姐和国公爷,那现在只有小姐了,可要前去辞行?”假山后面,是汪烁和陆府的一个小厮,此时小厮正在恭敬地发问。   心绪略有些慌乱,从未做过偷听的事情,让汪烁不由得脸颊有些涨红。朝后靠在假山上,他平复自己的呼吸,“倒是没想到,陆小姐也有这样娇憨的一面。”   闻言,小厮不由得微微一笑,“是啊,我们小姐在外人面前都是强势蛮横的,可实际上在熟悉的人面前,和小孩子的性子一样。”   “这样啊……”低喃一句,汪烁目光涣散,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一丝苦笑。终于整理好了心情,他带着小厮走出来,外面已经只剩陆蒺藜一人。   快步走到她身边,隔着半步的距离,汪烁恭敬一拜,“承蒙陆小姐照顾,如今我已经有了住处,就不叨扰了。回去准备一二,若是朝中真会召我为官,在下一定无半分推辞。”   “你要回去了吗,那这样也好。只是你记得,你可是和我说好了的,若是旁的人再拉拢你,可莫要负了我。”说的就是那宁思远,陆蒺藜压下心底腹诽,温声叮嘱一句。   她倒是也没有挽留。心底突然出现这么一句话,汪烁自嘲地笑笑,不再多言,绕过她就想走。   “等一下!”   霎时停住步子,汪烁控制着心底的期待,转头看向她,“陆小姐,还有什么要说的?”   目光停留在一旁的小厮身上,陆蒺藜笑着让他抬头,“你可愿意,跟着汪公子回去,照顾他的起居?”   “小的愿意,但凭小姐做主。”小厮没有多言,低着头回道。   这才满意,让小厮去找管家拿卖身契来,陆蒺藜笑着看向汪烁,正要说些什么,就见到他的目光更加冰冷。“你这是怎么了?”   自己到底都在期待些什么,冷笑一声,汪烁闭上眼摇摇头。“我明白小姐的意思了,这个小厮我往后会贴身带着,他回来向你禀告的时候,我也不会阻拦。没有别的事,汪烁就走了。愿陆小姐往后平安康健,白头偕老。”   啊?我为何有些听不懂他的话?茫然地看他走出老远,陆蒺藜才反应过来,气愤地大喊:“我真的是让他去照顾你的,不是监视你的!”   “小姐,你这是喊什么呢?”刚从后院走到她旁边,青荇就见她踮着脚尖叫喊,不由奇怪地问道。   料想自己的话他也没听到,罢了,下次再说吧。陆蒺藜转过来,让青荇扶着自己往回走,“没怎么,就是发现自己救了个呆子。回去吧,我想同你学学,怎么做香囊。”   “爷,可都问清楚了?”被留在马车上的长均,在罗止行刚走出来的时候,就上前问道。   闲闲看他一眼,罗止行却不说话,而是认真整理起自己的衣服来。面朝着大门站立,就像是在等什么人。   待他将腰间挂着的玉佩都摆正了后,终于有人从外面出来。立马噙着浅淡的笑意,罗止行对来人颔首,“是汪公子吧,你的父亲是个很有学识的人。”   “国公没比我年长几岁,却用这种口吻来评价我的父亲吗?”汪烁暗中将背又挺直了一些,口气一如既往地冷硬。   混不介意地轻笑两声,罗止行竟还真的认真道了歉,“想来是我唐突了,只是我从十三岁就承袭了爵位,和你父亲也是有些来往,才感慨一句,却忘了顾念身份,是我不对。”   “国公爷高高在上,哪里是您不顾身份。是我方才妄言了。”转瞬就收拾好了情绪,汪烁冲他欠身答道。   “无妨。只是汪公子很有可能会重回朝堂的,推心置腹一句,如今的朝堂上步步凶险,人心叵测,汪公子可要小心。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来找在下。”甚是真诚地说了这么几句,罗止行才侧身让开。   敛下所有思绪,汪烁这才与他拜别。   “爷,我们现在该走了吧?”只当他们是在正常寒暄,待汪烁走后,长均就上前问道。   “去宁清观。”罗止行冷下表情,眉头紧锁,上了马车就吩咐。   这倒是让长均有些摸不着头脑,愣了半天才赶起马,“是上次陆小姐去的那个宁清观吗?国公要去查陆小姐的事?”   “不准多问,也不准再向别人提起,尤其是蒺藜。”风吹起马车的帘子,露出罗止行紧绷的嘴角。吩咐完后他就直接靠在马车上闭起双眼,心中却是无比躁动不安。   今日他来找陆蒺藜,本就不是要问她这几日是在做什么的。而是他直觉抓住的另一个异常之处,蒺藜此前从未探查过这些人的资料,今日套话得知也没有在宁思远的身边安插眼线,那她到底是怎么做到跟宁思远抢人的?   这些行为,简直就像是提前预知了一样。她一定隐瞒着另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重要到罗止行不得不抛开一切顾虑,去找寻真相。 第40章 联姻   傍晚时分,太阳已经渐渐沉了下去,只留下一些余晖。   国公府中,手中拿着两张图纸,罗杰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这是准备好要改建国公院子的图纸,只是这两种样子都很不错,倒让他拿捏不准了。   “国公爷回来了吗?”不断来回翻看着两张纸,罗杰走到前院,揪住一个丫鬟问。   正要摇头,那丫鬟转眼就看到了从外面进来的罗止行,笑着对罗杰回道:“那不是,刚进来!”   “国公,您可回来了。”连忙拿着纸上前,逆着光,罗杰看不清他的脸,只管自己喜洋洋地介绍,“您看,这是我们商量好的两种改造院子的方法,不过一个房间的数量更多些,另一个留下的园林更大些,你看你喜欢哪一个?”   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回答,罗杰诧异地抬起眼眸,就见到罗止行满眼的空洞。未等他说些什么,前面到了一处台阶,罗止行竟然直接不小心摔了过去。   连忙将他给扶起来,罗杰慌乱地拍着他衣服上的灰尘,“国公这是怎么了,不是去找陆小姐了吗,难道你们吵架了。”   “没有。”身体摇摇欲坠,罗止行的手指尖抖得不像话,挣脱开罗杰的搀扶,“罗叔,我想一个人待会。”   刚才不过是触及到了他的手腕,就被那冰凉的寒意吓到,罗杰以为他是生病了,不由得唠叨几句,“国公莫不是也着凉了,老奴还是去找大夫过来看一下吧。”   挪动着自己的身体往房中走去,罗止行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摆摆手就紧关上了门。   “这,国公爷这是怎么了?”心里着急,罗杰看到了一直跟在身后的长均,上前抓住他的袖子问道。   他也奇怪呢,不过是和那个宁清观的道士单独聊了许久,出来后脸色就苍白成一片,也不理别人的话。长均刚打算开口,转念又想到今日罗止行警告过什么,只好抿唇摇头。   “让你跟着国公,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无可奈何地抱怨一句,罗杰将两种图纸先收好,自己去了后厨找人备好姜汤,等着给罗止行送过去。   只是那碗姜汤,罗止行最终还是没有喝到。他一直紧闭房门,无论罗杰怎么喊都不为所动。只能从灯光照应在门框上的影子判断,他一直枯坐了一整夜。   热闹的夏天,也逐渐要过去了,清晨时分已经转冷。在门口守了一夜,此时罗杰正撑着下巴打哈欠。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搅动了水汽。立马惊醒过来,罗杰转身,透过罗止行的身体看到了后面燃成一滩的蜡泪。“国公,你好一点了吗?”   “罗叔一整夜都没有回去休息吗,是我不好。”除了眼底的乌青,罗止行看起来和往常没有丝毫差别。“昨日我是心情有些浮躁,罗叔现在年纪大了,不必这样守着的。让你受了风寒,我岂不是得无比愧疚?”   到底是身体老迈了,压制着想要咳嗽的冲动,罗杰看着他的目光慈祥温和,“国公毕竟是老奴看着长大的,你已经很少有昨日那样失魂落魄的样子了,是我不放心。”   用失魂落魄来形容他昨日的心境,还真是没错,罗止行背在身后的手,在想起来昨日经历的时候,还在不受控制地颤动。   “国公,是因为陆小姐吗?”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罗杰观察着他的表情。   可罗止行却是认真摇头,扶着罗杰往他的房中去,“其实也不算是全因为她,罗叔,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还有事要做。”   知晓罗止行是自己有主意的,罗杰也不再多问,双腿有些发麻,一时走起来也很缓慢。“若是国公还有事,就先去忙吧。我叫来一个小厮,让他扶着老奴慢慢走。”   闻言也没有坚持,罗止行亲自叫来一个小厮,又叮嘱了他几句,才转身想要离开。不知想到了什么,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看到罗杰目送他的样子,带着一迟疑问道:“罗叔,你说人和天斗,真的能成功吗?”   “国公怎么问起这些有的没的?不过不是一直有那句话吗,人定胜天。”也不知他是在感慨什么,罗杰大笑两声,随口回答。   可罗止行却低下头认真重复一句,才笑着颔首离开。直接到了门口,叫来长均直奔将军府。   “小姐,你今日怎么感觉也这么发困?”陆蒺藜的房中,青荇为她梳头,在镜子中看到她打哈欠的样子,不由笑问。   拍拍脸清醒一些,陆蒺藜不由得斜睨一下旁边的一筐针线,“你还说,那个香囊,怎么做起来这么费劲。”   “小姐,你这都还没开始绣呢。”撇嘴小声回了一句,青荇转瞬又笑起来,“小姐也不是喜欢摆弄这些东西的,莫不是给国公做的?”   故意瞪她一眼,陆蒺藜转头拿来一个流苏簪戴上,“谁说的,我就不能改改性子,就不能是做给自己的了?”   又笑闹几句,陆蒺藜从自己房中出来,没走几步,门口通传的小厮就迎面走来。“小姐,国公爷来了。”   “怎么今日一早又来了?快请进来!”陆蒺藜心中有些奇怪,跟着小厮往门口走,远远看到了他的身影,就先笑开。   “止行,你是来陪我吃饭的,还是要约我出去玩啊?”蹦到了他面前,陆蒺藜一仰头,就被他的脸色吓到,“你这是怎么了,没有睡好吗?”   注视着她,罗止行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心疼,顾不上回答,就用力将她拥在了怀中。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一时间让陆蒺藜都有些喘不上气来,仿佛是生怕她会离开一样。陆蒺藜忍了片刻,实在是脖子难受,才挣开他。“你这是怎么了?”   “我昨晚做了个梦。”扯动嘴角,罗止行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的笑容一定很难看,“梦见你我从未相遇,你一个人过的很苦,可我怎么也没有办法帮到你。”   轻轻眨动一下睫毛,陆蒺藜沉默片刻,故作轻松地笑开,“你这莫非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止行,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啊?”   喉头轻轻滚动几下,罗止行闭眼长舒一口气,不理会她的打趣。“不过无妨,那都是梦。如今我们已经相遇了,我不会让它在发生的。”   在那一瞬间,陆蒺藜差点以为他知道了一切秘密,摇着头笑笑,“你莫不是被一个没道理的梦吓到了?”   “罢了,就是想来跟你说,接下来的几天我可能会比较忙。你要是有事,直接去国公府找罗叔就好。”无奈地揉揉她的头发,罗止行把所有的心绪隐瞒心底。   总感觉哪里不太对,陆蒺藜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却又问不出什么来。“你是要忙什么?”   “秘密!”吐出两个字,罗止行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多了丝笑意,点点她的鼻尖,“好歹本国公也是身份尊贵之人,总不能比你还像个大闲人吧。”   突然觉得自己都是多想了,陆蒺藜悻悻松开手,只见他竟是真的转身走了,才挠着头回了房。   “爷,我们去哪里?”马车往前行了一段距离,长均才出声问道。   手指轻掀起车帘一角,罗止行皱眉看向窗外掠过的风景,“去找宁思远。”   初秋的雨,打落了满树的花,地上的残红像是一瓶打翻的颜料,给这秋日图景添上颜色。汪烁却没有功夫欣赏,手指交错在胸前,步伐飞快地在街上行走。   这段时间来,他确实在朝堂上有了官职,在礼部当了个不大不小的侍郎。前线战事逐渐结束,和谈也开始了进程。汪烁虽说是官职不大,但这次与金国和谈的事情,却也让他参与其中。只是不知道,背后推波助澜的是宁思远还是罗止行。   但他现在压根没有精力分辨这些,刚得到了一个消息,让他整个人都紧张起来。终于到了国公府的门前,他连忙叫过门口的侍卫,“我是礼部侍郎汪烁,要求见国公。”   “汪大人稍等,小的马上去通传。”见他神色着急,那侍卫也没有多耽搁,立马进府去,不多时又快步出来,“国公请汪大人进去。”   “劳驾。”客气地对他颔首,汪烁不再耽搁,跟着迎接他的小丫鬟一路疾行,不多时就到了罗止行的书房前。   笔下不知在写着什么,等听到了来人的步子,罗止行顺势拿来一本书盖住,笑着起身相迎,“汪大人这些日子忙着和谈事宜,怎么有空来看我了?”   “出事了!”对着他,汪烁连礼节都顾不得,气息还有些没顺稳,“刚刚探听到消息,金国和谈的其中一个要求,是要两国联姻。嫁到那边去的公主已经定好了,可是要娶金国郡主的人选,是你。”   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罗止行捏着书角的指尖用力,微眯了眯眼。   只当自己还没说清楚,汪烁深吸一口气,“而且你是金国选定的人,除非陛下强势拒绝,你们的婚事多半就定了。你快进宫去,求陛下的旨意!” 第41章 变天   在他话音落后,罗止行已经压制了慌乱,非但没有行动,反而坐好,更是转头请汪烁也先坐下来。“汪大人先别急,坐下喝口茶吧。”   “怎能不急!”汪烁一看到他这样淡定的样子,心中生出一股无名的怒火,“难道你真的想要娶这个什么金国郡主不成?啊,对了,你们本就是年幼时相识的,那你要陆小姐怎么办!”   手指轻点几下桌面,罗止行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汪大人似乎有些急躁,还是喝杯茶吧,去去火。”   察觉到自己的失言,汪烁无奈咬牙,强迫自己坐了下来,将一旁的茶一饮而空。   先挥手让下人们都退下,罗止行才又转眼望向他,虽说自己一向是不愿解释的,可是对着他,还是不要让他有些不该有的想法好。思及此,罗止行淡笑着开口,“这个婚事我不会接,我要娶的,只会是蒺藜。”   眼神闪烁一下,汪烁放下空的茶杯,“那既然这样,国公为何不急着去找陛下?”   “因为我找陛下,压根没用。”冷笑一声,罗止行用手捋平放在折皱的书角,“我这位皇帝舅舅,绝对不可能让我娶蒺藜。现在这样好的一个机会放在他面前,他巴不得我应下。”   这倒是让汪烁有些奇怪,“怎么会,陛下不是一向最疼爱你了吗?”   “原来你们眼中,是这样的啊。说来也是,我的吃穿用度,一向是最好的。从十三岁起就想把我养成一个闲散废人,当然疼爱了。”罗止行低头,像是不经心地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可汪烁却瞬间明白了其中的龃龉,想必皇上对于他一直心存忌惮,“那,国公打算怎么办?”   揉捏几下手指,罗止行慢慢开口,“蒺藜是大将军独女,现在陆将军掌管的军队又是我父亲生前挂帅的,所以我不能直接去求皇上。但你说的没错,这桩婚事,也只有皇上才能拒绝。汪大人,这只是你暗中得来的消息吗?”   “是,我们今天先整理文书时,我无意间看到的。但是金国的国书很快就会被送上去,最多明日,皇上就会知道了。”   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看的,罗止行也没戳穿他,而是笑着起身到他旁边,“皇上知晓之后,总有一道工序是要做的,即便是下旨,也是等确定要我娶她才行。”   望着罗止行又给自己倒上的一杯茶,汪烁才发现,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沉稳下来。“是,需要让司天监的合过命理八字。难道国公打算在这一步动手?”   罗止行笑笑,算是默认了,“到时候难免请汪大人再推波助澜一番了。”   “这我自然心中有数,不过国公,你是打算让司天监的说你们命理犯冲吗?”汪烁站起来,低声询问。   倏得一下笑开,罗止行摇头,“不,要说我们八字极其相合,一旦成婚就会有助于我的运势,对我越有利越好。”   茫然地看了看他,汪烁嘴唇微抿,“国公自然有自己的法子,只是这消息明日大概都会传开,陆小姐那边,可能你还得安慰一二。”   “这就不劳烦汪大人费心了,而且以她的性子,还真不一定会放在心上去。”像是想到了陆蒺藜全然不在意的样子,罗止行无奈地摇着头笑。   心中多了些落寞,汪烁愈发板正了脸,“国公和陆小姐互相了解,是我多嘴了。那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在下就告辞了。”   “今日还是要多谢汪大人,和谈之事琐碎繁杂,恐饶了你的正事,我也本不该多留。”客气地扶起了他行礼的身体,罗止行语气愈发认真一些,“但有一件事,我希望汪大人能帮我。”   “国公请说。”   收回自己的手,罗止行直视汪烁,目光恳切。“蒺藜他是否托你,借着和谈事宜,暗中探查林丞相贪污行贿?”   心脏瞬间跳动地更快一些,汪烁紧绷着身体,“国公爷在说什么,我不太懂?”   “你不用再瞒我,我所知道的,远比你更多。我问你,你就没想有过,她为何要这么做,又打算等你查完后做些什么吗?”罗止行此时倒是语气有些焦急。   汪烁犹豫许久后,才迟疑地回道:“我隐约也了解了军防图一事,或许她只是想要报复丞相?”   “她要做的远不止是这些,况且就算是只想报复丞相,那也是及其危险的一件事。”罗止行微敛着眉头,“我不求你往后转而为我做事,我只想要你把查到的东西提前让我知晓。她要做的事情,我自会替她完成。”   沉默良久,汪烁却还是摇摇头。“国公,我不能答应。”   “你不信我?”   看到他带着着急的样子,汪烁苦笑着摇头,“我信,但是我更想让她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我或许没有你那么了解她,但我也知道该尊重她的意愿。”   罗止行微有些怔愣,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况且在我离开之前,陆小姐再三叮嘱过,要我记得,在困境中救下我的是她,不能再受别人的拉拢了。”语气略微轻松一些,汪烁笑着补充。   到底也不是强迫别人的人,罗止行垂头想了片刻,对着他拱手。“既然如此,我也不逼迫你了。汪大人慢走。”   叫来丫鬟送着他走远,罗止行转身将自己刚写好的东西拿出来,走出书房,“罗叔!”   “国公。”在他话音刚落下的时候,罗杰就从转角处走了过来,接过他手中的纸扫了两眼,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罗止行却没有管别的,只是摸着腰间的玉佩吩咐,“刚才我们说的话,你可都听见了?”   “是,老奴明白,那司天监的郑大人还欠着咱们一份人情,这事一定会办妥。”像是要让气氛轻松些,罗杰淡笑着开玩笑,“到底是我们国公,让那郡主还念念不忘。”   回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萧明熹说过的话,罗止行低叹一口气,“念念不忘是假,想报复我们才是真。”   抿抿唇角,罗杰收好那张纸,对着罗止行一拜。“国公的意思,我心中清楚,这就去办。”   “罗叔。”在他转身后,罗止行却又叫住他,眼神中略有些愧疚,“本来答应你要好好过普通日子了,但还是要走到这一步,是我不好。”   心疼地看他一眼,罗杰摇头,竟还笑着戏言,“这样也好,咱们之前废了那么大力气做的一切准备,不就用的上了?”   低头一笑,罗止行抬手示意他离开,自己则是站在远处,仰头看着天边的乌云。很快,就又要变天了。   “今日的早朝,也太凶险了,简直是要吓死我了。”   “可不是,一下子那么多的人被罢官,职位最高的那位孙大人,可是位居从三品啊!”   宫门外,一群刚下朝的官员们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急着回家,反而聚集在一起议论纷纷。不少人都是脸色苍白一片,像是还没有缓过劲来。   宁思远倒算得上神色如常,打算绕过这些人先走,没想到还是被人揪住。顺着抓着自己的手,他看到一张圆脸,是户部的冯大人。   “宁大人,先别急着走啊,你往常最懂皇上心意,今日的事情,你是怎么看的?”冯大人不撒手,反而把另外的几个官员都招了过来。   不动神色地转动手腕想要挣开,却没有成功,宁思远勉强笑笑。“今日是有很多官员突然被罢免,可那些不都是御史台正常弹劾的嘛。也许就是一时间凑到一起,赶巧了。”   “宁大人,今日的事情可不像是赶巧这么简单啊。不说别的,都是完全的证据确凿,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官员被弹劾的说法啊。你不觉得,都是照着皇上不能忍受的点吗?”压低声音,冯大人脸色有些神秘。   这么一说,几个官员还真的如梦方醒般议论起来。“确实是这样,往日御史台弹劾人,都是朝着他们的政绩说事。可这次更多的是说他们对皇权有多不敬。”   “慎言慎言。”装模作样地压几下手掌,冯大人又看向宁思远,“宁大人,你要是知道些什么,就和我们说了吧,也好让我们不乱猜,免得失了分寸。”   笑着摇头,宁思远这才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拍拍冯大人的胳膊,“大人,在下真的一无所知。但是行得正,自然无所畏惧。我们都是对陛下忠诚的人,定然没事的。”   “是,还是宁大人说得对。”重重点几下头,冯大人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才放开手。等到宁思远走远了,又神秘地冲着别的官员们说,“要我说,还是撞了邪,咱们回去之后,可要找些辟邪的桃木、黄符之类的。”   煞有介事地点头,几个大人们转而一起相约去买桃木了,喧闹一时的宫门口,此刻才算是安静下来。   可是国公府里,却多了位意外的客人。罗止行疾步迎出来,看到站在廊下的苏遇南。“你不是向来不出你的金风楼的吗,今日为何过来?”   “罗止行,你都在干些什么!”将头上的帽子一摘,苏遇南看起来有些气急败坏。 第42章 召见   耐着性子让附近的丫鬟把扔在地上的帽子捡起来,罗止行带他回到自己的书房,关上门才笑着开口。“我也没做什么,那些人在位子上待久了,也该下来了。”   “可你也不该一次全都动啊!但凡是长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不对劲。”听完了他的说法,苏遇南可谓是更加生气,真是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罗止行倒还是笑得淡然,斜靠在椅子背上,“新上的茶不错,你尝尝。”   “你还有心思品茶?”不由得瞪他一眼,苏遇南虽是这样骂了,却也拿起来小啜一口,“倒还真的是好茶,看在它的分上,我继续帮你收拾残局吧。放心,我能够遮掩过去的。”   “谁说我要遮掩?”   一声清淡的反问,让苏遇南瞪大了眼睛,撑着身子看他,“你什么意思?你不是一向不愿意显露手段,只管一人在背后谋划的吗?”   长卷的睫毛,在罗止行的眼皮下方投出一片阴影,他的嘴角轻轻勾起,无端显得冷漠。“那是以前,韬光养晦是为了更好的拔剑出击,如今时机到了,该让我的皇帝舅舅看看我的本事了。”   嘴角微沉,苏遇南难得是一本正经的样子,脸上的笑意都不见分毫,“我以为,你放弃了之前的打算。如今不是有那个宁思远在做吗,你还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你为何还要冒险复仇?”   “你都说了我是在复仇,那自然是自己动手才解气了。”噙着笑,罗止行看起来没有丝毫的不妥。   但苏遇南就是觉得不对,却又在他的神色中探查不出任何问题,良久之后,只能挑眉坐回去。“罢了,想来是我太天真,以为和国公爷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挚交,没想到还是要被滴水不露地瞒着。男人啊,都是这个样子。”   额头的青筋跳动几下,罗止行被他这话给气笑,“你已然是知晓最多的人了。我看你真是和你们楼中的姑娘呆久了,说话越来越不着调。”   “切。”冷哼一声,苏遇南趁他不备突然发问,“是因为陆蒺藜,对不对?”   “你觉得你还能从我这里套话?”抬袖倒上一杯茶,罗止行岔开话题,“我前几日让你查宁思远,你有头绪了吗?”   见他真的不愿再说,苏遇南索性也顺着聊,“我亲自出手安排的,当然有收获。只是现在都是些猜测,实证还在找,你可以当作我的猜想听一听。”   抬手示意,罗止行端起一杯茶到嘴边细抿。   “你还记得,这大晋朝的江山,是怎么夺来的吗?”笑嘻嘻地问过后,见罗止行压根没打算配合,苏遇南才翻着白眼继续说,“咱们的开朝皇帝,最开始只是前朝的一名武将,前朝末期,吏治混乱,皇帝昏庸无道,□□皇帝逐渐夺得兵权。”   就因为这些过往,武将一向是本朝皇帝最为忌惮的,罗止行冷冷一笑,“这些陈年旧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比如说,他可能就是前朝的遗孤血脉。”   吞咽茶水的动作一滞,罗止行暗中吃惊片刻,又恢复成淡然的样子。“怎么说?”   还是没有吓到他,真是无趣,撇着嘴,苏遇南回想着搜集到的一些信息。“最开始查他的时候,我只是照常从他的亲友、家乡这些地方入手,可紧接着我觉得不对劲。他的过往太干净简单了,仿佛和最普通的人没有任何差别。”   “可要真的是最普通的人,没有经历过一些痛彻心扉的事,又怎么可能会萌生谋逆的念头。咱们的圣贤书,可不是这么教的。”转动着茶杯沿,罗止行面带嘲意。   “正是此理!不过你也是熟读圣贤书的人啊,这番话就和你身份不符了啊!”调侃他一句,苏遇南继续说道,“再后来,我发现他和一个人有关系。前朝那个被废黜的太子,你还记得吗?”   勾起些许兴趣,罗止行点头,“这我倒是清楚,我记得这个太子也算是个人物,一度想要改革变法,整顿吏治。只是可惜啊,注定要灭亡的朝代,容不下这样的人。宁思远和他有关系?”   “那个前朝太子被废了之后,过的那叫一个惨啊,在边地受苦受累,本就身子不好了。后来开朝皇帝起兵,他又担忧不已,就这么积劳积怨地病死了。他的家眷,自此散落。后来□□皇帝也派人寻找过,可都只找到了他出生的几个孩子,就以为是全部了。”   只是可惜,这些孩子被找到后,几年后也都陆续死了,死因为何,不得而知。隐下心底的唏嘘,罗止行敏锐地抓住问题,“看你这用词,难道还有遗腹子?”   “人太聪明了,真的很无趣,你这样让我觉得没有成就感啊。我猜到的,你都知道了。”无聊地瞥他一眼,苏遇南两手摊开,“是,太子殿下在被贬后难免心绪浮动,为寄托抑郁,宠幸了当地的一个舞娘。但是后来,这个舞娘莫名奇妙就不见了。”   眉头轻轻挑起,罗止行挽着袖子,过去帮苏遇南添上一杯水。   正说得口干,苏遇南也没客气,拿起来就喝,“然后就听说,那个舞娘是因为惹怒了太子被赶走的,离开的时候,小腹微微隆起。我琢磨着,很有可能是太子早料到结局,故意让她走的。再然后,线索就断了。”   这算是什么,罗止行撇着嘴,正打算追问。   “先别急!”抬手止住他的话,苏遇南神神秘秘地笑,“可是这个断,只是□□皇帝得出来的。但是我不一样啊,我的眼线,遍布了我想去的所有地方。我直接想办法遣了一个商队过去沿线打听,还真的探听到了一些消息。”   “就在边地,当时有很多逃难去的人,其中有一个美貌的姑娘匆忙嫁给了一个渔夫,五个月后就生下了一个儿子。而不巧的是,宁大人的父亲就是这个儿子。更有趣的是,宁思远自出生后就一直在他祖母膝下养大。”   敛着下巴,罗止行望着手中的茶盏出神。若是说这才是宁思远真正身世的话,他所做的一切,也就有了解释。   “当然了,这些线索串起来才是我的猜测,只是能证明的实证怕是难寻。你要是还需要的话,我再去找。”   抬眉看他一眼,罗止行笑着摇头,“罢了,也不用。我只要知道这些就够了。”   见他没有再继续的要求,苏遇南自然也是乐得悠闲,“那也好。还有别的事情吗,没有我回去睡觉了,一天天地跟着你操些不必要的心。你倒是连自己要做什么都不告诉我。”   好笑地看着他,罗止行还没有开口,外面突然传来罗杰含笑的声音。   “国公,陆小姐来了!”   蒺藜?转头看苏遇南一眼,罗止行笑着迎上去,就见到她正站在外面等。走到她身侧,罗止行揉揉她的额发,“怎么突然过来了,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事,大事啊!”拍下他的手,陆蒺藜抱着胳膊望他,“罗止行,你是不是要娶别人了?”   茫然抬着眼,罗止行想了片刻才知道她在说什么,“那不是还没有定下来吗,我不会娶萧明熹的。”   “诶,这可不一定,我看就是你乐见其成,就等着陛下的圣旨了。”从书房中钻出来,苏遇南笑得不怀好意,“小陆儿我跟你说,他的话可是不能信的,你不知道,他和那个郡主从小的时候就很是玩得来。”   忍着笑意,陆蒺藜故作可怜的姿态,低垂着目光看脚下,长叹一口气。“我哪里能不知道呢,郡主对国公是一片深情厚谊,知道国公的一切喜好,如今一桩天定的良缘要成了,也是一段佳话吧。”   “可不是,到时候小陆儿要是伤神,不妨来与我吃酒啊!”认真地点着头,苏遇南趁机凑过来,想要抓住她的手腕。   先一步将陆蒺藜拉在身侧,罗止行眯着眼敲她一下,“再胡说。”   吐吐舌头,陆蒺藜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团东西给他。关于这个联姻的事情,她还真不急,前世就没有成功的事情,现在也不太可能。若是真的成了,那她还得先烧香拜佛庆祝自己摆脱命运了。   毫不知她在想什么,罗止行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只觉得是一块软布,摊开后看了许久,才从歪曲的针角和稀疏的绣花中辨别出来,这是个香囊。   “诶呦,小陆儿,你送块小孩子乱缝的布做什么?”苏遇南也凑过去,咋呼地喊了一声。   立马黑了脸,陆蒺藜面红耳赤地反驳,“怎么能是乱缝的?你没看到这个刺绣,绣的还是竹子,这么用心的香囊呢!”   盯着那个轮廓格外圆润的刺绣,苏遇南眼皮跳了跳,“小陆儿,你这就是诓人了,瞧这,顶多算个竹笋。不然,止行你说,这个东西能被叫做香囊吗?”   转头看一眼气呼呼的陆蒺藜,罗止行莞尔一笑,直接将那香囊挂在了腰间,“我觉得很好。”   嘴角抽搐这看着那与他周身装扮格格不入的香囊,苏遇南甚是倾佩地竖起大拇指,“是我的问题,我竟然还没有练就你那一身张嘴说瞎话的本事。”   被顺了毛的陆蒺藜瞪他一眼,笑眯眯地围着罗止行说话。“你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啊,也不见你来找我。”   “没什么,忙着想办法拒婚啊。”随口答道,罗止行牵着她打算去院子的另一处,“罗叔费心种的果子快熟了,一起去看看可好?”   没等陆蒺藜回答,罗杰倒是从外面匆匆而来,身后还跟着李公公。   转头跟苏遇南交换一个眼神,罗止行将陆蒺藜推到身后,笑着迎上前,“公公怎的有空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陛下有旨,宣国公进宫。”   面色微冷,陆蒺藜紧抿着嘴角,这一刻才发现,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李公公这尖细又冰凉的声音了。 第43章 小路   “既如此,可否容我换身衣服。”依旧笑得温和,罗止行轻声问道。   打量他一番,李公公的目光不由得在他腰间停了一瞬,才略有些困惑地移开目光。“国公的服饰并无不妥,莫要让陛下等了。”   “如此也好,罗叔,等会你送陆小姐离去。”掸去衣服上的折皱,罗止行简单吩咐一句,便跟上李公公离去。   皱眉看着他走远,陆蒺藜心中有些不安,皇上是为何要让他进宫,莫不是为了商议联姻的事情,他又该怎么回答才能不惹怒皇上?   转眼看到了陆蒺藜脸上的担忧,苏遇南眼珠一转,笑着拍她肩膀打趣,“小陆儿啊,你看到没有,你的香囊可是让李公公都刮目相看了,你猜他能不能欣赏啊?”   “我这香囊做工虽然不精巧,但胜在生动朴实,李公公见惯了精巧之物,难免会对我这香囊有所青眼。”毫不心虚地回他一句,陆蒺藜脸上表情才稍微好些,“他就这么被叫去,真的没事吗?方才我应该告诉他,暂时把那婚事应下来也行。”   他这番去,恐怕还真的不是因为那朵不重要的桃花。苏遇南挑挑眉,故意装的不正经,“反正无论怎样都是他受着,他比你我精明多了,不用担心啊!”   转头瞥他一眼,陆蒺藜叹口气,“你们都觉得他聪明淡然,什么事情都能够处理好,我也心知肚明不会出事,但我就是担心啊。”   “啧,这一番真心真意,我可真得想办法告诉他。”重重点两下头,苏遇南笑着攀上她的肩膀,“行啦,你如今是想先回府去,还是跟着我吃酒去?”   拿下他的胳膊,陆蒺藜不答话,转而走到罗杰面前,“罗叔,那我们就先走了,若是他回来了,烦请让小厮来告诉我一声。”   也听见了陆蒺藜刚才说的话,罗杰心中愈发动容,连连点头道:“陆小姐放心。”   这才笑着与罗杰道别,陆蒺藜走出国公府,却转身就堵住了苏遇南的路,“我问你,你们是不是在做什么事情?你来这里又是为什么?”   “我们能做什么大事?我来这里,自然是因为楼里新进了一批舞娘,我请他来观赏啊。”笑眯眯地抱着胳膊,苏遇南说的十分自然。   摸摸下巴,陆蒺藜却觉得不对,“说实话,我不太信。”   “那我也说实话,我确实是骗你的,但我不会告诉你真相。”同样认真看着她,苏遇南说得理直气壮。   被噎住,陆蒺藜捶着自己的胸口,“苏公子,真不愧是做消息买卖的。”   “诶,那可不,为顾客保守秘密是我们的职责嘛,往后陆小姐也都可以来找我做生意啊,说过了,给你免费!”眨几下眼睛,苏遇南风骚地拄着下巴。   被他气笑,陆蒺藜从怀中摸出一锭金子,“那我现在就做,不用免费,我出钱买罗止行的消息。”   “可惜了,这么好的一桩生意做不成。国公爷可是我的大主顾,我人都是他的,自然不能背叛啊。”摸着金锭的一角,苏遇南惋惜得十分真情实意。   陆蒺藜有些牙疼,不愿意再浪费时间,冲他憋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转身就上了自己的马车。   直到看着陆蒺藜远去,苏遇南才收了自己的笑容,转而目露深沉。他登上自己的马车,对外面的一个婢女吩咐,“这段时间,陆小姐那边的人,要看的更仔细些。”   “是。”   婢女低声地应了,苏遇南才闭眼后靠过去。真是不知道这两人都在搞什么名堂,恩爱有加的是他们,防备隐瞒的也是他们。   “方才在国公身边的,除了陆小姐,另一男子是谁啊?”后半步跟着罗止行走在官道上,李公公突然出声。   刚刚四散的思绪立马回归,罗止行转头轻笑,“是一位友人,闲散的公子哥,并无功名,李公公也不认得。”   只点点头,李公公不再说话,仿佛刚才真的只是兴起一问。   敛着嘴角,罗止行低眉一笑,也没有多放在心上,可正当他想要踏上直奔重英殿那条路的时候,李公公却又走过来拦住他的步子。   “国公,今日陛下吩咐了宫女在前面洒扫,唯恐冲撞了您,不如随咱家换条路走?”   困惑地看了他一眼,罗止行淡笑着点头,“如此也好,李公公请带路吧。”   前跨半步到了罗止行的前面,李公公带着他绕到了另一条路上,相比于原本直奔重英殿的道路,这里显得没有那么庄严,古树代替了宫墙,偶尔的几缕花香,愈发添了些意趣。罗止行也不由得抬头看看四周。   目光在触及不远处的一座宫殿的阁楼时,罗止行却沉下脸色,多了一丝严肃的气息。   “前面不远处,就是公主殿下居住过的宫殿了。”不约而同地看着同一个方向,李公公平白多出一声感叹。   低下头,罗止行将手拢在袖子里,“母亲早已成了过去,难得李公公还惦记着她。”   “咱家入宫的早,有幸也见过公主,她那样高贵的人,自然是不敢忘的。”恭敬地道了一声,李公公转身绕过一个亭子,竟是已经到了重英殿的侧后方。“国公,到了。”   眼睛细微地眯了眯,罗止行停下步子,“此前倒是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一条小路。”   “国公身为外臣,自然是不知晓的,这条路往常并没有很多人走,只是宫人们来回走时方便些。”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就连声音,都一如既往地没有起伏,李公公低着他那仿佛永远直不起来的腰,躬身回道。   扯动嘴角,罗止行也像是刚才随口说的一句,整理好了衣服就进了重英殿。上面高坐的,自然是程定。“微臣见过陛下。”   坐在龙椅上,程定压制着自己的怒气,足足让他跪了半刻钟,才冷淡开口。“起来吧,你这个荆国公,可厉害着呢,朕都不敢让你多跪。”   心底冷冷一笑,罗止行脸上却是一片惶恐,直接扑倒在地。“微臣不知做错了何事,还请陛下降罪。”   “你能有什么错?朕同你开玩笑呢,朕叫你起来!”   不曾流露出丝毫痛楚的样子,罗止行连用手撑一把地面都没有,强忍着腿的酸痛站直。   这才算是微出了口气,程定转动手上的扳指,斜睨着他,目光在他的腰间顿了顿。“罗止行,今日有一批官员,都被朕罢黜了,你知晓吗?”   “回陛下,微臣知道。”没有丝毫犹豫,罗止行低着头回应。   没料到他会直接承认,程定沉默了片刻,才面无表情地追问:“所以说,这些人果真都是你私下搜集证据去告给御史台的?”   挣袖一拜,罗止行遮住自己的唇角,只有声音十分冷静。“回陛下,确实如此。”   \"大胆!\"拍案而起,程定手指着罗止行,“那些好歹都是朕的官员,朕何时需要你去私下检查了?”   嘴角的嘲意险些藏不住,罗止行放下袖子,直对上程定的目光,“微臣以为,为陛下分忧是分内之事。那些人对陛下不敬,对朝堂不忠,微臣是想为陛下的朝堂尽一份力啊!”   尽一份力,程定咬着牙笑,却又说不出话来,“好,那朕还要赏你不成啊!”   “微臣不敢,如此小功,不敢领赏。”仿若未听出他的警告,罗止行启唇轻笑,整个俊秀的面庞都明媚起来。   可那落在程定的眼中,就是大逆不道的笑,“罗止行,你还在跟朕装傻,你以为朕不敢动你吗?”   “陛下还想对微臣做什么?”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沉寂压抑了数十年的积愤,此时在罗止行的眼中毫无保留地显露,“微臣现在孑然一身,无朝职无权力,陛下还想要怎么动微臣呢?”   从未见到过他的这一面,在这至高无上的位子上坐久了,程定早已忘记被人顶撞是什么感受。如今看着罗止行,手指气得发抖,却忘了该如何反驳。   你看,他所凭借的,也无非是一身帝王的威仪。若是不把他当帝王看了,他又和街口的老者有什么区别。双目照样浑浊,身躯照样无力。   隐下心底的话,罗止行继续开口,“我们罗家世代忠良,积累的名声不是空的,我父母的惨死,这些年来是没有人敢提,可百姓心中又可曾真的忘记?陛下不能杀我,至少为了您的面子,您不能在明面上杀我。”   “当然,陛下也有很多种办法暗中杀了我,可是我记得,金国的小郡主可是看上了微臣。陛下一心想要和谈成功,应当也不愿意驳了人家的要求吧?”罗止行浅浅笑着,身体的姿势没有丝毫不敬,仿佛说的都是些恭维程定的话。   凝视着他,程定到底是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很快压制下脾气,狞笑着坐了下来,目光却是直接看向他腰间的那个香囊。“朕约莫记得,你和陆家那个丫头很是亲近。你今日这番话,莫不是想要朕帮你辞去这桩婚事?” 第44章 奏折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程定的目光移到了罗止行的脸上,想要看看他会有怎样的表情变化。只是可惜,程定什么都没有得到。   “陛下误会了,微臣这么做,都是为了帮陛下清理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恭敬地敛着下巴,罗止行淡淡开口。   凝视着他的脸,程定压抑着脾气点头,“很好,罗止行,朕竟然是到如今才看出你的真面目。未来时候还长,你好自为之。”   “陛下说的是,未来时候还长,陛下洪福万年。”附身长拜,罗止行神色淡然,压根没有感受到程定的威胁一样,“倘若陛下再没有别的事情,微臣就先告辞了。”   没有得到回答,罗止行直接站起身,转身前的最后一瞬,眼睛不经意地扫过了站着的李公公一眼。他还是半勾着腰,用最恭敬的一面对着程定,仿若还是那个皇帝最忠诚的贴身太监,能为他做任何事。   冷眼看着罗止行离去后,程定压抑的脾气才顷刻爆发,抄起桌案上的杯子就砸在地上。   “陛下息怒。”此时大殿上只有李公公一个人随侍,他连忙跪了下来。   “这个罗止行,朕以前竟还真的以为他是个良善的,放纵了他这么多年。如今才知晓,他和他那个爹一样,都是包藏祸心,简直可恶!”怒声咒骂,程定更是厌烦地把桌上那一摞奏折也随手推倒。   眼底迅速划过一丝光芒,又很快隐下去,李公公抬着头,小心翼翼地打量了程定的脸色,才跪行到他身边收拾残局。一边还不忘说些什么宽慰,“再如何,也是陛下的臣子,陛下找个错处将他处置了就好,不值得为这种人动怒。”   “你说的倒是容易。”发了一通脾气,又对着自己最信任的人,程定口吻略缓和了一些,“他现在徒有爵位,却压根并不当差,朕就寻不到合适的错处。往日里又装的太好,若朕说他为臣不敬,也没有说服力。更何况,朕今日处置的朝臣太多,要是再急着把他动了,难免让百官们寒心。”   越说着,程定又起了怒火,“现在的状况,就只能放任他这么先过一段舒服日子。那帮没用的大臣们也不知是怎么做事的,罗止行暗中做了那么多事,竟然之前都毫无人察觉!”   “陛下放心,以后一定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将桌面上的奏折都整理起来,只是原来不知道顺序是怎样的,李公公只好自己随手摆了,“他的爹当年都能反抗陛下,更何况是他?”   这话倒是取悦了程定,罗止行父亲的死,直到现在都是他心中最隐秘的痛快事。微哂笑片刻,程定这才伸出手,拿起刚被李公公整理好的一份奏折。打开最上面的一份,刚看了个开头,他却又沉下了脸,眉头也皱在一起。   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李公公慌忙又惶恐地跪下,“不知又是哪里惹怒了陛下,可是奴才做错了什么?请陛下降罪!”   “不是你的错,起来吧。”嘴角微沉,程定捂着发疼的头,“是司天监呈上来的折子,合了罗止行和那个金国郡主的八字命理。哼,你猜猜是怎么说的?”   站起来低着头,李公公道:“奴才不知。”   “他们说,是大吉,天作之合。两人成婚后,女方会大利男方命数,甚至可能让他逢凶化吉,尊贵无比。”将那奏折扔回了桌案上,程定心中已然有了打算,“罗止行说的没错,这个金国小郡主若是真的嫁给了他,朕还又得多一分顾忌。”   默不作声地垂下目光,李公公不做评价。   转动几下扳指,程定坐直身子,拿起了御笔蘸了朱砂,不知写了些什么。最后才将奏折合上,揉着鬓角慨叹,“朕真的是老了,可是为何,这些年来除了那个贱人的儿子,再也没有过皇子出生。”   这句话可大可小,李公公更加将腰低了一些,“陛下洪福齐天,眼下也正值盛年,往后定然会有更多的小皇子出生。”   “罢了,去备些茶点吧。批完这些奏折,去南婕妤那里。”挥挥手,程定说道,方才发了一番火,眼下竟感觉有些疲惫。   领了命,李公公转身退下。到了殿外的才松下口气,叫过来一个小太监。“去,御膳房里将准备好的茶水高点都端上来,要写清火的茶,糕点要些好消化的,等会陛下还要去南婕妤处。”   “是。”小太监应了一声,见四下无人,才大着胆子朝着一直带着自己的这个公公感叹一句,“公公照顾陛下,是最妥帖细心的,可是陛下如今的圣心愈发难测,时不时就要发些脾气。”   “大胆!”厉声叱他一句,李公公瞪着眼睛看他,“陛下的事情,也轮得到你来多嘴?往后若是再让我听到你说这样的话,定要你受罪,到时候可别怪我不顾往日情面。”   忙小心地低下头,小太监不敢多言,心中却也清楚,李公公一像是这样面冷心热,说这些,也是为了自己不再犯错。   见他脸色苍白不敢说话,李公公才放他离去,“那还愣着做什么,快去!”   连忙一溜烟快步走远,李公公看着那个小太监,突然有些恍惚。他好像记得,自己刚入宫的时候,也是这样莽撞,有一日竟是冲撞了公主。就在他以为大祸临头的时候,那公主却笑着递给自己了一块糕点。   那块糕点,当时只吃了一口,就被他小心地藏了起来。那糕点的味道是什么样来着?时间太久,竟都有些记不得了。凝视着重英殿的方向,李公公难得失神。   出了宫门,罗止行足足在马车上吐纳了好一阵,才觉得舒服了许多,郁结在心中那么多年的怨恨,有朝一日能当着程定的面发泄出来,他才发现自己从未有一刻忘记过那些仇恨。   “爷,我们回府去吗?”   马车外传来长均的问话,罗止行掀起车帘一角,看着外面熙攘热闹的人群,有一个小孩许是刚逃学回来,正被母亲捏着耳朵骂。嘴角淡淡地弯了弯,罗止行放下车帘,“不,去宁思远的府上。”   听到荆国公前来拜访的时候,宁思远正在给园中的花修剪枝条,刚放下剪刀,就看到了他被下人带到了面前。   “在下倒是不知道,宁大人竟然还有这样的巧思,能够修剪起花木来。”笑着颔首,罗止行打量着他面前的花木,竟还真的被修剪地不错。   摆手让下人们都退下,宁思远皱眉看着他,“国公这是从宫里出来的?”   “是。”未做隐瞒,罗止行却先拦下那个拿着剪刀的下人,接过他手中的剪刀才让他退下。   目光下移,宁思远看到了他腰间的香囊,眼神闪烁片刻,又很快移开。“刚从皇宫出来,你就直奔我这里,不怕被人发现你我有交集?”   “不怕,而且现在皇上就算是知道了,应当也以为是我来勾结你的。”浅笑着开口,罗止行对于自己的用词还真是不客气。   宁思远也不由的摇头笑笑,“你为何一夜之间,动作这么大?”   看到了花斜边横出来的一根枝条,罗止行拿起剪刀,挨到它的时候却又收手。“我得抢时间。”   这倒让宁思远一头雾水,“什么?”   “没什么,你可以当我是为了避开那个婚约。”放下剪刀,罗止行笑着指那个横出来的枝条,“我看它很顺眼,你且留着,让它随便长吧。”   他们谈的原本是多严肃的事情,罗止行竟然转口能说起花木,宁思远哭笑不得地点头,“国公爷都这么说了,就让它这么长吧。说来也是,何必都修剪得整整齐齐的。”   “正是此理。倘若不是因为一些原因,说不定我们还真的能成为朋友。”点点头,罗止行将剪刀交给宁思远。   “国公这话就是寒人心了,我们原来还不是朋友吗?”将那剪刀放下,宁思远收敛神情,“国公此番来,到底是要做什么的?”   “其实我来只为提醒你一件事,被罢免的官员空下来的职位,你要快些将那些人补上去。但不能由你动手。”对视着宁思远的眼睛,罗止行负手说道。   宁思远之前找来的那些或罪臣之子,或寒门书生,等的就是这一日。可是这些,也是宁思远方才纠结的事,“我自然知道,可是到底该让谁去办,我就拿不定主意了。”   “那在下就给宁大人指一个人吧。吏部,沈赫。”像是早就有所预料一样,宁思远淡笑着开口,“而你之前和那些人的接触,也要想办法抹去痕迹。”   “之前他们都无人注意,我将他们救下后就妥善安置了起来,不会查出和我有关系。”宁思远迟疑着开口,“只是你说的沈赫,他只是吏部郎中,能做的了这个主?”   “沈赫虽然只是郎中,但本身就是主管官员任免的,为人也公正。而且此前落魄时,我曾帮助过他一把。如今的吏部尚书昏庸无能,这件事,沈赫绝对说得上话。”伸手摩挲几下腰中的香囊,罗止行回道。   有了他这一番解释,宁思远心下了然,连忙应下。   “我不便多待,就先走了。你遇到沈赫,只可告诉是我让你去的,他自然也会帮你隐瞒。”说完后,罗止行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重新叫来小厮,宁思远回到房中换衣服,着手去做这件事。   “爷何时跟宁大人关系这么好了?”长均一直在门口等候,罗止行出来后,忙扶着他上马车,随口问一句。 第45章 流民   抬脚的动作停了一瞬,罗止行又神色如常地入内坐好。“我和他关系也没多不好吧。回府,不必多问。”   长均自然也不再多言,一路很快回了国公府。   走下马车,罗止行径直朝着书房的方向而去,却不想半路遇见了罗杰。   “国公回来了,可要吃些东西?”见到他安然归来,罗杰才松下悬着的心,笑着问道。   摇摇头,罗止行停下步子,“不用了,蒺藜他们走了?”   “是啊,陆小姐走的时候,还说国公平安回来,要让小厮去告知她一声,老奴这就去办。”罗杰笑呵呵地回了话。   听闻此言,罗止行也是不由得脸色一柔,有人记挂着的感觉,到底是很好的。“去的时候,让小厮也带些府中做的蜜饯。”   “是。”笑着点头,罗杰不再耽误他,“国公先去忙吧,老奴会准备好的。”   罗止行也不再客气,直接回了书房,找来一张白纸,动作有些急切。闭目想了片刻,再落笔后,一幅地图很快画好。若是李公公站在这里,就会惊讶地发现,是他带着罗止行走过的那条路。   吹干墨迹,罗止行找来一个小盒子,准备将这张地图小心地存放起来。动手之后,却停顿了一瞬。李公公今日说的话,与做的事,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手指轻轻点了几下木盒,,罗止行不再多想,先将地图收了起来。   翌日,汪烁拐进一家酒楼的时候,脸上是一片喜气。匆忙上了二楼。进入雅间,里面正坐着陆蒺藜。“陆小姐,事情办成了。”   “什么事情办成了?”陆蒺藜看着他的笑脸,倒是一时间有些茫然。   拿起桌上的一杯茶喝干,汪烁笑着看向她,“今日得到消息,皇上不同意国公爷与金国郡主联姻之事,让我们和谈的时候提出来呢。”   原来是这样,陆蒺藜却是并不意外,帮他添上一杯茶,“我还当是什么事,你去搜寻丞相贪污受贿的证据,可有线索了?”   “隐约有了一些,我还在细查,不敢引起注意。”提到这里,汪烁一时间有些歉疚,“而且昨日,刚有一大批官员被罢免,所有人都有些小心,陆小姐恐怕还得等等。”   “这样啊,也不急。”本也知道这并不容易,陆蒺藜谅解地点头,将桌面上的茶杯端起来的瞬间,却发觉他刚才话语中的不对,“你说,昨日有一大批官员被罢免了?”   不知道她为何突然紧张起来,汪烁坐直了身子,点头道:“不错,是有一大批官员被罢免了,都是一些对皇室不敬的罪名。今日上朝,最主要的事情就是商量这些空职由何人补上。”   手指缩在一处,陆蒺藜小心翼翼地说出一些名字,“那补替的人里面,可有洪林、冯舒、郑成章这些人?”   “陆小姐是怎么知道的?这些人还是礼部尚书提出来的,若是不出意外,等审核过后,他们为官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汪烁的话传入耳中,陆蒺藜的脸色却愈发苍白。不对,这些人不应该这么快的当上官。前世这个时候,宁思远还忙着军中的事宜,这些人至少也是两年后才会进入官场。   本是低头品茶的汪烁,不经意地抬头就看到了陆蒺藜的这样,难免有些忧虑,“陆小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先回府休息片刻吗?”   勉强挤出一抹笑,陆蒺藜对着他歉意颔首,“我确实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府去了。今日本该请汪大人吃饭,是我不好,我们改天吧。”   “陆小姐哪里的话,我叫青荇进来。”汪烁不方便直接搀扶她,先将守在外面的青荇唤了进来。   一看到了陆蒺藜的脸色,青荇就忙低声问候,“小姐没事吧,我们先回去。”   匆忙与汪烁道了别,回到马车上,陆蒺藜捂着心脏靠坐在马车上。   青荇只当是她真的不舒服,连忙吩咐车夫,“快走,回府,让……”   “等等!”拉住青荇的袖子,陆蒺藜打断她的话,“不去府里,去宁清观。”   “小姐,去道观做什么?生病了只有看大夫才能好的,烧香拜佛不管用。”青荇望着陆蒺藜,苦口婆心地劝道。   这倒是惹笑了陆蒺藜,伸手捏捏她的脸颊,“我是去道观有事,你放心,我并不是生病了。”   眼看着她的面容现在真的更加红润了一点,青荇才勉强放下心来。“那好吧,若是小姐又不舒服了,可要告诉青荇。”   对她点点头,陆蒺藜合上双眼,闭目沉思。这些事是前世发生过的,但是都被提前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说,这就是孟婆所说过的,关键的时候?   马车一路颠簸,陆蒺藜也是一路上皱着眉沉思。终于到了宁清观的山下,她匆忙下来,带着青荇就往道观里走。可是这次与她上次来的场景截然不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全然没有了上次那种清幽的环境。   总算到了宁清观里面,陆蒺藜直奔上次的那个黄泉殿,却发现里面都是正常的神像,上次那种阴冷的感觉全然不存在。强压着心中的困惑,陆蒺藜上了一炷香,转头出来就拉住一个小道士。“你们的道长呢?”   “小姐,你这问的是什么话?我们这里的都是道长啊?”小道士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她。   这才看清楚他的脸,陆蒺藜只觉得眼熟,半晌后才想起来。“是你,上次我来,就是你把我们拦在门外的,你可还记得?”   诧异地想了片刻,小道士才恍然大悟地点头,“原来是陆小姐,你这次没有带那么多随扈,贫道都不记得了。”   “那你可还记得,上次有一个道长带着我进来的,我想见他。”语气有些焦急,陆蒺藜追问道。   小道士掸着衣服上的香灰,点头回道:“记得,是孟道长嘛。不过他现在并不在观中,出去云游了,真是不巧。”   “他不在?何时离开的?”拧着眉头,陆蒺藜嘴角微沉。   回想片刻,小道士笑着回道:“就是上次,与你同来的那个男子来过之后啊。”   与我同来的男子?陆蒺藜心中有些困惑,随后意识到他说的是谁,声音有些干涩,“是罗止行?他单独又来过?”   “好像是姓罗。孟道长说和他有缘,聊了很久呢。”   双目有些失神,不知是不是香烟的味道太重,陆蒺藜猛然弯下腰,捂着胸口大声咳嗽起来。   “小姐,你没事吧?”青荇被吓到,连忙轻轻拍着陆蒺藜的后背,不知道为何说国公来过,小姐就是这样的反应。   泪水都被咳了出来,挂在她的眼睫毛上,陆蒺藜撑着身子站直,冲青荇摆摆手。   小道士同样被她的反应吓到,见她止住了咳嗽,才小心开口。“莫不是陆小姐有事要找孟道长?可是要找他占卜或是解惑?陆小姐也不用急,我们道观中还有别的道长,也都很厉害的。”   “劳驾,我再问一句,那罗止行是何时来的?”平复着内心的惶恐不安,陆蒺藜攥紧手心追问。   沉吟片刻,小道士笑着回道:“也不太久,应当是一个多月之前。”   一个多月之前……突然想起那个初秋的早上,罗止行乍然到了自己的面前。那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他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我一个人过的很苦。想到了那时他的样子,陆蒺藜低着头开始笑,声音却怎么都不像是高兴的。   “陆小姐,你还好吗?”小道士搓着手掌,惶恐地问。   伸手让青荇扶住自己,陆蒺藜通红着眼看他,“无妨,我真的有事找那位孟道长,若是他回来了,劳烦你告诉他一声。可好?”   “这是自然,陆小姐放心。”小道士点头。   点头与他示意后,陆蒺藜径直带着青荇往观外走。此后,无论青荇怎么问,她都只是淡笑着摇摇头。   可就在她刚到马车边的时候,周围响起嘈杂的声音,一堆衣衫褴褛的人冲了出来,险些撞到了他们。   “快,前面就是长安城了!大家快走!”   为首的那几个人,还不时回过头来,四下叫嚷着。   被青荇护在身后,等那群人走后,陆蒺藜才拨开青荇的胳膊,“这是怎么了?”   “小姐还不知道,我也是和一些市井之人聊天才晓得,河内发蝗灾了,这些难民,是来逃难的。也都是些可怜人,谁知道能不能进长安城。”青荇感叹一句。   听闻此言,陆蒺藜也是瞬间瞪大了眼睛,手指卷在一处。这件事,怎么也提前了?   “小姐,我们快些上马车走吧,等会和这些人缠绕在城门口,也不方便。”青荇不知道陆蒺藜为何周围突然低了气压,只是小声建议。   干涩地吞咽了一下,陆蒺藜点头上了马车,再次路经这群难民时,掀起了马车的一角去看。都是血面黄肌瘦的可怜人,动作没走两步,就得歇好久,队伍拉了好长,也就是最前面的几个壮年人看起来有劲些。   放下车帘,陆蒺藜合眼后靠过去,抿着唇不再说话。   一路到了将军府,青荇小心地扶着陆蒺藜下马车,不敢多言。   知晓她在担心自己,陆蒺藜刚走进大门,脚步便顿了一下。“青荇,我去写一封信,你来帮我研磨吧。” 第46章 了然   “是。”   等她主动再次开口,语气已经平静了许多,青荇才算是放下心来。一路跟着陆蒺藜去了陆琇的书房,她找来一方砚台,缓缓磨出墨汁。   陆蒺藜拿来一张信纸,笔尖蘸了墨水,却停顿了许久不落笔。双目微垂,不知道是在犹豫什么。   “小姐?”眼看着墨都磨好了,也不见陆蒺藜写下一个字,反倒是凝在笔尖的一小颗墨珠掉落下来,洇开了一团黑雾。   猛然回过神来,陆蒺藜先将面前的这张信纸换了一张,才望向青荇嘱咐,“你先去,把管信件来往的小厮叫来吧。”   青荇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可这段时间来,倒也习惯了小姐有秘密的样子,只好压着心中的不解转身出去。   等到房中只有她一人了,陆蒺藜长舒出一口气,凝神落笔。   “小姐,人带到了。”   等青荇再回来的时候,陆蒺藜刚好收起笔。抬头看他们一眼,让那小厮先等候片刻,陆蒺藜找来信封,将它放进去,提笔写好封面后。手指在火漆的地方停了片刻,又转而移向另一边的浆糊。   “小姐,这封信要是十分重要的话,何不用火漆封好?”看到了她的动作,小厮多嘴提议。   简单抹了一层浆糊,陆蒺藜贴好后交给他,脸上的笑意浅淡。“能不能送到还不一定呢,就这样吧。”   “小姐这是何意?小的一定会给小姐送到的啊!”小厮以为陆蒺藜说的是自己,忙不迭下跪说道。   让青荇扶了他起来,陆蒺藜摇头笑笑,“并不是你的问题,你且照常去送就好。”   端详着陆蒺藜的神色,似乎真的不是在责怪自己,那小厮问清楚地址,这才拿着信走出去。   “青荇,我有些累了。”未等青荇发问,陆蒺藜先苦笑着站起来,“我去自己的房里睡一会,明日之前,你不要来找我了。”   轻咬着下唇,青荇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听话地离开,“小姐,你到底在做什么事情?你告诉我,让奴婢帮你好不好?”   转头看到了青荇一脸的焦急和委屈,陆蒺藜低下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何尝想要一个人来背负这些,可是这些告诉了青荇,就算是她相信了,又能帮自己什么。“青荇,对不起。”   “小姐……”没有料到她会道歉,一时间怔住,望着她的目光,青荇突然间意识到,自己无意识的一句话可能又戳到了她的痛楚,心中无措又难过。   “你不用多想,你能陪在我身边,就是最大的帮忙了。有你们在,我至少开心很多。”强打起一分精神,陆蒺藜捏捏她的脸,如往常地笑着。   再也不敢乱说什么,青荇只能目送着陆蒺藜离开,留在身后绞紧了帕子。   不久之后,一只信鸽从将军府里飞了出来。挥动着翅膀,本该朝着它要去的地方而去。可惜还没有飞出长安城,一颗小石子就从地面上飞射过来,直接打中了它的肩膀。   横空遭难的飞鸽哀鸣一声,垂直掉落下来,却又被一双素白的手给捡起来。拿下它绑着的书信后,还不忘把它交给另一人去治伤。那人则拿着截来的书信,径直绕过繁杂的人群,上了三楼。“公子,陆小姐寄出来一封信。”   烈酒本已灌红了苏遇南的双目,却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硬是清冽了许多,他撑着摇晃的身子站起来,“给我。”   拿到那封信,苏遇南挥手让人先下去,自己重新坐回来。来回翻看了一下信封,他找来滚水,借着蒸气一点点濡开浆糊。小心地将里面的信纸拿出来,苏遇南侧身看了好几遍,眉头却越皱越深。   这封信好奇怪,收信人奇怪,里面的内容更奇怪。重新将信件装回去,苏遇南先将它妥善收好。本打算撑着身子站起来,压抑的酒气却在这一瞬起来,头昏得站不稳,直接软倒在了地上。   一声响动从他的房内传出来,路过的两个姑娘听到,小声嘀咕几句。   “公子这是又喝醉了,可要叫他起来?”   “你莫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他每到今天都会大醉的,无妨,明日就好了。”   “这倒也是,姐姐,我一直不懂,平日公子喝得再多,也不会轻易完全醉过去。可为何只有今天,会是这样?”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早就在楼里的姐姐说,公子之前的夫人是这一天离开的……”   裙角轻翻,两个姑娘带着一阵香雾远去,藏于话语中的叹息很快被跟客人的笑闹代替。   而这两个姑娘的不打扰,也让苏遇南第二日一醒来就拍一把自己的额头,匆忙捏着信就跑。   听说了那些流民的事情,罗止行正在书房中翻找一些资料的时候,苏遇南从外面撞开了书房的门。回头看他一眼,罗止行捂着鼻子后退半步,“苏公子,你也自诩是个风流人物,怎么如今这么形容狼狈,身上还有一股酒味就来见人了?”   “我这样还不是因为你?”将书信丢在桌子上,苏遇南毫不客气地转身,“这是从小陆儿那里截来的信件,你自己看吧,我出去收拾一下。”   言毕,苏遇南直接大剌剌地走出去,找了罗杰带自己去洗漱。   无奈地摇摇头,罗止行放下手中的东西,在书桌前坐好。   “别说,你的衣服我穿着也是很合适的嘛,就是衣服颜色都太正经了些。”不多时,苏遇南重新进来,已然是浑身一新。却看见罗止行只是坐着,那封信还是原封不动,“你这是干什么?”   伸出两个指头夹起书信,罗止行看着濡湿的信口,“你打开看过了?”   “是啊,我昨日先打开看了,本身也是用浆糊粘的嘛,比较容易。”坐在他对面,苏遇南拿起茶就喝,口中的气息顺时清冽许多。   放下信件,罗止行眯着眼笑,“那你直接告诉我里面的内容好了。”   “你这是何必?”   微叹一口气,罗止行低头,“这既然是她的信件,拦下来已是不合适,再偷看,未免显得不尊重。”   “那你还问我内容?”   对着苏遇南被噎住的表情,罗止行微微一笑,“所以啊,这封信就是你偷看的,是你不尊重我家蒺藜。”   “……无耻。”从牙缝里逼出一句话,苏遇南大爷似的后靠在椅子背上,甚至翘起了腿。   额头上的青筋跳几下,罗止行移开视线,忍了。   这才满意地咧着嘴笑,苏遇南慢吞吞开口,“说来也奇怪,这封信,是送给凌王殿下的。书信里的内容,就更奇怪了,都是些平常的问候。可是你说,她什么时候和这个凌王殿下有交集了?”   “凌王?就是那个一出生,就被送到封地长大,一年才得以进一次皇宫的凌王殿下?”皱着眉,罗止行坐直身子,也是十分不解。   “正是。”点点头,苏遇南感慨一句,“明明是皇后生的嫡子,可是陛下迁怒与他,不顾朝臣的反对,这么狠心地对待。明明有着最尊贵的身份,却活成了这幅样子。也不知当初的皇后娘娘知道了,会不会心寒啊。”   这些,都是罗止行出生之前的事情了,只听说皇后本是一直陪伴在程定身边的,可随着程定坐上皇位之后,两人的矛盾与日俱增,时常争吵。最后皇后竟是在快生产的时候想不开要悬梁自尽,虽然被救了下来,却也自此消沉。   等这个凌王殿下出生后,皇后更是在一个晚上撒手人寰。程定却无情地让人草草收殓,也将凌王送走。而至此以后,皇后之位一直空虚,也不许人提,早先建议另立皇后的大臣,都被处罚,大家才知道这成了程定的又一片逆鳞。   可是陆蒺藜,到底为何要寄出这样的一封书信?她跟凌王联系,又到底是为了什么?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罗止行将那封信拿过来,来回翻动几下,目光停在了信口处。   “想通了吗?这封信到底有没有问题,我要不要再封好寄出去?”伸出手在他脸前绕几下,苏遇南问道。   “你说这封信,就是简单用浆糊粘起来的?”手指无意识地搓动着,罗止行突然眼睛一眯,站了起来,“不对,她知道了!”   苏遇南还是一头雾水,跟着站起来,“什么知道了,知道啥了?”   “我之后与你细说,我先去找她,你自己回去吧。”语音未落,罗止行就已经走出了书房,匆忙叫来了长均。   一夜未睡,面前的茶早已凉透,陆蒺藜揉捏着眉心,敲打着坐麻了的双腿。就当她缓过劲来,刚撑着案几站起来的时候,房门被人推开。   罗止行站在门外,胸膛剧烈起伏,似乎是一路跑过来的。后面是一脸惊慌的青荇,与茫然无措的长均。   “来了啊,你们先下去吧。”声音悠悠响起,看着青荇与长均离去,陆蒺藜才重新坐下来,手指着茶壶笑,“可惜了,我倒是备好了一壶好茶,以为你昨夜就会来。如今茶凉了,不好喝了。” 第47章 同行   喉头滚动几下,罗止行在她身侧坐好,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仰头喝干,确实是好茶,即便现在凉到了人心里,也还是唇齿留香。低头在手中转动着杯子,他的声音却还是干涩的,即便刚喝了茶。“你,都知道了?”   “难道不该是我来问吗?”勾着自己的嘴角,陆蒺藜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笑,“你知道我的秘密了,是不是?”   深吸一口气,罗止行抬头看着陆蒺藜的眼睛,脑海中再次想起那日在宁清观,那个道长告诉自己的话。   “陆小姐有着非同常人的命数,她是曾经死去,又再一次活过来的人。上天选中了让她来做这把刀,能斩断凡人被神掌控命运的刀。成功,便是皆大欢喜,不成,便是重复惨剧。”   在听完了道长讲述了陆蒺藜的全部秘密后,他当时是怎样的状态呢?茫然、震惊、无措,抑或是心疼,愤怒。   看着陷入良久沉默的他,倒是陆蒺藜先笑了起来,“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知道,并且相信。”   “我本来也是不信的,可在去找道长之前,我心中已经有了猜想。从你我初遇的时候,你好像就对于一些事情有天生的预知能力。”找回自己的声音,罗止行叹口气说道。   略微愣了愣,陆蒺藜又自嘲般地笑笑,“原来是这样吗。”   看着她低垂着的下巴,罗止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那日知道一切后就暗藏在心中的感受顷刻间爆发。他又给自己灌下一杯凉茶,才压抑住喷发的情绪。   “那你知道后,都做了什么。”凝视着他的双眼,陆蒺藜蜷起了手指。此时她的脑中,不断回响着汪烁说的朝堂官员的变动,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嘴角还残留着茶叶的清香,胃里却是一阵的寒意,罗止行松开手中的杯子,将那封被截的书信拿了出来。“我能做什么?你想要做什么,我就也要做什么!蒺藜,你原本的计划,是想要利用凌王殿下吗?”   “是。”深吸一口气,陆蒺藜毫不否认,“我必须要做成一件前世从没有发生过的,影响力足够大的事情,这样才能最好的证明我改变了命运。朝代更迭,是我能看到最大的事情,而且上次军防图的也让我看清楚了,他程定的天下,坐不久。”   她的想法与自己算是不谋而合,一些微小的事情,极有可能被忽视或弥补,天上的神仙压根没有安排到的末节,改变了没有丝毫用处。况且那日的道长也说过,动荡之际的龙运之势,是很好的助力。   想到了这些,罗止行微微皱起眉毛,“所以你打算扶持这个被众多人忽略的凌王殿下。可是蒺藜,他并没有这样的能力。”   “他确实没有,自小被散养在外,没人给他传授过一些为帝之道,但我可以把他送到那个位子上。只需要再给我两年,我能够做到的。”语气加重,陆蒺藜心中清楚,她也不过是在给自己打气。   看透了她的急切,罗止行伸出手去,轻轻牵起她的手掌,才发现冰凉的厉害。“我信你能够做到,可是就算把他拉到了这个漩涡中心,他自己又是愿意的吗?蒺藜,你需要的是一个能够一心一意配合你所有动作,甘愿为你去争夺皇位的人,他能吗?”   温热的触感随着他的手掌传到了自己的心里,可在听懂他这句话的背后之意后,陆蒺藜却只觉出寒意,她慌忙抽回自己的手站起来。“不可以!罗止行,这条路太凶险了,我不希望你卷进来!”   “所以你一直瞒着我,而我也知道你会有这样的反应,也就没有告诉你我知道了。”顺着话先解释了之前的误会,罗止行也站起来,伸手揽着她的胳膊,不使她避开视线,“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不用担心。”   “不……不对,止行,这些是我的命,是我应该自己承担的。”摇着头,陆蒺藜的泪水不知何时爬上了眼眶。独自承担许久的事情,如今却知道早就有人暗中做好了筹谋,纵然是万般不愿罗止行踏入危险,可心中那被理解和照顾的酸涩,也不容的忽视。   “可你是我的命。”   清清淡淡的一声,带着坚定不移的态度,撞进了陆蒺藜摇摇欲坠的心中,砸出了一片安稳。再也支撑不住,陆蒺藜脚下一软,倒进了他的怀中,泪水肆意地留下来。   轻拍着她的后背,罗止行又何尝不是压抑着满腔的叹息。可是心中更多的,却是庆幸,庆幸他们最终还是得以遇见,所有的故事,还没有到终局。   “你知道吗,我以为我真的能够改变一切,我一个人也可以走下去。”手指攥着他的衣角,陆蒺藜低声开口,“可我此前从没有做过这些事情,我只会玩闹,之前的很多事情,我都没有做好。”   安静地听着她的话,罗止行在心中浅笑,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我也知道,这些事情,不应该让任何一个人知道。不管他们信不信,愿不愿意接受命运之说,这本就是我该一人承担的。可一人坚持了那么久,我才知道,我也不过只是个普通人。我也渴盼着有一人能够与我同行,伸出援手。”   “所以在这之前,我既想方设法地瞒着不告诉你,想要你避开这些危险的事情。又想要让你都知道,让你能帮着我一起走。原本我都不相信任何人了,可偏偏你闯了进来,我就只想让你知道我的委屈。就像是小时候摔痛了,就想要爹爹心疼。”   挤压在心中的情绪全部宣泄出来,说到最后,陆蒺藜已经是泣不成声,身体也是一抽一抽的。   没有料到她会成这个样子,罗止行好笑之余,又是满腔的心疼,拿出帕子擦着她脸上的泪水。“我都知道,我家小姑娘从原来那娇生惯养的样子撑到现在,辛苦你了。”   此前所有的愤懑难过,在他的这一句理解中,都被轻柔地揭了过去。瞪大了眼睛,陆蒺藜想要看清楚被泪水遮住的罗止行。“你当真想好了,要帮我去做这件事吗?”   “想好了。我也不单单是在帮你,倘若我们凡人的命运真的是被那些神仙定好的,我也必然要跟他们相争一二!”抹去了她脸上的最后一丝泪意,罗止行言语中多了一分认真,“所以你知道的任何事,也要都告诉我。”   吸吸鼻子,总算是收拾好了情绪,陆蒺藜挣开他,坐下来喝水。“就算我现在不答应,你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做,对吧?”   摸摸自己的鼻子,罗止行没有反驳,但从进门来悬到现在的心总算是完全放了下来。“是。”   “宁思远本该是下一个朝代的皇帝,你也知道?”   缓缓点头,罗止行垂下视线,“早就猜到了,他的心思在我面前倒是没有隐瞒过。我还去查了他的身世,宁思远是个很好的合作者,我已然与他谈过了。”   险些被一口茶水噎住,陆蒺藜憋闷地看着他,“你还真是…… 做的准备不少啊。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先帮宁思远,夺得皇帝的信任。我不稀罕皇帝的位置,所以最后一定还是他来坐的。”罗止行也不加掩饰,直白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对视一眼,陆蒺藜明白了他的想法,不由莞尔一笑。“那可不一定,那般诱人的皇位,也许你坐上去就稀罕了。”   淡淡笑着,罗止行也不多做辩驳。   “不逗你了,要是想要先帮宁思远更进一步的话,有一个人就必须要动。”端坐起来,陆蒺藜正了正神色。   “林丞相。”一个名字,在他们俩口中同时响了起来,罗止行面色同样有了些凝重,“你想做什么?”   脸上笑意浓了几分,陆蒺藜手指无意识地摆弄几下,“昨日京城来了一批流民,大多是河内人。虽然是蝗灾,但背后也有着数年来的人祸。其实这件事前世都有发生过,但奇怪的是,它提前了。所以也许我们的方向,都是正确的。”   细细想了她说的话,又联想到汪烁在帮陆蒺藜做的事情,罗止行乍然明白了。“若是这个时候,丞相那里查出河内官员送礼的话,是个很好的打击。”   “不仅仅是简单的送礼,还得是贡品。”狡黠一笑,眼睛眯起来的陆蒺藜,宛如一只得意的小狐狸,“林俪可是有一个宝贝,前一世我羡慕了很久,后来我才知道了那宝贝的来历。之前我力求稳,不敢擅动,只能让汪烁先去探查证据。如今有你帮忙,我有个计划。”   不自觉地添了些宠溺的笑,罗止行揉揉她的额头,凑上前听她细言。   “你们国公到底是怎么了?小姐也很奇怪,这都发生什么事情了?”   陆蒺藜的房外,青荇则是纠缠着长均追问,她刚才隐约看到了小姐憔悴的样子,心中可是焦急万分。   长均揉着被她绕晕的脑袋,无奈地摇头,“不是与你说过了,我不知道!”   “那你不是耳力极好,你去听他们讲话啊!”青荇是真的急了,没有过脑子,就蹦出这么一句话。 第48章 玩物   “我才不去,上次爷说过之后,罗叔也提醒过我了,我那些本事,不是用在爷身上的,再说了他们也不想让咱们知道。”长均摇着头拒绝。   此时也回过神来的青荇,只好叹气低头。“你说的对,是我刚才太急了。”   “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正说着,他们身后的门被打开,长均得意地冲青荇挑了一下眉毛。才笑着转身,“爷,陆小姐,你们聊完了?”   “嗯。”远远冲他们点一下头,罗止行揉揉陆蒺藜的头发,“那我先走了。”   此时肿着一双眼睛,又加上一夜未睡的黑眼圈,陆蒺藜在接触到外面阳光的瞬间眯起了眼睛。可她纵然看起来脸上再潦倒,嘴角的笑意却是比刚才真心了不少,“好,你先去忙吧。我休息片刻,就也去做准备了。”   长臂一伸,罗止行再次把她轻拥在怀中,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用如同哄孩子一样的语气在她耳边低喃,“如今什么都说好了,你就不能再对我有所隐瞒。我不能再看着你出任何事了。”   陆蒺藜无声地弯弯嘴角,在他怀中乖巧点头。   这才算是放下心来,罗止行也心疼她如今的这个样子,忙催她快进去小憩,临走时还不忘安抚青荇,让青荇给她再准备些温粥。安排好了一切,才带着长均离开。   “爷,看你这神情,应该和陆小姐没什么事情吧?”直到出了将军府,长均才问道。   淡笑着冲他点点头,罗止行在上马车前却吩咐,“不回府,去金风楼吧。”   刚从国公府里回来,苏遇南屁股都还没有坐稳,就听到姑娘说罗止行来了,不免有些气急败坏。“你刚赶了我走,又着急地来找我,你是有什么毛病吗?”   “……”转身让长均先离开,罗止行解释,“刚才匆忙离开,是有些要紧事。如今来找你,也是因为要紧事。”   “我可真没看出来,我们国公爷这么忙。”瞪他一眼,苏遇南显然是还没有消气,“除非你告诉我,你和陆蒺藜到底都在打什么哑谜!”   微微垂下眼睫,罗止行摇头,“没什么哑谜,倒是你安排在她身边的眼线,可以都收回来了。”   “难不成是她发现了,然后借这封奇怪的信来告诉你?你们这交流方式还真是闲的。”撑着下巴,苏遇南的语气尽显嫌弃。   忍了他的调侃,罗止行神情严肃了些,“对了,南婕妤和你,到底算是什么情况?”   “干嘛突然问这个?”猛然移开了视线,苏遇南表情有些不自然。   意识到他的不对,罗止行沉思片刻,带着不确定开口,“觊觎皇帝妃子,到底不是个好事,你们当真是这样的关系?”   “什么叫我觊觎皇帝妃子!”如同被踩了痛处,苏遇南夸张地跳起来,“她就是之前偶尔和我有过一些交集,我能让她帮一些忙罢了。但是上次为了陆蒺藜的事情,我和她就算是两清了。”   凝视着他的神色,罗止行心知绝对不是这么简单,但他也了解苏遇南,就算他看起来再放荡不羁,内心深处都有着自己的隐秘,若是他不愿意说,没人可以逼他,罗止行也无意戳朋友痛处。   可问题是现在有件事,还是南婕妤去做最合适。心中略有些歉意,罗止行开口问道:“那若是还有一件事,想要她帮忙呢?”   “……国公爷,你可着一只鸡拔毛,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苏公子也不必和鸡相比嘛,自贱了不是?”   “我可去你的吧!”毫不客气地拍他一把,苏遇南咬着牙开口,“我说你又不是没办法给宫里传话,你自己去找她啊!”   长叹一口气,罗止行嘴角一沉,便是万分的惋惜和惆怅,“你又不是不知,我母亲当年在宫中来往亲密的人,都是些什么下场。如今我虽说能找人在宫中传些话,但暗中让南婕妤答应帮忙,也是很难的啊!”   说但难处,罗止行抬眼看他一下,又是长吁一声,半举起酒杯,“当然了,我也不能奢求你一直帮我,若是你有难处,便算了吧。”   “……我到底当初是怎么瞎的眼,觉得你是个正人君子。”手指被掰得作响,许久之后,苏遇南认命般的起身,“你想让她做什么,我来写纸条,你想法子递进去。”   “多谢苏公子!正巧我府上多了个极会酿酒的师傅,过几日给你送来啊。”立马变了脸色,罗止行笑道。   “你现在厚颜无耻的样子的可真是像极了陆蒺藜!”摇着头,苏遇南走到自己的桌边,舔舔毛笔尖动手。   三日之后,这张纸条,落在了正在御花园中晒太阳的南婕妤眼前。她懒洋洋靠在亭子里,撒完手中喂鸟的最后一把稻谷,一个前来送糕点的容嬷嬷打翻了盘子   “娘娘恕罪,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这就重新端一盘过来!”老嬷嬷像是被吓到了,脸色苍白地跪到了南婕妤的跟前。   低头漫不经心地瞅了一眼,也都不是自己爱吃的,南婕妤本想装模作样地训斥几句就放了她,可在看到她眼睛的瞬间,动作顿了顿。“哪有你这样做事的,还不快把这里收拾干净了,扰了我的兴致!”   “娘娘别动气,奴婢亲自去帮你端一盘糕点来。”贴身宫女采菊见状,也忙跟着开口。   可南婕妤就像是真的很生气一样,伸手一拍桌子,“我让你们帮忙了吗?就让她来捡,若是地上还残留着一点残渣,就去跪一个时辰!你们都离开,不准靠近!”   唯唯诺诺地点着头,那老嬷嬷慌忙加快手下的动作。   不知道南婕妤为何突然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周围的宫女亦是有些害怕,犹豫片刻后,躲到了亭子外面。   “不是让你们都走开吗,还站这么近,看着碍眼!”尤嫌不够,南婕妤又朝她们怒喝一句,等宫女们退到了不会听到她说话的地方,她才低眉看向老嬷嬷,“你是?”   手下动作不停,在别人眼中,老嬷嬷还在忙乱地收拾,“回娘娘,老奴确实是来传消息的,这里有个纸条。”   垂下来的手指微曲,南婕妤迅速收在自己手中扫了一眼,怔了片刻后浅笑,“我还以为,他再也不会和我联系了。老嬷嬷,你是国公爷的人吧?”   “娘娘猜的不错,老奴曾经服侍过公主,如今在宫里没别的用处,也就是能帮国公爷传个信。”老嬷嬷基本收拾好了地上的残局,温笑着回话。   了然点头。南婕妤将那纸条扔回到地上,“我会安排的,就是可能得委屈嬷嬷。”   “都是奴婢应该的,娘娘不必挂怀。”立马把纸条捡起来咽下,老嬷嬷垂头道。   见她这样,南婕妤也不再犹豫,立马拍案而起,厉声怒骂:“连这些小事都做不好,打扰人的心情,你就这里跪够一个时辰再行离开!”   她的声音此时也传到了宫女们耳中,互相对视几眼,忙由采菊带着到南婕妤面前。“娘娘,那我们现在……”   “回宫去!”板着脸,南婕妤似乎还在气中,昂着下巴快走。   刚回到了凝霜殿,遣走了别的宫女们,采菊就急不可待地走近南婕妤,低声劝道:“娘娘,你难不成忘了奴婢都嘱咐过你什么?今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您为何突然大发脾气,一定会传到别人,更甚至是皇上耳中的!”   “要的就是让他们知道。”小声嘀咕一句,南婕妤走到自己的衣柜前,拉开柜子露出满目的衣服。金丝银线,锦缎刺绣,在这里都有收纳。冷笑一声,她随手拿出一件,“采菊,你说我现在,可不就是个以色侍人的玩物吗,之前还不愿意穿这些衣服,倒是我不知好歹。”   轻咬着嘴唇,采菊下意识地想要否认,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娘娘看的比谁都清楚,又哪里她能劝的。   “罢了,就这件了,你帮我穿上吧。等会你去交代下面的人,今天的晚膳迟一点上。”将那华丽的衣服递给采菊,南婕妤在镜子前张开了双臂。   采菊的猜测倒是没错,今日南婕妤在御花园发脾气的事情,很快传到了程定的耳中。彼时的他,正对着一堆奏折不耐烦。   “就是因为那个老嬷嬷打翻了糕点,娘娘就是这样罚她的。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那嬷嬷毕竟是之前跟过公……是宫里的老人了,一时间有些非议。”弯着腰,李公公一五一十说完发生的事情。   程定闻言却是凉薄一笑,“朕的爱妃,想处罚谁就处罚谁,她跟过之前那个女人又怎样?”   自己的妹妹,如今只能用那个女人来称呼,李公公低着头,不敢说话。   “不过倒是从未见过南婕妤这个样子,她倒是很少这样跟人动气,朕也好久没有去看她了,可惜现在流民和蝗灾的事还没处理好,朕也只能冷落她了。”程定转头看向一边的奏折,若有所指地开口。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不就是需要一个台阶下吗?李公公适时笑着开口,“陛下已然劳累多日,情况好转了许多,再说了,还有宁大人在忙呢,不如就去看看南婕妤。”   “这么说,也是,宁思远倒从未让朕失望。”站起来后,程定眼角含笑,却还仿若是不情愿一样,“那便休息片刻,去看看南婕妤。” 第49章 生辰   环佩轻响,香炉里升出的烟缠着帷幔往上,殿里隐约坐着个垂首美人,莹白的指尖摆弄着衣服上点缀的珍珠。   看到这一幕的瞬间,程定心里就像是被小猫挠了一把,心痒至极地上前。“爱妃,朕来看你了。”   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南婕妤换上柔婉可怜的笑意,万分惊喜地回头道:“陛下怎么突然来了,臣妾参见陛下。”   “爱妃快起。”伸手将她扶了起来,程定就顺势将她揽在了怀里,没有再松开,“爱妃可用过晚膳了?”   话音才刚落,南婕妤还没有来得及答话,就看到几个端着膳食的宫女们进来。采菊心领神会,上前对着程定一拜。“陛下许久不来,娘娘一人也吃不下去,这才拖到现在。都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娘娘,陛下恕罪。”   “爱妃竟然还没有吃,都是朕不好。”摆手让这些宫人们都退下,程定心情愈发怜悯了一些,亲自扶着南婕妤坐下,“这几日忙于政事,冷落了爱妃,朕陪着你一起吃。”   脸上立马闪过欣喜,却又很快消散,南婕妤咬着自己的下唇,似乎很是歉疚。“臣妾知道,陛下如今百忙中抽出时间来,是臣妾今日胡闹了。”   “你说的是训斥宫人的事情?那算得上是什么?”程定摇头,笑着摸她的手,“你是朕的爱妃,你想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这才高兴起来,南婕妤拿着筷子,亲昵地帮程定布菜,“虽然知道陛下这几日忙,但是臣妾也时常奢望,要是能偶尔来一次多好,所以我准备的菜都是陛下喜欢的。您常常这块鱼,还有这块佛手酥。”   美人刻意的温柔体贴,无疑让程定更为舒心,对于南婕妤的心疼,也更加真心了起来。“朕记得,你的生辰快要到了吧?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朕都答应你!”   “臣妾没什么奢求,就希望陛下万事顺遂,福寿安康。”脸上的笑意恰到好处,说的话似乎也是分外的真诚,南婕妤笑着又将一碗汤给他递了过去。   程定愈发觉得她可心,伸手摸着她的脸颊,“朕也清楚,旁的妃子们,大多希望家人能入宫见上一面,可是你的家人都不在,也没有办法了。或者说你有没有什么想见的友人,朕为你寻来。”   程定说到家人的时候,南婕妤的脸色僵了一瞬,又很快低头苦笑,“陛下说的是,臣妾福薄,自然没有亲缘。可若是友人的话,不如请陆小姐来吧。”   心疼南婕妤,程定本来想好了,她说什么自己都会答应,却还是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犹豫了一下。“陆蒺藜?”   “是啊,她上次和臣妾见过之后,臣妾觉得她好玩有趣,兴许能带来些乐子。”南婕妤笑着说道,目光触到程定目光的时候,又小心的瑟缩了一下,“莫非臣妾这个要求不合适?那要不还是算了。”   忙缓和了神色,程定揉捏着她娇弱的手心,“并不是不合适,只是单独召见将军之女,那些闲的没事的朝臣们难免东想西想的,不如让京城贵女们都来,爱妃办个小宴会,好好过一次生辰。”   “真的吗!多谢陛下!”脸上笑意灿烂,南婕妤放下筷子跪在一边道谢。这次倒是真心实意的高兴,要的就是程定主动这么说。   只当是哄了爱妃开心,程定一把将她揽了起来,又刻意地做了许多亲密的事情。可惜到底还有一堆奏折没有处理完,总是没能尽兴。好在这次南婕妤也是柔顺,说了好多讨好的话,才哄的他勉强笑着离去。   等程定走远了,南婕妤才带着采菊回了殿中,一屁股坐在桌边,总算是能舒心地吃些东西了。狠狠咬一口鸡腿,她含混不清地开口,“采菊,你去将窗户都打开,散散这些讨厌的味道。”   “哎呀我的娘娘,这种话可不能再说了!”低声抱怨一句,采菊依言去把窗户都打开,又灭了她不喜欢的香料,才担忧地走过来,“娘娘,您和陛下都说了什么啊?”   津津有味地咂巴几下鸡骨头,南婕妤擦拭着自己手上的油,“没什么啊,不是快到我生辰了嘛,陛下许我自己办个小宴会过生辰呢。”   “真的吗!陛下对娘娘可真是太好了,这样的荣宠,又有几人?”采菊最是高兴,拊掌说道。   心底冷笑两声,南婕妤重新往嘴里扒拉几口饭,“嗯,你去准备拟帖子,明日就给各府小姐们送过去吧。”   采菊不疑有他,笑着点头,去忙活了起来。只留下南婕妤,对着满桌的佳肴大快朵颐,仿若没有丝毫心事。   给宫里人传信到底是迅速,第二日刚吃完早饭,陆蒺藜就收到了自己的那份帖子。仔细看了一眼,转头交给了青荇。   “小姐,南婕妤要过生辰啊!”青荇好奇地看了一眼,惊讶地说道,“那我们可得好好准备生辰贺礼。”   摸着下巴,陆蒺藜眯起眼笑,“是啊,可得好好准备贺礼。青荇,我不是让你去打听林俪的行踪嘛,你可有消息了?”   点点头,青荇一五一十地回话,“是,林小姐昨日还去赴了一场诗会,今日早上,好像要去一家画坊。”   “这可不是赶巧了,我们也准备出门吧。”闻言挑眉,陆蒺藜回屋拿起一件外袍,便准备出门去。   青荇不解地跟上她的步子,“小姐,我们去做什么啊?”   “去给南婕妤准备贺礼啊。”陆蒺藜回头一笑,便是狡黠万分。   与约好的姐妹们一起到了画坊里,林俪却有些漫不经心,时不时望着自己的扇坠,也不知道是在想写什么。   “姐姐!我们与你说话,你怎么都不理人啊。”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娇嗔,茫然的抬起头,才看到挽着自己的祝小姐,林俪淡然笑笑。“是我想着别的事情呢,没有听到你们讲的。”   目光顺着看到了她把玩着的扇坠,祝小姐心下了然,笑着帮她转移话题。“我看啊,就是姐姐现在舍不得了,明明昨日诗会说好的,你夺了魁首,要给我们送一幅好画,可不能耍赖!”   “是啊,林小姐可不能装听不见,我们也是不依的。”   笑着转头瞪一眼祝小姐,林俪才对大家说道:“别听她瞎说,她就知道唬人,答应了大家,我就不会食言,大家尽管挑就是了。”   “几位小姐,小店二楼也还有很多字画,不如去看看?”画坊老板见状,笑着介绍。   几人也没客气,相携上楼。祝小姐故意拖着林俪走慢些,落在了最后面,“姐姐,你是不是还在为了宁大人失神?”   “唉……”低叹一声,林俪摩挲扇坠,“我也不打算瞒妹妹,直到如今,宁大人还不曾与我表白过什么心迹。我本想着,我与他心性相投,总会等到。可偶尔听丫鬟碎语,说爹爹都想着要给我议亲呢。”   掩唇按下自己的惊呼,祝小姐低声道:“这可如何是好?宁大人是不可多得的良人,可不能放过了。”   “我何尝不知,可这件事,总没有我开口的道理!”语气略有些埋怨,林俪低头道。   祝小姐却摇摇头,似乎并不同意,“这可不一定,宁大人定是喜欢姐姐的,只是现在因为自己忙于官职,又加上被那陆蒺藜伤过,才没有娶亲的心思,姐姐主动些未尝不可。而且,现在可是丞相大人想给姐姐议亲,那万一不是宁大人,可就回不了头了!”   手下紧紧绞着帕子,林俪嘴唇紧抿,内心却已经动摇了起来。   本还要再劝,祝小姐正要开口,转头就看到了陆蒺藜进来,立马皱起眉头,想拉着林俪就走。   “青荇啊,你猜猜,娘娘会喜欢什么礼物?”刚一踏进来,陆蒺藜就转头对着青荇笑语,声音比平时还要大些,就像是要故意说给别人听一样。   奇怪地转头看了看,青荇莫名其妙地开口:“小姐都走到这里来了,应当是想给娘娘送书画吧?”   “书画有什么意思,娘娘才不喜欢书画呢。”余光瞥到了楼上有两个身影快速躲到了柱子后面,陆蒺藜又走近了一些,盯着面前的画卷。“我可是在娘娘那里待过两日的,娘娘最喜欢的啊,是绣品。”   青荇更是一头雾水了,“既然喜欢绣品,那小姐来这里做什么?”   “你傻啊,我们府上又没有珍贵的绣品,但是止行他有啊,我买画,是为了讨好他的。”又转向另一卷画,陆蒺藜笑嘻嘻的说,“你想想,若是能讨好到娘娘,我请她为我的婚事向陛下谏言,不就是事半功倍嘛!”   单纯的青荇这下倒是真的高兴起来,“那可好了,小姐的婚事几经波折,若是这次能让娘娘帮忙,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乐呵呵地点头,陆蒺藜懒得多挑,直接手指向面前的画,上面有两只肥硕的鸟,“就把这个给我包起来吧。”   一直跟着她们的店小二哆嗦一下,笑着捧画离去。   四下看看,陆蒺藜神秘地将青荇拉过来,“止行手里的那幅绣品,可是当年公主留下的,定然是万分珍贵。到时候呈给娘娘,她一定喜欢!除非有人拿出比我更难得的绣品,不然啊,娘娘定然会最喜欢我的贺礼了!” 第50章 字帖   “陆小姐,你的东西包好了。”   刚说完没多久,那店小二就抱着一个长盒过来,交给陆蒺藜,“麻烦陆小姐与小的结一下账。”   伸手将长盒接了过来,陆蒺藜冲青荇使眼色,让她跟着那小二去付钱。眼尾又朝楼上瞥了一眼,脸上笑意更甚。   “姐姐,刚才陆蒺藜说的,你可都听到了!”楼下的人一走,祝小姐就迫不及待地看向林俪。   眼睛眨动几下,林俪点点头,心绪浮动。   祝小姐更是连笑容都藏不住了,悄声附耳道:“姐姐,陆蒺藜说的应该不错,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啊!我知道,姐姐也有一副十分精美的绣品,何不给南婕妤当贺礼?”   “林小姐,祝小姐,你们聊什么呢?画都要挑没了!”   没等林俪有所表示,前面传来别人的叫喊,催着她们回去。   忙拉上林俪的手,祝小姐最后劝了一句,“总之,这也是个难得极会,姐姐何妨一试?为的是自己的终身幸福,何不大胆一次?若是你不送,不就白便宜了那陆蒺藜?姐姐自己再想想吧。”   说完之后,便不敢再耽搁,与林俪一同上前,随意搪塞了另外几人的问话。只是自此以后,林俪则愈发沉默了一些,时不时望着扇坠出神。   哼着小调,陆蒺藜背手到了国公府,心情似乎是格外好。如今她进出,倒也没人阻拦,直接跟着小厮去了罗止行的书房。   “国公,陆小姐到了。”   手下的笔一停,罗止行抬眸便笑,先让小厮带着青荇退下,才笑着拉她坐下,好奇的目光朝着那长盒上看。“你这是什么?”   “送你当谢礼的,顺便再随便换个什么绣品。”撑着下巴,陆蒺藜望着他洋洋得意的笑。   转念一想,罗止行就大概猜出来了是怎么回事。“你这是每拿我撒一次谎,就得来圆一次谎啊?”   “做戏做全套嘛!”晃着脚尖,陆蒺藜看着他笑。   无奈地摸一把她的头,罗止行低眉浅笑,“贺礼帮你准备好了,等会让罗叔拿给你就好。”其实准确来说,那是苏遇南借她的手想要送给南婕妤的东西,只是不确定陆蒺藜是否知道他们俩的内情,罗止行便也没有细说。   陆蒺藜倒是不疑有他,点头应下后就探头去看他刚才写的字。罗止行字如其人,笔画之间都透着一股矜贵的感觉。陆蒺藜看着心痒,拿来笔跟在下面摹,偏生要在每一个字下面加上自己的狗爬体,才算是满意。   “你确定,林俪会按照你的预想,将那一副河内的刺绣贡品拿出来?”罗止行任由着她胡闹,甚至过来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后,还为她磨起了墨。   看着自己的杰作,陆蒺藜笑得极为满意,放下笔后随口回他,“那当然了,他爹做的那些事情,她可都不知道,本身也没有那么防备。况且攻心为上,我今天那几句话,足够让她动心思了。再者说,你要对宁大人的魅力有信心嘛 ……诶呀!”   没好气地收回弹她额头的手,罗止行含笑瞪她,“他有什么魅力啊?”   “那魅力自然还是没有我们止行大的!”立马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陆蒺藜皱着鼻子笑。   无奈摇摇头,罗止行出去让罗叔将准备好的东西都拿来交给她,又与她寒暄了几句,才牵着陆蒺藜的手将她送到门口。一阵寒风吹来,罗止行帮她紧了紧衣领。“我知道,这次你费心去筹谋,也是为了把我避开。”   “你前几日刚给皇帝陛下添过堵,这次就先别冒头了吧。再说了,陛下他本就疑心重,这件事做成全然是意外的样子就好,让他自己发现,反而利于行事。”陆蒺藜知道他的意思,这次全程没有让罗止行明着出面,也都是为了让他避避风头。   总是对陆蒺藜的关心很受用,罗止行自然也没有告诉她自己上次跟程定说过的话。“嗯,我家蒺藜说的都对,好了,快回去吧。”   “谁是你家的啊,还那这套哄小孩的口吻哄我。”笑着白他一眼,陆蒺藜将贺礼交给青荇收好,自己上了马车。掀开马车帘,陆蒺藜笑嘻嘻地望向他,“今日国公爷写的字极好,你可一定要收好,最好装裱起来呀!”   想到了她那狗爪子爬过一样的字,罗止行抿嘴忍笑,“在下也是这样想的,最好是裱起来挂在正厅,让来往的人都看看,什么叫良莠不齐。陆小姐的字那样厉害,可谓是顶风臭十里,必然得让人们都欣赏一二。”   “……青荇,走了!”脸色立马一变,陆蒺藜放下马车车帘,高声喊道。   青荇捂嘴偷笑,冲罗止行福一福身子,赶忙上了马车。直到马车都行出去了几步,才听到了身后罗止行憋不住的爽朗笑意。   而从那日回来以后,陆蒺藜也没有再出门去,只是每日早上会在书房里待上好几个时辰,青荇时常好奇她到底在做什么,瞅准了时机溜进去打扫,才发现什么除了一堆揉成团的纸,再也没有些别的好玩的。   拆开一张纸细看,才知道陆蒺藜这段时间竟然都在练字,惹得青荇心中好一阵好笑。   就这么转了性逼自己练了几天字,南婕妤的生辰,也终于是要到了。老老实实地让青荇给自己好一阵梳妆打扮,陆蒺藜看着自己头上逐渐多起来的发饰,本就没吃饭的肚子更饿了几分。   “青荇啊,我真的不能吃一点东西再去吗,南婕妤又不是没有见过我。”   毫不手软地找准空隙又插了一只芙蓉簪,青荇看着镜子里的小姐回话,“不行,小姐今日一定都得按规矩来,这次的宴会是在宫中,众多的小姐们都在,咱们可不能丢了将军府的面子!”   回头捏一把她脸边的软肉,陆蒺藜不再多言,转眸看着镜中的自己出神。略施薄粉,淡扫蛾眉,唇上的一抹红色刚好勾出个笑意,就这么不说话,没人会质疑她大家闺秀的身份。   “差不多也到时辰了,我在马车上备了一些不会留味道,又方便入口的小食,小姐待会略微垫一垫肚子吧。”青荇满意地看着自己一早上的杰作,去将最后一件外袍拿来。   所谓没有味道的吃的,都是些寡淡至极的东西,陆蒺藜哭丧着脸,认命起身穿上这最后一件衣服。衣尾摇曳拖地,仿若是一朵正好盛开的花。打开门的瞬间,陆蒺藜脸上那些女儿家的小情绪在脸上全都看不见,微仰着下巴,由青荇扶着上了去宫中的马车。   “大将军陆琇之女,陆蒺藜入殿觐见!”   伴随着小太监一声尖利的嗓音,陆蒺藜双手收于腹前,步伐缓慢,规规矩矩地进了凝霜殿,“民女陆蒺藜,拜见娘娘,祝娘娘生辰安康,福寿绵延。”   “起来吧,采菊,给陆小姐赐座。”倒也没见过她这样规矩的样子,心中好笑之余,竟还多了些同病相怜的感觉。南婕妤眼中含笑,远远冲她颔首致意。   先一步进来坐好的林俪,自然是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敛着眉梢攥了攥手中的帕子,心中轻道,看来上次陆蒺藜入宫,真的备受南婕妤青睐。这几日她也暗中打听了,陆蒺藜之前受伤,似乎也是为了保护南婕妤,不过因为涉及宫中娘娘,才没有大为流传。   那是不是说,陆蒺藜说南婕妤喜欢绣品也都是真的了。偷偷抬眼看一下那高位上的美貌女子,林俪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宫中的宴席,大家到底都拘束了许多,各自在在自己的位子上不敢攀谈。等小太监念着名单让每一个人都进来见过了礼,半个时辰都快过去了。   等大家全部入内坐好,南婕妤淡笑着开口,“今日本宫生辰,请诸位小姐过来,也不过是想同大家聊天解闷,大可不必这样拘礼。”   “多谢娘娘。”所有人行礼道。   抬手让她们都坐好,南婕妤冲采菊使个眼色。领命点头,采菊转身出去,不一会带着一众宫女进来,一人手中端着一盘佳肴,依次放在了人们的桌案上。跟在最后面的,是一批舞女,随着丝竹声翩翩起舞,刚好隔着一段距离,既不会扰了她们说话,又能让所有人看清楚。   这般场合本就不是随意吃的,动了几下筷子,南婕妤就担起一个妃子该有的气度,同来的小姐们微笑聊天,彰显着皇家恩情。就像是要体现和陆蒺藜的亲昵一样,好几次都故意与她打趣。   顶着或不屑或艳羡的目光,陆蒺藜心中再清楚不过,她就是不想让自己好好做个闲人,也只能端着架子闲聊。   又一曲舞毕,采菊示意让他们先停下,才笑着问向南婕妤,“娘娘,众位小姐们也都聊累了,不如看看大家给娘娘送来的贺礼?”   “瞧我,只顾拉着你们说话,都累了吧。既然如此,就一一呈上来吧。”南婕妤淡笑着点头。   刚刚强打着精神的陆蒺藜,此时却低头,心脏也逐渐跳快了一些。大戏要开唱了,林俪,你可莫让我失望才是。   重英殿里,宁思远正低着头,等程定看他这几日处理蝗灾和流民问题的奏折。可实际上,他也还有几句话得告诉程定,想起昨日罗止行辗转送来的密信,宁思远眼神暗了暗。   “不错,短短几日,开仓赈粮,又收置流民,你都办的不错。不过这些都还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后续还是得再想办法。”看完了所有内容,程定笑着称赞他,似乎心情很好。 第51章 绣品   宁思远低着头,恭敬地回道:“多谢陛下谬赞,这些也都多亏了京城中不少官员的帮忙,莫说别的,捐钱出力的就有很多,单单荆国公府就出资了不少。后续的问题,微臣也会继续想办法处理。”   “呵,他现在倒是会收买人心。”没头没尾地小声说了这一句,程定又看向宁思远吩咐,“要谨防流民暴动,不管是逃窜至各地的,还是留在当地的,都要派更多的兵去镇压。”   “是”心中冷笑一声,宁思远脸上更加恭敬地应道。   满意点头,程定语气也温和了不少,“朕早就知道,你是有本事的,好好做。等这些事情都解决了,朕定当褒奖与你。”   “为陛下解忧是微臣份内之事,不敢贪功。”惶恐地低着头,宁思远说道,“不过在赈灾的过程中,微臣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按理说,这次的蝗灾程度不应该导致这样大的影响。况且当地的州府,似乎和京中的一些大人也都有联系。”   目光微沉,程定悲喜不定地随口一回:“是嘛。”   “也都只是微臣的一些猜想,并没实证。是微臣有罪,不应该这样草率地告诉陛下。”宁思远倒也没有再纠缠,弯腰赔礼后又转了话题,“今日微臣进宫的时候,隐约听到了些丝竹声,想来是南婕妤的生辰宴吧,恭祝娘娘福泽绵延。”   他这见好就收的秉性,倒难得顺眼,不似那些不知好歹的老臣。程定心情略有好转,笑着点头。“正是,南婕妤陪朕多年,她的生辰,也难得热闹一次。”   “陛下与娘娘真是恩爱,让臣难免也想起来臣的父母,每当母亲过生辰的时候,父亲总会抽出时间去陪她。”感慨一句,宁思远又突然发现自己的失礼,忙拜道:“臣有感而发,并非故意冒犯,请陛下降罪。”   程定大笑着让他起身,“这有何该降罪的,宁爱卿快起吧。”   “多谢陛下。倘若陛下没有别的吩咐,那微臣就先告退了。”宁思远倒没起身,反而愈发勾着腰回道。   “退下吧。”程定自然也不再留他,挥手道。   拜别后,宁思远躬身出来。直走到快出宫的地方,才回头远远冲着后宫的地方看了一眼。罗止行让他暗示丞相的贪污之事,但这些程定都是心照不宣的,今日再次说起,莫非是他要对林丞相下手?   还要他想办法劝程定去南婕妤的宴会现场,难道是在那里设了局?可现在在那里的,不是陆蒺藜吗?眉头越皱越紧,宁思远一时想不清楚。   “宁大人,是有什么事情吗?”领路的小太监此时才发现宁思远没有跟上,这才上前来问道。   笑着摇头,宁思远重新迈动步子。“无妨,是我想东西一时失神,公公请。”   “宁思远刚才说的倒也不错,朕是不是该去看看南婕妤?”宁思远离去后,程定却没有再翻看奏折,转而问向李公公。   脸上笑意扩大,李公公躬身回道:“陛下若是能去,娘娘一定会更高兴的。”   “你个老东西,朕去看过生辰的妃子,你笑什么?”手指着李公公,程定也有些喜色,故意与他打趣。   “老奴替陛下高兴嘛……陛下,等等老奴!”拂尘一甩,李公公快步跟上那个大笑离去的帝王。   凝霜殿里,南婕妤正浅笑客套,“祝小姐送的这对如意本宫很喜欢,你用心了,采菊,赏。”   “多谢娘娘!”双手接过了赏赐,祝小姐拜过后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估摸了一下时间,陆蒺藜此时站起来,笑嘻嘻地窜到中间。“娘娘,民女也给你准备了贺礼呀!您看您准备的赏赐都快赏完了,民女可不依,我得先来送贺礼!”   “你们看她,一向是这种刁蛮性子,装不住了吧?”笑着瞪她一眼,南婕妤看向原本要献礼的人,“且让这个泼皮撒野一回,郑小姐不要介意。”   那郑小姐倒也是个温和的,只是淡淡一笑,便重新坐了回去。   笑着冲她点头表示了感谢,陆蒺藜接过青荇手中的盒子,“这可是我求了人才得来的,娘娘一定会喜欢。”   “快打开吧。”笑着嗔她一句,南婕妤倒是也真的有几分好奇。   可就在这时,林俪却突然也站了出来。“等一下,既然陆小姐要插个队,那民女也想凑这一份热闹,我自认为这份贺礼,也是娘娘喜欢的。”   她的突然做法,倒是激起了一阵小声的讨论。毕竟陆蒺藜没规矩惯了,可是一向娴淑知礼的林俪竟然也这样做,倒是激起了所有人的诧异。   “哦?那本宫倒是更好奇了。”挑起眉,南婕妤勾起若有若无的浅笑,“你们这么一说,倒让我更觉得有趣,快些打开看看吧。”   笑着扯动一下嘴角,陆蒺藜转头看着林俪,“难得林小姐也有了与人相争的一次,让你先来吧。”   “多谢陆小姐,娘娘请看—— ”伴随着她的话语,林俪侧开身子,而她的丫鬟也在这个时候缓缓展开一幅绣卷。   随着绣卷的展开,光华夺目的图案也渐渐显露出来。是两三朵牡丹花,也不知道是用了怎样的绣法和针法,色彩生动而艳丽,随着阳光照射,还有着不同的变化。明暗交替,就连上面的露珠都是泛着光的。   更让人觉得惊喜的是,还有着一条恍若空游的金色鲤鱼,尾巴轻轻摇曳,仿佛下一瞬就要凭空跳出来,咬走牡丹花上的那一颗露水。更绝的是鱼身上的鳞片,似乎是用极细的银线勾了边,若隐若现地折射阳光。   无论是技法还是用料,这都是一幅上佳之作。毫不意外地收到了所有人惊羡的目光,林俪的下巴微微昂起,一直以来被压抑的炫耀之心,在这一刻却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纵然在宫中也算是看过了不少精品,南婕妤也被面前的这一幅绣品给惊艳到,呆愣了片刻,才由衷夸赞一句。“林小姐费心了,这一幅绣作,抵得上举世无双四个字。”   “只要娘娘喜欢,便是它最大的价值了。”微微颔首,林俪不用刻意去听,就知道这时的那些京城贵女们都在讨论些什么。   自己这样的作品一出,陆蒺藜手上的贺礼,无疑就是破布一条。届时,不要说南婕妤的轻视,这些小姐们看热闹的刻薄话都能让好面子的陆蒺藜掉一层皮。仿若已经看到了她片刻后的窘境,林俪眼角笑意更甚。   同样在心里嘀咕完这些话的,还有陆蒺藜,转头看了眼自己这毫无特殊之处的盒子,陆蒺藜突然后知后觉的有些头疼。光顾着算计人,忘了自己的面子了,看来今日又得让将军府成为一次笑柄。   “陆小姐,方才不是说你的贺礼也是娘娘喜欢的吗,不如也快些让我们一饱眼福,也让娘娘更加高兴些。”不愿意让陆蒺藜再磨叽下去,林俪催促着她,脸上的笑容好看至极。   担忧地看了一眼陆蒺藜,采菊转头看到自家娘娘神色淡淡的,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不忍地错开视线。   心态早就摆好的陆蒺藜无所谓的笑笑,亲自打开盒子。“娘娘和众位小姐请看!”   “……”   好一阵的鸦雀无声,陆蒺藜茫然眨眨眼,就算只是一幅平平无奇的绣品,这些惯会说场面话的人们也不该是这个反应吧?感觉到有问题,陆蒺藜连忙翻动绣卷,然后傻了眼。   罗止行,你真的不是故意想让我出丑?这连绣品都谈不上,简直就是儿童戏作。上面针脚的稀疏,让陆蒺藜都能指点一二。还有这图案,也是简单至极,就是一个小的院子,里面有个不成人形的一男一女,连脸上的表情都看不清。   可是旁边的一条小桥,不过是简单的平绣,却又和周围有格格不入的违和。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刚学刺绣的人和一个刚学会刺绣的人共同做了一幅绣品。   “没想到陆小姐说的贺礼,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回过神来,林俪丝毫没有再掩饰脸上的讥讽,“若不是知道陆小姐一向胡闹,就会误会是你故意在折辱娘娘呢。”   尴尬地笑笑,陆蒺藜这下自己也没脸辩驳,“娘娘,兴许是民女拿错了。请娘娘责罚。”   “这也能拿错,陆小姐这份礼物不是从国公爷那里讨来的吗?那岂不是国公故意想让你出丑?这怎么会呢,定然是有误会吧。”没等到南婕妤有所表示,林俪先笑着开口,语气中的恶意,与她娇美的面容头一次有了不相配的感觉。   可是周围的那些小姐们就像是没有意识到一样,还是一如既往地,附和着林俪的话语。嘲笑和打压陆蒺藜,仿佛是她们天生应该做的,只有这样,才能维持自己贵族小姐的身份,才能与声名狼藉的她划清界线。   脸上勾起一抹嘲意,舔舔牙尖,陆蒺藜忍了,可是低下头心中好一阵奇怪。不应该呀,罗止行不是粗心之人,更不是会让自己难堪之人,他这番是?   “这幅绣作,是本宫的。”   在陆蒺藜心中的不解和众人的讥讽推进到顶峰的时候,南婕妤缓缓开口,眼神复杂地看着那绣作。长舒一口气之后,她似笑非笑地看向林俪,“林小姐方才言语,怎么,本宫早年的这幅作品很不堪入目吗?” 第52章 贡品   心头瞬间划过惊恐,林俪跪下来,“民,民女不敢,民女不知是娘娘所做,都是民女胡说妄语的。”   “哦,不是本宫做的就是它不堪入目,是本宫做的就是你自己妄语,呵。”故意放慢了语气,南婕妤细细眯着眼看她,“如此说来,林小姐还真是会说话呢。”   噗嗤一声,陆蒺藜差点没有忍住,很快绷住了表情。   闲闲瞥了她一眼,南婕妤让采菊将那绣作拿了过来,手指轻抚着上面的桥。“这幅绣作是我尚未进宫之前所绣,当时遗留在了一个友人处,没想到他帮我完成了绣作。陆小姐费心了,还能帮我找到。”   “能博娘娘一笑就好。”陆蒺藜微微颔首,心中却开始琢磨。若是如南婕妤所说,能送出这一份礼的恐怕就只有苏遇南一人,那想必罗止行也知道了他们的事。   强忍着心中的波动,现在还不是纠结那些过往的时候,南婕妤十分珍惜地将那方绣作收好,转头看着面色难看的林俪,语气温和而疏离。“林小姐也费心了,你的贺礼本宫也很喜欢,采菊,赏吧。”   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也只得到了和别的人相差无二的结果,甚至方才隐隐还有责备之意。林俪脸色涨红,嗓子像是被堵住似的说不出话来。偏偏又不甘心,抬头看向南婕妤。   “怎么,林小姐是不满意娘娘的赏赐吗?”还不见她接东西,采菊平日也见不得这些捧高踩低又为难人的做派,此时直白发问。   连忙跪下伸出手去,林俪乖顺开口,“民女不敢,多谢娘娘赏赐。”   这才心中嗤笑一声,采菊伸出手去,还没有把赏赐放在她的手中,突然传来小公公的通传声:   “陛下驾到!”   话音刚落,穿着明黄身影的人就走了进来,南婕妤刚忙从座位上下来跪好。“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爱妃快起来。”程定一个跨步上前,将南婕妤扶了起来,脸上含笑,“今日是你的生辰,朕过来陪你小坐片刻。”   “臣妾小小生辰,陛下准允让臣妾宴请这些小姐们来说话,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陛下还亲自过来,实在是让臣妾惶恐。”挽着程定的手,南婕妤请他在主位坐下,又冲采菊使了眼色。   连忙重新命人上了碗筷和另一幅桌椅,采菊张罗着要放好,谁知程定却摆了摆手,直接将南婕妤拉着坐在了身边。“不必了,朕与爱妃同坐就是。”   “陛下,这样恐不合规矩!”南婕妤脸上慌乱,似乎想要挣开他站起来。   谁知程定却是手上用力,又重新将她拉了下来。“今日你生辰,你高兴就是最大的规矩,朕说了算!”   到底是乐得他给自己立威,帝王的恩宠是这个后宫里生活的最大保障。南婕妤半推半就之后,就也随他坐好。   “爱妃刚才,是在做些什么啊?”见她坐安稳了,程定才笑着发问,目光不经意地略过了面前两个站着的人,他刚进来的时候,林俪的脸色可是不太好。   浅笑着开口,南婕妤伸手帮他夹菜,语气淡淡,就像是真的在随口回答,“没什么,不过是聊累了天,林小姐和陆小姐给我送贺礼呢。”   “哦?朕倒是也好奇,她们都送了你什么?”举起酒杯喝了一口,程定亦是笑着问道。可谁知他的话却让林俪的脸色变了变,不由得心中多了分狐疑。   全然不知帝王的心理活动,南婕妤从旁边拿过陆蒺藜送来的那一方绣作,掩唇轻笑。   “这个是陆小姐送来的。也不知是她从哪费的心思,找来了我年幼时的绣作。虽然看着简单潦草,可这都是臣妾的记忆。更重要的是这座小桥,是臣妾极为重要的一个友人绣的。所以它看着简单,却是臣妾最喜欢的。”   随着南婕妤的解释,程定的脸上才慢慢多了笑意。他差点以为是陆蒺藜不分轻重,随便找了这么一个东西来辱没南婕妤。“原来是这样,爱妃喜欢就好。”   话音刚落下,程定就立马察觉到了不对,立马抬起眼睛盯着陆蒺藜,满是狐疑地开口:“只是南婕妤年幼时几经离乱,亲人也早早不在。朕都难以找到她年幼时的东西,你是怎么找到的?”   瞳孔瞬间放大,南婕妤借着低头倒酒的动作掩饰自己的表情,可是心中却不由得为陆蒺藜的回答捏了一把汗。   “回禀陛下,民女自然是没这个本事,是托荆国公去找到的。”陆蒺藜面色丝毫不慌,一本正经地扯谎,“从知道娘娘生辰之后,民女就为了贺礼琢磨。这才去求了荆国公,不过只最开始,也是一无所获的。”   “可是谁知,有一天突然了来了个云游道士,将这幅绣作给了荆国公。细问才知道,他本是在四处云游,碰巧见到了国公派出去查探的人,才将它交了出来。并说,娘娘福泽深厚,又良善贤淑,往后定然会一帆风顺的。”   陆蒺藜笑着作了个揖,俏皮地眨眨眼睛。“本来国公不信那位道士的话,可是拗不过民女啊,这才送了上来,没想到真是娘娘喜欢的,也是民女的运气。”   “你说的是贺道长吧,我还记得他。没想到竟会你们有幸遇上,也是一段善缘。”南婕妤娇笑着看向程定,解释中带了份讨好,“这位道士年幼时照顾过臣妾一段时间,但他生性散漫,想来也是碰巧赶上了,陛下去找时他不知在哪座深山里呢。”   南婕妤都这么说了,程定将信将疑,却也只能放过这个问题。“原来是这样,那也是爱妃有福气,正好让这绣作回到了你身边,逗你开心片刻。”   “陛下所说甚是,今日都是为了能让娘娘高兴。就是林小姐的贺礼,也是费足了心思的,想来娘娘也是极喜欢的。”陆蒺藜笑眯眯地点头,竟然是难得懂事,照顾起了别人的面子。   侧头盯了她一眼,林俪心中奇怪,却也没有多想。“民女自然是真心为婕妤娘娘庆贺,无论娘娘更喜欢哪一件,民女都是高兴的。”   “朕知道,丞相的女儿自幼乖巧懂事,朕倒是也好奇了,让朕看看你的贺礼吧。”存了几分为丞相府挽回面子的心思,程定淡笑着说道。   脸上立马闪现出一抹欣喜,就算是南婕妤因为什么旧情谊喜欢陆蒺藜的贺礼,可若是圣上能看出她送的绣作的精妙之处,说不定也能得偿所愿。这般想着,林俪转头冲丫鬟看了一眼。   随着丫鬟的动作,刚才那一幅精妙绝伦的绣作,再一次被展开。   程定原本微笑着的脸,却在看到那绣作的瞬间板了起来,绷直身子站定,眼睛细细眯起。甚至在他的耳边再一次响起了宁思远方才离去前说的话。   “按理说,这次的蝗灾程度不应该导致这样大的影响。况且当地的州府,似乎和京中的一些大人也都有联系”   心头本已被压下去的愤怒却在这一刻全然爆发,程定一拍桌子,怒喝一声:“大胆!”   猛然瞪大了眼睛,林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身后的丫鬟拉了她一把,她才扑通一声跪下,茫然地睁大眼睛。   “好啊,你们丞相府还真是好样的,朕给你们的荣华还不够多吗?”程定怒从火气,不管不顾地指着林俪怒骂,“林丞相多少次贪污受贿,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你们的手都敢伸到朕这里来了?”   “陛下息怒,父亲,父亲他绝不会贪污受贿的!”脸色苍白一片,林俪对着这一声怒骂,更加茫然而急切地辩驳。   安静地看着她,陆蒺藜的眼睛不辨悲喜。费心几日的完美布局,现在终于要落幕了。目光移到了林俪慌乱的脸上,陆蒺藜的心中却并没有丝毫松快,仿若还有一颗石头,压得她不肯松气。   “你的父亲不会?”冷笑了好几声,程定将那绣作拿了过来,转头看向南婕妤,“爱妃,你可曾见过这般精美的绣作?”   沉默了片刻,南婕妤忽得一下笑开,单纯又无辜,“当然没有了,可这也只是林小姐为了臣妾的生辰送礼,应当不能随意猜测说丞相大人贪污受贿吧?”   “爱妃这样的好心肠,竟然被你这种小人利用!”   更加生气地将那绣作扔在了地上,程定对南婕妤解释,“这是出自朕在河内所设的文绣院,专司皇家绣品。近些年来,河内屡屡受灾,文绣院的贡品也只够一些重要朝服的使用。可是现在啊,你看看,她竟然能拿出这样一幅来,又是在河内的流民都逃难到了京城的时候!”   “啊!”故作吃惊地用手捂住嘴,南婕妤娇弱地后退半步,“竟然是这样,可是今年河内都贫困成了那个样子,陛下都为蝗灾和流民的事情烦恼,丞相府竟然还能有河内贡品,还要送给臣妾,你是存何居心?”   惊恐被推到了顶峰,林俪跪行着往前,口无遮林地辩驳,“陛下,娘娘不是的!这绣作是早些年父亲给我的,绝不是今年闹蝗灾的时候,而且这些定然不是父亲贪污来的贡品啊!”   林丞相要倒台了。在她出口说出这些话的瞬间,陆蒺藜心中的这个判断就落了地,缓缓闭上眼睛,她的口中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可这声叹息,还是被林俪抓住,她急不可耐地抓住陆蒺藜,心中的一切困惑都被解开。“陛下,娘娘,都是她,都是陆蒺藜在害我们!” 第53章 查封   任由林俪抓着自己的袖子,陆蒺藜垂下眼眸,不为所动。   “简直是荒唐,你现在还想拉陆家下水,是以为朕痴傻不成!”头不知不觉又有些疼了,程定更加烦躁,林俪连同那副绣作也是愈发不顺眼,“你自己都口口声声说,这是你父亲早几年给你的,那她是怎么知道的?”   “民,民女。”被吓得骤然一抖,林俪不觉松开了陆蒺藜,脸色更是苍白得不像话。   “你说是她害你们,你怎么不说是朕害你们,是朕故意要来看你们的贺礼,是朕故意说这是贡品!”不耐烦地敲着桌子,程定发出阵阵冷笑。   是啊,这不应该是陆蒺藜故意的,可是父亲,那个从小教导她的父亲,又怎能做出贪污受贿,甚至抢占贡品的事?心中多年来的信念骤然崩塌,林俪徒劳地摇着头,想要抗拒这事实。   “皇上息怒,不要因为这些,气坏了身子。”掐准了时机,南婕妤这个时候才柔顺地凑上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程定的胸膛。   “兴许,林小姐说的都是对的,这些都是早些年的事了。更何况,也可能是下面的那些人搞错了,毕竟这可是贡品,丞相又不会不认得,他怎么贪污也不敢拿贡品啊,不然存的可是什么心思了?”   南婕妤的嗓音,柔和又温情,似是真的在宽慰着程定,并为丞相开脱。可是一直垂腰的李公公,此时却迅速扫了一眼皇帝的表情,果不其然是一片阴狠。南婕妤可真是问了个好问题,状似不经意间,却挑起了程定最敏感的神经。   是啊,私藏贡品,存的可是什么心思?眼睛重新细细眯起,这个时候,程定却反而冷静了下来。良久的沉默之后,程定缓缓开口:“李公公。”   “老奴在。”弓着腰,李公公快步上前。   “着令禁卫军,即刻查封丞相府,宣丞相以及吏部、户部、刑部三位尚书觐见。”推开南婕妤,程定负手站起身,目光掠过南婕妤姣好的面容,“爱妃,今日的生辰,朕还是无法陪你了。”   忙端正跪下,南婕妤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关心,“陛下能来,已经是臣妾莫大的恩宠了,区区生辰,自然不能耽误陛下的大事。只是陛下,切勿再动怒,望陛下爱重自己的龙体,就是臣妾最大的心愿了。”   耐着性子扶了她起来,程定拍拍她的手,“朕会记得爱妃的叮嘱。”   松开南婕妤,程定威严的目光略过了殿中跪着的一众人等,转头看向李公公。“你在这里收拾一下,马上回重英殿复命。”   “是。”   “恭送陛下。”   随着程定的离去,凝霜殿的气氛似是突然放松了,却也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僵立在原处,刚才的事情还不断让她们觉得后怕。   除了李公公,他小心地将林俪送的绣作收好,又走到她身边,“林小姐,跟咱家走吧。”   “不,放开我,娘娘……”话都没有说完,她就被几个公公一同拉了出去,只留下足以让人心颤的哀号声。   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李公公往前冲南婕妤拜了拜,“娘娘,咱家就回陛下那里复命去了。”   “公公请便。”客气颔首,南婕妤说道。   直起了身子,李公公冰凉的目光从南婕妤脸上又绕到了陆蒺藜脸上,最终还是转头离去。   而这一场宫宴,被这样一打断,是谁都没了兴致。勉强又留着众位小姐们坐了半盏茶的功夫,南婕妤才借口自己累了,放她们全部离开。   “采菊,我有些累。”等殿中空无一人了,紧绷的身体才跌了下来,南婕妤靠在桌子上,从自己怀中拿出陆蒺藜送来的绣品。   跪在南婕妤身后,采菊帮她揉着肩膀,“奴婢是娘娘从宫外带来的,奴婢不知道娘娘都要做些什么,可今日的事情,一定很凶险吧?”   缓缓摇头,南婕妤把那绣作在桌面上展开,目光忧伤,手指贪婪地摩挲着上面绣的小桥。“今日我不是为了给陆蒺藜面子,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上面绣的,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娘娘,要奴婢找人把它装裱起来吗?”   重新将它收好,南婕妤却随手递给她。“不,你帮我收好就行,切记,从此后就不要再让人看到了。”   没想到会这样处理,采菊愣了一瞬,又很快回神接过来,“是。”   留恋的目光在她手中停了片刻,南婕妤才转头看向大殿门口,语气有些好笑。“陆小姐,偷听可不是好习惯吧?”   “嘿嘿。”讪笑一声,陆蒺藜探出头来,“娘娘发现了啊,其实我就是想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让我带的?”   低下头,南婕妤无意识地转动酒杯,却并不开口。   “奴婢先下去了。”采菊生怕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冲着两人一拜后连忙退下,离去前还不忘记关上门。   看着还没有撤下的佳酿,陆蒺藜笑着坐到她对面,手中拎一瓶酒,“要不,我陪沐风喝酒?”   “你倒是还记得我的名字。”这才笑着看她,南婕妤却从她手中夺过酒来,“不过你的酒量,还是算了吧。况且你现在,更想的是回去见你家国公爷吧?”   耸耸肩,陆蒺藜讨好地笑,“今日怎么说也是你的生辰,毁了你的好心情,当然是陪你比较重要了。”   “今日发生的这些事情,还不足以毁了我的心情。”无声地咧咧嘴,南婕妤转头看她,眼中多了几分认真,“我大概猜出国公要做什么了,你们千万要一切小心,可需要我再帮你们做些什么?”   立马摇头,陆蒺藜抚上她冰凉的手指,“你的境遇又何尝不是凶险万分?没事的,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放心吧,我足以自保了。”笑着让她放心,南婕妤这才戏谑地歪头,“不过你既然要帮我传话,那我也却之不恭了。”   立马把手收拢在自己耳边,陆蒺藜夸张地凑近她,“娘娘放请说,信鸽绝对不辱使命。”   扑哧一声被她逗笑,南婕妤拍下她的手,顿了片刻才说:“你帮我告诉他,上一件事之后,我们是两不相欠。可如今我为他帮了这样的忙,我们就还是互相纠缠,他休想再存着撇开我的心思。”   震惊地看她一眼,陆蒺藜无声伸出自己的大拇指,“虽然不知道你们的爱恨纠缠是什么,但我记住了,定会一个字不差地带到。”   “还有一句话,他知道我想要做什么,在你们到最后一步的时候,请一定先告知于我。”说到这里,南婕妤神情严肃几分,手指也蜷紧。   将这两句话默念一声记在心中,陆蒺藜点头,“我会带到的。可是娘娘,你真的不想告诉我你们俩的故事吗?”   “不是都告诉过你了吗?至于细节,你去问他,或者找个天气好的时候进宫来问我吧。”重新靠坐了回去,南婕妤说道。   只好无奈地缩了回去,可陆蒺藜还是有些不放心,“真的不用我陪你喝酒?”   “非但不用,你还得早些回去。虽说陛下未曾对今天的事情起疑,可你在我这里待太久也不好,早些走吧。”   知道她说的是对的,陆蒺藜也不再多言,默默地冲她一拜,才转身快步离开。   一早等在殿外的青荇,此时才终于凑上来,走到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就忍不住看向陆蒺藜,“小姐,我怎么觉得林小姐这次的祸事,和咱们有关呢?诶呀!”   毫不客气地捏了一把她的脸,陆蒺藜瞪着她,“怎么她说是我陷害的,你也信啊?你莫不是林俪安在我身边的眼线?”   “当然不是了,小姐你吓唬青荇!”鼓着脸,青荇气呼呼地跟着她,一路絮叨自己是怎么从小跟着她,怎么跟着她捣蛋揍人,直到出了宫门还不罢休。   掏掏耳朵,陆蒺藜拦住了想要第二次说跟着她爬树偷果壮举的青荇,“好啦,早知道就不逗你了,闹得我耳朵疼。”   “小姐本来就不该拿这种话开玩笑。”毫不客气地嘟囔一句,青荇跟着她上了马车,“那小姐,我们现在回府去吧。”   “不,去国公府。”转头看着马车外掠过的风景,陆蒺藜说道。   凭窗而立,罗止行拿着一本书在看,目光却是空洞的,落在一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些嘈杂的声音。茫然地转头去看,他还没有将四散的思绪收拢回来,自己的怀中就扑进了一个娇小的身躯。   “蒺藜?”低头看着她,沈思谦松开手中的书,又挥手让罗杰带着青荇他们都下去,才摸着陆蒺藜的头笑问,“这是怎么了?”   鼻翼间全然是自己熟悉的味道,陆蒺藜蹭两下仰头看他,“林俪被带下去的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她也挺可怜的。她父亲做的那些事情,她也确实并不知情。”   林丞相此前仗着程定的宠信,从未想过让女儿收敛行事,自然也不会告诉她自己做的龌龊事情。罗止行心中暗叹一声,抚摸她的动作越发轻柔,“这些又都不是你的错,造成他们今日结果的,都是他们自己。”   “我自然清楚这些,可是看着皇上的那一瞬间,我还是觉得心寒。林丞相走到今日,他又不是没有发觉,又何尝不是他自己放纵的结果?”从罗止行的怀中退了出来,陆蒺藜微微握着拳头,心中难掩悲愤。   罗止行何尝不明白她的心境,可是大晋就是走到了这一步,昏庸的皇帝和黑暗的朝局,已然是气运将尽。   不忍让他再担心自己,陆蒺藜又很快笑着抬头,“所以啊,我又一次清醒了,我要和你一起推翻这个朝局,不仅是因为我要改命,也是因为它该如此。对了,苏公子和南婕妤的事情,你是不是知道了?” 第54章 闯宫   “略有耳闻。”点点头,罗止行反应过来,也望向她,“你也知晓这件事?”   得意地眯着眼笑,陆蒺藜歪头回道:“那当然,我知道的,或许比你还早些!”   略一琢磨,就知道是陆蒺藜上次去南婕妤宫中的时候,她们许是聊了这件事。罗止行浅笑着拉她到一边坐下,“突然说起这件事,是因为今日送的贺礼吗?”   “也算是,南婕妤因为那贺礼,托我带几句话给苏公子,你何时有空带我去见他吧。”陆蒺藜问道。   罗止行倒是挑起眉毛,“你要去见他,又何必让我带你去,只管去就是了。”   “哦?那你看我去青楼见别的男子,就真的一点都不介意不成?”心知肚明罗止行相信自己,可祝陆蒺藜还是由不得出声逗他。   想起上次她和苏遇南一唱一和的样子,罗止行眼底揉进一抹无奈,她就是仗着自己心软。这般想着,不由暗恼地伸手敲一下她的额头,“只准传话,要是多做别的,我就……”   “你就怎么样!”丝毫不怕他的威胁似的,陆蒺藜愈发凑近他,眼中是细碎的笑意。   直直撞进她这一双含笑的眼睛中,罗止行的眸色不由自主地加深,喉咙上下滑动两下。   浑然没有察觉的陆蒺藜,却是脸上的笑意更深,“我倒是想知道,一向端正守礼的国公爷,恼火吃醋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你一定……唔。”   双目瞬间瞪大,未说完的话,全部淹没在了唇齿中。陆蒺藜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嘴唇上多了两片柔软,伴随着熟悉的清冽气息闯进来。像是不满意她的呆楞似的,还坏心地轻咬了一下她的嘴唇。   半晌之后,她哪里还能有半分理智。感受到怀中的人逐渐柔软下来,罗止行这才放慢攻势,垂下来的眸子里难掩笑意。感到她有些喘不上气了,才暗笑着松开,将额头抵上她的。   “早就说过了,对于你,我从来不会端正守礼。”   说话间,还能看到他嘴角的水渍,意识到那是怎么来的,陆蒺藜脸上的红色更浓。心中躁动,猛然推开罗止行。大口呼吸,“我,我先走了,去跟苏公子说完事就回!”   望着那说完就跑的背影,罗止行这才憋着笑摇头。浓郁的瞳孔,又逐渐恢复清明,仿若还是那个波澜不惊的人。   “爷,陆小姐怎么突然跑了啊?”长均诧异地从外走了进来,忍不住问道。   “许是有急事吧。”唇角一弯,罗止行转头看向他,面容严肃了些许。“长均,你的轻功。能够瞒过禁军闯入宫中吗?不需要走太远,只要能进宫墙就可以。”   摸着下巴,长均还没有从刚才陆蒺藜的反应中想通,下意识地回道:“这属下也没有试过啊,不过若是有人打配合又选准了防御薄弱的地方的话,也不是不行。”   “那好,今日,我们就试一试。”罗止行点点头,就像是说要去逛街一样的随意。   “好。”点头应下,长均才猛然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看向他,“爷,属下刚才好像没有听清,你是说我们去哪里?”   转眼看向窗外的天色,罗止行嘴角的笑意突然变的瘆人起来,“今日刚入夜的时候,我们从一个偏僻些的宫墙那里翻进去,大约半刻钟之后出来。”   “爷,我们为何要偷偷进去,我们完全可以禀明皇上进去啊!私闯皇宫,这可是杀头抄家的罪名,万一我们被发现了,这可……”   挥挥手,罗止行打断了他的话语,面色坚毅,“你且放心去做,万一被发现了,自有我担着。”   悻悻缩了回来,长均忍了许久,才控制住自己想要摸一摸他额头,查看他是否发烧了的冲动。可罗止行就像是没事人一样,又拿着那本书读了起来。只好咽下自己的所有话语,长均拧紧了眉头退出去,盘算着是不是要求罗杰帮自己写一份遗书。   在长均走后,罗止行的目光才又移开书本,仔细看去,才会发现他的眼底也有着一抹紧张。   等天色终于暗下来的时候,在皇帝面前服侍了一天的李公公,总算是有了一些喘息的时间。再三叮嘱了要跟着皇帝去后宫的小太监,他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可是李公公的脚步,出了重英殿之后,却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推开一扇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惊起了满地荒凉。随着李公公带进来的一阵风,仿若又把这里带回了原来繁华的样子,三三两两的宫女放着风筝,石桌上摆着新贡的糕点,树下的秋千上,坐着个满眼含笑的女子。   “呼。”吹开一个火折子,光亮划破了夜空,也赶走了眼前的所有幻象。点上灯之后,这里还是依旧的荒凉衰败,积累的枯叶叠出一层一层的凄凉。可若是看向殿内,里面却又是和院子截然不同的整洁明丽。   李公公眼中的怀念,在这无人的时刻才全然泄露出来。闭上眼把刚才脑海中的画面全部记好之后,他才笑着找来一块抹布,细心擦拭着桌上不多的灰尘。   也不管有没有人,李公公自己小声说道:“这段时间忙,没有顾得上来,公主最是爱干净,可莫要怪罪奴才。今日我看到的景象啊,又和之前的不一样,依稀记得,这个秋千是在公主离宫不久前建的,您却极是喜爱……”   “来人啊!走水了!”   突然几声慌乱的叫喊,打断了李公公的思绪,他连忙吹灭了烛火,快步走出院中去看。望着火迹的方向,李公公松下一口气来。看样子应该是在靠近宫门的地方,有禁军和一众奴才们,估计消息都不会传到程定耳中,就被扑灭了。   放下心来,李公公重新走回去,又点燃了蜡烛。可在火光再一次亮起来的瞬间,他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个猜想,立马转头盯着殿门的方向,眼睛都不眨一瞬。   “李公公,好久不见。”刚走到了殿门口,罗止行就毫不意外地对上了李公公的视线,浅笑依然。神态自若的仿佛是光天化日下的会面,反倒是他身后的长均,脸都吓白了。   脸上的表情一时间有些复杂,有些担忧,却又掺杂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欣慰。李公公快速将他二人带进来,关上门劈头就责怪,“私闯宫门是多大的罪过,你们是怎么躲过禁军来的,可有人发现?”   在这里,李公公似乎格外轻松,连情绪都是外放的。罗止行眉毛轻佻,脸上笑意不变,“应当无人发觉,母亲在宫中留下了一些人,我除了让那人帮我传信之外,也让她帮忙放了一场火。至于为何要来……”   停顿一瞬,罗止行看向李公公,似笑非笑,“不是公公请我来的吗,毕竟,你连怎么避开一众视线到我母亲旧日宫殿的路线,都早早告诉我了呀。”   随着罗止行轻缓的声音,李公公慢慢合上眼睛,心中划出一句喟叹。公主,你的孩子好好长大了,他足够有魄力和才智,即将要去做一件大事。   暗叹一口气,他重新睁开眼,看向罗止行,到嘴边的话还没有说出来,瞳孔就猛然放大,被面前罗止行的动作惊到。   “多谢公公数年来的照拂,倘若不是因为你的教导和传递消息,也许我早就在长安城中留不住了。”罗止行弯着腰,双手交叠前伸长拜,看起来像是平常人家的晚辈行礼。   “国公爷,万万不可!”惶恐地将他扶了起来,李公公此时不再压抑自己的表情,含笑看着他,“国公爷是何时猜到,一直暗中通过宫人采买的地方给您传消息的,就是我?”   不用回头都知道长均现在惊掉了下巴,罗止行的目光扫过了明净的桌案和烛台,“坦白来讲,还是公公上次主动带我走了那条小路。您的身份,让我还真的不敢往这方面猜。”   其实真正让罗止行起疑的,是李公公上一次谈论起她母亲时的神情。就如同这被打扫干净的宫殿一样,隐秘而小心地暗藏着情谊。想到这里,罗止行的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   “公主高高在上,对于我来说,永远都只是公主。我只是仰慕她,感激于她对我的一次关照。”多年来的察言观色,李公公立马看出了罗止行心中的猜想,有些急切的解释。   罗止行却是听完后笑着摇头,语气依旧是温和的,“公公不必解释,无论如何,那也都是您和我母亲的往事,我自然相信母亲的为人,她的所有选择也一定都是出自内心。”   是啊,她向来是不会做任何违心之事的,一如当年一意孤行选了将军做夫君。只是对于被随手救下的自己,她从来没有放在心上,更遑论做出选择。可也正因为她一直没有把自己这个小太监放在眼中,才能让他后来走到了程定身旁,还从未被怀疑。   压下心底的苦笑,李公公知道罗止行时间紧迫,也不再说这些不重要的话题。“奴才大胆猜测,今日的事情,都是国公暗中操控的吧?您是想要对付丞相,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第55章 统领   未料到李公公会这么直白,本来打算好的话,此时却有些无法开口。罗止行微皱着眉头,嘴角紧绷。   “若是国公想要的是之前林丞相卖军防图的证据的话,我有。”看出来了他的纠结,李公公主动说道,“上次搜查之后,我暗自扣了一封来往书信,陛下也没有察觉。现在要是把它拿出来,会是扳倒林丞相很好的证据。”   罗止行越发动容,“可若是这样的话,公公你的处境,不会变的很危险吗?就算是陛下不对你起疑,也一定会觉得你之前的事情没有办妥。”   “都到这个份上了,国公还顾忌我的处境做什么?”李公公皱着眉摇头,显得有些急切,“况且,我无论如何也在皇帝身边待了那么长时间,他总不会下令杀了我。”   罗止行蹙着眉头,略想了片刻,展眉看向李公公,“我突然想到了另一个法子,公公请把那书信交给我吧,我有办法不牵连公公。如今越是紧要关头,你这样能给我们传消息的人就更重要。况且公公与我的恩情,我也绝不能让你有危险。”   心中并不太相信罗止行还有别的办法,李公公却也没有多言,在衣服里摸索很久,才拿出一支不起眼的毛笔,信件就在笔管中。“国公请收好。”   拿过来塞在自己袖子里,罗止行冲他微微点头。窗外的声音逐渐小了,向来是那场火也被扑灭了。   “时间紧迫,国公爷,我想办法掩护你们离开。我去吸引那些禁军的注意力,你们快走。”同样听到了外面的声音,李公公吹灭蜡烛,拽着罗止行就想走。   可罗止行却突然拦下他的动作,眼尾含笑,“公公,我还不能走,我要去见一个人。”   宫门口失火的事情,没有告知程定,但难免不会惊动禁军统领林晋。此时低头望着起火的地方,林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林统领,没想到今日你也当值啊。”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细的嗓音,林晋转过头去,看清来人后微微皱起了眉。“李公公,你怎么也有空来宫门口了?在下虽然不像您在陛下面前那么受宠,但是基本的职责还是该守的。护卫宫门,自当尽心。”   心知肚明,在这些武将们心中,自己一介阉人不会有什么好印象。李公公低下头,掩下自嘲的笑意。“咱家也只是听闻这里走水了,才匆忙探看一二,辛苦大统领和众位将士了。”   “公公客气,偶然着火罢了,已然扑灭。”   就像是听不出他话音中请自己离开的意思,李公公愈发噙着笑往前一步,“只是这火,实在是来的莫名其妙。我方才来的路上看到了些异常的情况,林统领要去看一看吗?”   眼睛凝起来,林晋盯着李公公良久,才伸手做一个请的动作,“公公不妨带路。”   “我就不用带路了,我同这些辛苦的兄弟们说几句话。林统领沿着这条小路走不远,应当就能看到。”李公公却拒绝了他的要求,迈步向前面的几个小兵走去。   转头细细看了眼李公公的背影,林晋心中愈发困惑,用力握了一下自己的佩剑,转身朝着他指的方向而去。一路前行,佩剑与盔甲摩擦出声音,走到一处假山前时,林晋猛然停下了脚步。   “林统领,久仰大名。”从长均骤然变紧张的呼吸中,罗止行明白人已经来了,慢条斯理地整着衣服上的褶皱,从山后站了出来。   借着月光,林晋辨认出了来人,饶是沉稳的他,也险些泄出一声惊呼。压下自己心中的惊讶,他不解地皱紧了眉头,“怎么会是你?”   淡笑着,罗止行神态自若地任他打量。身后的长均则是竖起耳朵,紧张地倾听周围的情况。   转念想到了是谁把自己引到这来的,林晋的脸色又是一沉,看向罗止行的视线变的痛惜起来。“你为何会跟李公公串通在一起,你是怎么进宫来的,你又要做些什么?你这样,对得起死去的父亲吗!”   “林统领先别急,请听我说。李公公只是因为一些原因,帮我这一次罢了,我和他说不上什么勾结。”眼神中带着安抚的意味,罗止行同样在心中对这个年轻的禁军统领存着善意,“我此番来,确实是私自进来的,目的是为了你。”   随着罗止行的话,林晋立马退后一步,手扶在剑柄上,俨然是戒备的样子。   浅浅笑着,罗止行却是往前一步,毫无戒心地靠近他。“丞相大人惹了一点麻烦,您应该不会没有消息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林丞相虽然是我的叔叔,但那也是远房亲戚了,我和他没有什么来往!”林晋却没有因为他的亲近而放松,瞬间明白他的深意之后,低声说道。   罗止行勾着唇角,好笑地看着他,“林大统领,你当真就这么天真不成?你以为你禁军统领的位置,真的全然是因为你的本事得来的吗?若不是因为你叔叔的关系,你又怎么会年纪轻轻就被举荐?”   “我!”林晋涨红了脸,却也是没有办法辩驳,因为他心中清楚,罗止行说的并没有错,他纵然百般不愿意和林丞相有任何牵扯,但就是因为这一分早就淡了的血缘关系,逼得他不得不承受一些顺带的恩惠。   而这种憋屈,也是林晋一直以来心中的怨愤,偏偏又无从排解。咬着牙,他终于放开了握着刀的手。“你到底要说什么?”   “纵然你自己不情愿,可你也是因为林丞相承受了恩惠,如今他要倒台了,你觉得你能抽身事外吗?”收起笑意,罗止行定定看着他。   林晋脸色猛然一阵煞白。多可笑啊,他最厌恶和林丞相的关系,却是自己成为禁军统领,实现抱负的原因。明明和那个人什么来往都没有,如今又要因为他受到牵连。这样结党营私的朝堂,哪里还会容得下他。   轻易就看穿了他的所思,罗止行脸上重新扬起笑意,语气柔和得拥有蛊惑人心的能力,“我说了,我是为林统领来的。你如今的困局,我有破解的法子。”   乍然抬起头来,触及到他眼睛的时候,林晋头脑又冷静了不少。自己和罗止行也说不得有什么交情,他为何要来帮自己的这个忙?他趁着夜色溜进宫中,又和李公公又来往,到底是在图谋什么?   “这个锦囊里面,是我为林统领出的计策。林统领若是还想要保住自己的位子,大可试试我的方法,只是要尽快。”笑得愈发温和,罗止行将怀中的锦囊交给他。   目光落在那个锦囊上,林晋沉默片刻,伸手接了过来。“上次南婕妤的事情,也是你帮我的吧?”   “什么?”茫然地问了一句,罗止行才想起来。早在当初为了帮悔婚的陆蒺藜,南婕妤受伤一事后,自己确实暗示过宁思远帮那些禁军求情。没想到,竟然宁思远告诉了他们,帮的人里还恰好有林晋。   将那锦囊在怀中收好,林晋重新抬起头来,看着罗止行的眼睛说道:“你的父亲,罗大将军,是我们所有将士心中的英雄。今日之事,我可以帮你遮掩过去,等会你们跟着我,我会帮你们出宫。”   “多谢林统领。”自然也没有再客气,罗止行淡笑着道了谢。   带着他们二人往前走了几步,再往前就会被巡查的禁军发现时,林晋突然停住脚。“荆国公,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压根不会理会你的招揽,甚至马上就会把你交给陛下,把你和李公公的事情也说出来。”   “林统领,我知你绝对不是个莽撞的武夫。对于这个朝局,你有着自己的判断和想法,我也相信,你心中有着更多的抱负和理想。如今的朝堂,真的还是你想要守护的吗?”抬眸看着原处的火光,罗止行冷冷回道。   握着剑柄的手握了又松,良久之后,林晋才重新带着他们往前。   “爷,可真是吓死我了!”随着一声哀嚎,长均靠在国公府门前的柱子喘气。直到终于回到了这里,他才算是把悬在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捂着自己重新跳动起来的心脏,长均觉得自己该去吃三碗饭才能缓过劲来。   仰头看着国公府的门匾,罗止行背着手浅笑,“你先进去吧,今晚辛苦了,早点休息。”   “是。”抱拳回道,长均转头推开门,一脚踏进去后又回头看。罗止行立在月光中,气质无限温柔,身影却又无比孤寂。犹豫片刻,他重新开口,“爷,你做什么,属下都会帮着你的。”   这才移动目光看向他,罗止行被他逗笑,“我知道,这些年来,多亏了你和罗叔。”   转头看到早就躲在门后的罗杰突然抹起眼泪,长均咧着嘴笑,“没事,那也是国公给的工钱多,我就先进去了!”   随着他的动作,里面传来几声隐约的拉扯,罗止行笑着摇头,重新看向那块匾额,心中轻道:父亲,母亲,我如今走的路,也许都不是你们想看到的吧。   “诶呀,这是谁家望月伤怀的美人啊?”陆蒺藜刚走到国公府门口,就看到了这样的罗止行。嬉笑着跑过去,绕着他打转,“原来是我家的,呆在这里,是走丢了吗?”   突然一道娇俏的女声,扫走了罗止行心中的淡淡忧愁,目光贪婪地看着这个从光亮中走来的人,罗止行启唇笑开,“是啊,走丢了,等你来接我。” 第56章 挚交   敏锐地感觉他的情绪有些起伏,陆蒺藜上前拉着他的手,“出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我想抱抱你。”话音刚落,罗止行就把她拉入自己怀中,将头枕在她的肩上,“我就是突然间,有些想念母亲。”   回抱住他,陆蒺藜慢慢拍着他的后背,并没有多说什么。   可这样的陪伴,于罗止行所说却是刚好,深吸一口气后站直了身子,他摸着陆蒺藜的头问道:“你怎么突然来了。”   “我这不是去找苏公子了嘛,怕有人吃醋,回来看看他啊。”笑眯眯地弯着眼,陆蒺藜开玩笑道。   没好气地想要敲一下她的额头,手指落下来却又成了轻缓的抚摸,罗止行笑问:“那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其实就是南婕妤托我带给他的话,可是苏公子的反应有些奇怪,又哭又笑的。”陆蒺藜来,其实就是为了这件事,她微带着些忧虑地看向罗止行,“如今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偏离了前世的走向,这对我来说许是一件好事,可未来也就变的模糊不定了。”   “止行,我们现在走在一条极为艰难的道路上,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苏公子和南婕妤却都知晓了我们要做的事,可我们对他们是一无所知的。纵然我相信他们不会伤害我们,可是万一他们要做的事情会成为我们的阻碍呢?”   凝视着陆蒺藜担忧的双眼,罗止行垂眸沉思片刻后缓缓摇头,“既然这件事危及到了你我的性命,我自然也相信他们不会轻易行动,如今不说,定然是有他们的苦衷。不过你说的也是,我往后会多做准备的。”   “是我们多做准备。”双手牵住他,陆蒺藜笑着点头,“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也就放心啦。”   轻笑着摩挲她的手背,罗止行抬眼看向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青荇,“对了,明日有件事,我可能需要青荇姑娘帮个忙。”   “我?”听到了罗止行的话,青荇惊讶地瞪大眼睛,走上前,“国公请说,奴婢一定会做到的。”   看到她说着还攥紧了拳头,罗止行忍俊不禁,“不用担心,并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   夜晚的凉风吹的人很是舒爽,罗止行低声嘱咐了她们几句,才笑着目送她们登上马车离开。月亮已经躲在了云的后面,罗止行也不再耽误,回了府中休息。   第二日中午,林晋穿着一身便服,从宫门口匆匆出来。他今日一早就按照罗止行的锦囊所写,去皇帝面前主动请求免去禁军统领之职,还照着罗止行教的说法举荐了几个人。   没想到程定沉默良久之后,竟然真的笑着驳回了他的请求。还说什么,林丞相的事情并不会牵连到他。嘴角紧抿,林晋习惯性地摸着自己腰间的佩刀,昂首往前走去。可就在此时,一个小丫鬟突然撞到了他。   “救命啊,抓小偷啊!”那丫鬟撞到他之后,立马紧捂着荷包,神态紧张地叫喊。在她的前面,有一个贼眉鼠眼的男子快速奔跑。这个小丫鬟,不是青荇还能是谁。   正打算推开青荇的林晋一见到是这样的情况,当即大跨步追了上去,“站住!”   那男子似乎对这里的情况十分熟悉,身形不断的在巷子中穿梭,不时惊起摊贩的惊呼。若是对上寻常人,怕是早就跑没了身影。   可偏偏追着他的是林晋,目光如鹰一样紧紧追着他,林晋脚下生风,大跨步绕过一个挑担的老夫,终于在一处小巷门口堵住了他。一把拽住那个人的领口,林晋将他按在墙上,“你拿了那姑娘的什么,还不快交出来?”   “大人,你误会了!”那人气喘吁吁地说道,本就跑了这么一路累的不行,现在又被林晋抓着,连呼吸都不能顺畅。   拧着眉头,只当这个小贼现在还嘴硬,林晋没好气地加重手下的力道,“我今日可没功夫跟你兜圈子,再不交出来,我只能把你扭送给官府了。”   “等一下!”   耳边突然传来女子的娇喝声,林晋抬眸望去,却见青荇从小巷的另一头走了出来,仿佛是早就料到了他们会到这里,从另一条路赶来的。下意识地皱起眉,片刻后,林晋猛然松开手下抓着的男子。   再一睁眼,就见他逼近到了青荇的身边,手中划出一柄短刀,毫不客气地抵在青荇的脖子上。林晋双眼微眯,神情有些紧张,“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把我引到这里来?”   “我是受荆国公所托,带你去见他的!”不敢低头去看,强忍着自己心中的恐惧,青荇连忙解释。   可听了她说的,林晋非但没有把刀收起来,反而更加贴近她细弱的肌肤,“真是荒唐,我今日出来就是为了见他,自可直接去国公府,为何要让你来带路?就算是有什么隐情,国公也应该派身边的人来,怎么会是你这个从未见过的小丫鬟?”   “那自然也是有原因的,你先松开,我跟你解释。”不由朝后仰着脖子,青荇想要避开锋利的刀刃,可若是这样,就不得不靠近林晋。男子的气息喷在她耳边,青荇心中更为恼火。   只是这样的说法,自然不能说服林晋,心中毫无怜香惜玉四个字的林晋,手下的力道都没有松下一些。   意识到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青荇长呼一口气,顾不得脖子上的刀,移动步子藏到巷子口。万幸林晋似乎明白她的意图,同样跟着她移动,架在她脖子上的刀依旧没有拿开分毫。   而就在他们刚刚隐藏好之后,巷子外面跑过来了一个劲装男子。他站在前面,面露纠结地看着眼前的岔口,不知道该往哪边走。青荇转过头,对着刚才假装小偷的那个男子使一个眼色。   立马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男子扯乱自己的衣领,疾速从巷口窜了出去,故意经过了那个劲装男子的面前。看到他的瞬间,那个劲装男子也是瞬间而动,紧跟上他的步子。   “国公早就算到了,你若出宫,皇上一定会派人跟着你。他身边的人都太过显眼,很有可能会被认出来。这才求了我家小姐让我来接你的。”眼下证据确凿,青荇有了底气,没好气地说道。   方才,林晋看清了那个劲装男子的脸,是很熟悉,想来是禁军中的一个人。沉默片刻后,他猛然收回自己的手,语气依旧冷硬。“你家小姐又是谁?你说的也不过是一面之词,你带我去的地方就是安全的吗?”   得了自由就立马退后一步的青荇,皱着眉抚摸自己的脖子,自然没有认真去看林晋收回去的刀。若是她留心了,就会发现,其实方才林晋一直抵在她脖子上的,是刀背。   现在听到林晋还不愿意相信他,青荇更是撇着嘴瞪他,“听好了,我家小姐是陆将军的女儿,陆蒺藜!她也要害你不成?再说了,你刚刚都快要杀了我,要是我带你去的地方有危险,你再杀我一次不就好了?”   “我没有杀你。”谁知林晋却是冷冷说出这么一句,因为身高俯视着青荇,颇有些倨傲的感觉。   “那我还得谢谢你刚才没杀我不成?”被他这句话气得牙痒痒,青荇忍住了踩他一脚的冲动,捂着脖子在他前面带路。   落后半步,林晋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脖子上。幼白纤弱的脖颈上,竟还真的有一条青紫的印子。想来是刚才手下用了力气,就算是拿着刀背,也不可避免的弄伤了她。   慢条斯理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林晋没有丝毫羞愧。是她自己太娇弱的,再说了,自己已经手下留情了。   幸亏青荇没有听到他的腹诽,不然一定忍不住咬他的冲动。憋着气在前面带路,拐了几个弯之后,她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酒楼前停下。直接上了二楼的雅间,青荇一下子坐到陆蒺藜后面,鼓着脸不说话。   “见过荆国公。”跟着青荇上来的林晋,也看到了里面的两人,先对着罗止行行礼道。转而又看了眼青荇在的位置,才对陆蒺藜微微颔首,“这位想必就是陆小姐,见过陆小姐。”   将煮好的茶斟出一盏来,罗止行请他坐下,“林大统领请坐,想来青荇姑娘已经和你解释过了,那跟着你的人追丢了你,自然会去我的府上守着。所以才只能请你来这里小叙,林统领莫怪。”   转眼看了自己的丫鬟一眼,陆蒺藜同样淡笑着开口,“我这丫鬟跟着我刁蛮惯了,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林统领莫怪。”   “陆小姐客气。”不自觉坐直了身子,林晋的目光划过面前的两人,当朝大将军的女儿和私闯皇宫的国公,他们想要做什么,不是不言而喻的吗?   想到这里,林晋端起面前的茶杯。“荆国公,在下前来,只是为了感谢国公为我想的妙计,并无他意。”   “林统领,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觉得你还能独善其身?”没有功夫和他兜圈子,罗止行直接将话挑明,嘴角带笑,眼神却暗含凌厉。 第57章 忠君   因为罗止行的一句话,气氛轻易变的僵持起来。林晋嘴角紧抿,“说到底,我和你的交集不过是因为这一件事,就算是皇上知晓了,我也不会有生命之忧,为何就不能独善其身了?”   “因为林统领厉害,心存高远志向,不会只从个人性命去考虑问题啊!”陆蒺藜此时也笑着开口。   冷哼一声,林晋转过视线,显然是不以为然。   “林统领就没有想过,为何陛下会紧盯着你,又为何会谨防你与我的联系吗?”罗止行方才说完之后,就又笑的温和,亲手帮林晋斟满茶。   思绪不自觉地被他带动,林晋自己也确实没有想到,为何今日皇上会派人盯着自己的举动。   不用多想就知道他的心理活动,罗止行收拢袖子坐好,“因为一开始,皇上就已经不信任你了。昨日我为你出的计策,只能保你的一时无恙,但是皇上对你的戒心不会减少。”   皱起眉,林晋听到他这样说,下意识的误会了,“是你?难道你昨日交我说的话故意有诈,暗中让皇上察觉到了你见过我?”   “当然不是了,止行才不会那么卑鄙,他给你想办法就是真的在给你想办法!皇上这么做,是因为他压根就没有打算真的饶恕你。”陆蒺藜抢先替罗止行辩驳,在林晋来之前,她已经问过了,罗止行都是怎么教他的。   转头认真地看向林晋,陆蒺藜问道:“你是否主动跟皇上说了要离开的事情,然后又向他举荐了几个人,皇上最后却还是坚持留下了你?”   “是。”   “那就对了,这样做,其实是变相提醒了皇上,如今禁军统领一时半刻找不出合适的人选代替你!皇上只是一时妥协,而不是真的无视你和林丞相的关系,禁军首领是多重要的位置,他决不可能冒这个险,把林丞相的侄子给留下来。”   耳边听着陆蒺藜的话,林晋不由自主地摸着佩刀,脸上的表情还是僵硬的,可心中却是发出阵阵苦笑。   “所以,他一定会暂时稳住你的位置,等他找到了合适的人,再立马将你换掉。皇上同你说的那些宽慰的话,也不过是为了安抚你罢了。他从来就没有相信你,不然,也就不会派人牢牢跟着你的行踪了。”像是看出了林晋的痛苦,陆蒺藜略微放缓了语气。   长舒一口气,林晋的拳头攥了又松,转头看向罗止行,“可就算是这样,我大不了就是被免职,荆国公又为何笃定了我会帮你做事?”   “因为我清楚,你绝不甘心做一个普通百姓。或者说,你绝不甘心因为这种帝王的猜忌做一个普通百姓。”对上林晋的眼睛,罗止行心中有些悲悯,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冰冷的紧。   仿若被看透了内心,林晋沉默片刻,又忽的一下笑开,“也许荆国公说的对,我是不甘心,可这样就会跟着你谋逆造反吗?我练就一身本事,为的是忠君报国,而非为虎作伥!”   “你到底为的是忠君,还是报国?”罗止行冷笑一声,步步紧逼,“现在的朝堂什么样,你看不清楚吗?百姓流离失所,官员狼狈勾结,逃难的那些流民,难道你就看不到吗?”   罗止行的话仿若是一双手,坚定而有力的想要撕掉林晋面前的遮挡,扯下他耳中的棉絮。林晋面色发白,徒劳地呢喃,“那也只是一时的问题,或许不久之后,就会被解决了?”   “不久之后?”玩味地重复着他的话,罗止行猛然收敛笑意,“我记得林统领说,你也曾将我的父亲视为尊崇之人?那你可知道,我的父亲是怎么死的?”   为何会突然说道这件许多年前的旧事?林晋用不着回想,脱口而出道:“当时敌国来犯,罗大将军临危受命,苦战多日后因为寡不敌众,命丧战场。”   “呵,是临危受命,还是被迫送死?是寡不敌众,还是没有支援?”纵然多年过去,再说这件事时,罗止行也还是无法按耐心中的愤懑之情,声音发抖。   感受到了他的情绪浮动,陆蒺藜无声伸出手去,轻抚着他的手背。   林晋则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惊讶地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当初罗大将军的死,是陛下故意为之?这不可能啊?”   “这不可能?那你不妨再猜猜,我父亲驻守边境这么多年,为何这一次的仗打的那么憋屈,几乎没有一场胜仗?”陆蒺藜苍凉地笑了一声,回想起听到的前线战报,和那封最后还是送给金国的军防图。   听到陆蒺藜的问句,林晋的佩刀握得更紧,手下用力,指尖都泛了白。   是啊,皇上一直重视文官,在这朝堂上,能说的上话的武官并不多。可将士们心中都有自己的判断,陆琇的仗打得不对劲,可他们都以为是陆琇年纪大了。如今被这样问,林晋心中有了个荒谬的猜想。   从怀中掏出李公公给自己的那封信,罗止行推到了他的面前,“林统领自己打开看看吧。”   像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林晋才把那一封信拆开,他就像是一个刚学会认字的孩子,跌跌撞撞地把这封信看了三遍,头嗡嗡作响。信纸缓缓跌落,林晋在心中巨大的震动中,终于认清了现实。   “他怎么可以这样!万千将士,数万百姓的命,他们就可以这么随意地交易割舍!我大晋,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丞相!”一把拍响了桌子,林晋站起来,压抑不住脾气地高声怒骂。   淡然看着他的动作,此时的罗止行和陆蒺藜,淡漠地像是个无关之人。只有青荇无措地眨着眼,擦着被他带翻的茶水小声嘟囔,“好好说话,发什么火啊?”   林晋喉头滚动了两下,青白着一张脸重新坐下,拳头捏得极紧。   “这怎么可能都是丞相一个人做的呢?若是没有皇上的暗许,他哪里来的军防图?”再次倒了一杯茶,到了现在,那茶水已经不会再冒热气了。罗止行垂着眼眸,心中像是惋惜,又像是漠然。   林晋同样注视着自己面前的一盏凉茶,语气悲愤,“可是我不懂,他到底为何?那些将士,守的不也是他的江山,他的子民吗?”   “他的江山?”像是听到了一个莫大的笑话,罗止行高声大笑几声,腰都快直不起来了,“在他的眼中,现在的江山恐怕只有皇宫和龙椅了吧?林统领,这样的君,你还是执意要忠吗?”   咬牙直视着罗止行的眼睛,林晋仿佛是通过他的眼睛,在审视自己的内心。可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让自己说出罗止行想要的话语。   就像是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一样,罗止行脸上笑意不减,将刚才那封信重新叠好,递到了林晋的手边。“我知林统领难以越过自己心中的坎,那不如,就让我们最后试一次?”   “你这是什么意思?”盯着他按压着书信的修长手指,林晋声音发涩。   松开手指坐直,罗止行淡然开口,“应当明后两日,圣上就会下旨查抄丞相府了。不出意外会让你们禁军去,我希望林统领届时能将这封书信公开,就说是从丞相府中搜寻出来的。”   心脏猛地跳了一瞬,林晋心中清楚,这封书信一旦被搜出来,林丞相的官途就算是彻底走到了头。能留下他的全尸,都算是帝王开恩。   “林统领不妨看看,你公开这封书信之后,我们的皇帝陛下会是怎样的反应。”罗止行不躲不闪地迎着他的注视说道。   目光移向那封信,片刻的寂静中,林晋听到了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的跳动声。也许只是过了一瞬,他终究还是伸出手去,将那封信收到了自己怀中。   “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从我的前程抱负,到百姓和将士的悲惨遭遇,再到面前的这封信,荆国公摧毁人心的本事,还真是厉害。”   浅浅勾起唇角,罗止行将自己面前的一盏凉茶拿起来,“到底是我有这样的本事,还是事实就是如此?林统领,希望你把那封信交出去后,皇上的反应不会让你失望。”   “呵,你不是就希望我对当今陛下心灰意冷吗?”嘲讽地笑笑,不知不觉间,林晋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摇晃着站起来,“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   将悲悯收藏于心底,罗止行喟叹一声,“林统领,茶凉了,就该换一壶。为防眼线,劳驾你绕几圈回去吧。若是往后想见我,尽可再去找青荇姑娘。”   我才不愿意再见他呢!心中小声嘀咕,但是想到林晋刚才流露出的悲愤,青荇不由自主地放软了语气,“每隔五天,我会去今日与你见到的地方采买。”   默然冲他们点点头,林统领抱拳,保持着自己的最后一些风度离开。   视线从青荇身上又转到了面前的茶,陆蒺藜突然意识到,若是按照如今的进度,罗止行的计划快要收尾了。可是不对啊,最重要的一部分呢,为何从未见到他有所部署?   “蒺藜?你在想什么啊,跟你说话都没有反应。”伸手将她眼前的茶盏撤去,罗止行笑问道。   抬起头来,陆蒺藜望向他没有任何异常的面容,微微皱起眉头,“止行,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第58章 旧部   心脏猛然收紧,罗止行眼睛细微地眯了眯,旋即笑开,“你这是说什么?”   “我就是觉得,好像不太对劲。你既然都开始和禁军统领有接触了,就说明最后的时间快要到了。可是止行,军队呢?”陆蒺藜没有丝毫隐瞒,直白地说出自己的疑惑。   借着倒茶的动作垂下眼眸,罗止行哭笑不得,“哪有这么快?再说了,我既然是步步瓦解,就不需要大批军队入京,你想多了。”   “真的是这样吗……”揉着鼻尖嘀咕,陆蒺藜到底也没干过造反的事情,只好将信将疑地点头。   见到他们二人一时无言,青荇才小声开口,“小姐,我有些没太懂,你们的意思是让那大个子去把丞相勾结金国的证据送出去,他为何会难过啊?”   愣了一瞬,陆蒺藜才反应过来她所说的“大个子”就是林晋,饶有兴致地看她一眼,陆蒺藜才颇为惋惜地叹一口气。“自己一直信奉的东西轰然倒塌,自然是难过的。”   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青荇回想起他刚才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别扭地嘟囔,“他那样冷漠的人,也不会难过很久吧。”   “那你下次再见到了他了,记得看一下他还难过吗?”陆蒺藜心中好笑,随口调侃道。   青荇却猛地摇几下头,“我才不管他呢。”   也不知道林晋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能把这个丫头惹得这么反常。陆蒺藜的目光又停留在青荇的脖子上,虽然淡了许多,但还能看出来青痕。总归还是心疼的,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给她。“涂一涂脖子上的伤吧。”   留意着她们那边的动作,罗止行的目光触及到那个小瓷瓶的时候,轻声笑开。“这个药瓶,倒是有些眼熟。”   “自然是眼熟的,止行送的东西,我都随身携带着的。”狗腿地冲他一笑,陆蒺藜视线下移,立马撇起了嘴,“不像你,我送的香囊,都不见你佩戴。”   她真是惯会装可怜拿捏人的,罗止行忍不住伸手弹向她的额头,“我腰间挂的玉佩,难道不也是你送的?再说了,你做的香囊实在是太过惹眼,大家都会第一时间看着它,我还是自己小心藏起来观赏吧。”   嘟着嘴退后坐好,陆蒺藜心中好笑,也难为他能找出这么个说法,为那着实不太好看的香囊辩解。“好啦,不逗你了,我还有件事要去做。止行,我想去见一下宁思远。”   闻言正了神色,罗止行没有多想就猜到,“你是想让他出面,把林俪给保下来?”   “是。虽说林丞相做的那些事情,她也是受了恩惠,过了奢侈的日子。可是归根到底,她也全然不知情。后半生的困苦生活,足够对她的惩罚了。”陆蒺藜本来也没打算瞒他,说完之后又顿了一瞬,“况且,我也不想再多一个前世的陆蒺藜了。”   心尖微颤,罗止行眉头轻蹙,心疼地抚上她的头发。“好。”   不愿他再为自己伤怀,陆蒺藜嬉笑着拉下他的手,“那可是事先说好了,你总不能再吃醋了啊!”   罗止行被说的一阵恼火,心中暗自后悔,自己前几日就不该和她戏言,说什么会吃醋的问题,被拿捏着一直念叨。   眼看着罗止行的脸色变了又变,陆蒺藜一阵大笑,抽回自己的手带着青荇就跑。   无奈地摇着头,罗止行付好钱出来,没走几步,跟在暗处的长均就迎了过来。“爷,你们聊完了?”   “嗯。林晋是武人,对于会功夫的人天生会有着戒备心理。若是刚才你也在的话,我怕他难以放松下来信我的话。”冲着他点头,罗止行不经意地解释了刚才为何不带着他。   纵然本就没有多想,听到了这样的解释,长均还是免不了开心,挠着头笑笑。“属下都知道,那我们现在回府去吗?”   “不了,去找苏遇南。”罗止行却摇头,走到了自家的马车上。如今陆蒺藜不在,他的面容才沉郁下来,和刚才轻松的样子截然不同。   金风楼的生意,总是在晚上的。可这几日,白天也会开张迎客。不过做生意嘛,也没什么人会在意,顶多在言谈之中调侃几句。   罗止行刚从马车上下来,就听到了楼内的丝竹喧闹声。意外的是,这次跟在他身后的长均却没有丝毫的不屑神色。直接带着长均穿过人群,罗止行上了三楼最隐蔽的一间房,在门口深吸一口气后缓缓推开门。   随着他的动作,里面的人们纷纷回过头来看他。都是近四五十岁的男子,五大三粗,即便是穿着简单的粗布衣裳,也难掩身上的肌肉。与他们一比,坐在最中间,面色白净的苏遇南和罗杰,反倒格格不入起来。   不自觉的,两边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罗止行整理自己的衣领,郑重地俯身长拜。“罗氏止行,拜见众位叔伯。”   “国公快请起!”   “是啊,看你如今都长这么大了,将军一定欣慰。”   罗止行的话语,才惊醒了周围的人们,他们七嘴八舌地开口,又一窝蜂地上前围着罗止行打转。爽朗的笑声从这些粗旷的汉子们口中发出来,甚至还时不时地伸出手去,推一把罗止行的身子,查看他的筋骨。   真是些粗人,耳边尽是这样的吵闹声,看着罗止行被推的七倒八歪还堆着笑的狼狈样,罗杰心中抱怨一句,脸上的笑意却是更深了几分。他心中再清楚不过,这一场见面,他们都期盼了多久。   罗止行自然是笑着任由他们动手,等大家的情绪终于稍微安定了一些之后,才清了清嗓子。“众位叔伯,我们坐下说!”   “就是,都别吵了,听国公的!”一个长着大胡子的男子高呼一声,似乎他也是有威望的,大家也逐渐坐回原处。   让长均关好了门,罗止行看向出声的那个大胡子,笑着问道:“这位莫不是盛伯伯?”   “诶,国公你认得我啊!”盛才听到罗止行这样问,立马眉开眼笑地答,嗓门还是一如既往的大。   “幼时听父亲提起过,盛伯伯的特征倒是从来没变。”意有所指地看向他的大胡子,罗止行回道。   盛才却是听到后面容一僵,伸手摸着自己的胡须,“是啊,你的父亲当初最爱打趣的,就是我这胡子。只是,十多年了,我都没有再听到他的声音了。”   “当初将军,察觉到了那一战的危险,他早先一步把我们这些人派去别的地方,是故意要留我们一条命啊!”有了人开这个头,在座的几个汉子都是忍了好些年,如今见到罗止行,终于再次勾起多年来的心结,神色哀戚地叹息。   当年没有跟着罗止行的父亲上战场,同样是罗杰的一块心病,他何尝不是忍了许久,低下头来,亦是难掩哽咽。   气氛一时间,变得沉重起来。罗止行低着头,等他们都疏解一番之后,才苦笑道:“我明白父亲的心意,赴那必死的战场,是他作为大将军要为百姓和大晋负责。而让众位叔伯不枉死战场,也是他作为大将军要为你们负责。”   “只是可恨,这些年来,我们兄弟几人虽然苟活,却被处处限制!皇上下令,把我们分散开驻守各边境,几年不能返京一次!将军的冤情我们没有办法洗刷,就连国公我们也没有办法照拂!”   抬眸看着自己对面的几张面孔,明明都是陌生的,毫不掩饰的关切却是那样真诚。罗止行无法不动容,“几位叔伯错了,你们都能好好活着,还惦念着我的父亲,止行已然十分庆幸了。”   “几位将军和国公久未谋面,如今是该好好叙旧。但是时间紧迫,我们还是先商量正事吧。”眼看着大家都变得感伤起来,苏遇南站出来提醒,还不忘笑着缓解气氛,“毕竟我这楼里的生意可是很赚钱的,我总不能一直不正经开张吧。”   瞬间被他逗笑,盛才笑着看过去,“当初苏公子派人找我的时候,我还怎么都不肯信呢,要不是有着加盖了国公印章的凭证,我差点以为是皇帝老儿憋着坏把我骗过来,要杀了我呢!”   苏遇南也是好笑,“原来盛将军是有这样的疑虑,怪不得您刚来的时候,差点拆了我这金风楼。”   “他就是这莽撞的性子,还真是多年没变过。”罗杰也忙收敛了脸上的哀容,嘲笑着多年未见的老友。   盛才同样毫不客气地回嘴。“莫说我,你还不是一如既往地爱哭鼻子?一个大老爷们,也不嫌害臊。”   两声阔别十数年的挤兑,惹得所有人哄然大笑。经年已过,可总有些人的赤子之心,倒是从未变过。   罗止行环视一圈大家的面孔,冲长均微微点头,   长均随即拿来一张地图,在桌子上铺开。   随着他的动作,罗止行缓缓开口,带着沉稳和坚定,“几位叔伯虽然是秘密前来,但是你们驻守地方的将领不可能不察,再加上你们带来的这些士兵终究难掩痕迹。所以我们的大事,必须要在军报入京前完成。也就是半个月之后……”   对这里的秘密筹谋毫不知情的陆蒺藜,此时则站在宁府的门前,笑吟吟地对守门的小厮说道:“劳驾这位小哥去通传一下宁大人,陆蒺藜前来拜访。” 第59章 牢狱   府中书房内,手捧着案卷,宁思远正对着下属吩咐,“大灾之后往往有疫症,你们还要做好这些准备,多带些郎中和药材。除此以外,要维护好当地的秩序,谨防有流民暴动,有任何异动随时给我传信。”   “大人请放心吧,之前已经安排地差不多了,下官定不辱命。”这些日子跟着宁思远处理灾荒和流民,手下的官员们也是对宁思远的本领有了见识,此时真心回道。   宁思远心中也清楚不会再有什么乱子,却还是忍不住叮嘱,“如今河内的官员恐怕都会被检查,地方的官员一时难以给你们支持,可要做好准备。”   “是,下官明白。”对着宁思远颔首回道,那官员转头看到了门口踯躅的小厮。   目光顺着看过去,宁思远平日里下过令,下人们若不是有事不会随意来打扰他,见到这样不由问道:“何事?”   “大人,将军府的陆小姐求见。”   随着小厮的话语,宁思远神色一怔。陆蒺藜,她为何突然会过来,自己又有多久没有见过她了?   宁思远和陆蒺藜的婚约之事,当时可谓是轰动一时,京城无人不晓。只是宁大人被这样无耻的女子纠缠,真是无妄之灾。小官心下腹诽,冲宁思远拜别道:“既然如此,下官就先退下了。”   “好。”把手中的案卷放下,宁思远点头,又吩咐小厮,“送大人离开,再请陆小姐进来吧。”   领命离去后,屋中一时就剩下了他一人,宁思远愣了片刻,又高声喊来丫鬟吩咐,“去沏一杯温茶来,再备些糕点。”   跟着小厮走了进来,陆蒺藜一眼就看到了桌面上摆着的糕点,依稀记得是和宁思远在一起时,自己常吃的。陆蒺藜勾起唇角,无声地嘲讽笑笑。   “过来坐吧,你突然前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宁思远也说不清自己刚才为何会有那样的反应,现下有些局促地开口。   陆蒺藜也没有再纠结,竟也坦荡地轻啜一口茶后,拿起一块糕点回道:“确实有一件事情,我想请你帮忙。”   她的神色如常,也缓解了宁思远的心情,“何事?”   三两下咽下糕点,还是没有止行府上的好吃。陆蒺藜对上宁思远的视线,略有些讨好地笑,“我想请你向陛下求情,把林俪救出来。”   “我和她并非有男女之情!”急急辩解一句,宁思远看到陆蒺藜神色的时候,突然自嘲地笑笑,“你应该也不在乎吧,那你为何又要我救她出来?”   看向他的眼睛,其中似乎还暗含着一丝期待,恍惚之间,陆蒺藜心中有了个可笑的猜想。宁思远并不是没有喜欢过她,可是对于他的野心和志向来说,这一份喜欢太微不足道了。   毫不知她内心所想的宁思远,见到她现在发呆的神情,嘴边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问题,“我一直不相信你大婚时说的那些话,小藜,你到底是为何不要我了。”   “因为我惜命啊。”浅浅笑着,陆蒺藜仰头看着他,说的很是真诚。   宁思远显然是没有相信她所说的,嗤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他罗止行现在在做什么吗,难道你跟在他就没有危险?”   “可他绝不会主动伤害我,无论是要用什么来换。”面前忽然浮现出罗止行的温和笑容,陆蒺藜心像是瞬间被填满,话说得格外笃定。再看向宁思远时,所有的怅然和愤恨竟是都释然了。   “宁思远,再说这些都没有必要了。我方才看到了你安排去河内赈灾的官员,我明白你的能力,你一定会做得很好。止行都准备好之后,最后会是你来收网,这些事情我也不会过问。可是林俪,我还是希望你能救下她。如今能在皇上面前说话的,只有你了。”   别开自己的头,宁思远平复着自己突然烦躁的心绪,“我还是不懂,她与你私交并不算是好,你为何要坚持救她。”   “因为她是无辜的,但是现在的朝堂没有人会因为这个原因,来判断她无罪。若是没有人求情,她一定会因为林丞相的原因而枉死。更何况是我借她的手,揭开了她父亲的罪行,虽说不至于后悔,但我总是有愧的。”   她的眼神无暇,说出来的字字都是发自真心,宁思远顿了片刻后,轻声叹息。“好,我会去做的。”   “得尽快,止行要把林丞相贩卖军防图的罪行公诸于众了,得在这之前把林俪先救出来。”对于宁思远最后的同意,陆蒺藜倒是并不意外,她微蹙着眉回道。   呷一口茶,宁思远起身,“那我换件衣服就进宫去。”   松下一口气来,陆蒺藜站起身对着他恭敬地行礼道谢,“多谢。林俪对你并不是没有情谊,由你出面接她出狱,或许她也能稍感慰藉些。”   对于林俪,宁思远虽说没有旁的心思,但到底也是存着一分怜惜的。沉思片刻后,宁思远又抬起头,“不,接她出狱的时候,你和我一起去。”   “也好。”陆蒺藜也没有多推辞,“今日打扰你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劳烦你去跑这一趟。”   林俪到底只是一介女子,让程定开口救下她算不得什么难事,宁思远垂下目光,却并没有着急送她离去。“陆小姐,不论你信不信,我都真的希望你以后平安顺遂,事事喜乐。”   “宁大人的祝福,我焉有不信之理?”俏皮一笑,陆蒺藜索性自己往外去了,“明白宁大人繁忙,我就先走了,宁大人再会。”   怅然地最后看了眼陆蒺藜远去的背影,宁思远伸手揉捏着自己的眉心,转身去换了官服。   一切如同他们所料,程定对于赦免林俪一人的决定并没有犹豫很久,不过随口调侃了宁思远几句,就下了圣旨。   第二日一早,刑部的陈大人就早早等在了大狱的门口。来回度了几步,就看到了几个人影,连忙迎了上去。   除了陆蒺藜和宁思远,罗止行也一同前来。   陈大人对着他们行完礼,才看向罗止行,“国公,宁大人是奉旨前来的,并不需要避开人群,陆小姐又是跟着他,只能劳烦你和下官一起绕着走了。”   “听陈大人做主,您请带路吧。”罗止行永远笑意不减,点头说道。   自己也不过只能把人支开一时半刻,陈大人也不再磨叽,直接上前带路。   转头看向陆蒺藜,罗止行对她安抚地笑笑,快步跟了上去。方一走进大狱,罗止行眯了眯眼,沉重的石门隔开了阳光和暖意,冰冷裹挟着黑暗呼啸而来,片刻之后他才适应了,借着缝隙中插进来的阳光和墙边点燃的火把看路。   “国公小心些。”转头等了等他,陈大人才继续往前。也不知是绕了几个弯,走到了快最里面的地方,陈大人才在一处牢房前停下,“国公,到了。下官去前面守着,国公请尽量快些。”   接过陈大人递过来的钥匙,罗止行客气颔首,“劳烦陈大人。”   等他提着火把走远了,罗止行才转头看向自己面前的牢房,伸手开锁。   锁链的声音完全没有惊动里面的人。他面朝着仅有照进来的一束阳光,眼睛紧闭,头发凌乱。身上的衣服无可避免地染着灰,却还是被穿得整齐,带着镣铐的手脚隐在暗处。   “林丞相,好久不见。”长舒一口气,罗止行推门进去。   听到了他的声音,林丞相这才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他身上,平静的深处暗含怨毒。“荆国公,还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片刻之后,禁军就去你的府上搜查受贿之物,他们会找出你和萧明熹联络卖图的书信。”罗止行语气淡漠,直奔主题。   双目瞪了瞪,林丞相又后靠着坐好,冷笑出声,“我的书信早就被毁了,荆国公,你觉得我会信你这种小儿的妄语吗?想诈我,你还太嫩了些。”   也不知是为何,林丞相对着罗止行,总有种高高在上的讥讽和不屑。低垂下眼眸,罗止行看着自己面前的枯草,“书信这种东西,向来是两方来往。丞相没有了,可是金国郡主还有啊,你莫不是忘了,许久前我搜查过驿馆。”   “不可能,那是李公公先抢先一步去查的!”压根没有信他的话,林丞相笑得更加大声,“我告诉你,我现在就算是一时遭难,那也最多被贬官,我总会回来的,到时候,你们都会付出代价!”   不发一言地看着他,罗止行笑得更加温良,附身捡起一根枯草,拿在手中把玩。   心中突然有些慌乱,林丞相又出声强调,“李公公可是陛下的亲信,他绝不可能跟你联手。除非,除非是那金国郡主,偷偷给了你一份,但你当时一心要破坏交易,她绝对没有立场给你。”   嘴角笑意继续扩大,罗止行垂着眼眸,更加认真手上的动作。枯草还有些韧性,随着他的动作,似乎编出了什么形状。   “你为何不说话了,你不就是想要从我嘴里骗出来,我到底还留着什么破绽,能坐实我卖图的罪名吗?但你休想,所有证据,都被我毁了。”说到这里,林丞相已经有些色厉内荏。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让我套话的必要?”片刻之后,罗止行手上的动作才停了下来,抬头对上林丞相的眼睛。“那封信我也看了,丞相大人可谓是用词恭敬,对于金国客气的很呢。你说这封信公布了之后,朝堂官员会如何看待你,还有你的女儿?”   罗止行居高临上的闲定态度,还有方才沉默的无形施压,林丞相不可避免地着急起来,“你到底要做什么!” 第60章 认罪   “我只是想要来告诉林丞相这一件事而已,顺便请求丞相大人,日后的审讯工作还是配合一些的好,不要拖太久。”终于停下手下的动作,罗止行将那枯草折好的小物件摆到了一旁的空地上,仔细看去,竟是一个草蚂蚱。   目光在那里停了片刻,林丞相细细眯起眼,“就算是你说的都对,我确实难逃这一难,那我又为何要按照你说的做?多拖延一段时间,万一我就遇到转机了,或是陛下心软了呢?”   像是听到了一个莫大的笑话,罗止行大笑着弹去手上的灰尘,“我刚刚说了,林丞相不止要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的女儿着想啊。”   “你要对她做什么!”瞬间被激怒,林丞相顾不得身上的枷锁站起来,怒目看向罗止行。   他的突然靠近,罗止行连睫毛都没有眨动一下,“不用着急,你的女儿会很好,宁思远求了陛下,在你的罪证被发现之前,饶恕了她,现在他正和蒺藜在一起,接你女儿离开。”   “是接我女儿脱离牢狱之灾,还是把她控制在你们手里来威胁我?”观察着罗止行不像是在说假话,林丞相心底松下一口气,却也愤恨地看向他。   莞尔一笑,罗止行偏头回道:“谈不上什么威胁吧。丞相大人,你心中清楚,就算你真的能挣扎着留下一条命来,可迎接你的会是什么?罢免官职,没收家产,流放边地,那样的日子,或许十几岁的你还能过,现在你还能过吗?”   干涩地咽下一口唾沫,林丞相眼神中划过些不明的神色。   “林丞相,你所挣扎的也不过就是那样生不如死的一个结果,早些认罪伏法,你自己落个松快,也为你女儿留个远走高飞平安一生的结局,不划算吗?”略有些不耐烦,罗止行轻笑道。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倒是把死说成了一件幸事,林丞相低下头嘲讽地笑了几声,才重新看向他,浑浊的双目闪过一丝精明,“你这么急切地想让我的事情结束,是为了扶持宁思远在朝堂上的位子?还是另有紧要的事情?”   倏的一下笑开,罗止行无奈的摇着头,“林丞相,直到现在,你还有兴趣关心我要做什么?”   “林丞相,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我父亲的死,也有着你的一份力吗!”笑意一收,这个时候才发现,罗止行的声音已经冰凉至极。   而听到了他的这句话,林丞相则是不受控制地退后一步,镣铐撞击出清脆的声音,口中喃喃,“你知道,你原来都知道。”   “当初你不过是刚从地方小镇来的一个官员,京城之中,哪有你落脚的地方?而那个时候,我那身为公主驸马,又手握重兵的父亲,是皇帝眼中最大的麻烦。你的一条良计,让皇上下了派父亲出征的圣旨。从此以后,你在官场上平步青云。”   低声说完后,罗止行垂下头静默片刻,突然大声笑道:“不知那个时候你可有想过,当你抛弃一切原则甘愿成为皇帝的棋子的时候,也会被他丢弃?”   “可是至少,我比你父亲多活了将近二十年。”咬着牙,林丞相回道,声音艰涩。   缓缓收住了笑声,罗止行没有动怒的迹象,反而脸上嘲意更盛,“是啊,你这种人,都能苟活这么久,事到如今,也该够了。”   抬脚毫不留情地踩过那只草编的蚂蚱,罗止行靠近他,声音依旧温和,“林丞相,记得我跟你说的,希望你能早些认罪伏法,我们也早安排你的女儿远走。”   “我要如何才能信你?”紧咬牙关,林丞相脸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   毫不介意地退后一步,远处陈大人似乎已经在往这边走了,罗止行径直出了牢狱大门,“林丞相当然可以不信,可是你现在除了信我,还能怎么样呢。”   “我要亲自看到她离开大牢!”生怕罗止行就这么走了,林丞相急切地往前一步说道。   挑眉看他一眼,罗止行微微颔首,侧开身子指向身后。   不远之处,宁思远和陆蒺藜正带着一个女子缓步前来,自然是林俪。   从没想到自己会和父亲在大牢中相见,林俪走到这里后停下脚步,可是对上父亲狼狈的样子,嘴唇蠕动几下也说不出话来。   目光从林俪不带枷锁的身上,滑向了宁思远手中的圣旨,林丞相苦笑一声,不敢看女儿的眼睛。“俪儿,是爹爹对不起你。我从不愿意告诉你我做的那些事,本是想让你无忧的过一生,可终究是不能了。你要记得,所有的罪都是爹爹做的,和你没有关系,你要好好活下去。”   “你是我的爹爹,我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活下去……你会死吗?”几日没有说过话,再开口时,林俪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粗哑极了。   缓慢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女儿,林丞相费力地笑,“也许吧,但都是我应得的。只要你好好活着,哪怕是一直记恨着我,都没关系。”   “爹爹,你是庇护着我长大,给我锦衣玉食的爹爹,我又怎会一直记恨着你。”泪水滑到了腮边,林俪才发现自己哭了。   沉重的枷锁,让林丞相再次抬起手为女儿擦一次眼泪都做不到,他嗫嚅几下嘴唇,不自觉也濡湿了眼眶。   “国公,时间差不多了。”陈大人担心被他支开的人们回来,往前一步小声提醒。   “好。”答应一声,罗止行抬步的瞬间,回头看了一眼林丞相,不可察地冲他微微颔首,才匆忙跟上陈大人先一步离去。   冷眼旁观的宁思远,此时也转头看向陆蒺藜,“我们也该走了。”   心中暗叹一口气,陆蒺藜上前拉着林俪往前。   踉跄一步,林俪就如同一个木偶般跟着她的动作。心中再清楚不过,这很可能是自己和父亲的最后一次见面,脸上的泪水再没有间断过。   等到她终于回过神之后,已经被陆蒺藜他们带离了大狱,站在一棵树下,往前一步的阳光亮得刺眼。恍惚一下,林俪抬手擦掉自己脸上的泪水,对着面前的陆蒺藜和宁思远拜道:“多谢宁大人和陆小姐的救命之恩。”   看向她直到现在还挑不出错的礼节,陆蒺藜伸手扶她起来,“情绪总要有个宣泄口,若你实在痛苦的话,就来恨我吧。”   “陆小姐这么说,未免太小看我林俪。”避开她的搀扶,林俪一如既往地昂起下巴,“我自小熟读圣贤书,做错事的是我父亲,享受着利益的是我,恨你做什么?”   挑了一下眉毛,陆蒺藜收回自己的手,突然想笑。是啊,这个从不肯低头的,才该是那个京城的天之骄女。   “我在京郊有一处宅子,里面仆役什么的都全,林小姐若是不介意,请先在里面住一段日子吧。”罗止行站出来,温和地笑着转移话题。   依旧不卑不亢地冲罗止行拜谢,林俪回道:“多谢国公,往后,我一定偿还这一份恩情。”   浅笑颔首,罗止行往前一步招手,等候许久的长均驾着一辆马车前来,罗止行吩咐他道:“你将林小姐带去京郊的宅子,将她安顿好,若是有什么缺失的,只管去采买。”   “是,林小姐请。”请林俪坐上了马车,长均才小声问向罗止行,“爷,派几个人看着她合适?”   思忖片刻,罗止行摇头,“无须太多,外围派两三个侍卫就好,让那边的下人们关注她的举动,暂时不让她出京城就行。”   长均了然,抱拳离去,片刻后马车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国公利用起人的手腕,也颇让人倾佩。”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宁思远的目光掠过陆蒺藜,“我还有别的事情,就先走了。”   略有些不耐烦地摆手,等他走之后,陆蒺藜才舔着牙尖嘟囔,“那也比你这种毫无原则和底线的家伙强。”   “不见得的。”听到了陆蒺藜的话,罗止行低眉浅笑,方才在狱中面对林丞相压抑的郁气,在瞬间爆发出来。他转眸看向陆蒺藜,“我能在京城中独身一人活这么久,凭的可不是良善恭顺,甚至对于你们陆家,我也存过利用的心思。”   抬眼对上罗止行的眼睛,陆蒺藜渐渐收起嘴角的笑意,抿着唇看他。这样的罗止行,似乎有些自我厌弃。意识到这件事,陆蒺藜前握住他的手,才发现冰凉的紧,“止行,你怎么了,你到底和林丞相说什么了?”   “即便是这样的我,满是阴暗手段的我,你也还是喜欢的吗?”罗止行并不回答,反而继续追问。   软软叹一口气,陆蒺藜摩挲着他的手背,把自己的温暖传递过去,“是,我喜欢你,无论怎么样,我都是喜欢你的。若是你真的因为一些目的不择手段,我或许会阻止你,但我不会停止爱你。”   心尖轻轻颤了一下,罗止行哈出一口寒冰,把陆蒺藜揉进了自己怀中。“我不会的,我绝对不会和他们一样,湮灭自己的原则和良知,迫害那些无辜的人。”   “我明白的。”嘴角重新勾起,陆蒺藜抚着他的后背,“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松开她,罗止行牵着她缓步前行,在她的马车前停下。“当初我父亲的死,和林丞相也有些关系,我只是来和他说这件事的。”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罗止行的情绪波动这样大,陆蒺藜松下一口气,故意笑着打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瞒着我做了什么大事,提前让我有个准备呢。”   被她挤眉弄眼的样子逗笑,罗止行无奈地看她一眼,又同她戏言几句,才目送着她坐上马车离开。随后,罗止行便是神情一敛,肃容回头看了一眼大狱的方向。   林晋现在应该已经去复命了,他的选择如何,明日就会知晓。 第61章 枯叶   浮云蔽日,明明都快到了巳时,天色却还是暗淡的。这样的天气下,路上的小贩也没什么摆摊的念头,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零星铺子。青荇手上挂着一个篮子,状似不经意地在周围闲逛。   林晋刚走到这附近,就看到了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一个摊主还价。   “大爷,你看你这也没什么别的生意,就当是讨个好彩头,便宜点卖给我吧。”林俪看向他,皱着鼻子说道。   那老大爷同样皱着眉头,“姑娘啊,你怎么能说我没生意呢?而且已经是很便宜了,你看你穿着也不是普通人家,何必要和我计较这几个铜板?”   放轻步子走过去,林晋探头一看,就见到青荇手中把玩着一个手钏,想来是要买这个。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林晋从怀中掏出几吊钱,全部放到了摊主面前,“这些钱买,够了吗?”   “够了够了!多谢这位爷!”那摊主见钱眼开,生怕他后悔一样地拿过来,心中盘算这些钱都能让妻儿今晚吃顿肉了。   青荇不知是他,只当是突然冒出来的一个人要抢买,原本也没多喜欢这个手钏,可见到有人抢就不乐意了,当即嘟着嘴转过头,“你没看到是我先……是你?你来啦!”   面前的姑娘瞬间绽放了一个笑容,林晋瞥了她,抬脚往前。   忙拿着刚才的手钏跟上去,青荇下意识地看向他的表情,可林晋一如既往地板着脸,看不出他有多难过。嘴角一撇,青荇把那个手钏递过去,“诺,你买的手钏。”   “是给你的。”斜眼看了一下,林晋并没有收。   蓦然瞪大了眼睛,青荇纳闷地嘀咕,“你给我买干什么?而且还花那么多钱,这个做工用料又没多好。”   “花那个人的钱,让他的百姓过好一点,也算是值得。”冷哼一声,林晋转过头,嘴角紧绷。   难得聪明一下,青荇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将那手钏套在腕上,反手从自己怀中掏出几吊钱,“那也不能这么算啊,就算是国库里的钱,可毕竟也是你自己的俸禄。”   转眼看向即便踮着脚尖,也执意要把钱递给他的青荇,林晋无奈地叹一口气,却是无形中放松了些许。伸手将钱接过来,他随口说道:“你倒是执着。”   “那自然了,我家小姐说过的,不能随便花别人的钱。”青荇理直气壮地回道,才笑着转头看向前面,“走这边。”   在青荇的一路絮叨中,他们又在一间茶舍前停下,门口负手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听到他们的声音转过头来,罗止行浅笑着看向来人,“林统领,久等了。”   “见过国公。”虚行了一个礼,林晋的双手随意垂下来。   笑着同青荇颔首,罗止行说道:“今日劳烦青荇姑娘了,早些回去吧,莫让你家小姐久等了。”   不由自主地看了下林晋,青荇才点头离去,“是。”   “林统领,入内聊吧。”罗止行侧开身子,请林晋进去。   这家茶舍的陈设倒是十分典雅,入内之后,处处都有着竹木的清香,桌椅并不是名贵的木材,却能显出风雅。跟着罗止行坐定之后,林晋才意识到除了他们空无一人,“这里,也是国公的吧?像这样的铺子,你在京城中有多少?”   低头吹开茶盏中的浮沫,罗止行轻啜一口,才抬眼看他。“谈不上多,但是往日里探查消息,也够用了。林统领今日出来,倒是一切顺利啊。”   “呵,陛下现在巴不得不看见我,他故意寻了个错处,近乎是把我赶了出来,能有什么不顺利的。说来也可笑,我搜查出林丞相的罪证,最生气的竟是那位陛下。”回想到了今日早朝时发生的事情,林晋面色难看。   毫不介意会是这个结果,罗止行放下手中的茶盏,转头看向外面的浮云,“那丞相大人,是什么反应?”   “林丞相也许是知道自己狡辩无用,当时把他压上来看过证据之后,当即就认罪了。今日由刑部核查之后,应当很快就能定罪。”林晋回道。   得到答案的罗止行静默了一瞬,若是猜的不错,很快汪烁也会把这些消息告诉蒺藜了吧,只期望她不要看出什么端倪才好。   “国公,你说的都是对的,我已然看清了前方的道路。我愿意跟随着你,但绝不是为了我的前程。你说的对,如今的朝堂,烂透了。”回想着今日又一次看到了那些官员的嘴脸,林晋突然咬牙说道。   转过头来看着他,罗止行收起笑意,锐利的目光直看中了他的心里,“林统领,上次我或许没有说清楚,这件事稍有不慎,就会有性命之忧。”   “大丈夫在世,为的是尽己所能,辅佐一明君,创造一盛世,佑护一百姓。如今我壮志不能酬,百姓们流离失所孤苦无依,我怎么还会在乎自己的这一条命?”林晋攥着拳头,直对着罗止行的目光。   没有人会不为这些话动容,罗止行拿起面前的茶杯,举向林晋,“林统领高义,若是有你在,我们一定会更加容易成功。”   “愿为国公效犬马之劳。”双手接过茶杯,林晋抬头一饮而干,一杯茶也喝出了烈酒的气势。抹去自己嘴上的水渍,林晋问道:“那国公是如何打算的,需要我再做些什么?”   转身找来一份京城的地图,罗止行在上面标记了几处,“我找来的人马,已经到京城了。林统领身份不同,你能做的,只有在当天牵制禁军。对此,你可有把握?”   目光随着罗止行在地图上的手指而动,林晋沉吟片刻,“禁军与旁的军队不同,毕竟是直归陛下管,我虽是禁军统领,但对他们的控制也没有很强。不过做些牵制还是很容易的。”   “能够牵制禁军,不让他们那么快地反应过来已经是很好了,届时只需要林统领做些手脚,削弱他们的战斗力,然后不使他们有人出宫传信就好。”手指轻移,罗止行听到标着皇宫的那一处,重重点了两下。   林晋了然,追问道:“这些都不难,只是不知,国公打算什么时候起事?”   收回手指揉搓两下,罗止行抬头,眼睛未眯。恰逢一阵风,卷了一片枯叶进来。“就在三天后。”   “三天!”惊呼一声,林晋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冷静下来之后,垂眼重新看向地图,“这样急的话,可得做好准备。”   附身捡起那一片枯叶,罗止行笑道:“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打算,我讲与林统领吧……”   提着篮子蹦跶回府,青荇刚进去,就看到陆蒺藜着急地来回踱步。连忙上前,青荇搁下胳膊上的篮子,“小姐,汪大人还没有来吗?”   “是啊,我正有些担心。你已经带林统领去见止行了?”抿着嘴唇,陆蒺藜目光停在她身上,随着青荇的动作,手腕上的手钏露了出来。   还没看懂小姐戏谑的眼神,青荇嘟着脸回道,“汪大人从不会失约的,可能一时有事。那个大个子我已经带他过去了,不过他也没多不高兴啊。”   “人家毕竟是禁军统领,若是表情心思都让你看出来了,那岂不是太没用了。”陆蒺藜嗔他一句,“不过他人还不错,万一你们能走到一起,也挺好的。”   明白陆蒺藜的意思之后,青荇立马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小姐你别胡说,我才看不上他呢。”话音落下之后,却把手钏又往上藏了藏。   陆蒺藜看着好笑,却也没有再逗她。都这么长时间了,汪烁怎么还不来。心中刚说完这句话,一个小厮就步履匆忙地带着他来了。   “陆小姐久等了。”尚未站定,汪烁就对着陆蒺藜拜道。   看到他气都还没喘匀,陆蒺藜让青荇先带着那小厮离开,亲自为汪烁倒了一杯茶。“坐下说。”   依她所说坐下之后,汪烁却顾不上喝茶,急切地前倾身子,“小姐,朝堂上出事了。今日林晋,突然把从林丞相府中搜查出来的罪证呈到了百官面前,其中居然有他卖国的证据,百官哗然!”   这件事陆蒺藜却并不意外,她追问道:“然后呢,皇上什么反应?勃然大怒?”   “大概差不多,可给人的感觉,他并不是生气丞相卖国,而是生气林统领就这么把证据呈了上来。”汪烁见她并没有多意外,心中大概有了一个猜想,才松下一口气来喝茶。“不过丞相也奇怪,这样的罪证,他竟然也不辩驳,甚至没有等进一步的调查,当即就认了罪。”   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陆蒺藜,猛然坐直了身子。怎么可能,不该有这么快啊!   观察着陆蒺藜的神色,汪烁明白这是她感兴趣的,微叹一口气,“丞相这样做之后,皇帝更加生气,而且重点是,宁大人被封了左相。前不久刚大变过一次的朝堂,这下子又不稳了。”   “不只是朝堂不稳的问题,这件事这么快落实,你们之前和金国的和谈就成了一纸空文,边境也得乱啊!”陆蒺藜努力稳着自己的心绪,明明不该的,林丞相的事情还该再拖一阵子的。   眼前突然浮现出那日单独去见林丞相的罗止行,陆蒺藜轻咬着嘴唇,握拳站了起来。 第62章 不舍   “怎么了?”困惑的看着她的动作,汪烁问道。   转头看向他,陆蒺藜语气焦急,“我有一些事想要去确认,你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迟疑地摸了一把自己怀中的圣旨,汪烁最终还是笑着摇头,“没有了,陆小姐要是忙的话就先去吧。”   “好,这几日时局动荡,你也要千万小心。”陆蒺藜不疑有他,嘱咐完后来不及带上青荇,就一人先离去了。   欲言又止的目送她走远之后,汪烁从自己怀中拿出圣旨,神情落寞地笑笑。   闻讯前来的青荇,只来得及送汪烁离开,看到他面前的圣旨,不由笑着多嘴一句,“这是汪大人的圣旨吗?陛下可是给你安排了什么事情?”   “陛下命我为礼部尚书,执掌礼部。”被她惊回神,汪烁将圣旨重新收回来,起身整理衣服。   青荇待他收拾好,随口感叹一句,“汪大人是来和小姐说这件事的吧,汪大人现在这么年轻就身居高位,还子承父业,小姐定是很为你高兴!”   “是啊,她很为我高兴。”低头回道,汪烁嘴角满含嘲意地勾起,与其说是他年少有为,还不如说现在朝堂无人。   在前面带路的青荇,压根没有意识到汪烁的内心所想,送他出了门之后,就蹦跶着回去忙自己的事情。   另一边的罗止行,却是刚和林晋分开,匆忙回到了自己的府中,还没有来得及回书房,通传的小厮就匆忙赶来。   “国公,陆小姐来了。”   话音甫定,陆蒺藜就冲到了他的面前。罗止行上前接住她,先一步开口,“你也知道林丞相的事情了?”   被问得一怔,陆蒺藜眨几下眼睛,“你之前并不知晓?这不是你做的?”   “当然不是了。”罗止行矢口否认,“林丞相提前认罪,搅乱了京城的风云,我尚且都没有准备好,怎么可能会是我做的?”   将信将疑地看着她,陆蒺藜眉头皱得愈深,“那到底是为什么,林丞相突然这么快就全部承认了呢。”   抬手抚着她的眉毛,罗止行轻叹一声,“那日牢中,我们顾念这会是林丞相和林俪的最后一别,就让他们相见了。或许就是那次,丞相看到了自己的女儿无恙,了无牵挂,才想图个爽快,早些结束折磨吧。”   “这样倒是说得通。”跟着低喃一句,陆蒺藜突然抬起头,眼中满怀愧疚,“当时是我提出来的,让他们见这最后一面,阴差阳错成了这样,都是我不好。”   凝视着她歉疚的表情,罗止行心中是心疼愧然的,但是如今为了抵消她的猜疑,只好先让她被这种情绪裹挟。微微敛起唇角,罗止行轻声安慰,“那也是我们大家都同意的,怎能说是你一个人的错。”   “到底是我妇人之仁。”垂下头,陆蒺藜满是遗憾地叹气。   “蒺藜,这并不是什么错误,只是不小心导致的意外。”抬起她的下巴,罗止行轻笑,“如今我们的计划被打乱,想办法少受这件事的影响,做好补救,才是最重要的。”   下意识地拿着下巴蹭蹭他的手指,陆蒺藜问:“有什么事情是,是我可以帮忙的?”   “还真有几件事,非得你去做才好,跟我去书房吧。”放下手牵住她,罗止行笑得眉眼弯弯,无形中放松了许多。   刚一踏入罗止行的书房,陆蒺藜就被一幅醒目的书法吸引过去,一眼看到了自己的狗爬体,陆蒺藜无奈地哭笑不得,“你怎么还真的把这个给挂起来了啊!也太丢人了些。”   目光从那幅字再看向它周围的梅兰竹菊图,罗止行偷笑,“这是督促你,发奋图强。”   “你督促我,挂在自己房中做什么啊?摆明了就是想让我丢人,让来来往往的人看看,我的字写的多丑。”犹不满意地捂着脸,陆蒺藜心中想要把那幅字取下来的冲动,险些抑制不住。   伸手捏捏她的鼻子,罗止行索性不再掩着自己的笑意,“那就等你下次写得好看了,再拿来换我这一幅。其实纵然是你的字不好,也没什么,总归能落在我笔旁的是你,就够了。”   平淡的一句话,却惹得陆蒺藜红了脸,无端觉得心动。却还是嘴上不饶人地嘀咕,“谁稀罕啊,能落在你的笔迹旁边,我是沐浴佛光了吗?”   “行啦,来说正事吧。”不再与她调笑,罗止行带她坐下,口中说着要聊正事,却还是随手拿来一盘糕点递给她。   拈起一块,陆蒺藜当下就塞满了一腮帮子。   只好又倒一盏茶给她,罗止行才开口道:“丞相卖国的事情暴露,百姓们定然是不答应的。边境恐怕就又要不稳了。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同陆将军告知这件事情,并且想办法让金国暂不出兵。”   吞咽下自己口中的食物,陆蒺藜拿起茶杯喝完,才严肃地看向他,“这些我也想到了,我爹爹那边不难,他本身也不会愿意在这个时候扩大战争。至于金国那边,得如何?”   “你记不记得,我早前同你分析过,其实金国也不愿意发动战争,那边皇帝和摄政王正斗的如火如荼。所以只要让他们认清楚,此时碍于面子再次开战毫无必要,就好了。边境安稳,京城的事情就算闹了起来,也不会危害我们的江山百姓。”   尽量放缓语气,罗止行说道。   低下头沉思片刻,陆蒺藜点两下指尖,抖落一些糕点碎渣。“你的意思是,金国郡主,萧明熹?”   随手拿出自己的手帕,罗止行一边帮她擦拭手指,一边回答。“不错,萧明熹是金国皇帝唯一的女儿,自身的韬略也不小,只要能同她讲清楚这些,让她斡旋一二,这个局或许就稳住了。”   “但是现在,你的身份受限,皇上总是或多或少盯着你的,你不能离开京城。只能由我去。”没等罗止行继续说,陆蒺藜就抢先讲到。   继续擦去她嘴角的碎末,罗止行笑着点头,“对,这件事情太过重要,又不能三言两语地通过书信说清楚,只能由你当面去和萧明熹讲。你如今没什么人注意到,随便寻个理由出京就好。”   心中突然有些奇怪,但陆蒺藜也没有细细琢磨,“好,我会尽快启程。”   “是真的得尽快,明日如何?”不自觉地捏着她的手指,罗止行问道。   更觉得有些哪里不对,但是对于罗止行的信任,还是让陆蒺藜妥协点头,“你说的也是,路途遥远,是该早些动身。”   “不只是你一个人去。”罗止行深吸一口气,眼神愈发认真,“边境的事情,同样是皇上心中的麻烦。宁思远从上朝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就是在和他说这件事。他会求皇上,让他去边境,接管你父亲的兵权。”   “你说什么!”前世敏感的神经,立马跳动起来,陆蒺藜紧张追问。   抬手安抚地摸摸她,罗止行明白她的担忧,“放心,并不会真的接管,只是一个借口让他去和你父亲汇合,我不会让他有伤害你们的可能的。”   这才算是松下一口气,陆蒺藜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罗止行抢先一步。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想你明日走的时候,不如把林俪也带出城去吧。”   顺着他的话想了想,陆蒺藜点头,“好,毕竟林小姐现在还待在京城也不太好。”   “如此就好,只是麻烦你,现在还得去通知她一声。”浅浅笑开,罗止行抬手轻抚她的脸颊,眼底是深藏的不舍。   陆蒺藜却错过了他的眼神,转头看着外面的天色站了起来。“若是明日就走的话,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准备,又得去告知林俪,那我现在得先走了。”   “好。”嘴上这么应着,罗止行却站起身,把她拥在了自己的怀中。错开她的脸,罗止行才敢流露出浓厚的眷恋。   轻嗅着罗止行怀中的味道,陆蒺藜心中同样生出一丝怅然,怀着他的后背说道:“我不会很久的,等我回来,我们一定会长久的在一起的。”   这次却没有再搭话,罗止行片刻之后才松开她,笑着说:“那也不一定,万一你这一趟看上了什么别的好看的男子,你也可以和他长长久久。”   “哼,那我可得沿途留意着!”咧着嘴瞥他一眼,陆蒺藜没有看到罗止行微红的眼角,“我得先走了。”   “我送你吧。”还是想要和她多待一会,罗止行牵着她,一起往门口走去。   天气已经愈发凉了,走到大门口,陆蒺藜刚想要嘱咐他回去,就被面前的场景夺走了注意。   一大批百姓们走过,叫嚣着要去丞相府,口中是肆无忌惮的谩骂。除了这些愤怒的人,更多的是面黄肌瘦的百姓,穿着带补丁的裤子,期望能去捡些什么东西。其中还有好几个孩子,争夺着手中的一块饼。   “这!”只是匆忙扫了一眼,陆蒺藜就被罗止行拉回了大门内,她惊讶地看着罗止行,“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罗止行冷笑着摇摇头,京城中的百姓,也被压的喘不过气了。丞相卖图的事情,自然是一个很好的发泄点,只要能够暗中煽动,他们制造一些声势并不难。   同样反应了过来,陆蒺藜无奈地叹气,“倒也是一幅末世景象了。现如今,林俪的处境就更危险,我想早些去看看她。”   等到外面的声势稍小了些,罗止行才重新开门,亲自送她上了马车。注视着远去的人群,罗止行却在心中轻道,还不够,仅仅仇视一个原来的丞相还不够,这些百姓的怒火,最好是能够蔓延到京城的每一个大官身上。   “爷,给您。”恰在此时,长均从外走来,递给罗止行一个小纸条。   拿起来看了几眼,罗止行转身把纸条撕毁,沉声往外。“走,去金风楼。”   “是,属下去备马车。”长均应声离去。   负手站在萧瑟的街道上,罗止行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位爷!你算命吗?”突然面前来了一个道士,声音似乎很年轻,嬉笑着问罗止行。 第63章 卦象   “不必了,我不信命。”罗止行抬起眼,说完后侧身往一旁避了避。   可那道士却不罢休,愈发靠近他,压低声音,“你并不是不信命,甚至你清楚,每个人的命都是早定好的,你如今要做的,就是违抗天命。”   说的弯弯绕绕,罗止行冷笑一声,“大师也是什么得道高人?”   “勉强算是吧。”那道士还是笑嘻嘻地怂恿,“你就算一卦吧,反正我也不要你钱啊!”   彻底逗笑了罗止行,他眼含戏谑地看向那道士,心中也被勾起一丝好奇,想看看这些所谓的天命又要告诫自己什么。   见到罗止行默认了,那道士立马兴奋起来,把拂尘往旁一甩,随身拿出五十根蓍草,又单独抽出来一根。   伸出手指,罗止行随手把面前的四十九根蓍草分成两拨。   细细数好了两边蓍草的数,道士在两边各算过一次后,去掉几根,让罗止行再分。如此往复几个动作,等最后只剩下了几根蓍草之后,道士细数清楚,又闭眼想了片刻,才在用手指蘸了灰在地上画出一个卦象。   垂眼看了一下,罗止行的眼睛却也细细眯起。   “困卦。”同样低头看过之后,那道士依旧笑眯眯地说,“是个凶卦啊。”   想起《易经》上困卦的一句爻辞,罗止行扯动嘴角,“困于石,据于蒺藜,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   立马夸张地拍两下手,道士嬉笑着发问,“到底是学富五车的荆国公,您若是熟读易经的话,就也不需要在下为你解卦了吧?”   注视着卦象的目光,又落到了这个道士的身上,罗止行险些被气笑,“你这个道士做的,应该很难赚到钱吧?”   甩了两下拂尘,道士却收起来笑脸,抬眼看向一边的街道,“你清楚,这是一条极为凶险的路。天地运行,早就有了它原本的法则,你肆意地想要打破它,这个后果是你能承受的吗?”   “这个法则并不是不能被打破,而是从来没有人能意识到。什么是天命啊?就是那些闲的没事干的神仙,给地下的人画写好的一生,就如同豢养的鸡犬,规定了他们的从生到死。”   上前一步,罗止行的脚直接踩上了他刚才画的卦象,语气淡然,其中的执拗和倔强又不容忽视。“但人的命,应该是自己走出来的。就像是在你们画好的结局上,这个大晋应该再苟延残喘几年,可我偏要它不日覆灭。”   当初孟婆不过从黄泉放回去了一缕游魂,如今却能惹出这么多事端。良久沉默之后,道士才闷声笑开,“到底是痴人,螳臂当车的事情,也要去做。”   “也许是螳臂当车,也许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长均已经赶着马车来了,罗止行抬脚往那边而去,“我去做我的螳螂了,高人慢走。”   “等一下!”谁知那道士又突然叫住了他,伸手递过去一根白玉发簪。   诧异地接了过来,罗止行将那簪子上下打量,看起来很是普通,甚至成色都算不上好,样子也没什么出挑的。“你这是何意?”   “留着吧,天上地下的痴人,又何止你一个。”说完之后,道士直接转身,朝着另一条路而去。   捏着那根簪子,罗止行一时间有些失神。   “爷?”察觉到了他的异样,长均上前问道。   “没事,走吧。”抬手将自己发髻上原本的簪子解了下来,又把他刚才给自己的白玉簪戴了上去,罗止行抬脚上马车。坐稳之后才发现,刚才自始至终,他好像都没有看清楚那个道士的脸庞。   一阵风吹来,画了卦象的灰被猛然吹开,消散无踪。   一路匆忙到了金风楼,曲江边的一片,在这段时间突然变得沉寂起来,甚至还有几家都紧闭着大门。罗止行来回扫视一眼,转身进去,金风楼中也没有前两天的热闹劲了,就连姑娘们似乎都少了很多。   “止行,你来了。”刚提着一个茶壶出来,苏遇南就看到了他,打招呼道。   目光落在了他的手上,罗止行笑着摇头,“难得见你没有喝酒,如今堂堂苏大公子,都得自己来烧茶了?”   闻言不免白他一眼,“还不是因为你这些人,我好好的生意做不成,还把那些信不过的姑娘们遣散了。”   跟着他去了另一旁的茶水间,换了一壶水出来,罗止行追问:“都安排好了?”   “放心吧,那些将士们都安顿好了,只等你的最后信号。百姓们之间的流言,也在越卷越大。”也没有多少嬉笑的心思,苏遇南拎着茶壶往回走。   罗止行眉头微松,“这样就好,你做事,我一向是放心的。”   “嘁,说得像是你不放心就不会让我做事似的。”苏遇南轻嗤一声,走回原处时抬手想要推门,却又停住,“对了,里面的人是谁你知道吧?”   点两下头,随着苏遇南推开门,罗止行进去之后恭敬行礼,“李公公,劳烦你出宫来找我,陛下没有起疑吧?”   “国公快请坐。”双手扶着罗止行坐下,李公公微笑解释,“陛下今日发过一通火之后,就回后宫去了,也不太需要老奴。而且今日是我的生辰,陛下早就准了我出宫,也算是借了这个好机会。只是等会说完,我就得去早前定好的酒楼。”   罗止行一怔,略有些愧疚,“倒是不知,今日原来是李公公的生辰吗?”   “不过是当年入宫需要凭书,随意写上的一个日子罢了,穷苦出身的人,谁会记什么生辰。”李公公摆手,说得毫不在意。   苏遇南这个时候却安静的很,给两人倒着茶。   眼尾扫了他一眼,罗止行才又看向李公公,“那这次公公匆忙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是,我怀疑,陛下被人下毒了。”直视着他们,李公公沉声说道。   立时惊讶地抬起头,罗止行转头下意识地看向苏遇南,却看到他的目光有些躲闪。不露痕迹地收回自己的视线,“李公公为何会这样说?”   “我发现,陛下他总是很容易头疼,也比之前更加容易烦躁。但是我能肯定,他的饮食上不会有问题,平日里的太医也看不出什么,可我就是觉得不对。”李公公回道。   沉思片刻,罗止行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苏遇南,“下毒的方式有很多,查不出来的毒更多,公公既然这样说了,就一定是有可能的。”   “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长叹一口气,苏遇南坐端正了身子,“若是我猜得不错,毒是下在了香料里,点燃的时候,染上了烟雾,就是被下毒了。至于为何这个太医查不出来,有可能那并不是毒,而是药,与他身体相冲的草药。”   苏遇南的话,倒是让李公公恍然大悟,“这是完全说得通的,往日里也听说过这种想法,倒是我一时没有想起来,真是年龄大了。”   “并非是公公年纪大了的问题,他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恐怕是认识凶手。”罗止行宽慰一句,可是转眼看苏遇南的时候却似乎有些不忍心。   “你可别这样看我,既然猜出来了,就说吧。”苏遇南别过头。   对上还有些不解的李公公,罗止行开口:“可能是南婕妤。”   “什么!怎么会是南婕妤,她平日里的表现没有任何反常,而且一直很关心陛下……”话还没说完,李公公就想起来,她身上经常有一股香味,平日里也喜欢用香炉熏衣服。   苦笑着端起茶杯,苏遇南点头,“她曾学过一些医术,平日里又喜欢鼓捣做饭,炮制香料并不困难。”   “原来是这样,可是,为何南婕妤要给陛下下毒,莫非她也是国公你们的人?”   看向罗止行同样困惑的眼神,苏遇南长叹一口气,“止行,你可还记得,你我曾聊过的皇后?”   “自然记得,皇后的遭遇值得嘘唏,她与南婕妤有关系?”   无奈地笑了笑,苏遇南摊开手,“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为了皇后娘娘而活。就连我,在她心中也许也没有那么重要。”   自觉忽略了后一句话,李公公抬起头,“皇后娘娘和南婕妤相差近十岁,她们的交集是什么?”   “皇后娘娘嫁给陛下之前,一直在南杭老家,南婕妤是她的邻居,一直跟着这个大她十岁的姐姐玩。后来家中因为一些麻烦,她成了孤女,也是皇后娘娘把她安排到尼姑庵养着,还给她留足了钱。”   这下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罗止行说道:“所以她离开你去宫中,其实是为了给皇后娘娘报仇?”   “更准确地来说,是她在入宫之前意外遇见了我,又因为伤病在我这里停留了一阵子,她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沐风她认定了,是陛下害死了皇后。”下意识地叫出来南婕妤自己的名字,苏遇南怔了怔。   眼下明白了一切,李公公叹道:“没想到南婕妤也是这样有义气的,若是如此,也就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皇宫之中,目前没有别的任何疑点,而且因为皇上经常头疼,他现在几乎很少愿意带随从。”   眼看苏遇南脸色还是不好,罗止行也先不再管他,径直跟李公公讲自己的全部计划,并安排给他一些事情。   聊完之后,一刻钟都过去了,李公公还起身,打算要去酒楼。   “公公且慢!”方才一直失神的苏遇南却突然出声喊出他,“我们行动的日子,能否请您先一步告诉南婕妤?” 第64章 离别   转头看一眼罗止行,见他并没有什么阻止的意图,李公公便对着苏遇南浅浅一笑。“好的,我会想办法让南婕妤知道,好让她有所准备。”   “多谢公公。”恭敬地对着他长拜,苏遇南亲自送了李公公离开。再回来的时候,就见罗止行坐在方才的地方垂眸思索。偏头一想,苏遇南坐在了他的旁边不语。   察觉到了他的存在,罗止行慢吞吞开口,“明日,蒺藜就要跟着宁思远去边境了。”   “嗯,我知道,不是你早就定好的吗?后日凌晨,便是我们行动的时间。”脸上又挂上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苏遇南说道:“早说好了,我可是不会跟着你们打打杀杀的。从明日开始,我就躲进这小楼。”   压根不相信他会按照说的做,罗止行瞥他一眼,却也不拆穿。仰头喝完面前的水之后站起来,“我再去看看那些弟兄们,跟几个叔伯叮嘱几句。”   “走好了您!”随即躺了下去,苏遇南习惯性地想要从腰间捞酒,却也只是一场空,失神喃喃,“国公爷,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国公爷了吧。”   脚步微顿,罗止行没有搭话,打开门朝外走去。寒风席卷,吹响了他的衣角,又很快消散无踪。   到了晚上,竟是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秋雨,寒气愈发逼人。雨滴落在石板上的声响,吵得人心慌,也不知道那些没有睡着的人,是不是因为被吵得心烦意乱。   第二日一早,青荇推开陆蒺藜房门的时候,就见到她又坐在镜前。恍惚之际,还以为是回到了那日大婚闹剧的第二日。甩甩头,青荇抿着嘴唇上前,“小姐,我来帮你梳妆吧。”   “好。”从镜子里看她一眼,陆蒺藜勉强笑着回答,可自己心中不知为何,总是不得安宁。   走过来的时候,青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另一边收拾好的包裹,给陆蒺藜梳头的动作也沉稳的紧,并没有像往常般咋咋唬唬。   意识到这一点,陆蒺藜主动开口,“府中的一切,都打点好了?”   “小姐放心吧,等我们走后,就会紧闭大门,不再和任何人来往。留下管事的都是靠得住的老人。”青荇一面答,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   默然点点头,陆蒺藜眼看着最后束好了头发,才起身。“让同去的侍卫们准备好,该出发了。”   “是。”青荇带走行李,自己先去叫人。   陆蒺藜没有等她,而是一人先沿着院子里的小路,慢慢朝着大门口挪。一路上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走到大门之后,她才长舒一口气,缓缓打开木门。随着木门的打开,挡在外面的阳光直接照在了她的脸上,一夜的雨过去,倒是好天气。   眯着眼适应了一下,陆蒺藜才抬脚出来,随即便看到前面站着个人。尚未看清楚脸,她就凭着感觉叫道:“止行?”   手上拿着一件披风,罗止行含笑打量着她。   “你什么时候来的,来了也不进去!”匆忙下来,陆蒺藜站在他面前,不安的感觉才消散了好多。   “也没有多久。”其实天还没亮的时候,罗止行就站在了这里,忍着双腿的酸麻,他上前一步把披风给她穿上,“天气越发冷了,边境更是寒凉,要穿厚一些。”   乖巧地任他帮自己系紧领口,陆蒺藜回道:“厚衣服都带了,你放心吧。”   “从一见面就在给我惹麻烦的人,怎么可能放心?”故意带着嫌弃捏捏她的鼻尖,罗止行笑着说。   立马想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陆蒺藜也扑哧一声笑开,拉住罗止行的手歪头,“兄弟,你想要扬名立万吗?”   这次总算是有了回答的时间,罗止行轻轻一笑,“我从不想扬名立万,只想种几亩地,娶妻生子,过些平凡日子。”   陆蒺藜闻言低头莞尔,上前一步抱住罗止行,“好,我回来就陪你过这样的日子。”   拍拍她的后背,罗止行心中的酸涩已经按压不住,却还是要装着一切如常的样子。“你们等会去接了林俪,就直接在城郊等宁思远的大军?”   “嗯,皇上也真是不客气,还给他分了那么多人马。”   罗止行无声轻笑,松开陆蒺藜后,转身把长均叫了过来。“长均跟着你去吧,路途遥遥,我不放心。”   这个时候,青荇也麻利地带着人准备好了一切,在马车边等着陆蒺藜。转头看他们一眼,陆蒺藜又回头看向叫过来的长均,立马被他逗笑,“止行,你还是不要让他跟着我去了,长均什么时候红过眼眶啊,这是多舍不得离开你?”   “他哪里是舍不得我,分明是舍不得自己的媳妇,明明昨日都让他回去看过了。”声音含笑看过去,罗止行望向长均的目光却颇有些警告的意味。   立马绷直了身子,长均回道:“是国公说的原因,我只是舍不得妻子,但也没事的,我愿意一路上照顾陆小姐,保证不让她出意外。”   “怎么回个话还跟立誓似的呢。”陆蒺藜笑着摇头,眼尾瞥到青荇欲言又止的样子,才抬起眼眸眷恋地看着罗止行,“该走了,还要去接林俪呢,总不能误了去见宁思远的时辰。”   喉头滑动两下,罗止行松开手,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笑意。“好,你去吧,我看着你们离开。”   陆蒺藜点头,向青荇那边走了两步,又飞速转身回到罗止行身边,踮脚在他唇边落下一吻。陆蒺藜眉眼含笑,和那些与心上人离别的姑娘没有丝毫区别,靠近他的耳边道:“我走啦,等我回来。”   强忍着维持住自己的笑意,罗止行在她再次转身的时候,手微微往前探了一点,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   可是他的动作幅度实在太小,除了恰好在此时经过的长均,没有一个人看到他的动作。   而这一次转身的陆蒺藜,也没有在回头。几辆不太起眼的马车,朝着城郊的方向而去。   等到车马带起来的尘烟都消散了,罗之行才重新收回视线,孤身往着另一条路而去。   很快到了林俪暂住的地方,昨日陆蒺藜来跟她说过之后,现在林俪正准备好了东西等在门口。   匆忙从马车上下来,陆蒺藜让长均去把她的行李先放好。“林小姐,我们该走了。”   “等一下。”林俪却又叫住她,对着原来丞相府的地方,扎扎实实磕了三个响头,这才重新站起身,“多谢陆小姐愿意帮我出城,我们走吧。”   明白她是在跪拜自己的父亲,陆蒺藜暗叹一口气,“林丞相的尸体,止行他们会想办法的。”   “不用想办法了,人都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林俪眼框微红,说出来的话却是冷静的,“这个时候,就没必要再给你们惹麻烦了。”   陆蒺藜动了几下嘴唇,却也还是什么都没说,指来一个小丫鬟,扶着林俪去了给她准备好的马车。   此后便是没有再耽搁,他们一行人快马到了城门口,等宁思远的人马一到,就跟着他汇合。跟着宁思远的大军,他们朝着边境走去,只是人马一壮大起来,自然也就拖慢了速度。   到了晚上,宁思远顾忌着陆蒺藜她们劳累,也没有让继续行进,反而选定了一个树林里休整起来   “给,吃一点吧。”找到了陆蒺藜的时候,她正围着一个小火堆,抱着带来的糕点吃。宁思远拿着火头兵刚烤好的鸡,递给她。   鲜嫩的鸡肉还是热的,冒着浓郁的香气。都递到自己手边了,哪里还有客气的道理,陆蒺藜乐呵呵地道谢接了过来,又叫来了青荇、长均和林俪。   找来干净的一个盘子,陆蒺藜直接拿手分开鸡肉。想来是用过心做的,肉很软烂,轻轻一掰就能离了骨头,随着她撕扯的动作,还能看清楚冒出来的汁水。分好之后,先拿来一个腿,陆蒺藜递给林俪,“林小姐,行军赶路不比在家,将就吃一点吧。”   嘴唇蠕动几下,除了小的时候不懂事,林俪何时用手拿着一个鸡腿啃过。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可鸡肉的香味是不客气的,直接蛮狠地冲进鼻子里,勾的她肚子都响了起来,不由更为羞涩。   “快吃吧,别端着了。”陆蒺藜跟她坐得近,听得清楚,脸上笑意更甚,又往她面前递了递。   羞恼之下,林俪反倒是释然了,从怀中拿出自己的手帕,小心接过来,慢条斯理地吃。   又给青荇和长均分了肉,陆蒺藜拎着一个鸡翅膀,正打算张口咬,转眼就看到了一直盯着她的宁思远。悻悻合上嘴巴,把鸡翅膀往他的方向递过去,“你,你吃?”   “不用了。”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宁思远被她逗笑,明明自己都馋的不行,还要假装大方。果然他的话音一落,陆蒺藜就立马把鸡腿拿了回去,直接把最嫩的一块肉咬了下来,生怕他后悔似的。   看着陆蒺藜鼓起的脸颊和嘴边的油渍,宁思远突然心思一动,带着探究问她:“你就不好奇,你不在京城,罗止行会做什么吗?” 第65章 暴露   纳闷地瞥他一眼,陆蒺藜两口吞下肉,“有什么好奇的,反正他总不会害我就是了。”   “那万一,他是想做一些独自赴险的事情呢?”宁思远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地问道。   “宁大人!”长均突然抬起头来,冲着宁思远喊道,隐约有些不满的意味。   陆蒺藜皱起眉,来回在他们之间看了一眼,狐疑地追问:“什么意思,你们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立马遮掩地低头啃着自己手中的肉,长均胡乱回道:“我不知道,就是听宁大人这话不好,我家国公才不会赴险。”   勉强算是个合理的解释,陆蒺藜又转头盯着宁思远,“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吗?”   “你们俩的事情,我能知道什么?”宁思远却直接站起身,嘲讽一句。   不知道他这是为何突然发脾气了,陆蒺藜莫名其妙地瞪他一眼,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骨头,却没什么继续啃的念头,自顾自琢磨。   走了几步的宁思远,却又回过头来,眼神复杂地看着陆蒺藜的背影。再次转身走开的时候,心中轻道一句,陆蒺藜,这世上能为你做这些的,恐怕也只有罗止行了。   仔细想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可陆蒺藜心中的疑惑偏生就被勾了起来,怎么也压不下去。   “你怎么了?”林俪看到了她紧锁的眉头,犹豫着问道。   勉强压下心中的感觉,陆蒺藜笑着看她,“没什么,应该是我想多了。对了,你打算以后做什么?”   自嘲地笑笑,林俪看向远方,“我还能做什么?先跟着你们往前走着,等遇到了一个看得过去的镇子,就到里面找份工,慢慢住下来吧。”   即便这样说着,陆蒺藜也看得出来她心底的迷茫,可是林俪的性子,现在也绝对不肯接受她的帮助。“这样也好,过过普通人的日子,说不定更有乐子呢。我记得你的绣工很好,或许可以在绣坊找……”   话没说完,陆蒺藜就悻悻住了嘴,尴尬地低下头。林丞相的败露就是因为一幅绣作,如今再提起,不就成了在林俪伤口上撒盐了。   “绣坊也好,来钱快,也是招女工的,正像你说的,我也擅长。”林俪却没有在乎,反而接着话说道,“只是也可笑,当初为了所谓的贤良淑德学的东西,如今倒成了傍身之技。”   神色此时才自然了一点,陆蒺藜别扭地转移话题,“嗯,对了,你还吃鸡肉吗?”   笑着摇头,林俪也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和之前那么讨厌的陆蒺藜聊起天。从被抓进牢中开始,她就有着满腹的心事,却无人可以说起,如今就要离开了,向来不对付的陆蒺藜却成了一个很好的倾诉者。   “你知道,我父亲他在当丞相之前,是做什么的吗?”   没有想到她会说起这个,陆蒺藜下意识地擦干净自己的手,坐直了身子摇头。   意识到两个小姐可能要聊些私密话,青荇先笑着站起来,“小姐,我去找点干净的水吧。”   “好。”   笑着拿来水壶,却发现长均还跟个愣头青一样地坐在那里吃,青荇看得无奈,亲自上前把他拽起来。“我怕黑,你跟我一起走吧。”   被拽起来的时候,长均手上的肉还没有吃完,偏偏嘴里的肉也没有咽下去,说不出话来,只好支吾着被她带走。   含笑看着他们,林俪的眼中突然浮现出些许羡慕的神情,“有他们这样陪着你,也是有趣的吧。”   不好意思地摸着头,陆蒺藜回道:“有趣归有趣,也是挺心累的,不过我之前比他们更闹腾。对了,丞相原来是做什么的啊?”   “是一个刚从地方到京城的小官,听父亲说,那个时候他只能住在一个很小的房子里,身边的仆役也只有一个人,冬天买不起棉鞋,时常能冻出口子。”抬头看着黑色的天空,林俪嘴角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可是不知道他怎么做的,突然,他就得了皇上的青眼,一路仕途顺利,很快把才三岁的我和娘亲接了过来。娘亲身体不好,路途奔波,又水土不服,到京城没多久就病故了。从那以后,都是父亲亲自教导我。”   眼睛有点酸,林俪抬手揉了揉,“可是再后来,爹爹官越做越高,也就没功夫教我了,他只能给我请很多很多,最好的先生。所以那天在宫中,你们说我的父亲贪污的时候,我真的没有想到。”   “但是在牢中的时候,我想起了很多被我忽视掉的细节,家里总是锁起来的地方,总是谄媚含笑到来的陌生面孔,总是突然多出来的精美物件。我在那个时候才知道,不知不觉中,父亲在那条错误路上已经走很久了。”   夜幕下,林俪的眼睛很亮,闪着不以察觉的水光。陆蒺藜伸手拉着她,故意咧着嘴笑,“是啊,那个时候你用的东西最精致昂贵,我们都羡慕的很呢。”   “我可不信,在你心中,一个芙蓉玉的雕花镯子也比不上瞄头准的弹弓吧?”毫不客气地拆她的台,林俪也低头笑笑,“你总是和京城中的姑娘们不一样,我有的时候甚至想过,我两三岁在乡间的时候,是不是也像你这样胡闹。”   皱着鼻子,陆蒺藜小声抱怨,“我那是率性活泼,怎的胡闹了?”   不理会她,林俪继续自顾自地说,“我在狱中明白过来的时候,竟然有些理解父亲的做法,他经常向我提起曾经过的苦日子,言语中的抱怨藏不住,父亲他,穷怕了。所以他要一步步爬到最高的位置,不择手段地得到地位和财富。”   “我知道,你总是心怀着一丝愧疚,觉得利用了我。”夜色中看不清人的脸,反而能变得坦诚起来,林俪反手握住陆蒺藜,“可我的父亲,何尝没害过你们陆家,这次更是害了那么多将士。”   同样低下头,陆蒺藜闭眼叹气,“这都是他做的错事,如今他也付出代价了,都过去了。”   “我明白,可说来不怕你笑话,我虽然清楚地知道他做了十恶不赦的错事,但还是忍不住想,如果我当初没有拿出那一幅贡品,也许他就不会死了。也不知道他在心底深处,有没有怪我这个女儿。”   人不就是这样,道理明白的再多,心中千般感情还是放不下。陆蒺藜认真地摇头,“他不会怪你的,他是见到你无恙了,才放心地招罪赴死,他定是最爱你的。”   本来含着泪的林俪,听到陆蒺藜这么说,突然面容有些复杂起来。“你,是这么想的?”   “当然了!”陆蒺藜还以为她是在找自己求证,认真地回道。   抬手擦去脸上挂着的一丝泪水,林俪咬着嘴唇又松开,“我以为,你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这话倒是把陆蒺藜说了个一头雾水,诧异地问道。   搓了几下衣角,林俪心中也是奇怪,“陆蒺藜,我的父亲,不可能是因为见了我安然无恙,就选择赴死的。他能够从一个小官做到丞相,他的心性可不是是这样的,他定然会想方设法地活下来,东山再起。”   手心一紧,陆蒺藜不经意间绷起嘴角,“你说什么?”   “纵然是我的父亲爱我,他也不可能就这么随便去死的,除非是有人拿我的命逼他。”像是察觉到了陆蒺藜的情绪,林俪语气中多了丝小心,“比起你说的那个理由,我更相信是荆国公做了什么,但他为何要瞒着你呢?”   眼睫眨动,陆蒺藜慌乱的转着眼珠,干涩地吞咽口水。她的直觉没有错,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猛地一下站起来,陆蒺藜握起拳头,指甲扎得掌心生疼。   恰在此时,长均和青荇回来了。青荇笑着跑过来,“小姐,你们聊累了吧,我给你们倒水喝。”   “长均,你去把宁思远叫来。”陆蒺藜声音冰冷,直接吩咐长均。   不知道是发生什么了,错愕地愣了一瞬,长均才领命而去。   “小姐……”青荇则是感觉到了陆蒺藜的情绪波动,想要上前说些什么,却被林俪拉了过去。   目光死死盯着长均方才离去的方向,陆蒺藜隐在袖子里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长均说你找我,怎么了?”匆忙而来,宁思远就看到她站着,皱眉问道。   “宁大人,你知道我要去做什么,对吧?”   问的都是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宁思远眉头皱得更深,“你不就是要去金国找萧明熹,让她说服金国按兵不动吗?”   “为何不是你,或者是你派去的人?明明你也是要去边境的,你来设法交涉更不引人注目。更何况这样,能和金国的人搭上联系,对你以后更好吧?”   倏得攥起拳头,宁思远一时间答不上话。   陆蒺藜也不管他,直接往前一步,“而更重要的是,明明你就是去边境稳住大军的,你是代替着皇帝,你做的就是让两国不起战争的事。又为何要多此一举,让我也去?”   拳头一下松开,宁思远模糊地看着她的脸颊,“你知道了?”   “他要发动叛乱了。”平静地说出这句话,陆蒺藜狠狠一笑,“你看,多简单就能想通的漏洞,可我从没想过,我不信他会跟我玩些弯弯绕绕的事情。”   眼下最惊讶的,当属长均,他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陆小姐你怎么突然都知道了呢!”   “不突然,比你们迟了好久。”怆然一笑,陆蒺藜低下头,默然良久。   心知陆蒺藜眼下一定怪着罗止行,宁思远却想要为他辩驳,“他也只是想要保全你的性命,你走了,就算他失败了,你也不会有危险。我不知道具体什么原因让他决意发动叛乱,但他从头到尾做的,都是为了你。”   满含嘲意地笑,陆蒺藜不再管他,转头看向长均,“你去,找两匹马来,我们回京。”   “陆蒺藜!你非要在这个关头使性子吗?”没等长均行动,宁思远先捏住她的胳膊,大声质问。 第66章 对峙   转动手腕挣开他,陆蒺藜面色冷然,“我没有胡闹,我要回京去。”   脸色难看至极,宁思远不同意地摇头,“他只是想要你平安。”   “可我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拼了命给我换回来的平安。宁思远,你不懂我和他之间的事情,我必须回去。”声音坚定,陆蒺藜转头看向长均,“你快去!倘若你也拦我,那我就只能一个人去了。”   从被送到陆蒺藜的身边开始,长均就没有停止过忧心,如今陆蒺藜都明白了一切,他自然也决意要遵循本心。“好,属下去借马,陆小姐稍等。”   “真是胡闹!”低低骂了一声,宁思远咬牙,“我也不想懂你们之间的事情,但你要是去了,生死随你。”   稍微放缓了语气,陆蒺藜定定看着他,“宁思远,我知你在担心我,但我有自己一定要走的路。”   “你想多了,你不过是我早就退了婚的人,你走生路还是死路,我都不担心。”板着脸,宁思远控制不住脾气地冷嘲热讽,“只是你平白走了,我还要派人去金国做你该做的事,徒增我的麻烦罢了。”   马蹄声从远及近,陆蒺藜眼尾看到了林俪和满眼忧虑的青荇,突然说道:“若你一定要找个人去金国的话,让林小姐去吧,她和萧明熹也是旧识。至于青荇,我这次实在没有办法带你了。”   “小姐放心,青荇都明白的。我可以跟着林小姐,一路照顾她。”青荇往前一步,纵然再担心,也明白这个时候不该再添乱。   突然被安排了差事的林俪,则是慌乱地抬起头,“我不行的!”   长均已经把马带了过来,陆蒺藜不再耽搁,直接翻身上马,高扬马鞭。“你如何不行?你是大晋京城最优秀的官家小姐,青荇就拜托你了。”   话音未落,马鞭就甩了下来,烈马嘶鸣一声,四蹄狂奔。只留下陆蒺藜最后的话音,回荡在空气中。   狠狠闭了下眼睛,宁思远飞快叫来自己的十几个亲兵,命令他们跟上陆蒺藜。   猎猎寒风呼啸在耳边,长均催动着马匹,时不时看一眼比自己前半个头的陆蒺藜。她身体低伏,嘴唇似乎有些发白,却还是紧捏着缰绳。抬头看一眼星星辨认方向,长均费力骑到她的前面,“小姐,跟紧我。”   紧咬着牙关,陆蒺藜从未骑过这样快的马,可现在内心的焦急让她压根体会不到紧张。所有的感官似乎都没反应了,徒留麻木注视前方的眼睛和不断抽动马鞭的手腕。   而在她脑海中,不断闪过的只有含着笑同她说话的罗止行。他永远都是那样,用最温和闲淡的目光注视着她,把内心的寒冰全都化成了守护她的刺,偏生还要固执地藏好,让她以为危险都在远处。   片刻没有停下的马蹄,连同逐渐泛白的天空,逼近京城。   “将军,前方有十几个骑马的人,朝着城门口奔来。”一个小兵飞身上了城墙,对面前身穿铠甲的盛才说道,而就在不远处,是原本守城士兵的尸体。   顺着往外看了一眼,盛才也同样看到了人影,手扶佩刀说道:“紧闭城门,将士们都打起精神来,绝不能放任何人进出!”   “是!”小兵抱拳,立马回去,告知兄弟们。   带着满身的尘土,陆蒺藜堪堪拉住缰绳,才没有撞到前面士兵的刀枪上。   未等她说话,面前为首的一个小兵就喊道:“今日不准任何人进城,尔等速速退下,绕你们性命!”   “我是陆琇的女儿陆蒺藜,我要进城去。”陆蒺藜不看他,直接抬头喊道。   听到了她的喊话,盛才探出来,仔细看了她一眼,“原来是老陆的丫头,只是现在不准人进城,你有急事,明日再来吧。”   “长均!”陆蒺藜没有回头,直接把长均叫了过来,双腿夹紧马腹,随时做好了冲出去的打算。   明了她的意思,长均连忙上来,对着盛才喊道:“盛将军,我是长均,你还记得吗?”   盛才自然知道他是罗止行的侍卫,见他如今在这里,心中好一阵奇怪,匆忙下来对着他劈头就问:“你为何不在国公身边?他现在身边是谁,可能护他周全?”   “将军,这件事说来话长,但我们现在必须尽快进京,去找止行,烦请你放我们进去。”陆蒺藜抢先回道。   皱眉认真打量了他们好久,盛才摇头,“不行。”   “盛将军,我们绝对不会害爷的呀!”长均现下也急了,嚷叫道。   盛才却是不为所动,阻拦他们的士兵,连矛都没有收回去半瞬。“我如今要做的,就是守着城门。短时间,我查不清你们每个人的真实目的和意图,万一你们进城后做了什么手脚呢?”   他是军人脾气,只认一些死理,陆蒺藜转头看了眼自己身后的精兵,抿唇追问:“那长均呢,你信得过吗?”   转眼看向长均,盛才沉吟片刻,“当初国公肯带着长均来见我们,我自然是信他。”   “那便只有我和他两个人进去,你可愿意放行?”捏着缰绳,眼看着天色已经越来越亮,陆蒺藜急促地问道。   神情有一丝犹豫,在盛才心中,陆蒺藜不过是个女子,就算有什么别的心思,也是随意就可以被制服的。   察觉到了他的动摇,陆蒺藜继续说道:“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你把我放进去,完全不会影响局面,将军,我只是想到止行的身边去。”   老练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又转,盛才终是抬手,让小兵把门打开一个小缝。   “多谢将军!”陆蒺藜在瞬间驱马向前,径直冲了进去。   不过一夜,长安城中却露出截然不同的样子,家家户户紧锁门窗,原本已经起来卖东西的小贩看不到人影。掀翻的桌椅下,躺着好几个浑身血污的人,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平日里招客的彩旗散落一地,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偶尔一个小孩贪玩,偷偷想要掀开窗户的一角看外面,眼睛还没有露出来,就被低声的叱骂拉了回去。街道上有几个士兵模样的人巡视,看到了陆蒺藜二人,还叫着想要他们停下来。   匆忙扫过眼前的场景,陆蒺藜压根没有放缓速度,急切地往皇宫而去。现在看样子,京城外围已经基本被控制了,就看皇宫内是怎样的光景。   凝霜殿中,打翻的烛火烧黑了窗户,碎裂一地的花瓶,不知割破了谁的手心,边缘染红。罗止行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前方,而他的脖子上,驾着一把刀。   “就凭你们,也妄想要谋反,未免太看不起朕了。”程定声音冰冷,轻蔑地哧笑着。在他身后,围着一圈的禁卫军,每人手上的刀都泛着冷光,对准了罗止行与他身后的几个士兵。   另一边,南婕妤捂着刚才被踢到的肚子,努力想要爬起来,但是似乎扭到了脚,一时站不起来。苏遇南在她旁边,同样也受了伤,胳膊上不断流出血。   察觉到了那边的动作,程定转过头来,脸上的嘲弄掩盖不住。“爱妃,你可还好?你说,朕也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连同别人害朕?今日还故意想要灌朕酒,要不是朕提前知道了你们的事,今日恐怕在醉梦中就被杀死了吧?”   随着他的话,苏遇南挣扎着往前,挡住了程定看向苏遇南的视线。   “呵,还有个送死的。”见到苏遇南的瞬间,程定脸上的憎恶藏不住,“杀了他。”   随着他的话,一个禁军提起刀,马上就要刺下去。南婕妤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想要隔开他和刀,但嘴角紧闭,不肯流出半丝求饶的声音。   眼看着南婕妤冲了过来,举着刀的禁军有些犹豫。瞥到了他的动作,程定不耐烦地开口,打算让他直接动手,杀了两个人也没什么。   “皇上,你是如何知道的?”立马开口,罗止行试图夺过他的注意力。   自从禁军出来俘获了罗止行,直到程定拿刀对着他,都没有听到他开口说话。如今即便清楚罗止行是想要拖时间,程定也耐着性子回道:“你太急了,你甩掉了朕派人跟着林晋的尾巴,你还逼得林丞相迅速认罪。”   “朕坐在这个位子上,对臣下的心思可摸的清清楚楚。从你那次公然顶撞朕后,朕就私下命令边境的官员看好了你父亲的旧部,他们一动,就立马秘密传信给朕。算算时间,你父亲旧部进入京城的第四天,朕就知道了。”   居高临下地盯着罗止行,程定用刀刃强迫他抬头,“你猜猜,朕明知道了一切,还是要放任你闯到这里来,是为什么?”   眼尾瞥到了程定身后的李公公,罗止行动了动手指,嘲讽地笑着回:“因为你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杀了我,还有我的那些叔伯。”   李公公看到了他的手指,强忍着心中的冲动,站在原地低头不语。   “说得不错,你,和你父亲的那些旧部,是真的太碍眼了。若是你们老老实实的,朕还真动不了你们,不然就得背负残害忠良的骂名。”程定用刀背,拍打两下罗止行那极像他母亲的眼睛,“可惜啊,现在没人说你们是忠良了,我等会就割下你的头挂出去,谁来,我便杀了谁,直到把你的人全部杀干净。” 第67章 撕破   即便被他拍打着眼眶,罗止行也坚持睁大着眼睛,听完他说的话后,反而笑起来。“你杀不完的,皇上,像我这样想要推翻你的人,你杀不完。”   “放肆!死到临头了,还敢惹怒朕?”程定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拿着刀的手用力,“既然这样,我就先杀了你,让你好好看看我杀不杀的完。”   “陛下!”李公公再也忍不住,往前一步,语带憎恨地说,“就这么痛快地让他死了,未免太便宜他。这个乱臣贼子,必须要留到最后剥皮抽筋,才能解气。”   手上的力气卸了卸,程定转头赞赏地看一眼李公公,嘴角的笑意残忍。“到底是最懂朕心意的人,说的是,痛快地死也太容易了些。”   以为自己劝下了程定,李公公正要松一口气,旋即又听到他冰凉的声音。   “既然如此,就先剜下他这双讨人厌的眼睛吧。”   “陛下不可!”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李公公再次说道。   狐疑地转头看他,程定很是不耐烦,从鼻子里轻哼一声,“嗯?”   低下头,李公公避开他的视线,“陛下方才不是说,要让他看清楚,您是如何杀死这些乱臣贼子的吗?他的眼睛,自然得留一会了。”   “……既然如此……”程定勉强接受了他的说法,嘴角狞笑着转身,直接把刀往罗止行的手上插下去,贯穿了整个掌骨。   “啊!”饶是咬紧了牙关,这样的痛楚也让罗止行不受控制地喊出来,鲜红的血染透了他周围的地面。   总算是到了宫门口,意外的是,这里竟然安静至极,甚至连只有两三个禁军守着。丢下马匹,陆蒺藜贴着宫墙皱眉。   “陆小姐,国公一定在里面了,我们快进去找他会和吧。”长均在她身后低声催促。   陆蒺藜却摇头,“长均,你不觉得有些不对吗?这里不该是这么安静的。”   “或许,争斗都是在里面?皇宫毕竟太大了,这里传不出声响也正常。”   探头出去看了看宫门口禁军的表情,陆蒺藜心中的感觉很是不好。“长均,你有办法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况下,带我进去吗?”   “当然可以。”长均立马答应,当初守卫森严,他都带着罗止行闯过,眼下自然更是容易。   寻到了上次翻过的地方,长均扶着陆蒺藜的腰,足尖借力一点,带着她落到了宫里头。   甫一站稳,陆蒺藜抬头看了眼周围的环境,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一处的宫殿吸引,“那是何处?”   “那是国公母亲之前住过的宫殿,上次我们和李公公见面,也是在那里。”长均回道。   了然地点点头,陆蒺藜正欲行动,却发现举步茫然,偌大的皇宫,她压根不知道去哪里找起。无奈之下,只能先朝着重英殿的方向而去。   可就在她刚动的时候,长均突然伸手把她拉了回来,紧张地竖着耳朵倾听另一边的声音。   虽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陆蒺藜也立马靠后隐蔽身形,捂住了嘴巴。   在那边的路上,有一个人正在靠近,长均只能听到他的动作。那人步伐很轻,应当是练过的,可呼吸却有些不稳。一边伏低身体,长均手扶着腰间的刀,随时准备抽出来。   那个人终于走近了,陆蒺藜小心地打量,在看到他的脸时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可就因为这一个动作,那人迅速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看过来,竟然是林晋!   长均亦是吓了一跳,松开刀上前一把将他拉到了身前,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你为何在这里?”   “长均,陆小姐?”诧异地问了一声,林晋却没有回答,反而急急说道,“出事了,皇上不知为何,早就知晓了我们的计划。我昨夜就被人打晕,然后被李公公关在了这里。想来是李公公照顾,看着我的两个兄弟和我关系不错,我醒来后轻易骗过他们逃了出来。但是国公定然麻烦了。”   脸色立马变得一片煞白,陆蒺藜强行稳住自己的心境,“止行他到底进宫了没有,现在有可能在哪里?”   “我被人打晕完全是事出突然,国公不可能提前知晓,改变计划。刚才我也问过看着我的两个弟兄了,国公入宫之后,率兵直奔后宫,大多数禁军都在皇上身边,片刻之后就控制住了他们所有人。”   咬牙听完了这些,长均按捺不住,握紧拳头就往外冲。   眼疾手快地拉住他,陆蒺藜怒喝,“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去救国公,总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对险境!”长均急躁回道。   “你一个人对整个禁军?”反问一声,陆蒺藜语气算不上客气,“若是你能的话,那你现在就去。”   无疑被当头棒喝,长均梗着脖子,脸都憋红了,“那怎么办?”   “当然是搬救兵。现在皇宫的消息传不出去,城门口的那些将士还都以为成功了。但是只要能通知他们,全部兵力赶来,还有一线生机。”来不及多想,陆蒺藜只能凭着现在的直觉拿主意。   “长均,你这就悄悄出去,找到罗叔。获取那些将士的信任,只有罗叔能做到。然后火速往皇宫赶来。我和林晋一起,先去探查止行如今的情况,看还有什么办法。”   沉声吩咐完这些,陆蒺藜转眼看到长均还有些犹豫,“怎么了?”   “不如我跟林统领换一下,我想……”   “罗叔更信任你,而林晋更熟悉禁军和皇宫!”陆蒺藜低吼一句,“迫在眉睫的困境,你还不快去!记住,召集大军后直奔皇宫而来,不可耽搁。”   狠狠咬牙,长均不敢再多言,立马转身轻功离去。   见他动了,林晋也不再怠慢,“那小姐,我们也走吧。”   “等等。”谁知陆蒺藜又叫住他,对上林晋的视线,“林统领,你毕竟在禁军中待了这么久,就找不到一点可以用的人吗?”   刀柄握得用力,林晋犹豫片刻后,转身朝着刚才关着自己的方向走去。“陆小姐,请跟我来。”   陆蒺藜一点都没有迟疑地跟了上去,片刻之后,他们迎面撞到了两个拿着刀神色慌乱的禁军,而就在看到他们的瞬间,那两个禁军脸上的表情立马松懈下来。   “统领,您去哪里了,没有遇到别人吧?您现在快跟我们回去,不能让皇上再看到你!”   心尖一动,这两个禁军脱口而出的,是林晋的安危,看来他在禁军中也是有自己声望的。那么召集起几个人,也并非是没有可能。   “多谢两位兄弟挂心,刚才我诓骗你们,是我不对。”匆忙抱拳道歉,林晋转身看一眼陆蒺藜,继续对他们说道,“现在我想要劳烦两位兄弟帮个忙,你们可愿意?”   互相对视一眼,两个禁军也看到了他身后的陆蒺藜,不约而同的选择沉默。片刻之后,左边那高些的禁军回道:“统领,陛下既然早就知道了,那逆党被肃清就是迟早的事情。你如今若是老实不动,兴许能饶你一命的。”   “以当今皇上的性子,你们觉得他还真的有活命的可能?”陆蒺藜冷酷开口,语带嘲意,“不光是他,你们这些和他亲近的人,也不见得会有好下场吧。不然,皇帝为何现在不让你们跟着他?”   “你是谁?”略有些不悦,那高个子问道。   挺直了身子,陆蒺藜往前一步,“陆琇之女,陆蒺藜。”   “统领,你们到底想怎样?”另一个矮一些的禁军等不住了,迫切追问。   目光坚毅的看向他,林晋开口,“我想你们去把咱们平日信得过的兄弟都叫过来,同国公一起,反了!”   “统领,这话可说不得!”异口同声地,那二人慌乱喊道。   陆蒺藜哼冷一声,“做都做了,还有什么说不得?你们若是不愿,留在这里等程定解决完一切,肯定都会被他从禁军中除去。被贬到边境,做一个普通的武夫。可若是能够帮助荆国公,此后便是万千荣华。”   那两人听着陆蒺藜的话,似乎犹豫了一下,却又似乎不为所动。   心中暗叹一声,陆蒺藜唱了黑脸,那自己只能来当着白脸,林晋缓缓开口,“陆小姐是大将军的女儿,我更是禁军的统领,你们就没有想过,为何我们都会造反吗?”   这句话,却是直接戳进了两个禁军的心里。   “因为这个皇上,他卖军防图,害了前线数万兄弟的命。就连大家都奉为战神的罗将军,当年也是被他狠心害死的!如此便也罢了,他更是放纵官吏贪污勾结,多少百姓过着苦日子,前几日在京城的流民是什么样你们心中都清楚!这样的皇帝,不该反吗?”   像是被人打了一拳,那两个禁军错愕抬头,“怎么会是这样?军防图,明明是丞相卖的啊,罗将军他也是战场上战死的。”   “区区一个丞相,怎么可能拿到我爹爹专门呈给皇上的军防图?至于罗将军,若是程定真的问心无愧,又为何要那么打压罗止行,为何把罗将军的旧部都贬到了边境,不准他们随意回京?”陆蒺藜眼睛含恨,厉声质问。   平日里从未考量过这些问题的禁军,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堆意外的真相。高个子的视线在林晋和陆蒺藜的身上转了又转,终于狠下心站出来。“统领,我去帮你叫人。”   “那我也去!我最清楚,哪些人是可靠的。”身边的人做了选择,也促使了另一个人的决心。   脸上多了丝笑意,林晋侧身让开,“要快!”   凝霜殿的院子里,罗止行则是浑身血污地匍匐在地,身上被捅了好几个窟窿,却都避开了要害处,手上的伤反而最严重。可是他现在最痛的地方,却是在自己背部。   程定的脚正踩在那里,脚下正是被划开的一道口子,微一使劲,便有汩汩血冒出。李公公实在是不忍看,低头闭着眼。可程定却在昂首大笑,“看清楚了吧,你的父亲尚且被朕弄死了,你也会被朕踩在脚下。”   血腥味已经占据了口鼻,罗止行觉得自己就像是濒死喘气的鱼,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就当他想要闭上眼睛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嘶鸣,像是有什么东西撕破了空气冲过来。   紧接着,程定闷哼一声后退几步,声音有些惊恐,“是谁!”   像是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罗止行顾不上痛地转头,说不出自己到底是希冀还是生气。   在他的视线尽头,轻轻巧巧站着个嘴角含笑的姑娘,明明头顶着翻滚乌云,浑身却明亮得像披着阳光。 第68章 天谴   “陆蒺藜 ,你竟然还敢来?”看清楚了来人,程定阴声质问。   “如何不敢呢,刚才我手里要是拿着箭,你方才就被我打死了。”歪着头笑,陆蒺藜说道。   立马暴跳如雷的程定拿起刀,直指向她,“放肆!乱臣贼子,胆敢胡言!”   随着他的动作,身后的禁军们也都盯紧陆蒺藜的动作,随时准备扑上前。   可陆蒺藜就像是行走在无人之境,嘴角的笑意都没有减少分毫,她眼睛都没有眨地步步走来。分明只有一个人,却有着身后跟着千军万马的气势。   “你停下!来人,给我杀了她!”一把将罗止行拽了起来,程定对着她喊道,声音中似乎还有些慌乱。也许是在畏惧,连一个女子都不把自己当皇帝的事实。   眼睛不悦地眯起,陆蒺藜脚步未停,坚定地穿过重重人马走近。“死对我来说还真没什么好怕的,但你若是敢动他,我一定……”   “陛下!”罗止行卯足了力气开口,发出来的声音却还是微弱的,“求您放了她,她什么都不知道。陆琇将她视若珍宝,手中还握有兵权,你若是真的杀了她,陆琇一定会反的。”   “还真是可笑,尽然直到这个时候,你还以为这么三言两语的几句话就能保下她的性命?朕派了宁思远前去,就是要夺下陆琇兵权的,朕还顾忌他的女儿?”   程定的话语,落在陆蒺藜耳中,刺出了她的怒火。“程定,你才是最让人可笑的,你就只能通过这种不断地残杀、替换的手段,保住你孤家寡人的地位。”   “放肆!”   “你就不能换个词吗,听着挺无趣的。”又逼近他一步,陆蒺藜转动眼珠,瞥到了程定身后的李公公。   像是意识到要发生什么,李公公绷紧身子,密切注意着要发生的事情。   程定的怒火似是被再一次激怒,手下眼看着就要用力,也不知到底要刺向谁。   陆蒺藜抬头看天,浓厚的乌云积聚更多,遮天蔽日,恍若是黑夜。与此同时,黑云翻滚着,仿若是急切想要挣脱牢笼的困兽。   刀尖就要刺入罗止行的脖子,鲜血下一瞬就要喷涌起来,可他的目光还是看着面前的姑娘。   就在此时!   数千支箭冲了进来,带着一团团的烈火,蛮横地落在凝霜殿的每一处。宛若从天而降的流星,要砸破这个世界。   “陛下小心!”李公公立马飞扑过来,抢过程定手中的刀就要把他往另一边拖。   与此同时,陆蒺藜伸出手,一把将罗止行拉过来,“还能动吗?”话刚说完,手心就摸到了一层黏腻的液体,提醒她罗止行受到了多严重的伤。   “嗯!”强撑着拽了一把陆蒺藜,让她躲开一支流失,罗止行勉强点头。   不敢再耽搁,陆蒺藜半拉半拖地带着罗止行走,万幸没有几步,林晋就迎面而来,代替她接过了罗止行。   看到林晋的瞬间,罗止行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想来是刚才他和蒺藜遇到,不知怎么召集了些人,林晋清楚禁军的武器都放在哪里,去取了一批弓箭而来,陆蒺藜刚才不过都是在拖时间。   “国公,陆小姐,你们没事吧?”总算是带他们退到了凝霜殿外,林晋大声问道。   罗止行不搭话,只是喘着粗气看向前方。刚才射进去的箭,点燃了里面的建筑,一片火海。程定被困在那里,若是想要出来,就必须先解决堵着宫门的他们。   林晋和陆蒺藜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让人把罗止行带到后面,并排上前,跟程定对峙。各自心中却是再清楚不过,林晋的人也不过二十个,刚才拿到的弓箭同样不擅长近攻,跟对面比起来,样样处于弱势。   “杀,一个不留!”程定亦是看透了两方的差距,嘴角狞笑,甚至盘算好了等会要怎么羞辱他们的尸体。手抬起,指挥着围绕他的禁军尽数上前。   可与此同时,程定身边也就只有他一人了,李公公视线紧锁他的后心,慢慢蹲下来捡起一把散落的刀。   须臾之后,李公公卯足力气往前一步,刀尖对准了程定。但旁边突然多了一把刀,先他一步插入程定的身体。   “啊!”惨叫一声,程定转过头来,震惊地看着被溅了一脸血的南婕妤。   手抖个不停,却不是因为怕,反而是多年夙愿达成的激动。南婕妤眼中恨意翻滚,“皇后娘娘死的时候,不过二十岁。”   “贱人,朕一定要你……”   “噗”地一声,李公公抬手迎面用刀插通了程定的脖子,连一丝□□都唤不出来,赤红的献血喷出一片雾,竟成了黑暗中仅有的颜色。   紧接着,□□落地,砸起来些许灰尘,又很快散落回去。程定浑浊的双目圆睁,可再也看不出一丝情绪。落地的时候,碰巧在另一个禁军尸体的旁边,两具尸体没有任何区别,连灰尘都没有偏爱哪个一些。   喘着粗气,李公公确认程定真的死了,这才紧张地抬眼看对面。那里的打斗,还没有停下。   踉跄着又躲开了砍过来的刀,刚才照顾罗止行的小兵现在也和他被迫分开,如今深受重伤的他反而无人保护。下一瞬,又一柄泛着寒光的刀刺了过来。   眼看就要躲不过去,陆蒺藜突然窜了过来,将他推开的同时,肩膀上似乎也多了一处伤口。再细看去,哪里只有这一处伤,她竟也成了个血人。悲愤地喊叫一声,罗止行冲过来,“蒺藜!”   乌云终于冲破了牢笼,瓢泼的大雨砸向地面,伴随而来的,还有轰鸣的雷声。在那一瞬间,陆蒺藜觉得自己的一切知觉都消失了,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尚未反应过来的她,就被罗止行一下子扑倒。   “国公!”也不知是谁的喊声,凄厉至极。   被压在身下的陆蒺藜并没有看到,一道带着妖冶紫光的闪电,连同上天的怒气,径直落了下来。不需要任何声响,它本身就有着足够的威压,任谁都不能在它手下存活,甚至移动半分。   就在闪电落在罗止行身上的瞬间,突然一道白光从他的玉簪处发出来,笼罩在罗止行身上,又在接触到闪电的瞬间消散无踪,短暂得让所有人都以为是幻觉。   而对这些毫无所知的陆蒺藜,只感觉罗止行的胸膛又被献血濡湿了更多。她慌乱地想要推开他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了,可胳膊上却使不出一丝力气,就像是被困在一具尸体中。   贴近地面的耳朵,传来了大军闯入的脚步声,似乎还听到了长均的呼喊。泪水落下之前,陆蒺藜终于放心地失去意识,坠入黑暗。 第69章 终章   行走在一片混沌中,陆蒺藜看不清前面的路,只能凭着感觉乱走。不过即便如此,也没有磕绊摔倒。她也不知为何,就是执着地往前走着。   “陆蒺藜,你做的很好。”   “谁!”猛地刹住脚,陆蒺藜大睁着眼睛,也看不到前面的人。   “我帮你制造的时间上的混乱,你都抓住了,你们所有人一起斩断了晋朝的龙脉,所有神仙写好的命运都错位。从此以后,你们凡人的结局,都会是由你们自己决定了。”   声音有些熟悉,陆蒺藜这才想起一个模糊的脸,“你是……孟婆。”   “是啊,就是那个被你用鸡腿引诱的孟婆。”   说到这里,孟婆的声音含笑,臊红了陆蒺藜的脸。“你到底为何要做这些?你自己不也是神仙吗?”   “我一早就告诉过你了,我和你爷爷有旧。如今,我要从你身上取一样东西。”   听不懂她语气中的怀念和遗憾,陆蒺藜摊开手,“你要取什么?”   代替她回答的,是心口突然传来的痛,像是有根细小的针扎进了她心头最软的地方。   “啊!”凄厉地叫了一声,陆蒺藜猛然睁开了眼睛,印入眼帘的是随风飘荡的窗幔。伸手摸摸自己的心口,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小姐,你醒了!”   紧接着,面前又多了一张瘦削很多的脸,陆蒺藜看了半天才敢确认,“青荇?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瘦成这样的,可不只她一个。”   耳边又传来一道女声,陆蒺藜转过头,就看到端着药碗的南婕妤。让青荇扶着自己做起来,陆蒺藜开口:“南……沐风,我这是在哪?”   “皇后住的朝凤宫啊,你足足昏迷了一个月,青荇都从金国回来了,你还睡着。明明太医都说你没事,却总是不醒。”把药递给她,沐风的语气嫌弃,却偷偷红了眼睛,“醒了就自己喝,都让别人喂一个月了。”   到底青荇心软,扶着陆蒺藜喝完了药。苦涩的味道冲进口中,才唤回了陆蒺藜的神志。“这些日子,到底都发生什么了?”   “发生什么你问青荇去!”沐风毫不客气地回道。   吐吐舌头,青荇在陆蒺藜耳边笑,“苏公子又没有见沐风姑娘,她正恼火呢。”   “胡说!那个家伙就是记恨着我之前丢下过他,故意的,心里面不定多想我。”沐风仰着下巴反驳,“我就是气这个陆蒺藜没心,带着火的箭直接往我宫里面射啊,烧了我的宝贝不说,还差点没害死我。”   费力笑了笑,陆蒺藜回道:“是我的错。”   “小姐,沐风姑娘比你还会捉弄人,不要管她。我跟你讲啊,林俪小姐真的很厉害,就像你说的,在金国她……”   “青荇!”出声打断了她,陆蒺藜撑着身子下床,“我想先去见一个人。”   心疼地扶稳了她,青荇知道她要去见谁,“小姐放心吧,国公,现在该叫皇上了,他一切都好。”   眼睛立马亮了起来,陆蒺藜没有多言,强撑着还有些酸软的身体往外走。   本也要上前扶住她,沐风身体刚动,却又停住。算算时间,罗止行也该来了。   纵然被仔细照顾着,陆蒺藜也是真的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腿上没有力气。好不容易借着青荇挪到了门口,陆蒺藜控制不住地脚下一软,往前栽了过去。   青荇也没了力气,非但没有拽住她,反而被跟着带倒。   做好了摔到地上的准备,陆蒺藜闭上眼睛。可就在此时,横空出来一双温暖的手,稳当地接住了她。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看清了面前这张无比想念的脸,陆蒺藜才知道沐风说的那句,“瘦成这样的可不止她一个”是什么意思。   同样贪婪地注视着怀中的她,罗止行感到自己的嘴角在笑,眼中倒是先划出一颗清泪,“你终于醒了。”   抬手帮他擦去脸上的泪水,陆蒺藜缓缓笑开,“嗯,我醒了。”   跟着罗止行过来的长均,帮忙扶起了还倒在地上的青荇,也感叹一句。“陆小姐醒来就好,您睡着的那些日子,皇上可谓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做。”   再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他,陆蒺藜瞥了一眼他的衣服,并没有说话。   “我先抱你去床上躺好。”罗止行似乎也不愿意多谈这件事,俯身将陆蒺藜抱了起来,快走两步将她重新放在了床上。   “皇上,那属下和青荇先去找太医,再来看看陆小姐的身子。”长均总算是有了眼力见,抱拳说道。   “嗯。”低声应了,转眼看到还站在那里的沐风,罗止行又叫住他,“你去找完太医,也去寻一趟苏遇南吧,问他情况怎么样了。”   眼珠转了转,沐风立马转动脚尖,“这种事情,我来做就好了,你们去找太医照顾陆蒺藜要紧。”   殿中就剩了他们两人,陆蒺藜扑哧一声笑开,伸手点着他衣服上绣的张牙舞爪的龙,“这件衣服,好像真的不太适合你。”   “有些样子总得装出来。”目光一瞬都不错开,罗止行近乎贪婪地看着面前这个鲜活的陆蒺藜,只有他心中清楚,这些日子他的心中有有多忐忑。他清楚的知道陆蒺藜是由重生而来,他怕她就这么长睡不醒了。“蒺藜,我们,算是成功了吗?”   明白他问的是什么,陆蒺藜回想到了刚才做的梦,笑着抚上他的脸颊,“嗯,成功了,我们摆脱命运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喃喃两句,罗止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将她拉入了怀中。   罗止行的力气有些大,陆蒺藜被憋的闷,却也没有挣开她。“你还想着,要把我送出京去。这件事我可记着。”   倏得一下笑开,罗止行望向她,“记得就好,往后的日子里慢慢算。”   本就没有什么怨气,更多的是心疼,如今见他这样,陆蒺藜更气不起来,只好憋出一个笑。“你刚才让长均去找苏遇南,是什么事情?还有大家,都怎么样了?”   “你先别急,我慢慢都告诉你。”倒来一杯温水,罗止行又调好了她身后的靠垫,才坐在床边解释。   “那日,我也昏迷了过去。听他们说,是有一道雷劈了下来,所有人都以为我们死定了。但是不知为何,我们都没有事。苏遇南那家伙最是活泛,立马就煽动起了我是天选之人的话语。长均也带着大军而来,很快压制好了局势。”   “过了几日,我就醒了过来,自己都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推上了皇帝的位子。不过也是原本的计划,我便顺水推舟应下了,随意选了一个新的国号。每日除了养伤,就是来看你。”像是又体会到了最初几日心中的孤寂与害怕,罗止行的声音抖了一瞬。   很快平复好情绪,罗止行摩挲着她的手腕说道:“至于其他人,林晋被我寻个由头贬了,他如今过的惨些,往后新帝登基,仕途就更平坦些。只是青荇那丫头不知道,还来训斥了我几句。”   “倒像是她会干出来的事情。”摇头笑笑,陆蒺藜垂眸说道。   “罗叔这两天没什么变化,还是守着之前国公府的院子,时不时找几个老头下棋。我知你欣赏汪烁,同样给他做了安排,只是他还在你昏迷的时候想来看你,被我挡回去了。苏遇南照例住在他的金风楼,和沐风有一笔算不清的账。”   说着说着,罗止行带笑的脸沉了沉,“还有就是……李公公死了,是自己喝的毒酒,我醒来的第二日去的,身边只有一块早就坏了的糕点。”   唏嘘片刻,陆蒺藜淡笑着宽慰他,“也许对李公公来说,他只是觉得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可以去下一段旅途了。”   “他走的时候,确实很安详。”李公公走了之后,罗止行又去了一趟母亲之前住过的宫殿,还是那样的整洁干净,被人小心地打扫过。   咽下自己的叹息,罗止行重新笑起来,“对了,你问我找苏遇南做什么,你不如猜猜?”   “他往日做的,不都是帮你探听消息的事情吗,这次莫不是也一样?”   眼中的笑意更甚,罗止行认真地看着她,“这一个月来,我虽然号称是做了皇帝,但一条政令都没有下过,除了一道娶你的圣旨。蒺藜,当时我没有问你,如今便补上,你可愿嫁我为妻?”   愣了良久之后,陆蒺藜突然不受控制地大笑起来,“你登基一个月,就只是下了道娶我的圣旨?那跟着你造反的人,岂不是都傻眼了?”   被她笑得也羞郝起来,罗止行伸手弹她的脑袋,“反正我这皇帝也是个幌子,宁思远讨伐逆贼的大军都号召起来了,再下些政令除了劳民伤财还能怎样?”   “我愿意。”陆蒺藜却突然正了神色,缓缓说道。   怔忪片刻,罗止行突然俯下身,在她的眉间落下轻柔一吻。陆蒺藜地睫毛在他下巴上眨动,引起心底的悸动。再次低下头,罗止行探到了她的唇间,逐渐加深亲吻。   仅仅一个吻,似乎再也不能满足心中的贪婪。罗止行双手往下,事情逐渐失控,衣服件件被剥落到了床下。羞人的声音响起,带着太医走过来的青荇,这次都不用长均说,自己就听得红了脸,忙赶着大家走开,才带了一帮小宫女嬉笑着去备水。   等陆蒺藜身体全好的时候,正是腊月初九,昨日刚下过一场雪。将军府中,陆蒺藜身着一件鲜红的嫁衣坐在镜子前,她默默看着青荇和沐风给自己上妆。   最后插上了一支步摇,沐风侧身打量她,眼中浮现惊艳,“陆蒺藜,你真好看。”   可她却像是反应慢了半拍,愣愣地看着铜镜前的自己。   “诶呀,他们来人了!”门口传来喧闹声,青荇匆忙找来盖头,遮住了陆蒺藜的脸。   沐风早就到了门口,刁难着外面的新郎官。   欢声笑语从四面八方跑过来,喜乐更是奏响了天际,慢慢低下头,陆蒺藜看到了自己交错的双手,突然笑了。   宁思远的大军已经到了城门外,顷刻就将破城而入,攻向他的宝座。与前世不同的是,这次他是师出有名,站在至高无上的平叛大旗上,名正言顺地走向他的皇位。   罗止行做皇帝的这几个月,招足了官员的不满,和百姓的谩骂。对于宁思远的到来,都是无比期盼。宁思远能够很快地稳定天下,开始他的宏图霸业。   而她和罗止行,会离开京城,隐姓埋名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门被人一下子打开,陆蒺藜从思绪中抽离出来,猛然坐直了身子,等他缓步走到自己面前。   手心有些发汗,罗止行终于在自己的新娘面前站定,一步步走来,他想起与她相处的每一瞬。心脏安稳而幸福地跳动着,罗止行转身拿起如意秤,直接挑开了盖头。   视线一下子清晰,陆蒺藜抬起头,望着面前的人发笑。“你来啦。”   语气欣喜而乖巧,像是等了他好久。罗止行眉眼含笑,弯腰一下子抓起她的手腕,“准备好了吗?”   “嗯。”反手与他十指相交,陆蒺藜站起身。   抓紧自己的新娘,罗止行突然转身跑开,顾不得所有人的惊呼。陆蒺藜紧跟上他的步子,发自内心的笑声响起,裙角纷飞,晃出好看的弧度。   又是一场不寻常的婚礼,只是心境全都变了。   径直跑出大门,外面是早就准备好的两匹马,他们任性地把婚礼的烂摊子留给这里的人,直接策马朝着城外而去。喜乐还响在耳边,城外那威严森森的军队,就像是来赴宴一样。   一个时辰之后,乡间的小道上,一对新人正并排骑着马聊天。陆蒺藜回头一眼,笑眯眯地问:“你说,我就这么把青荇留给林晋那小子,是不是太随便了些?”   “我之前找林晋探过话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长均也会帮忙看着。”回首看她,罗止行眉眼舒展,笑得十分轻松。   “宁思远那个家伙,昨日还给你寄了信?”   “嗯,他说他会留着国公府,我们随时可以回去待两天。还说,我们帮他的恩情,他会记得。”   加紧马腹,陆蒺藜加速往前,“才不是帮他呢,走啦,去边境找爹爹!接上他,我们游天下名山大川去!”   冬日的太阳,总是最能让人感受到希望,罗止行粲然一笑,也快速跟了上去。从此往后,再无勾心斗角或命运框定,每一日,都会是他们平安喜乐的小日子。   (正文完) 第70章 番外   黄泉之上,轮回门前,孟婆手心捧着一滴陆蒺藜的心头血。脸上慢慢如释重负地笑起来,她伸出指尖蹭了蹭这颗血滴。“你当初想做的事情,我都帮你做到了。如今的人世,你也该去走一趟才好。”   身侧是穿行而过的鬼魂,却没有一个人看她。孟婆长舒一口气,施了一个看不懂的法术,手心的血滴慢慢延长变大,片刻之后成了一缕看不清面目的魂魄。   血腥味蔓延到了口中,又被孟婆硬生生咽了下去,她不再耽搁,立马双手一推,将那魂魄推进了轮回门。   突然,一道黑光从远处而来,尚未落地就听到一道男声,“孟婆,你都做了什么!”   “冥王殿下,您能不能符合一下自己的身份,做个沉稳的神仙。”一切尘埃落定,孟婆笑着转身,脸上是少见的俏皮。   短暂地愣了一下,冥王又看向她身后的轮回门,失神喃喃,“你难道,真的做到了。数千年来,你原来从未放弃过自己的执念。”   “那不只是我的执念。千年来我看到无数凡人从我这里走过,我看懂了他们的心思,赞叹于他们的精神,我终于明白了,为何他说,凡人的命不该由神仙随意写定,应该让他们自己去走。”   “但你说的那些,都是那个人的想法,他已经为这个荒唐的念头付出代价了,你为何还是要步他的后尘!”冥王亦是急恼,他感觉得到,片刻之后,天界的人就会到了。   “他不是那个人,他是我的主人,是曾经昆仑仙山的掌管者,他是陆吾上仙。”孟婆却被刺到了一样,激动的说道,瞳孔也竖成了一条线。“天界给他定了十世凄惨而亡的命数,如今已经是最后一世了,若是按照他们的计划,这一世他依旧会凄惨早亡,然后魂魄消散于天地。”   冥王声音发涩,“所以,你早就步步筹谋,前九世都从他身上剥来一丝魂魄,最后藏下一颗心头血。然后又把那个叫陆蒺藜的凡人重新打回人世,由她按照自己的意志,改变自己的命运,进而影响所有凡人挣脱神仙定下的命数。如此,只要这一世的陆吾平安到老,就能一直作为凡人不断轮回转世了。”   “到底一起待了这么长时间,你猜的可真不错。”孟婆没心没肺地笑,丝毫不在乎冥王的黑脸,“可是你看,多么荒唐的念头,我不是照样也做到了?当初那些神仙能够贬他入凡,如今我就能帮他改命!”   “是啊,为了达成目标,都能帮一个凡人挡下天劫,你能做的可多了。”冥王低下头,嘲讽一笑。   这却让孟婆有些不解,她似乎,没有帮人挡天劫啊,顶多是告知了陆蒺藜如何改变命运,又扰乱了时间而已。只当是冥王搞错了,孟婆也没有多想,“我都眼睁睁看着他九世凄惨了,如何还能看着他最后消亡?”   远处的天边,已经凝聚起了一片片赤红的云,冥王转头看了一眼,苦笑道:“陆吾他,可能压根不记得你。”   怆然一笑,记忆回到了那个神灵初开的时代,孟婆低下头笑,“是啊,当初我不过是他随手救下来的一条小蛇,最不起眼的一个侍女,当然可能不记得了。”   “天界的人就要来了,你怎么办?”赤红的云彩越来越近,冥王无奈地问。   手往后一指,孟婆继续咧着牙笑,“喏,转身跳进去啊。”   “你疯了吗?孟婆不得入轮回,一旦进去,你就会法力尽失,并且只有那一世寿命。”这次是真的恼火,冥王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手腕,“而且人海茫茫,你以为你重新入世,就能找得到他?”   “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抬起眼睛,孟婆的瞳孔逐渐回归自然,“万一,找到了呢,我想看看他作为凡人的样子。就算找不到,我能去恣意为自己活一回,也是好的。”   摇着头,冥王被气的胸膛起伏,却又说不出话来。“你真的想好了?”   “是。”   “……”良久的沉默后,冥王反手往下,在这里罩出一个结界,“那你去吧,我帮你挡着天上的神。”   眉目一松,孟婆转身走入,却又突然笑问,“你还记得,我到底叫什么吗?”   白光闪过,吞没了她的身躯,冥王徒劳往前一伸手,却还是什么都没抓到。苦笑着回道:“如何不记得,陆吾被投入下界后,一人掀翻数座神宫的尹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