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五零被大佬甜宠的日子》 作者:默而识之   文案:   某大佬年纪轻轻就功勋卓著身居高位,唯一不足是不仅没结婚,连对象都没有。   组织上为给这位大佬介绍对象,简直操碎了心。   大佬总是云淡风轻:“我还年轻,打算要为人民为国家多做贡献,暂时不考虑个人问题。”   直到他遇到姜宜凝。   “姜同志,你不考虑个人问题吗?”   姜宜凝含笑婉拒:“……我还年轻,打算要为人民为国家多做贡献,暂时不考虑个人问题。”   惨被打脸的大佬:“……”   姜宜凝心想,姐在现代可是朋友圈有名的不婚无娃主义者。   结婚有什么好?   没自由不说,还要一辈子围着一个男人转。   如果真的要围着一个男子转,她选择围着自己收养的小神(萌)童(娃)转。   虽然她阴差阳错来到五零年代,还机缘巧合收养了一个孩子,破坏了自己“无娃”的原则,另一个“不婚”原则是绝对不能放弃的。   大佬低头,看着那个跟自己神似的小娃,觉得自己还能再努力一下。   老婆孩子热炕头,这种俗世的理想,现在看上去,好像也不错。   ……   什么是爱情?   爱情就是遇到你,以前的坚持和原则都不堪一击。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打脸 甜文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宜凝 ┃ 配角:锵锵 ┃ 其它:重回五零被大佬甜宠的日子   一句话简介:重回五零被大佬甜宠的日子   立意:小人物在大时代的奋斗 第1章 飞机上的旖梦   昏暗的房间里没有灯,只有门缝底下漏出来一点点微光,照得屋子里影影绰绰。   姜宜凝半梦半醒,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只觉得自己应该是躺在床上。   周围的一切若隐若现,好像笼罩在烟雾里。   姜宜凝迷迷糊糊,努力想睁大双眼,可是眼皮像是灌了铅,怎么也睁不开。   没多久感受到身上重重一沉。   那人的身体硬得像块铁,力气也大得出奇。   一股强烈的男性荷尔蒙气息霎时充盈她的鼻端。   她不知道这是谁,可是却并不排斥这种感觉,好像也没有不情愿,只是无比疲累,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那人也不粗鲁,温柔地抱着掂了掂她,然后开始细细地亲吻。   从洁净的额角,到高挺的鼻尖,又从她似睁非睁的双眸,到她微微撮起的唇珠。   是那种细腻缠绵,但又带着极大力度的拥吻,还有一股冷冽的味道,如同从极北洋面上吹来的风,不过没有让她清醒,反而让她更加迷惑,而且是带着清醒的迷惑。   感觉很怪异。   屋子里是安静的,静谧到能听见墙上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她意识有些不清醒,只觉得害怕,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她确定有人应该可以做她的依靠……   那人像是微微一顿,然后更用力的抱紧她。   空气瞬间变得凝滞而沉重。   姜宜凝紧紧闭上眼睛,思绪如同平静的海水突然咆哮,像要把整个人都淹没透顶。   仿佛一株被暴雨冲刷的海棠,逼人的艳丽里夹杂着一点点被摧残的凋零,没有损失任何美感,而且有着诱人的魅惑。   那人低低地笑了一声,低沉又有磁性的嗓音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   那人捧住她的脸,温柔地吻住她的唇。   姜宜凝终于能够喘气了。   天旋地转中,她只知道被那人珍藏般拥在怀里,她觉得很安全。   姜宜凝正感受着这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澎湃和温馨,突然脑袋被重重一磕。   剧痛让她倏然睁开双眸。   哪里有什么昏暗的房子,或者别的人?!   她就是做了个旖旎的梦而已!   她依然还是在回国的飞机上!   而飞机正在持续颠簸,姜宜凝揉着被撞的额头,一边找出座位上的安全带系上。   还没来得及去问旁边的人到底是怎么了,机长的声音在整个机舱响起来。   “各位乘客请注意,各位乘客请注意,请立即系上安全带,请立即系上安全带。”   “飞机遇到气流,飞机遇到气流,会有一定程度的颠簸。”   坐飞机的最怕遇到气流,特别是这种国际航班,一旦遇到,那就不是一般的颠簸。   姜宜凝忍着眩晕,默不作声坐在座位上,闭着眼睛,祈祷那股气流尽快过去。   这一撞,把她刚才做的旖旎春梦一下子撞得踪影全无。   而且在飞机上的密闭空间做这种梦,她也觉得有些羞耻,因此更加下意识遗忘刚才的梦。   几分钟后,那股气流过去,机长开始播报他们到了目的地,快要降落了。   姜宜凝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到了。   这是她第二次回国内。   她在国外出生长大,上一次回国是四年前,给祖姑奶奶送葬。   祖姑奶奶二十多岁的时候,在建国前那一天跟着亲戚出国,一去就是几十年。   去世之前留下遗嘱,要叶落归根。   姜宜凝作为她的唯一遗产接收人,当然也要满足她的全部遗愿。   于是四年前她送祖姑奶奶回国安葬,今年则是按照祖姑奶奶的遗嘱要求,回国给她扫墓。   祖姑奶奶安葬在松海市郊区的一处墓园里。   这个地方也是祖姑奶奶自己挑选的,在她生前就买好墓地,甚至交了一笔永久的管理费。   姜宜凝下飞机入海关之后,直接回到市区自己的房子里住了一夜。   这里的房子也是她祖姑奶奶的遗产之一,当年姜家在松海市也算是名门,有很多房产。   但是姜家是个大家族,人也很多,而且绝大部分都出了国。   后来几十年过去,最后落到她祖姑奶奶手里的,就只有这一套市区的里弄洋房。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大清早,姜宜凝捧着一束白玫瑰,背着今年新购入的复古样式香奈儿黑色小羊皮挎包,打车来到位于松海市郊区的墓园。   因为是早上,也不是清明重阳这些传统扫墓节日,墓园里的人触目可及的少。   姜宜凝祖姑奶奶的陵墓在墓园里比较偏僻的地方,那里种着一排排松柏树,靠近一条小河道,河边还有茂密的芦苇丛。   从风水角度来说,这个地方依山面水,确实是一块风水吉地。   姜宜凝还记得这里的路,她很快来到祖姑奶奶那古朴大气的墓碑面前,弯腰将祖姑奶奶生前最喜欢的白玫瑰放下来。   就在她要直起身的时候,突然一股劲风从背后袭来,一根木棍狠狠砸向她的后脑。   姜宜凝只觉得眼前一黑,后脑剧痛。   她扑通一声歪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姜宜凝眉头紧皱,揉着后脑从草地上站起来。   眨了眨有些沉重的眼睛,往四周看去。   夜色如靛青的轻纱,将这一片芦苇荡笼罩起来。   不远处是一条小河,河水泛着银白色的粼光,发出一声声哗哗的轻响。   面前的草丛看起来有两尺多长,鼻子里还能闻到青草的芳香。   怎么天都黑了?!   姜宜凝惊恐地抬头,看了看夜幕下藏蓝色的天空,又瞥一眼身旁的景色,一颗心扑通乱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记得自己是遵从祖姑奶奶的遗嘱从国外回到松海市,是要来给她扫墓的。   她明明是一大清早趁人少的时候过来,没想到刚放下那束花,就被人从背后敲了一棍子,接着后脑一阵剧痛,她就此晕迷不醒。   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晚上了。   她晕了十几个小时?   祖姑奶奶的墓碑呢?   她明明是在祖姑奶奶的墓前被人打晕的啊……   而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坟墓或者墓碑。   这么荒凉的地方,也根本不像那个她来过一次,各种草丛树木都修剪得规规矩矩的墓园。   可是当她看见附近那几排松柏和不远处的芦苇荡,她断定她应该还是在那个墓园里。   她应该是被人拖到墓园里比较偏僻的地方去了吧?   她想叫人来救她,可转念一想,现在夜深人静,这里又杂草丛生,人迹罕至,她就算叫破喉咙也没有人会发现她。   还是省省力气吧,如果把坏人叫过来就更糟糕了。   她也不确定那打了她一棍子的坏人还在不在附近,还是赶快打电话报警比较合适。   姜宜凝后脑疼得厉害,她深吸一口气,低头又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   垂眸的时候,她看见自己依然穿着那身白色纯棉大翻领上衣,下摆扎在笔直的黑色九分裤里。   因为她的目的是要来扫墓,需要一直走路,所以她没有穿高跟鞋,而是穿的一双样式非常简单,适合走路的皮质胶底小白鞋。   就连身上那个复古样式的香奈儿黑色小羊皮挎包,都依然斜挎在她身上。   姜宜凝松了一口气,急忙打开自己的包包搭扣,想找手机出来给自己人打电话然后报警。   结果在包里翻了半天,只有她从十二岁开始就从来不离身的一个针灸针盒还在夹层里。   其余的东西,包括她的护照、驾照、手机、钱包和小化妆包,全都不翼而飞!   看来是遇到打劫了……   不过那坏人只打晕她然后抢了她的手机钱包化妆包和各种证件,并没有打死她,也得谢谢对方“不杀之恩”了,姜宜凝不无讽刺地想。   只是没有了手机,那真是寸步难行。   既无法报警,又无法给朋友打电话让他们来接她。   想到自己的朋友们,姜宜凝又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机械腕表。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三十分二十一秒。   这是一只复古纪念款的江诗丹顿1921某国人系列机械腕表,价格昂贵,比有着“表中黄金”之称的劳力士还要保值,但是却没有被抢走。   可能是因为这只表的外型比较古旧,而且是偏男性化的简洁款式,没有镶嵌那么多闪烁的钻石,所以被窃贼忽略了吧?   姜宜凝咬着唇,欲哭无泪,后脑又一阵剧痛。   那人下手太狠了,直接把她后脑敲出一个包,也不知道会不会脑震荡。   她一边揉着后脑,一边抬头借着星光和月色辨别方向,想找一条路出去。   只是她身在草丛中央,左看没有路,右看也没有路。   不管从哪个方向走,都要趟过两尺深的草丛。   这墓园的管理实在太糟糕了,他们从来不剪草吗?——任凭杂草疯长……   姜宜凝在明亮的月光下左顾右盼寻找出路,不知道自己的身姿有多迷人。   她肌肤雪白柔嫩,在明亮的月色里更是莹澈清透,毫无瑕疵。   鼻梁挺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罩在墨紫色鸦羽一般的浓长睫毛中,将斜斜上挑的眼尾衬得格外显眼。   本来清澈明亮的眸子,因为这上挑的眼尾多了几分冶艳之色,而她整个人又处于懵懂状态中,就像轻纱掩映下的娇艳海棠,朦朦胧胧遮住那一抹艳光,比月色还要美丽。   身材高挑,饱满如水蜜桃的胸脯随着她略显紧张的呼吸微微起伏,大翻领的白色纯棉衬衣露出诱人的锁骨。   她卷着袖子,露在外面的一双胳膊赛雪欺霜,指如葱管,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手指甲几乎在夜色下发出贝母一样的珠光。   微一侧身,那把细腰薄如纸、纤如柳,更显得她胸高腿长。   几个趴在岸边芦苇丛中的男人仰头看着前方突然站起来的女人,咽了咽口水。   姜宜凝顾盼的身姿仿佛有着魔力,吸引着那些人的视线。   终于,一个男人嗷地一声叫,一手握着驳壳枪,一手拨开面前的芦苇丛,纵身往前!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写年代文,请多多关照。O(∩_∩)O。 第2章 真是好厉害   姜宜凝此刻紧张万分地看着周围的动静。   身侧的草丛里突然冒出个嗷嗷叫的男人。   她悚然而惊。   难道这就是抢劫她东西的坏人?   心念电转间,姜宜凝动作比思绪更快。   她迅速伸手探入挎包夹层的长方形针盒,从里面摸出那把小巧的雪亮手术刀。   等那个长得像只老鼠的猥琐男人扑过来,姜宜凝已经握刀在手,身形微闪,长腿闪电般踢过去,一脚踹在那男人胸口,将他踢得吧嗒一声仰倒在草地上。   从小练了十几年的跆拳道,姜宜凝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她一个箭步上前,一脚踩在那男人胸口,单腿跪立,一手握着那把雪白的手术刀,迅速压在那男人脖子上,压着嗓子厉声说:“我的钱包呢?手机呢?赶快交出来!我已经报警了!”   她当然没法报警,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那男人而已。   那男人气得叽哩哇啦乱叫:“侬们这群小赤佬!还不给娘老子出来!看着娘老子要被杀了都不动手是伐?!”   明显不是对姜宜凝说话。   姜宜凝心里一沉。   难道这男人还有同伙?!   姜宜凝由祖姑奶奶养大,从小练跆拳道,对付这样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不难,但是如果这人还有好几个同伙,她可不一定打得过。   她咬了咬牙,到底不敢乱杀人,正要缩回手,那男人却感觉到她要退缩,反应倒是很快,立刻一把攥住她的手,用力将她掼倒。   姜宜凝的跆拳道功底起作用了,她摔倒之后立即一个翻身又跃了起来,往后急退。   那男人身后的芦苇丛里果然又钻出几个穿着黑绸褂却满脸横肉的男人,比她面前这个要壮实多了。   他们围成一团□□着扑了过来。   姜宜凝倏然瞪大眼睛,心头剧跳,终于忍不住巨大的恐惧,失声叫喊起来:“救命啊!救命!有歹徒!”   她的声音透亮清脆,中气十足,又是练过声乐的,那声音穿林掠水而来,在河面上飘荡,惊起一片扑棱棱的水鸟,在夜空盘旋。   墓园本就偏僻,又是在夜深人静的荒郊野外,姜宜凝其实并不指望有人真的会听见,并且来救她。   她只是条件反射一般下意识喊救命而已。   大喊大叫既能虚张声势,也能纾解恐惧,更是转移注意力的一种方法。   明明这个点儿不大可能有别人会听见,可那几个男人却好像吓坏了,脸上的横肉激烈地哆嗦着,急忙伸手要去捂她的嘴。   最前面那个被她用手术刀威胁过的干瘦男人猛地抬手,直接掐住了她的脖子,恶狠狠地说:“我让你叫!我让你叫!”   姜宜凝的声音一下子被掐断了,咽喉被掐,张大嘴也没法呼吸。   夜空倏然宁静下来,河边芦苇丛微微摇摆,像是她的声波还在林间回荡,可是却发不出声响。   不远的地方,一个穿着黄土布军装的男人唰地起身,果断朝姜宜凝的方向冲过去。   就在这时,姜宜凝手里握着的手术刀终于挥起。   雪亮的刀光如同暗夜里一道流萤,只一个眨眼的瞬间,掐着她脖子的男人已经喉头一紧,猛地瞪大双眼,然后倏然松开手,轰得一声在她面前倒下。   旁边那几个穿着黑绸褂的男人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姜宜凝已经脱离掌控,转身就跑。   她往小河边狂奔,喉咙和后脑都剧痛无比,她一边跑,一边剧烈地咳嗽。   因为大脑严重缺氧,月亮这个时候好像也被云层遮挡,她迷迷糊糊看不清前面的路,后面又被人追赶,她有些慌不择路,只知道一个劲儿往河边的芦苇荡那边跑。   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那种样式老套陈旧的黑色绸褂,还有他们土的掉渣的三七分头,都让她有股不好的联想。   她心里这时只有一个念头:自己一定不能被他们抓到,哪怕是死,也不能被他们抓到!   因为落入他们手里,有很大可能会生不如死!   姜宜凝没有什么选择,跑了几步,发现已经到了河边,她不假思索扑通一声直接跳了下去,溅起一片水花。   那几个穿着黑绸褂的男人也追了过来,眼看他们也跟着要跳下河去抓姜宜凝,身后突然响起枪声!   是那个穿着黄土布军装的男人,直接端起他手上的美式M1941约翰逊半自动□□。   砰砰砰砰!   一枪枪打过去,不到五秒钟,那几个穿着黑绸褂的男人已经横七竖八倒在河岸边上。   枪声的穿透力更加辽远,划破了寂静的夜,一直传到很远的地方。   欸乃一声轻响,一艘往芦苇荡行驶的乌篷船划破夜色薄雾,从远处驶来。   一只雪白的手撩起棚帘,坐在篷子里的人看了看芦苇荡附近的岸边,惊讶地嘀咕:“出什么事了?怎么会有枪声?”   那边岸上,又有几个穿黄土布军装的男人追上来,跑到那开枪的军装男人身边小声说:“连长,您怎么就开枪了?!”   那被称为“连长”的男人看上去很年轻,二十四五岁年纪,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眯,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凉薄。   不过抿起的唇边露出两个酒涡,又将那几分凉薄给冲淡了许多。   他冷声说:“行动提前!”   “是,连长!”   另一个穿着黄土布军装的男人迅速拔出信号枪,往夜空中连开三枪。   这一片夜空霎时被信号枪点亮,无数枪声从草丛里,从芦苇荡中响起来,都是对着河上那条乌篷船去的。   “不好!被发现了!赶快跳船!”   那条乌篷船的帘子猛地掀开,几个人从篷子里钻出来,扑通扑通一个个跟跳水的鸭子一样潜入河里。   岸上这时冒出来更多穿黄土布军装的男人。   他们原来一直埋伏在那里,而且早有准备。   水性好的军人扔了身上的三八大盖,跟着跳入河里,向那乌篷船的方向游过去。   这边岸上的芦苇丛里,第一个开枪的男人依然端着手里的美式M1941约翰逊半自动□□,不动声色走到河边,单腿跪立在河岸上,突然往前探出一只手,将河里一根不起眼的芦苇管一把攥出来。   没多久,无法继续在水下憋气的姜宜凝咳嗽着从水里冒出头。   抹去眼帘上的水,抬眸看去,河岸上有个端着枪的男人正冷漠地看着她。   这男人一头干练的寸头,穿着的衣服也很土气,可是那张五官立体如欧式雕塑的脸,在月色下却有一股别样的魅力和贵气。   他紧抿着唇,狭长的丹凤眼微眯,唇边的酒涡甚至看上去有几分促狭。   很奇怪的,姜宜凝能够体会到他一点恶意都没有。   和刚才那几个穿着黑绸褂的男人给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姜宜凝喘着气说了声“谢谢”,努力踩水想从河里爬上去。   那男人虽然冷着脸,但也没袖手旁观,他换了只手握枪,朝她伸出刚刚持枪的右手。   姜宜凝毫不犹豫握住他的手,被他一把拽出水面。   哗地一声轻响,水面如银瓶乍破,荡起一串串涟漪。   从水里上岸的姜宜凝浑身都湿透了,白色纯棉上衣紧紧贴在身上,显出美好的胸型和一把不盈一握的细腰。   这穿着黄军装的男人似乎愣了一下,很快别过头,迅速把自己身上的黄军装外套脱下来,看也不看她,却准确无误地扔在她身上,盖在她胸前。   姜宜凝微怔,然后明白过来,好笑地看着那男人转过去的侧脸。   这一晚河边的月色特别明亮,月亮只差一点就是满月,她甚至能看见他细白洁净的耳尖红得很厉害。   这个男人,跟刚才那几个穿着黑绸褂的猥琐男人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的皮肤是少见的白,不过是属于男人的那种清朗的白净,不是那种娘兮兮的粉白。   所以他耳朵一红,就很容易显出来。   姜宜凝暗暗纳罕。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纯情的男人,对了,就是两个字“纯情”。   看个湿了衣服的女人就要耳尖泛红……   她将那男人的黄军装套在身上裹起来,小声说:“先生贵姓?谢谢您的衣服,等我回去洗干净了给您送回来。”   那男人侧头飞快地睃了她一眼,发现她已经把他的军装穿在湿衣服外面了,才转过来,依然板着脸说:“新社会了,不兴叫先生小姐。我姓韩,你可以叫我韩同志。”   姜宜凝:“……”   韩同志?   这是哪里来的老古董?   她虽然不是在国内长大的,但是拜养大她的祖姑姑所赐,她对新社会的历史一点都不陌生。   她知道“同志”这个词,是属于建国初期那三十年的习惯称呼。   问题是现在已经建国七十多年了,都是年轻男人统一叫“帅哥”,年轻女人统一叫“美女”的时代。   再不济也是小哥哥、小姐姐……   哪里还有人叫“同志”这么老土啊?   姜宜凝挑着眉,暗暗打量这位“韩同志”。   他身上的黄土布军装外套给她穿了,现在露在外面的只是一件很普通的白色衬衣,样式中规中矩,看不出年代感。   不过他腿上打着绑腿的黄土布军裤,和脚上的军绿色胶鞋,倒是让姜宜凝眉心微微一跳。   这种打扮,是在拍戏吗?   还是上个世纪建国初期的年代大戏?   韩子越也在打量这个年轻女子。   他的黄土布军装穿在她身上有些大,军装下面是白色大翻领衬衣,小裤脚的裤子有些短,不到脚踝,看上去不太合身,但是却也不难看,好像是有意做得短了一截。   大城市里的摩登女郎,好像都喜欢这么穿。   脚上一双白色胶鞋浸了水,鞋面上还有一片绿色水草。   她背着一只看上去很贵重的黑色挎包,头发虽然湿了,也看得出来是烫过的,微微卷曲。   这个样子,一定不是本地的人。   韩子越不动声色看了一会儿,也问她:“同志贵姓?你来这里做什么的?”   姜宜凝正要说话,一个同样穿着黄土布军装的圆脸小战士哒哒哒哒跑过来,大声说:“报告连长!那边乌篷船上的船家抓住了,另外有三个特务跳水,但只抓了两个男特务,还有个女特务跑掉了!”   然后他就看见了站在他们连长对面,全身湿漉漉的姜宜凝,顿时瞪大眼睛:“连长好厉害!您已经把她抓到了!” 第3章 开国大典那一天   姜宜凝瞳仁猛地一缩。   什么特务,什么连长,什么同志……   如果这一切不是在拍戏,那她到底是到了什么地方?!   她心惊胆战,勉强保持表面的平静,下意识反驳说:“什么特务?我不是特务!你们到底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韩子越瞥了一眼她脖子上那道已经发紫的痕迹,想起刚才亲眼看见的情形,淡声说:“她不是从船上跳水的……让他们继续找。”   “是,连长!”小战士疑惑地看了姜宜凝一眼,但还是选择相信连长。   他朝韩子越立正敬礼,然后转身去传达命令。   姜宜凝的心砰砰直跳,但她表面上还是很镇静地拢拢身上的黄土布军装,垂下眼眸,有些不自在地说:“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您的衣服等我洗干净了再还给您。”   她转身要走。   韩子越看着她的背影,丹凤眼微凝,慢悠悠地说:“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但是这里已经被我们包围了,你暂时走不了。先跟我们回去,说说你是怎么突破我们的包围圈,出现在这个地方的……还有你的家人朋友和社会关系,都要交代清楚。”   姜宜凝:“……”   她想打人行不行!   不过看着那个姓韩的连长手上的□□,她还是冷静下来。   好女不跟男斗,更不能激怒有枪的男人。   她转过身抿了抿唇,说:“反正我不是你们抓的特务,你们不能非法关押我。”   “还知道非法关押?”韩子越嗤了一声,走过去,一手挎着木仓,一手攥住姜宜凝的胳膊,“你念过书?认识字吗?”   姜宜凝撇了撇嘴,心想我不仅念过书,认识字,我还是十四岁上大学,六年拿下医学博士学位,完成四年住院医的高级人才呢!   不过跟这些人说有用吗?   如果这是在拍戏,这些人也太敬业了……   姜宜凝还是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她只知道说多错多,在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的情况下,她还是闭嘴好了。   韩子越见她不说话,心里还是有疑虑的。   他确信她不是他们今天埋伏下来要抓的那三个特务之一,可谁能保证,反动派们只派来三个特务呢?   万一不止三个人呢?   是吧?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将她带回他们在南嘉村的部队驻地。   姜宜凝跟着韩子越一路行来,看见的是一排排低矮的土胚房。   房顶上大部分盖着的是稻草,还有一少部分房子盖着黑色瓦片。   村东头有几排青砖大瓦房,在月光下看着鹤立鸡群一般。   韩子越他们暂时征用村西头的村公所。   黑漆大门上挂着“村公所”三个黑底烫金大字的牌匾。   气派的大院子,都是红砖黑瓦,院子里是平整的青石板,还有土砖垒的围墙。   地方够大,但是明显不够用,因为村公所外面的场地周围还搭建了大大小小的窝棚。   从河边走过来,一溜的青石板路,并不是她习惯看见的柏油路或者水泥路。   更奇怪的是,虽然已经是深夜,她没看表,但估计应该到半夜十二点了,可是村公所这边依然热热闹闹的。   穿着同样黄土布军装的男男女女,依然进进出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快的笑容,还在哼着歌。   “起来!不愿意做奴隶的人们!”   “东方红!太阳升!”   “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向着新社会前进!前进!我们是劳动者的先锋!”   姜宜凝:“……”   她微扯唇角。   这些充满了年代感的歌曲,别问她一个二十多岁在海外出生长大的华人是怎么知道的。   她那九十多岁才过世的祖姑奶奶年纪大了之后,耳朵不好使,在家里经常放这些歌曲,那声音大得跟重金属摇滚似的,简直震耳欲聋。   姜宜凝心头的惊讶更加浓郁。   她在跟着那个姓韩的连长进村公所大门的时候,忍不住问一个刚刚跨出门槛的年轻女子:“请问……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没休息呢?”   真的是在连夜拍戏吗?   最后一句话她当然没有问出声,只是自己在心里嘀咕。   那同样穿着黄土布军装的年轻女子兴高采烈的说:“休息?你是说睡觉吗?哎嘛!今天这么大日子,谁能睡得着啊!”   “……大日子?什么大日子?”姜宜凝飞快瞅了旁边那个姓韩的连长一眼,见他一直冷漠的脸上似乎露出一丝笑意。   还真是大日子?——能让这个一脸冷漠的清俊男人露出这样的笑容……   姜宜凝正琢磨着,那年轻女子已经回答她了:“同志,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啊?!今天是十月一号!是我们国家新成立的日子!举国同庆啊!你说我们怎么睡得着?!”   “我想去首都看开国大典!”   “我也想去啊啊啊啊!”   村公所内外一片欢腾的气氛。   韩子越一手攥着姜宜凝的胳膊,一手握着那把美式□□,朝大家微微笑道:“以后大家都有机会去首都,现在要执行任务,大家不要松懈。”   “是,连长!”   大家齐声敬礼,然后又各自忙开了。   姜宜凝只觉得又一阵头晕。   开……开国大典?   七十多年前?   所以不是拍戏,而是她是回到了七十多年前开国大典那一天?   而且整个人都回去了,还带着自己新买的香奈儿包包……   这怎么可能呢?   她的华文很好,也看过很多网文,对穿越并不陌生,可是据她所知,绝大部分穿越都是魂穿。   一睁眼就在另一个人身体里醒来,多么方便快捷。   她偏偏来了个身穿,还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出现,可叫她怎么洗清自己的嫌疑?   姜宜凝脚步有些踉跄,如果不是韩子越攥着她的胳膊,她都要腿软得坐到地上了。   韩子越眸光微凝。   听见“开国大典”就突然颓丧……这女人到底是什么人?   韩子越更加怀疑了。   他的脸色冷了下来,拎着她的胳膊快步走到前面那排屋子的屋檐下,一脚踹开一个房间,将她扔了进去,反手咣当一声关上门。   姜宜凝差点没摔倒。   她往前栽了几步,扶着墙站定,回头瞪着韩子越,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韩连长,你这是要做什么?”   韩子越朝墙边一条斑驳的黑色板凳踹了一脚。   那板凳嗖的一下滑到姜宜凝身边。   韩子越扬了扬下颌,淡淡地说:“……坐。”   姜宜凝:“……”   这个样子的韩子越,可以说气场十足。   姜宜凝不是柔弱的性子,但是在韩子越这样的气势面前,她还是默默地坐了下来。   十月一号的夜晚,天气已经凉飕飕的。   她的衣服湿透了,现在都黏在身上,非常难受,不过她没有多说,只是拢紧了身上那件黄土布军装,飞快地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   屋子不大,也就十个平方左右。   墙角放着一张单人床,床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四四方方的像乐高积木。   单人床旁边有个小书桌,书桌上有一本摊开的书,一个掉了色的搪瓷杯,还有一盏油灯,照亮了整间屋子。   靠门边的地方还有一个一人高的脸盆架,上面放着一个土黄色搪瓷脸盆。   脸盆架旁边的墙上还有个横杆,上面整整齐齐挂着一条洗得发白的毛巾。   脸盆架脚边的地上是一个藤编外壳的热水壶。   就像上个世纪建国初最简朴的学生宿舍。   很好,这些东西对姜宜凝来说并不陌生。   她甚至感谢祖姑奶奶一直给她讲述这个年代的事情,还有她祖姑奶奶当时在国内的闺蜜,给她寄过很多这个时代的画报。   图文并茂之下,她看这些东西居然还觉得有些亲切。   要不是祖姑奶奶,她还真抓瞎,说不定早就露馅儿了……   姜宜凝轻吁一口气,不再那么紧张了。   韩子越默默观察了她半天,也勾了一张凳子过来坐下,拄着那把美式□□,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姜宜凝迟疑了一下,用手掩住自己的嘴,小小的打了个哈欠,说:“我叫姜宜凝。”   “哪几个字?”韩子越问得很仔细。   姜宜凝:“……”   “生姜的姜,就是可以做菜的调料,还可以煮姜糖水的姜。宜,适宜的宜。凝,凝结凝视的凝。”   韩子越:“……”   他点一点头,正想说话,门口传来几声敲门声。   韩子越没有继续问下去,转身拉开门走出去。   他并没有把门关严实,因此姜宜凝听见他们在外面说话。   一个男人的声音说:“连长,河那边好像发现了第三个特务!”   韩子越立刻做了决定,“我马上去!”   他叫了个小战士过来,“小刘,把屋里的那个女人先关起来,就关到村公所外面草垛子旁边的窝棚里。明天我再来审她。”   韩子越现在没时间处理姜宜凝的事,他得先把今天晚上那第三个人抓到。   那小战士长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脸盘也是圆圆的,身材不高,圆墩墩的,看上去十分喜气。   正是在河边看见过姜宜凝的那个战士。   他连忙立正敬礼:“是,连长!”   韩子越快走几步,往河边去了。   小战士进了屋子,拿着枪朝姜宜凝指着说:“你出来,连长说要给你换地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姜宜凝没有犹豫,马上往门口走去。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半干了,没有先前那样湿漉漉的。 第4章 救命恩人   小战士把姜宜凝带出村公所的大门,来到门前场地上那一排窝棚附近,指着最靠外面的一个窝棚说:“你今晚就住这儿。我警告你,可别想着逃跑,这里到处都是我们的人!”   姜宜凝被他推到窝棚里,还没站定,就听见身后那扇小木门被咣当一声锁住了。   姜宜凝:“……”   她等那小战士走后,才飞快地打量着这个窝棚。   整个棚子都是用枯黄的草秸杆儿搭的,只有那扇门是木门。   窝棚不高,但是也不矮,至少她走进去,还能站在里面直起身体,不过伸出手,就能够到窝棚顶子,顶子也是稻草搭的。   地上是没有平整过的土地,靠门边的地方有个稻草垫子,应该就是给她的床铺了。   除此以外,这里没有任何别的东西。   姜宜凝这一晚上又累又怕,还头一次动手杀了人,虽然是为了自卫,可心里还是受到巨大冲击。   再加上在韩连长这个人精面前说话,她几乎用了所有的戒备和精力。   因此当她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她很快觉得浑身的力气一泄而空,两腿几乎都站不起来了。   她扶着草秸秆的墙壁,一步一挪来到墙边的稻草垫子上躺下,几乎一闭眼就睡着了。   ……   第二天醒来,她发现自己全身滚烫地缩在稻草铺盖里。   喉咙里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不用说,她昨天又吹风又跳河,还穿着半湿的衣服睡了一晚上,肯定生病了。   现在发烧得厉害。   窝棚里很黑,但是从木门的缝隙里露出几丝白光。   外面应该已经天亮了。   她舔了舔干枯的唇,努力从稻草铺盖上翻了个身,爬着来到木门前,有气无力地捏起拳头,开始砸门,沙哑着嗓子喊:“救命……救命啊……”   外面确实天亮了,不过天色还早,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   一般的庄户人家这个时候已经起床了,开始做早饭。   村公所里的战士们昨天忙了一夜,很多人这个时候才入睡。   只有炊事班的战士们正在忙碌着做早饭。   还有连队里的几个女卫生员扎着黑亮的大辫子,穿着洗得发白的黄土布军装,又精神又整洁地从村公所的大门里出来。   村公所前面的小路是一条青石板路。   南方十月的清晨里,附近的河道上吹来带着水汽的风。   一个套着破黑布麻袋的小男孩,只比成年人的小腿高一点点,背着一个几乎跟他差不多高的小背篓,弓着小身子,从薄雾中摇摇晃晃走来。   青石板被露水润湿了,那小孩穿着一双沾满了黄泥,看不清形状,甚至露出一只脚趾头的鞋,就这样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   几个女卫生员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小孩子了,一见他就十分心疼地招呼说:“锵锵!小锵锵!到阿姨这边来!阿姨有馒头给你吃!”   那小孩抬起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只有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异乎寻常的清亮透彻,黑白分明。   他背着小背篓,快步跑了过来,一边用着稚嫩的小奶音说:“姨姨好!”   “锵锵真有礼貌,唉,真是,怎么就摊上那样一个姆妈……”、她们摇着头,有人进去拿水盆打水给小孩子擦脸,有人给他拿了一个白面馒头。   他刚咬了一口,耳朵尖突然动了动。   清澈的目光看向离他不远处的一个窝棚里,疑惑地说:“姨姨,那边有人喊救命。”   几个女卫生员刚才的注意力都在这个小孩子身上,没有听见别的声音。   现在被这小男孩提醒了,才听见那边窝棚里传来有些虚弱的叫喊。   “咦?那个窝棚里有人?”一个女卫生员上前查看。   一个小战士窜出来说:“那是韩连长要关的人!”   那个女卫生员一甩大辫子,瞪他一眼说:“就算是俘虏,也不能把人家不当人啊!首长说了,不能虐待俘虏!”   那个小战士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没有虐待啊,只是关在那里……”   正说着话,窝棚里面叫“救命”的声音大了一些,而且还能听出一些沙哑。   看上去年纪比较大的一个卫生员侧耳听了一会儿,皱眉说:“好像是生病了,不能再关在里面了。至少得治好病。”   “生病了?不会吧?”那个小战士嘀咕着走过去,“昨天晚上看见还是好好的啊……”   他一边说,一边拿钥匙打开窝棚门上的铜锁。   窝棚的门一打开,姜宜凝叩门的胳膊就有气无力地耷拉下来。   她趴在地上,身上的黄土布军装经过一夜稻草垫子的翻滚,已经皱的不成样子了。   乱糟糟的头发上沾着稻草,只是露出的两截胳膊赛雪欺霜的白,跟窝棚前面的黑土地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她的嘴唇发白,双颊却是异样的潮红。   那个年纪比较大的卫生员赶紧过来探了探她的额头,担心地说:“发高烧了,还挺严重,得赶紧退烧,不然烧成傻子可就糟了。”   小战士吓了一跳:“不会吧?!只在窝棚睡了一晚上就发高烧?”   那几个卫生员白了他一眼,七手八脚把姜宜凝抱进窝棚,让她依然躺在稻草垫子上。   还有人回去拿烧酒,准备要给她擦身体物理降温。   姜宜凝自己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她会针灸,发高烧给自己扎一针,五分钟就退烧,而且没有任何副作用。   她现在这么虚弱,固然有一部分是高烧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她饿了。   她还是昨天清晨离开酒店的时候吃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做早餐,到现在已经二十四小时了,她滴水未进。   这几个女兵都背着画有红十字的背包,姜宜凝昨天晚上来的时候没有见过她们,她猜她们应该是医疗人员。   姜宜凝拉住一个女卫生员的手,虚弱地说:“同志,能给我一碗米汤喝喝吗?我饿……”   她说的是北方话,这几个女卫生员也是从北方跟着部队南下的,听在耳朵里非常亲切。   一个瓜子脸的卫生员忙说:“我去看看有没有粥,其实你这个情况,喝小米粥最好了,可惜这里没有小米……”   她起身回村公所里找炊事班的战友要点吃的。   姜宜凝躺在稻草垫子上,接过一个女卫生员递过来的军用水壶,捧着就咕噜咕噜喝起水。   那水应该是烧开的,没有过滤,喝着还有股河水的腥气。   不过姜宜凝现在口渴得不行,顾不了那么多了,一口气几乎喝了半个军用水壶的水。   半壶水下肚,她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虽然还是在发烧,但是她的精神头好了不少。   姜宜凝把自己扔在稻草垫子脚那头的香奈儿挎包拿过来,从里面找出自己的针盒,打开来拿出两根细细的金针,给自己左手小手指和无名指指根中间的部位,以及左手的虎口处各扎了一针。   两个卫生员惊讶地看着她,说:“你会针灸?!”   姜宜凝虚弱地点头,小声说:““会一点,跟我家里人学过。”   这就是家学渊源了。   这个时代,东方医术都是家族性质一代一代往下传的。   两个卫生员互相看了一眼,打算等韩连长回来,好好问问他这位女同志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们医疗队还缺人,这么好的中医大夫,怎么就关在窝棚里面了?   没过多久,取烧酒的女卫生员先回来了。   她走进窝棚,看见姜宜凝已经靠坐在稻草垫子上,气色看上去好多了。   姜宜凝见她来了,笑着感谢说:“谢谢这位同志,我刚刚给自己扎了两针,已经退烧了。”   “这么快?!”那个女卫生员惊讶地瞪大眼睛,忙把烧酒放下,走过来半蹲着用手探了探姜宜凝的额头,“真的退烧了!”   那两个留在窝棚的女卫生员是亲眼看见姜宜凝给自己扎针退烧的,感慨地说:“这位同志真是厉害!一手针灸居然用的这么好!”   姜宜凝谦虚地说:“您过奖了,我也就是能给自己扎个针,退退烧而已。”   “这怎么是过奖呢?你不知道,我们没有盘尼西林,退烧只能靠战士们自己抗,经常都是做了手术之后,他们抗不过术后感染,高烧过世了……”   几个女卫生员眼泪都要出来了。   姜宜凝:“……”   她正要说话,突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黑乎乎的,跟小动物一样的小东西慢慢挪进她的窝棚。   窝棚里光线昏暗,她刚刚退烧,还有些头晕脑胀,视力也不是很敏锐,只觉得像是一只小狗狗。   不过当那小东西抬起头,她立刻看清楚那是个小孩子。   看样子最多不过两三岁。   他穿着一身破烂到须须条条的衣服,从姜宜凝的角度看不清什么材质,也看不准什么样式。   颜色污浊不堪,就像一个半大的破布袋子兜头套在他身上,又不够长,还露出一双小腿,脚上似乎穿着鞋,但是看不清是什么样子的。   这孩子脸上倒是干干净净的,看轮廓,曾经应该也是白白胖胖的小宝宝,但是现在只剩略圆的小脸,和小脸上一双漆黑如墨玉的大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发文是每一章都要审核吗?完全不懂晋江的发文规则。o(╥﹏╥)o。 第5章 就算不爱,也不要伤害   这孩子有些胆怯地看着姜宜凝,悄悄把一个白白的,咬了一口的馒头放在她的稻草垫子上,然后飞快转身钻出窝棚。   他小小的个子背着大大的背篓,很快小跑起来,那背篓哒哒哒哒打在他脚后跟,没多久就把他绊倒了。   但是他很快又从地上爬起来,小手伸到背后整整自己的背篓,继续踉踉跄跄往前走。   小小的背影很快趔趄着消失在她眼前。   姜宜凝又低头看了看放在稻草垫子上被咬了一口的白馒头,沉吟问道:“……这是给我的吗?那个孩子是谁?”   那几个女卫生员对那孩子很熟悉,七嘴八舌地说起来,“他叫锵锵,应该是两岁多,也可能是三岁了。”   姜宜凝无语地抚了抚额:“……两岁还是三岁?多大都不知道吗?”   靠她最近的那个年纪大的女卫生员摇了摇头,感慨地说:”不是不知道,而是他和他姆妈两种说法。他姆妈说他两岁多,他自己说三岁。”   姜宜凝:“……还有这回事?这是姆妈的说得对,还是孩子说得对?”   女卫生员:“我觉得锵锵说得对,我更信他。”   姜宜凝:“……”   她不好接话了,大家愿意信一个两三岁的孩子,不愿意信他姆妈,这姆妈做得有多失败?   另一个女卫生员气愤地说:“他姆妈可不是一般的过份,这么小的孩子,每天天一亮就赶出家门,让他在外面捡柴,还要自己讨饭吃。如果讨不到,他就得饿着!”   姜宜凝这是坐直了身体,惊讶地说:“不是吧?这是亲妈吗?”   “是亲妈……”女卫生员声音小了点,四下看了看,轻声说:“他姆妈说他命不好,克父克母。说生他的时候难产,几乎没活过来。然后生下他没多久他爸就过世了,还说如果她对他好一点,她也要没命了……这都是他的命……”   姜宜凝皱了皱眉:“不是吧?你们不是唯物主义战士吗?怎么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什么克父克母,一点科学依据都没有!”   几个女卫生员都摇头,连声说:“我们也不信,可是群众都信,我们有什么办法?再说我们又不是当地政府,管不了那么多。第一次我们知道锵锵的情况,领导就去他家跟他姆妈谈话,结果他姆妈说,如果对他太好,她被他克死了,她家还有俩孩子,一共仨孩子,是不是我们给养活?”   “村里的人也都不敢说话,他姆妈是寡妇,又泼辣,动不动就堵在你家门口撒泼,没几个人能招架得住……”   姜宜凝:“……”   她在现代社会就是不婚主义者,更没想过生孩子,其实她不大会跟孩子相处,甚至讨厌那些熊孩子。   但基本的同情心还是有的,对于老人和小孩,她秉持“就算不爱,也不要伤害”的原则。   因此没想过有人会对自己的亲生子女恶劣到这种地步。   如果是在现代,这个女人这么虐待自己的亲生子女,早有政府机构出面,剥夺她的抚养权了。   可是在七十多年前,亲妈最大,这事儿谁都没办法。   姜宜凝这人也不爱管闲事,因此也只在心里感慨了一下,就没有再放在心上。   她转移话题,跟她们说了一会儿话,已经跟她们熟悉了。   出去给她找东西吃的女卫生员也进来了,她抱歉地说:“今天粥还没熬好,我只给你拿了一个馒头。”   然后看见姜宜凝手上已经有了一个馒头,还被咬了个缺口。   “咦,你已经有馒头了?”   “是一个小孩子给我的。”   “是锵锵……锵锵这么早又去捡柴了……”   大家七嘴八舌把刚才的事又说了一遍。   姜宜凝默默听着,等她们说完了,试探着提出要出去透透风,说刚刚退烧,窝棚里的空气不通畅,会影响她的恢复情况。   几个女卫生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做主,一起出去找刚才那个小战士小刘。   姜宜凝挪到窝棚门口站着,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时一个穿着蓝布大褂子的老太太从青石板路那边走过来。   她胳膊上挎着一个小竹篮,一双尖尖的三寸小脚,绑着黑色宽裆裤的裤腿,脚步蹒跚。   她一走过来,几个女卫生员立刻迎上去:“姜奶奶您好!您是来找韩连长的吗?”   那老太太慈眉善目,笑着点点头,利利索索地说:“是啊,子越他在吗?我今天蒸了几个豆腐皮包子,他小时候最爱吃了。”   “太好了,不过韩连长还在出任务,您先把包子放他宿舍吧。”一个圆脸的女卫生员笑着去接老太太胳膊上的小竹篮。   老太太也没推辞,把小竹篮给她,顺手拍拍自己的蓝布大褂,笑着在场地上看了一圈,转眼看见站在窝棚前面呼吸新鲜空气的姜宜凝。   她瞅了她一眼,马上愣住了,然后快步走过去,仔细打量她一会儿,惊喜地说:“宜凝?!是你吗?宜凝?!”   姜宜凝:“……”   她不动声色看着这个老太太,确信自己不认识她。   可是她却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明明只把自己的名字告诉过韩连长,而那个韩连长应该一晚上都不在,应该没有机会跟别人说起自己的名字吧?   那老太太见她不说话,激动地拉起她的手:“宜凝,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三姑婆,我去年去松海市为姜家老太爷祝寿,还在你家住了一晚上,跟你们一起吃饭!你爷叔婶婶还带我们去市里的大戏园子看影画!”   姜宜凝心里一动,“……三姑婆?”   “是啊!想起来了吧!你不就是姜家的大姑娘宜凝吗?在松海市跟着外国人学医,对了,你不是在他们医院实习,说今年要出国吗?”老太太拉着她的手,亲热地不得了。   老太太说的话,让姜宜凝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不由心头大震。   她记得祖姑奶奶当年跟她说过,祖姑奶奶在出国之前,确实在松海市一家外国人开的医院里做实习生,学习临床医学。   祖姑奶奶的学医成绩非常好,那家医院的院长曾经说要资助她出国留学。   但是后来祖姑奶奶跟着姜家人一起出国了,靠自己的优秀成绩在国外考取了医学院奖学金,没有用别人资助。   而且她祖姑奶奶出国以前在国内时候用的名字,就是叫“姜宜凝”!   不过当时祖姑奶奶出国的护照上,名字却用的是“姜玛丽”,因为她的英文名是Mary,玛丽。   办护照的时候,说是方便以后在国外用英文名,直接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姜玛丽。   因此如果查出国记录的话,只能查到“姜玛丽”,查不到“姜宜凝”。   很多年后,祖姑奶奶在国外的孤儿院收养了还在襁褓的她,直接给她取名“姜宜凝”,就是为了纪念祖姑奶奶当年在国内的那段日子。   昨天是开国大典,而祖姑奶奶他们就是在开国大典前一天出的国,也就是前天的飞机。   所以这个时候,真正的“姜宜凝”,已经在国外了。   鉴于七十多年前国内外的通讯还没有那么发达,不可能很快跟国外建立联系,她是不是可以先用祖姑奶奶在国内的身份?!   一直担心身份问题的姜宜凝垂下眼眸,掩饰住心头的激动,略带颤音地说:“……姜家人都出国了……他们把我一个人丢下……我没有地方去,只好来这边碰碰运气……”   “啊?他们都走了?就把你一个人留下了?!不会吧?你一个人没爹没妈,跟着叔叔婶婶生活,也是不容易……唉……”老太太对她无比同情,摩挲着她的胳膊,不断叹息。   “不过你别怕,你既然来这儿,三姑婆就不会让你无依又无靠。走,跟三姑婆家去,我们村虽然比不上松海市那么阔气,可是现在没有了蒋匪军,大家都能好好过日子了。我们这里有山有水有稻田,多个人多双筷子而已,饿不死的。”老太太对她很是亲热。   姜宜凝不断消化着这老太太说的话,脑海里已经把祖姑奶奶当年给她说的家谱过了一遍。   说实话,祖姑奶奶没有跟她说过这个三姑婆,她只说了他们姜家比较亲近的几家亲戚。   这些人后来都分布在国外几个发达国家,好几年才聚一次。   姜宜凝对他们不陌生。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们所有人都在国外,几十年内都不会回国。   所以她不管怎么编自己的身世,都不会有人来揭穿她!   姜宜凝信心十足,抬头却是满脸歉意地说:“……可是韩连长把我关起来了,没有他的命令,我恐怕不能随便跟您走。”   “什么?!他敢把你关起来?!这小子在外面做了官,就六亲不认了!都是亲戚,一家子人,关什么关?!——跟我走,如果他要找人,让他回家来找!”老太太不容分说,将她从窝棚里拉出来。 第6章 唯一不会被揭穿的方法   韩连长跟这个老太太是亲戚?   姜宜凝心里砰砰直跳,但又不愿放弃这个机会,忙说:“等我拿我的包。”   老太太含笑松开手。   姜宜凝回到窝棚里,拎起自己的香奈儿挎包,同时把那孩子送她的咬了一口的白面馒头拿在手里。   那个小战|士跑过来想阻挡,可是他们哪里敢跟姜老太太真的硬杠。   这是他们连长的亲阿婆!   只能眼睁睁看着姜老太太把姜宜凝带走了。   小战|士没办法,一边找人去给韩子越报信,一边追上去跟着姜宜凝和姜老太太往前走。   姜宜凝正好想跟人多说话,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就一边走,一边跟身边的小战|士闲聊。   “小同志你贵姓啊?”   “免贵姓刘,我叫刘长锁。”   姜宜凝朝他笑了笑,“原来是刘同志,你多大了?当兵多久了?”   “五年了。”刘长锁伸出一个巴掌比划了一下,“我参军那年是十一岁,今年十六岁!”   姜宜凝同情地看着他:“怎么十一岁就参军了?你的爸爸妈妈……”   “我是孤儿,从小就没有见过爸爸妈妈,一直给我们村子里的大户放牛。一次他家的牛被蜜蜂蜇了一下,他们就拿皮鞭往死里打我……我受不了,半夜跑了出去,投了部|队……”刘长锁愤怒地回忆。   “……可是你到底年纪小啊……”姜宜凝的思维没有马上转变过来,还是很难接受十一岁的孩子当兵。   不过刘长锁却很激动地说:“我喜欢当兵!在我老家,他们不把我当人!可是跟着我们部|队,我还能每天学识字!”   姜宜凝:“……”   姜宜凝真的不了解这些情况。   她对这个时代的认识,完全来自祖姑奶奶跟她的那些日常唠叨叙述,还有为了跟祖姑奶奶交流,她找了这个时代的一些历史书随便看了一下。   没有深究,也没有系统的学习过,就像雾里看花,虽然熟悉,但总隔了一层。   就是在这种状态下,她也大致知道这个时代的人文盲占绝大多数。   因为识字的成本太高,一般的普通人家根本供不起一个读书人。   可是这支从艰难困苦中走出来的部|队,却能给普通士兵扫盲,教他们识字。   真是很了不起。   姜宜凝一边听,一边感叹,然后不动声色把话题引到韩连长身上。   她得多了解一下那个韩连长,才能想办法让他不再怀疑她。   这个时代,如果一下子就被扣上“特|务”的帽子,那后果可是太严重了。   因此她在东拉西扯半天之后,才若无其事试探着问:“……你们是从北方下来的,可怎么韩连长是本地人?”   松海市可是在南方。   这小战|士挠了挠头:“不奇怪啊……韩连长是南方人,可他是在北方参军的,一直在外面打仗,革命胜利了,才跟着部|队南下。回村没多久。他有七八年没有回家了。”   姜老太太这时插话说:“子越那孩子从小就倔。跟他爹吵了一架之后离家出走,一走就是七八年,我们本来都当他已经没了,没想到,居然走了那么远!不仅活下来了,还做了大官!”   原来韩连长叫韩子越,本来是松海市郊区人,后来离家出走北上参军。   姜宜凝心里有了一些底。   三人说着话,顺着村里那条青石板路终于来到韩家门口。   姜宜凝抬眸飞快扫了一眼。   姜老太太家的房子占地面积还是挺大的,低矮的篱笆围成半人高的围墙,院子中间也有一个巨大的草垛。   这种草垛子家家户户院子里都有,像是本地的一个特色。   砖墙外面刷着的白色涂料脱落了很多,在清晨的薄雾下显出斑驳的沧桑。   歇山顶的屋檐上,黑色砖瓦码得整整齐齐,看得出来很久没有收拾了,瓦上长出了青绿的小草,在晨风中摇曳。   不过这房子和院子都比不上这家隔壁那栋青砖大瓦房。   那青砖大瓦房前面也扎着篱笆,围起来一个小小的院子。   院子里靠院墙门口的地方也有两个窝棚,一个大,一个小,都是用枯黄的稻草扎的,再拿黄泥随便在外面涂抹了一下,非常粗糙。   一只大黑狗蹲在那个大一点的窝棚里摇着尾巴,见姜宜凝看过来,朝她呲了呲牙,然后汪汪叫了两声。   姜宜凝扯了扯嘴角,移开视线。   姜老太太朝隔壁窝棚里的大黑狗没好气吼道:“我家的客人,你叫什么叫?!再叫拿大棍子抽你!”   那大黑狗呜地一声叫,居然夹着尾巴从窝棚里跑出来,绕到那栋青砖大瓦房后面去了。   姜宜凝笑道:“那狗还挺有意思。”   姜老太太摆了摆手,叹息说:“狗仗人势而已,跟它家主人差不多德行。以后别理那家子,那女人就是个滚刀肉,惹到她能吵得你恨不得跳江。”   她推开院门,笑着对姜宜凝说:“进来吧,就跟自己家一样。”   姜宜凝和刘长锁都跟着姜老太太进了院子。   这个院子比村公所那边的院子差一点,不过保持得很干净。   黄泥的地面上也搭了几条石板,码出了一条蜿蜒的羊肠小道,一直延伸到前面屋子的屋檐下。   跟着姜老太太进了堂屋,屋子中间摆着一张大八仙桌,桌上摆着一个黑色大瓦罐,瓦罐周围摆着几个粗瓷碟子。   一碟小包子,一碟切成瓣的黄澄澄的咸鸭蛋,一碟切得碎碎的萝卜丁,还有一些看不出名字的野菜,都用水淖得干干净净。   每人面前有一个粗瓷大碗,里面放着白生生的豆腐脑儿。   八仙桌旁边坐着几个男人和女人,正在吃早饭的样子。   一个穿着暗红色大褂子的中年妇女端着一个簸箕从侧屋走出来。   抬头看见姜老太太带了个年轻时髦的大姑娘进来,后面还跟了个小战|士。   她好奇地看了姜宜凝一眼,朝姜老太太笑着说:“姆妈,侬大早上去哪儿了?早饭都做好了,侬吃了伐?”   这中年妇女说得一口吴侬软语,姜宜凝倒是不陌生,她祖姑奶奶老家就是这里,她听得懂,虽然不会说。   姜老太太笑着说:“我吃过了,刚才给子越送豆腐皮包子去了,他又一晚上没睡,得好好补补!”   然后把姜宜凝拉过来,对屋里的人说:“对了,我去找子越,正好遇到宜凝,你们还记得伐?就是市里我娘家那边大房的大姑娘,去年我和媳妇去市里给姜家老太爷祝寿,还在她爷叔家坐席吃酒听戏呢!”   那位中年妇女放下簸箕,快步走到姜宜凝身边,打量她几眼,惊喜地说:“真是宜凝小姐!咦,侬不是今年要出国伐?不去洋人国了呀?”   姜宜凝也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中年妇女跟那位韩连长的眉眼有些像,都是细长的丹凤眼。   不过她是女人,面部轮廓更加柔和,眼角处有着细密的鱼尾纹,但是面部皮肤还算白皙,也没有什么斑点。   年轻的时候应该过得不错,营养跟得上,在皮肤上体现得很明显,很容易跟那些从小贫困,营养不好的人看出差别。   姜宜凝垂下眼眸,做出不好意思的羞窘表情,轻声说:“他们都出国了……把我一个人留下了……”   “啊?他们都走了?把你一个人留下了?!怎么能这样?!”那中年妇女义愤填膺地拉起她的手。   姜宜凝有些不习惯跟人有肢体接触,但是这个女人的手干燥温暖,握住她手的力度温和适中,她并不反感,所以没有挣扎。   她继续苦笑说:“……我到底不是他们家的人,隔房的亲戚而已……我能理解……”   其实人家带了真正的“姜宜凝”(姜玛丽)出国,她就是个企图顶替“姜宜凝”身份的冒牌货而已。   她在心里暗暗对祖姑奶奶的二叔二婶说对不起,让他们背“黑锅”了。   但是不这样做,她的身份问题无法解决,那可是要人命的,字面意义上的“要人命”。   因此她虽然心里觉得对不起祖姑奶奶的爷叔和婶婶,但还是这么做了。   而且他们已经出国了,在国外还没有安定下来。   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跟国内联系。   这是唯一她不用担心会短时期内被揭穿的做法。 第7章 你本事不小啊!   “话不能这么说,他们是你的亲爷叔婶婶,跟他们的亲生孩子有什么两样呢?”那中年妇女还在叹息。   姜老太太笑着岔开话题,拉开一条板凳说:“走了就走了,我们宜凝又不是没有别的亲戚。”   她也拉住姜宜凝另一只手,让她坐下,亲切地说:“以后就在我们这里住下,多一双筷子的事。你是我娘家亲戚,这里也是你的家。”   说着,她给姜宜凝介绍堂屋里的人。   先是那个拉着姜宜凝手的中年妇女,“这是我儿媳妇,她娘家姓晏,叫韩晏氏,你叫她表婶就好。子越就是她大儿子。你去年见过你表婶的,她跟我一起去市里给姜家老太爷祝寿,就住在你爷叔家。”   又给她介绍吃早饭的那些人。   “那边的老头子是我男人,也是你爷叔。他跟你父亲曾经见过几次面,不是外人。”   那老人看上去比姜老太太年纪大很多,佝偻着背,脸上的皱纹多得跟干旱的田垄一样,一垄一垄成沟壑了。   他的眼神很善良,笑起来甚至有股讨好的意味,朝姜宜凝点着头:“都是一家人,都是一家人,以后就把这里当自己的家。”   姜宜凝有些感动,朝那老人感激地说:“谢谢爷叔。”   姜老太太又指着坐在下首的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说:“这是子越的弟弟子华,和他妹妹子英,也是你的表弟和表妹。”   姜宜凝没有来得及开口,那两个年轻人已经热情地说:“姜表姐好。”   姜宜凝只好朝他们含笑点头。   姜老太太又指着跟她们进来的小战|士刘长锁说:“这是子越的兵,跟过来吃早饭的。”   刘长锁:“……”   他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想说自己不是跟过来吃早饭的,可不等他说话,姜老太太已经摁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了。   然后姜老太太拉着姜宜凝来到八仙桌的另一边坐下,说:“你先吃早饭,你表叔一大早去卖豆腐脑了,等他回来你就可以见到了。”   那应该是韩晏氏的丈夫,也就是韩子越、韩子华和韩子英这三个人的父亲。   原来这家是做豆腐的。   姜宜凝心里揣摩着,轻轻点头,“知道了,谢谢三姑婆。”   又再次朝八仙桌边的几个人点头致意,笑道:“我实在没地方去了,先借贵宝地住几天。等我找到工作,我会搬出去的。”   “就在这里住吧,就算找到工作,也可以在这里住的,我们这里房子多,多一个人也没关系。”姜老太太给她夹了一个豆腐皮包子。   姜宜凝饥肠辘辘,饿了一天一夜了。   她实在忍不住,顾不得什么就餐礼仪,顺手夹起那个包子放入嘴里,几乎一口一个,一连吃了三个,才觉得胃里没有火辣辣的疼了。   堂屋里几个人目瞪口呆看着她。   姜宜凝不慌不忙地拿起桌上的粗瓷水杯抿了一口,说:“让你们见笑了,我是真的饿了,从昨天早上到现在,我什么都没吃过。”   这话说得让堂屋里的人对她更怜惜了,连刘长锁都心软了,想着等连长回来,他要把在这里看见的听见都一五一十告诉他,也许姜宜凝真的不是坏人。   韩晏氏这边马上从瓦罐里盛了一碗稀饭,放在姜宜凝面前说:“吃吧,锅里还有。”   又把切碎的咸鸭蛋黄撒到她的稀饭里。   姜宜凝用调羹舀起一勺稀饭,稀饭里还混有跟蟹黄一样的咸鸭蛋黄。   还带着温热的稀饭夹杂着咸鸭蛋黄的咸香,唤醒了清晨的味蕾。   姜宜凝赞不绝口,“太好吃了!这稀饭和咸鸭蛋谁做的呀?手艺真不错!”   “都是你表婶做的,你表婶有一手好厨艺。”姜老太太笑眯了眼睛。   姜宜凝又吃了一口,再想夸两句,突然听见从门外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她转身扭头,看见韩子越一身军装,面沉如水,带着一群背着木仓的战|士从门外大步走了进来。   逆光走进来的韩子越俊眉修目,薄唇抿得紧紧的,身高腿长,气势十分渗人。   姜宜凝喝稀饭的动作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堂屋里别的人也都被他的气势震慑,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瑟缩的神情。   只有姜老太太愣了一下,很快站起来说:“子越回来了,我给你送的豆腐皮包子你吃了伐?”   韩子越朝姜老太太那边看了一眼,淡声说:“阿婆,听说您把我的人带走了,我得带她回去接着审讯。”   说话间,已经走到姜宜凝面前。   姜宜凝忙把嘴里最后一口稀饭咽下,站起来说:“韩连长,您听我解释。”   “解释?我看你怎么狡辩!一晚上功夫把我家里人都套上了,你本事不小啊!”他冷声说道,一把握住她的胳膊,手劲大的不得了,好像在她的胳膊上戴了个铁箍。   姜老太太忙说:“子越,你弄错了!她是宜凝啊!姜宜凝,市里我娘家姜家大房的大姑娘,我去年和你姆妈去市里给姜家老太爷祝寿,还在她爷叔家住了一晚上,我和你姆妈都见过她的。”   姜宜凝睁大眼睛,忙不迭地点头:“是的是的,韩连长,我去年就见过三姑婆和表婶。”   韩子越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姜宜凝?你把你的名字告诉我阿婆了?你去年就见过我姆妈和阿婆?”   “我没有告诉她,三姑婆一见我就叫出了我的名字。村公所的人亲眼看见的。哦,小刘……”姜宜凝侧头看着刘长锁,着急说:“小刘同志,刚才的情况你都看见了的,能帮我作证吗?”   这屋里所有人加起来说话,大概都没有刘长锁在韩子越面前管用。   刘长锁忙站起来,走到韩子越面前敬了一个礼,快速把今天早上的事说了一遍。   当韩子越听见是姜老太太首先认出姜宜凝,并且准确叫出她的名字,韩子越绷紧的唇角略微放松了一点。   但他还是皱着眉头,冷冷的目光盯着姜宜凝:“……是这样吗?真的这么巧?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家?而是三更半夜出现在河边的芦苇丛里?”   “还有,昨天晚上为什么不说?要等到今天早上?”   韩子越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姜宜凝有点招架不住。   果然说一个谎言,就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它……   姜宜凝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正要开口说话,姜老太太已经拍了韩子越的肩膀一下,没好气说:“她爷叔婶婶都出国了,她一个小姑娘无亲无故,无依无靠从市里出来,不就是来找我们的?她又没来过,跟我们也不熟,只是去年见过一次。人生地不熟地,又是姑娘家家,都不容易,都是为了活着,你这要打要杀的,吓唬谁呢?”   姜宜凝没想到姜老太太直接给她圆上了……   心里一松,脸上的神情更显委屈。   她垂下头,淡淡地说:“……我只记得在南嘉村有我们姜家的亲戚,所以想来投奔她……其实我都记不得三姑婆的样子……如果不是三姑婆认出了我,我可能就要跟她错过了。”   姜老太太一点都没怪她,拉着她的手,不断叹息说:“唉,我知道的……我和你表婶只见过你一次,你不记得我们是正常的。去年是我们姜家老太爷做大寿,那么多客人,你不记得我和表婶的样子,一点都不奇怪。你能记得我们在南嘉村,我已经很高兴了!”   姜宜凝眼圈一红,眼泪真的流下来了。   这一天一夜的混乱和惊恐,还有病痛和难堪,终于让她心态崩了。   心态崩了的时候,痛痛快快哭一场是最合适的。   姜老太太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心疼地安慰她:“阿凝不哭……不哭啊……你子越表哥跟你闹着玩的,不是要抓你……”   韩子越:“……”   他眉头皱的几乎拧成川字:“哭什么哭?有话好好说。”   姜宜凝:“……”   哭声戛然而止,但因为停的太快,她开始打嗝。   堂屋里的人没有那么紧张了,不过看姜宜凝那样子,又想笑,但又强忍着,怕姜宜凝面皮薄,被他们笑得不好意思。   韩子越吁了一口气,抬了抬手,对身后的战|士们说:“你们先回村公所,我待会儿再回去。”   “是,连长。”那些端着木仓的士兵收了木仓,一起转身,非常整齐地往外走去。   刘长锁也忙说:“连长,那我也走了。”   韩子越点了点头,“去吧,跟指导员说,我下午回去。”   刘长锁敬礼应是,跟着前面那些士兵追出去了。   韩子越把木仓取下来,放到靠墙的条桌上。   他弟弟韩子华欢欢喜喜把座位让出来:“大哥,坐我这儿。”   姜老太太见韩子越不再对姜宜凝喊打喊杀,也松了一口气。   拿出手帕给姜宜凝擦了擦眼泪,韩晏氏走过来带着姜宜凝去她房里重新洗把脸。   堂屋里,韩子越一言不发,吃了几个豆腐皮包子,又开始喝稀饭。   姜老太太在他身边坐下,絮絮叨叨地说:“我早上给你送了豆腐皮包子,你吃了没有?”   韩子越:“……”   他带着战|士们刚回来,就听说他阿婆把他昨天晚上抓的人带走了,没进村公所就立马赶过来。   根本不知道他阿婆给送豆腐皮包子了。   他摇了摇头,“我还没回去……”   “哦,那是一回来就赶过来了?”姜老太太觑着眼睛打量他,“是不是又一晚上没睡啊?要注意保重身体啊……你别担心家里……虽然穷点儿,但现在市里的情况好多了,卖豆腐再没有那些人来抢,总算能挣点钱,不会饿死了。” 第8章 围观建国初期的大型催婚现场   韩子越觉得嘴里的稀饭有点苦涩。   他顿了顿,把碗里的稀饭一口气喝光,才淡淡地说:“以后我们都不会饿肚子了。”   姜老太太没当回事,只是絮絮叨叨地说:“你们这一次能待多久啊?前些年你们的人来打鬼子,打完就走了……”   韩子越放下筷子,很有耐心地说:“我们赢了,已经建国了,现在是新社会,阿婆、姆妈、爷爷,你们以后都不用担惊受怕了。”   堂屋里的人面面相觑,似乎对韩子越说的“新社会”完全不了解。   姜宜凝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颇有趣味地看看韩子越,又看看一脸迷糊的韩家人,开始觉得有些意思了。   这个南嘉村的人,对新成立的国家,确实不太了解,甚至有种麻木的任命感。   是因为以前经历了太多困难,已经不相信幸福生活会到来吗?   不过韩子越好像不吃惊,也没有不耐烦。   但是他也不是做思想工作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说:“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你们不要害怕。那些反|动派不会再回来了,我们会留在这里,会保护大家。”   姜老太太听懂了这句话,眼前一亮:“子越,你不走了是伐?!”   韩子越:“……”   “大哥,你是不是不走了?是会一直跟我们在一起吗?”韩子越的弟弟韩子华也兴奋起来。   “大哥,是不是伐?”韩子越的妹妹韩子英也跟着问。   韩子越的姆妈韩晏氏就不用说了,激动地手足无措,两眼放光一样看着他。   连一直一言不发的韩老爷子都抬头看向韩子越,眼神里隐隐带着期盼。   韩子越:“……”   他缓缓点头,“目前来说,是不走了。以后如果没有仗要打,我就会留在这里。”   “太好了!”姜老太太双掌一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真是太好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既然回家了,我们可以把你的亲事张罗起来了!”   韩子越:“……???”   姜宜凝在旁边看着,忍笑忍得肩膀都在抖。   想不到穿越时光七十年,她还能围观建国初期的大型催婚现场!   韩子越抿了抿唇,眼角的余光瞥到姜宜凝忍笑的模样,脸色严肃起来。   “阿婆,现在是新社会,不兴包办婚姻那一套了。”   姜老太太眨了眨眼,喃喃地问:“包办婚姻?什么是包办婚姻?”   “……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新社会不讲这个。”韩子越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他姆妈韩晏氏用手捂住了嘴,“啊?那讲什么?不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要听谁的?”   “听自己的,听组织的。”韩子越轻轻咳嗽一声,“我的事,你们不用操心了。”   他看了看坐在旁边的弟弟妹妹,淡声说:“你们可以为子华和子英操心。”   这一招“祸水东引”,总算是转移了姜老太太的注意力。   韩子越离家多年,都已经长大成人,还是部队里面的长官,姜老太太自忖知道轻重。   她皱了皱眉,“好吧,那你自己一定要上点心,看见有好姑娘,就要主动一点。如果人家姑娘不愿意,你可以跟阿婆说,阿婆帮你去找人说媒。”   韩子越扯了扯嘴角,敷衍道:“行,到时候再说。”   姜老太太这才高兴起来,又唠唠叨叨说了一会儿话。   韩子越侧耳听着,眼角的余光却不断打量姜宜凝。   她一直双眸亮晶晶地在听他们说话,而且总是有忍着快笑出声的感觉。   韩子越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没过多久,门口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韩子越第一个回头,看见是他的勤务兵刘长锁跑来了。   “连长!连长!有人找您!”   韩子越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堂屋里的人又紧张起来,手心捏着一把汗,探头看着院门的方向。   韩子越身形高大,站在院门口,挡得严严实实,看不见是谁来了。   只有韩子越的嗓音传进来,显得很客气恭敬:“江副专员您好,没想到惊动了您。”   然后是一道温柔细腻的女声:“没什么,昨天晚上的行动,是我们专区公署的人看着办的,消息也是从我这里来的。我知道是哪三个人。听说你要找人认人,我就过来了。”   韩子越客气了一声,然后侧身让开路,“江副专员请进。”   姜宜凝凝眸望去,见一个穿着浅紫色阴丹士林布旗袍,梳着齐耳短发的女人缓步走了进来。   这女人气质优雅而沉静,一张白净的瓜子脸,两道柳叶眉下是一双晶亮的杏眼,看人的时候温和镇定,让人一见就心生信任和好感。   她浅紫色旗袍外面还穿着一件白□□眼线衫,更显得雅致文艺。   打眼看去,跟她早上遇到的那些淳朴的女卫生员很不一样。   姜宜凝连忙坐直了身子。   韩子越快步上前,把姜宜凝带到堂屋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   这女人跟着走进来,朝姜宜凝温文尔雅地笑了笑,也没坐下来,只是上下打量了姜宜凝一番,就摇头说:“……她不是。”   姜宜凝:“……”   韩子越很慎重地看了看姜宜凝,又看了看那个女人,说:“江副专员,您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她不是?”   “就算不是那三个人里面的,但会不会他们还有派别的人过来呢?”   这个被叫做“江副专员”的女子看上去年纪不大,不过气派不小,甚至比韩子越这个连长还有气势。   一看就是真正见过世面的人。   她含笑说:“韩连长,打仗我是不如你,可是情|报这一块,你这么说,就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和水平。”   韩子越忙解释说:“不是,我不是不信任江副专员,只是我们昨天那么严格的包围圈,连只水鸟都飞不进来,她却突然出现在我们的包围圈里面,还打乱了我们的计划……如果她跟那边无关,也太巧合了吧?”   姜宜凝现在听明白了。   人家那位“副专员”都说自己不是特|务,这韩连长是不把自己打成“特|务”不罢休吧?!   她眉头微皱,很不高兴地说:“韩连长,我差点被那几个人杀死,我自己还杀了他们中的一个人,你都亲眼看见了的,还说我是跟他们一伙的?你的脑子呢?”   韩子越深思看着她,说:“……也许是你们的苦肉计呢?”   神特么苦肉计!   姜宜凝快抓狂了。   可是她确实也无法解释自己怎么突然就出现在这个地方,这个时空……   谁能相信,她一下子就回到七十多年前呢?!   还是整个人都回来了!   幸亏遇到姜老太太,给自己整了个合法身份,不然她真是百口莫辩。   姜宜凝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移开视线,板着脸说:“想不到韩连长也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招,是不是来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要把我关起来枪毙啊?”   没想到韩子越也没生气,而是笑了起来:“姜同志说话真有水平,两句话中就有这么多成语,我要少上几节扫盲班,都听不懂你说话。”   从昨晚见到这个男人开始,就数这话最客气了。   姜宜凝勉强笑了一下:“过奖过奖。”   那个穿着旗袍的女副专员静静地在旁边听他们说话,不断上下打量姜宜凝。   等他们俩不说话了,她抱着胳膊问:“你叫什么名字?你穿的谁的军装?”   姜宜凝看了韩子越一眼。   韩子越说:“是我的,她昨天晚上被几个土匪追着跳了河,是我把她从河里捞出来的。”   言下之意,就是总不能让一个女人穿着湿衣服到处走。   那个女副专员点点头,继续看着姜宜凝,等着她回答她的问题。   姜宜凝面对这个看上去温柔大气的女人,不敢糊弄,老老实实地说:“我叫姜宜凝。”   那个女副专员笑了笑,朝姜宜凝伸出手,说:“姜同志你好,我是松海市专区行政公署的副专员,我叫江芳芷。现在我能请你把军|装脱下来,让我看看你军|装下面是什么东西吗?”   姜宜凝眼神微闪,伸手跟她握手:“您的姓是怎么写的?生姜的姜,还是江水的江?”   江芳芷挑了挑眉,“……江水的江,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也姓姜,生姜的姜。我还以为您跟我一个姓。”姜宜凝弯了弯唇角,慢慢把军|装脱下来。   她其实非常忐忑不安。   之前穿着韩子越的黄土布军|装外套还好一点,不会跟周围格格不入。   可是现在把那件黄土布军|装外套脱了,露出的这一身,可是从七十多年后来的,每一件都是精品,国外响当当的老牌子。   会不会被这女人看出来不对劲啊?   听说这些做地|下|党的,都炼就一双火眼金睛,她很怕被她看出“原形”……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有了第一个小天使评论。(〃'▽'〃) 第9章 眼光真好   不过江芳芷只是扫了一眼,好像没有纠结姜宜凝穿的衣服,而是朝她伸出手,说:“你的包拿过来我看看。”   姜宜凝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差点忘了,她的香奈儿小挎包!   可是对方要看,她也不能说不。   她不是在现代,而是在七十多年前,而且还有“特|务”嫌疑。   她只有照着对方说的做。   姜宜凝连忙把自己的香奈儿挎包取下来,送到江芳芷手里。   江芳芷接过来翻转着前后看了看,然后把她的香奈儿挎包打开,又在里面摸了几下,很快摸到夹层,取出了里面的针盒。   那是姜宜凝从十二岁开始就从来不离身的盒子,里面放着一整套大大小小粗粗细细的针灸针。   后来她医学院毕业之后,又在针盒里放了一把非常锋利的小手术刀。   这些东西,这个时代有吗?   会不会被认出来?   姜宜凝一颗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在想要找什么借口要把这件事圆回去。   没想到江芳芷打开她的针盒看了看,并没有纠结这些东西的产地时间,而是笑着说:“原来姜同志会针灸?还会西医?”   姜宜凝如释重负地点点头,“是的,我从小跟着家人学针灸,长大后又……在医院跟国外大夫学西医。我的专业是临床医学里的外科,主要给病人做手术。”   这是在解释为什么她的针盒里既有传统医学的针灸针,又有外科手术刀。   江芳芷赞许地朝她笑了笑,“姜同志是从松海市来的吧?是在松海市的圣约翰医院学西医吗?你这个包是香奈儿今年新款,只有松海市的百货公司才有进货。”   姜宜凝:“???”   她大大的眼睛里有着大大的问号。   江芳芷又指着她身上的衣服说:“你的上衣是劳泰勒的白色衬衫,裤子也是同一个牌子,这些都只有在松海市的百货公司才能买到这些舶来品。”   意思就是,她身上的东西都是进口货。   姜宜凝万分侥幸地点了点头。   也对,她喜欢的这些牌子都是有百年历史的,七十多年前,都已经在国际上闻名了。   比如说香奈儿包包,她这个是复古款,正好是七十多年前第一次出品,并没有特别前卫。   而她身上的白上衣九分裤,牌子也是百年老店,虽然是七十多年前,但明显见识不一般的江芳芷还是认得出来的。   好在没有想到这是从后世来的。   因为松海市里洋货非常多,不管有钱没钱,大家的眼力界儿是有的。   所以乍一看她身上穿的这些明显跟南嘉村村民不一样的衣服,并没有大惊小怪。   姜宜凝轻吁一口气,笑着说:“江副专员您的眼光真好。”   韩子越背着手,很认真地说:“我们江副专员是这方面的行家,不管是上流社会,还是三教九流,她只要看一眼就能确定你的身份地位。”   “这些衣服可不是一般人家能买得起的。”江芳芷没有在意韩子越的夸奖,笑了笑,“来自大城市的摩登女郎,就是不一样。”   姜宜凝完全不担心自己会因为身上的衣服和包包露陷了。   她已经想到,既然昨天是开国大典那一天,那就意味着,现在正处于那个新旧交替的节骨眼上。   旧的一切还未褪去,新的一切还没到来。   对人口的管理也处于刚刚开始萌芽阶段,她要给自己弄个身份,就算没有姜老太太那一出,其实也不难。   当然,有姜老太太背书,她的合法身份更是板上钉钉的。   松海市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城市,它接受海外的东西特别多,进口货也多,所以她身上这些牌子虽然昂贵,百货大楼里却也有进货。   不然这个江副专员也不会一眼就看出来了。   幸亏她受祖姑奶奶熏陶,一直喜欢的都是这些百年老店的牌子,再说她又不是购物狂,需要的衣物买一两身替换就好。   所以这些衣物虽然贵,也不是负担不起。   而回到七十多年前,这些老牌子还救了她一命。   姜宜凝马上决定,如果有一天她能回去,一定再去多买几身这些牌子的衣物!   江芳芷确定姜宜凝那个香奈儿包包里没有别的东西,才把包还给她,说:“行了,我没问题了。”   她转身看着韩子越说:“韩连长,还有一个人没有找到,你有什么想法?”   她说的是那艘乌篷船里的第三个跳水的人,也是一名女特|务。   韩子越也不想继续在这边浪费时间,他完全听不懂刚才江芳芷跟这个女人在说什么话,他只是拿起自己的美式步木仓,说:“我们昨天搜了一夜都没搜到,今天还想带人去那边看看。”   江芳芷点点头:“我们一起去。”   她先出门,韩子越跟着走了出去,看都没看姜宜凝一眼。   韩子越走了之后,姜宜凝才从那个小房间里出来。   既然韩子越没有再坚持把她关起来,姜宜凝猜自己在韩子越这里应该是过关了。   果然她出来之后,堂屋里已经没有别人了,只有姜老太太和那个小战士刘长锁站在那里。   姜老太太走上来关切地说:“宜凝,你就在我们这里住下吧,子越说你没事了。”   姜宜凝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那就叨扰了。我会尽快找到工作,也会给三姑婆交生活费的。”   “这个不急,不急。”姜老太太笑着拍拍她的手,“我带你去看看你住的地方。对了,就是刚才子越带你进去的那间屋子。”   姜宜凝:“……”   姜老太太说:“那是子越以前住的,他走了以后,这间房子就用来放杂物了,不过很干净,我们经常打扫。子越前些日子带着部队回来,我们就把这间房子又腾出来了,等着他回家来住。”   姜宜凝在门口停下脚步,不安地说:“……可是如果我住下了,韩连长住哪儿呢?”   “他不回来住,我们白收拾了。村公所那边部队给他安排有住处。反正在一个村子里,住哪儿都行。”姜老太太笑眯眯地说,一边推开那间屋子的房门看了看,“我去给你拿床被子。”   姜老太太走了之后,姜宜凝走到那个小房间里。   这房子的位置不错,南面有窗,窗下有张桌子,靠北墙的地方是张木床,床上铺着灰色带补丁的床单,还有一个枕头,收拾得干干净净。   姜宜凝用手摁了摁,那枕头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荞麦皮枕头?”   她只听说过,还从来没用过呢,听说以前的人都喜欢用这种枕头。   刘长锁也跟了进来,四处看了看。   姜宜凝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问:“……刘同志,刚才那个副专员,你认识吗?”   刘长锁往窗棂上用手抹了一把,见一点灰尘都没有,啧啧两声,点头说:“你说是江副专员吧?我认识!她人可好了,每周两次来给我们上课,教我们读书学知识呢!”   “她很厉害吗?怎么你们韩连长都很听她的话?”   “她当然厉害了!我们松海专区行政公署里一共有三个专员,一个正的,两个副的,她是唯一一个女的。还有啊,她以前是旧都市最厉害的地下党员!你知道什么是地下党吗?有她在,敌人的兵力布防图还没到他们长官手里呢,就已经给我们这边发过来了!”   姜宜凝“哦”了一声。   原来如此。   怪不得这个江副专员在“特|务”方面能够一言九鼎。   敢情这就是真正的专业人士!   真是有眼光,没有看错她。   姜宜凝在心里默默给这位江副专员点了个赞,说:“江副专员真的很棒,而且她还给你们上文化课,看上去就是书香门第出来的人。这种人能讲道理。”   言下之意,就是那个韩连长有点不讲道理……   刘长锁压根没有听出来姜宜凝这层意思,依然兴高采烈地说:“是啊是啊!她可好了!我们有些战友同志学的不好,她都没有生气,一遍遍给他们讲,还布置作业,还有给他们单独讲课!”   “这确实不错。”姜宜凝笑眯眯地点点头,“江副专员有没有给你单独讲课呢?”   “那没有。”刘长锁飞快摇头,挺了挺胸,“我的成绩在文化课上挺好的。差生才要单独讲课!”   姜宜凝抿嘴轻笑。   想不到刘长锁在他自己的事情上还是挺机灵的。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拉近了距离感。   姜老太太抱着一床大被子进来,对姜宜凝说:“阿凝啊,这是我去年做的被子,舍不得盖,一直放在樟木箱子里。前几天天气暖和的时候还拿出来晒过。你别嫌弃,这被子没人用过。”   “我怎么会嫌弃呢?三姑婆您这话是要臊我呢……”姜宜凝忙把那床大被子接过来。   好家伙,足有七八斤重。   她用手兜了一下,才把被子放到床上。   这被子用的是细棉布,月白色打底,被面是湖水蓝,闻着还有阳光的气息。   一看就挺费功夫的,应该也不少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湮”送的营养液。真没想到我也能收到营养液。^_^。 第10章 他们不是那样的人   姜老太太用手摩挲着被面,感慨地说:“这是我去年去城里给姜老太爷祝寿的时候,我娘家人帮衬的。”   她看着姜宜凝,笑着说:“我不瞒你,去年你爷叔和婶婶对我很好,临走的时候,给我带了很多东西,不仅给了我一笔钱,还给我大米、挂面、菜油、腊肉、腊鱼和腊鸭,还有很多棉花和阴丹士林布,这被子就是用他们给的布和棉花做的。”   她说着说着,眼角潮湿了,用手背抹了抹,哽咽着说:“其实去年我和你表婶去城里,是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蒋|匪|军到处抢东西,不给就往死里打。”   “我们家仅有的粮食、布和棉花都被他们抢光了。眼看一家子就要饿死,我只好借着老太爷过大寿的机会,厚着脸皮带着家里仅有的两块豆腐去城里找门路。”   “我其实是姜家远房亲戚,早就出了五服,根本轮不上我去给老太爷祝寿。但是他们也没不认我。”   “去年我只带两块豆腐去参加寿宴,别的亲戚都看不起我们,只有你爷叔和婶婶,对我们就跟对别的亲戚一样,既没有特别热络,也没有看不起。人呢,就是要个脸面。”   “但我也知道,吃都没有了,要脸有什么用?”   “不过你爷叔和婶婶他们多活络的人啊,一看我只送了两块豆腐,就知道我家肯定是揭不开锅了。”   “不用我们开口,他们就给我准备了那么多好东西,说是‘回礼’。其实我只送两块豆腐,怎么担得起他们那么多的回礼?我知道他们是好心人,这么说是要给我面子。”   姜老太太拉住姜宜凝的手,眼里泪珠滚动:“阿凝,我知道他们出国了,没有带你走,你心里会不高兴。但是我也要说一句,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我们不知道的原因呢?你爷叔和婶婶不会故意不带你的,我觉得他们不是那样的人。”   姜宜凝心里更内疚了。   她当然知道祖姑奶奶的爷叔和婶婶不是那样的人。   他们对祖姑奶奶真的挺好的,当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对待。   可是姜宜凝也没办法,她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合法身份啊……   姜宜凝忙握住姜老太太的手摇了摇,很认真地说:“嗯,三姑婆说得对。也许他们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我爹爹姆妈过世的早,他们把我养大,对我一直很不错。我不怪他们。”   “这就好……这就好……”姜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终于笑了起来。   刘长锁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他挠了挠头,说:“姜同志,还有事吗?如果没有了,我可不可以回部|队去?”   “可以啊!”姜宜凝忙点头,“今天麻烦刘同志了,代我向早上照顾我的卫生员们问好啊!”   “好的!那我走了!”刘长锁笑着向她敬礼,然后转身跑出去了。   姜宜凝长吁一口气。   总算是走了,应该没有人再监视她了吧?   姜宜凝下意识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上午九点半了。   姜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在床沿坐下,正想跟她说些体己话,突然听见窗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声嘶吼。   “侬个小赤佬!光吃白饭不干活!克夫克母小贱骨头!一大早上就捡了这么点柴!还想要吃的?!”   然后是啪的一声响,像是打耳光。   紧接着一道孩童尖利的哭喊声跟着传进来。   姜宜凝眉梢微微动了动。   眼角的余光瞥着姜老太太,见她也是坐得稳稳的,好像没有听见外面的打骂声一样。   姜老太太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这就是隔壁那家……那女人跟疯子一样,谁惹谁倒霉。她打孩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村里人都知道……”   “那就让她打吗?”姜宜凝从七十多年后来到这里,比较崇尚的是个人自由,也不是什么爱管闲事的性格,只是对于大人打小孩这种行为,还是有着天然的正义感。   “……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只能说这孩子命不好。”姜老太太含含糊糊地说。   就在这时,更多的耳光声响起,那女人的斥骂越来越不堪入耳。   姜宜凝尴尬的脚趾都蜷起来了。   而那孩子的哭声渐渐尖利刺耳,像是发自内心深处的痛楚再也无法忍受。   一个两三岁的孩子,被打出这种哭声……   姜宜凝霍然站起来。   就在这时,她透过半开的窗户看见了隔壁院门口的情形。   一个穿着蓝底白花大褂子,挽着发髻的女人,高高举起一条粗壮的长棍。   紧接着,一道黑色利芒倏然迎着上午的阳光映入眼底。   姜宜凝蓦地瞪大眼睛。   那是一把锄头!   那女人要用锄头铲那个孩子吗?!   姜宜凝再也无法忍受,大喝一声:“你住手!”   然后从半开的窗户处一跃而出。   她身高腿长,跑得飞快。   三步并作两步跨过门前的院子,单手撑着两家之间的篱笆,如同跨栏一样来到那挽着发髻的女子面前。   那女人先被姜宜凝一声大喝吓了一跳,那扬着锄头的手不由自主慢了下来,偏离了方向,砰地一声在地上砸了个坑。   她面前那个被她推倒,正匍匐哭泣的小孩趁着这个机会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快速滚到一旁。   这女人那一锄头就没有砸到那孩子头上。   姜宜凝见了,眼前一阵发黑,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   差一点这女人就用锄头让那孩子脑袋跟脖子分离了!   姜宜凝的心砰砰直跳,她一时激愤,扑过去一把从那女人手里夺过锄头,愤怒地说:“你是不是人!你怎么能用锄头打小孩?!”   姜老太太这时跟了过来,听见姜宜凝的话也吓了一跳。   如果只是普通打孩子,她还可以不管人家的闲事。   可是拿锄头砸孩子,这是要人命啊!   姜老太太跟着气喘吁吁跑过来,忙说:“张桂芬,你平时打孩子也就算了,可是你用锄头对付一个三岁小孩,亏不亏心啊!”   那挽着发髻的女人就是张桂芬,她长得还不错,虽然皮肤有些粗糙,可是五官是典型的南方小家碧玉长相,一双吊梢眼有几分天然的妩媚。   不过她现在的样子,跟妩媚可没有半分关系,甚至有些狰狞。   她没看姜老太太,而是瞪着姜宜凝,大声嚷嚷说:“侬哪个啊?!阿拉管仔啊,关侬屁事!”   姜宜凝窒了窒,一句话握着锄头脱口而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怎么就不能管了?!再说他虽然是你孩子,可是他也是一条人命!你打他骂他别人是管不着,可你要拿锄头锄死他,那就管得着!”   张桂芬两只吊梢眼往上一翻,叉腰大骂:“册那娘比!这小瘪三是阿拉的仔,阿拉打死他官府都不管!要侬这小娘比多事!册那娘额小瘟比!”   姜宜凝虽然听得懂这里的方言,可张桂芬一长串方言骂她就招架不住了,只能听懂一点点,但也知道是非常脏的骂人的话。   她一向是能动手就不瞎比比的性格,现在骂不过张桂芬,她直接拿着锄头挥舞过去。   张桂芬眼看对面那白衣黑裤的时髦女郎突然扬着锄头铲过来,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往自己堂屋门口狂奔,一边大叫:“救命啦!杀人啦!小贱人杀人啦!”   姜宜凝动作快,又是练过的,紧跑两步,一锄头对着张桂芬后背杵了过去,将她打倒在地上。   然后快步上前,一脚踏在张桂芬后背,冷声说:“看见了吧?你仗着你是大人,就可以拿锄头打小孩。可别人比你力气大,照样可以拿锄头打你!——你觉得这样做对吗?”   跟着追过来的姜老太太:“……”   她觉得姜宜凝这个亲戚,脑子有些问题。   张桂芬这个人是能讲道理的人吗?   能讲得清道理就不会把自己才两三岁的亲生儿子往死里折腾了。   姜老太太嘴角抽了两下,拉住姜宜凝的胳膊,朝她使眼色:“好了,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张桂芬虽然横,打死人她是不敢的。——是吧,张桂芬?”   她后一句话是对趴在地上的张桂芬说的,本来也是想打个圆场。   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再说张桂芬这个疯子不好惹。   张桂芬本来想服软讨饶,可是抬起头,突然发现自己家院门口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顿时觉得太丢面子了。   她心一横,大声说:“侬个小赤佬!有本事打死阿拉!册那娘比!五做的终尚(方言:下作的畜生)!”   这是不服软了。   姜宜凝脚下加重了力气,张桂芬更是叫的天昏地暗。   门口院子前面围观的乡亲越来越多,连村公所那边驻扎的部|队都派人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这时一个中等身材,穿着黑色绸褂和绸裤的男人笑嘻嘻走了进来,连声说:“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晏大老爷在村东头的大宅子里都听见了,嘱咐我过来看看。啧啧,乡里乡亲的,这是干嘛啊?”   姜老太太回头,见是南嘉村最大的地主老爷晏家的大管家,韩大生来了。   韩大生先走到张桂芬和姜宜凝旁边,笑着打量了姜宜凝一眼,很肯定地说:“这位小姐是新来的吧?——不是我们村里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小天使的鼓励支持。^_^。感谢在2020-10-24 01:08:51~2020-10-25 02:0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爱吃鱼的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吃百家饭   姜老太太忙说:“她是我侄孙女儿,刚从市里来,以后就住我家了,还没来得及跟保长说呢,还请韩管事通融一下……”   韩大生又绕着姜宜凝走了一圈,视线飞快地从她的胸臀处掠过,笑眯眯说:“姜小姐是吧?行,我知道了,回去跟我们晏大老爷说一下就行。”   姜老太太拉拉姜宜凝的胳膊,低声说:“晏大老爷就是我们村的保长。”   姜宜凝:“……”   保长?就是村长吗?   她在心里嘀咕着,点了点头。   韩大生往前凑了凑,闻到姜宜凝身上有股特别的香味儿,悠远沁人,有点像茉莉花,又有点像玫瑰,跟松海市里那些摩登小姐太太们一样的味道,应该是用了那什么香水儿。——果然是大城市里来的小姐。   他吸着鼻子,笑呵呵地说:“既然来了南嘉村,以后就是一家人。不过姜小姐才刚来啊,干嘛跟张桂芬过不去?”   姜宜凝收回踏在张桂芬后背上的脚,杵着锄头冷声说:“您问问她!拿着锄头想杀她儿子呢!”   韩大生这才弯腰,把趴在地上披头散发浑身是土的张桂芬拉了起来。   张桂芬看见韩大生来了,跟见了亲人一样,一声嚎哭滚进他怀里:“大生啊大生!侬要给阿拉做主啊!阿拉管自家小赤佬!册拉娘比管闲事啊!”   “你嘴巴放干净点儿!”姜宜凝见张桂芬还在不住口的骂,忍不住提起锄头杵到她嘴边,厉声说:“再骂人,我让你把锄头吞下去!”   张桂芬吓得浑身一抖,张了张嘴,把想要骂的话不情不愿的咽下去了,瞪着姜宜凝说:“阿拉管自家小赤佬!要册拉……要侬管闲事!”   “我说了谁愿意管你家的破事!但是你要拿锄头杀人我就是要管!”姜宜凝不甘示弱瞪回去。   她眼睛大,瞪人的时候格外水灵,其实威慑力一点都不大。   不过她手里拿着的锄头比较渗人,张桂芬一个劲儿地往韩大生怀里缩,一点都不避讳。   韩大生拍拍张桂芬的后背,老好人似地打圆场:“我说什么事,又是锵锵……他不是每天早上出去捡柴讨饭,到晚上才回来吗?怎么还不到中午就回来了?”   张桂芬觉得韩大生是在为她说好话,更加作了起来。   在韩大生怀里一扭身,指着不远处那个小一点的窝棚说:“那不然呢?!要不是小赤佬今天回来这么早,还敢找阿拉要吃的,阿拉会教训他吗?!——册拉小赤佬!往哪里躲?!”   姜宜凝跟着大家一起转身扭头,看向院门口那个小一点的窝棚。   窝棚里黑黢黢的,小孩子本来一动不动躲在里面,紧张地看着窝棚外面。   现在发现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他吓得不断往窝棚里面缩。   可惜那窝棚太小了,他再缩也缩不到哪里去。   从姜宜凝的角度,能看见那双穿着破鞋的小脚蹭地一下缩到里面看不见了。   她有些心酸,拎着锄头朝小窝棚走过来,弯着腰看向里面。   那窝棚里只有一堆干稻草,还有一个缺了口的粗瓷小碗,里面还有一层薄薄的水。   那孩子缩在窝棚里面,尽量蜷着腿,免得脚碰到那只缺了口的粗瓷小碗。   姜宜凝甚至能够想象,刚才那孩子是如何珍惜地捧着这只缺了口的小碗,小口小口的喝水,想灌个水饱……   她叹了口气,朝小窝棚里面伸出手,“锵锵?是锵锵吗?出来吧,有我在,不会让人打你的。”   锵锵等了一会儿,从小窝棚里怯生生探出头,跟弯着腰的姜宜凝对了个正着。   他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姜宜凝不等他再退回去,伸手将他拉了出来。   两三岁的小孩子,轻得跟她刚刚从姜老太太手里接过的大被子一样。   锵锵紧紧握住姜宜凝的手,躲在她身后,不敢看张桂芬。   张桂芬见锵锵被姜宜凝拉出来了,立即走过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的脑袋骂道:“小赤佬心恁毒啊!侬是想阿拉死吧!”   姜宜凝把锵锵护在身后,一手抡起锄头隔开张桂芬,皱着眉头说:“有话好好说,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你要这么骂他?”   韩大生也踱过来,笑呵呵地弯腰,问锵锵:“锵锵啊,你怎么又惹你姆妈生气了?你姆妈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这么做,不孝顺哦!”   张桂芬见韩大生帮她说话,气焰更加嚣张,挥舞着手臂跟唱大戏一样说道:“就是就是!阿拉生他的时候难产,几乎死过去!结果阿拉还没养好身子,阿拉男人就死在外头!”   “算命先生说小赤佬天生克父克母!就不能对他好!对他好了他撑不起福气!而且对他好,阿拉就不好了!”   锵锵的小身子在颤抖,小脸上露出恐惧又自责的神情,露出的两条小腿微微弯着,像是被来自大人的强大恨意压得直不起来。   姜宜凝眉头微凝,心想真是愚昧,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克父克母”?   她扯了扯嘴角,淡淡地说:“这些年战乱频繁,父母双亡的孤儿多了,难道都是他们克父克母?明明是国家蒙难,小孩子才遭殃。你说你生他那年,你男人死在外头,他到底是怎么去世的?”   张桂芬被她问得张口结舌,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涨得满脸通红,愤愤地看着她,一双微眯的吊梢眼都睁大了,闷了半天才说:“……别人家的孩子阿拉管不着!这个小赤佬!侬别想阿拉给他一粒米!”   姜宜凝:“???”   她实在是搞不懂,忍不住问道:“……不给他一粒米?他长这么大,难道就没吃过你一粒米?”   张桂芬:“……”   她闭了闭眼,猛地伸手推了姜宜凝一把,冷笑说:“他刚出生那年阿拉不懂,给他吃奶,结果自己家男人都被他克死了!反正从阿拉知道他克父克母之后,阿拉就再没给他吃一粒米!”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克父克母?”姜宜凝更好奇了。   按照张桂芬的意思,是她在知道锵锵“克父克母”之后,就没给他吃过饭,可是锵锵现在最多三岁,他姆妈不给他饭吃,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张桂芬翻了个白眼,“半年前,阿拉回南嘉村,在路上遇到一个算命先生,阿拉才知道这些年为什么过得不好!”   然后又瞪了那孩子一眼,骂道:“都是侬这个小赤佬!还想吃饭!吃木仓子吧!”   姜宜凝一把拿起锄头,再次杵了张桂芬的肚子一下,冷着脸说:“这就过份了!按照你说的,你这半年就没给过这孩子一粒米?那他怎么活到现在的?”   张桂芬捂着肚子往后退了一步,怪叫说:“阿拉让小赤佬自己去捡柴讨饭!能讨到就吃!讨不到就饿!饿死活该!”   姜宜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没想到,张桂芬居然这么对她自己的亲生儿子,就因为他被算命先生说“克父克母”!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愚昧的人?——还是个母亲!   韩大生在旁边笑呵呵地说:“是啊,他们回来半年了,这半年,锵锵一直在村子里讨饭呢……他也不白吃饭,会把他捡的柴火给人。两三岁的孩子,各家少吃一口就行了。他是吃的百家饭,也好,给他攒福气呢!”   姜宜凝简直快气笑了。   姜老太太见势不妙,拉了姜宜凝一把,说:“……其实这孩子运气也算不错。今年这半年啊,正好解放了,家家户户有余粮,少吃一口不会饿死。要是去年,连我们家都没余粮,一家大小一整天连一顿饭都吃不上!如果不是你爷叔给我们粮食,差点就全家饿死了!”   姜宜凝不知道说什么好。   韩大生走到姜宜凝身边,弯着腰看向躲在她背后的锵锵,和颜悦色地说:“锵锵啊,你今天怎么会找你姆妈要饭吃呢?平时你不是都一整天在村里讨饭的吗?你也知道,你姆妈不能给你饭吃的,她给你吃了,她就要倒霉的。老天爷看着呢……锵锵可是个孝顺孩子,不能让你姆妈倒霉,是不是?”   姜宜凝一双小山眉高高挑了起来。   孝顺还能这么用?   要两三岁的孩子不吃饭孝顺父母?   她正想怼回去,没想到锵锵小声说:“……今天上午没有讨到饭……锵锵昨天只吃了一碗稀饭……饿……”   姜宜凝心头一震,突然想起来,早上在村公所那边锵锵不是把一个馒头给她了吗?!   所以锵锵饿得受不了,回来找他姆妈要东西吃,真正的原因,是他把他讨到的那口粮食,给她了啊!   姜宜凝尽量保持着平静,可是眼圈还是悄悄地红了。   她抓着锵锵的手,握得更紧了,对张桂芬淡声说:“行了,我带他去吃点东西,你这样做姆妈,总归不行。我就不信政府能眼睁睁看着你饿死自己的孩子。”   说完她也不看张桂芬的脸色,转身拉着锵锵就走。   张桂芬果然没管自己的孩子,只是追着她说:“侬把阿拉的锄头放下!”   姜宜凝手一抬,将那把锄头远远地扔出去。   张桂芬颠颠地跑去捡锄头,姜宜凝看了她一眼,弯下腰,想把锵锵抱起来。   锵锵却摇了摇头,奶声奶气地说:“锵锵脏……姨姨的白衣服会被锵锵弄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5 02:01:34~2020-10-26 03:2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欢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你们是从哪儿回来的   姜宜凝抿了抿唇,没有继续想要抱锵锵。   这孩子把仅有的粮食给了她吃,这份恩情她是一定会回报的。   姜宜凝最怕欠人情,哪怕是个两三岁孩子的人情。   她拉着锵锵的手,往院门口走去。   在院门口围观的那些普通村民一个个让开一条路,好奇地看着她。   这些人大部分都穿得破破烂烂,个个骨瘦如柴,脸上黑沉沉的,颧骨高耸,头发稀黄,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   他们才刚刚解放,要把身体养起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四九年以前的日子,那是什么样的日子?   哪怕只想活着都是极不容易的事。   姜宜凝朝他们笑了笑,带着锵锵先回到隔壁姜老太太家里。   跨进堂屋,一个看上去有四五十岁的男人坐在八仙桌旁,一手握着馒头,一手端着粗瓷茶杯,正一边吃馒头,一边喝茶。   姜宜凝一看坏了。   那男人拿着的馒头,正是早上锵锵给她的那个,她带到姜老太太家里,看见有包子和豆腐脑,就放下没吃。   吃着馒头的男人陡然看见一个白衣黑裤的摩登女郎闯进自己家门,也吓了一跳。   呆呆地看着她,都忘了吃馒头。   锵锵看见那白馒头,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姜老太太随后进门,看见那男人,笑着说:“承山,你卖豆腐回来了?——来来来,这是姜宜凝,市里姜家大房的大姑娘,我娘家侄孙女,你的表侄女。去年我就是去她家给老太爷贺寿的。”   又对姜宜凝说:“这是你爷叔,他是子越的爹。”   原来这人是韩子越的父亲韩承山。   姜宜凝定了定神,微笑着颔首说:“爷叔,我是宜凝,最近要叨扰几天。”   韩承山放下只剩一点的馒头,憨笑着站起来,朝姜宜凝弯下腰:“是姜大小姐来了,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对姜宜凝特别礼貌。   姜老太太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这是在感激姜宜凝的爷叔婶婶去年送的吃食救了他们一家大小,不然他们就活不到现在解放了,更活不到韩子越回家团聚的一天。   姜宜凝吓了一大跳,忙往旁边让了一步,避开韩承山的行礼,笑着说:“爷叔太客气了,我能有瓦遮头就很感激了,谢谢你们招待我。”   她说话的同时,飞快地扫了一眼堂屋的八仙桌。   上面已经什么吃的都没有了。   八仙桌旁还有两个挑担箩筐,都盖着白纱布。   姜老太太走过去看了看,笑着说:“今天的豆腐这么早就卖完了?”   “嗯,现在在市里卖豆腐很顺的,没有人抢东西,还有部队的人在市场上站岗,大家伙儿有主心骨了。”韩承山说着,拿出一个用手帕抱着的小包,递到姜老太太手里,“姆妈,这是今天卖豆腐的钱。”   “你留了买黄豆和卤水的钱吗?”姜老太太打开看了看,又拿出几张万元大钞给韩承山。   韩承山接过来,笑着点点头,“黄豆和卤水都还有,暂时不用买。最近豆腐价格涨得很快,挣得比以前多,黄豆和卤水还没涨价呢。”   “那就再多买些黄豆和卤水,免得一下子都涨起来了。”姜老太太的生意头脑明显比韩承山要强。   姜宜凝在心里暗暗点头,同时想到自己身无分文,总不能一直在韩家白吃白喝。   连锵锵这样的三岁小娃都知道自己捡柴讨饭吃呢……   她也不好意思让韩家再给锵锵东西吃。   姜宜凝抿了抿唇,笑着说:“三姑婆、爷叔你们忙,我带锵锵去前面的村公所。我在那边认识了几个朋友。”   姜老太太知道锵锵还没吃饭,忙说:“等一下,我去灶房生火,给锵锵炒点豆渣吃?”   做豆腐的人家,豆渣还是有的。   姜宜凝还是现代人的四维,下意识觉得给三岁小孩吃豆渣不好,摇头说:“不用麻烦了,我反正去村公所有事,正好一起去。”   姜老太太就是从村公所把她领回来的,也知道她昨晚在村公所那边待了一夜。   而且村公所那边的部队是韩子越带的兵,都是守规矩的好人,她很放心。   “行,你去吧,你表弟表妹和表婶都下田给晏家收稻谷去了,我们下午饭吃得早,你记得早点回来。”   这是一天只吃两顿饭的节奏。   姜老太太朝她挥了挥手,转身拎了箩筐去豆腐房,准备磨黄豆,又催韩承山再去买黄豆和卤水。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忙,姜宜凝也想找事情做。   她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医术,看看有没有办法。   带着锵锵离开韩家,两人往村西头的村公所走去。   沿着青石板路一路走来,锵锵很安静,一声不吭地跟在姜宜凝身边。   姜宜凝觉得挺尴尬地,有事没事找着话题跟锵锵说话。   “锵锵,你们是半年前才回南嘉村的吗?”   “嗯,四月一号回来的,今天是十月二号,正好六个月,半年。”   姜宜凝:“……”   这孩子懂得还挺多啊……   两三岁的孩子,不仅能口齿伶俐地说话,还能熟练地说出年月日!   姜宜凝垂眸,瞥了他一眼,笑着又问:“锵锵还知道日期呢,是你姆妈告诉你的吗?”   锵锵摇了摇头,“不是,是锵锵在历书本子上看见的。”   “历书本子?你识字?”姜宜凝更惊讶了。   锵锵抿着小嘴,不安地抬头,看了姜宜凝一眼。   和姜宜凝疑惑的目光对视,他又飞快地移开视线,低声说:“阿婆教过我识字……”   “那你阿婆呢?”   “阿婆生病了,去世了……”   姜宜凝长吁一口气。   锵锵以前也是个被人宠爱的孩子吧?   在阿婆活着的时候。   一个没爹又被亲妈厌弃的孩子,只有在阿婆活着的时候,才得到了亲情照料。   难怪看他的样子,应该不久之前还是个胖乎乎的小宝贝。   这半年才渐渐瘦下来的。   如果没有旁人帮助,这孩子会越来越瘦,甚至到影响生长发育的地步。   姜宜凝在国外长大,她知道七十多年后的国外社会里,政府可以干预这种极品父母对子女的教养。   哪怕是亲生父母,如果被判定是虐待儿童,孩子会被从这种极品父母身边带走,交给专门的机构或者代养家庭代为教养。   这也是给那种出生不幸的孩子一条活路。   可在这个时代,整个国家才刚刚停止了百年战乱,工业能力约等于零,农村的土地绝大部分被地主占有,普通人连吃一口饱饭都求而不得的时候,谁会有多余的心思,来关心一个有亲妈的孩子是不是吃得饱呢?   姜宜凝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反正今天这孩子因为给了她一个馒头而饿肚子,她就得把这个馒头还回去。   她带着锵锵又一次来到村公所。   和村子那边安静沉寂的样子不同,村公所这边从早到晚都是热热闹闹的。   进进出出的人们脸上的精气神跟那边平静到麻木的村民很不一样。   姜宜凝打心底里喜欢看见这些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的人。   她带着锵锵刚走过来,韩子越的那个勤务兵刘长锁就看见他们了。   “咦,姜同志,来找人吗?”他笑着跑过来,“我们连长刚回来。”   姜宜凝:“……”   为什么觉得她是来找那个脾气不好眼神也不好的男人?   她唇角勾起,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摇头否认:“我是来找你的。”   刘长锁莫名其妙,摸摸后脑勺:“找我?!找我干嘛啊?!”   姜宜凝垂眸看了看局促不安的小锵锵,说:“……我想问问你,你这里,还有没有剩的包子馒头稀饭什么的,这孩子从昨天到现在,只吃过一碗稀饭,饿得回家找他姆妈要吃的,结果被他姆妈差点用锄头打死……”   刘长锁大惊:“啊?!不是吧?!怎么会有这样做姆妈的!——平时不给吃饭已经够狠毒了,还能用锄头打?!”   姜宜凝点点头,叹息说:“是吧,你也觉得很过份?我记得你们这边部队的人刚才也去锵锵家门口围观了的,你问问他们就知道我有没有说谎。”   姜宜凝早上才因为饥饿找这些人要过饭,现在又为了锵锵找他们要饭。   才回到这个时代一天,她觉得自己把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刘长锁倒是很厚道,忙说:“我去问问,看看炊事班那边还有没有剩的,这孩子也忒可怜了……”   他转身一溜烟走了。   姜宜凝弯下腰,和锵锵保持平视的姿势,温柔地说:“锵锵再等等,马上这位叔叔就会拿东西给锵锵吃了。”   因为刘长锁是北方人,他跟姜宜凝说的是北方话。   姜宜凝这会儿跟锵锵说话,也顺口说了北方话。   没想到锵锵也以字正腔圆的北方话回答她:“好哒,锵锵会等等。锵锵让小肚肚不要再叫了。”   他作势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   姜宜凝真的听见他的肚子饿得咕咕叫。   她怔了怔,伸手想摸锵锵的头。   锵锵却飞快地躲开,奶声奶气地说:“锵锵很久没有洗头了,脏。”   姜宜凝这时才反应过来:“锵锵,你怎么会说北方话?”   她可是听见锵锵他姆妈张桂芬那一口地道的华南方言,丝毫没有北方话的痕迹。   她又想起来姜老太太说张桂芬是半年前才回南嘉村的,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们是从哪儿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晚上换了个封面,所以要重新审核简介和文名。大家稍安勿躁哈。^_^。 第13章 温暖背后的危机   锵锵偏着头,奶声奶气的反问:“……什么叫从哪儿回来的?”   “就是……你们以前住哪里的?”姜宜凝觉得对这么小的孩子问这个问题太抽象了,所以换了种方法问。   锵锵这时懂了,抓着自己身上的小破麻袋,脑袋如同小鸡啄米一点一点地说:“我跟奶奶住在平城,后来奶奶生病了,给我爸爸写信让他来接我,我爸爸派人去平城,接我去了旧都,我姆妈就是在旧都。”   平城是北方的最大城市,离松海市有一千多公里,但是旧都市离松海市只有不到三百公里,而且旧都和松海同属南方,平城则是北方。   “啊?你以前不是跟你姆妈住在一起的?”姜宜凝忒惊讶了,“那你姆妈还说你……”   克父克母四个字她没好意思说出口。   锵锵很聪明的听明白了,他眼圈立刻红了,低头一抽一抽地说:“锵锵没有克父克母……锵锵不会不孝顺爹爹姆妈……”   姜宜凝从来没哄过孩子,她以前见过太多现代社会的熊孩子,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乖巧懂事的小孩子。   她的心一下子化了,想抱着他哄哄他,锵锵却又往回退了几步,一边抽噎这哭,一边说:“不要……会把姨姨的衣服弄脏……锵锵很久很久没有洗过澡了……”   姜宜凝:“……”   她放下手臂,再次半蹲下来,平视着锵锵,温柔地说:“好,那我们不抱,等锵锵吃完东西,姨姨带你去洗澡,换身衣服,好吗?”   锵锵唰地抬起头,大眼睛里满是惊喜和孺慕:“真的吗?!姨姨要给锵锵洗澡?!还有换衣服!可是锵锵没有钱……”   那软糯的小眼神看得姜宜凝恨不得拍着胸口说“姨姨有钱”!   可惜她没有,她只能在心里想想,讪笑着点头说:“没关系,凡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锵锵似懂非懂地看着她,还是点头“嗯”了一声。   韩子越跟着刘长锁过来,手里端着早上姜老太太给他送的一碟子豆腐皮包子走过来,正好听见姜宜凝在跟一个小孩子说“凡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韩子越嘴角抽了抽,咳嗽一声说:“姜同志,你的思想有问题,不要对小孩子说这种话。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问题都能用钱解决的。”   姜宜凝霍然转身,看见韩子越和刘长锁,脸立刻红了。   不过看见韩子越手上那碟豆腐皮包子,马上又笑起来,“是给锵锵吃的吧?来,锵锵,谢谢韩连长。”、锵锵眼前一亮,挪着小步子从姜宜凝身后转出来,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他也不说话,就那么希翼地看着韩子越,像是一只刚出窝的小奶狗,只差朝他呜呜叫着摇尾巴。   韩子越家里有弟弟妹妹,少年时期也是带过孩子的,但是记忆里家里的弟弟妹妹,可没这个孩子那么软萌可爱。   他心里一软,抿了抿略显凉薄的唇,单腿半跪在地上,把那碟豆腐皮包子送到锵锵面前,淡声说:“吃吧。”   锵锵伸出手,立刻看见手上的泥土和干稻草碎屑。   这都是刚才被他姆妈张桂芬追打的时候,他在地上爬弄脏的。   锵锵又飞快地缩回手,奶声奶气地说:“韩连长,锵锵要洗手再吃包子。”   韩子越见一个还没他膝盖高的小娃一本正经用大人的语气说话,绷不住笑了,“嗯,让这位叔叔带你去洗手。”   他朝刘长锁看了一眼。   刘长锁忙带着锵锵走到村公所里面。   那里有一口水井,他们平时吃水都是从那里面打起来的。   既然刘长锁带着锵锵进去了,韩子越也直起身,对姜宜凝说:“姜同志,不如进去吧,里面有我们吃饭的地方,让锵锵到那里吃饭。”   姜宜凝点点头,跟着他往村公所里面走,一边好奇地问:“你不是跟着江副专员去抓人去了吗?”   韩子越轻描淡写地说:“……跑了,没抓到。”   姜宜凝:“……”   她就不该问这一茬。   韩子越瞥了她一眼,很想问你怎么那么关心?莫不是心里有鬼?   但是这个女同志是他家里人都认可的亲戚,他虽然不认识,但对自己的家里人还是有几分信心。   她大概就是运气不好,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   而且她确实不是从船上跳下去的,这一点韩子越是亲眼所见。   这也是他决定放过姜宜凝的重要原因。   如果他事先没看见姜宜凝跟那几个土匪拼斗,然后才跳河,他是一定不会放弃怀疑她的。   两个人走到村公所里面,正好看见刘长锁给锵锵洗了手要往外走。   韩子越朝他们部队吃饭的地方扬了扬下颌。   刘长锁会意,带着锵锵直接进去了。   那是村公所以前的一个会议室,现在被改做饭堂了。   一排长桌将整个房间分成两半,前面一半放着条桌条凳,是给指战员们吃饭的。   后面一半就是临时搭的大灶,上面架着大锅。   靠墙的案板上放着油盐酱醋等调料,以及几条青鱼。   那鱼一看就是刚从河里打起来的,非常新鲜。   案板下面摆着大筐的蔬菜,还有一排排灰色布袋半畅着,里面装的是少量大米和面粉,另外都是红薯和洋芋。   几个炊事员围着围裙,正在后面忙着洗洗涮涮,大概是为午饭做准备。   不过韩子越说:“……我们一天只吃两顿,这是在准备下午饭。”   姜宜凝:“……”   好吧,新的知识增加了。   刘长锁让锵锵坐到一张条凳上,韩子越把那碟豆腐皮包子放在他面前的条桌上。   锵锵实在太小了,坐在条凳上,脑门跟条桌一般高,拼命昂着头,才能看见条桌上那碟诱人的豆腐皮包子,伸着小胳膊够都不够不着。   姜宜凝忙给他拿了一个,递到他手里,“吃吧。”   锵锵咽了口口水,从姜宜凝手里小心翼翼接过白生生的包子,低声说:“谢谢姨姨,谢谢叔叔。”   他朝姜宜凝、韩子越和刘长锁三人脸上分别看了一眼,怯生生地笑了,然后张开嘴,哇呜一口把豆腐皮包子咬了个小小的缺口,慢慢咀嚼着。   姜宜凝留神打量他,发现他吃东西的时候特别规矩。   小身板坐着笔直,两手捧着豆腐皮包子,像是捧着稀世之宝。   咀嚼的时候,嘴闭得很紧,也不吧唧嘴,很有教养的样子。   想起刚才张桂芬那撒泼的模样,再想想锵锵刚才说的话,姜宜凝断定这孩子不是在张桂芬身边长大的,而是在他阿婆,也就是他奶奶身边长大的。   应该是奶奶过世之后,才回到张桂芬身边。   也就是半年前。   当时张桂芬带着这孩子回到南嘉村,路上听算命先生说这孩子“克父克母”,才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完全在虐待儿童。   姜宜凝感慨着,看着锵锵吃完一个豆腐皮包子,又拿了一个给他。   他接过来,看着姜宜凝的眼睛,小声说了“谢谢姨姨”,才又小口小口吃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这半年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东西,吃的小心翼翼,每一口都细嚼慢咽,好像生怕一下子吃完了,就再也享受不到这样的美味了。   他吃的那么专注而仔细,姜宜凝看着都快饿了。   韩子越没那么多功夫陪着小孩子吃东西,他等锵锵吃完第一个豆腐皮包子,就已经带着刘长锁出去了。   姜宜凝站起来,找炊事员师傅要了点水,拿过来给锵锵喝。   那碟豆腐皮包子是姜老太太给韩子越准备的早饭,一共六个,其实都很小,就是小笼包子那种大小,成年人可以一口一个。   但是对锵锵这种三岁小孩来说,这包子已经不小了。   他每一个都能吃好几口,才能全部吃完。   不过六个豆腐皮包子,他居然全都吃下去了。   姜宜凝本来想劝他不要一下子都吃了,可是想到孩子饿了那么久,而这包子也算是细粮,不会不好消化,因此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拿起她刚才找炊事员要的一个小搪瓷杯,送到锵锵手里。   锵锵捧着小搪瓷杯,往嘴里咕嘟咕嘟灌着水。   饭堂里一边安宁静谧,炊事员们拿着刀比划着大青鱼,开始削鱼鳞。   姜宜凝看着饭堂外面正午的阳光,全身无比放松,居然有点懒洋洋的,一点精神都没有了。   变故就在这时发生。   一阵带着机器轰鸣的巨大呼啸声突然由远及近传过来。   姜宜凝浑身一震。   这是飞机的声音!   她一时有些懵,甚至有些分不清身在何处的时空错乱感。   七十多年前的南嘉村有飞机吗???   还是她又无意中回到了七十多年后?   姜宜凝愣怔了一秒钟。   轰!轰!轰!   几颗火包弹从天而降,全都投向村公所的位置。   姜宜凝所在的饭堂很快被炸开一个大洞。   爆炸的冲击力排山倒海,将她和锵锵嗖地一下随着条桌撞向墙壁。   刚才还喜乐温暖的村公所,一下子成了人间地狱。   到处是火,随时掉下来的火包弹,不断的轰鸣,震天动地。   姜宜凝只觉得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空袭!这是空袭!   就在开国大典的第二天!   敌人居然来空袭了!   姜宜凝怔忡过后,明白过来这不是七十多年后的松海国际机场,这还是七十多年前的南嘉村。   眼看闪耀的火光和烟尘扑面而来,她连忙把锵锵一把抱住,往门外冲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的评论好少。o(╥﹏╥)o。感谢在2020-10-27 01:54:01~2020-10-28 01:57: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湮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飞鸟   门外的村公所院子里,已经被火乍弹炸出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坑。   韩子越正有条不紊地指挥众人躲避着空袭的火乍弹。   眼角的余光瞥见姜宜凝抱着锵锵从饭堂里冲出来,再看看饭堂那边熊熊燃烧的火焰,他大叫一声:“趴下!赶紧趴下!”   姜宜凝往前踉跄两步,简直是一个跟斗栽倒在地上。   她只来得及迅速把锵锵护在身下。   锵锵紧张地抱着她的脖子,惊吓得一双大眼睛圆睁,简直占了三分之一的小脸那么大。   他一声不吭,虽然瑟瑟发抖,但也没有幼儿遇到这种突如其来的灾难时,那种不受控制的嘶喊和哭叫。   姜宜凝这个时候并没有多少精力关注锵锵,她护着他,只是出于人类对幼崽保护的本能。   她的大部分精力都在关注四周的情形。   鼻子里闻到一股股焦糊的气味,还有战士们受伤的惨叫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天明明是开国大典的第二天,怎么就有敌机的空袭?   韩子越冲到自己房间,从床底下拖出发报机,开始给松海市发电报。   “敌机来袭!敌机来袭!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没多久,他收到松海市来电:“我军已准备迎战!组织南嘉村群众撤退!”   韩子越看着松海市发来的电报,略微松了一口气。   他冲出房间,突然听见头上飞机的声音越来越低。   他暗叫一声不好,凭着直觉赶紧趴下。   就在这时,头顶有两架敌机带着机木仓,哒哒哒哒倾泻出无数子弹,从天而降打击南嘉村。   田地里劳作的村民茫然看着天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村公所的方向升起黑烟,火光熊熊,还有火乍弹的爆炸声。   他们大吃一惊,吓得从稻田里跑上来,想躲回自己的家。   可是敌机并没有放过他们。   轰隆隆从他们头顶掠过,飞机上的机木仓手毫不留情地朝着村民射击。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一个个村民倒在血泊里,一座座房屋被□□点燃。   南嘉村里的房子大部分都是茅草屋,屋顶上全是干稻草,哪怕落上一点火星,都会立即燃烧起来。   更别说火乍弹、□□不要命地从空中倾泻下来。   很多房子就这样烧了起来。   村公所那边的部队战士们看见敌机的空袭不仅针对他们所在的村公所,而且整个南嘉村都被波及,立即组织起来,分成一个个三人小组,往各个房子被点燃的农户那边帮忙救火。   卫生员们也冒着空袭的枪林弹雨,背着药箱,帮着救助村民。   他们自己的战士其实受的伤更严重,但是他们决定,除了对特别严重的重伤伤员立即救治,其余的伤员,都暂时等一等。   他们要把有限的药物,先给村民们使用。   很快卫生员们把受伤的村民都集中到村后隐蔽的树林里,迅速对他们展开救治。   两架敌机在南嘉村盘旋一圈扔下□□之后,又把目标对准了村公所。   又一轮炮火和□□从天而降,村公所的青砖大瓦房全部被炸毁,熊熊大火瞬间点燃,黑烟腾空而起。   姜宜凝一直护着锵锵。   眼看敌机又回来了,她不能再趴在这边地上,因为周围的建筑物都已经被炸掉倒塌,火势也越来越猛。   再待下去,可就真的成那啥的“瓮中捉鳖”了,还是煮熟的……   她半支起身子,把锵锵抱在怀里,想要站起来。   就在这时,飞得越来越低的敌机几乎是从大家头顶掠过,带起一阵没顶的旋风。   敌机上的机木仓手对准姜宜凝站起来的方向,哒哒哒哒又射了一梭子。   “姜同志卧倒!”刘长锁灰头土脸刚从一间倒塌的房子里出来,抬头看见姜宜凝正要站起来。   姜宜凝吓了一跳,忙再次趴下去,可是头顶敌机里的机木仓手已经对她的方向射击了。   刘长锁一跃而起,扑在姜宜凝后背。   哒哒!哒哒!   虽然被刘长锁挡住了后背,可姜宜凝还是感觉到像是有人拿锄头往她后背杵了两下。   那种子弹穿透人体的力度,就算隔着一个人依然清晰震撼。   姜宜凝猛地回头,看见刘长锁大睁双眼,脸上的神情像是被松脂凝成了琥珀,在她面前慢慢倒了下去。   “姜……姜同志……卧倒……”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   “刘同志!刘同志!”姜宜凝止不住地尖声惊叫。   她不是没有见过死人,昨天甚至还亲手杀了一个想要侵犯她的人。   可是这些都比不上,亲眼看见一个人,为了救她,僵硬地倒在她面前。   她泪如泉涌,抬头看着天空。   湛蓝的天空已经被黑烟笼罩,曾经那么温暖的正午阳光也被遮挡在尘埃里。   头顶盘旋的几架灰扑扑的敌机,像是撕裂苍穹的几条丑陋裂缝。   韩子越不知道从哪个方向蹿过来,一把将刘长锁抱起,往村公所后面的树林里奔跑,一边对姜宜凝吼着“跟上”!   姜宜凝抱着锵锵,踉踉跄跄跟在他后面跑向树林。   不远处敌机的数量越来越多,盘旋着呼啸着,从河上飞来。   河那边是海,这些敌机,明显是从海上来的!   韩子越一边给刘长锁止血,一边不住抬头看着从河那边快要飞过来的敌方战机,眉头越皱越紧。   姜宜凝听见声音,抬头从树林的缝隙看见飞机飞来的方向,几乎绝望了。   那么多增援的敌机,仿佛蝗虫一样铺天盖地而来,他们在树林里躲藏的所有人都跑不掉!   死亡的阴影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么清晰地横亘在她面前。   姜宜凝握着拳头,看向正在给刘长锁包扎伤口的韩子越,低声说:“我们的飞机呢?!我们的战斗机、轰炸机,都到哪儿去了?!”   韩子越看也不看她,沉声说:“如果我们有防空系统,你以为这些敌机能从东南那个海岛,随随便便飞到我们这边来吗?!”   “可是……”姜宜凝抬眸,看着从河那边飞得越来越近的飞机,局促不安地问:“怎么办?怎么办?那边又飞来了!就没有办法阻止它们吗?”   韩子越没理她,低头把刘长锁背后的伤口用绷带缠上。   然后站了起来,从树林里走出来,站在路边眺望着来自河那边的敌机。   河那边就是海,这些敌机应该是从海上的大军舰上飞来的。   韩子越恨恨地一拳捶在树干上,恼怒说道:“他们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姜宜凝抱着锵锵站在身后,心想这个新生的国家是真的一无所有,也难怪敌人不把它放在眼里。   韩子越指着那些渐渐飞近的敌机群,冷声说:“他们知道我们没有丝毫的防空系统,也没有足够的战机跟他们打一场像样的空战。”   “所以他们肆无忌惮,长驱直入!”   “这么多飞机!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我们这个小村子,他们的目标,肯定是离这里二十多里的松海市。”   “他们要去轰炸我们国家最大的城市之一,要摧毁那个城市里仅有的几个工厂!”   “我得去给他们发报!他们恐怕还不知道还有更多的敌机来袭!”   “不能让他们过来!我们的飞机不够对付这么多敌机,来了也是送死!”   韩子越想去正熊熊燃烧的村公所里找自己的发报机,给松海市发消息。   他的下属可不能让他去,他们一涌而上拉住了他。   锵锵紧紧抱着姜宜凝的脖子,小脸上满是惊恐,小身子不断发着抖,他四下看着,小脑袋转来转去。   突然看见一只飞鸟从头顶的树上飞起来,往树林深处飞去。   锵锵下意识吓得瑟缩起来。   姜宜凝忙拍拍他的后背,轻声问道:“……怎么了?看见什么了?锵锵别怕……”   锵锵在姜宜凝耳边颤声说:“姨姨,是小鸟……锵锵不怕。”   鸟?   姜宜凝突然想到什么,蓦地眼前一亮。   她在现代的时候,是飞行爱好者,曾经上过飞行学校学过开飞机。   在飞行这一行,开战斗机的飞行员处于食物链最顶端,也是他们这些业余爱好者最崇拜的对象。   姜宜凝不仅对小飞机、民航客机,而且对性能最好的军用飞机更是如数家珍。   但是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知道飞机最怕的是什么!   她抱着锵锵快走几步,对韩子越急促说:“韩连长!我知道有个办法可以对付那些敌机!我们有天然的防空系统!”   韩子越回头,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他没说话,可是目光里的鄙夷让她差点以为自己说了什么特别无知的话。   姜宜凝没有气馁,大声说:“飞鸟!飞机最怕飞鸟!这个树林恐怕有不少的飞鸟!我们把飞鸟赶出去!那些敌机群撑不住的!”   她一只手指着正密密麻麻飞来的敌机,激动地继续说:“一般来说,战斗机不会用这种密集阵型飞,但是你说因为他们看不起我们,所以他们很可能就是故意的,就是故意用这种方式,给我们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   “这么多飞机排在一起飞,就是要骑你的脸啊!——确实能给大家制造更大的心理压力。”   “可是如果遇到飞鸟群,他们这样聚集在一起飞,就是在找死!——韩连长,相信我,对付这种自大的敌人,飞鸟群一定是最好的防空系统!” 第15章 巴伦支海手术刀的雏形   姜宜凝信心十足的看着韩子越,因为眼底突然迸发的光,她看上去比平时还要更加美艳,简直光芒四射,容色照人。   韩子越心头微动,视线飞快地从姜宜凝面上移开,眯着眼睛看向那些黑压压飞过来的敌机。   他不懂飞行,但是听姜宜凝说得头头是道,他也就死马当做活马医。   反正把鸟赶出树林也不费多少功夫。   韩子越当机立断,迅速拿出木仓,对自己的人命令道:“用一切方法!把树林里的鸟赶出去!”   他一声令下,树林里所有人,包括伤员在内,只要还没断气,只要还能发出声响,全都开始驱赶鸟雀飞出树林。   而当那浩荡的敌机密集群飞过来的时候,正好跟那些从树林里被赶出来的飞鸟迎头相撞!   造成的结果,不仅敌机飞行员没有预料到后果,就连姜宜凝这个想出这个办法的人,也看得目瞪口呆。   她只知道机场最忌讳的就是飞鸟,哪怕在七十多年后,那些超大型飞机遇到飞鸟撞击都只能甘拜下风,立即返航,否则就是机毁人亡的惨剧。   她真的没想到,用飞鸟群对付这些七十多年的战斗机,效果好到惊人!   从树林里赶出来的飞鸟也是黑压压的一大群,瞬间铺天盖地,遮云蔽日,朝河那边飞去。   从河那边飞来的敌机群,确实是带着傲慢和偏见来的。   他们有全套海外强国装备,个个又是经历过二战的飞行员。   面对一个完全没有防空系统,甚至连正儿八经的飞机都屈指可数的新生国家,他们压根就没想过要做任何正常防范。   他们就是要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因为这样会显得声势浩大,会有骑脸碾压的效果,从而达到不仅从□□,而且从心理上压垮这个国家民众的效果。   正所谓杀人还要诛心,就是他们的目的。   所以他们飞得紧密而整齐,乌压压飞来,根本没有遵守任何战斗机飞行规则。   因为确实如同韩子越所说,敌人根本就是肆无忌惮地轻视你,蔑视你。   他们觉得跟这个新生的国家打空战,是降维打击,随便瞎几把打就行。   在他们的计划里,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遇到这种“天然防空系统”。   可惜他们时运不佳,遇到了姜宜凝。   在她的提议下,韩子越他们出其不意,用飞鸟做武器。   当飞机遇到飞鸟群,那就是鱼儿遇到天罗地网,不管它们怎么飞,最后都会被飞鸟撞上。   因为敌机的数目再多,也没有飞鸟的数目多。   茂密的树林里随随便便赶出来就有成百上千只飞鸟,而对面来的飞机最多也就几十架。   如果没有这些飞鸟,这些敌机确实是空中霸主,真的很厉害。   可是遇到这样大的飞鸟群,它们也就是个弟弟。   当他们发现那些飞鸟的时候,时间太短暂了,呼啸而来的敌机群完全来不及闪躲,就这样撞入一群叽叽喳喳的飞鸟群中。   眨眼间,半空中羽毛翻飞,飞鸟群瞬间七零八落。   可虽然飞鸟群遭到重创,但敌机机身也被那些四处乱飞的飞鸟撞了一个又一个大洞。   发动机纷纷被毁,机翼跟着一只只折损。   匆忙之间企图开木仓打鸟的飞行员,在近距离下瞄准不当,甚至把自己的飞机都干了几架下来。   短短几分钟内,天空中排列整齐来势汹汹的敌机群,几乎全部被飞鸟群撞击。   一架架敌机不敌“飞鸟防空系统”,在天空中翻滚着,跟喝醉了酒的醉汉一样,歪歪扭扭地盘旋而下,摔在稻田里,摔在小河里,还有的直接摔在打谷场上。   跳伞的敌机飞行员如同飘飘荡荡的风筝,还没掉到地上,就被我方战士一个个精准打靶似地打死在半空中。   姜宜凝粗粗数了一下,他们这一次“飞鸟阵”,至少搞掉了三十多架敌机。   就算敌方财大气粗,可瞬间折损三十多个飞行员和战斗机,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最开始当先头部队在南嘉村轰炸的两架敌机,也没能逃过“飞鸟阵”的撞击,全部折戟沉沙,掉落在南嘉村树林外不远的地方。   小小的南嘉村里在短时间搞掉了对方三十多架敌机,简直是秘之神奇。   敌方首脑得到消息,气得嗷嗷叫,接着又派出自己最精锐的四个飞行员,架着最新式的战斗机,再一次从军舰上起飞,往南嘉村的方向飞过来。   他们要“雪耻”!   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出奇兵打掉了他们的飞机!   等增援的四架敌机飞到的时候,飞鸟群已经散去了。   韩子越他们短时间内,也很难再组织起刚才那样浑然天成的“飞鸟防空系统”。   这可怎么办呢?   树林里的人看着从小河方向又飞过来的四架敌机,刚刚充满喜悦的心情一下子又绷紧了。   就在这时,他们又听见一阵飞机的轰鸣声。   这一次,轰鸣声不是从小河那边传来的,而是从松海市的方向传来的。   很快韩子越的眉头松开了,略显冷漠的面容有一丝动容:“……是我们的飞机!我们的飞机也来了!”   “啊?!”姜宜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是我们的飞机?!你不是说我们没有防空系统吗?”   不然她怎么会想到用飞鸟群对付敌机群?!   “完整的防空系统是没有,但是战斗机还是有几架的。”韩子越紧紧盯着松海市的方向,情绪明显振奋起来,“我之前给松海市发过电报,他们说会增援我们!”   很快,从松海市飞来的两架飞机,直接跟敌机最后飞来的四架飞机展开空中战斗。   现在的敌机一共有四架,在空中做◇菱形编队飞行,但是我方从松海市飞来的飞机只有两架。   而且姜宜凝看得出来,我方飞机只有一架是战斗机,另外一架只是普通小飞机。   不过这两架飞机的飞行员似乎特别厉害。   他们从松海市的方向飞来,飞在最前面的战斗机立即哒哒哒哒打出一连串子弹,异常准确地打中◇菱形编队最前方那架敌机的机身。   没多久这第一架被击中的敌机发动机冒火,很快带着长长的黑烟,往稻田里一头栽去。   这架敌机里面的飞行员都没有来得及跳伞,便和自己的飞机同归于尽了。   紧接着,前方的战斗机迅速往上拉升,让开一条航空通道,后面那架普通小飞机更加迅猛地飞来。   它呼啸着翻滚着,直接往对面飞来的两架敌机俯冲而去。   它飞得那么低,带起一阵喧嚣的气流,将树林顶端的树叶大捧大捧吹落。   南嘉村里种的桑树特别多,霜降之后才开始摘桑叶,现在还不到霜降,依然桑叶密集的桑树林和树林里的飞鸟,正好救了大家一命。   俯冲而来的我方第二架飞机,在降到飞机所能降到的最低点之后,正好飞到与它正面对峙的两架敌机下方。   立刻它一阵迅猛抬伸,我方这第二架飞机机头翘起,从前方左面敌机的左翼下方高速掠过,垂直尾翼呲地一下,划破了左面敌机的左翼。   那架敌机的左侧发动机,被我方小飞机那犀利如同手术刀一样的垂直尾翼,剖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严重被损毁的第二架敌机拉着长长的黑色尾烟,也掉进稻田里,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我方那架普通小飞机接着用同样的方法,搞掉了第三架敌机。   这第三架敌机的飞行员似乎比较警惕,在他的飞机右侧发动机也被损毁之后,他马上跳伞。   韩子越这时端着他的美式步木仓,很快蹲在地上瞄准,手指轻扣,连开数枪,将敌方第三架战机的飞行员打死在半空中。   等降落伞带着他的尸体飘飘荡荡落到地面上的时候,我方部队人员立刻上前将他拖走。   姜宜凝看着我方这架普通小飞机刚才的骚操作,简直目瞪口呆。   她会开飞机,最崇拜战斗机飞行员,对战斗机的各种飞行操作,不说全都如数家珍,但是几个大名鼎鼎的战术动作还是很清楚。   其中最有名的一种战斗机飞行动作,叫巴伦支海手术刀!   刚才那架普通小飞机的飞行员,用的飞行动作,几乎跟巴伦支海手术刀如出一辙!   都是用自己飞机的尾翼作为武器,直接对敌人飞机的侧翼进行切割!   如果做得好,甚至可以保证自己的飞机只有一点点尾翼尖的损毁。   而敌人的飞机则会遭到毁灭性打击!   这明明是在四十多年后,由苏国战斗机飞行员在巴伦支海上空做出的大胆动作,所以被命名为“巴伦支海手术刀”。   可是我们有一名飞行员,在四十多年前,就已经做出差不多的举动了!   这可真让人振奋!   姜宜凝兴奋地、崇拜地看着那架普通小飞机,紧紧抱着锵锵,在他耳边说:“锵锵!你看!那是我们的飞机!它可飞得太好了!”   锵锵也看得很兴奋,他坐在姜宜凝的臂弯,虽然极力保持着平静,可欢快踢动的小腿,显示着他的心情也很高昂。   不仅是他们,还有韩子越,和树林里的所有人,大家都充满希翼地看着天空。   现在天空中只剩下最后一架敌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9 02:02:49~2020-10-30 01:4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欢欢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打的就是王牌   最后剩下的这架敌机,也是最狡猾,驾驶技术最好的一架敌机。   它在前面三架敌机被击落的时候,不仅灵巧地避开我方那架飞行技术无比高超的普通小飞机,还趁着乱局发出一发火包弹,直接击中了我方那唯一一架战斗机!   我方那唯一一架战斗机瞬间起火,带着浓浓的黑烟唰地从天空转着圈儿地扑向大地,幸亏飞行员没有慌乱,还来得及紧急跳伞。   为了保护我方这名跳伞的飞行员,不让敌方这架战机动手射击,我方另外那架做出过类似“巴伦支海手术刀”雏形动作的普通小飞机,再次加大马力,朝天空中唯一剩下的那架敌机冲过去!   它这一次表现出更加灵活的特性,仿佛一只翻飞的蝴蝶,不断绕着敌机翻滚飞行,甚至像是在垂直绕陀螺,极大影响了敌机的视线,终于掩护我方跳伞的飞行员安全落到地面。   韩子越抬头看着天上的情形,紧紧抿着唇,心里眼里满是怒火。   如果……如果给他一架飞机,不,哪怕是一台高射炮呢!   他必然不能让那敌机猖狂!   可是他没有……他什么都没有。   刚刚宣布成立才一天的新国家,没有任何工业基础,无论什么工业品都无法制造,更何况是战斗机?   这个新诞生的国家,所有财物,已经被旧政府扫荡一空,带去东南某海岛。   给新政府留下的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烂摊子,没有黄金,没有外汇储备,金融一派混乱,通货膨胀是人类历史之最。   以至于老百姓把旧的金圆券当冥纸烧。   这种情况下,让他们到哪里,又用什么来买先进的战斗机呢?   韩子越憋屈得要死。   他现在能够看出来,从松海市飞来的那两架救援飞机,只有一架是真正的战斗机。   另外一架用自己的尾翼对付了两架敌机的那架飞机,只是普通的小飞机!   现在唯一一架战斗机被打落了,剩下那架普通的小飞机,要面对技术最好的那架敌机,他几乎能听见敌方飞行员猖狂的笑声!   但是那架普通小飞机的飞行员似乎特别沉着冷静。   他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地跟对方盘旋,看上去要再做一次刚才那个从下往上,用尾翼切割对方机翼的高难度动作。   敌方的飞行员也好像意识到他想做什么,所以并不给他往下钻的机会。   刚才他们这方的两架战斗机,是怎么被对面这架普通飞机用尾翼搞掉的,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必须不能让这架小飞机有下降再拉升的机会。   可是这敌方飞行员想得挺美,却技不如人,无法阻挡对方的动作。   那架普通小飞机在试了几次之后,终于找到角度,嗖地一声往下急沉。   敌方唯一剩下的那架战斗机飞行员也是个角儿,眼看就要遭受同样被“尾翼解体”的命运,他当机立断,能屈能伸,突然往上急速攀升。   然后在高空一个一百八十度大回转,直接开着战斗机,往回跑了!   “敌人跑了!”   “敌人跑了!”   “敌人被我们赶跑了!”   树林里藏着的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姜宜凝笑容满面,抱着锵锵,甚至欢快地跳起了狐步舞!   我方的普通小飞机却没有放过对方,自己返航,而是迅速追了上去。   它开得飞快,跟着敌机甚至往那条小河飞去。   就在前面那架敌机的飞行员,觉得自己已经快要飞过内河,前面的海湾胜利在望,甚至能看见那艘停在入海口的军舰的时候,追击他的那架普通小飞机居然开始射击了!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是机木仓的声音!   这是谁都没有料到的!   当大家都以为它只是普通小飞机,并不是战斗机的时候,它又展示了它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这可真是兵不厌诈!   韩子越看得心潮起伏,目眩神迷。   “太厉害了!真是太厉害了!我们的人也是很棒的!”一向清冷淡漠的他,也对那个把普通小飞机开成战斗机的飞行员赞不绝口。   那两架飞机飞得太远,他们在南嘉村后的桑树林里已经看不见前方的战斗景象。   但是敌方停在入海口的军舰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最引以为荣的王牌飞行员,就这样开着一架冒着黑烟的战斗机,慌不择路地跑了回来。   而后面还有一架普普通通的小飞机追着它打!   从那小飞机上的机木仓口突突冒出来的子弹,将他们最先进的战机打得千疮百孔,终于不堪重负,直接盘旋着往入海口一头扎了下去。   战机里面的飞行员这是才从里面跳出来。   他的伞包还没打开,就被后面追击他的普通小飞机突突几声,把伞包给打破了。   敌方军舰上的人见了,都惊慌失措,“……掉下去了!匡队长掉下去了!”   入海口里略显浑浊的河水里冒出一片血花。   很明显,敌方的王牌飞行员,受伤了。   军舰上的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厉害的王牌飞行员,就这样葬身在河底。   他们立刻派出快艇前往营救,同时也打开军舰上的火包弹系统,对着那架追过来的小飞机射击。   那架普通的小飞机这才迅速拉高,躲开火包弹的射程范围,转了一百八十度大弯,顺顺利利开回去了。   军舰上的敌方首领知道自己是托大了。   本来以为是轻轻松松的空袭,对方明明没有任何防空力量,结果自己不仅损失了三十多架战斗机,三十多个飞行员,而且连自己这一方最厉害的王牌飞行员都被打伤落水了!   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   他们不知道在前方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已经被吓破胆了。   当他们的王牌飞行员被救上来之后,军舰上的首领宣布立刻启程返航回公海。   这个救上来的王牌飞行员,是他们飞行中队的大队长,副师级别。   本来完成这一次镀金的空袭任务之后,回去要升正师的。   结果被人不仅把飞机打落,自己还中弹受了重伤。   好在军舰上有外国的军医随行,做外科手术非常厉害。   军医们忙了半天,把他的一条命算是救回来了,但是却有一个不幸的消息。   他的输精管被切除,以后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子嗣了。   ……   此时的南嘉村,大家都处于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对敌人的切齿仇恨当中。   村里所有房屋都有不同程度的损毁,损坏程度最大的就是村西头的村公所。   但是死伤最多的,却不是村公所里驻扎的战士们。   因为他们到底训练有素,又是从枪林弹雨中闯过来的,他们比普通村民有更大的警觉性,和更多的自我保护能力。   那些被空袭炸伤炸死的村民足足有数十人,很多人都在自己被烧毁的房屋前,抱着死伤的亲人嚎哭。   他们本来就不富裕,刚刚解放不到半年,才将将吃饱饭,就遇到这样的噩运,让人很是同情。   姜宜凝牵着锵锵的手,跟着韩子越他们从桑树林里最后出来。   看着被烧得干干净净的村公所,她忍不住问:“……你们接下来住哪儿?”   韩子越淡淡地说:“扎帐篷。又不是没有在荒郊野外住过。”   姜宜凝:“……”   她抿了抿唇,“你的房间,三姑婆让我住了。如果你没有地方住,你可以回家住,我去村里找户人家借住几天。”   韩子越飞快地睃了她一眼,很快又移开视线,看着村里的惨况,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不会回家住的。你安心在我家里住下就行。”   顿了一下,又警告她:“现在的情况还很复杂,你看见了,虽然我们建国了,但是敌人亡我之心不死,谁也不知道他们下一步要干什么。你一个姑娘家,不要乱跑。”   姜宜凝没好气说:“……我知道,但我也不是吃素的,你可别看不起女人。”   她视线往四周扫了一眼,看见卫生员们正在给受伤的战士们包扎伤口,接着说:“我会做手术,也会针灸,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刘同志那边……我觉得还需要做一场大手术,把他后背的子弹取出来,不然会感染的。”   韩子越微微挑眉,“你对自己的医术那么有信心?”   姜宜凝心想这不是废话吗?   自己好歹是正统科班出身的外科大夫,而且还从小学习针灸,对草药也有系统研究,比他们那些卫生员是强多了。   不过她语气还是很谦虚的,说:“我自己的医术我当然有信心,如果我对自己没信心,怎么让病人对我有信心?但是我确实只是在医院实习过,如果你信任我,我会帮忙。不信任我,我也能理解。”   韩子越狭长的丹凤眼凝神看着她,想说什么,那意思在舌尖转了几转,最后还是咽下去了,转了话题,“好,我会跟我们的医生提一下,如果需要,还希望你能施以援手。”   “应该的,只要你们需要。”姜宜凝礼貌地朝他点点头,拉着锵锵的手,回到姜老太太家里。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事,更新暂时会慢一点。谢谢各位小天使的鼓励。^_^。感谢在2020-10-30 01:48:04~2020-11-01 01:56: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盛世清歌 5瓶;卡卡 4瓶;香水百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沉潭   姜老太太家的房子损坏程度不大,但是院子里的几个草垛被点燃了,才刚刚扑灭。   家里人倒是都还好,没有受伤的。   看见姜宜凝带着锵锵回来,姜老太太拎着一桶水回望她,担心地问:“阿凝,你是从村公所那边来的吗?子越……”   姜宜凝知道她想问有关韩子越的消息,笑着摇头说:“没事,韩连长很好,没有受伤。我才刚跟他说完话。”   姜老太太长吁一口气,拍着胸口说:“那就好!那就好。”   姜宜凝说:“我把锵锵先送回去,然后来帮您收拾屋子。”   锵锵家就在韩家隔壁,只是几步路的事儿。   锵锵松开她的手,仰头说:“姨姨不用送,锵锵自己可以回家。”   他转身咚咚咚咚跑向隔壁的院子,然后钻到院门口那个比狗窝还小的窝棚里去了。   姜宜凝站在姜老太太身边,隔着半人高的篱笆,见他爬进去的动作嗖嗖的,微微叹息一声,才转身帮姜老太太拾掇院子。   和韩家一家人收拾到天黑了,才点灯开始吃晚饭。   晚饭还没吃完,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又夹杂着小孩子尖利的哭喊声,正是锵锵的声音。   姜宜凝揉了揉太阳穴,心想这个张桂芬,真是不打孩子睡不了觉吗?   她端着稀饭,用筷子挑着米粒吃。   这时姜老太太侧耳听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她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脸色发白,说:“……他们把锵锵装在猪笼里,这是要沉潭啊!”   姜宜凝本来不想再管了,但是听见要把锵锵这个三岁小孩“沉潭”,顿时又怒了。   她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八仙桌上,恼道:“张桂芬有完没完!她到底有几个孩子啊!这么不把锵锵当人,失心疯了吧!”   她唰地站起来,先跑回自己房里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然后冲出来往门外跑去。   姜老太太和别的韩家人:“……”   没想到这个看上去跟大家小姐一样知书达理的亲戚,发起飙来也很厉害啊……   他们不放心她,也为小锵锵担心,因此都跟着追出去了。   姜宜凝跑到韩家门口,看见隔壁张桂芬家院子前站着很多村民,都举着火把。   火光熊熊,把黑沉的夜照得透亮,但是火把下的他们,却掩在黑暗里,看不清他们的脸色神情。   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站在最前方,抬着一个竹做的笼子。   可怜的小锵锵跪在笼子里,额头被砸出一个包,鼻子被打出了血,身上那件脏的看不出颜色的黑色破麻布袋衣服,已经被撕成一缕一缕挂在他腰间。   脚上那双破的不能再破的鞋子终于不见了,露出黑乎乎的小脚,脚趾蜷缩着,小手把着竹片间的缝隙,小小的身子颤抖如筛糠,哭得撕心裂肺。   他是真的吓坏了,跪在竹笼里,张着嘴,惊慌失措地望着这群突然发怒的大人,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把他关到笼子里。   姜宜凝快步上前,撑着半人高的篱笆直接翻过去。   她一眼看见锵锵的姆妈张桂芬,就站在那群举着火把的村民中间,旁边还站着晏家的大管事韩大生。   姜宜凝皱着眉头,大声说:“张桂芬!你这是做什么?锵锵是你儿子!你的亲生孩子!”   张桂芬冷笑一声,朝她翻了个白眼,指着笼子的锵锵,对那些看上去已经非常愤怒的村民说:“就是他!”   “那算命的说过!这个小赤佬命硬得很!”   “不仅克父克母,还会克每一个对他好的人!”   “侬给他饭吃!所以侬家被炸了!”   “村公所的那些宁给这小赤佬吃的东西最多,结果村公所被炸得最厉害!”   “那个算命先生没说错!这小赤佬就是来讨债的!”   那些有家人在这一次空袭中丧命的村民,被张桂芬的话鼓动得双眼赤红,怒气冲冲看着笼子里幼小的锵锵,大声吼道:“都是因为他!”   “沉潭!必须沉潭!”   姜宜凝:“???”   她真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南嘉村被空袭,跟锵锵有什么关系?   难道不是那群贼心不死的蒋|匪|军吗?   为什么要把空袭这种灾难,说成是一个三岁幼儿造成的?   这是愚昧到不做人了吧!   姜宜凝闭了闭眼,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一声:“统统闭嘴!”   她这一声大喊用了美声唱法的发声技巧,声音从胸腔里发出来,特别清脆响亮,一下子就把这些村民乱糟糟的口号声给压下去了。   村民们错愕地看着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这个城市里的摩登小姐为什么要为锵锵这个丧门星说话。   姜宜凝不管他们怎么想,继续大声说:“今天村子被空袭,我跟大家一样痛心和愤怒!”   “可是大家要想清楚,到底是谁开的飞机!是谁投的炸弹!”   “是谁想要我们的命!是谁不想我们好好地活!”   “你们怎么能把被空袭的仇恨,怪在一个无辜幼儿身上?!”   “他才三岁!没有爹,又有个狼心狗肺的姆妈,已经很可怜了!”   张桂芬一听不依了,上前推了姜宜凝一把,“侬骂谁?!”   “我骂的就是你!你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做的是人事吗?!如果你信克父克母,那你也信因果报应是吧?——你这样对待他,就不怕将来遭报应吗?”   “锵锵一个三岁幼儿,他是能调动千军万马啊,还是能让敌人的飞机长驱直入?!”   “你们被张桂芬这个恶毒的女人当枪使了!是不是被她卖了还要给她数钱啊!”   姜宜凝说着,目光从那些举着火把的村民脸上一一掠过。   她的视线犀利,好像要穿透那些人的心肝脾肺肾,看穿他们作为人的外表下面,到底是这样卑劣的存在。   刚刚被人煽动一时昏头的村民渐渐冷静下来,都在想着姜宜凝说的话。   有几个人已经拿着火把从那边人群中走出来。   姜老太太赶紧说:“阿拉觉得我们大小姐说得有道理!张桂芬当年为什么要跟她男人韩承水拖家带口离开南嘉村,你们是不是忘了?!——她这个女人当年在村子里就喜欢东家长西家短,到处说闲话,好吃懒做,还跟不少二流子勾勾搭搭,是被韩家的族长赶出南嘉村的!”   “她说的话,真的能信?”   姜老太太一说,更多人动摇了。   张桂芬急了,说:“阿拉以前年轻不懂事,得罪了大家,阿拉已经知道错了。族长也同意阿拉回来……”   说着又拉起身边韩大生的胳膊,哀求说:“韩大管事,这个小赤佬真的不能留啊!阿拉本来以为他只克父克母,现在看看,他是全村的人都克啊!只要他活着,别人都不能活啊!”   “你住嘴!”姜宜凝真不懂怎么会有这种妈,但是想到现代社会也有亲妈伙同男友把亲生女儿虐待到二级重伤的地步,所以也没有特别惊讶。   人渣什么时代都有,跟什么年代没有关系。   她只上前逼着那两个抬着竹笼的男人说:“把他放下!我让你们把他放下!你们这是在犯罪知不知道!这是违法的!”   两个抬着竹笼的男人虽然身强力壮,但是却很怵跟人正面刚。   姜宜凝步步紧逼,他们居然节节后退。   抬着竹笼再往后退,就撞到了他们身后的张桂芬和韩大生。   再往后看,别的村民居然都已经离开他们这边,站到姜宜凝和姜老太太那边去了。   这样一来,他们那边只有了四个人,还有个被装在笼子里的锵锵。   姜宜凝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如果那些村民还是跟在张桂芬后面要把锵锵沉潭,她还真是干不过他们。   她都已经在心里做好准备,要下水去救他了……   但是沉潭这种事,对大人来说都是毁灭性的打击,更别说对一个三岁幼儿,心理阴影太大了。   如果有机会,她一定不会让这些人把锵锵真的扔到水里沉潭。   姜宜凝想到这里,手臂一抬,手心里雪亮的刀光迎着火把,照在最前面那个抬着笼子的男人脸上。   那男人被刀光晃了一下,下意识偏了偏头。   姜宜凝手起刀落,那把雪亮的手术刀无比锋利,嗤啦一声,那人拎着的竹笼被姜宜凝削出一个洞。   正在锵锵头顶。   锵锵抬头看着姜宜凝,小小的嘴唇嗫嚅着,黑亮的大眼睛里蕴满了泪水,看着她,哀求她。   他没有说话,也不再哭嚎,被吓得狠了,只会无声地流泪。   姜宜凝的心一阵阵紧缩,像是一只被人拧来拧去的湿毛巾。   唰地一下,手臂再次从笼子上划过,把那个洞削得更大了一些,正好能让锵锵出来。   姜宜凝一手握着手术刀对准那四个人的方向,另一只手把锵锵从笼子里抱了出来。   锵锵一下子搂住她的脖子,搂得紧紧的,姜宜凝差点被他抱得窒息。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才让他没那么紧张了。   姜宜凝从拿出手术刀吓退那俩抬着笼子的男人,到划开竹笼,从里面抱出锵锵,其实也就一分钟的事。   她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很有章法,一看就是练过的。   韩大生的瞳仁猛地缩了起来,随后又恢复了原状,讪笑说:“姜大小姐真的不怕被这孩子连累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会尽量保持日更。如果不能,第二天是一定会更。逃~~~ 第18章 用魔法打败魔法   姜宜凝抱着锵锵,眼底闪过一丝迟疑。   现在的情况是,如果她执意要跟张桂芬对着干,这个孩子,恐怕就会是她的责任了。   她要是不管,这孩子在他姆妈张桂芬手里就是死路一条。   可姜宜凝在现代是被收养的孤儿,家里没有弟弟妹妹,跟亲戚家的孩子逢年过节才见一次面,和小孩子相处的经历几乎等于零。   她自己奉行不婚无孩原则,又因为医学院学业繁忙,业余时间还要跟着祖姑奶奶学中医,根本没有时间打理个人问题。   说句不好听的话,她在现代社会忙得连宠物都没有时间养,她哪来的信心养好这个孩子?   这是一个孩子,他不是一只猫,一条狗,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啊!   韩大生是个特别能察言观色的人。   姜宜凝这瞬间的迟疑被他把握到了。   他轻吁一口气,习惯性佝偻着腰,往前一步说:“姜大小姐也不确定是吧?其实吧,依我说,这算命先生的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能没道理吗?”   “你们说是不是?你们说是不是?”他朝站在姜宜凝和姜老太太身后的村民们招呼,希望能得到他们的认同。   果然有些人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毕竟这些观念流传了这么多年,要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韩大生腰杆挺直了一些,朝姜宜凝伸出手,“来,把他给我,赶紧沉潭,那些飞机就不会来炸我们了!”   “飞机”两个字提醒了姜宜凝。   她“呸”了一声,冷声说:“敌机来炸我们,跟这孩子有什么关系?如果敌机来炸的人真的是他,那我们更要保护他!”   “敌人支持的,我们就要反对。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支持。——就这么简单。”   姜宜凝一瞬间坚定了信念。   锵锵跟着她,就算再不好,也比跟着张桂芬,被这些人沉潭,丢掉了一条小命要好。   至少她不会殴打他,虐待他。   至于教育……   姜宜凝暂时不去想这个问题。   反正孩子大了有学校,到时候放到学校里,有专业老师教育他就好。   这孩子才三岁,就口齿伶俐,说话井井有条,各种方言口音信口拈来,智商肯定也是不低的。   想到这里,姜宜凝下定决心,清冷的视线移到一直眼神闪烁不定的张桂芬面上。   “张桂芬,你是一定要这孩子死吗?”姜宜凝这次故意用纯正的北方话跟她说话。   张桂芬眉头不由自主皱了起来,“侬说哈?”   她看向身边的晏家大管事韩大生,“韩大管事,侬听勿听懂这小娘皮说哈?”   韩大生是听得懂北方话的,他呵呵笑了一下,用当地方言说:“桂芬,她问侬是不是一定要这孩子死……”   张桂芬嘴唇嗫嚅着,两手捻着褂子下摆,支支吾吾地说:“……这个小赤佬是该死……怎么是侬要这小赤佬死?这个小娘皮说得哈?”   “行了,我知道了,你就是要他死。”姜宜凝换回本地方言,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你要他死,也不过是你觉得他克父克母,如果他继续跟你在一起,会把你克死,是吧?”   张桂芬重重点头,用非常夸张的语气说:“不仅克死我,你们所有对他好的人,都会被他克!”   “你可闭嘴吧!”姜宜凝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别胡说八道,积点口德!你就不怕死了下拔舌地狱?”   姜宜凝现在是用魔法打败魔法。   既然跟这些人讲科学他们不懂,讲道理也讲不通,那就只有用他们听得懂的话回怼他们。   “拔舌地狱”一出,张桂芬果然不由自主捂住嘴,拼命摇头说:“不要不要!侬不要下拔舌地狱!”   “那你就别乱说话!老祖宗只说过克父克母,可没说过谁对他好,就都会克!你说了老祖宗没说过的话,就要下拔舌地狱!”   姜宜凝也是会拉大旗作虎皮的人,一通操作猛如虎,吓唬住了要把“克父克母”扩大化的张桂芬。   张桂芬和韩大生对视一眼,又飞快地各自移开视线。   姜宜凝把这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继续说:“那现在这样吧,你跟锵锵断绝母子关系,他从此不是你的儿子,你就不用担心他克父克母了。”   张桂芬不假思索地反对:“那不行。他就是我儿子,哪怕断绝关系也是我儿子,这样不行,还是会克我。”   姜宜凝:“……”   没想到没有忽悠过去。   她眨了一下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如同两把小扇子,轻轻忽闪一下,看得韩大生眼睛都直了。   这个韩家的亲戚,长得可是真好看啊……   韩大生深吸一口气,匆忙移开视线,讪讪笑道:“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亲生儿子是她的血脉,可是瞒不过老天爷的!”   姜宜凝微微一怔,继而眼前一亮。   对啊!   不是要用魔法打败魔法吗?   这个时代又没有DNA验证,说什么血脉,不都是用“滴血认亲”那一套?!   她是学医的,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让“滴血认亲”不成立……   那就强行斩断锵锵跟这个恶毒女人的亲子关系吧,如果她就是要锵锵死的话。   哪有这样的母亲?   张桂芬真是死不足惜!   姜宜凝在心底冷笑,面上却开始傲慢起来,拖长声音说:“哦,亲生儿子是她的血脉?你确定?”   她这么说,其实也只是诈一下张桂芬,好为后面她提出“滴血认亲”做铺垫。   只要张桂芬跳起来说就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就会马上提出“滴血认亲”。   然后是不是“亲生的”,那就是姜宜凝说了算了。   没想到姜宜凝只说了一句“你确定”,却见张桂芬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的慌乱。   姜宜凝眨了眨眼。   这可有意思了。   难不成,她真的无意中诈出了真相?   姜宜凝精神一振,再接再励,继续怂恿道:“你说啊!你敢对天发誓,这是你亲生儿子?是你的血脉?!我是学医的,我知道验证亲生血脉的方法,要不要来个‘滴血认亲’?”   姜宜凝这么一说,张桂芬更加慌乱了,她挥舞着胳膊,用大叫大嚷掩饰心中的慌乱:“他就是阿拉的亲生仔!什么‘滴血认亲’,阿拉不懂……”   “你不懂,韩大管事懂吧?”姜宜凝又把视线转向身后的村民,“你们懂吧?”   “懂的懂的!”连姜老太太都连连点头。   唯一反对的人,只有张桂芬。   这就有点意思了。   姜宜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张桂芬,锵锵真的是你的亲生儿子?不是你拐来的吧?”   想到锵锵说的已经过世的“奶奶”,还有他那一口纯正的北方话,姜宜凝觉得这个可能性越来越高了。   张桂芬猛地抬起头,像是看到鬼一样看着姜宜凝,大叫一声:“不是!阿拉不是拐子!这个小赤佬……”   “你闭嘴啊!再骂人小心我扇你!”姜宜凝上前一步,一脚把张桂芬踹得跪倒在地,“你跟大家说清楚!为什么不肯‘滴血认亲’?是不是锵锵根本不是你的亲生儿子!是你拐来的!”   姜老太太也大声说:“对啊!你说!为什么不肯‘滴血认亲’?!你自己有儿有女,为什么要拐别人家的孩子!”   农村的人最恨拐子,家里好好的孩子,一旦拐走,就再也见不到了。   谁忍心自己的骨肉被陌生人随便带走?   当然,自己卖掉孩子,那是另外一回事。   说句诛心的话,卖掉孩子还能得一笔钱,被拐子拐了,一分钱都得不到。   村民们当然恨毒了拐子。   南嘉村还真的有村民的孩子被拐子拐走过。   一听这话,这些人跟着上前来踹张桂芬,一边骂道:“张桂芬你们是不是以前就做拐子?!我家的孩子是不是被你们拐走的!那时候你们一家匆匆忙忙搬走,是不是拐走了我的孩子!”   张桂芬被这些人踹得鬼哭狼嚎,但是并不承认她拐过村里人的孩子。   这边闹得太厉害,村公所那边驻扎的部队也听见了,这时派了人过来。   韩子越带着几个勤务兵分开人群,看见一群村民在打人,忙说:“住手!”   大家看见是韩子越,忙停下来,但还是很气愤地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韩子越皱起眉头,“张桂芬,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张桂芬当然不承认,而且她确实没有拐过村里人的孩子。   她当年跟着丈夫一家人离开南嘉村,实在是得罪了晏家的人……   现在能回来,是晏家人不再怪她了,再说她男人也死了,一家子女人和小孩,谁在乎呢?   但是锵锵的事,比较麻烦。   她眼神躲闪着,从地上爬起来,带着哭腔说:“韩同志,我真的不是拐子,我没有拐过村里人的孩子……”   “那锵锵呢!你别躲着不说话啊!你要不敢滴血认亲,锵锵就是被你拐的!”姜宜凝紧紧抱着锵锵,执意不肯放过张桂芬。   张桂芬虽然不怕姜宜凝,可她怕韩子越。   韩子越是当兵的,她可不敢跟当兵的撒泼。   被姜宜凝问得心慌意乱,她只好用手臂挡着脸说:“……这小赤佬……是侬在路上捡的……”   “哈!终于承认了吧!果然不是自己亲生的,就能糟践到这种地步!”姜宜凝长吁一口气,总算是放下一颗心。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后台发文真是太难了,总是抽~~~感谢在2020-11-02 01:57:03~2020-11-03 01:2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婧婧 15瓶;兔子的妞、欢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合作愉快   张桂芬这话一说,整个南嘉村的村民都傻眼了。   “啥?!锵锵真的不是侬亲生的?!那侬个一天天的‘克父克母’是几个意思?”   “侬不是在咒自个儿吧?——多大仇!”   “侬那男人家什么时候死在外头的?——既然这孩子是侬捡的,那侬个男人的死跟他没关系吧?”   “啧啧,真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就不心疼,这半年,侬可一口饭都没给这孩子吃过!”   村民们回过神,明白自己被张桂芬利用了,恨得又要上前打她。   张桂芬惊慌失措地躲在韩大生背后,着急地说:“……阿拉看这小孩没大人带……一个小赤佬在外面一定会遇到拐子……阿拉是做好事啦!”   “呸!”姜宜凝觉得张桂芬脸皮实在太厚,太无耻了,“你怎么知道锵锵没有大人带?锵锵说……”   姜宜凝本来想把锵锵说的有关他奶奶的话说出来,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她对张桂芬的话,并没有全信。   她说捡的就是捡的?   虽然这个时代因为连年战乱的关系,孤儿确实特别多,但是张桂芬这个看上去一点都不厚道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捡一个“孤儿”回家?   捡回来之后更是往死里磋磨……   这不合逻辑。   这个女人嘴里有一句实话吗?   既然如此,姜宜凝眼神微凝,打算要留一手。   她觉得锵锵的身世有说不通的地方,不过现在她没有精力继续考证这个问题。   当务之急,是要把锵锵从张桂芬这个厚颜无耻又恶毒愚昧的女人身边带走。   姜宜凝很自然转移了话题,说:“……既然锵锵只是被你捡到的,而且你从来没给他吃口饭,那你没资格决定他的去留。”   她回头拍着锵锵的后背,让惊吓至极的孩子慢慢平静下来,温柔地在他耳边问:“锵锵,你要不要跟离开张桂芬,跟姨姨生活在一起?”   锵锵用力点头,紧紧抱住姜宜凝的脖子,小声抽泣:“……要跟姨姨在一起……姨姨不会打人……姨姨给锵锵吃包子……”   在场的每个人看得出来,锵锵对张桂芬这个“姆妈”,其实没有任何感情,也没有任何孩子对母亲的依恋。   其实感情都是处出来的。   哪怕张桂芬真的是锵锵的亲妈,就她那样对待他,锵锵对她也没感情。   姜宜凝心里微定,点了点头,看向张桂芬,淡定地说:“那就行了,锵锵既然愿意跟着我,以后就跟你没关系。如果再让我看见你跟锵锵过不去,形同此笼!”   她突然挥出手臂,手掌中雪亮的手术刀划过,刚才那个被姜宜凝割开的笼子,一下子断为两截。   截口处整齐得像是用尺子比着量过一样,可想而知,她手中的刀,是多么锋利。   张桂芬虽然撒泼有一套,可俗话说,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她是耍横,但是姜宜凝手里有刀,那是不要命啊……   所以姜宜凝的刀一亮出来,她就不敢再叫嚷。   两股战战,躲在韩大生身后,脸色白得像是要死了一样。   姜宜凝又平静地问韩大生:“韩大管事,以后锵锵就跟我了,请问需要办什么手续吗?”   韩大生:“……”   手续是什么?   听起来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   他当然不会说自己没听懂“手续”两个字的意思,只是哼哼两声,说:“锵锵既然是张桂芬捡的,张桂芬又没给这孩子吃过饭,那就跟张桂芬没什么关系。反正只要锵锵愿意跟着你,那就跟着你吧。不过我要提醒姜大小姐一句,你成亲了吗?自己有孩子吗?你就这样随便收养一个孩子,不用跟家里人商议吗?”   姜宜凝下意识摇头,“我没成亲,也没孩子。我的家,我说了算。只要锵锵愿意跟着我就行。”   韩大生:“……”   这韩家的亲戚真不愧是大城市里的摩登女郎,说话真是霸气。   而且听姜宜凝说她没成亲,也没孩子,韩大生的眼神又亮了几分。   他略显贪婪的视线打量着姜宜凝,几乎不掩饰自己的用心。   姜宜凝现在全幅身心都在锵锵身上,虽然韩大生的目光让她有些不适,但也没在意。   反正谁想打她的主意,可要问问她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更何况已经是新社会了,她还怕一个大地主的管家?   开什么玩笑……   那可真对不起那么多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为她们争来的平等权益。   韩子越一直在旁边板着脸冷眼旁观,见姜宜凝毫不犹豫地要收养锵锵,他还是微微动容。   他们部队里的孤儿也不少,组织上也没有放弃这些孩子,专门成立的育儿院,收养烈士孤儿,直到他们成年。   可惜锵锵不是烈士孤儿,不然直接送到部队的育儿院里。   那里的老师都是有文化的,好多还是大学的毕业生,都是进步青年。   那里的日常供应也是部队里面最好的。   他们这些战士都很赞成给育儿院最好的待遇,不为别的,万一他们牺牲了,他们的孩子也会得到同等待遇。   这会让他们真正无后顾之忧。   所以当他看见姜宜凝对一个普普通通的孤儿释放善意,他对她的观感转变更多了。   “姜同志,那就先带锵锵去我家住吧,这孩子吓坏了,希望姜同志多费心。”韩子越和颜悦色地姜宜凝说,然后朝韩大生和张桂芬投去警告的眼神。   这是摆明了给姜宜凝和锵锵撑腰。   韩大生和张桂芬不约而同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   韩大生刚刚直起来的腰又佝偻下去,就像他一贯在晏大老爷面前一样,打着哈哈说:“韩连长说得对,韩连长说得对,以后锵锵就跟着姜大小姐……哦,不,姜同志了……姜同志,你一定要好好照顾锵锵啊……”   姜宜凝微笑着点点头,“那当然,谢谢韩大管事体谅,天色不早了,我得带锵锵回去洗漱一下,这孩子,听说半年没洗过澡了……”   说完姜宜凝想起一件事,视线冷了下来,看向张桂芬说:“张桂芬,锵锵的东西呢?你说是在路上‘捡’了锵锵,我不信他身上什么都没有,就被你‘捡’到了……”   她这是在暗示张桂芬是“见财起意”,才把锵锵“捡”回家。   后来一直想让锵锵死,就是为了吞他的财物。   不过这里面也有说不通的地方。   比如如果张桂芬真的是“见财起意”,那为什么不直接抢了那些财物就走?为什么还要把锵锵带回来?   半年前锵锵才两岁半,怎么可能对付得了一个大人的抢夺?   所以张桂芬为什么要把锵锵带回来之后,再各种折磨,没有饿死他,最后就想用“沉潭”的方式让他死?   这都是不合常理的地方。   因此姜宜凝继续诈张桂芬,看看还能不能找到更多的有关锵锵身世的线索。   如果锵锵真的父母双亡,她收养他也无妨。   可如果锵锵其实是跟被拐有关,哪怕不是张桂芬拐的,以后他父母找来,她也得给自己准备好证据说辞。   她可不想做了好事还被人误会。   张桂芬本来都想脚底抹油溜了,突然听见姜宜凝找她要锵锵的东西,立即条件反射般说:“什么东西?这小赤佬是阿拉在路边捡到的,哪里有东西?!”   “没有东西你会捡他回来?我不信。”姜宜凝抱着锵锵,看向韩子越,试探着问:“韩连长,能不能请您跟我一起去张桂芬家,看看有没有属于锵锵的东西?”   锵锵的北方话说得字正腔圆,而且没有俚语俗语,一看就是跟文化人学的语言。   因此姜宜凝判断那个抚养他的“奶奶”,应该是个有文化的人,所谓言传身教。   而有文化的人留下的东西,跟张桂芬这种家庭的人拥有的东西,肯定是不一样的。   如果张桂芬没有把锵锵的东西都卖掉,那很可能还在她家。   这时姜老太太又说话了:“我觉得张桂芬肯定是吞了锵锵的东西了,大家都知道,张桂芬家离开南嘉村的时候,穷得叮当响,她那个儿子,七八岁了还没穿过裤子,一天到晚光着屁|股在村里跑……但是她半年前带着三个孩子一回来,男人都没有了,但是却有钱盖起了青砖大瓦房。”   姜老太太哼了一声,“你们难道忘了张桂芬家以前那座一下雨就要塌了土胚房了吗?”   姜老太太提醒了大家。   村民七嘴八舌开始回忆张桂芬家以前的贫穷和邋遢。   再看看张桂芬家这座青砖大瓦房,神情就很微妙了。   青砖比红砖更难烧制,质量也更好,价格也更昂贵。   所以青砖大瓦房,比红砖大瓦房更有面子。   整个南嘉村只有两座青砖大瓦房,除了村东头最大的地主晏家的青砖大宅院,就属张桂芬家这座青砖大瓦房最气派。   而别的房子,能有红砖房就很不错了。   姜老太太这么说,姜宜凝更是笃定张桂芬吞了锵锵奶奶给他留下的财物。   “张桂芬!你要是不把锵锵的东西交出来,韩连长可以带人去你家看你有没有藏着锵锵的东西!”姜宜凝继续用政府和警察吓唬张桂芬。   韩子越背着手站在一旁,神情淡漠,但是姜宜凝一说,他就往把手移到了腰带上别着的木仓盒上。   姜宜凝瞥见韩子越的小动作,在心里暗暗给他点赞:韩同志,配合愉快。 第20章 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张桂芬看着韩子越的这个动作,果然吓破了胆。   这个时代的人都知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别说普通农人村民,就连大城市里的文化人,也都是避免跟军人有接触的。   没办法,旧社会那些跟土匪一样的军人,实在一言难尽。   不然为啥老百姓把旧社会的士兵叫“蒋|匪|军”呢?   真的是不干人事,有些甚至比土匪还要过份。   所以韩子越只做了这一个姿势,就让张桂芬忙不迭地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就是一个箱子!里面有小赤佬的衣服和吃的东西!吃的东西都吃完了,只有他的小衣衫……”   姜宜凝冷笑说:“……还有钱吧?金圆券你肯定是没看在眼里,是不是还有袁大头?或者小黄鱼大黄鱼?不说实话,我们就进去搜了!”(注:袁大头就是银元,比金圆券保值。小黄鱼是一两重的小金条,大黄鱼是五两重的大金条。)   张桂芬虽然看起来害怕,但是胆子其实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小。   不然她也不会接下锵锵这个烫手山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有什么不敢做的?   所以搜是不敢让别人进去搜的,这辈子也不可能。   但是如果不拿点东西出来,这个隔壁韩承山家的,是会鼓动他们家那个当兵的连长进来搜的。   一旦这些人进来,她家里那点子好不容易弄到的小黄鱼大黄鱼,哪里还能藏得住?   张桂芬眼神闪烁着,摆着手说:“阿拉记错了!阿拉记错了!袋子里有……有……还有些袁大头……”   这就是承认她用了锵锵亲人留下的银钱。   姜宜凝也没想过能全部要回来。   看见张桂芬家这半年盖起来的青砖大瓦房就知道,大概都被她花得差不多了。   姜宜凝这么问,主要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那就是,锵锵落到张桂芬手里,不是偶然。   也就是说,肯定不是她随手在路上捡的。   至于到底是怎么到她手里的,又为什么要这么虐待他,甚至要用“沉潭”的方式让他死,张桂芬肯定知道原因。   来日方长,就看张桂芬有没有这么厉害,能把这个秘密一直藏下去吧。   姜宜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明媚的双眸里一片冷意。   她也没再多说什么,指着张桂芬家的青砖大瓦房说:“去,把锵锵的东西拿出来,不然我们就进去搜!”   “阿拉去拿!阿拉去拿!”张桂芬几乎连滚带爬跑回自己家,没多会儿就拎着一个旅行包大小方方正正的箱子出来,递给姜宜凝:“喏,都在里面……阿拉可没有拿里面的东西!”   姜宜凝看了一眼,目光微闪。   那个方方正正的箱子,虽然已经很脏了,但是上面那些污渍都不能遮掩的logo,还是让姜宜凝一眼认出来,居然是一个LV最早期出品的旅行箱!   这可是古董啊……   当然是在七十年后是古董,现在是时尚,是刚出品不久的奢侈品旅行箱。   这个时代,能用得起这种品牌旅行箱的人,不仅要有钱,还要有眼光。   姜宜凝沉着脸不做声,一手抱着锵锵,另一只手从张桂芬手里接过旅行箱,略带嫌弃地说:“……是不是这个箱子啊?这么脏……你不是随便从叻色堆里扒拉出来一个箱子故意糊弄我吧?”   “阿拉可以对天发誓!这就是跟这小赤佬一起捡到的箱子!又笨又重,又没啥东西……”张桂芬急了,举着右手对天发誓。   一般来说,这个时代大部分人在对天发誓的时候,还是真情实感的。   姜宜凝瞪了张桂芬一眼,“好吧,我暂时信你一次。如果让我知道你偷偷藏下别的东西,我会去政府那里告你,让政府给我们做主!”   她又扫了一眼张桂芬那座青砖大瓦房,轻轻哼了一声,然后故意傲慢地仰头,转身回姜老太太那边去了。   姜宜凝沉着脸,一手抱着锵锵,一手拎着那个又破又脏的旅行箱,在村民略带敬畏的注视中,走进隔壁姜老太太家的大门。   这也是韩子越的家。   因此韩子越也跟着回去了。   他平时任务重,工作忙,虽然已经回来一个多月了,但还是很少回家。   这一次因为姜宜凝,他短短一天之中,就回来了两次。   韩家人还是挺感谢姜宜凝的。   对于姜宜凝来说,她现在最关注的事,是给锵锵洗个澡。   这孩子身上的味儿,真是一言难尽。   姜宜凝随手把那个旅行箱放到自己房里,把锵锵放下来,四下看了看。   屋里没有灯,但是窗外的月光很亮,能够看见床铺旁边的小桌上,放着一盏没有点燃的油灯。   姜宜凝低下头,皱着眉头看着站在地上的锵锵。   说实话,她这时有点后悔。   她没养过孩子,在自己的人生规划里从来就没有孩子这种生物的存在。   刚才一时义愤,把这孩子带回来了。   可孩子毕竟不是宠物,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这种人养孩子,不会是害了这孩子吗?   万一养歪了怎么办?   这孩子这么聪明,她要是埋没了他与生俱来的天赋怎么办?   虽然她并不知道锵锵的天赋是什么。   姜宜凝就这样看着他,目光渐渐严肃。   锵锵手足无措地站在地上,小脚上没有鞋,就这样光着脚站在泥地上,小小胖胖的脚趾蜷缩起来。   他两手紧握,抬头看着姜宜凝,神情极力镇定,但是那种僵硬的紧张还是出卖了他真实的心境。   到底还只是个三岁的孩子……   姜宜凝心一软。   算了,她是没养过孩子,但不是没有跟旁人相处过。   就把锵锵当做朋友一样平等对待就好了。   虽然他才三岁,但是三岁也是人啊,也会长大。   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   她单腿跪地,和锵锵平视着,朝他伸出手,用和成年人一样说话的语气,很郑重地对锵锵说:“你好,认识一下,我是姜宜凝。以后你要不要跟着我?”   锵锵愣了一下。   从来没有人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好像……好像……他是大人一样!   锵锵怔怔的看着姜宜凝,惊魂未定的眼神慢慢恢复过来。   他仰头,眼里渐渐有了孺慕的光。   学着姜宜凝的样子,他也伸出手,握住姜宜凝的手,奶声奶气地说:“你好,我是锵锵,我会很乖的,你会不会打我?”   姜宜凝从心底生出一股酸涩,一直往上,冲到鼻端。   眼角不由自主湿润。   她忙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将那股泪意压下,微笑着说:“当然不会,我跟锵锵是好朋友,好朋友之间是不打架的。”   “为什么好朋友之间不会打架?”锵锵好奇地问,歪着脑袋,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可爱得不像话。   姜宜凝垂眸,用很平常淡定的语气说:“因为打架了,就不是好朋友了。我们是好朋友,所以我们不打架。”   “哦。”锵锵似懂非懂地看着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他还太小了,暂时没有想明白姜宜凝这句话里绕来绕去的意思。   但是他明白了一点,就是这个姨姨,跟之前那个“姆妈”,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不会大声吼他,更不会打他,而且也给他吃东西。   想到早上吃的那些好吃的豆腐皮包子,锵锵舔了舔唇。   姜宜凝这时注意到锵锵的清洁状况,真是太脏了……   这孩子,不会真的半年没洗澡吧?   她缩回手,轻咳一声问:“锵锵,你真的……半年没有洗过澡吗?”   锵锵愣了一下,然后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把一双小脏手藏到背后,低声嗫嚅着说:“……天气热的时候,自己在村里的小河边洗过脚脚……后来天气冷……”   姜宜凝懂了。   张桂芬那个杀千刀了,拿了别人的钱,却把别人的孩子往死里糟践!   不给吃饭,也不给洗澡,一个两岁半就跟着她的孩子,这么折腾也没把这孩子弄死,看来这孩子不仅命大,而且还很聪明。   知道怎么学着照顾自己,保护自己。   也只有没有父母的孩子,才被迫这么小就长大啊……   姜宜凝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说:“那我们今天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好不好?”   姜宜凝没有养过孩子,所以也不会对孩子说那些叠字词。   比如洗澡澡,吃饭饭之类的。   她是真的把锵锵当大人一样对待,因为她也不知道别的跟人相处的模式和方法。   锵锵点了点头,小声说:“……好。”   姜宜凝想摸他的头,但是想到他半年没有洗过澡,她还是默默地缩回手,说:“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找他们烧点热水进来给你洗澡,好不好?”   锵锵飞快抬头,有点惶恐地看着她,哀求说:“锵锵跟姨姨一起去烧热水好不好?锵锵会烧火……”   姜宜凝:“……”   三岁的孩子会烧火???   这孩子这半年里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啊?!   姜宜凝再也顾不了这孩子的清洁状况,拉起他的手,笑眯眯地说:“好,我们一起去烧热水。” 第21章 这是心动的感觉   姜宜凝拉着锵锵的手走出自己那间只有月光的小房间,来到堂屋。   堂屋里已经点燃了煤油灯,玻璃灯罩子擦得簇新簇新的,屋里显得很光亮。   韩子越和韩家人都坐在堂屋那张八仙桌旁边说话。   一见姜宜凝跟锵锵走出来,大家就停下来,扭头看着他们。   姜宜凝并不尴尬,而且还很自然。   别人是一家人,在一起说说家里的事,不是很自然吗?   不想让她和锵锵两个外人听见,更自然。   习惯了跟人保持距离的姜宜凝压根没放在心上。   她礼貌地朝堂屋里的韩家人点点头,微笑着说:“打扰了。”   再看向姜老太太,接着问:“三姑婆,请问有没有给小孩子洗澡的澡盆?我能去厨房烧点热水吗?锵锵说他有半年没有洗澡了,我想先给他洗个澡……”   姜老太太顿时一拍大腿,惊讶地说:“我就说张桂芬这贱娘皮不干好事!这么小的孩子!给他洗个澡又不费柴火!——来,厨房在那边,我让子英去烧火热水。澡盆子我们家有两个,小点的正好给锵锵和你用。”   她扶着桌子站起来,快步往另一间房走去。   子英是韩子越的妹妹,长得跟韩子越有些像,不过更秀气,一看就是腼腆羞怯的性子。   她刚才正崇拜地看着韩子越说话,现在听姜老太太给她分派事情,也不生气,捻着衣角站起来,小声说:“姜表姐,我去给锵锵烧水,你别去了,灶房里灰多,你的衣服……”   她瞥了姜宜凝一眼,顿时看见她纯白时髦的翻领衬衣上,有一些黑色痕迹,还是比较明显的小手的印子。   一看就是某小孩的小黑手印上去的。   锵锵顺着大家的眼神也看向姜宜凝,马上发现了姜宜凝白衬衣上的小脏手印,顿时涨红了脸,急声说:“锵锵把姨姨的衣服弄脏了!锵锵给姨姨洗衣服!”   姜宜凝:“……”   她垂眸随便往身上扫了一眼。   其实白衣服就是不耐脏。   昨天在小河边跟那几个土匪搏斗的时候就已经弄脏了,当然那些黄土一拍就掉了,只有锵锵的小黑手印比较顽固。   姜宜凝本来没当回事,但是突然想到自己突然出现在这个时空,什么行李都没有,她可怎么换衣服呢?   再艰苦朴素,也不能一套衣服穿一年吧?   还有内衣……   这么一想,姜宜凝迫切想进城买点东西。   可她手里没钱。   这也是一个问题。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挣钱的路子。   这样才能照顾自己,也能抚养锵锵。   姜宜凝一瞬间脑子里闪过自己要做的事,很快安排得井井有条。   她蹲下身,保持着跟锵锵平视的姿态,很平静地说:“我的衣服脏了,我会自己洗。锵锵还小,现在还不能洗衣服,等锵锵长大了,我再教你怎么洗衣服,可以吗?”   她是用跟成年人商量的语气说话的。   三岁的小锵锵还是有些不习惯,但又觉得比别的语气更让他舒服和高兴。   他抿着嘴,虽然极力忍耐,但是微翘的唇角却还是暴露了他发自内心的喜悦。   大眼睛亮如星辰。   如果不是小脸太脏,那小模样别提多可爱。   姜宜凝的手指动了动,克制住自己不去掐他的小脏脸蛋。   姜老太太拎着一个中等大小的木澡盆出来。   她扬声说:“宜凝,这个澡盆给你,你和锵锵都能用。”   他们家两个澡盆,姜宜凝这个大姑娘,总不好跟他们家人共用一个澡盆。   所以她索性借着这个机会,把中等大小的澡盆拿出来放到姜宜凝住的那间屋子里。   姜宜凝头一次看见这种木制澡盆,很是新奇。   看上去就像超大号的洗菜盆,一样长短的木块被铁丝固定在一起,排的很整齐紧密,一点缝隙都没有。   黄棕色的颜色,木块上还涂了一层桐油防漏水。   做工那是没话说,就是样式比较……古朴。   姜宜凝在心里揣摩了一番,伸手把那澡盆接过来,笑着道谢:“谢谢三姑婆,那我先带锵锵回房了。”   又对韩子英说:“子英,谢谢你帮我们烧水,等我把锵锵的东西归置出来,就去灶房找你。”   “好的,那我先去了。”韩子英羞怯地点头,快步出了堂屋。   堂屋里只剩下姜老太太和韩家的男人,韩子越的姆妈韩晏氏并不在这里。   姜宜凝目光飞快地从堂屋里各人面上扫过,笑着朝他们点头致谢,又转身拉着锵锵进去了。   韩子越的视线一直紧紧盯着她,不过等她看过来,他又若无其事移开视线,看着手里那个粗瓷茶杯,似乎能看得茶杯上开出朵花来。   姜宜凝本来是最怵韩子越的,因为两人遇到的时候剑拔弩张,那段记忆绝对不算美好。   不过相处下来之后,她对韩子越已经没有开始的那种害怕和恐慌。   那位江副专员已经给她正名,而她后来的行为举止,也显示她并不是一个居心叵测的坏人。   再加上姜老太太和韩晏氏给她背书,姜宜凝知道自己在这个时空的身份已经稳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进城一趟,找份工作。   她记得祖姑奶奶的二叔一家人在城里的住址。   祖姑奶奶的亲爹娘也是给她留了房子的,那栋房子后来让姜宜凝继承了。   但那是七十多年后的事,现在那栋房子……不知道怎么样了。   当年祖姑奶奶没有说,她也不敢问。   姜宜凝转身拉着锵锵的小手又进去了。   姜老太太看着那间略显黑暗的小房间,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哎哟,忘了给宜凝的房间点上油灯了,我去找洋火。”   韩子越这时站起来,说:“我这里有洋火,我去。”   说着,他迈动着大长腿,走了几步就追上前面的姜宜凝和锵锵。   两人中间隔着锵锵,一左一右进了姜宜凝那间小屋子,也是韩子越以前在家的时候住的房间。   姜老太太看着这两人的背影,心里咯噔一下,无端觉得两人挺相配的……   ……   进了姜宜凝的屋子,韩子越快走几步,从军装衣兜里摸出一盒火柴,擦燃了点亮油灯。   然后把那盒火柴递给姜宜凝,淡淡地说:“……你拿着洋火,以后用得着。”   姜宜凝想自己确实需要火柴,她也不客气,接了过来,说:“谢谢韩连长的火柴。这是火柴,不是洋火。”   韩子越:“……”   只是个名字,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同。   姜宜凝见他不以为然,笑着多说了一句:“韩连长,不过是一盒火柴,何必用洋火这个名字呢?我们能制造的东西不多吧?但是火柴是少有的民族工业吧?”   韩子越:“……”   他明白了姜宜凝的意思,对她的感觉更加复杂了。   这个姑娘,还挺有民族自豪感的。   虽然从洋火到火柴,只有一字之差,可只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才会懂得这份跨越是多么难得。   韩子越心里有些堵,但脸又有些热。   昏黄的油灯下,姜宜凝玉白的面容带了一种上好瓷器的质感。   她亭亭玉立站在简陋的房间里,不卑不亢,像是置身在最豪华的宫殿。   她跟城里那些进步女学生有些不一样……   韩子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这些感觉。   心头突然狂跳不止,他的手心都在冒汗。   韩子越已经二十六岁了,他知道这种感觉代表着什么。   但是潜意识里却觉得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呢?   他明明昨天才第一次见到她,而且对她各种怀疑,还把她在窝棚里关了一夜……   韩子越微妙地瞥了姜宜凝一眼,很快将目光看向正仰头看着他们的锵锵身上。   “锵锵,你就在这里跟姜同志住下来,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韩子越朝锵锵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锵锵看着他的背影,奶声奶气地说:“好的……韩同志。”   姜宜凝:“……”   韩子越从容的脚步立刻踉跄了几下。   但是他没有回头,迅速走了出去。   堂屋里,他跟自己的爹娘和姜老太太说话的声音传进来:“阿婆,阿爷,爹,我先回村公所了。村公所被炸,现在要重建,这几天比较忙,就不回来了。有事……你们直接去村公所那边找我。”   说完就走了。   从沉稳到奔跑,略显凌乱的脚步声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姜老太太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勾起了唇角。   韩晏氏围着围裙从灶房里出来,看着韩子越消失在院门口的身影,惋惜地说:“子越才刚回来,怎么就走了?”   “部队有事呢,他是部队的人,怎么能天天回家呢?”姜老太太笑眯眯地说,“热水烧好了吗?我看宜凝也要洗个澡。”   又想起来姜宜凝什么行李都没有,估计换洗的衣服也没有,立刻对韩晏氏说:“我那有几件年轻时候的衣裳,从来没有上过身,颜色比较艳,只有宜凝这个模样才能撑得起来。你帮我改改,给宜凝穿吧,她没带行李。”   韩晏氏愣了一下,“……您年轻时候的衣裳?不如留着吧,以后子英出嫁的时候可以改做嫁衣。我那有几块布料,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我姨娘给的,可以拿来给宜凝做几件衣裳。”   姜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目光如电一般看过去,“你又偷偷回娘家了?晏家的东西,我可不想用!”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营养液能不能帮助积分上涨?求一波营养液试试~~~ 第22章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韩晏氏手足无措地抚了抚自己的围裙,尴尬地看着姜老太太笑,小声辩解说:“……到底是我姨娘,而且我娘家跟晏大老爷他们家隔得远,出了五服的……”   “要不是出了五服,你以为我会让承山娶你吗?”姜老太太脸色更沉,不过想到那个女人确实是韩晏氏的亲妈,哪怕是个妾,她也不能阻止韩晏氏去看自己的亲妈敬孝。   韩晏氏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偷偷地跟娘家保持联系。   但是姜老太太转瞬间想到去年秋天那会儿的事,立刻重重哼了一声,用手指着韩晏氏愤怒地说:“但是你别忘了,去年我们一家子老小都快饿死了!你娘家投靠了村东头那杀千刀的晏承祖,得到那么多粮食……你回家借粮,你那爹是怎么说的!”   “我那时候就发誓,以后我韩家就算是全家饿死,也不再跟姓晏的有任何来往!哪怕是出了五服的亲家!”   韩晏氏白了脸。   她也知道,去年秋天那会儿,粮食跟不上的时候,新粮还在地里差些火候,他们家仅有的存粮被四处逃窜的蒋|匪|军给抢光了。   一家子六口人饿了三天,都快饿死了。   南嘉村靠着一条小河,可那个时候,别说鱼,就连螺蛳都挖不到了。   她拿着布口袋回娘家借粮,爹就是不肯借,说借给了女儿的夫家,他们一家大小就要饿死了。   其实哪里到那个程度呢?   她爹是南嘉村里唯一的大夫,就算去年那个时候收成不好,她娘家也不会饿死,一直都有存粮。   而且她爹虽然出了五服,但是跟晏大老爷晏承祖的关系……其实不是一般的亲密。   幸亏因为某个原因,她爹必须得保持跟晏大老爷关系不好的样子,所以才瞒过了村里头的人。   大家都以为村里的晏大夫刚正不阿,跟村东头那个满肚子坏水的晏大老爷是不一样的。   不过这些话她不敢跟婆母说,万一被婆母知道了,以婆母对晏大老爷那一家仇恨的程度,把她休了都是有可能的。   她是四十多奔五十的人,如果被休了,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韩晏氏想到这里,本来挺直的腰弯了下去。   她嘴唇嗫嚅着,满脸羞惭地说:“……知道了,姆妈,您把衣裳找出来,我给姜大小姐改一改。另外我的衣料,也给姜大小姐做衣裳。她个子高,皮子白,穿葱黄色好看。”   姜老太太也不是恶婆婆,而且韩晏氏这个媳妇嫁进来二十多年,勤快本份,任劳任怨,也跟韩家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现在韩晏氏先软下来,姜老太太也不再多说,挥了挥手,说:“不用了,你的衣料留着给子英,就把我的衣裳改了。不过就改那两件湖水蓝和月白的,她现在也没机会穿大红。”   村里人只有逢年过节,或者新过门的媳妇才穿大红色。   韩晏氏忙点点头,陪笑着说:“好的,我知道了。”   姜老太太“嗯”了一声,转身说:“跟我来拿衣裳。”   韩晏氏跟着姜老太太进了她的屋子。   这边姜宜凝的房间里,她刚就着油灯,把张桂芬给她的那个古早版LV的行李箱打开。   那个行李箱用的搭扣,还上了铜锁。   但是铜锁早不见了,搭扣也被人扭坏了。   姜宜凝叹了口气,就知道张桂芬不地道,别人的东西也肆无忌惮地乱翻。   她掀开箱盖,看见里面果然乱七八糟的,各种颜色的衣服堆在一起,团成一个个球。   不过看见这么多小孩子的衣服,她还是松了一口气。   等下要给锵锵洗澡,洗完没有衣服换,锵锵就只有待在床上盖着被子不出来了。   她把里面的衣服一股脑儿倒出来,放在床上,开始一件件重新展开铺平再折叠起来。   锵锵就在旁边好奇地看着她。   他知道自己的手脏,也不像一般小孩子一样看见新东西就扑过去呜呜糟糟。   姜宜凝一边叠衣服,一边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这LV行李箱里面的衣服,不是一样大小的。   每一套衣服都是配好的,上衣和裤子,按照大致尺寸,大概每个尺寸有两套衣服。   从最小的两三岁孩子可以穿的衣服,一直到七八岁孩子能穿的衣服,一共有十二套。   一套薄一些,一套厚一些。   但是厚的衣服也有限,看上去不臃肿,只铺了薄薄的一层棉花。   姜宜凝很快把十二套衣服收拾好,对锵锵笑着说:“锵锵运气好,这里有十二套衣服,能穿到你八岁呢!”   她都能想象,给锵锵准备这些衣服的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针一线细细地缝,给心爱的孩子准备着可以穿到长大的衣服。   只有非常疼爱他的人,才会想得这么周到。   这一份拳拳之心,真的打动了姜宜凝。   她在孤儿院的时候,也曾经幻想过自己也被亲人深深地爱过。   一年四季,不用自己盘算,就有人给她准备好衣物,还有热热的饭食……   这一切,在她被祖姑奶奶收养之后,终于实现了。   祖姑奶奶就是这样一个非常细心的人,也很疼爱她。   姜宜凝用手翻检着这些衣物,啧啧称赞说:“这LV的箱子确实不错,衣服放在里面一点都没受潮。”   “不过这些衣服都不太厚,等冬天真正来了,这些衣服还是抵不住的。还是要另外准备。”   姜宜凝又在箱子里找了找,在靠近底部的地方找到一个夹层,已经被人划开了。   里面有七八块袁大头。   更多的东西,应该已经被张桂芬拿走了。   姜宜凝只是想着银钱的事,不过锵锵这时奶兮兮地说:“……奶奶说,一共给锵锵准备了三十二套衣服,可以穿到锵锵十八岁。”   “……姨姨,只剩十二套了……还有二十套……姆妈把锵锵的衣服给哥哥姐姐了……”   姜宜凝微窒。   三岁小孩就能做两位数加减法了吗?!   但是她只惊喜了一瞬,就回过神,惊讶地说:“……你说张桂芬把你的衣服给她的孩子了?!”   她本来不知道张桂芬还有别的孩子,因为她只来了一天,没有机会见到张桂芬家别的人。   但是先前姜老太太在张桂芬家门口揭穿她的谎话的时候,说过张桂芬的儿子七八岁了还没裤子穿,还说她带着“三个孩子”回来。   那就是说,除了锵锵以外,张桂芬还有两个孩子。   现在锵锵又说“哥哥姐姐”,那张桂芬应该还有一儿一女。   锵锵奶声奶气地“嗯”了一声,圆圆的脑袋一点一点:“……给哥哥姐姐了……”   “以后别叫他们是你哥哥姐姐。看着你半年挨饿受冻,也没见他们帮你一把……我们锵锵没有那样狼心狗肺的哥哥姐姐。还有张桂芬,你也别叫她姆妈了。”姜宜凝心头的火腾地一下就起来了。   锵锵“哦”了一声,疑惑地看着她,“那不叫姆妈,叫什么?”   “叫……张桂芬,就叫她的名字,张桂芬。”姜宜凝毫不犹豫地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她对你不好,我们也不用把她当个人。”   锵锵下意识重复:“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什么意思呢?姨姨?”   “意思就是,别人如果对你不好,你就不用对她好。”姜宜凝很简单地解释,再把叠好的衣服放回行李箱里,只留了锵锵今天要换洗的一套在外面。   把东西归置好了,她心里还是怨气难平。   锵锵亲人留下的银钱被张桂芬拿走已经够憋屈了,现在想到锵锵亲人精心准备的衣服,也被张桂芬拿走给她自己的孩子穿,这就有些不能忍。   姜宜凝越想越难受。   她深吸一口气,说:“锵锵,姨姨现在要去找张桂芬把你的衣服要回来,你别跟去了,就在这屋里等着姨姨回来,可以吗?”   锵锵很怕又被人丢下,着急地说:“锵锵也去可不可以?!锵锵可以帮姨姨!”   姜宜凝垂眸,看着还没自己膝盖高的小不点儿,弯腰下来,平视着他说:“锵锵,姨姨要做的事,有一点点危险,如果锵锵也去,被张桂芬他们抓住要挟姨姨,姨姨就没办法帮锵锵拿回所有的衣服了。”   “那是你亲人给你准备的衣服,张桂芬他们不配穿。我宁愿把它们毁了,也不要它们落在张桂芬手里。”   姜宜凝在心里冷笑一声,已经有了主意。   锵锵似懂非懂地看着姜宜凝,也知道她要做的,不是一般的事。   他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姨姨一定要小心,如果实在拿不回来,就不要了,姨姨是最重要的。锵锵只要跟姨姨在一起就好了。”   姜宜凝听着这贴心的话语,心里暖暖地。   她朝他笑了笑,还眨了眨眼,“那锵锵就等着看好戏吧!”   姜宜凝指指窗口的地方,“这里能够看见隔壁院子,锵锵一定要记得不要跑出来哦!”   “好哒!”锵锵眼前一亮,“锵锵一定只看看,锵锵不说话!”   “乖。”   ……   姜宜凝从房里出来,没有直接去隔壁张桂芬家。   她先拐去灶房,对正在那里烧水的韩子英说:“表妹,有长一点的烧火棍吗?”   韩子英疑惑地看着她,点点头:“灶膛里有两根。”   “给我最长的一根。”姜宜凝朝她伸出手。   韩子英很听话地拔出烧火棍:“……表姐你要做什么?”   “天黑了,要照明啊。”姜宜凝一本正经地说。   然后韩子英就傻傻地看着姜宜凝举着火把出了院子,往张桂芬那边去了。   黑暗的天幕下,姜宜凝举着火把,站在张桂芬的青砖大瓦房门口,气沉丹田,发出清脆而具有穿透力的声音:“张桂芬!我数到三!你不把锵锵的衣服和银钱还给我,我就把你的青砖大瓦房点燃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06 02:38:23~2020-11-07 01:59: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满船清梦压星河 3瓶;欢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张桂芬的屋子里,她跟韩大生两人脱了衣服躺下才入港没多久,正得趣呢。   韩大生刚在兴头上,被姜宜凝在屋子外面突然一嗓子惊到了。   那清越的声音穿林入户,如同近在咫尺,有着极强的穿透力。   好像说话的人就在他们身边不远的地方。   韩大生猛地一个哆嗦,全交代了。   他气喘吁吁地爬起来,捶着床恼恨说:“……这都什么人啊!这女人是不是疯了!”   张桂芬也很不高兴,她都旷了这么久了,回来之后千方百计才巴上晏家的大管事。   不然晏家怎么可能让他们回来?   更别说还睁只眼闭只眼,让他们盖了一座青砖大瓦房……   张桂芬披着衣服起身,恨恨地说:“大生,侬就不能找晏大老爷说说?把这遭瘟的小娘皮和那个小赤佬赶出南嘉村?”   韩大生脑海里浮现出姜宜凝那曲线异常分明的身材,还有那比牡丹花还要艳丽的脸蛋,呵呵笑了一声,抱着脑袋又躺下去,阴阳怪气地说:“赶出去?那不美得她!——只有留在村里,才能让她见识见识她韩大生爷叔的手段!”   张桂芬嗤笑,小声嘀咕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韩大生满脑子都是姜宜凝,没有听清张桂芬说什么,但是她那一声嗤笑他还是听见了的,板起脸朝她吼道:“行了,你出去吧,老是在这里嚷嚷也不是事儿!”   张桂芬凑到窗口看了一眼。   姜宜凝握着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把,就这样站在她的院子里。   火光中,她的面容好似火中燃放的红玫瑰,美艳中带着钩子,凡是被人看见,就要把人的魂勾走……   张桂芬吓了一跳,回头对床上的韩大生说:“韩……韩大管事!那小娘皮真的拿着火把!要烧侬的青砖大瓦房!”   “不是吧?她真的这么泼?!”韩大生一听真的有火把,嗖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穿衣服的速度比脱衣服还快,没一分钟就冲出了房门。   张桂芬瞪大眼睛,也跟着跑出去。   姜宜凝在张桂芬家院子里叫了一嗓子之后,又把喜欢看热闹的村民吸引过来了。   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白天敌机的轰炸,村里绝大部分房子都被损坏了。   大部分人都在修房子,还没睡觉。   听见有人要烧房子,便连忙跑过来看着。   万一真的要烧,他们得确保这火势不扩大,不要烧到他们家。   姜宜凝就是要闹得越大越好。   张桂芬要还想在南嘉村待下去,她就不可能不顾村民的态度。   之前她把大家伙当枪使,要把锵锵沉潭,已经让大部分村民很生气了。   现在姜宜凝又说张桂芬偷拿锵锵的衣服和银钱,大家又赶过来看看张桂芬到底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结果还真的让大家看见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因为第一个从张桂芬家冲出来的,不是张桂芬,或者她的两个孩子,而是正在系着裤腰带的晏家大管事韩大生!   然后张桂芬才斜披着大褂子从屋里跑出来。   她和韩大生两人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一看就是刚从床上起来。   姜宜凝顿时冷笑一声,说:“不好意思,打搅两位的雅兴了。但是张桂芬,锵锵的亲人给他留下三十二套衣服,现在只剩下十二套,还有二十套呢!你不拿出来,我今天就一把火把你的青砖大瓦房烧了!”   姜宜凝挥舞着手中的火把,又上前走了一步。   “侬不许过来!”张桂芬尖叫一声,嗓子都喊出破音了,“侬不许烧阿拉的房子!”   “你说不烧就不烧?我还让你还钱还衣服呢!你听了吗?!你既然不听我的话,我干嘛要听你的话?!”姜宜凝不管不顾,反正她手里有火把,又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一步。   韩大生跑出来乍一看见这么多村民,确实有些脸红。   但是这么多年,他作为南嘉村最大的地主晏家的大管事,作威作福惯了的,什么时候把这些村民放在眼里?   说句不好听的话,他睡一个寡妇怎么了?   他就算要睡南嘉村这些村民的老婆女儿甚至老娘,他们也只能乖乖地送到他床上!   因此他很快镇定下来,咳嗽一声,威严地对姜宜凝说:“姜大小姐,你也是城里人,怎么能跟乡下人一样大喊大叫?甚至还要烧房子?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姜宜凝微微一笑,朗声说:“韩大生,现在是新社会了,哪有什么国王皇帝?我们遵守的是新社会的法律,不是旧社会的王法。你开口就是王法,难道你是对新社会不满?”   “我——!你——!”韩大生被姜宜凝一句话就噎得张口结舌,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反驳她。   “我什么?你什么?——韩大生,你跟张桂芬的不正当男女关系我就不说了,这跟我们这些外人没关系。我今天只要张桂芬把锵锵的东西还回来!拿走的衣服,如果是穿过的,不仅要照价赔偿,还要把穿过的衣服也还给我们。我就算把那些衣服烧了,也不会留给张桂芬这个蛇蝎毒妇!”   姜宜凝挥舞着手里的火把,又朝张桂芬那边走了一步。   张桂芬惊叫一声,连忙躲到韩大生背后把大褂子的盘扣扣好,一边死不承认:“不知道侬个说什么……阿拉把那个小赤佬的所有东西都给你了……”   “张桂芬,你是不是不识字啊?锵锵的亲人给他留下一封信,里面有那个箱子里所有东西的清单,要我念给你听吗?”姜宜凝故意诈她。   对张桂芬这种既毒又贪的人,只有兵不厌诈。   而且她相信锵锵,锵锵说有,那就是有。   张桂芬一听果然中计,立刻说:“不可能!阿拉把那封信早就烧了!”   她这话一说,连围观的村民都在起哄。   “啊!真的有信!”   “果然我们当初把她赶出南嘉村是对的!”   “这种喜欢偷鸡摸狗的人,就是应该赶出南嘉村!”   姜宜凝注意听着村民的议论,跟着添油加醋说:“她不仅喜欢偷鸡摸狗,还喜欢拿别人的东西,拐卖别人的孩子!”   “阿拉没有拐卖孩子!”张桂芬特别忌讳别人说她拐卖,因为在南嘉村,拐子确实是人人喊打的坏人,而且打死不论的。   姜宜凝倒是不知道这一点,她只是为锵锵抱不平,就是觉得张桂芬是个拐子,肯定是她把锵锵从别人手里拐来的。   “我管你有没有拐卖孩子,你偷拿锵锵的东西是事实,要不要我把那箱子里的东西念出来?三十二套衣服,一百块袁大头,五十根小黄鱼,十根大黄鱼!”   韩大生猛地回头,看着张桂芬,面目狰狞地说:“你有五十根小黄鱼,十根大黄鱼!还有一百块袁大头!”   这个女人居然跟他说只有二十块袁大头,分了他一半而已!   气死他了!   真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睛!   张桂芬气急败坏地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只有五十块袁大头!十根小黄鱼!五根大黄鱼而已!”   姜宜凝心想,很好,准确数目出来了。   刚刚那串数字,除了衣服的套数,别的都是她瞎编的。   韩大生一甩袖子,把张桂芬推开,生气地说:“谁信你!你个说白话的贱娘皮!”   村民们也一阵大哗,纷纷对着张桂芬指指点点。   姜宜凝伸出没拿火把的那只手臂,示意村民们安静下来。   然后看着瑟瑟发抖的张桂芬说:“张桂芬,首先,你把衣服拿出来。然后,把你剩下的所有袁大头和小黄鱼、大黄鱼拿出来。我可以代表锵锵做主,只要衣服,其余的袁大头、小黄鱼和大黄鱼,我一概不要,交给村里大家信任的人,换成银钱和劳力,给大家修房子买粮食!”   姜宜凝这么说,是因为她知道那些银钱她就算要回来,也留不住。   她和锵锵一个女人,一个孩子,让这么多人知道他们俩有大黄鱼小黄鱼,那么但凡有一个人起坏心,以后都是无穷的麻烦。   她还没有在这个时空站住脚,无法靠自己保护自己和锵锵,所以只有出钱买平安。   而且她揣度锵锵亲人的心思,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用银钱吊着,让那些人看在钱的份上,给锵锵一条活路。   至少因为有那些银钱,锵锵多活了半年,张桂芬才想把他弄死。   这么一分析,姜宜凝又觉得,锵锵的亲人,应该是把他送到熟人那里。   因为只有熟人,才能看在“生活费”的面子上,暂时养着锵锵。   如果是陌生人,估计要么拿了钱走人,让两岁半的锵锵自生自灭。   或者更有甚者,直接劫财害命,锵锵半年前就没命了。   很好,锵锵的身世,又多了一条线索。   姜宜凝说了这些话,村民们顿时沸腾了。   他们商量了一下,推出南嘉村韩家的族长,特意问姜宜凝:“姜大小姐,您说的是不是真的?”   南嘉村里,韩姓是大姓。   姜宜凝含笑对那老人点点头,“请叫我姜同志,是的,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我和锵锵都是外人,想在南嘉村里住一阵子,而且这半年,多亏了各位村民给锵锵一口饭吃,这孩子才能活到现在,于情于理,我都应该代他感谢大家的帮助。”   “再说这些银钱,与其被张桂芬糟蹋,我和锵锵更愿意帮助大家伙儿。”   说完这句话,姜宜凝眼角的余光瞥见村民们的外围又多了两群人。   东边多的一群男男女女,穿的都是绸缎,几个女人甚至头上还戴着首饰,亮晶晶地反射着火把的光芒,跟普通村民很不一样。   姜宜凝揣度,这应该就是韩大生做大管事的那个晏家的人。   西边多的那一群人她太熟悉了,正是村公所那边部队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07 01:59:45~2020-11-08 03:00: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艾莉丝♚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那是做梦!   见村公所部队那边的人也来围观,姜宜凝心中大定。   她晃了晃手中的火把,对韩氏老族长指着张桂芬家青砖大瓦房的正门,笑着说:“看见了吗?东西就在这屋里。张桂芬说的话,大家都听见了。”   “除了那二十套从九岁到十八岁的衣服,她还拿了锵锵五十块袁大头,十根小黄鱼和五根大黄鱼。”   “我和锵锵只要衣服。其余的银钱,我代表锵锵全部捐给村里,特别是在这一次轰炸中被烧了房子,甚至死了亲人的人,都能从这笔钱中拿到赔偿。”   “韩老族长,您既然是村民们推举出来的,我相信您一定能够公平地分给每户受损的村民。”   韩老族长重重点头,“我一定不负姜同志的信任!”   姜宜凝松了一口气,看着躲在韩大生背后的张桂芬,沉声说:“那好,张桂芬,是你自己进去把东西拿出来,那是我们所有人一起进去,把东西拿出来?”   她侧头看着韩氏老族长,笑着说:“族长同志,您愿意带着大家伙儿,跟我一起进去找张桂芬要东西和银钱吗?”   “如果张桂芬不拿出来,那自然是要进去的。”韩氏老族长沉声说。   他们村因为这一次轰炸,死伤惨重,还有房子和被烧毁的粮食。   如果没有姜宜凝这个提议,他们村这个冬天可就不好过下去了。   生死关头,他们不会对张桂芬容情的。   张桂芬心里慌得跟打鼓似的,使劲儿拽着韩大生后背的衣襟,小声说:“大……大生,侬就看着他们欺负阿拉孤儿寡母吗?”   韩大生在心里冷笑,知道自己也被这小娘皮摆了一道。   现在拉着他这杆大旗作虎皮,真是把他当凯子了!   韩大生往旁边让了一步,皮笑肉不笑地说:“张桂芬,我们只是露水夫妻,你想啥呢?还想要我为你赴汤蹈火?你又给了我什么啊?”   “……阿拉给侬十块袁大头,侬都忘了?”张桂芬惶恐不安地压低声音说,缩回手,不敢再揪韩大生的衣襟。   “才十块袁大头,你就想我为你卖命?张桂芬,你把自己想得太美了吧?”韩大生冷哼一声,一甩衣袖,眼睛却盯着张桂芬,希望她能把大黄鱼、小黄鱼分给他,不然他凭什么为她出头?   张桂芬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她实在舍不得那些大黄鱼、小黄鱼。   心一横,低声说:“只要侬帮阿拉这次,阿拉以后……以后……一辈子随便侬想干啥就干啥!”   她这是要把自己的后半辈子都任凭韩大生为所欲为。   但是韩大生却忍不住笑了,伸出一根食指,顶着张桂芬的额头使劲儿一推,把她推得趔趄几步,呵呵笑道:“张桂芬,我说你想得美,你还喘上了!——你还想我一辈子跟你呢?”   “你也不拿块镜子照照你自己,下次再想跟我上床,你得给我钱!就你那瘪胸凸肚,我|上|你那是在做善事!”   当着全村人的面,被韩大生这样嫌弃,张桂芬的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羞得恨不得原地自尽。   可她到底是舍不得死的。   家里还有那么多银钱呢,她死了,便宜别人?   那是做梦!   张桂芬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正想鬼主意呢。   姜宜凝冷眼看着,索性不等了,往后一挥手,“既然张桂芬不肯交出来,我们自己进去拿!”   她举着火把带头往张桂芬的青砖大瓦房正门走去。   张桂芬尖叫一声,企图上来拽她,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地说:“兀那小贱皮子!这是阿拉家!侬不许去!不许去!阿拉要去政府告侬!”   “告啊!你去告啊!我也要告呢!你抢人钱财,还企图谋杀!只要去告,你就是坐牢吃木仓子儿的命!”姜宜凝的手腕一翻一转,从张桂芬的抓握中滑开,同时火把往前一送,火舌眼看就要燎上张桂芬的面庞。   她再次发出刺耳的尖叫,松开了姜宜凝,往后连退几步。   姜宜凝冷笑说:“全村的人都能作证,你是怎么抢去锵锵的钱财衣物,还有虐待幼童和谋杀未遂!”   “你去告啊!还有脸说房子!这房子是你的钱盖的吗?”   姜宜凝说着,已经走到了张桂芬家的房门口。   张桂芬看着乌压压的村民就要冲进她家,韩大生又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两相权衡之下,只好连声对韩大生说:“大生……大生……侬帮阿拉一次,阿拉把那些银钱分一半给侬!”   “一半?晚了,我要四分之三。”韩大生装模作样的小声说,其实他是要全要的,但是他也非常了解张桂芬。   如果他全要,跟被村民们抢走有什么区别?   张桂芬肯定不干的。   果然张桂芬踌躇一会儿,说:“给侬七成,阿拉留三成,阿拉还有两个孩子要养。”   四分之三是百分之七十五,七成是百分之七十。   韩大生想了想,“成交!”   于是就在姜宜凝带着村民们走上张桂芬家青砖大瓦房的台阶的时候,韩大生大喊一声:“都给我站住!”   姜宜凝下意识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台阶下的韩大生和张桂芬。   火把的光芒太亮了,台阶下的韩大生和张桂芬不约而同闭了闭眼。   姜宜凝一看韩大生和张桂芬的脸色,就猜出来发生了什么事。   张桂芬这个贱人肯定是跟韩大生达成了协议。   她是宁愿把银钱分给韩大生,也不会把银钱拿出来还给锵锵。   既然她狠毒到这种程度,姜宜凝最后一丝心软也没了。   她站在台阶上,冷冷地说:“韩大管事,这是张桂芬跟锵锵之间的事,关你什么事?”   韩大生被噎了一下,但还是挺着胸膛说:“张桂芬是我们南嘉村的村民!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哦,你是南嘉村什么人?保长?还是甲长?”姜宜凝嗤笑,“你不过是晏家的管事,说好听是管家,不好听就是晏家的一条狗,你狐假虎威做给谁看啊?”   现在已经解放了,姜宜凝知道部队那群人也在围观,所以她骂起韩大生完全不留情面。   韩大生在南嘉村作威作福惯了,很多事晏大老爷不好出面,都是他在做。   从来还没有人说他说得这么难听。   他心头火起,背起手冷笑说:“姜大小姐,别给脸不要脸!这是南嘉村,还不是你这个外姓人撒野的地方!张桂芬和锵锵的事,又关你什么事?!你又不是锵锵的亲人,在这里充什么英雄好汉!”   “我就是当英雄好汉了,怎么着吧!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坏蛋人人得而诛之!”姜宜凝不管了,火把一挥,“进去找!管她里面有什么东西,都给我砸!”   “侬不能砸!那是阿拉的家!”张桂芬见韩大生不管用,只好自己跑上来,推开众人,伸开双手挡在门口。   “这里面有什么东西不是用锵锵的钱买的?”姜宜凝冷冷看着她,“用别人的银钱买的东西,是你的吗?你这是做强盗做上瘾了?抢回来的就是你的,是吧?那我们也可以抢!抢到了也就是我们的!”   张桂芬被姜宜凝的逻辑绕的晕头转向。   她求援似地看着韩大生,连声说:“韩大管事!韩大管事!阿拉答应侬!阿拉全都答应侬!”   “你别做梦了,你能答应啥?都说了这里的东西都不是你的,你还有脸分给别人?”姜宜凝不耐烦了,一把将张桂芬推开。   张桂芬扶着门框站定,继续看着韩大生。   韩大生咬一咬牙,打算找自己人来帮忙。   可是他还没回头,就听见晏家人那边传来一道威严的嗓音:“大生,这里跟你没关系,回去!”   这是晏大老爷晏承祖的声音,也是韩大生的顶头上司。   他那股气一下子就泄了,灰溜溜转身,往晏家人站的那边去了。   张桂芬见不仅韩大生跑了,连晏大老爷都让韩大生不要管这边的事,这才绝望了。   她抱着门框一路下滑,坐到地上,哭得鼻涕眼泪一把抓,只是在地上撒泼,乱蹬着腿说:“不许进去!侬们这些杀千刀的强盗!不许进去!”   “你真是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贼喊捉贼’。”姜宜凝鄙夷地踹了她一脚,“滚开!好狗不挡路!”   “不许打阿拉姆妈!”   “侬才滚开!”   从房里这时才冲出两个孩子。   正是张桂芬亲生的那一儿一女。   女孩看上去十一二岁,男孩大概是十岁左右,都长得有些胖,一看就吃得很好。   两人身上穿的衣服跟南嘉村村民穿的也很不一样。   都是针脚细密,布料结实的西式衬衫和直筒裤,不是村民们普遍的大褂子和打着绑腿的阔裆裤。   跟锵锵箱子里那些七八岁大小的衣服样式看上去很像,应该就是锵锵的亲人给他准备的衣服,被张桂芬拿走给她自己的儿子女儿穿了。   姜宜凝更加生气,沉声说:“你们俩的衣服脱下来!这是锵锵的衣服!你们好意思穿!”   “那个该挨刀子的小赤佬凭什么穿!那是阿拉姆妈给阿拉的!”说话的是张桂芬的儿子,他的目光凶狠,还朝姜宜凝跟狗似的呲了呲牙。   “不脱是吧?”姜宜凝把火把交到左手,右手一晃,那把银白的手术刀映着火光,刀光一闪,晃入那男孩眼里。   那男孩条件反射般用手捂住眼睛。   姜宜凝就趁着这功夫,在那男孩的外衣上轻轻滑了四刀。   手术刀锋利无比,眨眼间,那男孩的衣服四分五裂,从他身上嗤啦一声掉了下来。   西式衬衫和直筒裤都破成了一条条的布,当然在他身上挂不住。   他身上倒是毫发无损,可外面穿的衣服已经没有了,只剩下里面穿着的对襟无袖小褂和小裤头。   男孩哇地一声哭出来,转头跑回屋里。   姜宜凝鄙夷地将火把往地上一燎,瞬间点燃了地上那堆被张桂芬儿子穿过的衣服。   “这是第一套,还有十九套。——锵锵的东西,就算是烧了,也不会给你们留一分一毫。”姜宜凝淡淡说道,语气却无比决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08 03:00:04~2020-11-09 06:18: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把大大关黑屋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刀锋骑脸   姜宜凝的视线转向正扶着张桂芬站起来的小姑娘身上。   她的嗓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清冷地说:“你是小姑娘,我不会让你和你兄弟一样当众出丑。你现在自己回去,把衣服脱下来,换成你自己的衣服,再把属于锵锵的东西都拿出来。不然的话……”   姜宜凝说着,手里的手术刀再次挥起,刀光在火把的映照下,像是一道闪电,吓得那小姑娘哇地一声大叫,转身也跑回屋里去了。   姜宜凝扯了扯嘴角,手术刀顺势下滑,从张桂芬的额前擦过,慢慢地,慢慢地,一步步,从她的额头,滑到她的鼻尖,再到她的人中,又从她的嘴唇中间闪过。   离得那么近,差一点刀锋就要贴到她脸上了。   只有张桂芬能够感觉到那股几乎要擦到皮肤,但又隔着一点点距离的锐不可当的刀刃感。   她两股战战,抖得如同筛糠,脑袋一点点往后仰,生怕姜宜凝手一抖,真的就把她的脸划伤了。   这把刀割衣服就像是切豆腐,张桂芬想象不出这刀有多锋利!   “疯子!侬就是疯子!”张桂芬承受不住刀锋骑脸的威慑感,终于嚎啕大哭。   “哭也没用。我数到三,你不去拿,我们就进去拿。”姜宜凝收回手术刀,彬彬有礼说道。   仿佛刚才拿刀威胁人的样子,只是大家的错觉。   站在她身边最近的韩氏老族长松了一口气。   他这才看清楚,这个姜大小姐手里的刀,并没有划破张桂芬的脸,不仅没有划破,其实一点都没有沾上。   就是吓唬她而已。   不过这种“吓唬”,可不是一般的吓唬。   没有体会到刀锋架在脖子上那种生死一线感觉的人,是感受不到那种被死亡阴影笼罩的绝望和恐惧的。   张桂芬真正被姜宜凝吓破了胆子。   她腿一软,整个人又瘫在地上,往后挪动几步,挪进了门槛,惊慌地说:“阿拉去拿!阿拉去拿!侬不要进来!侬不要进来!”   “你最好老老实实,别想打别的主意。”姜宜凝纤眉轻挑,转身跟韩氏老族长商议,“您是不是派几个人,去这房子的后门那边守着?万一张桂芬想拿了东西从后门逃跑怎么办?”   “嗯,姜同志说得对。”韩氏老族长点了点头,马上叫了三个男人和三个女人,让他们去后门守着。   张桂芬最后一丝侥幸的漏洞也被姜宜凝堵住了。   她崩溃地看着姜宜凝,转身连滚带爬一般进了堂屋旁边的一个房门。   姜宜凝手握着火把,耐心地在门口等着,一边数着数:“一……”   “二……”   她每隔六十秒数一个数字。   等到她数到“五”的时候,张桂芬冲了出来,手里拎着一个竹筐,里面放着一堆衣服。   “给侬!给侬!这是那个小赤佬的衣服!一共十九套!”   姜宜凝握着火把,垂眸看了一眼。   最上面一套套,明显是从那小姑娘身上脱下来的。   其余的衣服,居然都叠的整整齐齐,好像还没有穿过的样子。   姜宜凝在心里好笑,心想这个张桂芬也真是抠门。   从锵锵那里偷来的衣服,只拿了两套给她的孩子穿,其余十八套衣服,还是放得好好的。   大概是要一年穿一套吧,也能再穿九年呢……   她勾了勾唇角,从里面拿出那套张桂芬女儿刚刚穿过的衣服,扔到地上,手里火把呼地一下燎过去,把那套衣服也给烧了。   接过张桂芬手里的竹筐,姜宜凝点点头,“剩下的十八套衣服,暂时就算没穿过。但是这穿过的两套,你得照价赔偿。”   她说完顿了顿。   因为对这个时代的衣服价格没什么概念。不知道要多少赔偿比较合适。   但是她身边的韩氏老族长马上说:“这两套衣服料子很好,做工也不错,最少也值五个袁大头一套。”   姜宜凝有些吃惊。   没想到这个年代的成衣这么贵……   当然,也是因为这两套衣服的料子一看就很贵重,不是那种农家的土织布,而像是进口的衣料。   这么算的话,再加上做工,五个袁大头一套,好像也不算贵。   姜宜凝立即点头,“那好,你再赔我十个袁大头就可以了。”   张桂芬瞪着她,嘴唇嗫嚅着,好像要骂姜宜凝太贪心了。   可是她刚想开口,姜宜凝手中的手术刀又缓缓举起。   张桂芬被姜宜凝刚才“刀锋骑脸”的举动吓破了胆,立刻哆哆嗦嗦从大褂子的衣兜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绣着花的金丝绒布袋。   从里面掏了半天,才掏出十块袁大头,递给姜宜凝。   姜宜凝笑了笑,把手术刀换到握着火把的手里,空出来的那只手飞快伸出,在张桂芬手腕的某个穴位处拂了一下。   她是针灸高手,因此也是认穴高手。   张桂芬马上觉得手腕一麻,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那个布袋立刻从她手中掉落。   姜宜凝再一抄手,顺势接过她的金丝绒布袋。   里面的东西叮当作响。   姜宜凝把那布袋放到韩氏老族长手里,笑着说:“您点点看,是不是有五十块袁大头,十根小黄鱼和五根大黄鱼。”   韩氏老族长马上打开金丝绒布袋。   里面黄澄澄的大黄鱼、小黄鱼金条立刻显露出来。   站得近的村民顿时惊叫:“金子!真的是金子!”   因为姜宜凝已经说了这钱属于整个村子里房屋被损毁的村民,因此韩氏老族长打开布袋清点,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而且趁着大家伙儿都在这儿,当着面点清才好。   他很快数了数,抬头说:“这里面有五根大黄鱼和九根小黄鱼,袁大头已经没有了。”   张桂芬哭丧着脸说:“一共只有五十块袁大头,给了韩大管事十块。十根小黄鱼,阿拉拿了一根去换,得了五十块袁大头。”   “这座房子花了七十块袁大头,阿拉一家半年吃用花了十块袁大头,刚才又给了姜……小姐十块袁大头,阿拉已经一分钱都没有了!”   姜宜凝的视线往屋里瞥了一眼,沉吟说:“你的意思是,五十块袁大头,你给了韩大生十块,然后又拿了一根小黄鱼换了五十块袁大头,所以你手里一共九十块袁大头。”   “盖房子花了七十块袁大头,给我赔偿了十块袁大头,而你们娘儿仨半年来吃用就花了十个袁大头?”   韩氏老族长马上哼了一声:“半年吃用花了十块袁大头?!他们一家吃的是什么?天天吃龙肉吗?!——听她放屁!”   姜宜凝明白张桂芬是还想藏一点钱。   她并不想把人逼上绝路,不过张桂芬对锵锵,可是一点都没容情。   她笑了笑,目光从台阶下那些村民面上一一掠过,意味深长地说:“张桂芬说她没钱了,可是你们看见了,这里还有栋青砖大瓦房呢!”   “说起来也奇怪,咱们村只有两座完全没有被伤到的房屋,那就是村东头的晏家,和这边张桂芬的房子。——都是青砖大瓦房。真是巧啊!”   晏家人本来只是看热闹的,现在听这个韩承山家的亲戚点出他们的名字,都有些不安地互相看了一眼。   村民们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心里也觉得蹊跷,但是都不敢说,也不敢问。   晏大老爷是南嘉村的保长,又是村里最大的地主,村里一大半人都是他家的佃农,谁敢跟晏家仗腰子?   晏家不用使别的手段,只是不让你种晏家的田,一家大小就都得饿死。   韩氏的老族长苦笑说:“姜……姜同志,这些话就不用说了,我们心里都有本帐。今天您跟锵锵把这笔钱送给我们村里平分,我们都承您和锵锵的情。”   姜宜凝心领神会。   这些普通村民是不敢把晏家扯进来的。   她也不再多说,拿着火把再次往张桂芬面上晃了一下,说:“那好,既然你没有钱了,那你欠的帐,就用这座房子还吧。”   “什么?!”张桂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连害怕都忘了,从地上一溜烟爬起来,在姜宜凝面前撑开双手,大声说:“这是阿拉的房子!侬要房子!阿拉就死给侬看!”   “你不愿意?那好,大家一拍两散。你没钱,我也不要钱了。我只把这座房子点燃了烧光了,你欠的钱就一笔勾销!”姜宜凝说着,四下看了看。   不远处就有一扇半开的窗户,还能看见里面的窗帘。   正是张桂芬刚才下床看外面的那扇窗子。   姜宜凝瞥见房子里面没有人,立刻手一伸,火把已经晃过去,探进半开的窗子,把屋里窗子上挂着的窗帘瞬间点燃。   窗帘腾地一下烧起来。   韩氏老族长都吓了一跳。   她还真烧!   张桂芬连忙扑过去一把将刚刚烧起来的窗帘布扯下来,扔到院子里,才避免房子别的地方被点燃。   她怒视着姜宜凝,手里的拳头握得死紧,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侬真要把事情做绝吗?!阿拉什么时候惹到侬了?”   姜宜凝手里晃着火把,好整以暇地说:“你对锵锵,就是做得这么绝。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个两岁半的孩子,你能半年不给他一口饭,你想过要放过他吗?你今天要把锵锵沉潭,想过要放过他吗?他又什么时候惹到你了?你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张桂芬的瞳仁猛地缩了起来,整个身子都瑟缩了一下,然后很快恢复正常,大声说:“那个小赤佬是自己命不好!阿拉都说了……”   “你给我闭嘴吧!还造谣!也不怕天打雷劈!”姜宜凝实在忍不住了,反手一巴掌把张桂芬打得翻倒在地上,同时对韩氏老族长一本正经地说:“您能不能派两个人进去,把那两个孩子拉出来,我得烧房子了。” 第26章 明日复明日   韩氏老族长瞪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姜宜凝挑了挑眉,“怎么了?您不想我烧房子?可是这房子……是用锵锵的钱盖的,张桂芬还不起钱,我当然要收房子呀……”   “这房子不是张桂芬的,她凭什么住锵锵的房子,还想要锵锵的命?”   这些普通村民其实都很善良,善良到只要别人对他们好一点点,他们就能忘了之前被伤害被侮辱的恶,信奉的是“得饶人处且饶人”。   所以姜宜凝这样咄咄逼人的时候,他们甚至都觉得姜宜凝有些过份了。   可是姜宜凝这么一说,他们又回过神,觉得姜宜凝说得一点错都没有。   姜宜凝察言观色,继续说:“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对一个两三岁的孩子都能这么狠毒,我们怎么能让张桂芬继续逍遥法外?还能继续住这么好的房子?我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这话激起了大家的义愤,村民几乎鼓噪起来。   有人甚至喊着要把张桂芬沉潭!   这倒是把姜宜凝吓到了。   她还没想过现在就要张桂芬去死。   因为锵锵身世的线索,肯定还要着落在张桂芬身上。   她在经济上把她逼入绝境,才能把张桂芬背后的人逼出来。   如果一下子把张桂芬逼死了,那张桂芬背后的人可就真正逍遥法外了。   姜宜凝心念电转,立刻伸手向下压了压,对村民们说:“谢谢大家支持!但是张桂芬如果真的死了,她两个孩子估计也活不下去了。她不仁,我们不能不义!只要她能还钱,我们也没必要一定把她置于死地,是不是?”   张桂芬没想到“沉潭”这件事居然要发生在自己身上,整个人趴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了,哭得眼泪鼻涕和地上的泥土搅合在一起,都能拌水泥了。   姜宜凝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举着火把,单腿半跪在张桂芬面前,声音清朗地说:“张桂芬,我跟你无冤无仇,今天这么做,也只是看不惯你以前虐待锵锵而已。”   张桂芬一听这话松动了,马上要抓姜宜凝的裤脚,抽泣着说:“……姜……姜大小姐……阿拉……阿拉真的没有钱了……不要……不要烧阿拉的房子……”   “唉,其实呢,不烧房子也是可以的。”姜宜凝皱起眉头,看上去好像很苦恼的样子。   “可以不烧房子?真的可以?!”张桂芬眼前一亮,立刻觉得有力气了,从地上坐起来。   不过她还没有坐稳,就听姜宜凝说:“张桂芬,我给你两条路,一条是,把这房子卖了,卖的钱给韩老族长平分给村里人。”   张桂芬立即变脸,“阿拉不卖!”   “不卖啊,那就只有第二条路了,我把这房子烧了!”姜宜凝的火把又开始晃悠。   这一次,她直接朝韩老族长努努嘴。   韩老族长会意,马上让两个女人进去,把张桂芬的两个孩子拖了出来。   姜宜凝心平气和地看着张桂芬,淡淡地说:“好了,屋里已经没有别人了。你既然不答应卖房子,那就烧吧。”   说着,她举着火把,朝张桂芬家里走进去。   张桂芬眼睁睁看着她进了堂屋,又进了厨房,从里面拎出她装菜油的罐子,才终于明白,这个人,没有吓唬她。   她是真的要烧房子!   “住手!侬住手!阿拉卖!阿拉卖房子!”张桂芬想站起来,可是双腿被吓得软得如同面条,根本站不起来。   她只能继续趴在地上,朝自己房子的方向伸着手狂呼。   姜宜凝拎着菜油罐子走出来,皱着眉头说:“你确定?要卖房子?”   “确定!确定!阿拉卖!阿拉明天就卖!”   “明天?那个明天?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张桂芬,你别跟我玩文字游戏啊!”姜宜凝放下菜油罐子,拍了拍她的脸。   张桂芬哭着摇头,“可是阿拉也得找买家啊!侬以为房子那么好卖?!”   “我不知道别人的房子好不好卖,但是你这房子,肯定很好卖。”姜宜凝说着,站了起来,看着院子里那些看热闹的村民,以及院子外面的人,大声说:“张桂芬的房子要卖,你们谁想买?看好了,这可是青砖大瓦房,状况很不错啊!”   张桂芬这房子,建好之后住了还不到一个月,状况当然不错。   可是村子里大部分人都是穷得叮当响,连明天的饭都要等明天上工之后才有的吃,哪有钱买房子?   韩老族长觉得姜宜凝太想一出是一出了,就算要卖房子,也不能马上卖啊?   他拎着那个装着九个小黄鱼和五个大黄鱼的布袋,其实已经满足了。   不过姜宜凝可不会满足。   她不把张桂芬逼到绝境,就不能把她背后的人逼出来。   正好还可以给锵锵出口气,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收手的。   更不会让张桂芬等到明天去找到大买家,高价把房子卖出去。   因此她叫了几声之后就说:“我也不要多的,只要五十袁大头,这房子就属于你。”   张桂芬大惊,忙说:“阿拉盖房子花了七十个袁大头,侬怎么只卖五十?!”   “你管我房子卖多少钱?这又不是你的房子。”姜宜凝哼了一声,正想继续降价,这时从院门口快速走进来一个穿着长衫,戴着黑边眼镜的男子,五六十岁的样子,保养得很不错,头发梳得溜光水滑,身上的长衫也很平整,像是熨过的。   他一脸欣喜地问:“姜大小姐,你是不是说话算数,五十袁大头就卖?”   姜宜凝凝神看着他,又看了看旁边的韩老族长,一副不认识,等人介绍的样子。   韩老族长忙说:“这是我们这里四里八乡唯一一个郎中,晏郎中,医术很好的。”   原来是医生,难怪有钱买房子。   姜宜凝看着他拎着长衫,一步步走上台阶,对姜宜凝好脾气地笑着说:“姜大小姐,我是晏承宗,是这个村子里的大夫,大家都叫我晏郎中。”   姜宜凝朝他点点头,“晏郎中是真心想买?能够马上一手钱,一手货吗?”   “当然可以!五十个袁大头,我刚好攒了这么多钱,您要是再多要一个袁大头,我都是拿不出来的!”   晏郎中走出来之后,姜老太太那边一家人都有些不自在。   韩晏氏更是把脑袋压得低低的。   姜老太太哼了一声,轻声嘀咕说:“这晏郎中,真是会捡便宜……七十个袁大头的青砖大瓦房,五十个袁大头就到手了……”   说完瞥了韩晏氏一眼。   韩老爷子推了推她,轻声说:“给子越他姆妈留点脸面。”   姜老太太才不再说话了。   这个晏郎中,正是韩晏氏的亲生父亲。   姜宜凝还不知道这一点,她只想快速把张桂芬的房子处理了。   她看了看韩老族长,说:“你只要把五十块袁大头给韩老族长,这房子就归你了。”   晏郎中笑着应了,又说:“那房契……”   姜宜凝单腿半跪下来,看着张桂芬问:“张桂芬,房契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得把房契拿出来。”   “不拿!阿拉不拿!侬把房子烧了吧!”张桂芬一见姜宜凝居然要贱卖她的房子,心痛如刀绞,恨不得满地打滚。   姜宜凝不再跟她啰嗦,直接示意韩老族长带人进去找房契。   韩老族长带着几个人进去,过了一会儿出来,已经找到了房契。   大概一个村的人,都知道对方怎么藏东西吧?   姜宜凝一边在心里琢磨,一边拿过房契看了一眼。   触目是黑压压的繁体字,她看得有些吃力,又有点“太长不看”的距离感。   因此只是扫了一眼,就对晏郎中说:“这是房契,您的袁大头呢?”   晏郎中心花怒放,忙说:“我马上去取!我马上去取!”   他匆匆跑出去,不到五分钟又跑回来了。   于是跟韩老族长交接,银货两讫。   这房子就归了晏郎中,那五十块袁大头,姜宜凝一块都没要,全部给韩老族长跟大家平分。   这是全村人几乎都亲眼所见,也没什么余地可以暗想操作,因此也没人企图动这个脑筋。   交接完了之后,晏郎中还好言好语对张桂芬说:“张桂芬,如果你不嫌弃,你可以租我的房子。我的房子在村子的南面,一年只要半个袁大头。”   张桂芬当然还藏着有钱,不过只有八个袁大头了。   这个时候的房子租金其实很便宜,村子里更便宜。   她想到晏郎中的房子在村子南面,跟韩大生家的房子其实是隔壁邻居,再加上一年只要半个袁大头,比市价还便宜,她就心动了。   挣扎着站起来,畏畏缩缩地说:“……可是我现在没钱,等我明天去市里找亲戚借点钱才能交房租。”   “没问题,没问题,乡里乡亲的,不急,不急。那你今天晚上就住进去吧,我们一家正好搬进来。”晏郎中十分热情地说。   姜宜凝和韩老族长不约而同抽了抽嘴角。   也不知是谁着急。   这晏郎中,吃相有点难看……   姜宜凝没有再看张桂芬,但是把她刚才的话记在心里。   张桂芬说,她明天会去市里找亲戚借钱。   真巧,姜宜凝也决定明天去市里…… 第27章 苦出身   姜宜凝举着火把,高高兴兴走下台阶。   院子里的村民现在对她的印象好极了,纷纷让开路,还跟她打招呼。   姜宜凝笑着一一点头,一直走到院门口,看见了东西两拨人。   东面晏家人站在那里,男男女女都穿得很体面。   看见姜宜凝走出来,一个穿着长袍马褂,胸前还挂着一只金丝怀表的中年男人朝她微微躬身,笑着拱手说:“鄙人晏承祖,是南嘉村的保长,我听说您是市里姜大夫家的亲戚?”   姜家在市里确实是行医为生,百年前姜家出过御医,后来虽然不做御医了,但是姜家医术还是传承下来的。   姜家医馆曾经是松江市响当当的一块牌子,后来姜家医馆并入了圣约翰医院,姜家在圣约翰医院里还有股份。   姜宜凝朝他颔首行礼,也微笑着说:“是的,我二叔是圣约翰医院的大夫。以后我要在南嘉村住一阵子,还望晏保长行个方便。”   晏承祖马上热情地说:“没问题!没问题!姜大小姐看看什么时候有空,去我家吃顿便饭,算是我晏家给姜大小姐接风洗尘了!”   姜宜凝有些惊讶这个晏大老爷对她的热情招待。   难道祖姑奶奶那个姜家,真的那么有名?   不见得吧……   姜宜凝对这个时代别的事情不是很清楚,但是祖姑奶奶的家事,那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包括他们的姜家医馆是怎么被人吞并,最后落入圣约翰医院那群洋人医生手里的……   可以说,到祖姑奶奶二叔这一辈,姜家已经籍籍无名了。   当不起这位晏家大老爷的盛情款待。   姜宜凝一向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保持警惕。   不过她也没有严辞拒绝,只是打着哈哈说:“我最近刚来,还有些事要做。等忙完再说哈……谢谢晏大老爷款待,您看我这火把都要烧到我手上了,我得赶紧还到灶膛里去。”   说着用火把晃了晃,然后快步回隔壁韩家的院子。   晏承祖被火把吓得倒退一步,再站定脚跟,发现姜宜凝已经跑远了。   呵呵,这个姜小姐,有些意思……   晏承祖用手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朝西边站着的那群部队的人点点头,转身回去了。   晏家人跟在晏承祖身后,亦步亦趋跟着走。   等他们都走远了,村民们才出来,着急忙慌地去韩老族长家,等着分配方案。   而晏郎中已经跟张桂芬说好,今天就换房子。   站在西边的那群部队的人跟看西洋镜似地,看了一场热闹。   白天跟姜宜凝打过交道的一个女卫生员说:“想不到姜同志这么厉害,真是给锵锵出了口恶气!”   站在韩子越身边一个四十多岁的军人带着欣赏的语气说:“这姜同志何止出了口恶气,难道你们看不出来她的控场能力极强吗?说话一套一套的,能够引导村民认识到他们的不足,鼓励他们对不平等的事情进行反抗。——这么好的苗子,为什么不参军呢?”   韩子越清冷的面容绽出一丝笑意:“教导员谬赞了,姜同志是我家亲戚,口才很不错,在市里的圣约翰医院做过实习医生。”   “哦?松海市的圣约翰医院?那是是全国有名的好医院啊!她是里面的实习医生?那可真不错!”教导员拍了拍韩子越的肩膀,热情地说:“既然是你亲戚,有机会带她来驻地,我想跟她谈谈,看看她想不想参军。对了,她的出身怎么样?”   韩子越想了想祖母说过的话,“她是孤儿,父母早就去世。姜家是行医的,早年有自己的医馆,后来被人挤兑得破产了,就并入了圣约翰医院。她二叔只是圣约翰医院的普通医生。”   韩子越当然不知道姜宜凝祖姑奶奶家,在圣约翰医院有股份。   这些都不是公开资料,除了医院的洋人老板,没人知道这些事。   教导员更有兴趣了,“这是从有产阶级成为城市平民,又是孤儿,是苦出身吧?思想上应该没问题吧?”   韩子越:“……”   姜宜凝那一身的气派,跟“苦出身”三个字可不沾边。   但是思想上肯定没问题。   韩子越这两天就一直在琢磨姜宜凝。   从第一次半夜在河边见到她,单枪匹马干掉土匪,一直到刚才她举着一个火把,就把村里有名的“滚刀肉”张桂芬收拾得服服帖帖。   不仅追缴了所有被张桂芬窃取的财物,还笼络了整个南嘉村的村民。   可想而知,姜宜凝就算是个外人,以后在南嘉村也能过得如鱼得水。   韩子越说:“她的思想肯定没问题。跟两三岁的锵锵萍水相逢,只凭一腔热血就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就连男人也未必做得到。而且她一个大姑娘,却能不畏人言,把锵锵养在身边,这种人不是好人,哪里还有好人?”   他这话说得其实很滑头,避开了“苦出身”这个节点,只围绕姜宜凝本身的素质说话。   教导员也只是随口一问,是不是“苦出身”,他其实并不在意。   只是苦出身的人,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社会关系,对他们做政治工作的人来说,考察起来更容易。   但是个人素质绝对是比出身更重要,这是毋庸置疑的。   韩子越也是深知这一点,所以转话题转得毫无心理压力。   教导员更感兴趣了,说:“那有功夫,一定要约她见一面,跟她谈一谈。我们部队需要吸收群众里最优秀的人为人民服务,这个姜同志,我能感觉到她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韩子越:“……”   如果杀土匪算大事的话,姜宜凝已经做过了。   韩子越唇角微勾,像是不经意地说:“教导员还从来没有这么赞赏过一个人……”   “没有吗?还是有的……”教导员突然笑了,“现在松海行政专区的江副专员,我当年也赞赏过,你看,她现在已经是副专员了,就级别来说,比我还高两级。”   韩子越收敛了笑容,说:“江副专员那是女中豪杰,整个旧都市的情报部门几乎靠她一手撑起来,姜同志还是不能跟江副专员比的。”   “当然不能比,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教导员哈哈大笑,拍了拍韩子越的肩膀,“怎么了?你看上江副专员了?你们的年龄倒是差不多,你的长相也是一表人才,只是你的级别,还是有点低。不过你放心,你这次立功了,加上前一次的行动迅速,我已经向组织上汇报了,你应该很快就要升了。”   韩子越大喜,忙立正向教导员敬礼说:“谢谢教导员!”   然后又解释:“教导员,您可别乱说,我对江副专员是纯粹的尊敬,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就算我的级别以后能比她高,我也是不敢的。她跟我不是一路人。”   这是在表明他对江芳芷没有男女之情。   教导员明白了,点点头,“这就对了。我也觉得你们不是一路人。她是要走行政这条路的,你会离开部队也去从政吗?”   “当然不会。”韩子越毫不犹豫地摇头,“如果可以,我是要一辈子待在部队里的。”   “这就对了。你还年轻,已经是连长。很快就要升副营。这可是一个坎。不到三十岁的副营,现在整个军也找不到几个人。”   韩子越讪笑起来:“教导员,当年部队里不到三十岁的师长都是一堆堆的,您这是寒碜我呢?”   教导员半天没有说话。   一直走到村公所,才感慨地说:“是啊……当年不到三十岁的师长一堆堆的,都是我们国家最优秀的儿郎。可是现在革命胜利了,他们大部分……大部分都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为了赢得最后的胜利,最优秀的那群人真的是前仆后继。   韩子越也沉默下来,最后说:“……他们不会白白牺牲的。”   教导员点点头,看着村公所里热火朝天的建设场景,挽起袖子:“来,我们一起去盖房子!”   ……   此时姜宜凝回到韩家,先把那烧火棍放回灶膛里。   韩子英笑着说:“再多烧一会儿,就要握不住了。”   “是啊,差一点就要烧到我的手了。”姜宜凝甩了甩自己的手腕,问她:“水烧好了吗?”   “好了,我帮你拎进去啊?”韩子英说着,麻利地把水用水瓢舀到水桶里。   “不用了,我自己拎。”姜宜凝想起来锵锵,说:“还有吃的吗?我想给锵锵晚上吃点东西。”   韩子英点头,“还有点稀饭,我再放点野菜进去。”   “好的,谢谢子英。”姜宜凝笑着点头,“我先回房了。”   她拎着热水回到自己房间。   锵锵一直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   扭头见她进来,欢呼一声:“姨姨回来了!”   姜宜凝笑着说:“快来洗澡。”   姜老太太把一块香胰子放在她房间,正好给锵锵用。   韩子英给姜宜凝送稀饭进来的时候,还拎了一桶凉水,说:“热水凉水掺着洗,可以多洗两遍。”   姜宜凝含笑点头,“子英表妹,你真好。”   韩子英被她夸得红了脸,扭着胸前的大辫子,不好意思地说:“只是一桶水而已,表姐不要太客气了。”   然后转身咚咚咚咚跑出去。   锵锵看着韩子英的背影,奶声奶气地说:“嘴乖一点,大家都高兴,不寒碜。”   姜宜凝:“……”   这可是地地道道北方老太太语气,应该是锵锵的奶奶经常说的话。   姜宜凝忍着笑,一本正经点头,“锵锵说得对,来,过来洗吧。”   这一洗,就接近洗了一个小时,换了三桶水,才把锵锵上上下下洗的干干净净。   当他裹着小布褂子滚到被子里的时候,整个小人儿像是清洗过的羊脂玉,白皙柔嫩得快要发光了。   姜宜凝感慨地说:“锵锵,你这么白啊!”   可惜现在太瘦了,如果是小胖人儿,那个小藕节胳膊会让人馋的流口水……   锵锵嘻嘻地笑,闻了闻自己,“锵锵终于又香香了,喜欢!”   姜宜凝扑过去挠他的痒痒肉,他咯咯笑着满床打滚,总算又像个三岁小孩的样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别着急,好戏在后头。^_^。 第28章 关心则乱   姜宜凝叫了韩子英进来,帮着她把澡盆抬出去倒水,再给自己拎了一个中等大小的木制水盆进来。   那个澡盆,她打算给锵锵专用,自己用水盆就行。   等她回房,锵锵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他两只手握成拳头,往上伸展放在脑袋两边的枕头上,小嘴微张,呼吸起伏着,像只可爱的小招财猫。   姜宜凝忍不住微笑,给他掖掖被子,然后开始自己洗漱。   她从昨天落水到现在,身上也是一塌糊涂。   匆匆忙忙给自己擦洗过后,她发现自己也没换洗的衣服,只好又把自己刚换下来的衣服穿上,再出去倒水。   再一次收拾完房子,她也累的精疲力尽,打算上床睡觉。   此时村公所那边的医疗帐篷里,突然跑出几个卫生员,找到韩子越和教导员大声说:“连长!教导员!刘长锁快不行了!需要马上做手术!”   教导员和韩子越一起跑向医疗帐篷,急切地问:“怎么了?哪里恶化了?”   “出血太多止不住了!”   “怎么办?现在来不及送到市里了!”   大家面面相觑,急的浑身都是汗。   韩子越这时想起了姜宜凝,想到她那把雪亮的手术刀,突然说:“你们等着,我去找人!”   他跑得飞快,没多久就来到自家院门前。   整座房子都没有灯,应该是睡了。   他从半人高的篱笆直接跳了进去,拍着大门急切地说:“开门!开门!我是韩子越!有急事找姜同志!”   姜宜凝这会儿才刚躺下,韩家别的人都已经睡一会儿了。   因此她立刻披上衣服起身出来,拉开堂屋的门。   韩子越都没注意她只是披着衣服,一把攥住她的手,心急如焚:“姜同志,你不是在市里的圣约翰医院实习过吗?你会做手术吗?!”   姜宜凝心想,自己虽然没有在圣约翰医院实习过,但是在现代自己上的可是世界排名第一的医学院,学了四年的外科手术,那把随身携带的手术刀可不是摆设。   她沉着地点点头,“会,怎么了?谁需要做手术?”   “刘长锁。”韩子越充满希翼地看着她,狭长的丹凤眼亮得有些惊人。   姜宜凝惊讶:“真的是他?!我白天就说他得马上做手术,把后背的弹片取出来,不然会感染,你们没有做吗?”   韩子越眼神微沉,深吸一口气,说:“……他背后的伤势恶化了,本来想明天送到市里,结果刚才卫生员说,他出血不止,快不行了!”   “我跟你去!他得马上手术!你们的器材和药品都准备好了吗?”姜宜凝不再啰嗦,迅速把衣服穿好,扣子也扣上。   韩子越这才发现,他跟姜宜凝说话的时候,姜宜凝居然只是用手拉着胸口的衣襟,连扣子都没扣……   他飞快转头移开视线,耳朵开始发热,不自在地说:“能马上去吗?多耽搁一分钟,长锁的危险就……”   “我知道,马上去。”姜宜凝也没注意,转身往自己房间跑,急匆匆说:“你先去让他们为手术做准备,器材消毒,口罩,手术服都要准备好。我去拿我的针灸盒和手术刀。”   韩子越忙应了,“那我先去,你赶快过来!”   “没问题!”姜宜凝也不回头,随手打了个响指,姿势洒脱不羁,有股别样的魅力。   韩子越的心跳得更加厉害。   他压抑着自己乱糟糟的心情,跑回村公所那边的医疗帐篷,跟里面的人说了姜宜凝的嘱咐。   医疗帐篷里现在担大梁的是医疗队的队长,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姓常,大家叫他常医生。   他也是外科医生,在战场上处理普通木仓伤是一把好手。   但是要做比较精细的外科手术,比如取那种炸成碎片的弹片,他就不拿手了。   而且刘长锁的情况更严重,他出血不止,而他们又缺少那种特别好的止血的西药。   看情况,是他背部的伤口出了问题,得赶紧把弹片取出来。   听韩子越说了之后,常医生虽然对那个姜宜凝抱怀疑态度,但是现在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   这个时候,就算想办法把刘长锁送到市里,他在路上就会因为血流光而死去。   所以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希望这个在松海市鼎鼎有名的圣约翰医院做过实习医生的姜宜凝,真的有两把刷子。   他沉着地点点头,“好,我们马上准备手术器材。”   一般的医疗队其实没有这么多做大手术的器材,但是他们的医疗队因为是要来的松海市这种大城市郊区,而且他们的部队也有不少人,再加上常医生是外科大夫,因此他们带了不少手术器材。   很快就有条不紊地进行手术前的准备工作。   等姜宜凝赶过来,他们的器材都消完毒,口罩和手术服都准备好了。   姜宜凝也没啰嗦,一进医疗帐篷就张开双臂,说:“无关人等请立即离开。手术辅助人员留下,给我穿手术服和戴口罩。我刚已经洗过手了。”   因为有常医生平时训练大家,这个医疗队的卫生员对手术前的程序不陌生。   姜宜凝一进来说话,他们就发现她确实是行家。   教导员和韩子越连忙退出医疗帐篷。   教导员回头见姜宜凝信心十足的样子,朝着韩子越竖起大拇指:“我看这个姜同志,真的行!”   韩子越笑得很勉强,“您别给她戴高帽子,我虽然请她试试,可是我对她的医术其实并不了解,只希望她真的有点本事。如果不行,也不是她的责任。”   “一定行的。”教导员对姜宜凝的信心,看起来比韩子越更足。   韩子越这时还不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了。   医疗帐篷里,一个女卫生员拿着一个新口罩过来给姜宜凝戴上。   同时另外一个女卫生员给姜宜凝穿上消过毒的手术服。   姜宜凝又拿出自己的针灸盒,取出金针,先用酒精擦拭,然后在酒精灯上烧了一分钟。   再同样处理了自己的手术刀。   常医生在旁边给她打下手。   当她拿出针灸盒,从里面取出金针的时候,他还没有在意。   直到姜宜凝最后拿出那边雪亮的手术刀,他才瞪大眼睛。   那边手术刀,比他见过的任何手术刀都要锋利!   这真是肉眼可见的不同。   常医生瞥了一眼自己摆在托盘上的那几把手术刀,嘴角抽了抽。   跟人家那把制造精良的手术刀比,他这里的几把手术刀,就是杀猪刀。   姜宜凝做好自己器材的消毒,发现这里并没有后世医院常见的一次性塑胶手套。   她也没挑剔,径直把金针和手术刀都放在消过毒的托盘里,让卫生员给端了过来。   刘长锁就躺在医疗帐篷中间一张担架上。   旁边有个粗糙的木墩,就当是放器材的手术台。   这种手术场地在姜宜凝看来,真是简陋到心酸。   但是对这个时代的部队来说,这已经是很不错的医疗场所了。   姜宜凝定了定神,举着刚刚消完毒的双手走到刘长锁的担架旁边。   他的背部一片血污,还有更多的血正在往外冒,比白天的情况看起来严重多了。   姜宜凝马上指着那木墩说:“把托盘放这里。”   然后依次拿起自己的金针,分别扎向刘长锁的人中、左右手的虎口、左右小腿内侧踝尖上三寸左右的位置,还有左右小腿外侧犊鼻下三寸的位置以一一扎下去。   再在刘长锁的印堂,和脚掌上多个部位扎上金针。   她扎针的手法又快又准,不到一分钟,就在刘长锁的头、脚和手的位置扎满了金针,多的像刺猬。   常医生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好奇地问:“……姜大夫这是要做什么?”   “这是传统的金针止血法。”姜宜凝一边说,一边调整着那些金针的位置。   “金针止血?”常医生嘴角抽了抽,“……管用吗?”   据他所知,跟外科手术有关的药物,还是西药更靠谱。   可是这一次,姜宜凝颠覆了他对传统医学的认知。   三分钟过去,刘长锁背部的血,真的渐渐止住了!   医疗帐篷里,几个女卫生员几乎喜极而泣。   姜宜凝冷静地制止她们:“别哭,会污染手术器材。”   女卫生员:“……”   常医生赞不绝口,兴奋地点点头,“那手术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姜宜凝拿起自己的手术刀,说:“把担架升高,我先把他后背伤患的废肉割掉,避免发炎恶化。另外给我准备好三把大小不一的手术镊子,找弹片的时候需要用到。”   常医生为难地说:“现在没法把担架升高,不过我可以再去给你找两把镊子。”   姜宜凝:“……”   常医生出去之后,剩下的人都是卫生员,并不具备观摩这种手术的知识储备。   因此她们也不知道,姜宜凝用刀的手法,有多精妙。   在没有现代仪器的辅助下,她只凭肉眼和手感,就绕开了背部那些复杂又密集的血管,避免了经常导致手术失败的二次伤害。   然后用手术镊子开始一次次准确迅速地给他清理背部的弹片。   姜宜凝做手术的时候精神高度集中,聚精会神到完全忘我的境地。   她甚至连听都听不到旁边的人说话的声音,全部知觉好像都集中在她握着手术器材的尖端。   那里是她感官的延伸,就像有天赋的歌唱家,天生耳力就比别人灵敏,而她的天赋,就是在外科手术上。 第29章 靠这个手艺养家糊口   有时候,姜宜凝觉得自己的感知甚至比最先进的仪器还要灵敏。   仪器的观测会有死角,她的感官触觉却是没有死角的,只要不影响到她的注意力。   常医生拿着另外两种不同型号的手术镊子进来,悄悄放在她的托盘上,然后站在旁边观摩她的手术。   他来得晚了点儿,没有看见她用手术刀的手法,只看见了她用镊子抓取弹片的过程。   那种轻柔到如同没有任何着力点,但又精确到不差毫厘的手势,实在让常医生叹为观止。   他自己做过小型的取弹片手术,比如小腿或者胳膊上中木仓之后,只要不是那种太变态的子弹,他都完整取出来。   但是在取出来的过程中,他可做不到“秋毫无犯”,也就是不对人体造成二次伤害。   二次伤害肯定是有的,就是大或者小的问题。   而像刘长锁这种子弹都成碎片了的伤口,他是不敢做的,因此一不小心,造成的二次伤害就能要了刘长锁的命。   可姜宜凝的手法让他相信,除了子弹造成的第一次伤害,她取弹片的时候,完全没有对人体有任何进一步的伤害。   虽然这种第二次伤害只要不过份,都是允许的,也是可以痊愈的。   但是如果能不伤害,还是不要伤害,这样才能好得更快。   常医生本来觉得刘长锁是真的不行了,但是现在看见姜宜凝的手法,又觉得,也许,他还是有一线希望的。   姜宜凝这台手术,足足做了六个小时。   等她把最后一块弹片取出,给刘长锁缝合好后背的时候,外面已经阳光普照了。   姜宜凝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心情轻松地直起腰,突然疼得嘶叫了一声。   她发现自己的腰,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保持一个姿势六个小时,就算是正常人也受不了。   更何况姜宜凝还在非常紧张地做手术。   体力一下子就透支了,她的腿一软,整个人差一点坐到地上。   还好一只手赶紧搭在刘长锁的担架上,才避免了尴尬。   医疗帐篷里面的卫生员和常医生都知道怎么回事,急忙过来扶着她去洗手。   然后两个女卫生员一左一右,像是扶着重伤伤员一样,把她扶出了医疗帐篷。   外面当然已经天亮了。   南方水乡秋天的清晨,一层薄薄的淡青色雾气飘散在田间树丛,像是一副清新的水彩画。   刚从帐篷里出来,姜宜凝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顿时整个人像被洗涤了一样。   韩子越也一夜没睡,一直等在医疗帐篷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面。   他靠在半人粗的大树树干上,抱着胳膊,手里还拿着一支烟,一直盯着医疗帐篷的方向。   不说话的时候,他的神情带着一股天然的冷漠,目光随意扫过,像是对什么事情都不关心。   见姜宜凝终于出来了,他微微动容,随手扔掉手中的烟,快步走了过来。   “怎么样?刘长锁的伤好些了吗?要不要送到市里去?”他紧张地问,眼里都是熬夜的红血丝。   姜宜凝连忙说:“应该没问题了。弹片都取出来了,伤口也不出血了,但是有感染,需要给他吃消炎药。”   “……什么消炎药?”韩子越和两个女卫生员一起问出来。   姜宜凝想了想,才转换成他们听得懂的药名,“就是盘尼西林,有吗?”   “哦!盘尼西林!市里有!我给市里拍电报,让他们赶紧送过来!”韩子越转身就跑。   不过跑了几步,又跑回来对姜宜凝伸出手,强忍着激动镇定说:“谢谢你,姜同志!”   姜宜凝只好伸手跟他握了握,然后飞快地松开手,淡笑着摆手:“应该的,刘同志是因为救我和锵锵才受的伤,谢谢韩连长给我这个机会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姜宜凝很清楚,她在韩子越眼里,可是有过“来历不明”标签的。   后来虽然因为姜老太太的关系,他们不再觉得她“来历不明”,可是到底对她也没多了解。   可是只听说她自己说在圣约翰医院做过实习医生,就让她来做这么大的手术,那对她真的是寄予厚望了。   幸亏她也是真的有本事的人,能撑得起对方的这份信任。   韩子越点点头,想说什么,又止住了,视线转向向那帐篷另外一边的大树,轻声说:“锵锵在这里等你半个小时了。”   姜宜凝这才看见站在另一棵树下的小孩子。   他依然穿着那身破烂成须条的麻布袋,脚上穿着一双草鞋,还是背着一个背篓,小小的身影立在高高的树下,正紧张地看着她。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湿漉漉的,仿佛幼小的鹿,又像刚出生的柴犬。   想过来,但怕她不接纳他。   踌躇地往前迈了一小步,又悄悄缩回来。   仰着头看她,努力保持镇定的小脸上,所有的惊惶不安都只藏在他那双瞳仁深黑的大眼睛里。   姜宜凝不明白锵锵为什么这么看着她。   她没做什么对他不好的事吧?   一边想着,一边慢慢走到锵锵面前,单腿下跪在草坪上,努力跟锵锵缩小身高的差距,一边笑着问:“锵锵,你是来等我的吗?昨天睡得好吗?吃过早饭了吗?”   锵锵两只小手拉着小背篓的肩带,嘴唇翕合着,长而浓密的眼睫忽闪得像是两把小扇子。   他看着姜宜凝,眼里渐渐蕴积一点点泪光,哽咽着问:“姨姨,你是不是不要锵锵了?”   姜宜凝:“……”   “当然没有。为什么这么问呢?”姜宜凝耐心地看着他。   锵锵眼神里都是怀疑:“姨姨昨天晚上没有回去睡觉。锵锵半夜醒来,发现姨姨就不见了。”   “早上天亮了,姨姨还是没有回来。”   “是不是锵锵昨天吃得太多了把姨姨吓跑了?——以后锵锵可以少吃一点!”   “锵锵会每天去捡柴,自己讨饭,不会吃姨姨的饭菜。姨姨不要扔掉锵锵好不好?”   他把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卑微地乞求她。   三岁的孩子,所有的希望只是想要有一个大人在身边让他有安全感而已。   他甚至连吃饭都打算自己去讨。   姜宜凝的心再一次酸涩得厉害,像是还没成熟的青柠檬,整颗心都被泡软了。   她摸了摸锵锵的头,昨天刚洗过的头发细软柔顺,又浓又密,摸起来手感很好。   “锵锵,不会的,以后锵锵会一直跟姨姨生活在一起,姨姨不管去哪里都不会不要你的。”姜宜凝温柔说道,接着不动声色把话题转移到她刚才的问题上。   “锵锵,你还没告诉姨姨,你昨天睡得好吗?吃早饭了吗?”   她慢慢说着,撑着自己的腰,缓缓站了起来。   两个女卫生员担心地看着她,问道:“姜同志,你的腰没事吧?”   “没事,我缓一缓就好了。”姜宜凝微笑着朝她们点点头,“你们去忙吧,我没事了。”   韩子越这时说:“给姜同志和锵锵拿早饭过来,姜同志,吃了早饭再回去休息。”   他说完就转身,快步往自己刚搭建的临时住处跑去了。   姜宜凝知道他要去给市里发电报,也没多说什么,笑着对两个女卫生员点头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要再叨扰两位一顿早饭了。”   “没事没事!我马上去给你们拿!就是我们的饭堂被炸了,你们只有在外面的院子里吃了。”一个女卫生员甩了一下大辫子,匆匆忙忙跑开。   另一个女卫生员对姜宜凝说:“那我先回帐篷了,我去看看刘长锁那边怎么样了。”   “嗯,去吧,有问题的话来找我,我就在那边姜老太太的家里住,也就是韩同志的家。”姜宜凝笑着说,“姜老太太是我三姑婆。”   “啊!你和韩连长是亲戚呢!”这个女卫生员昨天知道是姜老太太把姜宜凝领走的,以为只是认识而已,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是亲戚。   姜宜凝捶着自己的腰,不笑不说话,语气很温柔:“算是吧,不过不太近,远房亲戚。”   没过多久,另一个女卫生员拿了两个大大的馒头过来,塞到姜宜凝手里,带着歉意说:“姜同志,谢谢你帮我们做手术,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别嫌弃。”   “谢谢你们,这是最好的心意。”姜宜凝朝她眨眨眼,虽然疲惫,可是脸上的笑容却侬丽而灵动。   那女卫生员看得呆了一下。   姜宜凝已经带着锵锵转身离开了。   她一手牵着锵锵,一手托着两个馒头,往姜老太太家走去。   姜宜凝给锵锵解释昨天晚上的事:“昨天我不是故意走的。锵锵,你还记得救我们的那个小战士吗?那个刘同志,他因为救我们而受伤,姨姨正好会做手术,所以韩同志请我去救他。”   锵锵“哦”了一声,焦灼地问:“那刘同志的伤好了吗?姨姨你会做手术?手术是什么呢?”   姜宜凝耐心给他解释:“刘同志的后背被战斗机的子弹射伤了,我把他后背的弹片取出来,他再好好养伤就没事了。”   “我会做手术,手术是医术的一个分类。就是用刀把人的身体划开,把里面坏的东西取出来,或者缝补好。我以后,恐怕要靠医术赚钱养家。”姜宜凝用跟大人说话一样的语气,跟锵锵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13 06:00:09~2020-11-14 06:3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芝士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打算去碰碰运气   锵锵也不知道听明白没有,后来一路沉默,直到回到韩家门口,才说:“姨姨,你可以教锵锵做手术吗?以后锵锵也可以救人了。”   “当然可以。不过锵锵现在还小,我们要先打好基础,比如先识字。”姜宜凝说着,想起锵锵能看得懂历书本子上的字,琢磨着等有空了,要测试一下锵锵到底认识多少字。   三岁的孩子能识字,啧啧,说出去有人信?   锵锵果然笑了:“好啊,锵锵认识很多字的!”   “锵锵很聪明。”姜宜凝垂眸看着他笑,瞥见他背后那碍眼的背篓,好奇地问:“锵锵,你干嘛又背着背篓出来捡柴?不是韩家人让你出来的吧?”   她不信韩家人跟张桂芬一样恶毒。   锵锵摇了摇头,奶声奶气地神气活现:“不是,韩家爷叔和姜太婆都对锵锵很好,还给锵锵吃早饭。姜太婆还给锵锵做了一双新鞋!”   他抬起一条小短腿,兴奋地给姜宜凝看他脚上的草鞋。   姜宜凝:“……”   锵锵以前那双脚趾头都露出来的旧鞋,已经被张桂芬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她昨天晚上还想着今天要去市里给锵锵买双新鞋。   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手术,她把这件事忘了精光。   而且她的腰疼得直不起来,今天是不可能进城了。   姜宜凝在心里叹息,拉着锵锵走进韩家的院子里。   锵锵还在叭叭叭地小奶音放送:“……但是锵锵不能做吃白饭的寄生虫,锵锵要劳动,自己挣口饭吃,所以锵锵会继续捡柴,给姜太婆烧火做饭。”   “嗯,锵锵做得对。”姜宜凝表扬他,又问他的衣服是怎么回事,“……昨天不是给你换新衣服了吗?”   这时锵锵倒是不好意思了,扭捏了一下,背后的背篓跟着晃动。   他小声说:“……锵锵出去捡柴,穿新衣服会弄脏的……”   姜宜凝:“……”   这孩子,真是没娘的孩子早当家。   这么小,就会考虑这些事情了。   两人进了屋子,姜老太太迎了上来,惊讶地问:“锵锵,你找到你姨姨了?”   “找到了,姨姨在村公所给刘同志做手术,姨姨把刘同志救活了。”锵锵奶兮兮地说,但是说话的遣词造句跟成年人一样。   连姜老太太都不知不觉把锵锵当个大人看待了。   她一点都没质疑锵锵的话,而是看向姜宜凝,好奇地问:“你还真的会给人看病啊?”   姜宜凝疲惫地笑了笑,点头说:“会一点,恰好刘同志的伤是我能治了,就去了。”   说着打了个哈欠,“我从昨天半夜到今天早上,做了六个小时手术,实在是累了,三姑婆,我今天想在家里睡觉,麻烦您帮我看着锵锵好不好?”   不等姜老太太回答,锵锵立刻紧张地说:“姨姨,锵锵不用别人看的。锵锵能照看自己。姨姨你睡觉,锵锵会照顾你的。”   姜宜凝笑着说:“那你要是一个人偷偷跑出去捡柴讨饭怎么办?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跟张桂芬一样恶毒。”   “啊?不会的不会的!”锵锵再一次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锵锵不去捡柴讨饭了,锵锵在家里照顾姨姨!”   “嗯,乖。”姜宜凝把一个馒头递给他,自己也咬了一口。   吃完一口才对姜老太太说:“唉,可是累死我了。”   “一晚上没睡,当然累了,有给你留的豆腐脑,喝一碗吧,配馒头吃。”姜老太太说着,去灶房给她端来一碗豆腐脑,放到八仙桌上。   又问她:“这是从部队那边拿来的馒头吧?他们那是北方馒头,个顶个的大。”   姜宜凝笑着在八仙桌旁坐下,拿起上面一个粗瓷茶杯喝了一口。   里面是农家人常用的“一匹罐”茶叶泡的茶,茶水红酽酽的,茶香浓郁中带着沁人的芬芳,而且过夜的茶水也不会馊,反而味道更佳纯正甘甜,特别解渴。   姜宜凝昨天晚上喝过一次刚泡好的“一匹罐”,今天又喝了隔夜茶,想不到味道更好。   她本来只想抿一口,结果喝得停不下来,一口气喝完了粗瓷茶杯里所有的茶水。   姜老太太笑眯眯地给她又倒了一杯,“慢慢喝,你给人看病,他们没给你喝水啊?”   “我是给他们做手术,没空喝水。”姜宜凝又喝了一口,才开始吃豆腐脑。   这豆腐脑的豆香味特别浓,后世虽然推崇有机黄豆的味道,但还是不能跟七十多年真正的有机黄豆的味道相提并论。   姜宜凝吃了几口,胃口大开,把那个大馒头全都吃完了。   锵锵把小背篓取下来放回他和姜宜凝住的房间,站在她身边看她吃东西。   姜宜凝起身看见他穿的那身破麻袋,觉得实在辣眼睛。   “锵锵,咱们回去把衣服换了。姨姨今天太累了,要休息一天,明天带你进城,好不好?”姜宜凝跟他商量。   锵锵听话地点头,“好哒,姨姨先睡觉。要不要洗脸?锵锵去给姨姨打水。”   “……呃,我自己来就好。锵锵你回去换衣服。”姜宜凝把锵锵支走了,然后回头对姜老太太说:“三姑婆,是您给锵锵做的新草鞋?”   “是啊,是我亲手做的,怎么样?还不错吧。”姜老太太眉开眼笑,“这孩子脚小,一会儿功夫就把草鞋编出来了。”   不过很快皱起眉头,“这再过一阵子就冬天了,他也不能一直穿草鞋,得给他做几双鞋,特别是棉鞋。”   姜宜凝马上说:“我明天带他进城,去市里看看能不能买几双便宜的鞋先凑合穿。”   “买的鞋多贵啊,你们现在不是一个人过日子,两个人啦,得精打细算。”姜老太太左右看了看,又轻声说,“你爷叔婶婶在市里的房子……”   姜宜凝微笑:“那是他们的房子,等他们回来,还要住的吧。”   “……他们把你留下,没有让你给他们看房子吗?”姜老太太有些不解。   姜宜凝:“……”   她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含糊地说:“当时他们走得很急,好像是有什么事,很多事情都没说清楚。不过他们说,等他们在国外安顿下来,就会跟我联系的。”   “哦,那就对了,我看也是他们出了什么事,不然不会不把你安顿好就突然出国的。你明天去市里,试试看能不能回他们的家,如果能回去,至少把你的行李拿过来吧?”姜老太太还是认为姜宜凝的二叔二婶不是张桂芬那种人。   他们去年对姜老太太这个只见过一次面的远房亲戚都这么慷慨,怎么会不管姜宜凝这个他们从小养大的亲侄女呢?   姜宜凝眼珠转了转,笑着说:“您提醒我了,我确实是应该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虽然房子不是我的,可是我的铺盖行李都在那里。”   “这就对了,那明天要不要你表弟表妹跟你一起进城?也好有个照应,帮你担担抬抬是最合适的。”   “那到不用了,我也没多少东西,就一床铺盖,一个行李箱而已。”姜宜凝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进去。   她本来有那套房子的钥匙,但那是七十多年后的钥匙,不过也被打闷棍的人抢走了。   明天只能去碰碰运气。   她知道祖姑奶奶二叔二婶那套房子原来的备用钥匙放在哪里……   吃饱喝足之后,姜宜凝出去洗了脸,用清水漱漱口,然后才回自己和锵锵的小屋里睡觉。   锵锵已经换上那套新衣服,乖乖地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见姜宜凝进来,他脸上绽开笑颜:“姨姨睡觉吗?”   “睡啊,真是累死了,我的腰都要断了。”姜宜凝随手关上房门,插上门闩,再把窗户关上。   她打着哈欠走到床边,扔掉鞋,上床睡觉。   锵锵在她身边守了一会儿,不到半分钟,姜宜凝的呼吸就变得徐缓而绵长,一下子就睡着了。   锵锵踮起脚,站到小凳子上,仔细观察姜宜凝,确定她已经睡着了,才悄悄把小凳子拉到门边,踩到小凳子上把门闩拉开。   从房里出来,和在堂屋里忙活的姜老太太撞了个正着。   “锵锵,你不是说要守着你姨姨吗,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姜老太太好笑地看着他,手里一刻也不停地在用秸秆编一些家用箩筐,可以拿到市里卖钱补贴家用。   锵锵在她身边坐下,两手托腮,看着她编织,一边嘴甜地夸姜老太太:“姜太婆太厉害了,编的这个箩筐好漂亮!还有这个背篓,跟锵锵那个一模一样呢!”   姜老太太扫了一眼锵锵,笑着说:“当然是一样的,都是我编的呀,锵锵喜欢吗?”   “喜欢!特别喜欢!”锵锵的小嘴叭叭地,又问道:“太婆编这么多背篓和箩筐是要拿去卖吗?”   “是啊,一个可以卖一千块钱呢。”   “哦——!这么厉害啊!”锵锵瞪大眼睛,“五万块钱可以吃一碗阳春面。太婆编五十个就能买一碗阳春面了!”   姜老太太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锵锵,你还真的会数数啊?”   锵锵笑得有点小得意,想努力装作“这没什么”,但又其实很傲娇的挺挺小胸脯,淡淡“嗯”了一声。   姜老太太看着这可爱的小模样,没忍住笑了。   ……   第二天姜宜凝醒过来,见锵锵裹着衣服缩在床的另一头,小小的一只,像是刚出生不久的奶喵。   她有点内疚。   到底是没带过孩子的人,看看把孩子逼到什么地方了?   她悄悄下床,出去洗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被锁了无数遍。继续改吧,唉……   感谢在2020-11-14 06:37:57~2020-11-15 05:5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若雨沁心 10瓶;芝士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乡下人进城   姜宜凝起床离开,没多久锵锵也醒了。   他扬起小手揉了揉眼睛,蹬了蹬腿,努力从床上爬起来,第一反应是去看床的另一头,看姜宜凝在不在。   发现她又不在了,他又有点慌。   但还是忍住没有哭,紧紧握着小拳头,努力抿着唇,一颗小心脏跳的砰砰地,用尽力气让眼泪不要掉下来。   姜宜凝在外面洗完脸,端着脸盘进来,看见锵锵坐起来了,笑着说:“锵锵醒了?”   锵锵小身子震了一下,飞快回头,见是姜宜凝进来了,明显松了一口气。   “姨姨早。”他奶声奶气地说,还带着一点点哭腔。   姜宜凝微讶。   但是瞥见锵锵努力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她也没说破,继续说:“锵锵要不要起床?起来洗脸,然后吃早饭,我们去市里逛逛,给锵锵买鞋,还得买牙刷和牙膏。”   这个时候,松海市的百货公司已经有牙刷和牙膏了,虽然有点贵。   不过姜宜凝手上有从张桂芬那里要回来的十块袁大头,这是很值钱的,拿去买点日用品肯定没问题。   锵锵这才振奋起来,欢呼说:“要去市里!要去市里!锵锵还从来没有去过!”   姜宜凝:“……”   这孩子在南嘉村待了半年,连附近唯一的大城市松海市都没去过。   南嘉村离松海市不到二十里路,就算走着过去也只要两个多小时。   姜宜凝摸了摸他的头,爱怜地说:“好,姨姨带锵锵去逛松海市,给锵锵买东西吃。”   锵锵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亮晶晶地,“锵锵马上去洗脸!”   他掀开被子跳下床,迅速穿好衣服,再麻利地套上小草鞋。   姜宜凝用了昨天的毛巾给锵锵洗脸,又给他粗瓷水杯教他漱口。   他漱口之后,对姜宜凝说:“姨姨,锵锵有牙刷,被姆妈……张桂芬拿走了。”   姜宜凝:“……”   妈蛋张桂芬,连小孩子的牙刷都贪!   “没事,我们再买新的。”姜宜凝半蹲下来跟他说话:“锵锵,要记住,牙刷是不能跟人分享,或者借给别人的东西,也不能找别人借,没有宁愿不用,知道吗?如果你的牙刷被别人用了,那就扔了,绝对不能再用了。”   “为什么啊?如果姨姨用了锵锵的牙刷,锵锵也要把牙刷扔了吗?”锵锵很是困惑。   姜宜凝被噎了一下,不过很快组织起语言:“……这个假设不成立,因为姨姨宁愿不用牙刷,也不会用别人的牙刷,包括锵锵的。”   “哦……”锵锵似懂非懂的看着她,点点头,“锵锵记住了。”   “我说的是真的!”姜宜凝从锵锵的小眼神里感觉到了一丝敷衍,这是很小就开始有自己价值判断的小孩子。   她也郑重其事地说:“你别不信啊。因为牙刷上会有让人生病的东西。每个人的身体不一样,如果别人的牙齿有病,会通过牙刷传染给你的,真的。”   姜宜凝尽量用小孩子能听懂的语句,讲述为什么牙刷不能分享这个卫生问题。   锵锵这时候有点懂了,“好,锵锵以后一定不把牙刷借给别人。”   他又摊了摊小手,一脸为难地说:“可是锵锵没有牙刷,所以不会有人找锵锵借牙刷。锵锵只能记住不用别人的牙刷。”   姜宜凝:“……”   这年头,逻辑能力差一点都不能跟三岁小孩子说话了!   ……   吃完早饭,姜宜凝背上自己的香奈儿小包,带着锵锵出门。   她已经问过姜老太太,村口有个老韩头赶牛车,农闲的时候每天上午去市里兜揽生意,傍晚才回家。   他们可以找老韩头搭牛车去松海市,只要一千块钱。   姜宜凝换算一下,现在的一千块,相当于几年换新币后的一毛钱,价格真的很公道了。   而且锵锵还可以免费。   这一大一小赶到村口,正好老韩头的牛车要走了。   车上也没有别人,只有老韩头一个人。   姜宜凝忙给了他一千块,要求搭车。   老韩头见是姜宜凝,笑着说:“姜同志上车吧,不用你的钱。你帮了我们村的大忙,阿拉老韩头这个客还是请得起的。”   姜宜凝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也没有坚持要给钱。   她抱着锵锵上车,笑着说:“老韩同志,您得谢谢锵锵,我只是借花献佛。”   老韩头哈哈大笑,一扬鞭子,“都谢!都谢!”   ……   到了快要进城的地方,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   不仅有走路的人,还有坐黄包车的,骑自行车的,姜宜凝甚至还看见了两辆别克轿车!   轰轰隆隆地从他们身边绝尘而去,扬起大片大片的黄色尘土。   七十多年前的路啊,哪怕是全国最大城市松海市的城郊,也是一片黄土路。   不过进市区之后明显好多了,有青砖路,石板路,就算泥路,也都是夯实后洒了水的。   牛车走在上面舒服多了。   等到了松海市最繁华的永安路,老韩头在姜宜凝要求的地方停下车,笑着说:“阿拉在四马路那边兜活儿,下午五点的时候回村,姜同志和锵锵到时候一起回去吧。”   “好的,我们到时候在永安路口等您,可以吗?”姜宜凝小心翼翼抱着锵锵下车,回头朝老韩头招了招手。   “没问题。”老韩头爽快地一扬鞭子,赶着牛车走了。   姜宜凝站在松海市最繁华的永安路口,深吸了一口气。   就在两天前,她才从这个全世界最繁华时髦的社区离开。   两天后再回到这里,时光流逝七十年,一切已经回复到过去,真是沧海桑田。   她心情不可避免地激动,握着锵锵的手一下子缩紧。   锵锵感觉到了,不过他忍着没有叫,只是仰头担心地看着姜宜凝,小声说:“……姨姨,我们要去这里买东西吗?”   姜宜凝回过神,笑着说:“嗯,先去逛逛吧。这里有松海市最好的百货公司呢,也是全国最大的。”   “百货公司?干嘛的呢?”锵锵好奇地问,开始仰着脑袋东张西望。   这里的楼房太多了,又高又有异域风情,和附近街区那些低矮的民房相比,看起来真是两个世界。   姜宜凝大大方方走在松海市那条造价六十万两白银,用铁藜木铺就的柏油路上,笑着说:“百货公司呢,就是把很多东西放在一起卖的地方。就像南嘉村的小铺子……南嘉村有小铺子吧?”   锵锵想了想,说:“姨姨是说货郎吗?村里有时候会有货郎挑着担子来卖东西。”   “哦……对,货郎,差不多吧……不,差很多,货郎只有两个箩筐,但是百货公司啊……”姜宜凝觉得很难解释,打算直接把锵锵带去最近的,也是最大的那家百货公司,让他有个直观感受。   一辆叮铃叮铃的黄包车从两人身边的柏油路上跑过。   车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西装革履,七分头梳得油光锃亮。   女的穿着一身宝蓝色旗袍,头发烫成香肠卷,还描了眉毛画了嘴唇,脖子上围着一条月白丝巾。   两人在黄包车上谈笑风生,女人一笑就捂着唇。   而拉黄包车的那个车夫,光着脚跑在大马路上,汗流浃背。   姜宜凝一直好奇地盯着坐在黄包车上这对时髦男女。   锵锵才三岁,因为这半年营养不良,基本上没长个儿。   他才将将只有姜宜凝的膝盖那么高,所以他先看见的是那个拉黄包车的车夫的腿,然后是他的脚。   等黄包车跑过之后,锵锵小声对姜宜凝说:“……姨姨,那个拉车的人没穿鞋。”   姜宜凝垂眸扫了一眼,只看见那人脚后跟的茧子厚得像双鞋了。   她叹息着摇摇头,心想刚刚解放的松海市,百废待兴,确实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啊……   “现在不是每个人都有鞋穿的,但是以后,大家都会有鞋穿。”姜宜凝牵着锵锵的小手,笑着晃了晃,带他走进松海市最大的新施百货公司。   这是一栋在当时看起来宏伟宽敞的七层高楼建筑,占地很广,有非常明显的巴洛克风格。   第一层楼是骑楼式外廊,第二层和第三层有白色立柱支撑。   最高层,也就是第七层还有一个圆形的钟面塔楼,钟塔的基层四个方位都建有西方古典风格的三角形山墙,看上去十分洋气。   门口的迎宾人员昂着头,挑剔看他们一眼,本来想把他们赶走,但是转眼瞥见姜宜凝那身明显是进口货的白色大翻领上衣和笔挺的黑色九分裤,还有那个当季新款的香奈儿包包,他鄙夷的神情一分钟转为殷勤热切。   “辉迎光临!两位想买点什么吗?”   姜宜凝也没看他,微笑着径直往前走,一边随意地说:“我要买牙刷和牙膏,再要买两双小孩子穿的鞋。”   “牙刷牙膏在一楼,衣服鞋类在二楼,两位这边请。”那位迎宾人员马上介绍他们要去的楼层和方向,然后目送着他们离开。   自始至终,锵锵绷着小脸,没有说一句话,但是手心里却悄悄冒了汗。   姜宜凝知道他有些紧张,没有说什么,只是放慢了脚步,缓行在这个全国首屈一指的大百货公司里。   锵锵渐渐平静下来,没多久就顾盼自如了。   没多久他们找到卖牙刷和牙膏的柜台,姜宜凝拿出一块袁大头,问那个售货员收不收袁大头,售货员是个很漂亮的年轻女孩。   她笑着点点头,“收的,当然收的。我们这边有银圆标价。”   事实证明,袁大头,也就是银圆,在这个特殊时期,确实非常值钱。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会举报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感谢在2020-11-15 05:55:44~2020-11-16 04:02: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缘~~ 10瓶;了了 5瓶;卖报的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兴师动众   姜宜凝用两块袁大头换了新钱之后,先买了八把牙刷,四大四小,还有八管牙膏。   看见这一层楼里还有卖烟草罐头和西药文具,她又买了一条大联珠香烟,加上几瓶荔枝罐头,因为看见锵锵的眼神往荔枝罐头那边飘了飘。   当她找售货员要求买荔枝罐头之后,锵锵的小嘴紧紧抿着,小酒涡若隐若现,像是极力忍笑的样子。   姜宜凝也当没看见,没有笑话他,带着他继续往前走。   接着又看见西药柜台,有仁丹、止痛退热散,还有清凉油。   价格嘛,比起香烟和荔枝罐头,这些在现代普通到廉价的西药,那个时候可是属于奢侈品,一般人买不起的。   姜宜凝也没有想买这些药,对她来说,这个时代最有用的西药只有盘尼西林。   别的药,还不如她的针灸好用。   她拉着锵锵在一楼看了一圈,接着上了二楼。   在二楼很容易找到服装鞋帽柜台,她一口气买了三种不同尺寸的六双小孩鞋,其中还有两双小孩冬天穿的皮棉鞋,又给自己买了两双平底皮鞋,方便走路。   再看见了专门卖女人衣服和用品的柜台,顺手买了内衣三套,月事带六条,另外买了一堆月事带里面专用的草纸。   然后就发现这里还有卖玩具的,她想到锵锵什么玩具都没有,打算让他挑些玩具。   锵锵仰着头仔细看了一会儿,只指着一个最便宜的铁皮青蛙,怯生生地说要那个。   姜宜凝抿了抿唇,弯腰下来平视着锵锵的眼睛,温柔地说:“锵锵,我们有钱,你再挑个玩具吧。别尽挑最便宜的。”   “……真的可以吗?”锵锵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手上拎的东西,“已经花了很多钱了……”   “没关系,姨姨可以挣钱的,我们以后也不会常来市里,所以偶尔多买点也没关系。”姜宜凝鼓励地看着他。   锵锵抿嘴笑了笑,小声又指了一个东西说:“……锵锵想要那个……”   姜宜凝瞥了一眼,发现居然是一副小孩子玩的国际象棋玩具。   这东西比铁皮青蛙贵多了,但也只是比铁皮青蛙贵而已,比起那些西药,还是便宜得令人发指。   姜宜凝毫不犹豫买下这幅小孩子玩的国际象棋。   锵锵兴高采烈的,主动要求抱着这幅国际象棋。   姜宜凝答应了,锵锵就一直把那副国际象棋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因为买的东西多,她的香奈儿包包已经放不下了,又临时去卖箱包的柜台买了个能装东西的手提箱。   拎着买来的所有东西从新施百货里出来,她手里居然还剩十万块。   正好够他们去吃两碗阳春面。   这只是两块银圆,也就是两个袁大头换的新钱啊!   袁大头真是经花。   姜宜凝笑着对锵锵说:“锵锵,我们再去一个地方,然后姨姨带你去吃阳春面。”   锵锵还沉浸在“我突然有了那么多鞋我还有玩具我是小富豪”的狂喜中。   他两只胳膊抱着小孩子版本的国际象棋,仰头看着姜宜凝,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奶声奶气地说:“好哒!先去一个地方!再去吃阳春面!”   两人站在新施百货门口,姜宜凝先看了一下四周的景色,努力回想祖姑奶奶当年住的房子,在哪个方向。   她家的房子,就在松海市最繁华的永安路上,现在那些后世的标志性建筑物还不存在,她只记得大致应该在离新施百货原址不太远的弄堂里。   姜宜凝站在人行道边上张望的时候,不时有人力车的车夫来兜揽生意。   她都笑着摇头拒绝了。   没多久她确定了方向,带着锵锵果断转身,往那边的弄堂走去。   没走多远,人行道上突然有穿着黑色制服的人过来指挥交通。   虽然脸上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比较客气地对大家说:“各位让一让,让一让,把人行道边的位置让出来。等会儿我们有上面政府的人来检查,大家请配合一下。”   这里是整个松海市最繁华的街道,人行道上挤满了行人,还要让道,大家立刻拥挤起来。   姜宜凝拎着手提箱,锵锵本来跟在她身边。   因为锵锵两手抱着他心爱的玩具国际象棋,姜宜凝就没有再牵着他的手。   没想到人群突然汹涌,一下子就把她和锵锵给冲散了。   “锵锵!锵锵!锵锵!”姜宜凝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叫喊起来,“锵锵!你在哪儿?!”   她可真不想第一次带锵锵进城,就把小孩子给弄丢了。   一瞬间脑海里闪过无数小孩子被人拐卖的悲惨画面,她都快被自己的脑补弄哭了。   一个穿黑色制服的男人挡住她,生气地说:“这位同志,你能不能小点声?我们有上面政府的人来检查,你这样大呼小叫……”   “你滚开!”姜宜凝愤怒至极,“就是因为你们!我孩子刚刚被冲散了!我找我自己的孩子!我怎么就大呼小叫了!”   “你自己看不好孩子,还朝我们发火!我看你一定是敌|特!故意来搞破坏的!”这个穿黑色制服的男人伸手指着她,看起来很会扣帽子。   姜宜凝可不惯着他。   她沉下脸,一把将那个猝不及防的男人推了个趔趄,大声说:“你是谁?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给人扣‘敌|特’的帽子?!”   “新社会是人人平等的社会,怎么有你这种人动辄就说别人是敌|特?!”   “我看你才是敌|特!你故意给政府抹黑,就是为了破坏新社会!你不是敌|特,谁才是敌|特!”   姜宜凝又急又气连珠炮似的斥责,根本就没有收敛声音。   本来开始那个男人说她是“敌|特”,周围的行人纷纷闪避,都怕沾上“敌|特”的麻烦。   可姜宜凝根本不怵那个男人,还理直气壮骂他,而且说话一套一套,比那个维持秩序的男人还会扣帽子,大家不由自主又围过来了。   一个穿大褂子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指着那穿黑色制服的男人厉声说:“阿贵,侬在旧社会巡捕房里做事,侬是习惯说大话抓人进大牢!阿拉告诉你,现在是新社会了,侬以为还是在侬旧社会的巡捕房啊!”   姜宜凝也朝那男人哼了一声,“原来是旧社会的巡捕!难怪!——哼,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你别拦着我找孩子!”   然后转身踮着脚,继续在人群中大声喊着:“锵锵!锵锵!你在哪儿!”   这边姜宜凝闹出这么大的响动,那个叫阿贵的男人又气又怕。   松海市以前是租界,阿贵确实是在松海市的租界巡捕房做事。   后来解放了,新的政府机构一时还没有完全建立,很缺人手,因此他们巡捕房里凡是没有大的过错的,都获准留任。   当然,有大过错的那些巡捕,特别是手上有人命的,已经被镇压了。   可留任的这些人,大错是没犯过,小错那是基本上人人有份。   从上到下的思想根本没转变过来,还是按照旧社会的一套做事。   只是他们习惯给普通人扣的帽子,换成了新社会那一顶。   不料遇到姜宜凝这个硬茬,飞起新社会的帽子,比他厉害多了。   他可不能让“敌|特”的帽子给戴上,而且他也心虚。   他虽然不是正式敌|特,但是在租界巡捕房做过的人,谁没跟旧政府有关联呢?   旧政府撤离的时候,那些人留下多少“种子”,他虽然不是十分清楚,也是知道一二的。   被姜宜凝这样一叫嚷,他差点想转身就跑。   不过看她叫了几声,又转头去找她孩子,他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这女人只是随便嚷嚷而已。   他不能让她继续这样下去,赶紧追上去唠唠叨叨地说:“这位女同志,你找孩子可以等会儿找,等我们上面政府的人走了之后……”   “你放屁!等你们上面政府的人走了之后,我孩子还能找到吗?!再说你们政府来多少人啊,至于这样兴师动众吗?!”   姜宜凝气得脸都红了,如果不是这个阿贵突然冲出来“维持秩序”,她和锵锵也不会被分开!   就在她和阿贵争执的时候,几辆敞篷吉普车从永安路上缓缓开了过来。   最前面的吉普车上站着三个人,两男一女,中间是一个中年男人,他的一左一右是两个年轻男女。   姜宜凝和阿贵正好在靠近马路的人行道边上大声说话,立即被敞篷吉普车上的人听见了。   站在中间那个中年男人眉头立刻皱起来,抬手说:“停车。”   敞篷吉普车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后面几辆敞篷吉普车也接二连三响起嗤啦的急刹车声音。   在人行道上维持秩序的黑色制服男们都紧张地看过来。   “李专员,您怎么停车了?前面还没到呢。”他右边的年轻女子笑着说道。   正是松海市专区行政公署的副专员江芳芷。   李专员沉着脸从车上下来,走到姜宜凝和阿贵身边,对阿贵冷声说:“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么能这么对待群众?”   阿贵一看这个人的样子,就知道是新政府的大干部,吓得腿都软了,结结巴巴地说:“首……首长,吾……吾……吾叫阿贵。吾……吾……吾在维持秩序……”   “你维持个鬼的秩序!我们好好的在路上走路,你突然跳出来让大家让一让!这一让,我的孩子就不见了!你赔我孩子!你赔我孩子!”   姜宜凝已经快哭了,恨不得扑上去撕打这个阿贵,心里难受得不行。   阿贵全身发抖,朝她吼道:“你闭嘴!在首长面前,也有你说话的位置?!”   姜宜凝瞪他一眼,正想反驳,那位李专员背着手,朝阿贵说:“你把你的领导叫来。你这样做工作是不行的。”   转头对姜宜凝很诚恳地说:“这位同志,对不起,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您的孩子是什么时候丢的?我马上命人封锁整个街道,不许任何人出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16 04:02:12~2020-11-17 05:53: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卖报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做好事不留名   姜宜凝没想到这位领导这么给力,马上毫不犹豫地说:“就是刚才!也就不到五分钟的事儿!——麻烦这位同志了!谢谢您帮我找孩子!”   李专员见她同意了,而且时间也来得及。   才刚刚丢了五分钟,这会子路上不能有别的车。   那些拐子光是走路的话,肯定还没走出永安路。   李专员立即回头对自己的副手说:“金副专员,去找部队的人支持,让他们过来帮忙维持秩序。现在是新社会了,我看还有哪些宵小之辈敢坑蒙拐骗!”   “如果有,今天我就要拿他们当反面教材好好教育大家!”   他身边那个男人就是他的另外一个副专员,闻言马上说:“是,李专员,我现在就去传达您的命令!”   金副专员转身离开,找到后面敞篷吉普车上的人说了几句话,很快有人掉转车头,往后开去。   不到三分钟,从马路两头传来整齐一致的脚步声,一支荷木仓实弹的连队跑步过来,还有突突突突的翻斗摩托车,前后一堵,封锁了整条永安路。   江芳芷这时也从敞篷吉普车上下来,看见是姜宜凝,挑了挑眉,笑着说:“真是巧,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姜同志。”   姜宜凝见到江芳芷,也很惊讶,不过她只点了点头,压抑着哭腔说:“江副专员您好,我只是来买点儿东西,就遇到这种事……不好意思,我不能陪您说话了,我得去找我孩子。”   “你的孩子?韩连长不是说你单身吗?”江芳芷更惊讶了,“你什么时候有的孩子?”   姜宜凝无奈地朝她摆了摆手,焦急地说:“等以后有空我再跟您细说,我现在要去找他了。告辞。”   她不能站在这里专门等着别人帮她找孩子,她自己也得出力。   姜宜凝拎着手提箱走入人群中,继续大声叫着“锵锵”、“锵锵”!   她叫了这么多声,如果锵锵没事,应该早就回应她了。   现在锵锵一声不吭,能是什么原因?   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姜宜凝一想到锵锵这孩子过的日子,就想哭。   怎么能这样?   怎么能这样?   她瞪着人群中那些人,瞅谁都觉得像是拐卖儿童的人贩子。   特别是那些身边有大麻袋的,她一看到就冲过去,逼着人把麻袋打开给她看。   她知道因为李专员命令迅速,部队来得及时,整条永安路不到三分钟就被全面封锁。   这么短的时间,人贩子应该没有机会把孩子带出这条马路。   姜宜凝觉得锵锵应该就在这附近,只是到底在哪里呢?   江芳芷站在李专员身边,背着手皱眉说:“就这么找,找到猴年马月去?”   她向李专员建议,“不如我去找几个以前的朋友,他们都是信得过的人,在寻人方面特别有办法。”   她在暗示,这孩子如果是被拐子拐走了,那就得找熟悉松海市道上的人去帮忙。   那些人说一句话,比他们在这里乱找要有用的多。   但是李专员不同意。   他沉声说:“江副专员,我们已经解放了,现在是新社会。如果我们连群众的人身安全都不能保障,还要找那些地痞流氓帮忙,我们解的什么放?革的什么命?”   江芳芷被他一下子说的脸色通红,尴尬得不得了,可没办法出言给自己解释。   因为仔细想想,她的话确实有些问题。   还是她的同事金副专员看见了,小声帮她解释说:“李专员,江副专员常年在旧都市工作,她是那边情报机构的领导,习惯了他们以前的做事方式,她的心意是好的……”   李专员点点头,背着手严肃地说:“我知道江副专员的本事,不然我也不会特意把她要过来,帮我处理松海市的情况。但是我们的同志都要记住,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我们不能再把旧社会做事的方式方法带到新社会。如果不知道怎么做,就要学。——要记住,我们跟旧社会那些人的不同,那就是我们是把人民的利益真正放在心上的。”   “是,李专员,您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也是太着急了。我也有孩子,将心比心,如果是我的孩子遇到这种事,我会用尽一切办法去找孩子。”江芳芷非常诚恳地说,刚才的尴尬渐渐消失了。   李专员抬起一根手指头,突然笑了起来,“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如果我们今天搜不到这孩子,可能还得用你的办法。”   江芳芷松了一口气,由衷地笑了。   还好,这个李专员不是迂腐的人,做事既有原则又有手段,比她当年在旧社会旧都市政府卧底的时候,遇到的那些官员都厉害多了。   这边姜宜凝在人群中目光炯炯地搜着大麻袋,没多久就发现一个小矮个子的男人拖着一个大麻袋,鬼鬼祟祟的人群中躲躲闪闪。   一见她过来,立刻拔腿就跑。   “站住!你给我站住!抓住他!他的麻袋里有孩子!”姜宜凝不顾一切大喊起来。   她其实也不确定那矮个子男人拖着的麻袋里有没有孩子,但是拖着麻袋一见她就跑,肯定是心里有鬼!   姜宜凝一个箭步冲上前,手里的手提箱都打算扔出去当武器。   可那矮个子男人居然立即把拖在地上的麻袋拎起来往肩膀上一甩,搁在他自己的后背上成了挡箭牌!   姜宜凝硬生生收住差一点砸出去的手提箱。   万一那个麻袋里装着的就是锵锵,她这一手提箱扔过去,会直接砸在那人后背的麻袋里,也就是会直接砸在锵锵身上,甚至会砸到他的小脑袋!   姜宜凝是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想有任何可能伤到锵锵。   就这一眨眼的功夫,那小矮个子男人在人群中一弯一拐,已经消失了踪影。   “锵锵!锵锵!”姜宜凝气喘吁吁地杵着手提箱,带着哭腔弯下腰。   她追不到,追不到了……   就在这时,前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人群哗的一声响,然后还传来一声清脆的木仓声。   人们兴奋地在议论。   “抓住了!抓住了!抓住拐子了!”   “那个部队的同志好厉害!从开得那么快的翻斗摩托车上直接跳下来,一脚就把那拐子踹了个狗吃屎!还把那个拐子背上的麻袋顺顺利利摘下来了!”   “麻袋里果然有个孩子!真的有个孩子!”   “那个女同志更厉害,一木仓就把那拐子给崩了!”   “拐孩子的拐子就该千刀万剐,天打雷劈!吃一颗木仓字儿真是便宜他们了!”   然后姜宜凝就听见了锵锵凄厉的叫喊声:“姨姨!姨姨!姨姨!锵锵要姨姨!”   姜宜凝猛地抬头,只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人群中钻出来,朝她飞奔。   姜宜凝下意识张开双臂,搂住了那个跌跌撞撞的小身影。   “姨姨!锵锵很乖的!锵锵没有乱跑!是那个坏人把锵锵抓进麻袋里!”锵锵急忙向姜宜凝解释,生怕她嫌弃他麻烦就不要他了。   姜宜凝搂住这个失而复得的孩子,心情就像做过山车一样,全身紧张得连牙齿都在咔咔作响。   “我知道……我知道……是姨姨不好……没有看住锵锵……”姜宜凝单腿跪在地上,把锵锵揉在怀里,声音哽咽得厉害。   她全幅精力都在锵锵身上,没注意到有人跟着锵锵走过来,轻轻在她身边放下一个东西,然后悄然离开。   姜宜凝好不容易心情平静下来,才发现锵锵之前抱着的那副国际象棋,此时正静静地躺在她面前的地上。   她连忙抬头,看着那些围观的人问道:“请问是哪位好心人把国际象棋给我们还回来了?”   还是那个穿着大褂子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唧唧咕咕告诉她,说是个穿军装的男人把东西放下来的,还指了一个方向,说那人就往那边走了。   姜宜凝抬头,只看见人行道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路边梧桐树林立,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下来,马路上的部队已经如潮水般撤退,哪里还有任何穿军装的人的痕迹?   锵锵也看见了,忙从姜宜凝怀里挣开,从地上捡起那副国际象棋,回头去看,小声说:“……那个叔叔呢?是那个叔叔把锵锵救出来的……锵锵的国际象棋掉在麻袋里了……”   姜宜凝:“……”   看来是救锵锵出来的那个男人,把这幅小孩子玩的国际象棋送回来了。   她还想仔细问问锵锵,打算有机会的话,给那个军人送面锦旗感谢他。   不过她没来得及细问,之前帮她的李专员和江芳芷都过来了。   李专员笑着说:“还好我们的人及时赶到,你的孩子没事吧?”   姜宜凝感激地连连摇头,“没事没事!谢谢李专员!谢谢江副专员!如果没有你们,我的孩子真没那么容易找到!”   说完赶紧又说:“请问是哪位同志帮我找到孩子的?我想亲自谢谢他!”   李专员哈哈一笑,“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这位同志不用这么客气。为人民服务是我们的宗旨和原则,如果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还能让坏人把我们群众的孩子拐走,那就是我们的工作不到位,怎么能表扬?——不批评就不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17 05:53:08~2020-11-18 06:0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沉沉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狭路相逢   姜宜凝忙说:“李专员,话不能这么说。就算是新社会,犯罪的坏人还是会存在的,只要政府能帮我们老百姓把坏人绳之以法就足够了。做了好事的人,不管是政府的人,还是普通老百姓,都应该被表扬。”   李专员听得心花怒放,跟姜宜凝主动握手:“这位同志的思想觉悟真是高啊!你放心,我们已经把那个坏人绳之以法了!”   他松开手,指着江芳芷笑呵呵地说:“我们的江副专员,可是神木仓手!她亲自动手,击毙了那个拐子!”   姜宜凝没想到江芳芷这么厉害,感激不尽,立即向江芳芷深深鞠躬:“江副专员,真是太谢谢您了!您这是第二次救我了!”   江芳芷轻轻往旁边让开一步,不肯接受姜宜凝的鞠躬,笑着说:“姜同志,这是我的工作,你不用这么客气。再说我们也算是有缘,都是做母亲的,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见拐子在我面前逍遥法外?——你放心,以后我们的社会治安会越来越好,等所有政府机构都配备齐全之后,我们会加强这方面的管理。”   姜宜凝连连点头,拉着锵锵的手,目送着李专员、江芳芷和那个金副专员三人又上了敞篷吉普车,往前面开过去了。   姜宜凝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跟着安抚了锵锵一会儿,才把那副国际象棋装到手提箱,这样才能继续牵着锵锵的手,一起往前走。   这里离姜宜凝祖姑奶奶以前住的地方,已经不远了。   姜宜凝现在不敢放开锵锵的手。   她一手拎着手提箱,一手拉着锵锵,同时还跟他一路小声说话。   综合姜宜凝刚才听见的那些话,和锵锵的叙述,她把整件事拼凑出来了。   原来锵锵和江芳芷被人群冲散之后,他本来想马上跑回她身边,结果没跑几步,就被一个穿着旗袍的中年妇女捂着嘴抱到小巷子里。   后来那些人打算把他转运出去,可还没走多远,就发现外面的永安路已经封路了。   于是他们把他堵着嘴塞到麻袋里,拖在地上,打算当货物一样带走。   结果姜宜凝疯了一样在人群中寻找带着麻袋的人,这群人才慌了,很快四下分散,谁也顾不得那个拖着麻袋的矮个子男人。   当姜宜凝盯上那个矮个子男人,暂时还没追上的时候,有人突然从赶过来的一辆翻斗摩托车里里跳出来,一脚踹倒那个矮子,从他身上抢回了麻袋。   然后就是锵锵从麻袋里被放出来,惊魂未定的他听见了姜宜凝的声音,马上哭着跑过去。   有人从翻斗摩托车里里跳出来抓住拐子这件事,是姜宜凝听人群里那些看热闹的人说的。   然后是救了锵锵的人,又在他刚才待着的麻布袋里发现了那副国际象棋,就给他送过来了。   姜宜凝问锵锵:“……那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穿旗袍的女人?就是最开始的时候捂着你的嘴,把你带走的那个女人?”   锵锵连连点头,大眼睛里都是怒火:“锵锵记得她!记得她的脸!”   姜宜凝又问:“那别人把你救出来后,你在人群中看见那个女人了吗?”   她觉得这是个拐卖孩子的团伙,分工明确,协同合作过很多次了。   如果是在旧社会,他们肯定不知道做过多少这种事。   锵锵难过地摇摇头,“没有,我刚才还看了一眼,没有看见她。”   姜宜凝摸了摸他的头,“以后记得跟姨姨在一起,如果再看见那个女人,我们一定去告诉……江副专员。”   她现在也不知道新政府的警察机构建立了没有。   如果还旧社会巡捕房的那些人,对不起,她可不会“自投罗网”。   问完这些坏人,姜宜凝又开始问锵锵救他的那个人,“锵锵,你有没有见到那个把你从麻袋里救出来的叔叔?”   锵锵眨着大眼睛想了想,摇头惋惜地说:“没有……我从麻袋里出来,一睁眼就听见姨姨在叫锵锵……我就跑过来了……”   意思就是他那个时候顾不得看别人了。   姜宜凝想到锵锵只有三岁,陡然遭遇这样的无妄之灾,他的精力无法顾及到方方面面也是情有可原的,就没有再多问了。   不过想到人行道上那些人的八卦讨论,救人的那个人是从赶过来的翻斗摩托车上跳下来的,还穿着军装,肯定是部队的人。   如果有机会,去问问江副专员,她应该有线索。   而且刚才那个李专员说,是江副专员亲手开木仓,打死了那个拐子。   救人和开木仓是同时进行的,江副专员肯定见过那人的样子,说不定还知道他的名字。   姜宜凝想,如果她手里有木仓,她也会一木仓打死那个拐子的,这些人贩子实在是死不足惜!   只是自己欠江副专员的人情,真是越欠越多了。   希望以后有机会,她能够好好报答她。   她和锵锵谈谈讲讲,也不觉得路途遥远。   没过多久,两人就来到新施百货后面那个幽静美好的弄堂前面。   这里是目前整个松海市最好的地段,绝对是闹中取静。   两人站在路边,姜宜凝坐在手提箱上,向锵锵解释:“锵锵,这里的房子可是整个松海市最贵的,也是最好的。”   “你看这一块地,前面是新施百货,后面是以前的松海市租界政府,左面曾经是整个国家甚至洲际的金融中心,右面是一块绿地公园。——多好的地方啊……”   这个弄堂里面都是一座座独栋小洋房,但是每栋小洋房占地面都不大,小巧玲珑,有着江南水乡园林的特质,树木葱郁,景观设计的非常好。   弄堂里青砖白墙,不时从院子里伸出一树树明显修剪过的红色枫叶。   姜宜凝兴致勃勃指给锵锵看,“喏,那边的是大红叶枫,它旁边那家则是羽扇槭,你看那叶子,是不是比较细,看起来像是小鸟的尾羽?”   锵锵看得目不转睛,把姜宜凝说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里。   两人边走边看,慢慢向弄堂里面走去。   这个弄堂特别有特色,它巷子里的青砖路不是直来直去的,而是像九曲回肠,曲径通幽,需要一步步走进去才能看见里面的情形。   等他们俩转进去,才发现里面居然挤满了人。   不仅有弄堂里面原来的住户,还有他们刚刚才见过的那些开着敞篷吉普车的人!   以李专员、江副专员和金副专员为首。   锵锵一下子又局促不安起来。   他看了看前面的人,又仰头看了看姜宜凝,想问她为什么要来这里。   但是姜宜凝没有解释的意思,她也很紧张。   因为那些开着敞篷吉普车来的人,包括最前面的李专员和江副专员他们站的地方,正是她祖姑奶奶二叔和二婶家门口!   一个油头粉面穿着干部装的年轻男人弓着腰正在跟他们说话。   “李专员,这个弄堂的房子是整个松海市最好的!这栋房子虽然小一点,但是屋主已经出国了,房产可以充公,可以充公,呵呵呵呵……”他笑得接近谄媚。   李专员没有笑,背着手淡淡地问:“屋主出国了,为什么房产就可以充公?这里的屋主是罪大恶极的人吗?”   那个年轻男人愣了一下,忙摇头说:“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我们整个平安弄就没有罪大恶极的人!但是他们出国了,说明他们不愿意接受新政府的领导,难道不应该充公吗?”   “你是哪个部门的?叫什么名字?”李专员突然又问,并没有回答那个年轻男人的问题。   “我叫张阿新,我爹是这平安弄的保长,不过我爹病的起不来床了,特意让我来帮着接待各位首长。”他笑着又向李专员鞠躬。   “张阿新,你的工作方法有问题。这里的屋主出国,并不能说明他们不愿意接受新政府的领导。大家的情况不一样,只要不是作奸犯科罪大恶极的人,我们就要保护他们的生命和财产安全。你不要你把旧社会那一套搬过来,动不动就充公,我们的政策不是这样的。”李专员和颜悦色的说,觉得自己肩头的担子更重了。   刚刚成立的新国家和新政府,需要做的工作太多了。   这些人,特别是代表政府出来工作的工作人员,急需再教育。   他们真是太缺人手了,不然也不会把旧社会的这些政府工作人员直接留用。   张阿新忙点头哈腰地表示知道错了,见这些人不肯住在这些无主的房子里,就说:“那你们愿不愿意租这里的房子住?我知道这里有几家屋主不在松海市,他们的房子托给中介出租。如果你们愿意租……”   李专员摇了摇头,笑着说:“你也说这里的房子是整个松海市最贵的,我们还是不要住别人的贵房子了。你带我们去找个普通旅馆,我们先住下来,然后再找地方做办公用地和政府工作人员的宿舍。”   “哦,你们不住这里啊?可是你们是松海市的大干部,难道要住去下只角?——那也太丢面子了吧!”张阿新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35章 买买买   李专员呵呵笑了一声,态度还是很和蔼的,他没有再多说什么,挥一挥手,“走吧。”   接着拱手朝这里的住户团团一揖,笑容满面,很和气地说:“对不起各位,打搅了,大家回去吧,回去吧,没事了,没事了。”   弄堂里的住户也很惊讶。   半年前,新社会的部队连夜攻下松海市,却秋毫无犯,甚至睡在大马路上,松海市的各大报纸都报道了。   可是住在这个平安弄的人,其实是不信的,只觉得是在做戏。   弄堂里的住户大部分都是土生土长的松海人,也都有出国留学的经历,现在都是少有的专业人才。   比如医生、律师、工程师,还有金融证券方面的专业人才。   他们跟旧社会那些政府官僚们接触比较多,因此对新社会的这些干部,一直持怀疑态度。   直到今天,亲眼看见这个新来的专区行政公署专员,那么大的官,却不愿意占这里的民房当住处,宁愿去住下只角的小旅馆。   看起来,真的是跟旧社会不一样啊……   整个平安弄,大概有一半人在开国大典之前出国了,但也有一半人,选择留下来观望。   留下来的这一半人,本来都在忐忑之中。   他们要担心的事情太多了,不过最担心的,是这个新政府,会不会跟旧政府那些人一样……   但是这一刻,他们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这个沉寂百年的国家,终于还是迎来了希望。   姜宜凝这边看见李专员他们要出来了,急忙拉着锵锵快步倒退,躲入隔壁弄堂的巷子里。   李专员他们开车出来,姜宜凝本来觉得自己藏得特别好。   可是站在敞篷吉普车上的江副专员,却突然扭头朝他们藏身的地方瞥了一眼。   姜宜凝想到江副专员的“专业”,顿时大气都不敢出,整个人僵硬着躲在小巷子里,一动不敢动。   幸亏江副专员什么都没说,很快他们的车开走了,姜宜凝才松了一口气。   等到完全听不见外面的车声,她才拉着锵锵从小巷子里出来。   弄堂外面的那条青石板路上,果然已经看不见李专员他们车队的影子了。   姜宜凝一颗心终于放下了,她拉着锵锵又去平安弄的巷子口看了几眼。   平安弄里的住户一向很少管别人家的闲事,也很少在外面跟小市民似的扎堆八卦闲聊。   可这个时候,他们却聚在一起,热烈地谈论刚刚看见的那些新政府的大干部。   他们是谈得热火朝天,姜宜凝可惨了。   她想了又想,还是不敢这个时候走过去,当着那些住户的面找那栋房子的备用钥匙。   这是一进去就要被那些住户发现的节奏。   这些住户跟祖姑奶奶是多年邻居,肯定对祖姑奶奶很熟悉,她不敢冒险。   万一冒充祖姑奶奶的事,被这些人拆穿了呢?   她还没给自己弄到一个正式的户口身份呢!   姜宜凝看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进去找备用钥匙的念头。   她拉着锵锵的手,果断转身离开。   她本来是想偷偷回祖姑奶奶的家里找点她没带走的衣服,这样可以省下一大笔钱。   可现在不能进去了,而她只有身上这一套衣服,已经穿了两天,再穿就馊了。   没办法,她只好带着锵锵再一次回到前面不远的新施百货,打算给自己买衣服。   她一共只有十块袁大头,之前拿了两块袁大头换钱,主要是给锵锵买东西。   现在她不得不再拿一块袁大头出来,换钱给自己买衣服。   因为这些袁大头其实是锵锵的,姜宜凝还特意对锵锵说:“锵锵,能不能再借我一块袁大头?等姨姨挣钱了会还给你的。”   锵锵瞪大眼睛,震惊万分:“姨姨您怎么这么说话?!这些袁大头都是姨姨的!锵锵还小,不能用钱的!”   谁见过三岁小孩拿着一把袁大头在外面玩呢?   那真是不要命了。   现在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包括锵锵,明显也是被抚养过他的人影响了。   姜宜凝笑着教他:“锵锵,不管你再小,这些钱,是你的亲人留下来的给你的。你现在也可以用,只是你确实年纪小,可能考虑问题还不周到全面,所以我代锵锵管理这十个袁大头。”   “姨姨自己真的能挣钱,我会先打个借条,找锵锵借一个袁大头,利息按照银行正常利率计算,可不可以呢?”   姜宜凝言笑盈盈说着话,锵锵不由自主挺起了小胸脯。   他真觉得自己已经是大人了,姨姨连花钱这样的大事都跟他商议呢……   “姨姨,利息是什么?”锵锵是个求知欲特别旺盛的孩子。   姜宜凝已经开始头疼了。   有机会的话,以后一定要找找有没有小孩子看的科普读物,教他认字,然后让他自己去书里寻找答案。   姜宜凝不是好为人师的人。   她思考片刻,对锵锵说:“利息,就是钱的时间成本。打住,不要问时间成本是什么。我可以打个比方,我们找别人别人借根葱,等还的时候,我们不仅还了一根葱,还加上一头蒜。这头蒜,就是借葱的利息。”   锵锵眨着黑白异常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姜宜凝,疑惑地问:“……可是一头蒜,比一根葱要贵,所以利息这么高的吗?”   姜宜凝被这孩子举一反三的智商再一次惊呆了。   她愣愣地看着他,膝盖发软,想跪!   锵锵见姜宜凝不说话,还以为自己问了个傻问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声说:“……是不是锵锵说的不对?锵锵太笨了,姨姨不要嫌弃锵锵……锵锵会努力学习,争取变聪明的!”   姜宜凝回过神,摸了摸他的头,含笑说:“锵锵如果也算笨,那姨姨只能说是智障了。不,锵锵,你说得很对。利息呢,一般来说比本金要少,但是也有累计起来比本金还高的,就看你借多久的钱,或者也有高利贷,比如姨姨刚才说的借根葱,还头蒜这种……”   锵锵一下子高兴起来,走路都开始一蹦一蹦的,心情显得好极了。   姜宜凝带着他回到刚才的新施百货。   这一次直接去二楼的女装柜台,给自己挑了两身普通的上衣和裤子,又加上一件冬季穿的大衣。   成衣就是贵,大衣更贵。   而这件冬季穿的大衣是毛皮一体的,内衬是柔软的天然绵羊毛,就更贵了。   可这件大衣的裁剪非常合身,腰间还有一条同色材质的腰带,跟她在后世见过的巴宝莉一款皮毛一体的绵羊毛大衣特别像,总之她是一眼就看上了。   虽然是大衣,但是穿起来特别显身段。   再加上姜宜凝一向是宁愿买一件贵的,也不要买十件便宜的,所以她只思考了一分钟,就买下了这件皮毛一体的绵羊毛大衣。   一般人可能认为南方的冬天冷起来的时间不长,就那么十来天,熬过就好了。   可南方的冬天要冷起来也是真的冷,湿冷的风像是要吹到骨头缝里,难捱得要命。   这件长到小腿肚的羊毛大衣,肯定能让她过个暖暖和和的冬天。   于是单是这件皮毛一体的绵羊毛大衣,几乎就花了她半块袁大头。   这时候她又想起来,得给锵锵也买冬天穿的衣服。   可是小孩子的衣服总归不能买太多,因为他们长得太快。   姜宜凝手里的钱用一点就少一点,她得省着点花,还要留下五块袁大头当家庭备用金。   因此她只是找地方把剩下半块袁大头换的钱都用了。   又买了十斤新棉花、毛呢面料,还有一些便宜的蓝色粗布,打算回去之后,找姜老太太帮忙,请人给锵锵做两套冬天穿的棉袄和棉裤。   蓝色粗布就做成罩衫,罩在毛呢大衣外面。   东西都买好后,已经是中午了。   锵锵的肚子虽然开始咕咕叫,但是他没有叫着要吃的。   他饿肚子已经饿习惯了,如果不是像那天饿得几乎两天没吃饭,他基本上都是能忍的。   姜宜凝却没有饿肚子的习惯,她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走,锵锵,咱们去吃阳春面!”她一手拎着手提箱和棉花包袱,一手牵着锵锵,大步往街边一个餐馆走过去。   那餐馆里吃饭的人特别多,比旁边的餐馆都热闹。   姜宜凝本着“大家都排队的餐馆肯定是好餐馆”的原则,带着锵锵来这里排队。   餐馆的老板娘见她一个年轻女人,手上不仅大包小包,还带着孩子,忙让餐馆里的伙计把她请过来,亲自过来问她:“太太,您和您的小公子想吃什么啊?”   姜宜凝笑着先说:“谢谢老板娘援手,不然我还没排到就要饿晕过去了。”   “阿拉这里都是这样的,如果有带孩子的人过来吃饭,我们都是让他们不要排队的。对了,我们这里的阳春面很有名的,你们要不要尝尝?”老板娘很热情地推荐他们店里的阳春面。   姜宜凝点点头,“那就来两碗阳春面吧。”说着,把十万块新钱递过去。   老板娘有些尴尬,“太太,两碗阳春面现在要十二万了……”   姜宜凝:“……”   这个从旧社会带来的通货膨胀,看来还是没有降下来啊……   她又数出两万块,放到老板娘手里,笑着说:“我昨天还听说阳春面一碗五万呢,现在一碗六万了?”   “是啊……最近粮食涨价挺厉害的。新粮还没收上来,去年的陈粮都被老蒋运走了,大家都在吃老本,不得不精打细算啊!”老板娘叹息着摇摇头,回后厨下单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19 05:45:59~2020-11-20 07:0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到月半就变胖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挣不挣钱的无所谓   没过多会儿,老板娘用一个黑色木制托盘托着两碗香喷喷的阳春面过来,放到姜宜凝和锵锵面前。   锵锵看起来实在太小了,虽然他极力挺直腰杆,脑门还是只能跟桌面平齐。   这怎么吃面啊?   姜宜凝忍不住问老板娘,“您这里有孩子坐的那种高椅吗?”   “……我们是小店,没有那种东西。”老板娘有些尴尬,不过给姜宜凝出主意,“要不你抱着他吃吧?这么小的孩子,父母都是抱着他吃的。”   抱着吃……   姜宜凝头疼,她从来没有抱过孩子吃饭啊!   果然一时义愤填膺头脑发热自告奋勇养孩子,还是太轻率了。   姜宜凝其实只是自己在心里吐吐槽而已,她并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放弃锵锵。   可是锵锵像是感觉到她在想什么,立即很紧张地说:“锵锵可以自己吃面。”   说着哧溜一下从板凳上滑下去,然后再巴着板凳腿爬上来。   这一次没有坐下,而是爬起来直接跪在板凳上。   这样他就可以比桌面高一截,可以吃面了。   姜宜凝:“……”   她有些担心,“锵锵,你这样会不会不稳当啊?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不会的,锵锵很稳当。”锵锵一手撑在桌面上,另一只小手拍了拍桌子,郑重其事:“看,没问题。”   “好吧,你试试自己吃。”姜宜凝虽然迟疑,但还是心大的把一双筷子递给他。   那筷子是成年人用的,有点长。   姜宜凝想了想,扭头问正惊讶看着锵锵的老板娘,笑着问:“您有没有短一些的筷子?给小孩子用的?”   老板娘回过神,笑着夸:“这孩子可真机灵。哦,短一些的筷子,有,这个我们有。”   说着她一溜小碎步跑回后厨,给锵锵拿了一双短一些的筷子。   锵锵和姜宜凝两人都饿坏了。   现在安顿下来,两人默不作声开始吃面。   这碗阳春面,姜宜凝吃得特别舒服。   因为阳春面没有浇头,一般来说,阳春面靠的是一碗好汤。   这家餐馆的阳春面里面的汤确实不错,不过更让姜宜凝赞赏的,是面本身的劲道和美味。   真的能吃出一点点麦子的清香,但又非常细腻顺滑。   用来做面条的面粉肯定是下过大功夫的。   难怪来这家餐馆吃饭的人宁愿排队等半天,也不去旁边可以马上吃饭的餐馆。   能出来餐馆吃饭的人,差的是那几万块钱吗?   姜宜凝美滋滋吃完一整碗,看见锵锵也吃完了。   不是锵锵吃的多,而是这边阳春面的碗都不大,里面装的面条也就小孩子拳头大小那么一小坨,配上清汤,好看的像是艺术品。   但是也贵得出奇。   姜宜凝想到通货膨胀的问题,突然觉得口袋里那七块袁大头也不经花了。   还是再换点物资吧。   吃完阳春面,姜宜凝牵着锵锵的手走出小餐馆。   她看了看表,才下午三点,还有大概两个多小时,老韩头才会来这边等他们回家。   姜宜凝刚才向老板娘打听了这边卖东西的小店,决定去继续买东西。   现在不去那些大百货公司,应该没有那么贵了。   她先去中药铺子,买了一些看诊行医用的东西,比如药枕和药箱。   然后问了好几个米粮铺子,才找到一点点陈年的粳米,不到十斤就要她一块袁大头。   姜宜凝舍不得买,很惊讶地问粮铺的伙计:“……为什么这么贵啊?你们是没米了吗?”   物以稀才为贵啊。   “呵呵,这跟有没有米有关系吗?侬过几天再来,有小黄鱼都买不到米!”伙计趁着掌柜不注意,偷偷跟姜宜凝说:“侬还是去旁边的铺子买些二号粉吧,不然过几天真的什么都买不到了。”   姜宜凝:“……为什么要买二号粉?”   伙计愣了一下,“因为最好的面粉是一号粉,侬也买不起啊……三号粉和四号粉太粗了,侬这个太太带着小孩,应该也不会吃。只有二号粉质量不错,价格也没有一号粉那么贵。难道侬不应该买二号粉吗?”   姜宜凝:“……”   受教了,原来这个时候的面粉分的是一、二、三、四号四个品种,其实还蛮好记的。   “……这样啊,那是不是去年的粮食减产了?为什么现在连米粮铺子都不卖大米和面粉了?”姜宜凝本来还想囤点粮食的。   伙计伸出手指,指了指天,又指了指背后的掌柜,声音压得更低:“……变天了,老板们都是会做买卖的……都说好了呢……等新米收上来,更要做文章呢……”   姜宜凝心里一沉,这些老板是要上天吧?这个时候联合起来想搞事情?   她试探着问:“过几天新米都要收上来了,难道你们铺子还不卖吗?”   今年看起来是丰收年,他们囤得起吗?   “呵呵……太太,侬要不听劝,阿拉也不多说了,侬这边请。”伙计见姜宜凝只问不买,也不想跟她废话了,几乎把她搓着赶出去。   姜宜凝拉着锵锵的手站在那米粮铺子门口,扯了扯嘴角,心想这老板打错了主意吧?   既没有灾荒导致粮食减产,也没有兵荒马乱的,他们还想囤积居奇,给新政府一个下马威?   真是疯了。   姜宜凝也不打算这时候花冤枉钱买粮了。   她相信这个新政府,也知道这个新政府的能力。   不管怎么说,新社会里平民百姓一口饭还是有的吃的。   不像在旧社会,真正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既然不打算买粮食了,她就返回中药铺子,买了点常用药材,特别是农村里经常用到的退烧药,比如柴胡,还有后世鼎鼎大名的板蓝根,以及金银花,山楂和决明子。   这些东西虽然也不便宜,但是比刚才米粮铺子里那些大米面粉可便宜多了。   中药铺子大概囤积居奇也没用,所以也不费那事儿。   姜宜凝买了一包药材,直接放进她刚买的药箱里。   那是可以斜背在身上的药箱,跟部队卫生员用的医药箱其实挺像的。   这样一路逛过来,两个小时很快过去了。   姜宜凝拎着大包小包,还牵着一个小孩子赶到永安路口的时候,老韩头已经等在那里。   “姜同志买了这么多东西啊!这是要搬家吗?”老韩头爽朗的笑,爬下车帮她把那些包袱和手提箱拎上牛车。   姜宜凝笑得眉眼弯弯,“谢谢老韩同志,我们不是要搬家,是要安家。以后我跟锵锵就在南嘉村住下了,还请老韩同志多多关照。”   “哈哈哈哈……没问题啊没问题!姜同志还买了药箱?姜同志也会看病吗?”老韩头等姜宜凝和锵锵在牛车上坐好了,扬起鞭子啪地一声甩了一下,赶着牛车往回走。   他看见姜宜凝斜背着的药箱,随口问了一句。   姜宜凝把锵锵揽在怀里,笑眯眯地说:“是啊,我是学医的。现在没有工作了,打算在村子里开个医馆。挣不挣钱的无所谓,主要是要结个善缘,帮乡亲们治治头疼脑热什么的。”   “那太好了!”老韩头高兴地不得了,一边赶车,一边扭头说:“阿拉那边四里八乡只有晏郎中一个大夫,现在又有了姜大夫,阿拉以后看病也会方便一些。”   言辞中对姜宜凝已经敬畏起来。   姜宜凝笑而不语。   她一个年轻姑娘,带着个小孩子住在乡下,如果单独住,日子是不可能好过的。   所以她宁可不要张桂芬的青砖大瓦房,也要跟韩家人挤在一起。   等她的医术名声打出去,也有了自己赚钱的门路,再去盖自己的青砖大瓦房。   女人能够独立的前提,就是要有自己稳定的社会地位,也就是被别人承认自己的社会价值。   有门手艺,能挣钱养活自己,这是独立生活的大前提。   再说她也不想住张桂芬住过的房子。   三人一路说说笑笑,坐着牛车回到南嘉村,天已经黑了。   天上一轮弯月,照着回家的路。   进村的大槐树下,一个男人站在那里,手里的烟火明明灭灭。   看见牛车进村,那人从大槐树下快步走了出来。   “回来了?”   姜宜凝发现居然是韩子越站在这里,心里一跳,然后又一紧。   这么晚了,他怎么等在这里?   难道韩子越还是对她不放心,还在怀疑她的来历吗?   姜宜凝心里有鬼,自然七上八下,回答就迟了点。   锵锵已经在她前面说话了,他的小脑袋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回来了。韩同志是在等姨姨和锵锵吗?”   韩子越:“……”   被个小孩子看穿心思的感觉真是蛮奇怪的。   他没承认,也没否认,把烟头往旁边的水沟里一扔,发出嗤的一声响。   “东西都买好了吗?”韩子越走过来,很自然地帮姜宜凝拎起她临时买的那个手提箱。   那是她身边最大的行李了。   姜宜凝抱着锵锵跳下牛车,再探身把另外几个包袱和药箱拿下来。   韩子越顺手帮她拎起她的棉花包袱,“……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姜宜凝讪笑着说:“我什么东西都没有,以后要在三姑婆家住下,总不能连这些日常的东西和衣服鞋子都要他们帮我买吧?”   韩子越才明白她去买什么东西去了。   “嗯,走吧。”他朝老韩头点点头,“谢谢老韩同志照顾姜同志和锵锵。”   “都是一个村的,应该的,应该的。”老韩头面对韩子越,总是不自在。   韩子越现在在他心里,是大官,不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可以碰瓷搭讪的。   他笑着跟姜宜凝打了个招呼,就赶着牛车飞快地走了。   姜宜凝牵着锵锵的手,背着自己新买的药箱,还有包着大衣的包袱,走在韩子越身边。   她有些紧张,就不如平时健谈。   韩子越也不是话多的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当知道她天黑了还没从市里回来,居然一个人跑到村口来等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0 07:09:06~2020-11-21 06:0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长到180了吗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南下干部   现在人等到了,韩子越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是一路沉默,却还是有点不甘心。   他对这种矛盾的心情完全不了解,也不熟悉。   走上村里的那条青石板路,借着一点银白的月色,他飞快瞥了一眼姜宜凝。   柔媚艳丽的侧颜,还有面颊处那恰到好处的线条,看得他心里一跳。   然后又注意到姜宜凝略微有些紧绷的下颌,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正好姜宜凝也在琢磨自己哪里露了破绽,她不动声色扫了韩子越一眼。   两人的视线正好对上,又迅速地各自移开。   韩子越见姜宜凝局促不安,不知怎地,突然心花怒放,自己一点都不紧张了。   一向不怎么健谈的他,也开始主动找话题聊天了。   他笑着问锵锵:“锵锵,你跟姜同志去市里,有没有见到什么好玩的事啊?”   锵锵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没有好玩的事,锵锵差一点被拐子抓走,哪里有好玩的事?”   韩子越:“……”   姜宜凝:“!!!”   姜宜凝心想糟了,她忘记叮嘱锵锵,不要把在市里发生的事说出来。   不为别的原因,她就觉得蛮尴尬的,也怕张桂芬拿来做文章,说她不会养孩子,然后要求把锵锵从她身边带走……   韩子越脸色严肃起来,“市里现在还有拐子?看来我们的工作做得还不到位。”   姜宜凝:“……”   好吧,韩子越这种人,关注的重点跟她不一样。   她连忙说:“坏人总是什么时候都会有的,关键看他们会不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和打击。这一次我们运气好,遇到李专员和江副专员,在他们的帮助下,很快就把锵锵找回来了。”   韩子越有些惊讶:“李专员和江副专员?你们居然遇到他们了?”   “是啊,李专员好像是刚到松海市,江副专员,还有另外一个副专员陪着他在找住处呢。”姜宜凝只好把今天在松海市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反正锵锵已经说出来了,这些事情韩子越只要有心,一打听就会知道,所以她也没有隐瞒,说得清清楚楚。   韩子越沉默了一会儿,居然又把话题转回来了:“不过现在市里的新政府班子还没有完全成立,你还是小心一点,最近不要去市里了。如果实在需要去……”   他咳嗽了一声,耳尖觉得有些热,他扭头看着路边的垂杨树,“……我可以陪你去。”   姜宜凝:“……”   她在现代虽然没有正儿八经谈过恋爱,但也情窦初开过。   这种感觉,她太熟悉了。   也觉得不可思议。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韩子越才在这里等着她的吗?   真是太意外了……   说心里话,她对韩子越并不反感。   哪怕韩子越怀疑她,甚至把她关了一晚上。   可实事求是地说,他是在尽他的职责,而她,确实是“来历不明”。   这么千回百转地想着,姜宜凝的心有一点点柔软。   她不再像是刺猬一样,每次见到韩子越,就竖起满身的刺。   但也仅此而已。   要说再进一步,姜宜凝是没想过的。   她才刚刚明白韩子越的举动是出于好意,而不是在恶意监视她,揣测她。   这就足够了。   姜宜凝笑着表示感谢:“谢谢韩同志的好意,我这一次把要买的东西基本上都买了,以后短时期内是不会去市里。不过以后如果要去,我一定先问一下韩同志可不可以。”   韩子越温和地“嗯”了一声,清冷的面容上带了一点淡淡的笑意。   他看着姜宜凝背的药箱,想到她给刘长锁做的手术,马上又说:“对了,我是来代表部队来感谢你的。长锁的伤势恢复的很好,今天市里那边也派医生过来了,检查过后,说手术很成功,就算是他本人来,也不能做得更好,还说想邀请你加入他们的医疗队。”   姜宜凝惊讶:“邀请我参加医疗队?这么客气吗?”   “不是客气。”韩子越的声音沉了沉,“我们有一部分部队要去南方剿匪,需要会做手术治疗外伤的医生。”   姜宜凝的心抖了一下。   剿匪啊……   对她来说真是好遥远的历史。   她其实是很想参与这些事的,有一种在大时代亲身参与历史事件的豪迈感。   她拐弯抹角地问:“……那算是参军吗?你说的医疗队,是部队军医,还是地方上的医院?”   韩子越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含蓄地说:“是部队军医,不是一般人能加入的。除了个人医术重要,个人出身也很重要,尤其是个人经历,要经过最严格的政|审。人生的每一个环节都要有人证明。”   姜宜凝听了嘴角直抽抽,“……万一某个环节没人证明呢?比如说,在人迹罕至的大山里一个人过了一年这种事?”   “嗯,这种不能证明的经历,那就只有遗憾了。虽然不会因此认为你是坏人,但肯定无法通过部队的政|审。”   韩子越这么说,是因为他以为姜宜凝熟悉的亲人都已经出国,所以要证明她以前的人生经历,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至于个人出身,其实不是那么重要。   因为有很多出身富裕的人,也参加了革命,并且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和贡献。   所以这个时代,大家还是更看重本人的素质和经历。   至于你出身什么家庭,不是不重要,但没有决定性影响。   只要能把自己的一切说得清清楚楚,并且有旁证,就会通过政|审,并被委以重任。   姜宜凝这下明白了,她是想去都不可以。   光是政|审一条就能把她卡死。   万一再从祖姑奶奶的邻居那里查到一点别的内容,比如说,如果那边有邻居是去机场送过他们的,亲眼看见过祖姑奶奶上飞机怎么办?   那可就麻烦了。   这个险,她一点都不能冒,也无法冒。   姜宜凝只好遗憾地摇摇头,“唉,我胆儿小,剿匪这种事太刺激了,我还是不太适合。以后啊,我也只想住在南嘉村做一个大夫,帮村民们看看病,挣点小钱,能够养活我和锵锵就可以了。”   韩子越神情略古怪地看着她:“……做大夫还是只赚小钱?你的目标是有多大?”   “什么目标?”   “挣钱目标啊?”   姜宜凝失笑,“能有多大?我说了啊,能养活我和锵锵就可以了。”   说完还补充:“我也没有什么费钱的爱好。就是能够让我们跟普通村民一样,吃饱饭,哪怕是粗粮;穿得暖暖和和,哪怕是粗布。”   韩子越勾了勾唇,“这确实是小目标,不过,你确定你只能挣小钱吗?做大夫,在我们这边乡下,收入可是不低的。”   姜宜凝这个时候还没有明白韩子越说在乡下做大夫收入不低是什么意思。   她只以为韩子越是客气话,笑着说:“那就承您吉言了。你不知道,现在市里的东西有多贵,要不是有锵锵亲人留下的袁大头,我们真的只能出去讨饭了。”   说到讨饭,姜宜凝又想到今天在市里米粮铺子遇到的事。   她琢磨了一下,在进了韩子越家的院子之后,她小心翼翼地提醒他:“韩同志,现在是新社会,政府对粮食是个什么政策?还和以前一样,让商人们掌握粮食的买入和卖出吗?”   韩子越对这方面不是很了解,他是军人,只懂军事,不懂商业。   他淡淡地说:“现在是百废待兴,别说粮食政策,连政府机关现在都没有足够的人手,所以暂时一切都不会变,等上面派的南下干部到了,情况应该有所不同。”   “南下干部?”这对姜宜凝来说是个新词。   韩子越对她解释:“因为解放|战争胜利得太快了,除了北方是我们的老根据地,不缺人以外,南边这些新地方政府都急缺人手。我们总不能完全用旧政府的那些人,他们就算没有大过错,政治理念跟我们是不同的。所以上面决定派遣北方那些有经验的干部到南方,充实地方人手,就是‘南下干部’。”   姜宜凝“哦”了一声,她好奇地问:“那今天那个李专员,是不是南下干部呢?”   韩子越点点头:“他是第一批南下干部,以前都是在首都担任重要职务。现在来松海市专员行政公署做专员,就是要把这一块管起来。”   松海市是整个国家最大的城市,绝对是不能乱的。   姜宜凝放了心。   新政府果然都是有准备的。   那就看看那些跟旧政府留守人员勾结的商人大老板们,这一次的算盘打得怎么样了。   反正不用她操心,她这个在后世只会做手术和上网看小说的人,难道还真想靠几本小说就能指点江山,粪土当年万年侯了?   人家哪一方不比她的政治经验更充足?   她就不要滥竽充数了。   说话间,两人带着锵锵已经走进了韩家的堂屋大门。   姜老太太穿了件土黄色大褂子,坐在堂屋的油灯前纳鞋底。   韩晏氏一身青色对襟上衣,还穿了条黑色裙子,坐在姜老太太旁边穿针引线做衣服。   姜宜凝瞥了一眼,发现韩子越的弟弟妹妹韩子华和韩子英,以及他父亲韩承山,还有祖父韩老爷子都不在这里。   韩子越跟在姜宜凝和锵锵后面进来,姜老太太忙把鞋底放下,笑着起身说:“你们可算回来了,吃晚饭了吗?给你们留了饭。”   姜宜凝其实不太饿,下午快两点才吃了一碗阳春面,虽然面不多,但那碳水是妥妥的,她想晚上禁食一顿。   但是锵锵不能不吃。   于是姜宜凝说:“谢谢三姑婆,我其实不太饿,就让锵锵吃一点吧。”   锵锵看了看姜宜凝,又看了看姜老太太,小声说:“……锵锵也不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1 06:00:03~2020-11-22 06:0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芝士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剃头挑子一头热   姜老太太被锵锵的小模样逗乐了,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都吃!都吃!”   说着,她去厨房端了一大一小两个碗,说:“这是今天留的夜宵。子华、子英,还有他爹和他爷都在后院的豆腐房做豆腐,你们先吃吧。”   白底蓝花的粗瓷大碗里面装的都是菜饭,绿油油的小青菜,洁白的大米,甚至还有几片咸肉。   大米不多,都已经煮成糊糊了,但是配着小青菜和咸肉,看着让人别有食欲。   姜宜凝虽然想着晚上禁食一顿戒碳水,还是被这美味的菜饭吸引住了。   收养她的祖姑奶奶特别拿手的食物就是菜饭。   当然,她们在后世做的菜饭是豪华改良版的,光是特意用枫木熏过的咸肉,就不是这种简单腌制的咸肉可比的。   姜宜凝咽了口口水,毅然决然地移开视线,看着韩子越说:“韩同志,你要不要吃点当宵夜?我真的不饿,还有今天买的东西要收拾……”   韩子越走过来,偏头看着她,“真的不饿?一碗饭吃不穷我们的。”   姜宜凝失笑,“不是这个意思,我今天在外面确实吃得挺饱的。”   韩子越看她不像是客气,不再啰嗦,对锵锵说:“锵锵,我们一起吃。”   锵锵:“……”   他舔了一下唇,被那菜饭的香味吸引住了,可是姜宜凝不吃,他有些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吃。   姜宜凝把那小碗的菜饭拿过来,放在一个圆凳上,再拿一个小板凳给锵锵坐。   这样他就不用继续跪在板凳上吃饭了。   锵锵仰头朝姜宜凝甜甜一笑,“谢谢姨姨。”   然后拿了小勺子,开始大口大口吃着美味的菜饭。   姜宜凝朝姜老太太和韩晏氏点了点头,转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她在屋里收拾完东西,又拎着水桶去外面的灶间打算烧水洗澡。   堂屋里,韩子越几口吃完了碗里的菜饭,起身去灶间跟姜宜凝打了个招呼,就要回村公所那边。   姜老太太依依不舍地把他送出来。   在院子门口,韩子越从军装的衣兜里掏出一把钞票放到姜老太太手里,轻声说:“阿婆,姜同志暂时还没有什么收入,这点钱,是她和锵锵这个月的生活费,您拿着。”   姜老太太瞠目结舌,愣了一下,才慌慌张张地把钱推回去,一边皱着眉头说:“宜凝是阿拉亲戚,怎么能要侬出生活费?再说要不是去年宜凝的爷叔和婶婶送阿拉那么多粮食,阿拉一家子都饿死了,等不到侬回来了……不要,不要侬出钱……”   韩子越叹口气,强行又把钱塞到姜老太太手里,视线往灶房那边飘去,只看见一个清爽靓丽的侧影。   他声音压得更低:“……阿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帮我多看着姜同志……说不定,您的长孙媳,就有了呢?”   姜老太太:“……”   她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恍惚一阵,才回过神,抓着韩子越的胳膊,急切又高兴地说:“子越,侬不要哄阿婆,侬说的是真的吗?侬真的和宜凝……”   韩子越清冷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白皙的面颊悄悄红了。   幸亏是晚上,青石板边也没有路灯,月光虽然明亮,但还是没有那么清晰。   姜老太太看不清韩子越微红的脸,总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韩子越抿了抿唇,垂眸说:“还没有……我只是想试试……也不知道姜同志看不看得上我……”   原来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啊。   姜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她松开韩子越的胳膊,挥了挥手,“行了,侬先回去,阿拉会好好照顾宜凝和锵锵的。侬的钱阿拉也收下了,有空常回来看看。宜凝呢,从小没有亲生父母,现在又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如果侬能多陪陪他……”   姜老太太做了个“你懂的”的眼神。   韩子越明白了,脸上更红,那红晕都快氤到脖子上了。   不过他还镇得住,借着夜色的掩映,淡淡地说:“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我过几天就要提拔了。”   “提拔?”   “嗯,我要升副营了,副营长。”   他现在是连长,升一级到副营,才真正进了中层干部的行列。   姜老太太喜出望外:“真的伐?阿拉子越真是厉害!”   她把韩子越狠狠夸了一通,韩子越比刚才还要尴尬,再也待不住了,急急忙忙落荒而逃。   姜老太太笑眯眯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转身进了院门。   结果抬头看见韩晏氏站在离院门不远的地方,真是吓了她一跳。   忍不住说:“侬一个人站在这里干嘛!人吓人吓死人知道伐!”   韩晏氏在家里一向任劳任怨,性情温顺,从来不跟姜老太太顶嘴。   但是这一次,她却犹豫再三,还是弱弱地说:“姆妈,侬真的要子越跟宜凝成亲吗?”   姜老太太心想,侬儿子倒是想呢,可还不知道宜凝同不同意呢,哪里有那么容易?   但是她不想在韩晏氏面前说得这么直白,微笑着两手在身前一搭,眯着眼睛,做出个意味深长地样子,上下打量韩晏氏一番,慢条斯理往堂屋走,一边说:“侬以为呢?阿拉子越是看上了宜凝,如果宜凝也看上了子越,这是一门好亲事呢……”   “姆妈,要不要再想想?”韩晏氏怯生生的问,亦步亦趋地跟在姜老太太后面。   姜老太太好笑地停下脚步,回头问她:“再想想?怎么想?侬是担心宜凝不愿意吗?这个也没办法,强扭的瓜不甜,阿拉不能不做人。”   “不是……”韩晏氏结结巴巴地说:“阿拉子越……子越……应该能找到更好的媳妇。”   原来是她看不上姜宜凝,而不是担心姜宜凝看不上韩子越。   姜老太太的脸顿时拉得老长。   这个韩晏氏是怎么回事?   姜宜凝再不好,也是姜老太太的娘家人,她竟敢一口反对,是不把她这个婆母放在眼里吗?   姜老太太脸色阴沉下来,笑容渐渐凝滞,她看着韩晏氏,冷声说:“侬什么意思?子越还没做大官了,侬就开始嫌贫爱富了?再说阿拉宜凝,她父母不可能不给她留嫁妆,侬以为她真的穷?”   “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韩晏氏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那你是什么意思?”姜老太太更不高兴了,瞪着韩晏氏,看她说出个什么花花样儿。   韩晏氏咬着牙,顶着姜老太太的“死亡凝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吾刚才听见了,阿拉子越已经是副营长了,他在部队里官越做越大,怎么也应该找一个对他以后有帮助的媳妇……吾不是嫌弃宜凝穷,而是她……家里人都没有了,以后怎么帮衬子越?”   姜老太太:“……”   她光顾着高兴了,还真没想到这一茬。   韩晏氏见姜老太太若有所思,受到鼓励,继续再接再励:“其实吾也很喜欢宜凝,也很想要她做儿媳妇,不过不算给子越,而是给子华……姆妈侬没看见子华经常偷偷看着宜凝吗?”   其实韩子华从第一次看见姜宜凝,就看直了眼。   韩晏氏这个做母亲的,看得清清楚楚,早就想撮合他们了。   “子华?唉,这傻小子,脑子不聪明,想得倒是多。行了,吾知道了,等吾好好想想,宜凝那边,侬什么都不要说。”姜老太太摆了摆手,忧心忡忡走进堂屋。   韩晏氏松了一口气。   她是感激姜宜凝的二叔二婶,没有他们去年接济他们,他们一家大小真的会饿死的。   去年村里出去好几户逃难的,再也没有回来了。   但这不等于要把自己最出息的大儿子拿来偿还恩情。   她是觉得,姜宜凝嫁给她的二儿子韩子华最好,韩子华老实又孝顺,长得也不赖,跟他爹他爷学了一门做豆腐的手艺,以后就留在家里给他们养老。   女儿韩子英是要嫁出去的,韩子越以后是要做大官,是不会回来的,肯定要在外面娶个媳妇,最好也娶个大官的女儿,这样才能帮助他的仕途。   韩晏氏小时候在家里也是读书识字看过话本的,又有她父亲晏郎中的耳濡目染,她大略知道官场上是怎么回事。   对他们这种没有根基又想往上爬的人家来说,有一门好的姻亲实在是太重要了。   姜宜凝完全不知道就一个晚上,韩家婆媳俩已经讨论过她的终身大事了。   她在灶间烧好水,拎了两桶回去洗澡。   锵锵吃完饭,拿着姜宜凝给他新买的小牙刷去刷牙,还用了新买的牙膏,刷得满嘴都是白沫,又用水漱得干干净净。   刷完牙拿着黄杨木做的水杯回房,放在窗台上。   姜宜凝放下窗帘,先给他洗澡。   锵锵虽然很听话地坐在了澡盆里,但还是求知欲很旺盛地问:“姨姨,为什么要每天洗澡?”   姜宜凝:“……”   “因为每天都要睡觉,睡觉前一定要洗澡,所以每天都要洗澡。”姜宜凝很会逻辑自洽。   锵锵想了一下,也觉得没毛病。   他记得以前跟奶奶住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每天都洗澡。   后来被人送到张桂芬身边,他才接近半年没有洗过澡。   现在只是回到以前的生活习惯了。   锵锵挺喜欢洗澡的,特别是洗完之后,就能穿干干净净的新衣服了。   姜宜凝把他今天白天穿的那套衣服已经装到洗衣服的木盆里,用皂角泡起来。   然后从衣箱里又拿出一套衣服给他换洗。   还有明天就可以穿新鞋,不用穿草鞋了。   锵锵洗完澡,被姜宜凝放到床上。   他心情很好地在床上滚了几圈,很快就睡着了。 第39章 谁在外面   到底年纪小,又累了一天,吃饱喝足之后,那困意上来得很快,没多久打起小呼噜。   姜宜凝的觉很浅,有一点声音都睡不着,可是听着锵锵匀称的小呼噜,她竟然觉得像白噪音催眠曲,也很快睡了。   第二天醒来之后,锵锵还没醒,姜宜凝也没叫醒他。   小孩子就应该多睡觉才能长高高。   她轻手轻脚起来,洗漱之后,把昨天买的棉花和毛呢以及粗布拿出来,问姜老太太到哪里能找人做衣服。   姜老太太直接找了韩晏氏,说:“你表姨做得一手好针线,让她给你做吧。对了,我让你表姨给你改了几件衣服,你试试看,如果不合适,可以马上改。”   姜宜凝:“!!!”   她真没想到,姜老太太居然给她把衣服都准备好了!   姜宜凝实在太感激姜老太太了。   她这是沾了祖姑奶奶一家人的光啊……   心里越发感激韩家一家人的好心收留。   她可不能再当大小姐,让别人养她了,更别说她还有个小孩子要养。   韩晏氏看着姜宜凝手足无措的模样,心里对她又喜欢了几分。   这个姑娘长得是一等一的好,而且胸高腰细腿长,臀部挺翘,一看就易生养。   除了家世不好,配不上她最有出息的大儿子,配小儿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韩晏氏对姜宜凝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手里拿着两件衣服,一件浅蓝色印白色玉兰花,一件纯色品红,都是做成对襟的样式。   胸前一溜盘扣是重新做的,如意云纹图案,看上去很精致。   韩晏氏把那件浅蓝对襟上衣在姜宜凝身上比了比,笑着说:“这是府绸,姆妈当年的陪嫁呢,一次都没穿。不过样式不是侬这些年轻人喜欢的样式,让改了一下。”   姜宜凝一眼看出来韩晏氏的手艺确实不错,这件本来直上直下的对襟上衣居然还给掐了腰身。   “是表姨改的?这手艺,比市里的裁缝还好呢。”姜宜凝笑着接过来夸了一句。   韩晏氏叹了口气,“现在市里裁缝都是做洋服的,阿拉不会呀。”   “……洋服也不比我们自己的衣服好看,各有所长。再说洋服做起来其实更容易,以表姨的手工,迟早会做出好看的洋服。”姜宜凝还是很会夸人的。   韩晏氏心里高兴,点头说:“侬身上这套就是洋服吧?穿了好几天,阿拉帮你洗啊?顺便给阿拉看看怎么做好不好伐?”   姜宜凝迟疑了一下,“还是我自己洗吧,让表姨洗衣服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侬就让侬表姨洗一次吧,她想看侬这套衣服很久了,让她看看怎么做,兴许以后真的可以做裁缝了。”姜老太太笑眯眯地说。   她这个儿媳妇确实心灵手巧,只是他们家太穷了,陪嫁都卖得七七八八,没有机会让她去学做洋服。   她只留了最后几件压箱底的衣服,原本是要留给韩子英做陪嫁的。   现在解放了,韩子越也做了大官回来了,他们家以后肯定会越过越好,姜老太太才把这些衣服拿出来给姜宜凝。   姜宜凝见姜老太太也这么说,才不好意思地同意了:“那麻烦表姨了,其实我可以自己洗,洗干净了给表姨做模板。”   “不用不用,还是阿拉给侬洗,侬这双手啊,一看就是没有做过活的,是不是伐?”韩晏氏笑眯眯地瞅了瞅她的手。   姜宜凝的手白皙修长,连骨节都看不见,手背还有一点浅浅的手涡,一看就是有福气的手。   其实姜宜凝知道,她这双手保养的好,是因为这是做外科手术的手。   在七十多年后,外科医生的手是最金贵的。   姜宜凝现在的身份也是医生,也会做外科手术,因此她没有隐瞒,笑着说:“那倒不是,因为我是给别人做手术的医生,手一定要保养好了,不然做手术的时候不能控制好手的力度,在不该划的地方多划一刀,那就是要人命了。”   姜老太太和韩晏氏这才想起来姜宜凝的本事,都收起笑容,严肃地说:“那就更不能做粗活了。”   姜老太太还说:“宜凝,以后家里的活儿你都不用做,好好地保养手,关键时候是能救命的。”   昨天韩子越回来找姜宜凝,专门说了这件事,说姜宜凝做手术,连市里的医生都夸好。   既然说到这里,姜宜凝也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三姑婆,表姨,我正想跟你们商量呢。我不仅会做手术,也懂一些中医针灸,我想在村里开个医馆,给村里人治个头疼脑热的不成问题,不知道可不可以?”   姜老太太睁大眼睛:“真的?宜凝你真的会中医?不仅是做西医吗?”   在老派人的观念里,针灸草药那是中医,药片手术刀那是西医。   可在姜宜凝看来,针灸草药是传统医学,药片手术刀是现代医学,是按照时代划分的,不是按照国别。   但是她暂时不想纠正他们这个观念,因为她现在人微言轻,说了也白说,因此只是含笑说:“其实我诊脉针灸也不错的,不比做手术差。”   姜老太太又惊又喜,可又有些怀疑,“宜凝,看病可不是小事,你想清楚了,你真的能做吗?”   韩晏氏脸上的神情却开始不安,她没有如同姜老太太一样惊喜,默默地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宜凝瞥见她的异样,心里很诧异。   不过这是她仅有的能够养家糊口的技能,不可能因为有人不高兴就放弃。   因此她没有理会韩晏氏,只是跟姜老太太商量起来:“……我真的能做,不信您看着吧。我现在头疼地是在哪里开医馆。村里有地方可以让我租一阵子吗?”   “租什么啊?何必浪费那个冤枉钱,你就在家里开医馆又不费事?”姜老太太大力支持。   韩晏氏这时抬头,勉强笑着说:“姆妈,这样不好吧?如果真的开医馆,那么多人来来去去的,阿拉家里人怎么办呢?而且来的都是有病的人,姆妈和公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万一……”   这是在说万一有传染病把老年人给染上了,可就不太好了。   姜宜凝也是想到这一点,所以她没想过在韩家开医馆。   她本来打算的是在村里租个地方做医馆。   可是姜老太太却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哪有那么多毛病?你爹不就是在家里开医馆的?也没见你们家人都染上病啊?”   “……吾娘家爹爹是在门口的院子里搭个医棚给人看病的,病人都不去家里面……”韩晏氏讪讪地说,眼神闪烁不定。   姜宜凝看着她,突然福至心灵,明白韩晏氏反对的原因了。   她是不是担心自己跟韩晏氏她爹晏郎中抢生意啊?!   这可是想太多!   姜宜凝心念电转,也说:“那我也在院子里搭个医棚吧,不知道搭个小棚子要多少钱?”   她还有七块袁大头,除了留下五块袁大头做家庭备用金,还剩下两块袁大头的流动资金。   姜老太太皱着眉头,两手搭在身前,耷拉着眼皮,哼了一声,“行了,搭棚子的事侬别管了,阿拉找人来盖。只要侬说是搭医棚,有的是人来帮忙。”   说着,姜老太太甩手出去了,看起来是生气了。   姜宜凝直觉姜老太太是对韩晏氏生气的。   她飞快地睃了韩晏氏一眼。   韩晏氏还是低垂着头,露出一头黑黢黢的发顶,还有脑后扎得整整齐齐的发髻。   姜宜凝讪笑着点点头,“那我先回房试衣服了,谢谢表姨。”   她转身要走的时候,韩晏氏抬头,把另外那件品红的对襟上衣也递给她,淡淡地说:“这也是你的,照着你的身形改的,别人也穿不了。”   说完就走。   姜宜凝默默收回视线,回到自己房间,顺手把门给闩上了,然后开始脱衣服,打算要换上这两件新衣服试试。   她刚脱下她那件白色大翻领上衣,突然听见房门咯吱咯吱作响,好像有人在外面企图推门。   幸亏她刚才把门闩上了。   如果没闩,这门随便一推就开,那她可就是“春光外泄”了。   虽然她里面还有胸衣,不至于真的就被人看了,但在刚过去的旧社会,女人露个胳膊那些遗老遗少就恨不得把你沉潭……   姜宜凝飞快把那件浅蓝印白色玉兰花的对襟上衣穿在身上,来不及扣上那些繁琐的盘扣,只捏着胸前的对襟,紧张地问:“……谁在外面?”   外面的人推了两下推不开,才期期艾艾地说:“我……我是子华,表妹你在屋里吗?我听说你有事要找人帮忙,我来问问你。”   姜宜凝脸色有些不好看。   就算是要来帮忙,怎么一声不吭先推门啊?   难道不是应该先敲门得到允许才能进来吗?   如果她一时大意没闩门,今天这事儿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姜宜凝心里不太高兴,声音越发淡了下来,说:“谁告诉你我有事要找人帮忙的?”   “我姆妈说的……”韩子华的声音压得很低,老实又郁闷的样子,好像谁欺负他了。   姜宜凝气不打一处来。   居然是韩晏氏!   她是想干嘛?! 第40章 这里不能长住   韩晏氏明明知道姜宜凝在房里换衣服,还让她儿子过来推门,她没教过她儿子进别人房间要先敲门吗?   姜宜凝把这件事记在韩晏氏头上。   她没对韩子华发火,也没开门,声音清冷地说:“我这里不用人帮忙,谢谢你了。不过,下次去别人房间,记得要先敲门,不是推门。”   韩子华闹了个大红脸。   他之前看见姜宜凝的房门关着,根本没想过要进来,只是在房门外等着。   是韩晏氏示意他推门进去,他才推的。   他还年轻,从来没有离开过家,家里谁的话他都听,是个没什么主见的男人。   再说他们家里都这样,大白天的,谁会关门啊?   结果没想到姜宜凝大白天还把门闩了……   韩晏氏也没想到姜宜凝居然还记得闩门,心里很是忐忑不安,只好出声说:“宜凝在里面吗?阿拉这里不兴大白天关门的。”   姜宜凝有些火大,但是牢记寄人篱下的时候,该低头还是得低头。   她忍了又忍,才淡声说:“我在换衣服呢,不然不会关的。”   韩晏氏嘴角勾了勾,两手紧紧抓着身前的围裙,轻声细语地说:“宜凝,侬表哥还在外面呢,怎么能这么说话呢?表姨知道侬是无心的,若被别人听见,还以为侬这是对子华有意思呢……一个大姑娘,换衣服这种话可不好当着男人的面说。”   韩子华的脸顿时红的不能看了,就跟喝了三斤白玫瑰酒一样。   他猛地冲出大门,跑到外面去了。   姜宜凝听着更恼火,一时也不想穿韩晏氏改的衣服。   她皱着眉头脱下那件浅蓝印白玉兰花的对襟上衣,换上自己昨天在市里新施百货买的上衣。   那是一件洋装款式,不过布料很普通,只是深蓝色的阴丹士林布,最便宜的那种。   然后也换上了浅色的洋装裤子,拉开房门,把韩晏氏改的两件衣服塞回到她怀里,淡淡地说:“这两件衣服我穿不了,谢谢表姨,您再改改给子英穿吧。”   说完又回屋里,把房门再次关上了。   韩晏氏张了张嘴,想跟姜宜凝解释一下,但又觉得脸上下不来。   在堂屋里站了一会儿,直到姜老太太又走进来,她才忙把两件衣服送到姜老太太面前,一脸尴尬地说:“姆妈,宜凝说这两件衣服她穿不了,那就还给侬了,要不要再改回来?”   “穿不了?怎么可能呢?侬手艺不是顶顶好吗?宜凝的尺寸侬弄错了?”姜老太太很是惊讶,从她手里接过两件衣服,走到姜宜凝的房门前敲了敲,说:“宜凝,盖医棚的人找到了,他们过一会儿就来帮忙。”   姜宜凝坐在窗下,正在擦拭自己的针灸针,一边在想,这里不是她和锵锵可以长住的地方,她还是得去市里。   但她不能马上就走,得等这件事过去了,就连韩晏氏都不会联想到这件事上,才能走。   她拿定主意,又坐了一会儿,听见姜老太太的敲门声和说话声,才把针灸针放回针盒里,再放到自己刚买的医箱中。   锵锵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一脸担忧的看着姜宜凝。   他似乎有种小动物般的直觉,能够感觉到姜宜凝情绪的变化。   他没有说话,爬到床边,找到自己今天要穿的衣服,一件件穿起来。   虽然才三岁,穿衣服裤子和鞋子的姿势已经很娴熟了。   姜宜凝也没有去帮他的意思,一直等他穿好了,才起身拉开房门,对门口站着的姜老太太笑着说:“三姑婆,这么快就找到人了?”   她没事人一样的笑容,让站在姜老太太背后的韩晏氏微微一怔。   姜宜凝也没看她,笑着跟姜老太太解释:“这两件衣服我确实穿着不合适,三姑婆还是留着给子英吧。再说我要开始给人看病,这两件衣服的料子太好了,我穿着没法工作,您给子英留着压箱底吧。”   姜老太太看见姜宜凝身上穿的衣服,跟乡下的样子不一样,都是市里人穿的洋服的样子。   她上下打量姜宜凝,笑着说:“宜凝侬这套洋服真是好看,看来宜凝是不适合阿拉乡下的衣服。”   姜宜凝低头看了看自己,心想这是最普通,最便宜的阴丹士林布,就是样子是西式上衣和裤子,但和中式的衣服比,也没有谁更好看的意思。   因为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比如桔子和苹果就不能放在一起比,两种不同的水果,怎么比质量高低呢?   姜宜凝也没多解释,依然笑着,客客气气地说:“三姑婆别这么说,我喜欢你们这种衣服呢,等我以后挣钱了,买两匹好布做几件对襟衫过年穿。”   姜老太太感觉到姜宜凝的礼貌中带了一点点疏离。   不像开始的时候,她虽然也是很有礼貌,但是却没有这种无形的隔膜。   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现在也不是追问这些事的时候。   她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因为给她们盖医棚的人已经来了,正在院子外面叫她。   姜宜凝忙跟姜老太太出去。   韩家的院子里,呼啦啦站了十几个人,大部分都是二三十岁的壮劳力,也有少数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领头的人就是韩氏的老族长。   赶牛车的老韩头也跟着跑来了。   韩老族长笑着对姜宜凝说:“听说姜同志还能看病,要搭医棚,这是积功德的好事,所以阿拉村里会盖房子有泥瓦匠手艺的人都来了,帮姜同志这个忙。”   “那真是太感谢了!”姜宜凝双手合什向他们表示感谢,笑着说:“我不白耽误你们,我给你们工钱。你们一般都是怎么收钱的?”   韩老族长忙摆手说:“这不行这不行!积功德的事,收钱就没功德了。姜同志给阿拉一个机会吧!”   “你们这样,我心里过意不去啊。”姜宜凝十分歉疚,总觉得占了这些淳朴村人的便宜。   可是这些来帮忙的人真的拒绝收钱。   在大部分人心里,能给一个郎中盖医棚,那真是很有排面的事。   说出去别人都能高看他们一眼。   姜宜凝却真的不想让这些人做白工。   最后她想出一个办法,说:“要不这样吧,等下把你们的名字记下来,等以后你们家里有人生病,来我这里看诊,我给你们每一家五次免费资格。”   “……什么叫免费?”老韩头跟姜宜凝比别人熟悉些,因此先大大咧咧问了出来。   姜宜凝笑着说:“就是不要钱的意思。你们今天来帮我盖医棚,你们不收工钱是你们的好意,但是我不能白白占你们的便宜。所以以后你们的家里人来我这里看病,头五次不要钱。”   说着,她跑到屋里,找到昨天在市里买的文具,拿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铅笔,出来记那些人的名字。   那些人一听全家能免费看病,还有五次几乎,一个个高兴得嘴都合不拢。   本来有极少数人是被韩老族长硬拉过来的,其实心不甘情不愿。   现在一听姜宜凝这么说,顿时来劲儿了。   在姜宜凝那里把全家的名字都写上之后,就热火朝天的开始干活。   姜宜凝这边又拿着那个笔记本,去那些人家里,找到他们的家人,让他们在名字后面一一摁上手印。   这样就不用担心有人冒名顶替了。   因为她根本不认识这些人,只能用这个方法做一下风险管控。   给她帮忙的人有了前所未有的积极主动性。   一个看上去像模像样的医棚只用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的时间就盖好了。   如果不是时间紧迫,这些人恨不得给姜宜凝的医棚用上砖瓦,而不是土胚墙和稻草屋顶。   姜宜凝却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关键是这医棚三面都有窗,一面有门,通风特别好。   当然,冬天的时候,估计也挺冷的,得在里面放上一盆炭火。   而且这个医棚的占地面积比较大,居然还被巧手工匠在里面用一道秸秆墙隔成里外两个房间。   外面的房间就是坐诊看病的地方,里面那间甚至能放下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小桌子。   姜宜凝真心觉得,她可以带着锵锵在这里住下了。   这个医棚就在韩家的院子里靠近院门口的地方,进门之后左转就是了。   然后韩老族长还找人给她做了个牌匾,上面写着“姜氏医馆”四个大字,就挂在那医棚面对村里那条青石板路的那一边。   凡是从姜老太太家门口路过的人,都能看见她家院子里多了一个医棚。   医棚搭好之后,第二天一大早,韩老族长专门拿了一串鞭炮,挑着在韩家院门口噼里啪啦放起来。   姜宜凝完全没想到她提出的这个五次免费诊治的条件,让这些村人这么高兴,就跟占了天大的便宜一样。   她是觉得没什么,给人看诊,也就是搭个脉,最多再扎个针的事。   而且那些人的家里人她趁找他们摁手印的机会都见过一面,大部分人都只是营养不良,没有别的大毛病。   只要以后能够渐渐吃饱,他们的身体就会恢复过来。   姜宜凝心里有了底,把自己暂且定位为“保健医生”。   如果真的有人生了大病,她还是会建议他们去市里看病的。   就这样忙乱了几天,在韩家人和村里人的帮助下,姜宜凝的“姜氏医馆”正式开业了。 第41章 陋室明娟   锵锵觉得这种日子过得十分新鲜。   姜宜凝曾经给他买了文具,包括写字的本子,铅笔和小书包。   他每天就背着小书包,像模像样跟她一起来到医棚,做好准备,搬着小板凳坐在她身边,等着病人上门。   开始当然没有病人来找她,姜宜凝也不急,没事就教锵锵认字,还教他基础数学。   锵锵特别聪明,第二天就开始学乘法口诀。   这一天,韩子华跟他父亲出去卖了豆腐回来,见姜宜凝一个人坐在医棚里,含笑看着身边的小孩子。   那个小小的孩子端端正正坐在小板凳上,趴在一个小桌上写字。   姜宜凝穿一身样式简单却时髦的深蓝色阴丹士林布西式上衣,还有笔挺合身的浅色西裤,侧身坐在那里,像是一束光,就连浅陋的医棚都好像被照亮了。   韩子华没有什么文化,也不识字,但是看着姜宜凝这个样子,他就想起小时候祖父经常夸他小姑姑的一句话:陋室明娟。   对了,只有这个词,才可以形容她的美好。   韩子华脸上一热。   瞬间想起那天,她在房里毫不避讳地当他面说,她在换衣服……   姆妈说,姑娘家只有对男人有意思,才会说这种话。   韩子华握着挑担绳子的手紧了紧,连路几乎都不会走了,踉跄着担着豆腐摊子跑到屋里。   没多久又托着一个黄杨木的托盘跑出来。   托盘上放着两位热热的豆腐脑,白如羊脂玉,一碗甜的,一碗咸的。   他笑着把那碗甜豆腐脑放在锵锵的小桌上,又把咸豆腐脑放在姜宜凝面前,脸上满是讨好的神情:“宜凝表妹,侬吃豆腐脑伐?很好吃的,是今天刚做的,阿拉特意留了两碗给你们吃。”   姜宜凝是个大方的人,上次的事她都记在韩晏氏头上了,对韩子华并没有特别的恶感,因此也没有刻意拉开距离,只是笑着说:“可是我的医棚到现在还没有开张呢,没有钱啊,怎么吃得起两碗豆腐脑?——还是给锵锵吃一碗就行了,剩下那碗,给三姑婆留着吧。”   “不要钱不要钱!”韩子华的脸又红了,着急地说:“都是亲戚,不是外人,宜凝表妹不要这样……”   说完他就拿着托盘一溜烟跑了。   姜宜凝愕然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摇摇头,心想这医棚可要快点开张,没钱的话,连吃碗豆腐脑都要掂量一下兜里有没有钱……   她低头看着锵锵,发现他聚精会神看着面前的豆腐脑,小嘴边悄悄流出一滴晶莹的口水,但还是背着小手在身后,一点豆腐脑都没有吃。   她心里一软,打算过两天去市里买点吃的东西回来补偿韩家,也免得说两人在韩家吃白食。   这碗豆腐脑,就吃了吧。   姜宜凝拿起调羹在碗里搅了搅,舀起一勺豆腐脑尝了一口,立刻唔的一声眯起双眸。   不得不说,韩家做豆腐的手艺真是一等一的好。   虽然每天早上也有一碗豆腐脑吃,可她就没有吃腻过。   豆腐脑颤巍巍的,嫩得像是吹口气就要化掉了。   卤汁咸香可口,勾了薄薄的芡,里面还有脆脆的木耳丝,雪白的萝卜丝,软糯的黄花菜,再加上剁得细细的香菇碎、花生碎和黄豆碎,以及一点点碾碎了的花椒粉。   吃起来一点豆腥气都没有,豆腐脑入口即化,和卤汁的味道拌在一起,瞬间让人回味无穷。   姜宜凝本来只打算吃一点点,可是不知不觉就吃了一整碗。   而锵锵也不用她说,她一开始吃,他也开始吃了,整个小脑袋几乎要埋在装豆腐脑的粗瓷大碗里。   不过虽然是这样,他还是很注意干净,吃的时候,小脸一点都没有沾上。   吃完还打了一个小小的饱嗝。   姜宜凝垂眸看他,他也仰头看着姜宜凝。   两人一起笑了。   那是一种吃饱喝足的笑容,十分温馨美好。   姜宜凝主动把两只碗拿回韩家的灶房,洗干净之后放回碗架上。   韩子华看见她还是吃了他送的豆腐脑,心里更高兴。   因此第二天中午,他和自己的父亲卖豆腐回来之后,又给姜宜凝和锵锵各送了一碗豆腐脑。   姜宜凝依然没有多想,和锵锵一起开开心心吃了这碗豆腐脑。   这一次,韩子华没有把豆腐脑放下就走,而是坐在了她的医棚里,笑眯眯看他们吃完,才把装豆腐脑的两只碗拿走,不用姜宜凝去洗碗。   到了第三天,当韩子华中午回来,又给她和锵锵各送了一碗豆腐脑之后,姜宜凝才察觉不对劲了。   送一次可以说是亲戚之间的关心,送两次可以说是亲戚之间比较好的关心。   可是送三次,这就不能再用亲戚关系解释了。   姜宜凝看着摆在自己面前,依然热气腾腾的豆腐脑,开始觉得食不下咽。   她凝神想了一会儿,拿出上次去市里换的那些新钱里仅剩的一千块钱,放到韩子华手里,歉意地说:“韩子华同志,我是真的没钱了。这一千块远远不够你这三天给我们吃的豆腐脑。不过我发誓,等我挣钱了,我一定把另外几碗豆腐脑的钱,都还给你。”   韩子华愕然,不知道怎么反应。   等姜宜凝把钱都放在他手上了,才慌忙又塞回去,连声说:“真的!真的!宜凝表妹!阿拉真的不要侬的钱!阿拉……阿拉……阿拉……”   他支支吾吾半天,还是说不出心底的话,最后只有再次落荒而逃。   这一次,姜宜凝不能再吃这两碗豆腐脑了。   她肃着眉眼,弯腰对锵锵说:“锵锵,这豆腐脑今天不能吃了,姨姨把它们送回去,好不好?”   锵锵懂事地点点头,奶声奶气地说:“锵锵已经连着吃两天的豆腐脑了,也吃够了。”   其实他还没有吃够,但是没有那么馋了。   姜宜凝摸了摸他的头,把两碗豆腐脑放回托盘里,送回到堂屋。   韩子华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只有姜老太太和韩晏氏坐在堂屋中间做针线。   姜老太太在纳鞋底,韩晏氏依然在改着几件衣服。   姜宜凝把托盘放到八仙桌上,笑着说:“三姑婆,表姨,你们辛苦了,吃点豆腐脑吧。”   韩晏氏忙说:“这是子华特意给侬和锵锵吃的,阿拉怎么能吃?”   “其实是我不好意思,身上没钱,老是白吃白喝已经够麻烦你们了,怎么能再让你们损失更多呢?刚才我给了韩子华同志一千块钱,虽然连一碗豆腐脑的钱都不够,但总是表明我的心意,总之我是不会白吃你们家的饭的,先把一千块付上,等我挣了钱,一定会原数补偿。”   韩晏氏一听就质地姜宜凝这是表示她不接受韩子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姜老太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怎么了?侬不吃了?前两天不还吃的好好的?”   “无功不受禄,可一可二不可三,所以我送回来了。以后别让韩子华同志给我和锵锵送豆腐脑了,再送,你们这就是强买强卖了,我可要去找韩子越同志说道说道……”姜宜凝偏了偏头,故意把韩子越拎出来狐假虎威。   她知道韩子越在这个家的地位,只要韩子越说个“不”字,这个家没有人敢跟他对着干。   而韩子越是部队的人,是那个先进组织的人,他比韩家这些人要开明得多。   果然她说了韩子越后,姜老太太笑着点头,韩晏氏却脸色唰地一下变了。   她细细的柳叶眉渐渐拧在一起,几次想张口跟姜宜凝说话,但是都被姜老太太犀利的目光给堵了回去。   姜宜凝察觉到这两人之间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不过她不是特别爱八卦的人,对别人家的事情不感兴趣,因此当做不知道,朝她们点点头,就出去了。   这一次回到医棚,发现锵锵站起来,趴在医棚门边,探头看着堂屋的方向,小脸上的紧张表情没有来得及收起来。   姜宜凝被小孩子的敏感弄得心情无比柔软。   她俯身抱起他,坐到自己的桌子前,摊开自己给他写的九九乘法表,继续教他背诵。   锵锵的记忆力非常好,几乎是过目不忘。   她把剩下一部分九九乘法表只教了一遍,他就能背诵了。   姜宜凝就给他出了几道乘法题,教了他列竖式计算,然后让他去自己的小桌子前做题去了。   姜宜凝没养过孩子,更不记得小孩子是怎么启蒙的。   换做一般的孩子,三岁的时候能把话说清楚就不错了,哪里就能开始识字背乘法表列竖式计算?   但是姜宜凝和锵锵两人都是因为“无知”,所以“无畏”。   一个敢教,一个敢学,而且还学得很不错。   姜宜凝看着锵锵做了一会儿题,才心情好了很多。   外面的天气不错,地里的水稻到了收割的季节,整个村子的人都开始秋收。   看病的人就更少了。   姜宜凝也没奢望一开张就有病人,她不急。   可这一次,她才把视线从锵锵那边移开没多久,就听见隔壁院子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毛豆……阿拉的小毛豆啊……侬可不能有事啊……” 第42章 卖田卖地   姜宜凝从医棚里走出来。   隔壁张桂芬那座卖给晏郎中的青砖大瓦房门前院子里,也盖了一座棚子,跟她这个医棚看起来很像。   而且那个棚子跟她的棚子正面相对。   如果不是一堵篱笆墙隔着,他们简直就是门对门。   姜宜凝早就不满意了。   这是几个意思?   可那是韩晏氏的娘家,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当做没看见。   现在那肝肠寸断的哭喊声,就是从一个跪在地上,抱着小孩子的老太太嘴里发出来的。   晏郎中也从医棚里走出来,一脸同情的在那老太太面前半蹲下来,摸摸那孩子的头,说:“韩老五家的,侬这孩子病得很严重,如果不用特效药,可能就要发高烧,发了高烧,就会烧成傻子。侬家就这一个小金孙,还有什么舍不得吗?”   老太太听了,哭得更厉害,边哭边说:“晏郎中,阿拉求求侬……求求侬……给侬跪下磕头……”   说着,她把那蔫蔫的孩子放在地上,真的对着晏郎中的面,开始磕头。   从姜宜凝的角度,只能看见她打着补丁摞补丁的后背,和花白的头发。   随着她一次次磕头,花白的发丝从绾着的发髻里飘散出来。   晏郎中没有躲开,也没有叫她不磕头,只是继续以无比遗憾的语气说:“韩老五家的,侬只磕头也没用啊……我是大夫,我可以不收侬的诊费,可是那药,是要去市里大药房买的,人家大药房可不是吃素的,不会白给我,都是要收钱的……侬还是回去好好想想吧……”   “可是……阿拉真的没有钱啊……”老太太跪坐在晏郎中面前,花白的发丝散出来的更多了,像是落满雪的山头。   “唉,都是一个村子的人,我也不想看见毛豆就这么去了,我给侬指条明路,村子里的晏大老爷是个最和善的人,侬去找他,把侬家的田折给他,他会给侬一个好价钱,然后就能去市里大药房买药,救侬的小金孙了。”   晏郎中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在给对方指一条明路。   没想到老太太哭得快晕过去了,抽抽噎噎地还在求晏郎中:“求求侬……求求侬……阿拉家里的田不能卖啊……只有三亩田……种的粮食一家大小一年到头都吃不饱……再卖掉两亩三分地……真的没有活路了……”   姜宜凝听得一头雾水。   所以是因为药费不够,所以要人家卖地?   这是生了多大的病啊?   是要人家倾家荡产的节奏啊……   姜宜凝忍不住走到篱笆边上,隔着篱笆盯着那躺在地上的孩子仔细瞧。   那孩子看上去五六岁年纪,长得比锵锵大得多,剃着小光头,就头顶留了一圈黑发,梳着一个小啾啾。   穿的衣服也是打补丁的,病恹恹的没有什么精神,看上去好像是要发烧的样子。   姜宜凝揣摩着,那就是还没发烧,只是开始有病引了。   而引起发烧的原因有很多种,见那边的晏郎中说的那么严重,姜宜凝也担心是什么大病,忙隔着半人高的篱笆院墙说:“既然这么严重,就不要再拖了,先治好病再说吧。”   医者父母心,姜宜凝当年考上医学院,也是背了誓词的。   晏郎中抬头看了她一眼,脸色有些不虞,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那老太太回过头,一脸的皱纹,像是江南七弯八拐的田垄。   她眼巴巴地看着姜宜凝,哭道:“……没有钱……呜呜呜……不给治了……”   晏郎中生气地站起来,拂袖说:“韩五家的,我好心给你指条明路!你自己不舍得也就算了,干嘛要把责任推到我身上?难道是我不愿意出钱给孩子看病?难道这孩子是我的孙子,得我掏钱给他看病?!”   姜宜凝眨了眨眼,她发现晏郎中一生气,就带出了一点北方话的口音。   “晏郎中!晏郎中!不是的呀!不是这样的呀!阿拉卖!阿拉卖田卖地!”老太太见晏郎中要走,一下子慌神了,几乎什么都答应下来。   晏郎中这才停下脚步站了一会儿,转身说:“那你现在拿着田契去村东头晏大老爷家,晏大老爷发发善心,说不定多给你几块袁大头。”   老太太嚎哭一声,抱着孙子从地上站起来,转身往院门口蹒跚走去。   姜宜凝急忙冲出韩家的院子,站在晏郎中家院门口,等那老太太出来,她伸手拦住她,说:“阿婆,我帮您看看您孙子,可以吗?”   老太太一脸的泪水,眼皮耷拉着,张着无牙的瘪嘴看着她,“侬侬侬……侬会看病?”   姜宜凝回身指着自己那边医棚的招牌说:“我是新来的郎中,您看,我的医棚就在那边。反正您也不差这一会儿功夫,我帮您看看吧。”   老太太嘴唇哆嗦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无比羞惭地说:“……阿拉……阿拉没有钱了……家里的田要卖给晏大老爷买药……已经一文钱都没有了……”   没钱,就不能看病,只能等死。   这是她朴素的认知。   姜宜凝拉住她的胳膊,无比诚恳地说:“阿婆,我先给您的孙子看看,我只是看看而已,还不到治疗的时候呢,不收钱。”   老太太心里着急,觑着眼睛问:“真的?只看看,不收钱?”   “不收,您快过来吧。”姜宜凝扶着她的胳膊,把她和她病恹恹的小孙子带到她的医棚里坐下。   晏郎中站在自己医棚前看着她,背着手,脸上的神情有些冷。   这边姜宜凝让老太太坐下之后,拿出自己的药枕,把她小孙子的胳膊拿出来放在药枕上,开始给他诊脉。   然后又挑起他的眼皮,撑起他的喉咙看了看,顿时无语地很。   这小孩就是最普通的扁桃腺发炎,还在初始阶段,并不严重。   如果在现代,这个程度的扁桃体发炎,连吊瓶都不用,普通消炎药就可以了。   但是在这个时代,市里的医院都少有吊瓶,更别说消炎药。   比如盘尼西林,那是拿着大黄鱼都很难买到的东西,目前有盘尼西林的医院和药铺,把这药当宝贝一样藏着,就连部队想买经常都买不到。   至于市里的大药房,就算有不会卖的。   就算卖,也不是两亩田地的价格,那是得用硬通货大小黄鱼才能搞到手的宝贝东西。   姜宜凝半个月前才去市里,对这些情况记忆犹新。   话又说回来,这种程度的炎症,根本不需要盘尼西林那种药,当然不需要卖田卖地。   姜宜凝忍不住往晏郎中那边看了一眼。   见他背着手,面沉如水看着她这边,心里也激起了一股傲气。   就让他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医术吧!   姜宜凝拿出自己的针灸盒,淡定对老太太说:“我跟您说,您的孙子只是喉咙轻微发炎而已,不算特别严重,但是不能拖。拖久了,确实会有各种问题,也会发烧,确实能烧坏脑子。但现在你们发现得早,很好治。我给他扎一针,然后给他煎一副中药,喝了就没事了。”   老太太愣了一下,然后赶紧说:“真的扎一针,再喝碗药就能好?那得……那得……多少钱啊?”   姜宜凝心想,扎针是她的祖传手艺,中药只要用甘草和金银花煎一碗就行,成本非常低,不收钱都行。   第一笔生意,就当打广告了。   因此她笑着说:“没多少钱,就是我煎中药,需要柴火,您让这孩子的父母给捡一捆柴火就可以了。”   “一捆柴火?真的只要一捆柴火就可以救我孙子的命?!”老太太又惊又喜,差一点又给姜宜凝跪下了。   晏郎中这时走到篱笆边上,看着姜宜凝说大话,气得手都在抖,忍不住怒喝一声:“你孙子的命也就只值一捆柴火!韩老五家的!我警告你!你要是让她给你治,又治不好,回来求我也没门了!”   老太太听见晏郎中的叫喊,迟疑了一下。   不过姜宜凝已经拿出针灸,一针往小孩子手上的后溪穴扎了下去。   她手法娴熟,运针如风,同时又扎了三针,分别往孩子的下都穴、大椎穴和合谷穴扎了下去。   老太太也顾不得晏郎中的叫喊,瞪大眼睛看着姜宜凝,觉得她好像很有本事的样子。   姜宜凝凝神捻着针,不断探查小孩子的穴位,同时感觉他体温的变化。   三分钟后,小孩子哇地一声哭起来,小腿也开始乱蹬。   精神了。   老太太没想到姜宜凝还真有本事!   她心里那一丝犹豫和踌躇消失了,用全幅精力配合着姜宜凝。   姜宜凝一直给这孩子扎了半个小时的针,才把四根针全部取下来。   这时孩子喉咙里的扁桃体发炎已经完全消褪了。   因为本来就只是初始阶段,姜宜凝的针灸手法出神入化,对付这点小炎症手到擒来。   孩子身体舒服了,也不哭了,抬头看着他奶奶,第一句话就是:“……阿婆,毛豆饿了,想吃东西……”   “毛豆侬没事?毛豆侬好了?!”老太太颤抖着手,摸了摸孩子的头。   因为之前孩子一直说喉咙疼,吃饭吃不下,后来连话都说不出来。   现在能哭会闹还想吃东西,那是真好了。   扑通!   老太太抱着小孩子跪在姜宜凝面前,给她磕了一个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6 06:00:02~2020-11-27 06:0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mmer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名声打响了   姜宜凝都没来得及躲开。   她笑了笑,无奈地把老太太扶起来,说:“您看着他,我去给他煎药,他还需要吃点中药,不然不能好彻底的。”   “没问题没问题!要不要阿拉去帮忙?”老太太现在对姜宜凝言听计从。   “不用了,您就记得欠我一捆柴火。”姜宜凝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是借我三姑婆家的柴火和灶房煎药,所以……”   “知道的知道的!”老太太一脸高兴,笑得脸上皱纹挤成一团,“等他爹娘回来,吾告诉他们给侬捡柴,捡两捆,不,三捆!”   姜宜凝笑着摇摇头,“不用那么多。”   然后迈着欢快的步伐去灶房给小孩子煎药。   灶房里有她准备好的煎药吊子,放了药材进去,三碗水煮成一碗水,这药就煎好了。   她用一块厚厚的棉布垫着手,拎着药吊子倒出黑黑的药水,端出去给毛豆喝。   一碗药下去没多久,毛豆的脸色更好了。   等他和老太太离开韩家,回自己家的时候,已经是活蹦乱跳了。   毛豆的爹娘一大早去田里收水稻,一直担心孩子。   昨天晚上毛豆就不舒服,没吃晚饭,哼哼唧唧一晚上没怎么睡着。   他们早上离家下田不久,毛豆就蔫得不行了。   这些情况他们都不清楚,还是晚上回家之后,毛豆的阿婆给他们说了全部情况,两人才吓出一身冷汗。   毛豆的娘听说是村子里新来的姜大夫治好了自家儿子,还不用和晏郎中一样动不动就要他们卖田卖地,而是只要一捆柴火,顿时感动得不得了。   她抹着眼泪说:“姆妈,人家说只要柴火,侬就真的只给柴火啊?灶房还有去年留下的半袋糯米,阿拉一直舍不得吃,就送给姜大夫吧。不然阿拉就只有把田地卖给晏大老爷了……”   毛豆的爹也点点头,一脸感激地说:“一捆柴火实在太少了,人家好歹救了毛豆的命,毛豆可是阿拉家唯一的孩子。就听毛豆娘的,给她送半袋糯米吧。”   那个袋子其实不大,半袋糯米也就三斤左右。   老太太也知道一捆柴火是拿不出手,而且姜宜凝并没有借机敲诈,让她印象非常深刻。   她是个吝啬的人,这时也难得大方地说:“好,那就送半袋糯米,再加两捆柴火。她救了咱们毛豆的命,以后阿拉可也要在村子里帮她说好话!”   因此这家人第二天一大早就扛着三捆柴火,拎着半袋糯米,趁着早上村子里那条青石板路上人多下田的时候,热热闹闹来到姜老太太家。   姜宜凝这个时候才刚刚跟锵锵吃完早饭,带着他坐进医棚里。   毛豆的父母一下子在院门外的青石板路上给姜宜凝跪下,大声说:“谢谢姜大夫救阿拉毛豆!姜大夫真是活菩萨!如果不是姜大夫,阿拉家的田地都没有了!姜大夫这么好心,只要阿拉家一捆柴火,阿拉不能占姜大夫便宜,这还有三斤糯米,三捆柴火,谢谢姜大夫救毛豆一命!”   农村人不会文绉绉地咬文嚼字,但把事情说得很清楚。   路过的村人扛着锄头,好奇地打听。   毛豆的阿婆拉着毛豆的手跟在自己的儿子媳妇背后,一路跟人讲昨天是怎么回事。   等到了姜宜凝的医棚外面,几乎整个南嘉村的人都知道了姜宜凝医术又高,看病还比晏郎中便宜很多。   他们挤在姜宜凝医棚外面的青石板路上,都是很激动地问她:“姜大夫,看病真的不需要卖田卖地吗?”   姜宜凝:“……”   又不是啥大不了的绝症,看个一般的发烧感冒扁桃体发炎也要卖田卖地?   这个逻辑她不懂。   她疑惑地问:“……不至于吧?如果是大病,可能贵一点,得去市里的正规医院,要多少钱我不知道。可是如果只是我能治的小病,肯定是不需要你们卖田卖地……”   “小病我们乡下人也就不看了,不是疼得受不了了,也没人去看病啊……”一个扛着锄头,满脸黑红的汉子摇头说,“阿拉弟弟家,去年说是肠痈,疼的在地上打滚,把家里的五亩地全卖了,晏郎中才给治,结果也没治好,生生给疼死了……”   姜宜凝:“……”   肠痈就是阑尾炎,一般来说得开刀。   晏郎中那个样子,姜宜凝不认为他会做外科手术。   不会做外科手术,就应该让人往市里能做外科手术的医院里送。   哪怕那里也贵,但不会要既你的钱,还要你的命啊……   姜宜凝对这个晏郎中的感觉,顿时有些微妙了。   但是她来这里也没多久,暂时不便发表意见,只是就事论事地说:“肠痈这种病,只有开刀,把坏了的那截阑尾切掉才能好。”   “什么是阑尾?”村民们好奇地问。   姜宜凝被噎了一下,只好化繁就简:“……就是肠子。肠痈是肠子有一截坏掉了,化脓了,所以需要切掉才能好。如果不切掉,总是有复发的可能。”   虽然阑尾不是肠子,但阑尾跟肠子确实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说是肠子也错不到哪里去。   再说大家都知道这病叫“肠痈”,因此说是肠子坏了,对这些普通村民来说,更容易理解。   大家果然立刻接受了这种说法,看着姜宜凝的目光更加崇拜和热切。   一个村民敬畏地问:“姜同志还会开刀吗?阿拉听市里的亲戚说,这是市里大医院的大夫才会做的手术呢!”   还知道“手术”两个字,这人确实是在松海市见过市面的。   姜宜凝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点头:“是啊,我会做一点。只要不是太严重,一个人能处理的手术,我是可以做的。”   姜老太太这时也出来了,满脸骄傲地站在姜宜凝身边给她抬场子:“阿拉宜凝可是很有本事的。前几天敌人轰炸阿拉村子,宜凝可被部队的人请去村公所那边给他们的士兵做手术呢。——市里来的大夫都说,宜凝做的不比他们差呢!”   “啊?!这么厉害!”   “阿拉村里真是好福气!有姜大夫这个郎中,以后看病就方便了!”   “是啊是啊!而且姜大夫心善,看病不要侬家卖田卖地砸锅卖铁!”   大家一通夸赞,姜宜凝听得更加迷惑。   等这些人都下田去了,毛豆一家人也走了,姜宜凝拎着那三斤糯米跟姜老太太一起回到堂屋。   姜宜凝把糯米交给韩子英,笑着说:“我在你们家吃饭,一直也没有交伙食费,这些算作我和锵锵先交的伙食费吧,等我以后挣钱了,再按月给你们。”   “不用不用!都是亲戚,哪好意思收你的钱啊?就是添双筷子的事!”韩子英连连摆手,拒绝去要姜宜凝那袋糯米。   还是姜老太太笑眯眯地说:“拿着吧,子英,就算阿拉不要,侬表姐也没有灶膛做啊,是侬表姐的一片心。今天晚上做八宝饭吧,现在大家天天下力,得吃点好的。”   “啊?!好吧!谢谢表姐!谢谢阿婆!”韩子英眼前一亮,终于从姜宜凝手里接过那半袋糯米,回灶房去了。   然后又出去院子里把毛豆家父母送来的三捆柴火拿进来。   趁堂屋里没有别人的功夫,姜宜凝趁机问姜老太太:“三姑婆,村里的人容易得重病吗?”   “重病?没有啊,乡下人皮实,很少得重病的,就是头疼脑热,或者肚子疼,最厉害也就是肠痈,侬连肠痈都能治,肯定行的。”姜老太太以为姜宜凝是在担心村里人的病她治不了。   姜宜凝更惊讶了,“可是如果只是一般的头疼脑热,那为什么大家都说要‘卖田卖地’?”   姜老太太:“……”   她眼皮耷拉下来,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淡淡地说:“这侬也要问啊?”   姜宜凝扶着姜老太太在堂屋里坐下,拿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水,轻声说:“刚才我听得大家说的最多的几个字,就是‘卖田卖地’。”   “我还以为这个村子里的人,得重病绝症的人比较多……因为一般的小病哪里就到了需要卖田卖地的地步是不是?”   “我听我二叔二婶说过,乡下人,土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   “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卖田卖地的。”   “所以我才以为,这里的人会不会是重病绝症的很多……”   姜老太太明白了,飞快地往韩晏氏住的房间扫了一眼,拿起桌上的长烟杆,用打火石点燃了吸了几口,低声说:“这事儿啊,阿拉村里人都知道。其实,是晏郎中不地道,但有什么办法?四里八乡只有他一个郎中,市里的医院乡下人不敢进去,也不能进去。那里的医生好多都是洋人,门口还有阿三巡捕,会把乡下人赶走的。——侬说,得了病,不找晏郎中找谁?”   “侬知道阿拉村里为什么只有晏大老爷家的田最多?”   “他们一家子本来是外来的,三十年前从北方来的,是外姓人。早年阿拉村里可都是韩姓人。”   “可是他们来了之后,这村子里的地啊,就慢慢到他们手里去了。”   “不知道侬晓不晓得,前清那个时候,阿拉韩家,也就是子越的祖爷,才是整个村子最大的地主。” 第44章 出头椽子   “不然阿拉姜家的小姐,怎么就能嫁给他们家?当年阿拉姜家,祖上虽然是给前清皇帝做御医,最开始可不是开医馆的,而是在松海市做实业的。市里第一家工厂,也是最大的工厂,就是阿拉姜家的。——当年阿拉姜家和他们韩家还算是门当户对呢,现在……呵呵,又门当户对了。”姜老太太意味深长瞥了姜宜凝一眼。   姜宜凝眨了眨眼,她知道姜家的情况,还真不知道韩家的情况。   “那怎么现在没有田了?”她纳闷地问。   姜老太太抽了几口旱烟,神情很是阴郁。   看了姜宜凝一眼,见她满脸的好奇和不解,想了想韩子越的态度,还是缓缓地说:“当年皇帝没了,各路军阀乱糟糟打了一阵子,然后这天下就成了老蒋的。晏家的大少爷,也就是现在晏大老爷的大儿子,他那时候是老蒋的官,看上阿拉家里的地,抢了一半走了。”   姜宜凝:“!!!”   姜老太太木着脸,继续说:“……后来啊,鬼子来了,在晏大少的挑唆下,鬼子想让子越的祖爷做鬼子维持会的会长。子越的祖爷不愿意,又怕连累家人,就在村公所那里撞了门柱子死了。”   “子越的祖爷死了之后,村里人更不敢出头,鬼子就让晏大少做了维持会会长。”   姜老太太用衣袖抹了抹眼角渗出的泪。   姜宜凝倏然瞪大眼睛:“那个晏家有人做汉奸?!”   “嗯。”姜老太太深吸一口气,虽然脊背还是挺得直,但是声音略带哽咽:“阿拉韩家跟那个晏家,还不止这些仇呢!八年前,子越的小姑姑被那遭瘟的晏大少拉到鬼子那里糟蹋了……就是在那一年,子越为了给他小姑姑报仇,杀了晏大少,然后连夜逃出家门,一直没有消息。阿拉都以为他早就死在外头,现在才知道他是参军了。”   姜宜凝握紧拳头,忍不住赞道:“做得好!我就知道韩连长是有血性的!”   姜老太太叹息一声,摇头说:“他是跑了,可是晏家人揪住他不放,要把阿拉全家都下大狱。不过那一次,他们是惹了众怒。阿拉韩家的好闺女……哪里能被他们这样糟蹋……后来子越的姆妈回家求她娘家爹,也就是晏郎中,请他去晏大老爷家说话,才把这件事给抹过去了,但代价是,阿拉家里剩下的一半田地都被要走了。”   “阿拉家里的田地,可是这方圆百里最上等的水田啊!”   姜宜凝的嘴都张圆了,“怎么能这样?!你们家的田,原来都到了晏家手里!那后来鬼子战败被赶走,怎么不清算晏家?!”   “嗯,鬼子战败被打跑了,但晏家只有晏大少出面跟鬼子勾勾缠缠,早就被子越杀了。然后等老蒋的人来接收我们村,晏大老爷出来跟老蒋的人说,他们早就把这个大儿子逐出族谱,不是他们晏家的人,所以这个汉奸的帽子,就没有戴在他们头上。接着他们家还把晏大老爷小妾生的小姐嫁给老蒋的一个团长,晏家就没事了……”姜老太太摇了摇头,说起这些事就有些灰心丧气。   姜宜凝皱着眉头在姜老太太旁边坐下,“晏家跟鬼子勾结,抢了你们的田地,结果只有晏大少一个人被杀就算了结了。那田地怎么不退回来?现在解放了,他们还想作威作福吗?”   “退回来?侬不知道晏家有多能耐。”姜老太太抽了几口旱烟,吐出一口呛人的烟气,嘴唇都在哆嗦:“阿拉跟侬讲,晏大老爷的大儿子,也就是那个晏大少,虽然跟的是老蒋,后来投靠了鬼子。可晏大老爷还有个庶出的二儿子,据说很早就出国留学,在国外上的什么军校,还会开飞机,很厉害的……听说后来回国了,两个党都抢着要他……”   “子越跟着部队回来后,本来是要清算晏家的。但是晏大老爷拿出一封新政府里一位大领导的信,说他的二儿子,为新政府立过功。现在革命胜利了,还要奖赏他呢……”   姜宜凝:“……”   一句“卧槽”不足以表达她的心情。   这个晏家,这个晏大老爷,真是深谙“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种古老又深刻的社会哲学啊。   她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一匹罐”,仰脖儿喝下去。   定了定神,抿唇说:“行吧,咱们走着瞧。对了,您还没说,这村里人怎么一看病,就要‘卖田卖地’?”   姜老太太说完韩、晏两家的往事,才继续道:“因为晏郎中啊……一到他那里看病,那诊费和药钱真是能坑死一家人。不卖田卖地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家里人去死吗?”   姜老太太撇了撇嘴,目光又扫了一眼韩晏氏房间的门帘,仿佛看见门帘轻轻动了动。   她不屑地放下烟杆,拿起自己还没纳完的鞋底和针线,又把针在头发上刮了刮,淡淡地说:“晏郎中看病,晏大老爷负责收地给钱,然后卖了田地的乡下人把钱交给晏郎中。你看这才不到十年,晏郎中家不仅能住上青砖大瓦房,还在村子里有别的房子和地。对了,听说他在市里也有房子呢。晏大老爷家也一样,他们在市里都有房子。”   姜宜凝总算是明白了。   晏郎中是借着看病的名义,软硬兼施,让村民把村子里的地,大部分都卖到晏家手里了。   “……那地价呢?卖得还算公道吗?”   “公道个屁!急着看病救命的人,哪里会有时间跟人讲公道啊?——都是贱卖的!”姜老太太往地上呸了一声,“现在是新政府,子越说,会站在我们这些苦哈哈的老百姓这边,可是晏大老爷放出话来,说天下乌鸦一般黑。新政府,跟旧政府有区别吗?”   姜宜凝脱口而出:“那他这一次可想错了!”   姜老太太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觉得晏大老爷说的不对?”   “当然不对。”姜宜凝正想细说,突然瞥见姜老太太一直瞄着的那间有门帘的房里,多了一双黑色布鞋,鞋面上绣着一朵红梅花。   那正是韩晏氏穿的鞋。   原来韩晏氏一直待在她房里听她们说话呢。   姜宜凝也不算再说什么了,改了话题说:“三姑婆,我也是做大夫的。我打算以后除了诊脉,还做煎药的事。乡亲们来看病,看诊的费用不贵,只要另外出一点药材的工本费和送几捆柴火就可以了。您觉得怎么样?”   姜老太太笑了起来,“阿拉当然觉得好,可是侬这么做,不会自己贴钱吗?做大夫的好心是可以的,但也不能把自己的家底都贴进去啊?”   “我哪里有家底,现在孤身一人还带个孩子,能挣到钱让我和锵锵吃饱穿暖就可以了,别的方面,我不挑的。”姜宜凝笑眯眯地说。   其实她还是有自信,就算没有像晏郎中那样要高价,她也是可以养活自己和锵锵的。   这里的农村广袤,四里八乡足有上万人,只要有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的人看病来找她,她就能有足够的收入。   当然,不是高收入,只是收支平衡。   在这个时候,她觉得也就够了。   她得先在这里打响名头,等她过一阵子搬到市里,这些人才可能去市里找她看病。   姜宜凝把算盘打得妥妥的。   也是她运气不错。   从这以后,在毛豆阿婆和爹娘一家人的宣传下,四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他们看病又多了一个选择,不是看一次就得卖田地的晏郎中,而是价格公道合理,甚至还给人义诊的姜大夫。   而且姜宜凝是女人,很多乡下妇女有着困扰她们多年的妇科病,她们也敢上门求救了。   很快她这里就忙了起来。   姜宜凝的医棚忙得欣欣向荣,晏郎中那边的人就少得可怜了。   不到三天,晏郎中就受不了,晚上偷偷去了晏大老爷家,寻求对策。   但是晏大老爷让他不要着急,说现在新政府的政策还不明朗,暂且让姜宜凝做这个出头椽子吧。   晏郎中得到晏大老爷的暗示,才安心下来。   他也不再天天坐在医棚里,看着对面人头攒动的医棚咬牙切齿。   而是买了个鸟笼,里面放了只学舌的鹦鹉,天天穿一件竹青布的长衫,托着鸟笼在村里走来走去,跟人说说话,聊聊天,逗逗孩子,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老实巴交的村民们不记仇,现在又觉得晏郎中没有那么讨厌了,还能和颜悦色跟他们这些泥腿子说话,确实是个不错的人。   于是有些人又返回去找他看病。   毕竟晏郎中看上去老成持重,比姜宜凝这个年轻姑娘稳妥多了。   晏郎中也没有以前那么过份,不再动不动就让人卖田卖地了。   这样一来,不仅南嘉村,就连附近村里的人,都觉得日子好过很多,不再担心一生病受伤,就要砸锅卖铁卖田卖地了。   而姜宜凝这边求诊的人少一些,对她来说也是好事。   不然靠她一个人,真要累死不可。   锵锵依然坐在她身边,陪着她看诊。   他虽然看不懂姜宜凝到底是怎么看病的,但他能数数。   每天晚上看诊结束收摊的时候,他会告诉姜宜凝,今天来的人,比昨天多了,还是少了。   一个个人名记得清清楚楚。   姜宜凝总是笑眯眯地听着,听他说完,再奖励他一点小零食。   就这样,随着秋收结束,大家喜迎丰收年,姜宜凝的名头在松海市郊区的四里八乡彻底打响了。   也到了她要去市里定居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亲们说说文名需不需要改一下?要怎么改才更好看呢?^_^。   -------------------感谢在2020-11-28 06:02:12~2020-11-29 06:0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哼哼哈嘿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吃人最短,拿人手短   这天傍晚,姜宜凝、锵锵和韩家人一起吃完晚饭。   男人去后面的豆腐房准备明天的豆腐,韩子英和韩晏氏收拾碗筷,姜宜凝去灶房烧水,准备给自己和锵锵洗澡。   现在因为她给人看诊收柴火,韩家院子里的柴火堆成了山,每天烧水都烧不完。   等着水烧开的间隙,姜宜凝跟姜老太太商议说:“三姑婆,药材都用完了,我明天打算再去一趟市里,带锵锵去买点药材。”   姜老太太皱起眉头:“老韩头这阵子在帮村里人把新米运到市里去卖,他的牛车可能没有地方让侬和锵锵坐。”   姜宜凝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笑着说:“是啦,我都忘了这一茬,没事,我和锵锵走着去吧,反正也不赶时间。”   锵锵听说又要去市里,悄悄地抿嘴笑。   韩子英瞧见他可爱的小模样,忍不住用手戳戳他露出的小酒涡。   锵锵笑出了声,软软糯糯的小身子歪倒在姜宜凝身上。   姜宜凝忙把他抱在怀里,恨不得咯吱他。   一大一小居然闹做一团。   姜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闹,手指头点着自己的脑袋想了想,一个人去后面的豆腐房把韩子华叫了出来,悄声说:“子华,侬去村公所给侬大哥子越报信,说宜凝明天要带锵锵去市里,问他有没有东西要带。”   这是提醒韩子越,让他抓紧时间陪姜宜凝的意思。   韩子华却也很想陪姜宜凝去市里。   他不敢对姜老太太直接说,而是借着跑腿的机会,来到村公所,把韩子越叫出来,笑着说:“哥,明天我要陪宜凝表妹去市里买药材,你有没有要买的东西?我帮你带啊!”   他跟韩子越说话,总是带着景仰,会不由自主学着韩子越说官话。   韩子越看了他一眼,说:“你不是要每天陪爹卖豆腐吗?怎么有空出去逛?”   韩子华在韩子越犀利的目光面前面红耳赤,眼睛都不知道看哪儿了,慌慌张张地说:“……那个……我可以明天不去卖豆腐……”   “不去卖豆腐?就为了陪姜同志去市里买药材?你这么做,阿婆知道吗?”韩子越一派漫不经心地样子,垂眸从裤兜里拿出一包烟,抽了一根出来。   韩子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阿婆还不知道,等我回去就跟阿婆说,阿婆不会不同意的。”   “是吗?你还是问问再说吧。”韩子越不置可否,神情冷了下来。   韩子华缩了缩脖子。   对这个七八年前就杀过人并且离家出走的大哥,他有种天生的敬畏心理,一直是不敢反驳他的话的。   但是一想到能让姜宜凝做他媳妇儿,就觉得浑身滚烫,胆子都大了起来。   他硬着头皮坚持说:“不用问……阿婆肯定会同意的。”   在韩子越的丹凤眼看过来之前,又不知死活地加了一句:“姆妈也会同意。”   “是吗?她们为什么会同意?我不信。”韩子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韩子华激动地说:“……姆妈说,宜凝表妹对我有意思……姆妈说她会愿意做我媳妇!”   韩子越:“……”   他的目光更加犀利,上下打量着韩子华,“姜同志对你有意思?我更不信了。”   “是真滴!”韩子华一急,本土话又出来了,“那天她当着阿拉的面说要换衣服,这就是没把阿拉当外人!姆妈说这是对吾有意思!”   韩子越静静听着,眉头开始皱紧,“换衣服?什么换衣服?你把话说清楚点儿!”   韩子华忙把那天他推姜宜凝的门没有推开,姜宜凝在门里口口声声说她在换衣服的话说了一遍。   然后还把韩晏氏的话说出来:“姆妈说,姑娘家在男人面前说这种话,就是对那男人有意思的意思。”   韩子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把手里的烟头一扔,一把扼住韩子华的脖子,将他推搡到附近的一棵大树树干上,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你特么再说一遍!人家换衣服,你他娘的为什么要推人家的门!——你这是耍流氓懂不懂!你要不是我弟弟,我一木仓毙了你!”   韩子华被吓傻了,瞪着眼睛看着韩子越,脑子里嗡嗡作响,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说话。   韩子越见韩子华这幅傻样儿,哼了一声,松开扼住他脖子的手,低声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不许再纠缠姜同志。姜同志在屋里说换衣服,不是对你有意思,而是在警告你不要推人家的门。——这是谁教你的?别人的门,你都不敲一下就想进去?”   韩子华好不容易回过神,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喘气,哭丧着脸说:“……可是阿拉这里不兴大白天关着门啊!”   “你管人家是白天关门还是晚上关门!总之人家一个姑娘住在家里,你就不能随便乱闯别人的房间!听见没有!”韩子越额头的青筋都出来了。   他有种冲动,想让姜宜凝搬出来,搬到村公所,跟他们一起住……   而且他也很纳闷。   半个月前,他还对姜老太太说得清清楚楚,说他对姜宜凝有意思,想追她。   可是一转眼,居然他弟弟也对姜宜凝有意思。   姜老太太难道没有对家里人暗示过这件事吗?   韩子越倒不觉得姜宜凝会对韩子华真的有意思,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韩子华明显受到母亲韩晏氏的误导,一门心思认为姜宜凝对他就是有意思。   韩子华咳嗽着,对韩子越据理力争:“……不止这件事,还有,吾天天送她吃豆腐脑,她都吃完的!如果不是对吾有意思,她怎么能吃吾送的东西?——还是不要钱的!”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是市里的姑娘,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   韩子华这么执拗地认为姜宜凝就是对他有意思,应该是真的很喜欢她。   韩子越心里烦躁不堪,又点燃一支烟,抽了一口,想了半天,最后直截了当地说:“……市里最近人多,她带着一个孩子不太方便。你要卖豆腐不用去,我明天正好休息,我陪她和锵锵去。你回去帮我跟她说一声。”   韩子华惊讶:“啊?——”   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慢慢瞪了起来,看着韩子越半晌,像是在想为什么。   此时虽然觉得不对劲,可也不敢再继续说“不”,只能又呐呐“哦”了一声,肩膀瞬间垮了下来,转身慢慢往回走。   可是走了几步,到底不甘心。   用尽了一辈子的勇气转过身,回到韩子越面前,韩子华紧张地说:“哥,我……我……我真的想跟宜凝成亲……你就让我明天陪她去市里吧……求你了……”   他佝偻着背,仰着头,哀求地看着韩子越,像是在求他把他心爱的女人让出来。   韩子越一阵猛烈地咳嗽,烟气呛入肺里,差一点把肺都要咳出来了。   韩子华吓了一大跳,忙给他捶背,“大哥,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呛到了?是这烟不好抽吗?”   韩子越好不容易缓过来,顺手将手里的烟扔了,皱眉问他:“我说了她对你没意思,你怎么还说要跟宜凝成亲?”   “……我……我……我喜欢她……她一来我们家我就喜欢她……”韩子华说得耳根都红透了,但还是平生第一次,在自己亲人面前表达自己的意愿。   韩子越沉下脸,“你喜欢她?她喜欢你吗?”   韩子华眨了眨眼,听不懂韩子越的意思:“她对我有意思,就是喜欢我。”   “再说她无亲无故,阿婆是她唯一的亲人。只要阿婆同意,她就能嫁给我。”   韩子华说得理直气壮。   韩子越看着他,一时忘了抽烟。   过了一会儿,才烦躁地把还没抽完的烟往附近的水沟里一扔,皱着眉头说:“她对你没意思,你别想太多。而且既然阿婆是她亲人,你怎么能说她无亲无故?再说就算是无亲无故,也轮不到你来决定她的终身大事。”   “不是我决定啊,是阿婆,只要阿婆同意,姆妈同意,她肯定会嫁给我的。我们家现在是村里最好的人家,她不会不懂的。不管她对我有没有意思,她都找不到比我更好的人嫁。”韩子华说到这里,悄悄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他虽然不聪明,但也知道,他哥韩子越,现在是部队里的大官,村里人现在见了他们家,谁不恭恭敬敬服服帖帖?   就连村东头的晏大老爷家,现在也不敢跟他们仗腰子。   想到这一点,韩子华的腰杆都直了许多,“大哥,宜凝表妹又不傻,怎么会想不到呢?阿婆是她娘家人,嫁到我们家,我姆妈会像疼亲生女儿一样疼她,我也会对她好,就连那个锵锵,我也会帮她养的。”   韩子越被韩子华的理直气壮气得都快笑了,“是吗?你还挺大度啊,不介意她带着孩子?”   “那又不是她的孩子,村里人都知道啊。我就看中她心好,是个好人,连别人的孩子都能疼,以后有了我们的孩子,她肯定疼的更厉害。”韩子华不由自主,都开始脑补跟姜宜凝成亲之后生几个孩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9 06:00:05~2020-11-30 06:0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5瓶;抱朴守一 3瓶;远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甜酒酿   韩子越嘴角抽了抽,很想不跟弟弟拐弯抹角,直接毫无顾忌地让他别打自己大嫂的主意。   可他怎么可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呢?   如果这么说出来了,这个弟弟万一闹得别人都知道,让姜宜凝怎么做人?   虽然已经是新社会了,但是保守的观念不可能说转变就转变。   让大家知道兄弟俩喜欢同一个姑娘,大家不会骂这两兄弟,只会骂姑娘家勾三搭四,弄得兄弟阋墙。   韩子越深吸一口气,只能说:“行了,别想七想八,现在是新社会,讲究婚姻自主,要自己同意才可以,光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不行的。你要这么说,她万一去政府告你意图逼婚,连我都救不了你。”   “啊?!”韩子华真正惊呆了,“什么?!她会告我逼婚?!可是她自己愿意的!我的豆腐脑她都吃了!”   韩子越只觉得头疼得要命,他一把捂住韩子华的嘴,厉声警告他,“你醒醒!吃你一碗豆腐脑就是要嫁给你?!你问问你妹妹子英!看看她会不会一巴掌打醒你!以后再不许说这种话!以后也别宜凝表妹宜凝表妹的叫得那么亲热,应该叫她姜同志!姜同志不是村里的姑娘,她是大城市来的,你以为一碗豆腐脑就能让她嫁给你?!”   韩子华连连点头,唔唔地说:“晓得了!晓得了!我不说!我不说!可是宜凝表妹……不,姜同志现在没有家人了啊……她一个姑娘,又住在我们家……”   “住在我们家是因为她是阿婆的娘家亲戚!谁他妈给你灌输的这些破烂玩意儿?!你给我去上晚上的扫盲班!也学点知识文化,懂得尊重女同志!否则以后有你的苦头吃!”韩子越终于忍不住,狠狠捶了韩子华一拳。   如果不是因为韩子华是他亲弟弟,他一定堂堂正正告诉他,他也喜欢姜宜凝,要追求她。   可因为韩子华是他亲弟弟,他只能用这种方法,把韩子华那点小心思掐灭在摇篮里。   韩子华对姜宜凝确实有好感,可这种好感,还不足以让他去面对韩子越说的种种困难,比如可能会被姜宜凝告,又或者,以后会有苦头吃。   他虽然不知道会有什么用的苦头吃,但韩子越说的,他就信。   抱着脑袋让韩子越打了他一顿,才蹒跚着步子回到家。   姜老太太在门口看见他的样子,诧异地问:“子华,这是怎么了?谁打你了?”   “没有谁……不小心在树上撞了一下……”韩子华含糊其辞地说,走到姜宜凝的房门前,本来下意识想直接推的。   手放到姜宜凝房门上,才想起来韩子越的话,又变为敲门。   他叩了两下,说:“姜同志,我大哥说明天陪你和锵锵去市里买药材,让你等他。”说完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韩晏氏正好从自己房间出来,看见韩子华垂头丧气,脸上还有伤,很是惊讶,走过去拦住他问道:“子华,侬这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村子里还有人敢打阿拉家的人?”   韩子华别过头,喃喃说:“……不是别人打的……是……是吾不小心……”   “不可能,侬这个伤,不可能是走路撞的。”韩晏氏皱着眉头看着他,“子华,侬还要在姆妈面前说白话吗?”   韩子华确实没有在韩晏氏面前撒过谎,他低垂着头,忸怩了一会儿,才说:“……是大哥打的。”   韩晏氏愕然,“侬大哥?子越?他为啥要打侬啊?侬做什么事让他生气了?”   韩子华就把他跟韩子越说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当然,他没有把韩子越骂他的那些话完全说出来。   但是只说了只言片语,韩晏氏就明白了。   她心里又酸又苦,用手捂在胸口,难受得喘不过气来,对姜宜凝的印象就更不好了。   在她家白吃白住,居然还勾得她两个儿子都为她神魂颠倒!   也不照照镜子,她配得上她最有出息的大儿子吗?!   昨天她娘家爹晏郎中还说,子越以后是要跟首都那里大干部的女儿结亲的,不能在乡下随便找一个。   韩晏氏觉得她爹这话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姜宜凝这个从小就无父无母的孤女,现在连叔叔婶婶都抛下她,这种人,正经人家谁愿意跟她成亲?   如果不是她有姜老太太撑腰,跟韩子华成亲都是她高攀了。   可韩子越居然还不放弃,明天还要陪姜宜凝去市里买药材……   这可怎么行呢?   韩晏氏急的额头都出汗了。   她得想办法,一定要想个办法,而且要今天晚上就想出来。   韩子华回到自己房间,砰地一声关上门,躺在床上两手抱头,心里很不高兴。   韩承山和韩老爷子在豆腐房等了他半天,见他还不来,扬声在后院叫他。   韩子华才撅着嘴,从床上爬起来,垂头丧气回后院豆腐房做豆腐去了。   姜宜凝这边烧了热水,跟锵锵和自己都洗了澡,换上睡衣,准备要睡觉。   现在虽然已经是深秋,但这几天正值秋老虎,晚上还是挺热的。   她把那床厚棉被暂时收起来,只和锵锵盖一床薄被。   锵锵是小孩子,火气旺,晚上就跟小火炉似的,而且睡觉规规矩矩,不乱踹人。   姜宜凝搂着他睡得很舒服。   她把锵锵抱上床,被锵锵拉着要讲故事。   她就开始讲西游记。   猴哥孙悟空的故事几乎没有小孩子不爱听。   可她记得的内容不多,有些故事只好重复讲,比如孙悟空大闹天宫那一段,已经连着三天讲了好几遍了。   锵锵也不在乎是不是重复,他统统听得入迷。   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姜宜凝,甚至能够纠正姜宜凝讲的跟昨天不一样的地方。   他这摄影机一样的记忆也是没谁了。   姜宜凝发现就算是重复讲同一个故事,锵锵的要求都是很高的。   几次下来,她悻悻地想,与其在他面前重复,还不如重新讲一个全新的故事。   因为锵锵会以第一次的故事为准,一样的故事情节,必须跟第一次讲的一个字都不差。   姜宜凝被他纠正的头疼,最后只好拿出大人的权威胡搅蛮缠:“锵锵,到底是你讲故事还是我讲故事!”   “……姨姨讲。”锵锵定定的看着她,花瓣一样好看的小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他看得出来,姜宜凝是被他问得抓狂了……   “既然是我讲,那就以我说的为准。就算跟上一次不一样也没关系,因为这是一个大体相同,但是细节处略微不一样的孙悟空大闹天宫!”姜宜凝强行给自己的记忆力挽尊。   锵锵看着她,笑得居然很宽容,拍拍她的手背,哄着她说:“好啦好啦,锵锵知道了,锵锵不纠正姨姨记错的地方,锵锵在心里纠正就好了。”   “在心里也不能纠正!”姜宜凝下意识反驳,然后回过神,改口说:“不对,我说了是大体相同,但是细节处略微不一样的故事!我又没错,为什么要纠正!”   锵锵的小唇角上扬的弧度更高了。   姜宜凝看他那么可爱,那股子郁闷一下子消散了。   她亲亲他的脸,“好吧,原谅你了,你这么可爱,你说了算。”   两人在床上一起咯咯笑,心情无比愉悦。   一个故事讲完,姜宜凝打算要睡觉了,她吹熄了油灯,对锵锵说:“早点睡吧,明天我们要去市里,可能要走着去呢!”   锵锵连忙闭上眼睛,说:“锵锵马上就睡着了!”   “乖。”姜宜凝给他掖好薄被。   这时,房门上响起几道敲门声。   姜宜凝只得披上外衣,走到门边疲惫地问:“……哪位?”   韩晏氏在门外含笑说:“宜凝,侬睡了伐?阿拉有事要跟侬说。”   姜宜凝本来想说自己睡了,可是韩晏氏完全不给她回绝的机会,已经说有事要说。   她还能怎么办?   姜宜凝摇了摇头,拉开房门,淡淡地说:“表姨,您有什么事?”   韩晏氏知道姜宜凝的房里已经熄灯了,她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碗甜酒酿,笑着说:“这还是用韩老五家的送给侬的糯米做的甜酒酿,晚上当宵夜吃正好,侬吃一点吧?”   姜宜凝微微一笑,“不用了,我们已经睡觉了,你们吃吧。”   “没事,大家都有,这是侬和锵锵的。”韩晏氏笑容满面地把托盘递给她。   姜宜凝推脱不了,只好收下,淡淡点头说:“那就多谢了。”   “不客气,不客气。”韩晏氏见她接过了托盘,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看着她的眼睛里,甚至有光在跳跃。   姜宜凝看她笑得开心,只好礼貌地问:“表姨这么高兴,是有什么喜事吗?”   “喜事?哦,有,哦,还没有,就是最近日子越过越好,阿拉心里高兴,高兴……”她笑眯眯看着姜宜凝,没有要走的意思。   姜宜凝只好说:“这样……是,以后的日子是会越过越好的。我就不打搅表姨了,晚安。”   说完她就在韩晏氏面前关上了门。   韩晏氏有些意外,在门外拍门说:“宜凝啊,侬和锵锵赶紧吃!吃完把碗给阿拉去洗,不用侬洗碗!”   姜宜凝根本没有想过临睡前再吃甜酒酿。   她和锵锵都是刷了牙的,刷完牙就不能再吃东西了,这是常识。   不过这些话跟韩晏氏没法说,她也懒得解释,于是敷衍说:“知道了,也不用您洗碗,我们吃完会自己去洗,您去睡吧,已经很晚了。”   韩晏氏还想说什么,眼角的余光瞥见姜老太太从房里出来,才没有继续说下去,赶忙转身回自己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30 06:00:24~2020-12-01 05:59: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婧婧 6瓶;抱朴守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当机立断   姜宜凝关上房门,随手那个托盘随手放在窗下的桌子上。   大晚上还有甜酒酿吃,看来韩家的日子真是越过越好了。   姜宜凝一点都不想吃,她讪笑着上床继续睡觉。   这几天病人不太多,没有前几天累,不过今天被韩晏氏打了个茬,就没有以前睡得沉。   甚至有些失眠,在床上不断翻来翻去。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有睡意了,却突然听见从房门处传来轻微的嘎达声响。   那声音并不明晰清澈,但是在安静的夜里,如同挑动神经的一根针,引得脑仁儿一阵刺痛。   姜宜凝倏然睁开双眸,视线迅速看向房门。   她晚上睡觉都会拉上窗帘,虽然窗帘并不严实,还有星星点点的月光从窗帘间隙透过来,但刚刚睁开的眼睛暂时还没适应昏暗的夜色,所以根本看不清房门那边发生什么事。   她凝神听了一会儿,那声音又消失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的时候,嘎达一阵响,那声音又传过来。   这一次她很确信,就是从房门那边传来的。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拨动门闩。   姜宜凝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她下意识伸手,抓住床边的医箱,悄悄掀开搭扣,从针灸盒里拿出最长最细的那根金针握在手里,慢慢起身下床穿上鞋。   再把床边椅子上搭着的外套披在身上,一步一挪,悄没声息地来到门边。   走到跟前,她的眼睛也适应了黑暗。   借着从并不严实的窗帘那里漏进来的一点点月光,她看清了门边的景象。   那个她用来插门的门闩,果然在缓缓的,缓缓的,一步步移动。   过不了多久,这门闩就会被移开,而她的门,也就会对外面敞开了。   姜宜凝握了握手里的金针,心里升腾起一股烦躁的戾气。   真是太讨厌了!   没完没了的吧!   这个家还有谁,会半夜对她的门闩下手?!   姜宜凝一瞬间脑海里闪过好几个念头,要整治外面那个得寸进尺的人。   可是她要怎么做,才能既教训那些起了歪念头的人,同时也不让别人起疑心呢?   她知道这件事不能闹大。   闹大了,就算她是受害者,也会有理变为没理,还会给自己泼一身脏水,而且跟姜老太太这门亲,那就真的得断了。   姜宜凝对这个家里别的人其实还蛮有好感的,觉得他们好相处,老实也不作妖。   当然,除了韩晏氏以外,现在恐怕还要多一个韩子华。   男人色迷心窍的时候,真是不可理喻。   姜宜凝手里的金针拿起又放下,最终还是走回床边,轻轻咳嗽一声,然后点燃了床边的煤油灯。   房间里一时灯光大亮,也透过门缝露了出去。   那正在门口偷偷撬她门闩的男人见了灯光,知道被人发现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手里正在撬门的刀咣当一声落在地上,他甚至顾不得捡拾,连滚带爬地冲回自己房间,啪地一声关上自己的房门。   一直躲在自己房间里等着那边入港成事的韩晏氏也吓了一跳。   她慌慌张张从门缝里看着对面姜宜凝的房门,也看见了从她房间门缝里透出的光亮。   这是还没睡着……不,还没晕过去?!   她在那碗甜酒酿里,可是下了相当份量的蒙汗药!   就算是一头牛,这会儿也应该睡得人事不省!   韩晏氏这包药,是从她爹晏郎中那里弄来的,童叟无欺,质量一流,效果上佳。   难道姜宜凝有什么特别的本事,可以解了这蒙汗药的药性?   到了这个时候,韩晏氏都一点没想到有可能姜宜凝根本没有吃甜酒酿。   因为连年战乱,老百姓的日子过得非常艰苦,吃不饱穿不暖不说,生命安全更是得不到保障,说不定哪天出去就回不来了。   朝不保夕的日子过多了,一般人见了好吃的,那是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从来不会有人把好吃的留过夜。   而且姜宜凝这个城里的姑娘在他们乡下吃了这么久的粗茶淡饭,会不想着好好吃一顿过年才能吃的甜酒酿吗?   所以韩晏氏只以为姜宜凝有什么特殊的药,可以解除蒙汗药的药性,根本不觉得她是没吃那碗甜酒酿。   当然,她心里有鬼,根本不敢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能暗暗瞪了一眼韩子华房间的方向,自己一个人守在门边,等着姜宜凝发飙。   今天晚上这么好的机会,她把路都给韩子华铺平了,没想到韩子华还是没能成事。   可能这就是命吧。   韩晏氏倒是想的坦坦荡荡。   她也笃定姜宜凝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不会忍的。   只要她一闹大,哪怕韩子华没有占到她便宜,她也只能嫁给韩子华了。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韩晏氏还暗暗期盼姜宜凝能够闹大呢……   结果她等了半宿,姜宜凝那边也没有动静,只是屋子里的灯一直都没熄。   韩晏氏心疼着姜宜凝房里的灯油,恨不得走过去敲她的门,让她把灯熄了。   不过她思来想去,还是没出去。   姜宜凝跟韩子华闹大了,是姜宜凝吃亏。   可如果她去触姜宜凝的霉头,闹大了,就是她韩晏氏吃亏了。   到时候姜宜凝一点事没有,反而得罪了姜老太太,姜宜凝也不会嫁给韩子华,甚至还有可能激怒韩子越,那她真是得不偿失。   因此韩晏氏等得在门边睡着了,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而姜宜凝在自己房间也没有继续睡觉。   她拿出自己上次去市里买的手提箱,把自己的衣物和日常用品都放进去。   锵锵还有个LV的旧箱子,里面可以装锵锵的衣物和日常用品,以及那些文具和玩具。   再把自己的医疗用品和药材放到医疗箱。   床上的铺盖都是姜老太太给她的,她不会要。   把这些东西收拾好之后,看看时间,是凌晨三点。   她悄悄把锵锵叫醒,对他说:“锵锵,咱们早点出门,这一趟出去,就不回来了。咱们去市里住,好吗?”   锵锵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但是一听这一趟出就再不回来了,他整个人一个激灵,清醒了。   揉了揉眼睛,他困惑地看着姜宜凝:“姨姨,为什么再不回来了?锵锵的家在这里啊……”   “不,锵锵,你的家不在这里,姨姨的家也不在这里,这里不是我们的家。我们去市里,给自己找一个家,好吗?”   姜宜凝弯下腰,冷静地平视着锵锵。   锵锵有些紧张地握紧小拳头,用力点头:“姨姨在哪里,锵锵就在哪里。姨姨的家就是锵锵的家。”   他一口气说完,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立刻又很小声奶声奶气地加了一句:“……可以是锵锵的家吗?”   姜宜凝抱了抱他,温柔地说:“当然可以,本来就是这样啊!”   两人换了衣服,姜宜凝出去打了凉水给锵锵洗漱之后,从房里出来了。   姜宜凝没吃那两碗甜酒酿。   她倒是没想里面会有什么东西,就是纯粹觉得不能再白吃别人家的东西了,还是甜酒酿这种过年才吃的好东西。   她在堂屋的八仙桌上留了一张纸条,感谢姜老太太和韩家人的收留和帮助,然后表示自己要去市里找工作,把锵锵也带走了,还说等安顿下来,再带锵锵回来看他们。   姜宜凝说走就走。   凌晨三点,整个乡村还沉浸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她已经拎着两个中等大小的皮箱,背着医箱,带着一个三岁的小孩子,踏上去市里的路。   从南嘉村去松海市,其实只有一条路,就是靠近村口那条最宽敞的黄泥路。   这半个月都没下雨,黄泥路上还算干燥,没有泥泞就好走路。   但她拎着两个皮箱走了一个多小时,已经觉得两条胳膊和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们没吃早饭就出来了,锵锵虽然开始肚子饿,但也知道现在不是要吃东西的时候。   他默默忍耐着,紧紧跟在姜宜凝身边。   上一次去市里,因为人潮拥挤,他差点被拐子拐走。   这一次,他可不能再这样了。   姜宜凝也很注意他的安全,幸亏天还早,路上一辆车都没有,更没有行人,所以她和锵锵两个人走得还算顺畅。   又走了一会儿,到了凌晨四点,她实在走不动了。   弯着腰,把两只箱子放在地上拖。   这个时候,带轮子的旅行箱还没出现,她手里两只箱子,完完全全得靠她两只胳膊的力气往前拎。   胳膊没力气了,可不是只能拖吗?   这样又走了一段路,远处的天边开始出现鱼肚白,近处的天空也泛起蟹壳青,天终于快亮了。   路上的行人和车辆也渐渐多了起来。   姜宜凝和锵锵走一段路,就停下来用手帕擦擦额头上的汗,歇息一会儿,再往前走。   同时也不断地打量路上的车,想试试看能不能找辆牛车带她和锵锵去市里。   她实在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带着两个皮箱,光是靠走路,她不知道要走到猴年马月才能走到市里。   就在她又一次停下来东张西望的时候,一辆军绿色吉普车哧溜一声在她身边停下来。   姜宜凝吓了一跳,正想让路,吉普车的车门打开了。   前排坐着两个穿军装的小战士,跟韩子越他们穿的军装不太一样。 第48章 路遇贵人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小战士跳下车,笑着说:“是姜同志吧,要去市里吗?怎么没有坐老韩头的牛车?”   姜宜凝听他的语气,好像是南嘉村村公所那边驻扎的部队,可是她并没有见过他。   不过那边部队最近从北面调来的人越来越多,她不认识也很正常,于是笑着点点头,温文尔雅地说:“是啊,我要去市里,你认识我?”   “我是刚刚从北面调过来的,跟刘长锁是老乡,听说是您救了他,我们都很感激您呢!您要去市里哪里?我们可以捎带您过去。”   小战士举起胳膊,还向她敬了一个礼。   姜宜凝手忙脚乱,想还个礼,但是手举到中途,又觉得不合适,她又不是军人,敬什么军礼啊?   半路又把手放下了,结果就显得她不伦不类的,很是局促。   小战士倒是没有笑话她,他已经弯腰从地上帮她拎起两件行李,打开吉普车的尾厢放了进去。   然后绕过来拉开后车门,笑着说:“上来吧,后面还有座位。”   姜宜凝这才发现,后面还坐着个男人。   他没有穿军装,而是一身很飒的皮制猎装,伸着长腿,姿态悠闲地坐在那里。   见车门打开,他往她这边漫不经心看了一眼,然后很随意地移开视线,也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那小战士本来想介绍一下,但是看那后车座男人不置可否的样子,他就什么都没说,只是笔直地站在车门旁边,等着姜宜凝和锵锵上车。   这个时候天还没有大亮,吉普车里的光线更是昏暗。   姜宜凝也没细看,不过在那男人瞥过来的时候,跟他对视了一眼。   只打了个照面,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句话:瑰姿丽逸,凛冽萧肃。   这男人的长相虽然出奇的俊美,但更有存在感的是他的气势。   只是淡淡坐在那里,占据后车座靠近左面车门的位置,无形的气场却无处不在。   姜宜凝下意识移开视线,根本不敢再继续看这个男人的长相。   而且有那么一瞬,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居然心生怯意,不敢上车了。   她的直觉告诉她:不,你不想上车。   但是她已经抬不起来的腿和胳膊告诉她:不,你想上车。   姜宜凝终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到男人就畏畏缩缩的女子。   她很快回过神,朝站在后车车门旁边的小战士大大方方地说:“谢谢你,我们去市里的永安路,你们在永安路口放我们下来就行。”   说着,她抱起锵锵,一手拉住车框,抬腿上车。   上车之后,她很自觉地靠着右车门的边边坐着,尽量离那个坐在左车门旁边的男人远一点。   当然,七十多年前的吉普车,整个车身就那么大,两个成年人坐在后车座,离得再远又能远到哪里去?   后车门一关,她顿时感到身边那个男人的存在感更强烈了,她不由自主放轻呼吸,想尽量放低自己的存在感。   姜宜凝和锵锵坐好之后,前面的小战士也上车坐好,开车的那个小战士一脚踩下油门。   猝不及防的姜宜凝猛地往前扑去,差一点就要扑到前面座位的后背上,撞个鼻青脸肿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还好坐在另一边那个男人没有视而不见,他的手闪电般伸出,一支胳膊横在姜宜凝前面的座位后背上,另一只手则拽住了锵锵的小身子。   姜宜凝一头扎过去,正好撞在那男人的胳膊上,避免了头破血流的危险和尴尬。   而且因为那男人拉了锵锵一把,一股向后的大力和向前的惯性相互抵消,姜宜凝往前的冲劲才被缓和住了。   她低叫一声,坐回座椅上,抱紧了锵锵。   那男人松开手,嗓音低沉,命令前座的小战士:“……开稳点,不要急。”   他的声音有股钟磬般的质感,十分悦耳动听,还有股安抚人心的奇特力量。   前面的小战士大声回答:“是,首长!”   姜宜凝:“……”   她不安地往旁边又挪了挪,尽量离那男人远点。   首长这个称呼,可不是一般的官儿。   韩子越只是个连长,整个南嘉村都对他恭敬有加,她更忌惮他,更别说这还来个首长。   锵锵趴在姜宜凝怀里,这时转过头,好奇地打量那男人。   那男人瞥了他一眼,对姜宜凝说:“你不把他放下来?中间的位置他可以坐。”   姜宜凝下意识说:“……没有儿童座椅。”   车里的人:“……”   锵锵收回视线,好奇地带着小童音问:“姨姨,什么是儿童座椅?”   “……就是专门给孩子在车上坐的座椅。”姜宜凝说完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不确定,这个时代有没有在汽车上专用的儿童座椅,如果没有,那可真是说多错多,千万别露陷了!   姜宜凝心里砰砰直跳,为了缓解尴尬,她瞥了一眼自己旁边的位置,也就是在她和那个男人之间,确实还有块地方,可以给小孩子坐。   她试探着把锵锵放下来,让他坐在自己和那个男人中间,小声说:“……那麻烦了。”   那男人“嗯”了一声,就没有看她和锵锵,只是神情平静地目视前方。   有了汽车,他们走的就很快了。   半个小时后,一行人来到永安路口。   小战士停下车,姜宜凝正想带着锵锵下车,那男人回头瞥了她一眼:“……你确定要在这里下车?”   他说话不紧不慢,可是姜宜凝却听得头皮一麻,忙不迭点头,“是啊是啊,就在这里。”   “你要拎着两个大箱子带着一个孩子逛百货公司?”那男人的语气很平淡,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但是话里的意思却是在质疑姜宜凝。   永安路上有著名的四大百货公司,来这里,绝大部分人都是要去逛百货公司的。   姜宜凝笑了一下,解释说:“当然不是,我要去的地方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平安弄,从这条街穿过去,走两个街区就到了。”   那男人点点头,对前面的小战士吩咐说:“那就去平安弄。”   一边又平视着前方,镇定自若地说:“告诉他往平安弄怎么走。”   虽然没有看着姜宜凝,但姜宜凝听懂这是在跟她说话。   姜宜凝眼睛亮了一下。   如果能坐车去平安弄,那真是再好不过。   不然她拖着两个皮箱,带着一个孩子,哪怕只有两个街区,也得挪上一个多小时。   她想要感谢一下,锵锵已经代她说:“谢谢叔叔!”   姜宜凝不好意思点点头,开始给前面开车的小战士指引方向。   这个时代,整个松海市也没几条像样的马路。   而且平安弄离永安路也很近,指方向也就是“往前,再拐弯”两句话而已。   所以很快这军绿色的吉普车很快开到平安弄的弄堂口。   姜宜凝从吉普车上下来,顺便看了看手表,还不到凌晨五点。   这个时候,整个弄堂的人应该还在睡梦之中。   姜宜凝不担心被邻居发现端倪了。   她脸上绽出淡淡笑意,心情轻松地绕到车尾,等小战士帮她打开后车厢,取出里面的两个皮箱。   那个穿着皮制猎装的男人也从车里下来了,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夹着一支烟,从车的另一头转过来,看了这个弄堂一眼。   姜宜凝拎着两个皮箱,朝这男人和小战士各鞠了一躬,笑着说:“谢谢你们,我到了。”   “姜同志你住这儿啊?”那个帮她拿出来皮箱的小战士好奇地问了一句。   姜宜凝摇摇头,笑着说:“不是,这是我二叔二婶的房子,我以前住这儿,后来他们一家人都出国了,我现在是来拿我的行李的。”   她也没进去,就站在路边,朝那男人点点头,略紧张地看着他。   那男人也没看她,只上下打量了那弄堂一番后,转身上车。   等这辆军绿色吉普车开走了,姜宜凝才松了一口气,带着锵锵转身走进弄堂里面。   因为是凌晨,天才蒙蒙亮,不过弄堂里面没有路灯,里面的树多,看上去就有些黑黢黢的。   她跟着自己的记忆找到二叔二婶的房子,在大铁门门口四下看了看,然后飞快蹲下身,绕到门口的石柱子小花坛背后。   那里有个不起眼的小石桩,才十厘米左右的高度,直径大概五厘米,看上去就是块遗漏的石头。   其实这小石桩是松的,沿着顺时针的方向可以拧开。   这房子的备用钥匙,就在小石桩里面。   姜宜凝把两个皮箱挡在自己身后,趁着夜色,迅速拧开小石桩,从里面掏出钥匙,然后再把小石桩拧回去,铺上浮土。   这下子就算凑近了看,都看不出这块小石桩被人动过手脚。   平日里这个地方本来就是在大石桩花坛后方背阳的地方,哪怕是大日头底下也没人注意这里。   更不用说凌晨五点左右的弄堂了。   姜宜凝拿了钥匙起身,看见锵锵扶着一个皮箱站在她身后,好奇地看着她。   姜宜凝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锵锵朝她眯起大眼睛,小脑袋点了点,表示“我懂”。 第49章 少说话才是真理   姜宜凝轻吁一口气,站在那关得紧紧的黑漆雕花大铁门前,看向那个大大的锁头。   就在这时,对门一扇大铁门吱呀一声,有人从里面探出头来,看着姜宜凝的背影,突然惊讶地说:“……咦?是宜凝回来了吗?”   姜宜凝眉梢轻轻跳了跳,尽量稳住心神,优雅回头转身。   对门小洋楼的雕花大铁门半开,一个穿着松绿色印花夹棉旗袍,烫着齐肩卷发,胳膊上挽着一个精致竹篮的中年女子站在那里。   这应该就是祖姑奶奶当年的邻居了。   这中年女邻居看见姜宜凝的面容,一点都没看出来她并非祖姑奶奶本人,而是非常惋惜地摇摇头,“……侬还是没有赶上飞机吗?侬的爷叔婶婶也太不做个人了……”   姜宜凝提到嗓子眼的心又缓缓沉下去。   明媚的剪水双眸静静地看着那女邻居,心里开始迷惑。   不过当着这中年女邻居的面,她没有说话,而是渐渐露出悻悻的神情,垂下修长的脖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锵锵仰头看着气势陡变的姨姨,小小的脑袋里有着大大的问号。   当然他什么都没说,和姜宜凝一起保持缄默。   这中年女邻居从雕花铁门后走出来,无比同情地说:“那天早上阿拉看见侬家爷叔婶婶带着侬表弟表妹,一大早就走了,大概也是这个时间,对,早上五点左右。侬还记得伐?侬是中午才从这门里出来的,拎着这两个大皮箱……”   女邻居朝姜宜凝脚边的皮箱努努嘴,继续说:“……阿拉那天问侬要去哪,侬急急忙忙说要去机场,还跟阿拉说,侬睡过头了,侬爷叔婶婶走的时候,忘了叫醒侬……”   姜宜凝太惊讶了,连表面的镇定都无法保持,目光近乎呆滞。   此时她脑海里如果有弹幕,可能已经刷了不知道几百条的“怎么会这样”!   她记得自己为了让人不怀疑她的来历,能用她祖姑奶奶在国内的身份,急中生智说了个谎,说她二叔二婶带着一大家子出国了,但是把她一个人留下了……   当时她真的只是权宜之计随便说说啊,难道不小心真相了???   可是祖姑奶奶最后还是出了国啊?   难道虽然迟了半天,但祖姑奶奶最后还是赶上飞机了?   七十多年前国内的飞机不会误点误得那么厉害吧……   不过姜宜凝直觉这中年女邻居说得是实话,因为她对她没有任何说谎的动机。   她总觉得迟了半天才出门的祖姑奶奶,是不可能跟她二叔二婶一起,赶上那班出国的飞机的。   那祖姑奶奶当年到底是怎么出国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然最重要的是,如果祖姑奶奶没有赶上那班飞机,那现在这个时候,祖姑奶奶到底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   一个个谜团在姜宜凝脑海里冉冉升起。   她这时又想到祖姑奶奶在国外的时候,跟她二叔二婶一家子并没有住在一起,虽然祖姑奶奶二叔二婶家的房子特别大特别豪华。   姜宜凝曾经被祖姑奶奶带去做过客,虽然只去了两次而已,但她还是记得当时自己看见那豪宅时的震撼和无语。   还有,祖姑奶奶在国外上大学,也是自己申请的奖学金,一分钱都没有要她二叔二婶的。   这些都从侧面证明了,祖姑奶奶跟她二叔二婶的关系,确实有问题。   可是祖姑奶奶对她从来没有说过,祖姑奶奶当年出国的时候,曾经被她二叔二婶抛下过……   姜宜凝直接被误导,差一点就真的露陷了……   她心里一阵发虚,同时又觉得庆幸。   果然小心驶得万年船,在情况不明的时候,少说话才是真理。   因此她只是抿了抿唇,露出倔强的神情。   那中年女邻居看见她呆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略带怜悯地叹了口气,安慰她说:“不过没关系,虽然你爷叔婶婶他们出国了,可是我们这里的情况也没有那么糟,是不是?阿拉跟侬讲啊,半个月前,新政府的大干部还来阿拉这里呢!他们跟以前的旧政府真的不一样呢!——所以没出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姜宜凝想起上一次自己来这里的时候,偷偷在弄堂口看见的情形,想起了帮她找到锵锵的李专员,江副专员,还有那个亲自出手把锵锵从拐子那里抢过来的无名英雄。   她如擂鼓般的心跳就这样平静下来。   伸手将一缕垂下来的头发挽到耳朵后面,姜宜凝苦笑着用官话试探说:“让您见笑了,那天是我起晚了,没想到他们已经走了……”   “其实那天阿拉都在弄堂里看见侬匆匆忙忙往外跑。阿拉本来以为侬肯定赶不上飞机了,但是侬一直没有回来,阿拉就以为侬还是赶上飞机了。怎么隔了半个多月,现在又回来了?”那中年女子笑了笑,明白姜宜凝是不想说她二叔二婶的坏话,也就不提这茬。   她对姜宜凝说官话好像没什么奇怪,视线很快移到站在姜宜凝身边的锵锵身上。   锵锵不由自主往姜宜凝身边靠了靠,怯怯地看着这个女人。   自从上次在松海市差点被拐走,他就对一切穿旗袍的中年女人保持警惕。   “咦?这是侬家亲戚?他长得好可爱!”这女人看了一眼锵锵,又看了一眼,视线都移不开了。   锵锵现在每天都洗得干干净净,又能按时吃饭,哪怕不是每天吃肉,他的小脸也已经鼓起来了。   白白胖胖的小脸上,一双黑曜石般晶莹璀璨的大眼睛显得特别可爱。   姜宜凝笑着既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说:”他叫锵锵,父母都没了,以后会跟着我。”   那中年女邻居一下子明白了,点头说:“侬是个好心人,好心会有好报的。”   说完又问她:“现在侬爷叔婶婶都出国了,这房子就是侬一个人了的。”   姜宜凝笑着摇摇头,温和但坚定地说:“不,这房子不是我的,是我二叔二婶的。我这次回来,是来搬走我的东西。本来如果出国的话,这些东西是不需要的,但现在我留在国内了,锅碗瓢盆都是要的,我也没这么多闲钱买这些家什。”   中年女邻居理解地点点头,“对对对,这些日常用的东西是应该拿走,好了,阿拉不打搅侬了,阿拉去买早餐。”   她拎着一个篮子往弄堂口走去。   等她买完早餐回来,姜宜凝和她带着的那个小男孩已经没有在门口了。   对面的大铁门依然紧闭,好像根本没有人来过。   这女人拎着买来的油条、粢饭团、豆浆和鸡肉馄饨回到自己家里,又把刚买的报纸递给对刚刚起床的丈夫,一边八卦对面邻居。   “侬记得对面那个孤女姜宜凝伐?她回来了,刚才在门口看见她了,还带着一个小男孩,也是孤儿,她一个大姑娘,自己都还没成亲,就要养着他呢。”   “侬知道伐?她还是没有赶上飞机,对面那两口子可真是做得出来,姜宜凝帮他们洗衣做饭带孩子,一个人抵三个娘姨做的活,考上大学也没去上,把机会让给了她二叔二婶的女儿,自己去圣约翰医院做实习生,结果他们出国,还偷偷把她抛下……呸!真不是东西!”   她丈夫嗤了一声:“姜家也算是个大家族,还能任凭对面两口子吃自己大哥的绝户,都不是好东西!不然怎么一解放,这些人就赶紧要跑出国?——还不是怕清算!”   “啊?!吃绝户?真的吗?!”中年女邻居激动万分地看着自己丈夫,这可是连她都不知道的八卦!   可是她丈夫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不肯再说了,唰地一声展开报纸,挡住了自己整个上半身。   ……   此时姜宜凝已经带着锵锵进了大铁门。   她进去之后把大铁门的插销插上,和锵锵一起穿过门口狭长的小院子,走进西式建筑的小洋楼里。   这房子非常宽敞,地上三层,地下一层,四层房屋面积加起来足有五百平米。   姜宜凝走进一楼的客厅,看见地上铺着艳丽的波斯地毯,还有客厅里吊着大盏大盏的水晶灯,不由啧啧两声。   客厅中央放着一张米白色欧式沙发,落地窗前还有一架黑色三角钢琴。   窗外种着红艳艳的玫瑰和粉紫色绣球,正孤独地绽放。   半个多月过去,这里没有人住,小小的草坪上杂草疯长,蔓延到青石板的过道上。   姜宜凝当然没有时间关注这些事情,她从箱子里拿出玩具给锵锵玩,一边叮嘱他:“锵锵,姨姨去收拾东西,然后我们到外面住,可以吗?”   锵锵点点头,很懂事地说:“姨姨去忙吧,锵锵一会儿去外面捉蝴蝶!”   他指了指落地窗外那个小小的花园。   姜宜凝笑着点点头,“自己玩吧,记得不要跑出去。”   其实大铁门的插销位置很高,以锵锵目前的身高,是够不着的,也就是白嘱咐一句。   锵锵笑眯眯地摇头:“不会,不会跑出去的。”   姜宜凝摸了摸他的头,拎着自己那个皮箱放心上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03 06:06:40~2020-12-04 06:1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远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统统带走   姜宜凝这时满腹疑虑。   如果那中年女邻居说得都是真的,祖姑奶奶跟她二叔二婶的关系,其实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融洽。   那这栋属于祖姑奶奶二叔二婶的房子,后来是怎么落到祖姑奶奶手里的?   因为这栋房子在七十多年后,是属于祖姑奶奶的遗产,后来被姜宜凝继承了。   姜宜凝直觉这里面有问题。   不过这个时候,她没有功夫深究这里的问题。   她当年只来过这里两次。   一次是回来接收遗产,一次就是这一次,回来给祖姑奶奶扫墓,结果被人一棍子“砸”回到七十多年前。   这里的一切她都没有来不及熟悉,只能根据自己的记忆,找到祖姑奶奶曾经住的那个房间。   她七十多年后来接收房子的时候,房子里的东西几乎被人搬空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中间隔了七十多年,这房子也被人占据过,所以里面的东西被人搬空是正常的。   但现在离祖姑奶奶的二叔二婶一家人出国才半个多月时间,这栋小洋楼除了她,还没有别人进来过,所以她相信这屋里的东西,只要是还没带走的,应该都还在原来的位置。   她记得祖姑奶奶闲聊的时候跟她提过,她出国前没有来得及带走的那些衣物用品都搁那儿了。   比如房间里有个衣柜,据说祖姑奶奶没带走的衣服都放在里面。   姜宜凝跟祖姑奶奶年轻的时候生得几乎一模一样,就连当年这些邻居都没有看出差别。   所以她笃信,祖姑奶奶那些来不及带走的衣服,她一定能穿。   春夏秋冬四季都有的衣服,那可是能省很大一笔钱。   姜宜凝拎着自己那个皮箱推开房门走进去。   这是一间十五平方米左右的卧房,带一个小小的盥洗室。   墙壁上贴着银灰色玫瑰缠枝花纹的墙纸。   朝南的窗户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柠檬黄的金丝绒窗帘无声委地。   屋子里顶着西墙的地方放着一张双人四柱床,挂着白色细密的蚊帐。   掀开蚊帐,可以看见床上铺着米白和灰色条纹相间的床单,还有一个荞麦皮枕头和一个湖水绿袷纱抱枕。   姜宜凝走过去拿起湖水绿的袷纱抱枕仔细看了看,发现这枕头里面装着的不是常见的荞麦皮,而是芍药花瓣,闻起来还有股沁人的芳香。   床头叠着两床被子,一床海水蓝的棉被,姜宜凝掂了掂,足有八斤重,还有一床四斤左右胭脂水色真丝被。   床上的床单是法兰绒的,摸上去手感很好,细软有暖和。   姜宜凝当下决定,这床上的一切东西她都要搬走,包括这张床。   床两边有床头柜,床头柜上各有一盏蒂芙尼样式的床头灯。   姜宜凝把床头柜打开,里面有几个零散的笔记本,还有两支钢笔,数支铅笔,以及几本全英文的医学书籍。   姜宜凝如获至宝,马上收起来放进自己的皮箱里。   床头柜里还有一双厚棉拖鞋和一双兔毛拖鞋,以及两双洗得干干净净的搭袢布鞋。   姜宜凝试了一下,果然都很合脚,是她的尺寸。   她毫不犹豫把这些鞋也收起来。   再去看靠北墙的三开门红木立式大衣柜。   打开衣柜大门,里面分为左右两侧。   左侧是挂衣服的地方,此时挂得满满当当。   最左面是两件裙式大衣,一件银灰色,一件宝蓝色,料子很不错,摸起来像是纯羊绒,而且里衬很厚,缝了一层皮草在里面。   这两件大衣,冬天可以套在裙子外面穿,一定不会冷。   姜宜凝的唇角不知不觉勾了起来。   接着是夏天穿的阴丹士林布旗袍,足有七件,颜色大众,样式普通,每件有细微不同,一看就是家常衣服。   还有两件真丝旗袍,一条墨绿色镶黑边,一件宝蓝色底白色祥云纹图案,一看就特别高档,不过比祖姑奶奶带到国外的那些真丝旗袍还是差一个档次。   姜宜凝知道,这些是祖姑奶奶挑剩下的衣服,所以质量肯定要差一些,她拿起来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大衣柜里还挂着五条造型简洁线条流畅的连衣裙,六件不同颜色的纯棉衬衣,四件夹棉外套,三件羊毛外套,八条羊毛西裤和六条纯棉西裤,以及四条半身裙。   她都从衣架上取下来,叠好了装进她的皮箱里。   衣柜左侧是一格一格的置物架,最上层是熨烫过的床单,一共四床,分别是大红,纯白,淡绿色小碎花和粉蓝色小碎花。   大红、纯白和淡蓝色小碎花是纯棉床单,粉蓝色小碎花床单的质地跟床上铺着的那床床单一样,都是厚实的法兰绒。   姜宜凝想,很好,她连换洗的床单都有,带走,当然要带走。   然后是四个枕套和枕巾,都有蕾丝花边,用七十年后的眼光看有点土,但是正符合现在这个时代。   姜宜凝也没有放过。   中间那几层放着叠的整整齐齐的毛衣毛裤,姜宜凝用手摸了摸,确定是很软的美利奴羊毛,可以贴身穿的那种,一点都不扎。   她一眼看去,毛衣有八件,以素色居多。   有立领的,堆领的,圆领的和鸡心领套头衫,还有四件珍珠扣子的开衫,款式还挺经典,就算是拿到七十多年后穿都不过时。   毛裤有黑色和烟灰色,一共有六条,延展性很好,穿在西裤里面都不会显得臃肿。   把这些毛衣毛裤也装到她的手提箱里,整个箱子就装的满满当当。   姜宜凝觉得她需要再去新施百货买个大点的行李箱。   因为还有很多东西她需要带走。   大衣柜底下还有六个鞋盒,里面装着两双高跟皮鞋,两双到小腿肚的中筒皮靴,还有两双胶底球鞋。   这些鞋已经塞不进她的行李箱了。   姜宜凝暂时把它们归置在一起,打算等天大亮了出去买箱子。   再去看五斗橱。   她拉开五斗橱的抽屉,发现上面三个都空了,里面的东西应该都被祖姑奶奶带走了。   但是下面两个抽屉,里面放着满满的毛线。   一卷一卷的,包的整整齐齐,恒源牌,颜色都很好看,不是纯毛就是羊绒。   有湖水蓝,腊梅黄,雨过天青色,正红色,粉红色,还有豆绿和豌豆花紫。   姜宜凝粗粗数了一下,足有七八十卷!   带走!统统都带走!   姜宜凝甚至连这个五斗橱都要带走,因为她认出来,这是香樟木打造的五斗橱,用来装纯毛衣物可以防蛀,可是再好不过。   看着这个房间,姜宜凝仿佛看见自己以后要住的房间是什么样子的。   这些天一直惴惴不安寄人篱下的那股感觉,就这样悄没声息的消失了。   有时候女人不是不想独立,而是没有独立的资本。   现在有资本了,不用人劝腰杆也直了起来。   姜宜凝又去盥洗室看了看,发现这里更像是一个小小的浴室,有洗脸池和马桶,还有一个半人高的木制浴桶,成年人可以坐进去泡澡的深度。   真可惜,马桶不能拿走,但是这个浴桶是可以的。   姜宜凝饶有兴味地看了看浴桶,再把盥洗室里剩下的香皂、肥皂和几条毛巾都收起来后,才回到卧室床上歇了一会儿。   这时她又想起来祖姑奶奶曾经跟她念叨过,说她父母过世后,曾经留下一笔钱,被她二叔二婶收起来的,据说是要等她结婚的时候再当嫁妆给她。   结果出国后,她二叔二婶对她说那些东西带走的时候,在海关被人搜走了,所以没有了。   祖姑奶奶还惋惜了好久,曾经对她嘀咕,说是不是他们没有带过来。   因此后来姜宜凝接收这栋房子的时候,还特意去祖姑奶奶二叔二婶的卧房,也就是这栋小洋楼的主卧里专门找过。   她只在那个主卧大衣柜里发现个夹层,但是里面空荡荡的,根本什么都没有。   所以在这件事上,祖姑奶奶的二叔二婶说得可能是真的,那些东西,确实在出国的时候,被人搜走了。   当然,也可能是拿去“贿赂”了。   当年那么乱,金圆券大贬值,他们一家人却能弄到那么紧俏的机票出国,不“大出血”怎么可能?   不过根据现在得知的消息,知道祖姑奶奶的二叔二婶并不是那么实在的人,他们的话,得反着听。   姜宜凝心里一动,立即又起身去这栋小洋楼的主卧。   结果进去一看,里面就跟个空房间一样,床只剩床架子,铺盖行李都没有了。   可见祖姑奶奶的二叔二婶出国,是经过长期的,精心的准备的,并不像是祖姑奶奶匆匆忙忙收拾东西离开,还被他们拉下了……   那个比祖姑奶奶房间里的衣柜还要大的衣柜里空空荡荡,连个多余的布头都没有,不像祖姑奶奶的衣柜里还留下好些衣服没有来得及收走。   姜宜凝抿了抿唇,一溜眼看了一圈,然后蹲下来朝大衣柜最底层摸索过去。   她很快又一次找到个夹层,这一次打开来,里面并不是空空如也,而是有个雕花嵌螺钿的首饰盒。   姜宜凝顿时高兴起来。   她没有想错。   这肯定就是祖姑奶奶说的,她父母给她留下来做嫁妆的那笔钱!   在这件事上,祖姑奶奶的二叔二婶说谎了,他们根本没有把这东西带出国。   可姜宜凝也确定,这些东西不是给祖姑奶奶留下来的。   有人想昧下这笔财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04 06:10:50~2020-12-05 06:07: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晨曦微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美好的一天   姜宜凝很清楚,这个时候,这栋房子的房契上,名字还是祖姑奶奶二叔二婶的名字。   也就是说,这房里的所有东西,包括这栋房子在内,在祖姑奶奶二叔二婶离开之后,并不属于祖姑奶奶。   但他们到底是真的忘记带走,还是想着“鸡蛋不能同时放在一个篮子里”,故意留下来的,这就是个未解之谜了。   姜宜凝如果不是知道以后的七十多年里,这些人永远不会再回来,这房子最终还是落到祖姑奶奶手里,并且被姜宜凝继承,她也不可能来到这里寻找可以用的东西。   她仔细看着这个首饰盒,用手比量了一下,大概三十厘米长,二十厘米宽,二十厘米高,入手沉甸甸的。   她心里砰砰直跳,打开一看,满心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了。   只见最上层码着一排排整整齐齐的袁大头!   她忍不住数了一下,一竖排五十个,一共有十二排!   发财了发财了发财了!   把上层的袁大头拨开,中间一层是一满盒黄澄澄的大黄鱼,映着清晨的阳光,亮的几乎刺眼。   姜宜凝:“……”   这个首饰盒体积并不小。   除去最上层码的袁大头,和中间那层大黄鱼金条,底层还有一个隔板。   拉开这个隔板,露出最底层的暗盒。   暗盒里面放的是首饰。   首先映入眼帘的两个极品翡翠镯子,浓阳正绿,夺人眼球,所以第一眼就看见了。   镯子旁边散放着三个羊脂玉玉牌,还有一条翡翠玉珠的项链,跟那两个极品翡翠镯子像是同一块原石里开出来的。   另外还有一套珍珠嵌金的耳环,那珍珠足有小手指头大,圆润异常,珠光盈盈,在黄金的衬托下,更是美轮美奂。   再有就是几件造型非常别致的黄金凤钗和步摇,那金丝拉的比头发丝还细,做工好得连姜宜凝这个后世的人都看得叹为观止。   最后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金戒指,样式没什么特别,就是特别沉。   这些应该就是祖姑奶奶的亲生父母给她留下的嫁妆吧……   可惜祖姑奶奶一辈子都没嫁人,老了才去孤儿院领养了她。   姜宜凝感叹着摇摇头,欣赏了一会儿,把隔板推回去了,盖上首饰盒的盒盖。   她知道这些极品珠宝首饰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只能藏在家里。   不能戴出去,当然也不能拿出来换钱。   姜宜凝摸着这个首饰盒,真正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手里有粮,心中不慌”。   她把这个首饰盒拿走,放到自己的皮箱里。   打算以后如果有机会,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出国,可以把里面的首饰和大黄鱼给在国外的祖姑奶奶送过去。   那些袁大头她得借一些来生活,希望到她能出国的时候,可以还上她借用的那些袁大头。   把皮箱锁好之后,姜宜凝走下一楼,去厨房看了看。   厨房里锅碗瓢盆都还在,还有一个不错的铁皮煤炉,烧煤球的,效率比不上后来的蜂窝煤炉,但是比大灶台还是好用多了。   青花瓷的米缸里居然还有半缸米,另外还有小半袋面粉,以及油盐糖醋。   虽然油罐只有半满,但也比她在南嘉村韩家看见的那点油多多了。   盐有半玻璃瓶,以及大半玻璃瓶的细砂糖,还有半瓶福元昌的老陈醋。   姜宜凝想着自己好久没有吃纯正的大米饭了,在南嘉村韩家每天吃的都是野菜饭,里面野菜占多半,大米只有一小半,而且是陈米,而且经常是喝粥。   今天要借这里的锅灶,好好做一回纯米饭,跟锵锵一次吃个饱。   她在厨房转了一圈,没有找到菜,蔬菜肉鱼蛋奶都没有,得出去买。   她现在有袁大头,可以不用锵锵的钱了。   姜宜凝笑着又到地下室转了一圈。   在这里她看见更大的惊喜。   祖姑奶奶的二叔二婶在地下室里居然存了一些粮食!   一翁大米,那瓮足有半人高,一尺的直径,姜宜凝目测大概大概有两百斤左右。   还有两布袋面粉,一袋写着五十市斤的字样,加起来也是一百斤,跟姜宜凝在粮油铺子里看见的一号粉一样的质量,肯定是最好的那种。   除开大米和面粉,另外还有红薯、土豆、玉米等粗粮。   整个地下室的粮食如果只有姜宜凝和锵锵两人吃,她觉得吃一年绝对没有问题。   另外还有六七个樟木箱子,只有一个樟木箱子里有些纯棉布料和毛线卷,其余的箱子里东西已经没有了,空荡荡的,让她白欢喜一场。   但是这些箱子都是好木料,用来放东西是上上之选。   这年头,闺女出嫁的嫁妆里如果有一口樟木箱子,那是极有脸面的事。   从地下室上来,姜宜凝打算出去买点菜。   今天实在是太累了,她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本来打算来了之后马上就出去找住处,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   她还是和锵锵在这里暂时住下几天过渡,等她在外面找到合适的房子,就搬走。   这个小洋楼不是不好,但是她知道后来这栋小洋房会落到谁手里。   以她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她根本争不过别人。   如果她正大光明在这里住下来,以后被人用种种手段逼她“自愿”签房产转让协议,她能不签吗?   所以既然自己暂时留不住,那还不如就任凭这房子“空”着!   因为没有正经房主,那么任何形式的转让都是不合法的。   到时候占了她的总得给她吐出来。   姜宜凝哼着歌回到楼上,打开皮箱,从首饰盒里拿了几个袁大头揣在衣兜里,又去楼下厨房拿了个竹篮跨在胳膊上。   走出小洋楼,对院子里正在捉蝴蝶的锵锵说:“锵锵,咱们要在这里住几天。现在姨姨要去买点菜,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要的要的!”锵锵眼前一亮,咚咚咚咚跑过来,抱住她的腿。   姜宜凝拿出手绢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两人一起到外面买菜。   从弄堂里走出来,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不过看时间,也才早上六点而已。   这个时候,弄堂里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起床了,洗漱之后,家里的女主人,或者帮工的娘姨去外面买菜买早餐。   不知道谁家的院子里传来几声狗叫,引得附近的猫儿也开始喵喵叫。   安静的弄堂渐渐热闹起来。   姜宜凝牵着锵锵的手一路走来,跟几个邻居含笑点头,算是打招呼。   她其实一个都不认得,但是别人主动跟她打招呼,她也不能装没看见。   好在那些人也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也都是点到为止。   姜宜凝带着锵锵出了弄堂口,有心跟着几个出去买菜买早点的娘姨一起往前走,很快来到大家经常买菜的地方。   这里也有卖早点的铺子,都是极普通的平房,收拾得干干净净,热气蒸腾,炊烟袅袅,烟火气十足。   她和锵锵还没吃早饭呢,先去卖早点的铺子买了煎得金黄的粢饭团,刚出锅的小油条。   她没买豆腐脑,只买了豆浆,又买了六个生煎包,两个葱油饼和两碗馄饨。   再去附近的菜市场买了半斤里脊肉,一条鲥鱼,十个鸡蛋,还有绿油油的生菜、芹菜,以及小油白菜,再加上两根丝瓜,一抔毛豆和三五个青椒,又买了葱姜蒜和一些调料,几乎满载而归。   回到刚才那栋小洋楼里,才六点半。   锵锵已经激动得不行了。   他一进门就跑到餐厅的大餐桌前,爬上凳子跪在上面,双手拍着桌面,急切等着要吃早饭。   姜宜凝在餐厅角落里居然看见一张原木的儿童高凳座椅,忙拿过来给锵锵。   当她把锵锵放入儿童高凳座椅,锵锵左看看,右看看,觉得新奇极了。   他两眼放光,看着姜宜凝说:“姨姨!锵锵再也不用跪在凳子上吃饭了!”   姜宜凝含笑摸了摸他的头,心里却涩涩的,因为他这句话。   一个儿童高凳座椅就让他如获至宝,这个时代的孩子们,如果没有解放,大部分都会锵锵和南嘉村的那些孩子一样吧?   当姜宜凝把粢饭团、生煎包和馄饨放到他面前,他高兴得用手指头点过来,数过去,不知道先吃哪个好。   姜宜凝笑着说:“先吃馄饨吧,馄饨凉了就不鲜了。”   锵锵从善如流大力点头,笑得大眼睛眯成两弯月牙:“好哒!先吃馄饨!”   姜宜凝给他放了小小的儿童调羹,当然也是在厨房里找的。   祖姑奶奶的二叔二婶住在这种小洋楼里,也不差钱,所以家里很多器皿和什物都很洋派。   既然有儿童高凳座椅,那肯定也有小孩子用的调羹、筷子和碗碟。   还别说,还真让她在厨房的橱柜里找到一整套小孩子用的餐具,连小茶壶和小茶杯都有。   祖姑奶奶的二叔二婶不是普通人家,这些专门适合小孩子用的东西在普通农村人那里很少见,但是在城里人这里,还是有不少的。   姜宜凝吃一个生煎包,又来一碗馄饨,再喝一碗豆浆就饱得不行了。   吃完困意又上来了。   “锵锵,我们吃完饭再去补个觉吧。”姜宜凝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05 06:07:20~2020-12-06 06:0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姜宜凝和锵锵两人凌晨三点就从南嘉村出来了,到了市里的时候又累又饿。   现在吃饱喝足,困意马上就上来了。   锵锵点点头,他也很困,但是不敢睡觉。   生怕一睡觉,醒来就再也见不到姨姨了。   这种日子,他以前在梦里都没有想过,所以很怕这一切会突然消失,就像奶奶一样……   不过现在听姨姨说要睡觉,他恨不得举双手双脚赞成。   “姨姨先去睡觉,锵锵把桌子收拾干净洗了碗再去陪姨姨睡觉。”他看了看餐桌上的杯盘狼藉。   虽然都吃得很干净,但是碗碟都还没洗。   姜宜凝愣了一下,微微皱眉说:“……锵锵,你会收拾桌子?还会洗碗?”   是什么经历能让一个三岁小孩就能牢牢记住饭后要收拾桌子再洗碗?   “会啊,在姆妈……在张桂芬家里,哥哥姐姐有时候不想洗碗,会叫锵锵去,锵锵可以吃一点碗里剩下的饭……”锵锵欢快地说,但声音越说越小,像是感觉到姜宜凝的怒意。   锵锵不安地看着姜宜凝微眯的双眸,和看不出神情的脸色,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生怕姜宜凝会生气不要他了,着急地又说:“锵锵很会洗碗的!锵锵只打破过一个碗!后来就再也没有打破过了!姨姨别生气!锵锵会每天洗碗!”   他紧紧握着小拳头,一脸焦灼地看着姜宜凝。   姜宜凝察觉到他的不安和惶恐,忙把他从儿童高凳座椅里抱出来,温柔地说:“姨姨不用锵锵洗碗,锵锵还太小了,等锵锵长大之后,姨姨会教锵锵做些力所能及的家事。不过以后啊,会有洗碗机的,到时候就不用我们洗碗了。”   锵锵小心翼翼看着姜宜凝,断定她真的没有生气,才抱住她的脖颈,把头缓缓放在她的肩窝上,轻轻“嗯”了一声。   姜宜凝抱着他软乎乎的小身子,甚至能够感受到他扑通扑通紧张的心跳。   这孩子,被张桂芬都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都快成他的童年阴影了吧?   姜宜凝在心里把张桂芬又痛骂了一番。   两人回到二楼祖姑奶奶那间卧室。   姜宜凝带着锵锵去盥洗室洗手洗脸,再脱下外套,把他放到床上盖上被子。   锵锵很快就睡眼朦胧了。   姜宜凝躺下的时候,像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锵锵打破过一个碗,是在张桂芬家吗?”   “……是……张桂芬打锵锵,头打破了,还流血,手指肿了,腿也瘸了好久……”他喃喃说着,很快陷入沉睡。   姜宜凝眸色微沉。   张桂芬,看来之前给她的教训远远不够,她跟她没完!   姜宜凝是在怒气之中睡过去的。   醒来的时候,外面居然已经天黑了。   她和锵锵睡了整整一天。   姜宜凝抬手,打开了床头灯。   这间卧室没有顶灯,只在床头柜上各有一盏蒂芙尼样式的床头灯。   姜宜凝这时有了闲心,仔细研究了一下这盏床头灯。   她不由挑了挑眉毛。   这床头灯还真是蒂芙尼的牌子!   正品啊……   她对姜家的财力又有了一层新的认识。   虽然祖姑奶奶已经是孤女,但是在她二叔二婶家里,随便用的东西都是大牌,可见对于姜家来说,或者对于祖姑奶奶父母留下的财产来说,这些日常用品的精致,其实不值一提。   姜宜凝感慨地叹息。   她跟着祖姑奶奶长大,很清楚祖姑奶奶虽然不缺钱,但并没有这么豪富。   不过祖姑奶奶的二叔二婶确实很豪富,而且凭着他们的财产,在国外过的风生水起,连只有白人的圈子都能混进去。   她以前以为这是因为祖姑奶奶的二叔二婶经营有方,投资给力,才有那么大的财富。   可前些日子姜老太太又说过,经历过鬼子时代和旧政府时代,姜家已经破产了,连医院都卖给洋人。   祖姑奶奶的二叔二婶,哪里来这么多钱?   所以会不会其实是祖姑奶奶亲生父母的那些财产,也落到他们手里?   到底有多少,这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想深一层,祖姑奶奶的亲生父母,不也是姜家人?   如果姜家已经破产,祖姑奶奶亲生父母的财产,真的能留下来吗?   可如果所有姜家人都没钱了,为什么祖姑奶奶的二叔二婶,还可以在国外都过着豪奢的生活?   这一连串的疑问从姜宜凝脑海中升起,总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   但转念一想,她也只是挣扎着要在这个时代活下去,然后想办法回到现世而已,她暂时还没有探究这个问题的耐心和兴趣。   只是纯粹的八卦心使然。   所以也不再想了。   锵锵还在呼呼的睡。   小孩子一天最少要有十个小时的睡眠,不然不利于成长。   姜宜凝看了看表,这时是傍晚六点。   也就是说,两人至少睡了十个小时。   她想了想,把锵锵推醒了,不然晚上他该睡不着走困了。   大人失眠都很难受,更别说小孩子。   姜宜凝想一点点把锵锵那些童年阴影都抹去,不让这么小的孩子继续活在恐惧中。   锵锵朦朦胧胧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姜宜凝,就情不自禁伸出手,抱住她的脖颈,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呢喃说:“姨姨早上好。”   这明显是睡迷糊了,还以为又是新的一天了。   姜宜凝忍不住笑,也亲了亲他的小脸,说:“锵锵,现在是傍晚,还不到早上呢。起来吧,姨姨给你做晚餐,想吃什么?姨姨会做蒸鸡蛋羹,还有青椒炒肉。我们今天蒸大米饭吃。”   锵锵的睡意顿时一扫而光,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自己找的衣服穿好,完全不用姜宜凝操心。   从床上跳下来,锵锵扭着腿在姜宜凝面前绕来绕去。   姜宜凝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好奇地问:“怎么了锵锵?身上痒痒吗?”   锵锵小脸紧绷,抿着唇,过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说:“锵锵想尿尿……这里有厕所吗?”   姜宜凝睁大眼睛。   原来小孩子扭着腿绕来绕去是要尿尿!   学到了。   她忙把锵锵带到盥洗室,让他坐到马桶上,教他怎么用马桶。   这马桶相对锵锵的身高来说,还是太高了,得给他放个小板凳,让他踩着上去。   不过姜宜凝也担心他会掉到马桶里,所以叮嘱他:“……这两天如果想上厕所,就跟姨姨说,姨姨带你来上。自己上的话,不小心掉到马桶里,姨姨可是不会给锵锵洗衣服的哦!”   锵锵红了脸,坐在马桶上用力点头。   完事后,从马桶上下来,看着姜宜凝拉下冲水的绳子,很快就冲干净了。   他忍不住“哇哦”了一声,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睁得更大了,“……这样啊!这个马桶锵锵很喜欢!”   当然比他们在南嘉村用的旱厕要干净多了,也安全多了。   还没有异味。   姜宜凝拉着他去洗手,笑着说:“是啊,希望我们找的房子,也有抽水马桶。”   这个时代在上层那些人当中原来已经有了抽水马桶,不过那水箱不是在马桶后方,而是挂在头顶的墙上,挺有意思。   两人洗了手,一起下楼。   锵锵抱着自己的国际象棋去客厅自己跟自己下棋,姜宜凝去厨房做饭。   为了不引人注意,姜宜凝没有打开客厅的水晶灯,她拉上客厅所有的窗帘,只打开了一盏桌灯,就在沙发扶手边上。   厨房里的灯是亮了,但是厨房的窗子面对的是后院高高的围墙,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见,所以比较安全。   姜宜凝没用过大灶,但是她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大灶,并不是农村那种烧柴的土灶,而是用煤气的煤气灶!   这就好办了。   姜宜凝找到一盒火柴,很快点燃煤气,开始在锅里烧水。   锅里很干净,但为了保险起见,她把第一锅是当成是洗澡水。   烧开后,先拎着上楼,自己用半桶水洗了一遍。   剩下半桶水还是暖和的,只是没那么烫了。   她把锵锵叫上去,给他也洗了个澡。   总算是洗干净了从南嘉村来的一路风尘。   洗完澡后,锵锵也不一个人下棋了,他去厨房看姜宜凝做饭。   先淘米,然后再放进一个原木色的木桶里,加上适量的水,放进锅里,开始隔水蒸。   等饭好的时候,姜宜凝开始切肉丝,切青椒,再打鸡蛋。   她把几个煤球捡到铁皮煤炉里,等火上来了,拿了蒸锅放上去,给锵锵蒸鸡蛋羹。   鸡蛋羹蒸好,饭也好了,姜宜凝把装饭的木桶拿出来,洗洗锅,烧热了再开始炒菜。   她的中式菜是跟着祖姑奶奶学的,都是松海市本地口味,比较鲜甜。   但是青椒肉丝她更喜欢咸鲜的口味,自己改造过。   等饭菜都做好了,姜宜凝把青椒肉丝放到一个荷叶盘里,和锵锵的鸡蛋羹一起放到餐桌上。   再给两人一人盛了一小碗冒尖的白米饭。   锵锵还是坐到儿童高凳座椅里,激动地鼻尖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整张小脸在餐厅的灯光下发出莹白的光,可爱又漂亮。   姜宜凝拿起筷子,笑着说:“今天是姨姨和锵锵第一天在一起单独生活的日子,希望以后我们的生活能越过越好,天天有白米饭吃。——来,开动!”   锵锵的小手拍着餐桌:“锵锵要跟姨姨一直生活在一起!”   姜宜凝朝他笑着点头,“那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说完两人就开始埋头吃饭。   姜宜凝吃着纯粹的不含野菜和粗粮的大米饭,从来没有觉得大米饭有这么香甜。   可见大米成为人们的主食有几千年历史,不是白来的。   因为真的好吃,才被我们这个农耕民族当做是主食。 第53章 给自己找个家   吃一口米饭,再吃一口咸香可口的青椒炒肉丝,肉丝滑嫩,青椒爽口中带着一点点辣,并没有到让人受不了的程度,但因为那一点点辣,中和了鲜肉的一点腥腻,让那滋味更上一层楼。   锵锵用小调羹舀着鸡蛋羹吃。   每一口都吃得干干净净,恨不得连勺子都舔两下。   他吃完半碗鸡蛋羹,突然对姜宜凝说:“姨姨,以前奶奶也给锵锵做过鸡蛋羹吃。每天都有,锵锵还记得这个味道。”   姜宜凝怜惜地看着他,说:“也就是半年以前的事吧?”   锵锵点点头,情绪低落下来,“……奶奶死了,再也看不见她了……”   “奶奶在天堂会看见锵锵的。”姜宜凝握住他的小手摇了摇,“看,锵锵现在不是跟姨姨在一起了吗?这就是奶奶在保佑锵锵。”   “是吗?天堂是什么地方呢?是人死了之后去的地方吗?”对于锵锵这个年龄来说,对死亡的了解其实并不完整。   但是这个战乱时代,曾经到处都是死人,所以死亡对他们来说,也不是全然陌生的东西。   姜宜凝想了想,这样说:“天堂是好人死了之后会去的地方。”   “那坏人呢?”   “坏人死了会下地狱。”   因为第一天来市里实在太累了,姜宜凝和锵锵白天睡了一觉,晚上吃完晚饭,没多久又困了,很快又上床睡觉。   直到第二天早上八点醒来,两人算是才缓过来了。   吃完早饭,姜宜凝对锵锵说:“今天姨姨要出去找地方住了,锵锵要跟姨姨一起去吗?”   “要的要的,锵锵也想看看跟姨姨住在哪里比较好。”锵锵忙不迭点头,甚至跑楼上把姜宜凝那个香奈儿包包都拿过来了。   他现在知道这是姜宜凝出门要带的包。   姜宜凝笑着接过来,“那一起去。”   她带着锵锵出门。   这个时候,弄堂里别的人家早就起床吃完早饭。   上班的上班,不上班的,或者在家里看书休息,或者在庭院里整理花花草草,都没人过份关注邻居在做什么。   在这里住的人,分寸感还是有的。   坏处就是没有村里人热情,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情况很明显。   不过这正对姜宜凝的胃口。   她就是怕这些人过份热情,她撑不住十分钟就得露陷。   为了不给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她一出门就保持着高冷的神情,脸上淡淡的,对谁都没有主动打招呼的意思。   从弄堂出来,姜宜凝带着锵锵往另一条马路走去。   平安弄在永安路后面两条街,两人从弄堂里走出来,拐上永安路再往东走,到了和二马路交汇的地方。   这里地方开阔,还没有后世那些高楼大厦,有很好的天际线。   附近一大片绿地,虽然是初秋,依然绿意盎然。   松海市本地人管这个地方叫“跑马地”,这片绿地则是老公园。   绿地旁边不远处耸立着一栋别致沧桑很有异国风情的建筑,也就是松海市有名的跑马厅。   解放前,跑马地和跑马厅可是松海市大名鼎鼎的上只角,这里住的绝大部分都是外国人,也就是俗称的“洋人”。   现在这栋建筑里面几乎已经没有人了。   五月份松海市一解放,在松海的外国人就陆陆续续离开了这个城市。   到开国大典那天,整个松海市的外国人都走光了。   曾经红极一时繁华热闹的跑马地,现在真的成了跑马地,只看见野马成群,在枯黄的草地上没精打采立着,马尾巴甩来甩去,驱赶着大大小小的蚊虫。   这片地方因为有树,有草,还有大大小小的池塘水坑,需要很精心的维护才能保持良好的状态。   现在人都跑光了,没人付钱,当然没人打理,就成了滋生蚊蝇的地方,甚至隐隐有臭水沟的气味开始弥漫。   感觉非常糟糕。   锵锵皱了皱小鼻子,小声说:“……臭。”   姜宜凝忍不住想笑。   小屁孩还挺讲究。   这个地方现在看起来是荒芜又破旧,可是她知道,过不了多久,这里又要恢复往日的荣光。   不为别的原因,因为不久之后,松海市人民政府大楼的选址,就在这个地方。   当然,现在这里的状况,比下只角还不如,所以房价地价一落千丈。   姜宜凝不想露富,所以她的打算是,在这个暂时看起来很破旧的地方附近买栋小房子,到时候可以自住个几十年。   如果她回不去,小房子留着以后拆迁,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造福子孙后代。   因此她带着锵锵在附近转了一圈,就在离跑马地一条街的后面发现了几个看上去很齐整的弄堂。   她牵着锵锵的小手,慢慢走了进去。   弄堂口的围墙上贴着标牌,原来这个弄堂叫长盛弄。   和平安弄相比,进弄堂的路横平竖直,不是曲里拐弯。   弄堂里也没种意境悠然的枫树,而是种的大叶梧桐。   里面也是一栋栋独门独户的院子,但是每栋房子的面颊比平安弄里那一栋栋房子可小多了。   姜宜凝目测这里三栋房子的面积加在一起,才有平安弄那边一栋房子大。   不过对姜宜凝来说,是正中下怀。   她不需要平安弄那边那么大的房子,她住的不踏实。   就喜欢这里乍看拥挤,但其实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走进去别有洞天的感觉。   她和锵锵一路走一路看,坐在自家门口的老头老太太也好奇地看着他们。   她走了没两栋房,就有一个穿着补丁叠补丁灰色长褂子的小女孩凑上来,略佝偻着腰满脸讨好地问她:“夫人,侬是来找人的伐?这是侬家小少爷伐?他真是好可爱……”   姜宜凝笑着说:“不是,我是来这里想找个地方住的。”   她说的一口官话,那小女孩立刻有些失望了。   她直起身子,上下打量她一番,疑惑地问:“侬是要租房子?”   “……呃,不太想租,想买。请问,小妹妹,你知道这里有谁要卖房子吗?”姜宜凝试探着问,“我带着孩子来这里找工作,还是有自己的房子比较方便。”   这小女孩看起来七八岁的样子,神情比她的年龄看着要成熟一些,瘦的皮包骨,只是脸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很有精神。   “找工作?侬现在到哪里找工作伐?”小女孩瘪了瘪嘴,开始诉苦,“老板们都跑路了侬知道伐?工厂商店都不开门了,阿拉家里那一点点钱,吃了上顿没下顿,好多人家都搬走了咯!”   姜宜凝:“……”   “搬走了?那他们的房子……”她现在心里眼里只有房子。   不买套房子安顿下来,她就觉得自己安定不下来。   “阿拉这里大部分人都是租房子的,房东出国了,房子让那边的二房东管着收租,会不会卖阿拉就不知道了。”小女孩朝弄堂的另一边扬起下颌,然后看了看锵锵,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试探着用蹩脚的官话问:“夫人,你如果住进来,要人帮着看小孩吗?我可以帮你的……”   姜宜凝看了看她瘦得如同芦柴棒一样的手,和气地笑了笑,说:“谢谢你,如果有需要,我再考虑。”   她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这小女孩也住在这里,街坊邻居的,总不好一上来就把人得罪了。   那小女孩却好像听出了她的敷衍,失望地闭了闭眼,低低“哦”了一声,转身回自己家去了。   姜宜凝定了定神,继续往前走。   她把这个弄堂走了一遍,发现这里的人确实很少。   平安弄那边的房子都是住户所有,几乎没有出租的,有一半住户出国了。   而长盛弄的人,绝大部分都是租房住。   至于房东,听着小女孩说大部分都出国了,租房住的人因为城里工作不好找,一家大小要吃饭,租不起房了,很多拖儿带女的,又回乡下去了。   因此这里的空房很多,不知道那些二房东有没有权力卖房子。   更重要的是,姜宜凝心里没谱,不知道这里一套房子多少钱才能买到。   这个地段现在看上去很一般,不仅破旧还很脏,但是半年之内,这里就会大变样。   姜宜凝是打定主意要在这里买房子,不仅地段好,更重要是安全。   松海市政府所在地,附近还会有市里的公安局和军管会,能不安全吗?   她又走了几趟,看中弄堂中间地带一栋独立的三层小楼。   这里的建筑不像平安弄那边的样式。   平安弄的独立房子都是西式的小洋楼。   这里的独立小楼是中式的,婉约别致,特别耐看。   楼顶盖着瓦,但也有一个小小的天台,可以晾晒衣服。   一楼、二楼和三楼都是狭长的,看上去一层楼大概只有一间房左右,最多能从中间隔开变成两间。   门口带个小院子,院墙是青砖的,院门口左右对称还有两个小小的耳房,居然也是青砖黑瓦。   院门上挂着一把大铁锁。   她问过旁边邻居,这里没有人住,以前的租客三个月前就搬走了。   这房子的左右两边也是独立小楼,但是比她这个要宽敞一些,能住的人应该更多。   姜宜凝只跟锵锵两个人住,她觉得这样一栋房子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有更新,因为在考虑要不要大修这个文。各位亲们的评论我都看了,也反省了,心里有很多想法,觉得大修一下会更好看。但是抬眼一看已经写了五十多章十几万字,要全部大修真是眼前一黑。   怎么办呢?要不更慢点,把前面一点一点改过来?要改的话,真的是大改,几乎可以算另外一个文了。就很犹豫。以后可能不会日更,等我想想清楚。o(╥﹏╥)o。 第54章 联手砍价   姜宜凝看中了这套房子,开始向人询问二房东家的地址。   还是刚才那个小女孩告诉她地址,原来就住在弄堂口,那栋最大的独立楼房。   楼房前种着一棵香樟树,还有牵牛花趴在围墙上,比别的房子更规整一些。   姜宜凝忙带着锵锵过去敲门。   二房东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满脸横肉,肩宽腰粗,穿着一身黑色短打,脚上的布鞋倒是干干净净的,一看就是以前混道上的那种人,可能地位还可以,并不是需要冲锋陷阵的一线打手。   这彪形大汉飞快地上下打量了姜宜凝一番。   见姜宜凝彬彬有礼的斯文样儿,他不由对她也礼貌起来,笑眯眯地说:“侬要买中间那套房子?长盛17号?”   “是的,可以吗?”姜宜凝小心翼翼地问,故意露出几分窘迫的神情,“……先生贵姓?我听说您负责这里的房屋买卖,请问这里的房子贵吗?”   一听就是没多少钱的人。   不过这大汉也没为难她,很和气地带着她往弄堂中间走,边走边说:“免贵姓林,街坊邻居给面子,叫我强哥。至于贵不贵呢,得看是什么样的房子。要是一年前,我可以肯定地说,这里的房子,你是买不起的。”   这大汉见姜宜凝说官话,居然也换了官话跟她交流,虽然不太标准,但是也很不错了。   姜宜凝“哦”了一声,用手在面前扇了扇,噤着鼻子说:“……林同志是吧?就这里还买不起?这么臭……”   “嘿嘿,我都说了是一年前。一年前这里可是一点都不臭,而且洋人多,好找工作,光是出租就是一大笔钱,谁愿意卖呢?”   说完他叹口气,“现在不一样了,洋人都跑了,老板们也跑了,房东也跟着跑。我们这些跑不了的,只好过一天是一天,那边的池塘成了臭水沟,有钱人谁愿意住到这里?所以这里的房子呀,也就没那么贵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姜宜凝看好的那栋房子前。   这时刚才那个主动跟姜宜凝搭话,并且指路的小女孩,愁眉苦脸从斜对面那间小小的院子里走出来,对二房东林强弯下腰,小声说:“强叔,这个月的房租侬能不能宽限几天?”   林强皱起眉头,拖长声音说:“已经是第二个月了,侬家要是付不起房租,可以退房。”   那小女孩脸色都白了,嘴唇嗫嚅着,飞快看了姜宜凝和锵锵一眼,试探问:“……请问你要请小保姆吗?我什么都能做的!”   刚才已经试探过的,现在又当着林强的面问。   这孩子……   姜宜凝倒没有苛责她,一个努力想用自己的劳力换取报酬的小姑娘,也没用什么过激的手段,她觉得是完全可以原谅的。   大家都在讨生活,没必要对别人从里到外的挑剔。   她温和地笑了笑:“我们在看房子,还没决定是不是住在这里,暂时不需要。”   “哦……”小女孩失望地收回视线,又跑回去了。   斜对面的院门咣当一声关上,挡住了大家的视线。   林强指着那刚关上的院门,对姜宜凝说:“不是我给他们说好话,这家人其实不错的。以前这家男人在四马路那边拉黄包车,刚才那小姑娘在缫丝厂做工,姆妈给大户人家做女佣,家里还有个阿婆和弟弟,一家五口人租着斜对面二楼的两间房,日子还是能过的。”   姜宜凝好奇:“所以这边的院子,不是一个院子一家人啊?”   “当然不是。一家人租一个院子的是少数,大部分是几家同租一个院子,不然怎么付的钱房租?”林强呵呵笑,奉承了姜宜凝一句:“像夫人这样可以买房的,就更是稀罕了。”   姜宜凝扯了扯嘴角,“您过奖了,我也是全部身家都用上了,才能勉强过得去而已。”   林强察觉到她的戒备,也理解她的警惕。   一个单身女人带着个孩子,不警惕难道等着被人扒皮吸骨吗?   他心领神会继续说:“其实以前几家人同租一个院子还算过得去。可现在那些工厂都关门了,包括缫丝厂,四马路那边生意也不景气,要坐黄包车的人少多了。还有那些大户人家出国,她姆妈给人辞退,现在除了这家男人拉黄包车挣点饭钱,根本付不起房租。所以很多人又搬走了,才空下这么多房子。”   姜宜凝想了想,说:“这些情况是暂时,新政府不会不管我们老百姓的。”   林强笑了笑,没有反驳,拿钥匙打开门,让姜宜凝和锵锵进去,他一个人等在院子里。   姜宜凝和锵锵刚走进院子,就看见右面隔壁那栋楼房的二楼阳台上,走出个穿着艳丽玫瑰红旗袍的窈窕女子。   她的头发烫成香肠卷,披在肩上,描着大红唇,细细的柳叶眉,身材是典型的S型,姿态优美地靠在木栏杆上,手里拿着一支玉白的女士香烟杆,优雅地吸了一口香烟,微笑着跟林强打招呼:“强哥,又来租客了?”   林强笑着不置可否,岔开话题说:“英娘今天还去上工吗?”   “去啊,怎么不去?就算是新社会,也不能不让人跳舞吧?”英娘咯咯一笑,站起来,在阳台上连转几个优雅的舞步。   姜宜凝挑了挑眉,这是个舞女啊……   她突然有些不确定是不是要住在这里,她可带着一个孩子呢。   英娘瞥见姜宜凝的神情,嗤了一声,摇摆着柳条似的腰肢,进屋里去了。   林强这才讪笑着说:“……英娘可是百乐门的红姑,也是大学生,知书达理的,人很不错呢……”   姜宜凝收回视线,想起以后会发生的事,没有再说什么。   她领着锵锵,把这栋房子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果然跟她目测的差不多,这栋房子虽然也有三层,但每一层大概只有三十平米左右,和平安弄那边一层一百多平米的小洋楼不能比。   不过功能还比较齐全。   一楼是厨房和餐厅,另外在进门的地方隔出一个小小的起坐间。   一楼厨房的灶台居然是用煤气的,真是意外之喜,会省姜宜凝不少功夫。   二楼分了前后两间房,一间大一些的可以做客厅,还有一间小的可以做是卧室。   三楼也隔了两间房出来,都是卧室。   所有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光溜溜一览无余。   另外一楼后院还搭了个小小的房间当抱厦,不过里面也是空荡荡的,只有接进来的水龙头挂在墙上。   二楼、三楼分别还有带马桶的盥洗室。   光是煤气和马桶这两个细节,姜宜凝就爱了爱了。   整栋房子打扫得很干净,三个月没有住人,却没有什么异味。   当然,从外面传来的臭水沟味道不算,那并不是房子本身的味道。   锵锵看一层赞一层,小脑袋一点一点如同小鸡啄米,笑眯眯地说:“锵锵喜欢这里!”   姜宜凝笑着摸摸他的头。   回到一楼的院子里,姜宜凝对等在那里的二房东林强问道:“请问您知道这栋房子多少钱会卖吗?您能做主吗?”   林强瞅了她一眼,笑嘻嘻点点头,然后伸出五个手指头。   姜宜凝心里一紧,心想如果要五百个袁大头,首饰盒里的袁大头可要空一大半了,划不来划不来……   心里盘算着,她露出惊讶的神情:“……这么贵?!”   “五十个袁大头而已,贵吗?”林强垮下脸来,“夫人,您看看,这里可是松海市啊啊!我听说这附近农村一套青砖大瓦房,也要七八十袁大头!”   才五十个袁大头……   姜宜凝松了一口气。   也对,张桂芬在南嘉村那栋青砖大瓦房,不就是作价七十个袁大头吗?后来被晏郎中捡便宜,五十个袁大头就买到手了。   当然,那房子的占地面积比这栋小楼大多了,也不能这么比。   但是姜宜凝表面上还是皱着眉头,一脸为难的开始讨价还价:“可是我我我……我只有四十个袁大头,我可以再找朋友借五个袁大头,四十五个袁大头,可以吗?”   林强翻了个白眼,“夫人啊!我也是要养家糊口的!五十个袁大头已经不挣钱了!你还要还价!”   锵锵这时拽拽姜宜凝的手,小声说:“姨姨……锵锵饿……”   姜宜凝垂眸看他,见他可怜兮兮地看着她,目光萌得让人心颤。   她弯腰把他抱了起来。   林强愣了一下,“……这不是你儿子?”   姜宜凝苦笑着摇头,“不是,他是孤儿……”   顿了顿,她又说:“我也是,所以我收养了他。”   林强脸色慢慢变了,他有些局促不安地移开视线,往远处看了一会儿,挠了挠头,说:“看你们俩也不容易,那就四十个袁大头吧,说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房契过户,不赊账。”   说完又说:“三十八个袁大头也行,我就不收你手续费了,剩下两个袁大头,你俩也能吃两个月的饭。”   这是真为姜宜凝着想了。   姜宜凝:“……”   她有些心虚地垂下头,小声说:“不用了,四十就四十吧,不能让您白做工。我们带了点粮食,还能撑一阵子。”   林强刚才一时好心,让了两个袁大头的利,此时正心疼的心肝发颤,差点昏古去。   一听姜宜凝说不用,他马上就改了主意,忙说:“行!你们有粮食吃就行!等房子过户了,你找到工作,这点钱算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09 06:15:18~2020-12-11 06:0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塞上燕脂紫 40瓶;桃酥 5瓶;抱朴守一、远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我骂我自己可还行   林强说完又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过现在的工作很难找的,姑娘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别买了房子就没钱吃饭了。”   当他知道锵锵不是姜宜凝的孩子,姜宜凝只是收养他而已,就不再叫她“夫人”了。   姜宜凝对他的善意很是感动,握紧了锵锵的手,笑着抬起头:“我是学医的,等买了房子,我去这里的医院看看他们收不收人。”   “啊?侬是医生啊!”林强又惊又喜,本地话都出来了,“侬怎么不早说?!医生好,医生好啊!什么人找不到工作,也不会是医生找不到工作呀!侬不知道,这附近真的有几家医院,洋大夫走了之后,就一直缺人。上次阿拉的医生朋友还说要找会做手术的大夫,医院开出了一个月五块袁大头的高价!”   “侬想想,一个月五块袁大头,侬买这套房子,也就几个月的薪水而已!”   能用袁大头发薪水的医院,在建国初期,那实力可真不是一般的雄厚。   当然也从侧面反映,这个时代是真的缺医生,特别是缺会做手术的外科医生。   但话又说回来,会做手术的外科医生,哪怕是七十多年后,也是供不应求,各大医院捧着钱拼命抢的存在……   姜宜凝恰如其分露出惊讶的神情:“是吗?那太好了!我在圣约翰医院是实习生,跟着外科大夫学做手术的,做过很多台手术,技术还可以的。等安顿好之后,希望林同志把那医院的地址告诉我,我好去试试。”   “没问题没问题!”林强自从知道姜宜凝是圣约翰的实习医生,而且是能做手术的外科医生后,对她的态度更好了,简直好到肉麻的程度。   想也知道,在道上混的人,谁愿意得罪医生呢?   特别是圣约翰医院会做手术的外科医生!   整个松海市大名鼎鼎的圣约翰医院啊!   如果他们在大街上被人砍了,全靠外科医生救命呢!   一来二去,姜宜凝的这栋房子买得就很顺利了。   甚至在林强的帮助下,她还没付钱,就拉着她去过户,把房契硬塞到她手里。   姜宜凝拿着房契,似笑非笑地说:“林同志,您就不怕我不付钱了?”   “怎么会?!再说了,房子在这里又跑不了,而且我这双招子看人很厉害的,我知道姑娘你不是那种人!”林强哈哈大笑,打定主意要把姜宜凝留在长盛弄。   有个医生住在这里,还是会西洋手术的外科医生,多大的排面啊!   至于买房的钱,才四十块袁大头,跟以后那些实打实可以救命的好处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两人一番交道打下来,姜宜凝对林强的印象也是直线式上升。   她就一事不烦二主,又托林强帮她找个人把房子打扫一下,然后回去马上搬家。   这一趟房子买的太顺利了。   不过两三天时间,姜宜凝已经顺利从平安弄她二叔二婶的那栋小洋楼里搬出来,住到跑马地长盛弄的这栋中式小楼里。   她在平安弄搬家的时候,对面那位中年女邻居也过来看热闹。   姜宜凝跟她说得很清楚,这房子不是她的,二叔二婶把房契都带走了,她在这里住的名不正言不顺,也不想占他们的光,因此把自己的东西都搬走了。   她没有说要搬去哪里,但一副不想再跟这里有关系的样子,那中年女邻居也没有多问,只是感叹地点点头,说了一番客气话就回去了。   姜宜凝搬家这一天,整个平安弄的人都看见了,也明了她不愿意再跟她二叔二婶有关系的决心。   为了搬家,姜宜凝特意找了十几个车夫,拖着一排排的大板车,把这栋小洋楼里所有剩下的家具,除了那架大钢琴以外都搬走了。   过日子嘛,能省一点是一点。   当然,这小洋楼里除了祖姑奶奶房里还有几件家具,别的房间几乎都是空的,早被祖姑奶奶那二叔二婶清理过了。   她搬走的家具有祖姑奶奶卧室里的那张挂着蚊帐的四柱床,三开门立式红木大衣柜,床头柜,香樟木的五斗橱,和盥洗室的木制浴桶。   祖姑奶奶二叔二婶主卧里只剩了架子和棕垫的木床,以及客房里的一张床,也被她搬走了。   因为她新买的房子有三间卧室,每间卧室至少得配一张床。   床这东西,随便用木板搭一下也能睡,但是要睡得舒服,还是要花不少钱的。   姜宜凝干脆一步到位,从小洋楼里搬走他们不要的旧床,正好凑够三张。   一楼客厅的欧式沙发,软垫西式软椅,各个房间的窗帘,地毯,还有厨房里做饭的锅碗瓢盆,装米的青花瓷米缸,烧煤球的铁皮炉子,碗柜,吃饭的餐具,餐厅的长餐桌,有软垫的西式座椅,儿童高凳,还有洗衣服的木盆、搓板、小板凳,以及挂衣架,熨斗,晾衣绳,全部搜罗一空。   只留下一楼那个黑色三角钢琴,因为太大太重,她刚买的那个小房子,没有地方放。   还有二楼主卧的大衣柜也没动,因为那个衣柜不是能搬走的,而是跟墙壁打造在一起的,所以它有个暗层可以放东西。   姜宜凝找到的首饰盒就是在主卧衣柜底层的暗盒里。   厨房的粮食和地下室的粮食都被她分别装在那几个樟木箱子里,锁好后让人抬走的。   樟木箱子这么重,为了不引起注意,她是分在几辆车上让人搬的,跟人说里面都是书。   一箱一箱的书当然很笨重,而且这个时代的人对读书人还是有着天然的敬重,所以装好后并没有人意识到,她那些樟木箱子里装的其实是粮食。   等全部东西都搬走之后,整栋小洋楼真的空空荡荡了。   跟姜宜凝七十多年后来接收遗产的时候一模一样。   临走的时候,她和锵锵站在院门口锁好大铁锁。   再抬头看着这房子,心里觉得有点好笑。   原来当初把这栋房子搬空的人,是她自己吗?   她在现代的时候可在心里吐槽了好久呢……   我骂我自己可还行?!   ……   姜宜凝带着锵锵在长盛弄住下。   她搬家来的那一天对长盛弄的居民来说有点震撼。   十来辆大板车拖着一看就很高档的家具搬入长盛弄17号。   她指挥着搬家的人把三张大床搬到二楼和三楼摆好,又把欧式沙发放在二楼客厅。   花色炫丽的波斯地毯铺在三楼和二楼,一楼的起坐间也铺上素色东瀛地毯。   每扇窗前也挂上素纱和金丝绒的落地窗帘,整套房子一下子就变得高大上。   长餐桌摆在中间那个隔出来的餐厅里,稍微有点大,但是因为前后都是半个墙面的玻璃窗做隔间,跟餐厅和前面的起坐间融为一体,看上去并不拥挤。   姜宜凝觉得她应该给这个长餐桌再配上三盏造型简洁的花苞型吊灯,不知道这个时代能不能买到。   放上那几把配套的座椅,再把儿童高凳放在上首下面的第一个位置,整个餐厅就像模像样了。   锅碗瓢盆放到厨房,烧煤球的铁皮煤炉放到后院那个搭出来的抱厦小房间里,姜宜凝想着还得去买煤球。   虽然这里的灶台是烧煤气的,但这个时候的煤气时有时无,煤气厂的老板不知道跑了没有,所以必须要有煤球储备,以防万一。   姜宜凝搬次家,累的几乎瘫在地上。   她一口气收拾到晚上,也只把她和锵锵睡觉的卧室布置起来。   别的地方,搬家的人给她怎么摆的,还是什么样子。   她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做晚饭了。   她带着锵锵出去,在不远处的一家餐馆买了几个肉包子回来,和锵锵一起当晚饭。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铆足劲儿终于把整栋房子都收拾干净,还做了搬家后的第一顿饭。   锵锵这几天也一直跟着她,总是拿着小抹布,拎着小水桶帮她到处洗洗擦擦。   姜宜凝也不让他多干活,每天上午擦擦桌子之后,就让他自己玩。   下象棋,或者照着她买的字帖描红写字,还有做数学题。   他真是个很有自制力的孩子,虽然才三岁,却能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一两个小时。   ……   收拾完屋子,又歇了一天,姜宜凝才打听好医院地址,带着锵锵去找工作。   她去的第一家医院叫伯格力医院,也是一家外国人开的医院。   当然现在外国老板已经跑路了,只留下一个空壳子,有中方老板主持医院的日常工作。   姜宜凝带着孩子来到伯格力医院,提了林强的名字,找到他那个熟人。   他那个熟人早听林强说他们长盛弄来了个会做外科手术的女大夫,当看见姜宜凝的样子,他有些不确定。   因为姜宜凝看起来太年轻了,太漂亮了,这么一个看上去娇滴滴的美人儿,真的会做外科手术?   还是女人……   这年头的西医,女人是极少数。   而极少数的女西医,又集中在妇产科。   纯粹的外科手术里,女大夫是真正凤毛麟角。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书名,也改了简介,封面也要重新制作。我已经尽力了。o(╥﹏╥)o。   感谢在2020-12-11 06:00:05~2020-12-13 06:0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思晨宝 15瓶;梓芊 10瓶;梦里啥都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城头变幻大王旗   不过不管这人怎么疑惑,既然是林强介绍的,他还是带她去见了院长,介绍说:“这是黄院长。”   在黄院长这里,姜宜凝说自己在圣约翰医院做过实习生,主要跟着外科大夫实习,也上过很多台手术,并且提出可以让他们考考她。   黄院长开始的时候也是不太确定,但当听说她是圣约翰医院的实习生,并且是跟着外科大夫实习,有临床经验的那种实习生,他立即就想拍板了。   圣约翰医院啊!   整个松海市最好的医院,全国的外科大牛几乎都在圣约翰医院。   圣约翰医院外科手术室的实习生也是要考试的,难度比考医科大学还要高,因为院长知道,圣约翰大学的外科医生都是外国人,只说英文,要去那里做实习生,英文的听说读写必须过关。   这种人,到他们伯格力医院做外科室的主任都绰绰有余。   黄院长很激动,正好他们这里有一床病人需要手术,本来都找不到做手术的医生,他们都打算把病人转到别的医院了。   现在姜宜凝说她是在圣约翰医院做个外科大夫的实习生,还做过临床手术,于是提议让姜宜凝去试试。   姜宜凝一口答应下来。   黄院长亲自带她去病房,一边跟她说明情况。   原来他们这里缺外科大夫缺得要命。   整间大医院有五百多个床位,却只有一个会做手术的外科医生,而这医生最近因为年纪大了,经常手抖,在发生一起手术事故之后,手术基本上做不了了。   今天如果姜宜凝也做不了这台手术,他们就得把病人送到有外科医生的医院。   这对他们医院来说,当然是很大打击。   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想这么做。   一行人到了病房,姜宜凝发现只是简单的阑尾炎,而切除阑尾的手术她已经非常熟悉。   姜宜凝二话不说,穿上白袍,戴上手术帽和手套,走进手术室,拿起手术刀,让麻醉医生做好麻醉后马上下刀。   只要了十五分钟就全部搞定,她刀法流畅,创口非常小,最后连缝合都能做,比他们医院最厉害的做缝合的护士那针眼都要整齐细密。   黄院长亲眼旁观了整台手术,看得心旷神怡。   他很确定,姜宜凝这手技术,在圣约翰医院绝对不可能只是实习生。   那些外国大夫的开刀手术他也旁观过的,很多外国大夫的技术还没姜宜凝这么娴熟精妙。   这么好的医生,为什么不留在圣约翰医院,却跑到他们这次一等的伯格力医院?   黄院长在圣约翰医院有熟人,决定要找人打听一下姜宜凝的情况。   但对方既然放弃圣约翰医院,来他们伯格力医院,不要的是傻叉。   因此当手术做完,黄院长极力游说她加盟伯格力医院,甚至开出了一个月十五块袁大头的高薪!   比林强之前说的五块袁大头,足足高了两倍!   姜宜凝很高兴工作找得这么顺利,只是她还有一个条件:“……我还有个问题,请问你们这里能不能带小孩子上班?”   黄院长立刻为难起来:“……孩子啊?这可不行,我们这里是医院,不是托儿所,姜大夫还是找个保姆娘姨看孩子吧……以我们医院的薪水条件,你找三个娘姨都没问题。”   姜宜凝笑了一下,说:“那就算了,我这孩子情况特殊,他还小,我不放心让外人看着他。”   说完她站起来,朝黄院长和林强的那位医生朋友鞠了一躬,告辞离去。   黄院长瞠目结舌地看着姜宜凝背影,过了一会儿,才看着自己医院里的那位医生说:“……她就这么走了?”   那位医生讪笑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可不就这么走了……可能圣约翰医院的医生,都比较傲气吧……”   黄院长连连叹息。   虽然没有立刻把姜宜凝签下来,可也不妨碍他去圣约翰医院找自己的熟人打听姜宜凝的情况。   正好圣约翰医院里,黄院长的这个熟人,就是姜宜凝先前在平安弄那个房子对面的男邻居。   他是圣约翰医院的内科大夫。   对姜宜凝的情况虽然不说了如指掌,但也比一般人知道得多。   因此伯格力医院的黄院长就知道了姜宜凝为什么离开平安弄,以及平安弄附近的圣约翰医院。   “……原来是这样啊!啧啧,姜大夫的爷叔婶婶真是不做个人……姜大夫太可怜了……”   知道了姜宜凝不去圣约翰医院不是因为她的技术问题和人品问题,黄院长就更想让姜宜凝加盟他们伯格力医院了。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还带着人亲自去姜宜凝现在住的长盛弄17号探访。   结果发现姜宜凝已经在家门口开了小小的医馆,给人抓抓中药,或者扎扎针灸。   “姜大夫连针灸都会啊!”黄院长叹为观止,揽才的心思就更重了。   可是无论他怎么劝说,姜宜凝都不肯把锵锵放在家里让别人照看。   黄院长现在也知道锵锵并不是姜宜凝的亲生儿子,而是她收养的孤儿。   一个没有结婚的姑娘,能对一个孤儿照顾到这种程度,黄院长也是很佩服的。   可医院也有医院的规章制度,黄院长觉得自己不能给姜宜凝开这个后门。   或者说,姜宜凝还没重要到他可以给她特权的程度。   ……   姜宜凝带着锵锵在长盛弄住下。   这里很多人都搬走了,虽然房子多,但比平安弄还要安静一些。   再加上有林强这个地头蛇在这里镇着,居住环境居然不是一般的好。   当然,如果没有跑马地那边废水池塘传来的臭气,就完美了。   不过这种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姜宜凝就在一天深夜,被一阵阵轰隆的巨响吵醒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锵锵也被惊醒了,吓得直往姜宜凝怀里钻。   姜宜凝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慰他:“别怕锵锵,没事的……可能是有人在放鞭炮……”   又想到这还没过年呢,连元旦都还没到,居然就有人在放鞭炮。   喝了几杯酒啊?醉成这样……   姜宜凝腹诽着,就听锵锵抖着小嗓子奶兮兮地说“……不是鞭炮……是枪炮……”   姜宜凝:“!!!”   她大为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一个三岁的孩子就能分辨鞭炮声和枪炮声的不同?!   锵锵抱着她的脖颈,小声说:“锵锵跟着奶奶听过的……奶奶说,鞭炮声是在空中,枪炮声是在地上,所以枪炮声会把地给震响……”   说着话,远处又传来几声轰响。   这时姜宜凝明显感到小楼的地基都在颤抖。   难道真的是枪炮声?   这得是经历过多少次现实的炮击,才能让一个三岁小孩都能做到“理论联系实际”啊!   姜宜凝又紧张又难过,心情像是梅雨季节连绵不断的阴雨天,雾燥得很。   她连忙下床跻着拖鞋来到窗边。   拉开窗帘,黑沉沉的天边,不时亮起一些金色火球,照亮了半个夜空。   姜宜凝绝望地闭了闭眼,开始琢磨要不要收拾收拾东西,躲到小楼的地下室去。   轰隆声整整响了一夜。   这一夜,不仅是长盛弄,恐怕整个松海市的人都没怎么睡好。   战乱时期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普通民众们对这种声音一点都不陌生。   新生的解放政权还没有展露头角,因此普通人对新政府也没有多少信心。   很多人觉得也许事情又要变回去了,也许又是一轮“城头变幻大王旗”。   大部分人都麻木了,因为这看上去好像永无止境的操蛋时代。   第二天,姜宜凝甚至都不敢带着锵锵出门买早餐,只在家里给他做鸡蛋饼,同时连自己的小诊所都没开,因此也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就在天刚亮的时候,松海市所有正规大医院都接到一通来自松海市行政公署的电话。   包括黄院长所在的伯格力医院。   放下电话,他急得在院长办公室里团团转,堪比热锅上的蚂蚁。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院长,出什么事了?”他的秘书拿着几份邮件走进来,看见院长脸色红的几乎发紫。   “出事了……政府那边打电话,让我们医院派外科手术最精湛的医生赶紧去跑马厅大厦,说是……说是那边有很多重伤员……”   院长开始神经质的搓手,额头上汗珠涔涔而落,“我们哪里有外科大夫?!”   “……那就实话实说啊……没有就没有……难道让那个谁去,出了问题不是更添乱?”秘书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问题,怎么让院长难成这样。   院长长叹一声,甩着手说:“可是这一次,我听说新政府那边找了全松海市所有医院的外科大夫。因为伤员很多,需要马上做手术。部队也插手了,已经派了所有能做外科手术的军医过去,在跑马厅大厦二楼大厅里搭建了临时军用医院。虽然各个医院是自愿的原则,能派多少就派多少……”   “可别的医院至少也会派一个两个外科大夫支援政府,就我们医院如果一个不去,你说让新政府的人会怎么想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13 06:00:02~2020-12-16 06:0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njali、不是云 20瓶;思晨宝 15瓶;婧婧 10瓶;远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重遇   院长用手摸了摸几乎光溜溜的脑袋,把所剩无几的几根头发都摸下来了。   秘书跟着为难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几天前黄院长很想招揽的姜宜凝,连忙说:“院长,您还记得那位姜大夫吗?不如派她试试?就说是我们医院派出的,她做手术的本事还是很厉害的!”   黄院长一拍脑门:“对啊!我怎么把她给忘了!”   那天的手术他全程围观,特别馋姜宜凝手里那把刀……不,那把技术。   情况紧急,黄院长这次没有拖拖拉拉。   他立刻带着秘书来到姜宜凝家,说明了情况,郑重请她帮医院一个忙。   姜宜凝响起昨夜彻夜不停的轰隆声,顿时了然。   听说新政府那边突然多了很多伤员,二话不说就答应帮忙,但也很纳闷:“什么样的伤员啊?哪里来的伤员?仗不是都打完了吗?”   松海市都解放半年了,而且一个多月前才刚刚举行开国大典……   难道昨夜的战斗,还是我方输了?   这怎么可能呢!   黄院长一边催着她动身,一边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她:“……是,战争是打完了,但坏人没有消灭干净啊!听说是从北方来的南下干部,在快到松海市的时候遇到一群土匪伏击。两百多南下干部,当场死了一半,还有一半受伤,重伤占了八成!”   姜宜凝心里一沉。   原来是这样。   居然是对南下干部动手!   两百多南下干部被土匪当场打死一半,剩下的一百多人受伤,其中重伤八十多人!   这几乎是全军覆没的节奏啊!   “在松海市附近遇袭?”姜宜凝一边收拾自己的医药箱,一边忍不住问道:“可是松海市附近有土匪吗?那些土匪抓住了吗?”   据她知道的历史,松海市这里没听说过有匪患。   建国初的匪患都集中穷乡僻壤和深山丛林里。   像松海市这样的大城市,盛产小偷小摸甚至道上的人,但从来没有听说正儿八经有武装的土匪……   附近乡村倒是可能有零星匪患,但那些人都是跟村里的地主老爷们私下勾结的。   黄院长愣了一下,摇头说:“这个啊……不知道呢……阿拉市里确实很少听说有土匪的,这里一直是租界,土匪哪里敢到洋大人附近搞事?侬这么一说,阿拉还真不知道这些土匪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过关阿拉什么事?阿拉又不是南下干部……”   “可是那些是土匪啊!土匪真的管你是不是干部吗?!他们是无差别攻击!现在没杀你,是暂时没心情杀你!”姜宜凝对土匪可是深恶痛绝。   如果不是土匪,她能一下子被砸到七十多年后?   如果不是土匪,她能一到这里就被韩子越差点当女土匪给抓了?!   黄院长被姜宜凝说得缩了缩脖子,满头大汗说:“对对对!姜大夫说得都对!”   姜宜凝背上医药箱,转身锁了院门,带着锵锵跟黄院长和他秘书一起出去。   黄院长没想到她这个时候还带着小孩子,张了张嘴,可看见姜宜凝小心翼翼把锵锵抱起来的样子,又把到嘴的话咽下去了。   算了,只要姜宜凝能做手术,带孩子就带孩子吧。   反正到时候孩子又不能进手术室。   黄院长决定今天就大公无私一回,在手术室外帮她看孩子。   只要姜宜凝能帮他们伯格力医院在新政府的干部面前露脸,他给她做保姆娘姨都行!   伯格力医院有一辆很不错的进口别克轿车,很快把他们一行人带到跑马厅大厦。   姜宜凝抱着锵锵从车上下来,和黄院长一起呆住了。   只见本来已经荒废的跑马厅大厦戒备森严,被无数穿着土黄色军装,荷枪实弹的战士们包围得严严实实。   一道冷冷的嗓音从他们后面传来:“站住!”   声音很熟悉。   姜宜凝转回头,发现是拧着眉头一脸严肃的韩子越。   他应该已经升职了,穿的军装跟那些站岗的士兵不太一样,更加平整威严。   黄院长不知道姜宜凝认识韩子越,忙转身把自己的证件拿出来,点头哈腰地说:“长官,我们是伯格力医院的,是新政府的干部打电话让我们来的……这位是我们的外科大夫,做手术是这个!”   他朝姜宜凝竖起大拇指。   韩子越乍一看见姜宜凝,心头也是一阵震荡。   姜宜凝突然不告而别,姜老太太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度急得想马上来找她。   韩子华以为自己闯了大祸,也担心姜宜凝会出事,就把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姜老太太气得差点没晕过去,她一怒之下把韩晏氏赶回娘家,自己想来市里找姜宜凝,结果没能出门就病倒在床。   年纪大的人,特别忌讳情绪上的极端起伏,比如大悲大喜,大急大怒。   韩子越听说姜宜凝带着锵锵离开韩家之后,本来也想立即来松海市找她,可是还没请假,就得到消息,要为南下干部的到来做准备。   当然,准备还没做好,南下干部就出事了……   昨晚一通遭遇战,他们的部队接到消息,结果来迟一步,虽然把土匪都歼灭了,可是南下干部却死伤惨重。   现在看见姜宜凝,韩子越虽然有很多话要跟她说,但也知道现在不是说私事的时候。   抬起枪口,他朝大厦的台阶让开一步,沉声说:“进去吧,就差你们了。”   锵锵抱着姜宜凝的脖子,朝韩子越露出一个带着小酒涡的笑颜,奶声奶气地说:“谢谢韩同志。”   韩子越虽然绷着脸,但这时也缓和下来,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锵锵你好。”   黄院长瞪大眼睛,看看姜宜凝,又看看韩子越:“姜大夫,你们认识啊?”   姜宜凝拍了拍锵锵的后背,淡笑说:“我们是亲戚,这是我远房表哥。”   她朝韩子越点点头,把锵锵放下来,牵着他的小手,要和黄院长一起进去。   就在这时,三辆军绿色吉普车哧溜一声在他们身边停下来。   车门打开,一身黑色中山装的李专员沉着脸从第一辆吉普车后车座下来,快步往大厦台阶走去。   从第二辆吉普车上走出来的男人,居然是姜宜凝和锵锵那天进城的时候,搭了顺风车的那个“首长”。   这一次他没有穿着皮制猎装,而是一身非常笔挺的深蓝色呢制军装,看样式,官职比韩子越不知道要高多少。   一顶藏蓝色深沿军帽低低压在额头,神情淡定,侧颜的精致线条如同黄金分割线一样完美。   虽然他看上去跟韩子越差不多大年纪,可气势更加沉稳镇定。   他一下车,韩子越立刻肃穆,立正敬礼:“首长好!”   然后所有站岗的指战员也大声说:“首长好!”   那男子淡淡抬手示意,目不斜视跟着李专员快步走进跑马厅大厦。   姜宜凝刚刚收回视线,发现从第三辆军绿色吉普车里又下来两个人。   也是她以前见过的,江芳芷江副专员,还有那位金副专员,和走在第一位的李专员一样,都是松海市行政公署的实权人物。   这两人紧追着前面两个人的脚步,根本无暇顾及外面的人。   姜宜凝和黄院长都没在意,但是心情更紧张了。   这几个人,是松海市最大的领导了吧?   是什么样的惨景,才让这些大佬们集体出动?   姜宜凝和黄院长立刻跟着走进去。   ……   跑马厅大厦的二楼,触目所及都是一张张临时行军床。   偶尔有几声惨叫声响起,让人知道那些行军床上还有人。   但更多的,是一种死一般的沉寂,空气中弥漫着让人窒息的血腥气。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三三两两站在不同的行军床前,还有护士守在他们身边。   有人举着吊瓶,有人托着托盘。   大夫们从托盘上拿着各种手术器械,低头弯腰,聚精会神做着手术。   这个时候,是真正能体会“时间就是生命”的时候。   白色床单上到处都是斑驳血迹,不时有医生停下手里的动作,翻开伤者的眼皮,然后摇了摇头,把白色被单盖上病人的头部。   这就是没救了的意思。   “大夫!大夫!您不能再试试吗?!这是我们政委!他是为了救我才被炮弹炸到的!我求求您了!”   一个头上缠着绷带,拄着拐杖,腿部的绷带还在渗血的男人,扔了拐杖,扑通一下子跪在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面前。   那医生刚刚用白色床单盖住了临时行军床上的伤员。   他很为难地叹息,说:“不是我们不想救,爆炸几乎覆盖了这位先生的整个背部,弹片更是深入到五脏六腑。如果要救他,得把他的背部全部打开,把所有伤到要害部位的弹片取出来。”   他停了停,又说:“这种高难度手术别说是现在这个条件,就算你们把他送到国外最先进的医院,也是没法做的。——你还是节哀吧。”   “不——!”那跪着的男人一阵嚎哭,双手拍打着地板,“政委!政委!您为什么要救我呢?!您比我有用多了!我只是您的勤务兵!我不值得您救啊!”   “起来!”江芳芷愤怒走过去,朝那跪着的男人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的政委救你,不是让你跪在别人面前摇尾乞怜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工作特别忙,周末还要加班,存稿用完,所以周末没法更新了。o(╥﹏╥)o。   感谢在2020-12-16 06:00:03~2020-12-19 06:02: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酥 3瓶;随身空间有点爱 2瓶;远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不用为我代言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那几个医生和护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阵尴尬。   江芳芷说完,站在她斜后方那个穿深蓝色呢制军装的男人背着手,看了一眼自己身边两个卫兵。   那两人会意,立即上前把那跪着的男人被拉起来,还把拐杖捡起来,细心地塞到他手上。   那男人拄着拐杖,满脸是泪,混杂着血和黑土,显得脏兮兮的。   被江芳芷呵止过,他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压抑住了,但哭泣却不是说停就停的,整个人虽然尽力克制,肩膀依然一抽一抽的,眼里满是绝望和悲怆。   姜宜凝被那眼神触动得很厉害。   她突然把锵锵的手递给黄院长,自己快步走过去,轻缓又坚定地说:“……我曾经是圣约翰医院的外科大夫,让我看看这位伤员的情况。”   那几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和护士一起看向她。   刚才给那伤员盖上白被单的医生狐疑着皱起眉头:“圣约翰医院?我就是圣约翰医院的外科大夫,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姜宜凝心里重重一沉,心想完犊子了,果然夜路走多了终于遇到鬼了?   她的身份要被拆穿了吗?!   不行!   她绝不认输!   姜宜凝脑子里飞快转着,盘算要怎么打消这个圣约翰医院外科大夫的怀疑。   跟在她身后的黄院长脑子里也是嗡地一声,嘴唇都开始哆嗦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是认真找朋友打听过姜宜凝的,确认过她就是圣约翰医院的医生。   虽然是实习医生,也看过她做手术的手法,怎么会是假的呢?!   可是现在对面这个说自己是“圣约翰医院”外科大夫的人,肯定也不是假的。   因为今天来的人,都是新政府专门打电话去一个个正规大医院叫来的,他们的真实身份毋庸置疑。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好像想了很多,其实也不过一瞬间的事。   这时站在那质疑医生背后的一个小护士怯生生地说:“……她是我们圣约翰医院的医生……就是以前跟着□□大夫实习的姜大夫……她是实习医生,确实是□□大夫亲自带的……”   她顿了一下,又说:“可是,姜大夫你不是跟着你的爷叔婶婶一家人出国了吗?还来医院辞职过的……怎么没有出国吗?”   姜宜凝在心底长吁一口气,表面上却无比镇定,淡淡地说:“嗯,本来是想出国的,但出了意外,我二叔二婶他们出国了,我留下来了。”   黄院长这时发现自己的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还好,还好,他没有认错人。   现在已经有至少两个人证明姜宜凝的身份没有问题了。   她确实是圣约翰医院的实习医生,而且她确实被她二叔二婶落下了,没有带她出国。   这么一想,黄院长“绝处逢生”,觉得整个人又可以了。   他挺起略大的肚腩,惊喜地说:“我们的姜大夫居然是□□医生亲自带出来的?!那可了不得啊!现在全世界最有名的外科一把刀,就是□□医生!”   姜宜凝想起来这个“□□医生”是谁。   想不到当年祖姑奶奶在国内师从过鼎鼎有名的□□医生。   那位可是在全世界外科史上留下过姓名的人,后世每个医科大学的学生都在教材上看见过他。   他手术精湛,后来还发明了很多精巧的手术仪器,不管是七十多年前,还是七十多年后,都是教科书一般的存在。   就是不知道祖姑奶奶当年为什么从来没有跟她提过。   出国后的祖姑奶奶靠着自己的实力考取医科大学奖学金,又凭实力考医生资格考试,拿到执照后在一家中等医院工作了一辈子。   也没做外科,而是做了妇产科医生。   如果祖姑奶奶在国外但凡提一句她跟那位□□医生的渊源,毕业的时候,国外各种一流大医院随便她挑。   姜宜凝心念电转,却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过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七想八想的时候。   她收回思绪,含笑说:“我在南嘉村给一个背部被敌人投下的炸弹炸伤的小战士做过手术,让我看看他还有没有救。”   姜宜凝语气轻缓,但是态度却很坚决,而且也上前一步,把那个自称圣约翰医院的外科大夫,却不认识“她”的人挤到一旁。   那人听说姜宜凝居然是□□医生亲手带出来的,脸上一红。   他暗想幸亏带着口罩,不然真是糗大了。   他现在也想起来□□医生亲自带的几个实习生里,似乎确实有个年轻女子。   不过那女子性格内向,不大爱说话,经常戴着口罩,毫无存在感。   现在看身形也差不离,应该就是她。   可他还是不相信姜宜凝能做这种手术,打鼻子里嗤了一声:“……堂堂圣约翰医院□□医生亲手带的实习生,却到农村给人做手术,姜大夫,你确定你真的可以?”   姜宜凝:“……”   这人能不能不要在这个时候瞎比比?   他难道不知道现在时间就是生命吗!   姜宜凝正要反驳,就听一道醇厚低沉,如同秋日里低音大提琴的嗓音,从她身后徐徐传来。   粗暴但又不失礼貌地说:“滚开,让她上。”   这显然是给姜宜凝撑腰。   姜宜凝也没回头,眼前满脸不屑的医生明显瑟缩了一下,身形都矮了一截。   她不再多话,上前一步站到临时行军床前,两手一摊,冷静又简练地说:“手套,口罩,手术刀。”   立刻有两个护士走到她身边,给她戴上手套、口罩。   另外一个护士托着银色托盘让她挑选手术刀。   姜宜凝瞥了一眼,挑了最普通的三号加长刀柄和十号刀片组合成的手术刀。   一个护士帮她掀开那已经被盖上白被单的伤员。   这伤员是趴在临时行军床上,侧着头,还穿着厚实的军装。   不过军装背部被剪开一条线,应该是刚才医生查验过伤势情况。   姜宜凝也没直接看伤口,而是先掀开那伤员的眼皮看了看。   还好,瞳孔还没涣散,鼻间还有微弱的呼吸。   她回头,凌厉的目光如电般刺向刚才那个宣布这个伤员“没救”了的医生,冷声说:“伤者还有呼吸,瞳孔正常,为什么要宣布死亡?”   那医生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结结巴巴地说:“……没人能跟他做手术,他活不过半小时!”   “……那也没到你给他盖上白被单的时候。”姜宜凝心头火起,对这些人看待人命的态度完全不能理解。   但是她很快也释然。   现在这个时代,不是七十多年后。   后世的一条人命,比现在当然宝贵多了。   经历了百年战乱的人们,朝不保夕,大多数都是“活着,我幸;不活,我命”的态度。   姜宜凝没有继续说话,弯下腰,换了大剪刀,剪开那伤员的背部军用棉服。   那棉服看上去鼓鼓囊囊,好像很厚实。   但是姜宜凝一眼看出来,里面塞的,根本不是棉花……   她认不出是什么东西,不过也不需要她来认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目前的任务,就是看看这个伤员还有没有救。   等把那人背部的军服全部剪开,她看了看他伤势的情况,发现比刘长锁那时候的伤势还要轻一些。   可能是因为他穿得多,所以背部弹片情况得到一定控制,没有刘长锁那样凶险。   只是延误了救治时间,流血太多,所以显得奄奄一息。   姜宜凝立即点头说:“可以救,请立即提供麻醉药品,找麻醉师注射。同时准备血袋,需要输血。”   这一次新政府找了全松海市最好的外科大夫,当然也包括跟外科大夫随行的麻醉师。   不过她说完话,在场的人却没有动弹。   姜宜凝怒了,恼道:“麻醉师!麻醉师呢!你们还要不要救人了!”   刚才被她挤走的医生恼羞成怒,也提高声音说:“姜大夫别打肿脸充胖子!他的情况,就算□□大夫在这里也救不回来!”   “你再拖延时间,别说□□大夫,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姜宜凝皱起眉头,“你让开,让麻醉师过来马上麻醉!”   “姜大夫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刚才说了,就算□□大夫在这里也救不活他,何必浪费我们已经很宝贵紧缺的麻醉药?!”那医生伸长了脖子,声音大的都破音了。   姜宜凝握着手术刀,恨不得朝这个不断瞎比比的人胸口戳一刀。   她也提高音量,清冷地说:“□□医生做不了这台手术,又不是我做不了。你不用替我代言,跪安吧。”   “你——!”那医生挥舞着胳膊,一副瞪着眼睛要打人的样子,“跟你这种无知妇孺说不通道理!你不过是□□医生的实习生,也敢大言不惭哗众取宠?!”   姜宜凝忍不住拿手术刀往那人面前晃了一下,说:“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行吗?”   “难怪你会宣布一个还活着的人死亡。你这种人做什么外科大夫,去做屠夫吧。”   那医生被姜宜凝挤兑得几乎跳脚。   在场的人也都是满腹疑虑。   说实话,他们都觉得那男医生说的是对的,姜宜凝……一个娇滴滴的女医生,真的能做这种手术?不是在借机邀功?   毕竟人命关天,就连江芳芷都不敢为姜宜凝打保票。   这时那个穿着深蓝色呢制军装的男人走到姜宜凝身边,低沉又有磁性的嗓音掷地有声:“让她做手术,有问题我负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19 06:02:03~2020-12-21 05:1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6700531 20瓶;风起云霄 7瓶;熙熙在即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是写实不是比喻   江芳芷皱了皱眉头,看向那个穿着深蓝色呢制军装的男子,嗓音轻缓地说:“……霍副司令员,是不是再考虑一下?我认识姜同志,她确实会一点医术,可是……”   那穿着深蓝色呢制军装的男子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负手平视前方,淡然说:“……你在教我做事?”   江芳芷脸上一丝难堪转瞬即逝,很快又笑着说:“我怎么敢?只不过……”   她皱眉瞥了姜宜凝一眼,很明显不是很信任姜宜凝的能力。   姜宜凝镇定自若,依然在检视那伤员的伤势,不过心里也在嘀咕,心想这个“首长”,原来是“副司令员”。   那确实是军职很高了,难怪连外面的士兵,包括韩子越都叫他“首长”。   她定了定神,想为自己争取一下做手术的资格。   没想到那位霍副司令员直接说:“现在情况紧急,如果江副专员没有替代计划,还请闭嘴。至于这位姜大夫,我知道她在南嘉村给我们的战士做过手术。当时那位小战士的伤势,比何政委现在看起来还要严重。如果她能救回那个小战士,应该也能救何政委。”   姜宜凝意外挑眉。   但她很快想起来,那天她搭这位霍副司令员的顺风车进城,车上有一个士兵是刘长锁的同乡,专门向她表示感谢来着。   所以这位霍副司令员,知道她做的那个手术。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这位霍副司令员,不仅知道她做的那个手术,还能看出来面前这个伤员的情况,没有刘长锁严重。   这就很不一般了。   姜宜凝忍不住回头,视线飞快从那霍副司令员面上扫过。   那人也正好看过来,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没有丝毫异样。   姜宜凝点了点头,清冷淡定:“不要再耽搁时间了,如果你们没有备用计划,还请马上找麻醉师和备用血包。”   霍副司令员抬了抬手,低沉嗓音中带了一丝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找军医过来给姜大夫做助手。麻醉师和备用血包一分钟内到位!”   李专员仿佛终于下了决心,也说:“找最好的麻醉师,和符合何政委血型的血包过来。”   在场的最大两个大佬都发话了,下面的人当然不会再没眼色瞎比比。   于是很快,麻醉师过来给那位受伤的何政委打针,备用血包也准备好了。   姜宜凝已经让人把临时行军床调高,开始做手术。   刚才还在质疑姜宜凝的那位外科大夫本来还带着轻蔑的神情,仿佛在等着姜宜凝把事情搞砸了,他好来幸灾乐祸。   可是没多久,他抱起的双臂就不知不觉放下了,两眼直勾勾盯着姜宜凝灵巧动作的双手,连嘴都不知不觉张开,整个人处于极度震惊状态,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是的,只要是懂一点手术知识的医生,都会对姜宜凝的手法感到难以置信。   怎么能这么快?!   怎么能这么精准?!   她都不仔细思考,摸索一下吗?!   好像她的眼睛,她的感知都长在了手术刀顶端,代替她整个人在进行着手术。   而旁边不懂医术的人,比如李专员,霍副司令员,江芳芷和那位金副专员,当看着姜宜凝从容不迫的举止,如同有韵律一样的手术刀动作,还有她身边给她打下手那位军医越来越崇敬的表情,也都明白这位姜同志的本事,还真不愧是安德森大夫亲手带出来的外科医生。   对于姜宜凝来说,眼前这个伤员的伤势,确实没有刘长锁严重,而且她还有麻醉药和备用血包,条件也比刘长锁那个时候好多了。   连刘长锁她都能救回来,这个伤员更不在话下。   她很快将要害部位的弹片都取出来,回头换手术刀的时候,看见好几个医生都在旁边围观她的手术,立即说:“今天的伤员很多,请各位医生去抢救别的伤员。我们是大夫,我们的职责是救死扶伤。”   那几个医生就是刚才被专门派来给何政委治伤的,也是整个大厅里医术最好的医生。   当然,现在有姜宜凝珠玉在前,他们也不是最好的医生了。   但只要是医生,就要去治病,不然做什么医生呢?   这是职业道德。   黄院长现在嘴角快翘到天上去了。   他拉着锵锵的手,挺着略胖的肚腩,趾高气扬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鸡鸭一样说:“就是就是!你们快去救别人!这里有我们伯格力医院的姜大夫就行了!怎么着?还想偷师啊?!”   那几个医生被他说得面红耳赤。   不过当霍副司令员淡定又带着威压的目光看过来之后,他们不敢再待在这里围观,而是赶紧去找别的伤员帮着做手术。   姜宜凝这边进展很快,只用了半个小时,她就把何政委背部的弹片全部取出来,给他包扎好,又挂上输血的血包,才说:“行了,让他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就没事了。”   那个拄着拐杖的勤务兵激动地又扑通一声给姜宜凝跪下了,差一点磕头。   姜宜凝忙让开,微笑着说:“你要是担心,就帮我们一个忙,今天在这里守着你们政委。晚上如果他发烧,就通知一声。”   “好的好的!我一定守着我们政委!一步也不会离开!”这勤务兵高兴不已,撑着地从地上站起来。   姜宜凝看了一眼大厅,对李专员说:“李专员,这里交给我们,你们出去等吧,这里伤员太多,最好不要有太多的闲杂人等。”   很明显,在她眼里,如果不是医生和护士,那就都是“闲杂人等”。   江芳芷眉头又拧了起来,不悦地说:“姜同志,这里的伤员都是我们南下干部,是要为我们国家建设出大力的人,他们出了事,还是在我们松海市附近出的事,我们松海市行政公署有权力要负责他们的安危。”   “你们当然要负责他们的安危,我们只是医生,我们负责救治,你们负责安全,这不矛盾啊?”姜宜凝不懂江芳芷的意思。   她对江芳芷也没有恶意。   因为她一直记得,是江芳芷第一个洗清她身上的嫌疑,打消了韩子越的疑虑。   因此她多了几分耐心,解释说:“因为这里的伤员比较多,又多是外伤,比较容易感染。如果是正规医院,外人是不能进手术室的。手术期间是最容易感染的,所以凡是进手术室的医生护士都要经过消毒处理。”   “可你们看这个大厅,哪里有什么消毒措施?可别我们把人救回来了,他们的伤口又感染了细菌,你们有那么多的盘尼西林来救他们吗?”   江芳芷明白了。   她到底不是医科专业,可还是不放心把这么多伤员都交给这些不熟悉的医生。   霍副司令员倒是没有反对,马上说:“姜大夫说得对,我们这就出去,到外面警戒。这里就托给姜大夫照管。”   这是把整个大厅里协调调度管理医生护士的权力给姜宜凝了。   姜宜凝松了一口气,含笑拿起另外一把手术刀:“谢谢霍副司令员体谅,我一定尽全力帮你们救治伤员。”   霍副司令员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   他朝姜宜凝点点头,跟李专员说了两句话,李专员略疑惑地看姜宜凝一眼,没有说什么,还是跟着他一起出去了。   霍副司令员和李专员两个人都走了,江芳芷和那个金副专员也没有留下来的道理。   他们也赶紧走了。   黄院长不是做手术的医生护士,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姜宜凝弯腰跟锵锵说话,让他跟着黄院长在大厅外面等。   锵锵凑过来,担心地亲了亲姜宜凝的脸,然后很乖地拉着黄院长的手,跟他一起出去。   等“闲杂人等”都走了,姜宜凝在就两个军医的帮助下,开始对整个大厅进行统筹管理。   这里的伤员差不多一百人,重伤八十多个,在她到来之前,已经有二十多人不治身亡。   现在姜宜凝需要对医疗资源重新进行分配。   她按照伤势的严重程度,把还活着的那六十多个重伤员分为三类:濒死、非常严重和严重。   濒死的大概有十来个,她都自己承担。   好医院有口碑的大夫分到“非常严重”那一类,其次的就去给“严重”那一类病人做手术。   最后剩下的那些大夫和护士去照看轻伤的病人。   这样一来,大厅立刻井井有条。   各个医院来的医生护士也有了主心骨,开始专心做自己擅长的事。   因为情况紧急,大家都顾不得吃饭休息,恨不得变身机器人,一口气做个十几二十几个小时的手术。   姜宜凝的手术任务是最繁重的。   因为濒死的伤员受的伤是最难搞的,各种刁钻的角度,简直在考验一个外科大夫的心理素质。   这里没有七十多年后那些先进的手术器械,这种伤员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但幸运的是,他们遇到姜宜凝。   她对手术刀的运用完全不比任何精密仪器差。   因此十来个“濒死”状态的伤员,还都被她给从死亡边缘拉回来了。   只是伤员大多流血过多,血包很快就用完了。   她让几个军医出去鼓励大家献血,进行血型匹配再输血。   外面的战士很多,一听说要献血,大家都很踊跃。   就连李专员、霍副司令员、江芳芷和金副专员都挽起袖子献血。   姜宜凝一直忙到第二天上午,整整二十四个小时过去,大厅里那六十多个重伤患者,才全部脱离危险期。   当她检查完最后一个重伤伤员的情况,才长吁一口气。   从大厅里出来,姜宜凝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开始觉得眼冒金星。   二十四个小时高强度工作,中间只吃了一个水煮蛋,喝了一口水。   外在压力一消失,她就知道自己撑不下去了。   当她软软倒下的时候,只听见锵锵惊惶的小嗓子奶兮兮地叫:“姨姨!姨姨!姨姨!”   然后她感觉自己好像落入一个坚硬如磐石的怀抱,脑子里最后一丝念头居然是:……这人的身体是石头做的吗?所以“铁石心肠”这个词是写实不是比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亲的支持和厚爱!那么多营养液,看呆了哦~~~   感谢在2020-12-21 05:13:09~2020-12-23 21:05: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灿灿 110瓶;amanda 39瓶;婧婧 10瓶;芝士君、土豆、唐宝宝 5瓶;远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自古平戎有良策   姜宜凝的体力严重透支,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应该是先打葡萄糖,然后睡一觉。   但按照现在这个条件,葡萄糖是没有的,红糖水还能弄一杯。   所以当她浑身冒着冷汗醒过来,喃喃说着想喝糖水的时候,有人将她抱起来,把枕头竖着放在她背后。   她靠坐在床上,半梦半醒之间,一勺一勺浓稠甜香的红糖水被送入她嘴里。   姜宜凝抿了一口,顿时像是吸收了“生命之泉”,立刻大口大口吞咽,像个饿了三天三夜饥不择食的孩子。   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磁性的轻笑,“……慢点喝,都是你的。”   姜宜凝:“……”   一口气喝了好几口红糖水后,姜宜凝的冷汗才渐渐消失。   她有低血糖,一旦累狠了就会晕倒,所以她以前是衣兜里常备黑巧克力补充糖分和能量。   现在来到七十多年后,她只能自求多福了。   意识完全清醒,姜宜凝疲惫地睁开眼睛,视线不经意间撞入一双深邃的眸子里。   “……霍副司令员?”姜宜凝讶然地认出了面前这个男人。   他还是穿着那身挺刮的深蓝色呢制军装,不过没有戴那顶低沿军帽,露出那张瑰姿丽逸,凛冽萧肃的脸。   那人淡淡“嗯”了一声,手里的调羹再次抬起,“……还要喝吗?”   姜宜凝想抬手从他手里接过调羹自己喝,可刚想抬起胳膊,就忍不住嘶了一声,她的胳膊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根本抬不起来。   那人把手里的白底描兰花纹的细瓷茶杯放下,给她掖了掖被子,镇定自若地说:“你是体力透支过度,需要休养。”   姜宜凝叹了口气,“谢谢霍副司令员,这里是什么地方?现在几点钟了?我还是回去休养吧。那些伤员我都已经看过了,都抢救过来了。只要熬过晚上,没有高烧不退,就不会有事。”   那人端起茶杯,继续给她喂红糖水,淡淡地说:“姜大夫,这里还是跑马厅大厦,不过在五楼,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那些伤员都没事了。”   姜宜凝倏然睁大双眼:“啊?!一天一夜?那我的孩子呢?!”   “你是说那个叫锵锵的小孩?”   “嗯,他才三岁,不能没有人照顾的。”   “黄院长想带他回家,他不肯走,要陪着你,昨天晚上很晚才睡。”   那人起身让开。   姜宜凝这才看见就在那人身后,靠窗的墙边,放了一张临时行军床。   锵锵摊手摊脚仰躺在上面,盖着一床绿色军毯,睡得正香。   看见这孩子就在身边,而且安然无恙,姜宜凝才松了一口气。   随着一茶杯红糖水渐渐消化,姜宜凝慢慢能抬起胳膊了,虽然还是酸软无比,但也不是像刚才那样跟瘫了一样无法动弹。   她抬手捋捋额发,虚弱地笑着说:“霍副司令员有心了。”   那位霍副司令员倒是不抢别人的功劳,他站起来,身姿如玉山挺拔,“一直是韩副营长在照看你,我是刚刚进来的,他出去给锵锵买早饭去了。”   姜宜凝想起韩子越和韩家人,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过了一会儿,才说:“……韩同志是我远房表哥,我在南嘉村的时候,多亏他们家人照顾我。”   那人点点头,也不在意,从床边的小桌上拿起自己的军帽戴在头上,沉声说:“既然姜大夫没事了,我就放心了。我还有事,姜大夫多保重。”   说完转身大步离开,干脆决断,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姜宜凝很欣赏这种有事说事,无事告辞的作风,大家并不熟,平时的生活也没有交集,就连社交场合的□□all talk都不需要。   多好。   不然她累得七荤八素还要拼命开脑洞想聊天的素材,才是要了卿命。   她没有继续睡觉,觉得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从床上下来。   她在这里睡了一天一夜,发现自己只脱下了外套,连裤子都还好好穿在身上,难怪睡得也不舒服。   姜宜凝穿上鞋,抓起外套,把锵锵叫醒后,给他穿好衣服,背起自己的医药箱,拉着他的小手从房里走出来。   门口站着两个拿着军人,好像在给她站岗的样子。   姜宜凝吓了一跳。   那两人见她出来了,忙问道:“姜大夫没事了吗?”   姜宜凝点点头,讪笑着说:“没事了,我没事了……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是霍副司令员命令来给姜大夫站岗的。姜大夫既然没事了,我们也要回去复命了。”   两人吧嗒一声立正,朝她敬了个军礼,然后往楼梯口走去。   姜宜凝连忙拉着锵锵的手,跟在两个军人身后。   这两人进了楼梯口的电梯,姜宜凝也忙带着锵锵跟进来。   四个人一路下行,一直到了二楼才停下来。   姜宜凝记得二楼的大厅就是被改成了临时病房,这一次所有伤员都在这层楼。   现在那里的伤员都没事了,姜宜凝本来是想悄悄离开的,却被站在门口的李专员看见了,招手跟她笑着打招呼:“姜大夫好些了?昨天真是吓死我们了,好在你没事,不然我们真是难辞其咎!”   姜宜凝只好带着锵锵过去,笑着跟李专员寒暄:“让李专员担心了,我们做外科医生的,早习惯了,身体底子差一点的人,都做不了外科医生的。其实外科医生从本质上说,是力气活儿。”   这话逗得李专员仰头哈哈大笑。   笑完了才跟姜宜凝握手,感慨地说:“姜大夫这个性格真是太好了,充满了积极向上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前天你在这里统筹管理的时候就很有水平!这么多的伤员,还有医生护士,你安排得井井有条,不仅自己医术高超,还能发挥所有人的作用!光是这一点,我就很眼馋啊!——姜大夫,有没有想过要弃医从政?我们新生的人民政府,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姜宜凝也笑,说:“李专员您才是最厉害的,说话这么好听,我但凡自制力差一点,就真的要辞职去您那儿工作了!”   “那可不行!我们姜大夫现在是整个松海市,甚至是全国最厉害的外科医生。李专员您把她忽悠去政府工作,以后我们的战士需要做手术怎么办?”江芳芷从大厅里踱步出来,笑着打圆场。   姜宜凝朝她点点头,很高兴见到她,说话也活泼起来:“江副专员说得对,我还是做外科医生比较好。李专员您有江副专员和金副专员这么厉害的助手,就不要挖我们医院的墙角了……我们黄院长可是会哭给您看的哦!”   “哈哈哈哈!侬这个促狭鬼!背地里说坏话,被阿拉听见了哦!”身后居然传来黄院长的声音。   姜宜凝掩嘴笑着回头,朝黄院长打招呼:“真是白天不能说人——黄院长您怎么也来了?”   “我来看你好了没有,想接你回医院休养。”黄院长朝李专员伸出手,点头哈腰:“李专员,不过姜大夫有一句话没说错,如果您真的把她要走了,我可是真的会哭给您看!”   脑袋亮晶晶,肚腩圆滚滚的黄院长做了个抹眼泪的动作,又引来一阵大笑。   门口欢快的气氛也感染了大厅里面的人。   这时一道熟悉的嗓音从姜宜凝背后响起来:“李专员,不是要开会吗?”   是那位霍副司令员的声音。   姜宜凝暗忖,刚才这位霍副司令员说有事就先走了,原来是要跟李专员开会。   李专员抬手看了看手表,“呀”地一声拍拍脑门,“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我就说来看看何政委怎么样了,对了,我还接到上面的电话,问我一个南下干部的情况,我才知道你的老同学晏复生这次也来了,也受了伤,就在这边大厅里,本来是要来找他的。”   他话音刚落,从二楼大厅的临时医院里走出来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子一出来就大张着双臂,朝他们这边走过来,笑声清朗:“霍!平!戎!‘自古平戎有良策,将军不用倚云梯’!这首唐朝诗人的七律,真是为平戎兄所作啊!——想不到居然在这里见到你!自从西点军校一别,我还以为我们是各为其主……”   他朝站在姜宜凝斜后方的霍副司令员伸出了手。   姜宜凝微怔,那首唐朝七律诗《平戎》,她是知道的,心想原来霍副司令员的名字叫“平戎”。   这个名字充满了金戈铁马的气概,跟他的气场和军职真是很相称呢……   霍平戎伸出手跟那男子相握,淡笑着说:“……我确实也没想到。晏复生,其实我们在旧都市见过面的。”   晏复生身边的女人嗓音伶俐如黄鹂鸟,笑着朝霍平戎敬礼说:“霍副司令员!二野政治部宣传队二队队长施美仪向您报告!”   姜宜凝和锵锵一起睁大眼睛好奇围观。   面前这跟霍副司令员握手的男人,应该就是李专员刚才提过的晏复生。   她当时负责的是“濒死”的重伤伤员,其余的非常严重和严重的伤员她也有印象,都没有晏复生。   所以晏复生这个南下干部受的应该不是重伤,而是轻伤。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23 21:05:48~2020-12-25 21:00: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轻云 500瓶;爱红豆的团崽 100瓶;雪花、26095737 20瓶;相思莫忆、25659379 10瓶;喵星人、amanda 5瓶;仔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观察力忒敏锐   晏复生身材高大,跟霍平戎差不多身高,比他看上去儒雅一些,不过气场也很强大,文质彬彬中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他长得也很俊逸,剑眉入鬓,眼尾斜斜向上,有点像瑞凤眼,不过更加狭长。   姜宜凝觉得他的样子有些眼熟,觉得跟韩子越有点像。   而晏复生身边这个叫施美仪的女子皮肤粉白,一张圆润的鹅蛋脸,像极了这个时代月份牌上的美女。   一双大大的杏眼水灵灵的,殷红的唇,挺翘的鼻,唇角天然上翘,不说话的时候都像在笑,一说话的时候不得了,像是用蜜汁调过的。   霍平戎朝施美仪看了一眼,淡淡地说:“施队长的伤没事了吧?”   施美仪忙摇头,眼圈突然红了:“我是轻伤。这一次大家都很照顾我,但是我心里过意不去……”   李专员叹了口气,跟她握手,说:“欢迎来到松海市。既然来了,就不要被困难吓倒,我们是不会被那些土匪打垮的!”   晏复生跟着拍了拍霍平戎的手背,也很感慨地说:“真好,跟以前的同学还在同一战线上,真好!”   姜宜凝见这些人开始叙旧了,更没她什么事了。   她朝黄院长使了个眼色,想悄没声息地离开。   黄院长会意,抱着锵锵往后退了一步。   可姜宜凝刚一动,晏复生就看过来了。   他一看见姜宜凝,更加热情了,朝她伸出手:“这是姜大夫吧?!前天姜大夫给伤员做手术,我都听人说了。姜大夫实在太厉害了!我想问问姜大夫这么好的手法,是在国外那个著名医学院里毕业的?”   姜宜凝:“……”   她不得不说,这个叫晏复生的男人,观察力忒敏锐了。   她的手法,可不是在国外著名医学院里被严格训练出来的嘛!   当然,这里也有天分的因素,不然就算是同一所医学院,教出来的学生也是良莠不齐的。   姜宜凝回避了这个问题。   她淡笑着摊了摊手,没有跟晏复生握手的意思,解释说:“晏同志,我才醒过来,还没洗手呢,有细菌……您的伤还没好,我不能让您的伤口感染。”   晏复生像是没有想到姜宜凝这么回答,错愕半晌,哈哈大笑,伸出的手顺势变成竖起来的大拇指,夸赞说:“姜大夫太有意思了!这职业道德杠杠的!是我辈楷模!”   姜宜凝:……倒也不必如此夸张。   她笑着把手搭在自己的医药箱上,礼貌地往这几个人面上扫了一眼,说:“你们慢聊,我得回家休息了。前天做手术实在太累,体力消耗太大,我失陪了。”   “没关系没关系!姜大夫赶紧回去休息吧!二十多个小时的手术,别说是小姑娘,就是铁打的男人也受不住!快回去吧!”李专员对姜宜凝的印象非常好,一边又问霍平戎:“平戎,你的车是不是在楼下,要不让你的司机送姜大夫和锵锵回去?”   霍平戎正要点头,被无视了半天的黄院长忙跳起来说:“我们医院有车!我就是专门来接姜医生回去的!请李专员放心!”   这时姜宜凝眼角的余光瞥见又有人从大厅里一瘸一拐向他们走过来。   她既然不想转行到打政府工,当然也就不想掺和这些新政府干部之间的事。   姜宜凝忙说:“李专员那你们忙,我先回去了,这两天确实累了,我得好好休息几天才能上班。”   黄院长已经对姜宜凝志在必得,对她十分关心爱护,一边弯腰把锵锵抱起来,一边说:“我让秘书开了车过来的,一起送你们回家。”   姜宜凝点了点头,打算告辞离开,这时从大厅里出来个一瘸一拐的战士来到他们面前。   正是前天那个为他的政委下跪的勤务兵。   他气喘吁吁地朵过来,睁着明亮的眼睛对姜宜凝说:“姜大夫!我们何政委请您进去一趟,他想亲自谢谢您!”   姜宜凝忙摆手,笑着说:“不用不用,你让何政委好好养伤,我是大夫,治病救人是我的工作,不用另外感谢我。”   “可是我们何政委真的很诚心想向您表示感谢!”那勤务兵本来有个拐杖,可能因为跑得太急,不知道把拐杖扔哪儿了。   不过看他不用拐杖也一瘸一拐就能跑步,就知道他的伤势恢复良好。   姜宜凝再三表示不用,还劝说那勤务兵:“你们何政委的伤势非常严重,虽然弹片已经取出来了,但是内脏多个器官都受到伤害,必须要好好调养,不然以后恐怕会影响健康。”   其实是会影响寿命。   但是姜宜凝不想在这个时候说这种丧气话。   勤务兵听得很认真,并且向姜宜凝请教要如何给何政委调养身体。   这就不是外科的范畴,而是中医的范畴。   姜宜凝恰好也懂中医,顺便也就给勤务兵说了几句注意事项,并且说:“这里的伤员都脱离了危险期,我要回去了。如果有需要,可以来伯格力医院找我,我给你们政委诊诊脉,再按照他的情况开方调理,进行针灸,会更好。”   “姜大夫还会中医和针灸?”李专员更惊讶了。   黄院长在一旁与有荣焉:“我们姜大夫可是学贯中西的全才!她自己还开了个小小的诊所,专门给人针灸,还开中药药方。”   这时霍平戎居然又说:“是的,姜大夫在南嘉村给我们的战士做手术,就没有用麻醉药,而是用针灸止血和麻醉,一人撑起一台手术。”   姜宜凝十分意外地看了一眼霍平戎。   她真不知道,这位霍副司令员对她那台手术了解得也忒详细了……   就算姜宜凝这种在国外长大,很擅长自我表扬的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极力压抑着想上扬的唇角,跟着李专员他们一起回头,淡定地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有条件,谁不想在正规的手术室里做手术呢?但归根结底,做手术还是要靠医生手里的手术刀,只要尽力了,让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姜大夫太谦虚了,不过你确实看上去太累了,我就不耽误你们了。回去好好保重身体,以后为国家为人民多做贡献。”李专员热情地鼓励姜宜凝,跟姜宜凝又握了握手,才目送她和黄院长、锵锵一起离开。   晏复生看着他们的背影,有点好奇地问:“……姜大夫已经结婚了?儿子都这么大了?”   李专员摇头:“不是,姜大夫没有结婚,那是锵锵,她收养的孤儿。”   江芳芷瞥了晏复生一眼,咳嗽一声说:“时间不早了,我们今天的会还开吗?”   “开,当然要开。”李专员这时脸色严肃起来,“我本来是想看看何政委的情况怎样了,可惜他还不能起床,就让他再养几天吧。”   江芳芷:“……”   她抿了抿唇,回头看了一眼大厅里面的情形,低声说:“何政委的伤势太重了,光是养几天可能不行。”   “姜大夫不是会调养吗?等何政委的伤势稳定了,就让他住到伯格力医院,让姜大夫专门给他调理身体,一定要让他尽快恢复!我们的工作,没有他是不行的。”李专员是松海市目前政府方面的领导人,他这样说,就是一锤定音的事。   晏复生也马上说:“对,我们这次南下干部都是何政委负责的,他是我们的最高领导,我们不能没有他。”   江芳芷这时看着晏复生和施美仪,上下打量一番,说:“你们的伤势真的没有问题吗?我看你们的脸色不太好,血包还有吗?要不要继续输血?”   “我没事的,只是小伤,流了点血而已,把血包留着给需要的同志吧。”晏复生表示拒绝,施美仪也摇头,不想继续输血。   李专员看了看手表,“那好吧,你们收拾收拾东西,十分钟后在楼下集合,去我们的地方开会。”   晏复生和施美仪都说他们没有东西要收拾,就几个箱子而已,随手能让人来拿。   李专员也就不再废话,跟他们一起下楼上车。   晏复生他们下楼后,见霍平戎也要去开会的样子,挑了挑眉,说:“霍兄不是华东纵队的副司令员吗?怎么也要参加我们人民政府的会议?”   霍平戎一如既往的平和淡定,不说话的时候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他拉开车门上了前面的车,很快跟着李专员他们先走了。   还是江芳芷笑着说:“晏同志,霍副司令员现在是我们松海市军管会的一把手。整个华东纵队数十万部队都在他的麾下。”   施美仪坐上车,攀着前面的座椅,对霍平戎很感兴趣,好奇地问:“……江副专员,霍副司令员只是副司令员啊……为什么说整个华东纵队都在他的麾下?”   江芳芷抿嘴轻笑,“……当然因为华东纵队的司令员暂时空缺了。”   晏复生在施美仪后面上车,正好听见江芳芷说华东纵队的司令员空缺了,不由很是感慨地说:“还是霍兄的运气好啊……当年在西点,总是他第一,我第二。后来回国,他进了老蒋的空军,成为了打鬼子的王牌空军,我还以为……以后要跟他兵戎相向,曾经托人给他带信,想策反他,把他争取过来……”   “没想到吧……”江芳芷有几分小得意:“现在解放了,我可以说了,他早就是我们的人了……跟晏同志你的情况差不多,但是他的地位还要更高一些,所以隐藏得也更深。”   “那是……我是没想到,连老蒋曾经夸耀过的‘X统之花’江小姐,也是我们的人……”晏复生看着江芳芷,突然笑起来,脸上的酒涡若隐若现,很有亲和力。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亲喜欢这个文。不过最近三次元的工作实在太忙了。存稿用完之后,现在大概是一三五更新。亲们见谅。   等我忙完了,再日更并且加更。^_^。   ---------------------感谢在2020-12-25 21:00:41~2020-12-28 06:1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095737 101瓶;啃啃书虫 6瓶;amanda、㎡ 5瓶;远天、晨曦微凉、随身空间有点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表哥表妹   江芳芷熟练地发动了汽车,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那时候大家都是跟上面单线联系,谁敢对别人说自己的真实身份啊?不要命了?”   施美仪看看晏复生,又看看江芳芷,眼神里闪着光,用一种崇拜的语气说:“晏同志,江同志,我觉得你们都好厉害!在敌后潜伏那么多年,还传回那么多有用的情报……我以你们为傲!我们宣传队要多排演几场节目,宣传我们的同志在敌后隐秘战线做出的贡献!”   “那就多谢施同志了,我们等着看戏。”江芳芷没有回头,但是摁了摁喇叭表示欣赏。   施美仪看着前面那辆车,突然说:“如果有机会能采访霍副司令员就好了,这样对我们的创作有很大帮助。”   “霍副司令员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不会接受别人采访的。”江芳芷一脚踩上油门,吉普车嗖地一声开出去。   “可是我见他说话很多啊,特别跟那个姜大夫……”施美仪歪着头,一脸的跃跃欲试,“可见他也不是真的不爱说话吧?”   江芳芷淡笑:“……那你可以试试。”   等踢到铁板了,就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霍平戎和李专员坐在前面那辆车里,金副专员坐在前面副驾驶位置上。   三人上车之后半天没有说话。   直到快到目的地了,李专员才沉声说:“希望剩下的南下干部都能活下来。”   “有姜同志,没问题的。”霍平戎拉开车门,从容下车。   等他们都下车后,后面江芳芷、晏复生和施美仪他们的车才刚到。   车门一打开,就传出施美仪银铃般的笑声,还有晏复生清朗的嗓音,也是带着笑意。   就连江芳芷的声音,都充满了喜悦之情。   李专员容色稍霁,说:“大家没有被敌人打垮,这就很好。每天愁云惨雾的,也不利于大家开展工作。”   霍平戎没有接话,回身从吉普车里取出自己的公文包,大步往他们开会的地方走去。   ……   姜宜凝坐着黄院长的车回到长盛弄自己的小楼里。   黄院长他们也没多留,把她和锵锵送到就回去上班了。   姜宜凝跟黄院长说好了一个月二十块大洋的高薪,答应过几天就去伯格力医院上班,掌管伯格力医院的外科。   家里只有她和锵锵两个人,姜宜凝打算做点好吃的,不过打算先烧点热水,两人先洗个澡。   没想到两人回来没多久,外面的院门就被人敲响了。   姜宜凝从厨房出来,看见是一身土黄色军服的韩子越拎着一个竹篮站在门口。   姜宜凝十分惊讶,忙走过来拉开院门让韩子越进来,一边好奇地问:“……是谁告诉你我的住处的?”   “还能有谁?黄院长呗……”韩子越脸上顿时绽开笑意,“我刚去跑马厅大厦那边,发现你和锵锵已经走了,就来这儿碰碰运气。”   他和姜宜凝走进屋里的餐厅,他笑着把竹篮放在餐桌上,揭开了竹篮的盖子。   姜宜凝看见里面有两碟白生生的包子,还冒着热气,另外还有粢饭糕,油条,和两个煮鸡蛋。   姜宜凝马上伸手拿出一个煮鸡蛋,扒开鸡蛋壳狼吞虎咽吃了下去。   然后才拿起一个包子,慢条斯理吃起来。   韩子越又去给她倒了一杯水过来,放在餐桌上那个竹篮边上。   姜宜凝一边吃包子,一边喝水,足足吃了三个包子,才觉得整个人又活过来了。   她不好意思朝韩子越笑笑,“让你见笑了,我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   “明白,你为我们的南下干部做手术,做了那么多工作,劳累了一天一夜,这才吃多少啊?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市里的餐馆吃饭。”韩子越含笑说道。   他一向不是多话的人,今天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对他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姜宜凝倒是不想跟韩子越一起吃饭,她只是摇摇头:“韩同志,我已经好多了,你有事自己去忙吧,不用再待在我这里了。”   韩子越的工作确实很忙,这一天一夜已经是他能挤出来的所有时间了。   但是就这么离开姜宜凝,他又有些依依不舍。   踌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阿凝,子华做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你确实应该生气。但是我们已经教育过他,他不敢再这么做了。”   姜宜凝:“……”   她有些尴尬,但为了表示自己不在乎,她脸上的笑容不变,客气而疏远地说:“没事,其实我早就打算带锵锵来市了。我要养个孩子,肯定不能一直住在你们家的。”   “阿凝,其实你不用这么辛苦。”韩子越以为姜宜凝是担心带着锵锵拖累他们家,连忙说:“我已经跟我阿婆说过了,我会给你们两人付生活费,不会在家白吃白住的。”   姜宜凝愕然,忙说:“真的不用,我现在自己挣的钱完全能养活我和锵锵。韩同志你的钱如果花不完就存着,以后你要找对象结婚了,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韩子越怔怔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勉强笑了笑,不自在地改了称呼说:“那姜同志你是不是已经打算在市里落脚了?这里是你租的房子吗?”   姜宜凝淡笑看着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但这个姿态,明显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   韩子越心里有些不好受,脸上还是带着淡淡笑意:“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你一个年轻女子,带着个三岁小孩在外面住,总是不太安全。我不会把你的地址告诉别人的,我就是有空来转转,让那些人知道你不是没有娘家人可以依靠的。”   这个理由倒是不错。   姜宜凝想着长盛弄里住着的人比较杂,虽然林强对她和锵锵都很关照,但如果有韩子越这样身份的人经常来走一圈,想必打她和锵锵主意的人就更少了。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韩子越的姆妈岂不是更觉得自己要勾引她最有出息的儿子了?   姜宜凝这时觉得自己挺贪心的,既想要韩子越的身份给她带来的方便,又不想跟韩家人扯上关系。   而且韩子越的母亲韩晏氏对她做过的事实在太恶劣了。姜宜凝权衡一番,婉拒了韩子越的好意,笑着说:“我这里住的地方挺安全的,现在也找到工作,在伯格力医院做外科大夫,想找我茬的人不能说完全没有,但是非常非常少。”   顿了一下,她又说:“而且我相信新政府的能力,现在是新社会了,政府会保护我们这些弱者,不会让别人欺负我们。”   韩子越:“……”   他可是见过姜宜凝拿手术刀的样子,可跟“弱者”两个字沾不上边。   当然,姜宜凝说相信新政府的话,韩子越还是挺高兴的。   他的神情松缓下来,把军帽再次戴在头上,微笑着说:“姜同志说得也对,你现在在伯格力医院做外科大夫,以后我有空去医院看你也是一样的。”   姜宜凝含笑点头,“这没问题。以后有空来医院找我,我一定请韩同志去市里的餐馆吃饭。”   两人说说笑笑,好像又回到以前的朋友关系。   韩子越虽然有些遗憾,但姜宜凝不再因为韩子华的事情生他的气,他已经不能要求更多了。   以后时间长着呢,慢慢来。   韩子越又跟她聊了一会儿天,才说:“那你休息,我先回去了。”   姜宜凝也没留他,只是把他送到门口,目送他离开。   等他走了之后,那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好奇地打量着韩子越的背影,问姜宜凝:“姜大夫,这是侬的未婚夫吗?”   姜宜凝:“……”   这小姑娘可真能说。   她笑着摇头:“不是,是我家亲戚,我远房表哥。”   “一般表妹都是嫁给表哥的,姜大夫还不承认是侬的未婚夫?”那小姑娘哆哆嗦嗦地拢着手,勾着腰。   她身上那身单薄的衣服明显不能抵挡松海市的冬天。   松海市虽然算是南方,但冬天还是非常冷的。   姜宜凝不想跟小姑娘打嘴仗,淡笑着说:“别人可能嫁,但不是我。小姑娘不要随便给人乱点鸳鸯谱,更不要给人做媒。做媒衰三代,做了媒婆,你就嫁不出去了。”   小姑娘吓了一跳,忙说:“没有没有!阿拉不是这个意思!”   她说不过姜宜凝,只好逃也似回自己家去了。   周围房子里看热闹的人也各自回屋。   姜宜凝好笑之余,也觉得头疼。   不管在哪个时代,单身女人都是围观群众眼里待嫁而沽的“货物”吧?   她有锵锵就够了。   ……   姜宜凝和锵锵休息的这几天里,松海市人民政府做了几件大事。   先是把之前抓到的土匪开了公审大会,就是他们袭击南下干部,虽然当场击毙过很多人,但也有漏网之鱼。   公审大会后就被押往刑场枪毙。   然后松海市行政公署宣布松海市人民政府选址就在跑马地,他们先租用这里的跑马地大厦做临时办公大楼。   同时开始招标建造新的政府大楼。   政府、警察和军管会都在这里画出了规划区。   这个消息一出来,跑马地附近本来跌到谷底的房价立刻飞涨。   长盛弄的房子不用说,因为这里离新政府的选址只有一条街,很多新政府的工作人员都暂时租用这里的房子,房租立马涨了十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28 06:11:12~2020-12-30 06:3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轻云 300瓶;26095737、浮生过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结个善缘   姜宜凝在家休息这几天,整个长盛弄就没有安静过,完全没有了之前那种几乎陷入绝望的沉寂。   负责帮房主出租房子的林强每天跑前跑后,把一栋栋空着的房子又租了出去。   姜宜凝记得自己刚搬来的时候,这里有三分之二的房子都空着。   现在呢,几乎都住满了。   不过姜宜凝右边那栋房子还是没人住,因为据林强说,那栋房子的主人想卖,不想继续出租。   而长盛弄现在的房价一日千里,房主又不想太快卖出去,唯恐卖早了吃亏。   所以这栋房子虽然状况不错,地段也好,面积还大,可还是空下来了。   这天姜宜凝早上起来,打算出去买早餐。   刚一出院门,就看见黄院长拎着一个食盒站在她家门口。   “咦?黄院长,您这是干嘛?”姜宜凝笑嘻嘻地拉开院门,让黄院长进来。   黄院长戴着一顶遮住脑袋的呢帽,一身黑色羊毛大衣,腆着微微隆起的肚腩,一脸喜意地对姜宜凝说:“姜大夫,身体好些了吗?”   姜宜凝休息了两三天,其实早就歇过来了。   黄院长就算不来,她也打算今天去上班的。   不过去上班之前,她还是想把锵锵的事再敲定一下。   “黄院长,上次说好的,我要带锵锵一起上班,不如您把这条写在我们的协议上吧?”   黄院长当然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没问题!不过姜大夫,做手术的时候,锵锵可得一个人在外面,不能进手术室。”   “那是肯定的。就算您让他进去,我还不愿意呢!”姜宜凝笑得很开心。   锵锵才三岁,她想把他亲手带到五岁,直接上小学。   也就两年时间,姜宜凝觉得会过得很快的。   而锵锵很乖,她去做手术的时候,锵锵一个人待在她的办公室就可以了。   跟黄院长商量好上班的时间,姜宜凝才上楼拿纸笔,跟黄院长签协议。   锵锵这时也起床了。   他自己去盥洗室踩着小凳子洗脸刷牙,然后出来吃早餐。   看见家里来了客人,他很有礼貌地问好:“黄院长早上好。”   像个小大人一样打招呼。   黄院长本来对锵锵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最多不过是爱屋及乌。   可是看锵锵这么可爱,他不由自主放软了语调,笑着弯腰摸了摸锵锵的脑袋,说:“锵锵早啊,饿不饿?我给锵锵和姜大夫带了早餐,有豆浆油条粢饭团和鸡蛋饼,还有两笼生煎和两碗鸡汤小馄饨!”   “这么多好吃的!谢谢黄院长!”锵锵眼前一亮,看向了对面的餐桌。   姜宜凝正把那些冒着热气的食物从食盒里拿出来。   “姨姨早上好!”锵锵迈着小短腿跑到自己的儿童高椅旁边。   黄院长跟着过去把他抱起来放到高椅里,然后对姜宜凝说:“那就说定了。我在伯格力医院恭候姜大夫大驾!”   “不敢,您忙去吧,我收拾好了就带着锵锵一起过去。”姜宜凝笑着点点头,送了黄院长出门。   黄院长是坐着医院的别克轿车来的。   他来得很早,本来也没想带着姜宜凝一起去医院,只是顺路先来跟她打个招呼,提醒她一声该上班了。   现在跟姜宜凝敲定了她上班的时间,他得先去医院把姜宜凝的办公室再收拾一下。   黄院长走了之后,姜宜凝看见斜对面那家院子的院门吱呀一声推开,从里面走出一家大小七口人。   四个大人,三个孩子,其中一个小姑娘就是那个曾经给姜宜凝指路,并且想给她做保姆的孩子。   大人和孩子都衣衫褴褛,背上背着更破旧的铺盖卷儿,一人斜挎一个包袱,跌跌撞撞从院子里走出来。   最后一个出来的人居然是林强。   他穿着厚实的皮大衣,拿着牙签一边剔牙一边没好气说:“你们已经三个月没有交房租了!现在一分钱不要你们交,只要把房子腾出来就行,已经占了大便宜了!”   那小姑娘回头,哀求说:“林爷,求您再宽限几天!新政府马上要盖房子,我和弟弟,还有爹和姆妈都会去找工作的!到时候就有钱了!”   她身边四个大人中,有两个老人,大概是爷爷奶奶辈的,还有两个年纪不算大的成年人,应该就是她的爸爸妈妈。   他们都一起点头,眼巴巴地看着林强。   林强“呸”了一声,大声说:“到时候能有几个钱啊?!我这房租已经涨了十倍了!你们就算一家子去工作,也付不起这里的房租啊!”   那小姑娘失望地“啊”了一声:“……这么贵?!为什么啊?!”   “当然是因为这里的地段好了!”林强得意洋洋,“行了,别啰嗦了,你们现在赶紧走,还能赶上早班车回乡里。不行去下只脚找工作找房子,肯定比这里便宜。”   那一家大小互相看了看,没再说什么,垂头丧气往外走。   姜宜凝有些不忍心,也想结个善缘。   她叫住那个小女孩,问道:“小妮,你们吃早饭了吗?”   在这里住了一阵子,姜宜凝已经知道这家人姓曹,这小姑娘叫曹小妮。   曹小妮摇了摇头,苦着脸说:“刚起来就被林爷赶着要搬家……还没来得及吃……”   林强嗤了一声:“……说得好像我不去叫你们,你们就会吃早饭一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一个月一天只吃一顿饭!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吃过早饭了!”   曹家人更不好意思了,尴尬地朝姜宜凝笑笑,没有说什么,继续往外走。   姜宜凝忙说:“你们等等……”   她冲回屋子,把黄院长买的生煎包子全装在小篮子里,再把油条和粢饭团也放在里面,拿出来递给曹小妮:“吃吧,早上刚买的。吃饱了好好找个住处,然后去找工作。现在是新政府,很多地方需要请人工作的。”   曹小妮惊喜地接过来,看着里面热气腾腾的食物,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回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   这四个大人互相对视一眼,然后一起给姜宜凝鞠躬说:“姜大夫,谢谢侬。”   虽然贫穷,但是这家人并不因此喜欢占小便宜,而且很有礼貌。   “没事,一点吃的,不费事。你们早上太忙,顾不上也是有的。”姜宜凝寒暄着,目送他们离开。   等他们走远了,林强才阴阳怪气地对姜宜凝说:“想不到姜大夫还是活菩萨呢……什么时候也对我们发发善心啊?”   姜宜凝看着他,心平气和地说:“林同志,新社会了,穷人翻身做主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林强眨了眨眼,觉得姜宜凝话里有话,忙为自己辩解:“姜大夫,不是我要赶他们走,我这里租房的人太多了,您是不知道,最近好多有钱人从别处赶过来,要在新政府某个一官半职,都捧着钱要来我这里租房子。再说人家愿意出十倍房租租他们落脚的那个房子,您说我能不租?我又不是慈善院的修女嬷嬷,我管着这些房子,是要给房东挣钱啊!”   在商言商,姜宜凝知道林强做得也不算错。   刚才搬走的曹家人三个月付不出房租,林强对他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可话又说回来,那些人付不出房租,难道是因为他们自己不努力?   姜宜凝可是亲眼看见这家人日夜辛劳,跟老黄牛一样辛苦工作,可还是挣不到足够一家大小吃饱喝足的钱。   当然,这种事说来就话长了,姜宜凝也不想做任何价值判断。   不过她看林强还算良心未泯,便悄悄提醒他一声:“……我知道你是帮人做事,其实吧,我们这些人跟那一家人也没有多大区别,也就是我们运气好一点而已,何必互相伤害呢?我看他们实在是太可怜了,能帮一把还是帮一把。万一将来有一天,他们运气好了,说不定你林同志,还要指着他们帮忙呢……”   姜宜凝点到为止,笑笑关上了院门。   林强在她院门前站了一会儿,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像是在思考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一跺脚追出去。   前面的曹家人正一边走,一边狼吞虎咽吃着姜宜凝给他们的早饭,因此脚程也不快。   林强刚一出长盛弄的弄堂口,就看见了曹家人拖拖拉拉的背影。   他忙跑过去,气喘吁吁地叫他们:“……等一等!等一等啊!”   曹家人愕然回头,看见林强追过来,都有些紧张,还以为林强是要继续找他们要房租。   他们是真没钱了,现在正打算一家人去卖身算了。   林强喘着气站定了,挥了挥手,说:“你们别紧张,我不是来要房租的。是姜大夫心好,帮你们说情,我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大家都是街坊邻居,住了这么些年,我知道你们的难处,但是也希望你们知道我的难处。我也只是帮人看房子的人。这里有一块大洋,你们拿去救个急。”   曹家人又惊又喜,差一点跪下来给他磕头。   林强见他们实在可怜,一时心软,又给了他们一块大洋,并且指点他们去南面的十六铺码头找工作,告诉他们那里的电厂要开工了,最近在招人。   得到这个消息的曹家人,又有了两块大洋,顿时有了新的希望。   看着他们不再苦兮兮的佝偻着腰,而是欢欣鼓舞奔向新生活的背影,林强觉得自己恍惚明白了姜宜凝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是2021年,祝大家新年快乐!(*^_^*)。   感谢在2020-12-30 06:35:58~2021-01-01 06:0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安、小雨点 10瓶;狂小猫、不是云、㎡、tianxiawukeng 5瓶;amanda 3瓶;土豆 2瓶;胡杨林小栈、远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什么人都往里放   姜宜凝回到餐厅,看见锵锵还坐在餐桌前等着她,两只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并没有自己一个人先吃早饭。   姜宜凝忙说:“锵锵快吃吧,不用等我。”   “没关系,锵锵想等姨姨一起吃。”锵锵奶声奶气地说,然后拿起一块鸡蛋饼,哇呜一声咬了一大口,可见其实是饿急了。   姜宜凝忙给他把豆浆放过去,让他一边吃鸡蛋饼,一边喝豆浆,又去厨房热了热鸡汤小馄饨。   黄院长这次买的早餐很多,就算姜宜凝把大半食物送出去了,剩下的那些她和锵锵也没吃完,暂时收好了放到厨房里。   好在现在的天气开始转冷,就算没有冰箱,煮熟的食物还是能放一阵子的。   吃完早饭,姜宜凝又去把自己收拾了一下,才带着锵锵出门去医院。   从长盛弄去伯格力医院不算远,走路也只要二十分钟。   比坐车只慢五分钟。   因为她可以抄近路。   等到了伯格力医院,黄院长亲自把她迎上去。   她的大名在伯格力医院早就传遍了。   上班第一天,好多医生和护士都来她办公室串门,一来是好奇,二来也想跟她打好关系。   毕竟是医院里唯一一个外科大夫,在这个时候,可是太珍贵了,不亚于盘尼西林。   姜宜凝光是应酬他们,就花了一上午的时间。   快到中午,一个小战士来到她办公室,那些医生护士才散了。   “姜大夫您终于来上班了!”那小战士看见姜宜凝的时候,眼睛熠熠生光,仿佛看见了救星。   姜宜凝见是那个何政委的勤务兵,也很惊讶,“咦?怎么是你?你们政委呢?伤好些了吗?”   “好多了!我们政委已经转到您的医院来了,您说过要帮我们政委做调养的!”小战士急忙说,“我们都等了三天了!”   “……哦,对,是,我是说过……不过……”姜宜凝还在疑惑,黄院长这时也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对姜宜凝呵呵笑道:“姜大夫,人家何政委三天前就转来我们医院,就是冲着你来的!”   那勤务兵猛地点头:“对的对的!我们政委一直说要当面感谢您!这两天我都在告诉这里的医生护士,说您是我们政委的救命恩人!”   姜宜凝汗颜。   也不必如此张扬吧?   她是外科大夫,手术做好了是本份,但也可能有失手的时候……   好在姜宜凝内心十分强大。   她也没往牛角尖里钻。   问了那小战士几句话,就带上锵锵,跟那勤务兵和黄院长一起去何政委的病房。   何政委那一次的伤势实在太严重了,所以虽然已经脱离了危险期,但还是需要好好复原调养,他的职位又高,因此他在伯格力医院住的是最好的单人病房。   平时除了两个临时指派的主治医生和护士,别人都不能进来。   门口还有两个荷枪实弹的战士站岗。   姜宜凝看见了,还有些小紧张。   她拉着锵锵的小手,有些忐忑地走进了这间防卫森严的病房。   病房朝南,很宽敞,屋子当中摆着一张大床,床边有着各种医学仪器。   雪白的墙壁上映着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一个眉目清隽的男人靠坐在病床上,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眸子特别黑,但又很亮,像是极品黑曜石,眸子深处似乎有淡金色的光芒闪耀。   当然,也可能只是倒映了屋外的阳光。   姜宜凝慢慢走过去,微笑着说:“何政委,您好些了吗?”   那男人看着她,笑得十分和煦:“您好,我是何远之。您就是姜大夫?想不到这么年轻,真是后生可畏。”   一副非常客气的语气,甚至对她用了“您”字的尊称。   姜宜凝忙摆手说:“不敢当不敢当,何政委才是年轻有为。”   她看何远之的样貌,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比她的年龄大不了几岁,可人家已经是身负重任的南下干部。   比不了比不了。   何远之笑了起来。   他一笑,眼角的鱼尾纹才显现出来,但是并不显得老,而是给他清隽无双的容颜增添了巍巍岁月的加成,让他的气质一下子沉淀下来,有了一丝沉稳的厚重感。   就,非常可信任的样子,好像可以跟他说任何心里话,不用担心他会出卖你的小秘密。   姜宜凝不知道,这就是这个组织里最厉害的政工干部的特质。   不过也因为这一笑,姜宜凝明白自己低估了这个男人的年纪,他肯定不止二十五六岁,可能三十出头了。   何远之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微笑着说:“我不年轻了,今年已经三十三岁,怎么担得起年轻有为四个字?”   姜宜凝在心里倒抽一口凉气,暗忖这男人是会读心术吗?居然能看出来她在想什么……   不过她表面上倒也绷得住,笑着垂眸对锵锵说:“锵锵,这是何政委,向何政委问好吧。”   锵锵乖巧点头,稚声稚气地说:“何政委好。”又自作主张加了一句:“希望何政委早点好起来。”   何远之微微挑眉,看着站在自己病床前雪白的小奶团子,有些惊讶,“……这是姜大夫的孩子?可爱又聪慧,果然是后生可畏!”   姜宜凝也没解释锵锵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儿子,她已经不想见人就叨咕。   反正她收养了锵锵,他跟她的亲生孩子没有两样。   锵锵抿嘴笑,抬头看了看姜宜凝,见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眨了眨眼,小声说:“姨姨你给何政委检查吧,锵锵去你的办公室等你好不好?”   姜宜凝:“……”   这个小机灵鬼。   她的手紧了一下,才松开,笑着对旁边站着的勤务兵说:“麻烦这位小战士,能帮我把锵锵送回我的办公室吗?我要给你的政委检查一下伤势恢复情况。”   “没问题没问题!”勤务兵兴高采烈把锵锵顶起来架在肩膀上,乐呵呵出门。   在快到门口的时候,锵锵紧张地看着门口那快要撞过来的门框,大声叫起来:“低一点低一点!要撞到锵锵脑袋了!”   那勤务兵忙矮身屈膝,锵锵才没有撞到上部的门框,安然跟着他出了门。   病房里的人一起笑了起来。   黄院长抚着光光的脑门,笑呵呵地说:“锵锵又聪明又可爱,还很孝顺,姜大夫以后有福了。”   姜宜凝笑着点头,说:“承您吉言,不过我要给何政委检查伤势了,您看您是不是先出去一下?”   “我现在就走!马上要开会了,我就不等姜大夫了!”黄院长不以为忤,摆着手出去了,还体贴地关上了病房的门。   病房里只剩下姜宜凝和何远之两个人。   姜宜凝戴上口罩和手套,拿起医疗器械,让何远之趴下,一边说:“何政委,虽然趴下的姿势不太好看,可是您的伤势,还是趴下休养比较好。”   像何远之刚才那样靠坐在床上,其实对他背部伤势的恢复不太好。   何远之趴下来,也不尴尬,笑着解释:“我的伤势已经好多了。前两天确实只能趴着,今天早上发现靠坐也还行。”   姜宜凝勾了勾唇,藏在口罩下面的脸露出一丝微笑。   她没再说话,拿剪子给他剪开绷带,仔细检查伤口愈合的情况。   何远之的背部是被手榴弹炸伤的,弹片被姜宜凝全部取出来了,但是内脏受到严重损伤,所以后期的恢复修养非常重要。   好在有姜宜凝,她的手术能力是全方位的,连伤口缝合都做得完美无缺。   再加上何远之的身体底子不错,所以伤口确实恢复得非常好。   之前的医生给他按时换药,现在已经开始愈合了。   姜宜凝正要夸他两声,突然听见病房门口传来一声凄厉尖啸的女声:“让我进去!那是我义父!我是他女儿!”   然后病房门被人呼的一声推开,一阵寒风裹挟着冷气从外而来。   “住手!你在干什么?!”还是那道凄厉的女声,接着一股大力从背后袭来,姜宜凝没有回头,只来得及飞快地往旁边挪开两步,才没有被那股力推个趔趄。   而因为姜宜凝及时的闪避,反而是背后那个企图推搡姜宜凝的人,一下子失去平衡,啪地一声摔在何远之后背上。   何远之的伤全在后背,他实在忍不住,发出一声痛不可言的闷哼。   就算是铁人,这一下也够他受的。   姜宜凝的医生职业道德被点燃了。   她顺手拎着那女人的后颈衣服把她提溜起来,同时一道铲脚,让她瞬间失去平衡。   接着松一松手,那女人就吧嗒一声仰面摔倒在地上,后脑勺还在木地板上撞了一下。   姜宜凝立即摁响了手术室的紧急铃声。   这是单人病房里病人出现紧急状况的联络方法。   不到一分钟时间,哗啦啦一群人来到何远之的病房门前。   姜宜凝从容不迫沉声说:“把这个女人拉出去,让之前负责何政委伤势的医生和护士进来,何政委伤口崩裂,需要重新缝合。”   说完又没好气朝门口站岗的两个战士低斥:“什么人都往里面放!你们是不想让何政委活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01 06:00:07~2021-01-04 06:0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轻云 100瓶;小雨点、26095737、狂小猫 10瓶;远天 7瓶;不是云 5瓶;随身空间有点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大呼小叫   门口站岗的两个战士委屈得快哭了,但他们没有朝姜宜凝生气,而是把怒火全洒在那个把何政委叫“义父”的年轻女子身上。   一个战士冲进来,把那地上一脸惶恐正痛哭流涕的女子抓起来,直接拖着脚往外走。   那女子两手凌空挥舞着,还在惊惶呼救:“义父!义父!义父救我!”   姜宜凝飞快瞥了一眼那女子。   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叫“义父”,那就是何远之收养的女儿。   因为姜宜凝是孤儿,她自己又收养了锵锵,因此姜宜凝对何远之的好感又上升了一层。   只是对地上这个不知好歹的“义女”很生气。   做事毛毛躁躁,跟何远之沉稳细致的作风一点都不像。   姜宜凝没好气呵斥那个少女:“别大呼小叫!没人要害你!你差点让你义父没命!还好意思叫!——出去!把门关上!”   在姜宜凝的指挥下,那大喊大叫的少女被拖走,负责做手术支援的医生护士走进来,帮姜宜凝打下手。   先打麻醉,再做伤口清理。   姜宜凝又重新给何远之的伤口缝合,顺便换了一下药。   一整套手术完成,已经是两个小时过去了。   黄院长那边得到消息,惴惴不安地等在何远之的病房门口。   直到病房门打开,戴着口罩和手套的姜宜凝从里面出来,他才忙迎上去,紧张地问姜宜凝:“姜大夫,何政委的伤势还好吧?”   “凑合吧,要再等一晚上,还没脱离危险期。今天晚上很可能要发烧,医院里的盘尼西林还有吧?”姜宜凝先摘口罩,再脱手套,动作十分利落。   黄院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一边说:“我这就去准备盘尼西林……对了,刚才是怎么回事?何政委是怎么伤到的?”   姜宜凝停下脚步,想起了刚才那个大喊大叫导致何远之二次受伤的年轻姑娘,眉尖微蹙,说:“对了,刚才有个年轻姑娘闯进来,不小心摔在何政委背上,才导致何政委二次受伤。她好像是何政委的亲戚。”   黄院长:“……”   “什么亲戚啊这是?这是有仇吧……”黄院长小声嘀咕着,凑到姜宜凝身边,压低了嗓音说:“……刚才那小战士把那姑娘当反动派送走了……”   姜宜凝:“……”   不是何政委的义女吗?   ……好吧,到底是什么人其实也不关她的事。   让那些专业鉴别反动派的人去处理吧。   姜宜凝的手顿了顿,把口罩和手套放到藤筐里,温婉笑说:“我听她把何政委叫‘义父’……不过我赞同小战士的做法。他们负责何政委的安危,这种情况,确实得好好查查。”   黄院长瞪大眼睛:“义父?!她是何政委收养的女儿吗?!——假的吧!”   姜宜凝无所谓地耸耸肩:“是真是假就得他们去调查。总不能别人喊你一声爹你就真的当爹吧……”   黄院长被她逗得笑弯了腰。   锵锵在一旁好奇地看着他们,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黄院长笑完之后,才说:“好在你来了,要不然今天这事可不晓得怎么收场。如果何政委在我们医院有个三长两短……”   他打了个寒战,都不敢说下去。   姜宜凝笑了笑,弯腰检查了一下锵锵做的数学题,还都做对了。   再看看手表,已经快中午吃饭时间。   “黄院长,医院里有食堂吗?”她得盘算一下,以后中午饭怎么吃。   黄院长忙点头:“有食堂,有食堂。也不贵,医生有专门的灶台窗口,医院给补贴呢!”   “这就太好了!”姜宜凝欣喜不已,“有食堂的话,中午饭可以在食堂吃了。不然还得回家自己做,我都考虑要买辆自行车代步了。”   “姜大夫会骑自行车啊?”黄院长笑容更大,飞快地眨着眼,“其实就算不回去做午饭,姜大夫也可以考虑买辆自行车,会方便很多的。”   姜宜凝坐下来一边写何远之的病历报告,一边跟黄院长继续这个话题:“是啊,如果骑自行车的话,我带锵锵回去只要十分钟时间,真的会方便很多的。”   说完又想起来一件事,抬头追问黄院长:“黄院长,现在的自行车都是进口的吧?会不会很贵啊?有国产的吗?”   “有啊有啊!怎么没有?!我们松海市有全国最大的自行车厂家。当然,永安路的百货公司那边也有很多进口的自行车,价格比国产贵,但是对姜大夫来说,那就是毛毛雨啦!”黄院长对自行车的行情还挺熟悉的,也知道姜宜凝的薪水。   姜宜凝笑着点头,“那太好了,我今天下班就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卖国产自行车的。”   “有的有的。”黄院长把地址写给了她。   两人相谈甚欢,正打算一起去医院食堂吃午饭,突然姜宜凝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黄院长的秘书闯进来大声说:“黄院长!姜大夫!外面来了很多被打伤的病人!是黑狗子开车送来的!需要立即手术!”   “黑狗子?”姜宜凝不懂就问。   “……就是警察!哦,不对,是公安!现在叫公安!不叫警察了……”秘书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被打伤?!是什么伤口?枪伤、刀伤还是棍棒伤口?”姜宜凝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马上戴上口罩和手套,进入工作状态。   “都有。”秘书也只是下楼看了一眼,就来找黄院长了,“不过是公安局的车把他们送来的。”   黄院长和姜宜凝一起出门。   不过姜宜凝很快想起来乖乖在办公室等她的锵锵,回头看了看他,对黄院长的秘书说:“你能帮我给锵锵买点吃的吗?就去食堂,买最好的饭菜。”   说着,她也来不及问价,直接拿出一块袁大头放到那秘书手里,然后快步离开。   那秘书连声对着她的背影喊:“姜大夫!用不了这么多钱!”   “多退少补!拜托了!”姜宜凝也没回头,抬手往后挥了挥胳膊。   那秘书追了两步没追上,只好放弃,笑着回来对锵锵说:“锵锵,我带你一起去食堂,你看看想吃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好吗?”   锵锵睁大明澈的双眸,摇头像个小大人一样说:“姨姨让锵锵在办公室里待着,叔叔买什么,锵锵吃什么。”   “这么乖。”秘书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也没有强行要把他抱出去。   ……   姜宜凝和黄院长来到一楼大厅,看见果然地上七歪八倒躺了一地的伤员。   那些人看穿着打扮应该都不是军人,而是普通人,大部分应该是农民。   送他们来的是新成立的公安局里的公安人员。   不过他们穿的制服还是以前旧政府警察局里的警服,一身黑皮,所以当地人习惯性叫他们“黑狗子”。   姜宜凝想起刚才那秘书对这些人的称呼,在心底唏嘘。   新政府是成立了,可是老百姓的观念,还是需要时间来改变啊……   她能感受得出来,送这些伤员来的公安人员虽然穿着旧政府的警服,但是工作作风已经不一样了。   他们很有礼貌地对姜宜凝和黄院长讲清楚情况:“这些村民是在城里粮油铺子一条街那边被打伤的。我们的人正在那里处理情况。这些伤员都是我们的受害者和证人,希望伯格力医院能帮他们治疗。医治费用全部由新政府负责。”   黄院长出面跟他们交接。   姜宜凝则马上带着医生和护士过去,对所有伤员进行初诊。   伤势严重的,马上送到手术室,她会安排手术。   一般严重的,分给下面的医生护士,进行简单的清洗和缝合。   轻伤就分到内科算了。   现在外科只有她一人,加几个护士。   如果伤势严重的人太多,姜宜凝还会要求黄院长把人送到别的医院马上抢救。   好在她看过一遍之后,只有一个重伤,需要马上手术。   另外有几个骨折,其余剩下的其实都不算严重,只是皮外伤,不过破了皮流了血,看着挺吓人的。   骨折那几个也只要上夹板固定养着就行了。   姜宜凝松了一口气,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来。   十五分钟后,所有受伤的人都送入病房,开始处理伤口。   姜宜凝去手术室,准备给最严重那个人做手术。   那个人受的是枪伤,穿透了肩胛骨,碎片有可能伤到心脏。   就在她用医用酒精擦手消毒,准备要做手术的时候,突然手术室门口传来有人砸门的声音。   姜宜凝气不打一处来。   今天是怎么回事?!   总有人在手术室门口捣乱!   她双眉紧凝,看上去很有不怒自威的气度。   “姜大夫!姜大夫!姜大夫开门!快开门!”手术室的门被拍打得簌簌作响。   姜宜凝根本不想理会,命令护士准备手术器械,她要马上做手术。   可是外面拍门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有人开始踹门。   咚咚咚咚!   可怜的手术室大门估计没两下就要被踹破了。   “姜大夫救命!姜大夫救命啊!”   外面的呼喊声也越来越惨兮兮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04 06:00:06~2021-01-06 06:00: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唐宝宝 3瓶;随身空间有点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医者仁心   姜宜凝深吸一口气,大声对着门口说:“这里也做手术呢!重伤!你们去别的医院吧!我们医院没有那么多人手!”   “不行!我们就要姜大夫给做手术!我们知道何政委的伤势就是姜大夫挽救的!只有姜大夫才能救我朋友!”   姜宜凝:“……”   她抿了抿唇,走到门口,让护士打开手术室的门。   门外是个穿着挺括的烟青色长衫,戴着黑黑的圆框眼镜,竖着三七分头的男人。   他一见姜宜凝,就伸出手,想抓她的胳膊,把她拽出来。   姜宜凝轻身闪开,皱眉说:“你朋友什么伤势?如果太严重,我建议你还是找别的医院。我这里走不开。”   “我朋友是痔疮发作了,难受的很!我们知道姜大夫是整个松海市最好的外科大夫,就一定要找姜大夫开刀!”那人理直气壮,又一次伸手拽姜宜凝。   姜宜凝:“……”   她极力忍住怒气,试图跟对方讲道理:“……痔疮手术是普通手术,很多医院都能做,而且也不是紧急伤患。我这里的伤员是枪伤,很严重,不及时手术会又生命危险。请你去别的医院为你朋友找医生做手术,我这里很忙。”   说着转身让护士关门。   没想到那男人嗤了一声,朝她说:“姜大夫你这个伤员,是粮油铺子一条街那边被人打的吧?又不是什么贵人,只是个普通的泥腿子乡巴佬!你知道我朋友是谁?!他是大名鼎鼎的新诗作家!也是松海市大学的教授!你难道不应该先给我朋友做手术吗?”   姜宜凝只想翻一百八十个白眼。   她只低喝一声:“关门!谁再砸门就找楼下公安把他抓走!”   于是咣当一声巨响,手术室的门终于又关上了。   这一次不知道是因为姜宜凝威胁要报公安,还是那人终于放弃了,反正他是没有继续砸门了。   姜宜凝花了两个小时时间,安安静静做完手术,把弹片全部取出来,又缝合了伤口,才让护士过来把人推出手术室。   然后她又带着护士去看另外那些伤势不重,或者轻伤的伤员。   因为他们处理及时,这些人的伤势都得到了救治,就连那个中枪的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送这些人过来的两个公安对姜宜凝十分感激。   姜宜凝笑着点头,也不跟他们多说话,打算查完所有的伤员就下班了。   就在她准备离开病房的时候,突然有个人试探着问:“……是姜大夫吗?前些天在南嘉村老韩家借住的姜大夫?”   姜宜凝“咦”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   那人看上去有些眼熟,额头受了伤,已经包扎好了,穿着一件打着补丁叠补丁的灰色大褂子,腰上绑着一条麻绳一样的腰带,怯生生地缩在病房墙角看着她。   姜宜凝走了过去,含笑说:“您也是南嘉村的吧?”   “是啊是啊!阿拉是南嘉村的!跟姜老太太住得不远!阿拉的堂客还去姜大夫那里看过病!”那人惊喜说道,没有那么紧张了。   南嘉村的土话,把自己的妻子叫“堂客”。   姜宜凝想起来了,跟他妻子问了好,然后随意寒暄:“……你怎么也被打伤了?也是在粮油铺子一条街那边吗?被谁打伤的?这么猖狂啊!”   那人就愤愤不平起来:“是啊!姜大夫侬不晓得,粮油铺子一条街那边的掌柜们坏透了!”   “阿拉今年明明是大丰收!多收了好多斗的粮食!”   “可那些铺子说,今年到处是丰收,粮食多得很,没有那么多钱来收,所以他们的收购价,只有去年的七成!有的还没有七成,只有六成!”   “侬说阿拉怎么卖?!可是不卖又不行!借了好多钱种地,家里人还指望卖了粮食买布买油,怎么能不卖呢?!”   “而且那些掌柜还说,阿拉不卖,外国的米更便宜,更多,不卖就不卖,他们不稀罕!”   “阿拉气坏了!跟那些掌柜讲道理,声音大了一点,粮油铺子一条街的掌柜们突然叫了一声,然后关上了铺子的门,接着就有很多拿着棍子,还有刀的人冲过来打阿拉!”   “阿拉跟他们对打,又打不过,他们有棍子!有刀!还有枪!”   这人眼里露出恐惧的神情,确实是被吓坏了。   姜宜凝听了半天,眉头紧皱:“……你的意思是,这些粮油铺子联合起来一起压收购价?”   “对啊对啊!”   “他们还说外国的米更好便宜?”   “是啊是啊!他们就是这么说的!阿拉好多人都听见了!不然怎么会那么生气,跟他们打起来呢!”   那村民义愤填膺,眼睛都红了。   姜宜凝同情地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能说:“……人没事就好,你们听公安的话,是新政府出钱给你们治伤,可能还要帮你们讨公道,别怕!”   那村民却不怎么相信她,只是苦笑一声,说:“……真的不用我们自己出钱吗?”   “……刚才那公安同志是这么说的。反正我们医院只跟政府结账。”姜宜凝点了点头,“你好好休养,不舒服就找护士。我要下班了。”   那村民忙说:“好的,谢谢姜大夫。以后有空再去南嘉村啊!阿拉都很想侬呢!”   “好的,等我休假的时候就去看我姨婆。”姜宜凝浅笑回头,朝他挥了挥手。   ……   没过几天,医院里大部分伤员伤势痊愈,都出院了。   那个枪伤的患者虽然没有痊愈,但已经脱离了危险期,而且也没发烧,只要定期过来换药就没事了。   因此隔了一天,这人也出院了。   因为伯格力医院这一次帮了新政府的大忙,新政府不仅顺利结清了治疗费用,而且还大肆表扬了他们一番,给伯格力医院送了一面“医者仁心”的锦旗。   黄院长马上就给挂到姜宜凝的办公室里。   姜宜凝却之不恭,就收下了。   这可是好东西,跟以后的“劳动模范”一样,都是可以拿得出手的。   这天姜宜凝在下班之前,去看了看何远之的情况。   自从上次二次受伤,姜宜凝又给他做了一次手术之后,何远之就一直在密闭休养当中。   在何远之病房门口,姜宜凝遇到霍平戎。   他这次穿着藏蓝色军装,跟别人的军服颜色都不一样。   身材又特别高大挺拔,往那一站,就让人不由自主肃穆,连呼吸都恨不得放轻了。   见到姜宜凝,他朝她淡淡点头:“姜大夫来查房?”   “是的,快下班了,看看何政委的情况。”姜宜凝两手插在白大褂衣兜里,微笑着跟霍平戎打招呼,“霍副司令员也是来看何政委的?”   霍平戎脸上没什么表情,往旁边让了让,淡定地说:“听说有人骚扰何政委,来看看警备情况。”   姜宜凝发现何远之的病房前现在有四个勤务兵站岗,比上次多了两个,这是要确保不会再有上次的意外发生。   “上次也是意外,对了,那个姑娘怎么样了?为什么叫何政委‘义父’啊?”姜宜凝一时好奇,还问了那个姑娘的情况。   霍平戎不怎么爱说话,但是姜宜凝问他,他还是有问必答,告诉她:“……她叫何佩佩,是何政委收养的义女,不过他收养她的时候,何佩佩已经十一二岁,一直在育红院里生活,并没有跟着何政委,只是名义上的收养。”   姜宜凝:“……”   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又要个名义呢?   她总觉得这里面恐怕有个狗血故事,仔细想了想,还是没有继续问下去,因此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原来是这样,我就不耽搁霍副司令员工作了。”   霍平戎用手理理自己的帽檐,“嗯”了一声,转身离开,倒是干净利落,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姜宜凝松了一口气,推开何远之的病房,发现他又一次坐起来了。   何远之一见姜宜凝进来,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绽开,就发现她那张比牡丹还要娇俏的面容沉了下来,连忙跟她解释,“姜大夫,我已经好多了,后背的伤也不疼了,所以我试着坐起来。”   姜宜凝是不赞成他在伤势大好之前坐着的。   可是何远之实在受不了整天趴着。   姜宜凝没有说话,俏脸含霜,弯下腰给他检查伤势,甚至把脉确定他内脏功能的恢复状况。   “……你的身体底子不错,可以继续挥霍,最多也就是短命几年而已。”姜宜凝把完脉,淡定说道。   何远之:“……”   他深深看了姜宜凝一眼,乖乖地转身趴在病床上,苦笑着说:“还是姜大夫厉害,一句话就能让我心甘情愿继续趴着。”   姜宜凝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对付这种自我意识特别强的病人,就得一招致命,让他们不能抱有任何侥幸心理。   看在何远之这么听话的份上,姜宜凝还是给他继续解释:“你的背部皮外伤是恢复良好,可是你这一次不只是皮外伤,还有内脏器官受损,它们的恢复,需要时间。不然的话,我说你短命几年,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知道了,姜大夫,我再也不会自作主张坐起来了。”何远之这一次确实被她修理得很厉害。   他的勤务兵拎着一个竹制的开水瓶进来,听见了姜宜凝和何远之的对话,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   从来只有何远之一句话说服别人,什么时候被别人一句话说服过!   ……   姜宜凝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带着锵锵离开医院下班回家。   她买了一辆国产永久自行车,每隔几天下班后,就带着锵锵去买菜。   这天来到菜市场,她发现前两天才买过的菜,价格一下子翻倍了。   虽然姜宜凝还是能负担得起,可是这个涨幅也太离谱了吧!   她忍不住低声抱怨了几句。   没想到那个卖菜的老板居然说:“夫人,不是我们卖的贵,只是我们也有一家大小要吃饭!现在粮食涨地更多,一天一个价,三天翻了两番!”   姜宜凝倒抽一口凉气。   翻一番是增加两倍,翻两番就是增加四倍!   粮食的价格,怎么突然这么高了?!   物以稀为贵。   可姜宜凝知道,今年是粮食丰收年。   而且还因为大丰收,那些粮油铺子的老板们用超低价收购农民的粮食。   怎么等他们卖给市民的时候,价格能三天涨四倍?!   姜宜凝索性带着锵锵往卖粮食的粮油铺子一条街那边走了一趟。   果然情况有些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   上次说了,最近很忙,所以更新频率是周一、周三和周五。亲们到时间来看就好。(*^_^*)。   感谢在2021-01-06 06:00:46~2021-01-08 06:3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095737 10瓶;㎡ 5瓶;随身空间有点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民以食为天   这条街姜宜凝以前曾经来过几次。   那条路不宽不窄,青石板的路面十分平整干净,两边都是三四层楼高的中式小楼,第一二层都是铺面,三四层住人。   大铺子的三四层住的都是掌柜和伙计,小铺子就住的是老板一家人。   楼上挂着一个个锦面招牌,写着铺子的名称。   什么“同福米号”、“同德米行”,还有“恒益丰”、“福善祥”等大店铺的连锁店。   那时候这里非常热闹,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人们脸上淌着汗,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可是现在呢?   同样是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可是大家脸上都眉头紧皱,一脸的惊惶不安。   每个粮油铺子前都排着长队,人们拿着大布口袋,朝着铺子的方向踮脚张望。   铺子的伙计们一个个趾高气昂,对这些来买粮食的顾客再没有了以前那种点头哈腰的讨好和恭顺。   “挤什么挤!再挤不卖给你了!”   轰的一脚踹过去,一个没有站稳的男人被那伙计踹倒在地。   他慌忙爬起来,朝着那伙计陪笑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侬辛苦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阿拉可以买到粮食啊?阿拉排了一整天了!”   那伙计鼻孔朝天,不屑地嗤了一声:“……买粮的人那么多,好多半夜都来排队,侬才排了多久?等着吧!”   他摇着八字步,像只横行的鸭子一样走回店铺。   这时一个掌柜模样的人拿了一块木板出来,上面用粉笔写着“今日粮价”。   姜宜凝一看,顿时呼吸都不通畅了。   才这么一会儿功夫,米价又涨了八成!   排队的人顿时慌了。   “老板老板!侬可不能这样!刚才的价格不是这样的!”   “是啊是啊!侬看旁边的店铺……”   大家的视线移到不远处同样是排着长队的粮店,发现那里也换了一块价格牌子。   和这边一样,那边排队的人也喧嚣起来。   原来那边的价格也同样涨了八成!   一天之间,价格就能涨成这样,难怪三天能涨四倍!   掌柜的穿着黑色缎面镶毛长衫,筒着手站在店铺前面,阴阳怪气地说:“不想买,可以。去别处啊!阿拉米行都统一了价格,侬去哪里都一样!”   他笑得眯起眼,露出一嘴的大黄牙。   姜宜凝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推着自行车,往路边走去。   马路牙子上稀稀落落站着一些看热闹的人。   大多数人都是愁眉苦脸,像是今天吃了饭,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吃饱饭的样子。   姜宜凝叹息着摇了摇头,心想幸亏自己有从祖姑奶奶家里那座小洋楼里弄来的粮食,还可以撑上一年半载,不然她和锵锵两个人,还真要打一阵子饥荒了。   她知道新政府不会容忍这种行为,可是不记得新政府什么时候会采取措施。   毕竟新政府刚成立,百废待兴,而他们普通人吃饭,是一顿也不能停的。   姜宜凝看了一会儿热闹,打算骑上车回去了。   她刚转了车头,突然听见马路牙子那边有人在叫她。   “姜大夫也来买米吗?是不是家里粮食不够吃了?”   那声音听着挺耳熟的。   姜宜凝循声望去,看见是江芳芷。   她穿着一身朴素的烟青色阴丹士林布旗袍,站在两个男人中间。   那两个男人,一个是李专员,一个是金副专员。   看来是新政府的人也在观望这里的情形。   姜宜凝松了一口气,笑着上前打招呼:“江副专员……”   “叫我江同志就行了。”江芳芷朝她做了个手势,又对着锵锵笑了笑,“锵锵好乖。”   锵锵学着姜宜凝的样子点头,奶声奶气地说:“江同志好。”   姜宜凝忍不住笑,又跟李专员和金副专员打招呼:“李同志,金同志,你们好。”   李专员忧心忡忡地点头,“姜同志是来买粮食的吗?如果没有买到,我那里还有点,等会儿我让公署的同志给你送点去。”   姜宜凝忙抬手摆了摆,说:“我家还有一点粮食,再撑一个月也没事。我就是今天去买菜,发现菜涨得厉害,听卖菜的老板说,这是因为粮食涨得太厉害了,所以就好奇来看看。”   李专员背着手,重重叹息,说:“是这个道理。粮价是一切物价的基础。粮价涨,其余的物价都会跟着涨。”   “解放前,金圆券弄得物价飞涨,所以我们来了之后,就换了新政府的钱。可没想到,还是能涨到这个地步……”   姜宜凝眼珠转了转,说:“我只知道物以稀为贵。解放前物价飞涨,是因为老蒋的旧政府印钞票太多,所以才导致通货膨胀。可是现在,我们明明换了钞票,而且粮食是大丰收啊……前些日子,村民们来这里卖米,还因为米价太低,不想卖,跟这里的粮油铺子打了一架,好多被打伤的村民,还是送到我们伯格力医院救治的。”   李专员若有所思,视线慢慢移到姜宜凝面上,缓缓地说:“……打了一架?”   “对啊!您不知道吗?”姜宜凝歪了歪头,回手指着那边的人群,“我听说,就是在这里呢……当时好多人都被打伤了,还有个人是枪伤,是我做的手术。”   李专员像是自言自语:“……还有这回事?我怎么不知道?”   他旁边的江芳芷马上说:“李专员,这是小事,当时公安局报到我们这里,是金同志和我处理的。您当时忙着开会,我们想着过几天再向您汇报。”   李专员点了点头,看着姜宜凝说:“那就谢谢姜同志了,你可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   “不敢。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不敢说帮忙。”姜宜凝笑着说,心想自己在伯格力医院可是高薪,做这些工作都是人家都是付了钱的,并不是做慈善。   她很坦然地看着李专员:“那你们忙,我先回去了。”   李专员和江芳芷、金副专员一起跟她告别。   可姜宜凝骑上车没几步,就被汹涌而来的人群给挤下了车。   因为周围的人听说粮食又涨价了,纷纷赶来抢购粮食。   不太宽敞的粮油铺子一条街顿时被挤得满满当当,根本没有办法骑自行车。   姜宜凝只好推着车子步行,可还是走不出去。   她简直是被人群推着一步步倒退,没多久就回到刚才李专员他们站的马路牙子边上。   看着倒退回来的姜宜凝,江芳芷笑得不行,“姜同志还是站上来吧,看这个样子,一时半会儿你是走不出去的。”   姜宜凝苦笑,在金副专员的帮助下,把驮着锵锵的自行车搬到马路牙子上,自嘲说:“这件事再一次教育我,不要瞎看热闹!”   江芳芷和金副专员都觉得好笑,只有李专员依然神情严峻。   他喃喃地说:“这可怎么办?这么大的城市,这么多人,没有吃的可不行……”   姜宜凝非常赞同。   见李专员是真正想解决问题,姜宜凝手里握着自行车把紧了紧,笑着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一个多月前第一次来松海市,带着锵锵来买米,这里的伙计都提醒我多买一点。我当时已经有存粮,所以没买,现在挺后悔的,当时就应该听他的话,多买点囤起来……”   第一次来松海市,她确实就被这里的伙计提醒过,让她多买点米面囤着,但是她当时没买,还被这里的伙计翻白眼鄙视了。   不过当时她没买,是因为家里有存粮。   如果没有,她肯定会买的。   只是姜宜凝也不是故意说这件事的。   果然她一说完,李专员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他看向姜宜凝,目光渐渐凝重:“……你说一个多月前,这里的伙计就劝你多买点粮食囤着?”   “是啊……”姜宜凝一副不经意的样子,笑着又说:“不止那个伙计呢,后来我带着锵锵去吃阳春面,那阳春面店铺的老板娘也是这么劝我的。”   李专员的神情更加严肃了,“……阳春面店铺的老板娘也劝你多买点粮食?还是一个多月前?那个时候,村民们才开始抢收粮食吧?”   “是啊。”姜宜凝依然言笑盈盈,像是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了不起的话,继续说:“其实啊,李同志,今年是丰收年,您何必管这些粮油铺子怎么涨价?我知道很多村民因为卖粮的价格太低,他们不想卖……您是新政府的领导,要不您代表新政府,直接从村民手里买粮?只要收购价格合理,跟去年差不多,我觉得村民们是会卖粮食给新政府的。”   “等新政府从村民手里收了粮食,再直接卖给市民,谁还愿意买粮油铺子里这些又贵又少的陈粮?”   “卖给市民的粮食,不用翻四番这么贵,哪怕翻一番呢,也能挣一大笔啊!这不是双赢吗?还能打击这些囤积居奇的粮油铺子!”   姜宜凝越说越兴奋,恨不得把粮食“统购统销”四个字写在脑门上。   李专员眼前一亮,右手握拳,重重击在左手上:“你说得对!不过不用翻一番,直接平价卖给市民,只要不亏本就可以!”   “啊?”姜宜凝疑惑了,“在商言商,您真的不打算挣一点吗?”   “我们是政府,又不是商人。不亏本就行。”李专员笑着点头,兴奋不已,“我们要赶快组织同志们下乡收购粮食!记得价格一定要比去年高,当然也要比粮油铺子现在的收购价高一倍!”   姜宜凝知道今年粮油铺子的粮食收购价实在太低了,哪怕政府的收购价比他们高一倍,也只比去年高两成而已。   但是对卖粮食的农民来说,这个收购价根本无法抗拒,是一定会卖粮的。   李专员恨不得现在亲自下乡收购粮食。   江芳芷却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李同志,这样不好吧?您也说了,我们是政府部门,不是商人,我们不能与民争利。”   李专员愣住了。   姜宜凝听得不顺耳,头一次反驳江芳芷的话:“江同志,政府确实不能与民争利,可是谁是这个‘民’呢?”   “是这些低买高卖囤积居奇的商人,还是吃不起粮食的普通老百姓?”   “我只知道不管怎么样,一个政府不能让老百姓吃不起粮食饿肚子。这是基本底线。”   “如果连这个底线都做不到,谈什么与民争利……那这个新政府,跟旧政府有区别吗?”   “说得好!”李专员忍不住拍了一下手掌,扭头对江芳芷说:“江芳芷同志,你的思想觉悟,还没有姜宜凝同志高啊!我一直说,我们要注意联系群众,要为群众着想,可是谁是我们的群众,谁是我们的敌人,这一点,一定要搞清楚!”   他朝姜宜凝伸出手,跟她握了握,再一次感慨说:“姜同志,真的不考虑来我们新政府工作吗?我们真的很缺您这样的人才!”   已经对姜宜凝用上了尊称。   姜宜凝瞥见江芳芷涨红的脸,忙说:“您过誉了,我实在不敢当。江芳芷同志说得也没错,政府确实不能与民争利。我刚才还想让政府挣钱呢,是我想的不周到。”   她忙不迭地自我检讨,江芳芷的脸色才缓和下来,也说:“姜宜凝同志的觉悟确实很高,我也要向她学习。李同志,我回去给您写份检讨,这件事算我错。”   李专员见她回过味来,也很高兴,说:“检讨就不用了,江芳芷同志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你回去就和金同志合作,赶紧找人下乡收粮,一定要快!”   “是,我们马上就开始工作。”江芳芷和金副专员立即转身离开。   李专员跟姜宜凝告别,带着自己人往另一边观望去了。   姜宜凝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打算找个空当带着锵锵挤出人群。   这时一只大手伸过来,握住了她自行车的把手,一道低沉有磁性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来:“姜同志,我送你们回去。”   姜宜凝扭头,见是霍平戎站在那里。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穿着一身军装常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黑沉的眸子很亮。   因为人潮汹涌,他和她站得很近,说话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他呼吸的热气辐射到她面颊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08 06:30:39~2021-01-11 06:02: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095737 10瓶;tianxiawukeng、春雨霏霏 5瓶;远天、随身空间有点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瞧那气势   姜宜凝觉得这个距离有点太近了,正想离他远一点,又一股汹涌的人潮挤过来,直接将两人挤到一起了。   不过两人的身体一撞即分,并没有过多的停留。   霍平戎一手握着自行车的车把手,一手揽在姜宜凝身后,把她和坐在自行车横梁小座椅上的锵锵圈了起来,身边的纷纷扰扰霎时都挡在他的怀抱之外。   他的力气似乎很大,很快控制身形,在人群中站得稳稳地,四下看了看,说:“这里的人会越来越多,赶紧走。”   姜宜凝抬眸望去,到处都是拥挤的人头,而且还有更多的人拿着布口袋或者柳条筐大呼小叫赶过来。   没有霍平戎,她和锵锵推着一辆自行车,还真是没法走出去。   “……那就谢谢霍……同志了。”姜宜凝本来想称呼他的职衔,可想到刚才李专员他们都没让她称呼他们的职衔,她还是改了说法。   霍平戎低声说:“……我和李同志他们都是来看情况的,最好不要让人知道我们的身份。”   两人因为拥挤靠的很近,他的嗓音本来就低沉磁性,现在又几乎是用气音在她耳边说话,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她的耳廓颤栗。   姜宜凝没有再说什么,微微点头,索性松开握着自行车把的手,完全交给霍平戎。   自己只跟在霍平戎身边,和他一起往外挤。   可没走几步,霍平戎推着自行车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姜宜凝却被人潮冲开,留在后面。   霍平戎倏然转身,目光犀利如鹰隼,很快找到姜宜凝的方向,立即停下脚步,朝她伸出手,“……快过来。”   姜宜凝站在人群中,看着霍平戎伸出来的手。   他背对着夕阳,身材高大挺拔,脸上神情严峻肃穆,可在晚霞的映照下,姜宜凝只觉得这个威严的男人明艳不可方物。   那张脸实在太能打了……   她只能移开视线,看向身前的地面,一步步向他挪过去。   等到了他身边,霍平戎一把握住姜宜凝的手,“跟着我。”   他一手握着自行车车把,一手握着姜宜凝的手,就这样带着她和锵锵,强势往前。   锵锵坐在自行车横梁的小座椅上,一声不吭,紧紧抿着唇,小胖脸严肃得抿出了两个小酒涡。   姜宜凝也怕被再次挤散了,忙说:“你小心推车,我拉着你的胳膊就好。”   霍平戎“嗯”了一声,松开她的手,两手握车把,同时把胳膊伸给她。   姜宜凝也没矫情,直接两手挎住霍平戎的胳膊肘,跟着他举步维艰地往前走。   这条路并不太长,可因为人太多,他们还推着一辆自行车,足足花了接近一个小时才走出去。   这时天色已经黄昏,暮色四合,天幕呈现出傍晚的纳木错湖一样的深藏蓝色。   两人站在路口的路灯下面,姜宜凝轻吁一口气,松开霍平戎的胳膊,笑着说:“今天真是多谢霍同志了,不然我和锵锵恐怕得半夜才能回家。”   说着就要从霍平戎手里接过车把,打算自己骑车回去。   霍平戎看了看天色,轻描淡写地说:“我送你们回家,很快就要天黑了。”   姜宜凝忙说:“不用了,霍同志你去忙吧,我知道你们肯定很多工作要做的。我有车,骑回去很快。”   霍平戎两手握着车把,淡淡扫她一眼,“现在城里事多,特别是晚上,你和锵锵两人就这样回去,恐怕不太安全。”   “不会吧?现在都是新政府了,怎么会不安全?”姜宜凝的手也搭在车把上,注意到了霍平戎的手。   这个男人的手可真漂亮……   姜宜凝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闪过这个念头。   霍平戎的手很大,但是手指笔直到连骨节都看不见,干干净净的,她还记得一个小时前,他握住她手时候的温暖和力度。   霍平戎却没有松开车把的意思,淡声说:“感谢姜同志对我们新政府的信任,但是我们的新政府才成立一个多月,旧政府留下的灰尘和渣滓,不会因为我们新政府的成立就马上没有了……”   停了一会儿,他的嗓音更加低沉:“……不然何政委他们怎么会遇到伏击?还有这里……”   他回头看向他们刚刚走出来的粮油铺子一条街,精致的下颌在夜色里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乱成这样。”   姜宜凝会意点头,想起某位大佬的一句话,感慨说:“是啊,那些反动派,你不打,他就不倒。这正如地上的灰尘,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霍平戎很是意外,“你也知道这句话?”   “当然,我也是识文断字的进步青年,我怎么就不能知道这句话了?”姜宜凝心里一跳,马上掩饰地捋捋自己的额发。   霍平戎很清浅地笑了一下,唇角并没有勾出明显的弧度,可是那双瑰姿丽逸的眸子里却反映出绚烂的晚霞。   他转身推着车走了几步,然后轻松地长腿一迈上了车,单腿撑在地上,一手拨了拨车铃,回头说:“上来,我送你。”   姜宜凝听着那滴铃铃的铃声,看着那人不放弃的身形,只好笑着摇摇头,“霍同志真是……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她片腿上了车,坐在了自行车后座上,然后很自然地握住了霍平戎军装常服的后襟。   霍平戎轻咳一声,收回腿,长腿一蹬,带着她和锵锵一起往前飞驰。   姜宜凝从来不知道,有人能在带着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的情况下,把自行车骑出赛车的感觉。   在这样的速度下,晚风烈烈,打在她脸上居然有点疼。   姜宜凝忙靠近霍平戎的后背,让他给她挡着风。   但又想起了坐在前面横梁小座位上的锵锵,拉拉霍平戎的后襟,说:“你骑慢点!别让锵锵受风!”   霍平戎低头看了看锵锵,把自己的帽子取下来,盖在他头上。   那帽子对锵锵来说实在太大了,一下子遮住了他半张脸。   锵锵想推开那帽子,嚷嚷说:“我都看不见了!”   “戴着,你姜姨觉得风太大。”霍平戎一手握着车把,还能腾出一只手摁了摁正在帽子底下努力挣扎的锵锵。   锵锵见是姜宜凝要求的,一下子老实了,就这么顶着挡住半张脸的帽子,跟霍平戎和姜宜凝回到长盛弄。   姜宜凝从后座跳下来,笑着说:“霍副司令员你太厉害了,骑那么快啊!”   霍平戎也从车上下来,看着姜宜凝开院门,淡声说:“还好。如果不是风大,还能更快。”   姜宜凝背对着霍平戎撇了撇嘴,心想再快能快的过飞机?   她当然没有真的跟霍平戎杠,只是腹诽而已。   开了院门,回头天色已经全黑下来。   不过长盛弄的路灯已经亮了,弄堂里并不黑。   姜宜凝打开院门,侧身让开,笑着说:“霍副司令员进来歇歇吧,我去做晚饭,很快的。”   这是要留霍平戎吃饭的意思。   霍平戎刚才挺主动送姜宜凝和锵锵回家,这时却没有进去的意思。   他把锵锵从车上抱下来放在院子里的青石板小路上,支好自行车架,说:“不用了,那边还有我们的人,我得回去统计情况。”   他说完转身就走,跟以前每一次遇到姜宜凝一样,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姜宜凝看着他就要走出院门了,突然福至心灵,说:“霍副司令员,你要不骑我的车回去吧,那边也不近,我暂时也用不着车。”   霍平戎在院门口停下脚步,似乎思考了几秒钟,转身说:“姜同志说得有道理,那我就先骑走了。明天我给你送回来。”   他转身取车,姜宜凝忙把车锁的钥匙给他,看着他推着车走出院门,才走上去要关门。   霍平戎很快骑上车,离开了长盛弄。   姜宜凝关上门,看见锵锵拍着小胸脯,一脸心有余悸地说:“还好有霍同志,不然锵锵和姨姨就回不来了。”   “别夸张了,没有霍同志,我们也能回来,就是慢点儿。”姜宜凝微笑着拉起锵锵的手,一起进屋。   ……   第二天一大早,姜宜凝刚和锵锵刚起床,就听见外面传来几声汽车的喇叭声。   她从二楼客厅的窗户里往外看,见是霍平戎一身军服站在她家门口,还有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   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站在他周围,面无表情地警戒四周。   一看就是他的勤务兵或者是警卫员。   因为这几声喇叭声,姜宜凝周围的邻居们也纷纷从窗口探头,看看大清早的是谁在扰人清梦。   不过看见霍平戎的架势,一个个都等大眼睛,露出惊喜的神情。   姜宜凝忙下楼跑出去开院门,惊讶地说:“霍副司令员,这么早啊!”   霍平戎指了指靠在院墙上的自行车,说:“你早上上班,不是要骑车?”   “其实我这里离医院不远,走路去也没多久。”姜宜凝笑着点头,“我和锵锵还没吃早饭,你们都进来吃点吧?”   “我们都吃过了。”霍平戎抬手看了看手表,“不打扰了。”   然后转身上了吉普车。   几个士兵也收了枪,纷纷上车。   没多久,吉普车开出了长盛弄,姜宜凝推着自己的自行车要进院子。   林强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惊讶地说:“姜大夫,刚才那人好像是个大官吧!瞧那气势!”   作者有话要说:   送人回家而已,居然唠唠叨叨了一章。其实这种情节真的要日更万字才有意思。谢谢各位亲不离不弃,等着我的龟速更新。等这阵子忙完了一定多更。(*^_^*)。   感谢在2021-01-11 06:02:14~2021-01-13 06:0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轻云 200瓶;tianxiawukeng 10瓶;喵星人、㎡ 5瓶;随身空间有点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九假一真   姜宜凝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地说:“也许吧,我不是很懂他们那些职衔。”   林强嘿嘿笑着,一副“我看破不说破”的模样,但是对姜宜凝更恭敬了。   之前他对她只是对于她职业的尊重,但是现在,更多了一层小心翼翼的顺从。   明显是觉得她可能上面有人……   姜宜凝本来想解释一下,但转而一想,又觉得画蛇添足,还不如就狐假虎威一把,至少她和锵锵两个人的安全就更有保障了。   这个世道,别说是现在,就是七十多年后,对于独居的带着孩子的女人,不是那么友好的。   姜宜凝只想好好过日子。   她笑着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进了院子。   等林强走了之后才关上院门。   匆匆忙忙吃完早饭,她带着锵锵去上班。   她住的地方离伯格力医院其实很近,骑自行车绕小路,只要十分钟就能医院门口的大马路上。   结果这一次,等她到了那条马路上的时候,好家伙,那里简直是车水马龙。   一辆又一辆锃亮的小轿车齐齐前行,还有一辆辆黄包车,把伯格力医院门口那条马路挤得满满当当。   从车上下来一个个穿着长袍大氅,或者西装大衣的男人们,戴着皮帽,趾高气昂地往伯格力医院不远处那栋大楼走过去。   姜宜凝惊讶地瞪大眼睛,喃喃地说:“……那里不是跑马厅大厦吗?”   她在路边等了好一会儿,才寻到一个空当,推着自行车飞快地过马路,来到对面的伯格力医院。   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很多人在那里挤着看热闹。   见姜宜凝来了,大家纷纷跟她打招呼。   “姜大夫早上好。”   “姜大夫吃早饭了吗?”   “姜大夫你这件大衣可真好看!”   姜宜凝含笑跟他们一一寒暄,然后问:“……你们在看什么热闹啊?”   那些人笑呵呵地说:“姜大夫,您看见那边了吗?”   他们朝伯格力医院旁边的那栋跑马厅大厦努努嘴。   “看见了啊,那不是跑马厅大厦吗?”姜宜凝回头瞥了一眼,“是新政府的临时办公场所吧?”   “对啊!”   “那些人去新政府干嘛?”   “我听说啊,是新政府的领导招待他们,找他们开会呢!”   “这些人都谁啊?好像很有气派的样子!”   “何止气派!我们整个松海市,甚至半个国家,都指着他们吃饭呢!”   “这么厉害?!”   “当然!他们是松海市粮油协会的老板们,你知道的,现在的粮价啊,他们说了算!”   姜宜凝总算明白了。   原来是行会的头目们啊……   难怪一个个看上去那么有钱。   今年这粮价,他们得赚翻了吧……   姜宜凝不明白新政府的领导为什么要找这些人开会,她明明给李专员提过建议,让他用政府收购对抗这些粮油行会老板们的集体涨价。   难道李专员最终还是改了主意?   她站在伯格力医院大门口的台阶上,跟医院里的人一起看热闹。   隔壁那栋跑马厅大厦跟他们伯格力医院不远,但也隔着一块不小的绿地。   但因为去跑马厅大厦的车太多,等到了他们医院这边的路上,就已经开不过去了,因此有很多小轿车和人力黄包车就在他们医院附近下车,然后步行过去。   姜宜凝站在台阶上,都能听见下车的那些老板们笑嘻嘻互相拱手问好。   “陈老板,幸会幸会!”   “刘掌柜!怎么侬家老板没有来啊?!”   “张先生!令媛长得可真漂亮!说人家了吗?!”   “汪老板!听说侬不久就要全家出国了?怎么还来开会啊?”   “……其实粮食这回事,真的是价高者得,我们都是做生意的,总不能自己贴钱赔本赚吆喝吧哈哈哈哈哈!   这些人们口中掌握着整个松海市,甚至半个南方口粮的大老板们,就这样谈笑风生,带着一点点倨傲,走进了旁边的跑马厅大厦。   姜宜凝扯了扯嘴角,心想三天价格就翻两番,还说自己“赔本赚吆喝”,这脸皮,可不是一般的厚。   难怪人们说“无商不奸”呢……   但没关系,这些人要是不想体面,新政府会帮他们体面的。   姜宜凝观望了一会儿,也就抛在脑后。   她带着锵锵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   此时在跑马厅大厦的新政府临时办公场所里,李专员和江芳芷,还有金副专员,正笑容满面地坐在会议桌前。   他们这里是租用的大厦,会议室是洋派的,长方形的屋子里,摆着一条长长的会议桌。   李专员坐在上首,左右两边分别坐着江芳芷和金副专员。   等那些邀请来开会的粮油大佬们坐下了,李专员才笑呵呵地站起来说:“感谢各位先生们来参加我们松海市行政公署的临时会议。”   “这次邀请大家来开会,是想解决一下现在市面上的粮食问题。”   “大家都知道,民以食为天,现在粮价涨成这样,给老百姓很大压力,所以我们请各位先生过来讨论一下,怎么能让普通老百姓也能吃得起饭而不用倾家荡产。”   李专员是笑着说这番话的,但是话里的意思却一点都不好笑。   不过在座的各位掌握半个南方粮油线的大老板们依然笑眯眯地,显然没有把李专员的话放在心上。   他们都在心里嘀咕这个新政府的领导,怎么穿得这么寒酸,还不如他们家门房里看门的门子……   因此越发看不上这些新政府的人。   一个老板轻轻咳嗽一声,堆起满脸的笑意,和声说:“李专员,您说的事,我们都看见了,但是您也知道,我们都是做生意的,总不能为了让老百姓吃饭,就让我们倾家荡产吧?您也得为我们想想……”   “是啊是啊!大家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怎么会不知道轻重呢?但是今年实在是没有办法……”   李专员心里虽然有气,但还是保持着笑容,说:“哦?是吗?请问今年为什么没有办法?据我所知,今年是粮食大丰收啊……都说物以稀为贵,如今都是粮食大丰收了,怎么粮价比去年还贵那么多?去年的粮食可没有今年多!”   另一个老板摆了摆手,苦着脸说:“李专员,话不能这么说。今年是粮食大丰收,比去年产粮都多。可是啊,去年我们还能从国外进口粮食,今年就只能卖自己种出来的粮食,所以从总量来说,去年的粮食比今年多。今年的粮食总量少了,那不就是物以稀为贵了吗?涨价,也是不得不涨啊!”   “是啊是啊!您不能只看今年咱们国内的大丰收!往年有粮食进口,那数量,可不是一般的大啊!光是国内的大丰收,根本弥补不了进口的缺乏!”   李专员和江芳芷以及金副专员都没有想到还有这样一说,不由互相看了看。   “……你们有具体数据吗?”金副专员以前学过经济,还有会计,喜欢用数据说话。   这是要较真了。   下面来开会的那些老板们打起哈哈:“数据?我们只有我们自己铺子的账本,请问这位领导要看我们的账本吗?”   “我们也有!不过一年下来,我们这些大铺子的账本可是很多的,光是放账本的房子就要好几间!”   这些人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怎么布置放账本的房子上面去了。   又是要防火,又是要防盗,还要防虫蛀。   说起来唾沫横飞,比老百姓能不能吃得上饭还要让他们关切。   当然,李专员也知道,对于这些人来说,老百姓能不能吃得上饭,还真不是他们要考虑的内容。   这是政府的工作,李专员也没有怪到这些老板头上,只是皱着眉头沉思。   他已经派了人下乡收粮食,但是据说现在农民的粮食大部分已经卖了,他不知道他们还能收到多少农民手里的存粮。   所以才双管齐下,打算找这些掌握粮食命脉的老板们打个商量。   可看这些老板顾左右而言他,他也觉得很棘手。   这时江芳芷站了起来,落落大方含笑说:“各位老板,你们的顾虑我都清楚,我们新政府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大家要是能帮我们一次,以后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来行政公署找我江芳芷。”   这是在放软话求老板们帮忙了。   江芳芷这么一说,效果居然比李专员刚才说的“大义”还要好。   几个老板立刻拍着胸脯说:“江副专员都这么说了,我们肯定要帮的!回去大家就想办法,让老百姓都能吃得上饭!”   剩下的老板们也热烈响应起来。   看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甚至比李专员的话还管用,江芳芷就算再慎重,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这都是她的工作成绩啊!   会议结束之后,这些老板们给李专员送上一个大红包,说是支援新政府盖政府大楼的钱。   李专员当然不能收,跟这些人在跑马厅大厦门口拉拉扯扯,好多人都在门口看热闹。   最后这些人强行把红包扔到地上,迅速离开了跑马厅大厦。   李专员带着江芳芷和金副专员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让江芳芷把红包还回去。   江芳芷点点头,笑着说:“李专员,希望您不要怪我越俎代庖。”   “这不是越俎代庖。只要能解决问题,我不会有任何异议。”李专员重重点头,眉头还是紧锁着,“可是这么做,真的好吗?我们是新政府,是有自己的组织纪律的,怎么能……跟旧社会那些道上的人一样做事呢?”   江芳芷有些尴尬地垂下眼眸。   金副专员笑着给她解围:“李专员,江副专员也是没有办法。当务之急,是要让老百姓都吃上饭,所以不管怎么做,只要粮食价格降下来了,就是好举措。”   李专员笑了笑,虽然心里不赞同,但也没有继续反对。   他们三个人,两个人赞成,他一个人虽然是领导,可也不能违反多数人的意愿。   江芳芷感激地看了金副专员一眼,说:“这件事我会跟进,一定会给李专员和整个松海市的老百姓一个交代!”   结果她胸脯拍的响,可是那些老板居然阳奉阴违,并不买她的帐。   会议结束之后的第二天,整个松海市的粮食价格又翻了一番,相比前些天涨价前,这是价格涨了八倍。   而同时市面上又传来风声,说这次涨价是新政府逼他们涨的,因为之前他们去政府开会了……   新政府百废待兴,要盖房子,找他们这些商人“刮油水”,逼得他们不得不涨价。   加上上次他们给李专员送红包的时候就在大厦门口,很多人看见了。   因此这九假一真的谣言,在松海市愈演愈烈。   这样一来,不仅李专员傻眼了,就连江芳芷都气得怒道:“给脸不要脸!让我去收拾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13 06:00:13~2021-01-15 07:2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095737 10瓶;春雨霏霏、米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燃眉之急   李专员背着手,沉着脸在办公室里转了几个圈,才抬起一根手指头对江芳芷说:“你和小金同志带人去找粮铺联合会的会长汪善举,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什么时候逼着他们捐款修办公大楼了?还有那红包,还好好包着呢!你也给他还回去!”   “是,李专员,我和金副专员现在就去。”江芳芷怒不可遏,甚至还有点在领导面前丢脸的羞愤。   她江芳芷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亏?!   江芳芷动作迅速,从李专员的办公室里出来,立即和金副专员一起带着几个人往粮油铺子一条街赶过去。   与此同时,粮油铺子一条街那里最大的粮铺恒益丰三楼一间小屋里,粮铺联合会会长汪善举正侧着身子,一脸谄媚地看着上首一个年轻女子,笑呵呵地说:“少校这一招可真是高!敢问少校大人是在哪里高就?我的二儿跟着老蒋出去了,实在很挂念他。”   那年轻女子明显是画过妆的,头上戴着一个土里土气的大花布头巾,齐眉刘海,还戴了副黑框眼睛,脸上的皮肤不知道抹了什么东西,显出黑黄的肤色,还穿着件碎花布的大褂子,黑色大裆裤,绑着腿,脚上一双满是灰尘和泥土的黑色布鞋。   她低着头,啜饮一口茶杯里的太平猴魁,淡淡地说:“这是上面派下来的第一件任务,一定得给我咬死了!粮价要继续涨,也要继续给新政府送钱……我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本事能在这个地方站稳了!”   “一定一定!只要上面能很快反攻,我们一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那年轻女子嗤了一声,把茶杯放下,拿起手绢擦了擦嘴角。   她的动作轻柔婉约,一看就是从小在优越的家境下长大,她现在这副样子,不过是伪装而已。   汪善举摸不清这女人的来历,以前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她手里有上面指定的信物,他必须要听她的命令。   “你要记住了,没有我们,你们的恒益丰早七八年就倒闭了!不是我们做脏活儿,把你的竞争对手给毒死了,你到哪里积攒这么大家业呢?”那年轻女子抬眸瞥了汪善举一眼,似笑非笑地勾起一边的嘴角。   王善举额头上的汗涔涔而下,那腰不由弯得更低了。   就在这时,两人说话的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汪老板,市里的江副专员和金副专员带人来了,说要找您有事!”敲门的是王善举家粮铺的掌柜,也是他的心腹。   他听见那掌柜的声音微微颤抖,知道他是怕的,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知道了!你让他们先等着!”   说完又觉得不妥,马上又加了一句:“给他们上好茶,多上几盘义利饼点的好西点!”   “是,老板。”那掌柜听见王善举不慌不忙的嗓音,心里略略安定下来,转身下楼去招待江芳芷他们。   王善举这边一扭头,发现那戴着头巾的年轻女子居然站起来了。   她把黑框眼睛拿下来,直接拿了块花布包着整个头脸,有点着急地说:“你们这里有后门吗?!马上送我从后面离开!”   王善举楞了一下,马上说:“有的有的!但是您老人家也不用这么着急吧?您不是刚来我们市的吗?江芳芷他们不认识您吧……”   那年轻女子冷笑着跨起自己的蓝布小包袱,越发像一个从乡下进城的小媳妇。   她皱着眉头,冷冷地说:“江芳芷的本事你不清楚,我可是清楚得很!凡是被她看过一眼的人,她都能记住。我跟她打过照面,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赶紧送我从后面走,别唧唧歪歪的!”   汪善举吓了一跳,忙点头哈腰地说:“没问题没问题!我们这就从后面走!”   他带着这个打扮成农妇的年轻女子轻手轻脚地下楼,直接往后院走去,可就在他推开后院的门,让这女人出去的时候,江芳芷突然也出现后院庑廊的屋檐下。   那女子溜得太快,江芳芷只看见了她的背影,似乎有些眼熟,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汪善举松了口气,关上后院的门,刚一回身,看见江芳芷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站在那里,闲闲问一声:“汪老板,刚才那谁啊?还要汪老板亲自来送,好大的面子!”   汪善举心里一阵紧缩,觉得自己心梗都要犯了。   他呵呵讪笑着,低眉顺眼地说:“江副专员说笑了,那是农村的穷亲戚,没钱买粮食,来打秋风的。我这不是担心她闹起来,影响了贵客吗?所以才好说歹说,亲自把她送走了。”   江芳芷挑了挑眉,“汪老板的亲戚都没钱买粮,可见你们的粮价真是涨到天上去了。”   汪善举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尴尬地走上庑廊,讪讪地说:“江副专员,这粮价也是大家统一定的,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啊!这不乡下穷亲戚打秋风,我也只能送她点钱,让她去买粮。”   “好,这是你的家事,我管不着。可是……”江芳芷脸色一沉,“你们为什么在外面造谣说是新政府逼你们涨价?!你们要脸吗?!还说我们逼你们捐款盖楼,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汪善举心想,如果你知道,还能叫谣言吗?   他面上不显,心里其实也在揣摩江芳芷。   其实在他心里,新政府旧政府有啥区别?给点钱就完事了。   他笑着往前一摆手,“江副专员这边请,您有事尽管吩咐!”   江芳芷忍着气,和他去了前厅。   金副专员一直坐在那里,没有说话,但也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汪善举坐下之后,江芳芷和金副专员也没跟他啰嗦,直接问他谣言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不想继续做生意了?   汪善举油腻的脸上一双小眼睛不断眨巴,两手搭在身前,一脸为难地说:“两位是什么意思啊?你们不是说跟旧政府不一样吗?怎么还和他们一一样动不动就对我们这些小生意人敲诈勒索啊!我们都是做生意的,从来不违法乱纪啊!”   “再说那谣言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这话您可不能瞎说,要拿证据出来!不然我们粮铺联合会就算拼着关门不做生意了,也不接这盆脏水!”   “你——!”金副专员到底年轻气盛,又是一直在后方工作的,就没有遇到这种滚刀肉一样的油盐不进的商人。   他气的拔枪而起,直接指住了汪善举的脑门。   汪善举条件反射一般举起双手嚷嚷道:“金副专员您这是做什么?!我要去李专员那里控告您!”   “金副专员,放下你的枪。”江芳芷快步走过来,一手握住金副专员拿枪的手,把他的胳膊摁了下去。   她脸上还带着淡淡笑意,可是那笑一点都没有进入到她的眼底。   “汪老板厉害,看来我们是小看了你们。”江芳芷抬起下颌,微笑着说:“那就走着瞧吧。”   她带着金副专员和他们的人回到跑马厅大厦,对李专员汇报:“汪善举不承认是他们做的,还威胁要关闭所有的粮油铺子。”   那就不是涨价买不起粮食,而是所有人就算有钱也买不到。   李专员这时才认识到,粮食这个东西,在目前情况下,还真不能让这些商人垄断了。   他一拳砸在办公桌上,恨恨地说:“真是岂有此理!行了!先别管他们,我就不信这一次斗不过他们!”   江芳芷在李专员办公室里坐下来,说:“其实他们说得会不会也有一点道理?要不要我们也进口一部分粮食?这样也能增加市面上的粮食供应。”   李专员站在窗前,背着手看着窗外的景色,眉头紧皱,说:“不是我们不想进口,是外国都在封锁我们,想进口都进不了啊……人家就是不卖给你,你能怎么样?”   “真的封锁我们了?!”江芳芷和金副专员都很惊讶,“那组织上有没有解决办法?”   “上面正在考虑,但是这需要时间,解不了我们的燃眉之急!”李专员长叹一声,“只希望去下面收粮的同志,能给我们带来一点惊喜。”   ……   中午的时候,姜宜凝带着锵锵去伯格力医院食堂买午饭。   结果发现今天食堂不再供应米饭,只有粗面做的大馒头,还有一点点青菜汤,一点肉都没有,也没有鸡蛋。   姜宜凝想着锵锵是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哪里能天天吃这种东西,就打算从明天开始,带他回家做午饭。   市面上的粮食虽然贵,但她有存粮,暂时不用买。   只是买菜要花钱,比如肉和鸡蛋,还有青菜,牛奶,她每天都给锵锵搭配着吃。   今天一顿午饭就凑合吃吧。   好在锵锵跟着张桂芬过了半年食不果腹的苦日子,什么东西没吃过,也没觉得那粗粮大馒头不好吃,只是有些拉嗓子,他就吃得比较慢,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吃完半个大馒头。   姜宜凝见他不饿了,也没逼他吃完,把剩下的馒头收起来,打算晚上回去切成馒头片,用油煎了吃。   吃完午饭,姜宜凝哄着锵锵睡午觉。   等他睡着了,她才出去查房,先要去何远之的病房。   这些天,何远之听话多了,一直趴在病床上。   在姜宜凝的仔细调理下,他的伤口恢复得很好,身上的内伤也在逐步恢复当中。   因此从昨天开始,姜宜凝就允许他每天能坐起来一个小时。   结果今天去查房,就发现何远之的病房门关着,门口站了三四个战士。   见她走过来,她熟悉的那个勤务兵马上说:“姜大夫,何政委跟霍副司令员和李专员、江副专员、金副专员正在开会,请您过一会儿再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15 07:26:38~2021-01-18 06:00: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095737 20瓶;桃酥 9瓶;随身空间有点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建国后不能成精   病房里,何远之靠坐在病床上,往常经常带着笑意的脸上皱着眉头,像是遇到了难题。   病床前面摆着几张青黑色长长短短的板凳,李专员和霍平戎各坐一张短板凳,江芳芷和金副专员共坐着一张长一点的板凳。   李专员已经说完话了,最后总结说:“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粮铺们联合起来压低收购价,抬高卖出价,同时认为粮价高涨的原因是我们不能进口粮食了。”   江芳芷还带着几分气愤,恨恨地说:“我们就应该去抄那些粮铺老板的家!让他们囤积居奇!四年前那会儿,旧都市的粮铺也做过这么一回。那时候我还在老蒋那边,直接带着人去开仓放粮,这些粮铺老板只能干看着!”   李专员叹口气,倒也没说江芳芷不对,但也没有赞成的意思,只是求援一样看向何远之。   何远之的手在病床的被子上无意识捻着边角,深思说:“……可是据我所知,往年进口的粮食也没有多少,对于整个松海市,乃至半个国家,只是杯水车薪。而且进口的很多粮食属于比较贵的细粮,普通老百姓根本买不起也不会买。”   “对啊!”金副专员立即点头,激动说:“我当时也让那些粮铺老板拿出数据,他们就顾左右而言他!根本不回答我的话!”   何远之“嗯”了一声,淡声说:“松海市去年整年消耗粮食三百万石,其中只有三万石是进口粮食,只占整年需求的百分之一。也就是说,今年我们不进口粮食,最多粮食也就缺口百分之一,而今年粮食比去年增产至少三成,也就是百分之三十。这些粮铺老板居然能把粮价逆市暴涨的原因推给政府……”   金副专员顿时对何远之佩服得五体投地:“何政委真厉害!这些数字您是从哪里晓得的?”   “我来的时候,找人要了点松海市过去五年的历史资料,你也知道,我们都是从北方来的,作为南下干部,总不能只有一腔热血,没有一点基本知识吧?不然组织上干嘛派我们来工作?”何远之笑了起来,抬起手朝金副专员点了点,“如果你要看,我可以借给你。”   “谢谢何政委!”金副专员眼前一亮,然后又开始诉苦,“我也想看来着,但是松海市这边旧政府的东西在老蒋逃走的时候,全毁的七七八八,我们到处找不到资料,有问题只能问那些旧政府留下的工作人员,他们经常也是一问三不知,可愁死我了。”   何远之点头,轻言细语地说:“我就知道会这样,所以在北方的时候就托人从别处弄到松海市资料。你们都知道的,这些资料报告,除了本市政府,他们也会上报到政府别的部门。”   “您太厉害了!这也能想到!”金副专员朝何远之连连拱手,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江芳芷也点点头,激动地说:“能不能也借给我看看?”   “行,没问题。等下你们出去找小李同志,我的书都在他那里收着。”   何远之说的小李,就是他的勤务兵。   金副专员看会开得差不多了,站起来说:“那我就先去看书了。几位领导有什么任务尽管吩咐。”   金副专员走了,江芳芷也没多留,跟着他一起离开。   留下的三个人,是整个松海市,乃至整个南方地位半个国家地位最高的三个大佬。   听见病房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李专员一张笑脸才唰得一下苦下来:“这个小江同志啊,是不是在旧政府待久了,这些工作作风怎么也转不过来。我们的组织可不是这样做事的。他们需要好好改造改造!”   何远之想了想,微笑说:“这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凡是从敌人那边归队的同志,多多少少都有这方面的问题,但是我认为这不是什么致命错误,只要多加提醒,他们是会转变过来的。现在不是才胜利吗?他们一时没有转变过来,也是情有可原的。”   李专员本来是有意见的,见何远之为江芳芷他们说话,他也就不提了。   霍平戎一直没有作声,这时才淡淡地说:“李专员,我也是一直在旧政府做事的,三年前才归队,那我是不是也要改造呢?”   李专员挑了挑眉,摸着下颌若有所思:“对啊,平戎你也是在敌人阵营里那么多年,可是你的工作作风却一点旧政府的习惯都没有,以至于我经常都忘了你的过去……可是你能做到,为什么江芳芷他们做不到?”   何远之从病床边的桌上拿起笔记本和钢笔,翻开写了几行字,一边含笑说:“老李啊,你不知道吧?平戎在老蒋那边,早就被很多人怀疑他是我们的人,理由就是他不贪污,不渎职,不玩女人,也不打骂士兵,还能打胜仗。”   “……气得老蒋大骂那些告密的人,说娘希匹!老子这边就只配有贪污渎职玩女人和打骂士兵打败仗的人吗?!自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怀疑平戎了。”   李专员笑得直不起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看来那些个告密的人,还是很有些自知之明的!知道老蒋那边都什么货色!”   等李专员笑够之后,霍平戎才镇定自若地转移话题:“李专员这一次派了晏复生下乡收粮,我觉得一定能收到。”   “……你怎么这么肯定?”李专员心情刚好转一些,此时抹了一把脸,又想叹气了,“他不是北方人吗?刚刚南下,哪有那么容易?”   何远之垂眸看着自己的笔记本,唰唰又写了几行字后才说:“我同意霍副司令员的话,如果这一次晏复生收不到粮食,那谁也收不到。”   李专员对南下干部了解不多,只知道晏复生是霍平戎当年在国外的同学,现在看霍平戎和何远之两人都对晏复生信心满满的样子,疑惑:“……你俩什么意思?有什么消息你们可不能瞒着藏着我!”   霍平戎站起来,轻描淡写地说:“晏复生的养父母,就是松海市附近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地主,而且他跟养父母的关系还不错,放心吧,这一次下乡收粮,他肯定满载而归。”   “养父母?”李专员更惊讶了,“他不是某位首长的亲生儿子吗?还有养父母?”   “对,当年革命的时候,首长夫人在这边牺牲了,他还小,一度被一家姓晏的人收养。后来跟首长联系后出国留学。”何远之看了霍平戎一眼,笑着说:“其实晏复生应该叫霍复生,跟平戎是堂兄弟。”   霍平戎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早出了五服。我父亲跟晏复生的亲生父亲是远房堂兄弟,特别远的亲戚,不说也罢。”   然后又看了看何远之,淡声说:“何政委真不愧是王牌政委,连这都了如指掌。我跟晏复生这点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恐怕连晏复生和霍首长本人都不知道。”   “他们当然不知道。我也知道平戎你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是我们组织上政审的时候发现的。这样也好,免得别人说你是靠亲戚关系往上爬的,把我们霍副司令员堂堂正正的战功都给抹黑了。——要我,我也不说。”何远之赞许地颔首,看得出来,他非常欣赏霍平戎的为人处世。   李专员也朝霍平戎竖起大拇指:“我居然不晓得你跟霍首长还是远房亲戚!”   “平戎你这样可真是难得!现在解放了,新政府成立了,很多人还想着旧政府的作风,一拨又一拨的人跑去北方找亲戚投朋友,从我们组织内找官做呢!”   霍首长那可不是一般的首长,新政府里数得上名字的大佬,只不过不是军队里面的,是行政部门领导。   但到了这个级别,是不是军队里面的已经没有关系了,只要露个口风,霍平戎的升迁之路就要平顺得多。   何远之微微点头,“何止是北方那边,就说我们这里,也是一堆一堆的人来找关系想在新政府做官呢,我听姜大夫说,她住的长盛弄那边最近来了很多有钱有关系的外乡人租房子,都是想在这边分一杯羹的。”   “都说了是远房,已经出了五服,还说是亲戚有什么意思?”霍平戎明显一点都不想占光,再次转移话题,“对了,粮食买好之后,等市面平稳了,我会采取行动。”   “什么行动?”李专员愣了一下,“现在你们军管会不是要剿匪吗?”   “匪徒已经化整为零,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霍平戎的脸色冷了下来,“并不是新政府成立了,这些人就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   “如果已经放下屠刀了呢?我们的政策是宽大处理。”李专员忙劝霍平戎,“你也别弄得市面上人心惶惶,大家好不容易才能过点安生日子。”   “如果已经放下屠刀,就要接受人民的审判,由人民决定他们是有罪还是无罪。”霍平戎背着手在病房里走着,气定神闲地说:“是成魔还是成佛,他们自己说了不算,人民说了才算。”   何远之连连点头,赞叹不已:“这才是我们的霍副司令员啊!对!我同意你的观点!我其实也很讨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凭什么你杀够人了,不想杀了,就能全身而退?不,比全身而退还要厉害,还要成佛做祖!——那些被他们屠杀的人,又去哪里说理去?!”   霍平戎抬头看着病房门口的方向,淡淡说:“嗯,我们已经是新社会,不兴有神佛。就算是妖怪,也得给我老老实实盘着,不许成精变人兴风作浪。”   李专员和何远之一起点头,大笑出声:“同意同意!建国后不许成精。”   ……   此时松海市附近南嘉村晏大老爷家里,也是一片欢腾。   晏大太太满脸喜气地拉着晏复生的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复生啊复生,你可回来了!娘可想死你了!”   “娘,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被派回来了,暂时不会走了。”晏复生嘻嘻笑着,拿了帕子给晏大太太擦眼泪。   晏大老爷笑呵呵坐在一旁,握着一支琥珀长烟杆抽了几口,指点管家说:“复生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晚上整流水席,请全村的人一起来吃饭。”   管家忙答应了一声,赶紧去筹备了。   晏三少看着这个很久没见的哥哥,感动地问:“二哥,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可惜姨娘不在了,不然她该多高兴啊!”   晏大太太顿时脸色有些不好看。   晏大老爷沉下脸,用烟杆指着晏三少,严厉地说:“你二哥不是姨娘生的!当年是不想让外头人知道你二哥的真正身世,才跟人说是姨娘生的!不然我们全家都要被老蒋弄死!你二哥一直养在你娘屋里,是你娘亲手带大的,以后不要乱说!”   晏三少吓了一跳,忙说:“我知道了,爹。我就是这么一说。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二哥是别人家的孩子,所以后来小姑姑送二哥回去的时候,我还偷偷哭过好几场呢……”   “三弟也是关心我,我怎么会不回来呢?晏家把我养大,我一辈子记得爹娘的恩情。”晏复生说着,跪下来给晏大老爷和晏大太太磕了三个响头。   晏大太太忙一把拉起他,流着眼泪说:“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也没做多少,就是一双筷子的事……”说着,泪如雨下。   晏复生扶着她在晏大老爷身边坐下,安慰了好半天,晏大太太才好过来。   晏大老爷拿着烟杆在桌上磕了一下,又问起来:“你小姑姑呢?她过得可好?”   “小姑姑过得挺好的,她本来也想跟我一起回来的,可惜刚要动身的时候,突然查出来有身孕了,所以暂时就没有回来。”晏复生也在晏大太太身边坐了,喝了一口茶。   晏大老爷大喜,“娇娥怀孕了?!太好了!那真是太好了!”   他猛地站起来,双手合什,朝着堂屋里长案上那尊白玉观世音菩萨像拜了好几拜:“菩萨保佑!真是菩萨保佑!”   晏大太太也十分惊喜,跟着站起来,来到晏大老爷身边,也朝观世音菩萨拜了几拜,长吁一声,说:“太好了!我心里这块石头啊!总算是落地了!娇娥嫁了这么多年,才有身孕,真是菩萨保佑!”   她絮絮叨叨说着,打算明天让晏复生带她去松海市最灵验的隆桦寺还愿。   晏复生忙说:“娘,您让三弟带您去吧,我这次回来,是有任务的。”   “什么任务?”晏大老爷一颗心又一次提到嗓子眼,脸色都白了。   “收粮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18 06:00:45~2021-01-20 05:5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春雨霏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孩子有什么罪   “收粮食?!收什么粮食?谁要收粮食啊?你不是在新政府做大官吗?怎么还要帮粮铺老板干活?”晏大老爷下意识认为晏复生是在做私活儿。   这种事在旧政府里很常见,不过是在旧政府的小官僚或者普通工作人员那里,旧政府的大官是不可能亲自出马帮粮铺老板做这种事的。   所以虽然现在是新政府,但是在晏大老爷看来,并没有本质区别。   唯一区别是,晏复生在新政府里的官儿,比旧政府更大。   所以为什么还要给粮铺老板干活?   晏复生啼笑皆非地摇摇头,“不是这样的……等有时间我跟您细说。”   晏大老爷明白这事儿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站起来说:“那你跟我去书房,我还有点事要问你。”   晏大老爷带着晏复生去了书房,那里没有外人,晏复生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说了一遍。   晏大老爷的目光立刻锐利起来。   他眉头微皱,手里握着琥珀长烟杆,过了一会儿,说:“我老实告诉你,市里粮食涨价这件事,我早就晓得了。粮铺联合会的会长汪老板,事先知会过我,所以我提前买了一些粮食囤着的。当然我没有想过要去卖钱,只是庄户人家留着自己吃的。”   晏复生精神一振,忙说:“爹,您收了多少粮食?我看看能不能先帮帮我。”   晏大老爷说了个数,晏复生惊讶地张大嘴,过了一会儿,才朝晏大老爷竖起大拇指:“爹您可真厉害!收了这么多!”   “对了,如果我想去乡里再收点村民们手里的粮食,您看我能收到吗?”   “那得看你出多少钱。我知道有些泥腿子手里是留了粮食的。今年粮价那么贱,不是那种不卖就还不了债的人,是不会全部卖掉的。”   晏复生点点头,“这就好。政府这次花了大价钱买粮,只要他们手里有粮食,应该就会卖的。”   晏复生把他的收购价告诉晏大老爷。   晏大老爷心里一跳,“这么高?!那我们家的粮食如果卖给你,也能这个价钱?”   “这是当然。我们新政府收粮,童叟无欺,内外同价。”晏复生笑吟吟地啜一口茶,评价说:“爹这里的大红袍一直都是最好的,京城里我爸爸那边都没有这么好的大红袍。”   晏大老爷知道晏复生说的“爸爸”,是他那边认回去的亲生父亲霍首长。   晏复生一直把他叫“爹”,那边叫“爸爸”。   晏大老爷忙说:“那给你爸带点回去,我这里还有半斤。”   “不用了,您留着喝,就是不要拿出来待客。万一被人知道您这里有京城首长们都没有的好东西,您也说不清。”晏复生笑着提醒晏大老爷。   晏大老爷回过神,笑着说:“瞧我这脑子,看见你回来就欢喜疯了,哪里想得到这么多事情。”   两人说笑一番,就言归正传,说定了帮晏复生收粮食的事。   这一次,晏大老爷出面,找人帮晏复生收粮食。   晏复生也没有闲着,他让自己的手下跟着晏大老爷派出的人一起征收,这样有个监督,也能向上面汇报。   到了晚上,晏家在南嘉村准备了流水席,招待四邻八乡的亲戚朋友和村民,只要上门来说声“恭喜”,就能坐席吃一顿好的。   有的人家里穷,拿着红纸包了几根蜡烛就来了,以前眼睛长在头顶的晏家人,也没有把他们赶走。   一时大家都在赞扬晏家仁义,还说晏大老爷的二儿子有了大出息……   晏家以前并没有把晏复生的事情对别人说起过,所以村里人都不知道这回事。   但是这一次,晏大老爷见自己的亲妹妹晏娇娥都怀孕了,晏复生也有了好前程,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等大家吃席的时候,晏大老爷带着晏复生给大家敬酒,然后亲自跟大家说:“多谢各位乡亲赏脸!今天大家来吃席,是我晏某的荣幸,也是我们南嘉村的荣幸!”   “当年闹革命的时候,大家都记得,老蒋的人在前面的三和乡杀了一批革命党人,其中有个女人,带着一个才几个月大还在吃奶的孩子!”   “那个女人姓晏,是我晏家的一门远亲。”   虽然是几乎三十年前的事,但是吃席的人当中那些年纪大的还记得。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站起来,颤巍巍地说:“谁不记得呢?当时那个孩子据说被好心人抱走了,老蒋的人要斩草除根,派了人下乡到处搜,搞得鸡飞狗跳,没找到人,反而搜了好多金子银子!我家当年就被抢了!”   这件事提醒了很多人。   虽然这些很多人当年还没出生,但因为那些反动派下乡借找人为名,行抢劫之实,好多人家就因为这件事,从小康变成贫困,从此一蹶不振。   因此在家里从小就听家里老人念叨,并且痛骂反动派。   这就是感同身受啊。   这些人跟着叫嚷起来。   有人说:“我听我爷叔说,当年那个女人,是现在新政府大官的老婆,那孩子也是他儿子……反动派杀了人家老婆,还要杀人家儿子,现在人家胜利了,肯定要给老婆孩子报仇的!”   “是要报!如果能把那些反动派的家产充公,还给我们就好了!三十年了,利息都不得了!”   一时间整个场院里都在说当年那件事。   晏大老爷咳嗽了一声,大声道:“大家说得有道理!大家当年要是受到什么冤屈,可以给我这老二说!他是复生,大家都认识!但是大家不知道的是,我这老二,其实不是我亲生儿子!”   “三十年前,有人带着一个几个月还在吃奶的孩子来到我家门口,给了我一封信和一个信物,让我帮着收养这个孩子。”   “你们知道的,那个女革命党人本来就是我们晏家的,她家里已经没有人了,只有我们这房远亲,所以才托付给我们。”   “可我当时还年轻,也胆小,知道是跟那个被杀的女革命党人有关,我是不敢收养的。万一被反动派知道了,要连坐,别说家产,就是全家的命都没有了!”   “是我夫人心慈,别说是亲戚,就算是不认识的人,她也偿命了。可一个还在吃奶的孩子,有什么罪呢?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你们都知道我夫人她娘家在北方,自从嫁过来,很多年没有回去过。那年回去省亲,住了接近一年才回来,结果一回来就遇到这种事。她就一心要收养这个孩子,我拗不过她,只好同意了,但是不想别人知道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就假说是我的一个小妾生的。小妾生完孩子,就死了,因此这个孩子没娘的孩子就养在大太太房里。”   “后来等复生长大了,才告诉他身世。”   “再加上我们后来跟那位首长接上关系,首长认了他,我就让我妹妹娇娥亲自送他去北方。”   “那时候大家都以为我们是让他去北方上学,其实是去认亲。”   “后来娇娥嫁给那位首长做了填房,对复生比亲生母亲还好,还支持他出国去念书。”   “现在我们胜利了,复生回来做事,以后还要大家多多关照!”   晏复生也举起酒杯,动容地说:“虽然晏大老爷和晏大太太只是我的养父母,可是生恩不及养恩大,我一辈子都记得晏大老爷是我爹,晏大太太是我娘,南嘉村,是我的故乡!”   说着,他一口气喝完了酒杯里的酒。   场院里顿时发出一阵欢呼,大家都跟着喝完酒杯里的酒。   接着还有些跟晏家熟悉的人家走过来单独跟晏复生敬酒。   还有人对晏家的境遇简直是羡慕嫉妒恨,都在抱怨自己为什么当年没有想到要收养那个孩子,不然今天的风光,就是自己家的……   但也知道,人家那个女革命党人本来就姓晏,不把孩子托付给晏家人,还能托付给谁?   这种际遇是羡慕不来的。   本来就是来白吃饭,还有这种惊天八卦可听,大家这顿饭真是吃得别开生面。   晚上回家了,都在谈论这件事。   姜老太太没有去晏家的流水席。   她自己没去,也没让韩家别的人去。   只有韩晏氏,也就是韩子越和韩子华、韩子英的母亲,去了晏家的流水席。   她也是晏家人,跟晏家有着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   吃完流水席回来,她见家里人还没睡,就把晏复生的事情当八卦说了一遍。   韩子华和韩子英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韩老爷子只看了姜老太太一眼,见她耷拉着眼皮,对晏家依然不待见的样子,叹了口气,说:“……晏家人命好。”   姜老太太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寒声说:“他晏家人命好,我韩家人的命就不好?!我家秀娟的仇,还不能报了?!”   “……大哥不是已经杀了晏大老爷的大儿子报仇了吗?”韩子华嘀嘀咕咕,“还要怎么报?”   “你以为这事儿是晏家那个大儿子一个人做的?!他晏耀平真的那么干净?!再说我们跟晏家只有这一桩仇吗?!要不是晏家仗着他大儿子跟老蒋的势,还有后来跟鬼子勾结,夺去我们家所有田产,我们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姜老太太恨得眼睛都红了,直接叫着晏大老爷的名字晏耀平。   姜老太太颤抖着手,哆哆嗦嗦地说:“我不信!我不信还没有讲理的地方!”   “阿婆,您别生气,现在大哥的官儿还没那个晏复生大呢,等他的官儿更大了,我们再找晏家报仇!”韩子英担心姜老太太气出个好歹,忙安慰她。   韩晏氏眼珠转了转,忙说:“对啊,其实晏家现在不是仗着晏复生,而是晏大老爷的妹妹晏娇娥。她可是嫁给了霍首长做填房,听说还怀孕了……”   “我们要给子越也说门好亲事,最好也是京城大领导的女儿,这样我们家就不怕晏家了!”   在韩子越的亲事问题上,姜老太太本来是跟韩晏氏有心结的。   她想姜宜凝嫁给韩子越,韩子越也喜欢姜宜凝,可是韩晏氏不愿意。   现在听韩晏氏这么说,姜老太太也不像往常一样回怼她,而是蹙起眉头,像是在思考这个问题的可行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20 05:59:44~2021-01-22 06:00: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095737 25瓶;随身空间有点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故意洗白   过了好一会儿,姜老太太才摆了摆手,“这事儿以后再说,现在是新政府了,都说跟旧政府不一样,我们就先等着看看吧。秀娟的仇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不在乎再等个一年半载的。”   韩晏氏见这次老太太的想法总算是松动了,才在心底徐徐吁了一口气。   虽然晏家是她娘家,但她也不是愚忠蠢笨之人。   在娘家和儿子之间,她肯定是选儿子的。   只要儿子能得个好岳家,至于对晏家的影响是好是坏,是不在她考虑范围内的。   这边晏大老爷家的流水席结束之后,晏复生的身世一下子就传遍了十里八乡。   以至于后来他带着人去收粮食的时候,那些村民们就算没有余粮,也要从口粮里找点儿出来来卖,只为了看他一眼,甚至跟他搭搭话。   现在是农闲季节,大家的时间更多了,聚在一起的时候,不免议论一下晏家的好命,以及晏复生现在令人仰望的身份地位。   “当然了,人家晏二爷本来就身份贵重,哪怕没有新政府和亲爹,人家晏家也是我们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人家,是你们真心泥腿子能攀的吗?”   村里的私塾先生总是这样说那些喜欢聚在一起讲闲话的人。   这些也都是事实。   不管是认亲之前的晏复生,还是认亲之后的晏复生,总归是大家无法企及的人物罢了。   这个身份给晏复生带来的另一个好处,就是他的收粮任务超额完成了。   当他把收到的粮食带回市里,李专员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晏复生同志厉害!果然厉害啊!想不到老百姓手里还真的有这么多存粮!”李专员背着手,笑眯眯地站在临时搭建的粮仓前,看着那些粮食收归入库。   “领袖说手里有粮,心中不慌,我现在可明白是什么意思了。”晏复生站在李专员身边笑着点头。   “晏同志,这件事得给你记一大功。”李专员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我会写总结报上去的。”   “这个不急。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开仓放粮吧。老百姓都没饭吃了,我看最近市面上的粮食又涨了几次价,别说是普通人,就算我养父那边有点家产的,都快吃不起了。”晏复生收敛了笑容,忧心忡忡地说。   李专员背起手,神情严肃,“我们都知道,所以才感谢晏同志圆满完成任务。确实要赶紧把粮食送到市民手里。”   “要不我来起草一下,通知市民们来领?”晏复生说做就做,已经想好要怎么组建班子了。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笑眯眯地金副专员说:“李专员,晏同志,我们怎么定价呢?”   “定价?定什么价?”晏复生愕然,“难道我们不是要把粮食免费发放给市民吗?为什么还要钱?这是政府该做的事吗?”   金副专员被他噎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双唇嗫嚅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说:“可是我们买粮的钱,是找上级银行借的。银行借的钱,总是要还的,只要我们不卖高价,回个本不难吧?”   晏复生皱起眉头,很是为难地看了看李专员,“李专员,我觉得金副专员说得有道理,可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   “……我明白我们借了钱要还,可是作为政府,除了收税,怎么能有别的经营收入呢?这不是与民争利吗?”   晏复生一说“与民争利”,李专员立刻回过神。   因为江芳芷也说过这句话,还被姜宜凝给怼回去了。   李专员就用姜宜凝的话说:“这怎么叫与民争利呢?晏同志,你得搞清楚哪些才是民。那些坐地起价的粮铺老板,是人民的对立面!你怎么能为他们着想?”   “李专员,您可不能随便给我扣帽子,我从来没有为粮铺老板着想的意思。”晏复生的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我就是觉得,现在老百姓吃不起饭,我们又是新政府,说了是老百姓的政府,那就要把好处给老百姓,是吧?我们那么多革命先烈流血牺牲,为的是什么?总不能是为了我们……做生意挣钱吧?”   金副专员急了,“一码归一码,这怎么是我们政府要做生意挣钱呢?!可是经济有它自己的内在规律,不能因为我们是政府,就不顾经济的自然规律吧?”   “金副专员你是学这个的,我说不过你,我说的也不一定是对的,我就是站在老百姓角度想想而已。如果说错了,您可别见怪。”晏复生哈哈笑起来,拍了拍金副专员的肩膀。   金副专员见李专员也不说话,担心李专员听了晏复生的话,也要免费放粮,马上说:“要不我们去问问何政委?何政委的脑子比我好使,又是政委,他说的话,总不会违背我们的政策吧?”   李专员笑着说:“何政委重伤还没好呢,这点事不用麻烦他。就按照我们之前的说法做,金副专员你去拟一个定价出来,虽然我们不挣钱,但也不能赔钱,我同意金副专员的话,一码归一码,不能一概而论。”   晏复生见他们两人都支持要售卖他收上来的粮食,也没有再争论了,只是说:“行,我反正已经交账了。粮食在这里,账本已经送到李专员的办公室,这里没我的事了,我忙了好几天了,得休息休息。”   “对对对!晏同志好好休息,这一次你劳苦功高,我会为你请功的!”李专员高高兴兴地送晏复生出去,然后和金副专员开始商量售卖价格。   他们卖出的粮价,肯定比粮铺老板便宜不知道多少倍。   虽然他们的收购价比去年高,但是成本还是非常低,只要在收购价上加一个要还银行利息的百分比,和工作人员的工资,就可以持平了。   而这个售卖价,只是粮铺那边的一个零头。   因此当政府公营的粮店一开张,整个松海市都沸腾了。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新政府开粮店了!”   “那价格便宜得咯!阿拉可以一下子把他们的粮店买光!”   “侬想得美!政府的粮店是有限额的,按照侬家里的人口,最多只能买一个月的口粮,侬还想买光啊!”   “能买一个月的口粮就不错了,侬还想买一年的啊!”   大家议论纷纷,却不耽误他们拿着米袋子去政府的粮店买粮。   而那些私营的粮铺一下子傻眼了。   他们万万没想到,新政府居然釜底抽薪,一下子把村民手里的余粮都买光了,然后平价售卖!   眼看他们的顾客没有了,而且听说政府粮店会一直开下去,因为大家一次只能买全家一个月的口粮,那么下个月的口粮,就会继续光顾政府经营的粮店。   市民也不是傻子。   政府粮店的米都是新米,听说是刚刚从农民那里收上来的。   比粮铺的米还要好,而且价格只是粮铺米粮的一个零头。   价格便宜,还质量更好,谁那么傻不啦叽的的去买又贵又不好的陈粮?   而且因为政府粮店的粮食限量供应,有些粮铺老板想偷偷去买政府的平价粮再卖高价都不行。   因为一个月只能买那么一两百斤,够干什么的?!   于是没多久,粮铺联合会的那些老板都慌了,纷纷来找他们的会长汪善举商量。   汪老板摩挲着自己的白玉扳指,冷着脸沉吟半晌,说:“我有主意,你们再等等……”   打发走这些人之后,汪善举传信要见那位联络员,可是那人却入泥牛入海,等了几天都没有回音。   但是他这边虽然没有回音,可是市面上突然出现一阵流言,说是政府的粮食是用他们市民的税款收购的,理应免费发给大家。   就跟灾荒年间的免费施粥一样,政府不应该经营粮店。   这个流言一出,那些以前认为自己买的粮食便宜的人也不干了。   有免费的,谁想付钱啊?   因此政府粮店门前,多了些闹事的刺儿头。   “我没钱你就不给我粮食了?你是要看着我全家饿死是吧!”   “就是就是!还说自己是新政府,跟旧政府不一样,我看你们还不如旧政府!”   “旧政府还开仓放粮呢!都是免费!免费懂伐!”   “对啊对啊!你们凭什么收钱?!退钱!退钱!退钱!”   这些人在政府粮店门前闹事,一来影响了真的要买粮的市民,让他们不敢过来买粮。   二来也确实煽动了一小部分喜欢贪小便宜的市民,都跟着来起哄。   李专员知道这个流言后,心情很是复杂。   那天晏复生的话,还是对他起了一定的影响。   他忍不住想,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   那些粮食收来之后,真的要免费发给市民?   可是他又觉得不能这么做,至于为什么,就想不明白了。   于是李专员来到何远之养伤的伯格力医院,苦恼地说:“何政委,就是这么个情况,您看看怎么办?”   李专员来的时候,正是姜宜凝来给何远之诊脉的时候。   何远之和李专员都没把她当外人,而且这件事他们都知道是姜宜凝提议的,所以也很想听听她的意见。   姜宜凝开始没说话,直到给何远之诊完脉,调整了药方,才漫不经心地说:“旧政府什么时候开过仓放过粮?我怎么不知道?”   何远之挑了挑眉,一下子笑了,朝姜宜凝竖起大拇指:“姜大夫一语惊醒梦中人。”   说完转头看着李专员,笑容如沐春风:“我想起来了,旧政府从来没有买过粮食,哪里来的仓,又哪里来的粮?说这话的人,是在用谣言重塑人们的记忆,故意给不干人事的旧政府洗白。”   “开仓放粮的事,我倒是记得,但不是旧政府的开仓放粮,而是那些粮铺老板囤积居奇,我们的地下党同志带着人直接去找粮铺老板‘开仓放粮’了……”何远之意味深长地说,“那个同志,现在就是您的副手。”   “您是说江副专员!”李专员兴奋起来,“我知道怎么做了!”   他兴冲冲站起来,正要走的时候,姜宜凝闲闲地说:“新政府的职能本来就有经济职能,哪里能跟旧政府一样,只知道收刮老百姓,不知道为老百姓着想呢……”   “说得好!我们的政府确实有经济职能!既然有经济职能,那通过适当的经营来平衡物价,主导市场规范,就是我们的应有之意!”何远之两手一合,给姜宜凝鼓掌,“李专员,你应该加大宣传力度,要主动出击,不能被动防守啊!”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李专员再一次看向姜宜凝,热切地邀请:“姜大夫,真的不考虑来我们新政府做事吗?你可以兼职!可以兼职的!”   作者有话要说:   嗯,用了八年的苹果笔记本电脑硬盘终于坏掉了,之前的大纲都没抢救出来。明天会找人帮忙看看还能不能修。/(ㄒoㄒ)/~~。感谢在2021-01-22 06:00:26~2021-01-25 06:0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改个名字 20瓶;13072963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所图不小   姜宜凝笑得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真的不懂你们政府工作方面的事,我就是随便瞎说而已……李专员要这样,我以后都不敢跟您说话了……”   她委婉地再一次拒绝了李专员。   李专员也不以为忤,背起手遗憾地说:“姜大夫真是太谦虚了,其实你的水平,已经比我们政府部门里绝大多数人都要好。不过人各有志,而且姜大夫在外科手术方面的能力我们也都是知道的,你在医院里,能发挥更大作用。”   何远之也含笑点头,说:“李专员看得透彻,就让姜大夫留在医院吧。古人不是说,不为良相,就为良医吗?姜大夫会不会成为良相,这还是未知数,但是我们知道,姜大夫一定会成为良医!”   姜宜凝扯了扯嘴角,心想这个何政委不愧是做政治工作的,瞧这高帽子一顶又一顶。   定力稍微差一点的人,都经不住他这么忽悠,就得“誓死酬知己”了……   李专员跟着哈哈大笑,然后告辞出去了。   李专员走了之后,姜宜凝也要告辞。   何远之特意叫住她,含蓄解释说:“姜大夫,我刚才的话,没有贬低你的意思。其实在政府工作,专业能力其实不是最重要的,能够用人,才是第一重要的。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姜大夫你在外科手术方面的技术能力出神入化,可见你的心神都用在琢磨专业技术上了,再让你去琢磨人用人,不仅是大材小用,也会剥夺很多人可能活命的机会。我是真心认为,姜大夫在医院里,能发挥更大作用。”   姜宜凝挑了挑眉,毫不客气地说:“巧了,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何远之看着她,微微勾起唇角,那笑意从眼底迸发,让他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跳动着闪耀的淡金色星光。   一看就心情很好的样子。   姜宜凝调整好吊瓶点滴的速度,才点点头离开。   ……   李专员从伯格力医院走了之后,直接找到江芳芷和金副专员,带了几个下属一起来到松海市粮油铺子一条街。   新政府开设的粮店也在这里,因为这里已经形成了成熟的专业集市,因此为了方便老百姓买粮食,他们把政府经营的粮店设在同一条街,老百姓想在哪个铺子买,就在哪个铺子买,不用跑两个地方。   自从政府经营的粮店开业之后,这里就聚集着很多人,不过近几天这里的人比之前排队买米粮的人还要多。   但是现在聚集的人却不是来买粮食的,他们都挤兑在政府经营的粮店门口,要求粮店“开仓放粮”,免费发放给老百姓。   这样一来,本来打算去政府粮店买粮食的普通市民都按兵不动,想看看能不能得到“免费”粮食。   因此闹事的人多,看热闹的人,更多。   李专员只带了几个政府工作人员,此时一看这里人山人海的阵势,都有些傻眼。   金副专员喃喃地说:“人这么多,就我们这几个人,管什么用啊?”   江芳芷也为难:“……难道真的要免费开仓放粮吗?我以前在旧政府的时候,是带着人开仓放粮过,但那也不是政府的粮店啊……”   金副专员是学经济的,一直反对免费开仓放粮。   他皱着眉头说:“如果真的这一次妥协了,免费开仓放粮,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就无法做到真正对市场的粮价进行调剂。”   “因为免费的东西都不能长久,只能是一杆子买卖。”   “这一次免费,损失有政府承担,但是以后呢?”   “就别想政府再投钱买粮食在平价投放到市场。”   江芳芷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从这个角度看,叫嚣‘必须免费’的人,不是短视,就是居心叵测。”   李专员背着手,感慨点头:“最终受损失的,还是普通老百姓。但是我们总不能指望所有老百姓有这么高的觉悟。还是需要教育,需要提升民智啊……”   金副专员抿了抿唇,说:“如果真的要免费,我宁愿是给灾区免费提供粮食,或者给孤儿提供免费的教育机会,而不是在松海市这种大城市里免费开仓放粮。”   可是这些话,怎么对老百姓说呢?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从街口传来一阵喧哗声。   然后是汽车的汽笛声,夹杂着哒哒哒哒的脚步声,整齐有力地从街口传来。   李专员站在马路旁边的人行道上踮脚望去,入眼是那辆熟悉的军绿色吉普车。   由这辆吉普车开路,后面跟着大概是一个连的战士,都穿着土黄色军装,扎着武装带,背着枪,脸色严肃,军纪严明。   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带来一股肃杀之气。   现在的战士,都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身经百战的精兵强将。   街上拥挤的人群不由自主给他们让开一条路。   吉普车在政府经营的粮店门口停下,霍平戎推开车门,从车里下来。   他也穿着军服,但是他的军服是深藏蓝色的呢制军装,挺括得像是刚被熨烫过,才从裁缝铺子的挂衣架上取下来。   头上戴着同色的呢制军帽,手上拎着一支一臂长的M1加兰德,就这样如同闲庭信步一样,来到粮店门口。   “你,过来,还有你,你,你,都站到这边来。”霍平戎朝人群中看了一眼,像是随机地指了几个人。   那几个人心里一沉,一时琢磨不透这个男人是什么意思。   是真的随便指的,还是……   可是要不要这么巧?!   因为这几个混在人群中起哄的人,恰好都听从同一个人的命令……   他们忍不住互相对视一眼。   就这一迟缓,霍平戎身后的战士立刻出列,从人群中把这几个人拽了出来。   这几个人立刻改变主意,觉得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老实点好。   他们被拉出来,站在粮店门口的台阶下面。   霍平戎静静地看着他们,淡定地指着最左面的那个人说:“你,刚才说旧政府还开仓放粮,新政府为什么不可以。我请问你,旧政府在什么时候,哪一天,哪个月,哪一年,开仓放粮过?”   那人被噎了一下。   他不自在地垂着头,不敢跟霍平戎对视,嘟哝说:“……这我怎么记得?我就记得……”   “你不记得旧政府在什么时候开仓放粮,那你怎么知道他们做过这种事?”霍平戎的目光往人群中转了一圈,视线从每个人面上扫过,继续说:“你们呢?你们仔细想想,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旧政府,除了各种苛捐杂税,他们有没有一次,为老百姓着想?有没有一次,真的开仓放粮?”   这么一说,围观的市民们也开动脑筋想了一想。   果然,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   他们听人家起哄的时候,觉得也许可能或许有。   可是凡事都经不起深思,这样一想,还真不记得旧政府什么时候这么慷慨过。   这时站在粮店前面台阶下面,被霍平戎拎出来的,站在中间的一个人突然抬头说:“我记得有一次……”   然后就把江芳芷在旧都市做过的事说出来了。   霍平戎扯了扯嘴角,镇定自若地说:“你确定那一次是旧政府开仓放粮?”   他把“旧政府”三个字咬的有些重。   那人迟疑了一下,含糊不清地说:“反正是旧政府的人做的……”   “旧政府的人做的,就代表旧政府吗?你说的这件事,我也记得,但不是旧政府做的,而是我们在旧政府里工作的同事,带着人去囤积居奇的不良商人那里开仓放粮!”霍平戎举起手里的M1加兰德,似笑非笑地说:“你的意思是不是,让我们也跟旧政府一样,直接找囤积居奇的不良商人开仓放粮啊?”   围观的人群被提醒了,顿时兴奋起来。   “对对对!去找那些抬高价格的粮铺老板啊!”   “不是他们!我们也不至于买不起粮食!”   “新政府帮着卖平价粮,就是为了平衡粮价!”   那人一听急了,忙摆手说:“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怎么能找人家粮铺老板开仓放粮呢!人家的粮食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哦,我明白了,你跟粮铺是一伙的。所以你才撺掇大家要政府开仓放粮。”霍平戎的嗓音突然冷下来,他回头看着群众,继续说:“大家听好了,政府可以开仓放粮,可这就是一锤子买卖。”   “这一次之后,粮铺老板再涨价,就不会有人站出来帮你们平衡粮价。”   “市场就真的由这些囤积居奇的粮铺老板说了算。你们真的要这么短视,只顾眼前的利益,不管以后还吃不吃饭,也不管自己的子孙后代吃不吃饭吗?”   霍平戎这样一说,大部分人都明白过来,纷纷表示平价粮就可以了。   谁也不想这是一锤子买卖。   确实如同霍平戎所说,如果以后粮铺再涨价,政府撒手不管,他们可怎么办呢?   一时大家马上又去粮店门口排队,打算要买粮食。   霍平戎挥了挥手,神情肃然:“这一次其实不应该出现这样的事情,但事情出现了,我们不能当没看见,也不能罚酒三杯。今天的事,是扰乱市场秩序,并且跟反对派勾结,企图为旧政府洗白招魂,可以看出幕后的人所图不小。我们已经有情报表明,反对派已经派人潜伏回来,这些人,还有粮铺联合会的会长汪善举,就是这一次涨价风波的幕后黑手之一。——全都带走!”   作者有话要说:   硬盘没救回来,以前的东西全没有了。幸亏已经没有存稿了,不然得哭死。(;???Д??`)?。   感谢在2021-01-25 06:01:00~2021-01-27 06:0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背黑锅   霍平戎令行禁止,很快将这些躲在人群中作乱的人都抓走了,还带走了粮铺联合会的会长汪善举。   霍平戎带人走了之后,围观的群众依然意犹未尽。   “看见了吗?刚才那个大官啊,他记性可真好!”   “在我旁边那小子说的话,他记得清清楚楚,一个照面就把他给抓出来了!”   “对的哟!阿拉都看见了 ,啧啧,新政府有这种人,那些坏蛋可不好跳了!”   “对了,汪善举真的也跟这一次涨价有关吗?”   “呵呵,侬以为汪善举是什么好人?阿拉祖祖辈辈都是松海市人,知道汪善举这瘪三的底细。他早年就是一挑担子的货郎,后来把自己的妹妹送给鬼子维持会的会长做小妾,才沾了光,靠着那个维持会会长的势,占了当时几个大粮商的家产,才发迹的……”   “啊?!原来是这样啊!可是他跟鬼子有联系,为什么没有当汉奸镇压了?”   “这侬就不知道了,这个汪善举啊,真不是东西!鬼子一投降,他就‘大义灭亲’,亲手把躲回来的妹妹给杀了,说是要跟鬼子的婆娘划清界限……说坏事都是他妹妹做的,他自己也确实没有亲自出面,所以才没被当成汉奸镇压……”   李专员和江芳芷、金副专员对视了几眼。   看来知道汪善举底细的人还是有不少。   其实这也不难想,因为鬼子投降到现在也不过四五年时间,谁不知道谁啊?   再说汪善举也不能把全部知道他底细的人都杀绝吧?   就算他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能力和手段。   因此霍平戎把汪善举一抓,到政府告发汪善举的人就多了起来。   当年被他谋夺了家产的人,可还拼着一口气等着他的下场呢。   ……   汪善举完全没想到新政府这么快就查到他身上。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被出面,根本不可能有人想到是他。   他虽然着急,但也没有乱了阵脚,还送了信出去。   他笃定那人能把他捞出来,不然一拍两散,对方也别想着好过。   因此当他被送进跑马厅大厦里面临时当作公安局的一楼某个房间里,一点都不怵,还一脸笑容地跟人搭话拉关系。   这个时期,新政府的公安局里有很多旧政府的警察留用,因为新政府人手不足。   因此汪善举很快找到路子,把消息送了出去。   到了晚上,说情的人络绎不绝,几乎把公安局临时大门的门槛都踩塌了。   霍平戎把人抓回去之后就交到公安局手里,他是军管会的一把手,公安局是民政,跟他是两条线。   今天这事儿本来不该他出头,但因为里面牵扯着一个特殊的人,因此他就带队去了。   所以当第二天早上,汪善举打着哈欠从公安局出来,一脸不屑地回头嗤了一声的时候,霍平戎正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前,背着手,一言不发地看着汪善举上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扬长而去。   车里坐着一个女人,正是那天在汪善举家的粮铺里跟他暗地里筹划的人。   她上下打量着汪善举,见他没有吃苦,才点一点头,说:“好了,出来就好,我还以为新政府有多能耐呢,还不是一丘之貉!”   汪善举知道他能这么快出来,这女人是出了大力气的。   当然,这女人也不是就那么好心,白出力气。   汪善举牵扯到太多的人,这女人不敢大意。   就算要弄死他,也得先把他弄出来,等确定大家都没事了,才能下手。   汪善举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有恃无恐,笑着点头说:“就是这个理儿,所以我们也不用束手束脚。以前怎么做的,以后还是怎么做。有钱大家赚,有好处大家一起拿!”   那女人满意地点点头,“我都听说了,你在里面做得很好,一句实话都没有说。你放心,你能为我们做到这一步,我们自然是不会亏待你的。你的儿子女儿,我们可以送到国外,一辈子锦衣玉食,比在这个破烂地方好多了。”   “那汪某就多谢蔡少校了!”汪善举大喜过望,双手抱拳高高举起,在车里朝那女人作揖。   那女人还没来得及客套几句,突然那车发出一阵突突的低嚎声,然后蹦跶两下,就趴窝不动了。   “怎么回事?”那女人皱眉,问前座的司机,“是路上出事了吗?”   “没有,好像是轮胎出问题了。”司机嘟哝着,推开车门下车。   一下车,几把黑突突的莫辛甘那对准了他的脑袋。   他下意识哆哆嗦嗦举起双手,一句话都不敢说,额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那几个人也不说话,手里的莫辛甘那往旁边一撇,这司机就乖乖地让出了车门的位置。   车里的女人和汪善举正疑惑司机怎么不去看轮胎,而是站到后车座旁边了,再一挑眉,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那女人反应快,立即把汪善举抓着挡在身前,对车外的人说:“你们是那条道上的?!在新政府门口抢劫,你们有几个胆子?!”   外面的人没有说话,却拉开车门,示意他们下车。   那女人这才看清楚这些人的装束。   那一看就辣眼睛的土黄色军装,还有谁?!   这是新政府的军队!   她立即手腕一抬,朝车外开了一枪。   车外的几个人迅速还击,打得那辆黑色的轿车顿时千疮百孔。   汪善举没想到会被这女人当成是挡箭牌,子弹突突地在身边飞过,呼啸声似乎要穿破耳膜。   他只支撑了不到五秒钟,就一下子晕了过去。   他一晕倒,他身后的女人就把他扔了出去,打算从车的另一边逃跑。   可是她一推开车门,一颗子弹从天而降,嗖地一声打到她的膝盖。   “啊……!”这女人惨叫一声,一跤跌倒在车门前的地上,手里的小手枪几乎都握不住了。   她无力地倒在地上,一直在三楼盯着他们的霍平戎收好自己的武器,扬手让人把这女人抓走。   他们的目的一直都是这个女人。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又有一颗子弹突如其来,打在她的后背靠近心脏的地方。   她抽搐了两下,就一动不动了。   鲜血从她后背流出来,黑黢黢的柏油路面都染上了红色。   霍平戎皱起眉头:“谁开的枪?!我不是下了命令抓活的?!”   ……   伯格力医院。   姜宜凝被黄院长十万火急地叫到手术室门前。   霍平戎和李专员都等在那里。   看见姜宜凝过来,李专员连忙说:“姜大夫,又要麻烦你了。里面有个很重要的犯人,但是背后中枪,可能还伤到心脏,希望姜大夫能不能帮我们这个忙,把她救活了。“姜宜凝没有看见伤口情况,不敢说大话,只点头说:“我尽力而为,让我看看伤口。”   她换上手术服,戴上口罩和塑胶手套,走进了手术室。   霍平戎和李专员都没有进去,只能在外面等候。   姜宜凝看见的,是一个容貌清秀的年轻女子,不过现在肌肤白的跟死人一样,双唇更是青到发紫。   这不仅是流血过多,还有心脏功能受损。   如果伤口太深,真的对心脏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害,那就是神仙也难救。   姜宜凝定了定神,拿起手术刀,开始检查这个人的伤势。   还好,心脏只是被蹭了一下,那颗子弹,恰好从心脏边上穿过,所以虽然伤势看起来很严重,而且流了太多的血,但只要取出子弹,及时输血,这条命还是救得回来的。   姜宜凝在心里想好手术方案,跟作为助手的护士交代了几句话,让她准备更多的手术器材,然后开始聚精会神做手术。   等她把那颗子弹取出来,缝合好伤口,已经五个小时过去了。   手术室的红灯终于熄了,那女人被推了出去,转到重病病房。   姜宜凝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疲惫地对霍平戎和李专员说:“幸不辱命。两位等她醒了就能去问话了。”   “谢谢姜大夫!谢谢姜大夫!”李专员高兴得不得了,“太好了!我就知道如果姜大夫救不了她,就没人救得了!”   霍平戎在旁边背着手,淡淡地说:“就算救活了也是枪毙的命,其实何必多此一举。”   姜宜凝:“……”   霍平戎瞥了一眼的她黑下来的脸色,慢悠悠又说:“当然,这个女人对姜大夫来说,还是需要救的。如果不是她出现了,姜大夫身上始终背着一个抹不去的黑锅。”   姜宜凝的脸色更黑了,她握了握拳,语气硬邦邦地说:“霍副司令员,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背黑锅了?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姜大夫不会忘了,你被韩子越抓到那一天,他以为你是谁吧?”霍平戎气定神闲地掸掸衣袖,跟李专员往重病病房走去。   姜宜凝微微皱起眉头。   她想起来了,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正好赶上韩子越他们抓特务。   据说一共是四个人,但是有个女人逃跑了,韩子越开始的时候怀疑她就是那个女特务!   难道今天这个她做了手术的女人,才是那天韩子越他们要抓的人?!   再一想原来过了这么久,霍平戎他们居然还怀疑她的来历,姜宜凝就觉得一股怒火腾地一下就冒出来了。   她一大早就做了一台大手术,本来就累的筋疲力尽。   现在被霍平戎这样一说,背后马上渗出一阵冷汗。   一冷一热间,脸色也坏到极点,好像生了一场大病的样子。   她靠在手术室外面的墙壁上,觉得双腿发软,几乎站都站不起来了。   她闭上眼睛,歇了好一会儿,才打算回自己的办公室。   这时走道上又匆匆忙忙走来两个人,正好是她刚才想起来的两个人。   韩子越和江芳芷。   那天晚上的事,她大概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如果不是江芳芷,她估计到现在还被关押。   姜宜凝取下口罩,朝江芳芷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江芳芷有些惊讶,不过还是对她点点头打招呼说:“李专员通知我和韩副营长来认人,是在哪间病房?姜大夫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27 06:00:12~2021-01-29 07:4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轻云 200瓶;26095737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你给谁生了儿子   姜宜凝点点头,回身朝重症病房指了一下,“就在那边,刚刚手术结束,恐怕还不能马上苏醒。”   “哦,那没关系,只要没死就行。”江芳芷松了一口气,继而又恼怒地说:“没想到现在了,这些反动派还敢猖狂!”   韩子越没有说话,只是朝姜宜凝点点头,就朝她指的方向走去。   江芳芷对姜宜凝摆摆手,“我去工作了,谢谢姜大夫指路。”   她追着韩子越的步伐快走几步,很快来到重症病房门前。   这里除了两个站岗的小战士,还有霍平戎的勤务兵。   江芳芷和韩子越还不能随便走进去,得通报一声。   里面的霍平戎才淡声说:“进来。”   韩子越先走进去,朝霍平戎立正敬礼:“报告霍副司令员!华东纵队3师11旅27团49营副营长韩子越报道!”   霍平戎看了他一眼,“过来看看,这个人是不是你追剿漏网的那个人。”   韩子越上前两步,往病床上瞥了一眼,只看见一个面容苍白的年轻女子躺在那里,长得还不错,弯弯的柳叶眉,小巧的鼻子和嘴巴,圆润的鸭蛋脸。   他移开视线,平视前方,大声说:“报告霍副司令员!不认识!”   然后扭头看着江芳芷,说:“这得江副专员来确认。”   韩子越那么严肃,江芳芷也情不自禁站起了军姿。   她挺直着脊背,也往前走了一步。   待看清楚病床上躺着的年轻女人,她挑了挑眉,说:“是她,我们这一次得到的情报,老蒋那边派了四个人过来企图潜伏。三男一女,三个男人已经抓获,唯一一个号称‘玉面狐狸’的女特务蔡仪君却失踪了。”   “我在老蒋那边的时候,跟这个‘玉面狐狸’是竞争对手,她化成灰我都认得。”   霍平戎微微勾起唇角,“江副专员过谦了,‘玉面狐狸’从来就不是江副专员的对手。”   江芳芷突然有些脸红,不过还是一派镇定的说:“霍副司令员过奖,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等她醒了,我来审问她。”   霍平戎“嗯”了一声,对李专员说:“那这里就交给你们行政公署处理,我还有事,先走了。”   李专员忙说:“我让金副专员过来,有他和江副专员等着就可以了,我还有点事要跟平戎你商量一下,我们一起回办公室。”   霍平戎看了看手表,“我还有十五分钟的空闲。”   “一起走。”李专员对江芳芷交代了几句,就和霍平戎一起走了。   这里也没有韩子越的事了,他跟江芳芷说了几句,也出去了。   江芳芷就留了下来,等着蔡仪君醒过来。   金副专员没多久也来了,和江芳芷一起陪在重症病房。   蔡仪君晚上的情况有些不好,到第二天早上才退烧,睁开了眼睛。   江芳芷刚刚去外面吃了早餐回来,听说她醒了,忙赶了过去。   重症病房里,金副专员正站在病床前,皱着眉头打量蔡仪君。   蔡仪君懒得理他,直到江芳芷走了进来,她才看向她,虚弱地说:“……江芳芷,想不到你真的是党国的叛徒!”   江芳芷扯了扯嘴角,淡淡地说:“你别给我装了,我是什么身份,你不是曾经千方百计想要证实吗?我经历过那么多次审查,你敢说你不知道谁在背后查我?”   蔡仪君瞪着江芳芷:“那是你太狡猾!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说话要讲证据,就算你给你的党国卖命,也不能胡乱指责别人,你说是不是?”江芳芷拉过来一张凳子,在蔡仪君病床前坐下,好整以暇地翘起二郎腿,笑眯眯地说:“既然我们是旧识,我也给你一条出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把你们的东西都交代出来,我会向上级申请,给你宽大处理的。”   蔡仪君看了她一会儿,嗤笑一声,说:“江芳芷,你别在我面前摆这幅面孔,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事?”   “我做了什么事?”江芳芷还是那幅笑模样,“说来听听,我这里还有金副专员做证人,我保证你说的话,都会一五一十被转达给上级领导。——来,开始立功吧。”   蔡仪君被江芳芷有恃无恐的样子气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的眼睛越瞪越大,心跳得越来越快,连病床旁边的监控仪器都发出了声响。   江芳芷和金副专员都吓了一跳。   有护士赶紧通知了姜宜凝。   姜宜凝来不及戴上口罩,就这样匆匆跑来,检查蔡仪君的情况。   “血压升高,心跳过速,得换一下点滴。”护士还得去找药品换点滴,姜宜凝迅速取出自己的银针,给蔡仪君扎了下去。   几针之后,蔡仪君终于又醒过来了。   她喘着气,几乎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过当她看见姜宜凝的脸,突然愣了一下,连呼吸都停顿了一瞬。   这一瞬虽然很短暂,但是姜宜凝从仪器上注意到了。   她看着仪器,确定蔡仪君的情况完全稳定下来之后,才垂眸打量了她一眼。   这张脸看着很陌生,不过正是这个女人,差一点让她背黑锅。   想到那个神奇的夜晚,她被人一棍子打入这个时代,而同一时刻,这个病床上的女人也正坐着乌篷船,悄悄从外海进入内河的港湾。   在那个时候,她们的命运曾经有一刹那的交汇。   本来应该彼此分道扬镳的路,又一次在这个地方重合了。   姜宜凝抿了抿唇,直起腰身,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像是在她脸上搜寻着什么痕迹。   江芳芷见蔡仪君没有说话,代她回答说:“她叫蔡仪君,是老蒋那边曾经很杰出的谍报特工人员,外号‘玉面狐狸’。”   姜宜凝忍不住想笑。   这么中二的外号,真有够搞笑。   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是吗?我看也杰出的有限,不然怎么没几下就被我们的人逮住了?”姜宜凝轻蔑地瞥了那女人一眼。   这个叫蔡仪君的女人,看她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   蔡仪君盯着姜宜凝看了好一会儿,等她离开重症病房,才收回视线。   “江芳芷,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她吁了一口气,嗓音很虚弱,但是语气却很强硬。   “单独说?为什么要单独说?金副专员也不是外人。而且就算你单独跟我说,事后我也会把你说的话,都向上级汇报。”江芳芷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有些不耐烦地说。   “呵呵,那就算了,不过你不要后悔就行。”蔡仪君说着闭上眼睛,喃喃地又加了一句:“……你知道你给谁生了儿子吗?”   江芳芷本来是很不耐烦地,但是听见这句话,却不由自主后背紧绷,“你说什么?”   蔡仪君不说话了,但是脸上的神情却有些得意。   金副专员看了看江芳芷,又看了看蔡仪君,主动说:“我去门口等着,你有什么话,尽可以跟江副专员说。”   他朝江芳芷使了个眼色,表示自己可以先走开。   江芳芷知道,就算金副专员离开,其实也只是去门口而已。   她垂眸看着地面,手指摩挲着手指,淡淡点头,“好,你先去外面等一会儿,我看看她要说什么。”   金副专员出去了,轻轻关上房门,然后抱着胳膊靠在房门上。   可能是因为听见门关上了,蔡仪君睁开眼睛,并没有压低嗓音,还是和刚才虚弱的嗓音一样,慢慢地说:“江芳芷,你知道你给谁生了儿子吗?”   江芳芷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开始紧张了。   “我给谁生了儿子,关你什么事?蔡仪君,我警告你,不要打我儿子的主意!”她的嗓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警告和威慑。   蔡仪君嘿嘿一笑,看着江芳芷:“我知道你生了儿子,我也知道你的儿子在哪里,我还知道你儿子的亲生父亲是谁……江芳芷,别在我面前装了,你为什么背叛党国,你以为我不知道?!”   江芳芷都要被她气笑了,“我本来就是这边派出去的卧底,我潜伏在老蒋那边,为这边传送回多少情报,我什么时候背叛党国了?我从来就不是你们党国那边的!”   蔡仪君静静地听她说着,良久,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地微笑:“是吗?你本来就是卧底?那你可真是会演戏,我们X统局从上到下几千号人,都被你耍得团团转!”   “那是你们技不如人,关我什么事?”江芳芷摇了摇头,“行了,你别胡乱攀污了,还是老实交代吧。”   她转身,把金副专员叫进来:“你进来吧,我还有事,把她交给你了。”   蔡仪君见江芳芷转身要走,有些着急了,就在金副专员推门而入的时候,她快速说:“四年前双十节旧都市长风酒店318室发生的一切,江小姐你都忘了吗?”   江芳芷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金副专员只听见这一句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有心想问江芳芷,她却已经匆匆离开。   再回头看向蔡仪君,那人却已经收回视线。   金副专员摇了摇头,开始审问蔡仪君。   蔡仪君却一直不说话。   最后在他几乎放弃的时候,蔡仪君突然问:“你知道江芳芷以前在我们那边,是谁的未婚妻吗?”   金副专员点点头,“知道,那是我们组织的安排。”   蔡仪君咕地一声笑,又问:“那你知道她有个儿子吗?”   金副专员挑了挑眉,“知道,怎么了?”   “你见过她的儿子吗?你知道她儿子的父亲是谁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29 07:49:11~2021-02-01 09:32: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星人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飞来横祸   金副专员知道江芳芷有个儿子,但是没有见过。   那个年代,他们的人就算生了孩子,又有几个能带在身边抚养呢?   送给老乡抚养的多了去了。   而且这是江芳芷的私事,金副专员根本不想跟蔡仪君谈这个问题。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沉下脸说:“说你自己的问题,江副专员的个人私事,关你什么事?”   蔡仪君打鼻子里哼了一声,闭上眼睛,轻蔑地说:“我不跟你这种小喽啰说话。让江芳芷来跟我说话,别人休想让我吐一个字。”   打这以后,不管金副专员怎么问,她都一言不发。   一直到了下午下班前,姜宜凝去重症病房做最后一次检查,金副专员才有些疲累地离开。   在门口遇到姜宜凝,他淡淡点头,打了声招呼。   姜宜凝见他这个样子,知道他肯定是盘问得不顺利,不过也没多问。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这又不是她的工作,关她什么事呢?   姜宜凝也点了点头,一个人走进重症病房。   因为快下班了,也不是要做手术,因此姜宜凝没有穿白大褂,也没有戴口罩,就穿着自己的便服来到蔡仪君病床前。   蔡仪君下午睡了一觉,这时候精神好多了。   听见病房门响,她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看。   那个啰里啰唆的金副专员总算是走了,蔡仪君吁了一口气。   等看见进来的是姜宜凝,她的眸子眯了起来。   姜宜凝懒得理她,看了一下仪器数据,又给她把了脉,确信她的伤势没有恶化,才松开她的手,转身要离开。   这时蔡仪君突然开口问:“你以前是不是在旧都市?”   姜宜凝:“……”   她给蔡仪君调整好点滴的速度,淡声说:“你认错人了,我从来没有去过旧都市。”   她是从七十多年后来的,就算是在七十多年后,她也没有去过旧都市那个地方。   蔡仪君皱起眉头,喃喃自语:“……认错人了?不会啊?怎么能长得这么像呢?”   姜宜凝的手突然停顿了一下。   难道蔡仪君说的是她祖姑奶奶?   姜宜凝的祖姑奶奶是这个时代的人,会不会是她曾经去过旧都市,被这个蔡仪君见过?   不会这么巧吧?   姜宜凝打算来个抵死不认。   她心里虽然翻起波澜,但是表面上却没有丝毫触动。   检查完之后,还在蔡仪君的病历上签了字,才转身离开。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姜宜凝对等在那里的锵锵说:“我们可以回家了。锵锵今天想吃什么?姨姨给你做。”   锵锵高兴地收起自己的小书包,举着小胖手说:“锵锵想吃饺子!猪肉豆角馅儿的大饺子!”   姜宜凝不怎么会做面食,还在摸索之中。   她把那个双肩背的小书包帮锵锵背好,顺手把背包带上光滑的铜扣在他胸前扣上,笑着说:“天冷了,已经没有豆角了,只有干豆角。我们去菜市场看看能不能买到干豆角,如果能买到,我们就包猪肉干豆角馅儿的饺子,好不好?”   “好哒!”锵锵萌萌哒地点头,“干豆角也是豆角!锵锵小时候跟奶奶住在一起,吃过肉肉的豆角,很好吃哒!”、姜宜凝在国外长大,从来没有吃过什么“肉肉的豆角”,因此她很感兴趣地跟锵锵谈论这个话题。   一大一小牵着手,笑着走出伯格力医院。   夕阳从西方照射过来,天边是艳丽的晚霞。   伯格力医院门口停着一辆看上去很熟悉的军绿色吉普车。   霍平戎和李专员,还有金副专员三个人正站在吉普车旁说话。   看样子,应该是金副专员正在汇报他今天问话的结果。   李专员一直绷着脸,金副专员垂头丧气,霍平戎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靠在吉普车的车门旁边。   眼角的余光瞥见姜宜凝和锵锵走下台阶,他朝金副专员微扬下颌,正想制止他继续说下去,突然瞥见锵锵胸前似乎有亮光闪了两下。   这亮光怎么那么熟悉?   那是狙击木仓瞄准镜的反光!   霍平戎脑子里嗡地一声,立刻如同一只猎豹一样猛地扑了上去,大声叫着:“卧倒!统统卧倒!”   李专员和金副专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们都是从枪林弹雨的岁月里走过来的,闻言立刻趴下。   吉普车里的小战士司机马上在车里弯腰躲在车里。   而姜宜凝那边却迟疑了一瞬。   就在这时,几声啪啪枪响,子弹打在她身边的台阶上,溅起的石屑砸在她的手背上,划出条条血痕。   锵锵吓得一动不动,被霍平戎抱着摔倒在地。   不过霍平戎以自己的身体为垫,锵锵虽然摔下来,却没有倒在地上,而是被霍平戎紧紧护在胸前。   姜宜凝这时才躬身蹲下,被霍平戎顺势一带,她整个人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就在她和霍平戎往台阶下滚的时候,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射来的子弹几乎是如影随形。   对方好像也是恼了,接连开了那么多枪都没有打到他们,几乎不管不顾地从藏身的地方钻了出来,拿着枪朝他们扫射起来。   这像是一个信号,不止是对着姜宜凝和锵锵这边扫射,就连吉普车那边也开始了攻击。   李专员、金副专员和霍平戎的勤务兵们这时已经开始还击。   平时安静整洁的医院门前霎时一片腥风血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攻击他们。   仅靠霍平戎他们几个人明显不是对手了。   因为对方不是五个人十个人,而是几乎派出了一百多个持枪匪徒。   面对二十倍于自己的敌人,霍平戎他们并没有气馁,因为他们知道援兵很快就会赶到。   事实上,这边枪声一响,旁边跑马厅大厦那边就听见了,已经在迅速集结兵力,过来围歼。   就在援兵快要赶到的时候,匪徒那边突然出现一个拿着一把□□K的男人。   他戴着一顶罩住整张脸的帽子,举枪对准了吉普车那边的李专员。   砰地一声枪响,正中李专员的后脑。   李专员应声倒地,躺在血泊之中。   金副专员目呲欲裂,狂叫一声,从李专员手里接过他的枪,朝那人还击。   那人却没有继续针对他,而是调转枪头,对准了霍平戎怀里的锵锵。   但是霍平戎的速度比他更快,他在看见李专员倒地的一刹那已经带着锵锵翻身从台阶滚落,跳入旁边的空地上。   那片台阶旁边的三角形空地本来是花坛,现在成了天然的战壕。   姜宜凝也跟着他滚下去,被他护在身后。   “……怎么回事?那人的枪法怎么准?李专员……李专员……是不是……”姜宜凝几乎哽咽起来。   霍平戎把她的脑袋摁下去,让她抱着锵锵,然后小心翼翼探出头,握着自己手里的苏制托卡列夫小手木仓,对准了那个正在寻找目标的狙击手。   那人手里是一把蹭亮的德制□□K,实在太少见了。   对方一下子失去了目标,马上也躲起来开始搜索。   没过多久,眼看霍平戎他们的援兵就要到了,那人似乎失去了耐心,打了个呼哨,一群人立刻朝医院里面蜂拥而去。   姜宜凝躲在霍平戎身后看见了,顿时明白过来,“……他们进医院了!是不是要杀人灭口?!”   “……蔡仪君?这个女人也值得他们杀人灭口?”霍平戎疑惑,手里稳稳握着那把苏制托卡列夫。   砰!砰!   两声枪响几乎同时响起。   那人找到了霍平戎的位置,和霍平戎两人同时射击。   霍平戎发出一声闷哼,闪身躲开。   姜宜凝看见他的左手臂开始出血,心里一紧,忙过去摁住他手上的一个穴道止血,同时把脉,松了一口气说:“还好,皮外伤。”   霍平戎有些惊讶,但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连这你都能把出来?”   是不是皮外伤他心里有数,子弹没有打穿他的胳膊,只是擦破了外皮。   也是因为他穿的呢制军装比较厚实,所以才没有伤到骨头。   姜宜凝轻声“嗯”了一声,“等下去医院给你包扎一下。”   而对面那个拿着□□K的男人却几乎握不住枪。   他的肩膀被打中了,幸亏霍平戎手里没有狙击木仓,不然他得被他打个对穿。   对方仅仅用把小手木仓就干掉他能握住狙击木仓的手臂,这种准头……   真是让他不寒而栗。   那人朝自己人打了个手势,悄然退下。   没过多久,新政府的援兵到了,将剩下的那一百多个匪徒全歼,可是新政府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   姜宜凝在自己的医院办公室里给霍平戎包扎伤口。   他的手臂果然只有皮外伤,但是因为是狙击木仓的子弹,即使是皮外伤,那伤口也是触目惊心,差不多挂掉了一长条血肉皮。   左手短时期内都不能用了。   姜宜凝还给他上了夹板。   韩子越带着人过来做最后的搜索,然后进来汇报。   “报告霍副司令员!今次战役歼灭敌人一百零三人,逃跑两人,其中一人击毙,一人在逃。”   “我方牺牲八人,包括行政公署的李专员。重伤十人,包括两名南下干部。”   “医院工作人员有一人被流弹击中死亡,一名病人被枪杀,就是蔡仪君。还有三名工作人员和三名群众重伤。”   重伤的人需要姜宜凝去做手术。   她不放心锵锵,打算找黄院长破例一次,把他带到手术室。   霍平戎抬了抬手,“把他留下来,我会在这里看着他。”   锵锵因为今天被霍平戎救了一命,对他的态度亲热多了。   他朝姜宜凝挥挥小手,胖胖的小团子一本正经:“姨姨你去做手术,锵锵会照顾霍副司令员的。”   姜宜凝:“……”   霍平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01 09:32:45~2021-02-03 08:46: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095737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逻辑自洽   姜宜凝套上白大褂,有些担心地看了锵锵一眼。   锵锵以为她在担心霍平戎,忙摇着胖胖的小手:“姨姨你去吧,没事哒!锵锵知道怎么照顾病人!”   姜宜凝很是惊讶,忍不住问:“锵锵怎么会知道的?你照顾过病人吗?”   锵锵摇摇头,理直气壮地说:“可是锵锵生病的时候,姨姨照顾过锵锵,所以锵锵都记住该怎么照顾病人了!”   姜宜凝:“……好吧,那麻烦锵锵了。”   她走出自己的办公室,临出去的时候,给了霍平戎一个眼神,让他多担待一些。   霍平戎会意地点点头。   事实上,姜宜凝去做手术之后,锵锵真的很努力在“照顾”霍平戎。   他在自己的小书包里翻了翻,先翻出几块糖,垫着脚放到霍平戎面前的桌面上。   “霍副司令员,吃糖伐?这糖很好吃的,我姨姨说是外国进口的,叫巧克力。”   霍平戎垂眸看了一眼自己面前那已经软塌塌的巧克力。   这种糖他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吃过,有点苦,有些华国人吃不惯,但是他挺喜欢的。   不过再喜欢,也不可能吃一个两岁半孩子的“珍藏”。   因此他抬眸看了锵锵一眼,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锵锵不知道他“嗯”是什么意思,应该是答应吧?但听那语气又不对劲。   他小心翼翼看着霍平戎,见他没有吃糖的意思,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又去自己书包里翻腾。   过了一会儿,他拿过来一支铁皮青蛙,胖胖的小手依依不舍地摸了摸铁皮青蛙,然后放到霍平戎面前的桌面上,放在那几块巧克力旁边,忽闪着睫毛浓密的大眼睛说:“霍副司令员,你会玩铁皮青蛙吗?”   霍平戎:“……”   怎么感觉被藐视了……   他不动声色,连“嗯”都不“嗯”了,只是静静地看着锵锵。   锵锵以为自己明白了,像个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垫着脚站在霍平戎身边,自己伸出胖手指,摁着那铁皮青蛙的背部点了一下。   那铁皮青蛙呱地一声,在桌面上蹦跶起来。   锵锵立刻咯咯地笑,他斜睨着霍平戎,有点上挑的眼尾都露着笑意,好像在说:“好玩吧?没玩过吧……”   被个小胖团子给藐视了,霍平戎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   不过他依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耐心地看着那铁皮青蛙,等它终于不蹦跶,也不不呱呱叫了,才在心底徐徐吁了一口气。   就在他以为可以安静下来的时候,锵锵拍着手,笑说:“再来一次!”   然后罪恶的小胖手指伸出,摁着铁皮青蛙的后背又点了一下。   “呱呱!呱呱!呱呱!”   那铁皮青蛙又呱呱叫着,在桌面上蹦跶兜圈儿。   霍平戎:“……”   锵锵自己兴高采烈地玩了半天,才把铁皮青蛙收起来,遗憾地对霍平戎说:“霍副司令员,你连铁皮青蛙都不会玩?是怎么做到副司令员的……”   说的好像做副司令员要比谁的铁皮青蛙玩得好一样。   一直不动如山的霍平戎额头上的青筋都快冒出来了。   收拾好自己的铁皮青蛙,锵锵爬上姜宜凝的座椅,小身子往前够着,要去捞不远处的竹制外壳开水瓶。   霍平戎这时才站起来,右手长臂一伸,把那开水瓶拿起来了,淡声说:“别碰,小孩子不能玩热水瓶,你姨姨没告诉你吗?”   锵锵仰头看着他,不解地说:“姨姨说了,可是我在照顾霍副司令员,不是在玩,所以可以碰热水瓶。”   霍平戎:“……”   还能逻辑自洽。   你这是要上天啊……   霍平戎打开瓶塞,给姜宜凝的杯子里倒了一杯水,问锵锵:“要喝水吗?”   这小家伙刚才咯咯笑了半天,又嘟嘟囔囔自言自语了半天,肯定渴了。   没想到锵锵却只舔了舔嘴唇,摇头说:“我不渴,霍副司令员你喝吧,我看你嘴唇都起皮了,是干的吧?”   霍平戎:“……”   他确实是渴了,不过他其实,也能忍一忍。   但是看着锵锵充满希翼的小眼神,他还是点点头,说:“嗯,是渴了。”   他自己喝了一口,然后说:“我喝过了,剩下一点水,你要喝点吗?”   锵锵刚要点头,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从姜宜凝的座椅上爬下来,来到墙边一个小桌子旁,拿起上面一个画着小鸭子的水杯,举着对霍平戎说:“霍副司令员,姨姨说不能用别人的水杯喝水。这是我的水杯,你给我倒点儿。”   刚刚用姜宜凝的水杯喝水了的霍平戎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刚才下意识做了什么。   他脸上一派淡定,心里却在暗暗心惊。   是什么让他放松了警惕?   怎么能随便用别人的水杯呢!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给锵锵的水杯里注满水,看着他喝完了,才说:“刚才我太渴了,没注意用了别人的水杯。我给姜大夫买一个新水杯,当作是赔礼道歉,你觉得怎么样?”   锵锵大力点头,“锵锵觉得很好!霍副司令员你自己的水杯呢?”   “我的水杯在我的办公室,没有带过来。”霍平戎微微有些不自在,很快转移了话题,“锵锵,你每天都跟着姜大夫上班?为什么不去上幼儿园?”   锵锵歪头,皱起小眉头:“幼儿园是什么?”   “……就是小孩子去的地方。家长上班的时候,可以把小孩子放在里面,有老师看着,还有别的小朋友。”霍平戎坐回刚才的椅子上。   锵锵摇了摇头,“我不要离开姨姨,我要跟着姨姨。姨姨说,她一个人上下班会害怕,需要锵锵陪着。”   小孩子也有被需要的荣誉感。   姜宜凝从来没有把他当不懂事的孩子,说话也是跟大人说话一样的语气,尽量不用那些儿化韵。   因此锵锵跟大人交流毫无障碍。   霍平戎也没有带过孩子,更没有跟小孩子打过交道,因此他跟锵锵说话,也是把他当作大人一样对待。   锵锵很喜欢,也很适应这种交流方式。   话匣子打开,他跟霍平戎说话就越来越多了。   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说,霍平戎在听。   “……我以前跟着奶奶住,后来奶奶说要送我去找我爸爸妈妈,结果送到张桂芬手里。她说她是我姆妈,可是她都不给我吃饭,是姨姨把我从张桂芬那里领回家的。我不会离开姨姨。”   小胖手握紧拳头,表示着他的决心。   霍平戎沉默的听着锵锵说他在张桂芬那里过的日子,还有跟着姜宜凝过的日子,不难理解,为什么锵锵这么黏着姜宜凝了。   他摸了摸锵锵的头,“你是好孩子,姜大夫也是个好人。”   “我姨姨是全天下最好的人,我最喜欢我姨姨!”锵锵大声宣布。   霍平戎扒开巧克力的糖纸,把一颗巧克力塞到锵锵嘴里。   锵锵含着巧克力,欢喜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江芳芷站在姜宜凝办公室门口,看着这一幕,眼圈都红了。   霍平戎察觉到有人注视他们,扭头看了一下房门口的方向。   “……江副专员?”   江芳芷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尽量镇定地说:“霍副司令员,我是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李专员……李专员……他……”   话还没说完,她就哇地一声哭了。   霍平戎是亲眼看见李专员后脑中弹倒下的,知道他肯定活不成了。   刚从战争年代走过来,却在胜利之后,倒在了敌人的屠刀下。   这种感觉,没有亲身经历的人真是很难体会。   霍平戎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节哀。”   江芳芷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说:“蔡仪君也死了,我从来都不知道她能有这么重要,居然还需要出动一百多人灭她的口。”   霍平戎也摇头,“我也没有料到。看来,她的死,说不定另有隐情。”   江芳芷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打算去找以前的朋友联络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关于蔡仪君的线索。”   霍平戎垂眸,看着默不作声缩到墙角的锵锵,淡声说:“蔡仪君以前的级别并不是很高,虽然号称玉面狐狸,但本事差得太远。这一次为什么是她被派回来,还需要再深究一下。”   江芳芷把手帕放回自己的背包里,轻轻“嗯”了一声,说:“我要去看看伤员,听说姜大夫在做手术?您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您手臂的伤势不要紧吧?”   “嗯,姜大夫已经去了一会儿了。但是伤员比较多,恐怕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我的伤没事。我不能去,我要在这里看着锵锵。”   江芳芷的视线落到墙角的锵锵身上,微微挑眉说:“这孩子没有别人看吗?”   霍平戎不置可否,轻描淡写地说:“你去找找金副专员,看看他的伤怎么样了,我记得他只有轻伤。”   江芳芷答应了,又回头看了锵锵一眼,若有所思地说:“霍副司令员,我有个儿子……”   霍平戎:“……”   他脸上的表情更淡,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江芳芷收回视线,看向霍平戎,抿了抿唇,又说:“……他生下来我就把他送走了,让我的一家远亲帮着抚养。我挺想他的,已经带信给我亲戚,让她把孩子给我送来。”   霍平戎心平气和地“哦”了一声。   江芳芷:“……”   她抬手捋捋头发,咬牙又说:“他跟锵锵差不多年纪。等过几天他来了,我想让他跟锵锵交个朋友,您看怎么样?”   霍平戎:“……”   他终于抬眸,平静地看着江芳芷,淡淡地说:“锵锵是姜大夫的儿子,你得跟姜大夫商量。”   江芳芷勉强笑了笑,“好,我有空问问姜大夫。”   她转身离开了姜宜凝的办公室。   锵锵从墙角跑出来,想关上办公室的门。   霍平戎抬手制止他,“锵锵,把门开着,这样才能知道有谁在外面。”   锵锵眨了眨眼,恍然大悟说:“我明白了!这样就不怕有人在外面听壁脚了!”   霍平戎唇角微勾,淡淡的笑意一瞬即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03 08:46:08~2021-02-05 08:15: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095737 10瓶;狂小猫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接孩子   锵锵决定不关门了,只是在姜宜凝办公室门口探出小脑袋往走道上看了看。   医院里因为不久前的事故,现在气氛非常紧张。   走廊上隔几步就站着一个持枪的战士站岗。   整个医院都处于严厉警戒的状态中。   锵锵眨了眨眼,心有余悸地缩回来,小声说:“……外面的人很多,他们是霍副司令员您的兵吗?”   霍平戎微微颔首,“嗯,你过来,不要站在门口探头探脑。”   锵锵皱了皱小眉头,背着手走回来,“我怎么探头探脑了?我只是看一下姨姨什么时候会回来。”   此时姜宜凝还在紧张的手术当中。   这一次一共十六人受重伤,十个部队的战士和军官,六个是医院的工作人员,包括医生、护士和后勤人员。   姜宜凝也是按照伤势严重的程度,分了七个不能等的伤员去别的医院救治,剩下九个伤员,按照重伤的不同程度进行手术。   她手术比一般的外科医生做得快,手又稳,再加上她用针灸辅助,速度还是很快的。   江芳芷找过来的时候,姜宜凝正在给第三个伤员做手术。   这人胸口靠近肩膀的地方中了一枪,大腿和左臂分别中枪。   胸口的那一枪还好,大腿和左臂的伤势更严重。   子弹打进去,直接把他的大腿和手臂打对穿了。   姜宜凝只给他取出了胸口的子弹,大腿和手臂直接缝合伤口,才避□□血过多。   她一口气做完九台手术,已经是凌晨一点。   从手术室里出来,发现霍平戎抱着已经睡着的锵锵,和江芳芷一起坐在手术室门前的长椅上。   姜宜凝惊讶挑眉,压着嗓子说:“霍副司令员,江副专员,你们怎么等在这里?”   江芳芷刚才不知道在想什么,微微有些走神。   所以霍平戎先说:“锵锵在办公室等不及了,要求来这里等你。”   姜宜凝松了一口气,走过去想把锵锵抱过来。   但是霍平戎刚刚试图把锵锵放到姜宜凝怀里,就感觉到姜宜凝的胳膊往下一沉,明显抱不动的样子。   霍平戎迅速把锵锵又摁了回去,低声说:“姜大夫,你刚做完手术,体力没有恢复,还是写歇一歇吧。”   姜宜凝苦笑点头,“那麻烦霍副司令员了,这孩子睡着了可沉了。”   “姜大夫把他养得很好。”霍平戎淡淡夸了一句。   江芳芷倏然抬头,像是不认识霍平戎一样,深深看了他一眼。   然后很快收回视线,站起来看着姜宜凝说:“姜大夫,我想问问手术怎么样了?我们的指战员和医院的工作人员都没事吧?”   姜宜凝回过神,点头说:“手术都很成功。明天早上应该都能脱离危险期了。”   她想了想,又尽量详细地说:“我们转了七个重伤伤员去别的医院做手术,应该也都没问题,伤的都不是要害,只要及时把子弹取出来,都能恢复。”   “我这里做了九台手术,最严重的一个伤员好像是你们的南下干部。他中了三枪,胳膊和大腿直接被子弹打穿,应该是狙击木仓的子弹才有这么大的威力。胸口那一枪没有打穿,子弹我取出来了,是普通子弹。”   江芳芷倒抽一口凉气,“……是南下干部?!哪一位?姜大夫认识吗?”   说完又忙摇头:“我也是急糊涂了。姜大夫怎么可能认识我们的南下干部呢……”   姜宜凝疲惫地微笑,“别的南下干部我可能不认识,但是这一个,我恰好有一面之缘,还记得他的名字。”   “谁?”   “晏复生。”   因为是跟南嘉村的晏家有关,所以姜宜凝曾经留意过这个人。   江芳芷眉头皱的更紧,“这可怎么办?李专员不幸牺牲,金副专员被审查,晏复生是南下干部的骨干力量,他也受了重伤,那我们这个行政公署可是群龙无首了……”   姜宜凝揉着自己胳膊的肌肉,打算要回办公室。   正好听着江芳芷自言自语,她随意地说:“不是还有何政委吗?他的伤势恢复得很好,再过几天就能痊愈出院了。”   江芳芷像是才想起来何远之,忙拍着胸口说:“对对对!还有何政委!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对了,他当时就在医院里,那些土匪没有伤到他吧?”   姜宜凝瞥了她一眼,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一边淡声说:“听说土匪也冲到他的病房了,是门口的小战士,还有他的勤务兵拼死还击,才等到援军。”   “那就好,阿弥陀佛!幸亏我们的何政委没事,我还可以找他请假。”江芳芷双手合什作揖。   “请假?”姜宜凝好奇回头,“这个时候,江副专员还要请假?”   死伤这么多人,还有土匪在逃,她是行政公署里唯一一个话事人了。   江芳芷却苦笑着说:“我暂时被停职了,所以想趁这个机会去把我儿子接回来。”   姜宜凝想起来江芳芷曾经跟她说过,说她也有个儿子,一直放在亲戚家。   革命年代,这种事情非常普遍。   现在革命胜利了,这些人才有时间和精力去把自己的孩子接回来。   其实,能接回来的是少数,大部分人的孩子不是失踪了,就是已经夭折了。   这也是革命的代价之一。   姜宜凝对江芳芷更加敬重,诚恳地说:“江副专员辛苦了,祝你们母子早日团聚。”   江芳芷能够感觉到她语气中的真挚和尊敬,对她也笑了笑,“嗯,托姜大夫吉言,希望我能把儿子接回来。我儿子跟锵锵差不多大,以后可以跟锵锵做个朋友。”   “好啊,没问题。”姜宜凝笑着点头。   和江芳芷话别之后,姜宜凝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收拾了一下东西,背着自己随身的小包,来到霍平戎面前,转过身,说:“霍副司令员,把锵锵放到我背上,我背着他回家。”   她虽然没力气抱着这孩子,但是背着还是可以的。   霍平戎不动声色看着她挺直的后背,还有修长白皙的脖颈,淡声说:“你想背着他走回去?”   “不是啊,我有根带子,可以把他绑在我身上,然后我就可以骑车了。”姜宜凝这一阵子都是骑着自行车上下班。   霍平戎摇了摇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我送你们回去。我的车就在医院门口,我可以开车。”   姜宜凝看了看他受伤的手臂。   到底是男人,一支手臂就能抱着孩子。   但是一支手臂能开车吗?   姜宜凝不想冒险,而且这里离家也不远,她婉拒:“……这样不好吧?霍副司令员也是伤员,您还是在医院里休息吧,我带着锵锵回去就可以了。反正也不远,我骑车很快的。”   霍平戎单着手把锵锵放到办公室里的行军床上,然后扯下受伤胳膊的绷带和夹板,晃了晃手臂,“其实我的伤根本就没事,擦破皮而已,根本不用夹板和绷带。——走吧,我送你们。”   他弯腰抱起锵锵,大步往办公室外走去。   姜宜凝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又看了看被他扯下来的夹板和绷带,无奈笑着摇摇头。   是,她知道霍平戎的伤势,确实没有那么严重,但是上了夹板和绷带,还是能固定手臂,会恢复得快一些。   但是那人显然不想这么婆婆妈妈。   窗外夜色正浓,但是医院附近有路灯,虽然不是很亮,但也能看见这一带的马路上,都有站岗的士兵。   其实挺安全的。   不过她也没有继续争执,背着包离开自己的办公室,随手关灯关门。   霍平戎的车就在医院门口的马路边上。   他先把锵锵放到后座躺平,才绕到前面的驾驶座上。   姜宜凝迟疑了一下,还是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把后座给锵锵留着。   霍平戎等她坐好了,才发动骑车。   军绿色吉普车的发动机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声,往前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江芳芷站在医院三楼走廊窗前,面无表情看着霍平戎带着姜宜凝和锵锵离开医院。   直到看不见那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她才转身,找到何远之的病房。   何远之还没睡,正在病房里跟人说话。   听见江芳芷的声音,他忙让她进来。   江芳芷低头走进来,轻声说:“何政委,我有点私事,想请几天假,回去把我儿子接过来。”   何远之很是意外,“江副专员这个时候要去接孩子?能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吗?”   江芳芷抬起头,眼圈都红了,哽咽着说:“……我害怕……”   “何政委,我不瞒您,我很害怕。”   “那个刚刚被抓到又被灭口的玉面狐狸蔡仪君,用我儿子威胁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儿子是不是还活着……我要是不亲自回去看一看,我这辈子都无法安心!”   何远之更惊讶了,“蔡仪君用你儿子威胁你?她怎么会知道你儿子在哪儿?说句不合时宜的话,江副专员有个儿子的事,连组织上都不知道吧?”   江芳芷极力保持镇定,但还是微微有些脸红,声音更细小了:“……不是我不说,我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瞒着组织上。我是打算把孩子接回来之后,再跟组织上说的,因为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有些特殊。”   何远之想起江芳芷以前的身份,脑海里念头一转,好像已经明白什么了。   他垂眸,看着自己手边的笔记本,说:“……四六年那年,江副专员有几个月没有跟组织联系,大家一度以为你牺牲了,原来你是去生孩子了吗?”   江芳芷脸更红了,“嗯”了一声,头更低了。   何远之见她这样,也没有多问,抬了抬手,“好吧,给你三天假期,够吗?孩子放哪儿了?离这里远吗?”   “三天够了,孩子就在旧都市,一天就可以来回。”江芳芷心里一松,不好意思低笑了。   “嗯,你去吧。”何远之点了点头,看着江芳芷离开他的病房。   ……   三天之后,江芳芷带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回到松海市。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05 08:15:42~2021-02-08 08:2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095737 20瓶;喵星人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未婚先孕   姜宜凝早上起来,先去长盛弄外面的早餐铺子买了刚炸好的油条和糍粑,又要了两碗热乎乎的豆浆,装在小篮子里拎回来。   刚拐到长盛弄门口,就看见一辆卡车停在弄堂口。   这个时代,大卡车是很少见的。   姜宜凝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江芳芷推开卡车前座的车门下来,笑着把卷曲的头发绕到耳朵后面,温柔地姜宜凝说:“姜大夫早晨好,这是刚去买了早餐?”   然后不等姜宜凝回答,就转身朝着车门,从里面抱出一个小男孩。   这小孩子看起来跟锵锵差不多年纪,穿着一身时髦的呢制小大衣,长得白白胖胖,大眼睛圆溜溜的,看人的时候特别活泛。   江芳芷爱怜地摸摸他的头,对姜宜凝说:“这是我儿子,小名灿灿,他属狗。”   姜宜凝想了一下,属狗,应该是46年生的。   她笑着说:“这么巧,锵锵也属狗,两人差不多年龄呢,以后可以在一起玩。”   锵锵一直跟他们这些大人在一起,姜宜凝还是希望他有些同龄的小伙伴。   江芳芷是她的大恩人,又是新政府的人,姜宜凝对她很放心。   江芳芷立刻绽开笑颜,“这太好了。”   她回身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大卡车,“我在这里租了套房子,刚搬进来。等收拾好了,请姜大夫带着锵锵来暖房。”   “一定,一定。”姜宜凝笑着点点头,又夸了那小男孩灿灿几句,提步要走。   灿灿一大早被叫醒,本来就很不高兴,这时一阵寒风吹来,正好闻到从姜宜凝那边传来的一阵食物的香气。   他抽了抽鼻子,拉着江芳芷的手开始耍赖:“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江芳芷忙弯腰说:“姆妈这就带你去买,灿灿听话。”   “不要!我要吃油条!马上吃!她就有!”灿灿的小手指向了姜宜凝。   姜宜凝有些尴尬,忙从小篮子里拿出一根油条,笑着说:“小孩子不能饿着。”   江芳芷还没说话,灿灿已经从姜宜凝手里一把抓过油条,唔地一声大口咬下去。   “灿灿!怎么可以这么没礼貌!”江芳芷气的脸都红了,可是看着孩子吃得那么欢快,她又没法把油条从孩子手里取回来。   “姜大夫,真是不好意思。这孩子从生下来就放在我的一个远亲那里抚养。他们都疼他,所以惯成这个样子……”江芳芷叹了口气,代替孩子向姜宜凝道歉。   姜宜凝抿嘴笑了笑,把自己的小篮子遮盖严实,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孩子还小,慢慢教。”说着就往自己家走去。   江芳芷看着姜宜凝的背影,眼神渐渐深邃。   ……   姜宜凝回到自己家,见锵锵已经起床了。   他很熟练地去盥洗室漱口洗脸,一身棉布小袄穿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姜宜凝把早餐从篮子里拿出来,摆在餐桌上。   等锵锵来到餐厅,她把他抱起来放到儿童高椅上,两人相对而坐,开始吃早餐。   姜宜凝一边喝着豆浆,一边把刚才的事说给锵锵听。   锵锵眨了眨眼,皱着小眉头说:“那个叫灿灿的小朋友一定是饿坏了,姨姨把锵锵的油条都给他,锵锵一顿不吃没关系。”   “但是锵锵不吃,不会饿吗?”姜宜凝好奇地问。   锵锵点点头,“是会饿啊,锵锵知道饿着可不好了,可是灿灿更饿,他要不是饿得受不了,不会找别人要吃的……”   姜宜凝摸了摸他的头,心想灿灿那孩子长得白白胖胖,哪里饿着过?   就是个被宠坏的馋嘴小孩儿罢了。   这种孩子如果跟锵锵在一起玩,锵锵会不会被他欺负啊……   姜宜凝在心里嘀咕着,但也不会说出来。   锵锵还小,她不想把成人世界里的这些弯弯绕绕过早地教给他。   小孩子就应该有小孩子的样子,哪怕小心眼儿,嫉妒呢,只要不做坏事,就是正常的。   姜宜凝把一个糍粑掰成两半,自己吃一半,另一半给锵锵,说:“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饿坏了,不过他是江副专员的儿子,看他穿的挺不错,长得比我们锵锵胖多了,应该是没有饿着过。”   锵锵:“……”   他本来脑补了一个面黄肌瘦连站都站不稳的小孩子,结果人家比他胖呢。   锵锵看了看自己的小胖胳膊,略惊讶:“比锵锵还胖?锵锵已经是长盛弄个里最胖的了。”   “以后啊,我们锵锵就是长盛弄里最靓的崽!因为最胖的崽,已经不是锵锵了,而是灿灿。”姜宜凝朝他眨了眨眼,俏皮的说。   锵锵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露出几颗洁白的小米牙。   ……   吃完早饭,姜宜凝带着锵锵来到伯格力医院。   医院里最近没有什么事了,特别安全。   因为上一次被匪徒冲击,现在医院里都是站岗的士兵,效果非常好。   医院里的医生护士走路的时候都比以前要昂头挺胸。   何远之从病房里出来,看见正要来查房的姜宜凝,朝她挥挥手,微笑说:“姜大夫,正好遇到,我就不去你的办公室了。我今天出院,这阵子感谢姜大夫的照顾,我恢复得很好。”   他披着一件军大衣站在医院的走廊上,长身玉立,有点像从古书里走出来的贵公子。   姜宜凝快步走过去,略带欣赏地说:“何政委恢复得不错,不过我给你开的那几幅中药还是要继续喝下去,连着喝上一年,才能说安全痊愈。”   何远之的笑容更加明显,“我会的,就算我会忘,小李也是不会忘的。”   小李就是他救的那个勤务兵,现在对他的身体状况也是最关心。   姜宜凝主动伸出手,给何远之最后一次诊脉,“嗯,你的身体底子还行,我批准你出院了。”   何远之是姜宜凝的病人,他要出院,确实需要姜宜凝签字的。   不过看何远之的样子,他是要先斩后奏了。   何远之点点头,一副被你看穿了的样子,“那就好,不然我可是要犯错误了。”   两人寒暄几句,正要握手告别,从楼梯口传来一声厉喝:“住手!你要干嘛!”   姜宜凝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讶然回头。   那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姑娘气冲冲跑过来,一把推开姜宜凝。   然后迅速抓住何远之的手,怒视着姜宜凝:“你谁啊?!大白天地跟男人拉拉扯扯,你要不要脸!”   姜宜凝认识这个姑娘,据说是何远之的养女。   何远之这么个人,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不讲道理的养女?   何远之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把自己的手从那姑娘手里抽出来,依然伸向姜宜凝:“姜大夫,谢谢这些天的照顾,告辞。”   姜宜凝也不管那姑娘呲牙咧嘴地瞪她,还是跟何远之握了握手。   那姑娘快要气炸了。   但是何远之瞥她一眼,她就立刻向吓破胆子的鹌鹑,缩了回去。   “……义父,您身体好了吗?这么快就要出院?我还想来照顾您呢……”她小跑着跟在大步往前走的何远之身后,不断嘀嘀咕咕。   何远之走了几步,在楼梯口停下来,淡定地对那姑娘说:“佩佩,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我是帮着你母亲照顾你,并没有行使过作为长辈的责任,以后不要叫我义父,我担不起。”   何佩佩怔怔地看着何远之,见他撇清跟她的关系,难受得不得了,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瞪着何远之说:“义父!我妈妈哪里好?你到现在都忘不了她!她已经结婚了!跟别人结婚了!她给那个人生的儿子都五岁了!你还在等她?!”   何远之沉下脸,不悦地说:“我跟你母亲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你这么说,不仅是污蔑我,也是污蔑你母亲。”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撇清关系?!我从十一岁就跟着你,你现在说不要我就不要我!”她终于痛哭流涕,捂着脸,肩膀一抖一抖的。   何远之揉了揉眉心,疲惫不已,“你十一岁被你妈妈送到我这里,我就把你放在育红院,你是在育红院长大的。”   这姑娘一口一个“说不要我就不要我”,让旁边的人听见了,还以为他跟她是那种关系。   何远之觉得自己不能再含糊下去了。   他看了一眼周围那些貌似在做自己的事,但实际上都竖着耳朵听八卦的人,淡淡地说:“过几天我给你妈妈写信,把你的名字改回去。你不姓何,姓蔡。我的工作马上就会忙起来,你也长大了,不需要人照顾,你就去北方找你妈妈去吧。”   何佩佩大怒,正要说我不要姓蔡,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脸上一红,再看着何远之,声音就小得像是蚊子哼哼,低头捻着衣角,说:“……好,我听你的话,我去改姓,我不姓何,我姓蔡。”   何远之:“……”   虽然觉得这孩子的话有点怪怪的,但是只要她改姓回去找她妈,何远之也就没说什么了。   他“嗯”了一声,往楼梯走去。   ……   吃午饭的时候,何远之跟何佩佩的事,就传遍了整个医院。   霍平戎来医院换药,听姜宜凝说起这件事,像是漫不经心地添油加醋:“……何佩佩?嗯,那是何政委当年未婚妻的女儿。她未婚先孕,在外面一个人吃了不少苦头。后来想通了回来嫁人,就把孩子托付给何政委。”   姜宜凝失态地张大嘴:“什么?!是何政委未婚妻的私生女?!怎么会这样!”   难怪医院里都在传何远之对义女的生母情有独钟呢……   霍平戎笑得云淡风轻:“那个年代,这种事不少。不过别人的父母是为了革命把孩子不得不送人,何政委的未婚妻,可是为了回去嫁个好人家,才把孩子送人的。不过现在解放了,何政委的未婚妻眼光不错,她嫁的那个人,现在可不是一般人。”   姜宜凝半天才回过神,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啧啧两声:“不懂你们这些人。”   “……姜大夫,这跟我没关系,你不要把我跟他们归到一起。”霍平戎似笑非笑,“我可没有未婚先孕。”   他举起自己的手,状似无辜地说。   江芳芷拉着灿灿的手,站在姜宜凝的办公室门口,恰好听见这句话,绯红的脸一下子白得不见血色。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正在赶一个deadline,加班加的天昏地暗。昨天没时间写,今天更新早一点。   感谢在2021-02-08 08:23:23~2021-02-11 01:2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095737 30瓶;狂小猫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为了我好   姜宜凝啧了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坐下来给霍平戎写病历。   霍平戎察觉到有人来了,扭头回身看向门口,见是江芳芷带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站在那里。   姜宜凝抬眸,也看见了,忙站起来说:“江副专员怎么来了,是要来看病,还是探视啊?”   江芳芷回过神,微笑着说:“我是来看看何政委的,听说他快出院了,我想跟他商议一下以后的工作。”   “哦,真是不巧,他上午刚刚出院了。”姜宜凝笑着点点头,“江副专员可以去新政府大楼那边找他。”   江芳芷有些失望的样子,“已经出院了?这个何政委啊,做事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算了,我今天就休息一天,明天再去找他讨论工作吧,他今天刚出院,正好休整一下。”   江芳芷说着,已经带着灿灿走进姜宜凝的办公室。   她略弯下腰,含笑对灿灿说:“灿灿,跟锵锵一起玩好不好?姆妈要跟姜大夫和霍副司令员说说话。”   霍平戎跟着站起来,淡声说:“我还有事,姜大夫,我的胳膊还需要换几次药?”   姜宜凝看了看病历,“还有两次,一周一次。”   “好的,那我下周再来。”霍平戎又朝江芳芷点点头,“江副专员你们聊。”   他没有再啰嗦,大步离开了姜宜凝的办公室。   姜宜凝用手捋捋头发,笑着对江芳芷说:“江副专员请坐。”   江芳芷在霍平戎刚才坐的位置坐下,视线从姜宜凝面前的病历上掠过,眉头微皱,说:“霍副司令员的伤怎么样了?很严重吗?”   姜宜凝:“……”   大家都知道霍平戎的伤是皮外伤,怎么会严重呢?   但是就算皮外伤,伤了那么一大块皮肉,不好好护理,也是会出大问题的。   因此姜宜凝阖上霍平戎的病历本,一本正经地说:“是挺严重的,如果不好好护理,感染化脓的话,那就出大问题了。”   江芳芷瞪大眼睛,“……真的会这么严重?那姜大夫就要多费心了……”   姜宜凝点点头,“份内之事。”   江芳芷的脸色渐渐红润,没有刚才那样白得吓人了。   她从自己背着的布包里拿出几块巧克力,递给灿灿,说:“灿灿,跟锵锵分着吃。你们出去玩,我要和姜大夫说点事。”   姜宜凝本来想拒绝,可是灿灿却已经欢呼着雀跃而起,拉着锵锵的手说:“我们出去玩!你想不想滚铁环?我家里有好几个铁环!”   锵锵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姜宜凝有些心软,话到嘴边又换了说法。   她含笑看着灿灿和锵锵手拉着手,跑出她的办公室,在他们背后叮嘱:“锵锵,和灿灿就在走廊上玩,不要跑远了!”   “知道了!”锵锵的小嗓子亮亮的,心情很好的样子。   江芳芷失笑,“姜大夫虽然不是锵锵的亲生母亲,可是比亲生母亲还要疼他。”   姜宜凝往后靠坐在自己的座椅上,手里转着笔,闲适地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不过是将心比心而已。”   “想不到姜大夫还是大才女。”江芳芷挑了挑眉,“看来我要重新评估我对姜大夫的定位了。”   姜宜凝眨了眨眼,不解地问:“对我的定位?我能有什么定位?我就是个外科大夫,受过一点教育。”   “能说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这种话,怎么会是只受过一点教育呢?姜大夫实在是太谦虚了。”江芳芷叹了口气,脸上神情渐渐哀戚,“李专员活着的时候,对姜大夫可是赞赏有加。真是可惜,他居然就这么去了。”   姜宜凝想到那个老是笑眯眯地李专员,心情也开始低落。   她轻声说:“李专员是个好领导,如果不是他,锵锵那一次就被人拐走了。”   江芳芷眼圈都红了,“他不仅是好领导,他还是提携我的恩人。如果不是他一力保我,我不会这么快就能重新开始工作。”   姜宜凝“哦”了一声,不是很明白江芳芷的意思,但是她打定主意不掺合到这些人中间去,因此也没有追问的意思。   江芳芷等了一会儿,见姜宜凝没有继续说话,只好轻轻咳嗽一声,深吸一口气,说:“姜大夫你知道的,我以前是做地下工作的。现在革命胜利了,当年做地下工作的人归队之后,是需要经历全面审查的。审查结束确定没有历史问题,才能继续开展工作。”   姜宜凝:……其实我并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懂这些人是怎么开展工作的。   可是江芳芷很有倾诉欲望的样子,她只好洗耳恭听。   江芳芷坐着的姿势很有韵味,她一只手搁在办公桌上,修长的手指状似无意地在桌面上轻轻叩击,一边低声继续说:“当时能证明我身份的人一时没有联系上,是李专员出面,说他急需人工作,他相信我的立场和忠诚,专门把我调到松海市的行政公署,做副专员。李专员对我真的有再造之恩。”   姜宜凝这时同情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你是不是要为李专员报仇?”   江芳芷:“……”   她愣了一下,点头说:“我们当然要抓住杀害李专员的凶手,但是我们不用报仇这种词的。我们都是有组织纪律的人,不能把民间快意恩仇的方式用到工作中。”   姜宜凝扯了扯唇角,“那是我说错话了,我希望能早点抓到那个凶手,将他绳之以法。”   “这个人我们肯定要抓的。抓到之后,我会向上级请示,亲自处决他,为李专员报仇。”江芳芷正色说,“这一点姜大夫放心。”   “我没有不放心,我相信以江副专员的能力,一定能抓到那个在逃的凶手。”姜宜凝很有信心地看着江芳芷,“那人胸部靠近肩膀的位置中过枪,其实要抓他,也不是难事。”   江芳芷有些意外,深思地看着姜宜凝:“……姜大夫对那个凶手好像很熟悉?”   姜宜凝吓了一跳,摆手说:“江副专员可别乱说话,我怎么会跟那种穷凶极恶的凶手熟悉?!”   “可是你怎么知道他胸口靠近肩膀的位置中枪了?”   “我亲眼看见的。当时我在霍副司令员身边,亲眼看见他开枪打中那个凶手,不过那个凶手马上就跑了,不然我们早就把他抓住了。”姜宜凝连忙解释。   江芳芷“哦”了一声,收回手,目光从姜宜凝脸上扫过,想了一会儿,又说:“既然当时姜大夫是跟霍副司令员在一起,那肯定没有嫌疑了。说句不该说的话,那时候能证明我身份的人之一,就是霍副司令员。”   姜宜凝:“……”   这她完全不知道!   不过有一点点兴趣……   但是姜宜凝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声说了一句:“……是吗?”   江芳芷笑着摇摇头,站起来说:“其实都是过去的事了。当年我在老蒋那边做地下工作,霍副司令员,也在那边。那时候他的身份是老蒋那边的空军王牌,组织上让我跟他假扮成未婚夫妻……”   姜宜凝恍然,“是这样!那你们应该很熟悉啊!为什么我看你们的关系,好像挺疏远的?”   江芳芷苦笑,轻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也以为,我跟他应该是熟悉的。毕竟有两年时间同进同出……可他现在对我简直跟陌生人一样。”   姜宜凝想了想,觉得自己能理解霍平戎的做法,说:“我觉得霍副司令员这样做,也算是情有可原。毕竟当年你们只是假扮未婚夫妻,并不是真的……现在革命胜利了,可能霍副司令员不想引起别人误解,影响江副专员你的名声,所以才有意疏远。”   江芳芷用手捋捋额发,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是吗?你真的这么觉得?所以霍副司令员疏远我,是为了我好……”   “对,应该是这样。我跟霍副司令员虽然不熟,可是我知道他那样的人钉是钉,铆是铆,不是那种拖拖拉拉若即若离的人。”姜宜凝很肯定的点头。   江芳芷被她逗笑了,“姜大夫你都说你跟平戎不熟了,可说话好像就是他的代言人……”   “有吗?我只是就事论事。”姜宜凝跟着解释,不想引起江芳芷的误会。   江芳芷摆摆手,笑容松快多了,“我就是这么一说,姜大夫别介意。你忙吧,我去看看别的伤员。”   她转身离开姜宜凝的办公室,往门口走去。   这时走廊上传来孩童的嗓音。   “你们要吃巧克力糖,就要听我的!”   “跪下!然后学狗叫,从那边爬过来,再舔我的鞋子,我就给你们吃一块!”   然后就是一阵汪汪汪汪的叫声。   姜宜凝听出来那个让别人学狗叫的声音,是灿灿的嗓音。   心里一沉,忙快步跟着江芳芷走出去。   结果在她办公室门口的走廊上,灿灿手里托着几块巧克力,站在离她办公室门口不远的地方,对着一群五六岁的孩子发号施令。   这些孩子为了尝一尝巧克力糖,都用手撑地跪在地上,一边学狗叫,一边往前爬。   只有锵锵一个人站在那里,没有跟着那些孩子爬。   灿灿很不满意,指着依然站着的锵锵说:“你怎么不跪下爬?!我跟你们讲,锵锵不跟着爬,不学狗叫,你们都不能吃巧克力!”   那些跪着已经爬了一会儿的小孩子气坏了,扭头朝锵锵吼:“快跪下啊!还等什么?!快学狗叫!不然小心我们揍你!”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过年好! 第82章 常来常往   锵锵贴着墙根站着,小脸发白,但还是努力强撑。   那些趴在地上的孩子扭头瞪着他,每个人脸上因为急切而狰狞。   锵锵的眼里渐渐蕴满了泪水,他害怕了,不过抬头看见姜宜凝从办公室出来了,他全身一振,大叫一声:“姨姨!”   然后迈着小胖腿向她跑过来。   走廊中间那些跪着在爬的孩子吓了一跳。   他们下意识回过头,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沉着脸大步向那小孩子走过去。   这些孩子也才五六岁,对着比他们小的孩子能够发狠劲儿,可当有大人的时候,他们顿时熄了火,哑巴一样悄没声息地让开一条路。   姜宜凝弯腰下去,接住了奔跑过来的锵锵,把他抱了起来。   锵锵紧紧搂着姜宜凝的脖子,轻轻吁了一口气,小身子放松下来,胖胖的小脸靠在姜宜凝肩膀上,一幅格外依恋她的样子。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锵锵其实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他知道自己是姜宜凝收养的,所以总是努力表现得很独立,不给姜宜凝添麻烦,免得她不要他了。   因此当他像个正常孩子一样对着父母长辈撒娇的时候,说实话,姜宜凝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就像傲娇的胖橘猫终于纡尊降贵,低下它高傲的头。   她轻抚着锵锵的后背,让他平静下来,视线淡淡地扫了灿灿一眼。   本来想说什么,但看在江芳芷面子上,她还是什么话都没说,抱着锵锵转身走向办公室。   走廊上安静了一瞬,然后地上跪着的一个孩子大着胆子问:“……那我们还能不能吃巧克力糖啊?”   灿灿瞪着姜宜凝的背影,看着那个叫锵锵的小孩趴在那个女人肩膀上,握着拳头恼怒说:“不给不给!我说了要所有人都跪下爬才能吃糖!”   ”怎么能这样!你之前也没说要所有人都跪下爬!我们都跪了也爬了你还要怎么样!是不是本来就没想给我们吃啊!”   地上跪着的孩子一骨碌爬起来,朝灿灿围了过去。   他们人这么多,气势汹汹的时候还是蛮吓人的。   灿灿本来还趾高气昂,现在一看这么多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大孩子冲过来,哇地一声哭起来,把手上抓着的巧克力往地上一扔,转身朝江芳芷跑去。   “姆妈姆妈救救灿灿!灿灿害怕!”   江芳芷本来有些尴尬,可看着那些孩子居然围过来要墙,自己的儿子吓成这样,顿时心疼地不得了,立刻把他抱了起来,说:“灿灿别怕,我们回去。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随便跟别人玩。那些都是坏孩子……”   正在抢巧克力的坏孩子们:“……”   他们看了看手里的糖,顿时觉得不甜了。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走到江芳芷面前,把那几颗巧克力放到她面前的地上,然后沉默地转身走了。   江芳芷:“……”   走廊上来往的医护人员和病人以及病人家属都看见了这一幕,不由对江芳芷和灿灿侧目。   那眼神明明白白:说是谁是坏孩子呢?也不看看自己的儿子什么德行……   江芳芷很是气恼,可察觉到周围人不赞同的目光,她还是忍下这口气,抱着灿灿回到姜宜凝的办公室。   姜宜凝根本没有预料到江芳芷还会回来。   因此她正悄悄拿出一颗不久前刚在新施百货公司里买的太妃糖,要给锵锵吃。   小孩子总是不能抗拒糖果的芳香。   可刚才锵锵居然能够抵抗住巧克力的诱惑,不为一颗糖折腰,她觉得这是一种很好的品质,值得表扬。   结果她刚拿出来,放到锵锵的小手上,突然听见灿灿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你们在吃什么东西?”   姜宜凝:“……”   江芳芷抱着灿灿进来,很自来熟地坐了下来,顺手把灿灿放下。   灿灿马上跑到锵锵身边,一把从他手上抢过那颗太妃糖,然后飞快地塞到自己嘴里。   他含着太妃糖口齿不清地说:“怪不得你不下跪呢……原来你这糖比巧克力还好吃!”   巧克力带一点苦味,当然没有奶香浓郁的太妃糖好吃。   只是锵锵看着自己的手心,刚刚还有一颗美好的糖果在上面,现在什么都没有。   他小嘴一瘪,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姜宜凝快心疼死了。   她忙把锵锵抱起来,轻声哄道:“锵锵别哭……锵锵别哭……咱们家里还有,等回去,姨姨让你吃两颗好不好?”   “一次吃两颗,不分两天吃……”锵锵一边抽抽噎噎地哭,一边跟姜宜凝谈条件。   姜宜凝连连点头,“一次吃两颗,保证一次给你两颗,好了,咱们擦擦眼泪。锵锵是勇敢的男子汉。”   锵锵终于破涕为笑,自己拿着手帕擦眼泪。   灿灿用小手指头刮着脸羞锵锵:“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姜宜凝:“……”   所以她以前讨厌小孩子果然是有理由的!   像锵锵这样又乖又懂事还善良的孩子真是太少了。   姜宜凝忍了又忍,无须再忍,终于对江芳芷说:“江副专员,你这孩子挺霸道的。”   江芳芷挑了挑眉,一手撑在旁边的高几上,笑着说:“霸道才好,小孩子就要霸道,才不会被人欺负。瞧你收养的这个孩子,被人欺负了只会哭……又不是小姑娘……”   “啊?江副专员觉得今天的事,你的孩子没错,错的是我的孩子?”姜宜凝没想到江芳芷虽然工作上英明神武,可私下里却是这样一个溺爱孩子的妈妈。   江芳芷架起腿,微笑着说:“小孩子的事哪有对错?但是强者心态,确实要从小培养。我这儿子,其实一生下来就送走了,到现在才接回来,我就担心他因为不在我身边长大,变得懦弱胆小怕事。现在看来,我亲戚把他养的还是不错的。”   姜宜凝扯了扯嘴角,“江副专员,这不是懦弱胆小的问题吧?这是基本礼貌,恕我直言,您的孩子,在礼貌上,确实有所欠缺。”   “他还小,先培养强者心态,等他大一些,再教他礼仪。”江芳芷款款起身,心情像是好了很多,“好了,锵锵也别哭,不就是一颗太妃糖吗?江阿姨给你一盒子,你慢慢吃。”   “那倒不用。我们锵锵不缺糖吃。家里什么糖都有,我不让他多吃,是担心他的牙。”姜宜凝本来还想让锵锵跟灿灿做朋友,这俩小的年龄相当,又知根知底,而且她对江芳芷一直挺信任崇拜的。   但是现在看起来,锵锵跟灿灿气场不合,还是不要在一起玩。   她可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别人家孩子成就“霸道”的垫脚石。   江芳芷不置可否,朝灿灿伸出手,“走吧,我带你去看几个叔叔,他们都是姆妈的同事,你记得要乖一点。”   灿灿的手上刚刚抓过太妃糖,有些黏糊糊的。   他在卡其色的小背带裤上擦了擦手,然后握住了江芳芷的手。   江芳芷也不在乎,笑吟吟地带着他出去了。   姜宜凝摇了摇头,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识字本,继续教锵锵认字,然后做数学题。   然后她才去查房,准备新一轮手术。   在下午的工作中,她听医生护士们八卦,才知道江芳芷带着她儿子见了好几个伤病员,都是部队上和行政公署的人。   姜宜凝听过就算,一点都没往心里去。   她打定主意要疏远江芳芷,特别是她的儿子。   惹不起,躲得起。   ……   下午下班回到长盛弄自己家,发现隔壁那套房子有人在搬家。   门口停着的是一辆熟悉的军绿色吉普车。   锵锵也看见了,疑惑地说:“……这是霍副司令员的车?”   姜宜凝点点头,夸道:“锵锵好厉害,连车都能认了。”   锵锵有些小得意,翘起嘴角,跟吉普车那边的小战士打了个招呼。   那个小战士认识姜宜凝和锵锵,见他们回来了,忙说:“姜大夫好,锵锵好。我们霍副司令员搬到这里了,以后请多关照。”   姜宜凝讶然:“真的是霍副司令员?我还以为是你们司令员的朋友搬过来,他来帮忙而已。”   “当然不是。”小战士挠了挠头,憨厚地笑着说:“首长的住处一直没定,也不好一直住在旅馆,所以就找了一处房子搬来了。”   姜宜凝点点头,“这里的房子条件不太好,委屈你们首长了。”   她知道,整个松海市,现在最好的居民小区是平安弄,都是花园小洋房,又在闹市中心,她家祖姑奶奶以前就住那儿。   现在这个长盛弄,只能说是中等小区,而且是中等偏下的那种。   以霍平戎现在的地位和职衔,住这种小区确实是屈就了。   那小战士笑得憨憨地:“姜大夫说笑了,这里的房子还不好吗?比我们以前住的窑洞好多了。”   姜宜凝:“……”   她失笑,“那倒是。你们还真的不挑呢,什么都能住。”   两人在门口又说了几句话,长盛弄的二房东林强从那院子出来,还有霍平戎。   他对着身边的霍平戎点头哈腰,佝偻着身子,比霍平戎要矮很多的样子。   “霍先生您放心,手续都给您办好了,您就安心住下。我们长盛弄啊,也是住了贵人的地方,以后我们出去腰杆子都比别人直!”   姜宜凝看着矮了半截腰的林强,无声勾了勾唇角。   霍平戎本来没什么表情,不过抬眸惊鸿一瞥,看见姜宜凝脸上略带嘲讽的笑,顺着她的视线看见了林强的样子,向林强伸出手。   林强受宠若惊地握住霍平戎的手,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霍平戎点点头,松开手,然后看向姜宜凝,淡声说:“姜大夫,我们是邻居了,以后要常来常往。”   姜宜凝:“……”   林强:“……”   锵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11 10:27:49~2021-02-15 11:3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095737 50瓶;13072963 10瓶;狂小猫 3瓶;抱朴守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不行不能不可以   姜宜凝本着与人为善的原则,既然霍平戎已经释放了善意,她也笑着点点头:“恭喜霍副司令员乔迁之喜,以后大家都是邻居,应该互相关照。”   霍平戎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转身上车的时候,又侧头对自己的勤务兵说:“把昨天我托人带的那盒牛奶饼干给锵锵。”   正默默围观的锵锵猛地瞪大眼睛:“!!!”   姜宜凝也有些意外,忙推辞说:“这怎么好意思呢,您特意买的……留着自个儿吃……”   “那东西牛奶含量很高,营养充分,适合小孩子和病弱的人吃。我身体很好,不需要吃这种东西。你留着给锵锵做早餐,每天早上用温水泡几块就行。”霍平戎不容置疑地说,抬步上了车。   他的勤务兵很快跑回去,没多久又跑出来,把一个很好看的洋铁皮盒子递到姜宜凝面前:“姜大夫,这是昨天才送到的,很新鲜。”   姜宜凝瞥了一眼那盒盖,暗金色的底色上,画着很漂亮的西番莲缠枝花。   就算是用国外的标准来看,这盒子也是非常高大上的那一种。   这种东西在这个时候,根本不是贵不贵的问题,而是一般人很少能在商店里买到。   姜宜凝下意识向拒绝,可是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锵锵盯着这个饼干盒子,好像还在悄悄咽口水。   发现她在看他,锵锵又连忙摇头说:“不能要,姨姨说了,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   虽然他很想吃,可是姨姨说的话是对的,他不能因为想吃就随便要别人的东西。   姜宜凝知道以锵锵两岁半多一点的年龄,有这种自制力实在太难得了。   她心里一软,还是接了过来,对坐在吉普车里的霍平戎说:“这盒饼干多少钱,算是我买的吧。”   “钱就不用了。如果姜大夫一定要给我酬劳,不如请我吃顿饭?”霍平戎浅浅笑着,收回视线,对前面的司机说:“开车。”   军绿色吉普车平稳地驶出了长盛弄。   他们走了之后,整个安静的长盛弄才一下子像是活了过来。   姜宜凝前后左右的邻居都纷纷打开门,或者推开窗,好奇地叽叽喳喳。   林强站在她身边,挺直了腰杆说:“姜大夫,你跟霍副司令员这么熟啊?”   “……他受伤了,是在我们医院治疗的。”姜宜凝简单说了一句,然后好奇地问:“霍副司令员怎么找到我们这里来了?他是买房子,还是租的啊?”   “当然是买的。人家那么大官,怎么会租呢?”林强嗐了一声。   姜宜凝推开自己家的院门,好笑地说:“那房子你不是说房主不想卖吗?怎么又卖了?”   “嘿嘿,这姜大夫您就不懂了。一般人人家房主当然是不想卖,但是霍副司令员是一般人吗?!”   姜宜凝也就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探究人家交易细节的意思。   她略敷衍地“哦”了一声,跟林强道别:“天不早了,林同志不回去吃晚饭?”   “是要吃晚饭了,今天心情好,打算带家里人去下馆子。姜大夫您忙。”林强朝姜宜凝微微鞠躬,然后才转身离开。   他本来就很看重姜宜凝,现在是更加尊敬了。   姜宜凝回手关上院门,听见头顶方向传来嗤的一声笑,还有调侃的声音:“姜大夫,那个当兵的想勾搭你……”   姜宜凝抬头,看见是那个百乐门的红姑英娘。   英娘的头发是刚烫过的,又抹了头油,黑得发亮。   穿着一件宝蓝色底绣白色凤仙花的锦缎旗袍,旗袍开叉很高,露出雪白的大腿。   大腿上穿了肉色丝袜打底,脚上是尖尖的黑色高跟皮鞋。   大冬天的,这么穿还真是抗冻。   姜宜凝没有跟她接话的意思,礼貌地点点头,淡声说:“没有的事,霍副司令员是我的病人。”   然后牵着锵锵的手,走进自己的小楼。   进去之后,她让锵锵先去洗手,然后去餐厅打开那个竹制外壳的开水瓶,里面的水还挺热的。   再拿出一个青花瓷小碗,倒了一碗开水出来,泡上两块奶油饼干。   果然没多久,那小碗里就成了一碗充满奶香味的奶糊糊。   姜宜凝放上一个白瓷调羹,把锵锵抱到儿童高椅上坐下,再把那碗奶香十足的奶糊糊放到他面前:“先垫一下,姨姨这就去做饭。”   她还要淘米蒸饭,另外要炒菜,大概要一个小时才能做好晚饭。   今天那颗太妃糖本来是给锵锵吃了,好垫一垫的。   结果被江芳芷的儿子灿灿抢走吃了。   锵锵肯定会饿肚子。   不过这孩子曾经在张桂芬手下饥一顿饱一顿地饿过半年,他很能忍。   姜宜凝却不想让一个两岁半的孩子忍饥挨饿。   有条件的时候,一定要给孩子吃好喝好。   锵锵没想到马上就能吃到这种闻起来香香的奶油饼干,高兴地笑眯了眼。   “谢谢姨姨!”他大声道谢,然后用小白瓷调羹舀起一勺奶糊糊,送到姜宜凝面前:“姨姨先吃!可好吃了!”   姜宜凝假意张开嘴,做出吃的动作,其实一点都没吃到,然后说:“好了,姨姨吃过了,是很好吃。”   锵锵咯咯笑着,收回调羹,说:“姨姨没有吃,锵锵知道……”   姜宜凝:“……”   她摸了摸锵锵的头,“瞧把你能的,你都没吃呢,就知道好吃?”   “锵锵吃过……奶奶给锵锵买过这种饼干……锵锵认得这个饼干盒子……”锵锵将调羹里的奶糊糊放到嘴里,满足地“唔”了一声,把调羹舔的干干净净,才开始吃第二勺。   姜宜凝这才明白,刚才锵锵看着这个饼干盒子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她就说这孩子自制力这么强,怎么会看见一个饼干盒子就露出那种样子。   原来不是馋,而是思念。   他想起了跟他最亲的奶奶。   姜宜凝怜惜地亲了亲锵锵的面颊,才去厨房做晚饭。   吃完晚饭后,给锵锵洗澡的时候,姜宜凝有意问了一些有关锵锵奶奶的问题。   她以前从来没有主动问过,担心让锵锵太伤心了。   今天因为有了这个饼干盒子,锵锵的话匣子像是被打开了。   就算姜宜凝不问,他的小嘴都吧嗒吧嗒说个不停。   “……锵锵跟奶奶住在哪里?就住在一个大房子里啊……院子很大,奶奶经常跟锵锵出来在院子里晒太阳。”   “锵锵吃的是什么东西?包子,粥,还有饺子,不过锵锵不能多吃,只能吃一两个。锵锵那时候太小了……”   “锵锵很喜欢吃奶糊糊饼干……奶奶说不好买,她是找人从别处买的……”   “奶奶很喜欢锵锵,一直说锵锵的爸爸妈妈都是很好很厉害的人,说要送锵锵去找爸爸妈妈……”   说到后来,锵锵的情绪失控了。   他抱着姜宜凝的脖子,不断抽泣着问她:“姨姨,锵锵的爸爸妈妈在哪里呢?他们是不是不要锵锵了?锵锵会很乖的……会一直乖……他们为什么不要锵锵呢?锵锵不要他们养活,锵锵可以讨饭养活自己……如果他们不要锵锵也可以,锵锵只想看看他们……锵锵想知道爸爸妈妈长什么样子……”   姜宜凝很后悔自己刨根问底。   这种事,就算是成年人都不一定承受得住,更何况一个才两岁半多一点的小孩子呢?   她真是吃饱了撑的!   因此她一直哄着锵锵,甚至在大晚上抱着他出来在院子里遛弯,只想让他不再哭泣。   松海市十二月底的夜晚,已经非常冷了。   虽然没有北方那样滴水成冰,但风吹过来,也能让人冻得发抖。   霍平戎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姜宜凝抱着锵锵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他在她的院门口停下脚步,扬声问:“怎么了?要不要帮忙?”   姜宜凝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没事,是我的错,锵锵很乖的,是我不好,再哄哄就好了。”   锵锵抽抽噎噎地哭,其实他也不想一直哭,可是心里的难受无法消退,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只好哭。   一边哭,一边又担心姜宜凝嫌他麻烦不要他了,双臂把姜宜凝的脖子抱的更紧。   霍平戎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说:“你这样一直打转也不行,来我家,我有个新鲜东西可以给他看看。”   这样倒是可以分散小孩子的注意力,不要再一想起他的爸爸妈妈就难过。   姜宜凝点点头,“那就叨扰了。”   她抱着锵锵拉开院门,霍平戎很自然地从她手臂里接过锵锵。   锵锵本来是不想被霍平戎抱走的。   可是霍平戎也不作声,就这样伸着手臂,从他的腋下穿过。   他的表情镇定而从容,静静地低头凝视着锵锵。   锵锵瘪着嘴,被霍平戎看了一会儿,终于松开姜宜凝的脖子,转身抱住霍平戎。   霍平戎顺势把他从姜宜凝怀里抱了出来。   三个人一起走到霍平戎那边的院子里。   姜宜凝在隔壁的楼上曾经看过这边的院子。   走进来之后,才发现这个院子比她看到的还要大。   可以说这边的房子和院子是姜宜凝那边的两倍。   只是天黑了,暂时看不清院子里有什么东西,就跟着霍平戎进了他家。   霍平戎把一楼的灯打开,又带着他们去二楼。   二楼看上去像个大平层,只有两个隔断。   一间看上去是书房的屋子里,书桌上摆着一支黑色狙击木仓。   霍平戎走过去,一手抱着锵锵,一手拿起那支狙击木仓,问锵锵说:“想玩这个吗?”   姜宜凝:“!!!”   不行!不能!不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15 11:35:40~2021-02-17 08:49: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095737 30瓶;随身空间有点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不是他自愿的吗?   锵锵愣愣地看着霍平戎手里的枪,忘记了抽泣,小嘴张得圆圆的,像是完全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好玩的东西”……   姜宜凝急得不行,搓着手,在霍平戎周围走来走去,但是却不敢靠近他。   那个大家伙,她看着都害怕。   “……霍……霍副司令员,这可不是给小孩子玩的……”姜宜凝结结巴巴地说,莹白的脸涨得通红,像是春日的菡萏。   霍平戎瞥了她一眼,偏了头,略显困惑地说:“……这个不能给小孩子玩?”   姜宜凝飞快摇头:“不能不能!”   霍平戎收回视线,平静地看向锵锵:“你说呢?锵锵,想不想玩?”   锵锵只是惊讶,他其实并不害怕。   也许是因为年纪太小了,这把枪对人来说是什么概念,他根本体会不到。   于是最初的惊讶过后,他开始兴致勃勃。   伸出小手,一边瞥着霍平戎,一边小心翼翼地摸了一把枪柄,然后飞快地缩回手。   霍平戎和姜宜凝都没说话。   霍平戎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姜宜凝却是满脸震惊地看着他。   姜宜凝是太震惊了,那股恐惧倒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怀疑人生的神情。   锵锵悄悄瞅了她一眼,然后朝那黑色刚硬的枪柄又伸出“罪恶的小手”,迅速摸了一把,再闪电般缩回。   颇有点“我只要缩得快你们就看不见我做了什么”的架势。   掩耳盗铃的锵锵版。   见身边这两大人都默不作声,锵锵试着又把刚才的动作重复了一遍。   摸一把枪柄,然后飞快地缩回手。   再摸一把枪柄,再缩回手。   没多久,他就在这种不断重复的动作中把自己的悲伤心情治愈了,不时咯咯笑出声。   而且一边笑,一边逗趣般看着姜宜凝和霍平戎。   姜宜凝一颗心总算是放下来了,不由自主勾起唇角,笑了。   锵锵见她笑了,心情更好,反复摸枪的动作更是玩到飞起。   霍平戎还以为锵锵会要求见识一下怎么使用这把枪的复杂动作,结果人家小人儿摸一下枪柄就满足了,而且还非常的自得其乐。   站在自己的书房中间,四周墙壁上摆放着刚刚拖过来的书籍,和不同型号的枪。   而他抱着个孩子站在这里,一手拿着让敌人闻风丧胆的重型武器,一边看着小孩子的小把戏。   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件蠢事。   因此他把那支狙击木仓放了下来。   锵锵恰好伸出手,要再一次去摸枪柄,没想到这一次落空了。   他一着急,指着霍平戎刚刚放在书桌上的枪,大声说:“拿起来!锵锵还要摸!”   姜宜凝噗嗤一声笑了。   霍平戎扯了扯嘴角,抬手往锵锵脑袋上轻轻敲了一记,淡声说:“你有点出息行不行?这是枪,不是玩具。”   姜宜凝好笑地拖长声音:“哦——!霍副司令员还知道这是枪,不是玩具啊?刚才怎么还说它是好玩的东西,要给锵锵玩呢?——小孩子玩玩具,不就这样吗?”   两三岁的孩子最喜欢的动作就是重复。   他们就是在重复中认识这个世界,摸索自己和人交往的界限边缘。   他们不会觉得乏味,只会乐此不疲。   霍平戎点点头,“失策了,我还以为他会想让我给他示范怎么开枪。”   姜宜凝:“……”   她笑弯了眉眼:“霍副司令员您是不是对锵锵的年龄有什么误解?他都不知道这玩意是做什么用的,在他眼里,这枪跟一根烧火棍没有区别。他在南嘉村的时候,帮我烧火,就会这样玩烧火棍。”   锵锵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类型的狙击木仓。   锵锵坐在霍平戎臂弯,踢踏着小腿,开心极了,笑着说:“姨姨做饭,锵锵烧火,锵锵会做很多活!”   霍平戎轻笑:“锵锵会烧火?那要不要现在去厨房烧火?”   锵锵笑声戛然而止:“……现在?可是锵锵和姨姨已经吃完饭了啊!”   “我还没吃。锵锵能不能帮我们烧火?”霍平戎说完看了姜宜凝一眼,“姜大夫帮我做顿晚饭,就当是感谢我帮你哄孩子。”   姜宜凝:“……”   她并没有要求霍平戎帮着哄孩子啊……   不是他自愿的吗?   原来还是要有报酬的啊……   果然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姜宜凝一边在心底嘀咕吐槽,面上还是不露分毫,笑着点头说:“好啊,不过我手艺一般,只能把东西做熟而已,希望霍副司令员不要介意。如果您口味挑的话,恐怕是吃不惯我做的饭菜的。”   “姨姨做饭特别好吃!霍副司令员一定不会吃不惯的!”锵锵一高兴,就把姜宜凝给出卖了。   霍平戎忍俊不禁,赞了锵锵一声:“还是小孩子好,实话实话,没有那么多虚的。”   这是在说姜宜凝自谦太过了。   姜宜凝飞快地瞪了锵锵一眼,招手说:“来,你这个小马屁精,给姨姨去烧火。”   锵锵兴高采烈地向姜宜凝伸出手,想要她抱他过去。   霍平戎却不放手,说:“一起去吧,厨房在一楼。”   他抱着锵锵走在前面,姜宜凝只好跟了下去。   来到一楼的厨房,姜宜凝简直倒抽一口凉气。   这一家的厨房装饰得可太好看了,那一个个橱柜,简直已经有了现代厨房的雏形。   而且为煤气灶打造的灶台,看上去就像七十年后的电磁炉。   当然是外观,里面还是有煤气管道的。   霍平戎把锵锵放下来,拉开一格橱柜,说:“勤务兵下午送来的,你看看能不能用。”   姜宜凝低头,见里面有几个布袋,分别装着绿油油的小青菜,白净的豆芽,还有一个白瓷碗,里面装着清水,泡着一块嫩生生的豆腐。   另外还有几个牛角青椒,一块姜,几头蒜,一把小葱和两个鸡蛋。   姜宜凝下意识问:“……有肉吗?”   她每天都习惯做一道肉菜。   因为她本人是无肉不欢,锵锵长身体,也是需要吃肉的。   肉食是最好的蛋白质来源。   霍平戎:“……”   他摊了摊手:“我把供应的肉给何政委了。他刚出院,需要补身体。”   姜宜凝好奇,“你的这些菜和肉都是部队供应的?”   “嗯,每人每天都有一定的量。以后勤务兵会给我送过来。”霍平戎挽起袖子,“需要我帮忙吗?我会洗菜切菜。”   姜宜凝看着这些简朴的菜蔬,想想霍平戎的军衔,她对这个组织的好感大增,一时好心,说:“你先把牛角椒洗了切成片,再把青菜和豆芽都洗洗,我回去拿个东西。”   说着,快步离开霍平戎的院子,回隔壁自己家去了。   霍平戎看着姜宜凝离开的背影,然后低头对仰着头看他的锵锵说:“你姨就这么走了?她不要你了?”   锵锵握紧小拳头,大声说:“没有!姨姨说她回去拿东西!她马上就会回来的!”   “是吗?你对你姨这么有信心?”霍平戎弯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和锵锵平视,心平气和地说:“人家说什么你都信,你的脑子呢?”   “我的脑子在这里!它很好!不用你提醒!”锵锵被激怒了,也是因为紧张,而且说姜宜凝不要他这件事,是他的逆鳞,谁碰谁死。   霍平戎直起身子,顺手摸了摸锵锵的脑袋:“脾气还挺大,刚才在你姨面前,你不是表现得挺好吗?”   锵锵气愤不已,恨不得跟霍平戎打一架。   可是他站在那里,也就有别人小腿高,怎么打?   霍平戎抱起胳膊,居高临下看着他,继续“挑衅”:“怎么了?生气了?想打我?”   锵锵只觉得这个霍副司令员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   他突然冲过去,扬起小腿,蹭地一下,踹了霍平戎一小脚。   然后转身就往外跑。   姜宜凝拎着要给小竹篮进来,刚好看见锵锵踹霍平戎那一脚,连忙出声制止:“锵锵不要!”   锵锵没想到头一次做坏事,就被姜宜凝撞个正着,急得满头大汗,摆着小手为自己辩解:“姨姨姨姨!是霍副司令员说你坏话!他说你不要锵锵了!锵锵说不过他,只好……只好……”   “说不过人就上脚踹,你能耐了啊……”姜宜凝回过神,挑了挑眉,挎着小竹篮走进来。   她没有继续说锵锵,而是眉尖微蹙,对霍平戎说:“霍副司令员,您干嘛要这么逗孩子?他们年纪小,会当真的。”   霍平戎耸了耸肩,“他们总会长大的。提前面对一下现实不好吗?”   “好,但那是面对外人的时候。您在锵锵心里,本来不是外人。这一下,您肯定变外人了,这又是何苦呢?”姜宜凝不赞成地摇摇头,顺手把自己的小竹篮放在案板上。   她从小竹篮里取出一小块肉,大概四两左右,七成瘦,三成肥,看着还挺新鲜的。   霍平戎走过去按照姜宜凝的嘱咐洗菜切菜,姜宜凝则收拾这块肉。   锵锵围在姜宜凝腿边,不断嘀咕:“霍副司令员这么大人还逗小孩子,咱们不给他吃肉……姨姨为什么要给霍副司令员吃肉?现在肉可贵可贵了……”   霍平戎洗完菜,一边切一边问锵锵:“……这肉有多贵?锵锵也去买菜吗?”   锵锵挺起小肚子:“去啊!姨姨不管去哪里,锵锵都跟着去!”   霍平戎本来想说什么,但是想起来姜宜凝就算去上班,也带着锵锵,似乎觉得自己刚才的话确实有些过份。   但是他也没有道歉,只是在把菜洗好切好之后,一个人去了二楼。   再次下来的时候,他拿着一把木头枪,递给锵锵:“拿去玩,这是我自己做的。”   姜宜凝瞥了一眼,微微挑眉。   想不到霍平戎这个军人,还做得一手好手工。   这把木头枪雕得可是精致极了,那就是一把德国造的勃朗宁。   锵锵的双眸唰的一下就亮了,“这是木头枪?!”   他看上去好想要,但却没有自作主张,而是看了看姜宜凝,等着她说话。   姜宜凝眼角的余光瞥见锵锵渴望的神情,微笑着点点头,“拿去玩吧,还不谢谢霍副司令员?”   锵锵大喜,从霍平戎手里双手接过那支木头枪,笑着说:“谢谢霍副司令员!”   然后拿着木头枪,一个人跑客厅玩去了。   厨房里,姜宜凝开始烧油锅准备做菜。   霍平戎也不是多话的人,就坐在旁边的条凳上,把俩鸡蛋打了放到碗里。   “咦——呀!我看见你了!站住不许动!”   “哒哒哒哒!打死鬼子了!”   “你是坏人!锵锵不跟你玩!锵锵有木头枪!可以自己玩!”   客厅里,锵锵自导自演的小剧场连番上演。   清亮的小嗓子传到厨房,姜宜凝听得嘴角含笑,说:“这孩子可真省心,一个人就能玩得这么开心。”   霍平戎看了她一眼,淡声说:“小孩子是需要跟同龄人在一起的,你不能一直把他带在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加班回来本来挺累的,想偷懒不更新了。结果一刷页面,居然还有人催更。一下子就打鸡血了,起来码字~~~   感谢在2021-02-17 08:49:26~2021-02-19 10:5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095737 15瓶;23725585 8瓶;随身空间有点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像是和谐的一家三口   呲啦一声响,姜宜凝把切好的肉丝放到油锅里,开始炒菜。   她没有接话,只是一边炒菜,一边想着霍平戎的话。   不得不说,霍平戎是旁观者清。   他的话很有道理。   她现在带着孩子,不能只图自己方便,得给锵锵找些小朋友一起玩。   大不了自己看着就行。   姜宜凝性格决断,很快拿定主意,不再纠结。   她手脚麻利,很快炒好一盘青椒小炒肉,再做了一个家常青菜豆腐,加上凉拌豆芽。   等她想把霍平戎打好的鸡蛋也炒了的时候,霍平戎提议让她炖一碗鸡蛋羹,还说:“给锵锵吃。”   “……锵锵已经吃过晚饭了。”   “小孩子饿得快,又在长身体,再吃一顿晚饭也没问题。”   姜宜凝听着客厅里传来的兴奋的小嗓子,还有噼里啪啦的响动,觉得霍平戎说得有道理。   没多久,饭也蒸好了。   姜宜凝把菜盛在军绿色的搪瓷盘子里,放到原木餐桌上。   再拿粗瓷大碗给霍平戎盛了满满一碗白米饭。   然后把那碗炖好的鸡蛋羹端出来凉着。   “你先吃吧,我去看看锵锵。”姜宜凝解下围裙,转身一看,顿时有些不自在了。   霍平戎脱了呢制军装外套,露出礼貌的白色衬衣。   衬衣下摆扎在皮带里,显得宽肩劲腰,鹤势螂形。   灯光下,他的面容俊美得出奇。   姜宜凝飞快收回视线,匆忙来到客厅。   锵锵见姜宜凝从餐厅那边过来,欢呼一声,飞跑过来:“姨姨!”   姜宜凝蹲下来抱他入怀,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出汗了。   他的小脸红扑扑的,眼底都是兴奋的光芒。   自从跟着她以后,锵锵这是情绪最外露的时刻。   再懂事的孩子,也是孩子啊……   姜宜凝拿出手帕,怜惜地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问他:“累不累?”   “不累!小木头枪可好玩了!”   “饿不饿呢?”   “不饿!”锵锵话音刚落,他的小肚子就咕咕叫起来。   姜宜凝抿嘴笑得更深,“好了,霍副司令员让我给你炖了一碗鸡蛋羹,来吃吧。”   姜宜凝抱起锵锵,走回餐厅。   霍平戎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吃饭。   白衬衣的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精装有力的手臂。   面前的家常青菜豆腐已经吃了一大半了,凉拌豆芽去了一半,那碗青椒小炒肉却几乎没有动的样子。   姜宜凝把锵锵放在凳子上,自己拿了鸡蛋羹打算喂他吃。   因为这里没有儿童高椅,锵锵如果要自己吃,得跪在椅子上。   姜宜凝不想锵锵在别人家跪着。   她用调羹舀了一口,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然后送到锵锵嘴边。   锵锵本来想说自己吃,可是姜宜凝喂鸡蛋羹的手势轻柔又温和,锵锵两手抱着心爱的新玩具木头枪,不由自主张大嘴,一口把调羹里的鸡蛋羹吃下去。   霍平戎笑吟吟地抬眸看着他们,用筷子指指那碗青椒小炒肉,说:“姜大夫的炒肉丝做的不错,肉很嫩,小孩子也可以吃。”   “这青椒有点辣,不适合小孩子吃。你都吃了吧。”姜宜凝侧头瞥了一眼那碗几乎没有动过的青椒小炒肉。   她还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好,所以霍平戎不想吃,原来他是想留给锵锵吃。   霍平戎挑眉,“……姜大夫尝过了?”   “当然没有。我没有一边做菜,一边品尝的习惯。”   “那你怎么知道这个青椒有点辣?”   “我闻到的。”姜宜凝眉眼微弯,“辣的青椒和不辣的青椒,气味很不同。”   霍平戎失笑,“是吗?气味有什么不同?”   说着就夹了一筷子的青椒。   果然,这青椒确实辣。   姜宜凝说“有点辣”,大概是客气而已。   霍平戎喜欢吃辣,这个味道对他来说恰到好处,立马多吃了几筷子。   还点评说:“青椒辣的话,炒的肉会更嫩。”   这话有点意思。   姜宜凝“咦”了一声,“是吗?霍副司令员也会做菜?”   “我不会,但是我有个姑妈很会做菜,她告诉我的。”霍平戎说着,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水。   姜宜凝又给锵锵喂了一口鸡蛋羹。   锵锵吃完这口鸡蛋羹,突然说:“奶奶也说过,青椒辣的话,炒的肉肉会很嫩。但是锵锵是小孩子,不能吃辣。”   姜宜凝:“……”   霍平戎视线从姜宜凝明艳的侧颜,移到锵锵的小胖脸上,淡声说:“是吗?你奶奶也这么说?”   锵锵点点头,正要继续说下去,姜宜凝一口鸡蛋羹堵住他的嘴。   他忙张嘴咽下,顾不得跟霍平戎说话了。   霍平戎手里端着碗,另一只手拿着筷子,笑着看姜宜凝给锵锵喂鸡蛋羹。   江芳芷拉着灿灿的手,怔怔地站在餐厅门口,看着这和谐的一幕,就像是一家三口在吃晚饭。   像是有什么刺痛了她的眼,她一时没有说话。   霍平戎突然觉得如芒刺在背。   他倏然回头,看见了江芳芷,还有她身边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   灿灿闻到食物的香味,不耐烦地挣脱江芳芷的手,迅速跑过来,嚷嚷道:“锵锵你在吃什么?!”   姜宜凝吓了一跳,循声回头,不仅看见疾跑过来的灿灿,还有站在餐厅门口的江芳芷。   姜宜凝心念电转,马上想起来她跟着霍平戎进来之后,忘了关院门了!   江芳芷就这样悄没声息地走了进来,如入无人之地。   “江副专员晚上好。”姜宜凝有些尴尬地起身,把那碗鸡蛋羹放在餐桌上。   那个碗也不大,锵锵已经吃得只剩一个碗底了。   她打算带着锵锵回去。   江芳芷看上去有话要跟霍平戎说的样子。   灿灿跑到他们身边,踮脚看看餐桌,大声说:“我要吃鸡蛋羹!我要吃肉!”   霍平戎放下筷子,脸色更淡了,“江副专员,有事吗?”   江芳芷飞快地眨了眨眼,把眼底的那股泪意逼了下去,含笑说:“我刚带着我儿子灿灿回来,听说霍副司令员也搬到这里了,就过来打个招呼,我们也是邻居了。没想到姜大夫比我还快,已经登堂入室,跟霍副司令员一起吃晚饭了。”   姜宜凝想起江芳芷前不久也带着孩子搬进来了。   她是租的房子,就在曹小妹他们家以前住的院子里。   那套房子,在姜宜凝家斜对面,也是在霍平戎这套房子的正对面。   姜宜凝不太喜欢江芳芷说话的语气,她抱起锵锵,笑着说:“是呢,霍副司令员今天刚搬来的。晚上帮了我一个忙,我就帮着做了顿晚饭,当是回报。”   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你们聊,我先走了。等有空了,我给二位接风。”   她快步走了出去,回到自己隔壁的院子。   餐厅里只剩下霍平戎和江芳芷,还有一个已经爬到凳子上跪着,低头去吃鸡蛋羹的灿灿。   霍平戎站起来,淡声说:“……这是你儿子?刚从旧都市接回来的?”   “嗯,他生下来后就一直放在亲戚家,现在才接回来。”江芳芷心情平静下来,恢复了正常,飞快地打量了一下霍平戎家的布置,皱眉说:“你这里也太简陋了。我那边还有些家具,明天我让人给你搬过来。”   “不用了。”霍平戎不动声色拒绝,“只是休息的地方,用不着布置。”   “……你变了好多。当年在旧都市,你可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衣服鞋子非进口名牌不穿,住的地方必须典雅清净,用的都是进口家私。”江芳芷似笑非笑,目光往屋里四周扫了一遍,“可现在呢?粗呢军装也能穿,粗陶碗也能用,家具全是凑合。我都搞不清楚,哪个你,才是真正的你。”   霍平戎神情平静,轻描淡写地说:“以前是任务需要,现在不需要伪装了。”   “哦?那你的意思是,以前的你,是假的,现在的你,才是真的?”江芳芷抱着胳膊,走进了餐厅。   灯光下,她气质清雅,眉目端丽,像支亭亭玉立的荷。   霍平戎笑了一下,“江副专员,你是地下工作者里面的佼佼者,你跟我说真假?”   江芳芷顿了顿,含笑说:“是我着相了。只是我想着,我们俩的交情,到底跟别人不一样……”   “我们没有私交。”霍平戎平静但坚定的打断她,“我们只有公事上的来往。”   江芳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我们当初假扮成未婚夫妻,你说只是公事?”   “你也说是假扮,当然是组织上的要求,不是公事是什么?”霍平戎淡淡地说,开始收拾碗筷。   桌上的菜他都吃得差不多了,只有青椒小炒肉还剩半碗。   幸好现在天气冷,晚上放一夜没有关系。   他打算留到明天早上热一热,夹馒头吃。   灿灿用调羹把碗底的鸡蛋羹刮干净了,吃得脸上都是鸡蛋羹。   江芳芷见了,叹息说:“灿灿,你不是刚吃过晚饭吗?”   “这个鸡蛋羹好好吃,比你做的好吃。”灿灿朝她做个鬼脸,咣当一声把调羹扔到碗里,跳下板凳,跑回江芳芷身边,嚷嚷道:“你回去给我炖鸡蛋羹!我要吃鸡蛋羹!”   “好,回去给你做。”江芳芷对这孩子十分溺爱,恨不得把最好的一切都捧给他。   霍平戎看在眼里,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说:“那就不送你们了,出去的时候记得帮我把院门关上。”   江芳芷愣了一下,尴尬地直起腰,喃喃说:“霍……平戎,你真的当我们在旧都市那几年,只是做戏吗?”   “……江副专员,我想我说的很清楚,那几年,是组织上的要求,对我来说,是工作,是公事。”霍平戎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十分平和淡然。   江芳芷抿了抿唇,弯腰把灿灿抱起来,点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她转身要走,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想跟霍平戎说话。   但是看着霍平戎走向厨房的背影,她嘴唇嗫嚅着,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从门口走出来,很快融入到黑夜里。   霍平戎这时却从厨房里出来,看着江芳芷离开的背影,脑海里有点疑惑。   他看得出来江芳芷是有话要说,但是她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她今天晚上来他家,到底是要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19 10:50:39~2021-02-22 11:20: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095737 30瓶;狂小猫 14瓶;23725585 2瓶;胡杨林小栈、米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无法报答了   霍平戎背着手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想不明白。   不过他也不是钻牛角尖的人。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如果江芳芷的话非说不可,她肯定会再找他的。   如果不是什么非说不可的话,那也没有必要花时间和精力深究。   霍平戎每天忙的脚不着地,怎么可能一直琢磨。   等第二天他去军管会上班,开了几个紧急会议之后,昨天晚上的事在他这里就翻篇了。   姜宜凝一大早起来,照例带着锵锵去医院上班。   结果到医院没多久,江芳芷又来了。   她牵着灿灿的手,还拿着一个小小的很时髦的书包。   “姜大夫,不好意思了,我今天很忙,不能带孩子,你能不能帮我带一带灿灿?我已经派人去找我家亲戚来帮我带孩子了,你就帮我带两天,真的,两天而已。”江芳芷双手合什,脸上的笑容真诚又期待。   姜宜凝有些为难,尴尬地说:“江副专员,不是我不想帮忙。如果是下班的时候,我帮你看孩子还行。但是我也有一份全职工作,当我去手术室做手术的时候,是不可能带着孩子去的。”   “……可是,你也上班带锵锵啊……”江芳芷说着,爱怜地摸了摸灿灿的脑袋,“灿灿跟锵锵一般大,锵锵能一个人待着,灿灿也可以。”   姜宜凝更苦笑了,“锵锵是我的孩子,我可以让他一个人待着,而且他很听话,不会做我不允许的事。但是灿灿是您的宝贝儿子,跟我和锵锵都不熟,您又不在这里,万一他突然要找您,我可是真的没有办法。”   “这你放心,我早想到了。”江芳芷笑吟吟打开灿灿从小书包,从里面掏出一盒又一盒零食,“巧克力曲奇饼干,太妃糖,花生粘,牛肉干,还有南瓜子。”   “只要有东西给他吃,他就很乖的。”   姜宜凝:“……”   难怪长这么胖。   这年头,长成像灿灿这样的“超重”儿童实在是太难得了。   可还是不行啊。   姜宜凝真的不喜欢这孩子,而且她知道锵锵也不喜欢这个孩子。   眼角的余光向身边站着的锵锵瞥去,他那两道可爱的小眉毛都打结了。   满脸写着“我不高兴”。   姜宜凝当然不能为了别人家孩子,就委屈自己家的孩子。   她叹了口气,继续推辞说:“江副专员,长盛弄那边闲人挺多的,要不我去问问林强,看他能不能帮你找个临时保姆?反正也就两天时间,凑合一下也差不多了。”   “那不行,我怎么能对灿灿凑合呢?”江芳芷立即拒绝,“姜大夫,我是真的相信你,才放心把灿灿给你带,别人我还真不放心。就这样了,我马上要开会,我先走了,有事给我那边打电话。”   江芳芷利落起来,把小书包放下,拍了拍灿灿的头,转身快步离开。   灿灿愣了一下,然后大叫着追出去:“姆妈!姆妈!姆妈要去哪儿?姆妈怎么又把灿灿丢下了!”   江芳芷趔趄了一下,回头看着一脸惶恐的灿灿,咬牙说:“灿灿,要听姜大夫的话。你就跟锵锵完两天,等你保姆来了,我就来接你。”   说完转身不顾而去。   姜宜凝也急了,“江副专员,您不能这样啊!”   她快步追出来,却发现江芳芷已经快下楼了。   姜宜凝想接着追,可这时护士过来了,让她准备今天的第一台手术。   现在伯格力医院只有她一个正儿八经的外科大夫,他们没有什么排班制,反正就是人送来了,只要姜宜凝有空,就要去做手术。   姜宜凝拿着那么高的薪水,当然不是来专业带孩子的。   她深吸一口气,锤了锤自己的脑袋,转身对自己办公室里的锵锵说:“锵锵,跟灿灿好好玩,姨姨去做手术,做完手术才会回来。”   锵锵小嘴瘪成倒过来的括号。   不过他虽然很不开心,可还是委屈地点点头,表示答应了。   姜宜凝急匆匆在白大褂上套上手术帽和手术袍,又戴上口罩,把办公室的门反锁了,才去手术室。   她走了之后,锵锵和灿灿都留在办公室里。   锵锵是知道姜宜凝反锁了门,但是灿灿好像不知道一样。   他用了吃奶的力气掰门锁,都没法把门打开。   反而把自己累得不行。   他终于不掰门锁了,回到姜宜凝的办公桌前,抓起桌上的巧克力曲奇饼干就吃起来。   锵锵不想理他,一个人坐在小桌子前认字,做数学题。   灿灿吃起东西的时候,果然安静。   整间办公室里,就听见他不断嘎嚓嘎嚓嚼东西的声音。   等两个小时后,姜宜凝做完一台小手术回来,发现灿灿已经把江芳芷带的零食全部吃光了,只剩下南瓜子。   他没吃完,是因为他不会吐壳儿,正逼着锵锵给他扒壳。   锵锵大概是不愿意的,苦着脸,扒壳扒得苦大仇深。   姜宜凝打开办公室的门进来,正看见灿灿抓着锵锵的头发,正往桌上摁。   额头磕在小桌上,发出咚咚的响声,锵锵疼得不行,灿灿却听得哈哈大笑,继续用力磕。   锵锵两手护着自己的脑袋,拼命要撑开灿灿的手,可是灿灿太胖了,他居然推不动他。   姜宜凝看见这一幕,心都要蹦出嗓子眼了。   “灿灿住手!”姜宜凝厉声喝道,快步走了过来。   灿灿却不肯放手,大声说:“灿灿让锵锵扒壳,锵锵磨磨唧唧扒得那么慢!该打!下作行子!不听灿灿的话就该死!”   姜宜凝眼睛都瞪圆了。   “下作行子“这个词,可不是一般骂人的话。   灿灿小小年纪,从哪里学的这种脏话。   姜宜凝脸色一沉,直接伸手摁住灿灿两只手臂上的穴位。   灿灿手臂一麻,不由自主松开了锵锵的头发,杀猪一般嚎叫起来:“啊啊啊啊!敢打灿灿!姆妈枪毙你!”   锵锵急忙扑过来帮姜宜凝制住灿灿,还大声说:“灿灿不乖!姨姨没有打灿灿!锵锵都看见了!”   姜宜凝这时才看见锵锵脸上那个红红的手掌印,半边脸都肿起来了。   “锵锵,你脸上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灿灿打你的?”姜宜凝颤声问道,心都揪起来了。   锵锵点点头,小声说:“……灿灿让锵锵给他扒南瓜子壳,锵锵不想扒……就就就慢了一点点……”   “不想扒就该打!”灿灿两只手臂都被姜宜凝攥住,身子被锵锵箍起来,唯一能动的只有脑袋,他不假思索,扭头就咬住了锵锵的耳朵。   姜宜凝:“!!!”   这孩子真是太顽劣了!   她立刻摁住灿灿鼻子旁边的穴位,逼着他张开嘴。   锵锵哇地一声哭出来,捂住自己被咬的耳朵。   姜宜凝也放开灿灿,弯腰把锵锵抱了起来,哄着他说:“锵锵别哭,让姨姨看看你的耳朵,没事没事,姨姨给你上药。”   锵锵抽泣着松开捂住耳朵的小手。   姜宜凝仔细看了一下,幸亏她解救及时,锵锵软软嫩嫩的耳朵上只有几个红红的牙印,还没有破皮。   不过皮下组织大概受到损害,他的小耳朵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来了。   看着这孩子脸上和耳朵上的伤口,还有额头上肿起来的大包,以及乱七八糟支楞起来的头发,姜宜凝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深吸一口气,打算下午下班的时候一定对江芳芷说清楚,她不能帮她带孩子了。   可灿灿没有让她等到下班。   他抬头看见姜宜凝抱着锵锵在哄,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嫉妒和不高兴,抬脚就踹姜宜凝,一边说:“不许抱那个小赤佬!抱灿灿!抱灿灿!灿灿才是最乖最聪明最好看的小孩子!”   姜宜凝忍了又忍,才没有对灿灿口出恶言。   她只是沉下脸,说:“我现在就送你找你姆妈。”   灿灿“哼”了一声,大声说:“灿灿要告诉姆妈,你和锵锵都欺负灿灿!”   姜宜凝也不跟他废话,把办公桌上灿灿的东西都收到他的小书包里,然后背在灿灿身上,一手拎着他,一手牵着锵锵,快步离开自己的办公室。   她在走廊上找了个护士帮她请假,说:“……我要把灿灿送到江副专员那边去。她就在旁边跑马厅大厦里上班,我很快就回来。”   “好的姜大夫,我会跟黄院长说的。”那护士看见姜宜凝带着两个小孩子,其中更胖的那个还又踢又打,连忙躲开,免得被那孩子踹到。   姜宜凝抱歉地对她笑笑,说:“麻烦了,谢谢你。”   索性把灿灿拦腰抱住,夹在身侧,快步走下楼梯。   ……   伯格力医院旁边不远的地方就是跑马厅大厦。   姜宜凝带着两个孩子找过来,直接要见江芳芷。   门口的门房也是认识她的,热心地给她指了江芳芷的办公室。   等姜宜凝带着俩孩子走上楼梯,她这体力好的人也累的气喘吁吁。   实在是灿灿太能闹腾了。   虽然被她拦腰夹着,还不断地踢腿,抓挠姜宜凝的胳膊。   姜宜凝都忍了,不断默念他是孩子他还是个孩子,一路来到江芳芷的办公室门前。   江芳芷这时刚开完一个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在翻看会议记录。   姜宜凝面沉如水,敲了敲门,“江副专员。”   灿灿几乎同时开口大叫:“姆妈救救灿灿!这个女人欺负灿灿!快把她枪毙了!”   本来姜宜凝还压着嗓子说话,担心被别的人听到了,对江芳芷影响不好。   可灿灿的大嗓门一亮,整栋楼的人几乎都听见了。   这个时候也差不多是吃午饭的时候,大家正好有了点空闲,禁不住都从办公室里探出头看热闹。   等看见是姜宜凝,他们都惊讶了。   这是熟人啊!   一个个从办公室里出来,皱着眉头问:“这是怎么了?姜大夫,这孩子是……”   姜宜凝松开手,把灿灿放到地上。   灿灿一恢复自由,马上对姜宜凝拳打脚踢,还怒气冲冲地对江芳芷说:“姆妈把她抓起来!她是坏人!她欺负灿灿!还把灿灿的零食都吃了!”   姜宜凝:“???”   这已经不是熊孩子了吧?!   这么小就撒谎栽赃殴打欺骗一条龙,这孩子没救了。   姜宜凝本来念着江芳芷在最开始的时候为她说了一句话,解救了她,还没想把关系弄僵。   可今天的事,不是和稀泥就能解决的。   姜宜凝担心灿灿乱踢乱打会伤到锵锵,忙要把他抱起来,没想到锵锵已经张开小小的手臂挡在姜宜凝面前,不许灿灿继续踢打姜宜凝。   灿灿的拳脚因此落在了锵锵腿上和身上。   姜宜凝更心疼了,忙厉声说:“灿灿住手!”   接着抬头对已经快步走过来的江芳芷说:“江副专员,您快管管您的孩子。我还要上班做手术,实在不能帮您看孩子。”   江芳芷还没开口说话,就被姜宜凝说了出来,脸色正不虞,没想到围观的同事们开始七嘴八舌了。   “什么?!江副专员为什么让姜大夫帮看孩子???”   “姜大夫是伯格力医院唯一的外科大夫,哪里来的时间看孩子啊?”   “小锵锵这是怎么了?怎么脸上都肿了?耳朵也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22 11:20:38~2021-02-24 10:11: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抱朴守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不依不饶   姜宜凝趁着大家七嘴八舌的时候,弯腰把锵锵抱起来,皱眉说:“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被灿灿打的啊!江副专员,您这孩子,不好好教育真的不行。”   江芳芷的同事听说了,更加惊讶了:“灿灿居然打人?!”   “我一直觉得这孩子脾气有些大,没想到大到这种地步!”   灿灿见大家都说他不好,气的不行,恨恨地又踹姜宜凝两脚,才跑向江芳芷,不满地嚷嚷:“姆妈快枪毙她!她吃灿灿的零食!欺负灿灿!”   江芳芷也弯腰把灿灿抱起来,先检查了一下他的脸上和身上,见没有什么问题才抬眸看向姜宜凝,轻笑一声,说:“姜大夫如果不想帮我这个忙,可以早点说啊……先前不说,现在又来找我的麻烦……算了,是我不好,我道歉,我不应该请姜大夫帮忙……”   说着,她抱着灿灿,还向姜宜凝鞠了一躬。   姜宜凝瞠目结舌,脑子嗡地一声,只有一个念头:江芳芷居然也会当面说谎!   明明是江芳芷不顾她的拒绝,不由分说把孩子放在她的办公室,现在却说是她同意的!   这对姜宜凝来说冲击实在太大了。   可以说在这一刻之前,江芳芷在姜宜凝心里依然是接近女神般的存在。   她佩服她,亲近她,羡慕她的能力和身手,更尊重她当年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为国家和人民做出的巨大贡献。   姜宜凝以为,这样的人,是不屑耍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的。   可是现实却给了她重重一击。   江芳芷那些围观的同事这时见姜宜凝说不出话来,又以为江芳芷说的是真的。   不过他们也没觉得姜宜凝就做得不对。   毕竟姜宜凝是医院的大夫,怎么可能帮人看孩子呢?   一个同事打着圆场说:“呵呵,姜大夫可能也是脸皮薄,江副专员都亲自请托了,人家怎么好拒绝呢?”   江芳芷扯了扯嘴角,依然笑眯眯地说:“是吗?那时候脸皮薄,不能拒绝。现在呢?”   姜宜凝满头问号。   这是在内涵自己现在拒绝她是脸皮厚?   这一刻,姜宜凝无比怀念那个到处有监控的时代。   办公室、走廊这些公共场所如果都装了监控,江芳芷怎么可能在这里颠倒黑白?!   姜宜凝气的脸都红了,清糯的嗓音微微有些颤抖:“江副专员,人在做,天在看,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锵锵知,灿灿知。别以为你模糊重点,混淆是非就把锅给我背上。我早上在办公室里再三说我要做手术,没有时间看孩子,你自说自话把孩子放在我的办公室。我能怎么办?”   “姜大夫,这样说就没意思了。”江芳芷脸上的笑容淡了,“你是在上班,可是你也把锵锵一直带着。我要不是看见你一直在上班的时候带锵锵都没事,我会把孩子放在你那里吗?我的灿灿可是我亲生的!”   说的好像锵锵不是姜宜凝亲生的就可以怠慢一样。   “那我还得感谢您看得起我了。”姜宜凝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据理力争:“我带着锵锵上班,是因为他是个懂事听话的乖孩子。我去做手术的时候,让他一个人待在办公室没有问题。可是您的儿子,趁我去做手术的时候,欺负锵锵,把他打成这个样子!对了,他还说谎,那些零食都是他一个人吃完的,锵锵一点都没吃,我更没有吃他的东西。”   江芳芷嗤的一声笑了,“哎哟姜大夫,一点零食而已,就算是你们吃了没关系。而且小孩子之间哪里没有磕磕碰碰的?都是小狗儿一样的性子,今天好了,明天恼了,姜大夫别放在心上。”   姜宜凝实在忍不住,把怀里的锵锵往前一送,冷声说:“锵锵,打回他!”   锵锵对姜宜凝的话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姜宜凝话音刚落,锵锵就一个小巴掌甩过去,正好扇在他对面灿灿那张洋洋得意的脸上。   灿灿被江芳芷抱着,滴溜溜转动的眼睛里有着小孩子特有的狡黠和恶意。   只不过没乐多久,猝不及防间,被锵锵扇了一个小嘴巴。   他愕然半晌,然后惊天动地地哭起来:“哇哇哇!姆妈疼!”   “你也知道疼?又没打肿,哪里疼了?”姜宜凝对灿灿这孩子一点好感都没有,亲自上阵冷言冷语。   江芳芷也吓了一跳。   忙哄了哄自己的儿子,心疼地看着他脸上那红红的手掌印,沉下脸对姜宜凝说:“姜大夫,你这是要挑事了?”   “这是挑事吗?小孩子之间哪里没有磕磕碰碰的?都是小狗儿一样的性子,今天好了,明天恼了,江副专员别放在心上。”姜宜凝笑吟吟地把江芳芷刚才的话原封不动奉还。   围观的群众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江芳芷挑了挑眉,目光往人群中扫了一眼,淡淡地说:“都不工作了吗?现在是上班时间。”   那些人明白了她的意思,而且江芳芷是他们的上级,现在上级发话了,他们怎么敢继续围观?   可这八卦实在精彩,只好一步三回头地慢慢蹭回自己的办公室。   这时走廊的另一头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   是皮靴在木制走廊上发出的声响。   姜宜凝背对着走廊的方向,不知道是谁来了。   但是江芳芷面对着门外的走廊,清楚地看见了来人。   是霍平戎。   他带着两个勤务兵走了过来。   江芳芷眼神微动,正要说话,霍平戎已经站到姜宜凝身边,看着她怀里的锵锵说:“……怎么脸和耳朵都肿了?”   一边说,一边向锵锵伸出手。   锵锵以前是比较怵霍平戎的,但是经过昨天晚上的木头枪,还有今天看见姜宜凝势单力薄被人围观,他下意识觉得霍平戎是可以依靠的。   他很自然地纵身扑了过去。   霍平戎接住了他,把他抱在臂弯。   江芳芷的眼神黯了下去。   姜宜凝回头看见,松开胳膊,有些气恼地说:“……是我不小心,没看好锵锵,被灿灿给打的,耳朵是被灿灿咬的。”   江芳芷脸色顿时变了,“姜大夫,我都给你道歉了,你也让锵锵打过我儿子,你还要不依不饶吗?”   姜宜凝抿了抿唇,本来想问她为什么要撒谎,但是想了想,江芳芷的同事也都在呢,她要是现在问出来,江芳芷面子里子都没了。   而且她刚才确实已经让锵锵打回去了,所以心里暂时舒坦,也没有那么生气了,只是似笑非笑地说:“我没有不依不饶,只想让江副专员别找我看孩子就行了。”   江芳芷还要说话,霍平戎看了她一眼,对姜宜凝说:“锵锵这个样子,还不带他去看医生?走吧,在这里吵什么。”   说着,很自然地伸出另一只胳膊,轻轻搭在姜宜凝的肩膀上,微一用力,姜宜凝不由自主转了方向,跟他一起走了。   霍平戎的胳膊马上收回来,顺势把锵锵从另一边胳膊换到这边胳膊。   动作快得姜宜凝都没觉察刚才是有人揽住了她的肩膀。   江芳芷却全部看在眼里。   她面无表情盯着姜宜凝和霍平戎远去的背影,突然笑了一下,然后抱着灿灿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   姜宜凝跟着霍平戎走出跑马厅大厦,往旁边的伯格力医院走去。   一路上,姜宜凝忍不住把今天早上的事说了出来,说完之后还困惑地说:“霍副司令员,江副专员是你们组织里的人吧?她那么厉害,顶天立地一样的人,怎么会说谎呢?还是当我面说谎,她真的以为我会打落牙齿合血吞吗?”   霍平戎没当回事,轻描淡写地说:“她以前是在老蒋那边卧底的,那么多年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习惯了,估计思想一时没有转变过来。对她啊,不撒谎才是奇闻。”   这可太颠覆姜宜凝对江芳芷的印象了。   她寻思了半天,嘟哝道:“……可是她之前挺好的啊……还救过我……”   “她又不是坏人,但也不是圣人。”霍平戎淡声说,“女人的小毛病她都有,可能因为比一般女人有本事,她的这些小毛病可能还更多一些。”   “霍副司令员,你好像挺了解她的……”姜宜凝沉默半晌,试探着问道,“你不是说你们以前假扮未婚夫妻,只是工作需要吗?”   霍平戎也看了她一眼,说:“就是工作需要,所以要知己知彼。不然怎么配合工作?一不小心是会掉脑袋的。”   姜宜凝懂了,颔首说:“这样啊,好吧,那我明白了,以后不大惊小怪了。不过还是挺可惜的,我曾经是真的把江副专员当好朋友的。”   霍平戎不置可否,抱着锵锵和姜宜凝一起回到伯格力医院。   他们找到儿科医生,给锵锵看了脸上和耳朵上的伤,开了内服外敷的药。   医院的人见了锵锵受的伤,也很疼他,都劝姜宜凝早点下班算了。   今天的手术已经做完了,在这里待着也是混时间。   姜宜凝去找黄院长请了假,带着锵锵回长盛弄。   霍平戎下午还有事,没有陪他们回去,只让自己的勤务兵送了他们一程。   接下来的两天,江芳芷都没有再找姜宜凝帮她看孩子,而且她好像也没有因为上次的事,就对姜宜凝视而不见。   相反,她还是对她态度亲昵,好像之前的龃龉根本没有发生一样。   可姜宜凝已经被霍平戎打了预防针,知道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江芳芷都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因此没有再以平常心对她,而是处处警惕。   这天她下班回来,刚做好晚饭,霍平戎来敲门了。   姜宜凝让他进来,发现他拎着一个青绿色的小竹笼,里面关着一只可爱雪白的小兔子。   那兔子也就巴掌大,红红的眼睛像宝石一样璀璨晶莹,耳朵长长的,三瓣嘴吧唧吧唧,两只前爪捧着一支小小的胡萝卜在吃。   锵锵一见就欢呼:“兔兔!好可爱的兔兔!”   霍平戎把小竹笼递给他,笑着说:“拿去玩,给你的。”   锵锵抬头看向姜宜凝,眼里的光芒都要溢出来了。   姜宜凝笑着点头:“拿去玩吧,谢谢霍副司令员。”   “谢谢霍副司令员!”锵锵大声笑道,然后从霍平戎手里接过小竹笼,去逗小兔子了。   霍平戎跟着姜宜凝走进餐厅,看见餐桌上丰盛的晚餐,含笑说:“姜大夫做得一手好菜,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叨扰?”   “霍副司令员客气了,您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姜宜凝又拿了一副碗筷摆在桌上。   然后又去叫锵锵过来吃晚饭。   锵锵着急要跟小兔子玩,晚上只吃了一小碗饭就溜走了。   姜宜凝也没强求,反正小孩子饿了随时可以吃,不用担心体重问题。   她和霍平戎在餐桌两边对坐,一边吃,一边闲聊。   霍平戎告诉她:“李专员遇袭牺牲那个案子,快结了。”   “那个枪手抓住了吗?”姜宜凝心里一紧。   霍平戎摇了摇头,“我觉得那人跑了,但是别的人认为他已经被击毙了。我也没有抓到那个人,所以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判断。”   “我也觉得他跑了……”姜宜凝想到那天的情况,眯了眯眼,“……你出入要小心。”   “……如果他还出来就好了,就怕他不出来。”霍平戎尝了一口姜宜凝亲手做的腊肠,一边赞许说:“这个腊肠做得不错,难得不咸,味道却不缺,又香又辣。”   姜宜凝用公筷给他夹了两片,“喜欢就多吃点。我那里还有很多节,等下你回去带十节回去,蒸饭的时候放在蒸锅里一起蒸,就是腊肠饭。”   霍平戎“哦”了一声,笑着说:“难怪今天的米饭里也有股腊肠的香味,原来是腊肠饭。”   姜宜凝给自己盛了碗鲜甜的菌菇汤,笑眯眯地说:“我就会做这些特别方便的饭菜,其实做饭的本事很一般。”   两人说说笑笑吃完一顿晚饭,霍平戎主动去洗碗。   姜宜凝是最讨厌洗碗的,因此也没有阻拦他,只是跟去厨房,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边跟他说话,一边看他洗碗。   厨房里的灯光有些昏暗,但是两人的面容在灯下却好像能发光,眼睛都比白天的时候还要亮。   锵锵在客厅里玩了一会儿小兔子,突然听见院子外面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要是一般人的声音他还不会在意,甚至都不会听见。   但是这个人的声音他太熟悉了,熟悉到全身立刻有了条件反射般的反应。   他下意识爬起来,往厨房跑去,紧张地说:“姨姨!姨姨!锵锵听见张桂芬的声音在外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24 10:11:30~2021-02-26 09:42: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湮、26095737 20瓶;27993864 10瓶;狂小猫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小家子气   “张桂芬?!”姜宜凝知道这个女人是锵锵不到三岁的生命里最恐怖的存在,已经成了他的心理阴影。   她忙从餐桌边起身,把锵锵抱起来,和他一起看向窗子的方向,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声音。   餐厅里安静了一会儿,因为窗子关的紧紧的,在里面其实听不见外面的声音,除非声音特别大。   姜宜凝收回视线,很有耐心地安抚锵锵:“锵锵是真的听见了张桂芬的声音?她不是在南嘉村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锵锵连连点头,本来红润的小脸有一点点发白,他指着客厅的方向,说:“在那里能听见,锵锵没有说谎!”   姜宜凝抱着锵锵走向客厅,霍平戎也放下碗筷,跟着他们一起来到客厅。   客厅的门并没有关严实,外面的声音和着风声隐隐地送了进来。   姜宜凝侧耳倾听,好像真的听见有女人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她抱着锵锵往门边走去。   这一次,她也听清楚了,确实有女人在外面说话。   “江副专员……江副专员……阿拉是张桂芬!侬不是托人带信,要找人带孩子吗?阿拉来帮侬照顾孩子行吗?”   寒风中,那女人尖利的嗓音像是一把锯着木屑的锯子,顺着风把呛人的木屑撒的到处都是。   姜宜凝听着那声音有点耳熟,不过她不是很确定。   她只跟张桂芬有过一次交集,还是从她手里夺过锵锵。   所以她不能断定那道嗓音是不是张桂芬。   不过不要紧,是不是,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把锵锵交到随后跟出来的霍平戎手里,说:“您帮我看着孩子,我出去看看。”   说完她马上大步离开。   “姨姨!”锵锵浑身紧绷,想跟着姜宜凝一起出去,可是霍平戎抱住他,他动弹不得。   而且在霍平戎怀里,他无端有股非常安全的感觉。   因此他也没有过份挣扎,就看着姜宜凝走出了大门。   霍平戎看着姜宜凝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地问:“……张桂芬是谁?”   锵锵奶声奶气地把张桂芬的事说了一遍,还指指自己的脑袋,说:“锵锵知道她不是姆妈,可是她说她是……她不给锵锵吃饭,不给锵锵衣服,锵锵每天得出去讨饭、捡柴,可还是饿……肚子好饿……”   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现在锵锵的小肚子,已经是圆滚滚的。   霍平戎拍了拍他的后背,“嗯,锵锵以后不会饿肚子了。”   锵锵用力点头,“是姨姨把锵锵带走的,锵锵愿意跟着姨姨,锵锵有奶奶,有姨姨,不要姆妈。”   霍平戎垂眸看他。   灯光下,这孩子的神情看上去意外的眼熟,特别是他抿着唇角,握着小拳头发狠的样子,像是一根轻柔的羽毛,拨动了他的心弦。   霍平戎并不是个温和的人,脾气也不算太好,更不是个喜欢小孩子的男人。   可是跟锵锵在一起,却没有任何不知道怎么跟小孩子相处的尴尬和别扭。   这个孩子,就和姜宜凝一样,很自然地融入了他的生活。   一种他从来没有想过想要过的日子。   而且他并不排斥这种感觉,而且还有点恋恋不舍。   ……   姜宜凝站在院子里院门边上黑暗的地方,看着斜对面江芳芷那栋小楼门前。   那边昏暗的路灯下,跪着一个低垂着头,挽着发髻,穿着斜襟碎花大棉袄的女人。   那女人叫了一会儿,江芳芷终于出来了。   她推开院门,似乎有些惊讶的样子:“怎么是你来了?快起来,我不是给好婆送信的吗?”   跪着的女人猛地抬头。   姜宜凝看见她的侧脸,果然是张桂芬。   张桂芬从地上爬起来,挤出一脸讨好的笑容,佝偻着腰对江芳芷说:“江副专员,您不知道,好婆半年多前就没了,也有八个月了吧?侬托人给好婆带信,那边的人才把信转过来,阿拉才知道您要给小少爷找个保姆,阿拉现在孩子都长大了,在村里可以自己过活,阿拉正好没事,可以帮侬带小少爷……”   “好婆去世了?怎么会呢?我让人去接孩子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江芳芷更加惊讶了,一边侧身让张桂芬进去。   张桂芬进了江芳芷的院子,江芳芷关院门的时候,似乎往姜宜凝这边的院子看了一眼。   姜宜凝站在院门后面的暗处,也不知道江芳芷看见她没有。   她说不出是什么心态,就是不想被江芳芷看见她在旁边围观。   有种偷窥的羞耻感。   张桂芬进了江芳芷的院子,抬头四下打量,夸张地话不要钱一样往外淌。   “哟!这院子可真好看!这里种的还有花啊!”   “石桌石椅和石凳!等热起来了,在院子里吃饭多好!”   “这房子可真大!是楼房捏!”   江芳芷似乎听不下去了,敷衍说:“行了行了,就是租的房子而已,暂时住几天。等我们行政公署的房子盖好了,我就搬走了。”   “哦!那更好了,政府的房子,肯定比这小院还要好!”张桂芬忙不迭地夸赞。   姜宜凝站在寒风中,看见张桂芬和江芳芷一前一后上了台阶,进了门,又听见房门咣当一声关上。   不过江芳芷那房子好像窗子没关严实,有隐隐说话的声音从那边的窗缝传出来。   是张桂芬夸张到变形的声音。   “啊啊啊!这不是灿灿小少爷吗!长得可真俊啊!”   江芳芷的声音淡淡,纠正她说:“现在是新社会了,不兴叫少爷小姐,你就叫他灿灿吧。”   “好好好!阿拉就叫他灿灿了……”   然后窗子被关严实了,也再没有声音传出来了。   姜宜凝往那边深深看了一眼,转身回去。   进屋之后,发现霍平戎抱着锵锵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脚边放着他今天送来的兔子笼子,锵锵手里还在玩那个木头枪。   姜宜凝关上房门,点点头,“确实是张桂芬,江芳芷请她来照顾她儿子。”   锵锵的手一抖,木头枪几乎掉下去。   霍平戎一手帮他托住木头枪,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了?你还担心张桂芬会对锵锵不好?她要敢,直接抓起来。”   姜宜凝被他逗笑了,走过来坐在他对面的双人沙发上,摇了摇头,“我亲自带着锵锵,张桂芬有几个胆子才敢来我家对付锵锵?”   “那你在担心什么?”霍平戎一手拍着锵锵后背,一手跟他一起玩那支木头枪。   锵锵却有些心不在焉,一直看着姜宜凝。   姜宜凝含笑看着他,嗓音温柔而坚定:“我担心的是,万一江副专员又来示好,让我把锵锵也给张桂芬带……你知道的,我上班带着锵锵,确实不是常态。一般人是不会这么做的。”   霍平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轻描淡写地说:“应该不会吧,你们俩不是已经撕破脸了吗?”   “……只能算我单方面撕破脸。”姜宜凝以手支颐,胳膊肘撑在沙发扶手上,笑得有些狡黠,“江副专员大人有大量,就跟没事人一样,人前人后照样对我和锵锵都很好,我要再拒绝,恐怕很多人会认为我小家子气。”   霍平戎失笑,“……你在乎别人说你小家子气?”   “当然不。”姜宜凝两手一摊,“可我也不喜欢别人踩着我给她自己刷名声。”   姜宜凝知道,在以后的数十年里,名声的作用,是非常大的。   锵锵都快急哭了,“姨姨,姨姨,锵锵不要再跟着张桂芬!”   “知道,锵锵别急。谁要把你带走,必须要从我的身体上踏过去。”姜宜凝安抚地对他笑。   霍平戎抿了抿唇,扭头看着锵锵,也安慰他说:“霍叔叔也会保护你的。”   锵锵:“……”   姜宜凝:“……”   两人一直都称呼他“霍副司令员”。   他却突然自称“霍叔叔”。   不仅姜宜凝不习惯,锵锵也不习惯。   他扭头看着霍平戎,大大的眼睛像是两颗晶莹璀璨的黑曜石。   霍平戎甚至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自己的倒影。   “你们俩这是什么眼神?”霍平戎看了看锵锵,又看了看姜宜凝,“你们是不信我?”   “不是不是……”姜宜凝连忙摆手,还走过去把锵锵从霍平戎怀里抱过来,淡定地说:“我们只是不明白,霍副司令员您这么忙,而且跟江副专员既是战友又是同事,怎么会……”   “怎么站在你们这边?”霍平戎伸直了长腿,以一种很惬意自然的姿态坐在长沙发上。   姜宜凝点了点头。   霍平戎想了一会儿,深思说:“我也很奇怪我怎么会做出这种承诺。你们就当我是日行一善吧。”   姜宜凝:“……”   见鬼的日行一善!   但是她也知道,有霍平戎这种身份的人给他们做后盾,确实能够抵抗一下江芳芷的身份。   毕竟民不跟官斗。   姜宜凝不是没有出过社会的傻白甜,她知道这些身份地位的重要性。   看来,她确实不能再没有事业心的咸鱼下去了。   当务之急,要提高自己的身份地位,至少要让自己有着不可取代的重要性。   这样将来万一江芳芷要对付她或者锵锵,她也有能力保住自己和锵锵。   至于霍平戎,她相信他的善意,但是她不想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外人的善意上。   可霍平戎这样的善意,姜宜凝还是很感激的,不管能有多长久,但是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姜宜凝缓缓点头,微笑说:“那我就代锵锵多谢霍副司令员。”   “叫我霍同志就可以了,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你叫我平戎。——很晚了,告辞。”霍平戎站起来,拿起自己的军帽,不等姜宜凝反应过来,已经大步离开。   直到外面响起院门关门的声音,姜宜凝才回过神。   刚才霍平戎是在对她示好吗?   还是她想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26 09:42:14~2021-03-01 09:2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095737 50瓶;蕴染 10瓶;胡杨林小栈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肖想   这一晚,姜宜凝居然有点失眠。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一边想着要怎样应对江芳芷,一边又想着霍平戎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不是没有谈过恋爱的无知少女,只是因为时代的隔膜,她一直没有往那方面想过而已。   如果说韩子越,或者韩子越的弟弟韩子华对她有那方面的好感,姜宜凝是会第一时间感觉到的。   可是霍平戎……   真是让她太惊讶了。   不说霍平戎本身的身份地位和本事能力,就说他那副身形,那张让人一看就移不开视线的面容,姜宜凝都觉得自己是高攀了。   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偏偏还长得一表人才,帅点都在她的审美点上,这种男人,她以前是不敢“肖想”的。   现在好像有那么一点可能了,对姜宜凝来说,还是蛮震惊的。   所以很难得的,快到天亮才睡过去。   这样就弄得她起晚了。   睁眼一看手表,已经上午十点。   锵锵都起来了,自己穿好了衣服,没有打搅她,也没有哭闹,一个人洗完脸刷完牙,然后拿着木头枪在卧室里玩耍。   锵锵还不到三岁,晚上是跟着姜宜凝睡的。   姜宜凝慌忙起身,随便洗漱了一下,又去把昨天没吃完的包子蒸热了,跟锵锵一人吃了一个,才带着他出门上班。   这一出门,就跟抱着孩子在巷子里跟人说话的张桂芬碰了个正着。   姜宜凝还没准备好要用什么态度跟张桂芬打交道,结果张桂芬却像见了鬼似地,吓了一大跳,连句招呼都不打,就跟不认识她和锵锵一样,抱着孩子转身就跑。   姜宜凝:“……”。   刚才跟张桂芬在说话的人是弄堂里以前的居民。   她好奇地对姜宜凝点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转身回家了。   姜宜凝没想到张桂芬怕她怕到这种地步。   这样也好,免得她凑上来跟癞□□似的,毒不死人恶心死人。   她骑上自行车,带着锵锵来到伯格力医院,发现锵锵的情绪明显高昂。   “怎么了锵锵?心情这么好?那以后我们就晚点来医院,让你多睡一会儿好不好?”姜宜凝以为是因为今天她起的晚了,锵锵也跟着多睡了一会儿,所以他心情好。   她知道,睡眠不足是很容易情绪暴躁的。   锵锵却笑嘻嘻地说:“不用哒!锵锵就是看见张桂芬怕姨姨就高兴!”   “这样啊……姨姨也觉得这样很好,我们不用理她,当她不存在就好。”姜宜凝也很高兴。   让张桂芬怕,总比让她占便宜要好。   这一天姜宜凝和锵锵的心情都很好。   而且今天也没有大的手术要做,医院里的人也都心情很好的样子。   姜宜凝还端着茶杯去别的科室跟他们八卦了一番,才知道马上就是元旦了。   今天居然是1949年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是1950年。   姜宜凝轻吁一口气,心想这个元旦,是她和锵锵在一起的第一个节日,可要好好过过。   她打算今天早点下班,然后带着锵锵去菜市场买点好吃的,还想去蛋糕房给锵锵买个西洋蛋糕给他尝尝鲜。   心意一定,就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很快到了下午四点半,医院里除了值班的医生护士,别的人都下班了。   姜宜凝也跟着摸鱼走了。   反正如果有紧急手术的情况,医院会派人去她家找她的。   跟同事们互祝节日快乐之后,她带着锵锵回了家。   她打算买的菜比较多,所以要回家拿大一点的菜篮子。   结果回到长盛弄,发现隔壁霍平戎家门口又停了那辆军绿色的吉普车。   姜宜凝和锵锵好奇地看了一眼。   霍平戎他们居然还在车里没有下车。   姜宜凝一时搞不清楚是他们才回来呢,还是要出门。   吉普车的车门推开,霍平戎穿着一身军装从车里下来,问她说:“姜大夫今天下班早。”   “明天要过节,医院放假一天,我打算带锵锵去菜市场买点好吃的回来庆祝。”姜宜凝心情很好地打开自己家的院门。   霍平戎点点头,回头对车里的人说:“把我今天发的东西拿下来给姜大夫。”   车里的小战士跳下车,打开后车盖,从里面往外搬东西。   他拿出一小瓶芝麻油,一袋五十斤左右的大米,一小袋面粉,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两个猪前蹄,一块排骨,一条很新鲜的鲫鱼,一盒江米条,一盒麻花,还有瓜子花生和奶糖。   各种吃的喝的东西一大堆,直接要往姜宜凝院子里搬。   姜宜凝咋舌,忙伸手拦着说:“不用了,我们都有的,马上就去菜市场买,霍副司令员留着自己吃吧。”   霍平戎拉住她伸出的手,说:“我也不会做饭,就把这些东西放在姜大夫这里,只要让我蹭几顿饭就可以了。”   他的手指修长,手掌温暖干燥,只是松松握着姜宜凝的手不容她推拒,姜宜凝的一颗心不可避免的漏跳了一拍。   “……姜大夫的饭菜做得很好吗?能不能让我们也蹭一顿啊?”江芳芷的声音从霍平戎斜后方飘了过来。   姜宜凝回过神,不动声色挣开自己的手,含笑看向江芳芷的方向。   江芳芷站在她家院子的院门后面,穿着一身很时髦的烟灰色呢制大衣,能够看见里面穿着的银灰色锦缎旗袍,旗袍的领口还镶着白色的动物皮毛,不知道是什么动物,显得很是雍容华贵。   “……是吧?姜大夫?”江芳芷见姜宜凝不说话,又追问了一句。   她是笑着说这句话的,笑容真挚,语音轻松诙谐,好像是关系好的邻居之间互相打趣而已。   姜宜凝幸亏是有思想准备的。   她笑着没有同意,但是也没有拒绝,说:“江副专员谬赞了,我的饭菜一般。霍副司令客气呢,您可别当真。”   “是吗?”江芳芷挑了挑眉,视线看向霍平戎,目光微闪,笑着说:“明天就是元旦了,今天我找了德大西餐厅的大师傅来做西餐,他们的小牛排做得非常好,正想请你们两位光临呢。大家都是邻居,反正你们也要一起吃晚饭的,就来我家吧。”   姜宜凝不知道霍平戎是不是会同意,她是绝对不想去的。   好好的节日大餐,她可不想被气的吃不下去。   姜宜凝马上婉拒说:“我晚上要跟锵锵回南嘉村去我亲戚家吃饭,就不叨扰了。”   说完点点头,不再说话,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   霍平戎对自己的勤务兵使了个眼色。   那几个小战士很利落地把东西搬到姜宜凝的院子里,然后飞快退出来,还给她关上院门。   姜宜凝本来是不想收的,可是霍平戎不容分说放下就走,她也不想推来推去地麻烦。   再说江芳芷依然站在斜对面的院门里面,目光幽深地看着她这边,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她最后会不会收下霍平戎的这些东西。   姜宜凝心里不太高兴,心想霍平戎敢送,她就敢收,又不是她送霍平戎东西,左右到不了贿赂的份上。   她赌气般从屋里出来,一趟趟把那些东西搬进自己屋里。   江芳芷果然很惊讶,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朝她笑了笑,转身进屋了。   姜宜凝把霍平戎那些东西都搬到自己家的厨房。   现在天气冷,这些东西还是可以放一放的,不用担心一夜之间就坏掉了。   东西放好之后,姜宜凝还是带着锵锵出门,依然去了菜市场。   有了霍平戎送的那些东西,她不用买肉买鱼,但是鸡蛋,蔬菜还有蘑菇豆腐这些配菜还是要买的,总不能只吃肉。   等她买完东西回来,已经五点多了,天都快黑了。   锵锵担心地看了看天空,小声说:“姨姨,还要去南嘉村吗?”   现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牛车去南嘉村。   就算有,到南嘉村也要两个小时。   那可就完全天黑了。   可是如果不去,江芳芷一定会要来找他们一起去吃饭的。   为了不跟江芳芷一起吃饭,姜宜凝觉得自己真是操碎了心。   她在屋里转了几圈,咬牙说:“还是去吧,把那块五花肉拿着,正好送给三姑婆。”   锵锵点点头,“那要不要早点走?”   姜宜凝说:“当然要早点,不过等到了南嘉村,肯定就天黑了。”   “姨姨不怕,锵锵跟姨姨一起。”锵锵安慰般地拍了拍姜宜凝的胳膊。   姜宜凝被他逗笑了,带着他去洗了把脸,又给他换上一身新衣服。   那是锵锵自己的箱子里的衣服,小小的呢制大衣和厚呢西裤,还有姜宜凝给他买的毛皮鞋。   姜宜凝自己拢拢头发,穿上件祖姑奶奶留下的大衣,挽着一个篮子,背着自己从来不离身的小包包,就这样出门了。   两人走出长盛弄的弄堂口,就看见霍平戎那辆军绿色吉普车停在马路边上。   霍平戎换了身猎装样式的小牛皮外套,靠在车门上抽烟。   见姜宜凝和锵锵两人出来,他扔掉烟头,笑着走过来,说:“去南嘉村是吧?我送你们过去。”   姜宜凝:“……”   锵锵笑眯眯地仰头看了看霍平戎,又看了看姜宜凝:“谢谢霍副司令员,坐车很快就到了,是吧,姨姨?”   他拽拽姜宜凝的手。   姜宜凝百感交集,心头砰砰直跳。   她很担心自己会失态,定了定神,才说:“霍副司令员今天晚上不用值班吗?”   “今天不用,我跟别人换班了。”霍平戎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装着五花肉的菜篮子,一手拉开了车门,示意他们上车。   姜宜凝抱着锵锵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霍平戎把那菜篮子放在了后车座上,自己走到另一边拉开车门,坐到驾驶员的位置上。   他没有叫司机,明显是打算自己开车。   姜宜凝把锵锵抱在怀里,垂眸盯着锵锵脑袋上的发旋,低声说:“这么晚了,等霍副司令员把我们送到,天已经黑了,不如跟我们一起去我三姑婆家吃晚饭吧。”   “你是说韩子越家吧?”霍平戎明显对她的来历还是调查过的。   姜宜凝点点头,“如果您不嫌弃的话。”   霍平戎笑了笑,发动了汽车。   开了一段路,眼看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霍平戎才说:“姜大夫,我能叫你的名字宜凝吗?”   听起来确实有些不避嫌隙的亲热。   姜宜凝的耳朵尖都热了。   她想说不,可又觉得太矫情。   他们其实已经比一般朋友熟悉多了。   姜宜凝不由自主点点头。   霍平戎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你也不用再叫我霍副司令员,等下到了你三姑婆家,你这么介绍我,可不合适。”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天加班到晚上十一点半,实在没有力气再写了。所以断了一天。我会加快进度的。谢谢还在等更的亲~~~   感谢在2021-03-01 09:22:38~2021-03-05 03:53: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095737 10瓶;土豆 4瓶;米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一起过节   姜宜凝镇定下来,知道霍平戎想拉近彼此的距离,让她叫他平戎。   她眼珠一转,含笑说:“那我叫你霍同志?——毕竟韩子越可是你的下属。”   在韩家大大咧咧叫他平戎,姜宜凝羞耻感爆棚。   霍平戎熟练地打着方向盘,从大路上下来,转向一条土路,眼角的余光瞥见姜宜凝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沉吟说:“也行,不过韩子越也许不在家。”   姜宜凝愕然转眸看他,“不会吧?明天就是元旦了,今天过节啊……你们部队过节不放假?”   “部队里面过元旦,放假,但也有人值班。韩子越已经是副营长,他是要值班的。”霍平戎不动声色又看了她一眼,“你今天也要去他家过节,是想去见他?”   姜宜凝下意识摇头,苦笑说:“怎么可能?霍同志大概是不知道我为什么离开南嘉村韩家吧?”   她说完又觉得交浅言深,不想再多说,扭头看向窗外渐渐昏黄的天空,转移话题说:“我是为了逃避江副专员的热情招待啊,霍同志这么聪明,难道没看出来?”   霍平戎失笑:“看出来了,但我确实不知道你为什么离开南嘉村。”   居然还是不放过这个话题。   姜宜凝顿时觉得十分棘手。   当时的事,韩家人心知肚明,而且以她跟韩家的关系,他们知道也是无碍的。   可霍平戎……   至少这个时候,他在姜宜凝心里,还只是一个比陌生人稍微熟悉一点的普通朋友。   还没到无话不谈的时候啊。   姜宜凝抿了抿唇,淡定说:“……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我可以以后说给霍同志听。”   “……既然有过不愉快,那你今天还去人家里过节,不觉得唐突?”霍平戎深深看她一眼,继续说:“而且农村现在并不过元旦,他们只过春节。”   姜宜凝:“……”。   大意了,她倒是忘了这茬。   这个时候,过元旦还是大城市里时髦人士的专利,是公历里的节日。   广大农村里的普通人,大家还是看着老黄历过日子。   老黄历是农历,只有春节。   这可怎么办?   姜宜凝尴尬地无言以对。   锵锵安静地坐在她怀里,悄悄抬头看看姜宜凝,大大的黑眼睛又悄没声息地瞥霍平戎一眼,然后飞快地收回视线。   他扭着小身子,默默地抱住姜宜凝的脖颈,胖胖的脸蛋靠在姜宜凝肩膀上。   微热的呼吸喷在姜宜凝脸侧,姜宜凝的心突然安定下来。   不管怎么样,她还有个可爱的小娃要养呢。   姜宜凝拍了拍锵锵的后背,淡声说:“就是回去看看我三姑婆。我刚到这里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如果不是三姑婆把我领回家,我说不定还背你们的人关在大牢里呢。”   霍平戎:“……”。   这话他没法接。   姜宜凝的来历,霍平戎心里是有怀疑的。   可也挡不住自己那颗不由自主想靠近她的心。   霍平戎不是喜欢跟自己的意愿作对的人,他选择了顺心而为。   姜宜凝见自己把霍平戎怼得说不出话来,不是不高兴的。   她轻轻吁了口气,觉得那股无处不在的压力都减轻了很多。   两人一路无话,半个小时之后,来到了南嘉村村口。   南嘉村里还驻扎着部队,依然在村头的村公所。   霍平戎这一次是私事,也没有惊动村里的部队,就把车停在村口。   跟站岗的战士说了几句话。   姜宜凝抱着锵锵,霍平戎拎着她的竹篮,一起顺着村里的青石板路,来到韩子越家。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一般农村里这个时候,大都已经吃完饭,准备睡觉了。   因为不睡觉的话,就要点灯费油,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做,自然能省一点是一点。   但有些家里还是例外的。   比如韩家,因为他们家是做豆腐的,晚上睡觉前还是要做些准备工作。   姜宜凝抱起锵锵走在前面,推开了韩家的院门。   姜老太太跟自己的媳妇韩晏氏,还有孙女韩子英一起坐在堂屋里,就着一盏油灯在做活。   姜宜凝一路走来,快到门口的时候,韩子英才抬头看见。   她惊讶地说:“……咦?那不是表姐吗?”   姜老太太抬头,姜宜凝已经走到门口那片从堂屋里泄出来的昏黄灯光里。   “宜凝?!”姜老太太又惊又喜,忙把手里的针线活放到手边的笸箩里,站了起来。   她快走几步,拉住姜宜凝的胳膊,上下打量她。   她看上去,比一个多月前离开南嘉村的时候,气色好多了。   皮子白得跟雪一样,两腮却透着淡粉色,像是春天里晏家大院那棵越过墙头的樱花树开出的花朵。   “侬来看三姑婆了……侬来看三姑婆了……”姜老太太一边说,一边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她是真的觉得对不起姜宜凝。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   她打了韩子华,也骂了韩子华,但总不能把他赶出家吧?   韩子越在外面当兵,以后肯定是不会回南嘉村的,只有韩子华是家里唯一的男丁。   所以后来她只去过松海市一次,因为不放心姜宜凝一个姑娘家带个孩子在外面过。   知道姜宜凝有了工作,她才放心下来。   但是到底是亲戚,还是她娘家唯一的亲戚,姜老太太心里一直挂念着她。   现在看她回来了,觉得她肯定是消气了,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韩晏氏的脸色却不大好。   一来是尴尬,毕竟那件事是她的主意,姜老太太也是骂了她好久的。   二来也有些看不起姜宜凝。到底还是又回来了,她就知道除了他们家,谁会愿意娶一个没有娘家的孤女?   韩晏氏站起来,两手在围裙上抹了抹,站在姜老太太身后一言不发。   韩子英还是挺喜欢姜宜凝的,不过在开始的惊喜之后,她也开始尴尬。   因为她也知道姜宜凝为什么要半夜离开他们家……   姜宜凝视线飞快从屋里这些人脸上扫过,已经知道今天是不可能在韩家过了。   她也没有慌张,微笑着点点头,说:“三姑婆,我来看看您。那一次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告别。你们都还好吧?”   “好好好!我们都好,你……”姜老太太一句话没说完,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从姜宜凝背后走了进来。   他的后面是浓黑的夜色,他却像一座高山,把那些看不见的东西都挡在外面,让人十分有安全感。   霍平戎把手里的篮子拎起来递给姜老太太,含笑说:“您是韩子越的阿娘?这是宜凝给你们带的节礼。”   “节礼?什么节?”姜老太太十分惊讶,从霍平戎手里接过篮子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块很厚实的五花肉,失声说:“这么多?!侬留着自己跟锵锵吃呗!阿拉不用!”   对农村来说,这个礼已经十分体面了。   韩子英探头看了一眼,疑惑说:“……是不是村口那些部队里的人说是过元旦?”   他们农村人是不过元旦的,只过农历年。   韩晏氏也瞥了一眼,脸上那股轻蔑好不掩饰。   姜宜凝看见了,胸口跟堵了块大石头一样。   她一分钟也不想在这里待。   正要说话,霍平戎已经抢在前面,伸手从姜宜凝怀里抱过锵锵,然后很温柔地把手搭在姜宜凝的肩膀上,对姜老太太点点头,“我们发的东西很多,这是宜凝专门给您的。您当初收留宜凝,我和她都很感激您。好了,天色不早,我们也要回去了。”   “啊?天都黑了,你们还要回去?”姜老太太心乱如麻,不知道这个跟姜宜凝特别亲热的男人是谁。   韩晏氏也皱起眉头,心想难道姜宜凝不是回来想讨好她,想跟她最有出息的儿子韩子越在一起的?   她还以为姜宜凝在外面过得不好,还是要抓住韩子越不放呢……   毕竟韩子越现在已经副营长了。   霍平戎镇定自若,对姜老太太十分礼貌,“没事,我们开车来的,回去也就半个小时,很快的。好了,你们忙吧,我们走了。”   他看都不看韩晏氏一眼,只跟姜老太太说话。   姜宜凝暗暗惊讶。   她一句话没说,霍平戎却完全了解她的心情,说出了她自己说不出口的话。   姜老太太的视线落在她面上,姜宜凝连忙打起精神,笑着说:“我们是坐的平戎的车,回去很方便的。本来应该白天来,可医院里事忙,下班都快天黑了,好在平戎有车。”   姜老太太见姜宜凝跟这男人已经亲昵到互相称呼名字的地步,忍不住深深看了霍平戎一眼。   这个男人长得实在太好看了,而且看那股气势,也不像是一般普通人。   姜老太太觉得他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韩晏氏和韩子英这时也打量着霍平戎,都觉得他眼熟,也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直到姜宜凝和霍平戎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里,韩子英才惊讶地捂住嘴,说:“那不是子越部队里的大领导吗?!那个霍副司令员!”   姜老太太一拍大腿,“是他是他!在村里来过两次,给部队训过话,是伐?!”   霍平戎确实来过南嘉村给部队训话,那时候,村里人都只远远的看着,并不敢靠近。   但他容貌出众,又位高权重,村里人对他印象深刻。   韩子英羡慕地说:“是的,听说晏大老爷家还想请他吃饭,他理都不理。”   “……晏大老爷和晏大太太去城里看晏二少爷去了,就是那个在新政府做大官的晏复生。听说他受伤住院了。”韩晏氏细声细气地说,腰杆挺得更直。   姜老太太耷拉下眉眼,拎着手里的菜篮往厨房走去,一边没好气地说:“侬跟晏家是越来越熟了。”   “家婆,晏二少现在是新政府的大官,侬是不喜欢晏家,可也不能给子越拖后腿。”韩晏氏坐了下来,从笸箩里拿起针线继续做活。   姜老太太紧紧抿着唇,步子趔趄了两下。   这边姜宜凝跟着霍平戎回到村口,上了吉普车,才徐徐吐出一口气。   霍平戎也没说什么,淡定地发动汽车,开了一段路,才说:“……要不,去我军管会的宿舍吧,那里有锅有灶,也有一部分发下来的米面菜油……”   姜宜凝是不想回长盛弄的,江芳芷还在那里虎视眈眈等着呢。   可是去霍平戎的宿舍,真的好吗?   霍平戎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继续说:“那里住的都是军管会的同僚,今天过节,都在家里做好吃的。我有事的时候会住在那边,今天请姜大夫去一展厨艺,馋死那帮人。”   姜宜凝松了一口气,谦虚说:“我的厨艺一般,霍同志你太看得起我了。”   霍平戎笑了笑,把着方向盘转向去军管会宿舍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05 03:53:12~2021-03-09 22:0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5659379 30瓶;米妮 29瓶;26095737 20瓶;狂小猫 10瓶;胡杨林小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温馨的新年夜   松海市政府军管会的宿舍,跟行政公署,公安局的宿舍在一个地方。   就是在跑马厅大厦旁边的两个弄堂里。   这里的弄堂以前的屋主是外国人,松海市一解放,这些外国人就打算离开。   松海市当时地下党组织的领导人很有眼光,找组织借钱把这些房子低价买下来。   现在正好给政府工作人员当宿舍住。   因为是宿舍,这里的住宿条件就没有长盛弄那么宽敞舒适了,当然更比不上平安弄。   姜宜凝跟霍平戎在一条窄小的弄堂门口下车,跟着他走了进去。   一路走过来,这里的房子跟长盛弄的风格很不一样。   首先每家每户门前并没有小院墙,门口全是开放式的,就跟一排排平房一样。   弄堂里的小楼层数参差不齐,有两层的,也有三层的,每一栋小楼里都住了不少人。   有家室的一户住一个套间,没有家室的几个人住一个房间,跟大学宿舍差不多。   当然,职位高的人,是有自己单独的单间的,还能有一个厨房。   霍平戎就属于这种人。   他没有家室,但是他的职位实在太高了,不可能跟那些普通单身工作人员合住一间屋子。   因此他在弄堂中间一栋两层小楼的二楼有自己的宿舍。   他抱着锵锵,带着姜宜凝进了一楼的玄关,触目就是往上的木质楼梯。   一楼住的是他的勤务兵,都是北方人,此时正围着饭桌,一起涮锅子。   一进门,那带着热气的袅袅肉香扑面而来,锵锵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姜宜凝想到都这么晚了,锵锵还没吃晚饭了,他还是个不到三岁的孩子啊……   她心里更内疚了,忙说:“锵锵,等下姨姨给你做汽水肉吃。”   锵锵眼前一亮,口水更是从嘴边流出来了,“汽水肉是什么肉?!”   “就是很好吃的肉。”姜宜凝微笑着朝他眨眨眼。   这是她以前跟着一个朋友学的。   那个朋友是从国内去美国留学的留学生,据说是她妈妈曾经最爱做的菜,她做那个菜的时候,是想起了妈妈的时候。   那菜对火候要求不高,前期准备稍微麻烦一点,难得的是保留了肉的鲜味,又好消化,特别适合脾胃弱的病人和小孩子。   霍平戎没说话,但是在一楼客厅里吃涮锅子的勤务兵们听见声音了,扭头见是霍平戎带着姜宜凝和锵锵进来,都笑着过来打招呼,还热情地招呼他们一起涮锅子。   霍平戎脸色淡了下来,说:“姜大夫要给锵锵做汽水肉,小孩子不能吃涮锅子。”   “哦……那好吧,姜大夫新年好!”一个勤务兵只好作罢,还朝姜宜凝敬了一个军礼。   姜宜凝笑着点点头,“你们也新年好,你们去吃吧,小心肉涮老了。”   “哈哈……没事没事……姜大夫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吃点吗?”另一个勤务兵对姜宜凝印象很好,对她的招呼也不只是客气。   姜宜凝是不好意思吃这些小战士的东西,不过她觉得他们太热情了,都有点不好意思拒绝。   正想着要不跟他们一起吃,她再把自己家里的肉蛋和蔬菜拿些过来送给他们不就行了,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的霍平戎脸色已经越来越沉。   还是一个比较聪明的勤务兵突然福至心灵,急忙拉着那个还要热情招呼姜宜凝的同伴回到餐桌胖,还一边朝姜宜凝那边摆手:“姜大夫快上去吧,别在门口吹风,对孩子不好。”   姜宜凝这才作罢,和抱着锵锵的霍平戎一起上楼。   等他们三人上楼了,听见楼上的房门开启关阖的声音之后,那个聪明点的勤务兵才拍了一下另一个勤务兵的后脑勺,低声说:“你小子真没眼力价儿!没看见首长的脸都黑了吗?!”   那个被打后脑勺的勤务兵下意识躲开那人的手,嘟哝说:“……首长哪里脸黑了?首长的脸白得很!怎么晒都晒不黑!”   “你小子真是欠收拾!首长对姜大夫……”那人弯着两只手,大拇指对着扣了扣,声音压得更低:“……是这个意思……你还不把眼睛放亮点!”   “啊?!哦——!真的吗?!姜大夫这么好看,还会做外科手术,跟咱们首长真是天生一对呢!”被打后脑勺的勤务兵也不叫屈了,兴奋得探头探脑地八卦。   楼上的霍平戎此时正去小厨房里找了一块七分瘦的猪肉出来,问姜宜凝:“汽水肉怎么做?”   姜宜凝跟过来看了看霍平戎的厨房,里面的菜大概都拿到她在长盛弄的家里去了,现在这里只有这块肉,一把粉丝,和几个土豆。   另外有小半袋面粉,看着还挺白净的。   姜宜凝就说:“把这剁了,就跟剁肉馅一样。”   “没问题。”霍平戎拿起两把蹭亮的厨刀,开始咚咚咚咚剁肉。   姜宜凝找了两块姜,剁成姜茸,又削了两个土豆,弄了一点点土豆水当淀粉,活到霍平戎剁好的肉馅里。   再把拌好的肉馅拨了一小半放到小碗里,等蒸锅上汽之后,把小碗放进去蒸。   然后开始和面。   霍平戎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说:“你会包饺子?”   “会啊……”姜宜凝想了想,突然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学会包饺子的。   把她带大的祖姑奶奶是松海市本地人,根本不会做面食。   那个曾经教她做汽水肉的留学生朋友是南方人,更不会做面食。   她是什么时候学会和面揉面的?   姜宜凝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但是身体很诚实,手脚麻利地揉好了面,开始擀饺子皮。   她给锵锵做过好几次饺子,都是想都不想就做好的,比炒菜还要熟练。   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霍平戎一问,她也觉得不对劲了。   不过她没有说出来,心里虽然七上八下,但是面上还是云淡风轻,笑着说:“会啊,等会儿霍副司令员尝尝我包的饺子好不好吃。”   饺子皮擀好了先醒一会儿,趁这个时间,她把饺子馅儿和好。   然后开始包饺子。   只有三个人吃饺子,姜宜凝是可着人头做的。   锵锵有汽水肉吃,饺子嘛,意思意思吃一个就好,再多了会停食。   她自己吃六个饺子就够了,六六大顺,希望新的一年顺顺利利。   霍平戎得吃三十个。   所以姜宜凝包了三十七个饺子,正好把所有的肉馅都包完。   包完饺子,汽水肉也蒸好了,姜宜凝腾不出手来,嘱咐霍平戎去把汽水肉拿出来喂给锵锵吃。   刚出锅的汽水肉比较烫,锵锵虽然能自己吃饭,但还是怕烫着。   霍平戎不用她多说,蒸锅的盖子一揭开,就知道得喂。   锵锵实在饿极了,张着小嘴坐在小板凳上,像是嗷嗷待哺的雏鸟。   霍平戎用调羹舀起一勺蒸得又嫩又鲜的汽水肉,吹了一会儿,稍微凉一下,才送到锵锵嘴边,一边说:“慢点吃,不要烫着。”   锵锵恨不得一口咬下,但因为是霍平戎给他喂,他还是忍着饥饿,自己又吹了两下,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嘴唇蹭了蹭调羹,感觉到不太烫,才一口咬住调羹。   鲜香细嫩的汽水肉下肚,锵锵整个人都要飘了。   他笑眯眯地看着霍平戎,张开小嘴嗷嗷叫,急着要吃第二口。   姜宜凝靠在灶台边上,一边烧水等水开下饺子,一边看着霍平戎给锵锵喂汽水肉。   两人都坐在小板凳上,但是锵锵坐着就像一支小奶狗,就差朝霍平戎摇尾巴了。   霍平戎却坐着都巍峨高大,像是一座山,非常可靠。   姜宜凝看着看着,心情愉悦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唇边绽开了微笑。   霍平戎给锵锵喂了几口汽水肉,锵锵狼吞虎咽之后,终于缓过劲,开始细嚼慢咽。   这时他感觉背后有人在看他。   倏然回头,看见姜宜凝靠在灶台边上,目光温柔如水,心里不由漏跳一拍。   不过姜宜凝见他回头,立刻很自然地站直身子,说:“水开了,可以下饺子了。”   她揭开锅盖,把白嘟嘟的饺子下到锅里。   水开三次之后,饺子浮上水面,都熟透了。   她用抓篱把饺子盛起来,先放七个到粗瓷碗里,再把剩下的三十个都盛到一个大的搪瓷碗里。   那个军绿色搪瓷碗大得跟小脸盆一样,估计是盛汤的,现在放饺子正合适。   再把饺子汤淋进去,放一点点酱油,这碗汤饺就很诱人了。   锵锵这时已经吃完了那小碗汽水肉,小肚皮吃得鼓鼓的。   看见饺子了,就算吃不下也馋,眼巴巴地看着,不由自主嗦啦大拇指。   姜宜凝笑着夹了一个饺子,放到锵锵那个刚吃完汽水肉的小碗里,说:“这是锵锵的饺子,还能吃下吗?”   锵锵努力吃完一个,饺子已经堵到嗓子眼了。   他是实在吃不下了,也不馋了,跑出厨房,去外间玩去了。   霍平戎给他找了几个木头刻的玩具,然后才回来陪姜宜凝吃饺子。   “你能吃辣吗?”他走到橱柜边上,打开门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姜宜凝:“吃啊,我其实是无辣不欢。”   “那就好。”霍平戎找到一小瓶辣酱,走过来坐在她对面,说:“来一点?”   他把辣酱挑了一点放到汤饺里,那碗只有酱油的汤水立刻多了辛辣的香味,更加诱人了。   姜宜凝深吸一口气,说:“这味道太好了!你在哪里买的辣酱?”   “……不是买的,是家里老人亲手做的,我也只有这么一点了。”霍平戎顿了顿,把辣酱递给姜宜凝。   姜宜凝看了他一眼,也只挑一点放到自己的汤饺里,轻声问:“你家老人在哪里?怎么不接过来?你还有兄弟姐妹吗?”   霍平戎摇了摇头,夹起一个白白胖胖的大饺子,放到嘴里。   咀嚼几下,微微停顿,然后几乎整个咽下去,才说:“没有,我没有兄弟姐妹。我家老人已经不在。”   姜宜凝:“……”   她正盘算着要找霍平戎多要点辣酱,这个辣味实在太对她胃口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放软了音调,有点内疚说道。   “不用对不起,跟你有什么关系。”霍平戎见她碗里只有六个饺子,夹了一个放到她碗里,“你最近瘦了很多,多吃点。”   还夸姜宜凝的手艺:“饺子很好吃,没想到你能做一手北方味道的饺子馅儿。”   姜宜凝心情好了些,“是伐?我真的瘦了?那是可以多吃点……”   霍平戎“嗯”了一声,低下头,唇角在姜宜凝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勾了勾。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09 22:08:47~2021-03-12 09:3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苑 10瓶;23725585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好事将近   两人相对坐在霍平戎家客厅的餐桌前,开始吃饺子。   姜宜凝一边吃,一边飞快地扫了一眼霍平戎的宿舍。   看上去就是个一室一厅加个小厨房的小套房。   整体面积应该不超过三十平米。   一个人住是绰绰有余。   如果家里人多了,霍平戎还在长盛弄有个带院子的三层小楼,比姜宜凝加那栋小楼的面积几乎大一倍呢。   肯定是住得下的。   姜宜凝低头吃了一个饺子,突然想起来,她为什么要琢磨霍平戎家的房子能不能住得下?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真是吃饱了撑的。   姜宜凝一时觉得嘴里的饺子有点吃不下去了。   因为吃饱了。   她总共也只吃三个饺子。   当然,跟那饺子皮薄馅儿大有很大关系。   姜宜凝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霍平戎敏锐地意识到了,但也没多说什么,起身拿了个带盖子的搪瓷碗,把剩下的三个饺子装进去,对姜宜凝说:“不嫌弃的话,带回去当夜宵,或者明天早上蒸一下当早餐。”   姜宜凝无法拒绝,睁大眼睛说:“不嫌弃,这么好吃的饺子,谁敢嫌弃?!”   再说这可是她自己包的!   霍平戎“嗯”了一声,把搪瓷碗盖上盖子,放到她面前,微笑着说:“那我就放心了。”   姜宜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见霍平戎还没吃完,抬手指指他的碗,“霍同志快吃吧,肉馅儿的饺子凉了就不好吃了。”   霍平戎点点头,开始吃饺子,但是也没有只是一个人埋头苦吃。   他吃完一个饺子,就会跟姜宜凝闲话几句,问问她的日常工作,跟锵锵的相处,还有她以前跟自己的二叔二婶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姜宜凝一直在盯着霍平戎吃饺子,她也注意到,霍平戎吃东西的姿势十分好看,而且很注意礼仪,比如说,他开口说话之前,一定会把嘴里的食物都咽下去,再喝口水,然后才开口说话。   虽然不是食不言寝不语,可也差不离。   姜宜凝因为心里有事,而且一直盯着霍平戎,注意力不免被分散。   因此在霍平戎问她如何跟二叔二婶相处的时候,不知不觉把自己心底的疑问当成事实说了出来。   比如在霍平戎问她,“听说你二叔二婶对你很好?”   姜宜凝就会皱着眉头回答:“你听谁说的?”   “……韩子越。”   “他知道什么……”姜宜凝撇了撇嘴,“他也是听三姑婆说的吧?我二叔二婶曾经借给三姑婆钱,让她渡过难关,她当然对他们印象很好。可是,他们对我好不好,只有我自己知道。”   “那他们对你好吗?”   “怎么说呢,没有饿着我,给我口饭吃,让我活下来,我是感激他们的。可是,为了这口饭,我把上大学的名额让给了我堂妹,帮他们洗衣做饭带孩子,一个人做的活抵得上三个娘姨……霍同志您说,雇三个娘姨要多少钱?可以养活多少个我?”   “……你曾经考上大学?还把名额让给你堂妹?”霍平戎禁不住眉头微缩,“那太可惜了……”   如果她是正经医科大学毕业,那还真可以委以重任。   姜宜凝奇怪地瞥了霍平戎一眼,理直气壮地说:“……可惜什么?我可是圣约翰医院外科的实习生啊!圣约翰医院里最有名的那个外科大夫安德森先生亲手带的徒弟。安德森大夫侬知道伐?在外科手术领域可是教科书一般的存在,做他的实习生,可比考那个大学要难多了。可惜他是外国人,已经离开我们国家,回国去了。”   霍平戎的手倏然攥紧筷子,但是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你真的是那个安德森先生亲手带的徒弟?那你……能不能做脑科手术?”   姜宜凝心想,别的不行,但是脑科手术……你还真问到点子上了。   她在七十多年后,可是最好的医科大学培养出来的正经脑外科专家。   她做过的脑科手术,从住院医开始,可能比现在所有外科大夫加起来都要多。   她含笑点头,“承蒙不弃,安德森先生亲手指点过我做脑外科手术,我也亲自做过很多台。”   霍平戎的手悄没声息松开筷子,整个人也没那么紧绷了。   他不动声色转移话题,“那还真不错。只是你太可惜了,我听说你二叔二婶他们一家离开的时候,你恰好睡过头了,没有赶上飞机?”   “……呵,如果我说他们是早就计划好的,你信吗?”姜宜凝扯了扯唇角,手指在搪瓷碗盖上轻轻叩击,“我从来不会睡过头,因为我每天早上要起来给他们做早饭,然后去医院上早班,我怎么可能睡过头?可是那一天,我却偏偏睡过头了。”   霍平戎看了一眼姜宜凝纤长白皙的手指,和珍珠贝母般光滑的手指甲,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盖住了他幽深的眼神。   根据姜宜凝自己说的话,她是长年累月在自己二叔二婶家做粗活。   但是一个长年累月做粗活的女子,是养不出这样的白嫩纤细几乎没有茧子的手指的。   这个姜宜凝,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可以完全信任她吗?   霍平戎心思转的很快,没多久就轻描淡写地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许你没跟他们出去,正是你的福气。”   “怎么可能?!”姜宜凝脱口而出,“我父母留下的遗产,全被他们拿走了!他们在国外可是过着豪富般的日子!”   “你知道他们在国外过的什么日子?你怎么知道?”霍平戎倏然抬眸,犀利问道。   姜宜凝只觉得他黝黑得像是看不见底的双眸里,有股奇异的魔力,好像在诱惑她要把一切说出来。   她正要开口,锵锵突然抱着玩具跑过来,苦着脸对姜宜凝说:“姨姨,锵锵要嘘嘘……”   这是要尿尿的意思。   姜宜凝忙止住话头,笑着问霍平戎:“霍同志,您这里有厕所吗?”   霍平戎站起来,“我带他去,厕所在楼下,这里没有。”   他这里只是一间宿舍,没有长盛弄那边的房子那么完备。   那里的房子可是很奢侈地有进口的马桶。   姜宜凝颔首示意,让霍平戎带着锵锵去楼下上厕所。   自己则坐在客厅里,把要说的话重新组织了一遍。   好险,她差点就要露陷了。   姜宜凝在心底做了个鬼脸,暗暗给自己和锵锵点了个赞。   等霍平戎带着锵锵上来,姜宜凝已经恢复平静,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   她款款起身,笑着说:“今天真是打扰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我送你们。我可以住长盛弄,也不用回来了。”   姜宜凝只好点头,看着霍平戎给她拿了个网兜,把那个搪瓷碗装起来递给她。   姜宜凝背着自己的小包,拎着网兜,和抱着锵锵的霍平戎一起下楼出去。   一路走来,他们跟住在这里的人不断打着招呼。   听见那些人不避嫌隙地在他们背后大声说笑。   “……霍副司令员是不是快有好事了?”   “应该吧……从来没有看见霍副司令员带着女同志回来吃饭……”   “可惜那个女同志已经有孩子了……”   “那有什么……可以自己再生啊……已经生过一个儿子,再生儿子的机会就大多了!”   “瞎说什么呢?那是伯格力医院的姜大夫,那孩子是她收养的……人家还是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呢!”   “啊?!那更好了!霍副司令员眼光真高!”   “外科大夫?!就是那个姜大夫?!我听说她医术很高明呢!”   “何止高明!一手医术出神入化,能跟阎王爷抢人!”   ……   姜宜凝和霍平戎走远了,后面那些人还在议论。   于是到了元旦之后的第二天,江芳芷去行政公署上班的时候,就听说霍副司令员已经“名草有主”了。   部队里面的政委简直是“喜极而泣”,到处跟人说他们部队里石头一样的“老大难”霍平戎霍副司令员,终于有对象了!   “你们是不知道……我给霍副司令员做了多少次媒!”   “上到首长的亲闺女,外国留洋回来的进步女青年,下到进步群众家里的姑娘,村里的一枝花,那真是五湖四海,什么人都介绍了,他就是不肯松口,一心说他还年轻,要多给国家做贡献!”   “大家伙儿都知道,给国家做贡献,和结婚这件事并不冲突啊!难道结婚了,就不能给国家做贡献?!他其实就是眼光太高!这一点很不好,脱离人民群众,我批评他很多次了,可是他死不悔改。”   “还是上面最大的领导说,婚姻全凭自愿,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他才没被削下去!”   “你们还记得吧?之前有位老资格的首长看上他,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他也是一口回绝,得罪了老首长,差点把他的军衔都削了!”   “要不是最大的领导保他,他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这些事情当时闹得很大,大家都知道,也知道这是为什么霍平戎会从首都被派到南方的松海市。   “嘿嘿,那位老首长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吧?”   “那是当然啊!我们霍副司令员下来之后连立战功,现在已经比那位想把女儿嫁给他的老首长高一级了,所以那位老首长现在也很心虚,据说已经在打报告,想去苏联‘疗养’……”   “哈哈哈哈……爽!真是太爽了!咱们部队里,还是战功说话!资格老算什么?!没有战功,屁都不是!”   这些话传到江芳芷耳朵里,她心里一紧,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犹豫了好几天,才向那个政委偷偷打听:“……霍副司令员已经打结婚报告了?”   “哦,那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吧……霍同志你还不知道?他是不看上还好,一旦看上,立刻就要出手的人。我看啊,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要吃霍副司令员的喜糖了!”   政委乐滋滋地说,对此非常乐观。   江芳芷咬了咬牙,她不能再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12 09:38:15~2021-03-15 20:5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狂小猫、26095737 10瓶;19172585 4瓶;胡杨林小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元旦过后,就是一九五零年了。   新的一年,新的国家,新的政府,一切都是崭新的,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欣欣向荣景象。   特别是对普通老百姓来说。   对姜宜凝来说,日子也是越过越安定。   她一个单身女人带着快三岁的小娃,不用每天提心吊胆,担心有混混或者恶霸们上门找茬。   新政府对妇女儿童的保护是前所未有的力度。   不说贫富,只这种安全感,对于刚刚从百年战乱里挣扎出来,已经对朝不保夕的日子麻木了的普通老百姓来说,那真是一阵天降神兵的震撼和狂喜。   大家下夜班回家,不用再担心有人躲在暗处打闷棍劫财。   去店铺买东西,遇到那种黑心老板,可以去街道办投诉。   新政府没有和旧政府一样高高在上,而是从上到下,把自己的机构建在了松海市的大街小巷。   而且和以前的保甲乡贤制度有根本的不同。   大家能真心体会到,这是一个为人民的政府。   姜宜凝的感受跟大家更有不同,毕竟她是从七十多年后回来的。   元旦过后的一个多月里,新政府的大楼正式开始建造,就在伯格力医院旁边不远的街区里。   因此连带着整个伯格力医院附近的街区都热热闹闹,人来人往。   为了加快建造速度,一天二十四小时,工人和政府工作人员一直在这里驻扎,形成了早期的三班倒格局。   姜宜凝连着两天做大手术直到深夜,锵锵都在她办公室里睡着了。   她骑着自行车带锵锵回长盛弄,一路上灯火通明,不时跟人打着招呼。   因为那些工人很多住在长盛弄附近的弄堂里,她带着锵锵进进出出这两个多月,已经跟大家熟悉了。   以前霍平戎只要有空,就会来伯格力医院接她和锵锵一起回家。   如果他不能来,也会派自己的勤务兵来接他们。   不过在大家共同的努力下,整个松海市的治安越来越好,正式的公安局派出所也都建立起来。   而长盛弄就在新政府大楼附近,只隔了一个街区,更是安全得不得了。   因此姜宜凝也不想再麻烦他和他的勤务兵,坚决婉拒了他们的接送。   霍平戎是松海市军管委的一把手,也对松海市的治安情况了如指掌。   知道不会再有以前那种危险,也就默许了姜宜凝的婉拒要求。   除非他自己有空,他不再要求自己的勤务兵去接送姜宜凝和锵锵。   这天姜宜凝结束一个大手术,带着锵锵从伯格力医院出来。   看看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沉下来。   手表的指针标标准准指着九点钟的位置。   “已经晚上九点了,锵锵你饿不饿?”姜宜凝牵着锵锵的小手,轻声问道。   锵锵摇了摇头,奶声奶气地说:“锵锵不饿,锵锵晚上吃过晚饭了,是黄院长给锵锵买的。”   姜宜凝笑着点点头,“那你有没有谢谢黄院长?”   “有哒。锵锵还说要还钱给他。”锵锵抬头看着姜宜凝,白胖的小脸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   雪白的小奶团长努力装作大人的样子真可爱。   姜宜凝忍不住弯腰把他抱起来,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亲。   锵锵咯咯笑出声,抱住姜宜凝的脖颈,也在她侧脸上亲了亲。   跟着下班的医生护士看见这一幕,都啧啧赞道:“姜大夫可真疼我们锵锵。”   “是啊是啊,可见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姜大夫以后有后福的。”   大家嘻嘻哈哈笑着打招呼,互道晚安相继告别离开。   姜宜凝抱着锵锵从医院的台阶上下来,才看见一辆熟悉的军绿色吉普车停在路边,正好在一棵大树的阴影下方。   路灯被挡住了,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出来。   姜宜凝是对那辆吉普车太熟悉了,才能一眼发现它的存在。   霍平戎从树后的阴影处走出来,很自然地向她伸出手,把锵锵抱了过去。   他颠了颠锵锵,微笑着说:“锵锵你又长胖了。”   锵锵勾起小唇角,“……锵锵吃得多。”   霍平戎笑着摸摸他的头,看向姜宜凝,“上车吧,我有事说。”   姜宜凝点点头,拉开后车座的车门上车。   霍平戎抱着锵锵,自己绕到另一边上车。   吉普车里的前面坐着司机和霍平戎的一个勤务兵。   司机发动汽车,很快往长盛弄驶去。   霍平戎跟她解释:“……我马上要去首都,可能要待一阵子。”   姜宜凝“哦”了一声,斜眸看他一眼,“是为了工作吗?”   霍平戎点点头,轻描淡写地说:“嗯,是去述职。”   姜宜凝不好再问,担心有什么机密,她问了就有打探消息的嫌疑了。   没想到前排的勤务兵与有荣焉地说:“我们首长现在是华东纵队的司令员!不再是副司令员了!”   姜宜凝惊喜挑眉,“是吗?!那是大喜事啊!恭喜恭喜!”   霍平戎淡淡一笑,“谢谢。”   看来这一次是因为升职了所以要去首都。   不知道他的具体工作会不会有变化,会不会还回到松海市……   姜宜凝胡思乱想着,但并没有说出来。   车上还有别人,霍平戎也没说话,一路沉默着回到长盛弄。   吉普车开走了,霍平戎抱着锵锵,没有先回自己家,而是跟着姜宜凝去了她家。   来到客厅,把锵锵放下来,姜宜凝笑着说:“霍同志吃晚饭了吗?我先给你泡杯茶。”   霍平戎摇摇头,“不用泡茶,我已经吃过了。”   锵锵很有眼色,一回来,就跑去找自己的玩具,把客厅留给姜宜凝和霍平戎。   霍平戎两手插进裤兜里,垂眸看着灯下的姜宜凝。   她的肌肤细腻如凝脂,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诱人的很,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霍平戎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低沉的嗓音像是秋日里的大提琴。   他问:“宜凝,我这次去首都,打算打结婚报告。你……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姜宜凝:“……”   这也太突然了吧!   姜宜凝一阵慌乱,不过很快平静下来,笑着说:“霍同志,你这是在求婚吗?”   霍平戎抿了抿唇,“嗯。”   “……我很感谢霍同志这么看得起我,可是我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姜宜凝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不过她觉得她和霍平戎并没有到结婚这一步。   是,两人这一个多月来接触很频繁,如果包括前一阵子接送的话,那就是天天都会见面打招呼。   因为两人又是邻居。   姜宜凝几乎养成了习惯,每天晚上要等到霍平戎回家了,才关灯睡觉。   霍平戎每天再晚回来,都会看一眼隔壁姜宜凝家的灯火。   如果还亮着,他会驻足在门口站一会儿。   这个时候,姜宜凝就会或者出来倒垃圾,或者把锵锵这个小道具人抱出来,非说是他想出来看月亮……   看着脑袋一啄一啄趴在姜宜凝怀里几乎要睡着的锵锵,霍平戎脸上的笑容增添了几分温度。   两人说的话也不多,但是不说几句话,好像一天就没有结束一样,晚上会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姜宜凝是这样的,她不知道霍平戎是不是这样,也没问过。   当然,今天霍平戎冲口就说要打结婚报告,姜宜凝确定霍平戎跟她是一样的心思。   可是她享受这种近乎“朋友以上,恋爱未满”的状态,却真没有准备好要踏入婚姻的殿堂。   在现代,她是妥妥的不婚主义者。   本来也没想有娃,现在连娃都有了,就更不会考虑结婚的事。   ……就保持恋爱状态不好吗?   姜宜凝在心里嘀咕,当然,给她五个胆子,也不敢公开说出来。   现在可不是七十年后。   而且就算在七十多年后,社会对拒绝婚姻的单身女性都不那么友好。   如果有家人,那催婚已经是家庭常态了。   姜宜凝庆幸自己唯一亲人的祖姑奶奶,从来没有催过她结婚。   霍平戎似乎没有预料到姜宜凝会一口拒绝他。   他也没有生气,只是困惑地看着她,问道:“……为什么?宜凝,是因为锵锵?你觉得我会对锵锵不好?”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但锵锵虽然是我收养的孩子,我疼他就同亲生的一样。而且,我有了锵锵,不打算再有别的孩子了。”姜宜凝想,这个提议,霍平戎肯定是不会接受的。   像他这种人,年富力强,身体健康,还位高权重,怎么会不想要自己的孩子?   霍平戎深深看着她,“是吗?只是这个原因?”   “……这个原因还不够吗?”   “我想跟你结婚,是想跟你过一辈子,并不是因为想跟你生孩子。”霍平戎沉吟良久,忍下一句话,“你再考虑考虑。这样吧,我结婚报告照打,你可以不同意。但是万一你同意了,我就不用再费事了。我打结婚报告,肯定需要自己亲自去首都。去一趟这么麻烦,不想折腾。”   霍平戎转身离开,姜宜凝看着他高大坚实的背影,心里荡起阵阵涟漪。   刚才霍平戎说,想跟她结婚,是想跟她过一辈子,不是因为想跟她生孩子,真是直直地戳中她的心。   姜宜凝差一点就冲口答应。   不过她还是用理智掐灭了自己的冲动。   她觉得,如果只是想跟她过一辈子,不是想要孩子,那真没有结婚的必要。   两人在一起,合则聚,不合则散,不是挺好吗?   姜宜凝一直觉得婚姻是给孩子的一重保障。   不要孩子,就没有必要那重保障。   如果是经济利益,那她就更不需要。   她自己是顶尖的外科大夫,能够养得起自己,甚至能给自己优渥的生活。   靠山靠水靠男人,都不如靠自己。   但霍平戎确实是个能给人依靠的好男人。   姜宜凝情不自禁走到院子里,目送霍平戎回到他自己家。   就在她收回视线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斜对面江芳芷的院子里,她也正站在篱笆后面,抱着胸,淡淡打量着她。   姜宜凝尴尬地笑了笑,朝江芳芷点点头,转身回屋进厨房。   饿了一天了,她要给自己做点好吃的。   ……   霍平戎带着自己的勤务兵和卫队离开了松海市,去首都述职。   这一去就是半个月,姜宜凝每天下班回来,都要往隔壁那栋屋子里打量一番。   眼看就要过除夕了,霍平戎还是没有回来。   这一天,是伯格力医院里工作的最后一天。   今天之后,大家就要放春节假了,很多医院的工作人员和医生护士都已经提前下班,开始准备过年了。   姜宜凝正好有一台手术要做。   不过不是大手术,她一个人带着一个护士就能做下来。   手术完成之后,已经是下午六点。   她摘下手套扔到垃圾桶,对护士说:“我等下就回家了。过年期间如果有事,去长盛弄叫我,我今年在松海市过年。”   “好的姜大夫,祝您过年好!”   护士笑着跟她共祝春节。   姜宜凝在心里盘算着今天晚上要做的年夜饭,漫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一个多月前,姜宜凝出去做手术,都会紧锁自己的办公室,把锵锵锁在里面。   但现在整个松海市的治安好得不得了,她和锵锵在医院里又跟大家非常熟悉,因此她不再紧锁办公室。   锵锵很乖,他不会到处乱跑。   姜宜凝走进办公室,喝了一口水,把白大褂换下来,穿上自己的大衣,收拾自己的东西,打算带锵锵回家。   这时她才意识到,办公室里安静得吓人。   以前她一回来,锵锵就会迎上来,叽叽喳喳跟她说话,奶声奶气地大人样子别提多有趣。   可是今天,锵锵没有迎上来。   办公室并不大,也就是八个平方左右。   姜宜凝一眼就看完了,心里一沉。   锵锵不在她的办公室。   “锵锵?锵锵?咱们回家了。”姜宜凝走到门口,对着走廊大声叫道。   她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听到锵锵的回应。   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姜宜凝开始慌乱。   她一间一间办公室和病房开始搜寻盘问。   “你看见锵锵了吗?”   “你看见抢去了吗?”   “……就是快满三岁的一个小男孩,穿着藏蓝色呢制小大衣,同色棉裤,还有一双黑色小皮靴。”   “你们看见锵锵了吗?”   “你们看见锵锵了吗?”   ……   姜宜凝从楼上跑到楼下,又从楼下跑到最顶层。   整间医院大楼,她连放扫帚的小楼梯间都查过了,锵锵却不翼而飞。   不在伯格力医院的任何地方。   医院里留下来的那些医生护士和工作人员也帮她找,却都没有看见锵锵的影子。   姜宜凝心头剧跳,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   “不行,锵锵不见了,我得报警,我要去报警!” 第94章 谁的责任   姜宜凝来到隔壁那个街区的新政府公安局报警。   这可能是新政府成立以来第一个主动报警的案件,还是人口失踪这种恶性案件。   旧政府时代,那是字面意义上的民不聊生。   别说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失踪,就算是几十岁的成年人,说没就没了,普通老百姓,谁管你?   所以当姜宜凝开始在医院里叫着要报警的时候,很多医院里的工作人员包括医生护士都是不看好的。   他们的思维还处于旧社会里警察局除了“黑吃黑”,就没别的用途的程度上。   可姜宜凝执意要报警,而且是她的孩子失踪了,医院里的人也没多劝。   几个跟她熟悉的医生护士陪着她去旁边的公安局。   没想到姜宜凝说明来由之后,那几个公安非常重视,马上调派了专门人马,来到医院调查情况,同时通知整个市的各个公路和港口的政府工作人员提高警惕,应对这次失踪人口案件。   他们的声势造得很大。   不到十分钟,就连暂时代理行政公署专员位置的江芳芷也惊动了。   她以前是松海市行政公署的副专员,后来李专员遇害,另一个金副专员有嫌疑,暂时被停职调查,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因此她暂代行政公署专员的职位。   江芳芷来到公安局,很慎重地听取了汇报,然后对等在一旁六神无主的姜宜凝说:“姜同志,你能不能仔细回想有一下,最近有没有跟什么人结怨?一般这种案子,如果不是专业拐子,那就是熟人作案。熟人作案,一般又是跟大人之间的仇怨有关。”   姜宜凝:“……”   她微微一怔,下意识说:“我没有啊,我就是在医院里上班,给病人做手术,下班回家都很晚了,平时跟人说话的时间都很少,哪里来的功夫跟人结怨?”   如果真说跟人结怨,姜宜凝觉得跟这个江芳芷,还真有点那么膈应。   当然,说仇怨就太过了。   姜宜凝不认为自己跟江芳芷之间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所以她只字不提。   江芳芷皱起眉头,“如果不是熟人作案,那就是专业拐子盯上了姜大夫的孩子。唉,姜大夫,不是我说你,你的收入也不低,怎么就不请个娘姨帮着照顾锵锵呢?我们都是邻居,我的孩子就是请娘姨专门照顾的。你带着孩子上班,医院里人来人往,每天都那么多人进出,你把孩子一个人放在办公室,实在也太大意了。”   姜宜凝被说得脸都红了。   她承认自己最近确实大意了。   要放在一个月以前,她每次去手术室,都是把自己的办公室反锁的,有钥匙才能开门。   可是现在市里的治安越来越好,医院里更是一片祥和安宁,她就不反锁办公室了。   谁知……   姜宜凝后悔不已。   但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   她定了定神,沉声说:“江专员,现在不是追究我的责任的时候,请赶快派人寻找锵锵。我记得两个月前,我带着锵锵来市里,就在大马路上,锵锵就被拐子掳劫过。当时李专员还在,是他当机立断,马上派人封锁了那条路。霍司令员亲自出马,帮我们找回了锵锵。”   “这一次,我怀疑跟上一次掳劫锵锵的人,是同一路人。”   江芳芷挑了挑眉,颔首说:“我也记得。当时还是我亲手击毙了那个掳劫锵锵的拐子。难道你认为,还有人在逃?”   “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在逃。但是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出手掳劫锵锵的,肯定不止那个被您击毙的那个拐子一个人。”   江芳芷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不止一个人?锵锵不到三岁,掳劫一个不到三岁的还在,需要很多人吗?”   “这个我不清楚,但是锵锵跟我说过,把他先抱走的是一个年纪大的穿旗袍的女人。然后才被人塞到麻袋里拖走。”   “明白了。”江芳芷脸色严肃起来,“姜大夫,这些事,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们。早点说,可能那些人都一网打尽了。现在来看,是那些拐子来给他们的同伙报仇了。可见他们从来就没想过要放过锵锵。”   “那这个案子就不是一般的普通掳劫事件,估计还是跟你和锵锵有关。你要反省一下自己到底有没有跟人结仇。现在解放了,拐卖案子还没听说过。你这是第一起,你还是反省一下,为什么他们只拐你的孩子,不拐别人的。而且我们暂时人手不是很足,这个案子我会派专人跟进,但是短期内不可能有结果的。”   江芳芷为难地摊一摊手。   姜宜凝瞪大眼睛“啊”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愤怒地说:“为什么啊?!他们拐卖小孩子,怎么是我的错?!他们还有理了?!我们连反抗都不允许吗?!拐走一个孩子,破坏的是一个家庭啊!为人父母的,怎么受得了这种打击?!”   姜宜凝说的其实是后世和平年代里,孩子被拐走后父母的心情。   在这个百年战乱刚刚结束,普通民众依然觉得自己命如蝼蚁的时代,她的话稍微重了些。   江芳芷笑了笑,一脸不赞同地说:“姜大夫未免言重了。你知道小徐家吗?”   她指了指旁边一个穿着白色警服的公安人员,“就是他们家。他妈妈一共生了十二个孩子,其中四个失踪被拐卖,五个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养大,不到三岁就夭折。还有四个孩子,其中有两个被打成残疾,以前只能靠乞讨度日。剩下的一儿一女健康长大,儿子就是小徐,女儿是姐姐,嫁给一个比她大二十岁的男人,只为了多要点彩礼,好养家糊口。”   “我们人民经受的苦难,受到的打击,比只是孩童失踪要多多了。”   江芳芷的声音变得慷慨激昂。   她身边的工作人员和公安都不安地互相看了看,好像不赞同她的意见,可是刚想说的时候,跟着姜宜凝一起来报警的一个医生也说话了。   她叹息说:“江专员说的对,其实我们也劝姜大夫不要小题大做。现在我们要做的事很多,小孩子失踪这种事,其实太普通了。我们是医生,见过那么多孩童夭折。前些年□□的时候,街上卖儿鬻女的比比皆是,管得过来吗?新政府刚成立,要做的事情多了去了,我们还是别给新政府添乱。”   姜宜凝被说得哑口无言,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反击。   她回过神,也知道自己是把现代人的思维代入进来了。   事实上,在这个时代,新生儿的夭折率是百分之二十,五岁以下夭折的孩童率只有更高。   女人只有不断的生,才能填补这样高的新生儿和幼童夭折率。   所以在这些人眼里,一个不到三岁孩子的失踪,还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找不到,就再生一个。   大家对自己的命都麻木了,还有谁会顾及一个小孩子呢?   但习惯了,就是正确的吗?   姜宜凝回过神,眼圈都红了。   她看着江芳芷,不再称她“江专员”,而是一字一句地说:“江副专员,请恕我不敢苟同。”   “首先,孩子被拐,是拐子的责任,是坏人的问题,请不要用受害者有错论攻击我。”   “其次,孩子失踪了,只是小事吗?是,根据你们说的,在旧社会,是小事,毕竟旧社会没有公平正义,普通人命如蝼蚁,谁会关心一个失踪的三岁小孩?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建立一个新社会?!”   “我们为什么要推翻旧社会,建立一个新的国家?!”   “难道我们不是要为了我们普通人,不再经受旧社会那种痛苦吗?!”   “旧社会草菅人命,新生儿夭折率高,新社会也要这样吗?!”   “如果在新社会,你们也这样对待我们这些普通民众,那你们,和旧社会的政府,又有什么区别?!”   姜宜凝的话,得到江芳芷身边那些政府工作人员的赞同和共鸣。   那个穿着白色警服的公安小徐眼圈也红了,他一把摘下自己的帽子,厉声说:“是!我家确实很多哥哥姐姐都这样不明不白没了!如果不是为了给他们讨个公道,我怎么会加入新政府?!姜大夫,你别慌,我会帮你找孩子的!我就不信,在新社会,还有这种丧尽天良的拐子!”   他扔下自己的警帽,冲出了办公室。   江芳芷身边别的政府工作人员,也都对姜宜凝说:“姜大夫放心,这是我们局里第一个大案要案,我们一定尽最大努力帮您找回孩子,把拐子抓起来!”   江芳芷当着姜宜凝的面,被自己手下打脸,顿时有些绷不住了。   可是她也知道,姜宜凝的话,十分有煽动性。   而且她又不是不帮她找孩子,只是事有轻重缓急,被她那么一蛊惑,好像她是故意给她穿小鞋似的。   江芳芷沉下脸,往身边的工作人员扫了一眼,厉声说:“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专员!有组织纪律吗?!”   别的不说,无组织无纪律可是非常严的指控。   那些政府工作人员果然不敢再说话了,可每个人脸上都有着不服气的神情。   姜宜凝很感激他们的仗义执言,而且知道这才是这个新政府的常态。   江芳芷的态度,姜宜凝觉得不舒服,别扭,虽然也不能说她是错的,但就是让人膈应。   对,就是这个感觉,膈应。   这个时候,她不能让那些为她说话的政府工作人员被江芳芷吓到。   姜宜凝冷笑着拍了一下手掌,说:“江副专员好大的官威!我知道你们有组织纪律,可我也知道,你们最大的组织纪律,是为人民服务!江副专员要是敢用组织纪律为难你的手下,我会向你的上级举报你公报私仇!你的上级如果不理,我会一直举报,哪怕到最高领导人那里我也不怕!”   “我就不信,你们什么工作,能比自己人民群众的安危更重要!”   姜宜凝不是政府机构的人,而且她靠手艺吃饭,完全可以不鸟江芳芷的“内部关系网”。   她知道江芳芷当年是地下党出身,现在松海市的很多部门,都是这种地下党出身的人做领导。   他们的交情,是过命的交情。   可是姜宜凝相信,这个交情,不能凌驾在党纪国法之上。   如果他们认为他们以前的交情,能够比党纪国法还要重要,比他们要维护的人民的利益还要重要,那他们跟过去那些他们要推翻的人,有什么两样?   屠龙少年如果最终变成恶龙,那就不要抱怨被人屠掉的命运。   江芳芷也被姜宜凝硬刚的凛然震住了。   就在她迟疑的时候,姜宜凝已经拱了拱手,告辞说:“我不能再拖了,我要自己去找我的孩子。”   她转身离开,江芳芷身边的几个公安人员互相对视一眼,跟着姜宜凝而去。   他们追上姜宜凝的步伐,一边走,一边开始向她了解情况,跟她一起回到伯格力医院。   那个小徐公安已经早就到了,而且把当天下午医院里的值班人员都叫了过来,开始分开询问。   见跟着姜宜凝过来了几个同事,他马上叫他们一起跟着询问,这样可以更快一些。   十五分钟后,他们已经问出了一个嫌疑人。   “姜大夫,医院里至少有五个人看见同一个女人进了你的办公室,然后背着一个大包袱离开。”   “这个女人好像跟你挺熟悉的,她没有向任何人打听,直接进了你的办公室。”   “还有一个人,甚至听见你的孩子锵锵叫了一声‘zhang’,然后就没有声音了。”   “他们当时也很忙,并没有关注你的办公室,而且后来你的孩子并没有继续叫喊,他们都以为是熟人。直到你做完手术出来,才知道你孩子不见了。”   “刚才被我们询问,他们才发现也许跟那个女人有关系。”   “zhang?是哪个字?”姜宜凝脑海里飞快地转着念头,想着锵锵跟哪个姓zhang的人熟悉。   毫无悬念的,她猛然想到一个人。   “张桂芬?!”她激动地说,“我知道了!肯定是张桂芬!是江芳芷家的娘姨!给她看孩子的那个人!”   小徐公安惊呼起来:“居然跟江专员有关?!”   “……也不一定有关系吧……就算是姜大夫说的那个人,那也是她家看孩子的娘姨……”   “不好!你们觉得,江专员的孩子,会不会也被拐了?!”   几个公安紧张起来,立刻回到隔壁那个街区的公安局,向江芳芷汇报情况。   江芳芷开始的时候还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脱口而出:“怎么会是张桂芬?!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是不是错了,赶紧去问问她不就知道了?”小徐公安恨不得马上去江芳芷家,询问这个张桂芬。   江芳芷也没拖延,点头说:“那就一起过去。”   她和姜宜凝都住在长盛弄,几乎是同时回到家。   可是江芳芷家的院门大敞,她的儿子灿灿被反锁在屋里,哭得几乎昏过去,张桂芬却不知所踪。   江芳芷好不容易哄好了灿灿,才从他嘴里知道,张桂芬不久前回来,带着一个大包袱,还在他们家偷了很多东西,然后把他反锁在屋里,自己跑了。   灿灿嚷着自己好饿,拉着江芳芷要吃饭。   江芳芷随便哄了哄灿灿,皱着眉头在屋里转了几圈,说:“现在市里的港口和马路都有人在看着,我觉得她不大会去港口,你们还是派人去出市的那几条马路口盘查,我怀疑她还没走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17 21:00:13~2021-03-19 22:25: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五拐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谁的孩子   江芳芷发出命令,松海市公安局立即派出所有能够派出的人手,去路口和港口处搜寻。   虽然江芳芷说张桂芬不大可能从港口溜走,但是万一呢?   公安人员们大年三十放弃和家人团年的日子,几乎全部出动。   这也是松海市行政公署自从成立以来,安排统筹的最大行动。   姜宜凝心急如焚,恨不得自己化身无数,去每个可以出城的路口守候,生怕从此就和锵锵永远见不着了。   不过她也知道,她不是专员人士,这个时候出去乱碰运气,还不如就守在江芳芷身边,反正她肯定会得到第一手消息。   而且,姜宜凝心里对江芳芷疑虑未消。   怎么就这么巧,江芳芷找来的照顾孩子的娘姨,就是张桂芬?   江芳芷也是在南嘉村待过的,她不会不知道张桂芬跟锵锵之间的“孽缘”。   可她还是叫了张桂芬来帮她看孩子……   姜宜凝虽然没有做过地下工作,可她有基本的逻辑推理能力。   而且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敏感和直觉。   没有理由,毫无证据,但就是后背一阵阵发凉,额头一阵阵冒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渐渐离她远去。   她抱着手臂站在江芳芷家一楼客厅的玻璃窗前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院门,生怕漏掉第一眼看见锵锵的机会。   江芳芷也没叫她,自己去厨房给灿灿做晚饭。   今天是除夕夜,厨房里饭菜大部分都准备好了,蒸菜需要热一下,炒菜需要下锅炒,还有汤汤水水都是炖了一整天的,盛起来就可以吃。   她给灿灿舀了一碗白萝卜羊肉汤,放了香菜去膻,热腾腾地十分诱人。   灿灿是真的饿了,几乎等不及汤吹凉,张着嘴嗷嗷要吃。   江芳芷用调羹喂了他几口,等汤凉了,就让他自己吃。   然后自己去炒菜。   油锅里嗞地一声响,腾起油烟,再把配好了的菜直接下锅,炒得呲溜呲溜。   很快炒菜的香味飘到了客厅,姜宜凝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她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闻着饭菜香不觉得饿,只有点不适应。   好在她没等多久,弄堂里传来噔噔的脚步声。   小徐公安推开江芳芷家的院门,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一楼,对窗边的姜宜凝和正端菜出来的江芳芷欣喜地说:“姜大夫!江专员!张桂芬抓到了!锵锵也找到了!”   姜宜凝几乎喜极而泣,冲过去抓住小徐公安的胳膊,连声说:“锵锵在哪里?!锵锵在哪里?!”   “锵锵在我们公安局,我就是来通知一声。”小徐公安安抚地拍了拍姜宜凝的手背,示意她松手,然后对站在客厅和餐厅入口处的江芳芷说:“江专员,您是要今天审问张桂芬,还是等过了年?”   江芳芷把菜放到餐厅的餐桌上,解开围裙,淡声说:“等我给孩子喂了饭,就去公安局。你们先去吧。”   姜宜凝朝她点点头,说了声:“谢谢江专员!”   然后催着小徐公安:“徐同志,我能接锵锵吗?他肯定吓坏了!“小徐公安尴尬地挠了挠头,说:“张桂芬不知道给锵锵喂了什么药,他还睡着呢……”   姜宜凝大吃一惊,脱口而出:“……她不会给他喂了安眠药吧?!”   小徐公安瞪大眼睛:“安眠药是什么药?怎么没听说过?!是西药吗?!”   姜宜凝语窒。   她回过神,第一代安眠药Chlorpheniramine,是四八年在英国出现,四九年才进入临床应用的。   现在是五零年的除夕,国内知道这个药,不说完全没有,也是凤毛麟角。   她给小徐公安解释:“就是一种西药,国外刚出现的,听说吃了会昏睡不醒。”   江芳芷也挑眉看了过来,但是她什么都没说。   小徐公安为难地说:“到底是什么原因,我不知道,姜大夫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姜宜凝忙说:“那我们快走,希望锵锵已经醒过来了。”   她和小徐公安匆匆离开,一起来到松海市公安局。   这里就在伯格力医院隔壁街区。   姜宜凝一去,就把锵锵带到医院,给他进行全面检查。   锵锵确实在昏睡,但各种生命体征很正常。   张桂芬梗着脖子咬着牙,死也不说到底给他喂了什么药。   姜宜凝在病床边一夜没睡,守到第二天早上,锵锵才慢慢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是坐在他边上,满脸焦虑的姜宜凝。   “……姨姨……”他软软地开口,小嗓子糯叽叽地,“锵锵头疼,很饿……”   姜宜凝长吁一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姨姨带你回家吃东西。”   她也是准备了过年的年夜饭的。   确认了锵锵的身体没有问题,姜宜凝带着他回到长盛弄的家。   先开锅热了皮蛋瘦肉粥,用调羹搅到温热之后,一勺一勺喂给锵锵吃。   锵锵自从离开奶奶之后,再没有人把他当小宝宝一样疼着哄着。   虽然不到三岁,但已经靠自己挣扎生存了半年,早就学会自己吃东西了。   可是这个时候,他却很想让姜宜凝喂他,就这样坐在儿童高椅上,一边张嘴吃东西,一边紧紧盯着姜宜凝,像是生怕眨一下眼睛,她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姜宜凝知道他有心理阴影,也没说什么,笑眯眯地给他喂完粥,才说:“锵锵要不要喝牛奶?姨姨给你冲一杯,然后去做饭。咱们昨天的年夜饭还没做呢,有很多肉和鱼。”   锵锵舔了舔嘴唇,小声说:“喝一杯……”   姜宜凝给他泡好牛奶,放到他面前,然后去做饭。   这栋房子的餐厅和厨房是连着的,只有一道门相隔。   姜宜凝以前做饭都是关着厨房的门,现在开着门,因为这样锵锵能够看到她。   忙活了一上午,她终于把昨天的年夜饭做出来了。   可是锵锵却已经靠在儿童高椅上睡着了。   虽然昨天一直昏睡,但是被药物弄睡,和自己精神松懈下来之后的困倦是两码事。   姜宜凝看了他一会儿,刚轻手轻脚把他抱出儿童高椅,他小身子一颤,悚然惊醒。   待看见是姜宜凝,才揉了揉眼睛,把胖胖的小脸靠在她的肩膀上。   姜宜凝抱紧他,温柔地问:“锵锵是要去睡觉,还是再吃点饭?”   锵锵扭头看见了餐桌上的美食,立刻撑起小身子:“……要吃饭。”   两人对坐在一起,吃了一个小时,把昨天应该吃的年夜饭终于吃完了。   姜宜凝拿出一个红包放到锵锵小手里,笑着说:“今天是正月初一,锵锵春节好!”   过年就有红包,姜宜凝早就跟锵锵说过了,锵锵也一直期待着。   但因为昨天的变故,锵锵一直处于惊吓状态,现在才回过神,看着红包喜笑颜开,大大的眼睛弯成一弯月牙。   姜宜凝又带他去洗澡,等把他洗的干干净净,才换上过年的新衣裳。   依然是羊毛小大衣,加新皮靴。   小靴子里是真绵羊毛,特别暖和。   姜宜凝用干毛巾给他擦干头发,打算带他去楼上补觉。   这时小徐公安来了,焦急地说:“姜大夫,有点事,请您带锵锵跟我们去公安局一趟。”   “什么事啊?”姜宜凝有点犹豫,“一定要现在吗?能不能过两天再去?”   反正张桂芬已经抓到了,她现在不急着把张桂芬绳之以法,而是想尽快抚平锵锵的心理创伤。   而且现在是大年初一,有什么事一定要现在处理吗?   小徐公安抿了抿唇,没有说出原由,只是坚持:“请您带锵锵马上去公安局一趟。这件事太重要了,江专员要求您带锵锵马上去。”   姜宜凝不再拒绝了,穿上大衣,围上围巾,带着锵锵跟小徐公安一起去松海市公安局。   来到公安局的二楼审讯室里,江芳芷双手抱着胳膊,脸色十分阴沉。   不过当她看见被姜宜凝抱进来的锵锵,立刻眼前一亮,几乎是扑过来,欣喜又难以置信地打量他的小脸。   那眼神如此火热和浓烈,好像要在锵锵小脸上戳出一个洞。   “……真的是他吗?他才是……”江芳芷忍不住向锵锵伸出双手,像是要把他从姜宜凝怀里抱出去。   姜宜凝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江专员,您这是什么意思?”   江芳芷愣了一下,缓缓缩回手,默默地看了姜宜凝一眼。   这时房间里响起张桂芬的哭号声:“是阿拉猪油蒙了心……阿拉看江同志是大干部,就就就……就把孩子换掉了……阿拉不是有意的……阿拉只是想阿拉妹妹的儿子能过得好……呜呜呜呜……”   姜宜凝脸色大变,更加抱紧了锵锵,快步走到张桂芬身边,厉声说:“张桂芬!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孩子换掉了……”   她的声音到了最后却低了下去,语气飘忽着,有点色厉内荏。   张桂芬趴在地上,哭得眼泪鼻涕满脸都是。   她没有理会姜宜凝,一个劲儿地给江芳芷磕头,不断求情说:“江专员侬大人有大量!饶了阿拉伐……阿拉做牛做马报答侬……”   江芳芷深吸一口气,眼里都是泪水,咬牙切齿地说:“张桂芬,你老实交代,你为什么要把锵锵拐走?!”   张桂芬瑟缩一下,悄悄抬头,看了江芳芷一眼,想要狡辩的样子,但被江芳芷一瞪,她又缩回去了,喃喃地说:“……锵锵认识阿拉……这个小赤佬……”   “谁是小赤佬!”江芳芷大怒,一脚踹了过去。   张桂芬被她踹的滚到一边,又爬过来连声说:“不是小赤佬……是锵锵小少爷……他他他……阿拉担心侬会认出来……所以……所以……”   姜宜凝只觉得天旋地转。   所以张桂芬把江芳芷的孩子换了,然后担心锵锵越长越大,江芳芷会看出来他的长相起疑心,所以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把锵锵拐走?   所以她怀里这个可爱的孩子,居然是江芳芷的亲生子?!   所以灿灿其实是张桂芬亲妹妹的孩子?   姜宜凝忍不住问出声:“你的亲妹妹呢?她在哪儿?”   张桂芬又瑟缩一下,嘟哝说:“她两年多前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19 22:25:03~2021-03-22 23:1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095737 20瓶;24146426 2瓶;胡杨林小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孩子的父亲   姜宜凝目瞪口呆:“……难产死了?!”   她脑海里只浮现处四个字:死无对证。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放弃锵锵。   姜宜凝养着锵锵已经快五个月了。   别说是个活生生的小孩子,就算是养只宠物小狗,也有了感情,不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而且锵锵在张桂芬手里历经了半年磨难,差一点死在她手上……   姜宜凝定了定神,抱紧了怀里的锵锵,冷声说:“……是吗?这么巧?张桂芬,你敢发誓,如果你有半句假话,你自己不得好死,你家的孩子也不得好死!”   张桂芬顿时瞪大眼睛:“侬脑子有毛病伐?跟阿拉家孩子有啥事体?!”   “呵呵,不敢拿你家孩子发誓?你的话有多可信呢?”姜宜凝撇了撇嘴,想着锵锵的事,继续问:“锵锵告诉我,他是他奶奶带大的,你只带了他半年,还是差一点饿死他的半年,你跟我说,我怎么信你?空口白牙一句话,我就相信你?”   姜宜凝说完,又看向江芳芷,脸色冷峻,“江专员,您曾经是优秀的地下党,您不会听她一句话,就信了吧?”   江芳芷满脸慈爱地看着姜宜凝怀里的锵锵,柔声说:“姜大夫,幸亏有你……不然……我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真相!我和我的孩子,一辈子都不会相认……”   姜宜凝:“???”   这是几个意思?   江芳芷就这样相信张桂芬的话了?   “江专员,张桂芬是习惯性撒谎,您不能不考证一下,就无条件相信她这种人的话吧?锵锵明明是他奶奶带大的……”姜宜凝疑惑地看着江芳芷,“我对您的工作能力还是很尊敬的,可别让我后悔这种尊重。”   江芳芷笑了笑,柔声说:“俗话说,母子连心,姜大夫没有生过孩子,不会懂这种感受。”   她的视线依然盯在锵锵脸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息说:“其实我早就怀疑了。灿灿……”   她低头看了看那个不知所措的小胖子,摸了摸他的头,“这孩子虽然也很可爱,可是,我对他没那种感觉。而且,他跟我和他爸爸,也长得不像。就算没有张桂芬这件事,等我手头上的工作忙完之后,我也是会去着手调查这件事。”   姜宜凝:“……”   这话她没法接,她确实没生过孩子,确实不懂什么叫“母子连心”。   锵锵这时却猛地转头,用背对着江芳芷,更紧地抱住了姜宜凝的脖子。   江芳芷笑得更开心了,抬手又摸了摸锵锵的后脑勺,说:“……这孩子,我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眼熟。现在知道了真相,我才明白是为什么。”   她看向姜宜凝,意味深长地说:“事到如今,如果我不把锵锵的亲生父亲说出来,姜大夫大概是不会让我领走孩子的。”   旁边她的副手立刻大声说:“这不可能吧!这孩子是您亲生的,姜大夫凭什么霸着别人的亲生孩子不放手啊?”   姜宜凝扯了扯嘴角。   心想如果是在七十年后,直接做亲子鉴定就好,哪里需要这么扯皮呢?   可现在没有亲子鉴定,连DNA都要到一九五三年才被英国科学家发现。   现在才五零年,从何谈起?   难道还要滴血认亲?   姜宜凝知道滴血认亲不能说明任何问题,而且说不定还会“生米煮成熟饭”。   所以她只在脑海里想了一下,并没有提出来,只是垂下眼眸,拍了拍锵锵的后背,淡声说:“是吗?锵锵的父亲是谁?”   江芳芷就等着她这句话,闻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用手把自己散落到面颊的头发别到耳后,轻声说:“我其实不想说的。锵锵的父亲都不知道我有了孩子……当时是工作需要,那个年代,我们假扮夫妻,为了让老蒋那边的特务相信,我们做了一场戏,然后把小小心……”   她脸颊绯红,但是双眼明亮,像是有光从里面射出来。   姜宜凝心里一沉。   她立刻想到了霍平戎。   可是霍平戎不是跟她说,他们是假扮的未婚夫妻?   姜宜凝忍不住问:“假扮夫妻?和谁呢?”   “……一个姜大夫也很熟悉的人。”江芳芷落落大方地说,“就是霍司令员霍平戎同志。锵锵说的奶奶,其实是张桂芬的一个远房亲戚,她过世了就把孩子送到张桂芬那里,让她把孩子送到我们这里……”   姜宜凝冲口而出:“……可是那时候你们假扮的是未婚夫妻,你怎么说是假扮的夫妻?这完全不同吧?”   江芳芷像是怔了一下,她没想到,姜宜凝对这件事知道得这么详细……   当时她跟霍平戎假扮的确实是未婚夫妻。   但是那个年代,未婚夫妻跟夫妻真的没差别。   而旁边围观的工作人员和公安同志们都傻眼了。   真是好大一个瓜!   想不到霍司令员跟江专员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而且还生了孩子……   其中有个工作人员不安地垂下头。   他是霍平戎放在行政公署的眼线。   他知道霍平戎这一次去首都,不仅是述职,还是打结婚报告去了。   而且他很清楚,霍平戎并不知道自己跟江芳芷还有个儿子。   如果结婚报告真的打下来了,而结婚对象不是江芳芷,那可闹大发了……   不行,他得马上去给霍平戎发电报。   刻不容缓。   这人心里一动,慢慢往门口的方向挪去。   江芳芷愣了一会儿,才点头说:“姜大夫说的不错,当时我们对外确实说的是未婚夫妻,但是跟夫妻没有区别,我们住在一起两年……”   姜宜凝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她不知道江芳芷和霍平戎之间到底有没有实质的夫妻关系,但是江芳芷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大概是八九不离十。   而锵锵如果是霍平戎的亲生儿子,那他以后的前途,确实比跟着自己强多了。   虽然霍平戎曾经向她求过婚,他又是锵锵的亲生父亲,于情于理,他们在一起,对孩子对彼此都不错。   可姜宜凝可以养孩子,却没有想过要结婚。   现在锵锵的亲生父母都出现了,她又何必做恶人拦着别人一家大小团圆呢?   虽然这么想,可姜宜凝的手却无法放弃锵锵。   锵锵悄悄扭转头,飞快地看了江芳芷一眼。   等江芳芷看过来的时候,他又马上转回头。   心跳得飞快,隔着一个胖胖的小身子,姜宜凝都能感觉到锵锵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他听懂了江芳芷的话,心里的惊讶不比姜宜凝少。   而且作为一个很快就要满三岁的小孩子,他内心里对亲生父母的孺慕和期待是天生的。   所以他忍不住心头的渴望,看一眼江芳芷,又看一眼江芳芷。   江芳芷察觉到了,她脸上满是心疼的神情,朝锵锵伸出手:“……孩子,你受苦了,到姆妈这里来……”   姜宜凝下意识想后退一步,可是这个时候,锵锵对她的拥抱松动了,而且还转回头,渴望地看着江芳芷,但又不敢靠近,像是担心这只是一场美梦,很快就要被人唤醒了。   姜宜凝完全能够理解锵锵这个时候的心情。   她曾经是孤儿,小时候那种心态她毕生不忘。   她怎么能为了自己的感受,就罔顾锵锵的感受呢?   姜宜凝闭了闭眼,终于松开手,把锵锵送到了江芳芷怀里。   江芳芷珍惜地抱住了锵锵。   开始的时候,锵锵的小身子还有点僵硬。   但是在江芳芷温暖的怀抱里,在她不断摩挲他后背的温柔节奏里,他渐渐放软了小身子,小胳膊缓缓圈住江芳芷的脖颈,像是搂着姜宜凝一样,抱住了江芳芷,轻声问:“你是我姆妈?”   “是……我是……我是……”江芳芷热泪盈眶,紧紧抱住了锵锵的小身子。   站在江芳芷身边的灿灿顿时气得不行。   他踮起脚,攀着江芳芷的胳膊,企图把锵锵拽下来,大声说:“这是我姆妈!小赤佬给爷下来!这是我姆妈!”   姜宜凝皱起眉头,说:“灿灿,你不是江专员的儿子,你是张桂芬妹妹的儿子,你应该跟着张桂芬回去。”   张桂芬为了自己妹妹的儿子,把江芳芷的儿子调换了,在姜宜凝看来,现在就是应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时候。   “是吧?张桂芬?既然你妹妹已经难产死了,这个外甥,你得养起来。”姜宜凝低头看着趴在地上的张桂芬。   张桂芬吃了一惊,立刻大声说:“……可是阿拉家的钱都被姜宜凝给弄走了!阿拉哪里有钱养他?!”   姜宜凝怒了,“那是你的钱?!张桂芬你别给脸不要脸!那是锵锵的钱!锵锵的奶奶给他的钱!”   “……又不是亲奶奶……本来是阿拉家的亲戚,怎么就成了锵锵的钱了?”张桂芬嘀咕着,眼神闪烁,企图从姜宜凝这里挖点钱出来。   “呵,那天我把锵锵从你身边带走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姜宜凝脸色一沉,想跟张桂芬对质。   张桂芬两手搓着衣角,低下头,嘟哝道:“……侬又是什么好心人……不也跟阿拉一样,看上小赤佬家的钱了……”   姜宜凝被她气得倒仰,脱口而出:“谁跟你一样就想着别人家的钱!那些东西我都给锵锵放得好好的,马上就能拿来给江专员!”   张桂芬被她怼得讪讪的,别过头不敢再说话了。   姜宜凝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发现灿灿已经跳起来拽住锵锵的小皮靴,给他拽下来了。   姜宜凝连忙一把抓住灿灿的胳膊,把小皮靴从他手里夺过来,给锵锵穿好,一边说:“江专员,您看见了,灿灿这样做,锵锵以后可怎么跟着您?”   江芳芷叹了口气,说:“算了,灿灿是个孩子,不是物件,不能说扔就扔。就让他继续跟着我吧,反正他也没有父母了,张桂芬这人的人品我信不过,好好的孩子可能就磋磨死了……”   姜宜凝听得有些别扭,淡声说:“张桂芬对灿灿可是比对锵锵好多了,人家的亲疏远近分的可清楚了,怎么可能磋磨他?”   江芳芷把灿灿接回来的时候,这孩子可是长得白白胖胖,肥头大耳。   在这个年代,连地主老财家的孩子都很少长这么胖的。   跟锵锵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江芳芷笑了笑,温言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虽然灿灿不是我亲生的,可是他叫了我这么久的姆妈,我对他也有感情了,横竖不过多双筷子的事,我再找个娘姨照顾他们两个就好。再说两个孩子差不多同样年龄,正好做伴。”   说着,她蹲下来,同时把灿灿也搂在怀里,亲切地对两个孩子说:“以后你们就是亲兄弟,要好好的相亲相爱,可不能欺负对方。要是让我知道,一定会罚的。听见了吗?”   锵锵沉浸在认回亲生母亲的激动里,连忙说:“听见了!锵锵一定不会欺负灿灿!”   灿灿却哼了一声,恶声恶气地说:“小赤佬敢抢阿拉姆妈,阿拉一枪毙了小赤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22 23:18:06~2021-03-24 22:18: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思晨宝 8瓶;㎡ 5瓶;抱朴守一、胡杨林小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不吃这一套   姜宜凝很不喜欢灿灿这个样子,活脱脱跟后世那些被宠坏的熊孩子一样。   她立即毫不客气地说:“灿灿,江专员好心收留你,你怎么能对她的亲生孩子喊打喊杀?再说就算锵锵不是江专员的亲生孩子,你也不能随便打杀他。你以为你是谁?那些专门欺压我们普通群众的恶霸地主老财吗?!”   灿灿更不喜欢听姜宜凝说话。   他毫不犹豫抬起头,朝姜宜凝“he tui!”,朝她吐口水。   姜宜凝急忙让开,才没被这熊孩子给埋汰上。   锵锵见了,瞪大眼睛,气愤地推了灿灿一把,大声说:“灿灿是坏孩子!灿灿不能朝姨姨吐口水!”   灿灿猝不及防,一下子被他推出了江芳芷的怀抱,趔趄着,几乎摔倒。   姜宜凝顺手把他捞了一把,才避免摔倒。   灿灿吓了一跳,又被姜宜凝拎着脖子不能动弹,立刻放声大哭。   江芳芷叹了口气,严厉又温柔地对锵锵说:“锵锵,你这样不对。你怎么能推人呢?”   说着松开锵锵,站起来从姜宜凝手里把灿灿接过去,抱在怀里哄着说:“灿灿不哭,我们回去吃牛肉干好不好?还有从国外寄来的巧克力……”   灿灿立即抽抽噎噎地说:“……都是灿灿的!不给小赤佬吃!”   “不给不给,都是灿灿的。”江芳芷说着,带着歉意看了锵锵一眼,低声说:“锵锵乖,先给灿灿吃好不好?你已经抢了灿灿的姆妈了,不要再跟灿灿抢吃的,好不好?”   锵锵抬头,愣愣地看着江芳芷和灿灿,过了一会儿,点头说:“……好。”   他说好的时候,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一丝落寞和渴望的神情。   但在姜宜凝看过去的时候,他已经低下头,默默地看着自己面前一尺见方的地方。   江芳芷好不容易才把灿灿哄好了,才对姜宜凝说:“麻烦姜大夫了。锵锵的东西,姜大夫什么时候有空送过去就好,我不急。”   “……我会先把锵锵现在要穿的衣服收拾过去,别的东西还要慢慢找。”姜宜凝冷眼旁观江芳芷对锵锵和灿灿的态度,心里的疑虑渐渐升起。   但是她看出来了,江芳芷是有备而来,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暂时没法挑出她的错漏。   当然更重要的是,锵锵的态度,决定了姜宜凝的心态。   这个孩子渴望亲生母亲,她能怎么样呢?   姜宜凝脑海里飞快地思索着对策,视线很快落在悄悄躲在墙角的张桂芬身上。   姜宜凝眯了眯眼。   她怎么忘了,这里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证呢……   姜宜凝马上把枪头对准了张桂芬。   她抬手捋捋头发,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到张桂芬身上。   “对了,张桂芬是不是应该抓起来?她不仅偷换了江专员的孩子,而且还企图拐骗、虐待这个孩子,这应该是重罪吧?”   张桂芬一听吓坏了,几乎手脚并用爬到江芳芷身边,抬头看着她,嘶哑着嗓子嚎叫:“江专员!江专员!阿拉不是有意的……阿拉不是有意的……阿拉是害怕……太害怕了……江专员是大干部,饶了阿拉吧……”   姜宜凝抱起双臂,冷笑说:“张桂芬,你也真是脸大!你不仅偷换人家的孩子,还虐待人家的孩子。几个月前如果不是我,锵锵已经被你饿死,或者扔到河里淹死了,现在怎么有脸来求人家亲妈?!——我要是亲妈,我得活撕了你!”   张桂芬浑身一哆嗦,觑着眼睛不断瞄着江芳芷,嘴里嘟嘟囔囔,听不清她说什么。   江芳芷似乎十分头疼,用手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叹息说:“行了,张桂芬,你确实不地道,但是你的远房亲戚确实帮了我很大忙。如果没有她,锵锵不会活着,更不会长这么好。算了,我看在她面子上,饶你这一次。——如果有下一次,你拿命来还!”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江芳芷的语音陡然凌厉起来。   张桂芬脸都吓白了,点头如捣蒜。   “不过虽然我不追究,但是你也不能再给我看孩子了。你今天跟我回去收拾东西走人,我这里留不了你了。”江芳芷说完,抱着灿灿就走出公安局办公室的大门。   锵锵呆呆地站在屋里,看在江芳芷和灿灿离开,自己一动不动。   江芳芷走到门口,才意识到什么,回头看着锵锵,笑着说:“锵锵,跟姆妈回家。”   锵锵刚刚黯下去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   “好哒,姆妈!”他软糯糯地说着,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对姜宜凝说:“姨姨,锵锵会每天都去看姨姨的。姨姨,我们一起回家啊?”   今天是大年初一,她不回家,难道还能去医院值班?   呃,对哦,她还可以去医院值班。   这一瞬间,姜宜凝只想逃避,用工作麻痹自己,去医院值班,其实并不是一个坏主意。   姜宜凝想着,却还是下意识拉起锵锵的小手,说:“姨姨带你回家。”   锵锵抿着小嘴笑,拉住姜宜凝的手,他满足得不得了。   好像只要姜宜凝拉着他的手,哪怕江芳芷只抱灿灿,不抱他,也没什么难受的了。   ……   姜宜凝带着锵锵,和江芳芷一起回到她们住的长盛弄。   大年初一,长盛弄里依然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家家户户门口都有红红的鞭炮碎屑,还有红色的灯笼,张灯结彩。   大家穿着新衣服,兜着手,带着孩子,出门走亲戚拜年。   姜宜凝和大家一路打着招呼,回到自己家门口。   锵锵却没有跟她进去。   他松开姜宜凝的手,往江芳芷那边的院子走去。   走到半路,回头看了姜宜凝一眼,说:“姨姨,你回家吧,外面冷,锵锵就去一会儿,晚上还来陪姨姨。”   姜宜凝:“……”   她还没说话,江芳芷在前面听见了,转身说:“锵锵,以后不要麻烦姜大夫了,你又不是没有姆妈。过几天你爸爸也回来了,咱们……”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没有继续说下去,对姜宜凝歉意地笑了笑,“这件事平戎他还不知道,姜大夫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不要告诉平戎,因为我想亲自告诉他。”   姜宜凝面无表情:“这件事跟我无关,我为什么要告诉霍司令员?”   她转身进自己家的院子,咣当一声关上门。   锵锵回头看了好半天,最后才在江芳芷的招呼下,一步一回头地来到江芳芷的家里。   他进去之后,江芳芷就把门关上了,对他说:“随便坐,我先去给你收拾个房间出来。”   锵锵手足无措地站在客厅里,目送着江芳芷往楼上去了。   灿灿自己熟门熟路地跑去厨房。   过了一会儿,灿灿从厨房吃饱喝足出来,见客厅没人,扑过来一把推倒锵锵,坐在他身上,开始抡着拳头锤他:“让侬个小赤佬跟阿拉抢姆妈!让侬个小赤佬跟阿拉抢姆妈!”   锵锵紧紧抿着唇,小眉头打成结。   双臂伸出,抱着自己的脑袋,不让灿灿打他的头。   灿灿捶了几下,打不到他的头,就开始拧他的胳膊。   锵锵穿着小羊毛大衣,那衣服不是一般的厚。   灿灿的手劲不大,根本拧不动,下死手拧了几下,反倒把自己的指甲弄劈叉了。   只听咯嘣一声响,指甲断掉了,十指连心,他嗷地一声,哭声震天动地。   江芳芷在楼上听见灿灿的哭声,马上冲下楼。   灿灿骑在锵锵身上,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的手腕,仰着头,张大嘴,哭得喉咙里的小舌头都能看见了。   “锵锵打灿灿!锵锵欺负灿灿!呜呜嗷嗷……”泪水朦胧的双眼里,看见江芳芷下来了,他哭得更大声。   江芳芷一个箭步跳过来,一把将灿灿抱起来,一边哄着他,一边皱眉对依然躺在地上的锵锵说:“还躺着干嘛?装可怜?我可不吃这一套。”   锵锵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默默拍着自己身上的灰土,像是对自己的新大衣很在意。   ……   姜宜凝回到自己家,心情一直很低落。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想不出来哪里不对。   一个人坐在窗前,也不想吃饭,只拿着一个水杯,倒了点温水,一边喝,一边无意识地看着窗外。   她在窗前坐了整整一天,看见张桂芬缩头缩脑进了江芳芷的院门,在她家也待了一整天。   一直到晚上天黑,弄堂里昏黄的路灯都亮了,她才看见张桂芬从江芳芷家出来。   看起来确实是要回家的样子。   后背还背着一个大包袱。   江芳芷对张桂芬,还真是不错。   不仅没有追究她偷换孩子、拐卖孩子、还有虐待孩子的罪行,还给她大包小包地带东西回家……   江芳芷是圣母吗?   想到江芳芷平时的行为,姜宜凝在心里默默画了个大叉。   江芳芷绝对不是圣母。   相反,她做过多年地下党工作,而且杀伐决断,对敌人毫不手软。   这样的人,怎么会对张桂芬这种人渣网开一面?   姜宜凝突然站起来。   对啊,张桂芬就是突破口!   她一定知道点什么……   姜宜凝拿了条围巾,把自己的整个头脸都裹上,再换上件大棉袄,关了屋里的灯,借着夜色,从自己家溜了出去。   她悄悄跟着张桂芬出了弄堂,看着她在弄堂口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然后朝左走去。   那个方向,是回南嘉村的方向。   这时张桂芬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像是确定有没有人跟踪她。   姜宜凝连忙闪身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免得被张桂芬发现。   她在树后等了一会儿,确信张桂芬不会再警惕的时候,又探头出去。   张桂芬已经走到第三棵树下。   姜宜凝正要跟上去,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一个穿着长衫,戴着黑色礼帽的人影从马路对面的一棵树后转出来。   她马上停下脚步。   那人抬手对准张桂芬的后背,砰砰砰开了三枪。   张桂芬吭都没吭,一下子扑倒在地上。   那人居然也没转身就跑,而是拿着枪,走到张桂芬身边,对着她的后脑勺,又开了一枪。   姜宜凝惊得差一点惊呼出声。   她连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可是那人好像知道她在后面那棵树背后,居然拿着枪,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姜宜凝吓得一颗心几乎跳出嗓子眼。   情急之下,她本能地放声大喊:“救命啊!来人啊!杀人了!有特务开枪杀人了!”   一般来说,这个时候她出声其实很危险,因为暴露了她的真正位置。   但是那人听见她呼喊,却吓了一跳,在路中间站了几秒钟,然后转身冲到路对面树后的阴影里,再也看不见了。   弄堂口的那边住着林强这个二房东。   他在第一声枪响的时候就推开了二楼临街的窗子,居高临下,看清楚了一切。   不过他不知道第二个躲在树后鬼鬼祟祟的人影居然是姜宜凝。   直到她开口呼救,他才听出她的声音。   “姜大夫别怕!那人已经跑了!”林强推开窗子,在二楼招呼了一声。   姜宜凝回头看他,惊惶地说:“报警!快报警!有人杀人了!”   林强家没有电话,他穿上大衣跑下来,说:“我去找公安。”   没多久,几个公安同志跟着林强来了,发现了那具倒在树下的尸体,还有冻得发抖的姜宜凝。   她一直就守在这里,和几个从弄堂里出来的街坊邻居在一起。   公安来了之后,江芳芷才从弄堂里出来。   她听了公安的汇报,又看了看缩成一团的姜宜凝,皱眉说:“姜大夫,你是第一个发现现场的人?不好意思,你得跟公安同志回公安局一趟。”   姜宜凝想着自己应该协助调查,立即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她是第一嫌疑人,你们要好好审一下。”江芳芷冷静地给公安布置任务,“死者是张桂芬,跟姜大夫有宿怨。姜大夫跟她有过很多冲突。”   姜宜凝傻眼了,立即火冒三丈:“江专员,你就是这么办案的?!我是第一个发现现场的,我就是重大嫌疑人?!你怎么不问问别人啊?!”   林强这时也说:“不是姜大夫,我在二楼亲眼看见的,还有个黑衣人,是他先开枪的,打了三枪,然后又走近了开了一枪。姜大夫当时藏在这棵树后面,一直没动过。后来那人还想过来杀姜大夫,姜大夫才喊救命,我们才跑出来的。”   江芳芷脸色冷峻,淡然说:“就算不是她亲自动手,也可能是她找来的帮凶,不然她躲在这里做什么?杀人需要有动机,姜大夫的动机最大。”   “我还说你的动机最大呢!”姜宜凝实在被江芳芷气到了,“你有枪,枪法又准,又跟张桂芬有仇!你才是最可能杀她的人!”   江芳芷嗤笑着摇摇头,“我跟张桂芬有什么仇?张桂芬是我家的娘姨,我……”   她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一下子闭了嘴。   姜宜凝歪了歪头,鄙夷之色溢于言表:“哟嚯!怎么不说了?!你跟张桂芬没仇?!张桂芬没有偷换你儿子?张桂芬没有拐骗你儿子?张桂芬没有虐待你儿子?!——江专员,你是不是给别人养儿子养上瘾了,忘了锵锵才是你的亲生儿子?!”   江芳芷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   她阴沉地瞥姜宜凝一眼,没有再理她,而是强硬地命令公安:“把她先带走审讯,把尸体运走。大过年的,真是晦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24 22:18:03~2021-03-26 10:32: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多少锁 12瓶;顾沁 10瓶;狂小猫 5瓶;辣鸡jj、胡杨林小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证据   还真的要把她带走?!   姜宜凝沉下脸,冷声说:“江专员,你们新政府做事,真的要跟旧政府一样吗?!不问青红皂白,不看证据,甚至在有人证明我无辜的情况下,还想屈打成招?!——我要见你们的书记!我要举报江芳芷专员公报私仇!”   姜宜凝知道,按照他们的组织结构,书记才是一把手,比行政主导要高一级。   江芳芷现在只是代理行政公署的专员,应该还有书记,可以压她一头。   几个公安同志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们本来就不太愿意根据江芳芷一句话就抓姜宜凝,现在姜宜凝有理有据,他们就更迟疑了。   小徐公安马上对姜宜凝说:“姜大夫,行政公署的书记是何政委,您略等一等,我们马上去请他过来。”   行政公署的书记居然是那个南下干部何远之!   姜宜凝心里一松,暗道一声“侥幸”!   如果江芳芷执意一意孤行,在霍平戎不在的情况下,姜宜凝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刚才她叫着要见他们的书记,其实也是情急之中的病急乱投医。   没想到还真的有奇效。   江芳芷的手指暗暗握紧,眸光变得更加幽深。   “就算要见书记,也先把她收押!——怎么了?我的话不管用了吗?!”江芳芷的眼神凌厉起来。   姜宜凝打定主意要等何远之过来,立即集中精神开怼江芳芷:“……江专员,你只是行政公署的专员,什么时候轮到你命令公安同志们了?——你这是要搞一言堂是吧?你们的组织纪律就是这样不让同志说话吗?”   江芳芷没想到姜宜凝一个外科大夫,对他们组织内的情况比她这个老地下党还要熟悉。   左一个“书记”,又一个“一言堂”,怼得她脸都红了起来。   面子上更是过不去。   江芳芷性格也很执拗,本来她也可以网开一面,放姜宜凝一马。   可是姜宜凝却连一句软话都不说,公开在这么多同志面前打她的脸。   那就别怪她公事公办了!   江芳芷在老蒋那边很多年,早就习惯了那边的做事方式。   在她看来,只要能达到目的,手段怎么样不重要。   江芳芷很信奉这一点,因此再次向自己人下令:“把姜宜凝带回公安局关押。如果公安局不接收,就带到我们的行政公署关押。”   她命令不了公安局的同志,但是自己的手下还是能够命令的。   话音刚落,她的两个秘书就匆匆赶来,一左一右握住姜宜凝的胳膊,要扭送她去行政公署的办公室。   姜宜凝不敢跟他们硬刚。   她是外科大夫,胳膊和手就是她吃饭的家伙,可不能被这些人给弄坏了。   姜宜凝马上大叫:“放开我!你们这是耍流氓!”   江芳芷的两个秘书是男人,闻言立即条件反射一般松开她的胳膊。   姜宜凝后退两步,怒视着江芳芷:“看来江专员是执迷不悟了。既然如此,我就不跟江专员客气了,你想怎样,我奉陪到底!”   江芳芷手一伸,一支黑色小□□抵在姜宜凝额头。   她冷冷地说:“你敢动一下,我就当你拒捕,就地格杀!”   “呵呵,江专员,我真是奇了怪了,我到底是哪里挡您老人家的路,非要置我于死地?!”姜宜凝不是第一次被人用枪指着了。   她记得自己刚来这里的第一个晚上,就被几个土匪用枪指着……   而那一夜,江芳芷救了她一次,她还以为她能跟她做朋友。   看来是她想多了。   “江专员!放下枪!”何远之的声音远远传来,还有急促的脚步声。   姜宜凝“呵”了一声。   江芳芷突然抬手,砰砰对着姜宜凝的脚边连开两枪。   脚边如同炸响了鞭炮,姜宜凝禁不住抖了一下。   就这一晃神的功夫,何远之已经来到她们身边。   他站在她旁边,说:“我们可以请姜大夫回去帮忙协助调查,但绝对不是把她当第一嫌疑人。”   江芳芷意味深长看了何远之一眼,“何政委,来得可真快。”   何远之微笑说:“我年前刚搬到隔壁弄堂里,江专员不知道吗?”   江芳芷窒了窒。   她这些天就忙着锵锵的事,还真不知道何远之就在这两天里搬家了。   “……何政委什么时候搬的家?怎么不说一声?”江芳芷朝何远之笑了笑,若无其事收起枪。   姜宜凝却看了江芳芷的枪一眼,挑了挑眉,像是明白了什么。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跟着何远之和几个公安同志回到了公安局。   同时跟着她一起过去的,还有长盛弄的二房东林强。   他和姜宜凝一样,也算是目击证人。   当然,两人被带回公安局之后,是分别问话的,以免串供。   而且还可以互相应证他们的证词。   半个小时之后,两边都问完了。   证词都拿到何远之面前。   因为市里的公安局是新成立的机构,还没有任命公安局长。   现在都是挂靠军管会下面。   而军管会的政委,就算何远之,他也同时兼任松海市行政公署的第一书记。   可以说在松海市,除了霍平戎,就是何远之。   江芳芷现在只能算第三把手。   现在出了这个案子,何远之就把工作接过来了。   他仔细对比了姜宜凝和林强两个人的证词,点头说:“他们说的是一致的,这个案子跟他们无关。应该缉拿穿长衫的凶手。看样子,那个凶手就在那附近的几个弄堂里。不过很可惜,我们是不是错过了最宝贵的时间?”   小徐公安挠了挠头,皱眉说:“我们都不认为是姜大夫,可是当时江专员一口咬定姜大夫是第一嫌疑人,根本不给我们时间去追查别的线索。当时我还想去附近的这些弄堂里搜枪,凡是有枪的人家都要把枪拿出来。谁家有枪,我们都有登记的,刚开过火的枪,枪口是热的。可惜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何远之双手握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让林强回去,我再去问问姜大夫。”   林强只是在他家的楼上目击了整个过程,而姜宜凝,何远之确实有点疑虑。   比如说,她为什么要跟踪张桂芬。   ……   来到姜宜凝所在的房间,何远之给她倒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和颜悦色地说:“姜大夫喝点茶。”   姜宜凝被问了半个小时,确实口渴了。   她拿起水杯,很快抿了一口。   何远之等她喝完之后,才很温和地说:“姜大夫,我刚刚听小徐同志说,你收养的孩子锵锵,居然是江专员和霍司令员的亲生儿子?”   说到这件事,姜宜凝就不淡定了。   她坐直了身子,全身保持着戒备状态,警惕地说:“何政委,您是什么意思?我收养锵锵的时候,并不知道他的亲生父母是谁。当时是张桂芬差点把他虐待死了,我看不下去才决定收养他。”   何远之抬起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她稍安勿躁,笑着说:“姜大夫别误会,我是觉得太蹊跷了,才想搞清楚怎么回事、”   听他语气,好像不完全是站在江芳芷那一边。   姜宜凝叹息一声,身体没有那么僵硬了。   何远之有着一种让人不由自主倾吐心事的亲和力。   姜宜凝也很想跟人倾诉,她靠坐在椅背上,很苦恼地说:“何政委,不瞒您说,我其实一点都不信江芳芷的话。我知道她是你们的好同志,曾经做出过很大贡献。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事太巧了。”   “虽然都说无巧不成书,但是也有事出反常必有妖的说法。所以……”   何远之微微颔首,醇厚的嗓音娓娓动听:“我明白你的感受。江专员以前确实做过很大贡献,但是这并不是说,她不会犯错。当然,我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她犯错,为时过早。我只想跟你一起,把这件事捋一捋。也许这才是张桂芬被杀的真正原因。”   “没错!就是这个理儿!”姜宜凝激动地双手一拍,“那我们就合计合计。”   她定了定神,“从哪里说起呢?”   于是,她从第一次见到江芳芷开始的事,一直到刚才,江芳芷执意要把她当第一嫌疑人抓起来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她说的都是跟江芳芷和锵锵有关的事。   因此也不太长。   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   何远之凝神听着,最后说:“锵锵的事情,大概要等霍司令员回来才能定夺。但是我过年前得到的消息,首都那边有个重要会议,霍司令员必须出席。一时半会还不会回来。”   姜宜凝不想等霍平戎回来再解决这件事。   谁知道霍平戎什么时候回来?   谁知道江芳芷在这段时间内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姜宜凝只是个外科大夫,她怎么可能真的跟行政公署的一把手硬刚!   因此她凝神想了想,说:“何政委,我知道用一种验证父母子女亲缘关系的医学方法。现在霍司令员还没回来,我们可以先验证江芳芷和锵锵之间的母子关系。”   “……你想滴血认亲?”何远之失笑,“滴血认亲不科学,想不到姜大夫作为一个外科大夫,居然还会相信这个方法?”   “不,不是滴血认亲。不过也有一定联系。”姜宜凝沉着地说,“我听我在圣约翰医院的导师安德森大夫说过,国外在三一年就有用血型鉴定亲子关系的方法。具体来说,人类有四种血型,A型,B型,AB型和O型。父母生的孩子,血型都跟父母有关系。”   “这种方法虽然不一定能证明两者之间有亲子关系,但是有时候是可以排除两者之间有亲子关系的可能。在排除的时候,它是非常准确的。”   何远之很感兴趣,“哦?还有这种说法?那是怎么个排除法?”   姜宜凝淡声说:“很简单。比如说,如果父母都是A型,那肯定生不出B型的孩子。当然,如果父母一个A型,一个B型,那孩子可以是任何一种血型。所以我说,在证明有关系的是不一定准确。但是证明无关系的时候,是非常准确的。”   何远之听明白了,笑着说:“那就是概率问题了。如果江专员和霍司令员一个A型,一个B型,那这种方法就鉴定不出来了,是吧?”   “对,但是那只是很多种可能里的一种可能,所以我觉得,还是试一试的好。”姜宜凝想的是,万一无法鉴定江芳芷和锵锵之间到底有没有亲子关系,那她就只有收拾东西准备跑路了。   在没有DNA鉴定的情况下,不能证伪,那就只能证明锵锵是江芳芷的亲生儿子。   那她还在江芳芷的地盘讨生活,就有点自不量力了。   当然,如果能证明江芳芷生不出锵锵这个血型的孩子,那就很有意思了。   她也有了证据,可以跟江芳芷好好斗一斗。   何远之思考了一下,也点头说:“那好,我去给霍司令员拍个电报,让他马上验一下血型,拍电报给我们。然后我让公安同志去给江专员和锵锵采取血样验血。”   姜宜凝眼珠转了转,说:“要不,给灿灿也采一下血样吧。看看他是什么血型。”   不走出这一步,姜宜凝知道自己是不死心的。   她今天为什么要跟踪张桂芬?   不就是她不信江芳芷是锵锵的亲生母亲吗?!   但是她没有证据。 第99章 别的原因   何远之完全同意姜宜凝的建议。   他让自己的直系下属去江芳芷那里采取血样,同时亲自去给远在首都的霍平戎发电报。   ……   何远之的直系下属带着部队的一个卫生员来到江芳芷家里,笑嘻嘻地向江芳芷问候春节好,然后说:“江专员,我们何政委说想给您和锵锵还有灿灿取一下血样。”   “取血样?”江芳芷十分不解地挑了挑眉,“为什么要取血样?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当然可以。”因为何远之交代过对江芳芷要实话实说,因此这个直系下属也没隐瞒,收敛了笑容,严肃地说:“是这样的,姜大夫提出要给您和锵锵、灿灿验血型,据说可以通过血型验证你们的亲子关系。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也不懂,我只是听命行事,希望江专员能够配合。”   江芳芷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她霍然起身,厉声说:“……所以何政委是相信姜宜凝,不相信我江芳芷了!”   她抬手指向大门口:“你走!你们马上走!我这里不欢迎你们!锵锵是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会不知道?!还需要你们验血?!呵呵,你们是不是要滴血认亲啊?!”   “姜宜凝还号称整个松海市外科手术第一把刀!就这水平?!不是沽名钓誉?!——我看真的要好好调查一下她的来历!”   江芳芷怒不可遏,直接把枪都掏出来了。   何远之的直系下属也没想到江芳芷的反应这么激烈,忙摆手说:“您别急!别急!我这就回去汇报!”   他不敢跟江芳芷硬刚,带着部队卫生员赶紧跑出去。   ……   他们回到何远之的办公室,苦着脸说:“何政委,江专员很生气,说您信姜大夫不信她……还说姜大夫沽名钓誉,要调查姜大夫的来历……”   何远之:“……”   他听完直系下属的汇报,也有些为难。   首先他知道姜宜凝说的方法并不能完全确定亲子关系,只是试一试而已。   从级别上说,他可以强制命令江芳芷抽血,可是如果血型还是无法证明锵锵跟江芳芷没有亲子关系,那他就很被动了。   对解决问题于事无补。   而他给霍平戎发电报之后,很快得到回电,居然是霍平戎的勤务兵回复的,说霍平戎去了首都郊外的香山开会,那里戒严了,谁都不能进去,暂时没法采血。   两边都暂时无法得到血样。   ……   初二晚上,何远之拎着一块五花肉来到姜宜凝家里,笑着说:“拜年不能空着手。姜大夫什么都有,也不差这一块肉,只是我的一点心意。”   姜宜凝笑着拎过来,说:“正好我还没吃晚饭,我们做红烧肉吧。”   “行啊,好久没吃过正宗的海派红烧肉了,不知道姜大夫会不会做海派红烧肉?”   “会啊,我从小就吃海派红烧肉,等我给您露一手。”   姜宜凝说着,拎着五花肉进厨房,开始收拾。   何远之也很自然地走进来,帮她打下手,拿了姜块和大葱过来清洗,一边说:“……验血的事,暂时不行。”   姜宜凝看了他一眼,把五花肉放到水里清洗,问道:“什么意思?”   “江专员拒绝,霍司令员又在首都开会,那边戒严,他的勤务兵都没能进去,所以没法通知他,更没法让他验血。”   姜宜凝皱起眉头,把五花肉切成麻将块大小,用料酒泡上,开始把何远之收拾好的姜块拿过来切片,再切好葱白,把老抽倒了一调羹,从橱柜里摸出放冰糖的小玻璃瓶,再倒了一勺香醋在佐料小碗。   等这些东西收拾好,五花肉也泡好了,可以下锅煸炒。   锅里的油烧得热热的,五花肉一下锅,发出呲溜一声响,肉的香味循着热气从厨房的窗户里飘出,回荡在整个长盛弄。   不少人家都推开窗户,使劲儿闻着香味,纷纷夸赞这红烧肉太正宗了。   何远之也没想到姜宜凝做红烧肉的手艺这么好,笑着说:“……我来着了,今年过年,就今天晚上的饭菜最难忘。”   “何政委客气了,您还没吃呢,说不定我这菜闻起来香,吃起来一般般。”姜宜凝笑着客气一声,就把话题转过来。   她把煸炒好的五花肉放到砂锅里,再把姜片、葱段、冰糖和香醋放进去,然后开始小火慢炖。   在等红烧肉做好的时间里,她又把米饭蒸上,才跟何远之一起回到客厅坐下。   江芳芷就住在姜宜凝的斜对面,当然也闻到了这股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香味。   灿灿一下子就馋了,拉着江芳芷的衣襟连声说:“……灿灿要吃红烧肉!灿灿要吃红烧肉!姆妈说要给灿灿做红烧肉的!”   江芳芷不会做菜,她平时要不吃食堂,要不就是有专门的娘姨做饭。   现在张桂芬出事了,又是过年期间,她一个人在家里带两个孩子,只能糊弄一下,把饭菜做熟了事。   灿灿嘴叼,已经很不高兴了。   今天闻到这种难以抗拒的味道,就更难受了。   他躺到地上蹬着脚闹了起来:“灿灿要吃红烧肉!灿灿要吃红烧肉!”   江芳芷心里也烦,这一次没有哄他,没好气说:“你爱吃不吃。”   她一个人走到餐厅坐下,开始吃晚饭。   锵锵从灿灿身边饶出去,跑到餐厅,跟着也要吃晚饭。   虽然江芳芷做的饭没有姜宜凝做的好吃,但是锵锵对江芳芷有亲妈滤镜加成,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而且他本来也不是个挑食的孩子。   半年前他每天讨饭吃的日子还记得呢,现在有白米饭和肉吃,已经很好了。   味道什么的,他不挑。   可是他没吃几口,灿灿从地上爬起来,冲到餐厅,一把将他的饭碗打翻,厉声说:“灿灿不吃,小赤佬也不能吃!”   锵锵看着白花花的米饭就这样撒的满地都是,皱着小眉头不赞同地说:“奶奶说要爱惜粮食,灿灿不能浪费。”   “阿拉就浪费!阿拉就浪费!小赤佬关侬啥事体!”灿灿瞥了江芳芷一眼,见她像是没看见一样,没有偏袒锵锵的意思,胆子更大了,冲上去一拳往锵锵脸上砸过去。   锵锵下意识往旁边一让,躲开了灿灿的拳头。   可灿灿用力太大,收势不及,往前一下子冲到桌子上。   鼻子磕到实木桌子的边沿,顿时流出了鲜红的鼻血。   他哇地一声大哭,整个人几乎哭得抽过去。   江芳芷这才放下碗筷,着急地扑过来,“灿灿别哭……灿灿别哭……让姆妈看看怎么了……”   她快步走过来,一把抱起灿灿。   她走得太快,像是没有看见锵锵就站在餐桌旁边,身子一侧,把锵锵撞了个趔趄。   锵锵好不容易站定了,江芳芷已经沉下脸,垂眸看着他说:“锵锵,你怎么能打人呢?灿灿不过是把你的饭碗扔了,你就要打到他流血?!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恶毒?!”   锵锵吃惊地看着江芳芷,连声给自己辩解:“没有!锵锵没有打人!是灿灿自己撞到桌子的!”   “还撒谎!才三岁就这么会颠倒黑白!看来不好好教训你一顿,你是不知道好歹!”江芳芷说着,腾出一只手,拧住锵锵的耳朵,一路把他拽到门口,说:“你今天在外面待着,想清楚自己错在哪儿。”   她把锵锵扔到门外,然后咣当一声关上门。   外面的天又冷又黑,虽然有路灯,但是那个时代的路灯,昏黄的如同阴雨天的一轮毛月亮,根本就起不到照明的作用。   锵锵又饿又怕,寒风一吹,顿时冰冷入骨,忍不住拍着房门,一遍遍哀求:“姆妈……锵锵没有撒谎……是灿灿自己撞到桌子……”   “姆妈……锵锵没有撒谎……是灿灿自己撞到桌子……”   ……   他把小手都拍红了,在外面叫了半个多小时,江芳芷都没有开门。   她正在屋里着急给灿灿的鼻子止血。   姜宜凝和何远之此时坐在客厅里说话,并没有听见锵锵的声音。   她问何远之:“何政委,您觉得,江专员不肯验血,到底是因为您不相信她而愤怒,而是有别的原因?”   姜宜凝现在因为怀疑江芳芷,所以不管江芳芷做什么,她都觉得有问题。   但是她也清楚,她这是对江芳芷有了偏见,所以不能客观看问题。   何远之说:“我觉得二者都有,但到底哪一个占多数,还有待商榷。”   两人一直在说话,直到红烧肉做好了,姜宜凝厨房准备起锅,才通过厨房窗户开的那一点点缝隙,听见了外面传来锵锵的小嗓子。   她凝眉听了一会儿,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了,锵锵的声音就更清楚了。   她能听见,锵锵的小嗓子都已经喊哑了。   姜宜凝心乱如麻,低着头从厨房出来,拿了一条围巾围上,往门外走去。   何远之叫住她:“姜大夫你要去哪儿?”   “江芳芷把锵锵关在门外了,我去把锵锵接过来。”她面无表情说着,大步拉开房门出去。   来到江芳芷的院门前,姜宜凝敲了敲门。   这里的院墙只有半人高,因此锵锵在台阶上一扭头,就看见了站在院门外的姜宜凝。   他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姨姨……”   姜宜凝朝他招手:“锵锵过来,姨姨做了红烧肉,跟姨姨去吃饭。”   锵锵回头看了看江芳芷紧闭的大门,想起刚才江芳芷对灿灿的疼惜和对自己的忽视,紧紧抿着唇,低着头,转身一步步挪下台阶。   来到院门前,他踮起脚,拉开了院门的门闩。   姜宜凝推开院门,一把将他抱起来。   “你在外面待多久了?手怎么这么凉?”姜宜凝略带责备地问道,恨不得把小小的人儿揣到怀里。   锵锵愣愣地看着姜宜凝,小嘴越来越瘪,越来越瘪,最后哇地一声哭起来。   像是无尽的委屈,终于有了宣泄的渠道。   这哭声比他刚才叫门的声音可大多了,瞬间在整个长盛弄回响,余音袅袅,简直能绕梁三日。   越来越多的住户门推开窗,往江芳芷这边看过来。   江芳芷本来是不想理会的,想着要给锵锵一个教训。   没想到这孩子在外面哭成这样。   大过年的,人家还以为她把他怎么样了呢……   姜宜凝可就住在斜对面。   江芳芷有些不耐烦地起身,穿上大衣,围上围巾,打算去把锵锵领进来。   但是灿灿的鼻子刚止了血,正是心情郁闷的时候,不肯放开她。   她只好抱着他一起出来。   结果这一耽搁,等她出来,只看见姜宜凝抱着锵锵的背影,已经进了姜宜凝家的院门,就要走上台阶了。   江芳芷这才着急地快走几步,厉声说:“姜大夫!你把我儿子要抱到哪里去?!”   姜宜凝回头,心平气和地说:“大过年的,天寒地冻,江专员把一个三岁小孩子关在门外,我一个外人都看不过去,您现在问我把您儿子抱到哪里去?——我有抱您儿子吗?您儿子不是在您怀里吗?”   她明显指的是江芳芷抱着的灿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29 09:19:50~2021-03-31 10:1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095737 20瓶;让我看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得手   姜宜凝这话跟触了江芳芷的逆鳞一样。   她一下子沉了脸,不悦地说:“姜大夫,我的儿子,我想怎么管,就怎么管。不会因为他是我亲生的,我就偏心他。再说他做错事,当然要受罚。”   说着,她把灿灿流血的鼻子露出来给大家看,语音沉沉:“……看见了?这孩子这么小就能伤人到这种地步,以后长大还得了?!”   锵锵被姜宜凝抱在怀里,难以置信地看着江芳芷。   他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小嘴瘪了瘪,还是大声说:“我没有!我没有推他!是他要打我,我让了一下,他就撞到桌子上了!”   江芳芷怒视他:“……还敢当面撒谎?!”   姜宜凝倒是不生气了,有些惊喜地看着锵锵,笑着说:“……咦?锵锵你终于会说‘我’了?”   以前锵锵自称都是直接说自己的名字。   锵锵看了姜宜凝一眼,总觉得姨姨的关注点有些不对。   江芳芷却觉得姜宜凝是故意转移话题,不由冷笑说:“姜大夫别为他遮掩了。我的儿子我会管教,他这么小就会撒谎,一定要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姜宜凝嗤笑着摇摇头,“江专员,如果要管教,你还是先管教管教你溺爱的灿灿吧……要说撒谎,我更相信是你家灿灿撒谎,毕竟他当面撒谎被我抓住过。而锵锵,从来没有撒过慌。”   “呵,到底是谁撒谎,我会弄清楚,现在请姜大夫把我儿子送回去。”江芳芷不依不饶地说姜宜凝收起笑容,淡声说:“如果我不把锵锵送回你家呢?”   “……姜大夫,那你是拐骗儿童了吧?”江芳芷挑了挑眉,“我可以去报警的。”   “是吗?可是江专员凭什么说锵锵就是你亲生儿子?我们要给你们验血做亲子鉴定你都不肯,让我怎么相信你的话?”姜宜凝之前是看在锵锵的孺慕之情份上,才忍痛放手。   现在发现她是错得离谱。   姜宜凝直接了当戳破那层窗户纸:“既然江专员都说到这份上,那我也实话实说。江专员你不肯验血,那就是什么证据都没有,还敢说锵锵是你亲生儿子?凭什么?凭你是松海市行政公署的专员,就可以嘴一张,就说别人的孩子是你亲生的吗?”   江芳芷大怒:“我凭要验血?!你说要验血就验血?!验血怎么证明亲子关系?——难道还要滴血认亲?!这也太荒谬了吧!明明就是你胡搅蛮缠!”   姜宜凝嘴皮子比江芳芷还利索,她轻笑出声:“验血怎么是滴血认亲呢?江专员的知识储备不太够啊……我是外科大夫,我知道国外的先进技术,已经可以用验血的方式证明父母和孩子的亲子关系。江专员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就算你去公安局找自己丢的钱包,也得说说自己钱包里有什么,对吧?什么都不说,就说别人捡的钱包是你的,凭什么?!”   姜宜凝这话说得,弄堂里看热闹的邻居都明白了。   大家七嘴八舌,都说姜宜凝说得有道理。   “江专员,既然侬说是侬亲生的,那就验个血呗,干嘛不验呢?”   “对啊对啊,姜大夫说验血可以证明是不是亲生的,侬怕啥事体?”   ……   江芳芷深吸一口气,不理会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邻居,再次问姜宜凝:“姜大夫这是打定主意要霸占我的儿子呢?为了霍司令员,你可是用心良苦……”   她这是直接点出姜宜凝不承认锵锵是江芳芷亲生儿子,目的只是为了霍平戎。   因为她说霍平戎是锵锵的亲生父亲。   没想到姜宜凝完全不在意,脆声说:“这怎么是为了霍司令员?霍司令员是不是锵锵的亲生父亲,得等霍司令员回来再说。你着什么急啊?”   江芳芷见姜宜凝油盐不进,脸色淡了下来。   她把灿灿放到地上,缓缓走进姜宜凝,突然一抬手,手里居然拿着枪,对准了姜宜凝的太阳穴。   姜宜凝这是第一次被人拿枪抵得这么近,她几乎能感觉到冰冷的枪管贴在皮肤上那刺骨的寒意。   不过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的何远之,已经如闪电般拿出一支枪,抵在江芳芷的太阳穴上。   “江专员,放下枪。组织上给你委以重任,让你持枪,不是让你动不动就对我们的人民下手。”何远之一改平时温和好说话的模样,神情严肃至极。   江芳芷恨恨地缩回手,恼怒说:“姜大夫,我真是小看你!除了霍司令员,居然还能搭上何政委!”   这几乎是在说姜宜凝勾三搭四水性杨花了……   姜宜凝真的不想再跟她说话了,呵呵两声,“江专员,你也是曾经出生入死立过大功的人,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她抱着锵锵转身就走,再不管江芳芷会做什么。   她走了之后,何远之也收起枪,对江芳芷严肃地说:“江专员,孩子的事,如果你不想验血,那就等霍司令员回来再说,现在就由姜大夫代养,暂时你不要纠缠姜大夫。”   “我纠缠她?!”江芳芷被何远之的话气的几乎七窍升天,“明明是她霸着我的儿子不放!”   “……但是你为什么不愿意验血?如果你认定那孩子就是你的亲生儿子?”何远之明显是认同姜宜凝的做法的,这让江芳芷很不高兴。   她弯腰抱起灿灿,冷笑说:“我就是不忿为什么要听她的,她算老几?当年我寄养孩子的家庭都说是送错了,我为什么不相信人家,而相信她?”   “你寄养孩子的家庭……明明那位老人已经过世了,后来就是听张桂芬一个人说,而她又突然被杀……这么多事情连在一起看,我觉得姜大夫怀疑这件事,还是有道理的。要不你还是去验个血吧?”何远之把疑点全部摆出来,目的就是要让江芳芷同意去验血。   但是江芳芷就是不松口,转身抱着灿灿就回她自己家去了。   看着江芳芷略显僵硬的背影,何远之眯了眯眼。   ……   回到姜宜凝的家里,何远之看见锵锵已经坐在厨房的儿童高椅上,正在大口大口吃饭。   姜宜凝做的红烧肉刚刚端上桌。   给锵锵的饭碗里放了三四块红彤彤的红烧肉,白米饭上还浇了浓稠的肉汁。   锵锵明显是饿坏了,吃得狼吞虎咽,都顾不上姜宜凝以前教他的用餐礼仪。   姜宜凝也没说他,给何远之也盛了一碗饭,让他一起过来吃。   除了红烧肉,姜宜凝还准备了一些别的菜,现在都端上桌了。   何远之笑着点点头,和她面对面坐着,开始吃饭。   姜宜凝做的红烧肉入口,比闻起来还要香。   何远之叹为观止,夸了一句:“姜大夫这道海派红烧肉,尤其正宗好吃。”   姜宜凝笑着拿公筷给他又夹了一块,放到他碗里,“那就多吃点儿。”   结果到最后,吃得最多的就是锵锵。   小小的人儿几乎吃了一半的红烧肉,姜宜凝都怕他积食,又担心他晚上拉肚子,给他喝了不少山楂水。   何远之看他抱着杯子咕嘟咕嘟喝山楂水的样子,温和地问:“……今天过年,锵锵在江专员那里吃什么好东西了?”   锵锵放下水杯,看了姜宜凝一眼,垂下眼眸,有些难过的说:“……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晚上吃饭的时候,灿灿动手要打我,我躲了一下,灿灿撞到桌子上,把鼻子撞流血了……姆妈……江专员说是我推的……就让我站到门外……”   他摇着小脑袋,不断地说:“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推……”   姜宜凝听了,心疼坏了,把锵锵从儿童高椅上抱起来,不断拍哄着他,在他耳边轻声呢喃:“锵锵乖,姨姨知道不是锵锵推的,锵锵是好孩子,绝对不会主动推灿灿的,是不是?”   锵锵带着哭腔“嗯”了一声,抱着姜宜凝的脖颈,他无比歉疚地问:“姨姨,我能不能一直跟着你?”   姜宜凝觉得他话里有话,想了一下,才说:“如果江专员不是锵锵的亲生姆妈,锵锵就跟一直跟着姨姨。”   “我不要做她的儿子……我能不做她儿子吗?”锵锵哭着说道。   他幼小的心灵第一次认识到,就算江芳芷是他亲生姆妈,她依然不喜欢他。   而姜宜凝,不管他是谁的儿子,她都对他一如既往的好。   江芳芷这几天的行为,很轻易地斩断了锵锵对亲生母亲的渴望。   姜宜凝只是叹气。   说实话,如果江芳芷真的证明是锵锵的亲生母亲,她还真不知道怎么才好。   七十多年后,如果江芳芷虐待锵锵,对他不好,她还可以向法院申请,剥夺江芳芷的抚养资格。   可是现在……   那是想太多。   所以姜宜凝发了一会儿愁,就尽量往好处想。   等锵锵哭累了睡着之后,姜宜凝才轻声问何远之:“……何政委,如果我想办法,弄到江专员的血样,验出的结果,您认吗?”   何远之眯着眼笑道:“只要不是强迫,应该没问题吧?”   “其实这件事问霍司令员是不是更好?”姜宜凝一筹莫展,“他不会不知道吧?”   “这就是不巧了,霍司令员正在首都封闭开会,连他的勤务兵都进不去。”何远之摊了摊手,然后站起来拿起自己的大衣,温和地对姜宜凝说:“今天叨扰了,改天我请你和锵锵去市里吃西餐。”   “谢谢何政委,那我们就等着了。”姜宜凝笑着送他出去。   ……   这之后的几天,江芳芷倒是没有再到姜宜凝这里要孩子,只是灿灿自从撞了鼻子出血之后,就生病了,一直说肚子疼。   江芳芷在家里照顾了几天,肚子疼没有好转,而且还发起烧。   江芳芷吓坏了,这才带他去最近的伯格力医院。   去了医院,值班医生很快确诊:“……阑尾炎,需要动手术切除。我们得去找姜大夫做手术。”   江芳芷当然是不想姜宜凝给灿灿做手术,马上说:“阑尾炎是小手术,就不劳姜大夫这位大国手了。我带他去圣约翰医院就好。”   把伯格力医院的医生气得不行。   阑尾炎确实是小手术,但圣约翰医院可是比他们伯格力医院要好太多,这不是明摆着看不起他们伯格力医院吗?   几个值班医生心里很不自在,恨不得去姜宜凝家跟她一起八卦吐槽江芳芷。   结果没到半个小时,江芳芷又带着孩子回来,尴尬地说:“圣约翰医院能做手术的医生都去外地过年了,还是麻烦你们请姜大夫吧。”   伯格力医院的值班医生虽然吐槽江芳芷的所作所为,但是病人真的回来了,他们也不能把人家赶出去。   “您稍等,我们马上叫人去请姜大夫。”一个值班医生匆匆下楼,找了他们专门传信的工作人员,去长盛弄找姜宜凝来做手术。   那人来到姜宜凝家,把事情说了一遍。   姜宜凝气得都笑了。   但是作为一个医生,她能怎么样呢?   再膈应,还是只能穿起白大褂,拿起手术刀,给病人排忧解难。   她带着锵锵一起去的。   在伯格力医院看见江芳芷,锵锵吓得直往姜宜凝背后躲。   姜宜凝对江芳芷点点头,把锵锵反锁在自己办公室,然后才去手术室,准备给灿灿做手术。   手术室里,灿灿嚎叫的特别厉害,疼得满床打滚。   江芳芷和护士两个人一起才能摁住灿灿,不让他伤害到自己。   可是因为耽误了时间,灿灿已经疼得难以忍受了。   他挣扎的力度那么大,猛地一踹,居然直接踹到江芳芷脸上。   江芳芷的鼻血唰的一下流出来,滴在她的大衣上。   姜宜凝刚戴好手套,转头见江芳芷出血了,立刻不假思索迎上去,手里拿着捏着两块消毒棉,往江芳芷脸上摁下去。   一沾之后,手上动作飞快,把前面那块沾江芳芷鼻血的消毒棉悄悄握在手里,用后面那块消毒棉堵上,一边着急地说:“您先出去吧,我来给他打麻药,打完麻药就可以做手术了。”   江芳芷被灿灿那一脚踹到正脸上,疼得脑袋嗡嗡作响,又因为大量流鼻血,所以她的警惕性比平时低了一些。   再加上姜宜凝手脚飞快,江芳芷根本没有意识到,她堵鼻子的消毒棉已经换了一块。   听姜宜凝说话,她的意识回复过来,连忙紧紧捂着那块消毒棉,对姜宜凝点点头,瓮声瓮气地说:“那我先出去了,麻烦姜大夫了。”   “放心,孩子会没事的。”姜宜凝心情大好,说话特别和颜悦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31 10:11:34~2021-04-02 09:2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5瓶;春雨霏霏 2瓶;missdpenden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会不会弄错   阑尾炎对姜宜凝来说,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手术。   她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打开灿灿从腹腔,找到那截已经红肿到发亮,马上就要穿孔的阑尾,然后轻轻一剪刀下去,咯嘣一声脆响,那截坏掉的阑尾已经被她切除了。   剩下的止血和清理更是如同教科书一般的操作。   旁边旁观的医生和护士看得如醉如痴。   姜宜凝不动声色用药棉沾了一点灿灿的血样,然后对旁观学习的一个医生说:“你要不要来试一下怎缝合伤口?我看你做过很多次了,技术很不错,就是要多加联系。”   那医生十分激动,忙说:“谢谢姜大夫给我这个机会。”   他从手术托盘上拿起针线,紧张地给灿灿缝合伤口。   姜宜凝趁这个机会,把刚才弄到的江芳芷的血样和现在弄到的灿灿的血样,进行样品保存,然后找到试纸,做了一下简单的血型测试。   血型的概念和检测方法已经出现十几年了,伯格力医院以前是外国人开办的医院,因此这方面的东西还是很多的。   他们都放在手术室里。   姜宜凝刚开始来伯格力医院就发现了,这个时代的医院,都把珍贵的东西放在手术室,然后手术室是有人严密监管的。   跟后世那些设备和部门齐全的现代医院不能比。   但也方便了姜宜凝。   在这个时代,掌握手术室的人,就掌握了整个西医医院。   那边医生的缝合还没结束,姜宜凝的血型检测结果就出来了。   江芳芷的血型,是O型。   灿灿的血型,是B型。   而锵锵的血型,姜宜凝曾经一时好奇,给他测过,他是A型。   现在只等霍平戎的血型了。   没多久那边医生缝合完毕,灿灿的手术结束了。   麻药还没褪去,但是可以推出手术室,在普通病房里修养。   江芳芷在手术室外心急如焚,抱着胳膊不断踱步。   终于看见孩子出来了,她不假思索扑了上去,仔细查看灿灿的状况。   “江专员不要着急,手术很成功,孩子睡一觉就会醒。但是手术缝合的伤口需要静养,不然拉开了会造成二次感染。”姜宜凝淡淡说着医嘱,然后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她一分钟都不想再跟江芳芷待在一起。   ……   第二天,何远之也收到了霍平戎的电报。   这个时代电报是按字算钱的,而且就算有钱,这种方式也不适合长篇大论地说来龙去脉。   因此他的电报只有短短的两行字。   第一行是:跟江无夫妻之实。   第二行是:O型。   其实要说锵锵的身世,可能只要第一行就够了。   何远之松了一口气,拿着电报去找姜宜凝。   现在还是在正月里,姜宜凝除了有紧急情况去医院做手术,别的时候都待在家里陪锵锵玩。   何远之拿着电报去找姜宜凝,一进门就把电报递给她,笑着说:“可算是有证据了。”   姜宜凝接过来看了一下,心里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何远之用手指点着霍平戎的电报,微笑着说:“其实只看第一行就可以了,锵锵肯定不是霍司令员和江专员的孩子。”   姜宜凝看着霍平戎的血型那一行,皱眉说:“不仅锵锵肯定不是霍司令员和江专员的孩子,灿灿也不是他俩的孩子。”   何远之好笑地背起手,“既然没有夫妻之实,这俩孩子肯定不是他们的。”   姜宜凝感慨地把电报还给何远之,说:“锵锵的血型是A型,灿灿的血型是B型,而霍司令员是O型,江专员也是O型。O型和O型不仅生不出A型的孩子,也生不出B型的孩子。所以不管霍司令员和江专员有没有夫妻之实,这俩孩子都不可能是他俩生的。”   何远之挑了挑眉,惊讶地问:“那就是说,这俩孩子真的不是江专员的孩子?”   姜宜凝迟疑了一下,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还是非常有科学精神地说:“目前只能证明这俩孩子不是江专员和霍司令员生的,但是不是江专员和别人生的,这点存疑。”   “为什么?”   “因为O型和别的血型的人可以生出A型或者B型的孩子。”   何远之愣了一下,思索片刻,摇摇头说:“那就不管了。反正她说锵锵是她和霍司令员生的,现在已经证明是撒谎。她再说她是跟别人生的,已经很难取信于人。”   姜宜凝就怕江芳芷再改口。   如果江芳芷对锵锵志在必得,姜宜凝觉得江芳芷甚至能找个A型的男人过来,说是他们俩生的……   那姜宜凝就没办法否认了。   现在连DNA的概念都还没出来,她能怎么办?   就算她知道DNA做亲子鉴定的方法,现在也没有相应的器材来进行检测。   科学进步,不是知道个概念就能拿来用的,那是整体配套的发展。   不过何远之一锤定音,不给江芳芷这个改口的机会,姜宜凝心中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   ……   从姜宜凝家里离开,何远之直接回到自己行政公署的办公室,让人把江芳芷叫了过来。   这几天江芳芷都在照顾灿灿。   好不容易灿灿的伤口快好了,只等再过两天就去拆线,所以对外面的情况暂时不太了解。   何远之让人叫她去办公室,她还以为有什么任务要交给她,马上对家里请来的娘姨交代了几句,就来到行政公署何远之的办公室。   何远之坐在办公桌后面,脸上带着习惯性的温和笑容,总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当然,江芳芷知道,何远之这只是表象。   做政委的人,没有两把刷子怎么可能对几千甚至上万人做政治工作?   她笑着在何远之对面坐下,点头问:“何政委过年好,今天找我过来,是有什么紧急任务吗?”   何远之看着没事人一样的江芳芷,沉默了几分钟,到底没有把霍平戎的电报直接拿出来,只是盯着江芳芷的眼睛,淡声说:“江专员,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锵锵到底是不是你和霍平戎的亲生儿子?”   江芳芷愣了一下,继而瞪大眼睛,浑身哆嗦着,握紧拳头站起来,颤声问:“何政委,您这是什么意思?!您是在质疑我的人品吗?!我跟霍平戎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自己不清楚?!”   她脸色潮红,像是受到极大侮辱。   何远之不动声色看着江芳芷,把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江芳芷的神情不像作伪,可是江芳芷是组织上优秀的地下工作者,她的真假,不是单凭外表就能判断的。   不过何远之想到霍平戎的电报,觉得自己也不能只凭霍平戎的一纸电报就判断他跟江芳芷完全没有关系。   他作为政委,在这件事上要不偏不倚,觉得公平。   因此何远之决定要给江芳芷一个说话的机会。   他朝江芳芷刚才坐的位置点了点,说:“江专员坐下说话。”   江芳芷深吸一口气,一只手颤抖着,摸索着座椅的扶手,慢慢坐下了。   她的脸色从潮红变得雪白,像是被什么东西抽尽了全部血色。   何远之垂眸拿起笔,摊开一沓纸,沉声说:“那江专员就说说你为什么认定霍平戎是你孩子的亲生父亲?”   江芳芷僵直着身子,坐在何远之面前,嘴角抽搐着,尴尬地说:“……这也要说?都是几年前在敌占区的事儿……”   “嗯,说得越详细越好,时间,地点,甚至是人证,如果有的话。这是唯一能证明你没有撒谎的机会。”何远之做出要记录的样子。   江芳芷见何远之的态度跟以前不一样,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别的原因要这么做。   但是凭着她对何远之的了解,这个男人甚至比霍平戎还要缜密,绝对不会做无把握的事。   既然他的话说到这份上,她不说大概也是不行了。   江芳芷抬手理了理自己鬓边的碎发,轻咳一声,嗓音微颤说道:“四五年,日本宣布投降之后,十月十日,老蒋他们在旧都市举行盛大的庆祝宴会。我和霍平戎那时候还是假扮的未婚夫妻,他是老蒋空军的王牌飞行员,我是老蒋情报机构的负责人之一。我们的关系,那时候在老蒋那边人尽皆知。”   “……庆祝宴会结束后,他喝了很多酒,醉的不省人事,我就扶着他去当时开庆祝宴会的酒店楼上休息。”   “当时有很多人看见我们一起走进酒店房间。”   江芳芷雪白的脸开始泛红,声音也低了下来,“……我知道当时他喝醉了,完全不知道是我……完事之后,我出去的时候,还遇到了晏复生。他可以作证,当时我跟霍平戎……是在一起过的。”   何远之在信纸上记下江芳芷说的每一句话,一边点点头:“除了晏复生,还有别的人吗?”   江芳芷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皱眉说:“好像还有一个人,一个年纪比较大的老人,我记不清了,当时我也喝了很多酒,晕得不行,大概是这样……”   江芳芷说完,何远之又重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记录,推给江芳芷说:“你自己看看,是不是完整正确的。如果是,就在下面签名,表示你认可这段记录。”   江芳芷接过来,很仔细地从头读到尾,然后点点头,签上自己的名字,“何政委做事,我放心。”   等江芳芷签完字之后,何远之才皱起眉头说:“江专员,四六年你确实生了一个孩子,交给你的远房亲戚抚养,是不是?”   江芳芷郑重点头,严肃地说:“千真万确,当时帮我接生、坐月子的人我还能找到。”   何远之收拾好自己面前的纸笔,才扔出最后一句话:“可是经过血型检验,不管是锵锵,还是灿灿,都不可能是你和霍平戎的亲生孩子。会不会你弄错了,你的孩子,不是你和霍平戎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02 09:28:44~2021-04-05 20:0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蔡蔡 12瓶;蕴染 10瓶;狂小猫 5瓶;春雨霏霏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我在找她   “那不可能!一定是你们验血弄错了!”江芳芷脱口而出,完全拒绝何远之的说法。   说完马上又说:“我从来就没有验血,你们从哪里弄到的血样?——肯定不是我的!”   何远之也不说话,微微笑着看着江芳芷,眼神清澈平静。   江芳芷在他的眼神下,脸色渐渐苍白,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慢慢垂下了头。   她明白过来了。   看来还是那天让姜宜凝给灿灿做手术的时候,她被灿灿一脚踹到流鼻血。   是姜宜凝给她止的血。   她还以为自己够谨慎,动作够快,可还是被姜宜凝得手了……   何远之静静地打量江芳芷,过了很久,才说:“江同志,你先休息一阵子,好好照顾孩子。至于锵锵,你还是不要插手了,他不是你儿子。”   江芳芷闭了闭眼,眼角流出几滴眼泪。   借着低头整理头发的机会,她用手背顺势抹去了眼角的泪,点了点头,低声说:“好,请代我向姜大夫说对不起。”   “……不知者不为罪,你也是被人骗了。”何远之话里话外还是挺向着江芳芷说话的。   江芳芷心里好受些,起身出去了。   ……   正月十五的前一天,霍平戎终于从首都回来了。   他一回来,就先找到何远之,皱着眉头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江芳芷怎么能乱说话?这种事能乱说吗?她是当我是死人?”   撒谎的话,除非霍平戎死了,死无对证之下,当然是她怎么说怎么行。   可霍平戎活得好好的,她这是几个意思?   何远之用手点点自己的办公桌,示意霍平戎坐下,给他递了一支烟,才说:“这件事我觉得还是有蹊跷的。”   “愿闻其详。”   “……江芳芷说是四五年你们还在老蒋那里当地下工作者的时候。说是那一年抗战胜利,十月十日,旧政府的高官显贵在旧都市举行盛大庆祝宴会,你当时喝醉了……”   霍平戎这时脸色有些异样。   他一只手夹着烟,并没有点燃,一只手撑着头,静默成一座雕塑。   何远之见他这个样子,心里咯噔一声,心想难道是霍平戎记错了?他其实跟江芳芷有夫妻之实?   这样想着,不免更仔细地对霍平戎察言观色。   他起身走到墙边的立柜前,拿下竹制外壳的开水瓶,给霍平戎泡了一杯茶,端过来放在他面前。   霍平戎回过神,拿起桌上的火柴,划开点燃了烟,深深抽了一口,摇头说:“我记得那一天,我没喝醉,就是装醉脱身而已。我装醉上了楼,在房间理住到晚上退房,连夜北上,去了解放区。当时组织上招我回来,说可能要跟老蒋打起来,不能让我跟自己人厮杀,就早早做好准备,让我归队。”   “所以你那天喝醉了,其实是装醉……组织上招你归队,就在那一天?”   “嗯,我早就想回陕北。老蒋那边稍微有点良心的人都待不下去。——那是一群脏得不能再脏的人,只能用两个字形容:恶心。”   “这我能理解,要不怎么大家最后选择了我们组织呢?——往浅了说,我们不过是一群有良知的人,想做一些靠谱的事,不让这个社会,继续恶心下去。”   霍平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手指往烟灰缸里掸了掸,沉声说:“因为那天是计划好的归队行为,所以从我装酒醉进房间开始,就有很多同志在为我做各种扫尾工作。比如有个老同志,一直挂着箱子在走廊上卖香烟。半夜也是她给我引开的X统特务。”   何远之“哦”了一声,振作起来:“有人证?!那就好!你不知道,江芳芷还说,那天晏复生亲眼看见她从你房间出来。晏复生就是她的人证。如果你也有人证,而且比她多,那这件事就板上钉钉跟你没关系。”   霍平戎想了一会儿,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当时接应我的人,都已经牺牲了。那个卖香烟给我放哨的老同志,是我亲戚,解放后我就开始找她,可是到处找不到。”   何远之有些遗憾,“……都牺牲了?那太可惜了。至于你的亲戚,和你关系怎么样?很亲近吗?”   霍平戎点点头,“非常亲。”   “那就更不行了,这种很亲的亲戚做的证词,是不能采用的,而且需要回避。”何远之叹了口气,“平戎,不是我不信你,但是你没有人证,江芳芷有人证。所以并不能说明你一定跟江芳芷没有夫妻之实。不过姜大夫给他们验了血,确定你和江芳芷的血型既生不出锵锵的血型,也生不出灿灿的血型。所以,你肯定不是江芳芷孩子的亲生父亲。”   霍平戎苦笑着扯了扯嘴角,“对,我现在是没有人证,但是我做没做过,我还不知道?我现在既没妻子,也没女友,我也不怕别人说我有作风问题,我为什么要骗人?”   “站在你的角度,你可以问心无愧。但是站在我的角度,我只认证据。”何远之收敛了温润的笑容,神情严肃,“但是血型的证据,又比一切人证都靠谱,所以我相信你。”   霍平戎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何远之面前,淡定地说:“这是我的结婚报告,组织上已经批了,但是你是政委,所以你也得签字。”   何远之飞快地瞥了一眼那份结婚报告,突然瞪大眼睛:“……姜宜凝?!你居然已经打了结婚报告,要跟姜大夫结婚?!”   “……嗯,她还没答应,我是未雨绸缪。如果她不答应,这份结婚报告当然就没用。但如果她答应,我可以马上跟她登记。”霍平戎拿起笔递给何远之,“快签。”   何远之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在这样一份结婚申请上签名。   手上的笔好像有千斤重,他握了好一会儿,还是没签。   把那份报告推给霍平戎,微笑着说:“既然姜大夫还没同意,你着什么急?先放着吧,只要姜大夫同意了,我随时给你签名,行了吧?我又不会跑,你干嘛这么急吼吼的?”   “这怎么叫急吼吼?我只是先把我这边一切搞定,至于她那边,我很放心,她会答应的,迟早会答应的。”霍平戎胸有成竹地说。   ……   傍晚时分,霍平戎回到自己在长盛弄的家。   快一个月不在家,家里收拾得还挺干净。   他的勤务兵不错,至少内务整理得很清爽。   回到自己家,匆匆洗了个澡,霍平戎就带着自己从首都买的礼物来到隔壁姜宜凝家。   今天是正月十四,夜空一轮皎洁的月,在种着白玉兰的庭院里洒下一片清辉。   姜宜凝的家里,一楼的客厅和餐厅都亮着灯。   霍平戎拎着一盒蛋糕,一盒巧克力,还有一个看上去很精致的大包装盒,摁响了门铃。   姜宜凝从客厅窗口看了一眼,霍平戎修长挺拔,站在门口的月光下,高冷又清隽。   可算是回来了……   姜宜凝心里不由自主感叹,匆忙推门出去,给他打开院门。   霍平戎抬手给她看看手里的东西,笑着说:“过年的时候不巧在首都开会,没有陪你们过年。这是补上的年礼。”   “霍司令员可太客气了。”姜宜凝让开身子,请他进来。   两人一起走进客厅。   锵锵拿着那把霍平戎送他的木制小□□跑出来,仰头看着霍平戎,胖胖的小脸露出一丝困惑的神情。   姜宜凝含笑说:“怎么了?才一个月不见,锵锵就不认识人了吗?”   锵锵忙点头说:“认识认识!霍司令员过年好!”   一本正经的小模样让霍平戎忍俊不禁。   他蹲下身,把那盒蛋糕和巧克力叠在一起送到锵锵手里,说:“春节礼物,希望锵锵喜欢。”   他也是把锵锵当大人一样说话。   锵锵不好意思笑了笑,悄悄抬眸,看向站在一旁的姜宜凝。   姜宜凝点点头,“还不谢谢霍司令员?”   这是允许锵锵收礼物。   锵锵大喜,点头如捣蒜:“谢谢霍司令员!”   说完就抱着两盒礼物,咚咚咚咚跑到厨房。   姜宜凝忙跟了过去,给他打开盒子,先把蛋糕切成八小块,然后给他面前放了一块,又加一块巧克力。   锵锵拿着调羹,兴高采烈吃起来。   姜宜凝回到客厅,霍平戎又递给她一个盒子。   这个盒子非常大,但是设计和用料却特别精致。   关键是那橘红的底色和马车造型,一看就太明显了。   姜宜凝几乎尖叫。   她用手捂在嘴边,惊讶地说:“……爱马仕?!居然是爱马仕?!”   霍平戎偏头想了想,用法语说:“Hermes……嗯,翻译过来就是爱马仕。”   说着,他打开包装盒,露出里面一只女性手袋,精致的黑色皮质在灯光下熠熠生光,像是极品黑曜石。   姜宜凝倒抽一口凉气:“……Kelly Bag!”   居然是大名鼎鼎的爱马仕凯莉包!   这可是后世著名的一只包就够大城市好地段一套房子首付的著名奢侈品包包!   “你在哪儿弄到的这个包?!”姜宜凝的眼睛都快红了。   霍平戎疑惑地看看自己手里的手袋,又看看姜宜凝,不太自信地说:“……这个包叫Kelly?我朋友说是Hermes的Haut à Courroies手袋。他给我发了好几张照片,我挑了这一款。”   姜宜凝连忙两手在毛巾上擦了擦,才小心翼翼接过那支看起来精致到完美的手袋,激动了半天,才想起来,Kelly Bag这个名字,要到五一年才出现。   就在这一年,摩洛哥的王妃Kelly在公众场合用这种手袋挡在自己怀孕的腹部前面,显得优雅又大方,让这个包一炮而红,被大家叫做Kelly Bag。   这个包原来的名字,就是霍平戎说的Haut à Courroies,倒是没人记得了。   而Kelly Bag这个名字,要到七七年,才被爱马仕官方采用,正式给这个手袋命名。   现在才是五零年阳历二月份,这个手袋,还处于“养在深闺人未识”的状态。   听霍平戎说了始末,姜宜凝竖起大拇指赞他有眼光,“真是买得太值了!这手袋明年肯定会大卖!如果你朋友还能买到,不如帮我再买几只?”   而且听霍平戎说了价格,也不算贵,虽然也是奢侈品,但是比起后世那个价格,目前对姜宜凝来说只是中等价位。   霍平戎见她这么喜欢,笑着说:“没问题,我明天就给他打电话,让他再帮我买一个。”   “这个手袋是礼物,我收了。可是第二个手袋,我自己出钱,你可不能不要。”姜宜凝不想占霍平戎便宜。   霍平戎本来是想自己出钱的,但是姜宜凝极力要自己付账,他也没有继续坚持。   两人说定第二个手袋的颜色,话题就转到江芳芷那个乌龙上。   姜宜凝的语气不免有些酸溜溜地:“霍司令员,您得跟江专员说清楚这件事。我们小老百姓,经不起这么折腾。”   霍平戎笑着说:“我会跟她说清楚的,我已经跟何政委说清楚了。对了,你不是验血了吗?血样已经证明我的清白了。”   “血样只证明锵锵和灿灿都不是你和江专员亲生的,但是证明不了你到底跟江专员有没有……那种关系。”姜宜凝撇了撇嘴,仔细把Kelly包重新包起来。   这么好的包,在这个年代,最好的去处就是束之高阁。   霍平戎叹了口气,把在何远之那里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而且因为是姜宜凝,他说得更加详细:“……那个在酒店走廊上卖香烟的老太太,是我很亲的亲戚,准确地说,我从小父母双亡,是她带大我的,是我姑姑。”   听说霍平戎也是孤儿,姜宜凝觉得两人的距离好像一下子拉近了。   她忙问:“那你姑姑呢?她在哪儿?现在革命胜利了,你也算是位高权重,怎么不把她接来一起过日子?”   霍平戎的声音有些伤感:“我在找她,还没找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05 20:04:28~2021-04-07 10:5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春雨霏霏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元宵人团圆(1)   姜宜凝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转移话题问道:“你饿不饿?我们正要吃晚饭,一起来吃吧。”   “谢谢姜同志,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霍平戎点点头,跟着她来到餐厅,帮她从厨房往餐厅摆放碗筷,又一起端菜出来。   都放好之后,才叫锵锵一起来吃饭。   ……   江芳芷站在自己的窗口,看着姜宜凝家的方向,心里如同一团乱麻,又如同倒了佐料铺子,五味杂陈。   她的眼神阴郁而凌厉,一点都没有在何远之办公室里的惊讶、委屈和失意。   正月十四的夜晚,月亮已经饱满如镜。   没多久,江芳芷家的院门前站了一个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看向江芳芷窗户的方向,朝着倒影在窗口上的人影挥了挥手。   江芳芷愕然地拉开窗帘,看见是晏复生站在她家院门口。   半人高的院门只像是个摆设。   晏复生见江芳芷拉开窗帘,朝她笑了起来,用手指指面前关闭的院门,示意她来开门。   江芳芷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下,还是从窗户前离开,推开门走出去。   来到院子里,她站在院门里面,看着站在院门外面的晏复生,脸色淡然地问:“这么晚了,晏同志有什么事吗?”   晏复生从衣袋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支衔在嘴里,再用手笼着,拿出打火机点燃抽了一口,吐出一口白色的烟圈,在正月寒凉的夜里冉冉上升。   他盯着江芳芷看了一会儿,才轻嗤一声,懒洋洋地说:“……霍平戎的心不在你身上,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没放弃吗?”   江芳芷脑子里蹭地一声,只觉得那根名叫“理智”的弦已经快断裂了。   几乎用尽了全身所有的自制力,才强忍住暴怒的心情。   江芳芷沉下脸,深吸一口气,冷冷地说:“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用不着晏同志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看着你这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架势,有点可惜。”晏复生索性靠在院墙上,身子前倾,靠近了江芳芷,微眯着双眸,有点痴迷地看着她。   银光般的月色下,她略显古典的容貌越发的清秀婉转,跟姜宜凝那种艳似牡丹的侬丽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   也就是说,喜欢姜宜凝那种样貌的人,不可能喜欢江芳芷。   当然,喜欢江芳芷这种风格的人,也看不上姜宜凝。   江芳芷板着脸,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平淡,没有一丝波澜:“晏同志请自重,现在解放了,在新社会,有新政府,以前在老蒋那边的作风,不能再带到新社会。”   “哦?是吗?但是我怎么觉得,江专员才是把老蒋那边的作风带到新社会的第一人呢……怎么了?在那边待的时间太长,终于还是觉得那边更适合你?”晏复生紧紧盯着江芳芷,嘴里漫不经心说着诛心的话语。   “你胡说!”江芳芷顿时气得失去理智,扬手啪地一声打在晏复生脸上,“我江芳芷在那边出生入死,对组织,对国家,对人民,从来没有丝毫错处!你不要污蔑我!”   “嗯,你对组织,对国家,对人民,都没有丝毫错处,除了对锵锵。——当然,在你心里,他不算人民,是吧?”晏复生笑吟吟地,也不躲,生生挨了江芳芷一巴掌,就跟没事人一样,又吐了一口烟圈,看着江芳芷皱眉用手驱散面前的白烟,笑得更开心了,“在我们江专员心里不算人民的人,当然就是祸害,必须要除之而后快,是吧?”   江芳芷的瞳仁猛地缩了一下,但是很快恢复正常,平静下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锵锵一个小孩子,我怎么会跟他过不去?晏同志你就算要污蔑我,也找个好点的对象。比如你说,在我心里,姜宜凝算不上人民,可能我还信你三分。”   “哈哈哈哈……你的目标终于转向姜宜凝了?这才对嘛……”晏复生嘴里叼着烟,开始啪啪啪给江芳芷鼓掌,“要对付锵锵,肯定要先对付姜宜凝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现在才想通?”   两人在院子里面对面说话,声音压得很低,除了他们两人之外,根本没有别人听见。   只有刚才江芳芷扇晏复生的有一巴掌,还有晏复生的鼓掌声,才在夜空里回荡。   不过江芳芷还是有些慌乱地往四周看了看,强自仰着头说:“晏同志不要信口雌黄,我不会对付任何人,除非那人是坏人。我们新社会,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晏复生又嗤笑一声,摇了摇头,手里夹住烟,说:“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我父亲明天要从首都过来,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见他?”   “你父亲?你不是本地人吗?你父亲不是在南嘉村?”江芳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   当然,话说出口,她就回过神,知道晏复生说的是他的在首都位高权重的生父,而不是南嘉村那个大地主晏大老爷那个养父。   晏复生的生父是老革命,现在的地位不是一般的高。   晏复生见她明白过来,也没再多说,只是用手朝江芳芷的那栋小楼点了点,“这一次他和我继母一起过来,你知道的,我的继母,也是我养父的亲妹妹,她看着我长大的,对我跟亲生儿子一样好。他们这一次回来,是因为我继母想回来看看自己的兄长亲戚。”   江芳芷扯了扯嘴角,“我听说你继母刚给你生了个弟弟……这是觉得自己站稳脚跟了,所以要回家省亲?”   “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我都成年了,她能碍着我什么事?再说她年纪轻轻的,难道不应该有个自己的孩子?她能拿我当亲生儿子,我也能把她生的儿子当亲弟弟一样疼爱。而且,他们这一次回来,会带几个首长的亲闺女回来……”   “几个首长的亲闺女?”   “嗯,首都那边别的不多,就首长多。首长的亲闺女现在也长大成人,要找结婚对象了。我就是他们眼里的乘龙快婿,所以带过来认识一下。”晏复生又笑着瞥了一眼江芳芷,“如果你不跟我去,我这一次八成就要跟别人结婚了。”   江芳芷愣了半天,才悻悻地说:“你跟别人结婚,关我什么事?再说了,你这人也太功利了。结婚,难道不是应该跟自己爱的人吗?你爱她们吗?还是爱她们父亲的地位?”   晏复生笑着看她,眼里神情莫测,他懒洋洋地说:“跟你结婚,就是跟自己爱的人。跟她们,当然是爱她们父亲的地位,这有什么不妥吗?总得让我得点甜头吧?”   江芳芷的脸色微微有些红。   不过晏复生在她面前说骚话,说过很多年,从在老蒋那边就是这样,她从来没有当真过,也知道当不得真。   晏复生这个人,就算她这个曾经的X统王牌,都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她甚至怀疑,晏复生在老蒋那边是比她藏得更深的地下工作者。   但是表面上,晏复生也是老蒋那边起义的王牌飞行员,跟霍平戎一样的身份和地位。   当然,晏复生还有一个少年时期就认回来的位高权重的生父,这一点比父母双亡的霍平戎要强多了。   所以霍平戎还在部队里打转,晏复生却已经转到政府机构,开始自己的仕途了。   解放之后,打仗的机会很快就没有了,也意味着部队在国家机构的地位要急剧降低,所以这个时候,带着战功转业到地方走仕途,才是最好的路子。   江芳芷抿了抿唇,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你知道我对你没那种感情,强行在一起,是你吃亏了,也对不起你。你还是听你父母的话,好好结婚过日子。”   说完她转身就走,回自己家的小楼。   晏复生还是在她家的院门前默默抽烟,直到一支烟抽完,才离开江芳芷的院门口。   ……   第二天是正月十五,也是元宵节。   松海市政府和行政公署打算在松海市最繁华热闹的永安路举办一次元宵灯会,庆祝新政府的成立。   这一天从上午开始,就有很多政府工作人员和街道里的积极分子一起装扮这条街。   这一次的声势特别浩大。   宣传攻势从去年腊月就开始了。   到了正月十五这天,不仅松海市,整个省和临近的省区都知道了这条消息。   松海市虽然不是首都,但一直是这个国家里最大最洋派的城市。   这里流行的任何东西,都会成为风向标,最终流向全国各地。   这一次也不例外。   而且江芳芷办事仔细,她在去年做宣传的时候,甚至把主办单位的各级领导名字都放在宣传材料上了。   因此半个国家的人,都知道了松海市政府和行政公署各级领导的名字,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在军管会做一把手的霍平戎。   而晏复生亲生父亲顾问也在这一天带着妻子晏静婉和新生的儿子来到了松海市。   他们是坐飞机来的。   当然是专机。   以晏复生生父的地位,坐专机是他的行政待遇。   晏复生带着几个下属,直接从机场把顾问和晏静婉接到了南嘉村的晏家。   何远之带的人晚了一步,在机场扑了一个空。   “……晏同志怎么回事?顾首长那么高的位置,怎么能住到晏家?”何远之的手下不满地嘀咕。   何远之笑了笑,“顾首长的妻子是晏家的女儿,回去探亲是正常的。不过顾首长确实不适合在晏家过夜,我们去晏家接顾首长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07 10:50:11~2021-04-09 21:2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095737 20瓶;狂小猫 6瓶;春雨霏霏 3瓶;抱朴守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元宵人团圆(2)   何远之带着人来到南嘉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晏大老爷那个青砖大瓦房的宅院里,此时热闹非凡。   院里院外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穿着青布衫子盘着头的仆妇一趟又一趟把刚刚做好的饭菜往堂屋里端过去。   佝偻着身子的男仆守候在宅院的各个门口,等候从里面传出来的各种命令。   比如说顾首长爱吃鱼,马上去村口的小河湾找捕鱼的老韩头去买几条大青鱼。   如果老韩头没有,就自己上船往河湾里去抓几条鱼。   晏家的主要产业虽然不是捕鱼业,但是住在河湾,渔船还是有几艘的。   自从解放以后,晏家还是第一次出现这么风风火火的热闹景象。   几个穿着硬邦邦黑棉袄的男仆笼着袖子,在寒风中挤在一起闲聊。   “……没想到二少爷这么厉害!”   “哪里是二少爷厉害?!明明是二少爷亲爹厉害!”   “对对对!二少爷的亲爹是多大官啊?”   “阿拉怎么知道?就听说在首都呢,跟那些最大的官儿都住一块儿的!”   “嘿嘿……二少爷也就算了,二姑奶奶才厉害,人家又怀上了!顾首长的亲儿子!”   “那是!这个伢儿啊,不仅是顾首长的亲儿子,还有我们晏家的骨血!比二少爷都强!”   几个人凑在一起,越说越兴奋,脸都红了。   直到何远之站在他们面前,咳嗽一声问道:“请问,这是晏复生同志的老家吗?”   听见他们家二少爷的名字,几个男仆才回过神。   抬头看见是几个穿着政府制服的人站在他们面前,忙哆哆嗦嗦站直了身子,连连点头说:“是滴是滴!我们二少爷就是晏复生……”   “那好,顾首长今天是不是也是来这里了?还请几位去通传一声,就说我何远之来接顾首长了。”何远之朝他们拱了拱手。   站在最前面的男仆扶了扶头上的毡帽,陪笑着说:“何先生是吧?请问您在政府里怎么称呼呢?”   这是在问何远之的工作职位。   何远之来过南嘉村,但是跟村民接触不多,跟晏大老爷家的人更是没有接触过,所以这些男仆跟他不熟,也没认出来他是谁。   何远之没有在意,笑着说:“我是松海市行政公署的政委,你们就说我的名字,顾首长应该知道的。”   那男仆记住了何远之的职衔,转身跑进去通传。   正院堂屋相连的东次间里,虽然还没天黑,可几盏煤油灯已经点起来,照得明晃晃的。   一位小腹微鼓,相貌俏丽的少妇笑眯眯地坐在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军装的男子身边。   那男子看上去有些年纪了,不过轮廓硬朗至极,并不显得衰老,一看就是战场上的悍将。   他手里夹着一支烟,含笑正在跟晏复生说话,正是这一次带着妻子晏静婉回乡省亲的顾问。   晏复生规规矩矩坐在他对面,对他有问必答。   还有几个脸色红润,稍微有点胖的年轻姑娘坐在那少妇的另一边,一边互相咬耳朵说着悄悄话,一边不时扫晏复生几眼。   目光里既有审时度势的观察和判断,也有少女怀春的期盼和羞涩。   晏复生就像没看见一样,视线丝毫没有往她们那边看过一眼。   顾问看着自己这个十几岁了才来到身边的儿子,很是感慨地说:“那些年大家都忙,要打鬼子,也要打老蒋,根本没有多少时间聚在一起。你能有现在的成就,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我作为你的父亲,很欣慰,也很骄傲。”   说着,他看向坐在他对面的晏大老爷和晏大太太,站起来向他们敬礼说:“感谢两位当初帮我救下我儿子,还把他养得这么好……”   “不敢不敢!顾首长言重了!”晏大老爷慌慌张张站起来,下意识学着敬礼,结果手举了一半,想起来对方是军礼,自己不是军人,不能敬军礼,因此又改作作揖,手忙脚乱地,让晏静婉扑哧一声笑了。   “我的好首长,您可别这么端着,看把我哥我嫂给吓的……”晏静婉娇嗔地打了一下顾问的胳膊。   顾问笑着看她一眼,顺势坐下来,扭头朝晏大老爷点点头,让他也坐下来。   晏大老爷这才定了定神,感慨地说:“当初也是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复生那么小,就放在我家门口,别说我们家不缺吃也不缺穿,就算是缺,也不会少了个孩子的吃食……没想到,没想到啊!”   顾问忙说:“这是你们心地善良!我一直都说,地主里面也有好人,不能一概而论。你们这一次对我有恩,又是静婉的亲戚,你们放心,以后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会跟地方政府打招呼的。”   晏大老爷悬了半年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他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有余悸地说:“谢谢首长!谢谢首长!您别说,最近村里进了工作组,说是要开始土改了……我们的地是多点儿,可是家里一大家子人呢,也没分家,所以才显得多。如果真的分家,每个人分不了多少地……您能跟工作组说说就太好了……”   “没问题,我明天就跟他们说。”顾问夹着烟,一口答应下来。   晏静婉更高兴了,一双杏核眼水汪汪地看着顾问,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   晏大太太故意咳嗽一声,说:“静婉,你以前在家的时候,嫂子疼你,你不管怎么样都行。可是你现在出嫁了,是顾家人了,怎么能还跟在家一样,还有骨头吗?”   “我们顾首长才不在乎呢!是吧,老顾?”晏静婉咕咕地笑,更是抱紧了顾问的胳膊。   顾问一副十分受用的样子,笑得越发爽朗,对晏大太太说:“大嫂,静婉其实挺好的,在首都很给我挣脸,知书达理,比好多同志的妻子都要强。现在她是回娘家了,才这副样子,我懂的,不怪她。”   听到顾问这么宠着自家妹妹,晏大老爷和晏大太太相视而笑,更高兴了。   晏大太太起身说:“你们心里有数就好,时间不早了,下午饭也准备好了,顾首长跟我们去吃饭吧。”   她带着人往堂屋里走去。   下午饭就摆在正院的堂屋。   不过刚走过去,外院的一个男仆就过来了,对晏大太太低声说:“大太太,外面有个政府的何政委,说是来接顾首长的。”   晏大太太下意识回头。   晏静婉刚挽着顾问的胳膊从次间里出来,听说了男仆的话,皱眉说:“我们刚回来呢,不能让他回去吗?明天再来接……”   顾问却知道这个何政委,大名鼎鼎的何远之,就算是在首都都没人敢这么对何远之说话。   他摇摇头,说:“不如请他一起进来吃饭吧,吃完饭我跟他回去。”   “啊?就不能在家里住一晚上吗?”晏静婉十分失望地跺了跺脚。   “你可以在家里住,我不能。吃一顿饭已经很破格了,我应该先去见何政委的。”顾问笑呵呵地说,拍了拍晏静婉的手背。   晏大大老爷忙说:“我亲自去请,让何政委也来吃晚饭。”   他戴上一顶黑貂皮帽子,拎着羊皮袍子的下摆,匆匆忙忙往外院去了。   外院门口,他见到了背着手的何远之,忙点头哈腰地说:“何政委吧?首长说请您一起进去吃顿晚饭,然后一起回去。”   何远之看了看手表,笑着说:“不用了,请转告顾首长,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等顾首长吃完饭,我们再一起回去。”   “啊?这天寒地冻的,您怎么能站在这里等呢?要不您进来吧,门房这里有火盆,我让他们端点热菜热饭,几位就在这里吃?”晏大老爷还是不放弃,一片热心地张罗。   “真的不用了。”何远之严词拒绝,“我们有纪律,您可别让我们犯错误。”   何远之严肃起来,看上去比顾问还要不近人情。   晏大老爷拿不准何远之,不敢再劝,只好回去跟顾问说。   顾问已经坐在桌边了,听晏大老爷说完之后,还是站了起来,略尴尬地说:“是我不对,忘了纪律了。我这就走。静婉,你可以在家里多住几天,我先走了。”   他拿起军帽戴上,急匆匆出了堂屋的门。   晏静婉咬了咬牙,还是没有跟上去,只是说:“那你明天来接我!”   顾问没有回头,只扬起手臂往后挥了挥,表示他知道了。   晏大老爷和晏大太太才放了心,招呼跟着晏静婉回来的几个年轻姑娘都坐下来吃饭。   晏复生就坐在晏大太太身边,不时给晏大太太和晏大老爷夹菜,又跟那几个姑娘说笑几声,风趣大度,给人印象很好。   有个穿着黄色毛呢大衣的姑娘对他很感兴趣,好奇地问:“晏同志,听说你是顾首长前妻生的?他妻子也是革命同志,如果没有牺牲,现在的职位不比顾首长低呢!”   说完她好像觉得有些不对,歉意地往晏静婉那边看了一眼。   晏静婉一点都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同情地点点头,说:“复生的亲生母亲,也是我们晏家人,不过早就出了五服,都不是一个祖宗了,只是都姓晏。当时我大哥大嫂收养了复生,不知道他是谁的孩子,只想着做点善事。后来复生渐渐大了,有人来打听他的情况,我们才知道他的亲生父母。”   “是这样啊?难怪放在你们家门口,原来是有渊源的。”那姑娘点点头,“知道你们家应该是不在乎多养一个孩子的,不然要是放在穷苦人家那里,自己的孩子都吃不饱,哪有闲钱给别人养孩子呢?”   “呵呵……刘同志说的有道理,不过我养父养母在村里一直怜老惜贫,经常施粥放菜,荒年的时候减租或者免租,都是人品很好的人。”晏复生说着,又给晏大太太舀了一勺汤。   晏大太太忍不住用帕子印了印眼角,说:“复生是个好孩子,他几乎刚生下来就在我房里养大的……”   晏静婉含笑看着,对那穿黄色呢制大衣的姑娘说:“刘同志,我们家复生十几岁跟我北上找到顾首长,然后就被组织上送到国外去读军校,后来又去老蒋那边做地下工作,抗战胜利之后才归队的。你还想知道什么?问我就可以了,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说说得那几个姑娘都红了脸,互相看了看,咯咯笑着,把话题扯开了。   ……   顾问从晏家的大门出来,看见何远之身姿笔挺的样子,忙伸手说:“何政委,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顾首长说哪里话,我只是担心首长安危,现在虽然解放了,可是老蒋留下了几百万种子潜伏,不把他们清除出来,我们一刻也不能掉以轻心。”何远之跟顾问握了握手,就护着他往外走。   顾问笑道:“哪里有那么多种子?你这是危言耸听了吧?”   “……李专员前不久刚刚被他们刺杀,您说我是不是危言耸听?当时还死了好多战士……”何远之脸色沉重,一看就不是在开玩笑。   顾问愣了一下,“李专员?是行政公署的那个李专员?他已经……牺牲了?”   何远之点了点头。   顾问的脸色也严肃下来,“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你们的军管会是干什么吃的?!”   这就牵扯到军管会一把手霍平戎。   何远之笑了笑,说:“当时的情况很复杂,霍司令员当时也在场,也是被袭击对象。不过他是部队里的人,反应比较快,不仅没有中枪,还反击了一把,打中了对方,可惜还是被对方逃了一个。”   “嗯,逃了不要紧,抓回来就能将功赎罪。”顾问轻描淡写地说着,跟何远之一起来到村头上了车。   ……   今天是正月十五,晚上就是松海市新政府第一次举行的元宵灯会,也是要与民同乐普天同庆的意思。   顾问作为最高首长,跟着何远之回来之后,也参加了这一盛典。   这一次元宵灯会的主场在永安路上。   高大的街灯虽然也亮着,但是远远没有沿街吊着的各扇彩灯好看。   永安路百货公司门口搭着一座高台,新政府里叫得上名号的人都在上面。   就连暂时被停职的江芳芷也来了。   霍平戎跟何远之站在顾问两边,在跟他说话。   别的工作人员警惕的站在他们周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要有丝毫不妥,他们就要扑上来保卫自己的同志。   晚上八点,高台上喇叭声响,字正腔圆的女播音员高亢地宣布建国后第一次元宵灯会正式开始。   然后念了一连串领导的名字。   每念到一个领导的名字,那个领导就朝台下的人群挥挥手。   当念到霍平戎的名字,台下有个挤在人群中的中年汉子眼前一亮,拼命推开人群,往高台那边挤过去。   他挤到高台下面站岗的一个小战士面前,试探着问:“小同志,这霍平戎领导,以前是不是华东纵队的副司令员?”   “是啊,你怎么知道?你也是我们的同志吗?”那小战士很热心的点头。   “哦,算是吧,你能不能帮我把他请下来?有个人托我给他带封信,我必须要亲手要交给他。”这中年男子很谨慎地说。   “好啊,你稍等,我找人去报信。”这小战士找到他们的领队,跟他说了情况。   那人看了这边几眼,然后就上高台去了。   没多久,霍平戎跟着那人下来,可那中年男子已经走了,只把一封封了口的信,给了那个小战士。   小战士都没来得及追问,就发现那中年男子淹没在人群中。   等霍平戎过来,小战士只好把信交给他,挠着头说:“那人可真怪,他明明说受人所托,要亲手把信交给您。可是一转眼,他又把信塞我这儿了。”   不远处的人群里,那中年男子就藏在离这边不远的地方,亲眼看见霍平戎接过了信,才松了口气,融入了人群当中,悄悄溜走了。   霍平戎看了看信封,皱起眉头,打开看了一眼,眉心不由一跳。   这是一封密码信,是那个曾经把他带大的姑姑,教过他的那种密码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09 21:26:34~2021-04-12 09:0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春雨霏霏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元宵人团圆(3)   这封信从表面上看很简单,就是亲戚之间拉家常的话。   就算是落入敌人手里,也看不出来这是封含有密码的信。   霍平戎摩挲着已经微微泛黄的信纸,明面上无动于衷,其实已经在心底微微叹息。   当年做地下党的那些人,个个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可还是牺牲了那么多人,才有了今天的胜利。   再看见这封密码信,回忆起跟姑姑在一起长大的日子,霍平戎顿时觉得手里这封信有千钧重。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姑姑的名字,可是在这封信的最后,却署名:霍姜氏。   看见这个名字,他才恍然大悟,那个抚养他长大的姑姑,其实不是他的姑姑,应该是他的叔母或者伯母。   老人应该姓姜,嫁给了霍家人,所以才叫霍姜氏。   这个“姜”姓让霍平戎心里一动,甚至有些等不及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身形没入后面的阴影里。   在大家兴高采烈看灯会的时候,默默离开了这条街,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几乎人人都有的字典,他开始破译这封密码信。   待翻译完这封信,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而他坐在办公桌前,半天没有动静。   太阳从东方升起,一缕金色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洒在他办公桌的那封密码信上。   泛黄的信纸立刻黄橙橙的,像是上好的黄金。   霍平戎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墙角的脸盆架前,拿了毛巾想要洗脸。   一人高的脸盆架顶部是一面四四方方的镜子。   不经意的一瞥,他才看见自己泪流满面。   霍平戎闭了闭眼,给自己洗了把脸,又去漱口,然后出去外面找了家刚开业的早点铺子,买了两笼水煎包,三根油条,三碗豆浆,还有几块粢饭团,带着来到长盛弄姜宜凝家门口。   姜宜凝家旁边的小楼就是他买下的房子,但是他没有回去,直接单手一撑,翻过院墙,来到姜宜凝家小楼门口的台阶上,敲了敲门。   今天是正月十六,各行各业都正式开门营业的日子。   姜宜凝一大早起来,正打算做早饭,然后带锵锵一起去上班。   听见有敲门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难道她昨晚没有关院门?!   怎么就让人直接跑进来了?   姜宜凝提心吊胆来到一楼,透过大门的猫眼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人。   居然是霍平戎?   再看看院门好好的关着,她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这人是□□进来的?   看来半人高的院墙是不够安全的,以后得想法子把院墙加高,还要在院墙顶上撒上碎玻璃,我倒是要看看还有谁敢随便□□……   姜宜凝在心里嘀咕着,一边含笑拉开门,笑着问:“……是哪阵风把霍司令员吹来了?今天是正月十六,您一大早的这是要干嘛?”   霍平戎把早餐篮子送上,微笑点头:“给姜大夫和锵锵送早餐来了。”   “这么好?有什么好事吗?”姜宜凝也没客气,从他手里拎过小竹篮,一边朝客厅扬扬下颌,“自己做,我去餐厅摆放。你吃了吗?”   霍平戎走了进来,四下看了看,“没有……锵锵呢?还没起来?”   “孩子还小,多睡点儿好长身体。”姜宜凝的声音从餐厅传出来,“再过一个小时叫醒他也不迟。”   霍平戎点点头,在她对面坐下,从早餐篮子里拿出一根油条,就着面前的豆浆吃了一口,然后说:“……先吃早饭,吃完有点事跟你说。”   姜宜凝:“……”   不动声色瞥了霍平戎一眼,见他很慎重的样子,不由试探着问:“……什么事?跟我有关吗?”   霍平戎抬眸看她,眸色深黑,过了许久才说:“……嗯。”   姜宜凝纳闷了,“跟我有关系?能跟我有什么关系?不是吧?你还想着结婚的事?我都跟你说了,我不想结婚……”   霍平戎微微一笑,“先吃早饭。”   姜宜凝简直是在惴惴不安中吃完这顿早饭。   这影响了她的食欲。   吃完之后,甚至有些胃疼。   霍平戎体贴地给她倒了一杯茶,才和她分坐在一楼那间明亮的起坐间里。   这间房子很小,但是正面对着院子。   把窗帘拉开,可以看见半面墙的玻璃窗。   外面的院子空无一人,连院子前面的弄堂小路里都是空荡荡的。   天色还早,姜宜凝看了看手表,还不到七点,大部分人还沉浸在过年的气氛里,还没起床呢。   霍平戎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两手捧着茶杯,看着对面的大玻璃窗,淡声说:“……昨天晚上,有人给我送了一封信。”   姜宜凝眼珠转了转,“昨天是元宵灯会,你不是主要领导之一吗?”   “嗯,所以才被人找到。”霍平戎很舒适地靠坐在沙发上,呷了一口茶,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冷硬的气势稍稍柔和下来。   姜宜凝好笑,“你的大名谁不知道啊?怎么会才被人找到?”   “虽然我的名字很多人知道,但并不是很多人能认出我这个人。”霍平戎往自己脸上指了指,“能把名字和容貌联系起来的人,只有我身边少数人。”   “……我和锵锵就知道。”姜宜凝挑了挑眉,指出霍平戎话语里的漏洞。   “你们就是我身边的人。”霍平戎扯了扯嘴角,“如果不是我愿意,你和锵锵都不会认识我。”   姜宜凝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就算大家都知道松海市的军管会一把手是霍平戎,也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霍平戎到底是谁?”   “对,也不对。”霍平戎若有所思,“知道军管会一把手是霍平戎的人,也没几个。内部职位任命,外面的人是不会知道的。如果知道,也是经过考察的。如果不通过考察就被人知道,要么是有人故意泄密,要么是有人无意泄密。总之都是不应该的。”   “不会吧?要不要这么严格啊?”姜宜凝想起七十多年后这个国家里领导职位的任命,都是要公示的。   公示是什么?   就是在提拔之前提前公布出来让大家都知道,然后,看看有没有人反对……   “当然要严格。”霍平戎语气严肃起来,“你以为建国了,就安全了吗?”   “我们的解放战争,并不是在四九年十月一日那一天就停止了。”   他伸出手,指着西南方向,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全国还有多少地方没有解放吗?”   “西南那边十万大山,老蒋留下的坏‘种子’漫山遍野,从将军到喽啰,数以百万计。”   “从今年一月一日到现在,才过去不到两个月,我们南下的干部,在西南那边已经牺牲了两万多人。”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他们被伏击、被虐杀,有的县全部干部被一锅端,全部杀死在县委大院。”   “进步群众一个个被灭门,老蒋逃到海岛,还天天叫嚣反攻,他们的飞机从不间断地飞过来轰炸!”   “去年在南嘉村,你不是亲身经历过一次吗?李专员不是才被那些人暗杀吗?”   “这些都是要血债血偿的。这也说明,我们现在还不到公开一切自己人消息的时候。”   霍平戎一口气说完,才深吸一口气,又喝了一口茶水。   姜宜凝肃然起敬,忙坐直了身体,忐忑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你们……还好吧?”   霍平戎抹了一把脸,“会好的,但是现在还不到欢庆最后胜利的时候,所以我们还是要提高警惕,注意安全。”   姜宜凝忙点头受教。   霍平戎等自己心情平静下来,才把那封泛黄的信拿出来,放到姜宜凝面前,说:”这是抚养我长大的伯母给我留下的一封信。”   姜宜凝没有去看信,而是略疑惑地问:“……不是你姑姑抚养你长大吗?怎么变成你伯母了?”   霍平戎苦笑:“我一直以为她是我姑姑,因为她一直说她姓霍,看了这封信,我才知道,她叫霍姜氏,她夫家姓霍,娘家姓姜。”   顿了顿,又说:“……跟你一个姓。”   姜宜凝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天底下姓姜的太多了,她没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个霍姜氏,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霍平戎见她无动于衷,微微皱眉,但是很快舒展,继续说:“她是非常优秀的地下工作者。在我们组织成立初期就加入了的。”   “这么厉害?那绝对是元老级的人物啊!”姜宜凝激动起来,“她在哪儿?告诉你地址了吗?!她应该会有更高的位置吧!比江芳芷肯定更高!”   霍平戎叹了口气,摇头说:“我伯母不是那种人。她从来不在乎那些外在的东西。一开始就选择了默默无闻的第二条战线,一直在敌占区工作。当年四一二,就是她首先发现不对,通知了大部分同志撤离。后来还有很多次,都是她在其中调度指挥,既保护了同志,又从来没有暴露自己。”   “果然厉害!”姜宜凝眼睛都亮了,“那你……”   “嗯,我跟着她长大,当然把她的本事都学到了。后来我被送到国外读西点军校,毕业之后直接被老蒋招揽,你以为老蒋那么容易信任一个人?”霍平戎笑了笑,像是想起了那段峥嵘岁月,目光悠远。   姜宜凝感慨一声,“我一直是最佩服你们这些人的,简直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别说敌人,大概连自己人都分不清吧?”   “这样的人有很多,甚至还有很多人,哪怕建国了,解放了,还是接受命令潜伏下来。”霍平戎觉得胸口燥热,放下茶杯,解开了军装的两颗领扣。   “现在还潜伏?在国内?不会吧?”姜宜凝不是很明白,“你说有人跟着去老蒋那边潜伏,我能理解,可是国内……为什么啊?”   “因为战斗还没结束。这么大一个国家,解放战争结束的那么快,老蒋仓皇逃走,留下那么多‘种子’,你说我们能够掉以轻心?”   姜宜凝歪着头,“可是也不对啊,你看江芳芷,她不就是归队的吗?那么高调,唯恐别人不知道她以前在老蒋那边是做什么的。她那么高调,也是你们组织允许的吧?”   霍平戎“嗯”了一声,“她的高调,当然是组织允许的。江芳芷在我们地下组织里的地位,跟我伯母比,其实都不够看。”   “真正这方面的强兵,都在继续潜伏,直到警报全部解除的那一天。”   “……那一天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也许是五年后,也许是十年后,甚至是二十年后,五十年后,谁知道呢?但是只要国家有需要,他们就会服从命令听指挥。”霍平戎的声音里有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姜宜凝也很感动,但也不明白:“那为什么江芳芷能够这么高调?”   “她高调,其实是一种对老蒋那边人的心理战。”霍平戎耐心给她解释,“主要是告诉他们那边的人,你们被我们渗透得跟筛子一样,就不要负隅顽抗,还是马上投降。”   姜宜凝明白了,就是一个心理战工具人。   她点点头,“那就好,虽然我跟她不对付,但也不希望她遇到危险。不过……”姜宜凝又看了看面前那封信,“这封信跟我有关系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亲的耐心等待。前几天实在太忙了,赶deadline赶得昏天黑地,睡觉都不到四个小时,实在没有精力更新。现在终于告一段落了。为了补偿大家,我打算从今天开始日更。敲木头立个flag。O(∩_∩)O。   感谢在2021-04-12 09:06:34~2021-04-17 22:1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石头娃子 10瓶;抱朴守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元宵人团圆(4)   霍平戎看着姜宜凝略带疑惑的面容,面无表情移开视线,看向她背后占了半面墙的玻璃窗,轻声说:“……你真的都不记得了?”   姜宜凝更疑惑了,“记得什么?”   “……没什么。”霍平戎很快收敛心神,鹰隼似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那就看看这封信,还有我翻译出来的那些内容。”   霍平戎翻译出来有两张纸的内容,但是第二张上面的内容跟姜宜凝没有关系,他没有拿出来,只把跟她有关系的那张纸放在那张泛黄的信纸下方。   姜宜凝飞快地瞥了一眼放在自己面前的泛黄信纸,确定上面都是她看得懂的文字,还要翻译?   她不解地拿起来,一目十行地看完。   就是很普通的一封亲友之间问候的信件,至少她看不出任何需要翻译的东西。   然后拿起霍平戎说的他“翻译”出来的内容。   他的字迹遒劲飞扬,一笔一划如铁画银钩,确实是一笔好字。   姜宜凝啧啧赞同几声,然后就说不出话了。   因为她被信的内容惊到无以复加。   “平戎,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事发突然,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安排好一切。   谁能知晓,我躲过了四一二,躲过了五次围剿,甚至躲过了鬼子的大屠杀,但是我却没有躲过来自病魔的侵袭。   这个病来得太快太急,我没有时间等待来自你的消息,也担心夜长梦多,所以我把你的儿子送走了,送到我们的同志那里。   他们会帮我把你的儿子送到你手里。   是的,你有一个儿子,你自己恐怕都不知道。   四五年鬼子投降后,你准备归队的前一天晚上,在旧都市的酒店,阴差阳错之间,你和一个姑娘有了夫妻之实。   她在你醒过来之前仓惶离开,而那一夜之后,你离开旧都市,北上归队。   我跟着她,发现老蒋那边有人也在找她,不想她落在老蒋的人手里,所以我出面收留了她。   她是个好姑娘,我没想到的是,她不仅是我亲戚,而且后来还怀孕了。   我猜这应该是你的孩子,她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还是第一次。   之后她就跟我在一起,没有跟别的男人相处过。   怀胎十月,孩子降生,那是个很可爱的小男孩。   我一看就知道是你的亲生儿子,因为他跟你小时候生的一模一样。   我和她都很疼爱这个孩子,打算等孩子大一些了就一起北上找你。   可是在孩子满月那天,她突然失踪了。   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找不到她。   这件事很蹊跷,我担心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不想牵扯到你和我们的组织。   你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   因此切断了跟所有人的联系,立即转移地点,带着孩子北上。   后来我在京城租了个院子,一边带孩子,一边等待事情的发展。   没想到一等就是两年,我没有等来真相大白,却等来了一场来势汹汹的疾病。   我就要不行了,孩子我托老万送到江芳芷那里。   老万是我的单线下属,不过因为我们都要撤离,我把他的消息送给我的上线。   我有个习惯,就是同样的消息会用两个渠道分别送达,因此我让另一波人给你另外送了一封信。   江芳芷是你的搭档,另一波人跟你和江芳芷都毫无关系,甚至不知道你们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把这封信送到你手里,但是他们肯定会把信送到的。   以你的资历和本事,你不可能岌岌无名。   等他们在公开场合知道你的存在,就会把信送到你手里。   我相信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江芳芷已经把你儿子送到你身边。   他小名叫锵锵,大名还没起,他娘说要等你给孩子起大名。   对了,他亲娘叫姜宜凝,是个很漂亮很大气的姑娘,是我娘家远亲。   希望这个时候,你们已经一家团聚。   祝你们已经生活在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奴役,没有恐惧的新社会里,永远平安幸福。   霍姜氏临别泣笔。”   姜宜凝看见这封“翻译”出来的信,整个人傻了足足十五分钟。   等她回过神,霍平戎已经坐在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沉声说:“……你还装不认识我吗?”   “我回来后第一次见到你,就认出了你。但是你装不认得我,我也由你。不然,你以为我会对一个刚刚认识的女人做那么多事?并且向上级打结婚报告?”   姜宜凝浑身一震,脑袋里嗡嗡作响。   她用手抚着太阳穴,苦恼不已,喃喃地说:“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很清楚自己是真身穿越,她是整个人从七十多年后回到四九年十月一日那天。   那四五年跟霍平戎春风一度,并且生下孩子的“姜宜凝”,肯定不能是她。   可是……   她抬眸看着霍平戎,有些困惑地问:“……你确定四五年的时候见过我?你仔细看看,真的是我这个样子?”   霍平戎见她还不肯承认,冷笑说:“我这双眼睛会认错人?你以为我是做什么的?”   姜宜凝扯了扯嘴角,深吸一口气,抱着胳膊靠在沙发上,脑子里飞快地转动。   如果霍平戎曾经见过的那个女人真的跟她长得一模一样,而且也叫姜宜凝,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那是她祖姑奶奶。   据她所知,她祖姑奶奶确实跟她长得非常像,就连平安弄里那些邻居都分不清她和祖姑奶奶的区别……   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姜宜凝突然跳了起来,激动地大声说:“锵锵……你姑姑,不,你伯母说的锵锵,是我收养的锵锵吗?!他居然是你的亲生儿子?!”   霍平戎往后仰靠在沙发上,气定神闲地说:“……应该就是他。”   “可是你伯母把孩子送到江芳芷那里,而我是从张桂芬那里收养锵锵的……”姜宜凝皱起眉头,觉得不能这么草率的下结论。   虽然很有可能她收养的锵锵,就是霍平戎的亲生儿子锵锵,但也不能没有任何验证就下结论。   姜宜凝再一次感慨这时还没有DNA亲子鉴定的技术。   不然就不用在这里猜猜猜了。   霍平戎架起腿,一手搭着沙发扶手,一手放在膝盖上,淡定地说:“我伯母说孩子送到江芳芷那里,就肯定送到她那里。”   “而江芳芷跟张桂芬,据说是远房亲戚关系,你还记得吧?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江芳芷上蹿下跳,把张桂芬都弄来了,还说锵锵是她跟我的亲生儿子……这么多疑点,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   姜宜凝倒抽一口凉气,她用手捂在唇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过了一会儿,激烈的心跳平复下来之后,才缓缓坐下,眼睛盯着通往二楼的楼梯,想着要不要问霍平戎,问他想不想见锵锵的亲生母亲……   就在这时,霍平戎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干燥温暖,很大,也很硬,把她的手笼在里面,就像揉着一团软绵。   他在她耳边说:“……锵锵是我儿子,你是我妻子。”   姜宜凝回过神,面红耳赤地抽出手,别开视线,说:“……人有相似,物有相同,我真的不是……”   “不是?你的名字就是姜宜凝,你长得也跟我记忆中的那个女人一模一样,你还能否认你不是?你倒是应该跟我说说,这两年,你去哪儿了?你为什么……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要?你收养锵锵,是不是也是认出了他是你的亲生儿子?”霍平戎连珠炮一样的问题,问得姜宜凝瞠目结舌。   她正要反击,只听霍平戎又说:“……我当然要寻找证据,那个老万是关键,我一定要把他找出来。江芳芷肯定不知道我伯母另外还安排了一条线送信。所以我说,江芳芷的能耐,给我伯母提鞋都不配。”   姜宜凝还是觉得不能草率,关键是她觉得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难道她要跟霍平戎说,自己是来自七十多年后的人?   跟他春风一度的女人,其实是那个收养她的祖姑奶奶?   话又说回来,她祖姑奶奶在国外一辈子没有嫁人,不会是因为霍平戎吧?   姜宜凝想着,偷偷又瞥了霍平戎一眼。   霍平戎察觉她的小动作,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把她拥入怀里,贴在她耳边轻声说:“锵锵我可能还要调查,但是你,我用不着调查……要不要我说出你身上隐秘部位的特征?比如说,你后背腰窝处有一个小小的胎记,像一朵红色梅花。你动情的时候,那里好美……”   姜宜凝如遭雷击,瞳孔猛地收缩。   但是霍平戎还没说完:“……还有你的胸口右边,有一颗胭脂痣,那天晚上,我不知道亲过多少遍……”   “你闭嘴!”姜宜凝实在听不下去了,伸手捂住霍平戎的唇。   他的鼻息热热地扑在她手边,她脸上,让她面颊绯红,但又很快褪去血色,变得雪白。   霍平戎说的是真的,她身上隐秘部位确实有这些特征。   而这些特征,哪怕她跟祖姑奶奶容貌身材长得像,也不能在这些地方也一模一样。   又不是同卵双胞胎,怎么可能连身体的细节都一样?!   可是那个“姜宜凝”如果不是祖姑奶奶,又能是谁?!   难道真的是她?!   为什么她完全记不起来有这回事?!   难道四五年鬼子投降的时候,她就已经来过这个地方?!   她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17 22:14:28~2021-04-19 05:56: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石头娃子 20瓶;狂小猫、chword 10瓶;春雨霏霏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元宵人团圆(5)   姜宜凝完全没有想过,自己曾经来过这里……   而且那一次,如果真的是她,那她也是整个人来到这里,并不是穿越到别人身体里。   如果是真的,难怪锵锵让她一见就心生怜惜,因为他是她亲生的孩子!   血缘关系真的这么神奇吗?   姜宜凝双唇开阖着,想说话,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从喉咙里,从心底深处发出“啊啊啊”的声响。   宛若一个被夺去了说话功能的聋哑人,只能手足无措地在霍平戎面前比划。   霍平戎眸色深黑,静静地看着她,握住她在半空中挥动的双手,一遍遍地说:“嗯,没错,我们是有个孩子……”   “应该就是锵锵……我还需要再证实一下……”   “……好……不用证实,就是他……你说得都对……”   霍平戎不像是个有耐心的人,但是对于此刻几乎快崩溃的姜宜凝,他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   姜宜凝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大脑里冲,手脚上有种针刺一般的麻醉痛。   她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那双璀璨的眸子几乎要夺眶而出。   霍平戎轻叹一声,俯身下去,吻住了她微张的唇。   她微微撮起的唇珠柔软而温暖,和他记忆里一模一样。   在那个迷乱的夜晚,空气中充满难以描述的气氛,那股蓄势待发的张力,几乎要穿透突然凝滞的空气扑面而来。   他记得那一场场翻来覆去的疾风骤雨,而她在水里载沉载浮,仿佛一株被暴雨冲刷的海棠,逼人的艳丽里夹杂着一点点被摧残的凋零,没有损失任何美感,而且有着诱人的魅惑。   跟着伯母长大的他,从小就学习那些地下工作者需要掌握的技能和素质。   对于他来说,虚情假意和真心真意早就贯穿在一起,就算是最高明的智者,也无法洞察他的内心世界。   只有他自己知道,她是他唯一的失控,唯一的意外,唯一的,心动。   只有那一次心动,就结下了硕果。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一天,像个普通平常人一样,有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孩子,有……一个普通人一样的家。   他们的多少革命同志,没有等到这一天啊……   姜宜凝足足怔了五分钟,才反应过来,霍平戎在吻她。   不仅在吻她,还能感觉到有水在面庞上流淌。   开始她以为是自己在哭,后来才发现,不是她在哭,而是他在流泪。   她定了定神,狠狠咬了一口霍平戎的唇。   霍平戎才结束了这个冗长的吻。   两人头顶着头,拥抱着站在窗边靠墙的地方。   “……你为什么哭?”姜宜凝哑声问道,“我都没哭……”   不容易啊,她终于找到自己的嗓音,可以正常说话了,只是还有一点点暗哑。   霍平戎闭着眼睛,双臂在她背后交叉,把她整个人揽在怀里,低声说:“我在想我很多同志、战友,他们没有等到这一天……等到我们真正胜利的这一天。”   姜宜凝瞬间明白了他的感受。   她的心里不仅充满了对他的爱意,而且也充满了敬意。   这是个不仅值得他爱,也值得她敬重的男人。   她把头靠在他胸前,听着他勃勃的心跳,安抚道:“他们会看见的,会看见他们的努力成功了,我们的国家会变得强大,有朝一日,还会重新登顶世界第一的宝座!”   霍平戎:“……”   他有些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尽瞎说。我们是取得了一点胜利,但还是不要太骄傲了,太过骄傲等于吹牛,吹牛太多只能自欺欺人。”   “你别不信!”姜宜凝急了,从他怀里抬起头,“真的!我不骗你!几十年后,七十年,或者八十年,甚至九十年,一百年后,我们国家肯定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说什么帝国主义列强,到时候我们会教他们做人!”   “你可真乐观。我都不敢这么想。”霍平戎忍不住笑了,然后很快又收敛了笑容,低声说:“你知道吗?我们现在其实全国范围内,还有很多地方没有解放。不仅有老蒋留下的那些坏种子,还有帝国主义列强留下的那些暗桩,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拔除。”   “而且我们刚刚胜利,很多人,包括很多普通群众,都在对我们观望中。他们不确信我们能存在多久,不确信我们的国家能否持续下去……”   霍平戎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这次在首都参加会议,我们的领袖分析过,不久之后,最强大的帝国主义国家会对我们发动战争,如果我们不能把他们打回去,我们的国家,我们新生的政权,将会一败涂地。”   姜宜凝正想反驳,张了张嘴,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意识到霍平戎是对的。   现在是一九五零年农历正月十六,也就是公历三月初。   再过三个月,朝鲜战争就要爆发了……   霍平戎说完,见她满脸惶恐,忙说:“……刚才的话,你知道就好,千万不要说出去。”   其实说出去也没事。   因为最高领导层已经开始战争动员。   姜宜凝使劲儿点头,“我知道,我知道,这种事不是我这种人能置喙的,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   霍平戎握了握她的手,又说:“我也不是故意泄露军事机密,我跟你这么说,是得到上级批准的。”   姜宜凝:“……”   这话从何说起?   她何德何能,能够得到霍平戎“上级”的批准?   姜宜凝有些跟不上霍平戎的节奏了。   霍平戎拉着她重新坐回沙发上了,淡声说:“这件事本来就是要今天跟你说,结果我昨天晚上得到我伯母这封信,差一点让我忘了我这趟回来最重要的任务。”   姜宜凝忙坐直了身子,好奇地问:“你的任务?跟我有关?”   “嗯。”霍平戎点点头,抿了抿唇,说:“是这样的,过几天,有位首长会从首都来到松海市。他们听说你做手术非常厉害,想让你帮他看看脑袋。”   姜宜凝:“……”   “……你们的首长,想让我帮着看看脑袋?”   “对。他的头曾经在战争年代受过伤,枪伤,有子弹片在他脑袋里,没有取出来。以前忍忍就好,现在忍忍已经不行了。而且我们的最高领袖现在面临很多困难,部队里很多将领都不想跟最大的帝国主义国家打仗,只有他愿意支持他。可是他头部的伤却让他不可能带伤出征。”   姜宜凝听得迷迷糊糊,忙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说:“等等……你的意思是这位首长,还是部队里面的高级将领?比你的位置还高?”   “高多了,我只能给他当下属。”霍平戎握住她的手,充满希翼地看着她,说:“我知道你在做手术方面有极高的造诣,手术真正做的好的医生,不仅需要经验,更需要天赋。你是我见过做手术最厉害的医生,如果你出马,肯定能把弹片从他脑袋里取出来,是吗?!”   姜宜凝没想到霍平戎对她有这么高的评价,但是说到自己的专业,她和霍平戎刚才一样,是不接受任何吹捧和夸张的。   必须实事求是。   她正色说:“我还没见过这位首长的情况,不敢打保票。但是你要知道,脑科手术是最精密的手术,不仅需要医生非常精湛的水平,还需要护士和麻醉师的紧密配合,以及各种后续药物的辅助,不是说把他脑袋打开就可以的。”   “我知道。我已经向上级汇报过,他们正在调取最好的护士和最好的药材来松海市。其实如果可以,直接让你去首都给他做手术最好。但是首都医院的医生都说,全国最好的手术室在松海市,因为这里的医院手术室曾经是世界上最好的外科医生建立的。”   姜宜凝没有反驳,只是说:“那好,我必须要圣约翰医院里最好的手术室,那里比伯格力医院要专业多了。”   “没问题,我们定的就是圣约翰医院。那里从今天开始被军管。明天首长就到了,你看看需要准备多长时间?”霍平戎简直是典型的军人作风,说做就做。   姜宜凝无语至极。   如果是在七十多年后,一场需要开颅的脑部手术起码准备两三天,包括给病人的各种手术前检查,免得出现什么不适合做手术的状况。   可是在这个年代,能有医生上手术台就不错了,哪里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检查需要进行?   所谓入乡随俗,事急从权,她也只能做自己能做的事。   姜宜凝苦恼地皱起眉头,说:“你们的首长叫什么名字?当时到底是怎么受伤的?能说得详细点吗?我也有个心理准备。”   “……他叫苏宇,是个特别厉害的军事天才,是我们部队里最能打仗,打胜仗的司令员。”   姜宜凝顿时噎了一下,“姓苏?不是姓彭吗?”   “彭?不是,不是他。最高领袖非常希望苏司令员能够出马。只有他出马,他才能放心。”   姜宜凝仔细想了一会儿,琢磨起这段历史。   对了,历史上,据说本来出兵朝鲜的最好人选就是这位苏司令员,但是因为他以前打仗的时候脑部受伤,弹片一直没有取出来,而且还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当然不能担任这样一场大战役的指挥员。   所以后来就由彭司令员领兵。   虽然最后也算是打胜了,但也犯了很多错误,让我们的士兵吃了很多苦头。   后世历史都说,如果苏司令员当时能够领兵,那场仗会打得更好。   就军事才能和战争经验来说,这位苏司令员,是仅次于最高领袖的牛逼人物。   姜宜凝顿时有了种参与历史的自豪感和兴奋感。   如果她把弹片成功从苏司令员脑袋里取出来,让他能够带兵出征,这段历史会不会更少遗憾,更加辉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19 05:56:45~2021-04-20 08:1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石头娃子 20瓶;24875301 10瓶;38458058 4瓶;卖报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算账(1)   两人商量了一下细节问题,一不小心,一个小时过去了。   已经快到了姜宜凝上班的时间。   锵锵从梦中醒来,很自觉地自己盥洗室洗脸刷牙,然后下楼来吃早餐。   结果在楼下那个小起坐间,看见霍司令员也在这里,还和姨姨坐得好近。   他疑惑地走过去,轻声说:“姨姨,早上好。”   姜宜凝回过神,再看见锵锵,突然热泪盈眶。   她一把将他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   霍平戎也有些激动,控制不住地把面前母子俩也揽入怀中。   锵锵几乎吓傻了,被挤在姜宜凝和霍平戎中间,小身子僵硬,一动都不敢动。   “……姨姨怎么哭了?是不是锵锵惹姨姨生气了?锵锵一定不会了,锵锵一定改……姨姨告诉锵锵,哪里做得不对……”他颤抖着小嗓子,几乎带着哭腔,看起来也要哭了。   姜宜凝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   虽然知道还有很多谜团,虽然也许有那么一点点可能,锵锵并不是她的亲生孩子,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这个孩子早就融入了她的骨血,那股来自血缘的纽带,早就说明了一切。   姜宜凝从来没有想过要生孩子,她曾经是不婚主义者,更是无孩主义者。   但是在锵锵面前,她以前的坚持是那么不堪一击。   她哽咽着抱紧锵锵,抽泣着说:“锵锵,你的亲生妈妈,并不是江芳芷。”   锵锵愣了一下,“……不是她?哦……”   然后就平静了。   接受得毫无压力。   姜宜凝抽了抽鼻子。   霍平戎忙拿出手帕,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姜宜凝接过来,胡乱在自己脸上抹了一下,笑中带泪:“嗯,她真的不是你亲生母亲。你还想找你的亲生母亲吗?”   锵锵脸上的神色暗淡下来,摇了摇头,抱住姜宜凝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不要了,我只要跟姨姨在一起就好。锵锵不想要妈妈了……”   姜宜凝揉了揉他肉肉的小身子,在他耳边柔声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姨姨是你的亲生姆妈呢?”   锵锵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把自己的小耳朵在姜宜凝的肩膀上蹭了蹭,才抬起头,略带困惑地看着她:“……姨姨你已经收养锵锵了啊……锵锵可以叫你姆妈……”   他以为姜宜凝只是要他换个称呼而已。   姜宜凝本来就很喜欢锵锵,现在知道他非常有可能是她亲生的,那股喜爱简直排山倒海,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她捧起他胖胖的小脸蛋,一遍遍亲着他,一边说:“不是收养……锵锵,你非常有可能是姨姨亲生的孩子……对不起我的锵锵,我不知道怎么就把你给忘了……”   她一边亲,一边眼泪又下来了。   她是真不记得自己曾经生过一个孩子,而且还是穿越到这里生的。   这么说起来,她这是第二次穿越到这个时代。   第一次是怎么发生的?   她又是怎么回去的?   既然她回去过一次,是不是她还能再回去?!   姜宜凝想到这里,心情火热无比。   如果能回去,她肯定要带锵锵一起回去!   锵锵怔怔地听了半天,才察觉姜宜凝不是在说笑。   “……姨姨……你真的是我亲生姆妈?!”他的眼睛本来就很大,此时瞪得圆圆的,黑黑的瞳仁好像自带了美瞳效果。   姜宜凝本来还想说“很可能”,但是看着锵锵那充满希翼的目光,她脱口而出:“真的!我就是你亲生姆妈!”   为了增强可信度,她还把霍平戎拉过来,指着他说:“霍司令员就是你亲生父亲。”   锵锵整个人呆滞了。   他张着小嘴,僵直着小身子,滴溜溜的大眼睛不断在姜宜凝和霍平戎之间看来看去。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是不是在做梦。   但是他做过的最美的梦,也不敢奢望这种情况发生。   渐渐的,他墨黑的大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大张的嘴渐渐合拢,唇形向下弯曲,瘪了起来。   双唇颤抖着,瘪得越来越厉害,最后哇地一声哭了。   他把整个小身子都投到姜宜凝怀里,抱着她的脖子,扑腾着小腿,哭得惊天动地。   才三岁多的孩子,就算比同龄小朋友显得聪明伶俐,在这种时候,也无法控制自己。   而且自从知道姜宜凝其实是他亲生姆妈,他都不想再懂事了。   他就想放肆地,在自己姆妈怀里想怎么撒娇就怎么撒娇,想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哪怕只有几分钟时间,他也想任性一次。   姜宜凝本来就很疼他,现在想起因为她的缺席,他小小年纪就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   还有那个杀千刀的张桂芬,一枪被人杀了还是真是便宜她了。   她对自己的孩子做过多少丧心病狂的事……   姜宜凝抱着锵锵,和他一起哭成泪人。   霍平戎只好把这母子俩更紧地搂在怀里,一边拍拍她的后背,一边摸摸锵锵的脑袋。   一家三口坐在窗户前的沙发上,给路人留下一道让人震惊的背影。   此时江芳芷就站在姜宜凝家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楼窗口里露出来的情形。   那占了半面墙的窗户没有关,她在院子外面看的清清楚楚。   这是怎么回事?   霍平戎跟姜宜凝,怎么就搞到一起去了?   江芳芷惊讶得忘记了时间,直到姜宜凝和霍平戎两人起身,准备收拾收拾去上班,才转头看见站在院门前的江芳芷。   姜宜凝没有说话,只看了霍平戎一眼。   霍平戎对她做了个手势,让她带锵锵去吃早饭,自己走出去,来到院门前,搁着一道半人搞的院墙,淡淡的问江芳芷:“……江副专员,请问老万去哪儿了?他把我儿子送到你那里,你把我儿子扔哪儿去了?”   霍平戎这么一说,江芳芷立刻面如土色。   她浑身打了个哆嗦,想要出言否认。   霍平戎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江副专员,我劝你不要负隅顽抗。你是知道我的,如果没有证据,我是不会问你的。我既然问出来了,自然是人证物证俱在,我只问你,我的儿子呢?”霍平戎声音越发冷肃。   “你怎么可能有人证……”江芳芷下意识反驳。   “你是承认有人证这回事了?”霍平戎抓住她语言中的漏洞,朝另外一边挥了挥手,叫来自己的勤务兵,镇定地问:“是我的人带你去军管会,还是你自己去?——今天你必须交代情况。”   江芳芷咬了咬唇,梗着脖子不肯认输:“霍司令员,你怎么能滥用职权,公报私仇?”   “那你是承认跟我有私仇了?”霍平戎背起手,渊渟岳峙地站在那里,气势十分骇人。   此时弄堂里出来的人多了,好奇的视线不断落在这边江芳芷和霍平戎身上。   江芳芷扛了一阵子,最后还是败下阵来,强自镇定地说:“我家里没人看孩子,我儿子灿灿怎么办?”   “你不是说灿灿不是你儿子吗?”霍平戎不动声色,“而且你找了新娘姨看孩子。”   江芳芷扯了扯嘴角,轻声说:“霍司令员,这个时候了,你还装什么装?”   “我装什么了?”霍平戎无动于衷,转身回姜宜凝家,给自己的勤务兵扔下一句话:“先带江副专员去军管会,我随后就到。”   “……这么重要的事,霍司令员居然不想第一时间知道真相?”江芳芷不忿地朝霍平戎的背影嚷道。   霍平戎脚步顿了顿,微笑着说:“再重要,没有比陪宜凝和锵锵吃早饭更重要。”   江芳芷气得几乎一口老血喷出来。   ……   一个小时后,霍平戎终于来到军管会自己的办公室。   他的勤务兵报告说:“江副专员在禁闭室。霍司令员现在要问话吗?”   霍平戎抬了抬手,“请何政委过来,我问话的时候,何政委必须在场。”   勤务兵又去请何远之。   今天也是何远之正式上班的第一天。   除了松海市行政公署的事需要他拿主意,他也接到电报,说有一位重要的部队首长要来松海市治病,明天就到,他也得负责接待。   正在忙碌的时候,又有霍平戎的勤务兵来请他跟过去,说有重要的事情给,跟江芳芷有关系。   江芳芷之前因为冒认锵锵的事,已经在“停职审查”的阶段。   现在霍平戎回来了,何远之知道这件事不会这样善罢甘休。   他收拾了一下笔记本,拿着去了霍平戎那边的军管会办公室。   江芳芷已经被从禁闭室里放出来了,现在正在审问室里。   军管会的审问室很简陋,屋子中央一把椅子,面对着一张长桌。   长桌后面坐着霍平戎,还有一张空椅子,应该是给何远之留的。   何远之走过去,坐在霍平戎旁边,不动声色地问:“霍司令员有什么问题要问江副专员吗?”   霍平戎也不看他,只是盯着江芳芷,说:“江芳芷,请你说清楚。四九年五月,老万带着我两岁半的儿子来找你,想通过你找到我,你为什么隐瞒不报?还有,老万去哪儿了?”   何远之蒙地一震。   霍平戎的儿子?!   老万带着霍平戎的儿子去找江芳芷?!   这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0 08:19:15~2021-04-22 10:0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095737、雪花 10瓶;桃酥 5瓶;春雨霏霏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算账(2)   江芳芷脸上习惯性露出的疑惑表情还没做完,霍平戎已经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声音平淡地说:“……就不用在我和何政委面前表现你的专业素养了。现在是组织内部问你的话,你还是好好想想你把老万到底弄到哪里去了。”   江芳芷尴尬地红了脸,不过还是强作镇定,努力昂着头,淡然说:“霍司令员这是要以势压人?老万是谁?你总得把他的全名和职位说出来吧?不然就一个姓氏,我认识的老万也有好几个呢。”   “嗯,你承认你认识姓万的人就行,他叫万常春,也是地下组织的人,跟他的上级单线联系。派来送孩子的时候,组织上已经知道了老万的存在。你知道我们的纪律,单线联系的下属在上级有紧急情况的时候,需要归队。我们有一整套程序保证这个归队不会出问题。”霍平戎嗓音开始低了下来,有了一点压力。   江芳芷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脸上的神情渐渐镇定下来,抬手捋捋自己耳边的鬓发,笑了一下,说:“你说的是万常春啊……我见过他,确实是从下面上来的地下组织成员,但是他的手续有点问题,所以他来找我接头之后,我就让他回去找他单线联系的上级把手续补全了再来找我。”   霍平戎心里一沉,眸光慢慢犀利:“……是吗?是哪里的手续有问题?江副专员,这种事必须有记录的,请问你的记录在哪里?”   “真是不巧。当时情况很微秒,老蒋和我们的组织正处于要打不打的状态,地下组织都在撤离,时间紧急,我们担心不能全部撤走,所以就销毁了一部分记录,跟老万有关的内容,正好是无关紧要的部分,所以就被销毁了。”江芳芷摊了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所以老万呢?现在已经解放了,他回来找你了吗?”何远之插了句话,“他的手续是不是齐全,其实江副专员当时还做不了主,请问你向你的上级汇报了吗?”   江芳芷额头上的汗缓缓渗了出来。   她苦笑着说:“……我都说了,当时情况紧急,我的上级已经撤回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在旧都市主持大局。万常春一个人贸贸然来找我,说要归队,我怎么可能凭他的一面之词就送他去后方?万一他是奸细呢?如果造成巨大损失,谁能承担?”   “这么说起来,江副专员不仅无过,反而有功?”霍平戎移开视线,往墙角看了一会儿。   江芳芷微笑:“不敢,我也是多年做地下工作,不能不谨慎。不然我就不能活着到胜利的时候。”   何远之不喜欢听见这种话,皱起眉头说:“我们很多同志没有活着看到胜利的一天,不是他们不谨慎,而是敌人太凶残,为了掩护同志们撤退,他们做出了巨大的牺牲。老蒋打鬼子不行,抓我们的人可是无所不用其极,这不用我说了吧?”   霍平戎冷哼:“江副专员不会不知道吧?四五年抗战胜利之后,我们的组织跟老蒋打算和谈,为了表示诚意,我们退出了很多抗战时期培养起来的根据地。可是老蒋是怎么做的?他们的人接手我们的地盘之后,就开始残杀革命群众,凡是当年跟着我们组织打鬼子的人,都遭到他们的残酷迫害。让人倾家荡产那是轻的。”   何远之点点头,“灭门是老蒋的基本操作,还有如果不肯说出我们组织下落的人,都是虐杀。”   “江副专员知道老蒋的人是怎么虐杀我们留下的人员吗?”   江芳芷脸色白了一下,她明显是记起了抗战胜利后的那一段□□时期。   霍平戎的声音更加低沉:“就在那段和谈时期,老蒋的人疯狂反扑,把当年在苏区做过的丧尽天良的‘三光’政策都拿来对付支持我们的群众。还记得那‘三光’政策吗?‘石头要过刀,茅草要过火,人要换种’……虐杀的手法,跟鬼子没有差别,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副专员记得我们的解放战争为什么出乎意料地打那么快吗?——就是因为老蒋的人得意忘形,倒行逆施,把全国老百姓都激怒了。”   何远之也严肃起来:“所以江副专员说你能活到解放后,靠的是自己谨慎?——你不仅污蔑了我们牺牲的革命同志 ,而且根本没有把支持我们胜利的人民群众放在眼里。我觉得你有严重的思想问题,现在你不仅是停职,而是撤职。我会向上级汇报,对你归队之后的情况进行调查。”   霍平戎瞥了何远之一眼。   按照霍平戎的想法,他要对江芳芷进行调查,不仅是归队后的情况,还有她在老蒋那边的情况。   何远之说只调查江芳芷归队后的情况,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毕竟在老蒋那边的事,霍平戎很清楚,江芳芷根本经不起查。   她倒是没有投降叛变,但是为了完成任务,她确实用了很多不该用的手段,对自己的同志,和普通群众,都造成过伤害。   明明有可以不伤害这些人也能完成任务的方法,可是她为了立功方便,一个“事急从权”,就把这些过错全都掩盖了。   霍平戎垂下眼眸,两手交握放在桌子上,靠着椅背,淡淡地说:“……只查归队之后的情况?……好吧,何政委现在是松海市行政公署的一把手,您说了算。但是当初老万来找江副专员,肯定不止一个人见过他,他带着的那个两岁半的小孩子,也不止一个人见过吧?”   江芳芷的心猛地跳了起来。   她听出来霍平戎声音中的威胁之意。   他在威胁她,如果她不说出实情,那么他就要建议何远之对她的全部情况进行调查,那就不仅是归队之后的情况。   如果要这么查……   江芳芷冷笑一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再说又是在老蒋那边,‘事急从权’四个字,我就不信霍司令员从来就没有用过。”   霍平戎抬眸,一字一句地说:“看来江副专员对我的情况不了解。我不仅在哪一边,都没有用过‘事急从权’四个字。江副专员不信的话,可以发起对我的全面调查。与此对应,我也发起对江副专员的全面调查,江副专员,你敢赌吗?”   江芳芷的唇哆嗦起来。   她回想起霍平戎的点点滴滴,惊讶地发现,这个男人,确实不管在哪个阵营,都是一板一眼,好像就没有面对过不能用正当手段解决的问题!   她脸上苦笑更甚,摇头说:“我比不过霍司令员,您行得正,坐得直,而且本质上做技术的,不管在哪里,做技术的人都得到人们的尊重。我不一样,但我能保证,我从来没有出卖过同志,也没有背叛过组织。我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   “我相信江副专员从来没有背叛过组织,但是你做的所有事情,真的都是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霍平戎抱起双臂,淡淡地说:“你不觉得这种话,太空太假吗?”   江芳芷深吸一口气,“怎么说呢,这种事,论迹不论心吧。”   “就算是论迹不论心,那我请问你,你真的没有做过?如果你真没有做过,那我儿子到哪儿去了?”霍平戎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江芳芷,正色问道。   江芳芷定定地看着他,突然轻笑一声,说:“你儿子?我说了多少次,锵锵是我和你生的儿子,你却不信我,只信姜大夫滴血认亲。怎么了?现在信了?你亲戚给你的信上,难道没有说清楚吗?”   霍平戎点点头,“明白了,原来我的儿子真的是锵锵,只不过你不是他的亲生母亲而已,所以我不信你。我的话,有这么难理解吗?”   “我不是他亲生母亲,还能是谁?呵,我如果不是他亲生母亲,你亲戚会托人把他送到我这里?按照常理,难道不应该是送到他的生母哪里吗?”江芳芷有点破罐子破摔,索性跟霍平戎胡搅蛮缠起来。   霍平戎见江芳芷承认了,倒是没有步步紧逼,只是很沉重地说:“江副专员,我们当年也是合作过的革命同志,我自认没有对不起你,也没有得罪你,更没有做过损害你个人利益的事,你为什么要把我的儿子置于那种境地。如果不是姜大夫,他已经死了!他那时候才两岁半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芳芷像是被人在脸上扇了一耳光。   她紧紧抿着唇,瞪着霍平戎,像是在看仇人。   霍平戎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是不说话,也不想继续浪费时间,对何远之说:“……何政委,你看着办吧,我先回去,明天还有事。”   何远之点点头,目送他高大的背影离开。   江芳芷这才回过神,看着霍平戎就要走出去的背影,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霍平戎,你敢说没有对不起我?!你真的没有对不起我?!霍平戎,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对不起我的人就是你!——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能够比我更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不能立flag。以后再不插旗了。/(ㄒoㄒ)/~~。   感谢在2021-04-22 10:08:11~2021-04-26 11:0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站到了 60瓶;笑忘莫忧 50瓶;石头娃子 20瓶;芭比布朗、平常心 10瓶;MissDpendent 5瓶;春雨霏霏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算账(3)   霍平戎停下脚步,仰头看了看天,也没转身,淡声说:“当年我们是工作搭档,从来没有涉及过私人感情。江副专业请自重。”   何远之不动声色,站起来说:“江同志,请控制自己的情绪。感情的事,不能强迫。霍同志说从来没有跟你有过私人感情,如果你不同意,请你拿出你们俩有感情的证据,比如说信件、礼物,或者一张表白感情的纸条也行。”   江芳芷被噎得满脸通红。   她的鼻翼翕张得很厉害,双唇微微抖动,眼睛眯成一条缝,似乎在强忍着泪水不落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惨笑着说:“……感情的事,怎么用证据证明?这种事都是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他既然不承认……”   霍平戎本来不想转身,打算一走了之的。   现在听不下去了,转身看着江芳芷,正色说:“江同志,如果你还认为跟我们是同志,我最后一沉跟你说,我没做过的事,你就算枪毙我我也不会承认。我做过的事,我也从来不会否认。如果这样你还不满意,我只好向组织上申请,对我们在老蒋那边的情况进行全面调查,看看我跟你到底有没有私情。”   “还有,不管我们之间的私人关系如何,至少我们还算是革命同志,可是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同志?你把我儿子交给你的远房亲戚,几乎虐待至死!——江芳芷,我跟你说清楚,这件事,没完!”   说着,他转眸看向站在一旁好整以暇的何远之,点了点头,“何政委做证,我要向组织上申请……”   “你们可以查我的情况!”江芳芷梗着脖子打断霍平戎的话,脱口而出:“我承认我对霍同志的感情,是我自己的事,跟霍同志确实没有关系。但是就算没有关系,霍同志你难道是铁石心肠?我对你那么好……在老蒋那边的时候,我多少次冒着生命危险掩护你……那天晚上,如果不是我,你以为你能顺利离开老蒋归队吗?至于你的儿子,万常春突然送来一个两岁的孩子,说是你儿子,你想过我的心情吗?”   “我对你的心思,你就算不接受,你难道不明白吗?你就这样背着我,在外面跟别的女人生孩子?!你还想我把你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供起来吗?!我没当场给他一枪已经是我慈悲为怀网开一面了!”   江芳芷突然歇斯底里起来。   当着这两个男人的面,她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开始脱衣服。   霍平戎和何远之都吓了一跳。   两人条件反射一样冲出这间审讯屋,迅速关上门。   何远之叫了两个女工作人员过来,严肃地说:“里面的江同志好像精神出了问题,你们进去帮着照看她,记着不要让她伤到自己,你们也要注意安全。另外,我会马上去调精神科医生过来,协助诊断治疗。”   那两个女工作人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听何政委说得这么严重,还是赶紧推开审讯室的房门看了一眼。   接着两人忙不迭把门关上。   一个女工作人员尴尬地转身看着何远之和霍平戎说:“两位首长先离开一下,我们这就进去。”   另一个女工作人员说:“何政委记得请女医生过来……”   然后两人再一次把房门推开一条缝,像做贼似地斜着身子挤进去了,然后咣当一声再关上门。   就在她们关门开门再关门的间隙,江芳芷高亢的歌声从门内传出来。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霍平戎和何远之对视一眼,都有些心照不宣。   以江芳芷这么多年敌后地下党工作经历,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精神出问题了?   但是他们谁都没有把这个疑虑说出口。   何远之只是感慨地一个劲儿地拍霍平戎的肩膀,不断地说:“霍同志,你不容易,不容易啊……”   一个薄情的男人惹到情债已经很为难了,更别说惹到一个精神病的情债。   他们也不好说江芳芷就一定是装的。   毕竟女人在感情方面,确实比男人要脆弱一些。   万一她真的是……因为受不了事情被揭穿的打击,受不了被自己最爱的人当仇人的打击呢?   何远之再会看破人心,此刻也不敢打保票。   当然,话又说回来。   如果说刚才他还有一点点的怀疑,觉得或许大概可能霍平戎跟江芳芷之间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那现在他已经完全相信,这完全是江芳芷的一厢情愿。   他叹了口气,背着手摇头说:“好吧,这件事我明白了。你先走,我去请大夫,再做江同志的工作,希望她不要钻牛角尖。”   霍平戎很信任何远之的能力,听他这么说,立刻跟他握了握手,“我相信组织,相信你们能还我清白。但是,我还是要说,如果江芳芷的精神证明没问题,我要向组织说明她联手自己亲戚几乎虐待我儿子至死的事,她不能以为哭一下自己可怜就能当没事发生。”   他其实是个很薄情的人,以前就觉得很烦,不喜欢跟女人有过多牵扯。   跟江芳芷假扮未婚夫妻是工作需要。   而且那时候大家都是假扮夫妻,就他觉得假扮未婚夫妻已经是极限了,假扮夫妻?   不!可!能!   没想到还是惹了这么大麻烦。   可一想到姜宜凝和锵锵,他又觉得这些麻烦还是可以忍受的。   至少那天如果不是江芳芷从中作梗,他也不会跟姜宜凝在一起……   何远之把他送到办公室门口,安慰他说:“这你放心。只要证明她的精神没问题,她一定会为她做过的事承担责任。但是你儿子的事,我觉得很难让她承担直接责任。你想,直接虐待你儿子的张桂芬,已经死了。”   霍平戎心里一动,悠悠地说:“……是啊,这么巧,直接虐待我儿子的张桂芬,居然死了……而且是死在长盛弄门口的那条马路上吧?还差点把姜宜凝扯进去当凶手……”   两人对视一眼,对凶手是谁,突然有了共同的怀疑。   何远之抱起胳膊,摸了摸自己的下颌,说:“……看来我要对公安局的同志说一下新线索……”   霍平戎整了整自己的帽檐,说:“我先去安排明天的接待工作,等首长来了,会马上进手术室。他的时间不多。”   何远之忙说:“我也安排了人手接待,到时候我们在明,你们的人在暗,一定要保证首长安全地来,安全地走。”   “嗯,那我先走了。”   霍平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马上找了自己的下属开会,布置明天的工作。   他的人会在暗处行动的,但是他本人会在明面上跟何远之一起去机场接首长。   以苏宇的级别,来松海市当然是专机。   不过五零年三月的国家,民航还没影子,想不坐专机都不行。   ……   第二天一大早,霍平戎跟何远之一起,坐着他们的军绿色吉普车,从机场把苏宇直接接到圣约翰医院。   这里的手术室都已经准备好了,麻醉医生和手术室的护士也都是挑的技术既过硬,家里成分也没问题的人家。   至于主刀医生,则是从伯格力医院调过来的姜宜凝。   姜宜凝几乎是捏着一把汗来到圣约翰医院。   她冒的是她祖姑奶奶的名字,而她祖姑奶奶在这个医院做过多年的实习生,跟很多医生护士都很熟悉。   而她只认识一个曾经在平安弄住她家对面的邻居。   那个邻居就是在圣约翰医院做医生。   好在她来了之后,那个邻居走上前跟她打招呼,还感慨地说:“当年跟你一个科室的医生和护士都跟着安德森医生出国了,你是唯一一个留下来的。”   姜宜凝立刻不害怕了。   既然那些人都出国了,也就是说,她在这里没有“熟人”了。   穿帮的危险降到最低……   她松了一口气,戴着口罩跟邻居打招呼,寒暄几句之后,就被霍平戎带走了。   两人一边往手术室走去,一边说话。   霍平戎说:“昨天我和何政委审讯了江芳芷,她已经承认了,锵锵就是我儿子,也就是我们的儿子。”   姜宜凝昨天一直在想这件事,但是霍平戎一直没有回来,她也没好意思去追问。   现在听见了,哼了一声,带着一股戾气说:“那她故意遗弃、虐待我儿子的事怎么算?可不能因为我儿子没死,她就能逍遥法外吧?!”   霍平戎“嗯”了一声,“……不过昨天审讯到后来,她精神崩溃了,开始脱衣服……”   姜宜凝:“!!!”   她震惊地抬头看霍平戎:“你说真的?!她在你面前脱衣服?!”   “……不止是我,还有何政委。不过我们马上就出来了,她的扣子还没解完……”   姜宜凝松了一口气,然后又不满地看着霍平戎:“……你好像还有点遗憾?”   霍平戎很严肃地说:“我是很遗憾,因为如果她真的精神崩溃了,我们就不能把她绳之以法了。”   姜宜凝撇了撇嘴,“我是不信她真的疯了。她不过是想逃过惩罚而已……真可惜张桂芬死了……”   说到这里,她好像也想起了什么,又看了霍平戎一眼。   霍平戎跟她对视,明白她的意思,对她微微颔首。   两人在那一瞬间,居然有心有灵犀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6 11:00:48~2021-04-29 07:30: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5659379 50瓶;雅凝若轩、石头娃子 20瓶;26095737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举国之力   到了这个地步,什么多余的话也不用多说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转移了话题。   霍平戎给姜宜凝说起了这位首长曾经受伤的经过。   “……首长的头部曾经被炮弹炸伤,应该是十几年前的红军时期,那时候我们的情况有多艰难,不用我多说了。”   “当时受伤之后,只是进行了简单包扎,后来伤口愈合,大家都以为没事了。”   “只是有时候开始头疼,都以为是小病,直到现在,医生才基本确定,应该是那一次被炮弹炸伤,脑袋被炸开,有弹片进去了,没有取出来,才造成他的头疼越来越严重。”   姜宜凝凝神静听,不时问一些细节问题。   等到了手术室门口,她已经了解了基本情况,对霍平戎点点头:“我知道了,手术应该不难,等我的消息。”   说完快步走向手术室。   霍平戎没有跟进去,而是跟何远之一起在手术室门口警戒。   当然,真正担任警戒任务的另有其人。   但是他们俩作为松海市最高行政和军事领导,肯定也要到场的。   万一苏宇因为手术以外的原因出事,他们俩也是要接受组织上最严格的调查和处罚的。   ……   姜宜凝一进入手术室,整个人的状态就变了。   她沉着冷静,有条不紊地吩咐手术室里给她打下手的医生和护士进行各种手术前的准备。   这个时代的开颅手术没有后世的各种精密仪器支持,完全靠医生的手感和技术进行。   所以在这个时代做开颅手术,基本上就是听天由命。   医生的手感和技术好一定,开颅手术成功的机会也不过是从万分之一提升到万分之二,对个人来说,其实并没有实际意义。   苏宇作为国家级别的首长,尽管知道脑子里有弹片,还是一直没有做手术的意思。   因为大家都知道,不做这种手术,可能会一直头疼,甚至可能疼到没有自理能力,但可能会疼二十年三十年。   可做这种手术的话,有极大可能会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面对这两种后果,还需要选吗?   姜宜凝知道,历史上这个苏宇大将,没有做过开颅手术取出脑袋里的弹片,一直活到八十年代,也就是三十多年,但是终生受到大脑里弹片的折磨,这几十年经常痛苦的生不如死。   但是这一次,她要给这位首长做手术,让他能够免除脑中弹片的痛苦和影响,活得更长,能够做出更大贡献,甚至有可能改写这一段悲壮的历史也说不定……   她站到手术台前,苏宇已经被剃了光头,一位护士正在给他光溜溜的脑袋消毒。   麻醉药还没打,所以苏宇能够清醒地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身材高挑,戴着口罩的人走到他面前。   这个气势一看就是主治医生。   苏宇朝她看过去,笑着用带着南方口音的北方话说:“你就是姜大夫?真是年轻。”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看见她一双清亮异常的大眼睛,瞳仁墨黑如同丝滑的夜空。   姜宜凝微笑,伸出双手,让护士给她戴消毒戴手套,同时语气柔和,不疾不徐地说:“首长好,我是姜宜凝大夫,今天由我给你做脑部手术,目的是要取出你脑部的弹片。麻醉师准备注射。”   “现在请您告诉我,您头疼的主要部位在哪里,这样可能缩短我寻找弹片位置的时间。”   一般来说,大脑中有异物,就会造成相应部位的不适和疼痛。   用这个方法大概率能够马上定位弹片的位置。   当然,也肯定有例外。   因为大脑的构造如此复杂,哪怕是七十多年后医学高度发达,人类还是依然没有弄清大脑的全部组织结构和运作过程。   总是有思维盲区的存在。   但总是一个大概率的方法。   统计学的意义就在于能够帮人缩短认知的时间。   在开颅手术上,时间是真正意义上的生命。   苏宇的脑袋已经被固定在一个支架上,等麻药打完,药性上来之后,他就会陷入完全的昏迷。   在这之前,他详细地向姜宜凝讲述了他头疼的症状和位置。   没多久,麻药起作用,他的语音戛然而止。   不过该讲的都讲完了,姜宜凝在他剃得光秃秃的头顶上画了几个位置圈起来,然后开始拿器械,准备开颅。   根据苏宇刚才的叙述,还有姜宜凝的职业判断,她圈出了三个位置。   切开头皮只需要尖锐的手术刀,可是开颅,却需要用一种特制的小锤子一样的器械,在颅骨上敲打。   现代意义上第一台开颅手术是1884年在英国进行的,不过手术后不久,患者就因为并发症去世。   1887年,美国医生也进行了一台开颅手术,这台手术很成功,患者一直活了三十多年才正常去世。   姜宜凝在后世西方的医学院接受过系统的教育,对这些历史耳熟能详。   看着手边的手术仪器,她深深叹了口气。   这种仪器,是西方几十年前用的工具。   从十八世纪到十九世纪,西方国家在科学上大发展的时候,这个国家被封建皇朝禁锢,落后就要挨打,国际社会就是丛林社会,没有人给你讲温良恭谦让,更没有人给你扶贫。   而现在,新的国家刚刚拜托百年战乱和封建桎梏,开始了大展拳脚的大发展时期。   起点虽然低到地平线以下,但总比不思进取要好。   好在她在博物馆里见过这种原始初期的开颅仪器,知道怎么使用。   她拿起自己从后世带来的那柄手术刀,在她之前圈出的位置,切开头皮,接着止血,然后切开一层层的肌肉组织,直到皮瓣,才露出颅骨。   这时就需要她的小锤子出场。   拿着小锤子控制力度,寻找着颅骨上脆弱的地方,一次次敲击,等松动之后,再配合自己那柄锋利无比的手术刀,切开颅骨,已经看见了红红的大脑。   大脑外面还有一层硬脑膜,切开之后,那块黑色的,已经生了锈的弹片,赫然出现在大家面前。   这枚弹片看上去像一支耳朵的形状。   围观的医生护士倒抽气的声音清晰可闻。   姜宜凝拿起手术钳,伸过去,轻轻一捏,动作迅捷,力度若有若无,如同一个武林高手四两拨千斤,将那块弹片取出来,咯噔一声扔到手术盘上。   弹片取出来了,这个部位就需要简单缝合。   然后进行到第二个圈。   姜宜凝用同样的方法,敲开第二块颅骨,又顺利取出了第二块弹片。   第二块弹片比第一块弹片要短一些,但是厚实很多。   然后是寻找第三块弹片。   打开第三块圈定的颅骨之后,姜宜凝发现,这第三块弹片比前两块都要大,也厚重得多。   因为它本身质量大,所以陷在大脑组织里的位置也很深,已经深深压迫了脑神经。   让苏宇经常头疼欲裂的,肯定就是这块弹片。   姜宜凝觉得它几乎要把那块脑神经要压断了。   因为陷得的位置比较深,压迫的地方也很大,取出来的时候,就要更加小心。   不同于前两块弹片,这第三块弹片,足足花了姜宜凝接近三十分钟时间,才把它完整地取出来,同时没有损伤大脑组织。   当听见第三块弹片的声音在托盘上咯噔响起,姜宜凝一口气终于松下来。   “行了,开始缝合。颅骨缝合用这种线,进口的,国外最先进的合金线。”姜宜凝指指手术室里准备的东西。   这真是举国之力弄到的好东西。   这种缝合颅骨的合金线,在国外都是才出来不久,很难买到。   在这个时代,也只有国家出面,才能从国外弄到这一点合金线,而且还不是从正规渠道弄到的。   因为国外正在封锁新生的国家,别说这么高级的合金线,哪怕是一粒米,一颗豆子,他们都不卖。   姜宜凝是识货的人,看见这段合金线,一颗心完全放下了。   她在苏宇的头骨上开了三个洞,又耗费精力取了三块弹片,本来已经力竭,只想躺下休息。   但是看见那个医生缝合颅骨的手法,眼角忍不住跳了几下,忙说:“我来缝合。”   以那医生的手势,等他缝合好,苏宇的半条命肯定也去了。   姜宜凝可不想自己辛辛苦苦做了开颅手术,最后因为被别的医生“野蛮缝合”,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那医生迟疑了一下,说:“……姜大夫还有力气吗?缝合这种事……”   “缝合这种事需要的是技巧,不是力气。你这么缝下去,迟早破坏脑部组织。”姜宜凝筋疲力尽,没有精力再考虑自己的仪态风度,说话很不客气。   那医生却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正想反唇相讥,手术室里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眼镜的人却突然说:“你下去,让姜大夫来。”   那人托住了那医生的胳膊,手上的力气大得不得了。   那医生立即发现这个人并不是他们医院的医生,看这手劲,大概是军人。   看来还是不放心他们这些医生护士,所以还是派了内部军医进手术室。   这医生悻悻地放下仪器和合金线,退后一步。   姜宜凝接过来,开始缝合。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之前看那医生缝合也像模像样,但是现在跟姜宜凝的动作和成果一比,那医生就是个兽医。   手术室里的军医彻底放下心底的大石。   等最后一针缝好,姜宜凝仔细给苏宇的头上擦干净血迹,又用酒精消了一遍毒,才说:“推回重病病房,严加看护,二十四小时之内,除了我和霍司令员、何政委,别人都不能靠近病房。”   手术室里的军医忙说:“我是首长的医生,我来的时候立过军令状的。”   姜宜凝摇摇头,神情平静,语气却很严肃:“你可以守在病房外面,不许别人进去。但是病房里面,必须我和霍司令员、何政委三个人轮流看过。每人八小时。二十四小时之后,才能判断首长是不是脱离危险。”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9 07:30:41~2021-05-01 21:57: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石头娃子 60瓶;桃酥 25瓶;土豆 2瓶;让我看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媒公媒婆   姜宜凝说完之后脱下手术服和手套,摘下口罩,走出手术室。   外面一直等待的霍平戎和何远之立刻围上来。   “姜大夫,手术怎么样?”   “很成功。首长脑袋里的三块弹片都取出来了,只要能熬过一天一夜就没事了。”姜宜凝说着,就把自己在病房里的要求说了一遍。   何远之和霍平戎都是马上明白了她的用意。   何远之点头说:“这样好,别人看护我们也不放心。就按照姜大夫说的办。”   后面跟出来的军医本来还想挣扎一下,但是见何远之和霍平戎两尊大佛都同意了,也只好说:“那就劳烦何政委和霍司令员,还有姜大夫帮忙看护。我带着人在外面守着。”   姜宜凝也不在多说。   她累了整整一天,什么东西都没吃,眼前都快饿出重影了。   而且想到锵锵,她还是打算马上回去。   就在这时,她听见锵锵细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她垂眸看去,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走廊窗户的阴影里,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竹篮。   竹篮上盖着盖子。   “姆妈……饿了吗?锵锵给姆妈留了包子,很好吃的肉包子……”锵锵看见姜宜凝,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还踮起脚,把竹篮举起来想要给她看。   姜宜凝鼻子一酸,差一点落下泪。   还是自己的儿子记挂自己。   她饿得真能吃下一头牛。   “锵锵怎么来了?”姜宜凝是在圣约翰医院做手术,她没有带着锵锵一起过来。   锵锵怯生生看了霍平戎一眼,奶声奶气地说:“是霍司令员把锵锵接来的。”   又努力举起小竹篮:“包子也是霍司令员买的,很好吃。”   他恋恋不舍地舔了舔唇。   锵锵也好饿……   姜宜凝笑着在他面前蹲下来,从他手里接过小竹篮,看见里面确实有一个小巧的包子,不过已经很凉了。   看起来好像是锵锵从自己的饭食里省下来的。   果然霍平戎走过来,一把将锵锵抱起来,对随之站起来的姜宜凝说:“……这是我给他买的午饭。晚饭我们出去吃。”   他看了何远之一眼,“何政委,你就先看着首长,等我们吃完饭,给你带一点过来。”   何远之看着他们一家人,笑着摆摆手:“行了,你们去吃吧。八个小时后记得来换我就行。我让人去买饭回来。”   霍平戎也不跟他客气,点点头:“那就晚上见。”   他一手抱着锵锵,一手拉起姜宜凝,大步往楼梯口走去。   姜宜凝走了几步,才把自己的手从霍平戎手里拿开。   霍平戎也没坚持要拉她的手,只是瞥了她一眼,接着对锵锵说:“锵锵,我是你父亲,你怎么还叫我霍司令员?”   锵锵还没习惯这个称呼,脸上依然是有些怔忡的神情,但是他的小胖腿在霍平戎臂弯一甩一甩,显示他的心情已经无比愉快。   他伸出胳膊,抱着霍平戎的脖颈,把小脑袋靠在他坚实的肩头。   过了一会儿,在他耳边非常小声地叫了一声:“……阿爹。”   把父亲叫“阿爹”是松海本地人的习惯。   霍平戎侧头,在锵锵的小胖脸上亲了一下,眉梢带着温和的笑意,“嗯”了一声,“……乖。”   锵锵激动地不得了,小胖腿晃悠得更起劲了。   姜宜凝笑着把小竹篮里剩下的包子拿起来,喂给锵锵吃。   锵锵本来是不想吃的,可是饥饿让他张开了嘴,一下子咬住了那个已经凉了的小包子。   小孩子不经饿,姜宜凝不想锵锵饿伤了。   霍平戎调整着自己的脚步,配合着姜宜凝,和她一起下楼。   他那辆军绿色吉普车就停在圣约翰医院门口的台阶下面。   他把锵锵递给姜宜凝抱着,给她拉开车门。   等姜宜凝上车之后,他才绕到另一边上车,坐到司机的位置上。   他没有让勤务兵开车,而是自己开车带着姜宜凝去了松海市最好的本地菜餐馆吃晚饭。   姜宜凝知道,松海市最好的餐馆,其实是西餐馆。   不过现在她只想吃那些鲜嫩咸香的本地菜,还有甜糯糯的各种小点心。   霍平戎很会点菜,一道本帮菜红烧肉,一盘撒着嫩绿色葱花的响油鳝丝,一碗绛红色的糖醋小排,一笼油面筋塞肉。   主食点了米饭,甜品是这里最有名的猪油糯米白果糕。   姜宜凝几乎把脸扎在饭碗里,只顾得上吃。   她一口气吃了三块红烧肉,两块糖醋小排,一个油面筋塞肉,半碗米饭,才觉得又算是活过来了。   霍平戎也吃的很多,他已经叫了第二碗红烧肉,又叫了一道红烧大排。   锵锵刚刚吃了一个包子,现在不是特别饿了,但也吃了好几块红烧肉,现在正在努力啃大排骨。   姜宜凝放下自己的筷子,开始照顾锵锵吃饭。   一会儿给擦嘴,一会儿给他倒水,间或又给他擦手。   锵锵一边吃,一边催他:“姆妈吃饭,这个鳝丝很好吃,都给姆妈吃。”   他跟着姜宜凝也快半年了,已经知道姜宜凝喜欢吃的菜,除了红烧肉,就是鳝鱼。   姜宜凝笑着摸摸他的头,“锵锵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锵锵也吃鳝丝。”   锵锵的口味跟姜宜凝还是很接近的。   她喜欢吃的东西,他都喜欢。   她以前以为是锵锵有意讨好她,现在才觉得,也不一定是讨好。   如果他真的是自己亲生的,那他跟她同样口味是非常有可能的。   遗传因素就是这么强大。   三个人坐在餐馆大堂靠近窗户的地方,男的高大英俊,穿着军装。女的美艳动人,小孩子白胖可爱,十分养眼。   这个餐馆的价格不菲,进来的人非富即贵。   来来往往中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家三口。   没多久,一个看上去有些年纪,但是面部轮廓硬朗至极的男人走过来,笑哈哈地说:“霍平戎!居然在这里见到你!”   霍平戎抬头,看见是前些天带着新婚妻子回来省亲的顾问。   顾问也是首长级别的,但是比专门来做手术的苏宇级别要低得多。   跟霍平戎差不多同样职衔,但是权力方面比他小多了。   因此何远之需要在顾问面前毕恭毕敬,霍平戎用不着。   他闲适地朝顾问伸出手,微笑着说:“顾同志也来吃饭?”   顾问回头朝自己那边看了看,说:“是啊,静婉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说就想去以前在家的时候最爱吃的餐馆吃一顿饭。而且跟着我们过来的还有首都几位首长的千金……”   他回头看的一眼,那边几个女人都站起来走过来了。   走在中间的是一个特别白嫩的年轻女子,她长得不如姜宜凝美艳,但是眉目温婉娟丽,看上去就像是从月份牌上走下来的美女。   她旁边两个姑娘长得一般,一个稍微有些胖,一个略有点矮,但是都穿得差不多的衣服。   都是呢制的列宁装,看上去特别有气势。   跟在最后面的是个穿着小碎花带丝绒边厚旗袍的年轻妇人,体态丰腴。   以姜宜凝的眼光看过去,一眼看出来这个年轻妇人应该才生完孩子才不久,最多也就两个月而已。   霍平戎只好站起来,对顾问说:“顾同志太客气了。”   “霍同志说哪里话,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顾问笑呵呵地回头,先指着那个穿着小碎花旗袍的年轻妇人说:“她是我爱人,晏静婉,她娘家就在南嘉村,也是我儿子晏复生的养父母家。”   “这位是施施同志,她是首都那边施茂生的女儿,施茂生你知道吧?我们副主席的座上客啊!”顾问朝那个长得像月份牌美女的年轻女子招手。   等那姑娘走过来,他对她说:“施施,这位是霍平戎霍司令员,真正的年轻有为,还不到三十岁,已经是华东纵队数十万军队的司令员,美国西点军校的高材生,曾经是我们空军的王牌飞行员!”   说完还朝她眨眨眼,笑着说:“更重要的是,这么位高权重的年轻军官,他至今都是单身哦!”   霍平戎眼里闪过一丝不耐,正要反驳,施施却已经惊喜地抢先说:“……不会吧?!霍司令员条件这么好,怎么会还单身呢?!”   “……因为我们霍司令员的眼光特别高,一般的庸脂俗粉都入不了他的眼。”晏静婉笑吟吟的在旁边打趣。   顾问哈哈大笑,正要附和几句,霍平戎已经开口了。   他平静又淡然的说:“顾同志,你的消息过时了。我不仅不是单身,而且已经有了妻子和孩子。”   说着,他朝姜宜凝和锵锵那边微一抬手:“这是我爱人姜宜凝,还有我儿子,锵锵。”   施施红润的脸庞霎时失去血色。   她双唇嗫嚅了一会儿,想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晏静婉忙拉拉她的手,笑着说:“……姜宜凝是吧?我回南嘉村的时候,听我侄儿说过,是很厉害的大夫,不过听说还是单身啊……而且孩子是姜大夫收养的,这在我们南嘉村人人都知道。”   听说孩子是收养的,施施的脸色很快好转。   再打量姜宜凝,怎么看,也看不出来她是结婚妇人的打扮。   姜宜凝扯了扯嘴角,对这些人心平气和地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然后对霍平戎说:“我吃饱了,要不要打包回去?”   霍平戎看了看还有半桌的菜,同意打包,一边叫了跑堂的过来结账,一边让他把菜打包。   姜宜凝笑着对顾问说:“顾首长,你们慢慢吃,我们就先走了。”   她看都没看那几个姑娘。   霍平戎长得实在太招人,又确实是位高权重的年轻高级将领,年轻姑娘看见他就陷进去实在太容易了。   姜宜凝不怪这几个姑娘,只觉得顾问和晏静婉的媒婆嘴脸有点难看。   当着她的面就敢给霍平戎介绍,把她当什么了?   姜宜凝在心里冷哼,心想,可别有事落到她手里,看她到时候怎么收拾这对媒公媒婆! 第113章 封建包办婚   姜宜凝不等结账,弯腰抱起锵锵,先一步走出餐馆。   霍平戎在后面等跑堂把打包的饭菜送来,顺便结账。   就这么会儿功夫,施施左边那个有点胖的姑娘不满地撇撇嘴,对晏静婉说:“静婉,那个女人怎么这么没教养,她读过书吗?识字吗?”   右边那个有点矮的姑娘也好奇地问霍平戎:“霍司令员,你说的那个妻子,是不是你以前在农村的封建包办婚姻啊?现在解放了,提倡婚姻自由,你完全可以跟那种既没文化,又没教养的女人离婚!你别怕她不肯,只要我们政府出面……”   施施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听起来这三个女人完全不知道姜宜凝的身份。   顾问很是尴尬,有点牙疼地解释:“……姜宜凝是大夫,松海市最好的外科大夫,听说以前是跟着外国大夫学医的……”   言下之意,就是她不是没有文化的乡下无知妇人。   不过那三个年轻女子却不觉得尴尬。   那个刚问姜宜凝是不是霍平戎封建包办婚姻妻子的女子立刻叫起来:“……真的啊?!我说呢!看她的穿着打扮,一点都不像乡下无知妇人!但是看那没教养的样子,可见就算读过书,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出身!”   施施明显不太高兴,撅起殷红的樱桃小嘴,眼波飞快地往霍平戎那边睃了一眼,又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飞快地闪动,显得心绪万千。   霍平戎面沉如水。   谁才是没教养?   当着人家男人的面,冲口就让别人离婚。   他对那个刚刚大放厥词的年轻女子不悦地说:“都说婚姻自由。你开口就让别人离婚,是吃了大蒜还是榴莲,好大的口气!”   这是在说那个年轻女人嘴臭。   矮个的女子一下子红了脸,很不高兴地一甩大辫子,咚咚咚咚转身跑了。   顾问还想打圆场,霍平戎没理他。   正好跑堂的把他要打包的饭菜送过来了,也送来了找零的钱。   霍平戎没有要找零,抬手说:“给你了,谢谢招待。”   这就是给跑堂的打赏。   跑堂高兴得见牙不见眼,半佝偻着身子,搭着肩膀上的白布,一路恭恭敬敬把霍平戎送出去。   顾问他们眼睁睁看见霍平戎走到门口姜宜凝身边,从她怀里抱起来那个可爱的小孩子,同时把手里打包的几个菜交到她手里,还趁机帮她捋捋头发,一脸宠溺的神情,刚才犀利刻薄的眼神现在却柔和得不像话。   施施咬着下唇,一双手在身前拧成了结。   她旁边那个有点胖的姑娘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门口已经消失的那对璧人的背影,眼珠转了转。   后来几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精神都不大好。   晏静婉努力了好几次,都不能让气氛热络起来。   还是后来晏复生赶来了跟他们一起吃饭。   晏复生是个特别会说话的人。   没多久,三个姑娘就被他逗得大笑起来。   一顿晚饭吃完,晏复生开着借来的车送带他们回南嘉村。   她们是跟着顾问夫妇一起来的,除了施施的父亲是商界人士,另外两个姑娘的父辈都是新政府里的高级官员。   她们从首都来松海市,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来到南嘉村,晏家有的是地方住,比北方很多殷实人家都要住的舒服。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三个姑娘还是住在一间屋子里,免得出事了不好说。   三人洗漱过后,两人睡在大大的拔步床里。   一个人睡在靠窗的罗汉床。   开始的时候睡不着,就开始闲聊。   矮个姑娘对霍平戎的印象特别不好,一个劲儿地说他坏话。   但是那个胖一些的姑娘却一直不住口地赞扬霍平戎,还说:“施施,那个霍司令员长的这么好,只有你才配得上他。我觉得你不应该放弃,反正那孩子又不是他的,你担心什么?”   施施用手指绞着自己的卷发,皱着眉头,叹息说:“……可是看样子,他对那个姜宜凝,还挺维护的……都愿意帮她养孩子……”   “那有什么?这样的男人才有情有义!你想想,连姜宜凝那种身份的人他都对她这么好,那要是跟你这种条件的人在一起,还不得把你捧到天上去啊!”   胖一些的姑娘说了半天,施施虽然没有继续表态,但是唇角已经翘起来了。   而那矮个姑娘听了一会儿,黑暗中往睡在罗汉床上的胖姑娘瞥了一眼,没有再说话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趁着施施出去晨练,矮个姑娘小声问胖姑娘:“……你怎么拼命把施施往霍司令员那里推?你不是不知道,静婉姐和顾首长想撮合她和晏复生吧?”   胖姑娘呵了一声,没说什么,拿起毛巾去洗漱。   她看上晏复生了,当然要为自己扫清障碍。   再说施施明显不喜欢晏复生,干嘛还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   第二天早上九点左右,姜宜凝带着锵锵来到圣约翰医院的重病病房,替换守了一夜的霍平戎。   昨天他们吃完晚饭,霍平戎带着她和锵锵回到长盛弄后,就去睡觉了。   他要在半夜一点左右接替何远之,守着苏宇,得先养好精神。   姜宜凝给霍平戎带了一份早餐。   有五个牛肉包子,一碗稀饭,还有两根油条。   霍平戎熬了一夜,本来很困倦,不过看见姜宜凝和锵锵,立刻又精神了。   “……还给我带了早饭?真是太有心了。”霍平戎笑着接过来,一口吃了半个牛肉包子。   锵锵闻到香喷喷的味道,虽然已经吃过早饭了,也悄悄咽了下口水。   霍平戎和姜宜凝同时感觉到了。   姜宜凝装没发现,霍平戎却拿起一个牛肉包子,给锵锵说:“这么多包子,我一个人吃不完,锵锵要不要帮阿爹吃一个?”   锵锵又咽了下口水,扭头不去看那香喷喷的牛肉包子,说:“……不要,锵锵已经吃饱了,一点都不馋!”   霍平戎忍俊不禁,把包子凑到锵锵嘴边,说:“就咬一口……免得我浪费粮食。锵锵帮帮阿爹好不好?”   “浪费粮食不好。”锵锵皱着小眉头转回头,嘴唇正好捧在那又暄又软的白胖包子上。   他忍不住张开小嘴,雪白的糯米牙就在包子上留下两道牙印。   然后用力一咬,包子出现一个小小的缺口,露出里面冒着热气的肉馅。   锵锵一口只咬掉了包子皮,并没有吃到肉馅。   他的小脸被包子皮塞满了,鼓鼓囊囊,像只小松鼠一样咀嚼。   霍平戎看着他吃就觉得高兴,都感觉不到饿了,特意把那肉馅弄出来,都给锵锵吃了。   自己高高兴兴吃包子皮。   锵锵小眼神瞅着霍平戎,心里觉得这个阿爹很有意思,居然喜欢吃包子皮,不喜欢吃包子馅儿……   霍平戎吃完早饭,就把锵锵一起带走了,让他陪他再睡一觉。   姜宜凝一个人在这里守着。   从昨天手术过后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六小时。   苏宇还在昏迷中,因为麻醉药的药性还没过。   听说他晚上发过烧,到现在还没退。   姜宜凝来了之后,用针灸给他降温。   这样不用打盘尼西宁。   又过去四个小时,姜宜凝打算吃午饭的时候,苏宇悠悠的醒过来。   他睁眼看见的第一人就是姜宜凝。   他记得这个女大夫,真是一手好医术。   虽然他还是很虚弱,但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脑子里那种时时刻刻让他觉得不堪重负的感觉消失了。   他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意识也是前所未有的强大!   苏宇是儒将。   他行兵布阵,靠的是脑袋,不是匹夫之勇。   因此大脑对他这种人特别重要。   以前不知道脑子里是怎么回事,只以为是伤势没好,根本不知道原来脑子里有弹片!   他看着姜宜凝,感激地说:“……谢谢姜大夫。”   “姜大夫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首长客气了。我是外科大夫,这是我的工作,分内之事,不用言谢。”姜宜凝朝他笑了笑,过来给他诊脉。   圣约翰医院已经是全国最好的医院,但是医疗器材跟后世还是没法比。   没有趁手的器材,她用中医比西医还更管用。   这种做法对姜宜凝来说很平常,但是苏宇却特别惊讶。   “……想不到姜大夫一个外科大夫,居然也会中医?!”   “中医是跟我家里人学的,辅助而已。做手术主要还是靠西医手法。”姜宜凝放下他的胳膊,点头说:“首长的身体很好,到底年轻,现在做手术,恢复得很快。再养一个月左右,就可以跟正常人差不多了。不过还是要避免剧烈运动,大脑到底开过刀,痊愈得要一两年时间。”   苏宇努力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养一个人就能跟正常人一样,已经太难得了!至于说剧烈运动,请问慢跑算是剧烈运动吗?”   “当然不算。我说的剧烈运动,大概是百米冲刺那种吧……”姜宜凝笑着打趣。   “哈哈,我本来就不跑那种短跑。”苏宇刚醒过来,心情兴奋,没过多久,他的精神就撑不住,又睡过去了。   这一次,他不是昏迷,而是在睡觉。   外面的军医听见屋里说话的声音,知道首长醒了,也长吁了一口气,一头扎到地上,就这样睡过去了。   相比何远之、霍平戎和姜宜凝三人换班守护苏宇,外面的军医可是一个人撑了几乎一天一夜。   外面的战士很快把他送走,让他回去歇息。   姜宜凝见苏宇的情况平稳,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拿出一本从圣约翰医院图书馆找到英文原版医书,开始仔细阅读。   没多久,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我听说苏伯伯在这里做了开颅手术,谁这么大胆子,敢把苏伯伯的脑袋切开?!你们守着不让我们进去,万一苏伯伯伤情出现反复,你们是不是承担全部责任?!”   姜宜凝的耳朵动了动。   外面那几个女人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好像昨天在那个餐馆里听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04 09:05:07~2021-05-07 09:25: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狂小猫 10瓶;春雨霏霏 5瓶;米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泛黄的老电影(1)   姜宜凝不想理这几个女人。   她觉得她们虽然讨厌,但并不是什么丧心病狂的坏人,用不着她去替□□道,所以继续看她的书。   不料看了一会儿,外面的吵嚷声没有停歇,反而越来越大,连病床上刚刚睡过去的苏宇首长好像都快被吵醒了。   这对首长的恢复可不妙。   姜宜凝叹口气,把书放下,起身走到门边,把门拉开一条小缝,低声说:“这里是重病病房,请不要在这里喧哗,影响病人恢复。”   门口的走廊上,那个胖姑娘和矮个姑娘正围着门口两个站岗的小战士吵闹。   另外一个柔柔弱弱白皙如同月份牌美女的姑娘则站在她们身后,皱着眉头看她们说话,正是那个对霍平戎过份感兴趣的施施。   她身边站着负手而立的晏复生。   而顾问和他的年轻妻子晏静婉,就站在施施和晏复生背后。   原来来的人不止那两个姑娘。   姜宜凝把门缝又拉开一些,咳嗽一声抬高了嗓音说:“有事请明天再来探望,病人刚刚经历大手术,还需要一天一夜的休养。”   其实手术后的二十四小时就快过去了。   但是看这几个人的架势,姜宜凝觉得还是让苏宇多休息几天为好。   他的脑袋刚做了开颅手术,经不起这些人给与的精神负担。   这时那两个姑娘听见了姜宜凝的声音。   两人停止了对小战士的围攻,齐齐扭头看她。   “……是你?!你怎么在这里!”矮个姑娘脱口而出,还情不自禁回头看了晏复生一眼。   晏复生微笑着说:“这位姜大夫,就是给首长做手术的人吧?我说怎么首长千里迢迢,从首都来到我们松海市呢,原来是冲着姜大夫来的。”   “是她?!那怎么行!她才多大!怎么能给人做这么重要的手术?!完了!苏伯伯肯定没救了!”胖一些的姑娘顿时眼泪就流下来了。   看她的样子,还真不像是作伪。   看起来是真的伤心。   姜宜凝那天晚上只听顾问介绍了施施,并不知道施施身边这两个姑娘的身份,而且她走得早,并没有听见后面这俩人跟霍平戎说的话,所以对她们并没有任何不好的感觉。   再说这俩穿的衣裳比较朴素,长得也不是施施那样一看就是娇小姐的模样,姜宜凝甚至以为这俩是施施身边的跟班或者捧哏一类的人物。   因此她的态度还是很不错的。   她担心外面的声音吵到苏宇,就从屋里出来,反手关上病房的门,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说:“这位同志你不要伤心,首长的手术很成功的,但是这种大手术,术后休养也很重要,刚刚首长已经醒了,但又睡过去了,请几位先回去,明天这个时候来探望就可以了。”   “不行!我们一定要亲眼看见才会放心!”那个胖姑娘冲到前面,直对姜宜凝,大声说:“我从小就是苏伯伯看着长大的!如果你害了苏伯伯,看我怎么治你!”   “不行!”姜宜凝眼看那胖姑娘的胳膊伸过来,忙一把攥住,沉声说:“病人刚刚经历过大手术,不能让外人进去!如果感染了怎么办?如果你是真的关心首长,应该是听医嘱!而不是在这里胡搅蛮缠!”   “敢说我胡搅蛮缠?!你算老几!也配跟我说话?!”那看起来一脸淳朴的胖姑娘突然眉眼狰狞,力气猛地剧增,一把握住姜宜凝两支胳膊,将她狠狠掼到门上。   姜宜凝只觉一阵大力把她举起来,然后往后撞去。   后脑勺咚地一声装在门上,姜宜凝顿时眼冒金星,双腿下意识前踢反抗。   那胖姑娘吓了一跳,忙松开手,姜宜凝这时正好一脚踢出,结果踢了个空,一下子失去平衡,扑通一声,整个人横掼在地。   后脑勺又一下狠狠砸在结实的水泥地面上。   一阵阵眩晕传来,姜宜凝只来得及喊一声:“……不能让人进去!”   就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   ……   眼前的景物由暗到明,渐渐清晰。   往事如同泛黄的旧电影,一幕幕在她面前展开。   那是一条民国时期的街道,破旧的牌楼,稀稀拉拉的招牌旗子在风中飞舞。   大同米行、圣旗楼茶舍、丽美眼镜……   一个个看上去比松海市的那些招牌差多了,街边也没有那么多的楼房,就算有,最多也就两三层。   看上去足足落后十年。   天气很热,姜宜凝摸了一把额头,手掌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街上拉车的黄包车夫都是光着膀子,脚上穿着草鞋,身上只穿着一条破旧的大裤衩。   路上的行人穿着长衫和旗袍,从她身边路过的时候都侧目看她。   她低头看看自己,一件非常有型的圣劳伦白色纯棉衬衫,同牌黑色九分裤,脚上是一双在现代很流行的华伦天奴小白鞋。   整个人看上去跟这泛黄的街景格格不入,好像是被P进了一张老照片。   肩上背着的倒是她那个香奈儿背包,里面有她从不离身的针灸盒。   姜宜凝停下脚步,仰头看着路边的招牌,心里在琢磨这是哪里。   影视一条街,还是……   她正疑惑中,突然几个矮个男人举着枪走到她面前,用生硬的华语说:“你的……花姑娘的干活?!”   姜宜凝低下头,看向自己面前这几个身高不到一米五的男人,穿着洗的发黄的军服,头上还戴着那种可以盖住耳朵的可笑的军帽。   从他们那典型的面部特征和军服,姜宜凝认出了他们:日本人。   这是什么时候?   怎么还有日本军人在这个城市?!   姜宜凝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背在身后的手悄悄伸进背后的包包里,一边掏出自己的手术刀,一边冷声说了一句粗口英语:“Get Fxxking Out!”   那几个日本人愣了一下,互相对视一眼。   明显对于会说英文的女人,他们不敢造次。   但是又不想放弃。   毕竟这个女人相比这个城市别的女人来说,太鲜亮,太白嫩,太……吸引人了。   中间那个看上去职位最高的日本人唰地一下端起枪,对准姜宜凝,大声说:“八嘎!脱衣服!”   姜宜凝:“!!!”   当街就要人脱衣服?!   这群日本人就是这样肆虐我们的国家?!   那个时代的人到底是怎么熬过这段日子的?!   姜宜凝已经差不多推断出大致的时期,心里有点迷惑。   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想不出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她记得自己根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抬眸向周围看去,想向行人求助。   可是那些人脸上都是麻木到认命的神情,见她看过来,只露出无奈的眼神,然后捂住脸,匆匆跑过。   没有人来帮她。   姜宜凝心里不是不遗憾的,但并没有多悲哀。   普通人怎么赤手空拳面对这些荷枪实弹的畜牲?   就算他们来救她,也是送命而已。   姜宜凝轻吁一口气。   那几个日本人见她好像要服软了,笑得更加淫邪。   一个日本人举枪走近她,枪上的刀尖差一点就要扎在她心爱的白色衬衫上面了。   这几个贱人知道她这件衣服有多贵吗?!   姜宜凝更加愤怒,不假思索一个旋身,纤细的身子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从枪缝里挨过。   她身材高挑,手臂一伸,锋利的手术刀已经从中间那个日本人脖子上划过。   伤口实在太细小了。   那日本人直愣愣地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喉头才冒出一丛血雾,整个人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姜宜凝早已经滑开,才避免被从脖子上大动脉里喷出的血给弄脏了衣服。   旁边两个日本人愣了一下,想起来要开枪的时候,突然两声砰砰枪响,他们的胸口印染出血色痕迹。   扑通扑通的声响过后,两人也倒在地上。   这是谁在帮她?   姜宜凝惊喜回头,正好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街边一条小巷子里拐过来,一把攥住她的胳膊,沉声说:“……这边。”   是霍平戎!   姜宜凝整个人都傻了。   她没有反抗,被她拉近一个隐蔽的地方。   看得出来,刚才霍平戎就是在这里射杀那两个畜牲。   她上下打量着他,发现他穿着的军服,不是她记忆里的样子……   “这几个日本人死了,旧都市的日本人不会罢休,你得赶紧离开这里。”霍平戎冷静地说,目光落在她手边的手术刀上。   霍平戎又探头往外看,“为了安全起见,你先跟我走,我姑姑就在这附近住,她那里很安全,然后找人送你出城。”   姜宜凝立刻答应,一点都不犹豫。   霍平戎倒是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就这么相信我是好人?”   居然对他一点点怀疑都没有。   姜宜凝嫣然一笑,“……我相信。”   就在这时,一道道喧嚣的声音由远及近,进而震耳欲聋。   “号外!号外!日本战败投降了!”   “日本战败投降了!”   “日本战败投降了!”   “仗终于打完了!”   “我们胜利了!”   “我们赢了!”   姜宜凝心里一动,抬眸望去,那是一群群年轻人举着横幅,疯狂叫喊着,哭号着,大笑着,从街道的另一头奔涌而来。   而街上原本跑开的行人此时也停下脚步,惊喜交集的看着这一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07 09:25:55~2021-05-10 21:51: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ycg、小君 30瓶;26095737、狂小猫 10瓶;云朵??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泛黄的老电影(2)   抗战胜利日?!   四五年八月十五日!   姜宜凝精神一振,惊喜地说:“日本投降了!我们安全了!”   如果不是日本宣布战败投降,刚刚他们弄死的几个日本兵,可能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虽然他们自己不怕跟日本人较量,可是一定会牵连无辜的人。   回到这个年代,不能帮助别人也就罢了,还要带累普通人因而送命,姜宜凝就觉得自己还是死了好……   霍平戎露出微笑,淡定地说:“就算他们不投降,我们也很安全。再说是我动的手,跟你无关,你不用害怕。”   “我不害怕,可是我不想牵连无辜的人。”姜宜凝郑重点头,目光很快又投向街上那些欢呼雀跃的人。   看得出来,大家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在日本人的淫威下,大家忍了多少年了?!   每天都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真的是早上出门,不知道晚上还能不能按时回家。   在一个被侵略的国家,一个被占领的城市里,没人给你讲道理,讲法制。   侵略者的枪炮就是道理,就是法制。   不然怎么古人都说,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呢?   大家苦苦挣扎反抗了这么多年之后,和平的曙光终于再一次出现在地平线上。   姜宜凝都忍不住要走上去跟他们一起□□高呼,宣泄胸中难以抑制的激动和狂喜。   她虽然才到这里不到十分钟,可是已经经历了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的惊心动魄,她现在完全能够跟这些喜极而泣的人共情。   霍平戎张了张嘴,本来想说什么,可还是什么都没说,抬了抬手,做了个极为绅士的动作:“……确实值得庆祝,一起?”   姜宜凝重重点头,很自然地拉住霍平戎的手,和他一起走到□□欢呼的人群当中。   今天这一次□□完全是自发的,而且从街那边走来,等姜宜凝他们也参加进去的时候,人已经越来越多了。   乌压压的人群无边无际,像是胜利的海洋。   而路边那几个横躺的日本兵尸体,就是胜利的注脚。   姜宜凝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真的是躬逢其盛。   ……   这一天真是过得太刺激了。   一睁开眼看见的就是禽兽般的日本兵,打算要跟他们同归于尽的时候,遇到霍平戎救她一命。   转而发现霍平戎杀死日本兵,他们可能面临着要被追杀和逃亡的命运。   结果下一秒,日本战败投降了。   他们参加了二战胜利日的□□,整整一天。   跟着人群喊口号,脑子里乱哄哄的,完全不能思考,不想思考,只愿意跟着一群同样在欢笑,在流泪的人们一起走下去。   当然,再好的宴席也有曲终人散的一天。   大家从中午一直闹腾到黄昏。   等霍平戎带着姜宜凝来到他姑姑的住处,天已经完全黑了。   天上一轮明月,藏蓝的夜空上繁星闪烁。   姜宜凝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累得都快抬不起来了。   好在她还挎着霍平戎的胳膊,于是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挂在霍平戎胳膊上。   她明明记得自己是拉着霍平戎的手,怎么就变成挎着他的胳膊了?   姜宜凝用手捋捋头发,发现发间都是汗。   走了整整一个下午,她的后背都是湿的。   霍平戎索性揽住她的肩,带着她进了一家围着一人白墙黑瓦的院子。   “姑,我回来了。”霍平戎反手关上门,在院子里打了个招呼。   姜宜凝飞快地打量了一眼。   这个小院子并不临街,院门朝西,木制院门,门口有路灯。   门内一条蜿蜒的青石子路,路旁种着几竿翠竹,几间厢房散落在小路四周。   青石子路的尽头,是一套坐北朝南三开间的三层西式小楼,白色外墙,深色门窗,看着特别干净大方。   一个穿着天青色长袖旗袍的中年女子从小楼那间藏蓝色大门里走出来,温婉笑着说:“平戎回来了,咦,还带朋友回家了?”   她抿嘴笑着,朝姜宜凝这边点点头。   姜宜凝忙跟着点头打招呼:“伯母您好,我借助几天,等我找到家人就会走的。”   “没事没事,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这么大的房子我一个人住怪不习惯的,早就想找个伴儿了。”那中年女子笑着朝姜宜凝伸出手。   姜宜凝这才发现自己还是挽着霍平戎的胳膊,忙松开他,跟那中年女子握了握手。   霍平戎两手插进裤兜里,悠闲地说:“姑,姜小姐初来乍到,可能还要叨扰一阵子。”   两人一路走来的时候,已经互相介绍过了。   那中年女子“嗯”了一声,含笑说:“你们吃晚饭了吗?”   “没有。”霍平戎耸了耸肩,“中午的时候知道日本战败投降,跟着一起去□□,到现在才回来。”   “日本战败投降了?!”那中年女子又惊又喜,明显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霍平戎微笑着点头,“投降了,今天的中央日报都出特刊了。”   那中年女子嗐了一声,掩嘴笑说:“难怪我们这个巷子今天这么安静,以前送报的小子们都不来,原来都去□□了……”   “差不多,今天人真的很多,街上的小贩后来都不卖东西了,跟着大家一起走。一路上的商家知道消息,也都关了门,跟上来□□……我从来没有在旧都市见到这么多人!”霍平戎微微有点激动,伸手推开门,让姜宜凝和那个中年女子一起进去。   那中年女子感慨地说:“肯定啊……多少年了,这种不见天日的日子过了多少年了……好不容易都过去了,大家不去发泄一下会受不了的……”   进了屋子,姜宜凝被客厅里那雅致又低调的陈设震撼了。   比她祖姑奶奶家在松海市平安弄小洋房里的陈设还要贵重!   客厅里的灯亮如白昼,姜宜凝那张红粉菲菲艳似牡丹的面容更加熠熠生光。   那中年女子凝眸注视着姜宜凝,又揶揄般看霍平戎一眼。   霍平戎若无其事地摊了摊手,“姑,我们都饿了,您吃晚饭了吗?”   “我晚上不吃正餐,你们年轻人不能饿,我去给你们煮碗鲜虾馄饨。”那中年女子说着往厨房走去。   姜宜凝忍不住要跟上去。   霍平戎拉拉她的衣袖,低声说:“我姑姑的厨房不是一般人能进的。我带你去看看客房,你先洗洗换件衣服吧……”   姜宜凝客随主便,跟着他走上二楼。   楼梯是紫檀木的。   姜宜凝踏上去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弄坏人家的楼梯,自己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把她卖都还不起。   霍平戎见她这样子,笑着说:“你认出来这是紫檀木?”   姜宜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家里也有紫檀做的家具,没有你们这么豪奢,用紫檀做楼梯。”   霍平戎勾了勾唇角,“紫檀木的硬度很高,其实最合适做地板。我们这里只用了一点边角料做楼梯,其实在拼接的。”   姜宜凝松了一口气,和他说说笑笑去了二楼。   二楼的客房也布置得很雅致,淡色鸽翼灰的墙壁,没有贴壁纸,干干净净的,很对姜宜凝的胃口。   一张挂着轻纱帐的四柱床,床上摆着象牙白的真丝枕头,粉紫色蚕丝被。   床的一边是床头柜,一边是梳妆台,梳妆台上还有胭脂水粉和梳子篦子簪子等梳头的器具。   窗子那边挂着豆绿色落地窗帘,窗下还有一张贵妃榻,榻边一张小高几,上面放着一套茶具。   姜宜凝啧啧两声,就看着霍平戎打开东边靠墙放着的挂衣柜,指着里面的衣服说:“这里有些衣服,你可以换上。都是我姑姑布置的,全新,没有人穿过。”   姜宜凝好奇地走过去,看着衣柜里面从厚到薄,从春到冬,一年四季的衣服都不缺。   “……你姑姑为什么准备这么多新衣服啊?还都是年轻人穿的……”姜宜凝忍不住拿了一件小碎花七分袖旗袍出来。   这件旗袍的花色跟青花瓷一样,说不出的隽永优雅清丽。   霍平戎笑而不语,指了指浴室的方向,让她去洗澡,自己先出去了。   ……   姜宜凝洗完澡出来,换上那件七分袖青花瓷旗袍。   发现有点紧。   这个年代的女子讲究得是身材单薄,婀娜亭亭。   而姜宜凝的身材在现代是练过的,前凸后翘,手臂和大腿的线条紧致优美。   穿上这件旗袍,简直跟贴在身上的第二层皮肤一样。   她在衣柜上镶的大穿衣镜前看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   打开衣柜的门,她又找了一套衣服出来。   这套衣服是鹅黄色桑蚕丝七分袖对襟掐腰上衣,下面配一条豆绿色百褶大摆裙。   尺寸比那件旗袍要大一些,因此她穿着很和身,没有贴在身上。   从楼上下来,霍平戎和他姑姑正在客厅中央站着说话。   听见她从楼上下来的声音,两人停下来,一起转头看过去。   姜宜凝一身典雅娴静的打扮,跟白天完全不同,没有了那种格格不入的隔阂,而是好像刚从女子学校里放学的女学生,看得霍平戎不由眯了眯眼。   那中年女子拊掌笑道:“鹅黄柳绿!太衬姑娘您呐!姜小姐,我到今年快五十了,也算见多识广,还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漂亮的人儿!”   姜宜凝此时才注意,这位中年女子说得一口好官话,标准的京城口音。   作者有话要说:   让大家久等了。( ̄▽ ̄)\"。感谢在2021-05-10 21:51:48~2021-05-16 08:54: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春雨霏霏 5瓶;蔡蔡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泛黄的老电影(3)   跟霍平戎一路走回来的时候,他们谈了很多事情。   也知道这个地方是旧都市,南方城市,离松海市三百公里左右。   本地人都是南方口音,姜宜凝听得懂松海话,但对旧都市的话基本上听不懂。   好在霍平戎一口官话很标准,路上那些□□的学生也都会说官话。   现在从一个看上去很本地的中年妇女那里也听到一口官话,姜宜凝就有些惊讶了。   不过她没有表露出来,笑着走到他们身边,说:“谢谢伯母的衣服,很漂亮,我很喜欢。”   “很适合你穿呢!我买的时候就想着给你这种年纪的女孩子穿的,这不心想事成了?”那中年妇女说着,还朝霍平戎眨了眨眼。   霍平戎不动声色,朝餐厅那边抬手说:“姜小姐饿了吧?晚餐准备好了。”   姜宜凝两手交叠搁在身前,微微躬身道谢,很有礼貌的样子。   那中年妇女暗暗点头,跟他们一起去了餐厅。   晚餐很丰盛,白灿灿的大米饭,炒得很鲜嫩的青椒肉丝,葱花炒鸡蛋,还有一碗排骨汤。   味道也很鲜美,姜宜凝吃得几乎停不下来。   一顿晚饭吃完,她就开始犯困。   霍平戎见她这个样子,也没多说什么,送她上楼休息。   ……   姜宜凝第二天早上醒来,才知道霍平戎昨晚送她上楼之后就离开了。   那中年女子坐在餐桌前,跟她一起吃早餐,一边轻言细语地说:“平戎是中央军的人,每天都得回去报道的,不能随意在外面留宿。”   姜宜凝:“……”   那中年女子又看了姜宜凝一眼,笑着说:“平戎昨天简单跟我说了一下你的情况,说你还要寻亲。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的亲戚都在哪里?叫什么名字?我看看我能不能找人帮你查一查?”   姜宜凝拿不准霍平戎都说了什么,试探着问:“霍先生跟您说了我的情况?那他有没有说昨天我在街上动了几个日本兵?”   “当然说了。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不会救你,我也不会收留你。”中年女子笑眯眯地说,语气却不是那么和煦。   姜宜凝不以为意。   她笑着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您和霍先生都是好人。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昨天如果不是因为遇到霍先生,我可能已经转世投胎去了。”   “唉……这个世道啊……”那中年女子无奈地摇摇头,“好在已经胜利了,很快这些禽兽就会被赶出我们的国家,以后不会有这方面的危险了。”   姜宜凝想了一下,还有四年才是开国大典。   真的不会再有这方面的危险吗?   姜宜凝也没反驳这女子的话,笑着问道:“听霍先生说,您是他姑姑?”   那中年女子看着姜宜凝,突然狡黠一笑,轻声说:“……其实我是他伯母,不过他不知道……”   又朝姜宜凝眨眨眼,俏皮地像个小姑娘。   姜宜凝掩嘴而笑。   只是一个照面,她已经开始喜欢这个女子了。   “你就叫我伯母,我夫家姓霍,娘家姓姜,跟你一个姓。”霍姜氏给她倒了一杯咖啡过来,放到她面前,“别跟平戎说,他不必知道。”   姜宜凝忙点头道谢,拿起咖啡啜了一口,顿时瞪大眼睛。   很正宗的哥伦比亚咖啡,这是舶来品啊!   “……您这咖啡进口的吧?”姜宜凝陶醉地又啜了一口,真是恍如隔世的味道啊……   霍姜氏点点头,眯着眼睛享受那咖啡的香味,笑着说:“看来你是个懂行的,这样好,以后跟平戎有很多共同语言……这是他留学回来给我带的礼物,我一直舍不得喝。”   两人就在咖啡的香味中谈谈讲讲,渡过了一个愉快的早晨。   吃完早饭,姜宜凝主动去收拾碗筷,霍姜氏也没有拦着她,说:“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你就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等我有空了带你出去逛。虽然我们胜利了,但是政府还没有正式接受投降,不知道那些禽兽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姜宜凝点头如捣蒜,“懂的懂的,我一定不乱走!”   ……   霍姜氏这一趟出去,到了晚上才回来。   显得很累的样子,胳膊上还挎着一个菜篮子,里面有一些青菜,还有一块五花肉。   “……晚上做红烧肉吃,平戎说会过来看你。”她笑眯眯地打趣姜宜凝,见她红了脸,才去厨房收拾。   姜宜凝一整天都待在家里看书看报纸。   霍姜氏看来是个很喜欢阅读的人,家里有很多杂志、书籍和报纸。   这都是第一手史料啊!   虽然姜宜凝不是学历史的,也看得津津有味。   外面的天渐渐黑了,晚香玉的香味顺着夜风飘了进来。   姜宜凝把窗帘放下来,打开客厅和门口的灯。   又把白天看的书报杂志收起来,放回书架上。   她走进厨房打算帮霍姜氏做晚饭。   霍姜氏摆手让她出去,说:“你帮我去院子里摘几朵晚香玉进来,我要插瓶。”   这活姜宜凝能做。   她笑着答应了,拿着竹箭,拎着竹篮来到院子里。   晚香玉的花圃在靠近院门口的地方。   姜宜凝顺着羊肠石子小路走过去,结果快到花圃的时候,听见院门口传来一阵说话声。   “……平戎,她是谁?你为什么跟她在一起?!还喝了那么多酒!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这声音听起来太耳熟了……   姜宜凝下意识闪进花圃旁边院墙下的阴影里。   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见院门口的情况。   院门半开,门口站着三个人。   霍平戎一身戎装站在门口,胳膊肘里居然还揽着一个身穿浅紫色绣花旗袍的女子。   那女子整个人几乎都靠在霍平戎怀里,闭着眼睛,眉头紧皱。   惨白的路灯下,那女子的肤色居然白得如同琉璃一样透明。   姜宜凝心里一动,朝那女子脸上看了好几眼。   而霍平戎和这闭着眼睛的女子对面还站着一个年轻女子,这人却是一身戎装,她的侧脸看上去十分眼熟。   想到刚才听见的声音,姜宜凝这时确定了,这个站在霍平戎对面的女子就是江芳芷!   想不到,她早就见过她了……   想到四年后的情况,姜宜凝确信,江芳芷应该没有见过她。   不然她早就认出来了。   所以她把自己藏得更深了,甚至放轻了呼吸。   霍平戎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情,淡然说:“……她是我什么人,关你什么事?我跟她出去喝酒,也要跟你报备?天晚了,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再见。”   说完他转身走进院门,回手还把半敞的院门关上了。   姜宜凝站在花圃旁边院墙的阴影里,看见霍平戎半扶半抱着那个穿着绣花旗袍的女子飞快往小楼那边走过去。   而江芳芷一直站在院门口,眼睁睁看着霍平戎快步离开,眼里的神色渐渐疯狂怨毒。   姜宜凝悚然而惊,更加躲着不敢作声。   直到江芳芷离开霍姜氏小院门口,她才蹑手蹑脚从墙根处挪出来,继续沿着院墙也往小楼去了。   还没到小楼门口,能把整个院子照亮的门前灯也熄了,整个小院霎时陷入黑暗之中。   姜宜凝倒是轻吁一口气,从黑暗中小跑过来,悄悄拉开房门,闪身进了屋子。   客厅的窗子已经关起来了,窗帘更是拉得严严实实。   客厅的大灯关上了,但是客厅中央却点上一盏小小的煤油灯。   听见门开阖的声音,霍平戎回过头,见是姜宜凝,神情冷峻地说:“姜小姐先上楼去吧,我这里有事。”   姜宜凝定了定神,缓步走过去,沉着地说:“……她受伤了吧?这脸色看上去就是失血过多。”   她是外科大夫,曾经在急诊室轮值的时候,这种伤患见得多了。   霍平戎微怔,“……怎么看出来的?”   “你没时间多问,我去取我的手术刀,你们准备热水和酒精,如果有的话。——我马上给她做手术。”   姜宜凝说完就快步跑上二楼。   她不知道霍平戎和霍姜氏在楼下说了什么,不过当她跑回来的时候,那闭着眼睛的女子已经平躺在沙发上,腰间的旗袍解开了,一个血淋淋的伤口出现在她面前。   姜宜凝脱口而出:“枪伤,需要把子弹取出来,然后缝合。如果有盘尼西林就稳妥了。不过要是没有也没啥,你们幸亏遇到我。”   霍平戎和霍姜氏对视一眼,更惊讶了。   霍姜氏很快说:“……姜小姐会医术?肯定比我强。”   “我是外科大夫。”姜宜凝取出手术刀,一边看着霍姜氏,“酒精有吗?”   “有一小瓶。”霍姜氏忙把一个装着酒精的瓶子递给她。   姜宜凝迅速给自己的双手消毒,又把那伤口外面清洗干净。   然后亮出自己闪亮的手术刀。   一到做手术的时候,姜宜凝就陷入了忘我的境界。   她的心里眼里都只有病患和伤口,她只需要把不属于人体的任何东西取出来。   她的手法快、狠、稳、准。   不到一个小时,一个带着血的子弹头被她啵地一声挑出来,然后迅速摁下血管止血。   因为没有特殊的羊肠线,她只能用丝线缝合。   惋惜地说:“……可惜以后要留疤了。”   霍姜氏啼笑皆非,喃喃地说:“……能活命就不错了,谁在乎一点伤疤?”   姜宜凝:“……”   手术做完之后,就把那女子放在沙发上,姜宜凝、霍平戎和霍姜氏三人都在客厅陪着。   姜宜凝这时才说:“我刚才出去摘花,恰好看见你和……还有一位女士在门口。就听了一耳朵。”   霍平戎点点头,“是我疏忽了。当时急着要给这位同志治伤,没办法。”   “……她是你们的同志?”姜宜凝的目光看了看霍姜氏,又看向霍平戎。   霍平戎也不瞒她,点头说:“她的身份很重要,本来应该没事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被人暗杀。”   这时那女子嘤咛一声醒过来,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是:“……赶紧撤退!老蒋不会和谈!他要把我们的人一网打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16 08:54:21~2021-05-20 07:0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狂小猫 20瓶;艾莉丝♚ 19瓶;26095737 5瓶;㎡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泛黄的老电影(4)   “……醒了?”霍姜氏一个箭步走上前,半蹲在那女子身边,拿手帕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你别急,有话慢慢说。”   那女子回过神,又闭上嘴,警惕地看着霍姜氏,吃力地问:“……你是谁?”   霍姜氏笑了笑,招手让霍平戎过来,对那女子说:“我是他的亲戚。”   霍平戎走过来,朝躺在沙发上的女子微微颔首,“徐同志,我是霍平戎。”   那女子倏然瞪大眼睛,又惊又喜:“……是空军的霍师长?!你居然是我们的人!”   霍平戎点了点头,淡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然后跟着马上解释:“我在中央大楼遇到你,你当时已经受伤了。为了给你解围,我带你去酒吧喝了点酒,才带你回家。你身上的子弹已经取出来了,是这位姜大夫给你做的手术。”   霍平戎侧身向那女子介绍姜宜凝。   姜宜凝在旁边听了一会儿,知道这个女子大概姓徐,她跟着点点头,微笑着说:“徐同志能醒过来,这伤就没问题了。只要将养一阵子就好。”   那女子朝姜宜凝努力笑了笑,说:“谢谢姜大夫。”   接着又很快摇头,“我不能浪费时间。消息要马上送出去。霍同志,我相信你,你可不要辜负了我的信任。这个消息关系到很多人,很多很重要的人的安危!”   霍平戎神情平静地看着她,淡声问:“……你不是跟着庆铃先生做秘书的吗?怎么会……”   他的目光移到那女子的枪伤处。   那女子悲愤地说:“庆铃先生被软禁了……我察觉不对,给她送饭的时候听见她跟她自己的亲妹妹正在争吵。她知道我的身份,故意说了很多话,里面的暗语我一听就明白了!”   霍平戎立刻站直了身子,严肃地说:“徐同志,你确定你没有听错?庆铃先生的亲妹妹,那可不是一般的身份!”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相信消息是真的!”那姓徐的女子斩钉截铁地说,脸上神情更加坚毅,“我得把消息送出去。我知道上面有人在要求跟老蒋和谈,想跟老蒋合作,进老蒋的政府做大官……可是他们没有想过,老蒋根本就不想跟他们合作!”   霍平戎勾了勾唇角,略带讥讽地说:“那些投降派大概不知道老蒋的为人。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几次合作之后的下场是什么,他们都那么健忘吗?”   “你我在老蒋这边,都清楚他的秉性,可是上面有些人,却不会这么想。他们以为自己已经有了跟老蒋谈判的条件……”姓徐的女子悲愤地说,指指自己的枪伤,“知道这一枪是谁给我的吗?就是那位看上去温文尔雅的蒋夫人!”   霍姜氏朝霍平戎瞥了一眼,霍平戎明白她的意思,马上对那姓徐的女子说:“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想想怎么把这个消息马上送出去。”   那女子长吁一口气,说:“这我就放心了……你一定要派非常信任的人送信……其实我是最好的人选……离开家那么久,我也想回去看看啊……”   她的目光投向西北的方向,很快又昏睡过去。   她重伤未愈,刚刚接受了大手术,能支撑自己说这么多话,已经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了。   姜宜凝等客厅里的人都走了,才过去给那姓徐的女子检查身体,确认她有足够的精力支撑她的伤口愈合。   她给她把脉,发现她的脉搏跳得越来越弱,知道不好,立刻拿出自己的银针,给她又开始扎针。   她的一手针灸,是祖姑奶奶传给她的,又经过她博采众长的改进,早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从客厅的窗帘处传来依稀的曙光,她才发现已经天亮了。   姜宜凝一直坐在沙发面前的地板上,好给那女子施针。   一夜过去,在她的针灸辅助之下,那女子的脉搏渐渐恢复正常,跳动有力。   如果有葡萄糖辅助就更好了。   姜宜凝揉了揉自己快要麻了的腿,扶着沙发扶手慢慢站起来。   霍姜氏站在餐厅门口叫她:“小姜,过来吃早饭,你累了一夜,辛苦了。”   霍姜氏的表情无比慈祥,怜惜地看她走过来,拉起她的手,给她捋捋垂落的鬓发。   她的手指温暖,指间带着一点点晚香玉的馨香。   姜宜凝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笑着说:“我昨天忘了采花了。”   “没事,平戎已经摘回来了,给你的房间也放了一瓶。”霍姜氏朝她眨眨眼,一脸心照不宣的样子。   姜宜凝微微脸红,跟着霍姜氏去餐厅吃早饭。   餐厅靠墙的条案上,放着一瓶怒放的晚香玉,香气夹着窗外的晨风扑面而来,姜宜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被过滤了一样。   霍平戎就坐在餐桌对面,笑着说:“辛苦了,看看这些早餐喜不喜欢。”   餐桌上摆着一个瞄着兰草的红釉圆钵,里面装着一碗香喷喷的皮蛋瘦肉粥。   几个青花瓷盘子,上面分别摆着水煎包、粢饭团、油条,还有几个炒好的小菜,一盘凉拌的猪头肉。   “这么丰盛?!”姜宜凝高兴地坐下来,不客气地给自己盛了一碗粥。   她确实是又累又饿,大口大口吃水煎包,还有皮蛋瘦肉粥,胃口很好的样子。   看着她的胃口那么好,霍平戎和霍姜氏都觉得自己的胃口变好了。   姜宜凝确实是太累了。   早餐吃得那么饱,碳水化合物又容易消化,引得全身的血液都流到肠胃里去,手里还拿着一个包子,就趴在餐桌上睡着了。   霍平戎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把包子从她手里拿开,放到餐盘里,再拿手帕给她擦擦嘴,还有手,然后把她横抱起来,送回客房。   姜宜凝一觉睡到天黑。   她洗漱了一下,马上下楼来到客厅。   那姓徐的女子还在昏睡,霍姜氏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正在织毛衣。   看见姜宜凝下来,霍姜氏放下正在织的毛衣,轻声说:“饿吗?餐厅里有晚饭。”   姜宜凝不好意思笑道:“我真是跟猪一样,只知道吃和睡。”   “怎么这么说话呢?你是昨天做手术,还有照顾徐同志,才累成这样。我们知道,去吧,别跟我客气。”霍姜氏笑眯眯地朝她挥挥手。   这时那姓徐的女子也醒了,睁开眼睛看见霍姜氏,马上问:“霍师长呢?消息送出去了吗?”   霍姜氏点点头,“平戎出去了,消息送出去了。”   “……霍师长亲自送的?”那姓徐的女子追问道。   霍姜氏却笑而不语,转了话题问她伤口还疼不疼,饿不饿,想不想去方便。   这样一打岔,那姓徐的女子就没有继续。   等霍姜氏和姜宜凝一起给那姓徐的女子收拾完伤口,又帮她洗漱、扶她去方便,再给她喂饭的时候,霍平戎终于回来了。   他脸色十分疲倦,一进门就说:“小徐你准备一下,等会儿有我们的人来接你回老家。”   “我真的可以走吗?!”小徐的眼里顿时像是天上的星星,闪亮不已。   “嗯。上面已经知道了,同意你赶紧撤离。”霍平戎说着,飞快地又看了姜宜凝一眼。   姜宜凝有些奇怪,不过也没问。   她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自己最好什么都不要问。   好奇心杀死猫。   接下来就是霍姜氏和霍平戎两人做准备。   姜宜凝为了避嫌,一个人去餐厅里待着。   外面有些声响,还有低沉的说话声,应该都是来接应那姓徐的女子。   一个小时后,外面终于安静了。   霍姜氏和霍平戎一起走进来,霍平戎二话不说就坐在姜宜凝旁边,给自己拨了一碗饭,开始吃起来。   他看起来是真饿了,吃得狼吞虎咽。   姜宜凝看着都觉得喉咙发梗。   等他一口气吃完三碗饭,然后拿着一碗汤慢慢喝的时候,霍姜氏才问:“……上面怎么说?”   霍平戎脸色冷峻:“……最高领导无法劝说,打算亲自去谈判,让那些想‘合流’的人好好看看老蒋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最高领导要来?!他怎么能亲自涉嫌呢?!”一向沉着冷静的霍姜氏都急了,“他是我们所有人的主心骨啊!”   姜宜凝也觉得紧张。   虽然她知道这一段历史,知道就算最高领导来了,也成功离开。   因为他们准备周详,老蒋最终没有找到机会发难。   看来这个“准备周详”,是基于霍平戎他们送出去的情报。   没有误判局势,才能为最坏的结果做打算。   不过姜宜凝有些好奇,她看了看霍姜氏,低声问:“……你们的老家离这里很远吧?怎么就一天功夫就得到回信了?”   霍姜氏也不把她当外人,笑着说:“我们有电报。”   姜宜凝觉得自己特别蠢,马上闭了嘴。   这个时代虽然落后,可是电灯电话都是有的!   电报当然也不稀奇了。   那看来霍姜氏这里是有发报机的。   姜宜凝有些不自在地站起来,说:“那你们忙,我先上楼了。”   霍姜氏知道她尴尬,也不说破,笑着刚要点头,霍平戎却闷哼一声,说:“……姜大夫帮我做个手术……”   说完就扑倒在餐桌上。   姜宜凝和霍姜氏两人都是神色大变。   两人几乎一起扑过去,把霍平戎扶起来。   就在他手捂住的地方,姜宜凝发现那血已经从军装里渗出来,变成黑红色了。   “他也中枪了?!”   “什么时候中的?!这孩子居然一声不吭,等把人送走了,还吃了一顿饭才说!”   霍姜氏眼泪都流下来了,跟姜宜凝一起把霍平戎送到客厅。   昨天小徐在这里接受手术,今天则是霍平戎。   姜宜凝幸好白天睡了一天,刚刚又吃饱饭,现在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 第118章 翻旧账(1)   霍平戎中枪的地方在左胸口上方,靠近肩膀的地方。   姜宜凝有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该怎么做。   不过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拿着手术刀,划开了霍平戎身上的军装外套。   当看见那个血液已经凝成黑色的伤口,姜宜凝完全平静下来。   她就是这样,一拿起手术刀,就会迅速进入状态。   她在现代的导师曾经评价过她,说她是天生要拿手术刀的,不仅有一流的技术,还有外科医生里少有的直觉。   当她做手术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在那里,她是主宰,她是秩序,她说一不二。   她也不知道霍姜氏在做什么,只知道等她顺利把那颗子弹取出来,霍姜氏把一杯温热的茶杯递到她嘴边。   姜宜凝很娴熟地低头啜饮一口。   那是人参姜茶,喝起来暖烘烘的,一口下肚,没多久她又恢复了精力。   一台手术动辄几个小时,外科医生们都很注意养生,不然撑不下去。   她又喝了一口,低声说:“……谢谢。”   “不用,我们要给你道谢才是……真没想到,平戎只是随手救了你,却帮了我们的大忙……”   霍姜氏用手托着茶杯,等着姜宜凝把手中的人参姜茶全部喝完,还问:“要不要再喝一杯?”   “不用了,可以熬点海参粥给霍先生吃,参汤也行,补血养气,能够帮助他尽快恢复。”姜宜凝差一点习惯性地拿笔出来写医嘱。   霍姜氏一一记下,打算都要买一点,好好给霍平戎养身体。   姜宜凝的手术做得很成功,虽然环境简陋,手术器材也不齐全,可能是因为姜宜凝消毒做的好,而且霍姜氏家很干净,霍平戎那天晚上居然都没有发烧。   他一路睡了一天一夜,当第三天早上才醒过来。   霍姜氏和姜宜凝一直守在他身边,亲眼看见他醒了,姜宜凝才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地说:“不好意思,我真的要去睡觉了……”   她直接走到对面沙发旁边,躺下就睡着了。   姜宜凝的最后一点印象,是霍姜氏给她拿了块绒线毯子盖上。   ……   再次睁开眼睛,姜宜凝发现自己不是在霍姜氏的那间精致又低调的二层小楼里。   她的眼前,是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头,垂眸看看身上的被子,也是白色的。   “……姆妈醒了!姆妈醒了!”耳边传来锵锵清脆又尖细的叫喊声,还带着隐隐的哭腔。   姜宜凝有些恍惚,一时不知道今夕何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   时空错乱给她带来的不仅是认知障碍,还有意识障碍。   她甚至分不清自己这一段经历到底是一个梦,还是真的发生过。   锵锵紧张地盯着姜宜凝,他趴在姜宜凝的病床边上,两只小脚在半空中晃悠悠地,恨不得爬到床上,拱到姜宜凝怀里。   病房的门被人轰地一声推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口一直来到姜宜凝病床边上。   “……宜凝,你醒了?头还疼不疼?”霍平戎焦急的声音传来。   姜宜凝的思绪渐渐回笼。   是了,她想起来了。   她一切都想起来了。   再看霍平戎,已经不是先前略带疏离又有好奇,还有一点点好感的目光。   而是有了重逢的爱意和欣喜。   霍平戎和她对视一眼,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缓缓在她病床前坐下。   姜宜凝看着他坐下来,心里百感交集,想张嘴说话,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霍平戎给她掖掖杯子,沉声安慰:“……先养伤,你的脑袋受到撞击,晕了三天了。”   姜宜凝想起自己在梦里见到的一切,闭上眼睛,轻吁一口气。   那不是梦,那是她的过往。   在她第一次回国的时候,就已经无意中回到这个时代。   不,应该是回到了一九四五年,那个举国欢庆的日子。   日本战败投降的意义,没有人比我们国家的人更明白。   她在那里第一次跟霍平戎相遇,相知,相爱,并且在阴差阳错之间有了和他的孩子,那个她曾经爱如珍宝的孩子……   姜宜凝看向正趴在床边努力往上爬的锵锵,喉头哽咽了两下。   霍平戎沉默地把锵锵抱起来,放到她的枕边。   锵锵一下子抱住姜宜凝的脖子,胖胖的脑袋在她脖颈间像小兽一样地蹭,嘴里不断呢喃:“……姆妈……姆妈……姆妈不要锵锵了吗?”   “我怎么会不要锵锵呢?不然我怎么会回来?”姜宜凝在心底低声回应,不过不敢说出来。   霍平戎的目光太过锐利,她还是有些怵他。   从她以往的记忆里,她知道霍平戎的身份,绝对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她的胳膊没什么力气,但还是紧紧箍住锵锵胖胖的小身子,目光看向霍平戎,低声说:“……伯母真的不在了吗?”   霍平戎微怔,“你说姑姑?”   姜宜凝微微颔首,“我想起来了,多亏了她……”   霍平戎虽然一直在期待这一天,这一刻,可是当姜宜凝亲口承认的时候,他还是心头巨震,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好在他经历过的大风大浪太多,早就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   他拍拍锵锵的后背,淡声说:“想起来就好,不急,先休息。”   姜宜凝怎么可能睡得着?   她努力睁大眼睛,冷声说:“那几个把我推倒的人呢!我要告她们!家里有权有势了不起吗?!我倒要看看这是新政府还是旧政府!”   霍平戎唇角勾了勾,“她们被看押了,放心,这是新政府。有权有势的人要鱼肉百姓,先问问我们牺牲的那些同志同不同意。”   姜宜凝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了。   霍平戎给她擦了擦泪,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锵锵学着姜宜凝平时哄他的样子,伸出短胖的小胳膊,拍着姜宜凝的肩膀:“姆妈睡觉……呼呼……马上就睡着了哦……”   他拍了几下,没有把姜宜凝拍睡着,倒是把自己给哄睡了。   看着他舒展的睡意,姜宜凝心里感动得不行。   她一下下亲着锵锵的额头,又快又柔,只是双唇轻微触碰一下他的额头就马上离开。   就像是蝴蝶轻吻花枝,蜜蜂轻触花蕊,锵锵的嘴角无意识微微上翘,应该是做了一个甜甜的梦。   姜宜凝和霍平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   病房里一时温馨无限。   这就是深深爱着的一家人,他们之间的联系那么牢固,根本没有别人立足的地方。   何远之听说姜宜凝醒了,也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可是推开病房的门,看见这三个人的样子,他默默站了一会儿,还是推出去了。   他点燃一支烟,靠在病房门边的墙上,深深吸了一口。   没多久,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何远之抬眸瞥了一眼,见晏复生带着他小姑姑晏静婉和顾问一起过来了。   顾问一见何远之,就苦笑说:“何政委能不能高抬贵手?我听说姜大夫已经醒了,那几个姑娘,是不是也应该放出来了?”   何远之往旁边让了一步,淡定地说:“这不是可以讲人情的时候。她们动手伤人,差一点致人死命,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可是姜大夫不是没死吗?”晏静婉挽住顾问的胳膊,轻声嘀咕,一边又说:“我们会负责所有的医药费,还会给姜大夫一笔钱,作为补偿,这样也不可以吗?”   “你认为什么事情都是能用钱解决的吗?”何远之把烟扔到垃圾桶里,正色怼上晏静婉。   晏静婉笑了笑,小声说:“不是没出人命吗?再说钱虽然不是万能的,可是能解决绝大部分事情。有时候钱不起作用,不是钱的问题,而是钱的数量问题。”   “所以你认为,只要给够了钱,就没有不能解决的问题。”   “何政委硬是要这么想,也不是没道理。”   顾问和晏复生都不说话,在一旁默默地听晏静婉跟何远之交锋。   何政委抱起胳膊,定定地看了晏静婉一会儿,说:“好,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苦主本人同意撤诉,你们可以赔偿了事。如果苦主不同意……”   “何政委不是苦主,怎么知道苦主不会同意?”晏静婉捋捋自己的头发,笑着说:“何况那三个姑娘家族里拥有的可不只是钱,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姜大夫如果需要别的东西,我们都可以商量。”   何远之笑了笑,往旁边的病房门指了一下,“苦主已经醒了,你可以进去商量。”   晏静婉笑得志得意满,抬腿走进去。   不过当顾问和晏复生想进去的时候,何远之拦住他们,“病人刚醒,不宜喧哗太过。顾同志的爱人一个人进去就可以了。”   晏静婉走进姜宜凝的病房,深吸一口气,来到她病床边上。   “姜大夫,我是来代表施施她们向您道歉的。她们也是太年轻了,被人一激就管不住自己,但是她们没有恶意,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当然,给您造成了事实上的损伤,也是她们的错。我们想赔偿您的损失,住院费、医药费不用说了,肯定是我们负责。另外我们也会给您一笔钱,当作是赔偿。还有,您有什么工作上的要求,尽管提。哪怕是要去首都大医院工作,我们也是可以帮您达成心愿的。”   晏静婉自觉十分周到,说得也是头头是道。   姜宜凝却看着她,半天不说话。   那眼神看着她,跟前几次遇到的时候完全不同。   晏静婉心里有点发毛。   可是她很清楚,姜宜凝应该不记得了……   可惜,下一刻,姜宜凝一句话让她落荒而逃:“晏小姐,还是顾太太?我们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23 02:15:36~2021-05-27 21:5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果子是兔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翻旧账(2)   晏静婉脸色唰地一下变了,慌慌张张地说:“姜大夫醒了就好,我就是来看一下……不好意思,我还有事,过两天再来看你……”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就走。   晏静婉进来的时候仪态优雅,出去的时候却踉踉跄跄,好像有鬼在后面追着她。   霍平戎眉头紧蹙,回头瞥了一眼门口,纳闷问:“……怎么回事?你不是见过她吗?她怎么这副样子?”   姜宜凝“呵”了一声,淡淡地说:“可能看见我没死,受到极大惊吓吧。”   霍平戎:“……”   “……你要真的死了,她才会受到极大惊吓。”霍平戎摇了摇头,觉得姜宜凝这句话说得阴阳怪气。   ……晏静婉跑到门口,脸色已经毫无血色。   顾问在门口还没有来得及点烟,就见晏静婉出来了,忙问:“怎么样?她答应没有?”   “……答应?答应什么?”晏静婉下意识反问,好像完全忘了她要来做什么。   何远之抱着胳膊冷眼旁观,微笑着说:“顾同志问你姜大夫同意你们的请求没有。你不是想让姜大夫撤销对你们那三个朋友的控诉吗?”   晏静婉回过神,“哦”了一声,揉着太阳穴,一脸痛苦地对顾问说:“老顾,我们回首都吧……我有些不舒服,想回去看大夫。”   “啊?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月子没有坐好?我就说你刚生完孩子没多久,不适合到处跑……”顾问对晏静婉还是挺关心的,听说她不舒服,马上搀扶她的胳膊。   晏静婉朝他虚弱地笑了笑,拉着他离开医院。   何远之愕然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病房,完全想象不出在病房里发生了什么事。   好像不到一分钟,顾问的这个妻子就偃旗息鼓,好像被打击得很厉害。   到底是姜宜凝,还是霍平戎,给了这个顾问的爱人“致命一击”啊……   何远之在心里吐槽,一边走进病房。   霍平戎也觉得晏静婉的状态有些不对,正想追问姜宜凝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远之一进来,他就没再说话了,弯腰给姜宜凝掖了掖被子。   何远之背着手站在霍平戎身边,略带好奇地问:“姜大夫,刚才你都跟那位晏同志说什么了?怎么她出去的时候像是被打了一顿?”   姜宜凝挑起眉毛,讶然说:“……她说我打她了?”   “没有没有……就是她的样子像是被人打了一顿。我当然知道不可能有人打她。她进来不到一分钟时间,而且她也没有伤痕,只是精神上好像受到巨大打击的样子。”何远之耐心地解释刚才晏静婉出去的模样。   姜宜凝“哦”了一声,挑起的眉头缓缓下落,唇边泛起一丝笑意,淡声说:“……可能是报应吧。”   说着,她抬手摸摸自己被又一次撞击的后脑勺。   何远之和霍平戎对视一眼。   以他们的经验和眼光,都看出来姜宜凝跟晕过去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不过到底哪里不一样,还需要时间来分辨。   姜宜凝却没给这俩分辨的时间。   她闭上眼睛沉吟道:“何政委,霍司令员,我求你们件事儿……我希望你们能派人盯着这个晏静婉,如果能盯着顾问也行,不过主要是晏静婉,我想知道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看晏静婉刚才的反应,无疑这是个非常聪明和敏锐的女子。   她来到松海市,不是第一次见到姜宜凝。   可是在姜宜凝说了一句话后,她已经察觉到不对了。   姜宜凝也有些遗憾。   还是打草惊蛇了啊……   没想到这个晏静婉如此敏感,瞬间察觉到她不对劲。   何远之有些为难,说:“我能问问为什么吗?晏同志是顾首长的妻子,也是有一定级别的人,我们不能……”   他想多套些原因出来,霍平戎却马上说:“没问题,我来找人盯着她。”   何远之忙抬手阻止他:“那还是算了,我来吧,我派人才是名正言顺。而且你手上的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盯着晏静婉那种人,杀鸡焉用牛刀?”   霍平戎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那就是默认了。   ……   何远之从姜宜凝的病房出来,虽然心里满是疑惑,但还是马上吩咐下去,找了几个非常精明的手下去盯着晏静婉。   没想到不到一个小时,一个手下就飞跑回来报信:“……何政委!何政委!顾首长和他妻子要回首都!马上!他们正在机场等专机!”   “啊?!这么快要走?!”何远之皱起眉头,觉得这个消息得马上告诉姜宜凝。   因为他不知道姜宜凝为什么要盯着晏静婉,所以也无法找到合适理由把晏静婉留下来。   这个时候,只有看姜宜凝要做什么。   ……   病房里,姜宜凝一听何远之说晏静婉要坐专机回首都,一下子就坐了起来,着急地说:“不能让她跑了!我就知道她心虚了!”   “心虚?”何远之看了霍平戎一眼,想问问他知不知道原因。   霍平戎朝他耸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姜宜凝掀开杯子下床,穿着病号服就要冲出去。   霍平戎忙拉住她的胳膊,说:“别急,没我的命令,任何飞机都不能起飞。”   “那就好。”姜宜凝松了一口气,又急道:“我不能再等了!我要换衣服!去机场把晏静婉亲自抓回来!还有那个顾问!”   她倏地转身,盯着霍平戎的眼睛,沉声说:“霍司令员,如果顾首长也跟晏静婉当年做的事是一伙的,我能不能把他也告倒!”   霍平戎心里一动,握住她胳膊的手松了松,“晏静婉当年做了什么事?是违法乱纪吗?”   姜宜凝冷笑:“……比违法乱纪更厉害!她是犯法!”   ……   何远之和霍平戎分别开着两辆车,带着姜宜凝和一队公安人员来到机场。   松海市虽然是全国最大的城市,可是机场并没有很豪华。   候机室只是一排平房,停机坪上停着一架飞机,是苏宇的专机。   顾问还没有到坐这种级别专机的地位。   晏静婉抱着孩子,烦躁地在候机室里走来走去,不断催促顾问:“……你能不能找到老领导,帮我们调一架专机啊?我真的很难受!想马上回首都!”   顾问为难地说:“我已经让警卫员去找机场调度了,不过你也听见了,现在松海市的飞机,都要霍司令员同意才能起飞和降落……”   “你不是比他官大吗?你是首都军区的啊!”晏静婉心慌意乱,平时的温婉优雅完全不见了。   顾问皱了皱眉头,“我和他现在都不是一个系统,怎么比官职?还有,你要是真的不舒服,就去松海市的医院看医生也是一样的,苏首长还从首都来这里坐手术呢……”   “你让我找那个姜宜凝做手术?!你是不是疯了!”晏静婉听了顾问这句话,完全无法控制的尖叫起来。   姜宜凝和霍平戎、何远之刚好踏进候机室的这间屋子。   这年头坐飞机的人凤毛麟角,所以候机室除了晏静婉、顾问和他们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没有别人。   他们一进去,何远之带的人就把这间候机室团团围住。   姜宜凝本来不确定顾问对当年的事是否知情,听见这俩的对话,她确定了顾问并不知情。   还好……   姜宜凝悄悄松了一口气。   不过在面对晏静婉的时候,她的脸色又严肃起来。   “晏静婉,你很怕见到我吗?你既然生病了,可不能讳疾忌医啊……”姜宜凝笑着朝晏静婉走过去。   晏静婉抱着孩子,猛地回头,绝望地看着她:“姜宜凝!你是不会放过我了吗?!”   “……我放过你?我为什么要放过你?——给我一个放过你的理由。”姜宜凝握了握拳,声音没有提高,但是语气却决绝起来。   晏静婉后退几步,咬牙凄婉地说:“……可是……可是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因为你谋杀未遂,我就要放过你吗?”姜宜凝冷笑,并没有放过晏静婉的意思。   “谋杀?!什么谋杀?!”顾问、何远之和霍平戎三个男人异口同声地问出来。   晏静婉疯狂摇头:“没有没有!我没有!你们不要听她瞎说!”   她瞪着姜宜凝:“姜宜凝!说话要有证据!你凭什么说我谋杀你?!”   姜宜凝“呵”了一声,“……不打自招了?”   她看了那三个目瞪口呆的男人一眼,“你们听见了,我说她谋杀未遂,可没有说她谋杀的是我,可是她自爆了。”   晏静婉快要被姜宜凝逼疯了,而且当年……当年……她明明看着她被打死!   “你不是人!你是鬼!你是鬼!”晏静婉尖声惊叫,把怀里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顾问心里一沉,忙走过去,对晏静婉说:“把孩子给我抱。”   “不不不!老顾!你别听她瞎说!我没有!我没有!”她抓着顾问的手,涕泪横流。   姜宜凝不会让她糊弄过去,大声说:“不!你有!”   她指着霍平戎,对顾问说:“顾首长,既然今天你也在,我就把话说清楚。”   “三年前,我受人所托,去你家找你。可是你不在家,迎接我的是这个女人。我把事情对她说了,她说帮我约你见面,可是我等来的,是她找人把我一棍子把我打晕,然后扔到河里!”   顾问瞠目结舌:“你三年前去找我?!找我干嘛?!”   他转头瞪着晏静婉:“有没有这件事?她三年前有没有去找我?”   晏静婉目光躲闪,期期艾艾地说:“我……我不记得了……”   那就是了。   顾问忍着一口气,又对姜宜凝说:“姜大夫,不好意思,我这爱人从小娇生惯养,任性是有的,但绝对不会伤人……”   “顾首长是不信我说的话了?”姜宜凝摇摇头,“那我就都说了。三年前,我受人所托,找到顾首长家……”   “别说了!别说了!你撒谎!撒谎!”晏静婉歇斯底里地叫,不许姜宜凝说话。   霍平戎听得不耐烦,朝自己手下使了个眼色。   那人会意,从晏静婉身后悄没声息走过来,拿出帕子,一把捂住她的嘴,同时把她两只胳膊往后钳住。   顾问厉声呵斥:“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手!”   那人只听霍平戎的话,根本不理睬顾问。   姜宜凝继续说:“我到顾首长家,本来是要送一个口信,口信的内容,是告诉你,当年你认回的儿子,是假的,被人冒认了身份。”   顾问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的口信,顿时如遭雷劈。   “……你说什么?!你说晏复生,不是我亲生儿子?!”   “当然不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都不查查血型吗?”姜宜凝扯了扯嘴角,“你当时跟这个晏静婉还没结婚,我也不知道她的身份,所以不小心把这件事告诉了她。结果她倒是干脆利落,马上找人打我闷棍……”   说完她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看着晏静婉,阴恻恻地说:“晏静婉,你杀了人,后来尸体却找不到了,你就没有怀疑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有一章就完结了。谢谢各位亲们一直等待。   感谢在2021-05-27 21:51:57~2021-06-01 10:24: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095737 15瓶;狂小猫 10瓶;㎡、22037955 2瓶;MissDpenden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翻旧账(3)   晏静婉被人捂住嘴,不能说话,但是眼睛瞪得眼珠子都要夺眶而出了。   她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身体也挣扎得厉害,似乎十分害怕姜宜凝将要说出的话。   姜宜凝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心想这里也真是倒霉,一再被人打闷棍……   她长吁一口气,放下胳膊,看向顾问,冷静开口:“是的,顾首长。你当年跟妻子分开,在不同的地方干革命,后来你妻子被叛徒出卖,被抓之后,只来得及把孩子托人带走收养。”   姜宜凝黑眸轻闪,又看向晏静婉,继续说:“顾首长,你的妻子也是姓晏的,她本来以为本家亲戚会帮她,结果对方怕惹麻烦,居然连看也不看,就任凭孩子放在他家大院子门口外的土路上。整整一天,烈日下的曝晒,所有人都以为那孩子不行了……”   “直到你家亲戚赶到,把孩子带走。”姜宜凝同情的目光转向霍平戎。   霍平戎却毫无反应,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好像这一切都跟他无关,姜宜凝只是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   当然,姜宜凝明白他的心态。   这件事对于他来说,确实没有那么重要。   他已经长大成人,建功立业,往日的一切不管是锦上添花还是雪中送炭,都不重要了。   霍平戎只是遗憾,自己真正想要报答的人,却没有活到看见他们胜利的那一天。   晏静婉浑身颤抖着,双腿软得不行,都快支撑不住她的重量了。   姜宜凝闭了闭眼,叹息说:“顾首长,你以前是不是姓霍?”   顾问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那里。   晏静婉也傻了,她根本不知道顾问这个名字,原来也不是他的真名?!   顾问似乎意识到什么,目光渐渐热切,不断看向站在一旁冷峻异常的霍平戎。   他的喉头哽咽了一下,颤声说:“……以前干革命,是拎着脑袋干的,大家都是朝不保夕,把这条命豁出去了,但是不想影响家里人,所以我们有些人是改了姓名的。”   姜宜凝点点头,“理解,也正常。后来你站住脚了,派人回家找过自己的孩子,是吧?”   顾问忙点头,“对,我前妻当年也是革命者,我知道她牺牲了,但是孩子被送出去让她家人收养。所以我派人来南嘉村……”   顾问这时不由看向晏静婉。   亭亭玉立的晏静婉此时如同霜打的荷株,整个人都蔫了……   可尽管如此,还是清丽动人,让人心折。   他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说:“……静婉,静婉带着孩子来到北方找我……”   姜宜凝笑了笑,平静地说:“我不知道晏静婉带着谁的孩子去找你,不过我知道当年你和你妻子的亲生儿子,是被霍家的一位长辈收养,在她身边长大。晏家大概以为那孩子早死了,反正死无对证,就鱼目混珠,把他家的一个儿子送给你当儿子……”   “当时晏复生已经年纪不小了,他根本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不过是想攀住你这根高枝而已。”   姜宜凝说到这里,顾问已经完全明白了。   当年他的妻子被抓之前,把孩子送出去了,本来是打算希望晏家收养,毕竟是她本家。   但是晏家怕担干系被牵连,拒绝了。   放任那孩子在门口曝晒,打算让他“自然死亡”。   没想到后来霍家亲戚赶到,把孩子接走了。   晏家以为那孩子已经死了,后来等顾问在北方功成名就,回来找孩子的时候,晏家打起小算盘。   他们家族人多,有人投靠过日本人,有人投靠过老蒋。   现在见那个组织越来越壮大,所以也想投机一下,因此把这件事认下来,说是自己家收养了,派了自己家亲妹子带着自己的小儿子北上认亲。   过了这么多年,顾问早不记得妻子是什么样子了,只记得妻子跟晏家有亲。   而这个孩子,跟晏家家主的妹子长得有几分相似,而且年龄上也正好,因此就认下来了。   而晏复生确实也很优秀,被选中培养,然后在两党合作抗日的时候,去了老蒋那里做飞行员。   而且跟霍平戎正好在一个飞行中队。   当顾问把这一切事情串起来,不得不感叹命运的神奇。   他看了看霍平戎,又看了看晏静婉,一脸深沉地说:“好了,我知道了,静婉他们家也是不想我伤心,他们又不知道我的儿子还活着……我不怪他们。正是因为有了他们,我才能有两个儿子!两个能力出众的儿子!不,三个儿子!”   他指的是晏静婉给他生的小儿子,才刚满月不久。   姜宜凝目瞪口呆,完全没有想到顾问居然是这个想法。   她一时控制不住自己,指着晏静婉说:“……他们几乎害死你儿子!你还不怪他们?!”   “……可是他没死啊……”顾问不以为然,笑眯眯看向霍平戎,“平戎,姜大夫说得是不是真的?你也是我儿子?!”   什么叫“也”?!   姜宜凝彻底被激怒了。   她几乎无法想象霍平戎此时的心情。   霍平戎却处变不惊,他象征性地轻拍姜宜凝的肩膀,让她平静下来,淡淡地说:“顾同志,你想多了,我怎么会是你儿子?”   姜宜凝立刻明白过来,霍平戎根本不想认顾问这个爹!   这种是非不分的渣爹,还不如没有的好。   只是她想起霍姜氏当年的愿望,还是挺为她不值的。   霍姜氏是心心念念,希望霍平戎能够跟亲爹相认……   所以当年,姜宜凝在生下锵锵一个月之后,就决定帮霍姜氏这个忙,在她不方便离开的时候,自己去北方找顾问,想把这件事“拨乱反正”。   结果她没能“拨乱反正”,却被晏静婉派人一棍子“砸”回了现代!   也让她失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   直到三年后,她再次被人一棍子“砸”回建国的那一天!   姜宜凝想,霍平戎可以不追究顾问“是非不分”,但是她不能。   她跟晏静婉之间,可还隔着一条人命呢!   虽然她并没有死,可是谋杀未遂难道就不是谋杀?!   姜宜凝沉下脸,“顾首长,您这乱认儿子的习惯可不好。我并没有说霍首长是您亲生儿子,您这是干嘛呢?还有,你的新妻子晏静婉当年企图谋杀我,我要向政府控告她!”   顾问一听急了,立刻站到晏静婉身边,大声说:“你又没死,怎么能说她谋杀你?!”   “……谋杀未遂没听过了?”霍平戎声若寒冰,“顾同志,晏静婉犯的是刑事案件,一旦定罪,作为她的直系家属,你将被清除出革命队伍,不能继续在军队里担任任何要职。”   顾问脸色很不好看,但是眼珠子咕噜噜地转着,不确定地说:“……新社会还兴连坐?”   “这不是连坐,这是政审。”霍平戎说得理直气壮,朝何远之那边看了一眼,“何政委,您说呢?”   何远之在旁边看了一场大戏,感慨之余,也严肃地说:“晏静婉企图谋杀姜大夫的事,我们公安局会接这个案子,但是因为事情发生在北方,还要派人去取证。晏静婉暂时关押,顾首长如果想帮晏静婉,请先向组织说明情况。”   顾问一步步从晏静婉身边挪开,背起手,叹了口气,说:“我相信组织,那就先调查吧。如果调查属实,我也不能包庇她。我和她的婚姻关系,也会解除。”   他转头看着晏静婉,遗憾地说:“静婉,你怎么胆子那么大呢?当时跟我说清楚,不就没事了吗?”   霍平戎朝自己的下属使了个眼色。   他的下属会意,突然松开手。   晏静婉的嘴没有被堵上了,她马上对顾问哭着说:“老顾,我一切都是为了你啊……你不能这样对我!”   “你怎么是为了顾首长?你明明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们晏家的荣华富贵……”姜宜凝不屑的撇嘴,“但凡脑子清醒一点的人,都不会跟你们晏家搭上任何关系。”   顾问一看晏静婉梨花带雨,还是有些不忍。   不料姜宜凝继续揭晏家的老底:“晏家的老大,先是投靠日本人做汉奸,后来又投靠老蒋,鱼肉乡里。这种人不被清算,难道等着他们反攻倒算吗?”   这句话直接让顾问下定决心跟晏静婉划清界限。   他惊讶地说:“晏家不是造福一方的乡贤吗?怎么做了这么多坏事?!”   “乡贤?”姜宜凝嗤笑,“不做坏事怎么叫乡贤?——顾首长,看来你还是不够深入群众啊……你但凡跟南嘉村别的人说说话,就不会相信晏家是造福一方的乡贤!”   顾问咬了咬牙,“我会好好调查的!”   他顾不得再多看霍平戎一眼,转身匆匆离开。   在走廊上遇到赶来的晏复生,他只瞥了他一眼,就问:“晏复生,你真的是我儿子吗?”   晏复生:“……”   ……   姜宜凝出院那天,天气晴好。   霍平戎一手抱着锵锵,一手拉着姜宜凝的手,说:“你这一次不会再走了吧?”   姜宜凝在阳光下抬眸,脸上的笑容艳似牡丹,是骄阳也掩盖不了的璀璨。   她歪了歪头,轻笑着说:“这要看你表现了……”   ※※※※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这本书终于写完了。这是我的第一本书,本来是想写个大长篇的,但是开书之后,发现时间真的无法保证,所以很多枝节都砍了,只保留了主线情节。把主线情节写完就算对大家有交代了。   再次感谢大家。O(∩_∩)O。   感谢在2021-06-01 10:24:12~2021-06-06 07:0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花、狂小猫、五拐拐 20瓶;KYCG 7瓶;春雨霏霏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