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明珠》 作者:春温一笑   文案:   明探微命中注定,要嫁入诚王府。   她母亲明琅,曾经的京城第一美人、宣德侯夫人,被怀疑与诚王有染,珠胎暗结。   明琅和宣德侯因此离缘,诚王因此被诟病,嫡长皇子,却一直没能被立为储君。   明琅和诚王为证明清白,唯有让儿女联姻。   “微儿,在孤的儿子当中挑选一人,做你的夫君吧。”诚王承诺,“孤定会悉心栽培,让他成为栋梁之材。”   诚王府六位小公子,齐刷刷站在明探微面前。   年方七岁的明探微瞅瞅这个,瞅瞅那个,有点为难。   都这么俊俏,咋挑?   ……   “嫁给我,做我的掌上明珠。”六郎年龄最小,口气最大。   “你弄错辈份了。”明探微纠正他,“掌上明珠,是父母疼爱的女儿。”   六郎比明探微大两岁,自以为很有学问,“我没弄错。掌上珠指极钟爱之人,你姓明,所以你是我的掌上明珠。”   明探微竟一时无法反驳。   他这胡说八道,听起来好像还有几分道理?   ……   说明:女主穿越,男主重生,都是成年人灵魂。   一句话简介:皇家孙媳妇   立意:人间自有真情在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女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明探微;张鄠; ┃ 配角:家人亲戚等 ┃ 其它:春温一笑作品 第1章 001   “微儿眼睛动了!微儿醒了!”   少年人又惊又喜的声音。   “真的吗?”   刷刷刷刷刷,五张俊秀出众的少年面孔,出现在明探微面前。   “微儿不怕,有哥哥们在,哥哥会保护你!”   明探微眨眨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有点懵。   她是明家村的扶贫干部,套了救生圈下水救溺水者,没想到溺水的那名男子发疯一般抢走了她的救生圈,还拼命把她往水里踹。   水流湍急,暗流涌动,明探微被卷入漩涡。   呼吸变得非常急促,挣扎无济无事。   大量的水灌入肺部,灌入耳膜。   脑子好像要爆炸了,肺部吸进的水像熔岩一样在灼烧,剧烈的撕裂感和燃烧感,恐怖又绝望。   身体不断下沉。   周围一片漆黑。   意识渐渐薄弱,明探微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明探微以为自己就这样死了,没想到会重新睁开眼睛,又活过来了。   但是,为什么她眼前会出现古装少年?   是有剧组在拍古装剧么?   没听说明家村有剧组啊。   ……   浑身湿漉漉的,很不舒服,明探微皱皱眉头。   “微儿你怎么了?”看样子年龄最大的少年,关切又忧虑的询问,“你不是被那帮坏蛋吓着了?”   “微儿肯定是被外面那帮龟孙子给吓坏了,看我不出去打他们!”大眼睛少年气呼呼的嚷嚷。   “一起一起。”另外几个少年也很气愤,“打得他们鬼哭狼嚎,给咱们微儿出气!”   “微儿醒了?”开门的声音,女童清脆的声音,“换洗衣裳找来了。赶紧的,哥哥们先出去,我们好给微儿换干净衣裳。”   “出去出去。”另一个女童也在撵人,“湿衣裳穿着多不舒服呀,微儿肯定难受极了,得赶紧换了。”   少年们被赶了出去。   “微儿,快把衣裳换了。”红衣女童热心招呼。   “微儿,我帮你。”绿衣女童伸手要帮明探微脱衣裳。   明探微头皮发麻。   她俩大概有……七八岁?被她俩叫“微儿”,那自己现在……   伸手摸摸自己的小细胳膊、小细腿,她方才的猜测得到了证实:现在的她,不再是二十七岁的扶贫干部明探微,而是一个小萝莉、未成年人。   她脑海中浮现出一本书:《浩歌行》。   这本书的女主叫江浩歌,而她还叫明探微,是书里的炮灰女配。   明探微,明五姑娘,跟着母亲明琅,住在明府。   明府的主人,是肃政使明璆。明琅是明肃政同父异母的妹妹,曾经是东楚第一美女,曾经是京城贵女们又羡慕又嫉妒的宣德侯夫人,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明琅和宣德侯江博儒,于八年前和离,回了明家。   明五姑娘在明琅回娘家后的第九个月,呱呱落地。   宣德侯已经另娶固原郡主,固原郡主过门不久就怀了身孕,不慎早产,于章和元年三月二十七生下一女,算起来比明五姑娘还大两天。   明五姑娘是章和元年三月二十九出生的。   宣德侯为他和固原郡主的女儿,芳名江浩歌、小名江湄的女婴,隆重办了满月酒。   宣德侯称江浩歌为他的“长女、独生爱女”,言下之意,也就是不承认明五姑娘是他的亲生骨肉。   明五姑娘自她出生的那一刻起,身份就颇为尴尬。   宣德侯不承认她,她没有父亲。   宣德侯钟爱的是江浩歌,他亲呢称为湄湄的小姑娘。   原书的明五姑娘一直渴望拥有父亲有的关爱,一直渴望能得到父亲的承认,她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宣德侯府大小姐。但世人承认的宣德侯府大小姐,是江浩歌。   明五姑娘嫉妒江浩歌,京城之中,人尽皆知。   七岁这年,明五姑娘和江浩歌同时进入滋兰书院读书,明五姑娘处处针对江浩歌,弄的老师、同窗都极为厌烦。   匪夷所思的是,明五姑娘一个年方七岁的小姑娘,居然因妒生恨,痛下杀手,把“江浩歌”推到池水里,致人死亡。   不幸身故的这位“江浩歌”当然不是真的江浩歌,而是宣德侯府的一位远亲,顺天府治中靳升的女儿,靳筱莹。   靳筱莹当天不慎打翻茶杯,弄湿衣裙,江浩歌带有备用的衣服,便借给了靳筱莹。   江浩歌借给靳筱莹的衣裙,和她自己身上穿的一模一样,都是浅绿地绣白莲花宫锦衫子,和淡黄色贡缎长裙。   这身衣服精致讲究,淡雅宜人。   靳筱莹溺水而亡之时,身上穿的正是这身美丽衣衫。   “肯定是明五嫉妒江大小姐,误以为筱莹就是江大小姐,才把筱莹推下水的!”不知是谁率先叫出声。   “一定是这样!”因为明五姑娘一直针对江浩歌,同窗们没人怀疑这种说法。   明五姑娘就这样被同窗们指认为害死靳筱莹的凶手,群情激奋,要求明五姑娘偿命。   “杀人偿命!”   “血债血偿!”   “明五,你如果还有一点良心,就跳下去陪筱莹!”   “跳啊,快跳啊!”   七岁的小姑娘,被千夫所指,百口莫辩。   明五姑娘哭着跳了湖。   ……   明探微胸中涌出愤怒、不甘、委屈等种种情绪,呼吸困难,腰痛肚胀,浑身难受。   明探微意识到:这情绪是原主的,是那个七岁小姑娘的。   原书没有写明推靳筱莹入水致其死亡的真正凶手是谁,但明探微知道,不是明五姑娘。   因为,原主的情绪是愤怒委屈,而不是心虚躲闪。   明探微心中怜悯。   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儿被误解、被冤枉、被逼投湖,好可怜。   明探微自己就算在大学毕业后走上工作岗位,被人冤枉了,也会产生强烈的情绪波动。   严重的时候,会气得浑身发抖;为自己辩解的时候,会带哭音。   成年人还这样呢,更何况一个孩子?更何况一个父母和离、父亲不承认只能随母亲姓的孩子?   姓,对于古人的意义,不言而喻。   二十一世纪的我国,法律规定,“子女可以随父姓,可以随母姓。”   我国最初制定这法律的时候,多一个“也”字:“子女可以随父姓,也可以随母姓”。后来考虑到多了这个“也”字会令人觉得父姓优于母姓,就把“也”字去掉了。也就是说,父母平等享有冠姓权。   对于古人来讲却不是这样的。古人除非入赘,否则一律随父姓。   父亲不承认、只能随母亲姓,是受世人歧视的。明五姑娘因此受到许多冷嘲热讽。   一个年方七岁的小女孩儿,哪受得了这些?   明探微对无辜死去的原主,满是同情。   是的,在原书中,明五姑娘死了。   明五姑娘算是死于宣德侯之手。   她被逼跳湖,可以被闻讯赶来的哥哥姐姐们救上来;宣德侯对她冷言冷语,却可以杀死她。   明五姑娘被救上岸之后,暂时在湖边小屋休息。   宣德侯江博儒陪同苦主靳治中前来兴师问罪,小姑娘听到了江博儒冷酷无情的话语,萌生死志。   趁人不备,明五姑娘又一次跳了湖。   这一次,没有救回来。   只有七岁的小姑娘,是该有多绝望,才会在跳湖被救之后,又一次毅然决然的跳了下去?   溺水,是很恐怖的经历。正常来说,经历过一次,不会选择第二次。   明探微前世就是溺水而亡的,曾经的痛苦无助惊恐万分,不堪回首。   明探微之后再靠近水,一定会很谨慎很谨慎。   明五姑娘却选择了第二次投湖,结束她幼小稚弱的生命。   宣德侯江博儒的无情,如同一把利剑,把一个七岁孩子稚嫩单纯的心,扎得鲜血淋漓。   孩子伤透了心,活不下去了。   宣德侯江博儒,在一个弱小的孩子面前,做到了“中士杀人用舌端”。   ……   “微儿,你感觉怎样了?”   “微儿,你没事吧?”   明探微才换好衣裳,守在外面的五位哥哥就不放心的进来了。   明探微搜索了一下原书的内容,知道这五位少年分别是明暾(明肃政的长子,字耀彰)、明智(明二爷的长子,字子聪)、明易(明二爷的次子,字顺之)、明晔(明肃政的次子,字晔然)、明暥(明四爷的儿子,字广远)。   明肃政、明琅这代人,是兄妹四人,分别是璆、琳、琅、玕。年轻一辈现有五男五女,明探微是年龄最小的。   明家五位姑娘,大姑娘明惠风是明肃政的长女,今年十五岁,已经定好亲事,快要成亲了,也就不上学了,在家中备嫁。二姑娘就是红衣女童,名叫明和畅,是明惠风的亲妹妹。   绿衣女童是三姑娘明向欣,是明二爷明琳之女。   还有一位四姑娘明婉愉,也是明二爷之女,应该也一起上学的,但还没见着----   “不好了!”一位身穿粉色衫裙的女童气喘吁吁跑进来报信,“好多人往这边来了!看样子是来抓微儿的!”   ----原来四姑娘明婉愉,一直守在外面看动静。   “大哥,怎么办?”众人七嘴八舌向明暾讨主意,“肯定是靳治中来抓人了。靳家没了位姑娘,靳治中怎肯善罢干休?”   “放心,我已经命书童去给父亲大人报信了。”大公子明暾年方十四,有着和他年龄不相称的沉着冷静,“咱们想方设法拖上一拖,等父亲大人来了,自有道理。”   “晓得了!”明智、明易、明和畅等人懂了,“无论如何,总之不可能让他们把微儿带走!”   明探微不是不感动的。   明家的哥哥姐姐,都对明五姑娘很好啊。   不只哥哥姐姐,明家的长辈也对明五姑娘格外娇宠。   明五姑娘去世之后,明老太太心疼孙女,郁郁而终;明肃政、明琅因此和宣德侯府成了死敌,成了书里的大反派。   明五姑娘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小姑娘,虽然在明家备受宠爱,但“父亲”不承认她,她就没有底气,就抬不起头。   如果明五姑娘不在意宣德侯江博儒的态度,可以生活得很肆意,开开心心的,做明府团宠。   ……   门被粗暴的推开了,一行人如狼似虎,潮水般涌入。   明家五兄弟,还有三位姐姐,把明探微挡在身后。   顺天府治中靳升扫屋里扫了一眼,见全是不顶事的少年人,便不放在心上,一声大喝,“我儿不能白死,尔等快把明五交出来!”   “我就是明五!”明暥挺身而出,“哎,我和你素不相识,你找我干啥呀?”   和靳治中嘻皮笑脸起来了。   靳升脸一沉,“休要装傻,本官要的是明五姑娘!不是明五公子!”   “你凭啥不要我?”明暥眼睛一瞪,“我明五公子就那么让你瞧不上?”   明暥扯着靳升不依,非要靳升说出个子丑寅卯。   其余的哥哥姐姐跟着捣乱,存心拖延时间。   靳升身边一位高大英俊、三十左右的男子,身穿红色官服,胸前绣麒麟。   在东楚王朝,只有一等侯爵,才能穿这样的官服。   根据书里的情节推断,这人就是宣德侯江博儒了。   长得还挺像样。   办出来的事,就很不地道了。   明探微定定看着宣德侯。   宣德侯眼中闪过丝厌恶,重重哼了一声道:“骄横跋扈,视人命如草芥,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屋里有片刻安静。   连明暥都不跟靳升胡闹了。   明家的哥哥姐姐,下意识的全部看向明探微。   微儿的心病,他们全都知道。   宣德侯这么说话,微儿怎么受得了?   ……   明探微胸中又涌起不平之气。   她知道,这是原主的,是明五姑娘的。   明探微决定替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出口气。   将来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很多。眼下,先替孩子骂骂人渣。   明探微仰起小脸,冲着宣德侯,响亮的呸了一声,“呸!”   她这一声呸出口,众人皆惊。   心心念念想认回江家、想做回侯府大小姐的明五姑娘,呸了宣德侯?   真的……呸了宣德侯? 第2章 002   宣德侯脸色发青。   片刻静寂之后,明暥最先反应过来,很配合的大笑两声,“哈哈,五妹妹,你为何要呸上这一声呢?”   明探微在古言小说当中七岁,古人讲虚岁,她周岁其实是六岁,说话还有些奶声奶气,“江侯爷冲我哼了一声,我自然还之以呸。”   靳升从震惊当中回过神,厉声喝道:“明五,你胆敢对江侯爷无礼?!”   “这怎么能叫无礼呢。”明探微反问:“江侯爷上联出哼,我对下联,除了呸,还能是什么?”   “五妹妹对的好,对的妙,对的呱呱叫。”明暥率先拍掌叫好,“以呸对哼,工整之极!”   “五妹妹冰雪聪明,小小年纪,都会对对子了。”   “五妹妹秀外慧中。”   “五妹妹蕙质兰心。”   明家哥哥姐姐们喜出望外,纷纷夸奖。   “过奖过奖,我只对了一个呸而已。”明探微谦虚。   “五妹妹的这个呸,非同小可。”明家哥哥姐姐们,异口同声。   微儿看开了,敢跟宣德侯呛声了,可喜可贺!   “胡说八道,胡搅蛮缠。”靳升不耐烦了,“江侯爷什么时候出过上联?”   宣德侯那是在骂人啊,难道明家这几个小坏蛋听不出来?   “宣德侯出的不是上联,那是什么?”明探微继续反问:“这里是滋兰书院,难不成宣德侯巴巴的跑到这里,郑重其事的说了方才那句话,不是在给我们出上联,难不成是在放……放……”   “我五妹妹是斯文乖巧的小姑娘家,粗俗的话她说不出口,我来替她说了吧。”明暥笑道:“方才宣德侯的话,如果不是出上联,就是放屁!”   “哈哈哈哈。”明家五兄弟放肆大笑。   几位姑娘矜持得多,勉强忍着,没有笑出声。   ……   宣德侯脸色由青转白,“尔等休要歪缠。”   明探微板起脸,“谁有空和你歪缠?呸!有些人家,钟鸣鼎食,何等显赫,但有其父必有其子,儿子和父亲一样,黑白混淆,是非不分,冤枉人的本事,等量齐观,不分轩轾!”   宣德侯又惊又怒。   靳升惊得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你胆敢诽诽谤老侯爷?”   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当然是在说宣德侯了。   宣德侯只有江浩歌一个女儿,还没有儿子。那么,这句话是在说宣德侯和老宣德侯父子。   江老侯爷家世显赫,性情恬淡,早年间便辞了爵位,在山中修身养性。这样与世无争的老人家,明五姑娘都敢编排了?这也太嚣张了吧,尊老敬老都不懂了?   明家五兄弟精神抖擞,高声询问,“五妹妹,那家那个当爹的,怎么冤枉人的?”   明探微乐了乐,“那家那个当爹的,曾经冤枉了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后来这位大人物荣登大宝,那个当爹的只好辞官不做,世袭侯爵之位,给了他的儿子。”   “哦-----”明家五兄弟做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   宣德侯吓得出了一身的汗。   靳升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所以老侯爷曾经得罪过当今圣上?他怎么没听说过?   “五妹妹,那个当儿子的,又是怎么冤枉人的?”   “看,就是现在这样了。”   明家兄妹的对话传入耳中,靳升一个激灵。   他拉宣德侯过来,是想让宣德侯给他装声势、给他帮忙的。他可不想反被宣德侯连累了。   靳升隐隐有些后悔。   ……   不知什么时候,小屋外来了许多学生。   被围在正中间的女孩儿,身穿浅绿地绣白莲花宫锦衫子,淡黄色贡缎长裙,眉眼细长,肌肤细腻,神色骄矜。   这就是女主江浩歌了。   按原书的设定,江浩歌是穿越的。   穿越小说也是分流派的,有的穿越小说女主比古人更封建,江浩歌就是这一种。   江浩歌以她的嫡长女身份为傲,对明五姑娘打心眼里看不起。   在江浩歌看来,明五姑娘是私生女。   私生女出身卑贱,就应该被人踩在脚下。   谁让明五姑娘的生母是明琅呢?明琅红杏出墙,被赶出了江家。   不检点的女人,理应是这样的下场。   江浩歌目光在明探微身上停留了片刻。   江浩歌是骄傲的,她看明探微的目光有憎恶,有厌烦,更多的却是蔑视。   “可怜的筱莹。”江浩歌低声的、难过的道。   同窗们义愤填膺,“筱莹不能枉死!明五必须偿命!”   “杀人偿命!”   “杀人偿命!”   学生们在外高呼。   “民意啊,人心啊。”宣德侯叹息。   靳升心一横,手一挥,“来人,带明五!”   他怕什么呢?他是苦主,女儿不能枉死,道理在他这呢。   靳升带来的下属早等得着急了,抖开绳索,就是来抓人。   “抄家伙!”明暾命令。   这明畔小屋应该是花匠暂放工具之处,角落里堆有花锄、铁锹等,明家五兄弟有的拿锄头,有的拿铁锹,“想抓我五妹妹,先问我们哥儿几个答应不答应!”   明探微顺手抄了把小铲子,对准差人,“谁敢抓我,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迎头就是一铲。”   “管杀不管埋啊。”明暥提着个斧头打招呼,“别说我没提醒过你们。”   ……   一只小船顺水而下。   船上一名头戴斗笠的船夫,还有一位小公子。   小公子看上去年龄还不到十岁,生得很好看,一袭淡蓝色锦袍,比湖水更静谧美丽,长发用白玉发冠束起,脸色比白玉冠更白透细润。   “六公子,咱们越划越远,快到滋兰书院了。”船夫报告。   “再快一点。”六公子吩咐。   “滋兰书院,是女孩儿读书的地方啊。”船夫纳闷。   “去的就是滋兰书院。”六公子淡声道。   他外表淡然,其实心里紧张极了。   来得及么?赶得上么?前世那位不幸溺水身亡的明五姑娘,如今可还安好?   明五姑娘,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出事啊。   ……   “反了,反了!你们竟然敢拒捕?”靳升气急败坏,“抓了!把明家这些人全部给我抓了!尤其是明五姑娘……”   “是谁要抓我家五丫头啊?”伴随着阴阳怪气的质问,一位身穿红色官袍的中年官员,昂首阔步,闯了进来,“是哪个王八蛋?到底是哪个王八蛋?”   “父亲大人!”明暾见了来人,大喜过望,“您可算是来了!”   “父亲”“大伯”,明暥等人也是欢喜,一边欢声叫人,一边告状,“就是这个王八蛋!”一齐指向靳升。   “哟,这不是靳治中么?”肃政使明璆是位高大英俊的男子,笑起来的时候又爽朗又诚恳,“对不住对不住,失言了,靳治中怎么能是王八蛋呢?”   “靳治中不是王八蛋。宣德侯也不是王八蛋。”明家五兄弟跟着明肃政一起改口。   明肃政和靳治中打着招呼,叫过明探微上下打量,见孩子好像没事,心里略踏实了些,“微儿莫怕,舅舅来了。”   明探微不知怎地,鼻子酸酸的。   ---知道了,这应该也是明五姑娘的情绪。   明肃政对明五姑娘十分宠爱,明五姑娘跟母亲姓明,本来应该叫他大伯的,但明五姑娘小时候学说话,大概是舅舅更顺口,更愿意叫舅舅,明肃政也就由着她了,“我们微儿喜欢叫舅舅,那便叫舅舅好了。”   明肃政对明五姑娘,那真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疼爱之极。   明肃政来了,明五姑娘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可惜,在原书当中明五姑娘被宣德侯刺激得跳了湖,没能和明肃政再见面。   如果舅甥二人见了面,应该就是另外的局面了。   “舅舅,靳大人冤枉我,要抓我。”明探微告状,“他没凭没据的,就说我杀了人,就要抓我,他这是滥用职权。宣德侯不分青红皂白,徇私枉法,偏帮靳大人。”   “小孩子家莫乱说话。”明肃政说是训斥,其实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靳治中哪是这样的人?宣德侯哪是这样的人?”   明肃政笑看靳升和宣德侯,“人命关天。牵涉到人命官司,必须慎重。靳治中,宣德侯,你们说呢?”   明肃政笑得老奸巨滑,靳升头皮发麻,“明大人说的对。”   “哪里,靳大人是苦主,靳大人的话,本官洗耳恭听。”明肃政话锋一转,“宣德侯呢?宣德侯也是苦主么?如果宣德侯也是苦主……”   “不是!”宣德侯黑着脸,“本侯的独生爱女,好端端的……”   “不是苦主,那你女儿是凶手了?”明肃政不慢不慢。   “当然不是!”宣德侯气极,“本侯的独生爱女,向来乖巧懂事……”   “既不是苦主,又不是凶手,你来此作甚。”明肃政瞬间翻脸,“命案重地,闲杂人等,一律滚蛋!”   “滚蛋!滚蛋!”明家五兄弟有节奏的叫起来。   明和畅、明向欣、明婉愉掩口笑。   紧张了这好半天,到了此时此刻,心里总算松快了些。   江浩歌和其余的学生们,都看傻了、听傻了。   原来还可以这样对待宣德侯么?   宣德侯可是一品侯爵、朝中重臣啊。   宣德侯涨红了脸,狼狈万分。   明探微心中雀跃。   明肃政在原书里是反派,仗着章和帝的倚重,颇为傲慢。   嚣张霸道一点,感觉不错啊。   对待靳升、宣德侯这样的人,何必客气?   “爹爹。”江浩歌过来牵了宣德侯的手,眼泪汪汪,“爹爹,这都怪我,如果我没让筱莹换我的衣裳,她就不会死……这都怪我……”   宣德侯感觉又良好了,冷笑一声道:“本侯虽然并非苦主,但靳家小姑娘的死,和我宣德侯府有关!”   “有---什---么---关---?”明肃政拉长了声音,满是讥讽。   宣德侯挺直腰身,“众所周知,明五姑娘嫉妒本侯的独生爱女!因为靳家小姑娘换了我女儿的衣裳,明五姑娘以为靳家小姑娘是我女儿,才会生了歹心,把她推下水!”   “一派胡言!”明肃政厉声喝止,“我家五儿不是这样的人!”   “我没有胡说。”宣德侯咬牙,“你敢说明五姑娘没有嫉妒我的湄湄么?敢么?”   明肃政怔了怔。   他可以有很漂亮的说辞,就怕微儿一心恋父,当场失态……   有人牵牵他的衣襟。   低头一看,是明探微。   “微儿怎么了?”明肃政柔声问。   “微儿有话要说。”明探微软糯要求。   明肃政不忍拒绝,“微儿有话,只管说。”   “谢谢舅舅。”明探微诚心诚意道谢。   不管明肃政是什么样的官员,单凭他对明五姑娘的疼爱,明探微就要谢谢他。   谢谢他对那个可怜的孩子,那样关切,那样纵容。   “宣德侯,方才你说我嫉妒你的宝贝女儿,是么?”明探微脆生生的质问:“这我就奇怪了,你女儿有什么好嫉妒的?难道我是嫉妒她身体太好了?难道我嫉妒她虽是早产儿,但看上去身体好得很,和常人无异?”   刷,宣德侯脸色煞白,一丝血色也无。   ……   门外一片哗然。   明五不嫉妒江大小姐?这怎么可能?   江大小姐是早产儿,这是何意?   明五姑娘又是如何知道,江大小姐是早产儿?   江浩歌眼神呆滞。   她和宣德侯一样,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   六公子走下船头,到了屋后之时,正好听到这清脆悦耳的质问声。   六公子心头一阵温热。   怪不得湖里一直没动静,原来明五姑娘在这里,她没事。   不仅没事,她还笑话起宣德侯来了。   甚好。   “六公子。”两名随从打扮的男子快步过来行礼,“明五姑娘安然无事。属下打听过了,方才是靳筱莹的丫头秋儿说在湖边见过明五姑娘,才使得明五姑娘成为众矢之的。不过秋儿已经被靳升送走了。”   “找到这个人,带回去审问。”六公子吩咐。   一位身着红色官服的官员快步过来,躬身行礼。   六公子微笑颔首,“有劳曲府尹。”   年纪虽幼,威仪棣棣。   顺天府尹曲书学满心疑窦。   六公子怎会出现在这里?   靳筱莹之死,看来大有文章啊。   ……   通向湖畔小屋的路本来是被靳升带来的人给挡住了,书院的山长、老师都过不来。   顺天府尹曲书学亲至,形势就不一样了。   官员们、山长和老师们,都到了小屋。   “怎么着?这便要给我家五儿定罪了么?”明肃政笑问。   “自然不是。”曲府尹做官老成,“人命关天,自然是要审案之后,才能定罪。”   “怎么个审法?”明肃政追问。   如果顺天府要把明探微带走,他铁定不干。   才七岁的孩子,吃不了那个苦,受不了那个罪。   “这个么……”曲府尹沉吟。   “曲大人。”明探微站在明肃政身边,有依靠,有底气,“这案子的审理,我希望是三公……”   憋了半天气的宣德侯好不容易逮到明探微的错处,一声冷笑,“就凭你,也想要三公审理此案?三公在我朝乃是太师、太傅、太保,懂么?”   明探微又呸了一声,“呸!我说的三公,乃是公开、公平、公正!你懂么?”   宣德侯被噎得脸发紫。   明探微得理不饶人,“我要求的是公开公平公正,这是舅舅教过我的,我们明家的人就爱讲道理!你们宣德侯府么,呵呵,一开口就是官衔,满脑子都是功名利禄!”   明肃政哈哈大笑。 第3章 003   “五儿说的对,我们明家的人就爱讲道理!”   明肃政的心情,和他的笑声一样畅快。   宣德侯是世袭罔替的爵位,明肃政却是白手起家。   宣德侯府根深叶茂,实力雄厚,明府相比之下单薄多了,毕竟明老太爷那一辈的时候,明家还在秦州乡下耕地呢。   世人提起宣德侯府,大多是夸奖的,“积德行善的好人家”“名将辈出,功勋卓著”“家风清正,子弟有教养”。提起明府,话就没那么好听了,“暴发户”“没根基”“明家不就是运气好么?祖坟冒青烟出了个进士,进士到偏僻小县当县令,好巧不巧的,投到了原王麾下。有朝一日原王登基,明家就抖起来了”。   舆论是偏向宣德侯府的。   毕竟宣德侯府已经富贵了好几代,而明府出现在京城,不过短短数年。   当年明琅跟宣德侯离缘,世人的议论更是一边倒,“再怎么美貌绝伦,乡下女子做侯夫人,也是做不长”“世家子和暴发户家的闺女,就是不般配”“做夫妻嘛,还是要门当户对才好”。   这种种议论,明肃政一一知悉,心里不是不憋气的。   明探微方才那番话,令他神清气爽。   宣德侯府的人太俗了,满肚子功名利禄,明家人才是君子之风,言近而指远。   “五妹妹正气凛然啊。”   “小小年纪,刚正不阿。”   “公开、公正、公正,是为三公,五妹妹说的可真好!”   “五妹妹从头到脚,全是浩然正气。”   哥哥姐姐们花式夸奖。   明探微服气了。   明五姑娘在明家,团宠啊。   ……   宣德侯僵了好半天。   他耳畔环绕着一种奇怪的声音,像在挨耳光,但是很沉闷。   是脸面着地的声音么?   完了,当着这么多官员的面,当着湄湄诸多同窗的面,他这位宣德侯爷,颜面尽失。   往后同窗们会怎么看湄湄?还会把她当侯府大小姐来尊重么?   宣德侯心如刀割。   “明五姑娘,请你慎言。”江浩歌为宣德侯鸣不平,“我宣德侯府乃开国元勋,不是你能够诋毁的。你休要为了推脱罪责,便胡乱往我宣德侯府泼脏水。”   明探微一笑,“江大小姐,你最好乖乖的站着,一句话也别说。你若要胡说八道,我就要跟你讨论一下早产儿的健康保养问题了。那个时候,就不是什么满脑子的功名利禄,而是一肚子的------”   明探微伸出四个手指,“四个字,你懂的。太难听了,我女孩儿家说不出口。”   江浩歌又羞又气,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宣德侯脸色红了白,白了青,“你怎敢……”要向明探微发脾气,明肃政两道凉嗖嗖的目光射将过来,宣德侯不由的打了个寒噤。   “走!”宣德侯实在待不下去了,拉起江浩歌,也不和在场的官员们告辞,落荒而逃。   “滚蛋啰,滚蛋啰。”明家五兄弟在他身后发出阵阵嘲笑声。   宣德侯耳边又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这回他的脸面是彻底掉地上了,捡不起来了……   ……   靳升追了几步,没追上宣德侯,一个人回来了。   靳升之所以认准明五姑娘是凶手,理由非是明五姑娘嫉妒江大小姐、明五姑娘要害江大小姐却误害了靳筱莹。宣德侯这一跑,他这边等于是没了凭证,心里开始发慌。   “公开、公正、公正,没问题吧?”明肃政笑道:“曲府尹清正廉明,见微知著,明察秋毫,本官一向是佩服的。相信曲府尹一定能做到。”   “明肃政过奖。”府尹谦虚了几句,嘴上说着话,心里盘算着如何应对,方是上策。   明暾站了出来,“府尹大人若要审理靳家小姑娘遇害一案,请连同我们明家的诉状一起收了吧。”   曲府尹听到明家也要告状,微微皱眉,“你状告何人?”   明暾一脸郑重,“在下明暾,状告滋兰书院的学生强行威逼,致我幼妹跳湖,险些丧命。”   “对啊,如果不是我们及时赶来,五妹妹便危险了。”明智、明暥等人义愤填膺,“滋兰书院这些学生强逼我五妹妹,这笔账不可不算!”   几个平时和江浩歌要好的女孩儿,脸上现出恐惧的神色。   她们相互看了看,不由自主的慢慢挪动脚步,往后退。   她们的想法是一样的,想躲,想逃。   明暥耳聪目明,扬眉喝道:“站住!谁也跑不了!”   明暾低头和明探微耳语数句,蓦然抬头,怒气隐现,“父亲大人,威逼五妹妹最厉害的,是景川侯府的曹语柔、曹语姝!”伸手指了指两名蓝衣女童,“便是这两人!”   “我不是,我没有……”曹语柔、曹语姝到底年龄还小,被明家兄弟怒目瞪着,心惊胆颤,一边摇头否认,一边往后退。   “原来如此。”明肃政大怒,“半个月前本官弹劾景川侯侵占民田、违法乱纪,今日景川侯府便派了这两个小丫头报仇来了!可恼可恨!”   “景川侯是怎么吩咐你们的?从实招来!”明肃政逼问。   曹语柔、曹语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俩吓晕过去了。   平时和曹语柔、曹语姝交好的几个学生,蹲在曹氏姐妹身边,哭作一团。   ……   本来明探微是被告,但事情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难办,明家也要告状,明探微成原告,曹语柔、曹语姝等气势汹汹逼她跳湖的,成了被告。   这案子当天肯定结不了。   涉案的都是六七岁、七八岁的女童,又都出自有头有脸的人家,肯定是不能带回顺天府关押的,只能各回各家。   靳治中是苦主,他如果一定要追究,事情会有些难办。不过,靳治中到底是顺天府尹的属官,不肯和上司过不去,体贴的表示,任凭府尹大人做主。   曲府尹下令封了滋兰书院,山长、老师等留在书院接受询问,学生们各自回府。   年龄大的学生略好一点,年龄小的学生多有受到惊吓以至于发烧、说胡话的,家里请医延药,很是烦恼。   这些学生的家长,自然不会和书院善罢干休。   滋兰书院遇到大麻烦了。   对此,明探微只想说两个字:活该。   这个书院风气不好,按家世排等级,出身高的学生欺凌出身低的学生,简直成惯例了。   校园霸凌,在滋兰书院广泛存在。   这样的书院,也该反省、整顿了。   明探微被明肃政抱上马车。   哥哥姐姐们另外有车,但他们都想和明探微在一起,都挤上来了。   好在明肃政好享受,马车宽大宽敞,少年少女又都很苗条,还真坐下来了。   一路议论着今天发生的事,哥哥姐姐们都很兴奋,“微儿大变样了!”   “微儿,你对宣德侯……你怎么想开了呀?”明和畅好奇。   明探微认真想了想,“二姐姐,你如果是我,从生到死、从死到生经了一转,你也会改变很多的。”   明肃政向女儿微微摇头。   明和畅知道父亲的意思,歉意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微儿今天经历了这么多事,遭大罪了。这个时候,做姐姐的应该宽慰她,让她高兴,怎么能这样追问呢?若是勾起微儿的伤心事,那还得了。   哥哥姐姐们相互使眼色,决定不再提宣德侯了。   “别提他,不吉利。”明暥小声嘟囔。   ……   “微儿,回家见了老太太,咱们说话和缓些,莫吓到她老人家,好么?”明肃政温声和明探微商量。   “应该的。”明探微当然不反对。   明老太太,是明五姑娘的外婆。   前世明探微父母早逝,爷爷奶奶嫌弃她是女孩儿不肯养,是外婆含辛茹苦带大了她。   她到明家村扶贫,就是为了报答外婆。   明家村,是外婆的家乡,外婆长大的地方。   虽然她和明老太太还没见面,但明老太太是外婆,感觉就很亲近。   回到明府,明肃政吩咐,“畅儿,你带微儿回房换衣裳,梳洗打扮好了,再去见老太太。”   明探微毕竟溺了一回水,虽然换了干净衣裳,还是有些妆容不整。老太太见了孙女这个样子,岂不担心?   ……   明探微对古代的化妆、发型什么的,都没什么概念,明和畅说什么,她都点头同意,“好,我听二姐姐的。”   明和畅抿嘴笑,“微儿这么听话呀,好乖。”   开着玩笑,吩咐婢女替明探微收拾好,“微儿,你照照镜子,看满意不?”   明家用的是西洋过来的玻璃镜,很清晰。   明探微看着镜中的小姑娘,有些迷惘。   镜里的这位古装小姑娘,好像小时候的她啊。   一时之间,明探微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穿了本书,还是到了另一个平行时空,成为了另一位自己。   见到明老太太的时候,明探微又惊又喜。   年近半百、面容慈祥的老人家,简直就是当年的外婆。   “阿婆。”明探微脱口而出。   明老太太眼中有了泪光,“微儿乖。”端详几眼,把明探微抱在怀里,舍不得放开。   明探微跟小猫似的,很乖巧。   明肃政等人更衣过后,都来请安,看到明老太太和明探微祖孙二人如此亲密,又是欣慰,又有些激动。   微儿真是大变样了啊,从前她到了老太太面前,总是板着个小脸,很少有笑脸。   “阿婆,能抱抱我么?”明暾笑道。   “对啊,阿婆,能不能也抱抱我们啊?”明智、明暥等人都凑热闹。   “去去去,都多大的人了,还来撒娇。”明肃政心花怒放,笑咪咪的揶揄,“也不瞧瞧你们这块头,老太太抱不抱得动。”   “抱得动。”明老太太心疼孙子孙女,“都抱得动。”   “阿婆说抱得动。”明暾等人围在明老太太身边,说说笑笑,好不开怀。   ……   明老太太年近半百,美人迟暮,目光依旧明亮,声音依旧柔美,坐在明老太太身边,明探微鼻尖闻到好闻的香气,感觉温馨舒适。   明探微注意到,其实明老太太比明肃政大不了几岁。   也对,明琅和明肃政同父异母。   明老太太嫁到明家的时候,明肃政应该是十几岁的半大少年了。   明肃政对明老太太,异常尊敬。   有好几回,明肃政叫的不是“母亲”“老太太”,而是“老师”。   明探微猜测,明老太太应该是位才女,教过明肃政读书。   那明肃政对明老太太的态度,对明琅的态度,对明探微的态度,就好理解了。   明老太爷那一辈人,还在乡下耕田呢,想请个好老师,想必是不容易的。   千金易得,良师难求。   我朝人民,一向尊师重教。   ……   明琅和四爷明玕、四太太常氏一起外出办事,需到月底才回来。   明探微对明琅很好奇,但要再过一段时间,才能见到这位东楚第一美人。   明肃政找了个合适的时机,把靳筱莹落水等事,简单扼要的讲了讲,“……其实咱们微儿没什么事。不过到了外面,咱们须是另外一番说辞。若是您听到了外头传来的什么风言风语,莫往心里去。”   虽然明肃政讲得委婉,虽然明探微看上去好好的,明老太太还是心疼得不行,“可怜的微儿,被人冤枉了。”   明肃政想来也是后怕,“老师,我寻思着,给微儿增多几名婢女,最好有些功夫,能保护微儿。”   “极是应该。”明老太太赞成。   明家二太太章氏正要掀帘子进来,听到明老太太和明肃政的对话,心里多多少少有点不服气。   明家五位姑娘,就小五最金贵,房里有一等大丫头春来,还有风来、雪来、霜来、雪来四个小丫头,这已经是超份例了,现在还要给小五挑丫头?   章氏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她得找大太太管氏说说话,让大太太劝劝明肃政,不能太惯着小五了。   小姑娘家,太娇惯了反倒不好。   ……   明探微听到要给她添丫头,心中一动,想起原书里一位连名字都没有、却深深感动了她的姑娘。   那位姑娘姓孙,跟着行商的父亲贩货,途中父亲生病将死,临终之前,把货物全给了客栈老板,客栈老板发下毒誓,答应把孩子养大。   父亲死后,客栈老板收了货物,却没像答应过的那样,好生抚养孙丫儿。   姑娘本来是有名字的,客栈老板懒得叫,就叫她孙丫儿。   一开始还给些残羹剩饭,后来嫌孙丫儿吃得多,索性给赶了出来,让这孩子自生自灭。   孙丫儿连双鞋也没有,光着脚丫子,到处要饭。   孙丫儿很可怜,偶尔遇到孙丫儿的明五姑娘,觉得孙丫儿和她一样是可怜人,送了孙丫儿衣裳鞋子,还有吃食。   连着三个月,明五姑娘每天定时给孙丫儿送饭。   孙丫儿问明五姑娘的姓名,说将来要报答她,明五姑娘一心要想认爹,就告诉孙丫儿,说她是宣德侯府的大小姐。   孙丫儿牢牢的记住了。   后来,客栈老板暴毙,老板娘害怕了,以为是应了毒誓,就找到孙丫儿,把孙丫儿领回去了。   之后,老板娘虽然对孙丫儿不怎么好,却也不怎么虐待。   客栈老板的死,把老板娘给吓住了。   若干年后,江浩歌遇险,被刺客追杀,孙丫儿拼着自己性命不要,救了江浩歌。   孙丫儿被刺客砍得全身是血,只剩最后一口气,还笑着告诉江浩歌,说她是来报恩的,说大小姐当年养了她三个月,她才活了下来,还拜了师,学了一身功夫,总算能派上点用场。   江浩歌良心发现,把事实告诉了孙丫儿。   孙丫儿瞪大眼睛,迟迟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宣德侯府大小姐没有帮过她?没有连着三个月给她这个小乞丐送过饭食?这怎么可能?   孙丫儿死不瞑目。   ……   明探微替这姑娘抱不平。   “阿婆,你记不记得咱们春天到郊外踏青的时候,曾经路过吉祥客栈?”明探微想把孙丫儿要过来,“吉祥客栈有位小姑娘,名叫孙丫儿,她很有练武的天份,没有师父都能自己练拳脚,身手很不错。”   “吉祥客栈么?”明老太太不记得这家客栈,但小孙女既然这么说,她不愿扫兴,“那便命人去打听打听。”   “包到舅舅身上。”明肃政很爽快。   “舅舅真好。”明探微大喜,甜甜道谢。   前世明探微只有外婆,并没有舅舅。她觉得吧,有个舅舅,还真是挺好的。   明肃政派仆人王用去了吉祥客栈。   明探微特地给了王用一袋子点心,“你把这个给孙丫儿,她自然明白。”   孙丫儿收到点心,只吃了一口,就吃出来了,“这是恩人的点心!就是这个味儿!”   老板娘只是怕应誓才养着孙丫儿,其实不情不愿的,明府来要人,她很高兴。   孙丫儿自己又愿意去明家,那更没问题了。   老板娘破天荒的,给了孙丫儿一身新衣裳,“这就要到明府了,可得穿件好衣裳。”   孙丫儿跟着王用到了明家,见到明探微,感激涕零。   明探微挺不好意思的。   其实帮孙丫儿的不是她,是明五姑娘。   但这些内情,她没办法向孙丫儿解释。   明老太太另外从明家的婢女当中挑了一个身手敏捷的,和孙丫儿一起,给了明探微,“微儿,你房里的大丫头春来,是阿婆给你的。风来、雨来、霜来、雪来,是你自己挑的。新来的这两个,你自己给起个名字,好不好?”   明探微呆了呆。   风来、雨来、霜来、雪来,明五姑娘这小小的脑袋瓜子里,究竟装了多少风雨霜雪?   孩子,其实你没那么惨。   爱你的人很多啊。   ……   “姑娘,我不怕别的,就怕饿。”孙丫儿是个直肠子,“姑娘给我起个能吃饱饭的名字吧。”   “我爱穿漂亮衣裳。”另一个小丫头说话也很直接。   明探微乐了,“我呢,胸无大志,就想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要不然你俩一个叫衣来,一个叫饭来?”   她这纯粹是开玩笑,谁知两个丫头听了,满意得不行,“姑娘真有学问!这名字起得可真好!”   明探微:“……???”   敢情她招来的是两个憨憨? 第4章 004   两个小丫头已经高兴的互相称呼起来了,“衣来姐姐,往后咱们便在一处了。”“饭来妹妹你是新来的,我是府里长大的,我照看你。”   明探微:“……”   你俩性子是不是太急了一点。   明探微正准备叫停,明和畅、明向欣、明婉愉结伴来看望她,听到“衣来”“饭来”的话,姐妹三人都觉好笑。   但是怕羞到了明探微,都没笑出来。   明和畅委婉的道:“饭来,其实就是‘食来’,食和诗同音,要不然叫诗来?”   “诗来挺雅致的。”明向欣同意。   “饭来……也不错。”明婉愉昧着良心,“蛮特别的。”   “就是,饭来多好啊。”孙丫儿才进府,也不懂规矩,有什么说什么,“实惠!”   “衣来好,漂亮。”另一个小丫头属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那类孩子,毫不掩饰自己对美好衣饰的追求和向往。   明和畅、明向欣、明婉愉又是好笑,又有些着急,担心明探微真让小丫头叫饭来,这像什么样子?   明探微又不是真正的小女孩儿,察颜观色就知道她们的想法,微笑说道:“衣来饭来未免太简单了,不够富足。不如你俩一个叫福来,一个叫运来,如何?有了福,有了运,你俩能有的何止是丰衣足食?”   “福来,运来,太好了!”明家三姐妹大喜,“福运都来了,何愁衣食?”   明探微是扶贫干部出身,做思想工作那是有一套的,伸手蘸了水,在桌上划了一个大圆圈,一个小圆圈,“大圆圈是福运,小圆圈是衣食。有了福运,穿衣服、吃饱饭、学功夫、住房子什么的,就都有了。”   “这也太好了吧?”小丫头快高兴死了。   “我有饭吃就行。”孙丫儿知道改叫运来一样有饭吃,满意了。   明探微多了两个名叫福来、运来的小丫头。   晚和畅、明向欣、明婉愉,总算把心放回到了肚子里。   很好,明家没有丫头叫饭来。   ……   接下来的几天,相对平静。   顺天府光是应付那些在滋兰书院被吓到的学生家长,就很吃力了,还来不及查案。   明探微和姐姐们一样,顺理成章的不上学了。   她先把自己房里的人理了理。   她房里的大丫头春来,那是明老太太一手带出来的人,言行爽利,大方得体,而且识文断字,有一定的文化水平。   这个时代文盲率挺高的,女性受教育的机会尤其稀少,就连官宦人家的女孩儿也有不识字的。春来这个明府大丫头,论文化教养,其实比许多小户人家的姑娘都强了。   春来的长相也爽快,虽然穿着古装,明探微却觉得她很有职场精英的风范。   在春来的管理下,明探微房里的人和事,可以说是井井有条。   明府的丫环共分四等:一等丫环,月钱一两;二等丫环月钱是一吊钱;三等丫环的月钱,只有五百钱。至于那些年龄十岁以下的小丫环,还不能正经当个人用,月钱只有一串钱,也就是二百五十文。   一吊钱,也就是一贯,合一千文,即一千枚铜钱,理论上折合白银一两。   当然了,白银做为贵金属相对稳定,铜钱却经常会贬值,所以一两银子经常能兑一千六百多枚铜钱。也就是说,一吊钱实际上大概相当于六钱白银。   春来是一等丫环,月钱一两。   明探微所处的东楚王朝,政治制度、经济发展水平等,类似明朝中期。   明朝中期的一两银子,大概折合人民币八百元。   也就是说,春来干了一份包吃住、包四季衣裳的工作,月薪八百元。   这个待遇,在这个时代,算不错了。   ……   风来、雨来、霜来、雪来是明老太太挑给五姑娘的。   因为五姑娘经常不开心,没有笑脸,明老太太便特地挑了四个面相讨喜、爱说爱笑的小丫头,陪五姑娘玩耍。   按说这样的小丫头,连十岁都不到,干不了什么活儿,在明府只能是四等小丫头,一月领二百五十文的月钱。但明老太太心疼小孙女,一心想让五姑娘高兴,私房贴补,给这四个小丫头的月钱提到了一吊钱,“她们钱领得多了,笑脸便多了,微儿看多了她们,也能开心些。”   明老太太可谓是用心良苦。   ……   福来、运来身手都敏捷,两个人也很愿意学功夫。   “我爹娘说了,有一技之长是最踏实的。”福来想学个傍身的本领。   “等我练好功夫,谁敢欺负姑娘,谁敢欺负我,我都把他喘飞!”运来,也就是孙丫儿,想保护明探微,保护她自己。   她自从没了爹,一直受人欺负,真是受够了。   五姑娘呢,在书院被一帮坏人逼得差点没命,比她更惨。   在运来心目当中,五姑娘比她自己更需要保护。   明探微跟明老太太、明肃政商量了,让人给福来、运来去庆何武馆报了名。   庆何武馆在京城开了也有十几年了,算是老字号,信誉不错。   馆长本来有两位,一位姓庆,一位姓何,后来姓庆的馆长去世,又没有子女继承,武馆便只有一位何馆长了。   庆何武馆和一般的武馆不同,有女师父,专教女童。   福来、运来去学了几天,对师父赞不绝口,“白师父简直神了!她真的能飞檐走壁!”   白师父是一位镖师的女儿。她父亲不幸病死,剩下她一个人无依无靠,就投奔了她父亲生前的好友,也就是何馆长,想在武馆教学生。何馆长碍于故人的情面答应了,但心里不报什么希望,觉得没有女学徒会来报名。谁知牌子挂出来后,报名的女童还真有。于是白师父就成了武馆唯一的女师父。   福来、运来上午去武馆上课,下午回明府自己练功,晚上风来雨来等人教她俩学识字,日程排得很满。   能吃饱能穿暖,两个小丫头也不觉得苦,乐在其中。   两个小丫头都很听明探微的话,尤其是运来,对明探微特别信赖,言听计从。   明探微自己不方便出门,就让运来每天在附近转一转,回来之后把外面的情形讲给她听。   明探微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越来越多。   对明家的处境、对她自己的处境,认知也越来越清晰。   ……   明家祖籍秦州,世代务农,到明老太爷这一代,家中有百亩良田,称得上是当地的富户了。明璆从小酷爱读书,明老太爷也盼着家里能出个读书人,但“千金易得,良师难求”,一直找不到好老师来教导。   明老太太出自书香门第,家道中落,嫁给丧妻的明老太爷。   明肃政、明琳的外祖父外祖母,担心继母虐待孩子,便把年龄较小的明琳给要过去了。   明老太爷去世之后,明琳还留在外祖父家,明璆则由明老太太亲自教导,十九岁那年就考中了举人,二十岁那年,中了进士。   二十岁的新科进士本就招人待见,明璆又生得高大英俊,还没成过亲、没定过亲,这就更稀罕了,想招他为婿的人家,不在少数。   当时的左相全善,有个小女儿还没出阁,看中了明璆,托人说媒。明璆却看中了已经致仕的管阁老的孙女,很快成了亲。   左相恼羞成怒,从中作梗,明璆被任命为积县县令。   积县地处西北,偏僻贫穷,积县县令,是个苦差。   明璆和新婚妻子长途跋涉去积县,同行的还有明老太太和年幼的明琅、明玕。   任职积县县令期间,明璆结识了原王,并得到原王的信任、重用。   原王是先帝的侄子,本来和帝位无缘,但先帝的三个亲生儿子先后去世,帝位出人意料的落到了原王手上。   原王登基,明璆官升数级,成了风云人物。   老宣德侯曾经得罪过原王,唯恐原王记仇,便以身体多病为由把爵位传给长子江博儒,自己躲在山里“修行”,希望用这样的方法避祸。   大概是觉得这样还不够,又让江博儒迎取明琅为妻。   明琅和江博儒的婚姻,只维持了短短数月。   明琅被怀疑和皇长子诚王有染。明琅和宣德侯因此离缘,诚王因此被诟病,嫡长皇子,却一直没能被立为储君。   诚王的异母弟弟信王,成为储君之位的有力竞争者。   江博儒续娶的妻子是忠王爱女,固原郡主孟瓀。   忠王是东楚王朝唯一的异姓王,忠王先祖和东楚王朝的开国皇帝,是异姓兄弟。   忠王是世袭的王爵,世代守卫西北重镇。   江博儒娶了固原郡主,比娶了皇室郡主更威风。   皇室郡主可能有位没实权的父王,固原郡主的父王,却是手握重兵的忠王孟金城。   在原书当中,女主江浩歌也一直以忠王外孙女的身份骄傲自豪。   敌人还是很强大的。   来日方长。   ……   曾经一口咬定要为他女儿伸冤报仇的靳升,没声了,不说话了。   看靳升的意思,是想息火。   但明肃政不干了。   明探微几乎被人逼死,他怎么肯就这么算了呢?   明肃政不光逼着顺天府加紧办案,还向章和帝告了御状。   明肃政算得上是潜邸旧人,又是得力的大臣,章和帝还是很器重的。   章和帝下了口谕,命顺天府严办此案。   曲府尹不敢怠慢,凡是明探微指控的那些学生,一一盘查。   宣德侯府、景川侯府等,人心惶惶。   ……   这天半下午,二太太章氏,命婢女来请明探微。   明探微带着福来、运来过去了。   二太太房里有客人,而且不只一位。   其中一对母女明探微是认得的,是借住在明府的明珨、王丽母女。   明珨是明肃政的堂妹,不幸丧夫,带着一个女儿,度日艰难。听说明琅和离回了娘家,明珨觉得她和明琅一样是明家的出嫁女,明琅可以回娘家,她当然也可以,就带着女儿王丽来投奔了。   明肃政收留了她母女二人。   虽然明珨觉得她和明琅应该是一样的,但明琅和明肃政毕竟是亲兄妹,她是堂妹,总归是隔了一层。所以明珨不像明琅那么傲,见人三分笑。   见了明探微,要再加多两分。   谁都知道,五姑娘是明老太太、明肃政的心头宝。   “微儿来了。”明珨这位长辈,明探微一进门她就站起身打招呼,亲呢的笑,“这才几天没见面,微儿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王丽比明探微大两岁,皮肤有点黑,瘦瘦的,抿抿嘴唇,浅浅笑,“五妹妹长高了呢,更好看了。”   明五姑娘以前对这母女俩一向冷淡,明探微也就没有太热情。   一位身穿深蓝衫裙的妇人坐在章氏对面,章氏笑着介绍,“微儿过来,见过周夫人。”   明探微莫名觉得,这位周夫人应该见过面……哦,想起来了,才穿过来的时候,江浩歌身边紧紧跟着名长脸女童,和这位周夫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长脸女童不就是曹语柔么。   明探微知道这位周夫人是来干什么的了。   明探微板起脸,一本正经,“见过这位周夫人,那可不成。”   “你这孩子,你你你,你太没礼貌了……”章氏又窘又气,又觉抱歉,“周夫人,您大人有大量,莫和这不懂事的孩子一般计较。”   周夫人干笑两声,“哪里哪里,孩子嘛,难免有些孩子气。”   嘴里说着客气话,其实她一向自视甚高,这时已气得微微发抖了。   “微儿,不许无礼。”章氏吩咐,“你都已经上学了,该知礼懂事了……”   明探微一脸惊讶的打断了她,“我就是知理懂事,才不能见过这位周夫人啊。舅舅讲过的,我朝律法,案件审理期间,直接相干之人,不得私下往来,以防串供。”   明探微指指周夫人,“这位是曹语柔的母亲吧?曹语柔曾经威逼于我,几乎害了我的性命,这件案子舅舅正催着顺天府赶紧办理呢。如今还没结案,我若和周夫人私下会面,是违法的。”   这当然不行。明探微肯定是遵纪守法好公民。   周夫人的来意,很好猜。   曹语柔牵涉到了这案子里,周夫人肯定是为曹语柔求情来的。   如果明探微肯改口,说曹语柔当日不在威逼她的人当中,曹语柔就没事了。   但明探微为什么要改口?明五姑娘,是真的曾被曹语柔等人逼得走投无路。   别说什么曹语柔等人是出于义愤才这么做的,这些人明明全是私心。   退一步说,就算明探微真的杀了人,自有官府来定罪,哪轮得着她们私刑处决?   她们这些人,把自己凌驾于律法之上了。   太过份了。   “真有这律法?”章氏是明琳表姨母家的女儿,连字都不认识,更没学过律法条例,听明探微说得这么认真,不由的慌了。   周夫人皮笑肉不笑,“明五姑娘,即便有这样的律法,咱们见面这件事你不说我不说,在座的诸位都不说,又会有谁知道?”   明探微脸色更惊讶,“周夫人是景川侯府的贵夫人,难道不知道在这条街上,布有黑鹰卫?”   黑鹰卫,那是章和帝的暗卫,据说神通广大,手段狠辣。   被黑鹰卫抓住了把柄,那可就惨了,怕不是整个景川侯府都要倒霉?   周夫人不由的色变,“我不过偶尔路过贵府,和二太太喝杯茶罢了,也值得这样?”   “告辞。”周夫人拨腿就走。   “不送哦。”明探微笑咪咪。   周夫人带着她的侍女,一阵风似的逃走了。   章氏、明珨送都来不及送,目瞪口呆。   明探微摇头。   大太太管氏才是明府女主人,为什么周夫人不找大太太,却来找了二太太呢?   大太太的丈夫是肃政使,二太太的丈夫只是国子监的监生。   周夫人肯定是见不着大太太,或者大太太不理会她,才来找二太太的啊。   二太太也太蠢了,轻易就被人利用了。   明珨脸色发白,很是后怕。   她本来想带着她的女儿来结交位贵夫人的,谁知道摊上这么件麻烦事?   明珨带着王丽,也赶紧跑了。   章氏哭丧着脸,“微儿,黑鹰卫要是知道了周夫人来咱家的事,该如何是好?”   章氏后悔极了。   她不应该瞒着老太太、大太太,私自接待周夫人……   明探微:“你往好处想,万一黑鹰卫疏忽了,没看见呢?”   “会么?”章氏惴惴不安。   “或许吧。”明探微淡淡的道。   章氏坐在椅子上发愣,跟个半傻子一样。   明探微转身出来了。   出了二房,明探微笑弯了腰。   “姑娘,小心肚子疼。”运来心疼自家姑娘。   “姑娘笑什么?”福来好奇。   明探微抹抹笑出来的眼泪,“没事,我随便笑笑。”   这条街上哪有什么黑鹰卫啊。   这些人也太好吓唬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 第5章 005   明探微当件得意事告诉了明肃政。   明肃政诧异拍掌,“微儿是会卜卦么?怎地知道百花深处今日布有黑鹰卫?”   “真有啊?”明探微真是意想不到。   明肃政郑重点头。   明探微关切,“那周夫人来咱家的事,不会真被黑鹰卫知道了吧?”   “黑鹰卫本事太大了,区区一个周夫人,怎么瞒得过他们?”明肃政说得跟真的一样。   明肃政太正经了,但眼眸中那抹笑意,越来越浓。   明探微恍然大悟,“对对对,黑鹰卫肯定都知道了,周夫人意图威胁原告,应该罪加一等。二舅母私自接待周夫人,有违律例,不过……”   明肃政鼓励的看着小外甥女。   明探微知道自己猜对了,“不过呢,大舅舅及时打点,承了好大的人情,才把二舅母给摘出来了。二舅母以后可以好自为之了,她不会每次都这么幸运的。”   舅甥二人会意而笑。   是得趁着这个机会敲打敲打二太太了。   背着老太太、大太太私自接待周夫人,此风不可长。   至于景川侯府那边嘛,周夫人这一来,等于景川侯府主动递过来了新把柄。人家景川侯府都这样煞费苦心了,明家肯定得好好利用这个新把柄,不然岂不是太对不起景川侯府了么。   ……   明肃政和黑鹰卫指挥使李奇相识多年,命人送了封密信过去,当天黑鹰卫便来人了。   黑鹰卫来的是一个长相特别、看着就有肃杀之气的中年官员,指明要见二太太章氏。   东楚王朝的黑鹰卫,和明朝的锦衣卫有些相似,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难免有些骄横。   黑鹰卫名声在外,章氏听到黑鹰卫要见她,腿脚发软。   两个婆子架着她,去向明老太太求救,“母亲好歹救我一命。”   章氏哭的跟什么似的,明老太太担心吓到在一旁吃果子的明探微,“微儿到外面玩一会儿好不好?”   明探微挺想看热闹的,但她痛快点头,“好。”并不和老人家拗着,带了两个小丫头,溜溜达达的出来了。   出来之后并不走远,在窗户下偷听。   她身后多了两个人。   回头一看,是明向欣和明婉愉。   明探微有点不好意思,“我其实……那个……”唉,这还不真不好意思说想看热闹,毕竟章氏是明向欣的亲妈。   章氏这个人吧,真有点不着调。   明肃政中进士那年,她就撺掇着明琳来京城投奔大哥,但知道明肃政要去西北,她就把已经上路的明琳又拽回去了,“要是跟着大哥享福,咱就去。要是跟着大哥吃苦,就算了。”   明肃政在积县的那些艰难岁月,是大太太,还有明老太太、明琅、明玕陪着他一起度过的。   等到明肃政发达了,当大官了,章氏就理所当然的来沾光,衣食住行,全靠大哥。   像章氏这样的人,明探微其实很熟悉。   她前世的爷爷奶奶,就是这样的人。   明探微小的时候,嫌弃她是女孩儿,不肯抚养。等外婆把明探微养大了、大学要毕业了,爷爷奶奶就想来“认回孙女”,说什么血缘是最神奇的、断不了的,但当他们知道明探微要下乡扶贫,不能留在城里照顾他们,又换了嘴脸。   这种所谓的亲人,就是可以共富贵不能共患难。   你如果处于人生的低谷,他们一定躲你远远的。   你的生活有起色了,他们若无其事,又贴上来了。   真小人。   明探微和明向欣、明婉愉商量了下,派人请大太太去了。   二太太这个人,还是得让大太太来管。   ……   明老太太态度温和,好意相劝,明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秋来、冬来,心里却都很不服气。   因为二爷明琳和明肃政同母,二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就认为二房一家子住在明府是理所应当。四爷明玕和明肃政是隔母的,住在明府就沾光了,至于明琅,已经出嫁的姑奶奶,就不应该回娘家。   明老太太是继母,平时二太太并不奉承,这遇到事了,就知道来央求了?   章氏哭得站不住,坐到了地上,秋来忙过去扶起来,“二太太何必如此?您在深宅大院里住着,又没犯法,就算去见见鹰卫来人,又有什么呢?”   “对啊,二太太行得正坐得端,半夜不怕鬼敲门。”冬来连说带笑,不无揶揄。   章氏鼻涕一把泪一把,也不知是不是吓得太厉害了,还打呃,“呃,微儿说,呃,我见周夫人呃,犯法了……”   “哪位周夫人?哪家的夫人登门拜访,既不见老太太,又不见大太太,只见二太太您呢?”秋来忍不住挖苦道。   章氏被问得无话可说,呆了好一会儿,连打呃都忘了。   “你大嫂管家,很是辛苦。”明老太太温和提醒,“今后你有什么事,还是和你大嫂先行商量,再作决定比较好。”   “母亲别训我了,先救救我啊。”章氏掩面大哭。   大太太管氏闻讯忙赶过来,“二弟妹,有话好好话。”亲自扶了章氏,小声训斥,“你又哭又叫的,惊着了老太太可如何是好?”   章氏气得直瞪眼。   明明她和大太太才是嫡亲妯娌!为什么大太太总是这么装,把继婆婆当亲婆婆一般来孝敬?唉,这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就是心眼多,都欺负她不识字,心眼直……   “大嫂救我!”章氏抓紧大太太,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黑鹰卫要来抓我了!”   她可是听说了,被黑鹰卫抓走的人,没有几个能活着回家。   大太太被章氏抓得生疼,皱眉道:“二弟妹莫急,大嫂陪你一起见那黑鹰卫便是。”   “多谢大嫂!”章氏大喜。   她很快又打起小算盘,“大嫂替我去见黑鹰卫吧。我嘴笨,怕说错话。”   “那可不成。”大太太又好气又好笑,“武千户指明要见你呢。”   章氏哭丧着脸,无可奈何。   大太太趁机道:“以后不管什么事,你都要跟我商量过后再行事,记住了么?”   “记住了。”章氏有求于人,特别听话。   ……   大太太陪着章氏见了黑鹰卫的武千户。   武千户长相吓人,章氏心惊胆颤。   武千户说了些什么,章氏都没听清楚。   她就顾着害怕了。   大太太是管阁老的孙女,从小跟着祖父祖母长大,言行举止很得体,客气的把武千户打发走了。   送走武千户,大太太交代了许多好话,章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对对对,这里可不是明家村,京城坏人多,她得提防着些,以后有事一定要先请示大嫂,可不敢一时糊涂,私自接待什么周夫人了。   大太太劝了章氏半天,回房之后,明智、明易、明向欣兄妹三人,又把章乐好一通数落,“跟您说过多少回了,不要自作主张,您怎么就是记不住呢?非要闯个祸,您才肯长记性?”   章氏咬牙,“别人说我也就算了,你们三个可是我亲生的,也来编排我?”   “就是亲生的才跟您说这些呢。”兄妹三人恨铁不成钢。   “行了,以后我凡事都请示你们的大伯娘、咱们明府的当家主母,你们满意了吧?”章氏赌气道。   “这样就对了嘛。”兄妹三人赞许的道。   章氏:“……”   这要不是亲生的,她真想拉将过来,一顿好打。   “我就不应该把你们交给老太太教养。”章氏后悔了。   明智一脸无奈,“娘,您又来了。”   明易上面有哥哥,下面有妹妹,平时是最不得章氏看重的孩子,却对章氏最有耐心,“娘,您不是很羡慕大伯仕途得意么?您还说过,如果爹爹也像大伯一样,从小便跟着老太太,肯定也能中进士、做大官。您是盼着我们有出息,才把我们交给老太太教养的啊。”   明向欣庆幸,“幸亏我是跟着老太太长大的。”   如果跟着亲娘……简直不敢想会是什么样子。   章氏恨得牙痒痒,“我才没想把你交给老太太呢。你是个女孩儿,跟着我岂不是很好?偏偏老太太说了,要么不教,要么全教,不光你两个哥哥,连着你,连着那个死丫头,一起给要过去了!”   明婉愉是二房的庶女,章氏一向不待见。   看到章氏的神色,明智、明易、明向欣就知道,接下来她要唠叨什么了。   兄妹三人都不想听。   “吃一堑长一智,同样的错误不要犯第二回 了。”   该说的话说完,先后溜了。   章氏跟在屁股后面追,都没追上。   ……   景川侯府的周夫人私自到了明府,意图威胁明五姑娘、逼明五姑娘改口,被黑鹰卫给知道了。   黑鹰卫把这一消息,通报给了顺天府。   顺天府的曲府尹哪里敢怠慢?立即差人去了景川侯府,请周夫人到顺天府协助办案。   对于周夫人这样的侯府贵妇,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周夫人气得“病”了。   病了,自然就去不了。   曲府尹就亲自上门了。   景川侯爷出面接待,言语间未免有埋怨的意思,“老曲,你这也逼得太狠了。”   曲府尹苦笑,低声把内情说了说,景川侯半晌无言。   黑鹰卫怎么也掺合进来了?真让人头疼。   曲府尹执意要见人,景川侯和他的几个儿子商量过后,让曲府尹和周夫人隔着帘子问话,“老曲,该问什么你只管问,她委实是病得厉害,下不了床。”   曲府尹客气了几句,“例行公事,还望夫人不要见怪。”接着就问起周夫人的明府之行。   周夫人说,她并没有威胁明五姑娘的意思,只是和明府二太太相识,喝茶聊天而已。   “夫人的话,下官相信,只怕黑鹰卫不相信。”曲府尹知道交不了差,“夫人再想想。”   周夫人又能想起来什么呢?   她“晕”了。   “下官改日再来。”曲府尹并没有放松的意思,“总之这件事情,是一定要有个交代的。”   曲府尹走后,一乘小轿从景川侯府角门抬出来,绕了几条街道,进了宣德侯府。   曹语柔一向是跟着宣德侯府大小姐的。这一回就是为了给宣德侯府大小姐鸣不平,曹语柔才会针对明五姑娘,才会闯了祸。   这个时候,宣德侯府必须伸出援手。   宣德侯府若想置身事外,那可不成。   景川侯府也不是吃素的,就算别的不行,拖人下水的本事还没有么?   ……   明探微想买样东西。   买东西,当然要用钱。   “春来姐姐,我有多少钱啊?”明探微问。   春来抿嘴笑,“很多的。”   春来很仔细,明探微的衣服首饰、笔墨纸砚等等,她都造册登记,一笔一笔,清清楚楚。   明探微把册子要过来看了看,“我有一百多两银子的积蓄?”   可以啊,私房钱不少。   一百五十六两,合人民币十二万四千八百元,对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说,很阔气了。   “都在这里了。”春来捧出一个箱子,给明探微看,“咱们明府,也只有姑娘你才这么有钱。这些都是老太太、大爷哄你高兴的。”   明府的少爷小姐,每月都是二两银子的月钱。这笔钱不少了,不过都要上学,零花是少不了的,二两银子其实不禁花。   够用倒还是够用的,攒不下钱。   就是能攒,也攒得不多。   要像明探微这样有一百多两积蓄,是做不到的。   除非他们也有祖母、父母私下里贴补。   但这种情况不大可能。   明家被娇惯被溺爱的,认真说起来,只有明探微。   “这些钱,我能随便用么?”明探微心里没底。   她还真是不清楚,对于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存款是不是能随便动用。   “姑娘要什么?”春来笑,“不拘想要什么,姑娘说一声便好了,府里有管采买的人。”   明探微也笑,“我就是随便问问。”   -----果然,六七岁的孩子想动用存款,没那么容易。   银子不能随便用,铜钱是可以的。   明探微借口福来、运来练功辛苦,每天都赏她俩一把铜钱。   运来一个铜板也不花,都攒下来了。   这天从武馆下课回来,她瞅着四下无人,偷偷塞给明探微一样东西,“姑娘,买回来了。”   是一把带鞘的小刀,很小巧,可以藏在袖子里。 第6章 006   明府发月钱了。   风来,雨来,霜来,雪来,每人一吊钱。   四个小丫环都不到十岁,年纪小还没什么城府,看着各自的月钱,面露喜色。   胖呼呼的卢大娘管发钱,见四个小丫环一脸孩气,有意开玩笑,“每人四串钱呢,你们拿得动不?”   “拿得动,拿得动。”四个小丫环忙道。   抱着沉甸甸的月钱,四个小丫环喜眉笑眼,乐不可支。   “八串钱拿回家,爹和娘不知高兴成啥样。”风来和雨来是亲姐妹,两人盘算着要把八串钱拿回家交给爹娘,“咱们小户人家省吃俭用的,八串钱够全家人一个月的嚼用了。”   霜来父母早亡,家里只有闲手好游不成器的哥哥,见钱眼开的嫂子,月钱就想自己留着了,“我交给春来姐姐,烦春来姐姐替我攒着。”   雪来傻乐,“这八串钱能买多少好吃的啊?我先拿一串钱出来,咱姐儿几个大吃一顿,把小萝卜也叫上!”   雪来和霜来一样父母早亡,由叔叔婶婶养育长大。叔叔婶婶只有两个亲生儿子,没闺女,就拿雪来当亲闺女养了。雪来要进府当差,叔叔婶婶舍不得,再三交待她不要委屈自己,缺钱了便回家要,家里虽不宽裕,但短不了她的花销。   “你要请小萝卜吃饭啊。”风来、雨来和霜来就笑了,“那你可太破费了。”   小萝卜是雪来的邻居,以饭量大力气大著称。传闻她才一岁多点,晃晃悠悠的才学会走路,就能把地里的萝卜给拨出来,因此得了个小萝卜的外号。   请小萝卜吃饭,需要一点胆量。   小萝卜实在是太能吃了。   “小萝卜帮我打过好几回架呢,这客我一定得请。”雪来并不在乎钱。   雪来叔叔是绸缎铺的掌柜,月俸高,又疼雪来,雪来一向不缺零用。   四个小丫头嘻嘻哈哈的,没注意到一路之上,或明或暗,有多少人用艳羡的目光瞧着她们。   小小年纪,就有一吊的月钱了。   这四个小丫头,运气可真好。   “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有个人影从旁边小路跳出来,笑着挡在她们面前。   “桂花姐。”雪来见是熟人,忙亲热的笑道:“这可真是太巧了,我正要去找你呢,有事相求。”   桂花拈拈手指,半天玩笑,“既然有事相求,少不得意思意思……”   “请你吃饭。”雪来很爽快,“我和几位姐姐正打算打牙祭呢,也算你一个。”   “恭敬不如从命。”桂花欣然接受。   雪来和桂花小声商量,“二爷什么时候回来了,你千万记得来告诉我一声……”   桂花纳闷的打断她,“二爷回不回来,和你有什么相干?”   桂花比雪来大几岁,想法多一些。   她狐疑的打量了雪来好几眼,难不成雪来是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不对啊,雪来年龄也太小了。退一步说,就算雪来真想往上爬,也不能找二爷啊。大爷,四爷,可比二爷强太多了。   雪来生气的道:“二爷哪次回来,不得收拾二少爷三少爷?”   霜来帮着解释,“我家姑娘心疼哥哥,故此要打听打听,好早做防备。”   “懂了。”桂花不由的脸红了脸。   是她想岔了。   唉,她把雪来想成什么人了?   桂花心里过意不去,格外亲热,“二爷若回来,我们二房的人还能不知道?一准儿来知会。”   约好了一起打牙祭,桂花笑咪咪的走了。   二爷明琳回家的时候,桂花果然来报了信。   明探微正坐在窗下练字,听到明二爷回家的消息,慢慢放下笔。   扫把星回来了。   行动起来。   ……   明探微在这里待得越久,了解得越多,越是替明五姑娘不值,替明家不值。   明五姑娘其实很聪明,很勤奋,小小年纪,书法已经有一定的功底了。   明探微提起笔,自然而然的,便能写出虽显稚嫩却方润整齐的楷书。   这是明五姑娘勤学苦练的结果。   那个孤僻的、可怜的孩子,也曾经努力过,努力要让自己变得出色,努力要得到世人的认可。   明家,这个在原书中被当做反面典型来塑造的家庭,其实很有爱。   明老太太担心明探微受到了惊吓,把小孙女留在自己身边,晚饭一起吃,晚上一起安寝。   大舅舅、大舅母,对明探微就像对亲生的孩子一样。   不对,比亲生的孩子还要娇惯些。   哥哥姐姐们,时常来看望明探微,想方设法给她寻来稀奇的小玩艺儿,想逗她开心。   虽然章氏、明珨等人偶尔会出现一些杂音,但不影响主旋律,明家很温馨和谐。   这样美好的氛围,不能被破坏。   明府已经是明探微的家了。明家庇护她,她也要守护明家,守护明家每一位亲人。   ……   二爷明琳在国子监读书,半个月回一次家。   章氏和明琳许久不见,见了面少不了要温存一番。   亲热过后,便开始告状,“家里谁也不向着我,亲生儿女都不向着我。”   明琳听章氏说完,和稀泥,“我向着你不就行了?”   这话章氏还是爱听的,“咱俩是从小的夫妻,你可要一直向着我。”   “向着你,向着你。”明琳满口答应。   明琳还真不是敷衍章氏,真的把明智、明易叫到他的书房,痛骂一顿------章氏虽然连明向欣一起埋怨了,但明琳觉得女儿还是应该让章氏管,训儿子才是他的事。   明琳比他大哥明肃政差得太多,是有些自卑的。他越自卑,越是想在儿子面前逞威风,不光骂,还动手打。   明智和明易跟着明老太太长大,明老太太对他们要求严格,但从不会没来由的打骂。   小哥儿俩急了,“大杖则走!”推开明琳,撒丫子就跑。   “臭小子还敢跑!”明琳又气又怒。   老子打儿子,儿子敢跑,眼里没爹!   就算兄弟当中他最没出息,也不能连亲生儿子都看不起他吧?   明琳捞起鸡毛掸子追出来。   明琳虽然一事无成,连国子监读书也是靠着明肃政进去的,但他要读书嘛,这是正经事,所以他的书房很幽静,林木环绕。   小哥儿俩跑,明琳追,林中响起咆哮声。   明家的下人们窃窃私语。   “哎,你听说了么?二爷发狠打人,二少爷、三少爷躲树上了。”   “不稀罕。哪回二爷回家,不骂二少爷三少爷?”   “到底怎么回事?二少爷三少爷平时可都好好的,不惹事不胡闹。”   “别提了。要逞他当爹的威风呗。”   一家子三兄弟,大哥已经是三品官,四弟已经是信武将军,老二只是个监生,他自己都知道数他最没成色。于是,最爱在儿子们摆谱,最爱训儿子。   ……   “快,救二哥三哥!”明和畅 、明向欣和明婉愉,听说两个哥哥可能挨打,都往林子里去了。   明探微觉着今天天气好,要晒被子,“在花园里晒被子,被子又软又香。”命运来抱了被子床单,和她一起出来晒。   明智、明易坐在树枝上,明琳仰着头站在树下,不停怒骂。   明和畅等人竭力劝说,明琳哪里肯理她们?   明向欣劝不了父亲,只好劝哥哥,“二哥三哥,你俩服个软,爹就不和你俩计较了。”   明智涨红了脸不说话,明易却不服气的大声嚷嚷,“我又没说错话!爹,你凭良心说,你是希望我像你,还是希望我像大伯?”   明琳气得蹦起来想打明易,哪里够得着?   明探微闻声而来,“二哥三哥,上树好玩么?”   “还行,还行。”明智不好意思。   “三哥不是玩。”明易有点老实,“三哥是被……”   “玩就是玩嘛,为什么不承认?”明探微一边胡扯,一边蹲下身子,四处观看。   地上有一个被砍了一大半、露着尖头的东西,并不粗壮,但很锋利。   明探微知道,这就是书里那个刺穿明易大腿的东西了。   书里明肃政、明琅是两个大反派,待遇最差,其余的明家人,都跟着倒霉。   比如明易,本来挺好的一个孩子,明五姑娘去世之后不到半个月,不知为什么被明琳追着打,明易逃上树,中间不慎摔下来,被锋锐之物刺穿大腿,因而残疾。   残疾之后,明易性情大变,阴狠毒辣,成了可恶可恨的小反派。   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明易做错了什么,要有这样不幸的遭遇?   明探微袖子里藏着的小刀,派上了用场。   她一边和明易等人东拉西扯,一边取出袖中的小刀,把这锋利的尖头给削掉了。   她觉得这里不错,有树有花,让运来在这里晒被子。   运来抖开被子的时候,她瞎掺合了一下,被子掉地上了。   “你看看你这个孩子,真不爱惜物件儿。”章氏听说明智明易要挨打,到底还是心疼儿子的,想过来劝劝,结果她一来,正好看到一床锦被掉在地上,可把她心疼坏了。   在章氏看来,明探微就是个外姓人。明琅已经嫁出去了,不是明家人,明探微应该回宣德侯府,不应该费明家的米粮。   什么叫“外”孙女?那就是外人。孙子孙女才是自己人。   一个“外”孙女,不光吃住在明家,浪费明家的米粮,还浪费明家的好东西,那么好的被子,给扔地上了?也不怕天打雷劈!   章氏连两个儿子要挨打的事也忘了,一心要教训明探微,“老太太就是这样教你的?”   明探微连个眼神也没给她。   明探微是为明易来的。   五个哥哥都很不错,明探微不愿意他们任何一个人有损伤。   明向欣赶忙过来了,拉着章氏的胳膊,着急的小声道:“娘,您就别添乱了行么?五妹妹人小,力气也小,她想帮忙晒被子,不小心才会掉地上的啊。”   “一丝一缕,当思来之不易。”章氏也是出息了,在明府住得久了,本来不认字,现在都会说这样文绉绉的话了。   “五妹妹又不是故意的!”明向欣怒道。   章氏恨得伸手点明向欣的额头,“你呀,就应该让你爹连你一起打……”   她话音未落,树上一声惊叫,有人从树上摔下来了!   章氏惊出一身冷汗。   明琳下意识的扔下鸡毛掸子往前跑,伸出双臂想要接人。   树上的那两个,都是他的亲生儿子……   惊叫声、哭声、树枝的咔嚓声、沉重的落地声,仿佛都在一瞬间。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止,众人皆懵。   ……   明易躺在被子上发呆。   明智从树上爬下来,“顺之,你没事吧?”   “我的儿啊。”章氏如梦方醒,搂着明易,放声大哭。   明探微、明向欣等人围在明易身边,七嘴八舌,“三哥,你感觉怎样?”   “我没事。”明易呆了好半晌,才勉强弯弯嘴唇,想笑出来,“真的没事。”   明探微技术全面,在村里扶贫的时候跟老村医学过一点中医,拉过明易的手搭搭脉,觉得他一切正常,备觉安慰。   “这里疼么?这里疼么?”她一一指过去,“这里,这里,有没有感觉什么不对劲?”   “还真的有。”明易咧咧嘴,“这里疼的不行。”   他捂着屁股。   明智瞪了他一眼。   明易脸红,知道当着妹妹们的面不应该这样,忙放开手,“其实也没有多疼,过去了,都过去了。”   明易为了表明自己没事,推开章氏站起来,走了几步。   没走几步路,他就又捂着屁股,咧开嘴。   明探微等人,忍不住嘻嘻笑,“三哥倒霉啰,摔了个屁股蹲儿---”   屁股蹲儿是方言,也就是臀部着地的意思。   明易挠挠头,傻呼呼的笑了两声。   明琳回过味儿了,捡起他的鸡毛掸子,气呼呼的,“臭小子把爹娘吓了一跳!不打不行了!”   章氏刚才吓得魂飞天外,这会儿见明易活蹦乱跳的,她一颗心放回到肚子里,跟着明琳摇旗呐喊,“臭小子,不打不长记性!”   “快跑。”明智、明和畅等人,拉起明易就跑。   明探微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二舅舅快让开,我要晒被子。”嘴里说着话,拿起被子上的床单,往上一抛,把明琳盖了个正着。   明琳手忙脚乱扯床单,“五丫头净会胡闹,你再这样舅舅生气了啊。”   “二舅舅别生气嘛。”明探微扯着明琳的衣襟撒娇。   运来也帮着她一起扯,不小心用力气太大,把明琳扯得站立不稳,坐地上了。   明探微热心的要帮忙,“我给二舅舅取下来。”其实缠了几缠,更乱了。   “你这孩子,你干什么呢?”章氏叫道。   明探微吓了一跳,“我不是故意的呜呜呜……二舅母别打我……”装着哭,和运来一起跑了。   “谁打你了?”章氏气得干瞪眼。   明琳双手乱扯,“你别打五丫头啊。那又不是咱们亲生的,咱们不便动手。”折腾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见天日,急了,“你站着干什么?还不来帮忙?”   等章氏帮着明琳把床单弄下来,明琳发型全乱了,头发跟鸡窝似的。   看见的人,没有不笑的。 第7章 007   明琳这样已经够丢人了,但这当然还不够。   明肃政把他叫过去,骂了个狗血淋头,“你们两口子长本事了是不是?不光打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打微儿?你俩配么?”   明琳叫屈,“我没想打微儿,我就想打智儿和易儿……”   “智儿和易儿做错什么了,你给我说清楚。”明肃政不依。   明琳说不清楚。   他打孩子的理由,一点也不充分。   门帘被掀开了,一个小脑袋从外面探进来,饶有兴致的偷看。   很漂亮的小女孩儿,一双眼睛又大又圆,乌溜溜的,聪明灵动。   明肃政本来气冲冲的,见了这小女孩儿却转怒为喜,“微儿进来。微儿你来帮舅舅出个主意,怎么罚你二舅舅才好。”   “大哥,这不合适吧?”明琳慌了,“我是舅舅,是长辈,怎么能让微儿来罚我?”   “就让微儿罚你。”明肃政决定了,“羞燥羞燥你的面皮,好让你长长记性。”   “二舅舅放心,我不会害你的。”明探微表明态度,“虽然二舅母要打我,但是我不记仇,真的,一点都不记仇。”   “我一心为了二舅舅好。二舅舅,你已经是监生了,监生是可以做官的,要不然你像大舅舅当年那样,也去做任县令?积县县令就蛮好。”   “好主意!绝妙好主意!”明肃政拍案叫绝。   明琳快吓死了,“我不去!积县那么偏,那么穷,那么远……”   “我看行。”明探微不同意,“大舅舅就做过积县县令,二十多年过去,现在是正三品官员了。二舅舅,你效仿大舅舅当年的足迹,也从积县县令做起吧。”   明琳想找借口,“微儿,二舅舅身体不好……”   “当年我娘亲、我四舅舅,还是小孩子呢,不是也去积县了?”明探微口齿伶俐。   明琳无言以对。   他抹抹额头的汗,“反正我不想去积县。”   “我和二哥三哥还不想挨打呢。”明探微不为所动。   明琳知道问题在哪了,“微儿,二舅舅向你保证,以后一定不打孩子,一定不打。”   “只是不打孩子,那可不够。”明探微对明琳的要求没那么低,“这么着吧,二舅舅,我和哥哥姐姐们商量一下,把我们对二舅舅的期望一条一条列出来,希望二舅舅能做到。”   “五位哥哥,姐姐们,还有我,我们十个孩子,每人给二舅舅打分,最高给十分。也就是说,二舅舅最高能得到一百分。六十分算及格。如果及格了,二舅舅就不用到积县当县令。如果不及格,二舅舅、二舅母就收拾行李启程吧。”   明琳目瞪口呆。   这这这这,这个微儿也太刁钻了吧?   “微儿,你跟你娘简直一模一样。”明琳下气的抱怨。   “有其母必有其女。”明肃政心花怒放,“我的小妹,我的微儿,母女俩一般的冰雪聪明,秀外慧中。”   明琳还想说什么,明肃政已经不想听了,大手一挥,“就这么定了!”   明探微制了十个小卡片,哥哥姐姐们,还有她,一人一个,“咱们根据二舅舅、二舅母的表现给他俩打分。及格了,他俩留下;不及格,去积县吧。”   “这也太好玩了吧。”哥哥姐姐们觉得很有趣。   明智过意不去,“做儿子的给爹娘评分,不好吧?”   “好像是不大好。”明探微同意,“那么二哥哥要弃权么?”   “不要。”明智不假思索。   哄堂大笑。   “我也不弃权。”明易摸摸他的屁股,“说啥也不弃权!”   又一次哄堂大笑。   接下来明琳、章氏就束手束脚了。   以前章氏要是想做的事,明智、明易、明向欣要苦劝半天,从这之后却简单多了。   “零分,要么?”   “积县,要么?”   轻飘飘的四个字问出口,章氏就息火了。   笑话,她才不要离开繁华的京城,富贵的明府,去那个鸟不拉屎的积县。   章氏消停多了。   大家都夸明探微高明,“这么好的法子,微儿怎么想出来的?”   明探微得意的笑。   这算什么呢?对于扶贫干部来说,小菜一碟。   ……   现在的明探微,和之前的明五姑娘,明显有很大的不同。   不过,明府的人并没有起疑,只有欣慰。   因为,明五姑娘和她的母亲明琅、阿婆明老太太一样,都很聪明机敏。明五姑娘只是年纪还小,又钻了牛角尖,卡在了宣德侯不认她、不要她这件事情上。   生死关头,宣德侯依然冷酷无情,明五姑娘因此看清了、看开了,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明探微现在的情形,就是一个人经历过挫折之后成长了,经历过生死之后豁然开朗了。   明探微的转变,最高兴的人是明老太太。   明老太太还当明探微是小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拍,“我们微儿怎地如此聪慧过人?”   明探微享受的咪起眼睛,“因为阿婆教的好啊。”   明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大姑娘明惠风坐在一边做绣活儿,“微儿小时候,大姐姐常常抱你。微儿长得这么好,大姐姐是不是也有功劳啊?”   明惠风是位端庄美丽的姑娘,和大太太生得相像,鹅蛋脸,明亮的杏眼,唇红齿白。   说起话来也像,不快不慢,温柔和悦。   明惠风是在积县出生的,那时候大太太生下头胎,带孩子没什么经验,全靠明老太太帮忙。   明老太太和明惠风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像亲祖孙一样。   明探微挺喜欢这位大姐姐,“嗯,有功劳。大姐姐,等你出阁的时候,我要送份大礼。”   明惠风羞红了脸,“呸,才说微儿你懂事呢,这就调皮起来了,看我打你不打你?”   明探微嘻嘻笑,“我才不信呢,大姐姐舍不得打我。大姐姐谁都舍不得打。”   明惠风脸更红了,“小人儿家,不许胡说。”   明探微当然是语含深意了。   明惠风的未婚夫,泗国公府世子高轨,前几日得了方好砚台,特地来送给明肃政。明肃政少不了要治酒席宴客,高轨借口更衣离席,遇上明惠风,痴痴的看了好一会儿。   这还不该打么?   明探微正和大姐姐说笑,婢女来报,“泗国公府七姑娘送来贴子,请四位姑娘过府游玩。”   泗国公府七姑娘,名叫高如英,是高轨的堂妹,也是滋兰书院的学生。不过她已经十二岁了,读的是幽芳园。   滋兰书院的学生,按年龄分为幼芳园、友芳园、幽芳园。   明探微年龄最小,在幼芳园。   明和畅、明向欣、明婉愉在友芳园。   这也是事发当日,明和畅等人晚了一步的原因。   因为离得有点远。   明惠风和高轨已经定亲,在成亲前肯定是不能去泗国公府的。所以高如英请客,只能是四位姑娘。   明探微等人都和高如英不熟,但明惠风就要嫁到泗国公府了,泗国公府的面子,肯定是要给的。   姐妹四人商量了一下,请示过明老太太、大太太,由明和畅写了回贴。   明探微借口要出门做客,想制新首饰,要请明肃政陪同,出门逛逛。   “姐姐们陪你好不好?或者大舅母二舅母陪你?”大太太把她当小大人一样,和她商量。   明探微一脸神秘,小声和大太太说悄悄话,“舅舅最疼我了。他花钱最大方。”   大太太不由的笑了。   明老太太也笑,“微儿打算花你大舅舅多少钱啊?”   “多多益善。”明探微大言不惭。   明老太太、大太太把明探微笑话了一通,“我们微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花钱了?姑娘大了,心眼多了啊。”   明探微跟着明肃政出了门。   出了门,上了马车,舅甥二人却没有先去银楼,而是吩咐车夫去了位于三官庙的靳家。   靳家沉默了一阵子之后,设了灵堂。   因为靳筱莹年龄小,并没声张,灵堂也设在偏房,冷冷清清的。   明探微给那可怜早逝的女孩儿上了柱香,心中满是同情。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溺水而死是多么痛苦的经历了。   “我想找出真正的凶手,让靳姑娘安息。”明探微轻声道。   “好。舅舅一定如你所愿。”明肃政郑重答应。   靳筱莹年龄小,来吊唁的客人应该极少,靳家显然也没什么准备,只有一个年迈的老仆回礼。   明肃政通过名,老仆忙进去通报,靳升才慌慌张张的出迎。   明肃政和靳升说着话,明探微带着福来、运来,溜进了后院。   “一个才几岁的小丫头,没了便没了吧,还设什么灵堂。”一个相貌艳丽中带着刻薄的青年女子,怒气冲冲的经过,“真是的,也不嫌晦气。”   一名仆妇紧紧跟随,“太太,您忍一忍,就这几天。太太,有几位亲戚还在呢,您看……”   主仆俩走路带风,啪的一声推开门,进了厢房。   明探微不禁皱眉。   跟她猜测的一样,靳家果然有问题。   正常来说,宝贝女儿没了,当娘的肯定悲痛欲绝,一定要为女儿讨个公道。   靳太太如果爱女儿,早就应该到明家见明探微问个究竟了。   但靳太太从来没在明府出现过。   看靳太太的意思,不光不伤心,还嫌为靳筱莹设灵堂是晦气?这是一点情意也没有啊。   ……   有女童的哭泣声。   明探微循着声音到了一处庭院,只见一名三四岁的女童孤零零的站着,眼巴巴看着桌上一碗米饭,想要吃,却又好像不敢吃。   女童穿得很讲究,很漂亮,但是脸太瘦了,和华丽的衣裳不般配。   “小妹妹,你怎么哭了?”明探微不禁柔声问。   女童见到生人,怯怯的想躲,但明探微温柔伸出手,女童见她又好看又和气,手又软软的,就没那么怕了,“姐姐,没有筷子。”   原来是她想吃饭,但没有筷子。   福来机灵,小声提醒,“姑娘,有人过来了。”   明探微和福来、运来躲了起来。   一个仆妇拿着双筷子走过来,见女童面前的饭还没动,瞪眼骂道:“不是嚷嚷着饿了么?为什么不吃?”   女童吓得大气不敢出,也不敢哭,一动不动。   仆妇伸手想打,明探微咬牙,就要命令福来、运来出去打架了,那仆妇却缩回手,“今天有亲戚,先不打你。你赶紧吃饭!”骂了几句,走了。   女童等她走远了,才咧开小嘴,小小声的哭泣。   明探微气得不行,“这靳家是什么鬼地方!”   这样对待一个小孩子,简直是魔鬼!   福来和运来也很气愤,运来尤其不懂,“姑娘,这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探微到底社会经验多,略一思忖,也就明白了,“今天靳家亲戚多,这女童平时被虐待,今天要见亲戚,就穿得很好。仆妇知道她饿了,让她吃饭,却不给她筷子,就是让她抓着吃,吃得乱七八糟。等亲戚们来了,筷子自然就有了,亲戚们会怎么看呢?当然是这个孩子天性不好啊。”   “好恶毒。”福来和运来倒吸冷气。   明探微叹气,“先让孩子吃饭吧。”   拿出袖中小刀,让福来运来折了树枝,削出一双筷子,递给女童,“快吃吧。”   女童道谢接过筷子,“姐姐说过,不能抓饭。”   明探微心里酸酸的,“你姐姐是不是叫筱莹?”   女童一脸幸福的点头,“是呀。姐姐叫小莹,我叫小苗。”   明探微更觉心酸。   可怜的小苗,你姐姐已经不在人世了……   墙头有砖瓦松动的声音。   明探微抬头,只见墙上趴着个男孩儿,正聚精会神的往下看。   两人目光相遇。   男孩儿冲她笑了笑。 第8章 008   “大胆小贼!”运来也看到那墙头的男孩儿了,一声大喝,扎开架势,满脸戒备。   福来同时弓腿出拳,准备打架。   小苗躲到明探微怀里。   “没事,你吃饭吧。”明探微怜悯这小女孩儿,轻轻拍着她,哄她吃饭。   小苗好轻。   明探微心情却沉重。   她最看不得孩子受苦了。   至于墙头那个男孩儿,她倒不怎么在意。   他一张脸白里透红,眉清目秀,头戴白玉发冠,显然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骂谁小贼呢?”男孩儿不快的嚷嚷,“我才不是小贼呢!”   “你不是小贼,你是小捣蛋。”有人徐徐走来,语带调侃,“跟你的人是计平、计原吧?这哥儿俩一准儿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一大一小两名男子,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这庭院。   成年男子高而瘦,武士打扮,神色平静。   小公子十岁不到的年纪,面容如秋月般皎洁,眼眸如春水般明澈,身上的锦袍是淡淡的蓝色,也就是月下白。   小公子认得明探微,“明五姑娘,幸会。”   明探微没见过他,不敢胡乱打招呼,含笑点头,“幸会。”   “六哥。”男孩儿见了来人,眉飞色舞,“我悄悄跟过来,就是想和你一起玩,你休想甩开我。”   “你先下来。”   “七公子,您快下来吧。”墙外有人央求,“万一您摔着了,属下担当不起。”   “石青,有劳。”小公子道。   高而瘦的武士躬躬身,“属下遵命。”   明探微就像看武侠剧一样,惊讶又兴奋地看着石青飞上墙头,轻轻巧巧托了那个男孩儿,缓缓落下。   明探微忍不住鼓掌叫好。   福来、运来收起招式,满脸艳羡,“这位大哥功夫可真好。”   墙外的计平、计原也跟着进来了。   偏僻的庭院一下子热闹起来。   “六哥坏,不带我玩。”男孩儿不乐意,“我这么聪明,你带着我多好。”   “你出一次信王府,不容易吧?”小公子微笑,“你难得到诚王府做客,我总不好带你来靳家祭拜、出入灵堂。”   明探微不由的轻轻“呀”了一声。   她知道他们是谁了。   诚王府有六位公子,信王府只有一位,就是男主张郕。   张郕叫“六哥”,那么这位小公子应该是诚王的第六位公子,名叫张鄠。   张鄠来靳家做什么呢?   诚王府和靳家,有来往么?   张郕瞟瞟明探微,“哎,我不是小贼。”   “知道。”明探微笑道:“小贼不长你这样。”   “你眼光不错!”张郕比明探微大不了多少,年纪小好哄,很快就高兴了,“你比你的丫头强多了。这两个小丫头实在是不行,竟然把本公子当贼来防。”   福来和运来,两个直脾气的丫头挺起小胸脯,“我俩什么也不管,反正就是要保护好我家姑娘!”   “不错,挺忠心的。”张鄠称赞。   “是挺忠心。”张郕勉强点头,“就是憨了点。明五,你一脸聪明相,应该配聪明丫头。”   “七弟,你这是什么称呼?”张鄠皱眉,“你称呼明府的女公子明五,那人家叫你什么呢?”   “张七?”明探微接口道。   张郕气愤叉腰。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谁先破了功,同时展颜而笑。   ……   张鄠心情愉悦。   前世是五哥张邺要来靳家查探,结果在灵堂遇到了前来拜祭的江浩歌,知慕少艾,误了大事,也误了张邺的一生。   张鄠有意替下五哥张邺,希望能够改变张邺的命运,改变诚王府的命运。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   她笑得这么甜,这么明媚,让人心里亮堂堂的。   替可怜的小苗削筷子、喂小苗吃饭,善良又温柔。   好可爱的小姑娘。   “六哥,赶紧的。”张郕催促,“咱们赶紧查案啊,把靳家的人全捉过来,一个一个审,一定要审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对小苗。”   “稍安勿燥。”张鄠道。   急促的脚步声。   石青凝神听了听,“普通人,没功夫。”   果然,来的是一名仆妇。   仆妇手里拿着双讲究的筷子,一阵风似的过来,到了近前才注意到居然有这么多的人,唬了一跳,张大嘴巴想叫唤。   石青一记如利刀般的目光扫过去,“不许出声。”   仆妇为他气势所摄,一动不动,更不敢出声。   她眼神中满是惶恐和哀求。   明探微把小苗的处境简单介绍了一下,“……如果我猜得没错,靳太太应该很快会带亲戚们过来,来看小苗出丑。”   “这人也太坏了吧?”张郕气得大声嚷嚷。   张雩略一思忖,向石青点点头,石青会意,快步出去了。   不多时回来禀报,“靳升和明肃政在攀谈,靳升之妻阮氏,在陪几位亲戚。亲戚们多次想要看小苗,都被阮氏挡下了。”   院外有人在说话。   说话声越来越近。   “小苗这孩子脾气有些怪,定要在院子里吃饭,只好劳动姑母、表嫂了。”   “你啊你,你也太娇惯孩子了。”   “没法子,我这个人吧,就是疼孩子……”   五六位穿戴整齐、或老或少的妇人,愣在院门口。   内宅之中,怎么会有男子?   “我们是来祭拜靳姑娘的。”明探微抢在她们叫喊之前开了口,“路不熟,误入此处,靳太太,你不会怪我们吧?”   这几名妇人之中最年轻最艳丽的那人满脸狐疑,勉强牵牵嘴角,“自,自然不会。”   如果只是明探微一个小姑娘,她或许早就不客气了。   但这里还有两位小公子,小公子衣饰华贵,气度不凡,不可小看。   另外三名男子看起来也是有身份的,不好惹。   “不知有贵客登门,怠慢了。”靳太太说客气话。   明探微取出手帕,慢条斯理替小苗擦擦嘴巴,“我看到这孩子面前只有饭菜,却没有筷子,就自作主张替她削了一双。靳太太不会怪我逾越吧?”   另外几名妇人,都很震惊的样子。   一名鬓发斑白的老太太气得直哆嗦,“这就你说的疼孩子?你就是这么疼小苗的?”   一名圆脸的中年妇人快走几步,过来抱起小苗,“天呢,这孩子轻得像羽毛一样。”把小苗抱到老太太面前,“娘,您看看孩子这小脸,瘦成什么样了。”   老太太颤颤巍巍伸手摸摸孩子,老泪纵横。   “瑶娘,你抱好小苗,谁也不给。”老太太吩咐,“靳家的孩子,由不得人这般虐待!”   “姑母,不是这样的。”靳太太着急忙慌的想解释,“我没有虐待小苗,我对小苗可好了……”   “是么?”计平冷笑一声,把那名仆妇推过来喝道:“你老实说,阮氏命你来做什么?”   “靳家这些事,一点也不难查。”计原威胁,“你若敢撒谎,定把你带到官府,严加审问。”   仆妇害怕阮氏,但更害怕这几位仿佛从天而降的贵人,哆哆嗦嗦的道:“太太命我,命我……”举起手中的筷子,“若苗姐儿抓饭吃得很乱,把筷子放下便罢了。若抓得不乱,便弄得更乱些……”   老太太怒极,“小苗一个女孩儿家,碍着你什么了?你这般算计她?”   中年妇人冷笑,“她不就是想告诉咱们,小苗很坏么?这么坏的孩子,她当然要好生管教了。万一她管教得太狠,小苗有个三长两短,也是小苗的命,谁也怪不得她!”   “你这般算计小苗,那小莹呢?”老太太费力的揪住阮氏,“小莹死得那么惨,是不是你害的?”   “不是我,不是我!”阮氏惊叫。   明探微一直用心观察。   她看到了阮氏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惊慌和恐惧。   阮氏的叫声把靳宅的人都惊动了。   靳升本来在陪明肃政,知道阮氏有事,他坐不住了,“下官家里有些事体,实在对不住……”   明肃政爽快的告辞了。   靳升跑着就过来了,“太太,你没事吧?”   阮氏只是哭,不说话。   看到明探微,靳升心里打了个突突,急速的权衡利弊。   他曾经当众指责明探微是杀死他女儿的凶手,再次见到明探微,他装也得装出生气的样子来啊。不然岂不是引人怀疑?   靳升色厉内荏的喝道:“明五姑娘,你还敢到我靳家来?”   “她为何不敢来?”张鄠、张郕,还有去而复返的明肃政,同声质问。   靳升张口结舌。   明肃政怎么又回来了?   这两位小公子衣着穿戴可不一般,是何方神圣?   见明肃政拱手行礼,称呼“六公子”“七公子”,靳升才想到了这两人的身份,惊出了一身冷汗。   两位皇孙,怎么到了他靳家?   靳升腿一软,跪下了。   明探微不由的摇头,“靳大人,六公子七公子年龄还小,尚未封王,你见了他们不用行这么大的礼。”   靳升笑得比哭得还难看,“礼多人不怪……”   “谁说礼多人不怪的?”张郕气哼哼的,“像你这样的小人,礼再多本公子也讨厌。”   “你先看看自己的亲生女儿吧。”张鄠不无厌恶,“小苗在你眼皮子底下被虐待成这样,你可别告诉我们,说你不知道。”   ……   靳升还真是厚脸皮的声称,小苗的事,他一概不知。   靳升的姑母、表嫂,不听靳升辩解,把小苗抱走了。   张鄠、张郕命人去顺天府报案,顺天府来人把阮氏抓了,阮氏的心腹仆妇、婢女,也抓了好几个。   靳升焦头烂额,“这全是误会,全是误会。”   他说是误会,但中间牵涉到两位皇孙,顺天府是不敢怠慢的,能抓的人全部给抓了。   官差押着阮氏等人往外走。   几位穿戴素净的年幼千金小姐正要到灵堂祭拜,看到这样的一幕,尽皆愕然。   “靳家的人怎么被抓了?靳家不是苦主么?”   有人眼尖看到了明探微,“明五比咱们来得还早!又是明五惹事!”   “明五,你不惭愧么?”最没城府的那一个,冲着明探微叫喊起来了。   明探微向她们走过来。   明肃政陪着她,“放心,有舅舅在。”   张郕颠儿颠儿的也跟着,“我虽然还没封王,我也是皇孙啊。我给你撑腰。” 第9章 009   张鄠不紧不慢,走在最后。   他看到了江浩歌。   这一世和前世一样,江浩歌也来了靳家。   靳家在当天晚上起了火,所有的靳家人,包括仆人在内,共十七口人,全部葬身火海。   十七条人命,惊动朝野上下。   顺天府联同五城兵马司,全面彻查。   黑鹰卫也介入了。   江浩歌在靳家祭拜时不慎丢失了一支黄金发钗,惊闻靳家出事,唯恐因此被怀疑,忧心忡忡的到靳宅附近打探消息。   张邺和江浩歌偶遇,费尽心思打探到江浩歌的心事之后,自告奋勇到靳家替她寻找发钗。   发钗找到了,张邺藏在袖中想悄悄带出去,不慎被黑鹰卫发现。   张邺为了江浩歌,隐瞒事实,说发钗是他的。   黑鹰卫仔细查验,发现钗上有血迹,之后又发现靳升之妻阮氏,颈间有伤口,正是发钗所刺。   张邺因此和靳家的纵火案扯上了干系。   虽然张邺后来改口,说发钗是他偶尔捡到,因为喜欢才想据为己有,但已经晚了,诚王府已经被拉下水。   这件事固然怪张邺自作主张自不量力,但张邺当时也不过是十岁的少年郎。十岁,懂什么呢?   如果张邺没来靳家,没有遇到江浩歌,这一切的一切,便不会发生。   ……   江浩歌站在中间,左右各两名同窗:景川侯府的曹语柔、曹语姝,遂安伯府的姜南杏,武进伯府的齐金玉。   方才叫喊出声的,是曹语柔。   明探微奚落调侃,“曹老二,你是真的二傻子么?因为你,你亲娘周夫人已经被顺天府请去多少回了,你若还有一丝一毫的良知,就应该找个地缝钻地去!”   “你说谁曹老二?”曹语柔大恼。   “不是曹老二,那就是曹小二?”明探微非常的好说话,立即提出新建议。   “小二,给爷来壶茶。”张郕神气活现的命令。   “谁是小二?”曹语柔快气糊涂了,“我是景川侯府的千金小姐……”   “就你还千金呢。”张郕一脸嫌弃,“就你这样的,连一金都不值,半金都不值。”   “你,你,你,还有你,统统都是,半金不值。”张郕骂了曹语柔还不够,指着其余的几个人,挨个骂了一遍。   明探微颇觉好笑。   张郕是男主,江浩歌是女主,小言男女主的会面应该是很浪漫的啊,怎么男主指着女主骂上了?   也不知张郕和江浩歌的故事,会是什么样的走向。   还会相知相恋么?还会生死相许么?   “敢骂我们半金不值。”姜南杏恼羞成怒,“你知道我们的身份么?就敢这么大言不惭?”   “你们有什么身份。”计平和计原面无表情站在张郕身边,“在我家七公子这位皇孙面前,你们简直如蝼蚁一般。”   姜南杏等人全体傻眼。   七公子?皇孙?难道这嚣张的小子是……信王的独养儿子张郕?   一直没开口说话的齐金玉,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姜南杏来不及多想,也跟着往后退。   曹语柔和曹语姝故伎重施,又晕过去了。   “这曹家的两姐妹也太容易晕倒了吧?”明探微叹为观止,“敢情她俩是只要遇到一丁点难题,就要晕倒逃避?”   “出息。”明肃政嗤之以鼻。   景川侯府可谓江河日下,子弟实在不成器。   明探微嘻笑,“舅舅,您教给我的是胜不骄败不馁,曹家这两姐妹却是胜则骄,败则晕,这是景川侯教给她们的吧?”   “景川侯府,好家教。”明肃政笑道。   “胜则骄,败则晕,哈哈哈哈哈。”张郕觉得好玩,拍掌大笑。   “六哥快来。”张郕独乐乐当然是不满足的,热情招呼张鄠,“明五……明五姑娘讲了个笑话,可好笑了。”   “六公子快来。”明探微招呼,“张七……张七公子听了个笑话,笑得跟朵花似的,可好看了。”   “笑靥如花么。”张鄠戏谑。   他走上前,托起张郕的小脸,“让六哥仔细瞧瞧。”   “谁像花?谁像花?”张郕奋力挣脱,口中嚷嚷,“我长得特别好看,这个我知道,可我又不是小姑娘,怎么能像花?啊?”   明探微粲然。   ……   曹家两姐妹“晕”了,姜南杏、齐金玉“躲”了,一向前呼后拥的江浩歌,孤零零的站着。   她显然不习惯这样,有些惊慌,有些无助。   她看着笑吟吟的、被明肃政和六公子七公子簇拥着的明探微,内心惶恐。   她一直以来的优越感,被敲了个粉碎。   一直以来,明探微想做宣德侯府大小姐而不可得,在她面前自卑又敏感,像个刺猬似的一挑拨就要刺人。现在明探微却变得聪明又可爱,俏皮又机灵,明探微珠玉在前,她江浩歌黯然失色。   不,这不可能。   江浩歌深深吸口气,站得笔直。   她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女,明探微比不上她!   她父亲是宣德侯,母亲是固原郡主,外祖父是东楚王朝唯一的异姓王,身份来历,非同小可。   明探微连父亲是谁都不能确定,说难听点就是野种。   她是名花,明探微是野草。   她比明探微高贵太多了。   江浩歌深施一礼,“拜见六公子、七公子。六公子七公子也是来祭拜靳姐姐的吧?我替九泉之下的靳姐姐,谢过六公子七公子的美意……”   江浩歌觉得她说话行事非常得体,但张鄠早在没见过她之前就厌恶她了,张郕已经把她归到了半金不值的行列,哥儿俩都不给她好脸色。   张鄠淡声道:“我兄弟二人年幼,并未获得朝廷封号,认真说来,只是白身。现有朝廷三品官员的肃政使在此,你应该先见过明大人才是。”   张郕板起脸训斥,“我和六哥加起来都没有明大人年龄大,尊老爱幼,你懂不懂?”   江浩歌被训得满脸羞红。   她一直受尽宠爱,何曾遇到过这样的难堪?   她也算能屈能伸,委屈的低下头,重新行礼,“拜见明大人。明大人光临靳家,是靳家的荣幸……”   这一次她被明探微给打断了。   “奇怪,你只是靳家的远房亲戚而已,谁给你的自信来代表靳家?”明探微诧异,“你到了亲戚家里,都是这个样子的么?”   “远亲么?”张鄠淡笑,“宣德侯府和靳家的关系,恐怕深不可测吧。”   宣德侯府和靳家,绝不是普通的远房亲戚那么简单。   前世靳筱莹之死,以及因此紧接着的明五姑娘之死、靳家的十七条人命,太凑巧,太可疑了。   江浩歌忍着气细细解释,“宣德侯府和靳家,真的是远房亲戚。我族中一位伯母,和靳治中的表嫂,是嫡亲姐妹。”   明探微和张鄠、张郕,意味深长的同时长长“哦”了一声。   这亲戚关系可真是一言难尽。   这得多努力去攀扯,才能成亲戚?   “这门亲戚,足足有我祖父家到我外祖父家那么远。”张郕评价。   张郕的祖父家,当然是皇宫了。外祖父家则在襄平郡,也就是辽宁北部,这个距离可真是不近。   “这样的亲戚关系,江大小姐对靳家的事情如此关心,古道热肠啊。”明探微语含讽刺。   “我不过是一腔义愤,替枉死的靳姐姐不值罢了。”江浩歌很有正义感的声称,“靳姐姐为人很好,她不应该躺在这冰冷孤寂的棺木之中……   江浩歌一幅悲天悯人的模样,好像她很善良似的。   其实当天撺掇曹语柔等人威逼明五姑娘跳湖的,就是她。   明探微胸中涌出一股怒气,蓦然打断江浩歌,“汉高祖和关中父老的约法三章,你知道吧?”   “什么?”江浩歌愕然。   汉高祖和关中父老的约法三章,她当然知道,可这和靳筱莹之死,有什么关系?   “‘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明探微语音清脆,“咱们用不着约法三章,只约第一条,如何?杀人者死!害死靳筱莹的凶手,不管他(她)是谁,必须要被揪出来,为靳筱莹偿命!”   江浩歌脸色发白。   张鄠、张郕喝彩,“明五姑娘光明磊落,不愧屋漏,襟怀坦白,冰清玉洁!”   明肃政备觉欣慰。   微儿直到现在还有害人的嫌疑呢,就应该光明正大的表明态度,告诉所有的人:明五姑娘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从未行凶作恶。   明探微拿出一方素色手帕,手指伸到嘴唇边,张鄠猜到她要咬破指尖写字,连忙阻止,“这滴血,应该是靳治中的,毕竟枉死的是他的爱女。”命石青拉过靳升,不由分说,刺破指尖,鲜血涌出。   靳升大惊,“六公子,不要啊……”   当然没人理他。   他就是叫破喉咙,也没人搭理他。   明探微拿另一手帕蘸血,写下“杀人者死”四个字,然后署上自己的名字,“我先签名了,你们几个若是心中无愧,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江浩歌看到血红的字体,闻到血腥气,几欲晕去。   她哪里经历过这些?   但有张鄠、张郕在,她不能晕,必须保持她侯府大小姐的仪态。   她没有别的选择,也在手帕上签了名。   姜南杏、齐金玉和曹氏姐妹,也被逼无奈,先后把芳名写了上去。   血腥之气刺鼻,这些人欲哭无泪。   她们本该把明五压得死死的,这怎么反了,她们反被明五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颠倒了,变天了……   ……   明探微和六公子七公子告别,跟舅舅一起去银楼定了几件新首饰。   明肃政很大方的给她定了七八样,“微儿相中什么,舅舅买什么。”   “舅舅很有钱么?”明探微好奇。   舅舅是文官、京官,按说应该比较清贫,为什么舅舅出手这么阔气呢。   明肃政笑,“舅舅也算是潜邸旧人,陛下对有功之臣,赏赐颇多。咱家钱够用。”   “来路正啊。”明探微放心了。   “你这孩子,瞎想些什么?”明肃政又好气又好笑。   这孩子以为舅舅贪污么?本朝律法,贪污超过五百两白银便可定死罪了,舅舅怎么会拿自己宝贵的性命开玩笑?   明探微小脸红通通的,“我没瞎想呀。”   明肃政哈哈笑,“瞎想了也没事,难道舅舅舍得打你不成?”   难得出门一趟,舅甥二人在外面逛了逛,买了些用的玩的,和一些吃食,方才回家。   回家之后挨个发东西,“阿婆的,大舅母的,哥哥们的,姐姐们的。”人人有份,皆大欢喜。   这晚明探微一切如常,靳家却是腥风血雨。   和前世一样,又有人到靳家纵火,但张鄠早有埋伏,将来纵火的两个歹徒,当场抓获。   靳升也被一并抓了起来。   “我有何罪?”靳升拼命挣扎,“我是苦主,我女儿被害了啊。”   “你女儿被谁害了?”石青粗暴托起靳升的脸,“你女儿,你原配妻子周氏,还有你原配妻子的娘家邻居苏乡,都是被谁害的?”   靳升如被雷击。   他哆嗦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   石青眼神冷酷,“你一定很奇怪,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暴露的,对么?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是顺天府治中,熟悉律法。”顺天府的许通判负责初审此案,好言相劝,“你若此时坦白,可以算你自首,能轻判。若你执迷不悟,拒不认罪,将来案情查明,必会被处以极刑。”   靳升像团泥似的,瘫在地上。   阮氏已经被抓走了。他知道,阮氏娇气得很,大概受刑不过,已经招了。   阮氏招了供,他就算想硬扛,也扛不住。   “我冤枉啊。”靳升喊冤,“姓周的贱人和苏家那小白脸私通,生下筱莹这个孽种,我实实在在是忍不了……”   “你简直是头蠢驴。”石青忍不住痛骂,“阮氏已经招了,什么私通、什么孽种,都是她故意陷害!周氏是冤枉的,靳筱莹是你亲生骨肉!”   “不,不可能……”靳升面无人色。   筱莹是他亲生的?他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靳升被粗暴的拖起来,重重扔在地上。   靳升死气沉沉的抬头,只见面前站着位年幼的贵公子,正是六郎张鄠。   “六公子,下官冤枉……”靳升还想狡辩。   张鄠凝视着这张丑陋的面孔,“你一年前杀了原配周氏,谎称病死。你想接着杀靳筱莹,又恐家中接连死人引起怀疑,便设计在滋兰书院溺死靳筱莹,同时祸水东引,把脏水往明五姑娘身上泼。”   一个披头散发的小丫头被带了上来。   靳升看到这小丫头,万念俱灰。   完了,连这个人都被抓住了……   小丫头叫秋儿,是服侍靳筱莹的,当天跟着一起上滋兰书院的就是她。这小丫头受过酷刑,说话都不怎么利索了,但还是供认了她受靳升指使,在靳筱莹的尸体被发现后故意诱导,说在湖边看到过明五姑娘,成功的让明五姑娘成为众矢之的。   靳升是苦主,没人怀疑他,但靳升谨慎起见,还是把秋儿送到了乡下庄子里暂避,免得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   秋儿都被官府抓了,看来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靳升精神崩溃,全招了。   他和周氏成婚多年,育有两个女儿,但夫妻并不恩爱,他更喜欢阮氏。   在阮氏的“帮助”下,他发现了周氏和娘家邻居苏乡私通的证据,认为两个女儿都不是他亲生的,勃然大怒,发誓要雪耻。   他先是重金买杀手,在苏乡外出打猎时暗杀了苏乡,埋在荒郊野外,接着又给周氏喂了药,造成“病死”的假象。   他还想杀两个女儿,但阮氏劝他,说母女三人若是一下子全死了,未免让人生疑,他觉得有道理,暂时忍了下来。   阮氏提出了在滋兰书院杀死靳筱莹,靳升拍案叫好,“此计甚妙!”   他担任治中之职,经办的案子也是不少,精心设计了靳筱莹之死。   靳筱莹死在书院,有谁会怀疑他这位“亲生父亲”呢?   为了把戏演得逼真,他还特意拉了宣德侯一起过来,意思就是告诉所有的人:看,是明五嫉妒江大小姐,才有意把和江大小姐衣着一模一样的靳筱莹推下水的。   “筱莹,真是我的亲骨肉?”靳升喃喃。   许通判把阮氏的供状展开来,“阮氏是这么招认的。”   阮氏享受惯了,吃不得一点苦,都不用真的给她上刑,把刑具一样一样让她看过,她已经吓了个半死,有什么招什么了。   靳升呆了许久,脸上现出痛楚的神色,发出动物般的嘶吼。   他设计杀死靳筱莹的计划有多精心,现在就有多痛苦。   但没用了,人死不能复生。   ……   靳筱莹的命案,尘埃落定。   靳升、阮氏合谋杀死三条人命,按照东楚律法,死罪难逃。   等待这两个人的,是律法的严惩。   这桩案件备受瞩目,破案之后,成为士绅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色字头上一把刀。”老百姓们大多感慨,“这位靳治中如果不是看中了阮氏,也不能引来这桩惨案。”   “男人好色,这是天性,改不了的。”也有人觉得自己特别高明、与众不同,“可好色归好色,拿外面的女人取个乐也便是了,怎能相信外面的女人、怀疑自己的发妻?原配还比不上外面的野女人了?”   “狠心贼,杀千刀的。”女人们大多心疼靳筱莹,“六七岁的孩子懂什么?对个孩子下这般狠手?”   靳筱莹被葬在西郊,许多怜悯其遭遇的专程前往上香、送祭品,“可怜的孩子,下辈子投个好胎,遇着个明事理的好爹吧。”   滋兰书院的山长、老师、学生,更是一拨接一拨,前往祭奠靳筱莹。   靳筱莹死得真冤啊。   明探微也为靳筱莹叹息。   她关心小苗,托明肃政打听,明肃政告诉她,“靳升的姑母嫁到了李家。李家是富户,家境殷实,对小苗倒是真心疼爱的。官府把靳家的家财都判给了小苗,靳升的姑母、表哥表嫂都说,这家财给小苗留着当嫁妆,他们一文钱都不会动。”   养小苗一个孩子,李家还养得起。   姑娘长大了要说婆家,要嫁人,没有嫁妆不行。   这些钱,全给小苗留着。   明探微差福来、运来到李家看望过小苗。   小苗长胖了,也有笑脸了,只是经常要姐姐,弄得人心里酸酸的。   小苗已经姓李,李家就当自己的孩子养了。   ……   遂安伯姜思道,武进伯齐凝之,各自带了女儿,到明府陪罪。   “我这个丫头,是个死心眼子。”姜伯爷当着明老太太、明肃政的面,把姜南杏贬得一无是处,“遇事没个自己的主意,就会跟着同窗们瞎起哄。这幸亏是明五姑娘被救起来了,若是贵府千金有个什么,这个丫头我先就打死了。”   姜伯爷一再陪罪,姜南杏哭丧着脸,“明五姑娘,我对不起你,你要打要骂要罚,我都没话说。”   武进伯更直接,进了门便喝令齐金玉跪下,“明五姑娘如果不原谅你,你就不准起来!”   齐金玉哭得稀里哗啦的,“对不起,我们冤枉你了,我是个傻子,真以为筱莹是你害的……”   姜南杏和齐金玉也不知真是心中愧疚,还是被她们的父亲威逼,一起跪下了。   明探微苦笑叹气。   她不能代替明五姑娘原谅她们,但我朝有俗语:杀人不过头点地。   她们已经跪下了,如果明家还揪着不放,显得明家不大度。   一条人命当然不能用曲膝一跪来抵消,但在她们看来,明五姑娘没死,救回来了。   在书里被杀死的明五姑娘,直接凶手不是她们,是宣德侯。   眼前的这两位,也就是小卒子。   明探微一手一个,把她俩拉起来,“希望两位姑娘以后不要意气用事,永远给人留后路。”   “我再不多管闲事了。”齐金玉哭得嗓子都哑了,“我爹娘说了,就算真是凶手,自有官府处治,轮不到我来充英雄。”   “我也是。”姜南杏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我想到你是冤枉的,我就……我就做恶梦……”   齐金玉和姜南杏不光是来陪罪的,还想和明探微做朋友。   明探微婉拒,“我不在滋兰书院读书了。”   滋兰书院在明老太太、明肃政等人眼中,是个不安全的地方,明家的女孩儿,肯定不会再去了。   明肃政的意思,是在家里办学堂,女孩儿们不用出门,就在长辈眼皮子底下,何等安心。   明老太太、大太太是赞成的,已经开始托亲友找合适的老师了。   遂安伯、武进伯除了口头上的陪罪,还要赠送些金银,给明五姑娘压惊。   明探微没要,但也没让遂安伯、武进伯原银带回,“两位伯爷的心意,明家收下了。至于这些金银,烦请两位伯爷捐给慈幼局,帮助那些被遗弃的幼儿。”   东楚王朝在各地设有慈幼局,相当于古代版的孤儿院。   孤儿院光靠政府拨钱是不够的,需要捐款。   遂安伯、武进伯把明探微狠狠夸奖了一番,欣然应允,“这些金银,我们加上一倍,一半以明五姑娘的名义,一半以我们的名义,捐给慈幼局。”   赔礼道歉了,赔偿也接受了,接下来的谈话就比较和谐了。   闲谈间,明探微知道遂安伯府和武进伯府都有茶楼生意,有了一个想法。 第10章 010   这个时代的风气,茶楼里一般会有些文娱项目,比如说书、唱曲、象生等。   “靳升,属于‘清贵’文官。”明探微一开口,就把靳升划到和遂安伯府、武进伯府对立的文官集团,“这些文官清高得很,一贯看不起两位伯爷这样的勋贵,认为勋贵不过是靠着祖荫度日,于国于民,毫无建树。”   “靳升的这件案子,可以让说书先生现编现讲,广为传扬,也可以编成新曲传唱。当然了,最好的形式是象生,说学逗唱,嘻笑怒骂,讽刺挖苦。靳升这种人嘛,没人品,不用给他留面子,骂得越狠,客人越会觉得痛快,越是爱听。”   “如此一来,既可以对那些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的文官还之以颜色,又可以多吸引客人,还可以有教化的作用,劝世人以靳升为鉴,莫蹈靳升的覆辙,可谓一举三得。”   “两位伯爷骂靳升的同时,不妨夸夸自己。伯府家庭和睦,何曾有过靳家那样的龌龊事?靳升这种人心瞎眼瞎,不光不配做人,连只鸟都不如!大雁都比他忠贞!”   遂安伯、武进伯拍案叫好,“明五姑娘这是从哪里想来!绝妙之极!”把明探微吹捧了一番,欣然接受了这个建议。   送这两对父女出府的时候,明家众人一团和气。   遂安伯和武进伯都是骑马来的,两人并肩骑行,感慨叹息,“这明五姑娘真真聪慧得很。她明明是借咱们的茶楼骂宣德侯,却口口声声,说是替咱们着想。”“可不是么?这靳升落到如此境地,是因为冤枉了原配夫人,宣德侯难道没有冤枉过原配夫人?大肆宣扬靳升的丑事,其实寒碜的是江博儒。”   虽然知道明探微有私心,但遂安伯和武进伯确实和朝中那些自命不凡的文官不和,有机会痛快淋漓的大骂文官,他们还是很愿意的。   连只鸟都不如,骂的就是靳升,骂的就是每每和他们作对的文官。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遂安伯和武进伯先是给慈幼局结结实实捐了笔金银,之后便安排人在茶楼说书、唱曲、象生,把靳升往死里骂。   看客们看到精彩处,纷纷跟着骂,“结发妻子信不过,却去信一个居心不良的坏女人,简直蠢得像头猪!他也别叫靳升了,改名叫靳猪算了!”   滋兰书院当天的情形难免被人提及,有闲人便笑话起宣德侯,“这位江侯爷莫不是和靳猪犯了同样的病,一样眼瞎心瞎,生生把原配夫人给冤枉了?”   “江侯爷有没有冤枉原配夫人,这个不好说,不过这位侯爷对明五姑娘冷酷无情,恨不得置之于死地,那是真真的。”   “怪不得这位宣德侯和靳升一起出现在滋兰书院,敢情他们是同样的糊涂蛋啊。”   茶楼里到处是放肆的嘲笑声。   其实这些人对宣德侯并不熟悉,但既然骂上了靳升,那和靳升同行的宣德侯、似乎和靳升犯了同样毛病的宣德侯,自然成了他们痛骂的对象。   茶楼里的骂声、嘲笑声多了,便有好事者做了诗文、写了贴子贴到宣德侯府墙上。宣德侯府的外墙不再是单纯的青色,而是贴着各种颜色的纸张,五彩缤纷。   侯府仆人骂骂咧咧提着水桶出来清理。   等他们清理完,新的就又贴上了。   宣德侯府的仆人快累死了。   宣德侯府原本属于有名望的侯府,但这样一闹,渐渐成了笑话。   宣德侯本人也好,侯府其他人也好,都觉颜面无光。   ……   遂安伯、武进伯表现得这么好,这么愿意配合,明探微自然不会亏待他们。   明探微改了说辞,把姜南杏、齐金玉从威逼她跳湖的名单中抹去了。   官差不再上这两家伯府。   两家伯府都松了口气。   别的人家有样学样,也纷纷登门要求和解。   凡是诚意十足的,明探微都接受了。   诚意不足的,用心周旋,迫使他们一再加码。   到最后,没有和明探微和解的只有曹语柔、曹语姝,以及江浩歌。   曹家那两姐妹,是景川侯府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曹家还有别的官司,相比较之下,这姐妹俩的麻烦简直是小事一桩。   江浩歌是不可能主动要求和明探微和解的。   宣德侯府大小姐向明五姑娘低头?杀了她都做不到。   ……   明探微带了果子酒去找明肃政,“我太不高尚了,江侯爷这样了,怎么我会特别开心呢?”   “彼此彼此,舅舅也不高尚。”明肃政大笑。   明探微和舅舅喝着清冽香甜的果子酒,“舅舅,当年宣德侯府那老猴子……不,那老侯爷,到底怎么得罪了当今圣上啊?”   明肃政把玩着酒杯,“这个么,说来话长。”   明探微往舅舅身边挪了挪,眼睫毛忽闪忽闪,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满是兴味和渴盼,“舅舅你说说呗。我不嫌长。”   书上只说老宣德侯得罪过章和帝,却没说具体原因,她得打听清楚,才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明肃政宠溺摸摸她的小脑袋,“本来不应当和小孩子讲这些,不过我家微儿是聪明孩子,明事理,懂取舍……”   明肃政叹气,“老宣德侯到底是你的……算了,既然江家无情,休怪明家无义。当年先帝连丧三子,召原王、越王同时入京,要在这二个侄子当中选一人入宫。越王知道是要和原王争储君之位,明着装出和原王兄友弟恭的模样,暗中却在原王出城打猎时派杀手行刺。原王受伤,护卫折损大半,一行人在山洞暂时躲藏。当时老宣德侯任京威将军,大营就在附近,原王差心腹求救,老宣德侯不肯派兵……”   “为什么?”明探微想不通。   原王是位亲王,还有可能是将来的储君,他为什么不肯救呢?   “说来也是可笑。”明肃政一脸的不赞成,“这位老宣德侯,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说要做纯臣,只忠于陛下,不会投靠任何一位王爷。他说,如果他派兵帮了原王,岂不是在储位之争中帮了原王、站在原王这边了么?此非臣子所为。”   “可原王是被暗算了啊。”明探微匪夷所思。   就算原王不是王爷,是朝中普通官员,或者是普通百姓,他遇到暗算难以自保,老宣德侯也应该伸出援手吧。   “老宣德侯的意思,是原王、越王各凭本事,公平相争。”明肃政摇头,“据说,这是宣德侯府一贯的做法:不站队,从来不站队。”   明探微双手托腮,“靳升蠢,百姓称他为猪。像老宣德侯这样的,称他为猪,我都觉得猪委屈。他更像驴……不对,驴也委屈……”   明探微忽然站了起来,一脸惊慌。   “微儿怎么了?”明肃政吓了一跳。   “我不会像老猴子吧?不会吧?”明探微担心得不行。   智商会不会遗传啊。   明肃政一颗心放回到肚子里,“放心吧微儿,你不像江家任何一个人,你像娘。”   “太好了太好了,幸亏我像娘。”明探微后怕的拍胸,“像娘,又美丽又聪明,人见人爱。要是像江家人,那可惨了,连猪和驴都无颜面对了。”   明肃政被小外甥女逗得畅快大笑。   ……   明探微打听清楚旧事,亲笔写了犀利又好笑的象生,交给运来,让运来卖到了茶楼。   象生也就是相声,明朝时候就有了。   东楚王朝情况和明朝类似,明朝有的,东楚王朝也有。   明探微近日借来史书翻阅过,发现东楚王朝之前的历史,和我国历史是一样的。只是元朝之后不再是明朝,而是东楚。   东楚王朝的皇帝,姓张。   但开国的那位并不是张士诚,和张士诚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里应该是平行空间,元朝之后拐了个弯。   东楚目前正处于强盛时期,还是比较开明的,市民文化兴起,城市繁华热闹。   各种文娱活动,如说书、唱曲、象生等,受到广泛欢迎。   象生词中,明探微把当天的“有其母必有其女”“有其父必有其子”都写进去了。   她暗示了老宣德侯得罪过皇帝,但为什么得罪的,没提。   有些事情越是不说,越是令人好奇。   “老宣德侯到底为什么得罪了当今圣上”,成了京城的时髦话题。   猜什么的都有,答案五花八门。   之前宣德侯府那一直清理不干净的墙,让宣德侯府的人觉得丢人、没面子。这个新的话题却让宣德侯府的人惶恐惊骇,惴惴不安。   是谁在旧事重提?是谁在害江家?   宣德侯亲自找了遂安伯,要求把茶楼里的说书、唱曲等暂停,或者退一步说,至少不要提及他江博儒,遂安伯推得干干净净,“这茶楼我早转让了,我是有心帮侯爷的,可惜我实在管不着。”   遂安伯早把茶楼转给一个江南商人了。   其实这个江南商人是他的一位远亲。也就是说,这茶楼是亲戚代持。   宣德侯又找了武进伯。   武进伯也是同样的说法,“茶楼卖了,爱莫能助。”   宣德侯连碰两个钉子,面沉似水。 第11章 011   宣德侯出了门,心事重重接过护卫递过来的马缰绳。   看到江博儒出门,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机灵穿过人群,到了另一侧的路边,“六公子,人出来了。”   “依计行事。”张鄠吩咐。   “是。”少年得意的道:“早安排好了,保管一点岔子也不出。六公子就等着瞧好戏吧。”   闹市之中人很多,骑马也快不了。   护卫替宣德侯牵着马、开着路,宣德侯面带沉思,对两旁的喧闹充耳不闻。   前面忽然传出大骂声、争吵声,以及叮叮咣咣的打架声,宣德侯从沉思中惊醒。   “出什么事了?”立即便有许多人凑过来看热闹。   富贵酒楼前围满了人。   一个文士打扮的男子在酒楼前大吼大骂,“不长眼睛的东西,敢撵你江二爷?!江二爷是尔等鼠辈能欺负的?”   酒楼伙计肩上搭上条雪白的毛巾,连笑带奚落,“江二爷,这可不是小的故意撵您,今日本酒楼被做文会的大爷们给包了,散客一律不接待。小的再三赔罪,请您往别处去,无奈您就是不肯啊。”   江二爷一蹦三尺高,“做文会怎么了?你江二爷也是读书人!哪个文会少得了你江二爷?你江二爷我是宣德侯的堂兄、侯府贵人!”   伙计装出为难模样,“这可如何是好?做文会的大爷们可是一再交代,说他们爱惜羽毛,但凡和宣德侯府沾边的人,一概不理,拒而不见。”   “我宣德侯府怎么了?”江二爷气得发晕。   “哎哟,你们宣德侯府的好事,你江二爷还不清楚么?”伙计故作惊讶。   围观的闲人们发出一阵一阵的哄笑声。   宣德侯血往上涌。   他跳下马,大力推开围观的闲人,一把拉起他的二堂兄江博裕,就要往外拉。   江博裕还不想走,拼命往回掣,“盛之你来得正好,你替我教训教训这帮狂徒。”   “先回府,从长计议。”宣德侯低沉命令。   宣德侯是个爱面子的人,这时候简直忍无可忍。   先回府再说啊,在这川流不息的街市上、在这名闻遐迩的富贵酒楼前,又是骂又是吵的,还嫌宣德侯府丢人丢得不够?   江博裕从未习武,力气远没有宣德侯大,不由自主被拉着走,“盛之贤弟,哥哥我从来没有想参加文会却被赶出来,你可要替哥哥出这口恶气啊。”   宣德侯黑着一张脸,拉着江博裕穿过人群,让江博裕上了马。   他必须马上带江博裕回侯府。   看热闹的人大多数散了,少部分人跟在宣德侯身后,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散了,都散了。”护卫举着马鞭子轰过好几回。   这些人当时真的散了,但过后又聚集起来,还是远远的跟着。   到了如意银楼前,又是一场大戏。   银楼老板娘拉着位穿戴华贵的年轻夫人,一直嚷到了大街上,“你只是七品孺人,却要制赤金凤钗!这是逾越,小店可不敢做!”   宣德侯看到那位年轻夫人的身影,脑子嗡的一声。   这是他的嫡亲妹妹江博雅。   江博雅嫁了位年轻英俊的新科进士,按她的身份,确实不应该公然打造赤金凤钗。可就算江博雅有了非份的要求,老板娘委婉拒绝也便是了,为何要吵嚷到大街上,弄得人尽皆知?   有人在算计宣德侯府。   宣德侯惊出一身冷汗。   先是茶楼里的风言风语,然后是酒楼的驱逐、银楼的揭发,件件桩桩,都在针对宣德侯府。   宣德侯仿佛看到一支支细小而凌厉的暗箭,向他射过来。   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危险,宣德侯府危险……   宣德侯大踏步上前,“老板娘误会了,舍妹要打的凤钗,不是她自己要的,是替她嫂嫂打的。”   宣德侯冲江博雅使眼色。   江博雅正气急败坏和老板娘争执,见到宣德侯,喜出望外,顺着宣德侯的意思往下说,“……这金钗是为我嫂嫂宣德侯夫人、固原郡主打造的,又有何不可?”   老板娘冷笑,“是么?那为何你要在金钗上雕古篆字‘博雅’?难道博雅是固原郡主的芳名?”   江博雅不是什么聪明人,被老板娘问住了,无言以对。   江博裕气极,“反了!反了!一个两个,都敢和我宣德侯府作对了!”   宣德侯比江博裕、江博雅识实务,“内子喜欢《鲁灵光殿赋》,故此要在钗上雕博雅二字,老板娘没意见吧?”   老板娘笑,“这可奇了,敢情做嫂嫂的要为自己制金钗,雕的却是小姑子的芳名?”   宣德侯淡淡道:“你信或不信,总之事实便是如此。”不愿和老板娘过多纠缠,叫上江博雅,便要离开。   “江博儒,你给我站住!”一声娇喝。   宣德侯身体僵了僵。   这是青年女子的声音,娇嫩清柔,悦耳动听,无比熟悉……   他缓缓回头。   一张灿若春华皎若秋月的美丽脸庞,出现在眼前。   芳泽无加,铅华弗御,明艳绝伦。   明琅。   他曾经的妻子。   ……   “这也太好看了吧?我看了她一眼,我就想跪下来,拜倒在石榴裙下。”   “轮不着你。我比你先拜。”   “滚蛋。东楚第一美人,是你们这些平头百姓能觊觎的?”   “东楚第一美人?名符其实,名符其实。”   明琅的出现,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有幸一睹芳容的围观百姓,都觉得很惊艳。   ……   明琅身穿大红地绣洛阳花宫锦华服,艳丽无匹,气势凌人。   江博雅为她气势所摄,不自禁的退了两步。   但她很快便气愤得羞红了脸。   明琅是私德有亏被赶出宣德侯府的人,她这正正经经的宣德侯府姑奶奶,怕明琅作甚?   “哥,你骂她,骂死她。”江博雅怂恿。   宣德侯苦笑。   明琅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边站着如青松般笔挺的明玕。   明玕的身手,宣德侯太了解了。   他在明玕手下,是吃过大亏的。   明玕和明琅是龙凤胎,当着明玕的面骂明琅,无异是向明玕宣战。明玕老拳一出,谁抵挡得了?   宣德侯心中忐忑,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明琅横眉怒斥,“江博儒你算个什么东西,我的独生爱女,我的心肝宝贝,你敢往她身上泼脏水?”   明琅抬抬手。   明玕面无表情,提起一个硕大的水桶。   “你待如何?”宣德侯心知不妙,惊慌想逃。   明玕哪里容他跑了?一声大喝,举起水桶,兜头盖脸,冲宣德侯浇下。   宣德侯身边的人惊叫着四处逃散。   就连江博雅也害怕弄脏了衣服,仪容不整,为人所笑,拼命往旁边跑。   宣德侯脸上身上,被一大桶脏水浇得透透的。   恶臭难闻、污浊不堪的脏水,从他的头发、脸上,不停往下留。   宣德侯直挺挺站在那里,傻了,懵了。   他江博儒,堂堂一等侯,被人当街羞辱,泼了脏水???   宣德侯浑身湿漉漉的、臭烘烘的,狼狈到了极处。   ……   “江博儒,这就是你污蔑我女儿、往我女儿身上泼脏水的下场!”明琅指着跟落汤鸡一样的宣德侯,一通怒骂。   “这次只是小小惩戒。”明玕话不多,语音也不高,却掷地有声,“你若敢再犯,我要你的狗命。”   ……   “好!太好了!”围观百姓拼了命的鼓掌叫好,“自家孩儿被欺负了,便是应该如此反击!”   “对,我是个平头老百姓,自己受气也便受气了,可若是有谁欺负我的独生爱子,我非跟他拼命不可。”   “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儿,被人欺负了,哪个当娘的不心疼?”   “娘亲舅大。明家这位舅舅,有担当,了不起!”   “宣德侯住明五姑娘身上泼脏水,明四爷便往宣德侯身上泼脏水,一报还一报,没毛病!”   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   明琅和明玕被老百姓一路欢呼,如英雄一般回到了位于百花深处的明府。   近乡情怯,明琅到了大门前,踌躇不前。   “放心吧,微儿经过此次磨难,已经豁然开朗了。”明玕和她是龙凤胎,最明白她的所思所想,“微儿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和你闹别扭了。”   明琅幽幽叹气,“但愿如此。”   她究竟还是担心,“微儿自从上了学,便和我生份了,一心想做江大小姐。”想到大哥明璆书信中所写的话语,不觉咬牙,“这个江博儒究竟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让我的微儿伤透了心?”   微儿不想做什么江大小姐了,当然是好事,但如果不是江博儒太过份了,微儿怎会有这样的转变?   该死的江博儒。   ……   纤纤玉手,推开了院门。   吱呀一声,响声悠悠。   院子是精心布置的,有花有树,有太湖石,有鱼缸。   腊梅开得正好,满树馨香。   树下站着位美丽的小姑娘,手捧鲜花,一脸甜笑。   她看到一位明艳绝伦的大美人进来,小手悄悄背到了背后。   大美人眉眼间满是温柔怜爱,心中又隐隐不安,“微儿很喜欢这花对不对?你留着吧,娘不要。”   “不是这个意思。”小姑娘害羞的解释,“你太美了,花太平庸,配不上你。” 第12章 012   明探微这还真不是吹捧。   明琅确实美极了。   明探微对娱乐圈了解得不多,在她印象当中,任何一位以美貌著称的女明星,都及不上明琅的绝代风华。   东楚第一美人的称号,明琅当之无愧。   明琅美丽的眼眸中满是惊喜,秋波潋滟,“微儿手中的花怎会平庸?即便原本平庸,经了我微儿的手,也非凡出众了。”   明探微开心的笑出声。   被人夸奖当然是赏心乐事,被大美人夸奖,那更是美透了。   “鲜花赠美人。”明探微踮起脚尖,举起鲜花,脸色殷勤。   “好美,好香。”明琅弯腰接过鲜花,陶醉的嗅了嗅,“就像我微儿的小脸蛋一样。”   明探微捧着小脸蛋,开心嘻笑。   前世她父母早逝,身边只有外婆。   现在有妈妈了,还是大美人妈妈、爱她的妈妈,这可真好。   明琅一手捧着鲜花,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试探的轻轻揽住明探微的腰。   明探微胸中涌出压抑而强烈的、对母爱的渴望之情。   这份渴望,应该是明五姑娘的。   这也难怪,明五姑娘只是六七岁的小女孩儿而已,当然依恋妈妈啊。   明探微身子颤了颤,偎依在母亲胸前。   明琅激动得几乎落泪。   微儿转变真的很大,微儿又愿意亲近母亲了。   “微儿乖。”明琅哽咽。   明探微小脑袋在母亲胸前蹭了蹭。   明琅对明五姑娘,感情特别深。   明五姑娘的夭折,对明琅打击很大,明琅患了离魂之症,也就是精神出了问题,病了许久。   数年之后,明琅在名医的精心治疗下渐渐病愈。   明琅认为是江浩歌抢走了明五姑娘的地位,明五姑娘才会遭遇不幸,开始疯狂报复宣德侯府、报复江浩歌。   江浩歌做为女主,是青年才俊的女神,东楚的王孙公子,乃至于异国王子,都深深的爱慕她。   而明琅则是上一代人的女神,诚王、信王、异国国王,都为她倾倒。   明琅处处和江浩歌作对,多次让江浩歌陷入险境。   当然有江浩歌有女主光环,最终明琅失败,江浩歌取得胜利。   明琅做为最大的反派,半本书都在为难江浩歌、陷害江浩歌。   明琅的疯狂报复为江浩歌带来极大困扰。   书里有一段高潮剧情,是明琅绑架了江浩歌,要亲手杀了江浩歌,为明五姑娘报仇,“你抢了我女儿的地位,抢了我女儿的一切,我送你到地底下见我女儿、当面向我女儿谢罪。”   江浩歌被绑架,可把男主、男配等人急坏了。   男主张郕找来一位六七岁的小姑娘,让这小姑娘穿上明五姑娘生前最爱的衣裳,远远冲着明琅招手,“娘,我在这里。”   明琅扔下刀,温柔又急切的叫“微儿”。   张郕趁机救下江浩歌。   明琅神智已经不清醒,抱着那扮演明五姑娘的小女孩儿,柔声唱着摇篮曲。   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   “微儿只和你娘亲亲近么?舅舅嫉妒了。”有人朗声笑。   明琅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微儿,你四舅舅没闺女,最稀罕你了。你要是肯亲近他,他一准儿乐坏了。”   “那我就不亲近他了。”明探微一本正经,“要不然四舅舅乐‘坏’了,可如何是好?五哥肯定让我修好了,再把四舅舅还给他……”   “哈哈哈哈哈。”明玕纵声大笑,“微儿什么时候学会揶揄舅舅了?”   明琅忍俊不禁,“微儿顾虑的很有道理,若是你四舅舅乐‘坏’了,咱们还要负责修好,怪麻烦的。”   “修好,哈哈哈。”明暾、明暥、明和畅等人从院外涌进来,顿足大笑。   “父亲大人,请问您如果乐‘坏’了,应该是怎么个修法?”明暥谦虚请教。   “便是这么修。”明玕把明暥抱起来抛向半空,明暥惊叫。   明玕接住明暥,父子俩都是眉花眼笑。   明玕作势要抱明探微,“轮到微儿了。”   明探微笑着跑开,“舅舅欺负我,我找阿婆告状!”   “快,告状。”明和畅、明向欣等人,笑嘻嘻的跟着跑,“四叔要倒霉啰,要挨揍啰。”   “四叔被打坏了,你们管修么?”明玕笑问。   孩子们乐疯了,“那要看四叔的态度啦。”   一行人嘻闹着,去了明老太太的春晖轩。   明老太太正由大太太、四太太和明惠风陪着说话,孩子们一涌而入,七嘴八舌把方才的趣事讲了,明老太太等人大乐。   “娘,四爷是我的人,您可不能真的打坏了。”四太太常氏凑趣的笑道。   “我打坏了也没事,我管修啊。”明老太太抱着明探微,溺爱的拍着背,脸上全是笑。   “您管修啊?”四太太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那随您吧,想打便打。”   明琅和明玕一起进来,听到这话,明玕叹了口气,“太太,敢情打我是没事的,只要给你修好了就行啊?”   本来屋子里就是一片欢声笑语,这下子可好,众人更是笑得不行了。   明探微笑得肚子疼,拉着明老太太的手,要求揉肚子。   “还有我。”明琅也坐过来。   她也笑得肚子疼了。   就连一向端庄的大太太、明惠风母女俩,也笑得软了。   明肃政自外进来,“停!停!再笑下去房子要塌了。”   明和畅叽叽咕咕,把大概情况讲了讲,“……不怪我们呀,实在是太好笑了。”   明肃政惋惜得不行,“可惜我没有当场听到。微儿能再给舅舅学一遍么?”   明探微笑咪咪的摇头,“不要。房子要是笑塌了,如何是好?”   众人又是一番畅快大笑。   ……   晚上,明琅、明玕和明肃政秉烛夜谈。   明探微装睡,抱着母亲不放。   明琅便抱着她,轻声细语,唯恐吵醒她。   明肃政、明玕声音也压得很低。   “四弟这桶脏水泼得好极了。替微儿出气,替明家出气。”   “江博儒那厮不甘心吃亏,定会上表章参奏,咱们如何应对为好?”   “宣德侯府丑事那么多,他上表章才好呢,到时候一桩桩一件件揭开来,看看谁丢脸。哼,从前咱们顾忌微儿,不愿对江博儒下狠手,如今可还顾虑什么?微儿都看开了。”   “心疼死我了。微儿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江博儒得有多狠,才会让微儿伤透了心、态度大变?”   “江博儒这个混蛋!我恨不得杀了他!”   “嘘---”   周围有片刻安静。   明探微闭着眼睛装睡,感觉到有几道目光,关切的落到她的小脸上。   见她“睡”得很甜,并没被惊醒,先后长长出了口气,“幸亏没吵醒孩子。”   再开始说话,他们声音更低了。   明探微支着耳朵,听得很费劲。   她关心明玕的动向。   原书的情节,是明五姑娘夭折之后,明玕当街拦住宣德侯要打要杀,被路过的禁军拦下。之后,也不知宣德侯是如何运作的,明玕被发配到了边疆。   边疆起了战事,明玕奉命守卫赤积城。   守卫赤积城的时候,出了件祸事。   忠王的孙子、固原郡主孟瓀的侄子孟训,被敌军抓了,带到两军阵前。   敌军威胁明玕开城投降,否则就斩杀孟训。   明玕当然不可能开城投降,而且当时明玕接到的命令是坚守赤积极不许出战,所以明玕没有开城投降,也没有出城救人。   孟训被敌军杀害。   明玕因此得罪了忠王,得罪了孟家,接下来孟家有意报复,故意不肯出兵,明玕久等援兵不至,苦守城池到最后一刻,壮烈殉国。   明探微替明玕不值。   明玕不救孟训,并没有私心。   一边是孟训,一边是满城军民,孰轻孰重?   忠王因此故意不发援军,纯属公报私仇。   明玕之死,让明肃政、明琅痛彻心扉。   明探微也心疼极了。   她一定要改变四舅舅的命运。   ……   “江博儒欠我的,我可以不要。但他欠微儿的,必须连本带息,给我全还了。”明琅声音低低的,却有着异样的坚定决绝,“我决定了,和诚王合作。”   “真的?”明肃政声音里的惊喜,傻子都听得出来。   “你终于想通了。”明玕好像有些意外。   明琅自嘲的低笑,“从前我还傻呼呼的,不想和江博儒为敌,想着他毕竟是微儿的生父……呸,他配么?”   “好,好,好!”明肃政连说三个好字,可见有多么的欢欣鼓舞。   单单一个宣德侯府还算好对付,再加上一个忠王府,就非常棘手了。   若能和诚王合作,胜算大得多。   明琅怜爱的瞧着怀中爱女,“那个算命的竟没说错,微儿命中注定,要嫁入诚王府。”   明探微:……   前世她一直忙于学习、工作,恋爱都没来得及谈。   二十七岁的大姑娘了,母胎单身。   这一世才六七岁,妈妈就在考虑她的婚事了,是不是早了一点? 第13章 013   明琅和明肃政、明玕密谈许久。   明探微听明白了许多事。   明琅当年被怀疑与诚王有染,珠胎暗结。   明琅和宣德侯因此离缘,诚王因此被诟病,嫡长皇子,却一直没能被立为储君。   诚王、明琅、宣德侯这桩公案,曾经闹到了御前。   为证明清白,诚王提议两家联姻。   婚姻大事,不可儿戏,诚王府聘儿媳妇,新妇的庚帖会被置于祖先案上占卜。   如果诚王真和明琅私通,明探微就是诚王的女儿、诚王府诸公子的妹妹,祖先不可能认可兄妹联姻,一定会有异常情况发生。   三天内若无不祥之兆,也就是祖先认可这桩婚姻,可见诚王、明琅是清白的。   古人的逻辑就是这样。   若想要证明清白,这确实是个好提议。   宣德侯竭力反对。   家丑不可外扬,他和明琅虽然无缘再做夫妻,也是好离好散的,从此之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又何必旧事重提,血淋淋揭开他的伤疤?   宣德侯的意思是:事实真相不重要,最好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以后再也不打交道。   宣德侯为了阻止明琅和诚王府联姻,搬出陈年旧事:当年突厥入侵,明琅、明玕等人被困金集城,是宣德侯率兵驰援,救了金集城,也救了明琅。   宣德侯要求明琅“报恩”,不要和诚王府联姻,宣德侯府的旧事,永不提起。   明琅便没有答应诚王的提议。   事后明肃政、明玕跟她分析过:若要证明清白,和诚王府联姻,很有必要。   宣德侯当年率兵驰援,一则是他的本份,二则宣德侯因此立下奇功。   当年被困在金集城的不仅有明家人,还有原王。   当时原王已经被立为储君,宣德侯府是急于立功,急于在原王面前表现的。   宣德侯驰援金集城,为的又不是明琅。   明琅也知道这一点,但明探微渐渐长大,一心想要亲爹,明琅顾虑到女儿,不愿和宣德侯为敌。   现在明探微的态度改了,明琅便没有顾虑了,愿意和诚王合作。   明探微到底是六七岁孩子的身体,不能熬夜,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还在担心四舅舅,但她觉得吧,四舅舅的命运,应该和原书里面不一样。   原书里面明家没有和诚王合作,是单打独斗的。现在有了合作伙伴,力量增强了。   而且原书里面四舅舅对宣德侯是要打要杀,现在是泼了桶脏水,性质不一样。   宣德侯想借此把四舅舅发配到边疆,很难。   ……   接下来的几天,明家和宣德侯府激烈交锋。   宣德侯没有亲自出面,而是找了几个御史,参奏明玕闹市羞辱朝中重臣,藐视律法,横行无忌。明肃政也没有亲自出面,在六科找了几个愣头青,把江博裕、江博雅、江浩歌的所作所为大肆渲染,抨击宣德侯连侯府的人都管不好,贻笑大方。   双方互相揭短,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这两家的争斗,成了京城士绅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说起明家、宣德侯府,经常有人是唾沫横飞、滔滔不绝、眉飞色舞。   说书唱曲象生等,都有了源源不断的新内容,不连赌坊生意也火爆了,赌明家赢的和赌宣德侯府赢的人都不少,下的赌注越来越大。   明探微想出门看看热闹,悄悄和明琅商量,明琅不假思索便点头,“这有什么不行的?”   明探微平常和明和畅、明向欣、明婉愉玩得挺好,不好撇下三位年龄相差不远的姐姐,差风来雨来去问了问,明和畅等人都要一起去。   明琅便带着四位小姑娘一起出门了。   章氏和明珨目送明琅登车,酸溜溜的,“咱们这位姑奶奶真好福气,被夫家休了,回到娘家还能这般由着心意过日子,全家人都捧着她。”   章氏拿她自己和明琅比了比,觉得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我在娘家也算娇养,可是要和咱们这位姑奶奶比,那真是连一根小手指头也比不上。”   明珨更不是滋味,“我和她都是明家的姑奶奶,待遇却是天差地远。她从小便叫明琅,我小时候却叫明霞,就是彩霞的霞,是我爹随口起的名字……”   “彩霞的霞,不好么?”章氏不认字,不懂。   明珨苦笑,“若和普通女孩儿的名字比,也算不错了。可若和阿琅的相比,差得太远。后来我央求大哥,大哥替我改了这个珨字,读音一样,寓意好多了,是玉的意思。”   章氏一脸迷惘。   她根本不知道霞和珨有什么不同。   明珨本来一腔幽怨,看了章氏的模样,心里忽然好受多了。   至少她比章氏强,她是识字的,读过五六年的书,章氏娘家的家境和她娘家差不多,居然大字不识,真可怜。   “我这辈子是比不上阿琅了,只盼我的丽儿能有出息,嫁个好人家,和畅儿、欣儿、微儿这几位小姑娘不差什么。”明珨向往的道。   章氏不爱听了,嫌弃的皱眉,“我的欣儿是正经姑娘,和那些连亲爹都不知道是谁的女孩儿,如何能一样?”   明珨干笑两声,“你说的……你说的也对……”   王丽一直低头刺绣,这时慢慢抬起头,唇角泛起丝笑意。   她虽然命苦,没了爹,可她爹只是走的太早,并非身份不明。   和那个根本连爹都没有的明探微相比,她要好得太多了。   她是正经姑娘。   明探微不是。   她的未来,一定要比明探微光明很多……   “家里这几位姑娘,大姑娘肯定是嫁得最好。”明珨提起明惠风的亲事,羡慕得眼睛发红,“她的夫婿可是泗国公府世子爷,往后那就是泗国公,她就是国公夫人,比阿琅当年还威风呢。阿琅当年,也只是位侯夫人……”   章氏又不爱听了,撇撇嘴道:“那也不见得。我的欣儿福气大着呢,说不定能比大姑娘嫁得更好。”   明珨总感觉是寄住在明府的,对章氏这位正经八百的明家二太太总是忍让的,“对对对,欣儿福气大,王妃也做得的。”   章氏得意,“这还真是不好说。大哥这官儿越做越大,和大哥往来的真有王府公主府。若有哪家王府公主府来向欣儿求亲,也不稀奇。”   “不稀奇。”明珨附合。   明珨背着章氏,翻了个白眼。   大白天的,这是做什么白日梦呢?明肃政官做得再大,明向欣也只是个侄女,又不是亲生女儿。真有人家想和明肃政攀亲戚,求娶的也是明和畅啊。   这位二太太,真是做梦不醒。   明珨心里骂过章氏,转过身瞧着王丽,喜笑颜开。   她的丽儿是肃政使大人的外甥女,有位高官舅舅,丽儿定有远大前程!   “咱们这位姑奶奶,她就仗着哥嫂疼爱,一直这么作吧。”章氏最不服气、最看不惯的就是明琅,“作来作去,她的名声坏了,五丫头的名声也坏了,以后嫁都嫁不出去。”   明珨抿嘴笑,“嫁不出去也无妨,明家养得起。”   明探微将来还能怎样?和明琅一样,赖在明家,让明家养她一辈子呗。   ……   被这几个人碎碎念的明探微,这时玩得正开心。   明琅带她们到了茶楼,要了雅间,坐在雅间里可以观看茶楼中央的象生。   视野很好,看得清楚,听得也清楚。   这象生挺应景,就是讲宣德侯府最近的事。   并没指名道姓,但事情分明就是江家的那些事,最近很出名,人尽皆知。   讲到侯府大小姐活泼健康、不像早产儿的时候,有人气得哭了,“污蔑!这是污蔑!”   明探微探出小脑袋,惊讶的看到,原来隔壁雅间是江浩歌。   江浩歌哭得伤心又气愤。   “哎,你别哭了。”楼下大厅有人仰起脸安慰,“这就是市井俗语,若冒犯到了,大度些,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   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儿,看衣着打扮,挺讲究的。   “五哥快来。”另一个男孩儿叫道。   明探微颇有兴味。   这不是诚王府的六公子张鄠么?所以那个安慰江浩歌的,是五公子张邺?   张邺原书就是爱慕江浩歌的。   明探微想到书里明家人的下场,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再看张邺,就越看越不顺眼。   张鄠拉着张邺进了对面的雅间。   接着又有几位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也先后进去了。   明探微冷脸瞧着,这几位少年郎虽然风格并不相同,但眉眼间有些相似。   衣饰的华贵程度,则是相当接近。   “娘,诚王府的人在对面。”明探微小声告诉母亲。   明琅微笑,“娘知道。”   诚王府的人实在太心急了。   明家这边才暗示了有合作的意思,诚王便把他的六位公子全派出来了,让微儿随便挑。   问题是,微儿还是个孩子,懂什么啊,怎么个挑法? 第14章 014   对面雅间的门窗,悄然打开。   六位俊俏少年的相貌神情,在这边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明探微还记得书里的内容,根据年龄大小、个子高低可以分得清他们分别是大公子张邩,二公子张邤,三公子张郣,四公子张郐,刚才那个出面劝江浩歌的五公子张邺,以及六公子张鄠。   大公子张邩、二公子张邤、六公子张鄠是诚王妃亲生,三公子张郣、四公子张郐的母亲是栗夫人,五公子张邺的母亲是韩夫人。   明探微看得到对面,对面却看不到明探微,这种感觉还是很好的。   明和畅和明向欣也不惦记看戏听曲了,注意力放到了对面,“那个穿红衣的在看我们哎”“穿绿衣的那个也是”,发现对面有几位少年目光不断瞟过来。   明婉愉好奇瞅了一会儿,“这几位公子相貌可真好,都快赶得上咱家的哥哥们了。”   “比咱家的哥哥还略差一点。”明和畅忙道。   “一点点,就一点点。”明向欣伸出手指比了一点点,“也是极出色的了。”   到底还是偏向自家人。   明琅揽着明探微,母女俩说悄悄话。   明琅柔声询问,“微儿,若是让你从对面的这六位哥哥当中挑出一位,和你一起读书、玩耍,你会挑哪一位?”   明探微咧咧小嘴。   如果她没有偷听过母亲和舅舅们的谈话,大概不会多想,看哪一位最顺眼,便指哪一位。   可是她偷听过了,知道明家要和诚王府联姻,母亲这个话的意思,不是让她挑一位玩伴,而是联姻对象。   这好像就不能只管顺眼不顺眼了吧?挑中了谁,很有可能就要共度一生。   “挑出一位和我一起读书、玩耍么?”明探微笑咪咪,“那能不能和几位哥哥一起试读书、试玩耍,然后再把人挑出来呢?”   “试读书、试玩耍,想得周到。”明琅莞尔,“微儿可真是个小机灵。”   “我必须聪明机灵啊。”明探微吹捧母亲,“我娘集美貌智慧于一身,我若笨了,岂不是给娘丢人了?”   明琅喜悦亲亲她的小脸蛋,“微儿真乖。”   “姑母,我也要。”明和畅瞧见了,也来索吻。   “还有我”“还有我”,明向欣和明婉愉忙也凑过来。   明琅扳过她们的小脸逐一亲过,女孩儿们快活笑出声。   对面看不到她们,但能听到她们的笑声。   二公子张邤侧耳倾听,“明家这几位小姑娘,性情倒是挺活泼。传言明五姑娘乖张偏执,难以接近,看来是谣传了。”   大公子张邩比张邤只上一岁,却老成许多,“反正咱俩年纪大了,和明五姑娘不般配,就是来凑数的。”   张邩十五岁,张邤十四岁,和明五姑娘肯定玩不到一起。   诚王有言在先,要挑一位明五姑娘喜欢的、满意的。   七岁的小姑娘,应该不会喜欢大上七八岁的大哥哥。   “不知明五姑娘的相貌,和她的母亲是否相似?”张邤好奇。   如果明五姑娘和明琅相貌相似,那将来也是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了。   “相貌究竟还在其次。”张邩关心的点不一样,“人品性情更为要紧。”   张鄠听着两位兄长的谈话,嘴角上扬。   明五姑娘的相貌,他见过;人品性情,他也有所了解。   三公子张郣和四公子张郐是双胎,今年十岁,两人一般生着聪明面孔,其实张郐有点憨。   张郐在犯愁,“明五姑娘如果就看上我了可怎么办?听说她可凶了,会咬人的。”   张郣理解不了他的忧愁,“那你也咬她呗。”   张郐脸上的愁容一点没少,“那我咬不过她怎么办?”   五公子张邺和张郣、张郐同年,生月小一些,却用大哥哥安慰小弟弟般的语气开解张郐,“放心吧,我不能让她选你。”   “她会选你么?”张郐替张邺担心。   张邺犹疑,“不,不会吧?”   他情不自禁的往楼下望了望。   他喜欢那位柔弱的小姑娘,不喜欢太凶的……   张鄠淡定的敲敲桌子,“诸位,小弟有话说。”   “请讲。”他的哥哥们一起笑道。   “六弟,润润嗓子。”张邺还殷勤的端过一杯茶。   张鄠目光挨个扫过他的哥哥们,“大哥二哥肯定是不可以的,你俩老了。”   张邤愕然,“老,老了?”   十四五岁而已,就已经老了?   张邩客气的指出,“六弟,其实你可以换换措词,老了这两个字,略微有一点刺耳。”   张鄠没理他。   大哥二哥总是拿他当不懂事的小屁孩儿一般看待,他说什么了?   张鄠接着往下说,“三哥四哥五哥,你们倒是不太老,不过你们战斗力不强,不是她的对手。”   “她真的很凶啊?”张郐简直给吓着了,“姑娘家为啥要那么凶呢?”   张鄠挨个否定过他的哥哥们,最后指指他自己,“只有我了。”   张邩张邤没有异议,张郐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六弟你胆子真大!艺高人胆大!”   张郣犹豫了下。   他母亲栗夫人交代过,让他一定竭尽全力争取赢得明五姑娘的青目。不过六弟已经表明态度了,栗夫人也交代过,让他处处让着六弟。那他到底是争呢,还是让呢?   张邺也犹豫,因为他母亲韩夫人也交代过他。   他的目光又一次投向楼下。   他想起来那位哭得伤心又愤怒的小姑娘,不禁心疼。   他叫来随从,命随从出去打听,稍后随从上来禀报,“您说的那位是宣德侯府大小姐,她晕过去了,大夫正为她把脉。”   “这也太可怜了。”张邺无限同情。   因为江浩歌的晕倒,茶楼有些乱,象生也暂时停了。   “欺人太甚!”乌泱泱一群黑衣人,手持棍棒冲进来,见东西就砸,“太欺负人了!没这么欺负人的!”   明明是他们在砸东西,却口口声声,说茶楼欺负人。   茶楼伙计自然上前阻止,双方激烈冲突。   楼下散坐的客人们惊叫哭喊,四处乱逃。   “谁敢胡闹?”有人从雅间出来,负手站立,一脸的不耐烦,“再胡闹,我家先生便不救人了!”   原来是一名童儿,身上背着药箱,是药童。   来打砸的人哪里听他一个童儿的?下面依旧是一团乱。   童儿气得拿出一个长号,放在嘴上就吹。   长号又称长鸣、铜角、招军,声音那叫一个响。   这回终于引起那帮人的注意了,都抬头往上看。   童儿人不大,气势却很足,叉腰命令,“你们全部停下!保持安静!不然我家先生便不救人,病人便危险了!你们想害了你家大小姐不成?”   那帮人犹犹豫豫,不想走,但是也不敢使劲砸了。   童儿身后出现了位年老的嬷嬷。   嬷嬷使了个手势,那帮人得了命令,一哄而散。   便有客人对那位大夫很是好奇,过来施礼请教,“这位小哥,敢问你家先生,是何方高人?”   童儿兴滴滴的还礼,“我家先生姓药,名字嘛,他不许我说。”   那客人不由的惊呼,“难不成是药生尘先生?”   “不是。”童儿忙纠正,“是药先生的师弟。”   “名医啊。”客人兴奋不已,“药先生的师弟,必定也是杏林高手。没想到喝个茶,也能遇到位名医!”   当下便拿出名贴,烦童儿递进去。童儿挠头,“我家先生从来不收这个。”不知想起了什么要紧事,小脸皱得跟包子似的,一溜烟儿跑了。   明琅这边也听到了消息。   “药生尘的师弟?虽不是药生尘本人,也难得之极。”立即命风来送去名贴。   “药生尘,很出名么?”明探微头回听说,“药生尘,不像人名。”   “宁愿柜上药生尘,但愿世人多安康”,药店常用这句话。   提到药生尘,一般会想到药店,不会想到这是人名。   这位大夫的名气不是一般的大,明琅都坐不住了,“名贴送过去了么?没人回应?我亲自去一趟。”   ……   江浩歌的雅间外,排成长长的队伍。   都是各家派出来送名贴的,想结识药归尘。   “我们是李侍郎府。”   “我们是谈尚书府。”   见童儿出来,争着抢着自报家门,争着抢着递名贴。   童儿全推了,“抱歉,我家先生性情有些怪僻,从来不收这些。”   “小哥,劳烦你通报一声。”有个商人模样的男子拿着一个镶珠宝的荷包想悄悄塞给童儿。   童儿视金钱如粪土,“收回去收回去。不管什么,总之统统不收。”   风来和雪来奉命来送名贴,见到这样的情形,风来挺下气的,“看来咱们是白跑一趟了。”雪来却冲那童儿嚷嚷道:“你家先生本事再大,也不能不讲礼貌啊。我家老爷是朝中肃政使,三品官,见了人都是笑咪咪的,从来不摆架子!”   童儿跟着位特别牛的主人,脾气也牛,嚷嚷声比雪来更高,“肃政使怎么了?肃政使好了不起么?”   “阿融。”雅间里有低沉的声音传出来。   童儿立即“哎”了一声,“来了来了。先生,阿融来了。”   童儿进雅间后不久又出来了,用奇怪的眼神瞅瞅雪来,伸出双手。   “做甚?”雪来皱眉。   “名贴啊。”童儿没好气的道。   “在这里。”风来大喜,忙双手奉上,“在这里了。”   雪来不满,“你倒是直说啊。你二话不说只管伸手,知道的是你要名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乞讨……哎哟……”疼的倒吸凉气。   原来是风来偷偷掐了她一把。   风来瞪了雪来一眼。   雪来悻悻,“好吧,我知道了,这位先生很重要,不能得罪,连这个讨厌的童儿也不能得罪。”   童儿见雪来这样,大为得意,拿了名贴,大摇大摆的进去了。   “小哥,还有我们的……”外面排队的人不干了,纷纷叫唤小哥。   小哥过了一会儿才出来,“诸位别为难我了。我家先生说了,别家的一概不收。”   众人都不甘心。   但知道药先生唯一收下的是明琅的名贴,都是服气的,“第一美人就是第一美人,药先生出尘脱俗,笑傲公侯,一般也是难过美人关。”   众人知道今天是结识不了药大夫了,叹息过后,渐渐散去。   童儿随风来雪来同行,送上回贴,“我家先生说了,明府相请,他一定赴约。”   明探微和明和畅等人一起凑过去,看着明琅手中的回贴,“药归尘?这个也不像人名。”   一切归于尘土。看破红尘似的,像和尚。   “甚好。”明琅眼眸中闪烁着快活的光芒,“母亲的心痛之症,有望痊愈了。”   明探微懂了。   原来阿婆有心脏病啊。   怪不得原书里明五姑娘没了,阿婆也没能熬过去。   心痛之症,那确实要慎重对待、及早治疗。   一位名医对于明老太太的重要程度,语言难以描述。   明琅亲自拿了果子,递给童儿,“孩子,辛苦你了。”   童儿一直是眼中无人的,见到明琅却红了脸。   怪不得先生独独收下她的名贴。   她也太好看了吧。   仙女下凡啊。   童儿拿着果子,悄悄藏到袖子里。   仙女给的仙果,他可舍不得就这么吃掉。   “你喜欢这果子么?”明探微心细,见童儿藏起果子,以为他是太爱吃了,体贴的又给他拿了几个,“你带走好了。”   童儿取出一个小布兜把果子兜起来,飘飘然。   大仙女好看,小仙女可爱,母女俩都这么心善。   他药鸿融何德何能,一日之中,见到两位仙女,两位仙女都送他美味果子?   ……   明琅让风来随童儿一起回去,当面邀请药归尘到明府做客,药归尘答应了。   江浩歌从晕迷中醒来,听到明府婢女的邀请,听到药归尘的应允,很是生气,“大夫,请您顾及一下病人的心情,暂时不要和明府有来往,可以么?”   药归尘理都没理她。   医者父母心。他关心的只是病人的病情。   江浩歌已经没有危险,他和江浩歌也就没有关系了。   江浩歌气了个仰倒。   这个大夫太差劲了,没有一点职业道德!无视病人的心理健康!   江浩歌想要提抗议,但药归尘已经飘然离去。   明探微从雅间探出头。   “药大夫?”看到一位白衣飘飘的青年美男子,她试探的叫道。   美男子听到稚嫩的女孩儿声音,转过头。   明探微是病人家属,对待主治大夫那是能有多热情就有多热情,“药大夫,幸会幸会,我姓明,排行第五,您明天有空对不对?我差人去接您好不好?”   “多谢,不必。”美男子声音也好听,“我一定按时赴约。”   “随时恭侯大驾。”明探微小大人般拱起手。   美男子还礼。   主治大夫这么客气,好像挺平易近人的,明探微便跑过去套近乎,“药大夫,您医术高明,一个七岁的小姑娘是不是早产儿,把脉能把出来么?”   “能。” 第15章 015   “药大夫,久仰久仰。”那个商人打扮、给阿融塞过钱的男子,一脸惊喜的冲过来,“药大夫,在下能在这里遇到您,三生有幸……”   明探微一脸兴味。   遇到狂热粉丝了啊,古代的追星族?   “请止步。”两名护卫挡在那商人面前。   护卫个子高,身体壮,把商人的视线全挡住了。   商人踮起脚尖,满眼爱慕,“药先生,我仰慕您很久了……”   护卫不由分说把商人“抬”走了。   商人频频回头,那依依不舍的模样,好像跟挚爱之人生离死别似的。   明探微都看乐了。   这还真是古代的追星族,不追艺人,追大夫。   不过仔细看看药大夫人相貌,真是位少见的美男子,如果放到二十一世纪,可以出道了。   “那么药大夫,咱们便约好了,明天见。”明探微笑得很甜。   她遗传了美人母亲的五官,皮肤细腻,白里透红,像一枚可爱的平波果。   药大夫清冷容颜间,有了丝暖意,“一定。”   “药大夫,那咱们明天还见面么?”有人笑问。   俏美少年含笑而来。   明探微见来人是张鄠,不免有些惊讶,“六公子,你认得药大夫啊?”   “我不认得他。”张鄠的回答似乎很不合情理,“不过我和他有约。”   不认识,但是有约会,这什么情况?   明探微不大理解。   她眨眨眼睛,不说话。   “六弟,你在打哑迷么?”张郐傻呼呼的跟过来,“为什么你不认得这位先生,却和他有约?”   “四弟,你别乱跑。”张郣紧跟在张郐身后,“出门前交代过你了,不许离开我……”   一抹俏生生的身影映入眼帘,张郣下意识的闭嘴。   这是谁家的小姑娘?长得可真好看。   张郣在内心之中比较了一下。   他有位亲妹妹,名叫张鄌,聪慧美丽,可爱极了。   如果和眼前这位小姑娘比一比,似乎……似乎这位小姑娘更灵动,更招人喜欢……   张郐委屈,“我没乱跑,我跟着六弟来的,六弟和你一样,是自己人。”   张郐诉说着委屈,也看到了明探微。   他眼睛一亮就跑了过去,伸手想拉明探微,“小妹妹,我叫张郐,咱俩一起玩好不好?”   “不好。”张鄠反应极快,上去把张郐和明探微隔开,“明家小妹妹十分娇养,你这样会吓到她的。”   “小妹妹姓明啊。”张郐满脸羡慕,“人长得好,姓也姓得好,这个姓可真好听。”   张郣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六弟,她便是明五姑娘,对不对?”   “三公子没猜错,我便是明五姑娘。”明探微笑咪咪。   张郣、张郐兄弟俩一起发呆。   之后,兄弟俩很有默契的一起笑着见礼,“五妹妹,久仰大名。”   明探微客气还礼,“三公子,四公子,幸会。”   她还惦记着方才的事,“药大夫,您真的和六公子不认识,但明日有约?这是怎么回事啊,我被弄糊涂了。”   张鄠笑道:“听着有点玄,说开了其实很简单。我不认识药大夫,但之前写过一封信给他,信中提供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且对药大夫有用,药大夫应当于某年某月某日,也就是明日,请我饮茶。”   “原来是这样。”明探微懂了。   “药大夫您看……”张鄠一幅讨债模样。   药归尘是清冷挂的美男子,语气并不热络,“敢问六公子,可否改天?”   “药大夫要和我改天,可见药大夫明天要到肃政使府问诊,确实是件大事。”张鄠不无调侃,“既如此,咱们改日再商议。”   “别啊。”张郐忙道:“不要改天再商议了。六弟,咱们明天也到肃政使府,不是很好么?”   张郐害羞的看了眼明探微,“那样的话,明天咱们便可以看到五妹妹了。”   张鄠:“……”   明探微:“……”   ……   张鄠之前从不曾羡慕过张郐。   虽然前世张郐是六兄弟之中,唯一善终的。   这也许就是世人常说的傻人有傻福吧。   但就在这一刻,张鄠忽然觉得,做个憨人,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也蛮好。   憨人说憨话,没人会和他计较。   ……   次日,明府很热闹。   因为药大夫要来,明肃政、明玕极为重视,请了假,专心在家中待客。   药归尘带着童儿阿融到来的时候,明肃政和明玕亲自出大门迎接。   不只药归尘,就连童儿阿融,都受到了极高的礼遇。   阿融其实已经习惯这样的待遇了,但在明家的这一切,让他特别满意,“仙女就是和凡人不一样,又美丽,又讲礼仪。”   今天如果能见到大仙女和小仙女、大仙女和小仙女再送他果子吃,他就太美啦。   章氏、明珨知道今天要来位大夫,都没怎么在意。   大太太把药大夫当贵客,因为有贵客要登门,亲自带着人把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收拾打扫了一遍,包括章氏、明珨的住处也是一样。   章氏现在被打分这件事给制得死死的,儿女们一旦威胁要给她评零分,她就不敢闹事了。虽然不敢闹事,但她心里憋得慌,要找个人倾诉心事,这个人只能是明珨。   妯娌之中,四太太是明老太太的嫡亲儿媳,大太太和明老太太是共患难过的,那感情别说婆媳了,比一般的母女都还要好。章氏想跟这两人诉说对老太太、明琅、明探微的不满,门都没有。   只有明珨,会愿意听章氏发牢骚。   虽然明珨不是每次都会附和,有时也会提醒、反对,但总比大太太、四太太委婉多了。   于是,章氏和明珨就越来越好。   “不就是个大夫么?也犯得上这样。”章氏磕着瓜子,故意把瓜子皮往地上扔,“要那么干净做什么??”   明珨读过几年书,比章氏脑子还是清楚一点,“听说是老太太有心痛之症,请过不少大夫,都不能根治。这位药大夫是名医,说不定请了他,便药到病除了。”   “多给诊金不就行了?”章氏不解,“明家又不是没有钱。”   明家本来就是富户,明肃政俸禄又高,还常常得到皇帝的赏赐,明家不缺钱。   “有些名医,架子大,假清高。”明珨顺着章氏的意思,贬低着素未谋面的药大夫,“这些个名医被捧得太高了,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必定要人巴结着他,才肯好好给看病。”   “呸!没有医德!”章氏骂。   章氏一边骂人,一边磕瓜子,扔了一地的瓜子皮。   章氏自己不认字,给丫头起的名字难免俗气:桃花、荷花、桂花、梅花。   婢女桃花来禀报,说药大夫来了,章氏不动弹,“我可不跟大哥大嫂一样,我就不巴结这个大夫。”   婢女荷花小跑着进来了,“二太太,府上来了贵客……”   “不见。”章氏很有气魄的摆摆手,“不管什么贵客,二太太我,一概不见。”   荷花跑得有点急,喘不匀气,“诚王,诚王……”   章氏蹭的一下子站起来,“贵客是诚王?”   荷花狂点头,“诚王殿下,带着六位公子!六位公子都俊俏极了!”   章氏激动得乱转圈,“这可如何是好?我还没有梳妆打扮……诚王殿下,六位公子……”她想到明向欣,心花怒放。   谁说大姑娘在众姐妹当中,嫁得最好?这不,诚王殿下带着六位公子来了,她的宝贝女儿最有福气,王妃也是做得的!   章氏忙着要水洗脸、梳妆打扮,明珨也是一样。   明珨不光要给她自己打扮,还惦记着王丽。   丽儿不能总是养在深闺之中,这样的贵客,也该见上一见啊。   这两人忙活得不行。   ……   明府大厅,衣香鬓影。   诚王大驾光临,那当然是要隆重招待的。   诚王三十多岁的年纪,儒雅谦和,和明老太太叙着家常。   明探微和几位姐姐站在一边,发觉诚王的目光时而落到她身上,时而落到张郣、张鄠等人身上,害羞的笑了笑。   二姐三姐四姐她们都懵懂着,不知道诚王为什么忽然带着六位公子一起登门,明探微却是清楚的。   张邩张邤年龄不合适,诚王应该是想在张郣、张郐、张邺、张鄠这四人之中,挑一个和她联姻。   这要怎么选呢?   明探微心里没底。   虽然两世为人,但在这方面,她没有经验……   明探微觉得她的心里,开心的冒起了粉红泡泡。   这应该是明五姑娘的,是那位小姑娘的情绪。   小姑娘应该很开心吧?以为很受嫌弃,但其实很受欢迎。 第16章 016   对面六位俊俏少年,年龄大的那两位比较稳重,年龄小的那四位,神态各异。   张郣含笑点头致意,彬彬有礼,又不失分寸。   张邺垂手侍立,规规矩矩,但毕竟年龄小,好奇心战胜了他的理性,快速瞥了明探微一眼,眸中闪过丝惊异。   张郐冲明探微快活的笑,憨憨的,丝毫不知道加以掩饰。   张鄠友爱兄弟,担心张郐笑得太过开怀,或许有些失礼,体贴的扳过张郐的脸,不许他再看明探微。   张郐不高兴了,“你是坏弟弟。”   张鄠抱抱他,“咱们在做客呢,要讲礼貌,你说对不对?”   “对哦。”张郐不得不承认,六弟虽然坏,但话说得有道理。   诚王府的婢女鱼贯而入,每人手中捧着锦盒。   锦盒里是诚王给明府诸公子、千金的见面礼。   明暾、明暥等人是绿色锦盒,明探微等人是红色锦盒。   明老太太、明肃政客气推辞,诚王微笑,“不过是些俗物,孩子们不嫌弃便好。”   明暾等人见老太太、明肃政微微点头,先后道谢收下。   明老太太也命人取了六方名贵砚台出来,诚王府六位公子,人人有份。   进行到这里,都属于贵族人家礼尚往来的正常环节。但明探微收到锦盒之后,暂时把锦盒交给运来保管,运来人实诚,习武有天份,规矩却一直学得不够好,她特别想知道诚王殿下会送什么见面礼给自家姑娘,便悄悄打开了锦盒。   “好漂亮啊。”运来情不自禁惊呼出声。   众人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明和畅、明向欣、明婉愉离得最近,看得最清楚。   锦盒中放着一枝玉雕牡丹花,牡丹花白里透红,美艳无双,玉质纯粹,雕工异常精美。   “白里透红的牡丹花,太美了。”明婉愉惊叹。   “白里透红的牡丹花?难道是玉芙蓉?”明老太太知识渊博,听到“白里透红的牡丹花”几个字,立即发觉事情不简单。   玉芙蓉,牡丹中的珍稀品种。   明探微盖上锦盒,笑咪咪的道:“是一朵美玉雕成的花朵,好看极了。”   她向诚王道谢,“方才谢得不够,殿下这份珍贵的见面礼,值得谢两次。”又替运来陪不是,“我这个丫头有点憨,还望殿下勿怪。”   诚王有张郐这个儿子,对有点憨的人不仅不怪罪,还有点喜欢,温言安慰几句,命人赏了一袋金叶子给运来压惊。   “我没惊着呀。”运来想分辩,但转念一想,“若殿下知道我没惊着,把金叶子收回去了可怎么办?不能说,一定不能说。”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挣扎,最后抿紧嘴唇,决定什么也不说。   明老太太和明肃政心中惊骇。   美玉雕成的玉芙蓉,那是皇室奇珍,是章和帝的祖父仁宗皇帝在世时传给章和帝的。章和帝是什么时候赏赐给了诚王,诚王又怎会当做普普通通的见面礼给了微儿?   明老太太和明肃政虽然有和诚王府联姻的准备,但诚王这份见面礼,还是把他们惊着了。   这连亲事都没定下呢,诚王出手便这般阔气了?   诚意十足,诚意十足。   看来诚王是一定要促成这桩婚事了。   明老太太和明肃政,跟诚王客气了许久。   诚王同样客气,但眼神之中,有着淡淡的怅惘。   这玉芙蓉他早就想送到明府了,不过他是想送给……唉,没缘份啊。   不能送给她,能送给她的女儿,也很好。   诚王叫过明探微,和蔼可亲问了些诸如读什么书、喜欢吃什么玩什么之类的话,明探微一一作答。   诚王指指他的儿子们,“微儿想不想和这几位哥哥一起出去游玩?”   明探微很是乖巧,“六位公子是客人,我和我的哥哥姐姐们是小主人,很应该由我们做小主人的,陪同六位公子在府中到处逛逛,散散心。”   明肃政面带微笑,对小外甥女的表现,特别满意。   既有主人家应有的热情,又有姑娘家的矜持,有礼貌,有分寸,没的挑。   诚王一直是位温雅斯文的君子,但面对明探微这可爱的小姑娘,他特别随和,特别有耐心。   微儿和她母亲一样聪明机灵,眼神如溪水般清澈,似能照出人影。   这样的小姑娘,即便不为证明清白,他也愿意聘为儿妇。   就看那几个臭小子,谁有这个福气了。   ……   少年人聚在一起,总是热闹的。   明暾是大哥,和弟弟们商量了,请客人们到花园逛逛,“梅花开得正好,咱们可以一起赏梅。”   张邩、张邤是客人,客随主便,“早就听闻府上有几树晚水梅花,正想一睹芳姿。”   张鄠落后几步,和明探微并肩同行,“五妹妹,咱们到偏厅看看情形,如何?”   方才明肃政向诚王告罪,说明琅明玕陪着大夫去了偏厅,斟酌着开方子。他说想去偏厅看看,自然是想见见药大夫。   明探微知道他和药大夫有约,“当然可以啊。若你要和药大夫说悄悄话,我便请我娘和四舅舅,找一处僻静的地方出来。”   张鄠啼笑皆非,“我和他说什么悄悄话。”   “六弟,五妹妹。”张郐发觉张鄠和明探微走上一条小路,忙追过来,“你俩走错路啦。”   “乖,你和哥哥们一起玩。我有事要做。”张鄠拿他当孩子哄。   张郐偷眼瞧瞧明探微,红着脸摇头,“不要。我就跟着你俩。”   张鄠无奈,只好把张郐一起带上了。   到了偏厅外,明探微发觉这里静悄悄的,有点奇怪,“我娘和四舅舅,不是在这里和药大夫斟酌药方么?”   为什么没人说话呢。   张鄠也觉得不寻常。   他和张郐商量好了,三人一起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慢慢到了窗前。   踮起脚向里张望,只见厅中只有两人,一是明琅,一是药归尘。   药归尘提起笔,似乎要写药方,却迟迟不落笔。   明琅也不催促,安静等待。   药归尘面容清冷,但他偷偷瞧了明琅一眼,脸便红了,连耳朵也红了。   这什么情况?   明探微睁大眼睛。   张鄠微不可闻的叹息,“志明和尚,也有心动时刻。”   志明和尚。   明探微惊讶极了。   原来药归尘便是书里的志明和尚啊。   做为东楚第一美人,做为大反派,明琅身边一直有追求者,志明和尚就是最忠犬的那一位。   明琅失去女儿、母亲之后患了离魂之症,被一位医术精湛的大夫悉心医治,终于痊愈。   医病期间,明琅和这位大夫有了情愫,定下白首之约。   但明琅痊愈之后执意复仇,抛弃这位大夫,游走于诚王、信王等王公贵族之间。   这大夫气得剃发为僧,法号志明。   但他出家之后心里不清净,终于还是记挂明琅,重新回到明琅身边。   这回他不要求明琅和他成亲,也不要求明琅放弃仇恨,他承诺永远陪着明琅,帮明琅报仇。   就这样,他默默陪在明琅身边,眼睁睁的看着明琅为了报仇,和信王等人周旋、亲热。   不管明琅后来变得多么疯狂,他始终不离不弃。   最后,他陪着明琅一起葬身火海。   在原书作者笔下,他就是明琅最卑微、最忠心的舔狗。   明探微心里乱乱的。   她轻声问张鄠,“你怎么知道他是志明和尚啊?他出过家么?”   张鄠心里咯登一下。   他是经历过前世,才知道药归尘后来出了家,法号志明。可这一切,他怎么能和她讲?知道他是再世为人,她岂不是会吓坏了……   “他呀,受过伤,中过毒,出过家。”张鄠说得跟真的一样,“我这听的也是传闻。传闻他是受了很重的伤,差一点点就死了,幸亏被他师兄药生尘所救。后来他又中了毒,连药生尘也救不了。他为了活下来,开始学习医术,谁知竟成了一代名医。”   “厉害!”明探微感慨。   这位药大夫,委实是位人才。   他俩在低声说着话,可把张郐委屈坏了。   他答应了六弟保持安静,他就不能说话。可六弟和五妹妹都说了好几句话了。   眼泪在张郐眼眶中打转。   他为什么要答应六弟保持安静?为什么?   ……   明探微和张鄠说话声音很低,但还是被发现了。   明琅窈窕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娘。”明探微仰起小脸,不好意思的笑。   “明夫人安好。”张鄠恭敬问好,脸颊发热。   偷窥偷听,非君子所为……   张郐牵牵张鄠的衣袖,想哭。   六弟怎么一直没让他开口说话?六弟自己一直说一直说……   明琅不解地看着这几个孩子,“微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明探微干笑两声,“我这个……这个……”   她回想了原书的内容,坚定了想法,“娘,别的孩子都有爹,我也想要一个爹。”   不等明琅反应,她便又快又清脆的接着说道:“我要的这个爹嘛,首先要好看,不好看的配不上你;其次最好是位大夫,家里要是谁有个头疼脑热的,他顺手便给看了……”   “跑。”张鄠一手拉起她,一手拉起张郐。   她反正话也说完了,便跟着张鄠一起跑了。   跑得远了,她气喘吁吁停下来,“为什么要跑呢?”   张鄠脸不红气不喘,“怕你挨打。”   明探微:“……”   不了解情况了不是?明五姑娘在明府是什么地位啊,就算调皮捣蛋了,也不可能挨打。   张郐咧咧嘴,想哭。   六弟还没让他说话。   这是想憋死他么? 第17章 017   明探微心细,“四公子,你怎么了?”   张郐幽怨的看着张鄠。   张鄠还在回想方才的情形,“五妹妹真是快人快语……”   张郐真没办法再等下去了。   他跑到张鄠面前,脸通红,焦急地伸手指着自己的嘴巴。   张鄠这才想起方才和他的约定,忙歉疚的道:“你可以说话了。”   张郐嘴巴一张,哭出声。   张鄠抱着他拍了拍,“乖,不哭不哭。”   张郐:“总算可以出声了,呜呜呜。”   张郐:“六弟你坏,你不让我说话,你自己一直说一直说一直说。”   张郐:“你别拦着我,我快委屈死了,要多哭一会儿才行。”   张鄠:“……”   “我的错。”张鄠承认。   “我也有错。”明探微见张郐哭得那么委屈,过意不去,“这都是因为我。”   “不是的呀。”张郐抹抹眼泪,有点不好意思,还有点害羞,“怎么能怪五妹妹呢?”   “那必须不能怪五姑娘啊。”药童阿融从此经过,“小仙女怎么可能犯错?”   “对对对,五妹妹不会犯错。”张郐很是赞同。   他赶忙自己擦掉眼泪,“五妹妹,你看你看,我没事。”   明探微心理上觉得她是大人,张郐是孩子,而且还是个憨憨的孩子,见他眼泪没擦干,拿出手帕想替他擦干净。   张鄠眼疾手快,“五妹妹,给我吧。”冲明探微伸出手。   明探微笑,“我够不着,便请六公子代劳吧。”手帕给了张鄠。   张郐想说他可以蹲下来的,但张鄠不由分说,利索的替他擦好了。   “六弟,你手这么快。”张郐抱怨。   如果六弟手不这么快,便是五妹妹替他擦眼泪了,那可该有多好。   明探微见到阿融,想打听一些药归尘的事,“上回便是你跟着药先生,这回还是,药先生一定很器重你,你一定很能干。阿融,你家先生的人品才能,很是稀有,和他的姓氏一样罕见。”   “就是就是,很稀有很罕见的。”阿融没想到小仙女会这么平易近人的和他攀谈,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不光先生姓药,我也姓药,和先生一样的。”   “你们是亲戚?”明探微仿佛在聊家常一般。   “不是啊。”阿融有些遗憾,“我倒是想和我家先生是亲戚呢,可惜不是。我是孤儿,被先生从大街上捡回来的。我家先生呢,是被我家大先生捡回来的……”   明探微凝神倾听,“你家大先生,便是药生尘先生吧?”   阿融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家大先生的名讳,正是上生下尘。大先生医术高明,救活的病人不计其数,但是只和我家先生投缘,收了我家先生做师弟。”   “为什么不是徒弟呢?”明探微奇怪。   “对啊,为什么不是徒弟呢?”张郐一直眼巴巴的看着明探微,自然而然的帮着一起问。   “收做徒弟,那岂不是成晚辈了?我家先生不会肯的。”阿融对自家先生信心十足。   “对,晚辈是不大好。”张郐内行的评价,“比如我和六弟,做兄弟我愿意,六弟要收我做徒弟,我不会肯的。”   “六弟,五妹妹,我说的对不对?”张郐发表完高见,求认同。   “对。”   “对。”   张郐得意非凡。   他说的太对了!六弟和五妹妹都赞成他!   明探微又问了阿融几句话,知道药归尘除了师兄药生尘,并没有别的亲人。   这样的情况,其实明探微挺满意的。   家庭情况很简单嘛。家庭成员一点也不复杂。   如果明琅真和药归尘在一起了,继续住在明家都没问题。   明琅第一次婚姻不幸福,明老太太、明肃政、明玕很心疼,想让她招赘。   嫁到别人家难免受气,不如招女婿上门。   明琅回到明家之后,登门求亲的人家不少,但听到招婿两个字,都打了退堂鼓。   药归尘应该和那些人不一样。   ……   明琅站在海棠花树后。   明探微和阿融的问答情形,她一一看在眼里。   “微儿这调皮孩子。”明琅又觉好笑,又觉欣慰。   微儿真的不再执着于要认回宣德侯府了,微儿真的变了。   身边多了一个人。   明琅歉意微笑,“小女年幼无知,让药大夫见笑了。”   “不会。”药归尘清冷面容间有丝紧张,“令爱冰雪聪明,可爱之极。”   他怎么会笑话她呢?怎么可能?   明琅很客气,“小女说的全是孩子话,请药大夫莫往心里去。”   药归尘脸色如冰雪一般。   孩子话,莫往心里去……   她果然对他无意……   明琅见他良久无言,关心明老太太的病情,有些忐忑,“方子还要再斟酌,是么?希望这些俗事,不会打扰到您。”   药归尘脸上有了淡淡的血色。   能见到她,能听她轻言劝语,已经是很有福气了,还奢求什么呢?   人要知足惜福,不能太过贪心。   “不会。”药归尘声音略有些低哑。   “如此甚好。”明琅放心了不少。   “药方在桌上。”药归尘交代,“请老太太先行服药,明日我再来看视她老人家。”   “多谢药大夫。”明琅乐乐陶陶,“您再三斟酌方才开出的药方,一定药到病除。”   药归尘知道,他该走了。   他对她而言,只不过是大夫而已。   ……   药归尘告辞离开,才出了花园门,阿融追出来,“先生,小仙女……明五姑娘肚子疼得厉害,您能给看看么?”   “带路。”药归尘吩咐。   六七岁的小姑娘坐在锦凳上,两名少年,两名丫环,站在旁边。   小姑娘冲他甜甜笑。   肚子疼得厉害?   药归尘医者父母心,快步到她身边,“哪里不舒服?”   明探微吐舌,“药大夫,方才我真的肚子疼,而且疼得很厉害,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肚子自己好了……”   药归尘还是不放心,坚持替她把脉,脉象中正平和,知她的确无事。   明探微冲药归尘招手,示意他过来,在他耳边小小声的说了几句话。   说完,她跳下锦凳就跑了。   “快跑啊。”张郐拉着张鄠,撒丫子飞奔。   福来和运来不用说了,功夫练得好不好暂且不说,跑起来那速度是惊人的。   几个孩子,没多大功夫,跑得不见踪影。   “怎么全跑了?”阿融大为失望,“再玩一会多好。”   药归尘痴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先生,你被定住了么?”阿融疑惑的问。   药归尘恍若无闻。   “先生,你是不是和小仙女玩木头人啊?”阿融猜测,“小仙女说了木头,你便不动说话不能动了?”   药归尘不言不语,如泥胎木塑。   阿融急了。   他学着道士做法的样子,叽哩咕噜念出一堆他自己都不懂的咒语,“……急急如律令!”   念了两遍不管用,他跺跺脚,“没办法,我赶紧找鸡血去!”   撞了邪的人,要拿鸡血泼。   阿融着急忙慌找鸡血去了。   公鸡血,能去邪!   ……   “药大夫。”温柔动听的女子声音在呼唤。   药归尘如在梦中。   眼前是一张比海棠花更娇艳的面庞。   她在和他说话,应该是在说药方的事。   药归尘不敢开口说一句话,怕把这么美的梦给惊醒了。   明琅有点奇怪。   药大夫为什么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不说话就算了,眼神还这么……   如果放在平时,明琅可能转头便走,但微儿方才告诉过她,药方上有一味细辛,药归尘家里的这味药材是极品,可比药店卖的强太多了。   药材品级越高,药效自然越好。   和明老太太的病情有关,明琅自然竭尽全力,要找到最好的。   “药大夫,拜托了。”明琅郑重的拜托。   药归尘胸中一热。   她就在他眼前,这么美,这么真实。   如果这是一个美梦,他愿长睡不愿醒。   既然这是在梦里,他胆子就大多了。   药归尘深深一揖道:“无论何时何地,明姑娘若有差遣,归尘万死不辞。”   明琅猝不及防,“你,你说什么?”   药归尘深藏在心中的话一旦说出口,再也忍不住,声音更高,态度更坚定,“我说,无论何时何地,明姑娘若有差遣,归尘万死不辞!”   ……   “不会吧?”一堆少年惊讶万分的围了过来。   “开药方,有危险么?”明易满脸疑惑。   “有吧?”   “应该危险很大,不然药大夫为什么会说万死不辞?”   “胡说。开药方、治病救人有什么危险?当大夫有什么危险?”   “当大夫怎么没危险了?神农氏勇尝百草,好些回人差点没了。”   ……   明琅一向大方,这时也羞红满面。   “暾儿智儿易儿暥儿,你们胡说些什么?”   都是聪明懂事的孩子,跟谁学不好,却要跟微儿学?   都学坏了。   药归尘紧张极了。   他茫然四顾,发现这不是在做梦,他确确实实在明府花园之中,眼前有他爱慕已久的佳人,周围挤满了半大孩子。   佳人娇羞满面,孩子们惊讶万分。   原来不是做梦,她真的在郑重的拜托他……   明琅试图解释,“孩子们莫瞎想,药大夫只是医德高尚、杏林春暖。”   “不是这样的。”药归尘一旦开了头,心里话如潮水一般无法阻挡,“明姑娘,我说的全是真心话。我,我十六岁那年,便曾经向明府求过婚……如今我二十六岁了,心意依旧……”   “天呢。”周围一片夸张的惊呼声。   十六岁便求过婚了,被拒绝之后,心意不变,长达十年。   “十年,真的很久了。”明和畅和明向欣、明婉愉说悄悄话。   “真的,很久很久了。”明向欣、明婉愉用力点头。   她们生下来都还没有十年呢,药大夫爱慕姑母,时间比她们的年龄还长。   明暾、明暥等人七嘴八舌问话,“敢问这十年当中,药大夫主要在做什么?”   “养伤,久病成医。”药归尘答得简短。   但明暾、明暥等人想要问的,却已经问出来了。   药归尘在这十年当中,并没有成亲生子。   那真的是很痴情了。   ……   明琅心中有丝丝点点的喜悦。   这冰雪一般的男子,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却早已为她动了心……   十年,他爱慕她十年,等了她十年。   她不记得他曾经求过婚。   向她求过婚的人家,太多了。   但是,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十年之后,她已和离有女,他对她的情不变。   “我的婚事,全由母亲做主。”明琅低声说了一句,便脚步轻盈的跑开了。   药归尘想要追,却被明暾等人拉住了。   “药大夫,我姑母的意思您明白了吧?”   药归尘一脸迷惘,“明白什么?”   几个半大孩子又好气又好笑,“药大夫若真要求婚,需央求我阿婆。姑母的婚事,是阿婆作主。“   药归尘大喜若狂。 第18章 018   明暾等人簇拥着药归尘,往大厅去了。   “药大夫真的要求婚么?你可想好了啊。”一路之上,这帮半大孩子不停的追问。   药归尘身子轻飘飘的,路好像不是自己走的,而是被孩子们推起来的。   “想好了。”药归尘表明态度。   “药大夫的婚事,药家长辈是什么意见?”明暾到底年纪大,比弟弟妹妹们想得多。   “药某孤身一人,婚事可以自己做主。”药归尘道。   明暥眼睛一亮,“那药大夫能入赘么?我阿婆说了,舍不得我姑母嫁出去。”   “对,舍不得。”明暾等人,异口同声。   “对,舍不得。”明探微和张鄠、张郐也跟过来了。   明琅嫁过一次,曾经的经历不堪回首,可不能再次嫁人、吃二遍苦受二茬罪了。   药归尘看到明探微可爱的笑脸,心中感激。   是微儿激励他,他才有了把真心话说出口的勇气啊。   “药某不才,若能住进明家,诸位不用再请大夫了。”药归尘承诺。   他的意思,自然是愿意入赘了。   明探微笑得眼睛弯弯。   明暾明暥等人,也都很开心,“姑母不用嫁出去了,真好。”   ……   张邩、张邤大出意料。   “本以为今天是明五姑娘的婚事要定下来。”张邩轻笑,“没想到啊,有可能是明五姑娘的母亲,婚事会先确定。”   张邤已经打量药归尘好半天了,“长得可真不错。这相貌,这人品,还有他这才华,虽然似乎还是配不上东楚第一美人,但是也不差了。大哥,你说这位药大夫会是心甘情愿的要入赘么?”   “会吧?”张邩也不大敢确定,“赘婿向来地位低,世间男子若不是实在被逼得没办法,谁肯入赘?不过这位药大夫我觉得拿不准,毕竟我没有像他那样,爱慕一名女子,长达十年。”   “那是自然。”张邤一笑,“大哥今年也不过十五岁,若是爱慕哪位小姑娘达十年之久,那岂不是四五岁的时候便知慕少艾?也太早了。”   “不早不早。”张邺忙道:“四哥前几年便喜欢上舅舅家的筠表妹了,那时他不就是四五岁么?”   张郣道:“可是过了没几个月,他就又喜欢笠表姐了。”   张邩、张邤都笑,“四弟就是爱和小姑娘一起玩。”   兄弟二人不约而同一起看向张鄠。   张鄠、张郐,一直跟着明家五姑娘。   四弟爱和小姑娘一起玩不稀奇,六弟这样,可就不寻常了。   六弟之前从没对谁家小姑娘这样过。   知慕少艾?   ……   明向欣跟着哥哥姐姐们往大厅走,半路上被桂花悄悄拦下,请到了一边。   早就等着的章氏急得不行,“欣儿,你带娘一起进去。”   明向欣一脸警惕,“您进去做什么?娘,今天诚王殿下来访,女眷不便露面。”   章氏恨得伸手点明向欣的额头,“你不是女眷?老太太不是女眷?”   明向欣无奈,“娘,我和姐姐们,还有微儿,我们是小孩子。老太太是老人家啊。您又不老又不小的,不方便。”   怕章氏还要歪缠,赶忙补充,“大伯娘还有四婶婶,也没有露面。娘,您遇事先和妯娌们商量,好不好?”   章氏恨铁不成钢,“娘和你大伯娘、和你四婶可不一样!”   大房已经有了位未来的国公夫人,四房没闺女,她们见诚王殿下有什么用?见诚王府的六位公子有什么用?二房不一样,二房有明向欣这般出色的小姑娘,必须趁着这个机会结识贵人啊。   “都是妯娌,娘和大伯娘、四婶婶有什么不一样?”明向欣板起脸,“娘您要是再这样,零分!”   章氏气得头晕。   她不都是为了欣儿么?欣儿却要给她零分?   真零分她便要起程去积县了,万万不可……   明珨带着王丽也来了。   她和章氏又不一样,章氏想自己亲自出面,她只想把王丽推出来。   “欣儿。”明珨亲热叫道:“今儿个府里这般热闹,你带上你丽姐姐,让你丽姐姐也散散心,好不好呢?”   “好啊。”明向欣答应得别提多爽快了,“我觉得特别好。”   “欣儿真乖。”明珨喜形于色。   “快,丽儿跟着你欣妹妹一起玩吧。”明珨推了王丽一把。   王丽扭扭捏捏的,还想要推脱几句,谁知明向欣认真的摇头,“珨姑母,这可不成。今天明家来了贵客,谁能见客人、谁能陪客人,都是大伯安排好的。没有大伯的允许,我可不敢自作主张带上丽姐姐。”   明珨的脸一下子就拉下来了。   王丽呆了呆,掩面跑了。   “丽儿。”明珨忙去追。   “娘,咱们走吧。”王丽满脸泪水,“咱们为什么要赖在这里,寄人篱下,看人眼色?”   明珨也哭了,“傻孩子,咱们能走到哪里?你别忘了,王家一则并不富裕,二则你爹没了,王家处处苛待咱们母女俩。咱们回了王家,又能过什么好日子?”   “那咱们回外祖母家。”王丽眼泪跟不要钱似的,“你看看微儿,在她的嫡亲外祖母家,过得多自在。”   “傻孩子。”明珨苦笑,“你当人人有微儿的福气呢?你若回了亲外祖母家,比回王家日子还难过。不对,你亲外祖母根本不会让咱母女俩回去。”   王丽喃喃,“为什么?为什么?”   她王丽有爹,只是爹走得早,不是应该比那个没爹的明探微强上几百倍么?   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苦命的丽儿啊。”明珨抱着王丽,泣不成声。   如果用她母女俩来打一味中成药,那就是双黄连。   她俩觉得自己命太苦了。   ……   明府大厅前,一左一右,两拨人相遇了。   左边是明家众兄弟姐妹簇拥的药归尘,右边是明玕陪同的一位武将。   武将气宇轩昂,英姿勃发。   “何许人也?”明和畅小声问。   明家众兄弟姐妹都摇头。   都不认识这个人。   张邩、张邤欣然笑道:“栗将军,久违了。”   明玕为药归尘和这位栗将军引荐,众人方才知道,这人是广威将军栗辉。   相互见礼,鱼贯入厅。   张鄠有意落到了最后。   在场的人当中,大概只有他知道栗辉此行的目的。   栗辉是来求婚的。   前世栗辉也曾向明琅求婚,不过那是数年之后的事了。   那个时候,传言明琅游走在诚王、信王兄弟二人当中,诚王、信王都为她神魂颠倒。   这样的明琅,一般男人可能避之不及,栗辉却登门求婚。   一开始以礼相求,被拒绝之后想动用武力,把明琅劫走。   栗辉最后没有如愿。   他劫了明琅出京,信王带数百名精骑星夜追击,杀栗辉于桃花岭。   传言栗辉频临绝境之时,部下让他拿明琅作为要胁,他宁可不肯。   栗辉死得很惨,明琅毫发无伤。   “红颜祸水啊。”世人纷纷感慨。   好好的一位将军,为了明美人,落得如此下场。   栗辉可以算得上为明琅而死么?   栗辉对明琅,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张鄠不确定。   “六公子。”明探微也有意落后几步,“这位栗将军,你很熟吧?”   “为何这么问?”张鄠请教。   “我猜的。”明探微笑容狡黠。   张鄠低眉轻笑。   明府这位五姑娘不愧是被合府上下溺爱纵容长大的,活泼俏皮,天真烂漫。   “我和栗将军不算太熟悉,他是我母妃娘家一位远房亲戚。”   “诚王妃殿下的亲戚啊。”明探微懂了,“怪不得你大哥二哥和他很熟悉的样子。”   明探微知道了栗将军和诚王府的关系,进到厅中,听到栗将军称呼诚王“姐夫”,也便觉得没什么了。   诚王以待人谦和著称,但对栗辉不怎么客气,神色可以称得上冷淡了。   诚王对药归尘异常和悦,“这位便是药大夫吧?久仰大名。孤王初到明府之时,便听闻药大夫斟酌方子去了,有劳药大夫。”   药归尘沉默着躬躬身。   诚王素闻药生尘、药归尘师兄弟二人医术高明,性情怪僻,也不以为意。   明暾、明暥等人都等着药归尘开口求婚呢,忽然来了这么位栗将军,都觉扫兴。   “他谁啊?来干啥的?还不走?”心中把栗将军抱怨了好几百回。   栗将军陪明老太太、明肃政叙过寒温,恭敬站起身,捧上礼单,“些须薄礼,还望笑纳。”   这毫没来由的礼单,明肃政自然不收,“无功不受禄。”   明玕不解,“栗兄为何如此客气?”   栗将军拱手,“不瞒明兄弟说,哥哥我这回来,是有事相求啊。”   明肃政和明玕更是摸不着头脑。   诚王脸色愈冷。   明探微把这一切全看在眼里。   她是成年人的灵魂,当然觉察到了其中的微妙。   如果她没有猜错,诚王知道栗辉为什么来。而且栗辉的来意,令诚王不悦。   “栗兄请吩咐。”明玕是个爽快人。   栗将军哈哈一笑,“既如此,我便有话直说了。”他拱手行礼,“下官此次前来,是来向东楚第一美人求婚的。”   众人皆惊。   药归尘脸色大变。   ……   “药大夫!”明暾、明暥等人,似是提醒,似是鼓励。   药归尘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到厅中央,深施一礼,“老太太,请恕归尘无礼。归尘本该央媒前来提亲,但唯恐迟则有变,只能冒昧开口。”   明肃政本来是绷着的,药归尘一站出来,他心里松快多了,展颜一笑。   明老太太缓缓道:“无媒不成婚。药大夫确实应该央媒前来,自己开口,冒昧了一些。不过事急从权,也情有可原。”   众人品味着明老太太的话。   这明显是向着药大夫的啊,药大夫自己开口,情有可原,意思就是栗将军这么大喇喇的登门,冒昧了呗。   确实,栗将军也不央媒人,也不托人探口风,自己就登门求婚了,于礼不合。   东楚王朝一向讲“礼”,你栗将军这么冒冒失失的来到明府,给了明府一个措手不及,不厚道吧。   明府如果当面拒绝你,好像明府挺不给你面子的。   可明府跟你也不熟啊,不可能就这样答应你的。   你这哪是求婚,这是给明府出难题来了。   就比如说明暾等人簇拥着药归尘过来,也是先暗示一下,让明老太太、明肃政、明玕等人心里有数,以后对药归尘多加留意。   双方你来我往,彼此满意了,央媒人,成好事。   “你也要向明夫人求婚?”栗将军皱眉,“你是什么人?”   “在下药归尘。”药归尘不卑不亢,“是一名大夫。”   “大夫啊。”栗将军方才还有些紧张,听了这话,明显放松了,“就算阁下进了太医院,当了院使,也不过是五品官。本将军不才,比阁下品级略高些。”   “在下立志行医救人,不入仕。”药归尘淡然道。   “不入仕,那阁下便是一介布衣。”栗将军更放心了,“似乎不能和本将军这朝廷命官相比。”   明肃政笑,“我家老太爷生前常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故此我家对于大夫,是非常尊敬的。”   “对,我家尊敬大夫。”明暾等人心齐,声音也齐。   栗将军愕然。   他堂堂将军,亲自登门向一个和离过的女人求婚,这明家人还摆起架子了?   同时有两人求婚,一位是将军,一位是大夫,这还用说么?当然是威风凛凛的将军啊,难道选一个大夫?   这明家人可真奇怪。   栗将军想拨腿就走,但转念一想,又堆起笑脸,“下官一片真心,日月可表。下官以为,既然下官和这位大夫都是向明夫人求婚,理应由明夫人决定,下嫁哪位。”   按理说明琅的婚事应该请父母、兄长做主,但明老太太、明肃政显然是不向着他的,他便把希望寄托到明琅身上了。   明琅这位东楚第一美人如果明智,自然知道应该选择谁。   “非也。”屏风后传出柔美的女子声音,“婚事并非由我本人决定,而是我的母亲,和我的女儿。”   “我老了。”明老太太微笑,“这事便交给小孙女吧。”   “母亲所言极是。”明肃政拍掌赞成,“小妹的良人,便是五儿的继父,自然应该由五儿来挑。”   “对,应该五妹妹来挑。”哥哥姐姐们把明探微推了出来。 第19章 019   明探微笑咪咪, “真的让我管么?”   替母亲挑选良人,大事啊。   明探微夸张指指自己的双肩,“我肩上的担子好重哦。”   “五妹妹能干嘛。”哥哥姐姐们夸奖、鼓励。   “那我就勉为其难啦。”明探微欣然接受了这个重要任务。   栗辉已经傻掉了。   明美人的婚事,由她女儿作主?   这明家人不光奇怪, 还惯孩子惯得没样……   栗辉再次想拨腿便走, 但念及方才那婉转动听的声音, 又舍不得。   他还没见到人,单单听声音, 已经倾倒。   如果人和声音一样美, 那他可就有艳福了。   倾国倾城的美人娶回家,谁不羡慕他?   栗辉格外殷勤,“五姑娘聪慧可爱, 由五姑娘来做评判,再好不过。五姑娘, 下官栗辉,广威将军,正四品……”   “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明探微笑得很甜, 甜到虽然她打断了栗辉, 也没人觉得她失礼, “我母亲很优雅, 故此为她挑选良人,咱们便不提官职、金钱这么俗气的东西了, 栗将军你说好么?”   栗辉:“……”   栗辉:“好。”   他也只能说好了。   毕竟明家人全是支持明探微的, 诚王面容慈祥, 赞许点头,就连张邩、张邤等人, 都是一脸兴味。   审时度势,他必须赞同,不能反对。   “药大夫,咱们比些优雅的东西好不好?”明探微询问药归尘的意见。   药归尘感激万分,“好,你是评判官,全听你的。”   他当然知道,明探微这是在向着他。   栗辉急了,“五姑娘年纪小,大概不知道,人生在世不能只顾优雅,也要务实的。五姑娘,咱们踏踏实实的,先比家世,如何?一个人的出身,到底是要紧的。”   他唯恐明探微拒绝,抢在明探微开口之前便自报家门,“下官栗辉,出自定襄栗氏,家族显赫,人才辈出。”   “药大夫你呢?”他一口气说完,笑问药归尘。   一个立志做大夫不入仕的人,出身不可能太好。   药归尘缓缓道:“在下是名孤儿,无父无母,没有家族。”   栗辉简直想纵声大笑。   一个没爹没娘没家族依靠的人,如何能跟他比?   栗辉踌躇满志,觉得单单比家世,他赢定了,“五姑娘,你以为如何?”   明探微一脸笑,好像在玩耍一般轻松,“我想请哥哥们举个牌子,向在场诸位公示一下我的评分,可不可以?”   “好啊。”众人都赞成。   评分这件事,是明家每旬都要举行的。评分用的大纸牌子,家中常备。   婢女举了雪白的纸牌子进来。   为了让大家能看清楚,纸牌子是硬纸板所制,雪白美观。   “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劳驾。”明探微拜托哥哥们。   这些纸牌子需要哥哥们帮着举起来。   其实每两人可以举一个纸牌子,但五位哥哥总不能剩下一位,剩下的那位一定会提意见的。   “乐意效劳。”明暾明暥等人欣然同意。   “再加上六哥我。”张鄠笑道:“否则五位哥哥,分不匀。”   “加上我加上我。”张郐也要凑热闹。   “重了。”张鄠阻止,“明家已经有四哥,你来就重了。”   “重了啊?”张郐一脸失望。   “真的重了。”张郣把张郐哄了回去。   ……   “大哥二哥三哥举一个,四哥五哥和我举一个。”张鄠反客为主,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明暾等人有点意外,却也不至于反对,“有劳六公子。”   “两家本是世交,何必客气。”张鄠便和明晔明暥站一起了。   明探微虽然在同龄人当中书法还算可以,但毕竟还是稚嫩的,便请了明肃政出手,把药归尘、栗辉的情况分明写清楚了。   “总共十分,最低零分,从零到十,按分数算。”明探微宣布规则。   明家人是已经习惯了,诚王府诸人和栗辉都觉得新奇,“这倒是头回听说。”   “简单明白,一目了然。”药归尘称赞,“五姑娘真是冰雪聪明。”   “药大夫真有眼光。”明探微被夸奖得很开心。   明老太太、明肃政、明玕等人,都投来赞许的目光。   栗辉见状,也想跟着夸奖明探微,谁明探微指了指药归尘那边的牌子,“大舅舅,十分。”   “好。”明肃政大笔一挥,就给写上去了。   明探微又指着栗辉这边的牌子,“零分。”   明肃政毫不犹豫,龙飞凤舞就是一个硕大的零。   栗辉懵了,“五姑娘,这不对吧?我出身大家族,药大夫却是孤儿啊。”   “是这样的。”明探微不光管评分,还给了评分的理由,“因为我们明家招的是上门女婿,故此家世好门第高便是零分了。孤儿却是满分。”   高门大户的子弟肯入赘么?不肯对不对?只能是零分了。   孤儿则正好相反,必须给满分。   “上门女婿?”栗辉不解,“明家又不缺男丁,何必要求上门?”   如果明老太太只有明琅一个女儿,那还可以理解。毕竟明琅若是嫁了,明家便没人了。可明琅有哥哥有弟弟的,明家不缺男丁啊。   “请问贵府缺女丁么?”明探微问:“若贵府不缺女丁,为什么要娶媳妇儿?”   栗辉:“……”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栗辉觉得明探微是小孩子家乱说话,无奈哥哥姐姐们溺爱明探微,纷纷夸奖五妹妹反问得极好,机灵敏捷。都是半大孩子,栗辉也不好说什么。   但是心里憋屈得不行。   栗辉不能比官职,不能比钱财,只能比“优雅”的,“五姑娘,我们栗家家风正,培养出来的子弟,品德高尚。”   药归尘自然不示弱,“在下不仅品德高尚,医德更高尚。”   明探微又请大舅舅把双方情况写清楚,这回都给了十分。   这一项算是平了。   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家族倾全力培养的青年才俊,和自己奋发图强的青年才俊,后者更坚毅,更难得。   栗辉提出他是将军,保家卫国,功劳很大,药归尘则说,“‘医者人之司命,如大将提兵,必谋定而后战’。”   明探微又一次都给了十分,“将军,大夫,于国于民,厥功甚伟。”   这一项确实平了。   明探微一边给评着分,一边早给明和畅、明向欣、明婉愉等人使过眼色了。   明和畅等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悄悄去问了明琅,回来之后悄悄告诉明探微,“姑母说,完全看你的意思。”   明探微很是感动。   妈妈也太相信她了吧,终身大事全权交给她了啊。   明探微如果没看过书,这时候还真不敢冒冒失失做决定。   但她看过书,知道爱慕明琅的人很多,但其中最忠诚、生死不渝的是志明和尚,也就是药归尘。   就是他了。   明探微请哥哥们举起所有的牌子。   药归尘三项全是十分,栗辉两项十分,一项零分。   这很明显是药归尘赢了。   评分是公开进行的,栗辉很难说不公正。   有诚王在,栗辉也没办法耍赖。   “栗将军,其实你真的很优秀。”明探微善解人意,给足栗辉面子,“如果不是明府要招婿,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时也命也运也。”明肃政也安慰,“若放到别的人家,栗将军的家世便是十分。”   “非战之罪。”明玕和栗辉相识,很是客气。   就在栗辉犹豫着要不要认输放弃的时候,屏风后现出一位丽人的身影。   丽人美目流盼,在注着厅中的情形。   栗辉呼吸停止。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明琅会有东楚第一美人的称号。   “方才是文比,接下来是武比!”栗辉叫道。   他什么规则也顾不得了,“药大夫,下官习惯使刀,你呢?”   如果说栗辉方才看药归尘只是位竞争者,这时便是敌人了。   情敌。   “不可。”明家众兄弟齐叫,“药大夫是斯文人,怎可动武?”   和大夫比武功,你可真好意思。   明玕此时亦是不悦,连栗兄也不叫了,“栗将军,咱们方才已是言明,此事全由我小外甥女作主。我小外甥女可没提什么武比。”   “对啊,我五妹妹可没提什么武比。”哥哥姐姐们替明探微抱不平。   像话么?说好了由微儿裁夺,却不听微儿的,自作主张?   微儿是公开评分,堪称公开、公平、公正,是为三公。   微儿这位评判官没说话,你栗辉提什么武比?   太不给微儿面子了吧。   不像话。   ……   药归尘洁若冰雪,也冷若冰雪,这时却现出昂扬神情,“归尘已多年不碰兵器,功夫也不知丢完了没有?”   厅中有片刻安静。   明探微又惊又喜,“药大夫练过武功?”   药归尘微笑,“想当年,还算是位高手。”   “好!太好了!”明探微激动的拍起小手。   “深藏若虚啊。”哥哥姐姐们惊呼。   药大夫相貌极好,但身材有些单薄,谁也想不到,他竟然是练家子。   “如今却是不比当年了。”药归尘谦虚。   “那药大夫你是不是没把握?”明暾等人紧张了。   药归尘自负一笑,“那倒也不是。对付这位栗将军,大概还没什么问题。”   明暾等人不禁欢呼出声。   栗辉被整得很惨。   听说药归尘曾是位高手,他一惊;听说药归尘不比当年,他一喜;听说药归尘对付他还不成问题,他又惊又怒。   “你也太自负了吧?”栗辉不禁恼怒。   药归尘并不理会他,“五姑娘,今日你是评判官,不过我有句话,想请问令堂,不知是否可以?”   “问吧问吧。”明探微越看药归尘越顺眼。   白衣飘飘,武林高手,深不可测啊。   药归尘脸微红,“十八般兵器,她想看哪样?”   “你全都精通啊?”明探微兴奋雀跃。   药归尘点头。   “我去问我去问。”明和畅颠儿颠儿的跑走了。她和明探微一样,都很开心。   不多时明和畅回来了,“姑母说,药大夫什么最顺手,便使什么好了。”   明探微热心的帮着出主意,“以剑对刀,如何?刀剑对决,会比较好看。”   “甚好。”药归尘决定用剑。   明玕命人取出了他的宝剑,“药大夫试试,顺手么?”   药归尘道谢接过来。   真是把宝剑,剑光清凛若霜雪。   药归尘抚剑长吟,“‘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厅中再度片刻安静。   明肃政、明玕、诚王等人,都觉惊异。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是王维《老将行》中的名句。药归尘吟诵此诗句,难不成他不只练过功夫,还曾经从过军?   真人不露相啊。 第20章 020   药归尘气度沉静, 如渊水深沉,如青松挺拔。   栗辉生出惧意。   他本以为武比一定能赢,但现在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看样子这个药归尘真是高手?   万一输了怎么可怎么办?那便不能抱得美人归了。   不,他一定要赢。   必须有个万全之策。   万全之策哪是那么好想的?栗辉一时半会的也想不到, 便想拖延, “说来惭愧, 下官身上有旧伤,每个月的这几天, 总会浑身无力, 功夫难以施展……”   “这什么情况?”明家众兄弟难以理解。   “说要武比的是他,说身体不适今天不方便的也是他。”   “每个月的这几天总会浑身无力,听起来好怪。”   “确实怪, 这是什么来着?”   “月,月信?”   “说话注意点, 妹妹们在呢。”   “抱歉抱歉,方才失言了。不过栗将军这个每个月都要浑身无力,真是怪异。”   张鄠忍俊不禁。   少年们哈哈大笑。   栗辉脸上发烧。   他也意识到他情急之下,找的借口一点也不堂皇, 有点可笑。   但顾不得了, 他就是要拖延。   想到万全之策前, 他不会冒然下场比武。   因为, 他输不起。   栗辉要求延期,三日之后再比试。   他向诚王求救。   诚王沉吟片刻, 没有直接拒绝, 而是把明探微叫过来, 温言相商。   明探微是孩子的身体,成年人的灵魂, 发现诚王态度有微妙转变。   比如说,诚王才开始对药归尘异常和悦,这时却冷淡多了。   明探微感觉诚王是愿意推迟比试的。   明探微并不反对。   妈妈的婚事又不着急非要在今天定下来。三日之后再比试,有何不可?   诚王看明探微的目光,温和慈爱,“既然这件事是微儿主管,那么,是否延期三日,便由微儿定夺。微儿的意思呢?”   明探微自从穿越到了明家,简直是团宠待遇,不知不觉间总是流露出孩子气。   她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世人常说‘婚姻大事’。既然是大事,那便要郑重些做决定。过三日再决定,是不是比今天便决定下来要郑重些?”   “郑重多了。”诚王目光更加慈爱。   微儿天真烂漫,太讨人喜欢了,和她母亲当年一模一样啊。   想到幼年明琅,诚王胸中温热。   明琅那么美那么好的姑娘,值得一个男人真心真意、忠贞不渝。   他已有妻有子,这辈子和明琅是没有缘份了。   只有让微儿嫁给他的儿子,把微儿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了。   至于明琅的婚事……他本不该管,但他横着看竖着看,栗辉和药归尘,哪一个也配不上明琅。   拖上三天再说。   明探微征求药归尘的意见,“药大夫,您可以等几天么?您多年不摸兵器了,熟悉一下也好。”   药归尘态度好极了,“五姑娘是评判官,在下全听五姑娘的。”   明探微现出得意的神色。   众人不觉粲然。   明探微这位评判官做了决定,“三日之后,明府花厅,武比。”   明探微请大舅舅帮忙起草了份合同。   合同,古代叫契约。   契约把比试的时间、地点、因由、比试条件都约定清楚,并且要求参加比试的双方承诺:技不如人便要认输,不许浑赖。   栗辉看过契约,想了想他的优势,要求加一名保人,“若输了不认账,保人颜面扫地。”   栗辉请诚王做他的保人。   药归尘是孤儿,肯定找不来保人,这样一来便把短处暴露了。   谁知药归尘胸有成竹,“我师兄恰好在京城,便请他做保。”   药归尘的师兄,便是药生尘了。药生尘乃当世名医,鼎鼎大名,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肯做保人,药归尘这边的信用度直线上升。   武比的事,便这样定下来了。   ……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诚王带他的六位公子来到明府,本就引人注目,栗辉紧随其后赶到明府,也是耐人寻味。   不知是谁透了口风,明府三日后武比的消息,渐渐传开了。   这下子可热闹了。   市井之间到处开赌,赌到底哪个人能赢得武比,有幸和东楚第一美人成婚。   “那必须是栗辉。他可是广威将军,正四品。”   “那可不一定。听说药归尘当年曾经从军,一剑能挡百万兵。”   “对,医者人之司命,如大将提兵。”   “这是比武又不是比文,还是将军更厉害。”   “对,我赌将军赢。”   “我赌大夫赢。”   大赌局,小赌局,京城不知开了多少场。   也有不少人为明琅叹息,“想当年她可是宣德侯夫人啊,这和离之后,宣德侯另娶了固原郡主,东楚第一美人再嫁,却只能是广威将军,甚至是一介布衣。”   “可不是么?这也差太远了。所以说,男人和离再娶,还能娶着好的;女人和离之后,只能下嫁。”   “侯夫人可是一品外命妇,什么广威将军夫人、大夫之妻,根本没法比。”   “红颜薄命,红颜薄命。”   ……   宣德侯脸色阴沉,疾驰回府。   之后进了书房,再也没有出来。   固原郡主差婢女三番两次去请,宣德侯只是不露面。   固原郡主拿瓷器撒气,摔了茶壶摔茶碗,一地碎瓷片。   婢女仆妇,全都摒住呼吸,唯恐郡主迁怒。   江浩歌闻讯赶来,劝她的母亲,“您这又何必?爹爹只是想一个人静静罢了。”   “他只是因为前妻要出嫁了,心里难受。”固原郡主气过了头,都能笑出来了,“真真好笑。他和明琅已经和离七八年了,明琅是不是要嫁人,和他有什么相干?”   “男人嘛,哪怕是他抛弃不要的女子,他也想让那女子替他守着。”江浩歌这位穿越女主比古人更封建,特别知道替男人着想,“男人就是独占欲很强,不管年龄多大,都有孩子气的时候。”   像江浩歌这样的女人,还真挺多的。   对男人要求特别低,“他才二十多岁,还是个孩子,犯错怎么了?”   对女人要求特别高,“她已经八岁,不小了,不是孩子了,应该懂事了。”   男人做了错事,不用男人道歉,她自己就会给男人找借口找理由。   固原郡主被江浩歌安慰许久,渐渐好了些,“明琅迟早是要嫁人的。他不乐意,他也管不着。”   江浩歌皱起眉头,“这位明美人也真是不守妇道,安安份份的不行么?为什么要再次嫁人?就算要嫁人,悄没声息嫁了便是,弄的这般沸沸扬扬。”   “东楚第一美人嘛,爱出风头。”固原郡主讥讽。   母女俩贬低着明琅,好像把明琅贬得越低,她俩便越开心似的。   江浩歌把固原郡主哄高兴了,说出她的担心,“外面那些说书的唱曲的,肆意宣扬祖父当年得罪过今上,对咱家总归不是好事。万一传入宫庭,传到陛下耳中,陛下忆起旧事,岂不是对宣德侯府不利?”   “无妨。”固原郡主倒不担心这个,“你祖父虽然犯过糊涂,但他已经交还爵位,到山中修行,而且你父亲曾立下奇功,陛下不会和宣德侯府算旧账的。”   “如此甚好。”江浩歌一颗心放回到肚子里。   江浩歌亲自捧了茶盘,送到书房。   宣德侯向来疼爱她,不肯见别人,但是放她进去了。   “爹爹,喝杯茶润润喉。”江浩歌体贴的道。   宣德侯夸奖,“湄湄乖。”不忍拂了女儿的好意,拿起茶碗,抿了一口。   江浩歌趁机撒娇,“爹爹,听说有两位青年才俊登门向东楚第一美人求婚,文比之后还要武比,我真想亲临现场,开开眼界。”   江浩歌知道宣德侯是为明琅要再嫁的消息不高兴,也理解他为什么不高兴,但宣德侯府管不了明琅,还不如劝宣德侯早点看开了,早点放下。   宣德侯黑了脸,“不过是两个蠢人用刀枪罢了,有什么好看的?”   江浩歌心中无限同情。   前妻要另嫁他人,还要声势浩大的选婿,哪个男人心里能舒服了?   江浩歌把她的父亲当病人看待,下了猛药,“这位明美人若是嫁了个大夫,那倒还罢了。若是嫁了位将军,将来成了外命妇,逢年过节,也要入宫朝贺。太夫人若见了她,岂不是要生闲气?不如咱们设法,让她嫁了那大夫……”   宣德侯蓦然抓住了江浩歌的手。   江浩歌吓了一跳。   宣德侯目光如火,“明琅一定不能嫁给药归尘!这一点你记住了!”   宣德侯太过用力,江浩歌一阵生疼,忍不住哭出声,“爹爹,我手好疼啊。”   宣德侯瞪视半晌,慢慢放开她。   江浩歌抽泣,“为什么明琅不能嫁给那个药大夫?依我说,她就应该嫁给一个平民百姓。”   宣德侯把江浩歌推出门。   江浩歌哭都哭不出来了。   宣德侯从不曾这样对待她。   她说错什么了?   ……   僻静小巷,日暮西斜。   药归尘带着童儿阿融回来,发觉门口多了两个人。   老者五六十岁,一身布袍,青年人护卫装扮,高大英挺。   老者露出带着愧意的、讨好的笑容。   药归尘沉默许久,轻声一笑,“老侯爷这是又收了新的义子吧?”   老者脸色一白,“你连声义父也不愿叫我了?”   前尘往事浮现眼前,药归尘眼眶湿润。   眼前这人收养了他,费心费力栽培他,但也狠狠给了他一刀,几乎杀了他。   “老侯爷何出此言?”药归尘语气冷淡,“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咱们已经两清了。”   药归尘曾有片刻心软,但残酷往事仿佛就发生在昨日,无法释怀,“老侯爷说,我这条命是江家给的,因江家而生,因江家而死,很公平。”   “我那都是气话……”老者悔不当初。   药归尘恍若无闻,“我说,我这条命确实是你给的,今日便还了给你。从今往后,再无瓜葛。”   “当时我以为,我必死无疑。”“就算是死了,我也不想再和江家再有一星半点的联系。”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老者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药归尘向那青年护卫微笑,“阁下好自为之。毕竟性命宝贵,只能活一次。不是每个人都有我这般好命,遇到神医,再世为人。”   “哈哈哈哈哈。”放肆的笑声。   药归尘眸中闪过丝惊喜,“师兄!”   “正是我老人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眉花眼笑,拍着药归尘的肩膀,“小尘尘啊,师兄竟然不知道,原来师兄在你心目当中,地位还蛮高的。”   这老人自然是药生尘了。   药生尘捋着白胡子,越看药归尘越顺眼,“幸亏我老人家有决断,你不肯拜师,老子便收你当师弟!小尘尘,你除了不肯拜师,真是处处让我老人家满意啊。”   “我再不愿有任何长辈了。”药归尘轻声道。   义父养大了他,要他的性命做回报。   他怕了。真的怕了。   药生尘救活了他,他也不会拜师的。   药生尘哈哈笑,“你真的不愿有任何长辈?那明家老太太呢?” 第21章 021   药归尘脸红了, “那怎么一样?”   明老太太是她的母亲。   他巴不得早日叫岳母大人呢。   “那怎么不一样?”药生尘打趣,“岳母难道不是长辈?”   药生尘难得逮着这种调侃的机会,“改天我到明府拜访,我跟明老太太见了面, 我便把你不肯拜师的原由说上一说……”   “不许说。”药归尘去捂师兄的嘴。   “怎么着, 还不让人说话了?”药生尘一幅正义凛然模样, “需知防人之口,甚于防川!”   “没不让你说话。”药归尘柔声哄劝, “你拣好听的说说呗。”   “那看你怎么巴结我了。你要是给我揉揉肩捶捶背, 哄得我高兴了,我嘴巴便甜一点。否则嘛,哈哈哈……”   “好, 巴结你。”药归尘无不应承。   这师兄弟二人说得热闹,老者被晾在一边。   老者几回张张嘴唇, 都没说出来话。   他这回厚着脸皮过来,仗的无非是旧日情份。   一旦药归尘把旧日情份抛开,他还剩下什么?   “义父,咱们回吧。”旁边那青年护卫, 还真是他的义子。   老者不甘心, 愧疚的、艰难的开口, “源儿, 为父是有苦衷的……”   “你闭嘴。”药生尘说翻脸就翻脸,“江老头你要不要脸, 当年你跟小尘尘已经两清了, 你装什么老年痴呆?”   老者羞红满面。   “胆敢对我义父无礼!”青年护卫横眉怒喝:“立即赔礼道歉, 否则我要你好看!”   青年护卫拨出佩剑,指向药生尘, “看你年龄也大了,免你跪拜,立即赔礼……”   药归尘目光一冷,“我师兄何等身份,他老人家面前,岂容尔等放肆?”   药归尘伸出手臂,“阿融。”   童儿阿融双眼放光高声欢呼,“我家先生要动手揍人啦。”忙不迭的在路边小树上折了小小树枝,献宝般奉上,“先生,打他!”   青年护卫气笑了,“你这童儿是不是傻,树枝对利剑?”   你当是小孩子打架玩闹么?   ……   天快黑了。   一名五六十岁的老者扶着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步履艰难。   “对不起义父,孩儿给您丢脸了。”青年人翁声翁气。   “不怪潭儿,怪义父。”老者自责,“义父应该提前告诉你,源儿是何等身手。”   青年人眼神呆滞。   他实在不敢相信,那单薄斯文人如美玉的大夫,出手竟快如闪电,狠辣无情。   老者黯然神伤。   源儿下手毫不留情,真的不顾念父子情份了。   这个儿子,真的丢了么?   两人各有心事,默默无言。   小巷愈显凄清。   “老侯爷。”一匹快马自前方驰来,看到老者,慌忙下马,“拜见老侯爷。老侯爷请回府,太夫人、侯爷正惦记着您呢。”   这老者便是老宣德侯了。   “不回了。”老宣德侯疲惫摆手,“老夫说过了,终此一生,不回侯府。”   老宣德侯心里如黄连般苦涩。   因他执意不肯派兵相助,原王几乎丧命。   有那样的过去,他就算再怎么思念亲人,也不敢回宣德侯府。   他不回府,对妻子儿女就是最好的。   他不回府,就不会牵连亲人。   不管来人如何苦劝,老宣德侯还是脚步蹒跚的离开了。   为了家人,他可以永远不回家。   为了家人,他还要再来找源儿。   只要药生尘不在,只要没有外人捣乱,他相信他可以让源儿回心转意。   毕竟源儿是他一手抚养长大的,深恩难报。   第二天老宣德侯真的又来了,连江潭也没带,马也没骑,跟个贫苦的老人家似的,看上去无限凄苦、可怜。   药归尘不在家,他就站在外面等。   半下午时候,轻快的马蹄声自巷口传过来。   一辆漂亮气派的马车,到了宅子前。   “小微微,到啦。”药生尘快活的声音。   老宣德侯见药生尘又跟着回来了,不由的皱眉。   下来的却不只药生尘、药归尘师兄弟二人,还有五名半大少年,和一位可爱的小姑娘。   “药伯伯偏心眼。”一名俊美少年笑道:“我们兄妹六人一起来的,都是客人,您就只招呼微儿。”   “那还不是应该的么?”   “那还不是应该的么?”   药生尘,其余的几位少年,齐声问。   “应该的,应该的。”少年从善如流,“我们微儿这么可爱,药伯伯眼里还能有别的客人么?”   “嘻嘻嘻。”小姑娘快活嘻笑。   童儿阿融打开大门,“明府诸位少爷姑娘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老宣德侯脑子嗡的一声。   他知道这小姑娘是谁了。   明琅的女儿。   他不禁多看了小姑娘几眼。   小姑娘很可爱,但单凭外表,也看不出来她和诚王长得更像,还是和江博儒长得更像。   微儿,到底是谁的女儿?   “小微微,请啊请啊。”药生尘热情的嚷嚷。   “微儿,小心脚下。”药归尘见明探微要迈过门槛,忙出声提醒。   “药叔叔,我已经七岁,早就会迈门槛啦。”明探微失笑。   “抱歉,叔叔没养过孩子,不知道七岁孩子会什么。”药归尘不无歉意,“不过叔叔以后会留意的。”   老宣德侯快喘不过气了。   这什么跟什么啊。   源儿绝不能娶明琅,绝对不能!   他眼巴巴看着药归尘,样子可怜极了,“我等了你足足两个时辰……”   “药叔叔,这位老人家为什么要等你啊?”明探微好奇看过来。   “想要点什么吧。”药生尘怕师弟难以作答,随口胡扯。   明探微打量老宣德侯几眼,满是同情,从荷包里拿出几枚铜钱丢过去,“老人家,这些铜板你拿去,吃顿饱饭吧。”   老宣德侯见有东西抛过来,下意识的伸手接住。   接稳当了,才回味过来明探微的话,不由的满脸通红。   他确实是来装可怜的,但再怎么着,他也不像个要饭的吧?   这这这这,这真是岂有此理!   气煞人也!   ……   药生尘是捂着肚子进屋的。   他快笑死了。   哈哈哈,小微微这几枚铜板扔得好,扔得妙,扔得呱呱叫!   外面那位怎么着也是位老侯爷,却被小微微当成了要饭的。   江老头脸都绿了。   肯定是被气得死去活来。   该!   药生尘留意着药归尘的反应,见药归尘根本不往门外看,心中宽慰。   小尘尘应该是真的放下了。   死过一回的人了,应该大彻大悟。   “小微微,这便是我和小尘尘在京城的家了。”药生尘介绍,“我俩若到京城,大多是在此处落脚。”   “很温馨啊。”明探微对这处宅院评价颇高。   “你喜欢便常来。”药生尘笑咪咪。   药生尘虽然是位名医,但平易近人,明暥也爱跟他开玩笑,“药伯伯,您的名字里也有尘字,您对药叔叔的呢称,是不是有点不大对劲?”   药生尘乐得不行,“这可不怪我,是他非要跟我姓,还非要起这么个名字。那我只能叫他小尘尘了。”   “对呀,总不能叫小归归。”明探微还真是理解药生尘的脑回路。   “着啊。”药生尘拍掌,大有知己之感,“小归归其实也挺好听的,但和乌龟的那个龟同音,师弟爱多心,还以为我在骂他呢。”   “我不爱多心。”药归尘忙声明。   “我很豁达大度的。”药归尘补充。   “我什么时候多心了?师兄你说清楚。”药归尘和师兄不依。   特意请微儿来家中做客,增加了解,师兄偏偏在这个时候胡乱说话,简直不能忍。   爱多心的男人,肯定不招人待见。   微儿还是个孩子,若是相信了,如何是好?   微儿若是把话传回明家,她误会了,如何是好? 第22章 022   药生尘笑得肚子疼, “这臭小子,他唯恐嫁不到你们明家哈哈哈哈哈。”   明暾虽然还是半大孩子,但已经知道照顾别人的情绪和面子,忙笑道:“药伯伯, 药叔叔, 我家只是舍不得姑母, 并不强求入赘,谈不上什么嫁不嫁的。”   明智也觉得“嫁”这个字对男人来说太刺耳了, “对, 我姑母可以嫁,只要婚后还住在我家便可以了。”   就连明易这心思不够细腻的少年也跟着解释,“主要是这些年姑母在明家住习惯了, 和老太太每天都要见面的。万一姑母嫁出去了,老太太定会思念, 这是替老人家身体着想。”   明晔认真的告诉药归尘,“我爹告诉过我,夫妻要互敬互爱。”   少年人目光清澈,仿佛竭力要向证明药归尘证明:没人会欺负他的。   药生尘乐死了, “孩子们啊, 你们这些都是好话, 不过你们真的多虑了。小尘尘他乐意嫁, 乐意受欺负,哈哈哈哈哈。”   “我们才不欺负人呢。”明暥高声笑道。   药归尘心中感动。   不过他更看重明探微的态度, 紧张的关注着明探微的一言一行。   不光药归尘, 其余的人也是。   众人都瞧着明探微。   “微儿, 哥哥们都表过态了,你呢?”明易忍不住帮着催促。   明探微轻蹙小眉头, 仿佛是在郑重思考。   她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到了一句她认为最合适的话,“来了就是明家人!”   来吧来吧,明家大门常打开。   来了就是明家人。   “微儿说的好极了!”哥哥们拍掌叫好。   药归尘热泪盈眶。   药生尘眼睛也有点湿润,“小尘尘不就想有个家么?”   这臭小子,他就是想当明家人。   阿融捧了几样糖果进来,“这是先生亲手做的,先生说五姑娘应该喜欢吃糖,可是他不知道五姑娘爱吃哪种糖。”   “狮子糖,花花糖,芝麻糖,锤子糖,杨梅糖,饴糖,胶牙糖。”明暾等人惊讶,“药叔叔做了这么多糖果。有劳有劳,过意不去。”   “做糖跟做药差不多。”药归尘解释,“不麻烦的。”   药生尘乐呵呵,“小微微,小尘尘是不知道该怎么巴结你才好了。”   药归尘脸红抱怨,“师兄你再乱说话,我便不理你了。”   药生尘笑,“你不理我,那可不行,我是你师兄,你要尊重我……对了小尘尘,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一定拜师,以至于我跟明老太太年纪差不太多,可是平空矮了一辈。”   “药伯伯,您是世外高人。”明探微拍马屁,“辈份什么的,太俗了,您竟是不用理会。”   “小微微真会说话。”药生尘大喜。   明家六兄妹玩了半个时辰,方才离开。   药归尘亲自驾车送他们回去。   老宣德侯也真是脸皮厚,还站在外面,还没走。   明探微这位扶贫干部对贫苦百姓特别有同情心、耐心,“老人家,方才那几枚铜板不够用对不对?我这里还有。”嗖的一声,一个小钱袋扔过去了。   老宣德侯心中屈辱,但不想节外生枝,伸手接住,攥紧拳头,骨节发白。药归尘看也没看老宣德侯一眼。   ……   到了明府,明玕出来迎接,热情的邀请药归尘留下共用晚膳。   药归尘自然是求之不得。   “药叔叔,请啊请啊。”明探微是个合格的小主人。   “请请请,方才是药叔叔招待我们,这回轮到我们招待药叔叔了。”哥哥们都笑。   这一幕挺和谐的。   明府外有人探头探脑,暗中观察,把这情形全看在眼里。   明探微、药归尘一行人进府之后,有人悄悄离开,跑回去报信了。   “可气可恼。”栗辉听到下人的回报,咬碎钢牙,“说什么三日后武比,其实明家已经拿药归尘当女婿了!待他如此亲厚!”   “将军,您这宝刀不是借到了么?”下属吹捧,“以您的身手,再加上这把削铁如泥的宝刀,武比肯定大获全胜啊。明家姑爷,只能是您。”   “宝刀。”栗辉捧起借来的宝刀,露出满意笑容,“有此利器,何愁大事不成。”   话虽这么说,他究竟还是不放心,晚膳后更衣出门,“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走着走着,走到了药生尘、药归尘师兄弟二人所居住的琉璃巷。   药宅一片寂静。   栗辉到了药宅侧门,见四周没人,先是爬上树,然后上了墙。   明天便要武比了,他必须摸清楚药归尘的虚实。   如果单凭宝刀利器便可以取胜,那当然最好;如果不能……那药归尘得强到什么地步?   药宅格外安静,但院子里竟然有人。   而且是两个人。   而且是一个人把另一个人反手制住,制人的那位神情冷酷,被制的那位一脸痛苦。   栗辉差点惊叫出声。   制人的那位是药归尘,被制的那一位,竟然是……宣德侯?   栗辉先是惊奇,继而大是恼怒。   明家看样子是认准了药归尘当女婿,宣德侯这前夫要找晦气,也是来找药归尘,敢情就没有人把他栗辉放在眼里!   他再不济也是堂堂广威将军,怎么就比不上一个大夫了?   真真岂有此理。   宣德侯被制得很痛苦,汗珠不停从额头滚落。   他也算硬气,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药归尘眼神冷酷,手上继续用力。   宣德侯终于忍受不住,低叫出声,“哥,你怎么能对弟弟下此狠手……”   “闭嘴。”药归尘色变,“谁是你哥?”   宣德侯痛极,眼泪和汗珠一起在脸上流淌,“哥,你要恨便恨父亲,休要恨我,我也是被逼的……”   宣德侯这话一定是得罪了药归尘,接下来一声痛楚之极的闷哼,显然是又吃了大亏。   “被逼的?”药归尘冷笑质问:“抢去率军驰援金集城之功,被逼的?抢去救驾之功,被逼的?”   药归尘声音转为悲愤,“这些不过是功名利禄,你抢便抢了,可你怎能抢走我的婚约、我的未婚妻?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   “我知道你喜欢明琅。”宣德侯痛苦又惭愧,“我也不想的。哥,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想。可婚约和功劳是绑在一起的,父亲逼我,我只能一起要……”   宣德侯又是一声闷吭。   这次药归尘下手应该更狠了,宣德侯发出的声音不只饱含痛苦,还有无限恐惧。   “源儿,你要杀便杀我。”一名老者自外闯进来,“是我为了宣德侯府,强逼儒儿的。你要杀便杀我!”   老者看着宣德侯的痛苦模样,心如刀绞,“源儿,江家尽心尽力栽培你,不是让你对江家家主、对宣德侯下手的!”   窗户被推开了,药生尘站在窗前大骂,“江老头你太不要脸了!当年明明说好了两清,你和你儿子一回两回三回的往我药家跑,是何道理!”   老宣德侯咬咬牙,“只要源儿答应我不娶明琅,并且离开京城、永远不再回来,我便真的和他两清……”   “呸!”童儿阿融实在听不下去,飞跑过来,用力往上蹦着,啐了老宣德侯一口。   药生尘怒极,跑出来揪着老宣德侯便打,“臭老头,打死你这不要脸的臭老头……”   阿融个子不高,机灵的很,拿了银针,时不时的跑过去,冲着老宣德侯的腿便扎,扎完了便跑。   老宣德侯被整得很惨。   药归尘怒极反笑,“好啊,既然你们江家说话不算话,不肯依照旧约两清,那咱们便把前尘往事一起翻出来。我要让世人知道,金集城的真正救星,到底是谁!”   老宣德侯、宣德侯,父子俩同时呆住,同时惊觉高呼,“不可!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院门再次被推开,明玕英挺的身姿出现在众人面前。 第23章 023   老宣德侯好像见了鬼似的, “你,你怎么会来……”   明玕朗声笑,“我为何不能来?微儿说,药宅门前有一个老人家, 要讨饭, 却又不肯承认要讨饭, 好不奇怪。我便要过来看看,这讨饭的老者, 究竟何许人也。”   老宣德侯干笑数声, 心中恼怒。   原来是那个小丫头多嘴坏事。   药归尘把宣德侯放开了。   宣德侯强忍痛苦到了老宣德侯身边,声音压得极低,“爹, 为何没人拦着明玕?咱们安排在外面的人手呢?”   老宣德侯苦笑,“应该已经全被明玕拿下了。如今的明家, 嘿嘿,委实不得了。”   这父子俩站立的地方离栗辉很近。   栗辉耳朵好使,全听着了。   栗辉不由的迷糊。难道明玕早就来了,早就把宣德侯府的人给制住了, 所以他栗辉才能轻轻松松毫无阻力的上了墙?他这运气也太好了吧?可能么?   “亲家小哥……”老宣德侯厚着脸皮套近乎。   明玕骤然色变, “呸!谁和你是亲家!我姐姐和江博儒早已离缘, 你忘了?”   明玕大踏步向前, 一把揪住老宣德侯的前襟,怒目圆睁, “你给我说实话!当年你亲自写书信, 为你的‘爱子’向我姐姐提亲, 提的究竟是哪一位?亲生儿子江博儒,还是你收养的义子?”   药生尘从屋里跑出来, “这还用问么?当然是小尘尘啦。”   童儿阿融什么也不懂,只管跟着蹦,“当然是我家先生!一定是我家先生!”   药归尘死死盯着老宣德侯,眼睛一眨不眨。   老宣德侯到了这个时候,知道隐瞒也是无用,一声长叹,“当时,老夫是为义子江思源提亲。”指指药归尘,惭愧的道:“便是他。”   明玕挑眉,“我明家和贵府向无往来,你写来书信提亲,我明家并没有立即答允。金集城被围,情势危急,我姐姐亲自写了回信,信里写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老宣德侯双手抱头,惭愧得说不出一句话。   药归尘偏不许他逃避,上前硬扳开他的手,逼他和自己面对面,“你告诉我,只要我攻下金集城、解救满城军民,明家便会答应我的婚事,对不对?”   老宣德侯回忆往事,良心备受煎熬,神情痛楚,“是,我当时确实是那么告诉你的。源儿,我并没打算骗你,当时我真的是盼着你攻下金集城,和你心爱之人成婚……”   “那为什么我浴血奋战、攻下金集之后,你又改了主意?”药归尘悲愤填膺。   老宣德侯痛哭失声,“因为,因为……”   宣德侯忍不住冲过来,“你别再逼父亲了。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宣德侯府!”   老宣德侯声音发颤,“因为,事后我方才得知,原王殿下,也就是当今圣上,也在金集城。源儿你也知道,为父曾经大大的得罪于原王,一直想将功补过……”   宣德侯撇清,“哥,父亲和我,真的没有私心,全是为了家族利益着想。个人生死荣辱事小,家族兴衰事大。宣德侯府乃开国元勋,先祖冲锋陷阵舍生忘死方才创下的这份基业,无论如何不能折在我辈手中!父亲早就决定交还爵位,隐退山林,由我接管宣德侯府。如果驰援金集城的奇功是我立下的,那么,宣德侯府从此就安枕无忧了……”   “呸!”药生尘实在听不下去了,迎面唾了宣德侯一脸,“你们为了一个破侯府安枕无忧,就能拿小尘尘的终身大事做交易了?求亲的是他,为了救心上人浴血奋战的是他,到头来功劳和亲事,都成你的了?”   “你抢到她,却不肯好生对待她。”药归尘杀心顿起,“不过那么一点点风吹草动,你便抛下了她!”   “我没有。”宣德侯竭力辩解,“她和诚王一起被捉……被……被……我还能怎么办?众目睽睽,我不能拿宣德侯府的声誉当儿戏……”   “又是你所谓的宣德侯府。”药归尘厌恶之极,“听到这四个字,我便恶心。”   “源儿,正是宣德侯养大了你。”老宣德侯不悦,“没有宣德侯府,哪里有你?你要知道感恩。”   “呸!”药生尘实在气不过这对无耻的父子,啐完宣德侯,又啐老宣德侯,“你们江家就算养大了小尘尘,也不能把小尘尘的性命当成你的囊中之物,你想什么时候取,你便什么时候取。江老头你伤透了小尘尘的心,当年小尘尘浑身是血,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跟你两清,可见你让他失望到了什么地步!”   死一样的寂静。   就算没有药归尘的经历,想像一下他当时的情形,也替他绝望。   ……   老宣德侯把心一横,索性无耻到底,“源儿,是为父捡到了你,将你抚养长大,没有为父,便没有你。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为父和你的父子之情,是抹杀不掉的。为父现在命令你:第一,不许你迎娶明琅;第二,离开京城,永生永世,不许再回来……”  ,  “不要脸啊,真不要脸啊。”药生尘怪叫,“世上竟有如此恬不知耻之人,今天我算是开眼界了!”   “宣德侯府的人都不要脸。”阿融总结,“从上到下,从老到小,全部不要脸。”   明玕冷眼旁观,对宣德侯府厌恶到了极点。   知道宣德侯无耻,却不知道宣德侯府上上下下,龌龊到了这个地步。   不仅龌龊,而且不识时务。   事隔多年,老宣德侯居然还想仗着养育之恩,左右药归尘。   敢情老宣德侯这点养育之恩,药归尘此生此世都还不清了?   药归尘怒极反笑,“也罢,老侯爷无情,休怪我无义。”   “你待如何?”老宣德侯、宣德侯父子二人,惊愕失色。   “还-真-相-于-天-下-”药归尘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宣德侯又是恐惧,又是恼怒,“哥,你怎能这样?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并非我贪功,并非我无情,一切全是为了家族!”   老宣德侯脸色铁青,“源儿,当初为父在深山之中捡到你的时候,你还是襁褓中的婴儿。没有为父,你早冻死在山里了……”   “所以呢?”明玕蓦然插口。   “什么?”老宣德侯呆了呆。   “所以呢?”明玕逼问:“因为你养育了他,因为你是他的义父,所以他便要为宣德侯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这条性命便不属于他自己了,只能属于你?”   老宣德侯咬咬牙,“是。”   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但他别无选择,为了宣德侯府,只能这样赖着了。   不错,他养大了源儿,就是要报答。   源儿再不情愿,也要听他的。   他知道,源儿重情重义,不会拒绝他的。   源儿肯定会恨他。想到这一点,他的心也很痛。   但没办法,为了宣德侯府,为了家族,他只有忍着巨痛、昧着良心,强求源儿答应他。   ……   明玕看向药归尘,“你知不知道,若是我姐姐在此,她会怎么说?”   药归尘心怦怦跳,“会怎么说?”   明玕微笑,“她虽然不在这里,但我和她是龙凤胎姐弟,她的心思,我一猜便知。如果她在场嘛,一定会说……”   明玕环顾四周,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样。   老宣德侯、宣德侯父子,心生惧意。   明家是暴发户,没什么根基,他们一向不大看得起。可明家人行事,有时候真挺狠的,挺出人意料的……   “吱扭”一声,回味悠长。   众人情不自禁回头。   月光下,美人愈显皎洁,如月宫仙子一般天姿国色,清逸翛然。   是明琅。   药归尘心跳加快。   明琅徐徐道:“我来了。不必弟弟替我,我自己来讲。”   明琅莲步姗姗到了众人面前,傲然一笑,“既然当年我许婚的人是药大夫,药大夫便是我未婚夫婿,他的人,他的性命,他一切的一切,统统是我的!我看谁敢和我抢他!”   ……   明探微牵着大舅舅的手,站在门外,感动极了。   她想为明琅大声鼓掌叫好。   第一美人就是第一美人,有气魄,有气势,了不起!   明琅走到药归尘面前,伸出纤纤玉手。   药归尘身体微微发抖,小心翼翼,握住了她的手。   明琅和药归尘两两相望,星眸璀璨。   明探微眼泪汪汪。   太感人了,太感动了。   恨不得立即把民政局给他俩搬过来,原地结婚。   明探微被大舅舅抱起来了,“微儿怎么哭了?”   “感,感动的……”明探微哽咽。   大舅舅柔声夸奖,“这全是我们微儿的功劳啊。是我们微儿小福星说,药宅门前有位奇怪的老人家,你四舅舅,你娘亲还有大舅舅,咱们才会先后赶来,让金集城之战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大舅舅心里乐开了花。   原来当年驰援金集立下奇功之人并非宣德侯,哈哈哈,这可真是太有趣了!   “真的呀。”明探微不好意思的笑了。   做明家的孩子也太好了吧,动不动便被夸成了一朵花……   ……   栗辉情急之下,什么也顾不得,在墙上站起来了,“可是明姑娘,我和药大夫还没有武比呢!”   还没武比,怎么婚事就定来了?不行不行。   明琅皱皱眉头,“弟弟,替我打发掉这个人。”   明玕笑着答应了,朗声对栗辉道:“对不住,栗兄,咱们商量要武比之时,并不知道金集城之战的真相,不知道我姐姐的未婚夫便是药大夫。如今真相大白,明家自然要履行旧约,武比便完全没有必要了。”   栗辉也知道是这个道理,可看着明琅那窈窕的身姿,哪里舍得?他还要再赖,明玕跃上墙头,低声和他“讲理”,栗辉脸色越来越苦。   他不是明玕的对手。   明玕上了墙,发现了一些异常。墙上不只有栗辉,还有其余的人。   宣德侯看到明琅和药归尘手牵着手,快要气死了。   他的前妻嫁给了他的哥哥,这算什么事?太荒唐了!   老宣德侯冷笑,“真相?什么是真相?当年源儿率领的是江家军,我老人家说领军人是我的儒儿,谁能证明不是?”   老宣德侯是打算耍赖了。   事隔多年,真相不是那么好查的。   谁能证明当年领兵打仗的不是宣德侯江博儒,而是他的义子江思源?   “我能证明!”“我也能!”墙头上,哈哈大笑着,站起了好几个人。   高高矮矮,形容不一。   最小的一个,竟然还是个孩子。   “六公子。”明探微大奇,拉着大舅舅跑进院子里,“你怎么跑墙上了?”   老宣德侯、宣德侯父子俩认出这些是诚王府的人,面如土色。 第24章 024   早在诚王和明琅被“捉奸”之时, 宣德侯府已经站在了诚王府的对立面。   现如今宣德侯府有把柄落在诚王府手中,诚王府焉肯轻轻放过?那是一定会大做文章的。   宣德侯惶急,低声向老宣德侯求教,“爹, 为今之计, 如何是好?”   老宣德侯脸色阴沉, “儒儿放心,就算江家有错, 错全在为父, 与你无关。”   宣德侯心中一松,但未免有些惭愧,“都是孩儿对不起您老人家。”   老宣德侯对他这个有良心的亲生儿子满意到不能再满意, “只要你能保住宣德侯府、光耀江家门楣,为父便心满意足了。”   宣德侯声音低低的, “总之一切为了家族。”   这父子俩坚信自己正确的。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   多么的冠冕堂皇。   ……   张鄠高高站在墙上,心中有大大的遗憾。   如果放在前世,他可以身姿飘逸的跳下去, 在五妹妹面前、在五妹妹的家人面前露个脸, 出个风头。   但他如今还不到十岁, 功夫还不到家。   “五妹妹, 我不是来玩耍的。”张鄠回答明探微的问题,“听闻有歹人要算计药大夫, 我专程到此, 暗中保护。”   “六公子你真是古道热肠。”明探微开心的夸奖。   “哪里哪里, 不过是举手之劳……”张鄠谦虚。   他在墙上站不稳,身体晃了晃, 险些掉下来。   幸亏石青和石星兄弟二人,一边一个托着他,徐徐飘落。   其余的人也先后下来了。   其中有一名灰袍中年人,宽袍大袖,飘然若仙。   “六公子你这样,像飞一样。”明探微有点羡慕。   “微儿也想从墙上飞下来么?很容易的。”药归尘柔声问。   药生尘因为江家父子的厚颜无耻生了半天的气,这时却哈哈大笑,“小尘尘爱屋及乌,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赶紧巴结小微微吧。”   药归尘和明琅同时红了脸。   明琅轻轻推开药归尘,“去吧。”   明玕笑,“药大夫,咱俩打个配合,好不好?”   药归尘答应一声,和明玕一边一个托起明探微上了墙,又从墙上飞下来。   “好玩好玩。”明探微眉眼弯弯。   明肃政扼腕叹息,“可惜我不会功夫啊。”   这么好玩的事,没有他的份。   栗辉把药归尘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灰了心。   他倒是不想认命,他想争上一争,但他和药归尘的身手,未免差得太远。   “栗某甘拜下风。”栗辉长叹,“就此告辞。”   栗辉和张鄠、明肃政等人告辞,到了门口却又回头,“药大夫,若你将来负了明姑娘,栗某一定……”   “你没这个机会。”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药归尘堵回去了,“我待她如珠如宝,焉肯负她?”   栗辉沉默许久,一言不发,大踏步出门。   老宣德侯、宣德侯父子俩也想借机开溜,被石青、石星等人拦住了。   老宣德侯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今日之事,不过是老夫想和分别多年的义子谈谈心罢了,与犬子无关。劳烦各位,放犬子离开。”   “和江侯爷无关么?”张鄠笑着手掌相击,“老侯爷还是先问过这些个江家护卫吧。”   数名五花大绑的护卫被带了进来。   有眼色的进来便跪下了,没眼色的两个直挺挺站着,被石青、石星兄弟俩猛踹膝盖,先后痛苦曲膝。   “扑通”一声,听着都疼。   石青粗暴抓起一名护卫的头发,“谁命令你来的?”   那护卫想倔着不说,石青不耐烦,啪啪啪啪数记耳光,抽得那护卫眼冒金星,嘴角流血,“你若不说实话,石爷便将你拖到槐花巷,吊在巷口,让街坊邻居围观,让你父母妻儿围观。”   护卫满脸惧色。   他正是住在槐花巷。   眼前这些人很是陌生,却连他的住处都知道了?   他一定是很早便被盯上了,父母妻儿,一言一行,尽在人家掌握之中。   护卫自己或许不怕死(其实也怕),但年迈父母,娇妻爱子,那是一定不能有事的。   “是侯爷派我等来的。”护卫心胆俱裂,全招了,“侯爷命我等在外头守着,不许闲杂人等靠近药宅。还有,还有……若侯爷以摔杯为号,我等便一拥而入,不管男女老幼,斩……斩尽杀绝……”   其余的护卫垂下头,显然是默认了。   药归尘遍体生寒。   虽然早就知道宣德侯府的人无情,但宣德侯这个布置,还是惊到他了。   斩尽杀绝,那便是连药生尘、阿融也不放过了。   阿融还是个孩子啊!   药生尘是杏林高手,失去药生尘,多少病患没了活下去的指望?而且药生尘和宣德侯素无仇怨!   江家这些人,真是心狠手辣。   太邪恶了。   即便打着维护家族的旗号,也不该这般丧心病狂。   温暖滑腻的手掌,轻轻握住了他。   药归尘的心,一点一点暖起来了。   是明琅。有明琅在身边,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江家父子再怎么穷凶极恶,又能奈他何?   两道绿幽幽的目光落到药归尘身上,“源儿,这一切皆因你而起。你不觉得愧对为父么?”   “老侯爷请慎言。”药归尘冷淡又厌恶,“归尘和你早已没有了所谓的父子情,请勿再以父亲自居,徒然贻笑大方。”   “哈哈哈哈。”药生尘、阿融欢声大笑。   “有些人也太爱当爹了。”明肃政、明玕兄弟俩调侃,“人家三番两次表明态度不认他,他跟听不懂人话一样,真真好气又好笑。”   “他是我的未婚夫婿,只能听我的话。”明琅道:“老侯爷休想和我抢人,休想命令他。”   “我自然听你的。”药归尘忙道。   药生尘、明玕等人又是爽朗大笑。   连诚王府的人也都笑咪咪的。   这位药大夫真是痴情人啊。   张鄠笑问药归尘,“药大夫以为,江家这些护卫,如何处置为好?”   “送官。”药归尘没有犹豫。   宣德侯急了,“爹,快拦住他!”   老宣德侯冷笑,“如今他翅膀硬了,还把为父放在眼里么?”   老宣德侯环顾四周,面目阴森,“真把这些人送官,不过是几个奴才,能将我宣德侯府证倒?便是再加上你诚王府的人做证,又能如何?诚王私德不修,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诚王府的人说话,又能有几斤几两的份量?”   石青、石星等人纷纷出言喝骂,张鄠却不着恼,笑着指了指一直沉默不语的灰袍中年人,“诚王府的人说话不能服众,那么秦统领呢?”   老宣德侯骤然脸一白,颤声道:“难道他便是……大内的秦,秦让统领?”   “对啊。”张鄠笑得更是开怀,“我跟皇帝祖父说了,要出来冒冒险,祖父恐我有失,便派了秦统领跟随。老侯爷,我诚王府的人说话没份量,秦统领可不是吧?”   老宣德侯浑身直哆嗦,也不知是惊的,还是吓的。   别说他了,满京城谁不知道,秦统领是皇帝陛下最信任的人之一。   见过秦统领的人,少而又少;但秦统领的大名,可以说是人尽皆知。   这灰袍人如果真是皇帝的亲信,那他算是完了,宣德侯府也算是完了……   老宣德侯、宣德侯父子俩,陷入无穷无尽、痛苦的深渊。   ……   明探微好奇的跑到秦统领面前。   她伸出双臂比划,“秦伯伯,方才你这样,我便觉得你一定是位高高高高高手。”   为了表示秦让段位比较高,她特意多用了几个高字。   秦统领冲她点点头,并没答话。   明探微回忆了一下方才秦统领从墙上飞下来的情形,觉得他比四舅舅、药大夫的功夫更高,羡慕不已,“秦伯伯你一定能飞得很高很高,对不对?”   这回秦统领干脆不答理她了。   明探微自从到了明家之后,一直是团宠待遇,未免有些不习惯。   张鄠安慰她,“五妹妹不必下气,方才秦统领冲你点了点头,对不对?那已经是非常之稀奇少见了。秦统领通常是不理人的。”   药归尘心疼孩子,提出要和秦统领比试,如果他赢了,秦统领便要对明探微笑一笑、陪明探微说会子话。   秦统领抱起双臂,置之不理。   明肃政已经把药归尘当自己人看待了,耐心跟他介绍了内情,“……陛下所有的近卫,统统由秦统领负责。秦统领没有普通人的喜怒哀乐,不能当作普通官员一样交往。”   药归尘还不放弃,“可是,微儿会失望的。”   这秦统领也真是的,孩子想和他套近乎,他怎么能狠起心不理会?   明肃政和明玕又劝了药归尘几句,心里对这个妹夫(姐夫),满意到了极处。   药大夫这是已经把微儿当亲生女儿看待了啊。   明琅提醒,“小孩子的要求,有的合理,有的不合理,还是要区分一下的。”   药归尘柔声道:“可是我觉得,微儿的要求很合理啊。”   明琅:“……”   这话听起来为什么如此顺耳?   ……   明探微仰起小脸,认真的问秦统领,“‘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您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秦统领还是没什么表情,但眼珠转动,显然在思考。   他知道这是欧阳修《伶官传序》中的话,明家这位机灵可爱的小女孩儿郑而重之的问他,是何用意?   “‘夫祸患常积于忽微’,意思就是说,忽视了微儿,便会有祸患的。”明探微一脸的天真无邪,根本看不出来是在胡扯。   明肃政、明琅、明玕:“……”   药生尘、药归尘:“……”   张鄠:“……”   原来欧阳修的话还可以这么讲?   微儿你真的是……太有才了……   秦统领那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   他嘴角勾了勾,旋即隐没,之后又勾了勾。   忽视了微儿,便会有祸患……这小姑娘也有意思了吧……   秦统领还是没说话,飘然离去。   但他出门之后,传来了大笑声。   “我没听错吧?老秦居然在笑?”明肃政大为惊奇。   “是他。”石青予以肯定,“确实是他在笑。”   众人都感兴奋。   今天的事,最终会是什么结果,主要看秦统领。   宣德侯府固然没理,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实在太巧了。   如果秦统领向章和帝提出怀疑,章和帝要查实查证,那可就旷日费时了。多年前的事,真相哪那么好查?   如果秦统领如实向章和帝回禀,不提疑问,章和帝会相信他的。   那宣德侯府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众人心中都有预感,宣德侯府要倒霉了。   果然,当晚老宣德侯、宣德侯父子便被押入大内,经过彻夜审讯,第二天被投入天牢。   罪名是:冒功、欺君。 第25章 025   宣德侯府, 人心惶惶。   江博雅挑的那个新科进士刑涛,相貌极好,胆量却不大,听闻宣德侯有难, 立即命婢女收拾行李, “赶紧离了这是非之地。”   江博雅未免寒心, “你吃我家的住我家的,我家一有事你便想躲?你倒是出去打听打听、打点打点啊。”   刑涛不肯, “令尊令兄犯的是欺君之罪, 打听什么?打点什么?没用的。”急急忙忙收拾好了行李,也不带江博雅,“你暂且在娘家住着, 我安顿好了,再来接你。”带了贴身婢女便要走。   江博雅忙扯住他, “你几时来接我?”   刑涛搪塞,“很快,很快。”想要硬掰开江博雅的手,江博雅哪里肯放?哭哭啼啼, 又抓又挠, 大骂刑涛没良心。   刑涛一则唯恐被宣德侯府连累了, 二则也是被江博雅挠了几下, 触到痛处,心头火起, “素日你仗着侯府的势力欺负我也就算了, 如今你还敢刁蛮?”干脆把江博雅抱起来, 扔到床上,“你自己好生反省。若再执迷不悟, 我一辈子都不来接你。”   刑涛跑得比兔子还快,江博雅又痛又羞,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她正哭得天昏地暗,江博宽之妻赵氏,江博裕之妻杜氏,一齐来找她了。   江博宽、江博裕是宣德侯的堂兄,按理说早分过家了,但他们两家一直赖在侯府,不肯走。   太夫人喜欢热闹,赵氏和杜氏会巴结太夫人,宣德侯便让大房二房留下了。   赵氏这做大堂嫂的人,在侯府白吃白住多年,练就了非凡的厚脸皮,过来扶起江博雅,安慰了几句,紧接着便关切问起:“咱们侯府靠的便是侯爷,侯爷有事,那咱们只有求助郡主了,雅妹妹你说对不对?”   杜氏见形势不好,心里着急,话说得更加直白,“宣德侯夫人若还是明琅,只怕咱们江家现如今还安安生生的,一点风波都没有呢。郡主既然赶走了明琅,接任了这侯夫人,宣德侯府的安危,自然是郡主一力承担。”   江博雅和固原郡主是嫡亲姑嫂,听到这话就不高兴,“怎会是我嫂嫂赶走明琅?明琅自己不检点,和诚王有染,我哥哥才会和明琅离缘,另娶嫂嫂。”   杜氏忍不住刻薄的笑道:“雅妹妹,事到如今,你何必再替郡主粉饰?侯爷和明琅离缘之后,没半个月便迎娶郡主进门,这里头有些什么,明眼人一看便知。若是正正经经的三媒六聘、一来一回的过礼,至少也得半年吧?哪有半个月便能成亲的?分明是之前早就有……”   杜氏虽然心急,但毕竟是住在宣德侯府,犹豫了下,没往下说。   “早就有什么?”江博雅气得瞪眼睛叫嚷,“你把话说清楚了,早就有什么?”   “算了吧,好说不好听。”杜氏撇了撇嘴,“咱们不说废话了,赶紧找郡主,让郡主想法子救侯爷,救侯府。”“是啊雅妹妹,救侯爷要紧。”赵氏和杜氏一个鼻孔出气,拉着江博雅,又劝又哄,一起找固原郡主。   到了正内宅门外,被挡了驾,“郡主身上不爽快,请大太太、二太太稍后再来。”   赵氏和杜氏早料到会这样,把江博雅拉出来了,“我们是隔了房的嫂嫂,郡主不见便不见了,难道连嫡亲小姑子也拒之门外?”逼着婢女再去通报。   婢女见到江博雅,知道这位姑奶奶不好惹,只好进去回禀。过了多时,里面传出话,“请大太太、二太太、姑奶奶进来。”   江浩歌也在。   固原郡主仪态尚可,江浩歌年龄小,不善掩饰,脸上有泪痕。   “别光顾着哭啊。”赵氏、杜氏连见礼寒暄也顾不上了,一见面便着急忙慌的催促,“赶紧差人上下打点,这时候千万别吝啬,别怕花钱!”   “嫂嫂,您是郡主,出入宫庭容易,您进宫打探打探消息啊。”江博雅央求。   固原郡主懒得理会赵氏、杜氏,但不愿冷落江博雅,“妹妹稍安勿燥。我自有道理。”又道:“太夫人那里,我命人瞒得紧紧的。妹妹若见了太夫人,万勿透了口风。”   “可是嫂嫂,冒功、欺君,都是大罪……”江博雅眼泪汪汪。   “彼时药归尘并不是药归尘,是江思源。”固原郡主对江博雅还是很有耐心的,细细分析,“他既然是江家人,那就算冒功,也是江家人冒江家人的功,和寻常的冒功请赏有所不同。”   “老侯爷么,并非有意欺君,只是位糊涂的父亲,把义子的功劳,硬安给了亲生儿子。”   “侯爷更加无辜,他只不过是听从父命罢了。”   江博雅越听越觉得有道理,“还是嫂嫂有见识。可不是么?就算冒功,也是江家人冒江家人的功,又没抢外人的。”   赵氏和杜氏侧耳倾听,心里安生了一些,没那么着急了。   赵氏平时见了江浩歌极为巴结,这时渐渐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满脸陪笑,“咱们的湄湄小姑娘,本就生得标致,这身淡黄色的锦衣,衬得这小脸蛋可越发好看了。”   江浩歌不由的皱眉头。   宣德侯府是开国元勋,可寄居在宣德侯府的,都是些什么人啊。赵氏、杜氏恶俗不堪,江博雅娇生惯养,江博宽、江博裕百无一用。   离开宣德侯府的,那个从前叫江思源现在叫药归尘的人,更是小肚鸡肠、丧心病狂。   宣德侯府养大了他,他却令宣德侯府陷入险境。   他确实是吃了点亏,但那又如何?这是古代,家族很重要,怎么能为了个人的私利,把整个家族拉下水?   太没有大局观了。   太没有度量了。   “娘,那位药大夫要入赘明家了,对么?”江浩歌站在固原郡主身旁,信赖的看着母亲,“咱们能不能从他身上,做做文章?”   “湄湄可真是聪明绝顶的小姑娘。”赵氏满口夸赞,“都是明家害得咱们江家到这步田地的,咱们说啥也不能放过了明家!”   “那个药大夫,还有脸倒打一耙。”杜氏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不是江家养大了他,他早被野狗给吃了!他不报恩,他反倒报起仇来了?依我看啊,他就是想娶明琅想疯了,才会拼命往宣德侯府泼脏水。我只恨我是个女人,我要是个男人,我生生撕了他……”   “二嫂是女人没错,可二哥是男人啊。”固原郡主向来对大房二房没好感,出言讥讽,“二哥出马,想来也是一样的。”   “他哪行啊?他就是个文弱书生。”杜氏忙道。   笑话。她也就是随口说说而已,哪能真的替宣德侯府冲锋陷阵?宣德侯府是江博儒的,又不是江博裕的。   婢女来报,说忠王府的训少爷求见。固原郡主吩咐婢女请进来。   赵氏和杜氏其实是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宣德侯府是不是真的有灭顶之灾,不知道这场祸事能不能躲过去。如果宣德侯府真的不行了,她们大房二房肯定是要跑的;如果宣德侯府能撑过去,那大房二房总不能遇着事跑了、之后再若无其事的回来吧?不如按兵不动。   跑,还是不跑,对赵氏和杜氏来说,是一个问题。   妯娌二人小声商量了一下,觉得有固原郡主坐阵、有忠王府这样的亲戚,宣德侯府应该倒不了。   既然侯府倒不了,大房二房便不着急逃跑。   赵氏、杜氏正打算继续在宣德侯府安享尊荣,却听外面传来苍老的、带着怒气的吼声,“越发没人把我这老婆子放在眼里了!瞒得我好苦!”   “太夫人怎地知道了?”固原郡主大吃一惊。   她明明吩咐人瞒得死死的,一个字不许向太夫人透露。   固原郡主忙陪笑出来相迎,“母亲息怒,儿媳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太夫人是位侯府贵妇,平日是极有教养的,但丈夫、儿子全被关起来了,她方寸大乱,又见固原郡主竟然还在笑,一肚子气没处撒,“呸”的一声,啐了固原郡主一脸。   固原郡主何曾遭受这样的奇耻大辱?又羞又气,呆若木鸡。   “你这老太婆,竟敢对我姑母无礼!”忠王府的孟训被婢女引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肺都快气炸了。   太夫人被人称做“老太婆”,眼前一黑,险些背过去。   江浩歌流泪扶住了固原郡主,“三表哥快过来,我娘手冰凉冰凉的……”   孟训来不及向太夫人兴师问罪,三步两步到了固原郡主面前,“姑母别怕,训儿来了。姑母,咱们忠王府的人,不能受这个气!”   江博雅慌慌张张扶住太夫人,“娘,您脸色这么差,您没事吧?”   赵氏和杜氏犹犹豫豫,不知该去巴结太夫人,还是该巴结固原郡主。   这两个人,她俩都惹不起。   孟训横眉怒目,“莫非我忠王府配不上你宣德侯府么?你这老太婆,怎敢看不起我姑母!”   太夫人气得直哆嗦,一句话说不出来,江博雅叫道:“孟训大胆!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了?”   “呸!她算我孟训什么长辈!”孟训见固原郡主先是发呆,继而流泪不止,心疼得不行,哪能说出好话?   江浩歌也是心疼母亲,扶固原郡主坐下,拿手帕细细替她擦脸,委屈得想哭。   太夫人怎么能这样呢?老侯爷不在府里,她不顺心,总是拿着儿媳妇撒气……   再怎么拿儿媳妇撒气,也应该有贵族人家的体统,哪有大户人家的婆婆,这样当面恶心儿媳妇的……   江博雅和孟训,吵得不可开交。   “你大胆无礼!”   “我孟训生来如此,怎么着,你不服气?”   ……   “原来你就叫孟训啊?”   软软糯糯的小女孩儿声音。   “原来你就叫孟训啊?”   声音雄壮,似有数十名军士,合声发出。   众人惊讶回头,只见这院子已经被盔甲鲜明的兵士给包围了。   一名六七岁的小女孩儿,一名不到十岁的男孩儿,站在正中间。   小女孩儿身后那人英姿飒爽,正是明琅的双胞胎弟弟,明玕。   “明五,你来做什么?”江浩歌跳了起来。   “江一,我是来开眼界的。”明探微笑咪咪,“我从来没有见过抄家,故此想来开开眼界。”   “抄家?”江浩歌大惊失色。   “对呀,抄家。” 第26章 026   “抄家?”宣德侯府众人, 一团慌乱。   “奉旨抄家。”兵士们笑声放肆。   刷的一下,江浩歌脸上血色消失,白得像一张纸。   明探微脸色也很白,是晶莹剔透的白, 细腻柔嫩的白。   两个同龄小女孩儿, 形成鲜明对比。   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   明探微才穿越过来的时候,明五姑娘在世人眼中是个没爹的小可怜, 身份来历不清不楚。认识明五姑娘的每一个人都知道, 她嫉妒宣德侯府大小姐,做梦都想成为宣德侯府大小姐。   明五姑娘和宣德侯府大小姐如果同时出现,风光无限的一定是宣德侯府大小姐, 没人肯多看明五姑娘一眼。   短短数月,沧海桑田。   明五姑娘和宣德侯府大小姐的位置, 打了个颠倒。   明五姑娘还是明家的心肝宝贝,宣德侯府大小姐,快要不存在了。   冒功、欺君,两项大罪, 侯府的爵位能不能保住还两说。皮之不存, 毛之焉附, 若是侯府都没有了, 哪来的什么大小姐?   明探微穿越过来的时候,明探微被逼投河, 江浩歌冷眼旁观。   现如今, 宣德侯府被抄家, 明探微来看热闹。   风水轮流转啊。   ……   “抄家?”赵氏和杜氏眼睛快要冒出火了。   她们千算万算,竟然赶上了宣德侯府抄家?   她们两家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当, 可都在宣德侯府存着呢。若是不幸被牵连了,那还得了?   “官爷,和我们不相干。”赵氏和杜氏撒丫子就想逃跑,“我们早就分家了,抄侯府,和我们不相干。”   这两个女人快急死了,恨不得赶紧长出一对翅膀飞回房,带上她们的珠宝细软,立即远走高飞。   兵士粗暴的把她俩抓回来,“老子管你什么分家不分家,但凡是在侯府的,一律查抄!”   赵氏、杜氏,嚎啕大哭。   早知道宣德侯府要被抄家,她们还来固原郡主这里打探什么消息?应该早点跑啊。   太夫人、固原郡主、江博雅,方寸大乱,面无人色。   孟训却冷笑道:“但凡在侯府的,一律查抄?本少爷便在侯府,难不成你连本少爷也要一起查?一起抄?”   “你谁啊?”兵士喝问。   孟训昂首挺胸,脸色傲慢,“你可站稳了,别等本少爷说出身份来历,吓你一跳!本少爷姓孟名训,乃忠王殿下的嫡孙!”   “哈哈哈哈哈。”兵士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哄笑声。   孟训再迟钝也知道是笑话他的,不由的恼羞成怒,“胆敢嘲笑本少爷?”抓住离他最近的一个兵士,啪啪啪啪连抽数记耳光。   “打人啦,打人啦。”被打的兵士大叫。   孟训见其余的兵士只敢大声喝斥,却不敢过来阻拦,不由的得意,“看来尔等还算有眼色,知道本少爷的厉害……”下手更狠,兵士叫声更惨。   明玕不想让外甥女看到这种残暴场面,挡在了明探微前面。   张鄠伸手掩住明探微的双耳,“五妹妹,要不咱们走吧。”   明探微并非温屋里的花朵,“再等等。估计李指挥使就快来了。”   “住手!”有人厉声喝道。   张鄠微笑,“五妹妹神算,李指挥使果然来了。”   “指挥使大人,忠王府的孟训阻扰抄家!”   “指挥使大人,忠王府的孟训肆意打人!”   兵士们七嘴八舌告状。   孟训打上瘾了,还不肯停手,黑鹰卫指挥使李奇脸色一沉,手一挥,两名悍勇矫健的黑鹰卫冲上前去,一个回合都用不了,将孟训牢牢制住。   被打的兵士诉苦加告状,添油加醋,“这位孟少爷说他是忠王府的人,说忠王府如何如何高贵,碾死小的便如弄死只蚂蚁一般。指挥使大人,小的再不济也是奉旨办事,这位孟少爷他打得不是小的,是陛下,是黑鹰卫啊。”   李奇脸色更差,“忠王府果然了不起。”   孟训被黑鹰卫制得动弹不得,浑身生疼,怒气上升,“忠王府当然了不起!你若眼中还有我祖父,立即放了本少爷!”   这个孟训,还真的是没有眼色,不知死活。   明探微没有觉得太惊奇。   毕竟原书里这个孟训可是被敌人给抓了,绑在城下威胁明玕,要明玕开城投降。明玕不肯,孟训还帮着敌人骂明玕呢。   孟训这种人就会仗势欺人,优点几乎没有。   但在原书的描写中,明玕不救孟训,是受到指责的。因为孟训是忠王嫡孙,因为忠王府重要,所以孟训也重要。   原书风格就是如此。女主比古人更封建,作者对身份、出身异常看重。出身好的人,做什么都是对的。出身差的人,就应该守本份,甘于做炮灰。   ……   李奇懒得跟孟训这种纨绔子弟废话,命人把孟训押下去了。   固原郡主才开始被抄家之事打击得懵了,这时渐渐回神,为她的侄子求情,“孟训年少无知,得罪了李指挥使,本郡主代他向李指挥使赔罪,还望李指挥使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下官的颜面,不值一提。”李奇虽然是奉旨抄家,但对固原郡主还是很客气的,“只是孟训殴打了朝廷兵士,有藐视官威之嫌。下官此举,也是出于无奈。”   黑鹰卫把那被打的兵士推了出来。   兵士对着李奇的时候,苦哈哈的,苦大仇深的,对着固原郡主的时候,却眨眨眼睛,狡黠的笑。   固原郡主窝了一肚子的气。   这兵士坏得很,分明是故意撩拨孟训、诱导孟训下狠手。其心可诛!   固原郡主一肚子的气没处撒,明探微的可爱笑脸映入眼帘,更觉刺眼,“李指挥使奉命抄家,宣德侯府上上下下,没话可说。可这位明五姑娘不是朝廷差人吧?她为何会在这里?”   李奇沉吟,“这个么……”   他也看到了明探微。   按理说,抄家这种大事,确实不应该有小女孩儿在场。   他要赶走明探微,当然是小事一桩。不过明探微是明肃政的心肝宝贝,他和明肃政却是多年旧相识,而且明玕就站在这里呢。   “李指挥使,五妹妹是我带来的。”张鄠淡定的道:“我来宣德侯府,是皇祖父点了头的。”   “李伯伯。”明探微叫得很甜,“我来宣德侯府就是想开个眼界,看个热闹,如果李伯伯不方便,我走好了。”   “真是孩子气。”李奇笑道:“抄家有什么好看的?依伯伯说,竟是不必开这个眼界。”   “除了开眼界,我还想替我娘找样东西。”明探微解释,“李伯伯知道的,我娘因为受奸人所骗,在这里短暂的住过几个月。就那么短短的几个月,我娘便丢了一样要紧物事。”   “丢了什么?”李奇关切。   “胡说八道。”固原郡主大怒,“宣德侯府是何等人家,岂会昧下你们明家的物事?”   “宣德侯府是何等人家?”明探微调侃,“这还用问呀,被陛下降旨抄家的人家呗。”   兵士们又爆发出哄笑声。   固原郡主脸上火辣辣的。   江浩歌泪眼盈盈,“明五,我母亲再怎么样也是长辈,你在我母亲面前,没一点晚辈的样子……”   “没人好好教她呗。”江博雅看着明探微,就像看到明琅一样不顺眼,“如果江家肯认回她,郡主嫂嫂便是她嫡母……”   明玕大怒,“去打桶水来!”   “什么?”江博雅一愣。   兵士打来一桶水,明玕接过来,“哗”的一声,一桶凉水浇下,江博雅被淋成了落汤鸡。   江博雅连声尖叫。   明玕冷冷的,“这个女人嘴太脏了,明四爷我一片好心,打桶水给她洗洗嘴。”   李奇身边一名千户名叫康定,跟了李奇多年,曾受过明肃政的恩惠,凑趣笑道:“嘴脏是应该好好洗洗。这凉水说不定洗不干净,要不然换桶开水?”   “好主意。”不少人叫好。   江博雅魂飞魄散,“不用了,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吓得躲到了太夫人身后。   太夫人安抚着江博雅,敢怒不敢言,唯恐这些粗野之人真的打来桶开水给江博雅“洗嘴”,那更是要吃大亏。   “那便这么说定了,凡是嘴脏的,都用开水洗。”粗暴的笑声,在院中回响。   太夫人、固原郡主、江博雅等人花容失色。   她们想起了各种各样关于抄家的悲惨传闻,先就吓了个半死。   ……   江浩歌盯着明探微许久,终于下了一个决心,“我知道你一直想认回宣德侯府,我可以劝说祖父祖母,让你如愿,但你要站在宣德侯府的立场,以江家人的标准为人处事……”   “你闭嘴。”明探微不客气的打断她,“谁想认回这污秽肮脏的地方?我姓明,光明正大的明,明察秋毫的明,深明大义的明,冰雪聪明的明,先见之明的明!我做个明明白白的明姑娘不好么,为什么要和你们这种人同流合污?”   张鄠不由的一笑,“李指挥使,这个笑话,我回宫要亲自讲给皇祖父听。”   宣德侯已经入狱了,宣德侯府都要被抄家了,江浩歌居然拿认回江家跟五妹妹讲起条件?这位大小姐她没事吧?   李奇恭维,“那是自然。这个笑话,也只有六公子能讲好,到时必能逗得圣上开怀大笑。”   张鄠恭维明探微,“五妹妹,你那句‘夫祸患常积于忽微’,六哥能借用一用么?这个都不用润色,直接讲出来,便很好笑。”   “给稿费就行了。”明探微很好说话,“价格要合理哦。”   “一定。”张鄠允诺。   ……   江浩歌的话,激怒了明探微。   她胸中有股怒气,有股她控制不了的不平之气。   这是明五姑娘的,是那个无辜死去的小姑娘的。   明探微忽然不想要属于明琅的那件物事了。   那件物事留着不拿,在宣德侯府被抄出来,江家罪名会更严重。   “开始吧。”明探微稳稳的道。   明玕弯腰把明探微抱起来,“会有点乱。舅舅抱着你,你不要乱跑。”   “本公子亲自坐阵。”张鄠别的地方不管,就盯着主内院,“这里抄出来的每件物事,本公子都要亲自过目。”   “抄!”李奇吩咐。   虽然黑鹰卫训练有素,但真的开始抄家,还是有点乱。   太夫人、固原郡主、江博雅、江浩歌等人,被看押在厢房。   外面一片混乱之声。   这些人心里也乱极了。   其实主院这里有张鄠坐阵,有李奇、明玕在,还是斯文多了,别的院落,简直是人间地狱。   抄家,就是这么残酷。   直到夜晚,宣德侯府还是灯火通明。   明探微和张鄠当然早就离开了。   他俩还是孩子,李奇也好,明玕也好,不可能让他俩熬夜。   明琅的那件物事已经查出来了,就列在清单中。   列在清单中,也就是说,丢不了。将来可以物归原主。   查抄出来的东西当然不会都列入清单。   不列入清单的,自然也有去处,大家心知肚明。   ……   宣德侯府被抄,在京中掀起了很大的风浪。   宣德侯可是忠王的女婿,就这么被抄了家?   宣德侯府被抄,忠王府做何反应?   从官员到百姓,议论纷纷。   宣德侯府被抄之后,原宣德侯夫人明琅上了一道表章,痛斥宣德侯冒功请婚的恶劣行径,求皇帝判她和江博儒的婚姻无效。   这道表章,又引起了轩然大波。   明夫人这是有多么的嫌弃宣德侯啊,和离了还不行,要求婚姻无效?   明夫人这是连“宣德侯的前妻”这个名头也受不了,一定要和宣德侯没有任何关联才行啊。   绝决,真的绝决。   明琅这道表章上了之后,留中不发。   章和帝召明探微入宫晋见。   并不是内侍来宣召,而是张鄠亲自来传的口谕,“皇祖父要见五妹妹。五妹妹由我接入宫,再由我送回贵府。”   明探微带了福来和运来,乘坐车轿,进了皇宫。   中间转了几次轿子,转得她有点晕。   好在张鄠一直陪着她。   到了章和帝日常处理政务的勤政殿之后,并没有立即得到接见,明探微便和张鄠在偏殿下棋。   明探微前世没学过围棋,现在会的这些全是明五姑娘的。明五姑娘年龄小,下棋的水平远远不如张鄠。   “我要悔棋。”明探微输了,开始耍赖。   “没问题。”张鄠全当是哄孩子了。   明探微喜滋滋的一步一步,回到自己还没落下风的棋局,“再来一回,我一定赢你。”   “咦?”明探微一脸惊奇。   她和张鄠是面对面坐着的,中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位老人。   这老人身着宽大的白色袍服,可以称得上一位英俊潇洒的老人家。   这个年纪,这么个随意的打扮,还在皇宫里这么自在,只能是章和帝了。   看起来是位老帅哥。   在原书里,这老帅哥前期是个傀儡,后期干脆中风了。   可惜了啊。   明探微现在是萌娃的外表,见了重要人物,甜甜的、不好意思的笑。   有几分羞怯,却更让人觉得可怜可爱。   “祖父忙完了?”张鄠为章和帝沏茶。   “当皇帝,是永远也忙不完的。”章和帝闻闻茶香,惬意的抿了一口,“祖父今天接连召见数名官员,无一例外,全是贪官……”   “杀了么?”张鄠忙问。章和帝微笑摇头。   贪官就要杀么?那他岂不是从早到晚,要不停的杀人了。   明探微好奇的偷眼看章和帝。   小女孩儿的眼神,清澈如水。   章和帝纯粹是逗乐,“这便是明家不可忽视的小微微吧?小微微,朕来考考你,为什么贪官不一定要杀,你懂么?”   “懂。”明探微腼腆的点着小脑袋。   章和帝惊讶极了,“你懂?”   章和帝忍了忍,又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了。   这么小的孩子,还是个女孩子,懂什么啊。   “我真的懂。”明探微坐直身子,“真的。”   “对,五妹妹真的懂。”张鄠安慰。   张鄠故意走了步错棋,“六哥相信,这次五妹妹肯定能赢。”   明探微心思早不在下棋上了,得意看着章和帝,“我阿婆说过的,我们明家早年在乡下的时候,要养很多猪。”   章和帝示意明探微继续往下说。   明探微却已经说完了。   她一脸求表扬的样子,等着章和帝夸奖她。   章和帝挑眉,“这就没有了?”   明探微惊讶,“说完了呀。”   张鄠略一思索,恍然大悟,“五妹妹你的意思是说,贪官就像是猪一样,养肥了才杀?”   “不是。”明探微有点委屈,“阿婆说,过年的时候才杀。”   明家虽然是富户,但日子过得俭省,平时是不吃肉的,过年的时候才杀猪。   章和帝呆了片刻,粲然一笑,“小微微真的什么都懂,祖父不杀贪官,和明家平时不杀猪的道理,是一模一样的。”   越看明探微越顺眼,“家学渊源,家学渊源。”   明家养出来的孩子,果然与众不同。 第27章 027   明探微也曾经当过官。扶贫干部, 村官。   如果要问明探微当官的目的是什么?那当然是打赢扶贫攻坚战,造福一方百姓。   明探微到了古代,到了封建社会,不奢望官员都能无私、忘我。古代当然有仕人志士, 但更多的是凡夫俗子, “学成文武艺, 货与帝王家”,“千里做官只为财”, 或者换种说法, “千里做官,为的吃穿”,这样的古代社会, 权力很难不染上铜臭味。况且东楚王朝和明朝一样,官员俸禄不高, 为官清廉一般也就意味着生活清贫。手里掌握着很大的权力,却要过清贫的生活,很多官员是不甘心的,开始贪腐。   开国皇帝“法外加刑”, 曾使用了种种残忍手段来处死贪官, 可以称为高压反腐。高压反腐是无法持续的, 也无法根绝腐败问题。   之后的历任皇帝, 采取的是“宽大开恩”,应该惩治贪官时常常采取姑息纵容的态度。比如章和帝就是这样。   在明探微看来这当然都是不对的, 正确的做法是依法反腐。可东楚王朝不是法制社会。明探微想要的依法反腐, 在这里并不存在, 想要改变些什么,很难。   打个比方, 官员俸禄过低是贪官产生的原因之一。那可不可以改变这种状况呢?答案是否定的。因为俸禄制度是建立在货币制度上的,按照目前的政治制度、经济发展情况,没办法高薪养廉。   原书里的章和帝就是个工具人,明探微眼前的这位章和帝,不光是位老帅哥,还挺平易近人,并非高高在上、高不可攀。   明探微当年“带着情怀去扶贫,心里装着老百姓”,就算穿越到了古代,情怀依旧。   她外表软萌,很讨人喜欢,声音也是软软糯糯,让人格外怜惜,“家学渊源,是说我以后也要当肃政使么?我知道肃政使要做什么,我很会当的。”   章和帝忍俊不禁。   六七岁的小女孩儿,很会当肃政使?   张鄠忙道:“五妹妹,肃政使主管肃政台,责任重大。”   “当然重大啦。”明探微吹牛皮不打草稿,“要是不重大,我还不希罕当呢。”   章和帝大笑,“是这样么?那你告诉朕,肃政使要怎么当?”   不光章和帝挺乐呵的,就连站在下面伺候的两个内侍官,也是满脸笑。   这小女娃娃长得好看,吹起大话都很可爱啊。   明探微觉得围棋子不好用,要求给她找几幅象棋子。象棋不是稀罕东西,内侍很快找过来了几幅。明探微在最下面铺的全是卒,“这代表的是老百姓”,然后往上面一层铺车马炮等,再上面是相、士,最上面是帅,但她只放了一个红帅,“这代表的是皇帝陛下”。   “肃政使要做的事,是下情上达,以通喉舌。”明探微说起大人话,挺像那么回事,“我这铺的还少多了,其实老百姓到皇帝陛下之间,有好多好多层。老百姓是天底下最苦的,最难的,也是最爱戴皇帝陛下的……”   “何以见得?”章和帝问。   他是真的有点好奇,这花朵般娇嫩的小女孩儿,何出此语。   “那些民间戏曲说唱,最能代表老百姓所思所想。”明探微解释,“民间戏曲当中,老百姓若有了冤屈,最后总是要告御状的。”   “确实如此。”张鄠仔细回忆,“告御状确实是最后的出路、唯一的希望,说明老百姓信任皇帝陛下、爱戴皇帝陛下。”   “还真是这样。”内侍官笑着附合。   章和帝年近半百才当了皇帝,民间疾苦他还是知道的,不由的感慨叹息,“江山社稷是朕的,老百姓也是朕的,最爱惜百姓、最不愿百姓受苦的,自然也应该是朕。贪官污吏祸害百姓,朕岂能容忍?”   章和帝感慨着,伸手摸了摸明探微的小脑袋。   张鄠心中一阵激动。他的皇帝祖父极少对哪个孩子如此亲呢,看来五妹妹很讨他欢心啊。   张鄠拿着棋子多搭了几层,“祖父,中间的这些层当中,不乏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明肃政史要向祖父举报这些贪官污吏,一定挺招人恨的。孙儿猜想,朝中应该有不少人说他的坏话吧?”   张鄠这话显然是向着明肃政的。   明探微喜悦的看了张鄠一眼,“我和大舅舅一样,很会当肃政使,也招人恨。”   “你不怕招人恨?”章和帝微笑。   “不怕。”明探微笑容甜美,“恨我的都是坏人。坏人恨我,说明我好嘛。”   她俏皮的握起小拳头,“虽千万人,吾往矣!”   张鄠热血沸腾,“我陪着你!”   章和帝大笑,“甚好!朕心甚慰!小微微,你和你娘亲小时候一样聪明又机灵!”   章和帝畅快大笑一番,出了偏殿。   内侍官钱唐一溜小跑跟在章和帝身侧,陪笑问道:“陛下何不就此为六公子和明五姑娘赐婚?多般配啊,金童玉女一般。”   章和帝微笑,“想娶明家这位不可忽视的小微微的,可不止小六一个。小六还是和他的哥哥们争上一争,谁争赢了算谁的。”   另一名内侍官秦淮才开始落后了几步,这时气喘吁吁追上来了。   “小六跟你说了什么?”章和帝笑问。   秦淮气还没喘匀呢,“六公子说,陛下饮食清淡些为好,勿久坐,勿生气,常出来走走……”   “这孩子怎么跟御医一个鼻孔出气。”章和帝好似在责怪。   “六公子也是孝顺,在意您的身体。”秦淮陪笑脸。   “孝顺是真孝顺,啰嗦也是真啰嗦。”章和帝的抱怨也不知是真是假。   ……   张雩送明探微出宫,回到明家。   跟着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辆马车。   马车里的东西可就多了,有明老太太用得着的珍贵药材,有明琅、大太太等人用得着的绫罗绸缎,还有明探微和哥哥姐姐们用得着的名贵笔墨纸砚。   “这些是祖父送给五妹妹的见面礼。”张鄠介绍。   “这也太多了吧?怪不好意思的。”明探微谦虚。   明探微到了这里之后,也见过些亲戚朋友,不止一回收过见面礼。章和帝这份见面礼算是最阔气的了。   “这些都是我替你挑的。”张鄠指指拉车的那两匹黑色小马,“马,车,还有车里的东西,你喜不喜欢?”   “车也是啊?马也是?”明探微眼睛圆溜溜。   这也太齐全了吧,连交通工具都一起送了?   很实用啊。   明肃政是章和帝宠信的大臣,明家是经常得到赏赐的。不过这一回是明探微得的,那可是不得了,全家人都来观看过,把明探微夸得天花乱坠。   张鄠做为皇帝的使者,也受到了热情周到的接待。当天晚上在明府用过晚膳,方才回诚王府。   次日皇帝下旨,准明琅所请。也就是说,宣德侯和明琅不再是和离,而是婚姻无效。   明琅再也不是宣德侯的前妻。   来传旨的内侍是钱唐,笑咪咪的陪明老太太、明肃政说了会儿话,“……贵府姑爷的前程只管放心,救驾之功,岂是儿戏?”   明肃政亲自送钱唐出门,之后再回来,红光满面,“妹夫只要待妹妹好,有没有官职,其实咱家并不在意。不过,妹夫若是有了官职,强过江博儒那厮,岂不是大快人心?”   “哟,这便叫上妹夫了?不是还没定亲么?”大太太笑话他。   “板上钉钉的事。”明肃政得意,“阿彤,你是没见着,妹夫是怎么巴结我的。”一高兴,把大太太的闺名都叫出来了。   “瞧把你高兴的。”大太太抿嘴笑。   明老太太也高兴,却也有顾虑,“药大夫若有了官职,还肯住到明家么?”   明老太太经过七八年前那一幕,是真的吓着了,再也不放心让明琅嫁人。   药归尘再深情,明老太太也想让明琅婚后,继续住在明家。   “老师放心,他肯。”明肃政乐了,“他昨天还特地找我喝过酒,说他是孤儿,从小便盼着能有家庭温暖。他呀,日盼夜盼,就盼着能住进咱家。”   一屋子的人,包括婢女仆妇等在内,都笑了。   明琅虽大方,也不好意思了,站起来想走。   明探微小尾巴一样紧紧跟着母亲,却又不放心的回过头交待,“赶紧给药叔叔下聘礼啊……”   众人笑得更加厉害,明琅满脸羞红,一把抱起明探微,硬是给抱走了。   ……   明家挑了一处大而幽静的院落,给明琅做新房。   大太太带着二太太、四太太一起忙活,新房布置得花团锦簇。   多宝阁上,大太太、四太太一件接一件的给添名贵摆件。   二太太看得心疼死了,“大嫂,四弟妹,你俩嫁妆多,是有钱人,我可和你俩不能比。”   大太太、四太太都不理她。   二太太实在舍不得明家的银钱,找了个机会,拉着大太太,和大太太咬耳朵,“姑奶奶嫁出去了,就是夫家的人了,为什么要住回明家?还花明家这么多的钱财?咱们明家又不是有钱没处使……”   大太太一把将她甩开,似笑非笑看着她。   二太太忐忑不安,“大嫂,怎,怎么了?”   大太太慢条斯理,“二弟妹,如果我没记错,咱们早就分家了吧?公公才过世,妹妹和四弟尚未出世,明家便分过家了。”   “老太太说,明家的家产是公公婆婆生前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她没功劳,一文钱也不要。家产一分为二,由两兄弟均分。”   “二弟分到的那一份,由他带到了外公家,由外公家代为保管。”   二太太脸皮再厚,也是红通通的,“大嫂,虽然早就分了家,可是……可是二爷和大爷是亲兄弟,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大太太淡笑,“大爷和阿琅是亲兄妹,同甘共苦的亲兄妹。西北苦寒之地,我们一家人相互扶持,经历过多少艰难险阻,方才有了今日。”   “明家今天的荣华富贵,家里每一个人都出了力,包括老太太,包括阿琅。”   大太太言语之中,不无讥讽。   明璆、明琅、明玕,兄妹三人,是一起苦过来的。   明琳小时候是担心继母待他不好,躲到了外公家。长大后嫌积县太苦太远,继续躲在外公家。   直到明肃政发达了,明琳才赶到京城,依附兄长。   明琳和二太太这两口子总以为,明琳和明肃政是同母兄弟,应该比别人亲。但这怎么可能呢?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同母兄弟,远远不如同甘共苦的异母兄弟。   明向欣看到大太太、二太太在说话,一脸机警的就跑过来了。   她向二太太比了一个手势。   二太太知道那是“零”的意思。   二太太鼻子差点气歪。   明向欣可是她亲闺女啊,连她和大太太说的是什么也不管,直接就零分警告?   “我什么也不说了,什么也不管了。”二太太赌气。   她索性走了,新房这边怎么布置的,一概不管。   她这一不管,没人在旁边啰嗦捣乱,大太太、四太太更顺利了。   新房布置好之后,明探微和哥哥姐姐们来参观了一遍,“我觉得鲜花和新房更配。”   哥哥姐姐们都夸她这主意好,帮着她一起弄了许多盆鲜花,屋里院子里,处处生气盎然。   老宣德侯、宣德侯父子入狱之后,章和帝命三司会审,这父子俩承认了率兵驰援金集、救驾有功的确实是药归尘,也就是当时的江家义子江思源。   宣德侯父子的案子还需要继续审理,药归尘的功劳,是可以确定的。   章和帝授予药归尘鹰扬卫指挥使之职,正三品。   “药大人,您先忙婚事,婚后再上任不迟。”到药宅宣旨的礼部官员,笑容可掬,“陛下说了,您这门婚事晚了八年,实在不能再耽误了,婚假必须给足。” 第28章 028   这礼部官员姓齐名远, 很健谈,兴致勃勃,舌灿莲花。   阿融也爱说话,陪着齐远聊了好半晌, 丝毫没有疲惫之意。   “药大人, 您这住处, 似乎狭窄了些。”齐远打量着药宅,“您升了官, 住处得配得上您的身份。下官向陛下复命之时, 您这住处的问题,得帮您提一提。”   救驾之功,赏赐个宅子, 不过份。   药归尘谢过他的好意,却说住处之事不必提, “……归尘婚后,住在明府。”   齐远惊讶之极,好半天没说出来话。   正三品的指挥使,住到妻子娘家?这还真没听说过。   这要是个小小的京官, 家穷, 没办法, 跟着岳父岳母住, 倒还能理解,可药归尘已经是指挥使了, 官很大了。   “药大人, 您大概不知道指挥使的俸禄是多少……”齐远以为药归尘是不了解指挥使的待遇。   阿融忙介绍, “这和俸禄多少没关系。我家先生早就答应明家,婚后要到明家居住的。”   “彼时药大人还是平民……”齐远不死心的想要提醒。   “不管归尘是平民, 还是官员,总之答应过的事情不变。”药归尘微笑。   他和明琅的婚事已经尘埃落定,心情大好,和齐远这样啰啰嗦嗦的人说话都很有耐心。   “那必须的。”阿融大力点头赞成,“明家可有意思了,住到明家肯定好极了,好到不能再好。”明家多热闹啊,五位少爷,五位姑娘,明五姑娘又那么可爱。   明家的点心还很好吃。   住在明家的日子,想想就觉得美好。   齐远不光健谈,脾气也很好,常年都是乐呵呵的,这会儿更是被阿融逗笑了,“看小哥儿这个模样,是迫不及待想要住过去了吧?”   “能待,能待。”阿融还是很有自制力的,“我吧,相时而动,我家先生嫁过去了,我自然就跟过去了。”   阿融兴高采烈的,齐远听得脑门儿冒汗。   嫁过去?这是什么话,药大人堂堂指挥使,难道能入赘?   齐远偷眼看药归尘,见药归尘眼眸含笑,不仅毫无触动,似乎还挺满意,不由的糊涂了。   普通男子听到“嫁过去”这三个字,大概会跳起来吧?药大人真是奇男子,人中龙凤,领异标新。   齐远在药宅喝了好几杯茶,方才告辞。   回宫复命,章和帝召见,齐远这个话唠一五一十把药宅所见所闻讲了,“……这位药指挥使或许真是位痴情人,对我朝第一美人情有独钟,嫁进明家,亦是欢喜。”章和帝褒奖几句,内侍官把齐远带出宫殿。   明黄帘幕挑起,走出一人,正是皇长子诚王。   章和帝提笔批奏章,“你听到了?放心了?药归尘对明琅,真的很好。”   诚王过来替章和帝磨墨,默默无语。   章和帝有些心烦,扔下御笔,以手抚额,“你对明琅的那点子心思,以为朕看不出来?那年你听闻明琅有事,想也不想便赶过去了对不对?就这么着被有心人算计了。”   诚王磨墨的动作慢下来,“您早就知道,我是被冤枉的?”   章和帝冷笑,“彼时朕才登基,正要册立你为太子,你和明琅便出事了。这难道是巧合?”   诚王心怦怦跳,“父皇,您说算计我的会是谁呢?会不会是宗室之中有人不服气,故意要我难看?”   章和帝神色中不无怜悯,“你这孩子太过仁慈厚道,三十多岁的人了,还不知道人心险恶。”   皇长子仁厚,这当然是他的长处,可是过于善良,少了点锋芒。   诚王惭愧低头,“孩儿无能,简直是无地自容了。”   诚王打起精神,“父皇歇会子吧,孩儿陪您出去走走。”   诚王陪着章和帝在庭院里转了转,“我进宫之前,小六跟我说了不下七八遍,要我陪您多走动走动,还让我看看您的饮食,不许您吃油腻之物。”   章和帝不免嫌弃,“小六今年到底是九岁,还是九十岁?怎地啰里八嗦,跟个小老头儿似的。”   诚王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全盘托出,“小六之所以这么啰嗦,是因为他从御医口中得知,皇族之中,开国至今,曾有十几人得过脑卒中……”   章和帝骂道:“臭小子瞎想些什么?吉人自有天相,懂不懂?   诚王唯唯诺诺,不敢再多说。   章和帝年老之人,爱听吉利话,“脑卒中”这三个字令他十分不快,晚膳之时还不曾忘记,看到油腻之物便觉碍眼,只挑清淡的吃了。   本来还想把小六宣进宫骂一顿的,但接下来的几天政事繁忙,竟然没顾上。   章和帝觉得怪可惜的。   远在诚王府的张鄠,忽然打了个喷嚏。   ……   药归尘有了三品指挥使的官衔之后,还是住在他和药生尘的老宅子里,身边还是只有阿融一个童儿。   婚事不在药宅办,所以药宅什么也不用布置,他常常不在家。   有人要到药宅拜访,经常是铁将军把门。   那些想要结识新任鹰扬卫指挥使的人,送礼只能送到明家了。   明家这阵子挺热闹的,来道喜的、来给明琅添妆的,一拨接一拨,川流不息。   “贵府不只挑了位年轻英俊前途无量的姑爷,姑爷还肯住过来,姑奶奶不用离开娘家。大喜大喜。”   “正三品的指挥使,肯跟着夫人一起居住,别说京城了,放眼整个东楚王朝也是独一份。难得难得。”   贺客们满口都是客气话、吉祥话。   明家人喜气洋洋。   之前的客人到明府,大都是看着明肃政的面子,经常会把大姑娘、二姑娘叫出来,赞美夸奖。现在却常有客人特别提出,“哪位是五姑娘?能否请出来见见?”   见了明探微,就没有哪位客人会不喜欢的,“这孩子相貌真好,可爱极了。”一番热情洋溢的夸奖之后,厚重的见面礼便送过来了,想拒绝都不行。   明探微不是真正的孩子,她注意到,这些客人大多是勋贵人家的女眷。   泗国公和泗国公夫人,带了高轨、高如英、高如玉等人,登门道贺。   明肃政、明玕在外院设宴招待泗国公父子,泗国公夫人和高如英等女眷,被请到了内院花厅。   泗国公夫人是大姑娘明惠风未来的婆婆,大太太自然是要热情款待的。陪伴高如英等小客人的任务,当仁不让,是明和畅、明向欣、明婉愉、明探微小姐妹的。   七姑娘高如英向来以国公府姑娘的身份自傲,有点矜持,言语金贵。八姑娘高如玉和高如英一样,也是高轨的堂妹,一双笑眼既好看又有亲和力。   “五妹妹,有许多人想来结交你呢,你知不知道?”高如玉语气亲热。   明探微笑咪咪的,“我人小,懂的少,八姐姐告诉我呗。”   高如玉本来是面子情,但明探微这天真可爱的模样是真招人喜欢,她忍不住伸手摸摸明探微嫩嫩的小脸颊,嘻笑道:“因为想要巴结药指挥使的人太多,而药指挥使最想巴结的人,却是你啊。”   高如英也不愿再端着了,“五妹妹,在鹰扬卫任职的,大多是勋贵子弟。”   上任鹰扬卫指挥使元旦期间因病去逝,之后这个职位一直空缺,直到前几天,章和帝下旨意,命药归尘接任。   鹰扬卫有指挥使一人,指挥同知两人,指挥佥事六人,所部共三千人。   能进鹰扬卫的,就算是一个普通卫士,也是有来历的。   指挥使做为这三千人的最高长官,可想而知,地位有多么重要。而想和药指挥使结交的人,可想而知,数量会有多少。   “要指挥三千人啊?”明探微的小眉头皱起来了,“而且三千人都是有来历的?那肯定很难管。”   明探微替药归尘发愁,“新官上任三把火。也不知药叔叔这三把火,能不能烧好,能不能烧出权威,烧出威信。”   明探微认认真真的在犯愁。   姐姐们都心疼了。   明和畅鼓励,“药叔叔肯定能管好!微儿你忘了么,药叔叔带过兵打过仗,还救过驾。”   明向欣安慰,“药叔叔功夫很高的,微儿只管放心。”   明婉愉扬眉道:“到时候谁不服气药叔叔,就让药叔叔打他!打一顿不就服气了?”   “对,打一顿不就服气了?”   高如英、高如玉姐妹俩都听呆了。   怪不得都说明家是暴发户,明家就连小姑娘都不斯文,动不动喊打喊杀……   高如玉小声嘀咕,“要不我跟姨母说,让表哥别去鹰扬卫了。”   高如英扁扁嘴,“你当鹰扬卫是好进的?你姨父姨母也不知费了多大功夫,眼看着事要办成了,岂肯半途而废?”   高如玉有点下气,“那进了鹰扬卫,万一被打一顿……”   “好了,别婆婆妈妈了。”高如英不耐烦,“你表哥不管进哪个卫,都是普通卫士一名,该受的气少不了。”   小兵一个,还想让上司捧着你不成。   ……   明珨也来为明琅添妆。   这回出手还挺大方,居然送了一整套的黄金嵌红宝石头面。   对于家境殷实、衣着讲究的人家来说,整套的头面包括十二三件首饰,甚至二十几件首饰。   这套黄金嵌红宝石头面,有挑心、分心、钗、簪等,共十八件。   对于明珨来说,可以算是大手笔了。   毕竟明珨总觉得她自己寡妇失业的,没收入来源,花钱相当节省。   明琅不肯收,让明珨留给王丽当嫁妆,明珨劝说,“这是姐姐的一点心意……”   “心意领了。”明琅笑道。   明琅执意不肯收,明珨还真就心动了。   这样的一幅头面,要是留着给她的丽儿当嫁妆,多体面啊。   但明珨想到这头面是怎么来的,只好忍痛割爱,“这是你一辈子的大事,珨姐姐别的没有,这头面总是要添给你的。”   又有别的客人到来,明琅要出来迎接,明珨顺势把头面留下了。   明琅忙了一天,晚上才有了闲暇。   明琅就要成亲了,成亲之后明探微要跟着阿婆居住,现在还是跟母亲的。   凡是好看的,明探微都喜欢看,明琅便命婢女把亲戚朋友送来的首饰、摆件等一一列出来,“微儿玩吧。”   灯下看美人,是越看越好看的,看首饰也是一样。   明探微一件一件把玩,觉得古代的工匠真了不起,工艺先进,做出来的饰品美丽迷人。   “这黄金嵌红宝石的发簪,挺别致的。”明探微夸赞。   明琅看了一眼,想起来了,“这是你珨姨母送的。我不是让她收回去么?她还是留下来了?”   “珨姨母送的?”明探微简直不敢相信,“铁公鸡都肯拨毛了?”   婢女等人掩口笑。   明琅嗔怪的把女儿搂过来,点点她的额头,却舍不得说责备的话。   明探微吐舌,“对不住,我失言了,失言了。诸位,方才我的话,请大家就当没有听到,好不好?”   “好啊。”明琅率先答应。   “方才咱们姑娘有说过话么?我怎么不记得了?”婢女装糊涂。   一屋嘻笑。   明探微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以后我如果再失言了,或失礼了,或犯别的错了,还这么容易过关么?”   “那是自然。”明琅温柔亲吻女儿,“母亲永远疼爱你。”   明探微心满意足。 第29章 029   明琅新婚之喜前夕, 明老太太来接明探微,“微儿以后跟着阿婆住好不好?”   “好。”明探微虽眷恋母亲,但不可能留下来当电灯泡。   明琅满心舍不得,抱着女儿, 不愿放开。   “女儿长大了, 总要离开娘的。”明探微小大人一般, 拍着明琅的背,开解安慰。   她孩子气的话语, 把大家都逗笑了。   “微儿长大了么?”明琅觉得女儿还是个小娃娃, 亲吻着她的小脸蛋,无限怜爱。   “长大了。”明探微骄傲昂起头,“微儿长大啦, 要离开母亲,投入阿婆的怀抱!”冲外婆热情张开小胳膊。   “微儿是阿婆的啰。”明老太太眉花眼笑, 把小孙女抱过来,“谁都不许跟我抢。”   明探微知道阿婆年纪大了,撒了会娇,便自己下来, 牵了阿婆的手, 笑咪咪和明琅告别, 走了。   明琅怅然若失。   婢女朱来抹眼泪, “咱们姑娘走了,我这心里怎么酸酸的?”   大丫头雁来忙笑道:“你心里酸, 你揉什么眼睛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眼睛酸呢。再说了, 咱们姑娘只是跟老太太一起住, 又不是离开明府了。”一边说笑,一边悄悄捏了朱来一把。   朱来醒悟, “瞧我这糊涂样,姑奶奶大喜的日子,我这是哭什么呀……”   “你是高兴的。”另一个大丫头朝来抿嘴笑,“你呀,定是想着姑奶奶出了阁,往后该想着给你说……呶,你懂的……”   “给我说什么?说什么?”朱来口中嚷嚷着,急得小脸通红。   一屋子的丫头都笑了。   明琅也笑,“朱来老实,你们就别逗她了。”   雁来见自家姑奶奶笑了,心里也就踏实了,笑着调侃,“朱来你长得小巧机灵,姑奶奶才给你起了朱来这个名字,怎么你竟这般老实?”   “朱来是机灵的意思么?”朱来大喜。   “朱来是鸟的名字。”雁来解释,“你才来的时候,小模样可机灵了,像只小鸟般轻盈,所以姑奶奶才叫你朱来。”   “原来是这样啊。”朱来开心了,“我还以为是我吃的太多了呢。”   朱来瘦,很苗条,但饭量可是真不小。   明家的婢女大多识字,听到朱来这话,知道朱来从前误将“朱”当成了“猪”,都觉好笑。   “姐姐教你识字,好不好?”朝来主动提出来要给朱来当老师。   “别了吧。”朱来弱弱的反对,“我和字不熟,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学了不就认识了?那就这么说定了,从今天晚上开始,你每天最少认一个字。”朝来拿出做姐姐的派头。   朱来不敢再反对,愁眉苦脸的跟着朝来下去了。   朱来小脸皱得跟包子似的,众人都觉好笑。   明琅嫣然。   她明天就要举行婚礼,今晚本应该早些梳洗安歇,但还是放心不下女儿,专程去看了看。   明探微已经睡下了。   姐姐们知道五妹妹要跟阿婆睡,担心五妹妹离开母亲不习惯,商量好了,每天晚上有人来陪五妹妹。   今天晚上陪明探微一起睡的是明婉愉。   明老太太卧室外的碧纱橱,两个小姑娘合睡一张床,睡相斯文甜美。   明琅低头亲亲明探微,又替明婉愉掖了掖被角,注视良久,方才悄悄离开。   明探微其实还没睡着。   她闭着眼睛装睡,心里美滋滋的。   妈妈多爱她、多惦记她啊。   似乎听到了隐隐的抽泣声。   明探微仔细倾听,发现身畔的明婉愉小姑娘不对劲,肩膀在抖动。   明府这几位姑娘当中,明婉愉是唯一生母不在身边的。   明探微在明府久了,明婉愉的身世,也听说了。   二太太章氏不仅势利,还愚蠢。她以官府女眷自居,听说大户人家都有侍妾,就自作主张给明二爷也买了个妾,生下了明婉愉。   等她在明府生活得久了,见大太太都没有替明肃政纳妾,她又后悔了,觉得还是一夫一妻更清净,就把明婉愉的生母给卖了。   明老太太、明大太太知道后,重金赎回明婉愉的生母,备了份嫁妆,嫁了个小买卖人,做了正头夫妻。二太太还很不高兴,“费这个银钱做什么?”   二太太对明婉愉也不好,大太太看不过眼,想把明婉愉过继到大房,二太太又爱面子,不肯。   明二爷、二太太这夫妻俩把大房二房比来比去,觉得完全是明老太太教得好,明肃政才会那么有出息,所以他们也想把孩子交给明老太太,让明老太太替他夫妻俩教出进士儿子。明老太太却说,要教一起教,凡是二房的孩子,不管男孩儿女孩儿,必须全送过来。   二太太只想要进士儿子,说女孩儿不用跟着老太太。   明向欣是她亲生闺女,她想自己娇养;明婉愉是庶出的,看着碍眼,每天打几下骂几句,也能出口恶气。   但明老太太很坚决,要么全教,要么一个也不教。   二太太还是想要进士儿子,只好妥协,把所有的孩子全送到明老太太处,由明老太太亲自教养。   明婉愉没有亲娘疼爱,很可怜;能到明老太太身边,却很幸运。   明老太太公道大气,明婉愉和姐妹们一起读书嬉戏,受益良多。   但毕竟明婉愉也才八岁。八岁,也就是个小学生,肯定需要妈妈。明探微闭着眼睛,抱住了明婉愉。   明婉愉悄悄擦掉眼泪,也抱住了明探微。   两个小姑娘相依相偎,这回真的睡着了。   ……   第二天早上明婉愉醒得很早,“微儿,快起来,咱们准备拦门要红包。”   明探微摇着小脑袋嘟囔,“不要,我还没睡醒。”   明婉愉趴在她身边,诱惑的表情,诱惑的语气,“微儿,你有没有看到一只一只又一只的红包,在你眼前晃?红包里装的全是钱哦。”   明探微打哈欠,“能赚多少钱啊?”   “很多的。”明婉愉保证。   在红包的诱惑下,明探微起床了。   春来替她梳洗打扮,“今天姑娘得穿得喜庆点。”给她戴了红色的发圈,穿了大红松江布制成的衫裙。   明探微本就是可爱的小姑娘,再穿这么一身红,更好看了,更招人喜欢了。   明家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亲戚朋友相继到来,明探微和哥哥姐姐们一起,带了亲戚家的孩子们,嘻戏玩耍。   “五妹妹!”又一拨孩子到了。   一身绿衣的张郐跑着便过来了,“五妹妹,我猜到你会穿红,所以我穿了绿。红配绿,最美丽!”   张邩、张邤、张郣、张邺随后过来,含笑问好。   张郣身边跟着位七八岁的小姑娘,叫张鄌,是诚王府的四姑娘。   “六公子呢?”明探微发现张鄠没来。   “六弟稍后便到。”张邩笑道。   张邩以大伯哥的目光,多打量了明探微几眼。   小姑娘愈发标致可爱了,不愧是第一美人之女。   哪个弟弟能娶到她,有福气啰。   “说曹操,曹操到。”张邤笑着指指前方。   俊美少年一身红衣,连发冠都是红玉所制。   火一般的红色,映得肌肤更加欺霜赛雪。   眼眸如墨玉一般,晶莹璀璨。   “恭喜恭喜。”他满面春风的道喜。   “同喜同喜。”明探微笑嘻嘻,“等下咱们拦门要红包,好不好?”   “好极了。”张鄠满口答应。   张郐跑过来,“六弟,你让我穿绿,你怎么穿红了?你和五妹妹穿得一模一样!”   张郐把他的衣裳和张鄠的衣裳比了比,不满意了,“你和五妹妹的衣裳更相配。不要,我不喜欢。”   张郐这一提意见,大家都注意到了,张鄠和明探微都是大红松江布做的衣裳,一般的美丽耀眼。   “你俩商量好了么?”张邺脱口而出。   他母亲让他努力争取,可张鄠若是已经和明探微商量好了,他还争取什么?找个凉快地方歇歇吧。   明探微和张鄠一起摇头。   他俩还真没商量过。   凑巧了。   张邺心里更凉。   没商量过就这样了,心有灵犀?这更难争了……   “六弟,咱俩换换。”张郐闹着要和张鄠换衣裳,“我要和五妹妹一样。”   “你比我略高些,略胖些。”张鄠哄他,“我的衣裳,你穿不上。”   “那,那我以后少吃点?”张郐苦着脸。   张郐为以后要不要少吃点,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却没想到,就算他以后少吃了、瘦了,今天这衣裳也是换不成了。   今天的他,肯定和五妹妹不般配了。   “新郎官来啦。”   “迎亲的队伍到啦。”   亲友奔走相告。   孩子们一窝蜂的往门口跑,“刁难新郎啰,为难新郎啰,拦门要红包啰。”   明探微嘻嘻哈哈要跟着姐姐们去凑热闹,却被张鄠拉住了,“五妹妹,你一直跟着我,不要走开。”   “怎么了?”明探微疑惑。   张鄠挺郑重的样子,这什么情况?   “没什么。”张鄠拿她当孩子哄,“人太多太乱,我怕你跑丢了。”   明探微心头疑云渐渐散去,“这是我家,我怎么会跑丢?来吧,这是我的地盘,我带着你,今天你跟我混。”   两人跑到门口,拦着门不让进。   药归尘平日里是有几分清冷的,今天穿着火红的喜服,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药叔叔,我准备了好多词的,我都忘了。”明探微小脸蛋是全是笑,“反正就是拦门要红包的。”   “红包多着呢。”旁边有人捧着托盘,药归尘一个接一个,往明探微手里塞,“微儿想要多少,便拿多少。”   明探微伸手接红包,笑得合不拢小嘴。   鼓乐暄天,节奏欢快,明探微的心情就和这鼓乐一样,欢天喜地。 第30章 030   明探微一个人拿不了, 哥哥姐姐帮她拿。   红艳艳的大红包,红艳艳的好心情。   “药叔叔,你进来吧,进来吧。”明探微热情招呼。   宾客们哄堂大笑, “到底还是个孩子, 这么容易就被哄住了。”   “小姑娘, 继续刁难啊,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有这个店儿了。”有人大声出主意。   “一直都有。”药归尘承诺。   张鄠关注着明探微身边的每一个人。   有面生之人, 趁乱想往明探微身边挤。   张鄠指指那人, 命令石青过去看看。   那人惊觉想逃,但人多跑不动,被石青追上了。   石青仿佛和那人很是熟识一般, 勾肩搭背,“老兄, 许久不见啊。”硬是给那人拉到一旁。   ……   “真的一直都有么?”明探微仰起小脸蛋,一脸憧憬。   不知哪名亲友家的一个壮壮的小男孩儿跑过来,差点撞到明探微。   药归尘眼疾手快,把明探微抱了起来。   “真的。”药归尘爱屋及乌, 对这可爱的小女孩儿满心怜爱, “药叔叔和你母亲成婚, 便是你的继父了。微儿, 爹爹会和你娘一样疼爱你的。”   明探微被药叔叔稳稳的抱着,开心嘻笑。   前世她有阿婆, 这一世不只有阿婆, 还有妈妈, 还有爸爸。   她现在就是个小女孩儿,小孩子当然希望既有妈妈也有爸爸了。   “如果我在学堂被同窗欺负了, 你会替我出头么?”   “会。”   “亲戚家的孩子欺负我,你会替我撑腰么?”   “会。”   “那如果有人找上门,说我欺负了他的孩子,你会骂我么?”   “不会。我们微儿是好孩子,不会随便欺负人,其中必有原因。爹爹要先问清楚。”   “如果我调皮打架,把别人家的孩子给打伤了……”   “爹爹会治伤。不过微儿最好不要打架,有事告诉爹爹,爹爹替你摆平。”   明探微心满意足的叹气。   这个爸爸又高又帅,又有爱心耐心,她挺满意的。   “微儿为什么叹气?”药归尘有点紧张。   明探微眉眼弯弯,“我主要是太佩服我自己了。我眼光怎么这么好呢?我给阿婆挑了个好女婿,给舅舅挑了个好妹夫,给我自己挑了个好爹爹。”   别的孩子有好爹,那是天生的,有什么稀罕。明五姑娘有好爹,却是自己亲自挑来的,是不是很了不起?   ……   药归尘欣喜不已。   新郎官抱着个小女孩儿往喜堂走,宾客们看在眼中,说什么的都有。   “第一美人就是第一美人,二嫁也能嫁着青年才俊。这青年才俊还是鹰扬卫指挥使,还不嫌弃她带着个小闺女。”   “这什么话?明美人要是肯嫁给我,我也不嫌弃。”   “去去去,这种好事,哪轮得到你?人家药指挥使不光是鹰扬卫指挥使,人家还肯上门,才能和第一美人喜结连理。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三品指挥使,年轻英俊,这样的年轻人,谁家不想抢回去当女婿?药指挥使偏偏就认准了明美人,连对明美人的小闺女也这般疼爱。真是人间罕见的痴情男子。”   “人生自是有情痴。”   药归尘抱着明探微到了喜堂,明肃政出来迎接,有些惊讶,更多的却是欢喜。   明肃政也是个爱开玩笑的人,“两位看上去颇有父女相啊,敢问两位……”   “父女。”   “父女。”   明探微和药归尘,异口同声。   明肃政大笑。   不光明肃政,喜堂的明老太太等人,也都是笑容满面。   药归尘对明琅的心意,他们早就知道了,药归尘会爱屋及乌,他们也早就想到了。但亲眼看见这一幕,还是倍觉欣慰。   “成亲吧,成亲吧。”明探微殷勤催促。   其实用不着她催,举行婚礼是大事,不会误了吉时的。   身着大红喜服、盖着红盖头的明琅被喜娘扶了出来。   新郎和新娘,拜了天地。   接下来的环节应该是送入洞房,喜堂前却传来肆意的大笑声,“本王来晚了!本王远道而来,还望明肃政和新郎官,不要介意啊!”   一行数十人,硬闯了进来。   为首一人身着皮弁服,年过六旬,一脸狂傲。   明肃政按捺住心中的不悦,含笑见礼,“忠王殿下大驾光临,下官不曾远迎,还望海涵。”   忠王目光放肆的在新郎官脸上打了个转,仰起脸大笑数声,“明肃政客气了。明肃政,这位便是新郎官了吧?对不住,本王来迟了,新郎官是不是已经和新娘拜过天地了?惭愧,本王竟没能阻止这场婚礼,实在是对不起明家啊。”   忠王是宣德侯的岳父,众人也都没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好话,但说什么竟没能阻止婚礼、因而对不起明家,透着蹊跷。   忠王脸色狰狞而得意,分明是等着众人追问,他方要说出原由。   问了,正好趁他的意;不问,心里难免有疑惑。   为什么没能阻止婚礼,会对不起明家?难道这婚事有什么隐患?   明琅有些急燥,手伸将起来,看样子想掀盖头。   药归尘握住了她的手。   盖头是要到洞房时候才掀开的。   明琅和药归尘五指相扣,心中安宁许多。   “相信我。”   “好。”   ……   明探微生气了。   今天的一切都如此美好,她就有完整的家庭了,半路杀出来个捣乱的?   愤怒的小火苗在她心中燃烧。   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到了喜堂中央。   是明探微。   她学着忠王方才的样子,也仰起脸,先笑了好几声。   小孩子做什么说什么都可爱。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就轻松起来了。   “这位便是忠王殿下吧?”明探微语音清脆,“忠王殿下,有件事说起来,我们明家实在对不起你……”   “哦,明家有什么事对不起本王?”忠王诧异。   明探微笑嘻嘻的,狡黠可喜,“忠王殿下觉得没能阻一场婚礼,所以对不起明家;明家也觉得没能阻止一场婚礼,所以对不起忠王殿下呀。”   “嘻嘻嘻。”不管听懂没听懂,哥哥姐姐们都跟着嘻嘻笑。   “嘻嘻嘻。”张郐最爱凑热闹,不光笑,他还呲牙咧嘴。   明肃政心花怒放,“这孩子说得对极了,说出了我们明家人的心声。忠王殿下,惭愧惭愧,明家实在是对不起你。”   观礼的宾客们交头接耳。   “这是何意?打哑谜么?”   “不是打哑谜。明肃政的意思分明是说,当年没能阻止固原郡主和宣德侯的婚礼,是明家对不起忠王。”   “何出此言?”   “你想啊,如果固原郡主没和宣德侯成亲,那宣德侯府被抄、宣德侯被下狱,就和忠王府没关系了啊。忠王也不用千里迢迢,专程来到京城。”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懂了懂了。”   “你就笨死吧,非要说这么明白你才能听懂。”   “我也不算太笨吧?你看忠王那脸色,他好像还没听懂?”   “你别说,这还真像。”   “还有比我更笨的呢,哈哈哈哈哈。”   “你看忠王那个样子,他就没听懂,哈哈哈哈哈哈。”   “这个忠王还想来跟明家捣乱,反被明家讽刺了吧?笨蛋一个。”   “特特地来跟文官耍心眼儿,忠王笨死了。”   ……   忠王差点没气死。   他没听懂?他笨死了?   忠王眼神阴骘,“本王爱女和宣德侯成亲,本王永不后悔!”   明肃政针锋相对,“舍妹药和药指挥使成亲,舍妹永不后悔!明家永不后悔!”   忠王语气轻蔑,“你问过你妹妹么?你妹妹知道内情么?她若是知道了内情……”   明琅再也忍耐不住,“我不管你什么内情不内情,总之这门亲事是我心甘情愿,我永不后悔!”   药归尘心中感动,握紧了明琅的手,“归尘生平,从没做过亏心事。”   “我知道。”明琅声音轻轻的,柔柔的。   新婚夫妻双手相握,心中俱是欢喜甜蜜。   忠王恼羞成怒,“你别嘴硬!你可知道你的新郎官是什么身世?你别忘了,老宣德侯捡到他的时候,他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如果他的生父是十恶不赦之人,你待如何?”   “不可能的事!你别胡说。”明探微忿忿。   “你别胡说!”哥哥姐姐们一起帮着她。   “你别胡说!”张郐跳得最高。   张郣拉了张郐一把,“你别跳那么高好不好?”   张郐脸通红,“五妹妹说他胡说,他就是胡说!”握紧拳头,冲忠王示威,“胡说!你胡说!”   “你是何人?敢对忠王殿下无礼?”忠王身边有护卫冲出来喝问。   张郐昂头挺胸,“我叫张郐!我是四公子!”   另外一名护卫紧跟着冲出来,把方才那人拉回去了,“是诚王府的公子,别惹事。”护卫悻悻回列。   他再猖狂,也不敢在天子脚下,伤害皇孙。   张郐嘴一扁想哭,“我要告诉皇祖父,有人想打我……”   忠王不由的头疼。   诚王府的人太讨厌了,为什么要跳出来和忠王府作对。   接下来,诚王府更讨厌的人登场了。张鄠从容进了喜堂,手中捧着黄色卷轴,“陛下有旨意,忠王听宣。”   忠王愕然。   章和帝的旨意?难道章和帝知道他要来明府?   忠王无奈,只好跪听旨意。   章和帝命忠王立即进宫。   众目睽睽,忠王也没法抗旨,只能带着他的人灰溜溜的要走。   “忠王殿下,不送啊。”明肃政高声笑道。   喜堂里一片哄笑声。   忠王心里这个憋气,就别提了。   明琅实在恶心固原郡主、忠王这些人,冷冷的问道:“忠王殿下临下之前,敢问一句,你的外孙女江浩歌,真的是早产儿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忠王勃然。   “你自己心里清楚。”明琅难掩厌恶之情,“多年以来,我不愿和你们斤斤计较,你们越发蹬鼻子上脸了!江浩歌身体极好,根本不是早产儿,却比我的女儿早出生了两天。这其中有什么内情,傻子也能猜出来吧?忠王殿下,恭喜你,可真是养了一个有操守的好女儿啊。”   众人发出阵阵嘲笑声。   江浩歌如果不是早产儿,说明固原郡主怀上江浩歌的时候,和宣德侯还没有成亲。   这可真是有“操守”啊。   忠王脸上滚烫,呸了一声,怒气冲冲出了明府。   忠王满身怒气,身边的护卫提心吊胆,小心翼翼。   偏偏张鄠很有礼貌的送出来,“忠王殿下,我知道你对明家有气,以后你这股气,只管往我身上撒。”   “与你何干?”忠王语气生硬。   “诚王府和明府即将联姻,难道你不知道?”   张鄠轻飘飘的一句话,险些没把忠王气死。 第31章 031   忠王离开明府的时候, 晕乎乎的,脚步都有点飘。   被气得太狠了。   张鄠眼眸深邃纯净,如幽幽深潭。   忠王孟真。   世人都以为忠王孟真是异姓王,却很少有人注意到, 忠王的生母, 曾是先帝身边的宫女。   忠王的生母孙氏, 是先帝赏赐给老忠王的。   孙氏到老忠王身边不足一年,便生下了孟真。   老忠王生前有没有觉察到不对劲, 已经无从猜测了, 总之老忠王有嫡子孟直,王位轮不着孟真这个庶出的儿子。   老忠王碍于先帝的面子,对孟真这个庶出的儿子表面上还过得去, 但真正寄予了全部希望的,是嫡子孟直。   老忠王过世之后, 世人都以为会是嫡子孟直继承王位,没想到孟直意外身亡。   孟直没有留下子嗣。先帝下旨,孟真继承忠王爵位。   这是先帝盛年之时所做的决定,到了他晚年的时候, 一定非常非常非常后悔。   因为, 他名正言顺的儿子, 他的皇子们, 先后离开了人世,而且都没有留下孙子。   如果他没有把宫女赏赐给老忠王, 如果他不是既想除掉异姓王又不想背负骂名, 那么他还是有一个儿子的。哪怕生母是宫女, 这个儿子也可以继承皇位。   不幸,他唯一的亲生儿子, 已经是忠王了。   先帝曾经想过把忠王认回皇家,但这其中的内情,他难以启齿。   最终忠王没有认回皇室。继承皇位的,是先帝的侄子,如今的章和帝。   这一切,是忠王自己说出来,张鄠方才知道的。   前世章和帝驾崩,忠王进宫吊丧,对着章和帝的棺木愤恨抱怨。忠王以为殿中没人,却不知道张鄠藏在帘幕后。   张鄠知道了忠王的怨恨,也知道了忠王的秘密。   忠王曾野心勃勃想夺回大位,但最终江浩歌和信王府联姻,忠王和信王联手。诚王府一败涂地。   这一世,不会了。   ……   孟把圣旨交给大哥张邩,让他回宫复命。   “你费了好大的功夫,再三央求,皇祖父才给了你这道旨意。”张邩不解,“难道你不要当面谢恩?”   “我不能进宫。”张鄠说得像真的一样,“我跟皇祖父打了赌,我赌忠王一定会到明家大闹婚礼,皇祖父赌忠王不会。大哥你想想,我和皇祖父打赌,皇祖父输了,正没面子呢,我还敢到他老人家面前晃悠?那不是找打么?”   张邩一笑,“言之有理。这几天你别见皇祖父了,省得老人家见了你不自在。”   “有劳大哥。”张鄠浑身轻松。   张邩辞别众人,往皇宫去了。   张鄠兴致勃勃的提议,“接下来是不是应该闹新房了?”   “闹新房啰。”孩子们欢呼。   “快,闹新房可好玩了。”大孩子拉着小孩子,内行的介绍着,往新房跑。   本来是件大喜事,忠王出现之后,多多少少有点扫兴,孩子们一闹腾,又变得喜气洋洋。   这边是新人入洞房,另一边是喜宴开始,宾客入席,觥筹交错。   新房里,喜娘给孩子们发糖、发红包,孩子们喜笑颜开。   明探微嘴里含着颗饴糖,甜如蜜。   新郎小心翼翼,揭开了新娘的盖头。   就连小孩子也为明琅的美貌所震惊,“太好看了吧?”   药归尘明显是看呆了。   喜娘捧过合卺酒。   新郎新娘对饮,场面感人。   明探微是个感性的人,泪点低,感动得眼泪汪汪。   “五妹妹,哥哥姐姐们都在呢。”明暥柔声安慰。   “微儿乖,哥哥姐姐们都在呢。”明暾、明和畅等人都来哄妹妹。   “太感动了。”明探微瞳眸发亮,“婚礼神圣完美,感人至深。”   “对对对,太感人了。”哥哥姐姐们忙附合。   原来微儿不是伤心啊,那哥哥姐姐放心了。   张郐害羞扭捏,但还是鼓足勇气开口,“五妹妹,以后我和你也这样,好不好?”   张郐把心里话说出口,激动又开心,脸颊绯红。   张郐太开心了,他的妹妹张鄌却撅起小嘴。   她和张郐是亲兄妹,平时感情很好,今天张郐却一直围着明探微转。   张鄌本来觉得明探微还行,现在决定不喜欢了。   跟她抢哥哥的小姑娘,太讨厌了。   张郐想往明探微身边凑,被明暾、明暥挡住,“好了,闹过洞房了,现在该出来放炮仗了。”拉了张郐出来,却没给他炮仗,塞给他几颗糖。   “我想和五妹妹说话。”张郐很执着。   “今天不方便。”明暾和明暥不允许。   怎么能当众对微儿说那么直白的话呢?太不含蓄了。   这也就是张郐,换个人,明暾、明暥会翻脸的。   张郐有点憨,不机灵,不能以常理视之。   ……   孩子们也被请去坐席。   年龄尚小,不分男客女客,相熟的便坐在一起了。   明家的哥哥姐姐们是小主人,负责招待客人。   明探微最小,一直是被照顾被呵护的,这次也不例外。   “微儿你坐这里,要吃什么喝什么告诉姐姐。”明和畅交待。   明探微笑嘻嘻点头。   张鄠坐到她身边,“我来照顾五妹妹。我家里有三位小妹妹,我很会照顾妹妹的。”   张鄠是诚王最小的儿子。在他后面还有三个妹妹:张酀,张郦,张鄌。   “多谢六公子。舍妹就麻烦六公子多费心了。”明和畅客气的道。   明和畅对张鄠还是挺放心的。   预知忠王会来捣乱,提前向章和帝请了圣旨来制约忠王,有见识,有手段。   张鄠给明探微倒了杯白茶,“五妹妹润润喉。”   白茶香气清新,滋味鲜爽,明探微惬意抿了几口,“谢谢你,我正好渴了。”   小姑娘的笑容,天真烂漫。   一定是父母亲人疼爱娇宠的小姑娘,才会长得这么好,这么单纯。   张鄠坐在这可爱的小姑娘身边,心中喜悦安宁。   他对她,有无限感激。   因为她平平安安,前世那恶梦般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因为有她,他和他的家人,不再像前世那样穷途末路,断港绝潢。   诚王府会走上康庄大道。   明探微和他聊天,“六公子你一定很了解忠王对不对?你猜猜看,他会诬陷我药叔叔一个什么样的身世?”   药归尘为人处世是没有错处可抓的。忠王要对付药归尘,会从药归尘的身世上做文章。不知忠王的文章,会是怎么个做法。   “药指挥使的身世,不重要。”张鄠语气委婉,“毕竟药指挥使被老宣德侯收养之时,还是襁褓中的婴儿,无知无识。”   张鄠好奇,“为什么五妹妹说诬陷?”   这位可爱的小姑娘,对她的继父很有信心啊。   她对亲人都这样吧?   做她的亲人可真好。   “肯定是诬陷啦。”明探微扁扁小嘴,“如果我药叔叔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世,老宣德侯早拿出来威胁我药叔叔了,还用得着等忠王过来么?”   张鄠由衷赞美,“五妹妹好聪明!”   明探微自得嘻笑。   她说的当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见解,不过,只要她说的话稍微沾一点边,都会被阿婆、母亲、舅舅舅母、哥哥姐姐们夸赞,她都已经习惯了。   “我药叔叔是光兴十七年被老宣德侯捡到收养的。”明探微算着账,“不知道那一年当中,有哪些特别凶恶的人物过世、或者出事?”   “这还真有。”张鄠提前做过功课,“光兴十七年,叛将李进潜回家乡想接走他的父母,被百姓发现,当街打死,百姓争啖其肉;江洋大盗王胡被官府擒获处决,大快人心,百姓奔走相告;贪官吉祥民愤极大,被判处极刑……”   张郣、张邺也坐过来了,“六弟和五妹妹说什么呢?”   “诸位,我来也!”有人欢声叫道。“七弟?”张郣和张邺才坐下,又站起来了,“你怎么来了?”   原来是张郕来了。   “过来坐。”张鄠含笑招呼,“你父王母妃,肯放你出府了?”   “别提了,父王母妃说我调皮捣蛋,要我在府里修身养性。”提到信王、信王妃,张郕有点下气。   不过他很快神气起来了,“父王母妃是派人看着我,不许我出府,可我是谁啊?我真想出门逛逛,那些酒囊饭袋,哪能拦得住?”   “哎,咱们又见面了。”张郕喜滋滋地看着明探微。   “七公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明探微说客气话。   “七弟和五妹妹认识?”张邺有点吃惊。   “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张郣也觉得奇怪。   说起这个,张郕更神气了,“我和六哥,还有明五……你们都叫五妹妹,我也叫五妹妹好了……我和六哥还有五妹妹,我们一起破过案!很大很难破的案!”   “靳家的案子。”张鄠提醒。   张郣和张邺想起来了,“六弟你不是说,这案子与你无关,只不过你恰巧当天到靳家吊丧?”   张郕感动得不行,“六哥你对我太好了!”兴奋捶了张鄠一把,“没说的,好兄弟!”   张郣、张邺有点莫名其妙,明探微却明白了张郕的意思。   张郕以为张鄠友爱兄弟、不贪功,把破案的功劳全算在了他身上。   这个张郕虽然显得头脑简单了一点,倒是还挺可爱的。   张郕这样的男孩儿,和江浩歌怎么成了一对?不是一类人啊。   明探微让婢女把哥哥们请过来,和张郕做了介绍,“这是信王府的七公子。这是我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   彼此寒暄见礼,张郕很是羡慕,“你有五个哥哥呀,可真威风。”   “我还有四个姐姐。”明探微笑,“我们明家,五个男孩儿,五个女孩儿,加起来便是十全十美。”   “了不起!”众人都伸出大拇指。   “七弟!”哥哥们一进来,张郐不久也进来了,高兴的扑到张郕身上,“我好些日子没见着你,可想你了!”   “我也想你。”张郕和郐抱了抱,“我这不是溜出来看你了么?”   趁着这兄弟俩亲热的功夫,明探微和大哥明暾悄悄说了几句话。   明暾同意,“微儿说的对。七公子是偷偷跑出来的,咱们理应到信王府说一声,也免得信王、信王妃挂念着急。”   ……   一帮孩子,玩闹得甚是开心。   酒至中巡,大太太差人来叫明探微,“请五姑娘到小花厅去见位客人。”   明探微向众人告罪,“暂且失陪片刻,我去去就来。”   “五妹妹,我陪你一起。”张郐自告奋勇。   “不方便。”张鄠拉住张郐,“明大太太没有请你。不请自来,是为恶客。”   张郐失望又委屈,“我才不是恶客。”眼睁睁的看着明探微走了。   张郕转转眼珠,“不好意思,我肚子疼,要更衣。”和众人说了声,溜出来了。   他向仆婢问了路,来到小花厅外,见到几个熟悉的婢女,很不开心,“我就知道,是我母妃亲自来抓我了。可我母妃见明五做什么呢?”   他绕路到厅侧,趴到窗户上向里边张望。   窗户是玻璃的,能看到里面的情形。   上首坐着位贵妇,正是他的母亲信王妃,下首主位相陪的那位太太端庄稳重,应该是明大太太。   厅中央站着位小姑娘,正是明探微。   张郕唯恐他母妃为难明探微,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身边多了个人。   他一惊,转头一看,心松了。   “六哥。”他小声叫。   张鄠做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   张郕伸手捂住嘴巴。   对,不能开口,不能说话,要不然还怎么继续偷听偷看?   “明五姑娘,你和我的郕儿,是认识的吧?”信王妃慢条斯理端起茶碗,用盖碗拨弄着茶叶,“你对他有什么看法?”   张郕有点好奇,不知明五会怎么看他?张鄠凝神倾听。   大太太显然是反感了,“信王妃殿下,我家微儿和令公子不过是见过一两次面,谈不上认识吧?更何况微儿年纪还小,小孩子家有什么看法不看法的?”   信王妃皱皱眉头,她身边侍立的嬷嬷神色骄横傲慢,出言训斥,“王妃殿下想知道,如实回答便是,难道你们还敢隐瞒?”   大太太面有怒色,看样子想要发作,明探微甜甜的冲大舅母笑了笑,“大舅母,我认识七公子的。”   大太太见孩子笑得这么乖巧,很是心疼。   孩子是不想和“贵客”有冲突,多懂事啊。   嬷嬷笑了,“明五姑娘认识我们七公子,那就好办了。敢问明五姑娘,对我们七公子有什么看法?”   明探微轻轻叹了口气,面有难色,“认识归认识,要谈到有什么看法,这可真是……难说啊……”   “有什么难说的?”嬷嬷追问。   信王妃也是一脸关切。   明探微一脸认真的倾诉、求助,“我人小,可责任大,我要看好多人的。”   “我要看诚王府的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都已经六个人了,我还要看七公子么?”   “我这么小,我才六岁半……诚王伯伯要我看六位哥哥,信王妃殿下又要我看七公子……我,我看不过来……”   嬷嬷呆住了。   信王妃的脸色,变来变去,很是精彩。   明探微仰起小脸,甜甜笑,“我人太小了,力有不逮,真的看不过来呀。”   ……   信王妃的意思,明探微当然明白。   明琅号称东楚第一美人,传言信王曾经向明琅求过婚,但被明琅拒绝了。   信王妃的独生子张郕偷跑出府,来到明家赴宴,信王妃单独叫来明探微,摆出这幅阵势,应该是担心明探微“勾引”张郕。   小孩子用到勾引这两个字有点奇怪,但在信王妃这样的母亲心目当中,女孩儿和她儿子走得略近了些,就是勾引。   原书的信王妃确实如此,对张郕过于宠溺,不管哪家小姑娘接近张郕,她都如临大敌。   信王妃问明探微对张郕的看法,明探微能怎么说?往好听的方向说,信王妃会觉得“没错,果然就是看上我儿子了,果然是想勾引我儿子”;往不好听的方向说,信王妃肯定恼了“我儿子有那么差么”?   明探微觉得,她根本用不着说什么对张郕的看法。   她只需要告诉信王妃:诚王府的六位公子,她可以随意选择。   六位侯选人,已经够多了,有必要再加上信王妃的宝贝儿子么?   看不过来了好么。   敬谢不敏。 第32章 032   张郕失望叹气。   “谁?”信王妃有侍女守在小花厅外, 循声而来。   “是我。”张鄠按住张郕,示意张郕原地不动,含笑走出来,“听说婶婶来了, 我来请安。”   “见过六公子。”侍女见是张鄠, 不敢怠慢, 陪笑行礼。   信王妃被个小姑娘不软不硬的给回了嘴,正没话可说, 听到张鄠来了, 声音拨高,“小六,进来吧。”   “我的卦果然不错!”张鄠抬脚进了小花厅, 拍掌笑道:“我见到七弟,便猜到七弟肯定是偷跑出来的。又听说小花厅有位贵客, 便猜到是婶婶亲自来捉人了。”   “小六真聪明。”信王妃的夸奖,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你七弟呢?怎地不和他一起来?”张鄠连连摇头,“婶婶, 这可不成。我若是和七弟一起来, 七弟以为我有意出卖他, 肯定不喜欢我, 不和我玩了。”   “那你会不会出卖七弟啊?”信王妃笑问。信王妃好似在闲话家常,其实话语中大有深意。   她问过张鄠, 目光从明探微娇嫩的小脸蛋上掠过, 心中有深深的厌恶, “明五姑娘你呢?你会不会出卖我儿子?”   明探微呵呵两声。   这位信王妃可真有意思,真当她的宝贝儿子是香饽饽了?   她童心未泯, 笑嘻嘻伸手比了个“五”。   张鄠和她想到一起了,同时伸手,同样的手势。   “你二人这是何意?”信王妃不懂。   明探微和张鄠欣喜的相互看了一眼,“五位哥哥的意思啊。七公子若是和我们一样有五位哥哥,便不会被看得这么紧,出来玩一趟都这么难了。我们也不会面临两难了。”   “比如说我吧。”张鄠得意的指指自己,“我常常一个人溜出王府玩耍,父王母妃知道了,不过是训斥几句罢了。母妃才不会专程出府捉我。”   “独生子,挺难的。”明探微和张鄠满是同情,“没有五位哥哥,挺难的。”   明探微和张鄠真心实意的为张郕叹气。   信王妃脸耷拉下来了。   大太太方才是有点着急的,这时却是优哉游哉。   孩子聪明就是这点好,做长辈的不必多操心。   “七公子!”侍女惊喜的声音。   “闪开,都闪开。”张郕显然是生气了,“全给本公子闪开!”   “郕儿快过来。”信王妃一见到张郕,脸色变温柔了,声音也变温柔了,仿佛浑身都笼罩着慈母的光辉,“快过来让母妃看看。”   张郕气呼呼的,“我为什么没有哥哥?不行,母妃你给我生个哥哥……不对,生五个哥哥!”   张郕扑到信王妃怀里闹着要五个哥哥,少一个也不行。   信王妃面对她的宝贝儿子就没脾气了,柔声软语的哄。   明探微和张鄠笑得肚子都疼了。   张郕啊张郕,你母妃就算能生,那也是你的弟弟妹妹,不可能是哥哥……五个哥哥,你逼死信王妃她也生不出来……   ……   “七弟,你别闹了。”张鄠笑道:“你再闹下去,拖延得久了,叔叔要亲自来捉你了。”   张郕还真停下来了,愁眉苦脸,“不会吧?”   信王管他管得严,不像信王妃这么娇惯他。   信王妃显然也知道这一点,神情有些不自然,“郕儿,快跟母妃回府。”   “好吧。”张郕暂时不闹了。   大太太巴不得赶紧送走这不速之客,忙起身恭送。   明探微、张鄠陪大太太送客,一直送到大门前。   大门前来了一队骑兵,为首的一人年轻英武,威仪不凡。   “真来捉我了啊。”张郕嘟囔着,下意识的往信王妃身边躲。   信王妃搂紧了张郕。   信王妃也许是太紧张了,搂着张郕的那只手,微微发抖。   明探微把这一切全看在眼里。   她绝对不相信,是因为信王平日管孩子太严厉,信王妃才会有这样的态度。   传言信王曾向明琅求婚,被明琅拒绝了,这应该是真的吧?所以信王妃忌惮明琅、防着明琅,不愿看到信王踏足明府。   信王妃迎上前,想和信王立即离开,但信王向明探微走过来了。   张鄠本来是和明探微并肩站着的,这时却快跑几步,一跃而起扑到信王怀里,“叔叔,我比从前跳得更高了,功夫是不是长进了不少?”扳着信王的脸,一脸喜悦的想要夸奖。   信王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这里,敷衍的道:“长进了,长进了许久。”拍拍张鄠,想把他放下来。   信王的目光胶着在明探微身上。   张鄠搂着信王的脖子,往上跳了跳,努力挡住信王的目光,“叔叔,看我看我。”   信王偏偏脑袋,不看他,就看明探微。   明探微害羞的笑了笑。   信王看她的目光简直是慈爱的,但她就是不喜欢。   在原书当中,明琅所蒙受的不白之冤,和靳筱莹之死一样,都是疑案。或许原作者觉得这些事情不重要,并没有写清楚真相到底是什么。   靳筱莹之死,目前已经结案,可以说是真相大白。明琅和诚王,却不是这样的。   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信王和明琅被诬陷有关,但是,诚王的声誉因此一落千丈,信王因此有了和诚王相争的资格。   换句话说,信王是最大的受益者。   谁受益最大,谁嫌疑就最大。   在明探微心目当中,信王、信王妃夫妇,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当然这还需要进一步查证,但就算事实真相还不明,也不妨碍明探微警惕、提防、步步为营。   张鄠死活不肯放手,信王便抱着他走过来,“这便是微儿吧?微儿,我是……”   大太太早在看到信王的第一眼,便命人回去报信了。   明肃政和明玕闻讯匆匆赶来,明肃政离着还很远,便朗声大笑,“信王殿下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啊。”   明玕飞跑过来,把明探微掩护在身后。   信王苦笑。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明肃政、明玕兄弟俩,十几年如一日,就是不喜欢他。   明肃政来了,张鄠也就不耍赖了,松开信王下了地。   明肃政和明玕兄弟二人把信王“送”走了。   其实说“撵”更合适。   信王这些年在朝中威势日隆,但在明家却摆不起架子,被恭送出府。   ……   美酒佳肴,宾客尽欢。   日暮时分,客人大多散去,张邩从宫里回来,含笑道恭喜,“忠王提及药指挥使的身世,陛下不听。”   众人倍觉欣慰。   明玕亲自把张邩、张鄠等六兄弟送回诚王府。   这天晚上,明和畅、明向欣、明婉愉都来陪五妹妹,一张床上,睡了四个小姑娘。   四个小姑娘嘻嘻哈哈,说说笑笑,别提多热闹了。   “今天晚上肯定是睡得迟了。”婢女仆妇等都笑。   有人轻手轻脚进来了。   明探微眼尖,“咦,朝来姐姐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应该在新房么?”   朝来抿嘴笑,“姑奶奶放心不下姑娘,命我来看看。姑娘怎地还没睡着?这可不好,很晚了,姑娘不乖了哦。”   “我很乖的,很乖的。”明探微钻进被窝,蒙上小脑袋,“我睡了,睡着了。”   “我也睡了。”明和畅、明向欣、明婉愉也蒙上被子。   朝来忙轻轻把被子揭下来,“蒙头睡可不好。”   灯光暗了下来。   周围一片安静。   明探微被朝来姐姐轻柔的拍着,打个呵欠,真的睡着了。   小孩子就是要早睡早起啊。   其余的三个小姑娘今天也真是累了,周围一安静,没人说话,她们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明探微就被春来从被窝里捞出来,她闭着眼睛补觉,春来替她梳洗打扮,“姑娘精神点,今天要认亲的。”   明探微没睡醒,被抱着出来的。   到了大厅,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立即精神了。   新郎俊美,新娘明艳,好般配的一对新人。   她也不要春来姐姐抱了,跳下地,哒哒哒跑到新郎新娘面前,抱起小拳头,“恭喜恭喜,大吉大利。”   明琅满心欢喜,也不管身上穿的是礼服,弯腰把宝贝女儿抱起来,“微儿乖。微儿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   “我睡得可好了,没哭没闹。”明探微夸奖自己。   “你呢?你睡得好不好?”明探微问。   明琅脸色和她的喜服一样红,“挺好的。”   药归尘很是体贴,“抱累了吧?换我吧。”   明琅嗔怪,“不累。这是我女儿,才抱一小会儿哪里会累?”   “也是我的女儿嘛。”药归尘柔声道。   药归尘到底还是把明探微给抱过去了。   他是真怕明琅会累着。   明探微小脸红扑扑的,乐得发晕。   她也是有爸爸妈妈疼爱的小孩子了。   如果她能带着明家这一大家人穿越回去该多好,她可以背着书包上学校,爸爸妈妈轮流给她开家长会。   前世只有阿婆给她开家长会,同学们知道她没有爸爸妈妈,有人同情她,有人嫌弃她。   上小学的明探微,很在意同学们的看法,很介意同学们愿不愿意和她一起玩。   ……   认亲是大事,药生尘也来了。   “我老人家是来给小尘尘撑腰的。”药生尘爱说笑话,“他只身一人到了明家,你们可千万不要欺负他啊。”   明老太太笑道:“姑爷是娇客,哪有欺负的道理?”   明肃政乐呵呵的,“药兄啊,不瞒你说,明家兄妹四人,舍妹是唯一的姑奶奶,也是我们兄妹四人当中,脾气最大的那一位。别人我不知道,我是不敢惹她的。不光不敢惹她,也不敢惹她的夫婿。”   “还有我还有我。”明探微忙举起小手,“大舅舅也不敢惹我。”   “对极了,还不敢惹我们微儿。”明肃政郑重点头。   “我们微儿这么乖,这么可爱,你惹她作甚?”大太太嗔怪。   “都不许惹我们微儿。”哥哥姐姐们纷纷道。   “多谢捧场,多谢捧场。”明探微忙得团团转,不停抱拳向哥哥姐姐们致意,“不过呢,不要喧宾夺主,今天请以新人为主。”   气氛本就喜庆欢乐,明探微这一客气,众人更是哄堂大笑。   “没人会欺负我的。”药归尘忙小声道:“师兄,大喜的日子,你说吉祥话便好,其余的免提。”   “这小子还嫌弃上我了。”药生尘假装生气,“师兄还不全是为了你好?”   药生尘拍拍他自己的胸,“小尘尘,你就只有师兄一个亲人……”   明琅清了清嗓子。   药归尘忙站到明琅身边,“师兄,从前归尘确实只有你一位亲人,现在不一样了。我有娘子,还有女儿……”   “还有我们这些可爱的侄子侄女!”明暾、明暥、明和畅等人一起叫道。   “对,还有这么可爱的侄子侄女。”药归尘大喜。   “大舅兄也得算是亲人吧。”明肃政指指自己。   “小舅子也是。”明玕微笑。   “二舅兄,还有二舅兄。”明琳正咧着嘴笑呢,忙把他自己也算上,“妹夫,二舅兄也是你的亲人!”   明老太太温和亲切,“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但在我这里,女婿和儿子是一样的。”   “都是亲人,都是亲人。”药归尘眼中有了泪光。   药生尘眼睛发酸,“哈哈,一个不小心,小尘尘有这么多的亲人了?”   他挨个数,“一,二,三……不得了不得了,小尘尘出息了,发达了。” 第33章 033   “师伯, 你也有亲人了。”明探微小嘴巴跟抹了蜜似的,“按辈份来说,我是你的师侄女。”   “微儿是师侄女,我们当然就是师侄了。”哥哥们特别自觉。   “师伯, 我们和微儿一样, 也是师侄女。”明惠风、明和畅等人一起叫“师伯”。   “我老人家也发达了, 哈哈哈。”药生尘大乐。   他以新郎唯一的亲属自居,要为小尘尘争面子, 带了许多见面礼, 乐呵呵的一一分发,“侄子侄女,人人有份。”   君子如玉。药生尘送的全是玉器, 而且全是和田美玉,明暾明暥等人是和田青玉, 明惠风明和畅等人有的是和田羊脂玉,有的是和田墨玉,明探微与众不同,是和田黄玉。   这黄玉颜色是浓艳的蜜蜡黄, 如金子一般, 晶莹剔透, 柔润如脂。   雕工也漂亮极了, 是只黄色的小鸟,即金翅雀。“这小黄鸟真好看。”明探微啧啧称奇。   “小微微你喜欢便好。”药生尘的见面礼得到明探微的认可, 很高兴, “师伯那里还有些红玉墨玉糖玉, 有些雕工还蛮好的,回头你去挑挑, 喜欢的便拿去把玩。”   “真的么师伯?那我不客气了,回头便去挑。”明探微也不客套,“不过师伯,这么好看的玉雕,您就不想自己留着么?多好看呀。”   “师伯不爱这些。”药生尘一脸笑。   “那师伯喜欢什么?”明探微问:“我想到了,师伯肯定喜欢医书秘籍、珍贵罕见的药物。师伯,我想办法找到这些,送给你。”   药生尘心花怒放,“小尘尘你看到没有?小微微比你懂事!”   “是我娘子教的好。”药归尘微笑。   药生尘乐,“你是逮着机会便要巴结你的新娘子啊。以后我不叫你小尘尘了,叫你马屁精如何?”   “那我就是小马屁精,我天天夸师伯,逮着机会就夸师伯。”明探微甜甜道。   药生尘乐得找不着北。   有侄女的感觉,可真好。   认亲之后,便是认亲宴了。   明家的家宴,气氛一直是轻松愉快的。   认亲宴之后,药生尘要告辞,明探微拉着他不许他走,“师伯留下吧,人多热闹。”   明肃政等人也一再挽留,药生尘就没走。   “师兄一向独来独往,四海为家,极少愿意在亲友家中逗留。”药归尘很是欣慰,“这回总算想开了。”   “我是看小微微可爱,懂不懂?”药生尘声明,“我是看小微微的面子,可不是看你。”   “知道了,与我无关,是微儿面子大。”药归尘笑。   明肃政在外院给药生尘收拾了一个单独的院子,药生尘暂时住下来了。   药宅本来只有药生尘、药归尘还有阿融三个人居住,现在三个人全都住到了明家,药宅空无一人。   药生尘想到宅子里还有几箱子珠宝,想搬过来送给小微微把玩。放珠宝的地方设置有机关,机关只有他和药归尘知道,药归尘已经到鹰扬卫上任了,不在家,他便跟大太太要了两个仆从,驱车回了老宅。   到了老宅门前,药生尘正要开门进去,忽然用力嗅了嗅,“不对,有血腥味。”   他想进去看个究竟,但两个仆从听到“血腥味”三个字就吓着了,紧紧拉着他,死活不许他进门,“您老人家可是明府的贵客,我们哥儿俩把您老人家带出明府,便得全须全尾的把您老人家再带回去。您就是少了根头发丝,我们也担待不起。”   药生尘秀才遇到兵,很是烦恼。   这巷子很偏僻,住户少,好不容易遇到有路过的邻居,两个仆从大声央求,央求邻居帮着到官府报案。   邻居出了巷子,遇到五城兵马司的巡逻兵,忙把药宅的事说了,巡逻兵一听和明府、药宅有关,不敢怠慢,跑着就过来了。   药生尘还被两个仆从牢牢的抱着,在门口僵持。   巡逻兵来了之后,两个仆从总算肯把药生尘放开了,但还是不许他进去,“您老人家说里面有血腥味,里面一定有事,不能冒这个险。”   巡逻兵听了这话,也有点害怕,踌躇不前,唯有一个才进兵马司不久的年轻人胆子大,“众位哥哥,小弟打个先锋。”他雄纠纠气昂昂的,率先进去了。   没一会儿,这个方才还胆大包天的年轻人,脸色苍白、尖叫着跑出来,“杀人了!杀人了!”   巡逻兵脸色大变。   两个仆从眼睛发直,扑通扑通,坐到了地上。   药生尘背上生出寒意。   这幸亏是他暂住到了明家,如果他还在此居住,被杀的人会不会就是他?   ……   既然是人命重案,巡逻兵不敢耽搁,分成两路,一路往上禀报,一路守得严严的,上司没来之前,谁也不能进去。   推官常温,带了几名捕快,一名仵作,匆匆赶到。   草草和药生尘见过礼,常推官便带着人进去了。过了许久,常推官出来,告诉药生尘,“下官初步判断,应该是有两名贼人入室盗窃,触动了贵府的机关,死于机关射出的利箭。”   “只是盗窃?”药生尘心里松快了不少。   常推官经手的案子多了,见过的人也多了,猜得极准,“药大夫是不是以为,只是盗窃,不是大事?那您想过没有,如果您在家,贼人可能不会自己去碰机关,而是直接要胁您?”   药生尘想了想,“要是有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会说的。”   他无端觉得脖子凉嗖嗖的。   常推官请药生尘进去,清点一下财物,“您看看丢失了什么,下官好一一记录在案。”   药生尘对家里的陈设不怎么上心,进去看了看,一脸茫然,也不知是不是丢失了东西。不过,常推官带他到了东厢房,就是设置机关的地方,药生尘看出来了,“少了箱珠宝。”   来的贼人应该不只这两个,这两个死了,其余的人还是得手了,拿走了一箱珠宝。   但具体是箱什么样的珠宝,药生尘就说不出来了。   药生尘被两名仆从护送回明府,明老太太等人知道了这个消息,大吃一惊。   药归尘闻讯赶回老宅,和常推官一起,仔细推敲。   明肃政和明玕也先后赶去,帮着一起参详。   日暮之时,三人回到明府,一大家人已经在大厅等着他们了。   “应该是普通的盗窃案。”三人都这么说。   虽然如此,众人还是忧虑,“万一药先生独自在家,贼人入室威逼,如何是好?药先生又不会武功。”   明探微坐在药生尘身边,凑近了他,声音压得低低的,一脸神秘,“师伯,你会不会用药粉?听说有些药粉挥出去,贼人当场昏晕。”   药生尘很配合,声音也低低的,“能迷晕人的药粉,师伯确实有一些。”   “那师伯还是不怕的。”明探微一颗心放回到肚子里,“就算师伯一个人在家,也吃不了亏。”   药生尘不由的感慨,“师伯都是沾了小微微的光啊。要不是小微微执意挽留,师伯独自住在老宅,多多少少,有点危险。”   “药先生您太客气了。”明老太太、明肃政等人道。   哥哥姐姐们却觉得师伯平易近人爱开玩笑,和师伯说话也便不客套,“师伯说的对,微儿功劳很大。”   哥哥姐姐们夸奖起明探微,一套一套的。   明探微虽然听习惯了,也是飘飘然。   做明家的孩子真好,做明家最小、最受宠爱的孩子真好。   ……忠王、忠王妃回京,在京城引起很大的轰动。   忠王回京,打的旗号是回京省亲,其实谁都能想到,他是为了固原郡主、宣德侯回来的。   女儿、女婿、外孙女,是他的至亲,他肯定要救。   宣德侯冒功、欺君,罪名不轻,忠王要怎么解救呢?百姓士绅,人人好奇。   茶楼酒肆,议论最多的就是忠王如何救女婿这个话题。   “本朝唯一的异姓王呢,凭面子就能救出宣德侯了吧?”有人大声发表高见。   “宣德侯的罪名是欺君,若是因为忠王的面子便轻轻放过了,那圣上的面子在哪里?”有人反问。   “对啊,圣上的面子在哪里?”众人纷纷附合。   忠王是异姓王,了不起,可他再身份再怎么高贵,也高不过皇帝。欺君之罪,怎么可能因为忠王的面子,就这么算了。   “不过是个女婿,顶多算半个儿。”也有人这么说,“忠王就是不管宣德侯,也不稀奇。”   “对,女婿毕竟是外人。”同意这说法的人不少。   “固原郡主跟宣德侯和离,不就好了?”还有实诚人真心实意的为忠王着想,“固原郡主膝下只有一个小女儿,和离了,带着这小女儿回忠王府,那便牵连不到了。”   “阁下这话可就不对了。”有人笑着高声驳斥,“固原郡主为了嫁给宣德侯,费了多大的周折?花了多少的心思?怎么舍得和离?”   “此话怎讲?”不明内情的人都来兴趣了。   那人便添油加醋的把江浩歌不是早产儿、固原郡主怀孕之时,宣德侯和明美人还没有和离的事说了说,“……这般不易方才到手的夫婿,怎么舍得和离?”   一片不怀好意的笑声。   “住口!”有人大喝一声,拍案而起,“谁敢说我忠王府的闲言碎语?”   众人见这站出来的黑衣男人身高九尺有余,面若重枣,威风凛凛,不觉生出惧意,不敢说,也不敢笑了,低头专心喝茶。   偏偏有人光明磊落,不慌不忙的站起来,“这怎么能叫闲言碎语?句句实话罢了。我就是说了,你能怎么着?打我不成?”   “老子打的就是你!”黑衣男子恼羞成怒,挥起老拳。   ……   这场架,打得挺热闹。   架打得越热闹,关注的人就越多,打架的原因传播得也就越广。   固原郡主的那点子事,简直是人尽皆知了。   消息辗转传入忠王耳中,忠王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本王的宝贝女儿岂是这帮市井无赖能议论的?”   忠王恨不得将议论固原郡主的百姓全部抓起来处死,但这里是京城,不是他的封地。   忠王这回到京城,事事不顺。   他多方设法,不但没能把宣德侯救出来,就算想接他的女儿固原郡主、外孙女江浩歌回王府小住,也被拒绝了。   固原郡主、江浩歌,还在宣德侯府,被看管得严严实实。   “章和帝欺人太甚。”忠王回到王府,跟忠王妃发牢骚,“他的皇位是从本王手中抢去的,他还这般对待本王!”   忠王妃惦记宝贝女儿,“王爷的心情,我自然明白。王爷,咱们先设法把瓀儿、湄湄救出来要紧。侯府被抄,瓀儿和湄湄,也不知吃了多少苦。”   忠王咬牙,“本王要接自己的亲生女儿、嫡亲外孙女回王府小住,黑鹰卫竟敢阻拦,可恶之极!”   忠王妃献计,“什么冒功、欺君,说白了都是药归尘惹出来的。依我说,设法拿着药归尘的短处,逼迫他改口,女婿定能脱罪。”   婢女来报,谋士匡飞求见。   忠王吩咐,“让他进来。”   匡飞是名瘦小精悍的中年人,进来见了礼,恭敬的道喜,“恭喜王爷,属下在药家的珠宝箱中,找到了大大的宝贝。” 第34章 034   “什么宝贝?”忠王和忠王妃精神大振。   匡飞取出几件玉器, “这是罕见的黄玉。”   “黄玉有什么宝贝的?”忠王妃有些失望。   美玉之中,以“黄、白”为贵,这几件黄玉色彩-金黄,玉质细润, 确是珍品, 但在忠王妃眼中, 也不过尔尔。   “王妃娘娘有所不知,叛将李进之妻, 姓黄名玉, 故此李进生前,有收藏黄玉的爱好。”匡飞解释,“这里有枚黄玉指环, 指环上雕刻的玉鼠小巧玲珑,甚是可爱, 鼠口中衔有玉片,玉片上有两个极小的字,肉眼看不出来,属下用火齐镜方才认出, 一个是进字, 一个是玉字。”   “李进和黄玉的名字?”忠王得意狞笑, “这可不是本王诬陷, 药归尘确实是叛将李进之子!他若不是叛将李进之子,为何家中会有李进遗物?”   忠王妃是个细心人, 亲自要了火齐镜, 亲眼看到了玉鼠口中的那两个字, 露出笑颜,“药归尘想赖也是赖不掉了。”   “匡先生, 有劳你亲自出马。”忠王兴致勃勃,“你去跟那姓药的小子说,他若不改口,若不帮宣德侯脱罪,本王便公开证据,让他这个鹰扬卫指挥使身败名裂!”   匡飞深深一揖,“属下领命。”   忠王很高兴,命人摆上酒菜,连饮几杯好酒,“姓药的小子此刻大概已经吓得魂飞天外了。哈哈哈,叛将李进的儿子,他这个身份一旦落实,可就没脸见人啰。”   忠王妃心情好,陪他喝了几杯,“是这个道理。药归尘如果有眼色,便该立即改口,让我的瓀儿、湄湄,早日得见天日。”   “说起来叛将李进,可真是个狠人啊。”忠王慨叹,“他打了败仗被碛卜敌军抓了,贪生怕死,投降了碛卜,转过头带领碛卜军接连攻下我朝三城,而且每攻陷一城他都要带着敌军屠杀城内军民,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所以老百姓恨他啊。”忠王妃皱眉,“听说他偷偷潜回老家想接走父母,被捕之后,老百姓争相吃他的肉?”   “老百姓恨死他了。”忠王点头。   忠王妃不快,“他真是李进的儿子吧?若不是咱们急于救出瓀儿一家三口,我真不愿和这种人合作。李进的儿子,就该千刀万剐。”   “你以为本王会放过他?”忠王杀气腾腾,“这不过是权宜之计。过了这个难关,本王跟他、跟明家,新账旧账一起算!”   “好极了!”忠王妃叫好,“敢跟咱们忠王府作对的,一个也不能放过!”   忠王酒劲上来,老调重弹,又抱怨章和帝抢了本该属于他的皇帝宝座,“……本王才是先帝亲生子,有亲生儿子在,哪轮得着侄子继承大位?”   忠王妃是忠王生母的娘家侄女,对忠王的身世再了解不过,陪着他叹息许久。   先帝视忠王这个异姓王为眼中钉肉中刺,一心想要除掉,但忠王是本朝唯一的异姓王,祖先立下赫赫功勋,轻易动不得。先帝大概也是思量良久,才想出了这个偷梁换柱的计策。   唯一的异姓王变成了自己人,先帝放心了,满意了,认为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计策。   但世事难料,先帝的皇子们一个接一个的死,最后一个都没剩下来。这天子之位,竟然落到了侄子手中。   先帝临死都是不闭眼的。   忠王直到现在都是不服气的。   ……   忠王以为药归尘一定会屈服,谁知两个时辰之后,匡飞无功而返。   匡飞并不是没有说服药归尘,而是根本没有见到药归尘。药归尘值宿皇宫,匡飞见不着人。   忠王觉得扫兴,“便让这姓药的小子多得意一天好了。明日再寻他。”   谁知药归尘值宿皇宫不是一天,而是接连三天,这下子忠王沉不住气了,忠王妃尤其着急,“我的瓀儿,我的湄湄,受苦还要受到什么时候?”   忠王也牵挂女儿和外孙女,派了个能说会道的幕僚程平去见黑鹰卫指挥使李奇,意思是想请李奇求个方便,暂时把固原郡主、江浩歌母女俩放出来,“哪怕是短短一两日,到王府和王爷、王妃见个面。王爷、王妃见到固原郡主,也就安心了。”   李奇这回没把话说死,但言下之意,是这件事情他要多方打点,花费着实不小。这当然就是要钱的意思了。   忠王府豪富,不缺钱,忠王很阔气的抬出几箱金子,命程平当作使费。   这几箱金子送出去之后,李奇总算同意让固原郡主和江浩歌母女俩,回忠王府团聚一日,辰时去,酉时回。   程平再三谢过李奇,其实心里骂了千万遍。   好几箱金子啊,就换了个辰时去,酉时回?   固原郡主和江浩歌,由黑鹰卫“护送”,到了忠王府。   忠王和忠王妃,早就等着了。   固原郡主消瘦了许多,江浩歌不光瘦了,胆子也小了,不像从前那样大大方方的,见了人便想躲。   忠王妃心酸无比,抱了女儿和外孙女,泪流满面,“我的瓀儿,我的湄湄,可怜的孩子啊。”   忠王气得直哆嗦,“本王的爱女,本王嫡亲的外孙女,竟被虐待成了这副模样?”   固原郡主眼泪汪汪,“父王,女儿只是被软禁在宣德侯府,已经这个样子了,也不知侯爷被关在天牢,更要吃多少的苦。父王快想法子救他啊。”   忠王烦恼,“你夫婿这个案子,颇有些麻烦。过两日再说,过两日再说。”   过两天药归尘出了皇宫,忠王命人威胁,药归尘肯定屈服。   忠王妃埋怨,“原来当年驰援金集的人并不是宣德侯?他瞒得咱们好苦。”   当年宣德侯是位年轻的侯爷,又有莫大功勋,当真是位风云人物。   谁知道这功勋竟然是抢来的?   固原郡主对宣德侯一往情深,竭力为他找借口,“这并不是他的意思。公爹这般安排,他做儿子的孝顺惯了,只能依从。”   江浩歌偎依在忠王妃怀中撒娇,这时忽然开口,“依湄儿说,这不仅不是爹爹的错,也不是祖父的错。药归尘是祖父的养子,爹爹是祖父的亲子,总之都是祖父的晚辈。晚辈立下的功勋,就是江家的功勋,祖父做为江家家长,有权决定这功勋究竟归谁。”   “湄湄言之有理。”忠王妃一脸溺爱,“反正都是老侯爷的儿子,老侯爷这个当爹的,把一个儿子的东西给了另一个儿子,这不过是件家事罢了,哪里有欺君那般严重?”   这家人说来说去,宣德侯是没错的,老宣德侯也是没错的,全是药归尘不通情理,明明是江家养大了他,他却回过头来坑江家,恩将仇报。   像药归尘这样的人,怎么整治都不为过。   忠王妃把黄玉的事跟固原郡主说了,固原郡主大喜,“药归尘因为曾经驰援金集、立下大功,眼下名声非常好。如果父王拿出证据,证明他是叛将李进的儿子,岂不是人人唾弃?岂不是前程尽毁?他一定会改口的。侯爷有救了!”   固原郡主和江浩歌,母女俩流下激动的泪水。   忠王坐不住了,“本王设法见见老侯爷,商议对策。”   要拿药归尘的身世做文章,需要老宣德侯打个配合。毕竟药归尘是老宣德侯捡到的弃婴。   忠王带人出府,费了些周章,花了些金银,到天牢看望了老宣德侯。   老宣德侯知道忠王的意图,一开始还不忍心,“毕竟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但忠王一瞪眼,老宣德侯就苦苦的笑了,“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我亲手养大他,待他不薄,他无情,休怪我无义。”   ……   忠王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却总是等不到药归尘。   他不是个有耐心的人,索性带齐“证据”,到了明府。   他这个不速之客也不见别的人主人,只要求见明肃政。   明肃政把他请到了书房。   忠王要求和明肃政单独谈话。   明肃政好说话,“王爷有命,下官自然依从。”果然摒退左右,书房里只留下明肃政和忠王两个人。   忠王满脸得意之色,把“证据”摆在了明肃政面前,“怎么样?明肃政,你妹夫是叛将李进之子,传扬出去,有多少人想来杀了他?有多少人想来烧了你们明家?”   “嘻嘻嘻嘻嘻。”小孩子快活的嘻笑声。   忠王大怒,“本王和明肃政在说要紧事,不懂事的孩童,还不快快闪开!”   “就不闪,嘻嘻。”   “就不走,嘻嘻。”   孩子的嘻笑声更加肆无忌惮。   忠王怒目看过去,只见书房的窗户被推开了,窗台上趴着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正冲着他笑。   女孩儿笑咪咪冲男孩儿伸出小手掌,“我赢了。”   男孩儿把一个精巧的荷包放在她手上,“愿赌服输。”   女孩儿喜孜孜的收起荷包,“我就说吧,他们会给我爹爹安个李进之子。”   男孩儿虚心请教,“五妹妹,你为何猜的这般准?”   女孩儿指指她项圈上坠着的黄玉,“因为这个小黄鸟啊。”   “这小黄鸟好漂亮,也就五妹妹配戴。”男孩儿由衷赞美。   女孩儿开心的笑出声。   这两个孩子旁若无人,可把忠王给气坏了。   “滚下来!”忠王怒吼。   忠王当然认得这两个孩子一个是明探微,一个是诚王府的张鄠。   按理说张鄠是皇孙,忠王不应该如此无礼。但忠王被气得狠了,顾不得这么多了。   “哎呀,这回是我输了。”女孩儿有点下气。   她拿起荷包,还给张鄠,“还是你的卦比较准。你说忠王敢让你滚,竟然没说错。”   忠王怒不可遏。   敢情这两个孩子在拿他打赌?   可恶之极! 第35章 035   “我赌忠王会拍桌子。”   “我赌忠王会大声咆哮。”   两个孩子清脆的声音, 和忠王的怒拍桌案声、咆哮声一起响起。   “这回咱俩都赢了!”张鄠欢呼。   “都赢了就是都没赢,没有彩头可拿。”明探微却不大高兴。   “五妹妹说的早,所以是五妹妹赢了。”张鄠把荷包递到明探微手上。   “还可以这么算么?”明探微不好意思,“这赢得也太勉强了吧?”   “不勉强, 很公平的。”张鄠无比诚恳。   忠王胸膛起伏。   他真是快被这两个孩子给气死了!   不光拿他打赌, 还拿他逗乐?   “明肃政, 管管你的外甥女!”忠王怒吼。   明肃政一笑,“下官的外甥女, 自有她的父母管教。下官这做舅舅的, 不便越俎代庖。”   “对啊,你有本事找我爹爹去,冲我大舅舅叫唤什么?”明探微伶牙利齿, “哦,我知道了, 我爹爹武功高强,你打不过,害怕了,所以柿子捡软的捏, 拿我大舅舅这斯文人撒气。你也太有眼色了吧。”   “明肃政文质彬彬, 雍容雅步。忠王殿下, 你在明肃政面前动粗, 不合适。”张鄠训斥。   忠王目露凶光。   他真想命人把这两个孩子给拉过来,可他方才摒退所有的下属, 一个也没留下……   “孩子们, 到别处去玩吧。”明肃政笑着招呼, “忠王殿下是来谈正事的,小孩子莫打岔。”   忠王忍不住冷笑, “这种太平话你怎地不早说?”   明肃政不紧不慢,“这不是六公子也在么?六公子是陛下的嫡亲孙儿,下官自然不敢怠慢。”   忠王喘气声渐渐粗重。   这个明肃政的话意,不就是说他怠慢了张鄠这位了不起的皇孙么?话里有话,可恶,可恨,可恼。   “哎,我跟你说句老实话吧。”明探微小脸蛋上挂着甜甜笑容,把忠王当好朋友一般,跟他推心置腹,“你今天恐怕是白跑一趟了。你也别下气,就当是锻炼身体、活动筋骨好了。”   “丢脸不要紧,面子掉了便掉了。身体最重要。”张鄠一本正经。   “保重啊。”   “保重啊。”   两个孩子情意殷殷。   忠王忍无可忍,一阵风似的冲将出来,“两个小坏蛋,找死……”   看着忠王渐渐欺近,那张脸愤怒得已经变了形,那双眼睛已经红了、已经没有理智了,明探微又激动又兴奋。   张鄠张开双臂挡在她面前,“要抓便抓我好了!”   忠王虽然年龄大了,但身高体健,在两个孩子面前,体力上有绝对的优势。   他抓两个孩子,就像老鹰抓小鸡似的。   忠王志得意满,要把这两个胆敢挑战他的孩子抓过来整治吓唬一番,谁知他还没碰到张鄠一片衣角,便有一柄带鞘的剑横在面前。   忠王一怔。   是谁?谁敢对他堂堂异姓王亮兵器?   忠王缓缓转过头,对上的是一双如潭水般幽深沉静的眼眸。   “秦让?”忠王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往外蹦。   忠王又惊又怒,连肠子都要悔青了。   大意了,大意了,明知道老宣德侯就是栽在秦让手里,为什么会没有一点防备,重蹈了老宣德侯的覆辙?   ……   “忠王殿下,请随下官进宫,面见陛下。”秦让淡声道。   秦让从容镇定,不容反驳。   忠王一千个不情愿,一万个不情愿,“本王只是跟六公子开个玩笑罢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努力挤出笑容,“六公子,本王对你没有恶意。”   “我相信。”张鄠的笑容,亲切友好,比忠王可自然多了。   忠王却觉得凉嗖嗖的。   这臭小子在打什么坏主意?一定没安好心!   “忠王殿下既然没恶意,那便什么也不用怕,随秦统领进宫吧。”张鄠彬彬有礼,“忠王殿下不必担心,我皇祖父最是英明,不会冤枉你的。”   “陛下当然不会冤枉本王了。”忠王打哈哈,“只是陛下日理万机,忙累得很,咱们何必拿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来打扰陛下呢?”   “虽然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可是和六公子有关,陛下身为祖父,会很关心的。”明探微很会说话,“忠王殿下也是做祖父的人,陛下的爱孙之心,你一定是懂得的,对吧?”   “进宫吧。”   “进宫吧。”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   忠王一张脸黑得如锅底一般。   他算是栽到这两个小坏蛋手里了。   “忠王殿下,莫让下官难做。”秦让声音冷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陛下有口谕,今日有任何人冲撞了六公子,都要带回皇宫。下官可不敢抗旨,忠王您呢?要抗旨不遵么?”   忠王咬牙,“难道陛下早早的便料到了,今天一定会有人冲撞他的宝贝孙儿……”   张鄠快活的、调皮的冲忠王眨眨眼睛。   忠王恍然大悟。   敢情今天这一切是张鄠早就安排好的!   又是张鄠。   当日带了秦让潜伏在药宅、探知老宣德侯多年隐秘的,便是张鄠。   张鄠真是忠王府、宣德侯府的克星啊。   忠王怒目瞪着张鄠,“你和本王有仇?”   张鄠微晒,“我和忠王殿下无怨也无仇,不过……”他含笑看看明探微,“不过,我五妹妹不喜欢宣德侯府。”“你所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这个小丫头?”忠王险些没气疯。   就为了这个明五姑娘,这个被宣德侯府厌弃、不肯承认的明五姑娘?   这小丫头才六七岁,乳臭未干!   张鄠年龄也不大,有十岁么?肯定没有。小屁孩儿,毛都没长齐,就是痴情种了?就知道爱慕小姑娘了?   真真气煞人也!   ……   “忠王殿下,请。”秦让不肯再等了。   忠王虽然觉得他才是帝位的正经继承人,章和帝只是个篡位的,但毕竟形势比人强,他也没有抗旨的勇气,只能跟着秦让走。   明肃政带了张鄠和明探微,也一起进宫。   章和帝在处理政务,一众人等,在殿外等候。   忠王气哼哼的,“尔等故意算计本王。”   明探微好心跟他讲道理,“忠王殿下,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是很光明磊落的,不爱算计人,但是有人算计我们,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总要反击的,对不对?”   明探微很好学,“大舅舅,我啰里啰嗦说了这么多,太不简练了。好像有四个字便可以说清楚,那四个字是什么来着?”   “料敌机先。”明肃政告诉她。   “对对对,就是料敌机先。”明探微学了一个成语,非常满意,“我们就是要比对手的谋划早一步嘛。”   张鄠夸奖,“五妹妹口齿伶俐,说得再清楚不过,就算是个傻子,也应该听懂了。”   “忠王殿下,你听懂了么?”   “忠王殿下,你听懂了么?”   两个孩子很有默契的同时发问。   忠王握紧拳头,骨节咯咯作响。   欺人太甚!这要不是在皇宫,要不是张鄠的亲祖父便坐在大殿中,忠王真想挥起老拳,一通痛揍……   几名大臣自殿中出来了。   忠王挺直腰身。   应该轮到他了。   内侍官却先宣了张鄠和明探微进见,“陛下说,六公子和明五姑娘机灵得很,听他俩说话,很是解乏。待陛下解了乏,精神好些了,再请忠王殿下和明肃政晋见。”   内侍官请忠王和明肃政到偏殿暂时等候。   把忠王给气的。   听那两个小坏蛋说话能解乏?呸!   还让他到偏殿等,这是想要让他等到什么时候?   明肃政很随和,谢了内侍官,到偏殿坐了,吩咐宫女泡茶。   忠王黑着张脸进来,端端正正坐着,生闷气。   今天真是流年不利,太倒霉了,倒霉到家了。   忠王爱喝六安茶,问宫女要,宫女抱歉答复,说没有。   忠王想要怒骂,宫女恭敬中含着讽刺,“王爷若是声音太大,会传到陛下耳中哦。”   忠王按捺怒气,闭上了眼睛。   虎落平阳任犬欺…… 第36章 036   张鄠和明探微面前摆得满满当当的, 茶水点心果子等,一应俱全。   两个孩子一边吃吃喝喝,一边陪章和帝说话。明探微牛皮吹得当当响,“我早就猜到忠王会按一个不堪的出身给我爹爹, 便把光兴十七年死掉的大恶人统统查了一遍。这些大恶人有什么喜好, 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都给列出来了。师伯送了我这个小黄鸟……”明探微拿出黄玉给章和帝看,“师伯还说, 类似的黄玉他还有几块, 但是被贼偷走了。我便猜测,是被忠王差人偷走了,忠王看到黄玉, 联想到叛将李进,联想到叛将李进的妻子黄玉, 会诬陷我爹爹是叛将李进之子。”   “我猜错了。我猜的是大贪官吉祥,毕竟民间一直有传言,说吉祥有遗腹子。”张鄠伸出大拇指,“还是五妹妹猜得最准了。五妹妹冰雪聪明。”   “祖父, 我想送五妹妹一副字, 上写‘神算子’三个大字。可我字写得不大好, 和您老人家相比, 差得实在太远了。”张鄠向章和帝求救。   章和帝才接见过几位大臣,大概是有些累了, 半倚在榻上, 面有倦色。   听到张鄠的央求, 他露出丝浅淡笑意,“神算子?”   他问明探微, “小微微,你想不想要这幅字呢?”   明探微甜甜笑,“神算子这三个字,我当不起。不过陛下的书法很有名气,我做梦都想要。”   “小微微也知道朕的书法么?”章和帝笑问。   小微微才六七岁,如果连小微微都欣赏他的书法,说明他的书法是真好,不是臣子们为了阿谀奉承,强捧的。   “知道。”明探微点点小脑袋,有点害羞,“每当我练字练得累了,想偷懒,便到我大舅舅的书房去……”   “为什么呢?”张鄠和明探微一起看过象生,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有个捧哏的,知趣的接口。   “因为,我大舅舅书房挂有陛下的墨宝。”明探微小脸蛋红扑扑的,“我看过陛下的墨宝,有了榜样,练字便有精神啦。”   章和帝莞尔。   敢情他的书法这般有作用?   “五妹妹,赶紧拜师。”张鄠撺掇,“你其实是我祖父的学生了。”   “真的可以么?”明探微紧张又期待,眼睛乌溜溜亮晶晶,“那样的话,我岂不是成了天子门生?陛下,我真的可以么?”   “还是不要了。”张鄠转念一想,替章和帝回绝了,“五妹妹若成了我祖父的学生,岂不是长了我一辈?不行不行。”   “不要不要。”明探微连连摆着小手,“我不要长你一辈。我这么小,当不了长辈。当长辈很吃亏的,过年要给压岁钱。”   两个孩子天真的话语,把章和帝给逗乐了。   内侍和宫女也低头笑。   皇宫和民间也没啥不一样,老人家面前,还是要有活泼可爱的小孩子啊。有孩子就热闹了,有孩子就有欢笑。   六公子和明五姑娘没进来之前,陛下何等疲乏,精神不振。六公子和明五姑娘进来之后,一刻钟之内,陛下笑了好几次。   章和帝愉快的答应,“小微微的这幅字,朕来写。”   章和帝今天状态不好,这幅字今天拿不到,要改天了。   “太感动了。”明探微明亮双眸中有了水光,“陛下对待一个小孩子也如此认真,毫不敷衍。”   “朕是对自己的书法认真。”章和帝微笑。   “我们也要跟陛下学,要对自己的书法认真。”两个孩子异口同声。   章和帝心情畅快之极。   明探微絮絮叨叨,“我和六公子第一次打赌,是我赢了;第二次打赌,是六公子赢了。六公子说忠王敢让他滚,敢对他动粗,真说对了。”   章和帝眸光渐冷。忠王这哪是对小六无礼,分明是藐视他章和帝。   谁都知道章和帝是先帝的侄儿,能继承帝位纯属运气好,这朝堂之中,对此不服气不满意的人,多了。   章和帝继位之初,先帝留下的大臣们阳奉阴违,给他设置了重重障碍。   章和帝经过多少艰难险阻才走到今天,不仅有了皇帝之名,渐渐也有了皇帝之实。   忠王却和从前一样,不把章和帝放在眼里,章和帝如何能够不恼。   ……   章和帝吩咐,“宣忠王。”   忠王随内侍进入殿中。   从前忠王下拜,章和帝总是温声吩咐“免礼”,今天却没有。   忠王只好老老实实行了跪拜大礼。   从前忠王是有座位的,今天竟然没有。   忠王憋了一肚子的气。   忠王没有座位,张鄠和明探微却有,两个孩子津津有味的吃着东西,看着忠王笑。   忠王感觉他这张老脸,就要挂不住了。   章和帝又宣了秦让、明肃政进殿。   明肃政一进来,明探微就放下茶杯站起来了,紧接着张鄠也站起来了。   忠王气得太阳穴都是疼的。   这两个小坏蛋也太会看人下菜碟吧?   忠王实在气得狠了,秦让在向章和帝回话,秦让说的是什么,忠王竟然没有听清楚。   章和帝向忠王问话的时候,忠王一脸茫然。   章和帝沉下脸,“忠王果真是在藐视朕了。”   忠王再跋扈也不能认领这么一顶大帽子,赶忙辩白,“臣岂敢藐视圣上?臣对圣上,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这我可实在听不下去了。”明探微气得小脸通红,“陛下平易近人,爱民如子,忠王你怎敢当面欺骗陛下?”   明探微的表情,生动又丰富,分明是在控诉:陛下是个好人,忠王你怎么脸皮这么厚,昧着良心欺骗好心人?忠王你要不要脸。   大殿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明探微身上。   有人暗暗称奇,有人目光赞许。   忠王勃然大怒,厉声喝道:“小丫头,你倒是说说,本王怎么欺骗圣上了?”   明肃政一直没说话,这时却怒色拂然,“忠王请声音小些!大殿之上,圣上面前,忠王怎敢高声?”   秦让亦是不悦,“忠王殿下,你吓着孩子了。”   明肃政见明探微吓坏了似的,眼睛眨啊眨啊,却说不出话来,心疼得不行,含泪请求,“臣请圣上治忠王御前失仪之罪!”   章和帝招手命明探微近前,缓缓道:“孩子,是朕对不起你,朕这做皇帝的没有权威,以至于你在朕眼皮子底下,都要受气。”   章和帝这话说得很重,秦让挥押手,御前侍卫的刀一齐举起。   忠王头皮发麻,扑通一声跪下了,“圣上恕罪,臣绝无此意!”   忠王为了表忠心,重重叩头,“圣上英明,臣绝不敢藐视君威!”   章和帝冷眼看着忠王,见忠王叩头出血,方命忠王起来了。   忠王又磕了和个响头才敢站起来,汗湿衣背。   忠王不只一次见过章和帝,这次清清楚楚觉得:章和帝和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的章和帝,待他非常客气。   现在的章和帝,帝位坐稳了,会摆谱了,在大殿之中说话声音高了点,章和帝都不干了。   张鄠快步到了章和帝面前,和明探微并肩站在一起,“五妹妹不要怕,有我在。”   章和帝本就喜欢明探微这可爱的小女孩儿,见张鄠这么喜欢重视,就对明探微更好了,语气柔和得不像话,“小微微,你为什么说忠王在欺骗朕?”   明探微一脸认真,“忠王对陛下绝对不忠心,如果忠心,怎么会骂六公子,还要打六公子?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打孙子难道不要看祖父?”   张鄠觉得有点不对劲,“五妹妹,我怎么觉得你这说法有一点点……”   “我说错话了?”明探微紧张的睁大眼睛。   “没有。”张鄠心生怜惜,立即改口,“五妹妹说的好极了,一点错处也挑不出来。”   明探微害羞又喜悦的笑了。   章和帝唇角轻勾。   小六你才多大,十岁都不到,就会讨小女孩儿欢心了? 第37章 037   事到如今, 忠王想耍赖也不行了,只好再三向章和帝承认错误,说今日之事全是他一时冲动,无比懊悔。   忠王狠狠心咬咬牙, 堂堂异姓王, 向张鄠这个还没有封号、十岁不到的孩童赔罪。   张鄠看着忠王笑, “哪里哪里。忠王殿下只要不再算计着给药指挥使安罪名、安不堪的出身,我就很欣慰了。药指挥使曾有救驾之功, 又是我皇祖父亲自下旨任命的鹰扬卫指挥使, 甫一上任便和人神共愤的叛将有了牵扯,我皇祖父岂不是面上无光?”   明探微捧出小黄鸟,“我师伯说了, 这些东西他有好几箱,黄玉红玉糖玉羊脂玉, 应有尽有。有人想拿这个诬告陷害我爹爹,想都不要想。”   忠王脸上热辣辣的。   今天他算是栽了,栽到两个小孩子手里了。   想拿“李进之子”来威胁药归尘,强逼药归尘改口, 已经不可能了。他想营救老宣德侯、宣德侯父子, 需要另外想办法。   忠王也算识实务, 羞愤过后, 想了通说词,“圣上, 臣是受小人蒙蔽了。那小人和药生尘有仇, 闯进药宅偷了东西, 偷到手之后发现几枚黄玉,知道是叛将李进的遗物, 便献给了臣,希望借臣之手,置药生尘、药归尘兄弟二人于死地。臣太耿直,被小人利用了。”   章和帝责备忠王识人不明,行动冲动,忠王唯唯诺诺,章和帝的指责,照单全收。   秦让追问,“那小人是谁?现在哪里?”   忠王胡乱答道:“是本王一名幕僚经手办理的,本王回府之后,一定追查到底,给秦统领一个交待。”   秦让咬着不放,“下官送忠王殿下回府,陪忠王殿下一起追查。”忠王心里把秦让骂了十七八遍,强笑道:“如此,劳烦秦统领了。”   章和帝吩咐明肃政同行。   忠王偷鸡不成蚀把米,秦让和明肃政“陪”他回了忠王府,立即追查那个“小人”。   忠王在章和帝面前那番说词是他现编的,幕僚们哪里知道?   秦让到了忠王府,连杯茶也不喝,逼着忠王叫来那个经手的幕僚。   “对,快把人带上来吧。问完了,查明白了,下官和秦统领还要回宫复命呢。”明肃政得理不饶人,阴阳怪气。   忠王被逼急了,没办法,把他认为最机灵的幕僚匡飞给叫上来了。   “匡飞,那个和药生尘有仇、从药宅偷了东西献给本王的小人,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匡飞一进门,忠王但抢在秦让和明肃政前面,一口气把话问出来了。   匡飞期期艾艾,“这个么……”   忠王拼命冲匡飞使眼色,“就是那个说什么药家藏有黄玉,说药家和叛将李进有关的小人,小人!”   匡飞先是有些迷湖,但忠王一再强调,他终于恍然大悟,“这小人姓张名……名散,住在格子胡同。对,属下没记错,他说他住的地方叫格子胡同。”   忠王暗暗松了口气,“格子胡同在哪?本王怎地从没听说过?”   匡飞忙道:“应该是条小巷子。属下也没有听说过。王爷要见此人么?属下立即吩咐人去查。”   明肃政心中好笑。   这匡飞大概随口想说张三,但又觉得张三未免太敷衍,改成了张散。格子胡同什么的,也是现想的,京城有没有这个胡同都还两说。   秦让和明肃政端端正正的坐着,催促忠王赶紧拿人。   忠王吩咐匡飞亲自督办。   匡飞恭敬行礼,退了出去。   秦统领和明肃政等着呢,不管怎样,必须拿个人出来。   忠王府鸡飞狗跳。   ……   忠王也算有办法,还真的找到了一个名叫张散的泼皮破落户,张散认下了到药宅偷窃的罪名。   忠王连上三道表章认错,很是狼狈。   忠王暂时救不了老宣德侯、宣德侯父子,但他的宝贝女儿和外孙女不能不管。恰逢芙蓉城地动,房屋毁坏,灾民众多,朝廷要筹集赈灾银两,忠王便捐献了塔城和善城一年的赋税,帮助朝廷赈灾。忠王捐献赋税之举,朝野赞扬,章和帝也下旨褒奖,并下了恩旨,准许固原郡主携其幼女,回忠王府暂住。   “好贵哦。”明探微咂舌。   两个城池一年的赋税,也只换了个回府暂住。   不是回府居住,是回府暂住。只是暂时的。   固原郡主和江浩歌能回到忠王府,能过上一阵子安乐日子,代价太大了。   忠王算计药归尘的这件事,以忠王的失败而告终。   明家为此举行了庆功宴。   这次明家可以说是大获全胜,主要是明探微和张鄠这两个孩子的功劳。   明家先自己开个庆功宴,改天还要宴请张鄠的。   大太太精心准备了酒菜,这天晚上,明琳也从国子监回来,明家人聚齐了。   药生尘住在明家,这热闹场合当然少不了他。   明珨和王丽母女,也受到了邀请。   章氏觉得她在明家处处受排挤,包括亲生子女在内,谁也看不起她。见明珨和王丽母女俩也来了,章氏可算见到亲人了,于是她们三人坐在了一起。   哥哥姐姐们把明探微围在中间,热烈夸奖,“我们微儿太了不起了,小小年纪,智计过人。”   明探微嘻嘻笑,“那请问一下,智计过人的微儿,可以申请喝一点点果子酒么?”   哄堂大笑。   平时家里是严禁小孩子喝酒的,却不知道,微儿有这样的念想?   “可以喝一点点。”药归尘这位做大夫的率先表示同意。   “喝一点意思意思就行了,不许多喝。”明琅不放心的交待。   “知道,知道。”明探微答应得特别好。   果子酒端上来,明探微喜笑颜开,举杯庆祝,“坏蛋没有得逞,干杯!坏蛋赔了夫人又折兵,干杯!”   她太开心了,脸颊绯红,一双好看的大眼睛更是亮晶晶的。   “微儿功劳最大,爹爹要谢谢微儿。”药归尘一脸慈祥。   说他慈祥其实有点奇怪,因为他很年轻,而且异常俊美,但他的神色,确实只有用慈祥才能形容。   他看明探微的眼神,就是父亲看女儿的眼神。   明探微笑咪咪,“爹爹不用谢我,对我娘亲好就行了。”   明琅红着脸嗔怪,“微儿胡说什么?”   药归尘却摇头,“这个嘛,爹爹没办法答应。”   “什么?”明探微瞪大了眼睛。   “什么?”不光明探微,其余的明家众人也不敢相信。   连明琅都有些疑惑了。   他对她的情意,她最清楚了,可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药归尘浅浅笑,“微儿,爹爹对你娘亲好,是没有条件的,不是为了谢谢你。”   “原来是这样啊。”众人长长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么样啊。”明探微眉眼弯弯。   “偏有这么多废话。”明琅脸更红了。   明探微眼珠转了转,跑到明琅身边,挤到她身边坐下。   药归尘和明琅本来是挨着的,明探微这样,等于是坐到了新婚夫妻的中间。   “那个,我可以问件比较……比较那啥的事情么?”明探微心中的八卦小火苗,在熊熊燃烧。   “不许问。”明琅脸颊在发烧。   虽然明探微声音小小的,像说悄悄话一样,别人应该听不见,但明琅还是心突突跳,唯恐全家人都听到了。   小孩子真的是……你都猜不到微儿这小脑袋瓜儿里在想些什么,想不到微儿会说出什么样的惊人之语……   “微儿想知道什么?”药归尘压低声音。   明探微跟做贼似的,“就是,就是我想问问……或许我冒犯了,不想说可以不说……就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对我娘这么好?因为我娘是第一美人么……”   “微儿,吃汤圆。”明琅拿起勺子,把一个小汤圆喂到明探微口中,“玫瑰馅的,你爱吃。”   “会不会烫?”明惠风关切的问。   “不会。”明琅爱抚摸摸女儿的小脑袋,“这小汤圆在我碗里已经放凉了。”   “好好吃,花香很浓。”明探微赞美。   “那就再吃一个。”明琅又喂了她一个。明琅手快,一会儿的功夫,夹了七八样明探微爱吃的菜,放到小碟子里,看样子是打算一样一样挨着喂。   众人强忍着,才没有笑出来。   微儿你到底说什么了,把你娘急成这样,要用吃食堵着你的小嘴…… 第38章 038   明珨把明琅、药归尘、明探微这边的情形看在眼里, 心里酸溜溜的。   明琅和她一样嫁过人,和她一样带着个女儿,还能嫁给药归尘这般年轻俊美的三品指挥使,有才有貌, 还有官职。   明琅二婚还能嫁得这么好, 不就因为长得美么?可女人重要的是品德, 也不是相貌啊。   如果论品德,她明珨可比明琅强多了。至少她丧夫之后, 一直苦苦守节, 并没再嫁。   明珨觉得,她比明琅有操守,但她没有明琅过得滋润。   明琅在明家本就如鱼得水, 明老太太、明肃政、大太太都宠着让着,又嫁了药归尘这样的如意郎君, 以后就是指挥使夫人了。   明珨的丈夫生前只是个秀才,又很穷,什么也没给明珨留下。   明珨这辈子,要论身份地位, 永远也比不上明琅。   德不配位。   上天其不公。   章氏有些气闷, “明家四兄妹, 大哥官居三品, 四弟是四品信武将军,新姑爷这官职比四弟还高, 直接就指挥使了。敢情就我家二爷当不了官?”   王丽捡好听的说, “二舅舅大才, 必定是要高中的。”   章氏在明府住得久了,对官场上的事也了解得不少, “就算你二舅舅高中了,也只能做个七八品的小官罢了。想升到你大舅舅那般高位,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   章氏向来看不惯明探微,今天这庆功宴是专为明探微举办的,她心情未免不好,多喝了几杯。   酒入愁肠,心情更不好。   章氏斜眼看着明琅、明探微那边,“咱们这位姑奶奶倒是笑得挺开心。这嫁得好就是不一样啊。咱家这位姑奶奶,天生命好,头回嫁人是宣德侯夫人,这回嫁人是指挥使夫人,越嫁越好了。”   “是这样么?”王丽不解,“我还以为侯夫人品级比指挥使夫人高呢,看来是我想错了?”   章氏到了明府,就像乡下人进了城一样,处处透着土气,她也知道自己土气,心里是自卑的,但在王丽面前,她可以显摆的东西就多了,“这个么,你小孩子家就不懂了。侯爷只是品级高,可指挥使手里有实权啊。”   章氏握握拳头,“实权,懂么?”   王丽其实心里不赞成,但她知道章氏的性情,温顺听话的点头。   明珨听到实权两个字,却是极为心动的,“丽儿的小叔叔今年二十出头,家里正想为他谋个前程,也不知新姑爷能不能帮上忙……”   “必须能。”章氏也不知是真喝多了,还是在装酒疯,“咱家好位了不起的新姑爷,这点本事能没有?”   “真的么?”明珨更心动,“只是新姑爷才进让不久,我不好开口……”   “这有什么?我替你说!”章氏拍胸脯。   章氏摇晃着就站起来了,“新姑爷,珨姐姐有事要求你……”   她声音挺大,众人都往这边看过来了。   明智、明易、明向欣,兄妹三人心中暗叫不好,相互使个眼色,蹭蹭蹭,比猴子还机灵,全蹿过来了。   章氏一脸傻笑,“珨姐姐的小叔子,就是丽儿的小叔叔,想在鹰扬卫谋个差使,新姑爷你是指挥使,就是你一句话的事……”   明智个子最高,腿最长,过来的最快,“娘,您喝醉了,我扶您回去。”   明易紧接着也到了,“娘,您看看您,都喝成什么样子了?”   明向欣最后到,手脚麻利的扯出手帕替章氏擦脸,“您根本没酒量,就不该喝这么多。回房歇着吧,我让厨房给您做醒酒汤。”   章氏还想说话,明向欣瞪她一眼,手帕按到她唇边,“娘,我给您好好擦擦。”   章氏心里这个委屈,就别提了。   她不就是想做个好人,帮帮珨姐姐么?她是好心做好事啊,为什么孩子们这样对她?   大太太也过来帮着张罗,“二弟妹醉了?若实在撑不住,先回房歇着吧,我命人送醒酒汤过去。”   大太太还问明琳呢,“二弟,醒酒汤弟妹喜欢酸甜味的,还是酸辣味的?”   明琳正和明肃政、明玕、药生尘高谈阔论,听到大太太的问话,不得不回答,“大嫂别麻烦了,我送她回房,给她喝上一杯浓茶便好了。”   明琳道声失陪,过来扶了章氏,送她回房。   出了门,章氏有点后悔,“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是想着珨姐姐不便开口,我便替她说了。唉,珨姐姐也是为难,毕竟是夫家的小叔子,她不能不管。”   明琳安慰,“也谈不上说错话,你是一片好心。”   “对,我是一片好心。”章氏心里踏实多了。   ……   既然章氏已经开了口,明珨也就不藏着掖着,红着脸把王丽小叔叔的事说了,“……王家只是寻常百姓,想给丽儿她小叔叔谋个差使,委实是难的……他毕竟是丽儿的小叔叔,至亲之人,若是能帮,自然想帮他一把……”   明琅无语。   明珨这算什么?丈夫死了,夫家靠不住,正经娘家也不回,住到明府来了。   在明府白吃白住也就算了,还要管夫家小叔子的差使。   还说什么王丽的小叔叔是至亲之人。平时对她母女俩不闻不问的,算什么至亲。   明探微趁着母亲分神的功夫,自己悄悄倒了点果子酒,惬意抿了两口,小小声的和母亲说悄悄话,“我知道铁公鸡为啥拨毛了。”   怪不得明珨送了那贵重的添妆礼,敢情是有原因的啊。   “小孩子家,不许胡说。”明琅嗔怪。   明探微笑咪咪,低头又抿了两口果子酒。   药归尘站起身,非常客气,“彼此亲戚,好说好说。王家小公子可到鹰扬卫寻我,只要能和我过上十招,差使不成问题。”   明珨大喜道谢。   明肃政、明玕等人,竭力忍笑。   和药归尘过十招?哈哈哈,和药归尘过十招,岂是易事。   药归尘自从到了鹰扬卫,不服气他的人很多,药归尘一个一个给打服的。   最开始是一个接一个的打,后来不耐烦了,让那些人一起上。   最多的时候,药归尘一打十三,照样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   武功又高,处事又公正,鹰扬卫那帮公侯子弟甘拜下风。   鹰扬卫中,能和药归尘过上十招的人,数得清。   王丽的小叔叔要是做得到,这个本事可是不得了,还真进得去鹰扬卫。   庆功宴上的一点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   明肃政提起几个孩子上学的事,“暾儿智儿他们,从前读树惠书院,今后还读树惠书院。畅儿欣儿愉儿微儿的滋兰书院,却是不能再读了。咱们自己在家里办学堂,老师已经找好了,学问很不错,品德高尚……”   “不要打孩子的!”明探微举起小手,要求发言,“一定一定,不要打孩子的老师!”   “……人也和气。”明肃政含笑补充。   众人不由的都笑了,“这下子微儿放心了吧?”   “和气好,和气好。”明探微一脸笑,“除了读书的老师,我还想要教武术的老师……”   “我。”   “我。”   药归尘和明玕一前一后,积极报名。   “还想要教医术的老师……”   “我。”   “我。”   这回是药归尘、药生尘师兄弟俩。   “微儿想不想要书法老师啊?”明肃政笑问。   大太太和明惠风母女俩陪明老太太坐在一起,听到这话,三人一起乐了。   明肃政的书法,可以说是相当有造诣的了。   大舅舅这是在毛遂自荐啊。明探微这个小机灵鬼自然不会让大舅舅失望,连忙点头,“要的,要的,大舅舅,我很想要书法老师。”   “我。”明肃政笑着指指他自己。   明探微兴滴滴的跑到明老太太身边,挽住阿婆的胳膊,“有请阿婆荣任明氏学堂堂长!”   众人纷纷叫好。   明和畅、明婉愉已经开始称呼“明堂长”了。明惠风抿嘴笑,“可惜咱家只有学堂。若是规模大了,成了书院,阿婆便是山长了。”   “山长好。”明探微相中这个称呼了,“这个更加高大上。阿婆便是山长了。”   “微儿,什么是高大上?”明婉愉勤学好问。   明探微眼珠灵活转动,“这个嘛……反正就是高明 、大气的意思……我也说不大清楚……”   “说不清楚,便不说了。”明老太太怜惜的道。   明肃政和明玕兄弟俩很乐呵。   小孩子就是爱胡说八道,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自己都不清楚。   不过很可爱就是了。   “微儿真招人喜欢。”药归尘和明琅耳语,“和你小时候一样。”   明琅先是羞涩,继而有些诧异,“咱们小时候见过面?”   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药归尘回忆往昔,“那时候老侯爷还是我义父,他待我很好,但是管得也很严,大冬天我光着上身在院子里练功,又冷又累,我就哭了,义……老侯爷说男子汉不能流泪,罚我不准吃中午饭,到了下午晌,我饿得前心贴后心,跑到外面,看着烧饼摊子流口水……”   药归尘低头一笑,满是自嘲之意,“那时候我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最怕的就是饿肚子。”   饥饿的滋味,实在太难忍受了。   彼时年纪小,以为挨饿已经是世上最惨的事。长大了之后才知道,有些遭遇比饥饿可怕千倍百倍。   明琅惊呆许久,熊熊怒火在胸中燃烧。   他在江家,过的就是这种日子?   老宣德侯夫妇俩把江博儒、江博雅兄妹俩都惯成什么样子了,号称疼爱义子,却如此虐待!   明琅不知不觉握紧了药归尘的手,“之后呢?”   药归尘手是温暖的,心也是温暖的,“后来,一位小姑娘来买烧饼,她心地好极了,送了我一个烧饼。”   “不光送我一个烧饼,她还陪我说了一会儿话。”   “她说,‘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那时我不读书,不知道什么意思,她就一字一字,一句一句,解释给我听。”   “她长得好看极了。她的声音纯净动听 ,如同天籁。”   “那小姑娘便是我么?”明琅懂了,“大哥中进士那一年,我在京城小住过几个月。”   “可怜的娃。”明琅低叹。   他小时候也太可怜了吧?老宣德侯这么对他,不叫严厉,叫虐待。   明琅满是怜惜,却又觉得奇怪,“我怎么不记得这件事?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如果见过,不会忘记的。”   药归尘被新婚娇妻夸奖得一阵激动,耳后根都红了,“彼时我自伤自怜,蓬头垢面,看着也不比小乞丐强多少。”   他满怀感激之情,“你心地这般良善,就算我是小乞丐,你也肯帮我的……”   一个小脑袋从他二人身后拱过来,“不过只有长得很好看,我娘才会同意嫁给你。”   明琅和药归尘一齐低头。   小女孩儿眼睛忽闪忽闪的,一脸感动,“我娘真是人美心善啊。” 第39章 039   嘉善长公主府举办赏花宴, 也邀请了明家众女眷。   明老太太上了年纪,不爱拘束,可以不去,大太太二太太和四太太, 却是推辞不得的。   大太太还命人去问了明珨。如果明珨和王丽愿意出去散散心, 也可以一起, 不过明珨正没意思,推说身子不爽快, 不肯去。   明珨按药归尘的说法给王家回了话, 她的公公婆婆就以为是关系打通了,事情一定能办成,欣喜若狂, 让王潜直接到鹰扬卫找药归尘。   药归尘让王潜随意挑选兵器,王潜傻眼了。   王潜不是武功高低的问题, 他是根本一点武功也不会。   不只不会武功,他甚至是文弱的,没有缚鸡之力的那种文弱。   这就纯属胡闹了。鹰扬卫是朝廷正规禁卫军,真把这样一个人弄进来了, 成何体统。   药归尘话说得很客气, 让王潜练好功夫, 能过上十招了, 再来申请。   王潜被卫兵给请出去了。   王潜是兴兴头头来的,垂头丧气走的。   王潜在鹰扬卫受了挫折, 回家后少不了一通抱怨, 明珨的公公婆婆气得不行, 让人给明珨带了话,责备明珨办事不力。   这带话的人也是没眼色, 大太太来给明珨送月例银子,明珨留大太太喝茶,当着大太太的面,这带话的人就把王家二老的原话给复述出来了,“……你既是王家儿媳妇,就该为王家着想,小叔子的事你都不操心了,像话么?”   明珨面红耳赤,大太太颇为恼怒,“王家既然知道珨妹妹是王家的儿媳妇,为何不把珨妹妹接回王家,锦衣玉食养着她和丽儿母女二人?”   大太太也让那人带个话。那人把话带回王家,明珨的公公婆婆闹了个大红脸。   让他们把明珨和王丽接回王家,他们才不肯呢。明珨一个寡妇,王丽一个丫头片子,母女俩一对赔钱货,王家哪里养得起?更别提王丽以后长大了,还要嫁人,还要贴嫁妆,赔的更多了。   王家二老向明珨索要那幅黄金头面,明珨虽然住在明家,却一向畏惧王家,就想去明琅,但她是当添妆礼送出去的,自己也觉得没脸,实在不好意思去。   就在明珨左右为难的时候,明琅亲自把头面送回来了,“珨姐姐以后若有事,直接跟我说便是。自家姐妹,何必遮遮掩掩。”   明珨羞愧难当,一张脸简直要烧起来了。   明珨把头面还给王家,王家二老总算消停了。   明珨脸上无光,这阵子整天躲在房里不出来,嘉善长公主府的宴会,她也没脸参加。   明珨既然不肯去,大太太等人自然也不勉强。   章氏精明,借着这个宴会的由头制了几件新衣裳,打了几件新首饰,全部是公中付钱。   章氏眼皮子浅,觉得沾了大光,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明琅自从跟江博儒和离之后,就没有再出席过类似的宴会,章氏以为明琅这次还是不去,“大嫂怎么只问了珨姐姐,没有问咱家的姑奶奶呢?”   虽然明家四兄妹就属明琳混的最不好,但在问这句话的时候,章氏满满的优越感。   明琅是指挥使夫人又怎么了?二嫁之人,失了贞节,公主府的宴会根本进不去啊。   大太太笑道:“妹夫只是住在明府,并不是入赘,嘉善长公主府便单独给妹妹送了请贴。”   章氏呆住了。   单独给明琅送的请贴?二嫁之人,长公主竟然不嫌弃?   “那,那为什么妹妹没和咱们一起制新衣裳啊?”章氏想了又想,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   章氏实在不愿相信,时隔八年,京城的豪门宴会,终于又对明琅敞开了大门。   “是这样的。”大太太耐心解释,“妹夫要把俸禄交公,你大哥和我自然执意不许,让妹夫自己留着。妹夫便把俸禄交给妹妹了。妹妹成亲了,想自己当当家,所以她这一房的人情往来等等,都由她做主。”   四太太似笑非笑,“大哥和我家四爷的俸禄,是全部交到公中的。妹夫是娇客,他的俸禄,自然是妹妹、妹夫自己管。二嫂你说对不对?”   明家其实早就分过家了,但明肃政和明琅、明玕是同患难的兄弟姐妹,愿意住在一起,相互扶持。既然住在一起,那明玕的俸禄就全部交了,总不能一家人的衣食住行,全靠着明肃政。   明琳、章氏这夫妻俩,却是不管这些的。明琳虽然没俸禄,但是有私产,章氏陪嫁也不少,夫妻俩一点私房钱也不肯动用,白吃白住,理所当然。   章氏也真是脸皮厚,“依我说,妹妹、妹夫既然在咱家住,俸禄交到公中也使得。将来我家二爷若中了进士,做了官,俸禄也是要上交的。”   ……  明琅既然要赴宴,那肯定是盛装出席。   药归尘虽然公务繁忙,也专程找出半天空闲,陪她挑选衣裳首饰。   新婚夫妻把明探微也带上了,“微儿也选几件喜欢的。”   明探微前世要么是专心求学,要么是辛苦工作,很少享受闲暇时光。   跟着明琅和药归尘,享受着爸爸妈妈无微不至的关怀疼爱,她心情舒畅,笑容如花绽放。   “咱家有钱么?”明探微买东西之前,先跟爸爸妈妈确认,“这家银楼东西有点贵,咱们买不买得起?”   “微儿放心挑吧。”明琅微笑,“娘有钱,买得起。”   “微儿想买什么便买什么。”药归尘满是宠溺。   银楼掌柜的很有眼力劲,见了这一家三口便知道这是既有钱又舍得花的客人,亲自来接待,把店里最时兴最好看的首饰一一拿出来,“这些是尹大家亲手所制,精美无比。”   明探微挑了几件可爱的小首饰,“这些我还蛮喜欢的。”   “微儿多挑几件。”药归尘还是头回陪妻女买东西,只嫌买的不够多,“不用担心钱,咱家钱够用。”   “真是好后爹啊。”有人酸溜溜的讽刺。   这话不只泛着酸,更满是恶意。   固原郡主带着江浩歌,一脸仇恨的看着他们。   出言讽刺的,正是固原郡主。   银楼掌柜的遇着了豪爽客人,正想巴结呢,便板起脸想训斥几句,但抬眼一看,见固原郡主衣饰华贵,连身后跟着的几个婢女也穿金戴银的,知道这不是普通人,犹豫了下,缩回头。   明琅正看着一只发钗,随意把发钗放下,随意笑了笑,“令尊花了两个城的赋税,才把你暂时保出来了。怎么着?才出来就想惹事,这是迫不及待的想再被关起来?”   固原郡主脸成了猪肝般的颜色,“你才想被关起来!你一家人都想被关起来!”   江浩歌安抚的拍拍固原郡主的手背,“娘,别和她一般见识。”   江浩歌说着话,忍不住偷偷看了明探微一眼。   她想装出傲慢的模样,想一眼也不看明探微,可她奇,真的很好奇。   这位明五姑娘看样子过得不错,小脸蛋白里透红,皮肤娇嫩白皙。   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有了后爹应该也有后娘啊,为什么明琅再嫁,明五却可以过得这么好?   江浩歌又是疑惑,又是不服气,“又不是她想把谁关起来,谁就一定会被关起来。”   “她可以。”   “她可以。”   明探微和药归尘,几乎是同时说出了这三个字。   固原郡主脸色更加难看,“我倒要看看,明夫人能如何把我这位固原郡主关起来?”   “不必她出手。”药归尘心中厌恶,看也不愿看固原郡主一眼,“自然有我代劳。”   “不用不用。”明探微忙道:“爹爹,我来对付她便可以了。”   明探微双手抱臂,“固原郡主,我会想办法把你关起来的。”   “就凭你?”固原郡主气笑了,“你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本事?”   “我五妹妹有没有这个本事,试试不就知道了?”有人不慌不忙从外面走进来,“固原郡主,我和你打个赌,我五妹妹人品贵重,言出必践,她说能把你关起来,她就一定有这个本事。”   “六公子?”固原郡主大惊。   诚王府的张鄠,他怎么会来这里?   江浩歌看到张鄠,眸中闪过丝惊喜,但看到张鄠和药归尘、明琅见礼,和明探微站在了一起,眸光又变得黯淡。   这般俊美出众的皇孙,为什么眼光不好,眼前放着宣德侯府正正经经的大小姐、忠王的外孙女,他不来结交,却去讨好一个宣德侯府的弃女。   药归尘不过是新任鹰扬卫指挥使,在朝中根基不稳,和忠王的实力差了十万八千里。   皇室子弟不是应该很清醒很现实么,为什么这位六公子,如此不合时宜。   古人不应该是这样的。   固原郡主是不愿和张鄠闹什么不愉快的,想说几句和缓的话,但张鄠不给她机会。   “五妹妹,你说固原郡主母女俩,几天之后会被关起来?”   明探微装出莫测高深的模样,伸出手指掐算过,欢声道:“不出三天!”   “好极了。”张鄠叫好,“五妹妹算得真准!”   固原郡主和江浩歌,母女俩气得脸色蜡黄。   她俩也不挑选首饰,气愤又狼狈的带着婢女走了。   “不出三天哦。”明探微笑,“勿谓言之不预也。”别说我没有提前告诉你啊。   不出三天。 第40章 040   掌柜的忙来见礼, “六公子安好。六公子,您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在楼上。”   “六公子,你也来买东西啊。”明探微气走固原郡主和江浩歌, 心情很好, 笑容欢畅。“舍妹要出席宴会, 央我给她定了衣裳首饰。”张鄠盛情邀请,“舍妹年龄和五妹妹差不多, 五妹妹可否替我看看, 小女孩儿会不会喜欢?”   “好的。”明探微反正逛街也逛得有点累了,楼上是雅间,正好可以歇歇。   “药指挥使, 明夫人,可以么?”张鄠征求意见。   药归尘和明琅都点了头。   张鄠陪明探微走在前面, 药归尘和明琅落后一步。   药归尘和明琅耳语,“我怎么觉着这位六公子,对咱们微儿没安好心?”   明琅歉然,“对不住,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诚王有意和咱家联姻, 他家六位公子, 咱们微儿相中哪位,便是哪位了。”   药归尘道:“微儿还这么小, 便要决定婚事了?”再看张鄠, 便挑剔了许多, “六公子小小年纪,不好好上学, 别是个纨绔子弟吧?那可不成。”   明琅一笑,提高了声音,“六公子,你今天不用上学么?”   张鄠已经走到楼上了,闻言回过身解释,“我和三哥四哥五哥一起上课,这个月的功课我提前做完了,老师便给我放了假。”   他是重生的,小孩子的功课对他来说太简单了。   明探微眼睛一亮,得到了启发,“那以后我上学,如果我把一个月的功课都学会了、提前做了,是不是也可以放假?”   “我看行。”明琅没意见。   “那是自然。”药归尘方才听张鄠的回答,还有点不以为然,但明探微这么一说,他就觉得很合理了。   上学就是为了求学问,如果孩子都已经会了,为什么不能放假?   楼上雅间,数十件小巧玲珑的发环、发钗等,十几件大袖衫,十几条各式各样的小裙子,已经摆好了。   “好美。”明探微不禁赞叹。   她也有爱美之心,不过小时候只有阿婆没有爸妈,阿婆又不富有,自然而然的就很懂事,不奢求那些好看又昂贵的衣服。   现在她有爸爸妈妈,爸爸妈妈又有钱,她可以释放自己的天性,不必再压抑了。   明琅细心,“这些裙子上,都绣有蝴蝶。”   小裙子都很漂亮,不管粉色的、蓝色的,不管浅黄还是淡绿,都绣有蝴蝶。   有一条甚至绣满了蝴蝶。   绣工极好,像真的一样。   “你妹妹很喜欢蝴蝶?”明探微好奇的问。   “这个我可不知道。”张鄠实话实说,他是真的不知道他的妹妹喜欢什么,“五妹妹,你用你的喜好来看便可以了。”   明探微嘻嘻笑,“那我就随便挑了。要是挑得不合你妹妹心意,你可不能怪我。”   明探微以前的审美是大气朴素的,但现在她是小女孩儿的外表,又是明家团宠,不知不觉便幼稚化了,挑的全是俏皮可爱的。   张鄠满口道谢,“幸亏有五妹妹帮忙,要不然我可真不知道小女孩儿喜欢什么。”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助人为快乐之本,明探微给张鄠帮了忙,自己也挺开心。   办完正事,一行人喝茶闲谈。   “嘉善长公主府的宴会,平夷长公主也会参加。”张鄠不经意间提到。   “这可是稀罕事。”明琅惊讶,“平夷长公主已经多年不曾露面了。”   如今的三位长公主,嘉善长公主和临川长公主是章和帝的异母姐妹,平夷长公主是先帝的亲生女儿,先帝儿子、孙子全没了,其余的女儿也已不在人世,唯有平夷长公主还活着。   平夷长公主深居简出,京城的繁华热闹,似乎与她无关。   平夷长公主竟然会出席嘉善长公主府的宴会,实在出人意料。   “平夷长公主的独生爱女高韵,今年十六岁了。”张鄠笑道。   “如此。”明琅懂了。   平夷长公主此行,应该是为高韵择婿的。   ……   明探微满载而归。   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的感觉,实在太爽了。   她才回到明府,张鄠的谢礼就到了。   礼物装在锦盒里,打开一看,是蝴蝶发钗,杨妃色宫锦大袖衫,淡绿地宫锦绣蝶戏图长裙,都是明探微曾经见过、一眼就相中的。   “我还蛮喜欢的。”明探微踌躇,“不过帮六公子挑选了一下,就得了谢礼,是不是不大好?”   “没什么不好的。”药归尘和明琅想法一样,“咱们也送他一份谢礼好了。”   “谢礼?”明探微不解,“咱们谢他什么?”   “微儿你忘了?”明琅提醒,“六公子说了他为什么放假,你才想到以后该怎么上学啊。”   “对哦。”明探微想起来了。   药归尘和明琅挑了两方名贵砚台,命人送往诚王府。   送走之后,药归尘暗暗后悔。   这样岂不是显得明家对张鄠另眼看待了?张鄠岂不是该得意了?   但是他后悔也晚了,谢礼已经送出去了,覆水难收。张鄠送的那条裙子,明探微特别喜欢。   裙子上绣了十几只蝴蝶,每一只蝴蝶的神态都不同,体态逼真,栩栩如生。   到嘉善长公主府赴宴的那天,明探微就穿了这条裙子。   为了和这条裙子相配,戴了蝴蝶发钗。   杨妃色上衣,淡绿长裙,美丽如画。   明探微才出来,明和畅就睁大了眼睛,“不行不行,今天我不去了,微儿这么好看,我被比下去了。”   “珠玉在侧,觉我形秽。”明向欣和明婉愉异口同声。   明探微感动极了。   明家的年轻一辈,兄弟姐妹之间,感情特别好。可明和畅、明向欣、明婉愉也是爱美的小姑娘,比明探微真大不了多少,能这么说这么做,真是很有做姐姐的风度啊。   “好看的,咱们都好看的。”明探微一脸殷勤笑容,“二姐姐三姐姐四姐姐,咱们一样好看。”   “平分秋色。”“各有千秋。”“旗鼓相当。”明琅和大太太、四太太都笑道。   章氏看不惯明向欣等人让着明探微、向着明探微的这个样子,又不敢明着说风凉话,“你们就别谦虚了,一个半斤,一个八两,不分高低,不相上下。”   明向欣真的被惊着了,“娘,您学会说成语了?”   章氏红着脸啐了一口,“怎么着?你娘亲我不识字,我就不配说这四个字四个字的了?”   说说笑笑的,众人辞别明老太太,出门登车,去了嘉善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热闹极了,珠光宝气,衣香鬓影。   明探微随着明琅进到公主府,一路之上,颇受瞩目。   “这位便是明夫人么?果然明艳绝伦。”   “这小女孩儿便是明五姑娘吧?长得随母亲,也是美人胚子。”   “哎,你说明五姑娘究竟是谁的女儿?宣德侯的,还是诚王的?”   “不是宣德侯的女儿吧?宣德侯可是从来都不承认啊。”“就是,宣德侯不承认她。我听说了,她舅舅明肃政是陛下潜邸旧臣,就是因为宣德侯死活不肯认她,明肃政才在陛下面前进谗言,把宣德侯父子送入大牢的。可宣德侯宁可坐牢,也不承认她。”   “看来这位明五姑娘的父亲,真不是宣德侯。那就是诚王了?”   “哟,那她岂不是位郡主了?”   有人故意提高了声音。   明探微不由的感慨。   这幸亏是她,如果是真正的明五姑娘,哪能受得了?   “蝴蝶,蝴蝶。”有人惊喜的叫着,冲明探微跑过来。   “好多蝴蝶哦。”少女开心的笑,开心的叫。   这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   她的眼神,孩子般单纯。   她的笑容,明显和普通人不一样。   她兴致勃勃的挥舞着胳膊,“小蝴蝶,飞啊,快飞啊。”   明探微心生怜悯。   她的智力,明显低于常人。   明探微语气温柔,“别急别急,我让蝴蝶飞。”   明探微原地转起圈。   裙子上的蝴蝶,好像飞起来了一样。   少女开心极了,咯咯咯的笑出声。   “微儿,别转了,小心头晕。”明琅呼唤。   明探微还真的转得晕了,笑嘻嘻的扑到母亲怀里。   “不飞了?”少女有些失望。   “过会儿再飞。”明探微笑咪咪,“蝴蝶不能一直飞,会累的。”   “哦。”少女很懂事的点头,“那你歇歇再飞。”   众多侍女簇拥着一位中年贵妇,站在不远处。   “长公主殿下,奴婢去请小姐回来?”侍女小心翼翼的请示。   “不必。”平夷长公主神色平静,“难得韵儿开心。” 第41章 041   明探微又让蝴蝶飞了两回, 少女还没玩够,眼巴巴的等着下一回。   明探微不禁想起她曾经帮一位远房表姐带过孩子,表姐抱怨孩子精力太充沛了,几个大人围着转都吃不消, 明探微那时还在上大学, 初生牛犊不怕虎, 竟然对表姐打了包票,说她带孩子出去玩, 一定要让孩子玩得尽兴了、玩得精疲力尽了, 再回家。谁知她带孩子出去玩,她都快要累散架了,孩子还精神着呢。   这少女其实就是儿童的智力, 陪这少女玩耍,跟带孩子差不多。   明探微想出一个古老的办法, “你想不想看小老鼠?我用手帕叠一个,可好玩了。”   少女听到“小老鼠”,连连摇头,看样子是对老鼠这种动物不大感兴趣, 但听到手帕叠老鼠, 又高兴, “好啊好啊, 你快叠一个,咱俩一起玩。”   明探微取出随身带着的手帕, 小手灵活的叠过来折过去, 没多大会儿, 一只身子胖胖的、可爱机灵的小老鼠就叠出来了。   “跑了跑了跑了。”明探微手指移动,小老鼠仿佛跑起来了一样。   “真好玩!”少女高兴极了。   这少女便是平夷长公主的独生爱女高韵了。   平夷长公主看到高韵笑容灿烂, 再也忍不住,缓步走了过来。   明琅看到平夷长公主,想要行礼,平夷长公主轻轻摆手制止,示意明琅不要打扰了两个孩子。   “我教给你怎么叠好不好?以后你可以自己玩。”明探微循循善诱。   “你教给我,可是你以后还要陪我一起玩。”高韵要求。   平夷长公主浅浅笑,“这是我的韵儿。你女儿叫什么名字?”“微儿。”明琅回答,“我女儿姓明,名叫探微。”   “好名字。”平夷长公主看明探微很顺眼,“人如其名,探微镜理,敏识聪听。”   “令爱天真单纯,有颗难得的赤子之心,这才是真正的高雅。”平夷长公主夸奖了明探微,明琅自然投桃报李,也赞美了高韵。   平夷长公主莞尔一笑。   明琅的赞美,显然她这做母亲的极为受用。   赞美高韵其实是有一定难度的,毕竟高韵智力低于常人,绝对不能夸聪明,也不能夸懂事,也不能夸温柔贤淑,高韵的言行举止,和温柔贤淑不沾一点边。   高韵就是高雅的意思,明琅夸奖得恰到好处。   平夷长公主微笑正视明琅,“怪不得你被称为我朝第一美人,原来不只芳容端丽,冠绝一时,且胸中有沟壑。”   “长公主殿下谬赞。”明琅谦虚。   ……   忠王妃和固原郡主、江浩歌,孟训之妻王氏,孟诠之妻曹氏,以及孟诗、孟谙等人到了。   忠王妃这是把忠王府在京城的女眷,包括她的女儿、外孙女、孙媳妇、孙女等,全带来了。   侍女如云,再加上这些出类拔萃的晚辈,让忠王妃志得意满,春风满面。   但忠王妃看到平夷长公主和明琅在一起亲密交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忠王妃竭力忍着怒气,“明家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怎么攀上了平夷长公主?”   固原郡主从来没见过平夷长公主,“母妃,您没有认错人么?这真是平夷长公主?不是说平夷长公主极少露面么?”   孟训之妻王氏才进门不久,才十六岁,还没学会圆滑,陪笑解释道:“姑母请看,平夷长公主头上戴的是九翟冠,这是亲王妃和公主才有资格戴的。朝中其余的亲王妃、公主,咱们都是见过面的,那这位肯定便是平夷长公主了。姑母说对么?”   “就你聪明。”固原郡主没好气的瞪了王氏一眼。   孟诠之妻曹氏,轻轻拉了王氏一把,王氏这才知道方才说错了话,懊悔不已,羞愧低头。   出嫁之时,娘家父母千交待万交待,让她到了忠王府之后要谨言慎行,多听少说,她怎么就是记不住呢?怎么就是做不到呢?   曹氏见王氏惴惴不安的模样,同病相怜,暗暗叹气,又暗暗有些不服气。   忠王妃脾气不好,做孙媳妇的要小心服侍,那是没办法的事,可固原郡主这位已经出阁的姑母,训起娘家侄媳妇来丝毫不留情面,是何道理?   江浩歌不解,“外祖母,母亲,和平夷长公主攀上交情,是很好的事么?”   “当然很好很好。”忠王妃连用两个很好,“平夷长公主是先帝亲生女儿,也是先帝唯一活着的儿女。”   “那又怎样?”江浩歌还是不明白。   先帝的亲生女儿又怎么了,先帝不在了,人走茶凉,现在是章和帝的天下。   在江浩歌看来,平夷长公主的身份还不如嘉善长公主和临川长公主,至少这两位是章和帝的亲妹妹。同父异母没关系,只要同父,就是亲人。   江浩歌没穿越之前,很喜欢刷某音,某音上充斥着类似的短视频,江浩歌深以为然。   忠王妃欲言又止。   固原郡主拉过江浩歌,小小声的告诉她,“湄湄,这你就不懂了。传言先帝弥留之际,召平夷长公主入宫,把皇家秘密宝藏传给了她。”   “原来如此。”江浩歌懂了。   那怪不得呢,皇家秘密宝藏本来应该是属于皇帝的,但皇帝没有亲生儿子,临死前给了唯一活着的女儿,那这个女儿可不就是很重要么。   “传言,这只是传言。”固原郡主知道自己这宝贝女儿很是聪慧,但该交待的还是要交待,“是真是假,咱们也不知道。反正你知道平夷长公主其实是有实力的,便可以了。”   平夷长公主如果手里真有皇家秘密宝藏,那谁不想结交她?若是能从她这里得到宝藏,献给章和帝,奇功一件。有了这种功劳,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忠王妃观察了片刻,眼中冒火,“明家这些人太有心机了,居然让明探微这个小女孩儿出面,巴结平夷长公主的独生爱女。”   江浩歌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我会折纸,我陪平夷长公主的女儿玩耍好不好?”   “好啊。”固原郡主赞成。   “湄湄,你一定要把明家那个女孩儿比下去。”忠王妃命令。   笑话,她的嫡亲外孙女、宣德侯府的大小姐,怎么能比不上明家那个小丫头,那个宣德侯看都不肯看一眼的小丫头。江浩歌信心满满,“外祖母您就放心吧。”   江浩歌吩咐侍女给她拿来几张白纸,叠了纸飞机,还叠了个小花篮。   “飞,飞。”江浩歌把纸飞机投出去。   高韵果然被吸引了,“真的能飞起来啊。”   “飞,飞。”高韵要求。   江浩歌把纸飞机递给高韵,让她自己扔。   高韵玩得挺开心。   江浩歌得意的、示威一般的看了明探微一眼。   明探微长长松了口气,好嘛,总算有人来接替了。   高韵就像个孩子一样,明探微实在不忍心拒绝,不忍心让高韵失望。   明探微很愿意献爱心,但前世带孩子的经历让她印象太深刻了,陪高韵玩得久了,体力跟不上。   “好好玩哦。”明探微笑嘻嘻的跟高韵摆摆手,高高兴兴拉起明琅,“娘,咱们走吧。”   “这就走了?”平夷长公主似笑非笑。   平夷长公主的眼神中微有讽刺,仿佛是看透了明探微的心思。   明探微献爱心献到一半想溜,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害羞的把小脸蛋埋到了母亲怀里。   明琅温柔拍拍她,“微儿,跟长公主殿下告辞。”   明探微不再跟母亲撒娇,红着小脸,“长公主殿下请恕罪,微儿失陪啦。”   平夷长公主伸出手,示意明探微过去。   明探微和平夷长公主用眼神交流了好一会儿,确定了平夷长公主的意图,慢慢走了过去。   平夷长公主摸摸明探微的小脑袋,“去吧。”   平夷长公主人看着并不热情,手却是温暖的。   明探微又惊又喜抬头,和平夷长公主带着笑的眼神相遇。   明探微颇为感动。   平夷长公主知道她不想和高韵玩了,但一点没有怪她的意思,还对她很慈爱。   “长公主殿下,我有些好玩的玩器,令爱应该会喜欢。”明探微表达心意,“改天我收拾好了,送到贵府,还望长公主殿下不要嫌弃。”   “送来吧。”平夷长公主微笑,“我替韵儿谢谢微儿了。”   “微儿不用谢。”明探微快活的笑起来。   ……   明探微随着明琅,到正殿拜见了嘉善长公主。   嘉善长公主和临川长公主都在,两位长公主都是五十岁左右的年纪,都有点富态了,但年轻时候肯定是美貌的,风韵犹存。   嘉善长公主和明琅好像很熟,亲呢的责备,“阿琅你不像话,都多久没来看我了?”责备过明琅,叫过明探微,啧啧称赞,“这般玉雪可爱的小女儿,也只有阿琅你才能生出来了。”   临川长公主也笑道:“这孩子生得可真好看,越看越好看。”   明探微喜孜孜的笑,“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觉得我很好看。”   童言童语,逗得众人开怀大笑。   明琅留下陪嘉善长公主说话,明探微则由嘉善长公主的孙女成丹陪着,去往偏殿。   “那里全是和咱们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成丹七八岁的年纪,很爱说话,“不对,也不能说和咱们年纪差不多,我比你大。”   “相差几个月而已,最多一两岁。”明探微表示,“咱们是同龄人。”   明探微不是不惭愧的。她想对成丹说,孩子,其实我比你大太多了,可她不能说实话,她怕说出实话,把成丹这小姑娘吓出个好歹。   小孩子的友谊说来就来,成丹和明探微走了一路的功夫,已经很要好了,“你的名字可真好听。我一点也不喜欢我这个名字,成丹,练成了丹药,好像我是道士一样。道士才练丹呢。”   “练丹好处也挺大的。”明探微安慰,“比如说吧,练丹师无意中发明了火-药,于是有了绚烂多姿的烟花。还有了火箭、火炮、霹雳断然、震天雷,威力无比,咱们就能打败入侵的胡人了。”   “好有道理哦。”成丹被说服了,笑靥如花。   明探微到了偏殿,明和畅、明向欣、明婉愉一起冲她招手。   明家众人到了嘉善长公主府之后,是由知客来安排行程的,明琅、明探微母女俩,和明家其余的人分开了,明探微真到现在才和姐姐们会合。   明家三姐妹已经认识了几位好朋友,忙给明探微引荐。   “宋姐姐,苏姐姐,夏姐姐。”明探微年龄最小,不管见了谁都得叫姐姐。 第42章 042   “明家五妹妹真是乖巧可爱。”宋学士府的宋玥涵笑着夸赞。   “宋姐姐秀外慧中, 气度非凡,才是难得。”明探微笑容甜美。   “哟,明家五妹妹不只长得可爱,小嘴还这么甜。”宋玥涵乐了。   “我要是有明家五妹妹这样的亲妹妹就好了。”丰润伯府的苏婧姝很有几分向往, “天天能见着这般俊俏的小姑娘, 还能听她叫姐姐。”   “姐姐。”明探微很配合的又叫了一声。   苏婧姝喜笑颜开。   “我可以摸摸你的脸么?”彭城侯的女儿夏知易, 征求过明探微的意见,伸手摸摸明探微的小脸蛋, “滑嫩细腻, 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   夏知易很是羡慕。   她五官生得端正秀丽,就是皮肤黑了点。东楚王朝是以白为美的,皮肤不大好, 是她的一个小遗憾。   “夏姐姐你也可以的。”明探微介绍,“你喝牛乳的时候留一两口拍在脸上, 皮肤会细腻光滑很多。要是不怕麻烦,还可以在牛乳里加面粉、蜂蜜,拌匀了再往脸上抹,或者加珍珠粉也可以。”   “这个法子真的管用么?”夏知易动心了。   “管用的。”明探微用力点头, “一定管用。”   夏知易笑咪咪, “好, 听我五妹妹的。”   夏知易已经决定了, 她要每天抹牛乳,要拥有嫩滑的肌肤。   明探微一开始只知道这三位姐姐的姓氏, 后来知道了名字, 心中好笑。   明易, 夏知易。   如果明易和夏知易见了面,相互知道了姓名, 不知作何感想?   夏知易和明探微交换了一些关于美容养生方面的知识,觉得很投机,“明五妹妹,我和你一样,在家里排行第五。咱俩真是有缘份。不过我家没你家兄弟姐妹那么多,我有四位堂姐,一位弟弟。”   明探微大胆猜测,“令弟的名字当中,是不是有一个‘行’字?”   夏知易笑,“你是不是以为我弟弟叫行难?没有啦,我弟弟单名一个靖字。”   明探微腼腆的笑了笑。   她还真是猜测,夏知易的弟弟,会不会叫夏行难……   “二表妹,多日不见。”明和畅的两位表姐,管泓和管湶,也过来了。   大太太的娘家哥哥管彬去年由兴城知府调任光禄寺少卿,管泓管湶跟着父母进京居住,彼此至亲,跟明府自然是常来常往的。   明和畅见到两位表姐,赶忙问好,明向欣、明婉愉和明探微也跟着叫表姐。   管泓管湶姐妹俩,愣了片刻。   明家这位了不起的五姑娘之前和她俩闹过别扭,见了面谁也不理谁,今天竟然好了?   管泓和管湶小声交谈,“我没听错吧?明五真的叫我表姐了?”“嗯,没听错,也叫我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姐,明五比咱们小,她都先开口了,咱们做表姐的,就不和她计较了吧?”“不能计较。做姐姐的风度,咱们管家人必须要有。”   两姐妹说到做到,对明探微格外客气。   管湶还是好奇,私下里问了明和畅,“你家五妹妹怎地忽然变成好脾气了?”   “没变啊。”明和畅护短,“我五妹妹一直这么好。”   管湶扑哧一笑。   就明五原来那个样子,二表妹还说她好,这份姐妹情简直惊天动地,太感人了。   ……   既然是赏花宴,自然要赏赏花。   客人们被请到了花园。   桃花怒放,五色碧桃红白交错,色彩斑斓;红叶碧桃叶子鲜红,花瓣桃红,艳丽动人;绿花桃花瓣颜色为浅绿色,在桃花中有着与众不同的美;千瓣红桃粉嫩可爱,白碧桃花色纯白,给人纯洁无暇、清新愉悦之感。   客人们或在花在驻足,或饮茶,或闲谈,当然也少不了有人诗兴大发,吟诗作赋。   有人若作了好诗,自然是争相传颂。   “幸亏我年纪小,不用作诗。”明探微庆幸。   “江大小姐作了首好诗!”客人们一传十十传百,“不愧是百年侯府,果然人才辈出,江大小姐年方七岁,已有七步之才。”“怎么写的?快念念。”   有人高声念道:“谁家桃树倚西邻,摘下还存树底新。日暮插头过市上,疏疏数朵颇宜人。”   “好诗,好诗。”   “七岁小女孩儿能写出这样的诗作,难得难得。”   “江家出人才啊。”   “才华横溢,才华横溢。”众人纷纷夸奖,还有人打听哪位是江大小姐,一时之间,江浩歌成了风云人物。   不少人打听到江浩歌在哪里,纷纷过去讨教。   江浩歌激动得脸发红。   陪在她身边的忠王妃、固原郡主,更是容光焕发。   忠王府、宣德侯府最近真是不大顺,可那又怎样?忠王府有本事,到底还是把固原郡主和江浩歌母女俩给救出来了,而且江浩歌这么出色,小小年纪,七步成诗!   接连有几位青年贵妇去和固原郡主攀谈,想问问固原郡主是怎么教导的,教出来的孩子这么有才气。固原郡主飘飘然,说了不少育儿经,“……我家湄湄虽是女孩儿,可她聪明好学,酷爱读书,我便亲自陪着她,她的功课,我每天批阅。”   “用心良苦,用心良苦。”众人无不佩服。   固原郡主得意洋洋。   倒霉了这么久,今天她总算扬眉吐气了。   她的湄湄,她的宝贝女儿,可真争气啊。   固原郡主看到花丛中的明探微,眉头一拧,心情登时变得很差。   固原郡主叫过王氏,小声吩咐了一句话,王氏犹豫片刻,见固原郡主眼神变得凶狠,忙陪笑答应,“是,姑母。”   王氏硬着头皮,高声喊话,“明五姑娘,听说你是位小才女,那你肯定会作诗了。今日公主府雅集,明五姑娘何不作诗一首,一展才华?”   王氏这么一喊话,好多人乐了,“明五姑娘,不就是前任宣德侯夫人的女儿么?她的女儿却不是宣德侯府的小姐。一位江大小姐,一位明五姑娘,两位千金小姐今天都来参加赏花宴,都要作诗,堪称美谈了。”   “明五姑娘,作一首吧。”有人起哄。   “五妹妹,别理他们。”明和畅和明向欣气愤的拉起明探微,“咱们走。”   “不着急。”明探微没动弹。   就这么走了,岂不是示弱了?不行,她是明五姑娘,代表的是明家,不能让江浩歌给比下去。   “明五妹妹。”一位相貌清秀、大概八-九岁的小姑娘出现在明探微面前,“我是张郦,这是我六哥让我交给你的。”把一个小纸条塞到明探微手中。   “多谢。”明探微知道她是诚王府的三姑娘,道过谢,打开纸条。   “太好了!诗有了!”明和畅、明向欣凑过来一起看,见是一首七言绝名,大喜。   明向欣不等明探微说话,便高声道:“我家五妹妹才思敏捷,诗已经有了!”   “我等洗耳恭听。”众人笑道。   明和畅和明向欣齐声念:“山中儿女不知秦,无赖渔郎最恼人。溪上桃花君莫种,东风不贷武陵津。”   一阵寂静。   所有的人都很惊讶。   这是怎么了?年方六七岁的小女孩儿,一个两个,全都会作诗?   寂静过后,是热烈的赞美声。   “明五姑娘,才气纵横!”   “明五姑娘不愧是明肃政的外甥女,明肃政当年中进士之时,也不过二十岁。”   “家学渊源啊。”   “明家出人才啊。”   方才那些围着江浩歌的人,蜂拥而来,又围住了明探微。   “明五姑娘,你师从何人?”   “明五姑娘,你平时读什么书?”   明探微不好意思的笑。   这诗真不是她写的,甚至不是她念出来的……   明探微不好意思,明琅就更懵了。   明琅陪三位长公主说了好半天的话,才出来赏花。才出来就被众人围上了,殷切的问她是如何教养孩子的。   “明夫人,您教出来的孩子真有才气。”   “令爱小小年纪,真有学问啊。”   明探微目瞪口呆。   原来东楚王朝的家长们,这么注重教育?   看来不管哪朝哪代,孩子的教育都是重之中重。   明探微忙跑到母亲身边,踮起脚尖,想要和母亲说悄悄话。   明琅体贴的低头。   听完明探微的解释,明琅总算了解情况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张鄠这个孩子,为微儿想得很周到啊。 第43章 043   江浩歌脸发白, 唇发紫,手脚冰凉。   这怎么可能?明探微也能当场诗?   这个时代,历史在元朝之后拐弯了,不再是朱家建立的明朝, 而是张家建立的东楚王朝。所以明清的诗作, 在这里没人知道。江浩歌方才借用的, 是明代才子徐文长的《折桃花》。江浩歌以为借用了这首诗,她一定可以拨得头筹, 没想到明探微也能出口成章。   后来者居上。明探微比江浩歌还要出风头。   江浩歌怒了, 慌了。   忠王妃和固原郡主脸色很难看。   忠王妃怒极,“这个姓明的小丫头,什么都要跟我的湄湄抢!”   固原郡主咬碎银牙, “可不是么?也不知世上怎会有这般无耻之人,明明宣德侯府根本不承认她, 她却一心要认回江家,还处处要跟宣德侯府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争个高下。呸,她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瞧瞧她配不配。”   孟诗、孟谙是忠王庶子孟休之女, 一向不招忠王妃待见。孟诗见忠王妃面有怒色, 便想躲得远些, 孟谙却想趁机讨好, 陪笑说道:“那明五姑娘为了和咱家湄湄相争,听说一直勤学苦练, 倒是有些才学。可她再有才学, 也不过是六七岁的小女孩儿, 方才那样的诗句,真不像是她自己写出来的。说不定是明家早有准备, 给她找好枪手,提前写好的诗。明家或许只准备了一首,若是让她再做一首,她便原形毕露了。”   “这话有道理。”忠王妃还真听进去了。   忠王妃夸了孟谙两句,孟谙正心中窃喜,却听忠王妃命令,“你立即过去逼明五再作一首,让她出出丑。”   孟谙暗暗叫苦。   她只想背着人的时候出出主意,并不想明着和明家作对啊。   明家又不是小门小户可以随意拿捏,明家有位三品肃政使,还有位三品指挥使,一文一武,两位朝中重臣。   但忠王妃的命令她实在不敢违背,只好鼓起勇气,高声挑衅,“明五姑娘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的才气,令人钦佩。明五姑娘,我猜你今天只能作方才那一首诗,再也作不出新的了,不知我猜得对不对?”   众人一下子都精神了。   新的热闹要来啰。   忠王府方才向明五姑娘叫板,明五姑写出好诗,忠王府出师不利;忠王府再一次向明五姑娘叫板,结果又会怎样?   明探微笑得很甜,小模样软萌可爱,“这位姑娘,你出题吧。”“胸有成竹啊。”好多人都乐了,“敢让忠王府随便出题。”   “出个难点的。”   “对,出个难的,罕见的,看明五姑娘怎么写。”   孟谙没想到明探微答应得这么爽快,她倒犹豫起了。出个什么题目才好呢?出什么题目能难倒明探微?   孟谙看到有株花树下支着一块砖头,心想砖头这东西粗鄙之极,拿这个写诗是极难的,便指指砖头,“便以这砖头为题吧。”   “哈哈哈哈哈。”有些人直接笑出了声。   让明五姑娘以砖头为题写诗,这也太缺德了吧?本来小孩子写诗就不容易,出的题目又如此刁钻。   “明五姑娘,你可以么?”孟谙大声问。   孟诗见孟谙这样了,她也不能太落后,也跟着站出来,声音比孟谙更高,“明五姑娘,你可以么?”   众人都看着明探微。   明探微轻轻叹了口气。   她已经是成年人了,并不急于争一日之短长,不过她胸中有一股气,有一股她控制不了的气。   这股气,是属于原身明五姑娘的。   小姑娘是争强好胜的,面对忠王府,面对江浩歌,一定要赢。   “明五姑娘,你如果写不出来,千万不要勉强……”孟谙觉得她占了上风,想要乘胜追击。“写诗我是可以的。”明探微还在叹气,“我的才气虽然没有八斗,三斗两斗,倒还没有问题,我就是……”   “就是什么?”孟谙紧张。   “有话直说。”孟诗催促。   明探微瞅了瞅她姐妹二人,“我就是嗓门没有你俩大,也没有你俩跳得高,显得气势弱了一点,好吃亏哦。”   “噗----”“哈哈哈”此起彼伏的笑声。   孟诗孟谙姐妹俩,满脸通红。   “明五姑娘口才好,我们都知道了。”有位面生的青年女子发声,“那明五姑娘到底能不能以砖头为题写诗呢?若能,便请写出来,大家一起品评;若不能,逞口舌之利又有何用?”   “这话说的是。明五姑娘快写吧。”不少人跟着起哄。   “拿纸笔来!”明探微小手一挥。   她还没想好要写啥呢,先要纸要笔,争取点时间。   侍女把纸笔铺好了,墨磨好了,明探微还是没想起来。   但明琅、明和畅等人问她的时候,她装镇静,“明五姑娘才高至少五斗,一首小诗,垂手可得。”   “明五姑娘,请。”孟诗和孟谙礼让。   明探微慢吞吞的正要提起笔,却有人抢在了她前面,“五妹妹念,愚兄代写。”   原来是张鄠来了。   “是你呀。”明探微见是张鄠,又惊又喜,“方才的事,谢谢你。”   “客气呢。”张鄠握笔的姿势和他本人的相貌一样漂亮,“五妹妹你来念,我来写。”   他压低声音,“五妹妹你作作样子即可。”   明探微不好意思,“你又来我帮忙了?”   张鄠叫一声“好”,“好!这开头第一句,便见功力。”   “碎掷空阶器未成”,他口中念着,笔走龙蛇。   “好诗,好诗。”有人高声赞美,还有人更夸张,击节赞叹。   明探微一乐,装模作样的小声念了三句。   张鄠不停叫好,“好诗!好诗!接下来的三句更是酣畅淋漓!”   他边写边高声念,“碎掷空阶器未成,谁知赖尔便支倾。虽然不得登台阁,也与人间抵不平。”   “好诗啊。”众人情不自禁的叫好。   砖头这不起眼的小物件,明五姑娘也能写得如此荡气回肠,太有才了。   不断的有人过来夸奖明探微,不断的有人向明琅请教育儿经,“明夫人怎么教出这般出色的好女儿?太让人羡慕了。”   明琅、明探微母女俩,备受关注,众人交口称赞。   忠王妃和固原郡主快要气死了。   江浩歌更多的是愤懑和不解。   为什么六公子这么向着明探微,却不把她江大小姐放在眼里?明明她的身份,她的教养,比明探微好太多了。   她可是忠王的外孙女,这个身份,比皇室县主更有份量。   “江大小姐,有人让我送过来一封密信。”一名江浩歌不认识的女童悄悄走近,“送信之人说,事情紧急,请江大小姐找个僻静地方,立即拆看。”   江浩歌心情差到极点,略一思忖,拒绝了,“我不去什么僻静地方。”   笑话,这个女童虽然穿得不错,看样子像是家世不凡,可她又不认识这个人,就敢所谓的密信了?就敢跟陌生人到什么僻静地方了?万一被算计了,可如何是好。   女童又劝了两句,见江浩歌不听,愁眉不展。   张邺远远的望着这边,见江浩歌始终不肯接密信,急得不行,“快接啊,快拆开啊,你不能一点防备没有啊,你就要出丑了,就在丢人了……”   张邺真想自己冲过去,当面警告江浩歌,但他犹豫再三,不敢。   因为,要让江浩歌出丑的人是张鄠。   他暗中送封信也就罢了,横竖张鄠也不知道。如果他自己冲过去,张鄠看在眼里,岂能不记恨?   张鄠是诚王和诚王妃的嫡出小儿子,备受宠爱,不是他能得罪的。   张邺左右为难,放心不下,急得汗都出来了。   眼见得江浩歌不肯理会信使,转身走开了,张邺急得直跺脚。   有人拍他的背,“五弟怎么了?”   张邺抬头,迎上二哥张邤含笑的目光,勉强牵牵嘴角,“我没事,来看看热闹……”   “看热闹无所谓。”张邤目光中似有警告之意,“但别瞎掺合。”   “不会的。”张邺强笑。   张邺大概是太紧张了,胳膊肘朝外,全身紧绷。   张邤笑着拍拍他,轻轻把他的胳膊肘往里推。   张邺一个激灵。   这是让他不要胳膊肘朝外拐么?他的所作所为被二哥发现了?   张邺头脑一片空白。   张邤是什么时候走的,他都不知道。   ……   众人品评着明探微的“诗作”,气氛热烈。   孟谙本想讨好忠王妃,结果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委实不服气,还想要翻盘,“明五姑娘,你这么有才气,一定能以今日雅集为题,再写一首好诗吧?”   明探微淘气的笑笑,命人搬来几块砖,“这位姑娘,你是不是以为写诗就像搬砖一样,想怎么搬就怎么搬,想写几首就写几首?”   哄堂大笑。   众人都觉得,忠王府真的是过份了。   写诗要才气,也要性灵,诗可以写砖头,但写诗真的不是搬砖那么简单啊。   孟谙脸都红透了。   张鄠眼睛微咪。   忠王府这些人,还真是不依不饶啊。   他向张郦点点头。   张郦会意,向众人提议,“明五姑娘和江大小姐年龄不足七周岁,却都有七步之才,实属难得。不如把她二人的诗作誊写了,拿到陶然阁,请才子们品鉴品鉴,如何?”   “好主意。驸马和许多文人墨客在陶然阁,他们的眼光定然是极高的。”客人们纷纷表示。   嘉善长公主的驸马成典酷爱诗词歌赋,邀请了不少知名的文士,在陶然阁聚会。   张鄠亲笔誊写了三首诗,分明注明作者,命人送往陶然阁。   众人饮酒赏花闲谈,等着结果。   六七岁的小女孩儿能写出这样的佳作,那肯定是要受到赞扬的,就看这些名人们会赞扬些什么了。   所有的人都以为会是赞扬,就连忠王妃和固原郡主也没往别处想,谁知过了多时,侍女和十几位宽袍大袖的文人一起回来了。   “哪位是江大小姐?”这些文人齐声问。   忠王妃满脸喜悦,忙把江浩歌推了出来,“这位便是宣德侯府的大小姐,宣德侯和固原郡主的唯一爱女……”   没等她介绍完,这些文人盯着江浩歌,不满质问:“江大小姐出自名门,为何能做出剽窃他人诗作之事?”   “什么?剽窃?”忠王妃大惊。   固原郡主大怒,“不可能!你们休想冤枉我女儿!”   江浩歌如被人迎头痛击,呆了,傻了。   剽窃?她确实是借用明朝才子的诗作,但这里是东楚王朝,和明朝应该是平行明空,所以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领头的文人大声驳斥,从怀中取出一本诗册,“这是诗人白自雄前几日才出的诗集,诗集中便有《折桃花》!”   忠王妃抢过诗册看了看,脸色如白纸一般。   诗册上真的有江浩歌所作的那首诗,一个字也不差。   “这是怎么回事?”忠王妃生平头一回,怒气冲冲的瞪着江浩歌。   江浩歌羞愤难当。   她觉得所有的人都在置疑她,都在笑话她。   她快要承受不住了。   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   “什么情况?”明探微小声问。   张鄠低笑,“曹操背时遇蒋干。人走霉运的时候,什么事都不顺利,作首诗都能是剽窃的。”张鄠前世见过宴会上的江浩歌,也知道江浩歌所作的那首诗。   那首诗超过了江浩歌一个七岁女童应有的水平。   前世张鄠曾经无意中听到江浩歌和固原郡主的谈话。固原郡主责备江浩歌不如小时候聪明,七岁时便能写出《折桃花》这样的佳作,如今并没有太大长进。江浩歌告诉固原郡主,她其实不会写诗,那首《折桃花》的作者,另有其人。固原郡主忙问原作者是谁,会不会有麻烦,江浩歌说,她买过一本诗集,是孤本,作者已不在人世,不会有后患。   早在宴会开始之前,张鄠已经在做准备了。   提前让这首诗刊印出来,毫不费事。   诗集先印出来,江浩歌的诗后作出来,自然是抄袭。   江浩歌休想再像前世那样,装才女,装淑女,欺世盗名。   宣德侯府、忠王府也休想再像前世那样,和信王府联手,令诚王府没有还手之力。   “她就是太倒霉了。”张鄠总结。   “我呢?我的那两首诗是怎么回事?”明探微眼神清澈。   张鄠微笑,“你在走好运。好运来的时候,挡都挡不住。”   “你不光今天有好运,以后一直会有。” 第44章 044   江浩歌由云端跌落污泥, 六神无主。   她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本来应该万无一失的,为什么翻车了?   “湄湄,你快说话啊。”固原郡主快急死了。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江浩歌泫然欲泣。   情况急转直下, 客人们的眼光全变了。   方才看江浩歌是个小才女, 清雅出众,现在再看江浩歌, 从头到脚都显得小家子气。   “白自雄虽称不上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名诗人, 但也是位正经诗人,人家诗集才印出来没几天,怎么就遇到这种事了?”   “白自雄确实不出名。可白自雄再不出名, 人家诗集也印出来了。诗集印出来,总会有人买, 事情总有败露的一天。江大小姐难道想不到这一点?”   “方才我看这位江大小姐,觉得她一脸聪明相,现在再看,觉得她一脸蠢相。”   “对, 一脸蠢相。”   忠王府的人听着这些风言风语, 肺都快要气炸了。   忠王妃快要撑不住了。   她本来是带着固原郡主、江浩歌来露个面, 让大家看看她的女儿、外孙女是多么的出色, 谁知道是来出丑的?   王氏、赵氏,还有孟诗和孟谙, 心里都在埋怨。   固原郡主和江浩歌, 也太会给忠王府惹事了吧?这些人都以为忠王府已经倒霉到了极点, 没想到接下来的事情更让她们痛断肝肠。   宫里来了位内侍官,点名要见固原郡主。   因这位内侍官要求立即见到人, 一刻也等不得,公主府的知客便陪着内侍官来到了花园。   内侍官的服饰、外表和普通人截然不同,他一来,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   内侍官在向固原郡主问话。   内侍官的神态表情不怎么客气,咄咄逼人。   众人有各种各样的猜测和议论,“固原郡主一定是有事了,会是什么事呢?”“固原郡主若是有事,一点也不稀奇,老宣德侯和宣德侯还在牢里呢。”“依我说,固原郡主跳得太高了。她公公和丈夫还在狱中,她不仅来参加宴会,还如此张扬,简直是藐视朝廷。”   固原郡主一开始还算镇静,后来越来越慌张,“宣德侯府确实有一顶九翟冠,但我们已经向上官解释清楚了,这是我母妃之物,暂时存放在侯府而已。”   内侍官冷笑,“这顶九翟冠乃银作局的匠人阿风所制,阿风好赌,欠下赌债,七年前被人砍了手,所以这顶九翟冠至少七年前便完工了。七年了,忠王妃之物,一直寄存在侯府?”   固原郡主额头冒汗,“这个……这个不是已经跟上官解释过了么?他们也没有说什么……”   固原郡主心中慌乱。   抄家的时候确实抄出了这顶冠,但解释过后便没有动静了啊,为什么今天旧事重提?   忠王妃自然要替固原郡主说话,“那顶九翟冠确实是我的,是我忘记了,一直存放在我女儿房中。”   九翟冠是在固原郡主的正内室抄出来的,抵赖不了。   按照朝廷礼制,九翟冠只有皇妃、太子妃、亲王妃和公主才有资格戴。固原郡主确实是没有资格的。如果固原郡主用了,属于僭越,这个罪名可大可小。   不知不觉,许多人都围过来了,旁观,旁听。   这样的热闹,自然少不了明家众姐妹。   明探微笑了笑,“按照忠王妃这样的说法,咱们朝中各位王妃公主的女儿,闺房之中都可以珍藏着和自己品级不相应的珍宝了。这样岂不是乱套了?”   明婉愉附合,“对啊,这样岂不是乱套了?”   明向欣嘲讽,“忠王府的诸位公子都可以在衣裳上绣五爪龙,如果被人看到了,就说是替忠王穿的呗。”   明和畅早就看固原郡主不顺眼了,“依我看,这不是什么暂时存放,是有些人把自己当公主了吧?”   “你胡说!”固原郡主大惊失色。   固原郡主把自己当公主,那不是说忠王要当皇帝么?   忠王再怎么地位超然,也当不起这样严重的罪名啊。   这样的话,提都不能提,一个字都不能提。   不只固原郡主,王氏赵氏和孟诗孟谙,也是激动愤怒,“再敢这样胡说,休怪我们不客气!”   明探微笑,“固原郡主,你想当公主么?”   “自然不想!”固原郡主语气生硬,“本郡主向来守本份,可不像某些暴发户似的,不知进退,不知死活。”   “那你别有用心,藏着顶九翟冠作甚?”明探微质问,“你是不是每天晚上都要戴上九翟冠,以公主自居?”   固原郡主怒目瞪着明探微,恨不得冲过去咬上几口。   明探微这是明知故问啊,那天明探微还专程去了趟宣德侯府,索要明琅“遗失”之物。这顶九翟冠是明琅的,明探微清清楚楚的知道,却昧着良心这样诬陷?   江浩歌一身的汗。   僭越?这个罪名在封建时代是很严重的啊。   江浩歌忽然想到了明探微夸下的海口。   明探微说不出三天,就能设法把固原郡主和江浩歌母女俩关起来。   当时江浩歌以为明探微纯粹是吹牛皮,这时却是细思恐极。   明探微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算算日子,今天正好是第三天。   或许明探微真有本事让她母女俩被关起来……   江浩歌又恐惧又愤怒,蓦然冲到明探微面前,“是你捣的鬼!是你在设计陷害!”   明探微一笑,“你奈我何?”   江浩歌直哆嗦,“你真可怕……”   明探微反问,“我可怕?难道不是你们自己的作么?那天我专程造访贵府,你们若是把我娘亲的九翟冠交出来,哪有今日这场祸事?”   江浩歌脑子晕晕的,“你你你……你娘连郡主都不是,她有九翟冠,更是大逆不道……”   “那你可错了。”明探微道:“八年前获乌国王到京城晋见陛下,打算向我娘亲求婚,准备了这顶九翟冠做为聘礼。那时我娘亲已经成亲了,获乌国王不能如愿,但那顶九翟冠他不愿带回国,便请示过陛下,赠送给我娘亲。”   “这是陛下同意的,也是鸿胪寺有记录的,公开、合法。”   “我娘持有这顶宝冠,合理合法,没有一点问题。有些人硬要从我娘这里偷走,而且在抄家的时候被抄出来了,那可就惹祸上身啰。”   江浩歌被打击得快要倒下了,“你怎么不早说……你太不善良了……”   明探微不由的摇头。   这位江大小姐,她是永远也不愿意找自己的问题,就会责怪别人啊。   明探微得了个“不善良”的评价,决定更不善良一点,“江大小姐你知道么,若是普通的侯夫人,便是藏了这个也不打紧,但你娘不行。因为她是郡主,因为她是忠王爱女。”   普通的侯夫人就算藏了九翟冠,也不过是虚荣心太强,不识大体,无礼僭越。但固原郡主不一样,她藏了这个,章和帝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章和帝做为皇帝,对忠王这位异姓王,不可能不忌惮。   固原郡主想做公主,那不就是忠王想当皇帝么?章和帝怎么可能容忍。   忠王雄踞西北,实力强劲,章和帝不会轻易动忠王,但可以惩罚固原郡主,来敲打忠王。   “固原郡主,江大小姐,请吧。”内侍官声音和平常男人不同,听起来阴阳怪气的。   固原郡主和江浩歌,面无人色。   忠王妃眼睁睁的看着固原郡主和江浩歌被内侍官带走,肝肠寸断。   当天,固原郡主和江浩歌母女俩被关进女牢。   忠王妃险些没心疼死。   忠王妃央求忠王赶紧救人,忠王也是着急又心疼,但他没有直接求见章和帝,而是先花重金在宫中打点,打听为什么章和帝会派内侍官前往嘉善长公主府问话。   银钱如流水般花出去,用了两天的功夫,忠王总算打听到,是明肃政在章和帝面前进了谗言,说固原郡主这待罪之人意气洋洋去了嘉善长公主府参加宴会,简直是藐视朝廷法度,又故意提及在固原郡主房中抄出了九翟冠,“这九翟冠在固原郡主处应该存放至少有七年了。固原郡主也真是奇怪,难不成她厌弃了宣德侯,想做哪位亲王的王妃?或者是嫌郡主的品级低了,想做公主,早早的便把公主的宝冠准备好了?”   忠王打听到真相之后,气得破口大骂,咆哮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震得忠王妃及侍女等人,耳朵发麻。   忠王恨死明肃政了。忠王妃这边则是拿出私房钱,到女牢替固原郡主和江浩歌使了无数好处,上上下下,连同小卒在内,一个也没漏。   有钱能使鬼推磨。使了钱之后,忠王府的侍女不光能给固原郡主、江浩歌送饭,还能见面说话。   “是明家那个五姑娘使的坏。”侍女回来之后禀报,“那明五曾经说过,不出三天,便要把郡主和大小姐关起来。她果然做到了。”   忠王妃恨得牙痒痒,“天底下怎会有这般可恶的小丫头?比湄湄还小两天,如此心狠手辣。”   “小贱人,什么都和跟我的湄湄争,还敢陷害我的湄湄。”   “明琅争不过我女儿,难道她争得过我的外孙女?”   “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王氏和赵氏在旁垂手侍立,闻言心中都是反感。   固原郡主把忠王府害惨了,她妯娌二人都没脸出门会亲友了。   固原郡主爱上有妇之夫,硬从明琅手中抢过宣德侯,这难道很光彩么?   就是因为固原郡主当年做的孽,才有今日之祸事啊。 第45章 045   王氏心事重重的回房, 还没进门,扑鼻的酒气迎面而来。   王氏皱眉。   孟训又喝酒了。   孟训在宣德侯府被抓,被黑鹰卫关了好五六天才放回来。经历过这次挫折,孟训觉得大失颜面, 经常发脾气, 经常喝得酩酊大醉。   “碰”的一声脆响, 唬人一跳。   王氏花容失色。   孟训又喝醉了,又在摔酒坛子了。   这时候的孟训, 是很难伺候的。   王氏在忠王妃跟前服侍了大半天, 已经很累了,实在不想再去伺候喝醉酒便蛮不讲理的孟训。   王氏借口自己身子不适,到厢房歇息了, 让通房丫头春红、秋紫进去服侍。   虽然都是通房丫头,但春红是忠王妃赏的人, 秋紫是王氏从娘家带过来的。   次日春红告了病假,秋紫悄悄告诉王氏,“春红一向爱巴结,昨天晚上吃了大亏, 身上、脸上, 有好几处伤。她这病假, 怕是三天两天销不了。”   “你没事吧?”秋紫是自己人, 王氏还是关心的。   秋紫抿嘴笑,“姑娘放心。奴婢人笨, 嘴也笨, 迟钝得很, 自知丑陋,不敢往前凑, 竟还躲过去了。”   这主仆二人为表示亲近,私下里的称呼,和王氏在娘家时候是一样的。   王氏感慨握了秋紫的手,“委屈你了。”   秋紫忙道:“奴婢有什么委屈的?为姑娘分忧,正是奴婢的本份。”表了番忠心,秋紫小声耳语,“怎么奴婢听姑爷的意思,郡主的婚事是从东楚第一美人手里抢来的?姑爷是不是喝得太多了?”   王氏苦笑,“他可真是喝醉了,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王氏真正的意思是,孟训真是太不谨慎了,这种话怎么能当着春红、秋紫的面说出来呢?   王氏早就从孟训口中听过这些话。   孟训爱吹牛,说忠王府的人想要什么便会有什么,说忠王府不只男人英雄,女人也厉害。还拿固原郡主举例,说就算是明琅那样的绝代佳人,也争不过固原郡主。   从前王氏只当是醉话,但孟训的话和忠王妃的话两相比对,王氏觉得,这应该是真的。   忠王妃亲口说了,“明琅争不过我女儿。”   王氏想透这层道理,颇为不齿。   明琅确实家世寒微,平民百姓出身,但再怎么样明琅也是宣德侯的原配妻子,固原郡主硬从明琅手中抢人,像什么样子。   这哪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秋紫呆了呆,“这是真的?姑娘,咱们王家可是书香门第……”   王氏也有些烦恼,“当年两家议亲,我爹娘还以为忠王府家风清正呢,谁知外面看着风光,里子竟如此……”   王氏想说“龌龊不堪”,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毕竟她已经嫁到忠王府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秋紫为王氏担心,“姑娘,这事若是传扬出去,如何是好?忠王府声誉受损啊。”   “不会传扬出去的。”王氏也不知是真相信,还是在祈祷,“这么多年了,一直没事。”   这些年来,世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的,一直是明琅。固原郡主的名声很好。   王氏虽然这么说,但她自己也知道情势不妙,心神不宁。   以前是没事,但现如今时局急转直下,宣德侯入狱,固原郡主入狱,谁敢保证,当年的种种,不会东窗事发?   ……   运气好的时候,想什么来什么;运气差的时候,怕什么来什么。   固原郡主当年所做的丑事,果然东窗事发。   忠王弄清楚固原郡主锒铛入狱的原由之后,便开始想办法营救。   忠王费了好大的人情,方才请动朝中两位老王爷、先帝的两位堂弟,柏王和谷王,到宫中求见章和帝,为固原郡主求情。   结果这两位白发苍苍的老王爷见到章和帝,才颤颤巍巍的开了口,章和帝便淡声质问:“固原留着九翟冠,自然是想做公主,那不是忠王想当皇帝了么?依朕看,两位叔父为固原求情是假,欲推忠王上位是真。”   两位老王爷本就年纪大了,听了章和帝这话,险些当场去世。   两位老王爷涕泪俱下,再三告罪,满怀恐惧出宫。   回到王府,把忠王送去的重礼悉数退回,再也不肯和忠王府有任何往来。   这两位老王爷出面都不管用,忠王是真慌了。   接下来,不管忠王想找哪位朝中重臣,那些人全部避而不见,不敢兜揽。   忠王没办法,硬着头皮求见章和帝。章和帝倒是肯见他,见了面便质问:“固原若是不想做公主,为何会弄顶九翟冠藏在房里?”   忠王到了这个时候,什么面子不面子的,根本顾不得了,自己就把真话说出来了,“那顶九翟冠不是固原的,是宣德侯前妻明夫人的。”   章和帝微晒,“看来忠王是真的不把朕放在眼里。”   忠王恐惧叩头,“臣不敢。”   他还迷糊着,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内侍官钱唐替章和帝责问:“陛下早有旨意,明夫人和宣德侯婚姻无效。忠王为何还称明夫人为宣德侯前妻?”   忠王心里把章和帝骂了好几遍。   明琅和宣德侯成过亲,那就是前妻,你说无效就无效了?   忠王只敢心里骂,面上还得恭恭敬敬的,自己把自己痛骂一番,什么难听骂什么。   骂完自己,忠王辩白,“那顶九翟冠真是明夫人的。”   章和帝微笑,“这可奇了。明夫人之物,为何会在固原房里?”   忠王吱吱唔唔,“这个……这个……大概是明夫人遗忘在宣德侯府的……”   钱唐翻了宫中起居注,向章和帝禀报,“明夫人的九翟冠早已丢失,因是获乌王所赠,曾经入宫请罪。”   章和帝问忠王,“你听清楚了么?”   忠王连连叩头。   章和帝吩咐,“忠王退下。有朝一日能自圆其说了,再来向朕解释。”   忠王虽然脸皮厚,这时也是老脸通红。   被轰出大殿,忠王怅然许久。   明肃政由小内侍引领着,到了殿前。   忠王恨明肃政恨得牙痒痒,但眼下忠王府有难,不是报仇时候,忠王是可以暂时按捺下心中怒火,虚与委蛇的。   明肃政神色傲慢,看也没看忠王一眼,昂然进殿。   忠王那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才推出来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忠王更恨明肃政了。   但他回到忠王府,召集幕僚商议,幕僚们给他的主意都一样:暂时向明肃政示好,哄也好骗也好,请明肃政出面,证明那顶九翟冠确实是明琅的。   忠王咽不下这口气,但幕僚们苦口婆心,劝了又劝,“王爷,眼下真的是别无良策啊。”   幕僚们见劝不动忠王,又去劝忠王妃、孟训、孟诠等人。   忠王妃救女心切,最先点头,“再苦再难再丢颜面,咱们也暂且忍了,先把瓀儿和湄湄救出来要紧。”   孟训性子狂傲,不愿对明家低头,被忠王妃劈头盖脸一阵痛骂,“你的颜面重要,还是你姑母的性命重要?你姑母在牢里受苦,你还吃得下饭睡得下觉,你还活得下去?”   孟训很想说,他吃得下饭,睡得着觉,活得下去。但忠王妃显然已经怒极,他不敢当面顶撞,低了头,闷闷的不肯出声。   孟诠在忠王府排行第九,是忠王世子孟伦的庶子,一向不受重视,这时权衡过利弊,挺身而出,表示愿意到明府求和。忠王妃大喜,破天荒的夸奖了孟诠,并给了孟诠五千两的银票,当作使用之费。   孟诠便备了重礼,到明府求见。   孟训是嫡子,平时跋扈惯了,孟诠却谦逊得多,到了明府,连对门房都异常客气,不笑不说话。   明府不肯放孟诠进门,孟诠也不灰心,连着好几天,天天到明府报到。   到了第四天,明肃政叫算肯见孟诠了。   孟诠精心准备了几箩筐的好话,明肃政却懒怠听,挥手制止,“四平八稳的太平话,竟是不必说了。你带句话回去吧,想让舍妹出面做证,必须宣德侯亲自登门相求。”   孟诠愣了愣,“可是宣德侯还在牢里……”   明肃政并不听他废话,端茶送客。   孟诠没办法,只好就这样回忠王府复命。忠王和忠王妃都是大怒,“这不是故意难为人么?”暴怒过后,找了幕僚来商议,幕僚匡飞建议,重金贿赂内侍官,求内侍官在章和帝面前美言,放宣德侯出狱半日。   忠王不缺钱,真让人到宫里想办法了。   内侍官钱唐发了笔大财。   但钱唐这钱财没白收,真的请下旨意,由黑鹰卫押送,把宣德侯送到了明府。   宣德侯到明府的这天,明府大宴宾客,请了许多皇室宗亲,以及文武大臣。   明肃政提前放出风声,听说是这样的盛事,不只朝中的文武官员,女眷也多有好奇的,明府宾客众多,济济一堂。   宣德侯被黑鹰卫押着进来的。   宣德侯瘦了许多,憔悴得不像样子。   进到明府,恍如隔世。   宣德侯惭愧得抬不起头。   明肃政、明琳、明琅、明玕,以及药归尘,冷冷看着他。   明肃政缓缓开口,“江博儒,那顶九翟冠,究竟是怎么到了固原郡主手里的?”   宣德侯声音低哑,“那顶九翟冠原本是……是获乌王赠予明夫人的,我出于嫉妒,把九翟冠藏了起来,明夫人才会报失……”   “后来怎么到了固原郡主手里?”明玕逼问。   “这不怪郡主,是我送她的。”宣德侯早就想好了说词。   连明琳都笑起来了,“江博儒,你这话连三岁小孩子都骗不了。你还是说实话吧。”   来看热闹的官员太多了,纷纷议论,“这不对啊,就算宣德侯出于嫉妒,把九翟冠给藏起来了,明夫人也报失了,那宣德侯不是应该把这冠毁了,或者丢弃了,为什么会送给固原郡主?”“对啊,出于嫉妒藏起了前妻的东西,为什么要送给后妻?”   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出现在大厅。   两个孩子长得都很好看,金童玉女一般。   明琅看到小女孩儿,心中一惊,“微儿怎么来了?”   药归尘暗叫不好,“这样的场面,哪能让微儿看到?”   宣德侯再不好,也是微儿的亲爹。让孩子看到这样的场面,太残忍了。   明探微嘻嘻一笑,跑到了明琅面前,“娘,我来看热闹的。”   张鄠紧跟在明探微身边,“对不住,我没拦住五妹妹。”   明琅满是担忧、担心,“微儿,你没事吧?”   明探微站到了明琅和药归尘中间,“我好着呢。”她分别拉了父母的手,“在爹娘身边,看外人的笑话,蛮好。”   明琅又是喜悦又是担心,“微儿,你真的不在乎……不在乎宣德侯了?”   “不在乎。”明探微没有犹豫。   可怜的明五姑娘已经被宣德侯害死了,她为什么要对宣德侯心慈手软。   她当然要替那位可怜的小姑娘出口气,痛打落水狗啊。   “宣德侯厌恶我,我知道。”明探微摇晃着父母的手,“我又不是小傻子,对不对?他厌恶我,我也厌恶他。咱们明家的孩子,必须不吃亏。”   “竟敢厌恶我的宝贝女儿。”药归尘气极。   明琅抚摸着女儿的小脑袋,热泪盈眶。   长久以来,她一直忍耐着宣德侯。最开始的时候,以为宣德侯是驰援金集、救了原王、全城百姓以及她和明玕的英雄;后来,因为微儿一心想认爹,明琅疼爱女儿,不忍让女儿伤心。   就算到了今天,就在这一刻之前,她还想对宣德侯网开一面。   毕竟宣德侯是微儿的亲爹。   但微儿方才的话语,让明琅改了主意。   微儿一个才六七岁的孩子,对亲爹死了心。   江博儒得混蛋到什么程度,才会让亲生女儿对他死了心?   明琅一声冷笑,缓步走到宣德侯面前。   宣德侯闻到熟悉的香气,热泪盈眶。   “我,我是因为惭愧……”宣德侯声音低而痛楚,“功劳是我骗来的,你也是我骗来的,我惭愧,我没脸面对你……”   “你没脸面对我,所以你便和另外一个女人有了私情。”明琅满是讥诮,“你告诉她,你会把属于我的一切都献给她,对不对?”   宣德侯毛骨悚然,蓦然抬头,脸变形,声音变调,“你,你怎么知道?”   明琅奚落,“我怎么知道的?很简单,你喝醉酒自己说的啊。”   多年之后,明琅提起旧事,只觉得好笑,“你说,你要把属于我的一切,都献给她,都献给你的----”   明琅暂时停顿。   宣德侯面无人色。   宾客们的胃口都被吊起来了,洗耳恭听。   明琅笑了笑,轻轻吐出两个字:   “瓀儿。”   众人哗然。   固原郡主的芳名,正是孟瓀。   这么说,明琅还是宣德侯夫人之时,固原郡主便已经和宣德侯相好了?   丧德败行啊。 第46章 046   宣德侯想要替固原郡主辩解, “她不是,她没有……”   药归尘来到明琅身边,“你休想狡辩。我可是亲手替江浩歌把过脉的,她根本不是早产儿。”   宣德侯眼神闪烁, “哥, 毕竟你也曾经和我一样姓江……”看样子是想拿昔日的兄弟之情来打动药归尘。   明琅怒极, “江博儒,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你说话办事, 摸摸良心!”   宣德侯一声长叹。   眼前这两位,一位是他前妻,一位是他义兄, 曾经是亲人,如今是陌路。   明琅, 药归尘,对他都不再有情意了,也不会给他留情面了。   是他自己把路给走绝了。   “江博儒,是你和孟瓀早就有了私情, 才会处心积虑要跟我和离, 对不对?”明琅当面质问。   宣德侯以手蒙面。   这等于是默认了。   群情激愤。   “一位郡主, 勾搭有妇之夫, 这是什么恶劣行径?”   “固原郡主固然令人不齿,宣德侯也是卑鄙无耻, 轻薄无行。家中已有原配发妻, 为何还要在外面勾搭名门贵女?这是早就存了休弃原配另攀高枝的念头啊。”   “呸, 什么名门贵女,固原郡主这样的也配?”   “固原郡主虽然品行不端, 但她出身没问题,确实是名门贵女。她爹忠王,是我朝唯一的异姓王。”   “忠王又是什么好出身了?忠王生母是一名宫女。忠王妃是那名宫女的侄女。”   “原来固原郡主的出身也不过如此?”   “固原郡主的品行,配得上她的出身。”   “品行不端,出身不堪。”   固原郡主和江浩歌母女俩由王氏赵氏以及官差陪同进来,听到这样的议论,人人色变。   固原郡主一直养尊处优受人敬重,今天是她头一回听到这般刻薄的议论,胸膛起伏,脸色紫涨,难受极了。   江浩歌的自信心,被沉重打击。   一直以来,她都以她的出身为骄傲自豪,毕竟她父亲是侯爷,母亲是郡主,她理所应当是众所瞩目的天之娇女,没想到在世人眼中,固原郡主的出身竟然很是不堪?那她江浩歌又算什么呢?王氏和赵氏是被忠王妃派来陪伴固原郡主、江浩歌母女俩的。这两人都是年轻小媳妇,出阁不久,脸皮还嫩,听到种种尖酸刻薄的议论,羞愤欲死。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王氏紧紧攥着手帕。   “我一向小心谨慎做人,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凭什么遭此羞辱。”赵氏眼神呆滞。   这妯娌俩肠子都差点悔青了。   早知道要面对这样的难堪局面,她们就算拼着得罪忠王妃,也不肯从命。   在忠王府受打骂也好,被罚也好,丢人是丢在了自己家。现如今站在固原郡主身边,听着众人奚落寒碜,这丢人是丢到大庭广众面前了。   王氏赵氏觉得自己的脸面脆生生掉到了地上,被众人踩来踩去,踩来踩去……   汗颜无地。   官差拜见了明肃政等人,“上官有命,命小的带了固原郡主、江浩歌,到明府同宣德侯对质。”   明肃政笑,“很好。那便趁着今日这黄道吉日,宾客满堂,断清楚这桩公案。”   明肃政很大方,让宣德侯和固原郡主自己商量,“贤伉俪商量好了,把这宝冠的来历,原原本本讲出来,本官也好向陛下复旨。”   “当然了,两位一定要能自圆其说,那些三岁小孩子都骗不过去的鬼话,便不要说出来糊弄本官,糊弄在场的诸位大人了。”   “两位可一定商量好了、想好了,再说话。”   “毕竟两位能见上这一面,颇为不易。”人群中发出阵阵笑声。   宣德侯和固原郡主满脸通红。   明肃政这话并没说错,只不过他夫妻二人听着极为刺耳。   宣德侯和固原郡主都已入狱,一个被关在天牢,一个被关在女牢,见一面是挺难的。   宣德侯和固原郡主,慢慢走在一起。   两人本是至亲夫妻,多日不见面,已有些生疏。   宣德侯张张口,却不知应该说什么。   固原郡主央求,“无论如何,你都要救救我,救救湄湄。女牢那种地方,我和湄湄再也待不下去了。”   宣德侯嘴里发苦,心里也发苦。   恩爱夫妻又如何?大难来时,还不是各自管各自。他也被关在天牢里呢,固原郡主可不管他的死活。   宣德侯和明琅婚后不久就认识了固原郡主,他以为他是很喜欢固原郡主的,这时候发现好像并不是。   固原郡主的面目,是如此陌生。   他并不喜欢。   一点也不喜欢。   “我可以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我一个人身上。”宣德侯就算没那么喜欢固原郡主,江浩歌还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他是一定要把江浩歌救出来的,“只要你和女儿能得救,我怎么样都行。你要我怎么说,怎么做,只管告诉我。”   固原郡主如意算盘打得响,“你可以说,是你从明琅那里偷……拿出来的,你本来只是和明琅开个玩笑,没想到明琅入宫请罪,又到鸿胪寺报备,你便不好把真相说出来了,只好把宝冠一直自己藏着。”   “宝冠是你自己藏着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湄湄还是个孩子,对此更是一无所知。”   宣德侯心哇凉哇凉的,目光也变冷了。   固原郡主还算反应快,赶忙补充,“我出来之后,自然会设法营救你和公爹。”   宣德侯心里略微舒服了那么一点点。   明肃政既然让他夫妻俩自己商量,宣德侯便想趁着这个时机,和他的宝贝女儿说句话,问问他宝贝女儿的近况。   宣德侯招手想要叫江浩歌,发现江浩歌目光炯炯,盯着一个人。   是明探微。   “湄湄。”宣德侯召唤。   江浩歌眼圈一红,飞奔到他身边,委屈地叫声爹爹,一头扎进他怀里。   宣德侯欣慰又酸楚。   “我儿只管放心,为父无论如何,也要保全你。”宣德侯许诺。   江浩歌眼泪汪汪,“爹爹对我真好,可是爹爹,这太难了。我听官差说了,咱家现在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承认我娘亲想做公主,要么承认爹爹和我娘早有……早有情意,所以才会拿了明夫人的东西,送给我娘。”   江浩歌恨死明家了。   明家这是借机公报私仇。   固原郡主是绝不可能承认自己想做公主的。那么,宣德侯和固原郡主只有承认早有私情,宣德侯有意拿明琅的宝贝向固原郡主献媚。   这样一来,固原郡主做为未婚少女和有妇之夫勾搭,名声就全毁了,被世人唾骂、唾弃。   江浩歌会和曾经的明五姑娘一样,到处受人白眼。   江浩歌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她天生高贵,她不能沦落到那样的悲惨境地。   宣德侯皱眉,“你听哪个官差说的?”   江浩歌抿抿嘴唇,“哪个官差说的,并不重要。爹爹,这个官差说得有道理,对不对?”   宣德侯苦笑,不得不点头,“有道理。”   固原郡主让他硬赖,却不知道,在固原郡主来之前,他其实是默认了和固原郡主的私情。   他如果硬赖,说宝冠是他偷拿的、是他藏起来的,固原郡主毫不知情,谁会相信?这种话是打算骗傻子的吧?如果传到章和帝耳中,章和帝一定勃然大怒,以为宣德侯冥顽不灵,要和章和帝对抗到底了。   他当初确实是出于嫉妒,背着明琅拿走了宝冠。   他想要毁了,固原郡主却说很喜欢,他也是一时昏了头,就送给固原郡主了。   如果当初真的毁了,该有多好。   宣德侯恨不得花重金买上一味后悔药,回到八年前,毁掉这顶宝冠。但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宣德侯表面上和固原郡主好言好语商量,说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其实心里早有了决定,打算承认他和固原郡主的私情。   这虽然令人不齿,但毕竟只是私德问题。   章和帝怀疑忠王有不臣之心,怀疑固原郡主想做公主,这才是要命的。   两害相权取其轻。两个罪名只能挑一个的话,当然是挑罪名轻的。   江浩歌或许会受些影响,但只要能平安出狱,今后跟着忠王、忠王妃到了封地,有外祖父外祖母的庇护,还是一位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   江浩歌早已权衡过利弊,软语央求,“爹爹,就算是为了我,你暂时对明五好一点,可不可以?”   宣德侯脸皮再厚,听了这话,也觉得燥得慌。   他和江浩歌真是亲父女,江浩歌一开口,他便明白了江浩歌的用意。   江浩歌是让他用父女之情感动明五,哄得明五转向江家。   明五在明府备受宠爱,只要明五转向江家,明肃政也好,明琅也好,再恨宣德侯府,也不得不改变态度,替宣德侯府说话。   宣德侯眼神复杂,悄悄看向明探微。   明探微正仰起小脸和明琅说话,明琅大美人,明探微小可爱,母女俩美得如诗如画。   宣德侯想哭。   这本来应该是他的妻子,他的孩子……   “爹爹如果想认,便去认。”江浩歌怂恿。   宣德侯心里有一个念头,这个念头才开始的时候只是颗小嫩芽,却在迅速的长大。   宣德侯放下江浩歌,拿定了主意。   “商量好了么?”明肃政笑问。   旁边有多事的客人起哄,“江侯爷你可一定要想好了啊,这是要向陛下复旨的,你若胡说八道,便是欺君。”“江侯爷已经欺过君,不会一欺再欺,上瘾了吧?”   宣德侯脸上火辣辣的。   固原郡主向那些说风凉话的人怒目而视。   宣德侯硬着头皮,“明肃政,我能不能先和贵府五姑娘说句话?”   “不能。”明肃政拒绝得很干脆。   宣德侯脸更红,“这个……明五姑娘就在这里,我只和她说一句话……”   “大舅舅,让他说吧。”明探微大方极了,“不就是一句话么?我听着呢。”   “好,依你依你。”明肃政一脸溺爱。   宣德侯心中激动。   果然,明五在明家地位超然,她一个小孩子,敢跟明肃政呛声,明肃政半点恼怒的意思都没有,那么狡诈的一个人,笑得却那么慈祥。   “借一步说话。”宣德侯目光殷切。   明探微方才还笑嘻嘻的,这时却小脸一板,“我们明家人向来光风霁月,事无不可对人言!”   明肃政、明玕等人大笑,“对极了,我们明家人光风霁月,江侯爷有话只管光明正大的说,我们便光明正大的听。”   宾客们也发出或高或低的嘲笑声。   “宣德侯还想跟明五姑娘说悄悄话不成?要脸不要脸啊,他又不承认人家明五姑娘。”   “宣德侯不是说江大小姐是他的独生爱女么?那他就和明五姑娘没一点相干啊,和明五姑娘说的什么话?还不能公开说,想私下讲?”   “从前我觉得江侯爷也算得上是一位美男子,如今再看,面目可憎。”   “对,言行举止太龌龊了,越看越丑。”   宣德侯被嘲笑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绿,外加一阵紫。   固原郡主大怒,“侯爷和明五有什么话可说的?”   江浩歌握住固原郡主的手,小声说了句话,固原郡主脸上还有怒色,却暂时忍耐,不出声了。   宣德侯鼓足勇气,语气讨好,“微儿,其实为父一直知道,你是我的亲生女儿……”   “什么?”宾客们发出阵阵怪叫声,“我没听错吧?宣德侯说明五姑娘是他的亲生女儿?”   客人们争相议论,一个比一个激动,乱套了。   明肃政、明琅等人又是鄙夷,又是感慨。   这宣德侯还真是……识时务啊……   一片嘈杂声中,明探微怒了。   那个可怜的明五姑娘已经死了,被宣德侯的语言暴力给逼死了!这个时候宣德侯知道那是他的亲生女儿了?   “你一直知道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啊?”明探微慢悠悠的,“那为什么在滋兰书院,当着我那么多同窗的面,你会对我说,‘骄横跋扈,视人命如草芥,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宣德侯一个激灵,“这个,这个……”   固原郡主快要气晕了,“侯爷敢是糊涂了?明五怎会是你亲生的?”   江浩歌不能呼吸了。   她劝宣德侯暂时对明五好一点,是要宣德侯私下里感动明五,不是要宣德侯当着这么多的面,承认明五……   错了,全错了。   大错特错……   ……   明家的这次“宴会”备受瞩目,当天发生的事,不胫而走。   不光公侯将相文武官员,就连街头巷尾、寻常百姓,也都在议论这件事。   “宣德侯承认了!承认他和固原郡主早有私情,明夫人的那顶九翟冠,就是他为了取悦情人,从明夫人处偷了,送给固原郡主的!”   “这也太没品了。偷原配发妻的宝贝,送给外面的情人?”   “固原郡主还真是泼辣,不光抢了明夫人的侯爷夫婿,连明夫人的宝冠也一起抢了。这哪是位郡主,简直是匪徒。”   “固原郡主就是匪徒。”   传闻总是越传越离谱的,这消息在民间传着传着,变了。   “固原郡主可是个厉害人物。你猜她为什么要明夫人的那顶九翟冠?因为那是获乌王所赠。固原郡主原来是想嫁给获乌王做王后的,或获乌王眼光高,不要她,她退而求其次,勾引了宣德侯这个有妇之夫。她嫁不了获乌王,就想方设法弄来获乌王为王后打造的九翟冠,偷偷圆她想做获乌王后的美梦。”   “这岂不是给宣德侯戴绿帽子么?哈哈哈哈。”   “宣德侯这人一看就命苦,哈哈哈哈哈。”   宣德侯想认明五姑娘,却被明五姑娘毫不留情、当场拒绝的事,更是被人津津乐道。   “宣德侯是个傻子吧?明知道是自己亲生的,这么多年了,就是不认。”   “不到黄河不死心呗。到了生死关头,才知道谁是亲人。”   “听说明五姑娘不认他?”   “不认。明五姑娘说了,她只有一位父亲,那便是鹰扬卫指挥使、杏林高手,名讳上归下尘。”   “爽快!宣德侯这样的爹,就不应该认!”   “药指挥使真真切切,应该是明五姑娘的爹。宣德侯当年可是硬抢了药指挥使的婚事。”   “这宣德侯真是缺大德了。”   “江博儒别叫宣德侯,叫缺德侯吧。”   “对对对,就是缺德侯。”   随着这种种热烈的议论,朝中也有官员趁机提出,诚王当年被冤枉了,应该为诚王正名。   诚王和明夫人,根本没有私情。   明五姑娘是宣德侯亲生的。   有官员支持诚王,也有官员反对诚王,认为宣德侯只是被逼急了,并不是真的承认明五姑娘。   诚王率领他的六位公子,去了明家。   “微儿,在孤的儿子当中挑选一人,做你的夫君吧。”诚王承诺,“孤定会悉心栽培,让他成为栋梁之材。”   诚王府六位小公子,齐刷刷站在明探微面前。   明探微瞅瞅这个,瞅瞅那个,有点为难。   都这么俊俏,咋挑? 第47章 047   诚王本人是儒雅温文那一款的美男子, 他的儿子们,个个相貌出众。   张邩、张邤早就知道张鄠的心思,有意逗弄六弟。   张邩本就是英挺俊朗的美少年,洒脱一笑, 更显得倜傥风流, “五妹妹, 你如果选了我,可以做大嫂哦。”   张邤紧跟着, “如果选我, 可以做二嫂,我身后这四个小弟弟,全都要听你的。”   嗖嗖嗖嗖, 四记眼刀,分别落在他二人脸上。   张鄠年纪最小, 站得最靠后,这时走过来麻利的把他二人推开,“大哥二哥太老了,不在选择之列。”   “对, 大哥二哥太老了。”张郐很是欢喜, “哥哥们请去树荫下乘凉喝茶。”   张邩和张邤笑着被张鄠“推”走了。   他俩果然到树荫下坐了, 一边喝茶, 一边笑看弟弟们争强斗胜,各显神通。   张郣排行第三, 按照顺序, 他先站出来。   张郣红着脸, 念了一句诗,“‘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念完,张郣脸更红了。   他还是头回念情诗,这些所谓的情诗,可真让人难为情。   “三公子字正腔圆,这诗念得真好。”明探微彬彬有礼的夸奖。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一般认为是在表达暗恋倾慕之情。暗恋倾慕之情,当众表达出来,似乎不怎么感人……张郣之后,轮到张郐了。   张郐从荷包里取出两颗糖,羞答答的,喜孜孜的,“五妹妹,以后我的糖,我的好东西,全都分你一半。”   “多谢四公子。”明探微道谢。   张郐很认真,“五妹妹,以后我只陪你玩,别的小姑娘再好看,我也不陪她玩。”诚王及明府诸位长辈看在眼里,都有些感动。   张郐这个孩子,很真诚。   能看得出来,张郐是真的喜欢明探微。   “郐儿这个孩子,是个实心眼。”诚王评价张郐。   “表里如一,笃实好学。”明肃政称赞。   “璞玉浑金,天然美质。”明琅也道。   章氏连字都不认识,这四个字四个字的她都听不懂,小声问了明琳,知道全是好话,她便自作聪明的笑道:“依我看,四公子和咱们微儿还挺相配的,你们说是不是?”   没人搭理她。   众人只当没听见,纷纷和邻座耳语,仿佛在说很重要的事。   章氏悻悻。   她是看到明肃政、明琅都喜欢张郐,才会这么说的,难道这也错了?   “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明琳小声埋怨。   章氏气鼓鼓的。   章氏决定不管这些闲事了。明探微到底挑谁,和她这位当舅母的有什么相干?   不过,当五公子张邺捧出一份礼单的时候,章氏还是被吸引过去了。   “五妹妹,这是我所有的资财。”张邺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别的原因,不看明探微,低着头,看样子特别规矩,“不多,但全部是你的。”   章氏撇撇嘴。   这位五公子俊秀又规矩,真是个好孩子,明探微有什么好的,五公子对她这么全心全意。   “微儿何德何能啊。”明琳和章氏想法一样。   “多谢五公子。”明探微很客气,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感动。   张邺和她连目光接触都没有。   明探微感觉张邺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或许是他的母亲韩夫人有所交代,张邺不得不听从吧。   如果让张邺由着自己的心意来选择,明探微觉得,他不会来求婚的。   ……   “嫁给我,做我的掌上明珠。”张鄠年龄最小,口气最大。   “你弄错辈份了。”明探微纠正他,“掌上明珠,是父母疼爱的女儿。”   张鄠比明探微大两三岁,自以为很有学问,“我没弄错。掌上珠指极钟爱之人,你姓明,所以你是我的掌上明珠。”   明探微竟一时无法反驳。   他这胡说八道,听起来好像还有几分道理?   诚王和明肃政、明琅、药归尘等人都觉得好笑。   “六郎调皮,该打。”诚王微笑道。   “六公子这话,细细想来,颇有道理。”诚王做当爹的可以说“该打”,明肃政却只能夸奖,“掌上明珠出自傅玄《短歌行》中的‘昔君视我,如掌中珠’确实指的是极钟爱之人。六公子小小年纪,博学多才啊。”   “六公子把我们微儿说迷糊了。”明琅和药归尘关注着明探微的神态,“微儿有些无所适从。”   这下子众人都注意到了,“还真是。”   明探微一脸迷惘,不像平时那么机灵,却更显可爱。   “这更该打了。”诚王忙道。   明玕开玩笑,“这可不成。我们微儿还没选好呢,万一微儿选了六公子,六公子便是明家的姑爷了,殿下要打他,我们岂不心疼?”   说得诚王笑了,众人也笑了。   “这样的大事,怎么不叫我啊?”有人嚷嚷。   按理说在这样的场合有人嚷嚷,是很不合时宜的,但这个人与众不同,明肃政等人起身相迎,“听说您才得了一本医学奇书,在书房研究了好几天了,没敢打扰您。”   原来这人是药生尘。   药归尘给师兄让座,“师兄快请坐。”   药生尘瞪眼睛,“小微微的婚事,我做师伯的不点头,你敢随便答应?”   药归尘解释,“谈不上我点头或不点头,是微儿自己选。”   明琅也道:“师兄,微儿自己当家,我们不干涉。”   “那我也不干涉。”药生尘转怒为喜,“我就看看。小微微再聪明也是个孩子,做长辈的得替她把把关。”   ……   明暾明智明易明晔和明暥,兄弟五人站在一起。   张鄠见明探微还迷糊着,心中怜惜。   他指指明暾等人,“五妹妹,这里。”   见明探微目光转过去了,微笑道:“五妹妹,这是你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再加上我,正合适。”快步走到明暥身边,指指自己,“六哥。”   “恭喜你,五妹妹,你有六位哥哥了。”   “有六位哥哥,是不是很好?”   明探微想了想,确实有点动心。   她轻轻点了点头。   诚王和明肃政、明琅、药归尘、明玕等人商量了一下,命令张郣、张郐、张邺、张鄠四人,分别向明探微送上礼物。   明探微收了谁的礼物,便是选中了谁。   “微儿,只能收一个人的。”明琅和药归尘叫过女儿,柔声嘱咐。   药生尘给张鄠等人相了相面,“小微微,这几个人都不错,你挑个最顺眼的就行了。”   张郣、张郐、张邺送的都是玉佩,张鄠送的是一颗明珠。   “你喜不喜欢?”张鄠把明珠捧到明探微面前。   张鄠紧张极了。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求婚。   不对,两世为人,他第一次求婚。   她会答应么?   明探微看了看,“我还蛮喜欢的。”   她收下了明珠。 第48章 048   女孩儿的小手和她的小脸蛋一样, 娇嫩白皙,莹润可爱。   她的小手和那颗明珠,相映成辉。   小手拿起明珠,收到了荷包里。   “装好啦。”女孩儿欢声道。   张鄠心潮澎湃, 眼眶发热。   她答应了。   这美丽可爱的小女孩儿, 成了他的未婚妻。   “我会对你好的。”张鄠郑重承诺。   “掌上珠么?”小女孩儿笑咪咪。   “掌上明珠。”张鄠重复。   掌上珠指极钟爱之人, 你姓明,所以你是我的掌上明珠。   此生此世, 你是我的掌上明珠。   ……   两家的长辈看似云淡风轻, 其实格外关注,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张郣送上蝴蝶玉佩,微儿没要;张郐送上飞鱼玉佩, 微儿没要;张邺送上金玉满堂玉佩,微儿没要;张鄠送上明珠, 微儿收下了。   两家家长内心之中,都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大事已定。   张邩、张邤兄弟俩异常欣慰,“甚好,六弟趁心如意了。”   张邤还有点纳闷, “大哥你说说, 六弟才这么一点点大, 他懂什么?可他就是认准了明家这位小妹妹。”   张邩唇角上扬, “明家小妹妹的确聪慧可爱,若不是年龄太小, 我说不定会和六弟争上一争。”   张邤大摇其头, “大哥你可省省吧。你这话若是被六弟知道了, 他肯定找你闹。”   张邩笑,“所以不能被他知道啊。”   张邤趁机勒索, “所以大哥要给我点什么好处呢?如果没有好处,我怕我怕说漏嘴……”   “呶,这个。”张邩把一枚小巧的豆沙馅桂花糕放到张邤口中。   张邤细细咀嚼,“好吃。唉,吃人的嘴短,大哥方才那些话,便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了。”   “乖。”张邩笑着称赞。   一件大事落定,兄弟俩轻松愉快,容光焕发。   诚王和明肃政、明琅、药归尘等人互道恭喜,“咱们要改改称呼,以后是亲家了。”   明肃政知道药生尘最敬重师兄,笑问药生尘,“师兄,您看六郎如何?”   药生尘打量许久,虽然存着挑剔的心思,也不得不承认张鄠是出色的,“和小微微还算相配。对啊,今天怎么没见着小微微的阿婆?”   明老太太在明府的地位,那是不用说了。这么重要的场合,明老太太怎么缺席了呢?   药生尘知道明老太太有心痛之症,他还给明老太太开过方子呢,按理说身体应该好多了,今天明老太太没来,难道是他的方子不对症?   “我娘说了,一辈不管两辈事。”明琅解释,“微儿的事,她老人家让我们来做主。”   药归尘和师兄开玩笑,“师兄听到了吧?若是隔着一辈,微儿的事便不能管了。比如说当初我若拜你为师,你便是微儿的师祖,一辈不管两辈事。”   药生尘认真的想了想,“这样的话,我还是当你师兄比较划算。”   众人又觉好笑,又是感动。   药生尘对微儿太好了。   微儿有药生尘这样的师伯,是微儿的幸运。   “哇----”张郐放声大哭。   诚王暗自叹息。   张郣、张郐是双胞胎,张郣机灵得很,张郐却有点憨。   这孩子肯定心里很难过,但他迟钝,这时才哭出声。   “四弟不哭。”张郣这个当哥哥的赶忙哄。   “四弟,咱们是在做客哦。”张邩和张邤也不喝茶了,相继走过来,“有什么委屈先放一放,回家再说。”   诚王怜惜这个实心眼的儿子,招手命他过来,亲自替他拭泪。   张郐抽抽噎噎,“父王,五妹妹为什么不要我的小飞鱼?我挑了好久才挑出来的,小飞鱼最好看了。”   诚王替张郐擦干眼泪,“回府之后,父王跟你细说。”   张郐靠在诚王怀中,眼泪又下来了。   张郣是真的心疼张郐这个双胎弟弟,“求大哥二哥跟父王说,等六弟娶了妻,咱们便分府吧。”   张邤觉得好笑,“你在担心什么?担心六弟娶妻之后,四弟会难过?你们今年也不过十岁,六弟娶妻,至少是八年之后的事。八年之后,四弟早换了心情吧?”   张邩清清嗓子,“怎么我听说,四弟已经喜欢过好几位亲戚的小姑娘了?”   张郣脸红红的,“大哥二哥提醒的是。”   也对啊,四弟就算真喜欢明家小姑娘,能喜欢多久?   张邤开解着张郣,冷眼观看,发现张邺非但没有沮丧的神色,而且还很轻松,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似的。   看来,张邺是真的不喜欢明五姑娘。   张邺喜不喜欢明五姑娘,当然不重要。只要张邺胳膊肘不朝外拐,谁去管他。   张鄠由明暾明暥等人陪着,进去拜见了明老太太。   明惠风明和畅等小姐妹,正陪明老太太斗牌。   明老太太放下牌,命人扶起张鄠,温和的嘱托,“微儿被我们给惯坏了,以后若是微儿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六公子多担待。”   “五妹妹是我的掌上明珠。”张鄠恭敬而认真,“我会包容她,就像包容我自己。”   明老太太和善的说了几句话,便让明暾明暥等人陪张鄠出去了。   这天张鄠没能再见着明探微。   他回到大厅的时候,明探微已经不见了,听说是陪明老太太打牌去了。   明肃政设了酒宴,众人一醉方休。   次日诚王请了护国公夫妇为媒,正式提亲。   护国公年事已高,但这个媒人他很乐意当,护国公夫人也一样。   白发苍苍的老夫妻俩,由众多儿孙陪同,亲自登门。   明肃政、明琅、药归尘等人,对这媒人满意之极。   护国公为诸国公之首,又是章和帝的亲舅舅,放眼整个东楚王朝,也就是诚王能请到这般德高望重的媒人了。   护国公这当然不仅仅是简单的作媒,也是公开表示支持诚王。   护国公这么做,其实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毕竟诚王是章和帝的嫡长子,论身份,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诚王之所以迟迟没能被立为太子,是因为所谓的人品问题,也就是和明琅的“私情”。那些反对诚王的官员,一直拿“明五姑娘是诚王私生女”来进行攻击。   诚王敢为六公子张鄠向明五姑娘求婚,可见襟怀坦白,光明磊落。   护国公登门,明府自然热情款待。   明家答应了这门婚事。   两家定了娃娃亲。   东楚王朝的法律,可以定娃娃亲,但真正开始走六礼流程,要等到女子及笄前后。也就是说,明探微和张鄠现在定亲,民间风俗上是认可的,法律上还要等到“成年”,也就是明探微十五岁。   虽然正式流程还不能开始,但诚王的态度、明家的态度,非常明朗。   护国公的支持,也非常明朗。   朝野上下,对此事议论纷纷。   茶楼酒肆之中,到处都有人在发表高见。   “诚王肯定是冤枉的。”书生们最爱高谈阔论,“诚王如果真和明夫人有私情,明五姑娘如果真是诚王私生女,诚王绝不可能聘为儿媳妇。”   “我也觉得诚王是冤枉的。”有不少人同意,“别的不说,前些天不都在传么,说宣德侯想认明五姑娘回江家?”   “我本来觉得诚王和明夫人有事,但宣德侯、固原郡主接二连三出丑闻,这说明什么?说明诚王和明夫人被陷害了,被宣德侯、固原郡主陷害了!”   “这固原郡主也真是胆大,就为抢个宣德侯,敢陷害诚王殿下?诚王殿下可是陛下的嫡长子,本该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子啊。”   “依我看,这固原郡主太嚣张了。固原郡主这么嚣张,肯定是忠王惯的。这忠王也太不会教孩子了吧。”   “忠王不是不会教孩子,他是有野心。”   “忠王想当皇帝?”   “嘘----这话可不敢说,要担干系滴----”   “莫谈国事,喝酒,喝酒。”   嘴上说着莫谈国事,但终究还是忍不住。   “诚王府和明府定亲了,护国公做的媒啊,真是护国公!护国公可是陛下的亲舅舅,这护国公出面做媒,陛下能不知道么?”   “陛下肯定知道。”   “护国公支持诚王,就是陛下支持诚王。”   “净胡说八道。我可是听说了,陛下偏爱信王,要立小儿子。”   “你不懂装懂了吧?信王不是小儿子,陛下的小儿子是礼王。”   “还有位礼王呢?我以为陛下就两位皇子呢,一位是诚王,一位是信王。”   “哈哈哈哈,就你这样的,也好意思大言不惭。告诉你吧,陛下皇子原本有七位,不幸有两位夭折,两位战死沙场,目前还健在的,便是诚王、信王和礼王。礼王年幼,身体又不好,极少露面,所以你没听说过。”   不知是谁又提起了固原郡主,“这固原郡主老早便和宣德侯有了首尾,一位郡主这么做,也太不自重了。咱们朝里养着那么些御史,就没有御史敢上书,罢去她郡主的封号?”   “怎么没有?当然有了。听说好些位御史上了表章,要求严惩固原郡主,严惩宣德侯。”   “固原郡主这个事一出来,我真替明夫人委屈。明夫人美丽出众,可惜她出身平民,没有固原郡主权势大,才被固原郡主给害了。”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有人感慨,“我亲戚家的千金小姐,在滋兰书院读书。我听她说,明五姑娘最羡慕最嫉妒的便是宣德侯府大小姐,做梦都想被宣德侯认回江家。如今再看看,宣德侯入狱、固原郡主和江大小姐也入了狱,明五姑娘却好好的,还和诚王府的六公子定了亲。你说现如今的明五姑娘,还会羡慕嫉妒江大小姐么?”   “肯定不会,那得反过来了,是江大小姐羡慕嫉妒明五姑娘。”   “世事变幻,沧海桑田。”   众人说得热闹,角落里一位戴着斗笠的灰衣男子,却一直默默无语。   听了半天,坐了半天,灰衣男子才结了账,起身下楼。明五姑娘。   因为明五姑娘活着,诚王才有了翻身的机会。   滋兰书院的那番精心设计,明五姑娘竟然逃过了,没死成。   命大啊。 第49章 049   七位皇孙当中, 张鄠是最先定亲的。   “朕有孙媳妇了。”章和帝颇为开怀。   章和帝召见诚王、张鄠,勉励张鄠,“小六已经定了亲,是大孩子了, 往后要有大孩子的样子。”又鞭策诚王, “儿媳妇都有了, 你不能再散漫,户部礼部的事务, 你都要参与、监督。”   诚王大喜, “臣一定尽心尽力,不令陛下失望。”   “小六,带你的小未婚妻来认认门。”章和帝吩咐。   张鄠脸微红, “已经认过了。五妹妹已经进宫两次了。”   “傻孩子,那不算。”章和帝笑道:“小微微前两次进宫, 身份是明家千金,可不是你小未婚妻啊。”   “那皇祖父打算怎么招待我的小……我的五妹妹?”张鄠一幅不放心的样子。   “小六,不许放肆。”诚王忙训斥,“难道你皇祖父还可能对小客人招待不周?”   章和帝横了诚王一眼, 诚王低下头, 不敢再说话了。   章和帝命张鄠过来替他磨墨, “小六你乖乖的替祖父干活儿, 你干的越好,你小未婚妻得到的招待便越好。”   张鄠细细盘算, “我功课早做完了, 一直到月底, 都不用上课。祖父,我闲着也是闲着, 可以每天替您磨墨。”   章和帝、诚王,还有一旁侍立的内侍宫女等,都在忍笑。   章和帝这做祖父的存心逗弄亲孙子,“那你每天替祖父磨墨,祖父怪过意不去的,只好举办隆重家宴来招待你小未婚妻,要破费不少……”   “我有钱。”张鄠忙取出自己的荷包,“祖父,这些都给您,不够我再想办法。”   诚王探过头看了看,“小六你这差得有点多啊。”   “钱如果实在不够,我可以干活儿。”张鄠绞尽脑汁、挖空心思,“我不光能替祖父磨墨,还能给祖父捶背,替祖父跑腿……”   章和帝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   诚王等人也忍俊不禁。   张鄠涨红了脸,赌气要走,走到半路又舍不得了,犹豫片刻又折回来,重新拿起墨条。章和帝更乐呵了。   章和帝痛快大笑一场,下旨于延和殿设宴,招待明府五姑娘。   诚王生母孝恪皇后薨逝之后,后宫由信王生母陈贵妃掌管,宫中设宴之事,章和帝便交给了陈贵妃。   虽然明探微只是个小女孩儿,但既然是章和帝亲自交待下来的,陈贵妃还是当件大事来办的。   宫里除了陈贵妃,还有德妃姜氏,裕妃童氏,庄妃相氏,恭妃洪氏,其余的就是一些低阶美人,章和帝见了面连名字都不一定叫得出来。   陈贵妃也不专擅,命宫女将德妃、裕妃、庄妃、恭妃请了来,大家一起商量。   裕妃只有一个女儿高密公主,高密公主已经下降,和驸马陶育在江南水乡安居。高密公主这门婚事是陈贵妃促成的,裕妃感激陈贵妃,热心的想帮着出主意,“陛下亲自交待给姐姐,可见陛下很重视,姐姐办得越隆重越好。皇室宗亲,以及明家的亲眷,都请来,如何?”   庄妃和裕妃一样,也是只有一个女儿,她的女儿庆都公主正在挑驸马,章和帝也是交给陈贵妃来办的,对陈贵妃自然很巴结,“姐姐管理六宫,这大宴小宴的,姐姐办得多了。自然是姐姐如何吩咐,我们便如何办理。”   恭妃个子不高,人瘦瘦的,虽然五官生得秀丽,肤色却不大好,说起话来有些少气无力。   恭妃外貌并不出色,但福气挺好,接连生下礼王和修武公主,儿女双全。   不过礼王和修武公主,身体状况和恭妃相似,经常生病,这也算是美中不足吧。   恭妃带着丝歉意,“妹妹真的不懂这些……”   众人都习惯了恭妃的态度,知道恭妃除了她一双儿女的身体,其余的事都不关心,也丝毫不懂,笑了笑便过去了。   德妃来得最晚。   德妃是孝恪皇后的族妹,虽然没有儿女,但在宫中地位超然,陈贵妃见了她也是起身相迎,拉了她一起坐下。   德妃致歉,“对不住,方才陪阿郁下了盘棋,一个不小心赢了,阿郁不依,定要再下一盘。”   陈贵妃等人忙笑道:“咱们阿郁哪能输棋?那必须再下一盘,让孩子大赢特赢。”   阿郁也就是张郁了,诚王长女,孝恪皇后在世的时候召入宫中,陪伴皇祖母。后来孝恪皇后薨逝,阿郁也没回诚王府,由德妃养育。德妃对阿郁,那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宝贝得如同眼珠子一般。   阿郁说要下棋,别说是陈贵妃有请,就是章和帝宣召,德妃也会想方设法推了。   阿郁就是德妃的命根子。   阿郁是诚王长女,也是章和帝第一个孙女,章和帝也很是疼爱。   有章和帝和德妃宠着,宫里上上下下,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谁都疼阿郁。   “咱们阿郁是不是也该择婿了?”裕妃计算着阿郁的年纪,“德妃姐姐心目中可有人选?”   “不急。”德妃似乎不大乐意提起这些,“我们阿郁还小呢。”   小什么,都已经及笄了。裕妃等人腹诽。   “女孩儿嘛,娘家疼爱,嫁得越晚越好。男孩儿是要娶妻进门的,添人进口,越早越好。”庄妃忙笑道:“譬如说咱们六郎,才这么一点点大,亲事便定下了。”   陈贵妃也谈起正题,“明家小姑娘是陛下第一个孙媳妇,咱们这次设宴,可要隆重些。”   “依我说,多请些小客人比较好。”德妃是常陪阿郁一起玩的,“明家小姑娘还是个娃娃,必定贪玩,若是陪着咱们,闷着孩子,便不好了。”   众人都说有道理,“那便这么说定了,多请些小孩子,免得明家小姑娘拘束。”   明家的女眷,从明老太太到明探微,每个人都收到了邀请。包括已经定亲准备出阁的明惠风。   这多多少少有点奇怪,像明惠风这样已经定了亲的姑娘,通常是在家里绣嫁妆,很少出门。   明肃政托人打听,知道明惠风的名字,是庆都公主亲自加上去的。   原因有些让人哭笑不得。庆都公主不是正在挑驸马么,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泗国公世子高轨的画像也被送到了庆都公主面前。   庆都公主相中了高轨。   但高轨当然是不可能做驸马的,高轨和明惠风已经定了亲,明年就要完婚了。   据说庆都公主因此发了很大的脾气。   “大概有找你出气的意思。”明肃政告诉大女儿,“我儿请个病假不去,不见庆都公主的面,也就是了。”   “这样不大好。”明惠风不同意,“庆都公主毕竟是五妹妹的长辈,她想见我却见不着,万一把气撒在五妹妹身上,五妹妹一个小娃娃,岂不可怜?”   “她不敢。”明肃政断言。   “这件事有人捣鬼。”明惠风细细思量,“我和世子定亲在先,是谁把世子的画像送到庆都公主面前的?说不定是故意的。爹爹,我还是和庆都公主见个面,把这事说开了为好。”   明肃政知道自己这个大女儿很有分寸,也就同意了。   明老太太还在服药,不宜出门,请了病假。   其余的女眷都要进宫。   章氏这还是头一回要进皇宫,激动得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早上起床梳妆,眼圈有点黑,懊恼不已。   “您就别太在意这个了。”明向欣好心劝她。   章氏直到出门登车,还想着自己的黑眼圈,拿出小镜子照了又照。   明探微和姐姐们同乘一辆车,一路上说说笑笑,颇不寂寞。   到了宫门前,有人已经在等着了。   是张鄠。明探微笑咪咪挥手,“六公子。”   张鄠小跑过来,“五妹妹,你来啦。”   姐姐们在后面抿嘴笑。   “哪位是明大小姐啊?”一位丽人由众多宫女簇拥着,气势汹汹的朝这边过来了。   “是庆都公主。”张鄠眉头微皱。   “这位公主蛮好看的。”明探微笑,“蛮讨人喜欢的。”   张鄠眸中闪过惊讶之色。   就庆都公主这样的,讨人喜欢?   “我喜欢她,我要认识她。”明探微软软糯糯的央求,“你们都不许过来,不许赶在我前面。”   明探微颠儿颠儿的冲庆都公主跑过去,“幸会幸会,我是明五小姐,明大小姐是我姐姐。这位神仙姐姐,我先替我大姐姐跟你问个好。”   庆都公主听到“神仙姐姐”四个字,就很想笑,但她硬生生忍住了,挑眉质问:“为什么你大姐姐不过来拜见,却先派你过来?”   “你太美啦。”明探微仰起小脸,一脸崇拜,“我大姐姐为你的绝世风采所倾倒,已经走不了路,也说不了话啦。”   庆都公主一忍再忍,终于还是没忍住,笑逐颜开。   庆都公主身边的女伴、宫女等,目瞪口呆。   公主怒气冲冲的,她们都以为今天定有一场风波。谁知明五姑娘轻轻巧巧几句话,就打消了公主的怒气?   明五姑娘,了不起。 第50章 050   庆都公主曲眉丰颊, 艳若桃李。   她又爱打扮,珠围翠绕,彩袖辉煌,更显得艳丽张扬。   张鄠印象当中, 庆都公主脖颈总是高高昂起, 傲慢自大, 目中无人。   但今天的庆都公主,笑得跟朵花似的, 居然有几分平易近人。   庆都公主和明探微谈笑甚欢。   张鄠, 还有明家几位姐姐,又是惊讶,又是欢喜。   “微儿就是讨人喜欢。”明婉愉抿嘴笑。   “就是, 只要眼睛不瞎,都会喜欢咱们微儿的。”明和畅和明向欣喜孜孜的。   明探微一口一个神仙姐姐, 庆都公主心花怒放,牵了明探微的小手,“明五姑娘,你也是位小美女啊。”   “我今天不洗手了。”明探微眼睛亮晶晶的宣布, “神仙姐姐拉过我呀。”   庆都公主在人前一向有点端着, 但她太快乐了, 连仪态也顾不得, 笑得合不拢嘴。   张鄠觉得,庆都公主被明探微夸得骨头都轻了, 要不是有人拉着, 她就要飞上天了。   “五妹妹, 你叫神仙姐姐,似乎不大合适。”张鄠提醒, “庆都公主是我姑姑,要不你叫神仙姑姑?”   “去去去。”明探微还没答话,庆都公主便一脸嫌弃的道:“小六你别捣乱,我就爱当神仙姐姐。”   “你别捣乱。”明探微鹦鹉学舌,“我们的事,你又不懂。”   庆都公主乐得不行,“对啊,我们的事,小六你又不懂。”   两人合伙,把张鄠推到一边。   明探微把自己的姐姐们拉过来,“神仙姐姐,这是我大姐姐,这是我二姐姐,这是我三姐姐,这是我四姐姐,我的姐姐们对我可好可好了。”   庆都公主目光在明惠风脸上停留了片刻。   庆都公主今天是存心来找事的。   众多的驸马备选当中,她唯一看中的便是高轨,但高轨已经定亲,未婚妻就是明惠风。   明探微摇晃着庆都公主的胳膊,“神仙姐姐,我大姐姐可喜欢你了,可仰慕你了,你呢?你喜不喜欢她?”   庆都公主用挑剔的目光打量过明惠风,不得不承认,这位明大小姐美丽端庄,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肯定喜欢啊。”张鄠被推到一边,自己又不屈不挠的回来了,“美女爱美女,英雄惜英雄嘛。”   “对,美女爱美女。”明探微拉起大姐姐的手,笑容殷勤,“大姐姐你不是很仰慕庆都公主么?那你就勇敢表达嘛。你要是不说,庆都公主怎么会知道?”   明探微想把大姐姐的手和庆都公主的手拉在一起,明惠风谦虚的反对,“公主仙人之姿,我是凡夫俗子,怎么配?”   庆都公主心里一阵舒坦。   庆都公主并没见过高轨,对高轨更谈不上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就是因为她看画像相中了高轨,但高轨已有未婚妻,不能做她的驸马,她颜面受损。   庆都公主不服气,觉得她贵为公主,难道还比不上明惠风?其实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明探微和明惠风的态度,让她那口气不知不觉间便消散了。   “怎么不配了?”庆都公主笑吟吟握了明惠风的手,“你和本公主年龄相仿,咱们又一见如故。”   “神仙姐姐和我大姐姐是好朋友啦。”明探微欢呼。   “岔辈了。”张鄠想提醒。   “小六你一边去。”庆都公主嗔怪,“我们的事,你不懂。”   “姑姑你能不能别这样。”张鄠埋怨,“我五妹妹在,明家诸位姐姐也在,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庆都公主笑得花枝乱颤,“我们小六在他的五妹妹面前,也学会爱面子啦。”   庆都公主把张鄠笑话了一通,明琅、大太太、二太太和四太太也到了,彼此见礼,庆都公主亲自当向导,引领明探微等人进宫。   延和殿位于御花园西侧,视野宽阔,风景绝佳。   延和殿前,庄妃翘首等待。见庆都公主一行人有说有笑的来了,而且庆都公主和明家几位姑娘很是亲密的样子,又惊又喜。   明家众女眷见过庄妃,庄妃笑容可掬说着免礼,笑容可掬拉过明探微,“这孩子长得可真俊,太喜欢人了。”   庄妃和庆都公主一样,也是艳丽型的相貌。   明探微小嘴甜得像抹了蜜似的,“按理说庄妃娘娘和我阿婆是同辈人,可庄妃娘娘又年轻又美丽,就像我的姐姐一样。我能不能叫您庄妃姐姐呀?”   庄妃眼睛大而明亮,这时却笑得眼睛弯弯,像月牙一样,“好孩子,你不能叫我姐姐,岔辈了。”   庆都公主生出促狭之心,头偏了偏,靠在庄妃肩头,“微儿,那你说说看,我和我母妃,谁更美?”   张鄠过来捣乱,“姑姑,不许这样。”   明琅、大太太等人也为明探微担心,正想出言解围,却见明探微气愤的仰起小脸嚷嚷道:“神仙姐姐你这不是难为我么?你和庄妃姐姐美得不分轩轾,我肉眼凡胎,哪里分得出来?”   庆都公主笑弯了腰,“微儿真是小机灵鬼。”   庄妃抚摸着明探微的小嫩手,爱怜横溢。   明琅、大太太、明惠风等人,嫣然而笑。   一行人缓步进殿,庄妃和庆都公主走在最前面,庄妃小声道:“听说你要生事,唬了我一跳,白担了好半天的心。”   庆都公主扁扁嘴,“当我傻么?父皇这么重视明家小姑娘,我上赶着和明家大姑娘吵架?”说着话,庆都公主觉得可乐,“父皇口口声声说他有孙媳妇了,可微儿还是个小娃娃呀。”   庄妃微笑,“微儿这样的小娃娃,哪家祖父祖母不想抢回家当孙媳妇?太讨人喜欢了。”   不光庄妃,和陈贵妃、裕妃、恭妃等人见面之后,人人夸赞,“微儿比年画上的娃娃还好看。”“微儿天真无邪,可爱极了。”   陈贵妃还好心情的叫过张鄠,开他的玩笑,“听说你一大早便到宫门前等着了?小六,你对微儿很上心嘛。”一手拉过张鄠,一手拉过明探微,“诸位看看,这两个孩子是不是金童玉女?”   陈贵妃很是亲切,张鄠和明探微害羞的笑着,心里和她半分不亲近。   陈贵妃是信王的母亲。信王和诚王在争储君之位。要说陈贵妃是真心待他二人好,恐怕三岁孩子都不会相信。   “诚王妃呢?”陈贵妃笑问:“微儿都到了,她还没来?”   张鄠心中反感。   陈贵妃这话说得热情洋溢的,其实有挑拨的意思。   “微儿都到了,她还没来?”传到诚王妃耳中,大概诚王妃会着恼,怎么诚王妃是应该早早来恭候明五姑娘的么?明五姑娘就这么了不起?   张鄠正要开口,却被明探微抢先了。   “贵妃娘娘。”明探微笑得羞涩腼腆,“我只有二十多斤。”   明探微的体重,应该是四十斤左右。不过东楚用的是十六两制,也就是一斤等于十六两,那么,她的体重大概是二十多斤。   “这孩子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了。”陈贵妃一时没明白过来。   其余的人也有疑惑神色。   好端端的,微儿怎么提起她有多重了?   “我只有二十多斤,很轻的。”明探微声音软糯动听,“我不重,真的一点都不重。”   原来如此。   众人慢慢明白过来了。   敢情微儿是替自己辩白啊,陈贵妃把她说得异常重要,她可不是这么想的,她觉得自己很轻,才二十多斤嘛。   明琅、大太太这边,都觉得很欣慰,陈贵妃暗暗恼怒。   她都已经掌管六宫了,虽没有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难道连个小女孩儿也降不住?被个小女孩儿当面呛声?这还得了。 第51章 051   本来陈贵妃打算办一场和谐融洽的宴会, 但她临时改了主意。   给这个明五姑娘找些不痛快,她才能痛快。   当然也不能做得太明显,毕竟章和帝很重视明家这位小姑娘,说什么这是他的第一个孙媳妇, 一定要招待好。   章和帝即位初期, 性情还是很温和的, 但做皇帝久了,便越来越专断。陈贵妃目前是掌管六宫的贵妃, 但她不满足这样的地位, 希望有一天能正式被册立为皇后,自然是要讨好章和帝的。   陈贵妃既不敢明着和章和帝做对,又不愿憋着一口窝囊气, 含笑问她身边的苏女官,“信王妃和小七还没到?太怠慢客人了。你去催催。”   苏女官陪笑答应着, 借机小声提醒,“王妃娘娘提起过,七公子似乎有些喜欢明五姑娘。”   陈贵妃笑容温和,“去吧。”   苏女官不敢再多话, 忙行了礼, 出去找信王妃。   苏女官也真是跟陈贵妃久了, 方才没想清楚, 出门吹吹冷风,没多久便明白了。明五姑娘和六公子定了亲又如何?七公子年龄这么小, 还不懂事呢, 既然喜欢明五姑娘, 当然可以公然和明五姑娘亲近啊。横竖七公子是男孩儿,这女孩儿若是和男孩儿纠缠不清, 吃亏的永远是女孩儿。   苏女官想清楚这个道理,精神抖擞,脚底生风。   信王妃和诚王妃一起去了景阳宫看望德妃和阿郁,和德妃闲话过后,笑着告诉诚王妃,“大嫂和阿郁多说说体己话,我先告辞了。”   苏女官在路上遇到了信王妃,恭敬行礼,秘密把陈贵妃的话传过来。   信王妃今天是带了张郕一起进宫的,不过她不想让张郕见到明探微,找了个借口,把张郕支到了礼王的毓庆宫。既然陈贵妃有令,信王妃便差了心腹,“去请七公子。”   苏女官陪信王妃在亭阁之中小坐,等张郕过来。   信王妃哼了一声,“今天举行的是家宴,参加的全是皇室宗亲,或者明家人。要不然把宣德侯府大小姐也请过来,那才热闹呢。”   “可不是么。”苏女官笑。   从前都传说明五姑娘是诚王的私生女,现在六公子和明五姑娘定了亲,也就是说,诚王表明了态度,明家表明了态度:明五姑娘不是诚王私生女。那明五姑娘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应该是宣德侯吧。把宣德侯府大小姐请了来,让她和明五姑娘站在一起,是不是一对姐妹花?能不能引起来宾们对明五姑娘身世的猜疑和遐想?   “你别管我!”外面传来少女的斥责声。   信王妃起身张望了一下,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苏女官装出吓了一跳的样子,小声指点道:“这不是洛城郡主和诚王妃么?母女之亲,也有争吵的时候?”   信王妃的笑容中更增多了讥讽之意。   洛城郡主张郁平时弱不经风的,此时走得飞快,“你别管我!你别跟着我!”   诚王妃跟不上张郁,已经在喘气了,“阿郁,你听母妃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张郁含泪回头,“你就是抛弃我了啊,你就是不要我了啊,我小小年纪便被你送到宫里了啊。怎么,你不想养我了,便把我远远的送走;你想养我了,便要将我讨回王府?”   “阿郁,母妃从来没有不要你……”诚王妃又急又气。   “你别狡辩了。”张郁倔强扬起下巴,“总之我是不会跟你回王府的。”   张郁哭着跑了。   诚王妃呆立许久。   诚王府的另外三位姑娘,张郦、张酀、张鄌,以及众侍女等,慢吞吞的、不情不愿的终于跟上来了。   “母妃,咱们是不是应该去延和殿了?”张郦陪笑请示。   诚王妃冷冷扫了张郦一眼,张郦怯怯低头。   诚王妃一行人先后离去。   诚王妃等人走后,张郕由侍女陪伴,蹦蹦跳跳的来了。   信王妃见到爱子,神色温柔。   苏女官趁机拍马屁,“诚王妃把亲生女儿送到宫里,留在王府的三位姑娘,全是王府庶女。她的福气跟您比可差远了,王爷膝下一子一女,都是嫡出。”   信王妃除张郕之外,还有一个小女儿张鄯,今年才两岁。   信王妃被奉承得有些欢喜,但张郕越来越近了,她反倒怅然。   诚王妃有三个亲生儿子,她却只有一个。   儿子越多越好。她如果像诚王妃那样,也有三个亲生儿子,该有多好。   如今诚王和信王在争储君之位,这诚王和信王要比的地方可多着了。连儿女也是要比比的。   儿子越多越出色,越是有利。   张郕跑过来,扑到信王妃怀里。   信王妃宠溺的抱着张郕亲了亲。   这般粉雕玉琢、聪明伶俐的孩儿,若是再多两三个,可该有多好。   ……   宾客们先后到齐了。   因为是为明家小姑娘举办的家宴,小孩子很多,处处欢声笑语。   张郁不愿面对这些,躲到翠语轩,一个人伤心。   “大姐姐,别哭啦。”稚嫩的小女孩儿声音。   张郁不自禁的抬起头,只见两个孩子正满怀同情的望着她。   一个是她的六弟张鄠,另一个是美丽可爱的小女孩儿,只有六七岁的样子。   张郁到底是个大姑娘了,哭鼻子被小弟弟小妹妹瞧见了,有点不好意思。   她装模作样的揉揉眼睛,“哎呀,沙子迷眼睛了。”   “大姐姐,我手帕是干净的。”小女孩儿递过一方嫩绿色的丝帕。   “手帕都这么可爱。”张郁不知不觉便伸出了手,“这颜色绿得真好看。”   嫩嫩的,浅浅的,像春天里树木的新芽。   张郁擦擦眼睛,小心叠起手帕,“小妹妹,这手帕我洗干净之后再还给你,好不好?”“不好。”张鄠把手帕抢在手里,放入怀中,“我洗干净之后,还给五妹妹。”   他还征求小女孩儿的意见呢,“五妹妹,你看这样好么?”   张郁这才明白了,“敢情这位小妹妹便是明家五姑娘,你才定下亲事的小媳妇儿啊。”   张鄠脸红了,“大姐姐,祖父说过了,五妹妹还小,不能这么叫。”   章和帝有了孙媳妇儿,是挺高兴的。但他也说了,明家小姑娘年龄太小,当着孩子的面,孙媳妇儿、小媳妇儿一类的话,不许提起。   张郁乐了,“哎哟,你还挺知道护着自己人的嘛。”   张鄠得意,“那当然了。”   他站到张郁身边,“大姐姐,我也护着你的。你也是自己人。”   张郁鼻子一酸,强笑道:“臭小子还算有良心。”   明探微坐到张郁身边,小手放到张郁腿上,一脸郑重。   张郁不禁好笑。   这小手如此柔软,小脸又这般郑重,弟媳妇你想干嘛?   “大姐姐,我以前也常常一个人躲起来哭,真的。”明探微一脸诚恳,“那时候我才到滋兰书院读书,同窗们总是骂我,说我是没爹的孩子,说我是野种……”   “谁这么没家教?”张郁气坏了,“弟媳……小妹妹你告诉我,我去骂死她!”   “那些人都不重要啦。”明探微声音也是软软的,惹人怜爱,“我以前就是没想通,总在意这些不相干的人,把亲人给忽视了。”   明五姑娘确实总在自怨自艾,因为宣德侯不认她、同窗们看不起她背后议论她,无限烦恼。   那些爱她的人,像明老太太、明琅、明肃政、明玕等人,总是被她忽略了。   “后来我就想明白了。”明探微一本正经的,像个大孩子一样,“那些不爱我的人,我管他们作甚?只要父母亲人疼爱我就行了。”   张鄠和明探微配合得挺好,“大姐姐,你是母妃第一个孩子,她最爱你了。你进宫之后,因为想你,她常常一个人躲起来哭泣,就像你方才那样。”   “我才不信呢。”张郁嘴硬。   “大姐姐,你就像个……像个……像个很坏很坏的官一样。”明探微想了好半天,总算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词,“你还没听你母亲辩解,就给她定罪啦。”   “就是,太不公平了。”张鄠也为诚王妃抱不平,“你好歹听听母妃怎么说。她就算是犯人,你也要听听她的供词吧。”   两个孩子,都用责备的眼神看着张郁。   张郁心虚了。   她都已经及笄了,是大人了,还不如两个小娃娃?   张郁不知道,其实这两个小娃娃也很心虚。   他俩可不是真正的小孩子。   张鄠在犹豫,反省他对张郁是不是太苛刻了。他有些心软,但没有办法。因为前世张郁一直没有和诚王妃和解,因此发生了一连串的祸事。   张郁的遭遇,他也很同情。但诚王府正值多事之秋,内部必须团结。   明探微挺过意不去的。   张郁从小就被送进宫,因此和父母不亲近、因此对父母有意见,很正常。现在的张郁也只有十五六岁,放到现代社会或许初中才毕业,能懂什么事?   明探微软软的央求,“大姐姐,你就给她一个机会,好不好?”   “那行吧。”张郁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下回她要是再缠着我不放,我就听听她怎么说。”   “大姐姐真了不起,恢宏大度,海纳百川。”明探微由衷的赞美。   “我们诚王府的大小姐,就是游目骋怀,磊落不凡。”张鄠又惊又喜。   原来大姐姐这么好说服么?他做梦都没想到。   张郁拧眉,“小孩子家懂什么?”   口中训斥着,她脸颊发烫,不自然的扭过头。   六弟年龄这么小,明家小姑娘更是个小娃娃,她张郁再怎么着,也不能输给两个孩子吧?算了,听听就听听,反正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不是三句话两句话便能哄住的。   张郁一手拉着张鄠,一手拉着明探微,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许多人吃惊了。   洛城郡主不是一向和诚王府不和么?怎地今天如此反常?   张郁犹犹豫豫的,往诚王妃那里望了一眼。   诚王妃激动得坐不住,满怀希望的站起来了。   张郁心里乱极了,索性把张鄠、明探微往诚王妃前面一推,“您这小儿子,还有您这小……小姑娘,啰啰嗦嗦的,话太密了……”   诚王妃揽过张鄠和明探微,嗔怪道:“这两个傻孩子,怎么烦着你们大姐姐了?”   张鄠和明探微,一起委屈的看着张郁。   虽然他俩不说话,却好像无声的在问:大姐姐,我俩烦着你了么?   张郁被他俩这无辜的眼神弄得不忍心了,“那倒也没有。话是太密了,不过都是有意思的话……”   “太好了。”张鄠和明探微齐声欢呼着,拉张郁一起坐下,“大姐姐觉得有意思,我俩可以多说说的。”   张鄠冲诚王妃眨眼睛。   诚王妃眼眶湿润,轻声道:“一家人,可不是应该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第52章 052   众人见张郁和诚王妃坐到了一起, 无不诧异。又见诚王妃对明探微亲切温和,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张鄠和明探微的这桩亲事,诚王非常乐意,这是人人都知道的。诚王妃很不乐意, 也是人人都知道的。   诚王曾多次到明府拜访, 诚王妃却从来不曾涉足。这也难怪。毕竟诚王和明琅的事曾被传得沸沸扬扬, 这种传闻诚王妃听得多了,哪有不生气的。   原以为今天的家宴, 诚王妃最多勉强维持风度, 对明探微不冷不热,没想到竟会温柔怜爱,如对亲生女儿一般。   几位贵妇小声议论。   “明家这位小姑娘就这么讨人喜欢?”   “这和明家小姑娘讨不讨人喜欢有什么相干?诚王妃既然做了皇家儿媳妇, 那心胸气度自然和寻常妇人不同。便是心中不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也会装装样子的。”   “我看不像是装的。好像诚王妃确实挺待见明家小姑娘。”   “所以说人家是诚王妃嘛。不管心里怎么想,做足表面功夫。”   “诚王妃对明家小姑娘和善,不算什么。她要是能对着明美人也笑得出来,我才佩服她的度量。”   张鄠陪着诚王妃, 去和明府女眷攀谈。   具体说了些什么, 这些贵妇们离得远, 听不清, 只见诚王妃和大太太、二太太、四太太彬彬有礼的叙过话,握了明琅的手, 诚王妃和明琅都是笑容满面。   “这两个人城府也太深了。”贵妇们感慨万千, “都不是一般人啊。”   想当年, 诚王和明琅曾经……唉,如今事过境迁, 诚王妃和明琅不光做了亲家,而且亲亲热热的做了亲家,真是沧海桑田,岸谷之变。   德妃向来和这宫中的热闹是格格不入的,今天却频频笑开怀。   明探微一口一个姨婆,叫得她心花怒放。   “小微微,你以后就跟姨婆住在宫里,好不好啊?”德妃一脸诱惑笑容。   明探微一直很好说话,这时却歉意的笑着,摇摇小脑袋,“姨婆,这可不行,我阿婆在家里等我呢。见不着我,阿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我们小微微这么厉害啊?”德妃逗孩子上瘾了。   “嗯。”明探微大言不惭,“没办法,我在我家,比较重要。”   “那可怎么办。”德妃装出为难模样,“阿婆也想要你,姨婆也想要你。”   “都怪我太可爱了。”明探微跟着为难,自责,“这么多人抢着要我。”   德妃忍不住捧着明探微的小脸蛋亲了亲,“对,小微微实在太可爱了。”   张郁装出吃醋的样子,“姨婆您说句公道话,我重要,还是小微微重要?”   “当然是大姐姐重要啦。”明探微抢答。   “此话怎讲?”张郁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才二十多斤。”明探微实事求是,“大姐姐估摸着会有五十斤,顶着我两个了。那当然是大姐姐比较重要。”   “我觉得很有道理。”张郁一本正经。   “我也觉得很有道理。”德妃忙道。   三人都觉得有趣,同时笑出声。   陈贵妃把这一幕一幕都看在眼里,暗暗冷笑。   诚王妃、德妃、张郁,一个接一个的都被明探微这个小丫头给拿下来了。她倒要看看,等张郕来了,张郕围着明探微转,明探微又能如何。   信王妃和张郕迟迟不到,陈贵妃等的都有点着急了。   明探微已经换了位置,和一群同龄孩子玩得很开心。   “咱们行个酒令吧。”一个胖女孩儿热情提议。   “好啊,行酒令。”玩伴们都赞成。   信王妃和张郕进来了。   张郕眼尖看见明探微,本来是被信王妃拉着手的,利索的甩开,冲着这边就跑过来了。   明探微心里咯登一下。   “咱们玩个游戏好不好?”明探微拉住那胖女孩儿的手摇晃着,态度很好的央求着,“玩木头人。”   “什么是木头人啊?”玩伴们叽叽喳喳。   明探微解释过后,玩伴们都挺感兴趣,“好呀好呀,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   张郕蛮横的命令,“让开,都让开。”孩子们见了他还真有点害怕,赶忙给他让开路,张郕顺利的到了明探微面前,兴高采烈,“明五,咱们终于又见面了!”   陈贵妃和信王妃不约而同柔声斥责张郕,“郕儿不许无礼。”实际上两人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心里都太高兴了。   张鄠的小未婚妻,张郕就是要和她一起玩闹,谁管得了?孩子嘛,不懂事。   张鄠肯定不愿意,会护着明探微。   陈贵妃已经让内侍官去打听过,章和帝就要到了。   等章和帝到来的时候,应该正好能看到张鄠、张郕兄弟俩为了明探微争个不可开交。   不知章和帝看到那样的景象,作何感想?   宾客们看到那样的景象,作何感想?   畅想前景,陈贵妃和信王妃心中颇为激动。   世人只知道诚王和明琅曾经被当场“捉奸”,不知道信王曾经百般哀求章和帝,求章和帝给他和明琅赐婚。诚王、信王两兄弟都对明琅有意,这件事曾经令章和帝异常恼怒。   若是章和帝看到他的孙子张鄠、张郕,一起围着明琅的女儿献殷勤,得气成什么样?   内侍官迈着小碎步跑过来,小声回禀了一句话,陈贵妃笑意更浓。   章和帝就要来了,张鄠、张郕小哥儿俩也就要争起来了……   章和帝只带五六名内侍官,出现在殿门口。   他是来赴家宴的,非常随和,没摆仪仗。   陈贵妃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吵起来啊,快吵起来啊……   ……   张郕在大声嚷嚷着什么,陈贵妃太激动了,都没有听清楚张郕说的是什么。   信王妃也一样。   接下来的一幕,对她婆媳二人来说,太激动人心了。   觉察到章和帝进来了,在场的贵妇们忙站起身,准备行礼。   章和帝摆摆手,示意众人不许多礼。   众人恭恭敬敬的站着,异常安静。   张郕的嚷嚷声,众人就听得很清楚了。   清亮清脆的小女孩儿声音,更加清楚,“木头人!”   “啥意思?”张郕不懂。   “木头人就是,不许说话不许动。”胖女孩儿热心的教给他,“小微微指着你说了木头人,你就不许说话不许动啦,懂不懂?”   “我不。”张郕不干。   “那就开除你。”明探微不紧不慢。   “不听话就开除,不带你玩了。”张鄠表示。   张郕傻眼了,“开除?”   “开除就是……就是……就是让你走的意思。”有个年龄特别小的小姑娘,个头比别人都矮,跳得比别人都高,话都说不利索,但是特别积极的发言。   “元曲《一枝花》曾写道‘御史台开除我,《尧民图》添上咱’。开除,就是除名的意思。”张鄠很有做哥哥的样子,耐心解释,“我们开除你,就是在玩伴团将你除名,不带你一起玩了。”   “不许开除我。”张郕急了,“我木头人,我木头人。”   果然抿紧嘴巴,不再说话,也不乱动。   “我不让你动,你就不许动。”明探微吩咐。   张郕眨眨眼睛,表示他收到了。   众人又是惊奇,又是好笑。   这帮孩子们还真是会玩。   陈贵妃和信王妃本来满怀希望,这时候希望落空,快气死了。   章和帝忍俊不禁,“小六,小微微,你俩很会管弟弟嘛。”   众人这时才一起下拜。   只有张郕还直愣愣的站着,笔直笔直,一动不动。   “小七,你没看到朕么?”章和帝打趣。   张郕一直冲明探微使眼色。   明探微“呀”了一声,“对不住,我把七公子给忘了。七公子,木头人暂停,你请随意。”   张郕一下子松弛下来,口中叫着“孙儿拜见皇祖父”,跪倒在地上。   “你是木头人啊?”章和帝恍然大悟。   张郕气呼呼的,“皇祖父,这不怪我,都是……”看了明探微一眼,到底不好意思当着本人的面告状,“都是有些人粗心大意,把木头我的事给忘了。我是木头人,当然不能说话不能动啦。”   章和帝笑着摸摸他的头,“朕来了你们也别拘束,平身,接着玩吧。”   章和帝慰劳了陈贵妃、德妃等人,“家宴办得极好,费心了。”陈贵妃等人自然满口谦虚,“这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章和帝见了大太太、明琅等人,以亲家相称。   别人倒还罢了,章氏头回见着皇帝陛下,又惊又喜,直到章和帝离席,她还如在梦中,不敢相信是真的,“陛下真的叫我亲家太太了?”   大太太和四太太担心她这样子让人笑话,小声提醒她好几回。   好在章氏不习惯这种场面,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和贵妇们套近乎,倒是没有什么出格的言行。   特地为明探微举办的这场家宴,圆满结束。   宾客们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这次的入宫赴宴成为章氏炫耀的资本,章氏逢人便讲,把她在宫中的经历说得天花乱坠。但凡章氏能见着的亲戚朋友,听她讲了没有十遍,也有八遍。   这是后话了。   章和帝因为这次家宴的成功举办,赏赐陈贵妃、德妃等人金银若干。陈贵妃本来就生气,收到赏赐,更是气上加气。   诚王府的小六就这么金贵,他定了个娃娃亲,值当这么兴师动众?   家宴才过,更令陈贵妃生气、恐惧的事便来了。   翰林院的宋学士首先上书,请求固国本、立储君。接着不少文官跟随,也上书请立太子。   章和帝只立过一位皇后。皇后只有一位嫡子。   诚王。   这些官员们请求立太子,人选当然是诚王。 第53章 053   诚王做为章和帝嫡长子, 早就应该被立为太子了。只是因为八年前那件“风流韵事”,立储的事才耽搁下来。   聘明探微为儿媳妇,是诚王在向世人表明他的清白,当然也是在向文官们表明他的清白。   文官集团注重名分, 天然是支持嫡长子为储君的。诚王人品有“问题”, 他们暂时保持沉默;诚王的人品问题得到澄清, 文官们还犹豫什么呢?   支持立诚王为储君的奏章,一封接着一封。   接连三天, 章和帝天天接见诚王, 交办军政要事。   这下子陈贵妃真沉不住气了,召信王妃入宫,婆媳二人秘密相商。   “诚王之所以能够翻身, 都是因为明家那个小姑娘。”陈贵妃提起明探微,眼中冒火, “那天在滋兰书院,她怎么就躲过去了呢?”   信王妃也是愤愤不平,“人命关天。靳筱莹枉死,明五是凶手, 本来应该当场抵命的。”   婆媳二人嗟叹不已。如果明五死在滋兰书院, 岂不是一了百了, 诚王哪有今日的风光?   储君之位, 应该是信王的,必须是信王的。   陈贵妃冷静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信王妃心领神会, “母妃放心, 有些人本就不应该活着。”   明五死了,形势立即反转。   到时候谁还会相信诚王光风霁月问心无愧?肯定认为诚王心狠手辣, 认为诚王心虚,怕明五长大之后庚帖要放到祖先牌位前供奉、占卜,怕事情败露,所以提前把明五杀了。“事情做得隐密些。还有,一定一定,不能让勘儿知道。”陈贵妃交代。   信王妃保证,“一定会瞒着殿下的。”   信王妃心里这份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信王直到现在,对明琅还有情意。害明琅、害明探微,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不仅如此,信王还痴心一片,想和诚王相争,抢先一步聘明探微为儿媳妇。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信王妃不答应。   “殿下此举,是在帮诚王。”信王妃是这么劝说信王的,“同姓不婚。毕竟咱们小七和诚王府诸公子是堂兄弟,如果小七和五姑娘顺利联姻,一样也能证明诚王是无辜的。”   “无妨。”信王竟然不在意,“即便证明诚王无辜又如何?本王一样能赢过他。”   信王妃差点没被气出个好歹来。   幸好还有陈贵妃能管住信王。   陈贵妃只有张郕一个孙子,宝贝得很,怎么可能答应和明府联姻?陈贵妃把信王叫去,痛骂一通,逼得信王打消了这个荒唐的念头。   信王有这份心,那么陈贵妃和信王妃要对明探微动手,必须瞒得紧紧的,一丝风声也不透露。要不然信王知道了,别说信王妃了,和陈贵妃翻脸都有可能。   “好孩子,你也不必把勘儿的这点痴心当回事。”陈贵妃这个做婆婆的倒是很替儿媳妇着想,柔声劝慰,“明琅是勘儿第一个心动的女子。男人都是这样的,年少时心动的人,会挂念许久。”   “儿媳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信王妃忙道:“反正殿下明媒正娶的人是我,和殿下生儿育女、举案齐眉的人也是我。”   “你能这样想,本宫便放心了。”陈贵妃深表欣慰。   陈贵妃和信王妃都觉得,要对明探微动手,不能在明府,要等明探微出门之时。   如果要在明府动手,这婆媳俩冷眼旁观,觉得明琳之妻章氏,可以派上用场。章氏这样的人愚蠢又想往上爬,想利用她很容易。   但在明府动手,再怎么巧妙,也会留下踪迹。不如选在外面,让明探微死于一场“意外”,不留一点痕迹。   信王妃和陈贵妃私语良久,方才离开皇宫。   朝中支持诚王、信王的大臣们,争议越来越激烈。信王妃知道,她必须要尽快行动了。   明府,明氏学堂正式成立,明老太太担任堂长。   最开始的时候,学员只有明和畅、明向欣、明婉愉、明探四姐妹。后来,听说明府请到的是著名的女夫子班映,而且药生尘亲自担任老师教授医药之学,亲戚朋友相熟的人家,有年龄差不多女孩子的,都想来附学。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干脆就都收下了。   “这样好,玩伴更多了。”明府四姐妹挺高兴。   明氏学堂名气大,连嘉善长公主府的成丹都想来了。成丹命人给明探微带了封信,明探微热情回信,表达了她迫切想和成丹成为同窗的美好意愿。于是成丹真的来了。   明探微在嘉善长公主府认识的宋玥涵、苏婧姝、夏知易也来了。夏知易不是一个人,她的四堂姐夏知画,和她一般大,也一道来附学。   明探微知道夏知画的名字之后,吃了一惊。仔细打听,知道夏知画姐姐们的名字分别是知琴、知棋、知书,更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彭城侯府的家务事,明探微稍后也了解了。原来夏知易的父亲夏天佑是次子,本来和爵位无缘,但是他的大哥、也就是夏知画的父亲夏天保不幸早逝,又没有留下儿子,只有四个女儿,于是爵位意外的落到了夏天佑身上。   夏天佑是按次子来培养的,没什么上进心,夏知易受父亲影响,也有些懒散。   “我其实挺不愿意带我四姐一起来的。”夏知易和明探微说过悄悄话,“我四位堂姐,不管学什么都是认真刻苦,我四姐和我一般大,功课硬是把我甩开一大截。我和她一起,肯定就被比下去了。我倒觉得没什么,可我娘总觉得没面子。我娘和我大伯娘要攀比的。”   夏知易的大伯娘程氏,不幸夫君早逝,又没有儿子,眼睁睁的看着爵位落到了二房,心里当然是不服气的。   夏知易的母亲曾氏,原来只想做个侯府小儿媳,跟着夏天佑一起混日子。但夏天佑既然当了侯爷,她就是侯夫人了,应该是抖起来了。   程氏和曾氏,这妯娌俩谁都不肯让着谁,不管什么都要比一比。   程氏没有儿子,没有办法跟夏知易的母亲曾氏比儿子,那就比女儿。程氏的四个女儿,确实被她教养得极为出色。   曾氏着急,就逼着夏知易努力上进,“你爹是侯爷,你可不能让你堂姐们可比下去,记住没有?”   夏知易被母亲逼急了,就向父亲求救。彭城侯倒是很愿意替她说话,但毕竟还是母亲管她管得多,父亲常常是鞭长莫及。   “我还以为到你家上学,能躲我堂姐远点呢,没想到四姐竟然跟来了。”夏知易一肚子苦水,趁着课间休息,跟明探微倾诉。   “没事没事。”明探微安慰她,“我跟我阿婆商量商量,咱们这一年先弄快乐教育,不搞排名那一套。”   其实明探微是不赞成快乐教育的,因为,你平时再怎么快乐教育,将来还是要面对中考、高考,还是要凭成绩的。那你平时快乐了,考试的时候怎么办?上不上大学,上好大学还是一般大学,对普通人的影响是巨大的。   明氏学堂嘛,和前世不同。这里的女孩子不需要高考。   这当然不是好处,这是很严重的不公平。   这个时代的男生能参加科举,女生却不能。男女严重不平等。   “快乐教育啊。”夏知易一听就高兴了,“这个我喜欢。”   明探微一片好心,“那你尽量还是学习好一点,毕竟还是学生嘛。”   “我学还是要学的,只要不和我堂姐比就行。”夏知易很容易满足,“她常常挑灯夜读,我要比她强,就要比她更刻苦,那就要命了。”   夏知易满足的笑了。   “阿易,小微微。”苏婧妍离着大老远,便笑咪咪的扬手打招呼。   夏知易乐了,“婧姝和我有同样的烦恼,哈哈哈。”   苏婧妍是苏婧姝的堂妹,不过苏婧姝的父亲是长子,丰润伯府一直是苏婧姝的父亲当家。相对来说,不像彭城侯府那么有戏剧性。不过苏婧妍也是好胜心强,处处要和苏婧姝比,苏婧姝也是挺无奈的。   夏知易不喜欢苏婧妍,找个借口先走了。   苏婧妍见四下里无人,神秘的靠近明探微,“小微微,你四姐姐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怎么她上课的时候无精打采的,有时候干脆睡着了?”   “真的么?”明探微年龄小,读的是稚园,和明和畅、明向欣、明婉愉的敏园一墙之隔,还真的不知道明婉愉上课的情况。   苏婧妍抿嘴笑,“小微微你留意一下吧。”   苏婧妍的目光,大有深意。   明探微心中雪亮。   苏婧妍的意思,她来“告密”,是来示好,是很大的功劳。   年纪不大,心眼挺多。   “你功课怎么样啊。”明探微笑咪咪的,很是关切,“我方才偷听听夫子说话,她要查检功课,若做的不好,要打手心的。”   苏婧妍一听,就急着要回去,匆匆告辞走了。   明探微慢悠悠的回到稚园。   稚园的学生年龄偏小,管得相对宽松。   经过敏园,明探微往里面瞅了瞅。坐在最后一排的明婉愉确实在打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明探微心中纳闷。   这孩子怎么了?   平时挺乖的啊。 第54章 054   有没有可能生病了?   明探微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雷厉风行,下了课便去找明婉愉说话了。一边说着话,一边摸过明婉愉的手腕,“我跟师伯学过医, 我是明大夫。”   明婉愉虽没什么精神, 也笑起来了, “好好好,我们微儿可能干了, 名副其实, 就是明大夫。”   明婉愉很正常,没事,顶多就是缺觉。   明探微对自己的医术没多大信心, 放学后拉着明婉愉往外院跑了一趟,找到药生尘, “师伯,我俩给你当小病人。”   药生尘对明探微宠得跟亲闺女似的,明探微想当大夫,他便是病人;明探微想当病人, 他便是大夫。   先给明探微看了看, “没啥事, 就是吃多了。”   又给明婉愉看了看, “没啥事,就是睡少了。”   “我吃多了?”明探微吃惊。   “吃颗山楂丸就好了。”药生尘拿出粒看着就很酸的药丸, “若嫌酸, 不吃也行, 饮食上注意即可。”   明探微一脸严肃的接过药丸,“吃, 还是不吃,这是一个问题。”   药生尘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明婉愉也跟着“哈哈哈”几声。   回去的路上,明婉愉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   明探微纳闷。这孩子晚上做什么了,困成这样?   都住在明府,明婉愉的事不难打听。   明探微都用不着告诉明老太太、明琅,只跟明和畅、明向欣说了说,真相便呼之欲出。   明向欣脸涨得通红,“这件事微儿别管,交给我了。”匆匆忙忙的就跑了。   “这什么情况?”明探微茫然。   明和畅柔声解释,“微儿年纪小,大概忘记了,去年二婶婶便给四妹妹派了活计,四妹妹晚上不能安生睡觉,点灯熬油的做活。阿婆、我娘,还有姑母,后来才知道的,心疼得不行……唉,二婶婶去年答应得好好的,说不会再给四妹妹派活计了,不知为什么又重蹈覆辙。”   明探微这才知道原由,更觉得奇怪了,“二舅母房里人手不够用么?”   “当然不是。”明和畅无奈苦笑,“二婶婶房里怎会缺人手使用?她是……她是不待见四妹妹,见不得四妹妹太清闲了。”   明探微懂了,“原来是这样啊。”   章氏可真够无聊的。明婉愉由老太太、大太太教养,什么都不用章氏操心,也花不着章氏一文钱。何苦来呢,非要跟个孩子过不去。   明向欣找章氏求情,非但没有求下来,还被章氏骂了一顿。   章氏觉得她很占理。   她是嫡母,她要管教女儿,天经地义的,谁敢说话?   明向欣这回没有说服章氏,铩羽而归。   “难道一定要惊动阿婆?”明向欣一脸沮丧的跟明和畅、明探微商量,“我是实在心疼阿婆,不忍让阿婆生这个气。二姐姐,微儿,快帮我想想法子。”   “我娘出面就可以了。”明和畅提议,“去年就是我娘出的面。”   明向欣脸红得像烧着了一样。   明和畅自悔失言。   想办法归想办法,提去年的事作甚?   “不好不好。”明探微奶声奶气的给否了,“这件事交给我来办,保管人人满意。”   “微儿能怎么办?”明向欣虽然沮丧,也笑了。   “我们微儿人小,口气却很大呢。”明和畅亲呢的调侃。   “不是不是。”明探微很是自负,“我不是口气大,我是本事大。这件事我一定会办好的,姐姐们要相信我。”   “好,信你信你。”明和畅、明向欣一起笑道。   明探微可不是随口吹牛,她是真想到办法了。   章氏是在耍赖,明琳、章氏夫妻俩自有谋生之法,但明家有明肃政、大太太管着,家用由明肃政、明玕负责,明琳和章氏就觉得反正大房四房都做了官、明琳还在读书,理直气壮的不往公中交一文钱,但吃穿用度,一样也不肯落后,全要和大房四房一样。   这就是没志气,吃救济。   明肃政这样纵容明琳和章氏,并不妥当。   当然了,明肃政和明琳同母所生,母亲去世,明肃政怜惜这个弟弟,想多照顾照顾他,这也是人之常情。可明肃政能照顾明琳一辈子么?明琳总有一天要自立门户的。   “扶贫先扶志,扶贫必扶智”,严格要求,才是真正的对明琳和章氏好。   明探微找到大舅舅的书房,郑重其事的递上一份建议书,“大舅舅,微儿觉得吧,亲兄弟也应该明算账的。”   明肃政看到犹带稚气的“建议书”三个大字,嘴角便翘起来了。   微儿很有主见嘛。   “舅舅会认真考虑的。”明肃政认真严肃的承诺。   “不能儿戏哦。”明探微要求。   “必须不能儿戏。”明肃政一本正经,“我们微儿洋洋洒洒写了这么一大篇,舅舅怎么会儿戏?”   明探微对大舅舅的表态非常满意,笑咪咪的、满怀希望的道:“那我就等大舅舅的好消息啦。”   明肃政和老太太、大太太,以及明琅、明玕等人一起商议过后,叫来明琳和章氏,严肃谈话。   明琳和章氏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什么?让二房也往公中交钱?怎么忽然要让二房交钱?   “大哥,四弟,我还读书呢,不像你们有官位,有俸禄。”明琳沉下脸。   明琳委屈极了。   明家三兄弟,他是最倒霉的,为什么大哥和四弟,过得比他强那么多,还要跟他斤斤计较?   “咱们明家,早就分过家了。”明肃政提醒,“分家的文书,咱们人手一份,二弟还记得上面写的是什么吧?”   “这个……我当然记得……”明琳没法耍赖。   明家确实早就分过家了,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分了家,就应该各过各的。   如果是明老太爷还在世,明家还没分家,明琳仗着自己还在读书、不往公中交钱,这是可以的。大家庭就是这样的,不管做官还是经商,总之赚到的银钱全部交公,若要花用,再从公中支领。   但分过家了,还赖在大哥家白吃白住,这就好说不好听了。   明肃政如果不挑明,明琳也就厚着脸皮装糊涂。明肃政挑明了,明琳再不乐意也得承认事实,不能耍横,不能耍赖。   章氏急了,“二爷还在读书,没有俸禄,这几年还求大哥和四弟顾念兄弟情意,多担待些。”   明肃政和明玕不答话,章氏向大太太求救,“大嫂,看在咱们的情份上,给我这个面子。”   大太太似笑非笑,意味深长,“二弟妹,我也是要面子的,你说对吧?”   章氏心里咯登一下。   大太太这是话里有话啊。   明向欣来劝她,没劝动。后来大太太亲自出面,章氏也是昏了头,竟然也没给大太太脸面。   章氏气得不行。   大太太身为明家的长子媳妇,怎么度量这么小?报复心这么强?她不就管了管明婉愉嘛,就要被逼着往公中交钱了?   明肃政和大太太铁面无私,给了两条路备选:要么把二房的私产收益全部交到公中,要么二房的各项开支自己负责。总之不能像从前那样,白吃白住,还挑三拣四。   让明琳和章氏把私产收益全部交公,他们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的。最后决定,二房的各项开支自己负责。   明智、明易、明向欣、明婉愉四个孩子,却不用明琳和章氏管,一应花费,还由公中出。   明琳和章氏气得狠了,脸黄黄的。   敢情就嫌弃他夫妻二人多余呗,谁都能管,就是不管他夫妻俩……   这还不算完。明肃政和大太太还要他俩做个选择:四个孩子的花费若是他俩出,那么他俩这做父母的,该怎么教养子女,便怎么教养子女,外人不便置喙。四个孩子的花费若是公中出,那么四个孩子的教养便由大伯父大伯母负责,他俩不得插手。   “二弟,二弟妹,你俩一定要想好了,想清楚了。决定之后,不得更改。”明肃政和大太太冷静平和。   明琳和章氏更气了。   他俩肯定是要公中花钱养四个孩子的,那以后他们连父母的威风也不能逞了?这也太过份了吧。   孩子是他们亲生的,就因为他们没花钱,就不能管了?   明琳和章氏气归气,太爱钱了,太贪财了,最后选的是不管四个孩子。   “那咱们可就说好了。”大太太不讲情面,“往后这四个孩子,不管哪一个,二弟、二弟妹都不能私自管教。”   明琳和章氏咬牙答应了。   不能私自管教就不能私自管教,省钱是最要紧的。   儿子闺女都要上学,光笔墨纸砚就是一大笔开销,这要全是他夫妻二人出,得心疼死。   从这天开始,明琳和章氏的花费,要靠他们自己了。   章氏因为这个气得浑身疼,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心疼啊,她往后要吃自己的喝自己的,这得多花多少冤枉钱……   这件事情过后,明探微以为明婉愉可以恢复正常了,谁知并没有。   明婉愉还是晚上偷偷做活计,白天困得睁不开眼睛。   明探微忍不住了,明和畅、明向欣也忍不住了,向明婉愉逼问实情。   明婉愉红了眼眶,低了头,倔强的不肯说话。   明探微等人也就不再追问。   当然也不能撒手不理,姐妹三人暗地里跟踪。   明婉愉打好了精美的络子,悄悄交给了在花园打杂的陈婆子。   明探微带了福来、运来,把陈婆子截住,带回房,和明和畅、明向欣一起审问。   别看只是三个小姑娘,那问起话来慢条斯理,不慌不忙,还很威严。   陈婆子就是个粗使婆子,没见过这种场面,当时就慌了,“老奴只是传个话,传个东西,挣个跑腿费……”   陈婆子是要按照明婉愉的委托,把东西送到银杏胡同的邓家。   明探微托药归尘打听这个邓家,打听到的情况,令人大吃一惊。   当年章氏不知听了哪个浑人的话,要做个大度贤妻,花私房钱给明琳买了一个妾,就是明婉愉的生母,叫连采莲。但是连采莲生下明婉愉之后,章氏见明肃政、明玕这一个文官,一个武将,房里都清清净净的,她就不平衡了。   章氏劝过大太太,劝过四太太,“谁家夫人身边,没个美貌侍妾?”但大太太、四太太都教训她,“纳妾为的是开枝散叶。儿子都有了,纳的什么妾?”   最后,明家三兄弟,只有明琳没当官,只有明琳有妻有妾,享齐人之福。   章氏不干了。   她和大太太、四太太比了比,觉得房里没人更清净,日子更顺心。   于是,她把连采莲卖了。   明婉愉那年才四五岁,死死抱着连采莲不撒手,哭得嗓子都哑了。   明老太太、大太太知道后,很不忍心,“到底也是为明家生过孩子的,实在容不得,也给份嫁妆,正正经经的嫁个人,卖了像什么样子?”大太太拿出私房钱,打发走人牙子,另外给连采莲找了个年轻后生,备份嫁妆,仓促成了亲。   这年轻人是邓家的小儿子,名叫邓永昌,为人老实了些,对连采莲倒是不错。但这个邓永昌是他母亲带过来的儿子,不是邓家家主亲生的,在家里受排挤,连采莲也没什么地位。   上个月,连采莲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这本来是喜事,但邓父很厌烦,“赔钱货,一生就是两个,邓家哪里养得起?”邓母一向畏惧邓父,怕邓父把邓永昌赶出家门,竟然对才出生的小女婴下了毒手,在女婴身上扎了针,想要这两个婴儿的小命。   连采莲抱起孩子就没事,放下孩子,孩子就拼命哭,她觉得不对劲,脱下孩子的衣服检查,发现孩子的针,几乎没吓死。   连采莲就不敢离开这两个孩子了,一步也不敢离开。   邓父邓母给连采莲规定了,每天必须做多少活计,连采莲还不敢不做。   陈婆子和连采莲一直有联系,连采莲托陈婆子给明婉愉传了个话,求明婉愉帮忙。   连采莲的样貌声音,明婉愉都还记得,听了陈婆子传过来的话,哪有不答应的。   她晚上不睡觉干活儿,就是为了连采莲。   明探微最听不得孩子受苦,“太过份了,居然对小婴儿下毒手。”   “收拾他们!”明探微握紧小拳头。   “好,收拾他们。”药归尘理所当然的支持。 第55章 055   邓家在巷口开了间杂货铺子, 邓父年纪大了,已经在家里养老,铺子由邓家的大儿子邓孝昌掌管经营。   两辆马车缓缓驶过,经过杂货铺时, 车帘掀开, 有人向外张望。   前面的那辆马车看过也就算了, 后面的那辆马车,已经过了邓氏杂货铺, 还在议论铺子里的人。   “邓永昌, 就是连采莲的丈夫,在铺子里打杂跑腿,邓家只管饭, 连个零花钱也不给。”陈婆子缩在车角,小声介绍情况, “邓永昌手里都没钱,连采莲就更别提了,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苦。”   明探微由春来、福来、运来陪着,坐在上首。   “连采莲有陪嫁吧?”明探微好奇的问。   大太太应该是给过陪嫁的。虽然不会是太丰厚的陪嫁, 但连采莲不应该是身无分文的那种穷困。   陈婆子替连采莲抱不平, “五姑娘不知道, 邓母见了邓父, 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到了儿媳妇跟前,又凶得跟老虎似的。邓家那个大儿媳妇还好, 娘家离得近, 娘家哥嫂又厉害, 邓母不敢欺负得太狠了。连采莲命苦,从小就被拐卖了, 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邓母搓磨起连采莲,那真是……”   陈婆子恨得直咬牙,“采连的嫁妆钱全给抢了不说,还朝打暮骂的,往死里作践!”   “邓永昌不管?”明探微皱眉。   连采莲嫁的这个男人,也太没用了吧。   “他管啥呀。他到了他娘跟前,大气都不敢喘。”陈婆子流露出鄙夷神色,“他是个拖油瓶,从小人人看不起的。”   这陈婆子也算有心计,话说出口,怕明探微误会,忙陪笑脸,“当初府里找的是官媒,这媒人的嘴,骗人的鬼,把邓家说得天花乱坠的,府里怕是给这媒人骗了,才会把连采莲嫁过去。五姑娘也别在意,这就是连采莲的命。这女人啊,嫁人就是再投胎,嫁得好不好,全看命了。做女人就是得认命……”   春来正在给明探微倒茶,手抖了抖。   福来听得津津有味,运来最没心没肺,咧着嘴,笑得很开心。   明探微摇头,“不是这样的。陆游词曾有‘功名不信由天’这样的句子,男子的功名不由天,女子的命运也不由天。”   陈婆子显然是听不懂了,一脸迷糊。   明探微和陈婆子也说不明白,“连采莲嫁得比较仓促,算是一个例外吧。”   “是是是,仓促,仓促。”陈婆子陪笑脸。   赶车的车夫头上戴着笠帽,一张脸被遮住大半。   听到车里的对话,车夫嘴角翘了翘。   马车到了一户人家,停下了。   黑漆大门,上方“紫气东来”四个大字。看门面,这户人家过得应该还不错。   前面那辆马车下来两个仆妇打扮的人,去拍门。   后面那辆马车一直没动静。   明探微坐在车上,挺遗憾的。   药归尘算是明家最惯着她的人了,甚至比大舅舅、四舅舅更惯着她,但是也不允许她下马车,进入邓家。   “微儿在外面看看也就是了,贵人不踏贱地。”药归尘提前就跟她商量过了。   后来,大概是见明探微不高兴,药归尘又修正了一下,“贵人不踏险地。这邓父、邓大都不是老实本份生意人,属于奸商,邓母更是凶悍异常。”   明探微也就只能坐车跟过来,在外面听个热闹。   她答应过药归尘,不下车。   “姑娘,咱们真不进去啊?”运来探头探脑,看样子是想下去。   “我答应过爹爹的。”明探微叹气,“我得守信用啊。”   “姑娘做的好,做的对。”福来拍马屁。   “姑娘当然做的对了。姑娘这叫……”运来不光学功夫,也学识字,“这叫什么来着?四个字的,我忘了。”   “这叫一诺千金。”春来笑道。   “对对对,就是一诺千金。”运来喜孜孜的点头。   明探微用手指蘸了水,写下一诺千金四个字,教给福来和运来。   福来还肯好好学,运来一直偷偷向外张望,明探微嫣然,“先存着吧,看完热闹再学。”   运来欢呼,“姑娘最好了!姑娘是最最最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车夫悠然坐着,嘴角又翘了翘。   虽然不能下车,但邓家不大,在外面就能听到里面的吵闹。   明府的郑嬷嬷、屈嬷嬷都是嘴皮子利索、得理不饶人的,指着邓母的鼻子大骂,“我们明府出来的人,明府备了嫁妆正正经经嫁到你们家的人,你们敢这般凌虐,这是不把我们明府放在眼里了!谁给你的狗胆!”   邓父气得直哆嗦,“嫁到我家便是我家的人了,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家的鬼……”   邓母见邓父这样,她也跳起来了,“婆婆管教儿媳妇,轮得到外人插嘴?”   郑嬷嬷、屈嬷嬷不光嘴皮子利索,手腿也麻利,一个拽过邓父,一个拽过邓母,直接抽嘴巴。   邓父邓母扯着嗓子嚎叫,“杀人啦,杀人啦。”   这些人就在院子里闹,大门敞开,其实明探微不光能听清楚,也能看清楚。   “狠狠打!”明探微握拳。   邓家这老两口看面相就很毒,行事更毒,因为连采莲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就想害死这对可怜的小婴儿。邓父邓母这种人,该往死里打。   “快放开我公公婆婆!”一个青年妇人趴着门,探出半张脸,虚张声势的叫嚷。   口中叫嚷,人是绝对不敢出来。   陈婆婆看乐了,“邓家这个大郎媳妇,倒是怪有眼色的。”   “老二媳妇,你别装死了,快出来救救我!”邓母哭喊。   屈嬷嬷打累了,把邓母扔在地上,起身到了后院。   郑嬷嬷也把邓父放开了,“不老实继续打。”   邓父恐惧的坐在地上,慢慢挪到邓母身边,两个人靠在一起,上牙齿和下牙齿打架,“这这这这,这明家人也太凶了……”   邓父埋怨,“你是不是欺负连氏欺负得太狠了?”   邓母哭丧着脸,“我想着她没有娘家人……”   小儿媳妇没有娘家人,她这做婆婆的当然是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了,谁知道明府会出来管闲事。   屈嬷嬷一手扶着个年轻女人,年轻女人怀里抱着个孩子,屈嬷嬷另一只手也抱了个孩子。   “作孽哟。”屈嬷嬷方才下手打人是真狠,这会儿却是一脸不忍,“瞧瞧这两个孩子,瘦的跟什么似的。我抱着的这个,简直没有一点份量。”   连采莲脸色苍白,眼圈发红,“屈大娘,我自己都没的吃,没有奶,两个孩子就更没的吃了。”   郑嬷嬷气得拽过邓母又要打,“邓家人不心疼她就算了,邓永昌是你带过来的儿子,是你亲生的,你是嫡亲婆婆,你也不心疼?你也虐待她?”   邓母狡辩,“我啥时候虐待她了?是她自己没本事,一生就是两个赔钱货,她又没奶,小丫头片子可不就得饿着?”   郑嬷嬷实在听不得这种鬼话,恶狠狠抽了几记耳光,“不许哭!敢哭出声吓着孩子,你给我试试!”   邓母还真就不敢哭,脸都被打肿了,也没敢哭。   “这种人也太不要脸了,欺软怕硬。”春来、福来、运来都骂。   陈婆子喃喃,“我早就想打她了。”忽然跳下车,冲着邓母跑过去,又抓又挠,“采连被欺负成啥样了?你心咋这么狠?”   邓家这么一闹腾,邻居当然是给惊动了。   一开始不敢出头,后来弄清楚情况,知道是明府来给连采莲撑腰,陆陆续续站出来,“打得差不多也就行了,真把人打死了,也不像话。”   又有多事者去杂货铺报了信,邓孝昌一听他爹被打,急急忙忙关了铺子,就回家了。   邓永昌畏畏缩缩的跟在邓孝昌身后。   邓孝昌一回来,邓父可算是见着亲人了,“儿啊,你爹快让人给打死了啊。”   邓孝昌扶起邓父,心疼得直掉眼泪,“爹,谁打的你?儿子非跟他拼命不可----”   “我。”   “我。”   郑嬷嬷、屈嬷嬷大大咧咧的,斜着眼,一脸挑衅。   邓孝昌撸袖子大吼,“为什么打我爹?为什么打我爹?”   “谁让你大吼大叫的?”郑嬷嬷变了脸,“两个孩子在这儿你看不见?小孩子受不得惊吓,你不知道?”   两个孩子在哭。   没营养,孩子太瘦了,哭声都没有力气,小猫似的。   邓孝昌眼光躲闪。   他爹娘对邓永昌、连采莲不慈,他也不是不知道。   可是……可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就算他爹娘不错,也不能打人啊……   邓家门外,有两个乞丐躺得远远的,在树下好像是睡着了。   邓家闹得正凶、明探微等人正聚精会神观看时,一个乞丐悄悄起身,一步一步,向马车靠近。   车夫头上盖着笠帽,好像在打盹,这时却蓦然睁开眼睛。   他抬起手,一道白光划过,那乞丐闷哼一声,屈膝跪倒。   另一个乞丐兔子一般蹿起来想跑,才跑了没几步,便被人给截住了。   截住他的,是一队官兵。   带领这队官兵的,是一名美少年。   少年挥手示意,官兵把这名想要逃跑的乞丐,还有跪倒在地的乞丐,都抓起来了。   少年快步走到车夫身边,“药指挥使好身手。”   车夫取下笠帽微笑,“六公子,幸会。”   明探微惊讶探出头,“爹爹,赶车的是你?”   又看向美少年,“六公子,你怎么也来了?”   张鄠和药归尘,都有点不好意思。   说到底,他们都是不放心。   微儿想来邓家看看,那便来好了。   不过他们必须跟着。 第56章 056   张鄠不仅带了官兵, 还带了顺天府的通判华飞。   华飞和药归尘见了礼,便到邓家现场断案了。   华飞进到邓家,还忍不住往外面看了几眼。   鹰扬卫指挥使药归尘,他闻名已久。没想到第一回 正式见面, 药指挥使居然是车夫打扮。   扮成车夫, 就为了暗中保护明五姑娘。   药指挥使这样的继父, 真是太尽心尽力了。   看来传言是真的,药指挥使爱慕明美人, 爱屋及乌, 对明五姑娘视如己出。   明五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啊。   邓父、邓孝昌本来火气还挺大,华通判一来, 现场审起案子,这父子俩就傻眼了。   先是明府来打骂, 紧接着就来了官老府到邓家审案?这是提前就安排好的吧?   “民不与官斗。”邓父声音发颤,小声告诉邓孝昌,“咱们暂且忍耐,我儿不可高声。”   “穷不与富斗。”邓孝昌看着这个阵势, 心里发毛, “夹着尾巴做人吧。”   这父子俩跪在华通判面前, 一口一个官老爷, 别提多老实了。   邓永昌跪在邓父身后,不时偷眼看连采莲。   他是“拖油瓶”, 从小挨打挨骂, 养成了懦弱的性格, 邓父邓母说一,他不敢说二。   连采莲生孩子之后, 邓母说孩子和他属相不合,不能见面,不让他和连采莲母女三人见面。   他也真是没出息,邓母不让他见,他就真的不敢见。晚上一个人在小屋里黑灯瞎火的睡了,想妻子,想孩子。   今天见到连采莲,他简直不敢相信,采莲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来当好人的邻居们也不敢说话,战战兢兢躲到角落里。   “官老爷来得也太快了。”   “这肯定是明家安排好的。明家好几个当官的,都是大官。”   “邓家平时挺横的,真惹恼了官老爷,吃不了兜着走。”   “要我说,治治邓家也是应该的。看看邓家那个小儿媳妇瘦成啥样了?皮包骨头,没人形了都。没这么欺负人的。”   “邓家这点是过份了。就算邓永昌是个拖油瓶,不是亲生的,也不能这么作践。折寿哟。”   “邓永昌没出息呗。拖油瓶,打小人人看不起,他娘也不护着他,朝打暮骂的,他就越发的懦弱可欺,连带着老婆孩子跟着吃苦。”   “你看看那个邓永昌,张着个大嘴巴,跟个傻子似的。”   “可不是嘛。”   ……   “邓永昌。”华通判审完邓父、邓孝昌,叫到邓永昌的名字。   邓永昌还迷糊着,邓父急得伸手推推他,低声喝道:“官老爷叫你呢,耳朵聋了,没听见?”   邓永昌对邓父的惧怕已经到骨髓里了,吓得一个哆嗦,说话都结巴了,“在,在,在,小人在……”   华通判缓缓问道:“邓永昌,你为何虐待妻子女儿?”   邓永昌泪流满面,“没有,没有……”   邓父急着推脱罪责,“官老爷,连氏是邓永昌之妻,两个赔钱……两个女婴是邓永昌之女,他的妻女,自然是他虐待的,与小人无关啊。”   邓孝昌跟着邓父胡扯,“官老爷明鉴,这全是邓永昌虐待的!”   可怜邓永昌在邓父、邓孝昌面前顺从惯了,急得只会哭,不会说话。   连采莲本是坐在一边的,见邓永昌这个样子,心中不忍,站起来想要替他说话。   “坐下回话。”华通判不无怜悯。   连采莲瘦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这人真要是被吹跑了,华通判还审的什么案。   两个孩子已经由郑嬷嬷、屈嬷嬷小心翼翼的抱着,在一勺一勺的喂米汤了,有人给照看孩子,连采莲心里安定了不少。   连采莲从小就被人贩子拐了,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身世可怜。不过人贩子见她长得好看,为了多卖些银钱,把她养得也是挺精细的,她在人贩子那里,倒是没有吃太多苦头。   被卖到明家,章氏虽然刻薄,但管家的是大太太,连采莲的吃穿用度和月例银子都有一定之规,日子也不算难过。   嫁到邓家之后,连采莲真正的苦难才算是开始了。   没有娘家,没有人撑腰,邓永昌是个软骨头,不管邓母怎么欺负他,邓永昌只敢在背后抱着她掉眼泪。   后来怀了身孕,以为生下孩子之后会好些,谁知一对小女婴来到人世,邓父邓母嫌弃,竟然要暗害两个小女婴。   连采莲一时一刻也不敢离开两个孩子,晚上睡觉前一遍两遍三遍的检查门窗,睡着了也常常惊醒,根本睡不踏实。   连采莲在明家的那几年,因为明家的丫环大多识字,她也跟着认了几个字,读过几本书,说起话来,和这街巷上的寻常妇人不大一样,斯文多了。   她虚弱的坐在椅子上,把这些事一一道来,“……民妇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虐待我们母女三人。只是这一个多月来,民妇住在后院小黑屋,只见到过婆婆,偶尔见到大嫂,两个孩子的爹,一面也不曾见过。”   连采莲人很虚弱,但吐字清楚。   华通判大怒,“不许产妇见丈夫,不许婴儿见父亲,这是哪家的道理?”   华通判训斥邓永昌,“一个男子汉,只会哭哭啼啼的,成什么话?连氏所说是否属实?你是不是一个多月没见过妻子女儿了?”邓永昌哭着点头,“是,没见过。我娘说…… 我娘说……”   “你别胡扯!我什么也没说!”邓母慌了。   邓永昌缩起脖子。   华通判看得生气,“邓永昌,你实话实说!你若敢有半句假话,本官定不轻饶!”   邓永昌害怕他娘,但更害怕官老爷,哆哆嗦嗦把邓母属相不合之类的话全说了,“……我娘不让我见娘子,见孩子。我天天想,夜夜盼,我还没见过闺女长什么样子呢……”   邓母更慌了,“明明是你嫌弃连氏生了两个赔钱货,你不想见那两个小丫头片子的!”   邓永昌泪如泉涌,“我亲生的闺女,我为啥不想见?我天天睡不着,就想看我闺女长啥样……”   ……   福来、运来在车里听得实在不过瘾。   反正官兵也来了,官老爷在审案了,她俩请示过姑娘,跳下车,跑到了院子里。   听明白之后,她俩又回去了,“邓家这些人太可恶了,邓永昌太软弱无能。”   运来气呼呼的掀开车帘,“姑娘,我不能再听下去了。我再听下去,要打人的。”   邓父邓母,邓孝昌,邓永昌,每个人她都想痛打一顿。   这两个丫环想上车,发现车上没地方了。   药归尘和张鄠,都在车上坐着。   两个丫环也算有眼色,轻轻放下车帘,又跑走了。   还是继续看热闹吧。   运来拿出手帕,让福来绑了她的手,“不绑,我肯定要打人。说不定会坏事。”   福来叹气,“其实我也想打人。不过我脾气比你要好上一点点。”   郑嬷嬷和屈嬷嬷喂好孩子,招手叫她俩过去,“这怪模怪样的,是什么意思?”知道运来是控制不住想打人,两位嬷嬷就笑了,“若真想打人,也不是不可以。”   福来和运来登时来精神了,“这话可是嬷嬷说的!”   两人摩拳擦掌,就等着嬷嬷一声令下,痛打坏蛋。   华通判每个人都问了话,又叫来里正问了话,街坊四邻,全问到了。   里正和邻居都承认邓父邓母虐待邓永昌、连采莲一家四口,“分家吧。让邓永昌、连氏带着孩子单过,要不然迟早出人命。”   邓父邓母,还有邓孝昌,一千个不情愿,一万个不情愿。   分家,那就意味着多多少少要分给邓永昌一些财产,他们哪里舍得。   而且分了家,邓永昌就不能白给杂货铺干活儿了,连采莲就不能白给家里干活儿了,少了两个苦力。   但是有华通判在,有邻居们做证,他们想不分家,也是不行的。   邓父就说了,邓永昌不是他亲生的,是邓母带过来的拖油瓶,他养大邓永昌已经仁至义尽,不能分家产给邓永昌。   邓孝昌,邓母,也是同样的意思。   华通判审案很仔细,问邓母,“你前夫有没有留下财产给你和邓永昌?你嫁到邓家的时候,有没有嫁妆?”   邓父邓母,脸色都变了。   华通判审案经验丰富,一看就知道有问题,厉声喝道:“快老实招来!若敢有半句假话,大刑侍候!”   邓父邓母虽然凶狠,那也是普通人的凶狠,到了官老爷面前,内心里还是惧怕的,吞吞吐吐,不情不愿,承认邓母嫁过来的时候,是有嫁妆的。   邓氏杂货铺,就是用邓母的嫁妆开起来的。   而邓母的嫁妆,又是她前夫留下来的。   这下子不光华通判大怒,连邻居们也气愤之极,“平时总骂邓永昌是拖油瓶,骂邓永昌花你邓家的银钱,原来杂货铺的钱都是邓永昌生父的?昧良心啊,不要脸啊。”   华通判当场判决:命邓父邓母退还当年的嫁妆,也就是邓永昌生父的遗产,给邓永昌、连采莲做为安家之费用。   华通判问了邓永昌的意思,“你是愿意继续姓邓,还是愿意恢复你生父的姓氏?”   邓永昌七岁时候死了爹,还记得自己亲爹姓柴,记得自己亲爹脾气极好,从来不打骂孩子,“小人自然是想跟亲爹姓。”   邓母恶狠狠的瞪了邓永昌一眼。   邓永昌下意识的缩起脖子。   连采莲很是心酸,“孩子爹,你若是能挺起腰杆做人,能保护我们母女三人,咱们便继续做夫妻。若不能,便放我们母女三人一条生路吧。我自己做些针线,也能养活两个孩子,再不能让你娘随意虐待,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了。”   邓永昌抱着连采莲大哭,“若没有了你,我还活着做什么?”   邓永昌大哭的样子,华通判又好气又好笑。   邓永昌以后就是柴永昌了。   杂货铺是用柴永昌生父的遗产置办的,判给了柴永昌。杂货铺前面是铺子,后面有个小院,可以住人,柴永昌和连采莲、两个孩子,当天便搬过去了。   连采莲的嫁妆,邓父邓母还不出来,郑嬷嬷、屈嬷嬷来之前是早就得到授意的,“既然还不出嫁妆,那邓家的人,我们想打便打;邓家的东西,我们想砸便砸。”   华通判装作没听见,施施然离开。   郑嬷嬷、屈嬷嬷,再加上福来、运来,一通打砸。   这回打得更狠,砸得更狠,邻居也没人来劝了。   “给邓家求情,丢人。”   “就是,丢人。”   邓父邓母,还有邓孝昌,被打得鬼哭狼嚎。   打完了,砸完了,明家的人得意洋洋,扬长而去。   邓孝昌艰难的爬到邓父身边,“爹,咋办吧?”   邓父浑身都是疼的,没处撒气,拉过邓母狠捶。   邓母到了邓父面前就是个受气包,躲都不敢躲。   邓孝昌的媳妇闻氏,一直躲在房里,房门紧闭,不管外面闹成啥样,她就是不出来。   见邓父痛捶邓母,闻氏幸灾乐祸,“这老婆子活该。”   邓母平日也没少欺负她,只不过她有娘家撑腰,邓母没敢像虐待连采莲一样虐待她罢了。   闻氏正咧着嘴笑,邓父回过神了,“孝昌,你媳妇呢?”   邓孝昌瞪眼大吼,“闻氏,滚出来!”   一家人都在挨揍,她躲哪了?   闻氏眼珠转了转,眼睛一闭,倒床上了。   没办法,装死吧。   ……   明探微早就离开了。   连采莲和两个小婴儿救出来,其余的人她就不关心了。   药生尘亲自给两个小婴儿看过诊,“这两个孩子很了不起,被虐待得厉害,但小孩子不服输不认命,生命力很强。”   药生尘给开了药方。   假以时日,连采莲和两个小婴儿都能恢复健康。   连采莲对郑嬷嬷、屈嬷嬷异常感激,要认成干娘。屈嬷嬷有好几个儿子,没闺女,挺愿意的,“我以后也是有闺女的人了。不光有闺女,还有两个小外孙女。”   郑嬷嬷无儿无女,自从抱过小女婴,就再也放不开了,“我要是有这么个小孙女就好了。”   郑嬷嬷年纪也大了,大太太干脆放郑嬷嬷出府,让她和连采莲一起过日子。   有了杂货铺,连采莲日子本就好过,郑嬷嬷又带了一笔银钱过来,家里更是宽裕了。   邓父邓母知道邓永昌性情懦弱,虽然给了杂货铺,还想着以后继续欺压,可是有郑嬷嬷守在杂货铺,怎么可能?   郑嬷嬷一个能打三个,邓父邓母再加上邓孝昌。   邓氏杂货铺,眼看着是再也要不回来了。   邓氏杂货铺,改成了柴氏杂货铺。   邓父邓母为此,气得死去活来。 第57章 057   明探微关心的是两个小女婴, 知道婴儿无恙,也便放心了。   回府的路上,她听到外面百姓的议论,才知道官府抓了两个乞丐。   “你抓的吧?”她笑咪咪的问张鄠。   刚办了件除暴安良的好事, 她心情极佳, 笑得特别可爱。   药归尘装出生气模样, “何以见得不是爹爹抓的?”   明探微忙解释,“因为六公子带了许多官兵嘛, 我就想着, 他肯定是来抓坏人的。”   药归尘一笑,“爹爹可以兼顾,既给你当车夫, 也可以抓坏人。”   明探微和张鄠同时伸出大拇指,“不愧是鹰扬卫指挥使, 德才兼备,文武双全,了不起!”   把药归尘哄高兴了,明探微趁机问, 审理那两个乞丐的时候, 她能否旁听。   她的这个要求, 被委婉拒绝了。   药归尘和张鄠都觉得, 审问犯人的场面有些血腥残暴,小姑娘家娇贵稚弱, 还是不要参与为好。   明探微退而求其次, 要求审出结果的时候, 知会她一声。   药归尘和张鄠满口答应。   车到明府,张鄠磨磨蹭蹭的不想下车, 似乎是有话要说,药归尘却铁面无私,硬把他“请”下去了。   明探微不觉好笑。   药归尘那满是戒备的模样,像极了不允许孩子早恋的家长。   可是她和张鄠按年龄算,只是小学生而已,不用防得这么严吧?   张鄠邀请药归尘一起审问犯人,“药叔叔,咱们快一点比较好。”   “这么着急么?”药归尘有疑问。   这么着急审犯人,方才你磨磨蹭蹭的,是何用意?   张鄠脸一红,“是这样的。药叔叔,之前有两个歹徒到靳升家里纵火,纵火的歹徒被我抓了。但当天晚上,这两个歹徒便毒发身亡。”   药归尘略一思忖,有些吃惊,“这两个歹徒想必你是命人严加看守的,所以不会是被抓之后服毒。那么,他们到靳家纵火之前,已经服毒了?”   “正是。”张鄠眉头微皱,“这两个歹徒应该是出来执行任务之前,便被喂了毒。我猜测,应该是他们如果完成任务,顺利返回,便能得到解药。如果完不成任务,被抓了,也就没命了。”   “真是歹毒。”药归尘又气又怒,“你是不是担心,今天的两个乞丐和那两个纵火的歹徒是同样的主人,所以必须尽快审问,否则又会像上次一样?”   “前车可鉴。”张鄠点头。   药归尘生气过后,微微冷笑,“在下当年不仅身受重伤,而且中了奇特的毒,连师兄也不能解。为了替自己解毒,在下只好学了医……”   “所以您能解毒?”张鄠又惊又喜。   药归尘一笑,“试试看吧。”   张鄠精神大振,“跟神医合作,感觉真是太好了。”……   两个被抓的乞丐,完全被弄糊涂了。   事情败露了,被抓了,等待他们的不应该是残酷的刑罚审问么?为什么来的好像是位大夫,给他俩把起脉了?“大夫”闭目沉思良久,俊美面庞泛起丝浅笑,“九毒散。”   “大夫”提起开起药方。   护卫拿起药方,抓药去了?   稍后护卫回来,拿的不是草药,是丸药。   护卫踢踢乞丐,“看到没有?你俩中毒了,这是解药。”   两个乞丐不信。   他俩好端端的,哪里中毒了?   两个乞丐一高一矮,高乞丐个子大,胆子也大,“休要糊弄老子。老子既落到你们手里,便没打算活着出去。想要糊弄老子,套老子的话,休想。”   护卫大怒,一脚踹在他脸上,“踹死你个龟孙子!”   高乞丐半张脸高高肿起,还在冷笑。   矮乞丐闭目不语。   “大夫”涵养极好,一点也不生气,“这两个人中了九毒散,瓶中是解药,共有九粒,只能救一个人。不必对他们用刑,九毒散发作起来,比所有的刑罚都厉害。若他们哀求你,你瞧着哪个顺眼,便给哪个解药。”   护卫恭敬称“是”。   “大夫”袍袖一挥,飘然离去。   丙个乞丐心中狐疑。   真的中了毒?不会吧?   半刻钟后,两人腹中巨痛,汗如雨下。   两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哀求的看着护卫。   护卫利索的给他俩一人喂了粒药,“服下这一粒,暂时还死不了,还能继续受折磨。若不服这一粒,恐怕立时三刻就得见阎王,岂不是死得太痛快了?”   两人服过这解药,只好了片刻,之后又是腹中巨痛。这回两人再哀求,护卫就不肯随便给解药了,“愿意招供的,给;不愿意招供的,留着你作甚?疼死算了。”   矮个子乞丐最先松口,“我招,我招。”   护卫听其言,观其行,只给了一粒解药,“若是胡乱攀扯,不说实话,那便只有这一粒了。说说吧,谁派你们来的?”   矮个子乞丐服下解药,疼痛略有缓解,“义父派我们来的。”   高个子乞丐也疼得受不了,“我也招。”   护卫不理他,“这解药只够一个人的。”   命小兵把高个子乞丐拖出去,“挖个坑,直接埋了吧。”   小兵不由分说,拖着高个子乞丐就往外拖,动作极其蛮横粗暴。   矮个子乞丐暗暗心惊。   “吃完所有这些,才算解了毒。”护卫扬扬药瓶,“你若想死,我让人把你拖出去,也不用多挖一个坑了,和你的伙伴一起埋了,你俩也能做个伴。你若想吃,那这每一粒都是有价钱的,我问你答,若答错一句话,你就死定了。”   矮个子这会儿大概是没那么疼了,能正常思考了,在犹豫。   护卫一笑,“你出发之前,你的主人就给你喂了毒。正常来说,这时候你应该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也是你福大命大,我们这里有位神医,你遇着救星了。你若是为你的主人着想,宁死不肯招供,哈哈哈,你可要想清楚,你的主人对你可是没留情。”   矮个子还在犹豫,护卫就懒得劝了,要了一壶酒,自斟自饮。   矮个子又发作起来,痛得满地打滚,护卫跟没看见一样。   “我招,我招。”护卫跟没听见一样。   矮个子发作了三回,去了大半条命。第四回 ,护卫就算给他解药了,“这回再不说实话,你就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疼死吧。”   矮个子是真的吓怕了,服药缓解之后,招出实情:他叫第三,高个子叫第四,是他们的师父第高明派来的。第高明是一位世外高人,在白虎寺带发修行。   “你叫第三?”护卫听这名字也是新鲜,“高个子叫第四?你家多少个兄弟?”   “十二个。”第三被折磨得没什么力气,声音低而无力,“第一第二,听说本事最大,我从来没见过,从我开始,直到第十二,都是师父养大。”   第三第四奉命要抓马车里的小姑娘,但是连小姑娘姓什么叫什么也不知道,反正师父这么吩咐,他们只有照做。   白虎寺,护卫没听说过,详细问了地址。   高个子其实没有被埋,在另一间牢房,也招了。   两边对了对,口供差不多。   白虎寺的位置,说得也是一样的。   当天便有骑兵出城,直扑位于南郊荒僻之处的白虎寺。   第高明跑了,第七第八也没抓着,落网的是第五第六、第九第十,还有十一和十二。另外还有一个中年尼姑,叫思圆。   思圆说她是被掳来的,苦苦哀求,让官兵放了她。   这队骑兵有鹰扬卫,也有诚王府护卫,一个年轻护卫心软了,“可怜见的,一个女人能做什么恶 ?放了她吧。”   其余的官兵们大笑,“女人的厉害,你还不知道呢。”   那年轻护卫还没成亲,面嫩,被大家伙嘲笑得满面羞红。   思圆见众人不肯放她,暗暗叫苦。   思圆和第五第六等人一样,被五花大绑,带到诚王府的别院。   这些人被连夜审问。   第二天,张鄠命人前来提走了尼姑思圆。   带到京城后,给思圆换了身普通人的衣裳,十几名高手前呼后拥,去了女牢。   思圆去到女牢,面无人色。   牢房是最阴暗悲惨的地方,女牢更多了几分阴森恐怖。   “阮氏,这个女人,你可认识?”张鄠命人把思圆带到了一个死囚的牢房外。   牢里的女囚犯眼神本是呆呆的,见到思圆,看了又看,忽然跳起来,隔着铁栏杆便想抓挠思圆,那样子凶狠得让人心里发毛。   女囚发生阵阵嘶吼。   “这便是挑唆你的人,没错吧。”张鄠静静看着发狂般的阮氏、惊慌失措的思圆,“你听了这个女人的话,设计害了原配周氏,顺利嫁给靳升。你又听了她的话,向靳升献计,在滋兰书院害死靳筱莹,嫁祸给明五姑娘。”   阮氏的长指甲划花了思圆的脸。   思圆想躲,想后退,但护卫紧紧看着她,她哪能移动分毫?   女囚眼中冒出绿光,手指狠狠往思圆眼中挖了过去。   护卫死死按住思圆,思圆动弹不得,一声惨叫。   女囚好像被这一声惨叫唤醒了,失声痛哭,“都是你!都是你!”   都是眼前这个女人挑唆,要不然她现在还做着靳升的外室,虽然没有名分,也有吃有喝的,哪至于成了死囚,受尽折磨,秋后还要问斩?   张鄠不无厌恶。   恶人总是这样的,若奸计得逞,便坐享荣华富贵。若奸计没有得逞,便怨天怨地,怨挑唆之人。   思圆再怎么挑唆,阮氏若有主意,有廉耻,有良知,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害人。   先是周氏,后是靳筱莹。要不露痕迹的害死靳筱莹,还要拉上无辜的明五姑娘。   前世,明五姑娘便是因此送了性命。   这一世,明五姑娘也被迫投水,小小年纪,历尽艰辛。   可怜的孩子。   ……   张鄠又带着思圆,去了邓家。   张鄠在车上端坐,并没下去。   护卫把思圆押进去的。   邓父邓母又见到官府来了人,吓得屁滚尿流。   “认识这个人么?”护卫把思圆推了出来。   思圆脸上有伤痕,眼睛也受了伤,很是狼狈。可邓母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方师傅,你可把我害苦了。你说我家若没了那两个小丫头,一定兴旺发达,我听了你的话,害了全家啊。”   邓母恨极,抓着思圆扭打。   护卫冷眼旁观,并不干涉。   之后护卫又带着思圆去了邓家的邻居家里。   邻居大多认识她,“这不是方师傅么?方师傅极和气的,上了门并不化缘,还给我们送米送面的。”   连陈婆子都认识她,“方师傅可是个大好人啊。要不是方师傅提醒,我也不敢跟四姑娘报信。我要不跟四姑娘报信,采莲母女三人可咋办?”   护卫连连冷笑。   思圆神色绝望。   完了,全给掀出来了……   思圆被带回诚王府。   “六公子要亲自审问么?”护卫请示。   “不必。”张鄠笑,“她是谁的人,本公子已猜到了。” 第58章 058   前世, 张鄠的命运,诚王府的命运,从章和六年开始,发生了巨变。   具体来说, 自从明五姑娘夭折, 诚王府, 以及诚王府的每一个人,局面急转直下。   明五姑娘之死, 对于张鄠来说, 太重要了。   他曾经无数次分析过这桩飞来祸事。   明五姑娘之死,张鄠的直觉,应该和信王、信王妃、陈贵妃等人有关。   但他始终找不到证据。   靳升和信王一系没有来往。阮氏和信王一系没有来往。就连宣德侯, 此时也还没有投靠信王。   明五姑娘之死,难道真是一个意外么?张鄠不相信。   张鄠亲自提审已经是死囚的阮氏, 终于从阮氏口中得知,她是受了一个尼姑的唆使。这个尼姑名叫行方。   京城所有的寺庙查遍了,根本没有一个叫行方的尼姑。   张鄠让阮氏描述行方的长相,根据阮氏的描述, 命人作出画相, 然后根据画相搜寻。   不知是阮氏描述的有问题, 还是画相画得不够逼真, 搜寻多日,没有结果。   这次的行动抓到一名中年尼姑, 名叫思圆。   张鄠一听这个名字, 立即就和行方联系起来了。   思圆行方。   思圆行方出自西汉刘安的《淮南子》, “凡人之论,心欲小而志欲大, 智欲圆而行欲方,能欲多而事欲鲜。”后人概括为思圆行方。   思想上要考虑周全,面面俱到。行动上要公事公办,端方不苟。   这么好的名字,思圆这般污秽之人,居然也有脸用。   唆使阮氏的行方,在邓家及邓家附近出没的方师傅,都是同一个人。   这些行为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除掉明五姑娘。   张鄠眼前浮现出一张天真稚嫩的面庞。   他一阵心痛。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却是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   他想见到她,想立即见到她。   张鄠一刻没有停留,出发去了明府。   虽然有定亲之后不能见面的规矩,好在他和她年龄都还小,明探微又说过,审问出结果之后要告诉她。所以,张鄠和明探微顺利的见面了。看到明探微笑咪咪站在眼前,张鄠一颗心总算安宁了。   只有亲眼看到她平安无事,他才能放心。   “审出结果了么?那两个乞丐是什么人?”明探微满是好奇。   听说那两个乞丐一个叫第三,一个叫第四,还有第一第二第五第六等人,明探微评价,“这还挺好记的,简单方便。”   听说第三第四的师傅叫第高明,明探微脸色郑重起来了,“我好像听说过这个人,让我想想……”   “五妹妹你听说过?”张鄠惊讶。   第高明这个名字,他两世为人,从来不曾耳闻。五妹妹一个小姑娘,居然听说过?   明探微脸色严肃的摆摆手。   张鄠点头,“好的,不打扰你。”   让五妹妹好好想想,不要打扰她。   明探微脸色越来越严肃。   如果是成年人这样,可能让人感觉事情不简单,跟着紧张起来。不过明探微是个小娃娃,只会让人觉得好玩有趣。   明琅和药归尘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站在门外,并没进来。   明琅掩口笑。   药归尘也是嘴角上扬。   微儿在想什么呢,这么正经八百的。   明探微不光严肃,眉头都皱起来了。   她想起了原著一些内容。在原著当中,陈贵妃做为女主江浩歌的夫家祖母,曾经给女主带来不少困扰。有一次女主在寺庙中被劫持,男主张郕英雄救美,女主安然无恙。男主气愤填膺要查主使了,查到最后,主使人的身份,让人大吃一惊。   那人叫第高明,曾经是陈贵妃的未婚夫。   不管陈贵妃如何撇清,男主还是认为,第高明是陈贵妃指使的。   男主和陈贵妃的祖孙感情,因此受到了影响。   之后女主再和陈贵妃有争执,男主就偏向女主了。   明探微知道第高明是谁,但她思来想去,没办法说出口。   明家一个小姑娘,怎么知道陈贵妃的身世、陈贵妃的过去?   但是不说出来,明显对破案不利。   “我想起来了。”明探微小手一拍,决定了,“我在延和殿玩累了,坐在一边歇息,无意中听到陈家几位姑娘闲谈,好像她们提到过这个名字。”   “陈家?是陈贵妃的娘家么?”张鄠眼前一亮。   “对呀。”明探微反正已经说出口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索性全盘托出,“好像还有未婚夫什么的。我也没听太清楚,反正就觉得听过这个名字。”   “陈家的姑娘?未婚夫?”张鄠沉吟,“第高明是第三第四的师傅,按第三第四的供述,应该已经是人到中年了……”   明探微皱起小脸,“哎呀,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那便不想。”张鄠忙道:“五妹妹,咱们不想了。”   药归尘三步两步过来,“微儿不怕。”   明琅紧随其后,“微儿,想不起来便不想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温柔抱了女儿,温柔的哄着。   明探微心虚的把小脑袋埋在母亲怀里。   她也不想这样的,真的不想……   这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么?   ……   既然知道第高明可能和陈家有关,要抓第高明,自然要密切关注陈家。   陈贵妃的弟弟陈雄,任大都督府总都督,有统兵之权。   陈家势力很大,要暗中调查陈家,张鄠自己的人手不够。   他向诚王求援。   诚王一开始不肯答应。   诚王和信王虽然兄弟相争,但兄弟俩有约定,要光明正大的相争,互不使用阴谋诡计。人如其名,诚信为先。   诚王和明琅被捉“奸”,明探微在滋兰书院遇险,这两件事对诚王极其不利,但其中没有信王的身影。诚王并没有因此怀疑信王。   张鄠便一五一十,把第高明、思圆行方的事,全告诉给了诚王。   诚王如梦方醒。   就算信王真的信守约定,那陈贵妃呢?陈家呢?   “如果这些人真得了手,那微儿岂不是已经……”诚王不寒而栗。   “父王的人手,你随意调用。”诚王答应了张鄠。   诚王勉励张鄠,“儿子,你一定要把第高明抓住,否则他继续暗害微儿,那还得了?”   “必须抓住。”张鄠握拳。   诚王把他的两个高手万顷、万颀,给了张鄠。   万顷、万颀陪着张鄠出了诚王的书房。   张邺拿着本书在外面吟读,看到张鄠,连忙过来叙话,“六弟,你在忙什么啊?”   张鄠笑了笑。   他已经为张邺在尽力打算了,可张邺还是遇到了江浩歌,还是喜欢上了江浩歌。   这些天来,张邺但凡是找到他,不管明着说,还是暗着提醒,都是要他对江家、对宣德侯府手下留情。   前世张家六兄弟都很凄惨,这一世,张鄠希望诚王府每一个人都平平安安的。   但这不代表说,他会惯着张邺。   张鄠把张邺叫到一边,面带微笑,目光锐利,“五哥,祖父登基那一年,父王就要被立为太子了,礼部已经在准备仪式了,却被迫中断。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六弟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张邺有点不自然。   “五哥,回答我。”张鄠逼问。   张邺烦闷皱眉,“因为……因为父王和明夫人被……被……”   张鄠淡笑,“五哥知道便好。”   张鄠目光似有深意,张邺脸刷的一下子红了,“可这和江家大小姐没有相干……那时她还没有出生……”   “对,那时她还没有出生,可她的母亲固原郡主,已经和她的父亲,当时还是有妇之夫的宣德侯,暗通款曲。”张鄠话说得还算委婉,“五哥你想想,父王和明夫人当年被人陷害,和宣德侯、固原郡主会完全没有关系么?”   张邺呆愣愣的,答不上话。   张鄠拍拍他的肩膀,快步走了。   “我不在乎。”张邺一个人站了许久,“她那么善良,就算她是……就算她是奸生女,我也不在乎……”   张鄠快要出府门时,张郐追上来了,“六弟,六弟等等我。”   “四哥有什么吩咐?”张鄠含笑回头。   “没什么吩咐啦。”张郐跑太快了,脸红扑扑的,“六弟,这个琉璃珠可好看了,你拿着。”   张郐把一粒漂亮的琉璃珠放在张鄠手里,“西域来的,很稀罕的。”   万顷一直沉默无语,万颀还比较爱说话,“六公子还爱玩这个么?”   诚王都让他和万顷跟着六公子办事了,六公子应该少年老成啊,怎会如此幼稚。   “不是给六弟玩的。”张郐不好意思,“是给五妹妹的。”   万颀还要再问什么,万顷一记眼刀过来,万颀立即闭嘴。   张鄠哄好张郐,出门登车。   万顷和万颀并肩骑马,万颀小声问:“哥,五妹妹是谁?”   万顷不耐烦,“六公子定过亲了,你不知道?”   万颀呆了好一会儿,“四公子要给西域琉璃珠给五妹妹,就是六公子的小未婚妻?这也就是四公子年纪还小吧,若大个几岁,肯定一通好打。”   万颀替古人担忧,“哥,你说他们要是长大了还这样,如何是好?”   万顷没好气,“你长大了,喜好还和小时候一样?”   万颀懂了,“对,长大了就懂事了嘛,哈哈哈。” 第59章 059   或许是第高明藏得太严实了, 追查数日,并没有什么线索。   张鄠和明家众长辈商量了,安全起见,暂时不让明探微外出。   哪怕是有亲戚朋友递请贴过来, 也设法找借口推了。   平夷长公主差人送来贴子, 邀明琅、明探微母女过府游玩。   明琅、明肃政、药归尘等人, 有点为难。   有第高明那种人躲在暗处,明探微出门就意味着有危险, 所以明家不会答应。   但要拒绝平夷长公主, 却有点不忍心。   平夷长公主肯定是为了高韵,才邀请的明探微。高韵这十五六岁的少女,智力还不如五六岁的孩子, 拒绝高韵,跟欺负稚弱儿童有什么区别?   张鄠亲自送来了几件西域过来的玩具, “五妹妹应该会喜欢。”   明琅替明探微道了谢,拿过玩具看了,心中一动,“高韵应该也会喜欢吧?”把平夷长公主送来请贴的事告诉了张鄠。   张鄠提议, 由他到平夷长公主府, 亲自向长公主解释。   他和平夷长公主是亲戚, 又和明探微定了亲, 由他出面,确实是合适的。   张鄠要了几件明探微玩过的玩具, “旧的无妨, 只要好玩就行了。”   张鄠带着玩具, 到了平夷长公主府,自称是明五姑娘的未婚夫。   平夷长公主听到下人的回禀, 冷淡面庞浮现出浅浅笑意。   明五姑娘的未婚夫,不就是诚王府那个小六么?这孩子倒也有趣。   “明五,明五。”高韵在拍掌欢笑。   “韵儿喜欢的人,便记得这般清楚。她知道微儿便是明五。”平夷长公主看到高韵的笑颜,心中感动。   凡是高韵喜欢的人,平夷长公主都喜欢。   平夷长公主吩咐,“请六公子进来。”   高韵扑到平夷长公主怀里,“娘,六公子是谁?”   高韵年纪不小了,猛的一扑,平夷长公主差点坐不稳。   平夷长公主伸手揽了高韵,微笑告诉她,“六公子是你的表侄,是明五姑娘的未婚夫。”   “表侄,未婚夫。”高韵换算了半天,糊涂了,“那我是明五的什么啊?”   “表姑姑。”张鄠含笑进来,怀里抱着只雪白的鸽子。   “姑姑姑。”高韵看见鸽子,喜笑颜开,忙从张鄠手里抱过来,“姑姑姑姑。”   “韵儿,怎么能抢客人的爱宠?”平夷长公主嗔怪。   “就是送给表姑姑的。”张鄠笑道:“这是我和微儿的一点心意。”   平夷长公主忍俊不禁。   张鄠这么大点的孩子,一开口就是“我和微儿”,这也太好笑了吧?   还自称明五姑娘的未婚夫……越想越好笑……   “微儿啊。”高韵喜孜孜的,“微儿就是明五,我记得的,微儿跟我玩得可好了。”   “微儿很喜欢表姑姑,她让我替她向表姑姑问好。”张鄠笑声清朗。   “替我谢谢微儿呀。”高韵高兴极了,“我最喜欢鸽子了。”   她“姑姑姑”的逗弄起鸽子。   平夷长公主招呼张鄠,“过来坐,陪姑祖母说说话。”   张鄠陪平夷长公主坐下闲谈,找了机会,委婉把明探微不能前来的事说了说。   他也不便说太多,只说明探微最近不宜出门。   平夷长公主心中雪亮,缓缓问道:“有人想对微儿这孩子不利吧?”   张鄠苦笑不答,其实就是默认了。   平夷长公主目光中不无怜悯,“你应该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对微儿对手。”   张鄠苦笑点头。   不光他知道,诚王府、明府,每一个人都知道。   张鄠和明探微联姻,可以证明诚王的清白。   所以,有人不会容许明探微平平安安的长大。   “你打算怎么做?”平夷长公主问得直接。   平夷长公主都这么问了,明显不是置身事外的态度,张鄠怎么可能继续吞吞吐吐。   他仔仔细细,把滋兰书院、邓家的事从头到尾,讲得清清楚楚,“……第高明不知躲到哪里了,接连数日,一无所获。”   平夷长公主淡笑,“人家要害微儿,目的是要你父王无法证明清白。如果行宫之事真相大白,你父王洗清所有嫌疑,还有什么必要害微儿?”   “这个……”张鄠欲言又止。   “说。”平夷长公主命令。   很温和,但不容违背。   张鄠怅然,“当年我父王和明夫人在行宫被……唉,不知为什么,此事我父王绝口不提,明府也是。”   平夷长公主闭目沉思许久,慢慢睁开眼睛,“当时我在府中养病,没去行宫,事后听过一些风言风语……我知道为什么你父王和明府,会绝口不提了。”   张鄠满是期待的看着平夷长公主。   平夷长公主却没再说什么。   张鄠懂了。   平夷长公主知道原因,但是不肯说。   或许不是不肯说,而是不能说、不便说。   ……   夜深人静,张鄠独自站在房顶。   他轻功还不行,不像前世那样可以自己跃上来,用了□□。   站得高,看得远,心胸也宽阔不少。   诚王不提,明府不提,平夷长公主也不提,为什么呢?   张鄠曾经到宗人府查过卷宗,里面的记载很简略,许多细节,刻意的回避了。   诚王和明琅,是在行宫出的事。   事发当时,明琅还是宣德侯夫人,而固原郡主孟瓀,和宣德侯已经有了私情。   宣德侯父子在狱中,固原郡主在忠王府,这两个地方不能随意出入。宣德侯府的太夫人还在侯府,侯府如今由黑鹰卫看守。   张鄠拿起一个哨子吹了吹。   不多时,万顷、万颀兄弟俩出现在他面前。   张鄠带着这兄弟二人,星夜去了宣德侯府。   侯府贴有封条,守门的是黑鹰卫,见张鄠过来,恭敬行礼。   如今的宣德侯府处处凋零,再也没有当年的花繁叶茂、郁郁葱葱。夜晚的侯府,更显凄清。   张鄠直奔太夫人的住处。   树倒猢狲散,曾经养尊处优的太夫人,如今住在偏僻小院,服侍她的只有两个粗使丫环。   她的心腹陪嫁等人,有的逃了,有的被另外看押。   大概是粗使丫环服侍的不好,太夫人病了,卧床不起。   房间里一股霉味,也不知多久没有清洗了。   两个粗使丫环在厢房呼呼大睡,也不知是睡觉习惯不好,还是白天太累了,呼噜声挺大。   太夫人一个人躺在床上,“水,水……”想喝水,却没人管她。   太夫人叫不应人,开始咒骂,“天杀的孟瓀,只顾着自己在忠王府享福,把婆母抛下不理。当年若不是我老人家睁只眼闭只眼,你孟瓀能暗算了明琅、嫁进我江家?”   张鄠目光冷冽。   当年之事,这个老太婆果然脱不了干系。   太夫人不停的咒骂,言语中的怨毒之意,令人不寒而栗。   张鄠本想直接审问太夫人,听了太夫人的咒骂,却临时改了主意。   太夫人唯有江博儒、江博雅这一对亲生儿女,如今江博儒在狱中,江博雅的丈夫刑涛在侯府被抄之前跑了,之后让人带了封休书到侯府,要和江博雅撇清干系。   本朝律法,罪不及出嫁女,所以只要刑涛愿意带江博雅走,黑鹰卫是不会拦着的。   太夫人为了江博雅,放下身段央求刑涛,把她的私房都给了江博雅做嫁妆,求刑涛把江博雅带离宣德侯府,离开之后,两人和离。和离之时,江博雅的嫁妆,分给刑涛一半。   刑涛因此发了笔大财。   江博雅如今住在她陪嫁的宅子里,和宣德侯府只隔了一条街。   江博雅手头应该有些银钱,但也没有拿出来替太夫人打点。   如果江博雅肯花钱,太夫人的日子多多少少能好过点。   太夫人对江博雅倒是一点也不埋怨,对固原郡主这个儿媳妇就恨的咬牙切齿。   张鄠转身离去。   次日,黑鹰卫抓了江博雅到侯府。   “我是出嫁女。”江博雅竭力辩解,“侯府有事,和我无关啊。”   “没说和你有关。”卫士笑道:“郡主说了,她暂时不能回府,担忧太夫人无人服侍,故此把你给请回来了。”   “原来是孟瓀害我。”江博雅气得够呛。卫士不许江博雅带丫环,只让她一个人来了。   太夫人和江博雅见面,大吃一惊,“娘不是设法将你救出去了么?你怎么又回来了?”   江博雅恨恨,“别提了,孟瓀自己在王府享福,怕别人说她不孝顺,就把我推出来了。”   “这个女人,怎地如此狠毒。”太夫人气得直哆嗦。   母女二人说着话,把固原郡主骂了又骂。   太夫人房里,只有两个江博雅从来没见过面的粗使丫环。江博雅日常起居,深感不便。   别说江博雅了,连太夫人也不认识那两个粗使丫环,“别提了,虎落平阳任犬欺,这两个丫环我都使唤不动。”   太夫人和江博雅母女俩只能在院子里住着,不许出门,形同囚禁。   在这样的处境当中,太夫人的心里话是藏不住的。   太夫人向江博雅抱怨了许多许多。   江博雅得知往事,又惊又怒,“原来传言是真的,孟瓀真的人品欠佳,早就和我哥哥有了首尾。娘,你说咱们江家是不是被孟瓀害成这样的?要不是孟瓀,明琅还是宣德侯夫人,咱家也不至于这样。”   太夫人叹息,“明琅出身乡野,人又傲气,我很不喜欢她。不过,如果宣德侯夫人始终是她,江思源为了她,也不会跟咱家翻脸的。”   江博雅过了片刻,才想起来江思源就是药归尘,“娘说的太对了。药归尘对明琅,那真是一片痴心。如果明琅一下在咱家,又生了孩子,药归尘为了她和孩子,当年的事,一个字也不会往外说。”   这母女俩本来和明琅的关系都不好,现在却都有同样的遗憾。   江博雅哪里甘心就这样一直被囚禁呢?她向太夫人求救,“娘,您手里肯定有孟瓀的把柄,您告诉我,我会要胁她,让她一定放了我……不,让她一定放了我们母女俩。”   太夫人被江博雅再三央求,下定决心,“你爹和你哥哥在狱里,你被休了,我娘家那些无情无意之辈,甚至不肯登门,咱们要想脱身,也只有要胁孟瓀了。”   主意定了,具体怎么要胁,母女俩细细协商。   她们是关起门来说话的,自以为极是隐密,却不知道那两个粗使丫环是张鄠派来的,看着粗笨,其实很精细,一直在监视她们。   太夫人和江博雅的对话,都上报给了张鄠。   太夫人许给粗使丫环好处,让粗使丫环设法往忠王府送个口信。   丫环劝太夫人送信,“奴婢嘴笨,怕传话怕不好,不如太夫人写封信,奴婢设法送到郡主手上。”   太夫人却不肯写,只愿意送口信。   江博雅暗地里劝过太夫人,“您写下来何妨?”   太夫人摇头,“那种要命的事,如何能写下来?若是被人截获,咱们一家人都没命了。”   江博雅惊出一身汗,“对对对,不能写下来。”   太夫人喃喃,“那些话,莫说写下来了,便是官府审问我,便是有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对对对。”江博雅连连点头。   太夫人许给粗使丫环不少好处,丫环终于松了口,答应设法到忠王府传口信。   太夫人和江博雅满怀希望,等着好消息传来。   谁知好消息没来,祸事来了。   漆黑夜晚,万顷破门而入,先把江博雅“砍”倒在地,大刀呼呼带风,便冲着床上的太夫人砍过去了。太夫人垂死病中惊坐起,“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万顷黑巾蒙面,压低了嗓音,“大爷我也不愿意造这样孽,无奈收了人家的钱,不得不动手。老人家,你见了阎王爷可不能告我的状,冤有头债有主啊。”   “谁要杀我?”太夫人绝望又哀伤。   万顷装出犹豫模样,“这个,这个我不能说……”   万顷挥起刀,好像不忍下手,“可怜啊,老人家慈眉善目的,又病又弱……”   太夫人一心想要活命,“我眼下虽没有银钱,可我儿子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他会给你钱,你要多少钱都行!还有我儿媳妇,她是郡主,她有钱……”   万顷眼神怪异,“儿媳妇?”   太夫人虽病得有些糊涂了,但到了此时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孟瓀大胆,竟敢暗中派人杀我灭口。”太夫人气极,“敢对婆母下毒手,上天不容!老天爷迟早收了她!”   “灭口?”万顷敏锐抓到这两个字。   万顷黑巾也不蒙了,一把抓下来,义愤填膺,“儿媳妇谋害婆婆,有违人伦,我虽落草为寇,也不能做这等不仁不义之事!”他把一包金银掷在地上,“这种不义之财,我不要了,免得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太夫人感动得不行,“多谢义士,多谢义士。”   “嘿嘿嘿。”门口有人冷笑,“幸亏老子不放心,亲自走了这一趟,要不然我大刀帮的旗号,岂不是折在你手里了?”   又一个黑巾蒙面之人,傲然站在门口。   万顷吓得坐到了地上,“头,头,头领……”   太夫人一颗心凉透了。   本以为死里逃生,谁知又杀出个程咬金。   真的活不成了么?   一声狞笑,大刀劈下,鲜血满地。   太夫人再也经受不住,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等太夫人悠悠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人间”了,在“地狱”。   第一眼看到狰狞的判官,太夫人险些没吓死。   判官吩咐太夫人如何交待罪行,否则要拨下舌头,打下十八层地狱。   “老爷什么都知道,这是考验你老实还是不老实。”小鬼吓唬她。   太夫人真被唬住了,战战兢兢,把她这辈子做过的缺德事,一件一件讲了出来。   判官不耐烦,拍了惊堂木,“秦瑟在本判官面前告了状,你是如何害死她的,如实招来!”   太夫人不认账,“秦瑟是我前个儿媳妇明琅的丫环,她只是逃跑了,并没有死……”   “你还敢狡辩?”判官大怒,“秦瑟明明死在行宫的暗道之中,是你害死她的!”   “冤枉啊。”太夫人听判官说出行宫的暗道,心惊胆寒,“真不是我害死她的,是……是孟瓀,是孟瓀!”   行宫有暗道,这是连章和帝都不知道的秘密,太夫人就算之前有怀疑,这时也以为是真的死了,真的到了阴间,不敢再隐瞒什么。   “孟瓀和我儿相好,想赶走明琅,她自己嫁进来。我儿一直埋怨,说明琅骄横,看不起他,为此闷闷不乐。我知道,我儿的功劳是抢来的,明琅也是抢来的,只要明琅还是他妻子,他便会一直如此,我一则舍不得我儿受苦,二则孟瓀是忠王府的郡主,她和我儿有了私情,必定不能善了,只好答应了孟瓀。”   “孟瓀不知怎地,知道行宫有暗道。她计划周密,用药迷倒明琅,由暗道送往静兰轩。明琅的贴身侍女秦瑟本该和明琅一道送过去的,但秦瑟身体太好了,中途竟然睁开眼,还认出了孟瓀,孟瓀便命人杀了秦瑟,尸体也不便送出行宫,就带下了暗道。”   “事发之后,明琅还傻呼呼的一直在找秦瑟。她不知道,秦瑟已经死了。”   “杀人的是孟瓀,真的和我无关啊。”   判官哈哈大笑,“所以那晚你什么都知道,却装作年纪老迈、一味昏睡、一无所知?”   太夫人装哭,“老身也是没有办法……孟瓀是郡主,忠王府势力大……”   “忠王府势力大,难道诚王就软弱可欺?”判官喝道。   太夫人吞吞吐吐,“诚王……诚王……彼时陛下才即位,朝中多有旧臣不服。连陛下都有人不服,何况诚王?孟瓀她太狂妄了,大概没把诚王放在眼里……”   “可恶,可恨,可恼!”有人在怒骂。   重重帘幕被拉开。   天“亮”了。   本来是地狱,却又重回人间。   太夫人被光线刺激得遮住了眼睛。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们是谁!”太夫人察觉到她在楼下,楼上站满了人,在冲她喝骂。   太夫人慢慢放下手,惊恐万分。   楼上已经没人坐着了,全站起来了。   这些人大部分她都认得,有王爷王妃、公主郡主,还有文武官员、公侯将相。太夫人面如死灰。   完了,她完了,宣德侯府完了,她的宝贝儿子也完了……   “太夫人,请你认识一下这位公子。”嘉善长公主把张鄠推了出来,“今日之事,全部由他规划。”   张鄠含笑拱手,“在下张鄠,诚王殿下之子,明五姑娘的未婚夫。在下今日所做所为,一半是为了我父王,一半是为了我的未婚妻。”   众人哄堂大笑。   “小六你行了啊,你才多大,一口一个未婚妻。”   几位长公主、王妃笑着调侃。   太夫人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太夫人,你好呀。”一位可爱的小姑娘,笑咪咪向她挥手。   太夫人目露凶光。   明探微。   世上怎么会有明探微这个人呢?如果没有明探微,所有这一切,便都不会发生。   “太夫人,请你多看我五妹妹几眼。”张鄠陪在明探微身边,“我五妹妹是不是很可爱?正因为她可爱,我们才会无意之中开启行宫暗道,得到真相。”   太夫人其实昏睡了足足三天。   在这三天当中,发生了很多事。   高韵喜欢明探微,嚷嚷着一定要见明探微,平夷长公主带高韵到明府做客。   高韵喜欢学堂,也想来上学,明探微答应和她做同桌。   高韵高兴得又蹦又跳。   平夷长公主看着兴高采烈的独生爱女,湿润了眼眶。   平夷长公主知道张鄠正在追查当年之事,但遇着了难解之题,便把行宫秘图给了张鄠。   张鄠向章和帝要了黑鹰卫,他带着黑鹰卫,按图开了暗道。   根据暗道中的情形,可以推测出当年之事。   正常审问,估计太夫人不肯承认,于是众人集思广议,设计了这么一出。   果然,太夫人中计了。   那些拿刀子放在脖子上太夫人也不会承认的往事,到了“阴间”,太夫人一五一十,招了。 第60章 060   太夫人后悔莫及。   但说出来的话, 泼出去的水,都是收不回来的。   她做为宣德侯府太夫人,伙同固原郡主害了明琅和诚王。这是何等严重的罪行。   说得直白一点,单独害明琅倒也罢了, 连诚王这位皇子一起害, 简直丧心病狂, 胆大包天。   章和帝震怒,下旨抓捕太夫人和固原郡主。黑鹰卫指挥使李奇亲自到忠王府抓人。   固原郡主花容失色, 泪流满面, “父王,母妃,救我啊。”   忠王和忠王妃一直护着固原郡主, 但真到了这个地步,也是无计可施,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黑鹰卫把固原郡主押走了。   江浩歌一路哭泣,追到了府外。   “放开我娘,放开我娘。”江浩歌的哭声,异常哀伤。忠王妃掩面而泣。   她的宝贝女儿, 她的宝贝外孙女, 怎么就落到这一步了呢?   孟训、王氏, 孟诠、曹氏, 孟诗等人,陪着忠王妃落泪。   孟谙最有眼色, 跟在江浩歌后面, 苦口婆心把江浩歌劝回来了。   “外祖母, 我要娘。”江浩歌牵着忠王妃的衣襟央求。   “我苦命的湄湄啊。”忠王妃抱了江浩歌,痛哭失声。   “祖父, 皇帝真的不看咱们孟家的面子么?”孟训做为忠王府的一员,很为自己的身份自豪,“您老人家可是本朝唯一的异姓王!咱们孟家在朝里是独一份!”   孟诠却低声道:“祖父,听闻江家太夫人曾言明,姑母在行宫暗道中做了些事情。行宫暗道的秘密,姑母是如何得知的?这一点,还请祖父早做考虑。”   行宫有暗道,这个秘密之前一直不为人知。   如果早知道行宫有暗道,事发当时,肯定就启动暗道下去调查了,哪会等到今天。   连章和帝、诚王都不知道的秘密,固原郡主却了若指掌,忠王府做何解释?   这是一定要提前考虑好的。孟训在孟诠面前一直有优越感,皱眉训斥,“这有什么稀奇的?高皇帝和孟家先祖是结义兄弟,过命的交情,行宫的秘密,高皇帝告诉过咱家先祖,顺理成章之事。”   孟诠小心翼翼陪笑脸,“三哥,行宫是仁宗皇帝时所建……”   “就你懂得多。”孟训觉得没面子,登时拉下脸。   “小弟不敢。”孟诠诚惶诚恐。   忠王不耐烦的打断这兄弟二人,“好了,都别废话了,本王要做的事多着呢。”   孟谙柔声宽慰忠王妃和江浩歌,“祖母,湄湄,虽然形势不好,但不必过于忧心,宣德侯府有免死铁券啊。”   忠王妃被提醒了,“可不是么?宣德侯府是开国元勋,有免死金牌的。”   忠王妃心中又燃起希望,江浩歌却哭泣不止。   她要的不仅仅是宣德侯、固原郡主免除死罪,她想还像之前一样,身为宣德侯府大小姐,风光无限,尽享荣华富贵。   忠王妃命人煮了安神汤,喂江浩歌喝下。   江浩歌昏昏沉沉睡着了。   忠王妃舍不得这个宝贝外孙女,把她安置在自己房里歇息。   忠王命孟训、孟诠兄弟俩出去打探消息,其余的人各自回房。   忠王和忠王妃商议,“行宫暗道的事,咱们怎么解释为好?”   忠王妃出主意,“就说是太妃在宫中之时,无意中得知的,如何?”   忠王妃所说的太妃,自然是忠王的生母,也就是先帝赏赐给老忠王的那个宫女。   忠王一向以他的身世为傲,这时却唯恐败露,“万一章和帝从太妃身上,联想到本王的身世,那可就糟糕了。这个不好,你再想想。”   忠王又埋怨忠王妃,“你也太惯着女儿了。她看中了江博儒,想算计明琅,你就把行宫秘图都给她了?”   忠王妃头疼,“我若能未卜先知,早算到江博儒这般窝囊无能,我也不能把瓀儿嫁给他。想当年,我和瓀儿一样,以为他是位青年英雄。”   忠王烦恼挥挥手,“罢了。谁能想到江博儒的功劳是从江家义子的手里抢来的?这怪不得你,也怪不得瓀儿。瓀儿是被江博儒给骗了。只是,只是瓀儿为何会挑中了诚王下手?若只是毁了明琅,奸夫不是诚王,这个罪名也不算大。”   固原郡主就算是私德不修,为了嫁给江博儒而暗害明琅,事情败露,以忠王府的势力,不难保全她。可固原郡主算计的是明琅和诚王,这就棘手了。   章和帝是绝对不肯善罢干休的。   别说章和帝贵为帝王,就算是普通百姓,嫡长子被人暗算了,也是要拼命的。   忠王和忠王妃商议许久,不得要领。   “本王是先帝骨血,这皇帝之位,本该是本王的。”忠王想到这一点,难以释怀,“章和帝抢了本王的帝位,还如此苦苦相逼!”   忠王妃也是恨极,“先帝忧虑忠王势大,终究对朝廷是个威胁,才会提前布局,让王爷继承这忠王之位。没想到最后便宜了章和帝!真真气煞人也!”   躺在床上的江浩歌,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她仰头看着床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忠王外祖父是先帝骨血?忠王外祖父才是应该继承帝位之人?   原来章和帝的帝位是从她外祖父这里抢去的……   江浩歌觉得自己瞬间变得高贵了。   她是先帝的曾外孙女,是皇室血脉。   江浩歌带着满怀喜悦,又睡着了。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了。   室内不只有忠王和忠王妃,还多了一个人。   “……世子和那边已经协商好,只等王爷点头了。”恭敬的男子声音。   忠王有两个儿子,世子孟伦,庶子孟休。听话意,这男子是世子孟伦的下属。   “本王真是厌倦了打仗。”忠王语气中透着厌恶和疲倦。   “世子又何尝愿意出此下策?可忠王府已经被逼得没有办法了。”那男子有些着急,“只有起了战事,朝廷用得着忠王府,忠王府才能翻身啊。”   江浩歌吓出了一身汗。   战事?孟伦这是和哪个国家的敌军勾结上了?   忠王没有立即答应,还要慎重考虑。   那男子退了出去。   忠王和忠王妃,良久无言。   忠王妃忽道:“也不知湄湄睡醒了没有?”   不知是不是夜晚太安静的原因,忠王妃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可怖。   江浩歌吓得呼吸几乎停止。   她想起了王羲之装睡的故事。   年方十岁的王羲之,堂伯父王敦很喜欢他,带他一起睡。王敦先起床了,王羲之还睡着,王敦忘了王羲之还在,和下属商量造反的事。商量到一半,想起王羲之还在,相与大惊曰“不得不除之”。王羲之很聪明,听到王敦的话,便用指头哎出口水,弄得好像熟睡的样子。王敦看过之后,放心了,以为王羲之一直在熟睡,什么也没有听到,放过了王羲之。   江浩歌想学王羲之,但忠王妃已经过来了……   江浩歌紧紧闭住眼睛。   她不停告诉自己:我睡着了,我睡得很熟,我睡得很熟…… 第61章 061   忠王妃掀开了床账。   忠王妃的手缓缓伸进来, 摸索了下,搭在江浩歌颈间。   江浩歌魂飞天外。这是要杀她灭口么?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江浩歌颤抖着,哭泣着, 苦苦央求。   她想向忠王妃保证, 保证她一定不会说出去。可她吓得太厉害, 抖得太厉害了,说整话都困难。   “湄湄怎么了?做恶梦了么?”忠王妃大惊。   忠王妃把江浩歌抱在怀里, “湄湄不怕, 外祖母在。”   江浩歌在忠王妃怀里,抖个不停。   听忠王妃这意思,方才不是来杀她的?   那为什么为摸她的脖子啊。   吓死人了……   江浩歌放松了许多。   她暗暗笑话自己:王羲之装睡, 那是因为惧怕王敦翻脸,她怕忠王妃做什么呢?忠王妃是她的外祖母啊, 直系血亲,怎么会杀她呢?虎毒不食子。   江浩歌也算有急智,泪眼婆娑、楚楚可怜的倾诉,“外祖母, 我做恶梦了, 梦里……梦里……”   正想着要怎么编造谎言, 却见忠王正阴沉的盯着她, 不由的背上发凉。   忠王这眼神不妙啊……有杀意……   江浩歌这心情跟坐过山车似的,一会上, 一会下, 现在又急剧下沉。   她难受极了, 好像心脏被丢出去一样。   江浩歌恐惧的抱紧忠王妃。   她不能死,她一定不能死, 她一定要让忠王打消那可怕的念头……   “我梦见……我梦见……”她乞求的望着忠王妃,“外祖母,那个梦太可怕了,我不敢说……”   “湄湄乖,跟外祖母有什么不敢说的?”忠王妃对江浩歌一直是温柔的。   江浩歌抽泣着,偷眼看忠王,“我梦见章和帝要杀咱们家的人,每一个人他都不肯放过……我恨死他了,我看到一个又一个的亲人死在他的屠刀下,我恨不得披甲上阵,造了这昏君的反……”   “湄湄,不许胡说。”忠王妃忙阻止。   江浩歌眼角余光看到忠王眼神没那么阴狠了,略微放了点心,表演得更加用力,“可是我梦到他杀了我的亲人啊,这样的昏君,我不反了他,难道还效忠他么?对湄湄来说,亲人才是要最重要的!”   忠王妃心疼的拍拍江浩歌,“湄湄是重感情的好孩子。”   忠王详细问了江浩歌的梦。   江浩歌把场面形容得很可怕,“……到处都是血,咱家的人身着囚服,一个接一个的被拉去砍头,刽子手正是……正是……”她满脸恐惧,伸手往上指了指,“那个人。”   忠王眼神又变得阴沉。   江浩歌一颗心七上八下。   忠王问完话,吩咐忠王妃,“湄湄这是被吓着了。这些天你带着她,不要让她离开你一步。”   忠王妃满口答应。   忠王有事离开了。   江浩歌感觉安全了,脖子会继续长在脑袋上,暂时不会搬家……   接下来的日子,江浩歌一直活得提心吊胆的。   忠王妃相信她真是做了个恶梦,没有听到秘密谈话,对她倒是不防范。但她唯恐忠王怀疑,紧紧跟着忠王妃,不敢离开半步。   江浩歌知道,她以后只能靠着忠王府了。   宣德侯和固原郡主,犯的都是死罪,有祖上传下来的免死铁券,有忠王府的面子,这两个人不一定会丢了性命,但就算勉强活着,也是人人鄙夷,没人会看得起。   江浩歌曾经很以宣德侯府大小姐这个身份为自豪,但时至今日,这个身份成了笑话,成了耻辱。   她以后都不会再提起“宣德侯府”这四个字了。   “外祖母,我想叫您祖母。”江浩歌跟忠王妃撒娇,“我跟您最亲了,想把那个外字去掉。”   一旁的孟诗、孟谙颇为不忿。   这外孙女就是外孙女,凭什么要把“外”字去掉?   江浩歌是外孙女,忠王妃都对她这么好,要是那个外字再去掉了,会宠成啥样?   别的孙女,忠王妃更看不见了吧?   忠王妃虽然很为固原郡主的事愁烦,也露出了笑容,“还是湄湄亲我。”   忠王妃爱抚的揽过江浩歌,“湄湄是对你那个祖母失望了吧?你那个祖母也真是能闯祸,她嘴上没把门的,把你娘亲坑了,把江家坑了,把忠王府也坑了。”   孟诗酸溜溜的,“听说是诚王府六公子和他的未婚妻明五姑娘一起设局,太夫人大概是人老了,稀里糊涂的上了当。六公子是皇孙,雄才大略,那是应该的。明五姑娘按说应该比表妹差远了,怎么能把太夫人都给算计了呢?”   孟谙也道:“可不是么?世人若提起来,都说表妹远胜明五姑娘,这回明五姑娘却让江家吃了个大亏。”   孟诗又道:“六公子和明五姑娘此举,令得诚王一举翻身,朝臣一致拥戴,上书请立太子。这诚王做了太子,六公子以后就是亲王之尊,明五姑娘就是亲王妃了。表妹,你一向比明五姑娘强,这终身大事可不能比明五差了,你也得做亲王妃……”   孟诗话没说完,便被忠王妃喝止,劈头盖脸一通怒骂,把孟诗和孟谙骂出去了。   忠王妃到底年纪大了,气得手一直抖,茶碗都端不住了。   江浩歌小声劝解,“祖母何必和这起子小人一般见识?孟诗孟谙她们,也就只会羡慕明五的亲王妃,却不晓得,女孩儿做公主,才是最尊贵的。”   忠王妃难掩惊讶之情,“湄湄,难道你真的……”   江浩歌倔强的咬紧嘴唇,“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现在只能靠着忠王府,靠着忠王,她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犹豫和软弱,一定要紧跟忠王、忠王妃,和他们同进退。   “反正,祖父祖母想怎样,湄湄便怎样。”江浩歌表忠心,“湄湄听祖父祖母的,只听祖父祖母的。”   “好孩子。”忠王妃摩挲着江浩歌,满是爱怜。   忠王妃少不了把江浩歌的话,转述给忠王。   忠王还在犹豫。   这件事实在太大了,如果事情败露,整个忠王府会被连根拨起。   兹事体大,必须深思熟虑。   ……   朝臣们联名上书,请立诚王为太子。   章和帝下了旨意,礼部已经在准备仪式了。   立储是大事,仪式繁琐而隆重。   诚王这是彻底翻了身,王府上上下下,一团祥和喜气。   本朝惯例,普通皇子可以出宫建府,皇太子的居所在皇城之中,位于东侧的端本宫。   也就是说,诚王府的人要搬到东宫去住了。   诚王妃自然是高兴的,“以后要和阿郁见面,便容易多了。”   诚王妃和张郁,已经言归于好。   诚王妃告诉张郁,当年诚王被诬陷,朝臣们群情激烈,甚至有人提出请将诚王废为庶人。孝恪皇后为此忧心忡忡,生了病也不愿医治。诚王和诚王妃担忧母后,却无法服侍左右,只好把年龄最大的孩子,也就是阿郁,送到孝恪皇后身边。   有阿郁在身边,孝恪皇后精神好了些,同意召御医,也愿意服药了。   张郁什么都谅解了,“只要父王母妃疼爱我、挂念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诚王妃心中欢喜,对栗夫人、韩夫人等人,极为和悦。   若和诚王见了面,却总是不冷不热的。   张鄠私下里劝过诚王妃,“我父王他是被冤枉的啊,全天下都知道了。”   诚王妃还把张鄠当小孩子,“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张鄠孩子气的表功,“我不是小孩子啦。我和五妹妹一起,干了件大事呢。”   诚王妃失笑,“好好好,你不是小孩子了,你很能干,和你的五妹妹一样能干。”笑话了张鄠几句,温柔吩咐,“父母的事你管不了,母亲自有道理。”   张鄠一张俊美脸蛋上,满是和他年龄不相称的忧虑,“我五妹妹最喜欢一家人和和气气的,要是她知道我父母有些不和,她会不开心的。”   诚王妃粲然,“儿子,你真的这么喜欢、这么在意你的五妹妹?”   才这么一点点大的娃娃,情根深种?当然这还挺感人的,但好像更多的是好笑……   “特别在意。”张鄠郑重点头。   今时今日,和前世相比,天差地远。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五妹妹。   五妹妹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开开心心的活着,于他已是一种恩赐。   何况五妹妹还做了那么多有益之事。   五妹妹在他心目当中,小仙女一般纯洁可爱。   诚王妃见小儿子这般“痴情”,起了促狭之心,“要不然这样吧,儿子,你和你五妹妹商量一下,如果你俩联手,有本事让我冲你父王笑三次,我便跟你父王和好。”   “这这么说定了。”张鄠立即要和诚王妃击掌为誓。   “你不和你五妹妹商量一下么?”诚王妃笑问:“万一你五妹妹觉得难度太大,做不了呢?”   “那是不可能的。”张鄠自信满满,“我五妹妹冰雪聪明,这件事情一定难不倒她。” 第62章 062   张鄠去请明探微帮忙。   明探微满口答应。   她现在有爸爸妈妈疼爱, 生活得很幸福。这样的幸福,张鄠也应该拥有。   想让诚王妃笑,当然要先研究诚王妃的喜好。   诚王和诚王妃成亲之时,章和帝还是原王, 诚王是原王世子。彼时原王有贤王之名, 先帝颇为忌惮, 特地给赐了婚,新娘是崇信侯宣豪的小女儿。   侯府嫡女, 听起来当然很好。但崇信侯的儿子已经战死沙场, 崇信侯本人也老了,而且崇信侯府一直是单传,没有旁支, 新娘子有这样的娘家,当然给不了原王世子什么助力。   先帝关于崇信侯府的打算, 和他其他方面的打算一样,落空了。   崇信侯老蚌生珠,年近六十,有了庶出的小儿子宣捷。   宣捷今年十一岁, 还没有张邩、张邤年纪大。   诚王妃对宣捷异常怜爱。   “能不能跟你父王商量一下, 让他如此如此, 这般这般。”明探微出主意, “崇信侯已经七十岁了,再喜欢你小舅舅, 也没有精力亲自照管。”   “没问题。”张鄠笑。   明琅坐在窗下喝茶, 目光时不时的瞟过来。   两个孩子说什么呢?这么专注, 这么热心。   “要笑三次啊?”明探微伸出三个手指,“那咱们先来第一次吧。有你小舅舅, 这个笑不会太难。”   “好,咱们先试第一次。”张鄠特别乐意。   其实他自己也有办法让诚王妃笑,不过他可以借着这个由头和五妹妹见个面,还可以自由自在的说会话。   见一次面,商量一个办法;要笑三回呢,那至少可以见三次面。   张鄠回府之后果然和诚王商量了,诚王很忙,但事关诚王妃,他还是很愿意配合的,“好,听我们小六的。”   风和日丽,欢声笑语。   张鄠拉着诚王妃,让她到花园散心。   诚王妃抿嘴笑,“你和你五妹妹这么快便想到办法了?好,咱们便去看看。”   绿草如荫,草地上有人扮大马,给孩子当马骑。   “姐夫,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孩子快活大叫。   诚王妃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神色激动,“小捷来了么?怎么也没人告诉我?”加快了脚步。   “小捷,慢点。”诚王妃看到那孩子果然是宣捷,忙出声提醒。   “姐姐,小捷骑马。”宣捷炫耀着,脸上全是笑。   宣捷是老来子,生下来便比普通孩子要瘦小,直到现在身高也比不上同龄人,诚王妃一直担心他的身体,见他如此开怀,自然欣慰。   宣捷骑着的那个人,抬起头冲诚王妃笑。   是诚王。   诚王是文弱型的,身体并不强健,即便宜捷瘦小,他还是出了很多汗,脸红红的,一看就是真出力气了。   诚王妃不由自主,也回报了一个笑容。   毕竟诚王背上驮着的,是她唯一的弟弟……   “母妃,您对我父王的这一笑,所值何止千金。”张鄠甜言蜜语,“我父王哪怕倾其所有,也愿意换您嫣然一笑。”   诚王妃好气又好笑,“行了,儿子你不用特意提醒。这是第一笑,母亲不赖账。”   张鄠装出为难模样,“第一笑是最容易的,第二笑就难啰。”   诚王妃问道:“第二笑会比较难,这是你的看法,还是你五妹妹的看法?”   张鄠声明:“我和我五妹妹的看法一模一样,不分彼此。”   诚王妃扑哧笑出声。   宣捷下了地,冲诚王妃跑过来,“姐姐,姐夫给我当马骑,对我可好了。”   诚王妃取出手帕,细心替他擦着额头的汗,“小捷玩得开心么?”   “我可太开心了。”宜捷乐得合不拢嘴。   “小舅舅好。”张鄠笑着问好。   宜捷看到张鄠也挺高兴的,不过他和张鄠比了比个子,下气了,“我比你年龄大,为啥你比我高?六外甥,我不喜欢你了。”   “那倒也用不着。”张鄠劝他,“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个子不就长高了?”   “好好吃饭能长个子,我懂。好好睡觉也和长个子有关系?”宣捷一脸的不相信。   “那当然。”张鄠很肯定,“这是药指挥使告诉我的。”   宣捷撇撇嘴,“药指挥使不就是你的岳父大人么?他说的话,不管对不对,你肯定是会当真的。”   诚王慢慢走过来,趁机和诚王妃搭话,“王妃你看咱们小六,他明明可以说,是药老先生告诉他的,他偏偏要提药指挥使。”   诚王脸还红着呢,额头还有汗呢,诚王妃不好意思太冷落他,轻轻答应了一声。   宣捷不服气,“我辈份比你高,年龄比你大,我还没有定亲,你怎么就先定了?”   张鄠谦虚的指指自己,“在下排行第六,前面五位哥哥,在终身大事上,都被我抛在后面了。”   宣捷嗷嗷叫,“你这意思,就是你赢的人多了,不光有我,还有你五个哥哥?”   “我可没这么说。”张鄠得意的笑。   宜捷跟张鄠打打闹闹。   诚王妃眉角含笑。   诚王殷勤凑过来,诚王妃的笑便消失了。   她已经对诚王笑过一次,不能再笑第二次了。   至少短时期内,不能再笑第二次了。   这可是她和她的小六,还有小六的五妹妹,一起约定的。如果她很快就笑了两次,两个孩子会不会笑话她……   诚王妃不断的提醒着她自己。   这天晚上,宣捷留在诚王府没走,闹着要和张鄠一起睡。   “小六你要尊重舅舅,娘亲舅大,舅舅说什么,便是什么!”   张鄠道:“别人的舅舅,那都是很渊博的,知道的特别多……”   “我懂的也多。”宣捷忙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父王和我母妃,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是什么情形?”   宣捷被问住了,“这个,这个我怎么会知道?你父王、母妃成亲之后,我才出生的啊。”   “那你想不想看?”张鄠循循善诱。   宣捷嘿嘿笑,“小六你傻了吧?姐姐和姐夫成亲都十几年了,他俩第一回 见面,那至少得有十……十六七年?咱们怎么可能看得到?”   “今天晚上,我带你去看。”张鄠许诺。   宣捷被弄懵了,“小六你,你什么时候学会仙术的?”   张鄠低头笑。   夜色静谧,清风吹拂。   院落之中,一男一女,相对而立。   男子身着月白色长袍,长发用一支羊脂玉簪松松簪住,手持灯笼,笑容温文,“实在抱歉,在下多饮了几杯酒,迷路了。敢问这位姑娘,主院应该怎么走?”   趴在墙头的宣捷瞪圆眼睛。   这不是姐姐和姐夫么?这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含情脉脉的,在做什么?   姐姐在擦眼睛。   她是不是哭了?   宣捷着急,想要开口安慰姐姐,却被张鄠眼疾手快的给捂住嘴,不许他出声。   宣捷不停的眨眼睛,示意张鄠放开他。   张鄠安抚的轻轻拍拍他,示意他不要动。   诚王妃语调温柔,“请您走右边这条路。这是通往主院的。”   “多谢姑娘。”诚王低沉的道谢。   诚王妃轻轻呸了一声,“呸,当年咱们初次见面,你便是不怀好意,对不对?喝醉了酒,迷了路,为何手中还持有灯笼?你就是故意……就是故意……”   “我就是想好好看看你。”诚王也是脸皮厚,把话挑明了,“那天晚上天那么黑,不提灯笼,我怎么能看到你的花容月貌?”   “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么油嘴滑舌的?”诚王妃嗔怪。“这才不是油嘴滑舌,这是我的真心话。”诚王把灯笼放下,双手按在胸口。   诚王妃眼中含泪,温柔的笑了。   诚王妃已是人到中年,但月光下的笑容,美得无法形容。   张鄠都顾不上捂宣捷的嘴了。   宣捷总算能叫出声了,“姐姐,姐夫,你俩头回见面时候,原来是这样啊。”   诚王和诚王妃,大惊失色。   两人一起往墙头看。   张鄠打哈哈,“那什么,两位不必管我们,请继续,请继续。”   宣捷兴滴滴的,“姐姐,小六果然没说错……”   张鄠不让他说,硬抱住他,“下去!”   墙外响起宣捷气急败坏的吼声,“小六你故意的!你带我来,就是怕姐姐生气了会打你,拿我当挡箭牌?”   “小舅舅你想多啦。”   张鄠拉着宣捷,大概是越跑越远了。   反正宣捷的声音是越来越小。   诚王装出生气的样子,“小六竟敢偷看爹娘幽会,明天一定得打他。”   诚王妃嗔怪,“儿子还小,你耐心些慢慢教,打他作甚?”   稍后回过味来了,“谁和你幽会了?”   再后来,诚王妃心里咯登一下。   短短一天之内,她对诚王笑了两回……   这也太不矜持了…… 第63章 063   第二天张鄠去见诚王妃, 拉着宣捷一起。   张鄠伸出两根手指,“两回了。”   诚王妃似笑非笑,“第三回 会很难。老话说的好,有个再一再二, 没有再三再四。”   “你们在打什么哑迷?”宣捷一脸迷茫, “你们说的话, 我怎么听不懂啊?”   “你不用懂。”诚王妃和张鄠同时表示。宜捷不干了,“姐姐你快告诉我!你和我一样姓宣, 不能胳膊肘朝外拐!”   “这是我和我母妃之间的秘密。”张鄠笑道:“也没什么啦, 只是一件小事情而已。小舅舅你不用知道的。对了小舅舅,我才得了匹小白马,不高不矮, 咱们骑刚刚好,你想不想试试?”   宣捷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了, “那我要是试着合适,你会送给我么?”   “那必须送。”张鄠很大方,“正好小舅舅也快过生日了,这便算是生辰礼吧。”   “这个生辰礼好。”宣捷乐了, “我就想要匹小马, 最好是小白马。”   “小舅舅你再穿件白袍。”张鄠提议, “白袍小将配上小白马, 又漂亮又神气。”   宣捷高高兴兴的和张鄠一起看小白马去了。   张鄠送了宣捷小白马,做工精美的白袍, 宣捷美滋滋的。   张鄠亲自送宣捷回崇信侯府。   宣捷不大乐意, “再玩两天呗。”   崇信侯已经七十岁了, 不领实差,每天除了上朝点卯, 就是盯着宣捷。宣捷被崇信侯看着读书练功,也不敢偷懒,但他这个年龄,哪有不爱玩的?能到姐姐家住几天,他巴不得呢。   “我跟外祖父说好的,就住一晚。”张鄠安慰的道:“我得守信用,你说对不对?要不然下回我再想接你出来,可就不能够了。”   宣捷也是个乐天派,很快自己想通了,“反正我快过生日了,老爷子再严格,也得放我几天假,让我松快松快。”   张鄠不无同情,“对,松快几天。”   崇信侯大半生都在军营中度过,治军极严。到了晚年,不带兵了,就盯着宣捷一个,宣捷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到了崇信侯府大门前,惊讶的发现,有人正在和门房吵架。“还有人敢上我家来捣乱?”宣捷从车里探出头,一脸兴奋,“这可真是少见啊。”   宣捷直接就蹦下去了,紧着要去看热闹。   张鄠一开始也有些奇怪,后来听到“我们冯家”几个字,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你大姐回娘家了。”张鄠告诉宣捷。   宣捷诧异,“大姐?我哪来的大姐?我不是只有一位姐姐么?”   张鄠笑而不语。   宣捷确实是有位大姐,诚王妃是崇信侯的小女儿。   崇信侯的大女儿名叫宣霓,当年不知怎地鬼迷心窍,和一个名叫冯竞的纨绔子弟私奔了。   崇信侯当时不在京城,崇信侯夫人,也就是诚王妃的亲生母亲,对宣霓这个庶出女儿并无情意,但关系到宣家的颜面,不得已,设法把宣霓叫回家,备了嫁妆,让宣霓和冯竞正式结为夫妻。   崇信侯后来知道了这件事,大为恼怒,不认宣霓这个女儿,不许宣霓回娘家。   宣霓跟冯竞后来到江南谋生了。   前世张鄠是见过宣霓的。彼时诚王、信王争得很激烈,宣霓突然到了京城,闹了不少笑话,诚王和诚王妃,脸上无光。   这一世,宣霓又来了,时机还是这么的巧妙。   “我们冯家和侯府是姻亲,姻亲!”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人冲门房叫嚷,“我是冯家的少爷,也是侯府的表少爷,你这下贱之人,胆敢拦着我?”   宣捷年纪小火气大,就想冲上去和这人对骂,张鄠拉住他,“小舅舅,你是长辈,这个时候犯不着亲自出马。”   “这个人名叫冯骅,是你外甥。”   “我不要这样的外甥。”宣捷又失望又嫌弃,“小六,你才是我外甥啊。”   宣捷瞅瞅冯骅,再看看张鄠,又想到张邩、张邤,“我要你和阿邩、阿邤做外甥,不要这个乱喊乱叫的人。”   张鄠淡淡一笑。   冯竞、宣霓、冯骅这家人,人人嫌弃,但宣霓是崇信侯之女,这是抹杀不了的事实。   冯家好像还有一个女儿,和宣霓的品格差不多。   前世这家人给诚王府添了不少麻烦,这一世可不能重蹈覆辙。   “开门。”张鄠命令。   门房看到张鄠、宣捷,忙推开冯家人跑过来,行礼问好,还想解释,“六公子,少爷,这家人是……”   “不必多说,我们都知道。”宣捷打断他,“你让这些人暂且进去,胡乱找个院子安置。我禀明父亲,自有道理。”   冯骅方才还挺嚣张的,见了张鄠、宣捷,换了副嘴脸,要过来问好,却被万顷等人毫不留情的挡住了。   笑话。张鄠是诚王府的六公子,岂是闲杂人等能够接近的。   不远处停着辆马车,马车上有女子掀开帘子,往这边张望。   张鄠和宣捷看也没看冯骅一眼,由万顷等人簇拥着,进了侯府。   冯骅激动的跑过来,“爹,娘,妹妹,咱们能进侯府了!”   冯竞没啥表情,“呵”了一声,闷闷低下头。   宣霓人到中年,风韵犹存,眼中有了泪花,“没想到今生今世,我还能再踏进侯府的大门……”   冯娟羡慕的张望,“侯府可真是气派。娘,你在这里长大的啊?命可真好。”   宣霓撇撇嘴。   她是在这里长大的不错,可她是庶出,父亲常年在外,侯夫人不疼她,她可没享什么福。   侯府没人疼她,她可不是得自己为自己打算么?唯恐侯夫人胡乱把她嫁了,她便抢先一步,自己给自己挑了个女婿。   可惜这个女婿没挑好。以为他出自富贵人家,其实是个破落户。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想回娘家打秋风,可惜崇信侯铁面无私,不肯点头。   “你爹终于肯让咱们进门了。”冯竞讽刺,“不容易啊。”   “这有什么。”宣霓不无得意,“我爹要是还不让咱们进门,咱们就去诚王府。到时候啊,我看他们怎么办。”   这家人满心欢喜满怀希望的进了崇信侯府,却连崇信侯的面也没见着。   他们被安排在一个偏僻凄冷的院落当中。   一日三餐还是有的,但并不丰盛。   他们想外出,但院子被人看严实了,出不了院门。   大喊大叫也没用,这里很偏僻,崇信侯根本听不见。   这家人直到这时候,方才慌了。   崇信侯府的秋风,很不好打???   ……   “我跟外祖父说了,放他们进门。”张鄠回府之后,详细跟诚王妃说了,“看紧他们,省得他们在外面兴风作浪。”   “她怎么还有脸回来。”诚王妃怒极,“闺阁少女,和人私……唉,崇信侯府的颜面,都被她丢光了。”   “看紧了就好。”张鄠安慰。   诚王妃夸奖了张鄠几句,“我家小六,行事极是周到。”   不过,诚王妃话锋一转,“可第三回 还是很难。”   “我和我五妹妹,自然有办法。”张鄠放下大话,笑着走了。   诚王妃很是欣慰。   最小的儿子,也这么懂事了啊。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段时日的追踪,终于在陈家一处别院,抓到了第高明。   和第高明同时被抓的,还有第七第八。   第七第八,居然都是年轻女子。   张鄠并不擅长审问犯人,交给了万顷、万颀。   万颀很直接,把第三第四直到第十二都拉过来,“我问你答,答错一个问题,你少一个弟子。”   别人倒还罢了,第七第八都是妙龄少女,听了这话,花容失色。   第高明是个看着挺沉稳的中年人,第七第八哭出声,他却不自由主的看了过去。   万颀有眼色,宝刀直接架到第七第八的脖子上,“你若不说老实话,这两个美人可就没命了。”   第高明苦笑,“我岂是好色之人?”但第七第八眼泪一直掉,第高明还是不忍心,“你若能放了她二人,我回答你两个问题。”   “成交。”万颀非常痛快。   “指使你的人是谁?陈贵妃么?”万颀问。   第高明犹豫了下,点头。   万颀心中惊愕。   这就承认了?是不是太容易了一点?   万颀放开了第七,“你可以走了。”   第七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犹犹豫豫,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万颀接着问:“为什么选在今年动手?”   明五姑娘一直在京城,为什么之前没有谋害她,偏偏选到了今年。   第高明不无讽刺的笑了笑,“因为我们动手的时候,明五姑娘已经周岁六岁半,没办法再拖了。”   万颀摸不着头脑。   但他说话算话,第高明回答了两个问题,他真的放了第七第八。   再审问,第高明就不配合了。   拿他的徒弟为威胁他,也没用。   万颀又是生气,又觉得好笑,“这厮还真的是重女轻男,女徒弟必须救,男徒弟随便死。”   万顷、万颀把审问结果报告给张鄠,张鄠沉思许久,去了明家。   他向明肃政请教,“六岁半这个年纪,有什么特殊意义么?”   明肃政看了他好几眼,“这个么,六公子,你不如去问令尊?或是……”   明肃政犹豫着没往下说,张鄠却猜到了,“隔辈亲,我还是去问祖父吧。”   门外探进来一个小脑袋,笑嘻嘻的要求,“我也去好不好?”   “好啊。”张鄠看到明探微,大喜。   “不好。”明肃政故意板起脸,“陛下日理万机,哪有空接见你这个小调皮?”   “我和陛下的宝贝孙子一起的呀。”明探微不上当。   明肃政绷不住,大笑出声。   张鄠和明探微一起进宫见了章和帝。   一桩陈年旧事,浮出水面。 第64章 064   张鄠和明探微, 由药归尘护送,回到诚王府。   张鄠把诚王和诚王妃都请过来了。   “祖父让我传口谕,他老人家说,六岁半的事, 可以讲了。父王, 请吧。”   诚王妃目光中满是狐疑, 显然不知道六岁半是什么意思。   诚王又惊又喜,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跟张鄠再三确认过, 感慨万千,“事关皇家秘辛,没想到父皇居然允准了。”   “我五妹妹的功劳。”张鄠与有荣焉, “五妹妹求知欲太强,把祖父给感动了, 祖父才首肯的。”   诚王温柔看看明探微,“那一年明肃政才到积县,任积县县令。微儿的母亲还是位小姑娘,和如今的微儿年纪一般大。”   张鄠凝神静听。   明探微也极为专注。   药归尘的神情, 和明探微非常相似。   诚王妃不经意间瞥了一眼, 心中一动:看样子药归尘事先也不知道。也就是说, 明琅并没有告诉过他。看来真的是桩秘密啊, 不经过皇帝陛下允准,亲近如夫妻, 也不会轻意吐露。   随后又想到, 药归尘和明探微并不是亲生父女, 神态却有些相似。看来这对父女,相处得很是融洽啊。   诚王讲起往事, 众人洗耳恭听。   那一年,诚王张劭还是原王世子,他的二弟张勰来传原王的话,让他立即到沁芳园相见。诚王不疑有他,到了沁芳园之后,就和原王一起被软禁了。   软禁原王的,却不是张勰,而是当时的国舅龚不疑,也就是先帝的小舅子。   龚不疑自称是奉了皇帝之命,来审问原王的,责问原王有不臣之心。   张勰投靠了龚不疑。   张勰投靠龚不疑的原因说来令人哭笑不得:张勰比世子张劭晚一年出生,但比世子高大健壮很多。张勰生母早逝,乳母告诉他,其实他比世子早出生,原王担心庶子比嫡子早出生,将来或许会威胁到嫡子的地位,才把他的年龄减了一岁。张勰深信世子之位本应是他的,龚不疑答应立他为世子,保证他将来会继承原王的王位,张勰便倒戈了。   原王和原王世子,父子俩被软禁、审问,就差用刑了。   龚不疑身为皇太子的亲舅舅,不知从哪里听到的胡言乱语,说原王有一天会登上皇位,便想要提前了结了原王。龚不疑需要证据,逼原王和原王世子交出来。   原王父子并没有谋反之意,当然也就交不出来。龚不疑为了施加压力,让张勰又把原王的小儿子张勘骗来了。   张勘,也就是信王了。   张勘当时正和明琅一起玩耍,两个孩子一起高高兴兴来的。   来了之后,张勘被拉过来威胁原王,明琅还是个孩子,当时就吓“晕”了。   小女孩儿胆小,这很正常,明琅又是个小县令的妹妹,很不起眼,龚不疑等人并不在意,也没有给明琅上绑绳。当然了,也不会给明琅请大夫。   明琅缩在墙角装晕、装死,趁着人不注意,她悄悄从窗户里爬出去,逃出沁芳园,去给明县令送信。   明县令虽然年轻,很是果断,听了明琅的叙述,知道张勰也参与其中,便把张勰的乳母绑了,带去了沁芳园。   明县令拿乳母威胁张勰,逼张勰和他谈判,暗地里却另外派人,从后面攻进去,救出原王父子。原王反客为主,拿下龚不疑,龚不疑才开始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他自己身上,但原王把龚不疑的妻子儿女相继抓过来之后,龚不疑终于说出实话:皇帝和太子,听闻原王睡卧之时呈龙形,恐原王终有一日会夺了帝位,要事先除了原王。   原王最终把龚不疑给放了。   杀了龚不疑的,是先帝。   张勰被押着上了战场,英勇杀敌,“阵亡”。   原王父子知道,他们侥幸逃过一难,明琅立有大功。但关系到皇室的体面,明琅的功劳是没有办法公开的。原王便对明县令说,张勘和明琅年貌相当,可以定下亲事,将来明琅嫁到原王府,他必定如疼爱亲生女儿一般疼爱这个儿媳妇。明县令谢过原王的好意,却说孩子太小,将来长大了,若是脾气禀性相合,才是好姻缘。   张勘自己是很乐意的,他从小就喜欢明琅。   “原来六岁半是这个意思。”明探微懂了。   难怪有人急于除掉明五姑娘。   明五姑娘到了明琅当年的年纪,章和帝若是见到了明五姑娘,回忆起旧事,对明琅既感激,又心存歉意,不知会如何补偿明琅。明琅和诚王是联系在一起的。补偿明琅,或许就意味着放过诚王。   和诚王争竞的那一派,当然就会着急了。   张鄠和药归尘,也想到了这一点,暗呼侥幸。   幸亏微儿聪慧,那些针对她的阴谋,都没有得逞。   “所以,诚王伯伯,您是把我母亲当妹妹看待的,是么?”明探微甜甜问道。   “对,一直是。”诚王语气诚恳,“你母亲便如本王的亲妹妹一般,她若有什么事,本王这做兄长的,义不容辞……”   “不劳殿下。”药归尘淡淡道:“内子有事,下官自会效劳。”   “嘻嘻,师伯教过我的,爹爹这叫爱妻情深。”明探微嘻嘻笑。   张鄠和诚王妃不由的也笑了,“对极,这便叫□□妻情深。”   诚王也跟着笑,不过笑得有几分勉强。   诚王妃声音低低的,只有她和诚王听得到,“所以,那天你听到妹妹有事,一时情急便冲过去了,对不对?”   “对。”诚王声音比她更低。   诚王妃满意微笑。   虽然所有的人都知道诚王是被冤枉、被陷害的,但诚王妃只要想到,那天诚王是听到明琅有事便立即不管不顾的冲过去了,便心里不舒服。   知道明琅曾经救过章和帝、诚王、信王,知道诚王对明琅只是兄妹之情,诚王妃神清气爽。   诚王不知小声说了句什么,诚王妃在掩口笑。   张鄠伸出三根手指,举到诚王妃面前,“三次啦。”   诚王妃脸红了红,“好了,母亲说话自然算话。”   张鄠大喜,仗着自己现在还是个孩子,搂着母亲的脖子撒娇,“一言为定,不许耍赖。”   “母子俩打什么哑迷呢?”诚王笑问。   “我知道我知道。”明探微踊跃举手,“诚王伯伯,六公子说三次,我猜是这样的:只要诚王伯伯不要三心二意,王妃便可以退避三舍,让着您……”   “微儿,你这是哪跟哪?”药归尘柔声责备,“什么三心二意,什么退避三舍,微儿懂不懂是什么意思啊?”   “我,好像是懂得?”明探微一脸的不确定。   诚王妃很是怜爱,“微儿还小呢,有些词就算用得不太恰当,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微儿似乎并没用错?”   “微儿用词还是很准确的。”诚王大力点头。   “哪里哪里,我觉得我还需要再接再厉。”明探微谦虚。   药归尘要带着明探微告辞了,张鄠也要跟着,“我觉得吧,父王母妃此时此刻,眼中应该没有我。我在王府挺多余的。”   “那我家收留你吧。”明探微很大方。   张鄠跟着药归尘、明探微一起走了。   诚王和诚王妃,啼笑皆非。   诚王趁机表明心迹,诚王妃微笑,“你方才说的话,都是真的么?”   诚王嘿嘿笑,“其实我说谎了。我并不是一直把阿琅当妹妹看的,最开始的时候,我是拿阿琅当弟媳妇看待的,勘弟长大之后,另娶他人,阿琅便是我妹妹了。”   诚王妃笑着附和,“对啊,怎么就另娶他人了呢?”   明探微和张鄠回到明府,找药生尘学习药理知识去。   “我爹一回府,就去找我娘了。”明探微告诉师伯,“他俩肯定有一箩筐的话要说,这个时候,我就不能跟着我娘了,太亮了。”   药生尘不知道太亮了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喜欢小微微,愿意当小微微的老师,“来,师伯把这本医书送给你。这本医书记载了不少偏方,很有效用。”   “有没有治中风的?”张鄠问。 第65章 065   “对, 中风的。”明探微翻开书,“这本医书真好,有目录,找到了找到了, 呶, 在这里。”   把医治中风的偏方, 放到张鄠面前。“为什么是中风的?”药生尘随口问。   张鄠敬重药生尘,很是坦诚, “不瞒师伯说, 我家有几位长辈,晚年都有头痛眩晕耳鸣等症,最后导致中风……”   “你还小嘛。”药生尘爱开玩笑, “晚年的事,这会儿便开始考虑了?”   明探微支颐凝坐, 想着心事。   张鄠的叙述,像头痛眩晕耳鸣等,应该就是高血压,看来原著中章和帝中风, 很有可能是高血压引起的。   张鄠家中有不只一位长辈中风, 这可以算是家族病史了, 必须重视。   以明探微现在所了解的情况, 章和帝是偏向诚王的。如果章和帝身体状况良好,没有中风, 那么有章和帝主持大局, 可以避免许多无谓的争斗。   章和帝的健康很重要。   明探微见过章和帝几次, 这位老帅哥对明探微青眼有加,颇为优待。   这份优待或许只是看着明肃政、明琅的面子, 但也有可能是真心喜爱。   礼尚往来,明探微理应回报一份健康指南。   药生尘瞅着小侄女格外顺眼,“小微微这么认真,不知在想什么大事情。”   张鄠一颗心仿佛被羽毛轻轻掠过,痒痒的。   他的五妹妹一心一意聚精会神,小模样可爱可喜。   明探微提起笔,略一思忖,写下四个字。   药生尘和张鄠同时念出声,“健康指南?”   明探微才写出来,就觉得不妥,呀的一声,“不对不对,这是写给陛下的,指南两个字太不谦虚了。换个什么词比较好呢?”   “祖父对小孩子很宽容的。”张鄠柔声道:“五妹妹只管接着写,没事的。”   “小微微你不写抬头就好了。”药生尘出主意,“你写份健康指南,对很多人都有用。”   张鄠赞成,“师伯说的有道理。”   明探微便和药生尘商量了一下,详细写了一份注意事项。   张鄠很爱惜的收起来,“祖父看到这个,一定大为开怀。”   药生尘觉得理所应该,“若我身体不爽快,小微微这般为我着想,我不光大为开怀,我病都好了。”   明探微和师伯撒娇,“不要。师伯身体康健,永远不生病。”   药生尘笑逐颜开,“好好好,师伯好好的,这辈子都不生病。”   有人叩门。   抬头看,明肃政身着鱼肚白湖纱道袍,直领大襟,朴素无华,笑容可掬道:“在下前来求医。”   “大舅舅怎么了?”明探微跳下地。   明肃政忙笑道:“说来惭愧,大舅舅这两天含吃,好像是吃多了。”   “原来如此。”明探微一颗心放回到肚子里,似模似样的扮起小大夫,“这个好治,我给大舅舅开几粒山楂丸,吃过就好了。”   “嫌酸吃不下怎么办?”明肃政殷勤请教眼前的这位小大夫。   “怎么办?”明探微也没主意了。   张鄠奉上一粒饴糖,“大舅舅,配着糖吃,便没那么酸了。”   “你俩配合得倒好。”明肃政和药生尘不禁都笑了。   明探微把健康指南拿给明肃政,明肃政看过后,叹了口气,“我又要胖了。”   “此话怎讲?”   明肃政笑,“这个健康指南拿到陛下面前,陛下知道六公子和微儿关心他,自是龙颜大悦,定有赏赐。我这天些本就贪吃,陛下再有赏赐,我岂不是吃得更多了?吃得多了,岂不是又要胖了?人到中年易发福啊。”   屋里响起阵阵欢笑声。   大家都很开心。   明肃政真的跟药生尘要了几粒山楂丸。   明探微知道,明肃政不会真的为了山楂丸跑这一趟,“大舅舅,我字练得可好了,要不要写给你看看?不过我要到书房,才能发挥出水平。”“甚好。”明肃政含笑点头。   “我和五妹妹一起。”张鄠表示,“我也练字了,也想请大舅舅指导。”   “指导不敢当,帮着看看是可以的。”明肃政洒脱一笑。   药生尘佯装生气,“敢情你是来抢人的。不行,山楂丸不送给你了,快还回来。”   “已经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收回的?”明肃政忙把山楂丸收入怀中。   一笑别过,明肃政带着明探微、张鄠走了。   药生尘站在门前,羡慕的望着明肃政带着两个孩子,渐渐走远。   小微微这么可爱,阿鄠也讨人喜欢,看着他俩,药生尘都后悔了:年轻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成个亲呢,要不然他也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儿、儿子,那该多有意思啊。   明肃政把明探微和张鄠叫到书房,看他俩练了字,找机会慢慢告诉他俩,“有些事听过就算了,不必记在心里,更不必再提起。”   明探微甜甜笑,“居功不自傲嘛,我懂。大舅舅,我已经忘记了。”   张鄠深深一揖,“谨遵教诲。”   张鄠有点明白了,为什么他的皇帝祖父,这些年来会一直倚重明肃政。   明肃政对得起他的姓氏,确实是明白人。   这天张鄠在明府用过晚膳之后,方才回诚王府。   诚王和诚王妃,还有他大哥张邩,二哥张邤,全都在。   诚王妃取笑他,“我们小六年纪不大,却很是吃得开,晚膳都不用府里管了。”   “可以啊六弟,都在岳父岳母家里用晚膳了。”张邩大笑,“以后咱家是不是能省一份口粮了?”   “六弟,你岳父岳母家的膳食,是不是特别美味?”张邤调侃,“我瞧着你小脸蛋上全是笑,这是吃了龙肝,还是凤胆?”   “停。”诚王叫停,“没瞧见小六脸都红了么?孩子还小,脸嫩,不能这么明着打趣。”   张鄠虽然两世为人,却是头回定亲,更是头回被父亲母亲,还有两位哥哥这么取笑。   他强自镇静,但脸还是红得不行了。   “不许再打趣我了。”张鄠威胁,“要不然我见了祖父,要告状的。”   “听听,岳父岳母一管饭,六弟这口气都不一样,把祖父抬起来唬咱们了。”张邩、张邤戏谑笑道。   张邩和张邤商量,“看六弟这个样子,我都想定个亲了,你呢?”   “我也想。”张邤一脸深沉,“我要是定了亲,我也到岳父岳母家用晚膳,别人家的饭菜香。”   张鄠红着脸向父母求救,“大哥二哥欺负我。”   诚王和诚王妃笑咪咪的,“做哥哥的怎么能欺负弟弟?太不像话了。”   口中呵斥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憋都憋不住的样子。   张鄠实在撑不住,转过身,落荒而逃。   父亲母亲再加上大哥二哥,四个人一起笑话他,他这个小身板,实在扛不住…… 第66章 066   健康指南送到了章和帝面前。   章和帝表面上很嫌弃, “小娃娃还想指挥老人家了?”但孙辈关心他的身体,其实他心里是高兴的,拿着健康指南看了又看,末了还点评了一番, “小微微的字, 越写越好了。”   章和帝以奖励书法为由, 赏赐了玩器、笔墨纸砚、鲜果等,命内侍钱唐送往明府。   明探微在上课, 钱唐这位钦差一到, 明老太太、大太太和二太太、明琅、四太太等人亲自招待,又吩咐侍女赶紧到学堂把明探微叫回来,钱唐笑咪咪的, “不必不必。陛下口谕,孩子上学是正经事, 不用叫五姑娘。”   明老太太等人有些意外。   不用叫微儿,也就是不用谢恩的意思。   明老太太等人都道谢,“陛下对微儿真太好了。”   钱唐人点瘦,笑起来的时候脸上全是褶子, “那能不好么?五姑娘可是陛下第一位孙媳妇, 现如今是唯一的孙媳妇。不瞒诸位太太奶奶, 若是别人写份指南呈到御前, 陛下不怪罪已是好的了,可贵府五姑娘这份指南, 陛下不仅不怪罪, 还异常珍视呢。五姑娘是陛下的孙媳妇, 陛下看待五姑娘,和亲孙女也不差什么。”指指厅堂中陈列的玩器、笔墨纸砚等, “陛下说了,这就是祖父送给小孙女的。”   虽然钱唐这么传了章和帝的口谕,但明老太太、明琅等人当然不会坦然接受,满口谦词。   钱唐是个爱说话的人,在宫里常常憋着,不敢胡乱开口。到了明府他就自在多了,陪着明老太太、大太太、明琅等人说了许多的家常,喝了两杯茶,吃了几盘子点心,方才心满意足的告辞,回宫复命。   宫里来的钦差一走,二太太章氏就坐不住了,下来把赏赐之物一样接一样仔细观看,“不愧是宫里赏出来的,这一看就精细得不行,咱家可没有这么好的东西。”   章氏目光贪婪的摸着宣纸,“哟哟哟,这宣纸又光滑又细腻,薄厚均匀,雪白雪白的,又不刺眼,柔和得很,这皇家之物就是不一样,比智儿易儿写字用的纸,强了千倍万倍。”   章氏自言自语了好一会,笑看明琅,“妹妹,等微儿回来,你能不能跟微儿商量一下,分给她哥哥们一些?宫里的东西呢,肯定好用。”   明智明易是亲侄儿,又都是好孩子,对明探微来说更是好哥哥,把笔墨纸砚分给他们一些,明琅自然是同意的,“这个不用跟微儿商量。微儿若有好东西,像玩器啦,笔墨纸砚啦,总是会跟哥哥姐姐分享的。”   大太太附和,“对,我们微儿是大方孩子,不管她有什么,都忘不了哥哥姐姐们。”   四太太笑道:“微儿最近的口头禅,二嫂听说过么?‘好东西要分享’,微儿总是这么说的。”   章氏也真是脸皮厚,听了众人的话,拍掌大乐,“这下子可好了,智儿易儿笔墨纸砚都有上好的了!”   正说着话,明珨和王丽母女俩也来了。   明珨虽然竭力隐忍,但目光还是一直在那些礼物上流连。王丽低头坐着,偶尔迅速的向那边瞥一眼。   章氏在大太太、四太太等人面前是没有任何优越感的,但在明珨面前,她就抖起来了,“瞧瞧,这都是宫里赏下来的,咱们明家,面子就是这么大。”   明珨瞅来瞅去,见一匹绫罗绸缎也没有,颇为失望。   她是听说宫里来人送赏赐,想要跟着沾光,才打着给明老太太请安的旗号过来的。要是这赏赐当中有绫罗绸缎,她明示也好,暗示也行,总能打打秋风,要个一匹两匹的。可是根本没有,她的希望就落了空。   玩器、笔墨纸砚啥的,她的丽儿用不着。   那些鲜果倒是新鲜少见,味道肯定是极好的。可老话说得好,宁买不值不买吃食,这些东西吃过也就吃过了,没意义啊。   白来一趟,什么便宜也沾不着,明珨很有些下气。   明琅一片好心,告诉王丽,稍后会送些笔墨纸砚给她,谁知王丽出言婉拒,“女子应以针黹纺绩为主,读书写字,毕竟不是我的本份,笔墨纸砚珍贵,还是留给哥哥们吧。”   明琅:“……???”   大太太和四太太都有些惊愕,正想说些什么,章氏却连忙接话,“丽儿用不着笔墨纸砚,她的那份,便给我的智儿易儿了。”   明珨心中一动。   她的丽儿用不着笔墨纸砚,可王家的人用得着啊。这可是宫里出来的呢,都很宝贝,她若是得着了,转送回王家,王家上上下下,肯定承她的情。   “丽儿出自书香门第,书还是要读的。”明珨忙道:“笔墨纸砚,丽儿也是用得到的。”   明珨推了王丽一把,“丽儿还不快向姨母道谢。”   四太太似笑非笑,“珨姐姐,你还是和你的丽儿商量好,丽儿到底要不要读书写字,到底用不用得到笔墨纸砚。商量好了,再道谢却也不迟。”   明珨不由的红了脸。   王丽眼圈发红,感觉受到了极大的羞辱。   不就是些笔墨纸砚么?明家富有,这些东西根本不缺,况且厅堂中的这些全是皇帝所赐,又不是明家掏钱买的,送或不送,对明家来说有什么分别?为什么就不能大大方方的送了,还要她母女二人商量好?   王丽恨不得立即拉起明珨,母女俩一起回外祖父家-----回王家她是不肯的,在王家的那些年,苦头难道还没吃够?   王丽在这里自怨自艾,想走,偏偏明珨有心要占便宜,不管王丽如何偷偷使眼色,就是不肯起身。   王丽的心情,就很不美丽了。   等到放了学,明和畅、明探微等人都回来了,明暾明暥等人也回来了,连在房里绣嫁妆的明惠风也来了,王丽的心情就更差了。   明探微挨个给长辈送鲜果,“阿婆吃果果。”“大舅母,二舅母,娘,四舅母,请请请。”   “微儿送的果果,我都舍不得吃了。”明老太太捧着果子,爱不释手。   “我给您送的果子,您可没有这样啊。”明琅吃醋了。   大太太笑话明琅,“妹妹直到今天还没想通么?隔辈亲,儿子闺女,就是比不上孙子孙女。”   四太太叹气道:“人到中年,得知情识趣,知道自己在母亲面前没那么得脸了,得给孩子们让位啊。”   “长江前浪推后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嘛。”明探微奶声奶气的道。   哄堂大笑。   “大哥,你的。”“二哥三哥,你们的。”“四哥五哥,你俩喜欢哪一个?”明探微开开心心的分起东西,“普通的宣纸咱们大家分了,这里还有澄心堂宣纸,太名贵了,全部送给大姐姐。”拍拍精美的盒子,“全是大姐姐的。”   “澄心堂啊。”明和畅明向欣和明婉愉一起凑过来,“这么有名的纸,多看几眼也是好的。”   “微儿自己留着吧。”明惠风不肯要,“这是陛下特意送给你的。”   明惠风刮刮妹妹的小鼻子,“我们微儿,是陛下的小孙女哦。”   明探微调皮的冲大姐姐眨眼睛,“这么名贵的东西,咱家就只适合送给你。”   众人善意笑出声。   可不是么,大姑娘就要出阁了,嫁妆里添多这比黄金还贵重、“细白光润、冠于一时”的澄心堂纸,很有必要嘛。   “诸葛笔。”明探微又发现了珍宝,“‘笔工诸葛高,海内称第一’,这诸葛笔果然锋毫尖锐,外形圆润,非同寻常。”   哥哥姐姐们一起过来欣赏,“诸葛笔的笔头是用鼠须制成,一枝可敌它笔数枝。”   明和畅和明向欣窃窃私语,“听说娥皇生前专用诸葛笔,还给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点青螺,就是这种了啊。”“太好看了,制笔有术,技术精湛啊。”   明探微又送给了明惠风,“这还是大姐姐的。”   “谢谢微儿,可我真的不能要……”明惠风推辞。   “惠儿收下吧。”明琅语气亲呢,“咱家到底是底子薄了些,我看了看单子,惠儿的名贵书画古玩,以及文房四宝等,还是少了……”   “夫人,这些我有。”药归尘和明肃政一起进来,正好听到明琅的话,忙献宝的道:“师兄给我攒了不少。改天我拿给你。”   “药大夫大手笔啊。”众人都笑。   明琅嗔怪的横了药归尘一眼,脸色绯红。   药归尘和明琅站在一起,低声耳语。   明琅脸上是幸福笑容。   明珨看在眼里,跟喝了陈醋似的,酸得要命。   王丽悄悄拉着明珨,“娘,咱们走吧。”   她真的待不下去了。在明府,她总是像外人一样。明府的热闹,总是不肯带着她。   明珨比王丽理智多了,“再等等。”就算要走,也要等东西到手了啊。   明探微把精美的盒子分别送到明和畅、明向欣、明婉愉手中,“二姐三姐四姐,这是一点小小心意,请笑纳。”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明和畅、明向欣、明婉愉笑嘻嘻的,也不跟妹妹客气。   王丽挺直脊梁。   明家的哥哥姐姐们都送过,接下来应该到她了。   明探微冲王丽笑了笑,是那种很客气的、带着距离的笑,“丽表姐,这些笔墨纸砚,你若是喜欢,可以自己来挑选。”   明珨和王丽都呆了呆。   送别人是直接送了,尤其那珍贵的宣纸和名笔,简真是逼着明惠风收下的。怎么到了王丽,就是自己挑选呢?王丽也不好意思自己过去挑啊。   明珨自然是要替王丽说话的,“微儿,你是主人,你看着办好了。”   “这恐怕不合适吧?”明探微笑,“送人礼物,要投其所好,不然便太失礼了。我对丽表姐的喜好一无所知,实在不知道应该选什么。”   “我记得丽表姐从前说过,她不爱上学,不爱读书写字,所以我是真的不知道,丽表姐会喜欢什么,不便瞎选。”   明肃政眉头皱起来了,“丽儿没去上学?”   明家就有学堂,连出府都用不着,就可以上学了。这般便利,明珨和王丽都不肯?   大太太、明琅等人,都不说话。   明珨陪笑脸,“大哥,丽儿她是大姑娘了,过几年便该说亲事了,还是以针黹纺绩为主……”   明肃政不悦,“这是什么话?你知道多少富贵人家都不肯让女儿读书,多少女孩儿想上学都没有门路么?”   明肃政吩咐,让王丽一定要到明氏学堂读书。   明珨不敢和明肃政顶嘴,唯唯答应。   王丽低着头,眼里噙着泪花。   寄人篱下,就是这么惨,她王丽在明家本应该是客人,但堂舅根本不管她母女二人的意思,就这么决定了……   王丽赌气告诉明探微,说她哪样也不喜欢。   明探微好心好意,“那便不要勉强。”果然什么也没有送给她。   王丽气得差点哭了。   她说不要明探微就不给啊?真心想送礼物,至少得推让个三回五回吧?哪有这么干脆的?   明珨也失望极了。   能拿回王家送人情的笔墨纸砚,这就么没了?   这个亏也吃得太大了。   明老太太爱抚的把明探微抱在怀里,“我们微儿把自己的东西分了个差不多,微儿就不心疼么?”   明探微很有气慨的挥挥小手,“圣人说的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众人纷纷夸奖明探微说的好。   明珨和王丽,脸色发黄。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倒是真让众人都乐乐,别把我们娘儿俩给撇下呀。   欢声笑语中,王丽和明珨说悄悄话,“五表妹也太顺了,太得意了,她小小年纪,便有这么大的福气,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王丽私心之中,是盼着明探微遇遇挫折,不要太一帆风顺了。   王丽是个命苦的姑娘,亲爹早死,祖父祖母不待见,在王家存身不住,不得已寄居明府。但这回她希望的,居然成了事实。   明探微遇到了麻烦。   宣德侯在狱中患了重病,就要死了,临死之前,想见见明探微。   “到底是亲爹,不见这最后一面,恐怕不好吧?”来明府传话的,是忠王妃的侍女。这侍女倒也大胆,当着明琅的面,就这么直白的问出来了。 第67章 067   明琅更直接, 命人把这侍女打出去了。   明府上上下下对忠王府和宣德侯府,早就深恶痛绝,姑奶奶既然下了命令,下人们当然不手软, 真的是给打出去的。   一路打到大门前, 最后飞起一脚, 给踹飞了。   侍女又惊又痛,倒在地上大骂, “我是忠王府差来的, 尔等如此这般,岂不是打忠王府的脸?”   “呸!”明府的管家、仆役等叉腰站在门前,奚落嘲讽, “忠王府的脸还用得着我们打?忠王府自己打自己的脸,打的啪啪响啊。”   有路过的闲人凑趣问道:“忠王府怎么自己打自己脸的?”   管家仆役等大笑, “固原郡主都做了些什么,难道阁下没有听说过?”   闲人也大笑,“听说了,听说了, 万万没想到一位王府郡主, 竟如此下作。”   管家指着侍女, “固原郡主害了我家姑奶奶, 忠王府还指使这侍女到我明府来耀武扬威,阁下说该不该打?”   “该打!打的轻了!”闲人恨恨。   一位提着菜篮子的大娘从此经过, 闲人从荷包里取出碎银, “我拿这碎银子跟您买了这些菜蔬, 可使得?”   大娘是个实在人,“这实在太多了些, 我赚了,您赔了。”   “没什么赔不赔的,我乐意。”闲人硬把碎银塞给大娘,拿过菜篮子,把篮子里的菜往侍女身上脸上丢,“害了明家姑奶奶还有脸到明家挑衅,没王法了么?”   侍女一边挣扎着想自己起来,一边和明府这些管家仆役对骂,本来这侍女都快要起来了,闲人劈头盖脸的这么一砸,侍女又坐地上了。   侍女是坐马车来的,马车就等在一边,车夫下来想扶侍女,被侍女嫌弃的甩开了。   她可是忠王妃身边的侍女,就算落难了,也不能让这粗鄙的车夫来扶她吧?   侍女把车夫甩开了,菜蔬不停的砸过来,侍女伸手阻挡,更是狼狈,更起不来了。   侍女气得又哭又骂,说明家欺负人,明府管家冷笑,“你到我家来挑衅的,反倒成我家欺负你了?”   大娘在旁边犹豫了一会儿,拈了拈碎银,觉得实在是太多了,过意不去,和闲人商量,“这位先生,要不然我再给你弄些菜蔬过来吧。”   闲人百忙之中回头,“大娘若空闲,多弄些菜蔬过来也使得,不过不要好的,越臭越烂越好。”   明府前的这些稀奇事有人瞧见了,很快扩散开,附近不少百姓赶过来,拿着臭鸡蛋烂菜叶等往侍女身上扔,都骂忠王府、固原郡主不干人事。   这侍女也算是顽强,到了这步田地,还奋不顾身的大声疾呼,“江侯爷在牢狱中患了重病,临终前想见明五姑娘一面,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无奈围观的百姓不讲武德,侍女都这么卖力了,百姓们也不听她的,只管用力砸。   一个胖媳妇不光跟着大家砸,还恨恨的骂,“杀千万的都三天三夜没回家了,也不知死哪了?别是被这个小妖精给勾了魂吧?”   这胖媳妇的骂声传到侍女耳中,侍女几乎崩溃。   她虽是侍女,却是王府侍女,眼光一向高得很,不是王府公子,她根本看不上。这胖妇人如此粗俗,丈夫能是什么好的,她为什么要去勾引?   另一个瘦瘦的、年近四十的妇人,瘦而有力,手中的柿子准准的砸到侍女膝盖上,生疼生疼的,“娘家也问老娘要钱,婆家也问老娘要钱,老娘赚几个钱是容易的么?呸,惹恼了老娘,谁也不管了!除了亲生孩儿,老娘谁都不管了!”   侍女疼得狠了,冲那妇人大吼,“你家人问你要钱,与我有何相干???”那妇人迎面啐了一口,“呸,老娘自己家人舍不得打,可不就得趁着这个机会狠狠打你出气么?”   众人哄堂大笑。   侍女几乎气晕。   这些人怎么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全都这么不讲理!   侍女牢牢记着主人的吩咐,想在大庭广众之中把要紧的话给抛出来,“亲生女儿不见亲爹,普天之下没这个道理!做人不孝顺,天打雷劈!”我朝一向以孝治天下,在官员士绅面前提孝道,那是没人敢反对的。谁知围观之人有名妇女,听了这话登时面红耳赤,“亲爹若是卖了亲生女儿呢?若是想杀了亲生女儿呢?若是朝打暮骂呢?女儿还要孝顺他?”这妇女也不知积攒了多少怨气怒气没处撒,冲将过来,揪着侍女没头没脸的殴打,“为什么往死里坑自己的亲生女儿啊?到底为什么啊?”打着打着,妇女放声痛哭。   侍女脸上火辣辣的疼,恨不得立时三刻杀了这妇女。   最后还是车夫回忠王府报信,忠王府派出了一队侍卫,才把这倒霉的侍女给抢了回去。   可怜这侍女本想借机出人头地,结果没立下功,反倒被打得浑身是伤,没法见人了。   忠王妃大为恼怒,“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宣德侯这亲爹想见明探微这亲女儿,天经地义,明府居然敢不点头?   更令忠王妃恼火的是,这件事迅速传开了,没人关心忠王府的侍女到底传了什么话,都责怪忠王府仗势欺人,故意派人登门挑衅。   忠王府本就处境不妙,这么一来,更是雪上加霜。   忠王妃叫来幕僚匡飞,商量了一下,匡飞奉命出去办事了。   匡飞找了个家境贫穷、急着用钱的御史,花了点小钱,让这个御史上了奏章。御史文笔不错,洋洋洒洒写了长文,说宣德侯临终之前和明五姑娘父女相面,是多么的有必要。   这奏章到了御前,章和帝亲阅、批复:“父女么?”   章和帝的批复,就只有三个字,但这三个字已经表明态度了。   宣德侯和明五姑娘是父女么?宣德侯不是一直不承认明五姑娘么?   章和帝批复之后,匡飞亲自跑了趟牢狱,和宣德侯见了一面。宣德侯上了份奏章,承认明五姑娘是他亲生女儿。   这份奏章到了章和帝面前,章和帝欣赏良久,宣来诚王,“你自己看看吧。”   诚王一字一字,看得格外仔细。   诚王感慨,“如果一年前看到这个,臣定会欣喜过望,喜极而泣。”   如今么,不过尔尔。   “怎么办。”章和帝问得简短。   诚王很有些不情愿,“这个么……臣以为,应当堂而皇之,公之于众,然后……然后微儿便勉勉强强,见他一面。”   公之于众当然是必要的。但既然公之于众了,江博儒和明探微就是亲父女,做父亲的再不好,临终之前想见女儿一面,这个愿意也是要满足的。毕竟这是孝道。历朝历代的帝王,哪个不是以孝治天下。   “你犹豫什么?”章和帝不悦。   诚王就要被立为储君了,做事却总是不够果断。   诚王辩白,“倒不是犹豫,就是有点……有点不忍心。如此一来,臣的名声是清白无暇了,微儿这孩子却要和江博儒见上一面,少不了狱中之行。”   诚王诚惶诚恐的,章和帝语气缓和了,“你舍不得微儿,这也是人之常情。”   “微儿太小了。”诚王有顾虑:“这么小的孩子要进入牢狱,面对多年来不肯承认她的江博儒,是何等的委屈。”   章和帝眼前浮现出小女孩儿的可爱笑脸,心也软了,“为何一定要在牢狱之中?换到别处,又有什么不可以?”   “臣遵旨。”诚王忙道。   章和帝吩咐,“先要大张声势,山雨欲来之时,才恩准。”   “臣明白。”诚王恭敬的道。   他虽然不够杀伐果断,但这件事他肯定知道应该怎么办,当然是先让群臣议论江博儒的奏章,等声势足够了,才准其所请。   江博儒的奏章,在朝中又起了波澜。群臣纷纷痛骂,还有人义愤填膺,要求诛杀江博儒、固原郡主夫妇,以儆效尤。   这对夫妇当然不可能轻易就杀了。江博儒再可恶,毕竟祖上立过功,有免死铁券。固原郡主是忠王爱女,忠王这位异姓王的颜面,朝廷还要是顾忌一二的。   朝中波涛汹涌,明府也迎来了新的客人。   明肃政的堂哥明瑞,和族姐明玫,各带儿女,投奔来了。   明瑞是明珨的亲哥哥,明玫和明肃政、明瑞明珨等人隔得有点远,但还没出五服。   亲人见了面,自然有一番唏嘘寒暄。   明珨和明玫见了面,皮笑肉不笑,相互不服气。   明珨原名明霞,明玫原名明梅,都是后来改的名字。   明氏族中重男轻女,女儿不入族谱,连名字也是随意起的。   明琅得天独厚,与众不同,老家那些姐妹,就没有不羡慕明琅的。   明珨、明玫,都改了名,都想和明琅一样。   “二嫁,三品官?”明玫和明珨说悄悄话。   明玫直到现在,都不相信明琅二婚还能嫁得那么好。   “鹰扬卫指挥使,正三品。”明珨嘴里泛酸,“不光是位高官,还肯跟着阿琅在娘家居住,天天到老太太面前请安。”   明玫半天说不出话。   知道明琅运气好,却不知道明琅运气这么好。   改了名字又如何?明琅的幸运,她拍马也追不上。   明玫酸了好半天,打起精神,“家里的几位姑娘呢?请来见见。”   老家来了人,大太太和二太太、四太太自然是要热情招待的。   明老太太身子不大爽快,明琅陪着她,母女俩没有露面。   大太太听了明玫的话,心中起疑。   据大太太所知,老家是重男轻女的,怎么明玫不提明暾明暥等人,却急着见女孩子呢?   明玫左顾右盼,“咱家五姑娘,和她亲爹还没见上面?这可不对啊。父女毕竟是父女,没有宣德侯,哪有五姑娘?”   大太太更加疑惑。   听明玫的话意,是来劝微儿和江博儒见面的。   江博儒,或者忠王府,是怎么和明家人联系上的?   江博儒,或者忠王府,把明玫等人弄来,应该费了番功夫吧。   江博儒和微儿见上一面,真有这么重要?值得这么大费周章? 第68章 068   明探微和姐姐们放了学, 一起见过两位远道而来的长辈,和几位年少客人。   明瑞带着他的内侄林彬蔚,和他的儿子明星。林彬蔚二十多岁,面容俊秀, 沉默少言。明星今年十六岁, 又瘦又高, 有点羞涩,但和明暾、明智等人见面没多久, 便开始有说有笑了。   明玫有一儿一女, 儿子叫沙暄,今年十五岁;女儿叫沙昕,今年十岁。明玫相貌平平, 沙暄和沙昕却都是皮肤白眼睛大,五官出众, 明玫介绍一双儿女的时候颇为得意,“这两个孩子,长得都像爹。”   明玫的丈夫沙洲,相貌应该很出色。   明探微和客人们见过礼, 相互通了姓名, 肚中暗乐。   明星, 沙暄, 这名字真是……非常响亮啊……   当天晚上,明府备办酒席, 为明瑞、明玫两家人洗尘。   酒席就摆在花厅中, 男人一席, 女人一席,半大少年一席, 小姑娘们又一席。   明肃政、明琳和明瑞多年没有见面,兄弟之间,有说不完的话。   明瑞瞅瞅,见明玕没来,药归尘也没来,心里有点不自在,想说点什么,再三思量,究竟还是没有说出口。   疏不间亲。明肃政和明玕是亲兄弟,他明瑞和明肃政只是堂兄弟。   明玫和明珨说悄悄话,“我们去拜见老太太,她就留我们坐了一小会,便把我们打发出来了。四太太和明琅,对我们也不冷不热的,也不来坐席。你说,老太太是不是还记着当年的仇啊?”   “当年的仇?”明珨惊讶。   显然,当年的事明珨不知道。   明玫就有点后悔了,但话已经说出口,她索性讲明白了,“当年老太爷没了,老太太才嫁进明家没多久,那时候怀着孩子,还没生下来。族里的人都说,不管生下来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应该和他两个哥哥一起分家产。”   “你说的是这个事啊。”明珨在明府住得久了,这件事听说过一些,“老太爷留下的家产,不是一分为二了么?老太太和她的儿女,一文钱没要。”   “老太太肯定是记仇了。”明玫不是滋味,“按理说,应该是等她生下孩儿,若是男孩儿,也要分一份家产的。若是女孩儿,也该留一份嫁妆。唉,大概是族里逼得狠了,老太太是读书人,傲气,放下话来,说她一文钱也不要。明家一点家产没分给她,她能不记仇?肯定不待见老家来的人啊。”   “老太太大方得很。”明珨劝道:“从前的这些事,她不会放在心上的。”   “她当然大方了。”明玫扫了眼笑靥如花的明探微,撇了撇嘴,“她一儿一女都有出息,儿子是将军,女婿是指挥使,儿子儿媳、女儿女婿还都孝顺她。她也没啥大事,就是不怎么爽快,连药都不用吃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四个人在她身边服侍。儿媳妇给她捶腿,女儿给她捏肩,儿子女婿给她讲笑话,她多享福啊。‘穷生奸计富长良心’,她日子过得舒心,可不就大方了?”   明珨向来是暗中和明琅比较的,听了这话,心里就一阵一阵的泛酸水,“明琅是有出息。明家这些姐妹当中,谁也比不上她。”   明玫登时色变,转过头和章氏说话去了。   明珨愕然。   看明玫这个意思,是也想跟明琅比?明玫嫁的是个商人啊,商人之妻也敢跟明琅这位指挥使夫人比,太不自不量力了吧?   明珨倒没有这样想她自己。毕竟她嫁的是位秀才,斯文人。   沙昕年方十岁,虽是初来乍到,却并不羞涩畏缩,和明和畅、明向欣等人相谈甚欢。   “我家就要搬到京城了。”沙昕告诉姐妹们,“我爹爹说,还是京城人才最多,书院最好,举家搬来京城,我哥哥也能找到好老师,安心读书。”   沙洲多年经商,应该是赚了些钱,已经在吉祥胡同买了宅子,正在整修。   “将来我家布置好了,请姐妹们到我家玩。”沙昕笑道。   “一定要叨扰的。”大家都说去。   沙昕略一犹豫,含笑问明探微,“五表妹,老太太身子不大爽快,你不用陪老太太么?五表妹不用拿我和我娘当客人,若是惦记老太太,便回去吧,好不好?”   明和畅等人就都笑,“老太太若真有什么,我们都不能在这里陪表姐你了。其实老太太没事,只是精神不大好罢了。”   明探微嘻嘻笑,“我阿婆没事,就是跟我娘还有我舅舅撒娇……”   “老人家也会撒娇么?”沙昕听得很是稀奇。   “当然会啦,老小孩儿老小孩儿嘛。”明探微煞有介事,“我问阿婆要不要跟我撒娇,阿婆说不要,所以我就来坐席喝酒啦。”   明探微举举手里的杯子,“喝酒喝酒。”   明向欣、明婉愉揶揄,“不就是太和汤泡米酒么?微儿便喝得这么开心。”   太和汤,一点点米酒,也就是有点酒味而已。   明探微小嘴抿了一口,闭上眼睛,一脸陶醉,“太好喝了。”   太和汤泡米酒怎么了,那也是酒啊。   太和汤就是开水。古人真是太风雅了,连普普通通的白开水,也起了这么好听的名字。   明惠风是大姐姐,一直温柔周到的照顾着妹妹们。   明玫招手把明惠风叫过去,好一通夸奖,“……惠儿往后便是超品夫人了,明家这些女孩儿当中,就你福气最好。”   明惠风到底年轻脸嫩,害羞低头。   明玫夸着明惠风,时不时瞟一眼沙昕,心里打起如意算盘。   往后她这一家子也要搬来京城居住了,到时候和明府、泗国公府常来常往,无论如何也要为她的昕儿谋桩好亲事。她的女婿,就算比不上泗国公世子,也不能比泗国公世子差太多。   不知过了多久,明玫总算把明惠风的手放开了。   接下来叫过明和畅,又是一通猛夸,明向欣也一样。到了明婉愉,明玫就敷衍得很,淡淡一两句,就过去了。   最后到了明探微,明玫清清嗓子,看样子是准备长篇大论。   谁知明探微张开小嘴打个呵欠,“困了。”   大太太心疼的道:“微儿困了?舅母抱你回房歇息,好不好?”   “不要大舅母。”明探微揉着眼睛,“要大姐姐。”   “大姐姐来了。”明惠风溺爱的笑着,伸出手臂。   明探微软绵绵趴在大姐姐怀里,“醉了,困了。”   “微儿喝了多少酒?”明惠风忙闻了闻,不由的笑了,“微儿喝的是太和汤泡米酒,几乎没酒味啊。”   “反正我就是醉了。”明探微耍赖。   明惠风亲呢的蹭蹭她的小嫩脸蛋,“好好好,咱们这便回去。”   明惠风抱起小妹妹,歉意的笑笑,告辞离去。   明玫目瞪口呆。   还可以这样?   明五姑娘,就这么走了?   明玫站起身想追,明珨忙拉她坐下,小声告诉她,“玫姐姐,微儿既然困了,那是一定要睡觉的。”   明玫还不甘心,“可是我还有话要说……”   明珨低声笑,“玫姐姐还不知道吧?在这明府,微儿最受宠爱,她说声困了,立即便有人送枕头。”   明玫不大高兴,但也只能算了。   大太太给安排好了住处。   明瑞、林彬蔚和明星、沙暄住外院书房,明玫和沙昕母女,住在内院厢房。   明瑞拉着明肃政不放,这晚兄弟二人联床夜话。   明瑞觉着时候差不多了,吞吞吐吐提出来,想让明肃政给林彬蔚弄个官当当,“彬蔚很争气,二十岁那年已经中了举人,可接连两次参加会试,都落榜了。他家里的意思,举人也可以做官,不要再苦读书了。彬蔚这个人才,这个学问,当个县令,绰绰有余。”   明瑞说出这个话,惴惴不安,等着明肃政答复。   谁知没有等到明肃政的答复,只等到了明肃政的鼾声。   明肃政睡着了。   明瑞无奈,想了会心事,也闭上了眼睛。   次日一大早明肃政便上朝去了,直到晚上才回来。   明瑞又提了为林彬蔚谋官职的事。   明肃政命人去请林彬蔚。   明瑞激动搓手,“你这是要考考彬蔚吧?放心,彬蔚学问真的很好。”   林彬蔚到了明肃政的书房,发现不光明肃政和明瑞在,明家那位年纪最小、养得最娇的小姑娘也在,不由的眉头微皱。   明肃政要和他面谈,这是正经事,小女孩子来这里做什么?   明肃政跟林彬蔚寒暄了几句,温和问道:“若让林贤侄管百户之村,上司发下百两文银,百两文银发给这村中的百户人家,林贤侄会如何分发?”   林彬蔚不假思索,“自然是每户一两。”   明肃政一笑,扬声问道:“微儿,你说呢?”   明探微坐在一边看一本图画书,听到大舅舅的问话,放下了书本,“每户一两,肯定有人不乐意啊。有的人家三口人,有的人家十几口人甚至几十口人,人口多的肯定就不干了。”   明肃政微笑,“林贤侄,你说呢?”   林彬蔚愣了愣,“那么便按人口分。”   明肃政又问明探微的意见,明探微说道:“一定有人不乐意。有的人家富,有的人家穷,按人口分,穷人富人都不满意。”   林彬蔚呆了片刻,忽然问明探微,“那你说说,应该怎么分?”   明探微无辜的眨眨眼睛,“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个?老师又不考我这个。”   林彬蔚语塞。   明探微上学不考这个,他想当县令,却是要面对这些问题的。   明肃政循循善诱,“我朝十万人口以上的县城,称为大县。十万人,百人,相差极远,若是连百户人家也管不好,如何能管十万人?林贤侄先把这百户百银之事谋划齐全,如何?”   林彬蔚心里还是不服气,但不得不答应。   林彬蔚沉默一揖,走了。   明瑞挠头,“没想到,当官还挺不容易。”   明肃政失笑。   难不成之前明瑞一直以为,当官是很容易的事?   明瑞是被他妻子林氏逼着来办这件事的,成与不成,听天由命,他反正是把话带到了,也就仁至义尽了。   “小微微,你说说应该怎么办?”明瑞逗明探微玩,“听说你可聪明了,你肯定有办法对不对?”   明探微把书本一放,兴奋开口,“我当然有办法了!首先,咱们先把这百户人家的情况全摸个底,做个表格……”   明肃政响亮的清嗓子。   明探微看他一眼,“大舅舅你嗓子不舒服么?回头让师伯给你开几粒药丸。”   她接着还要高谈阔论,明肃政却抢在她先头,“说起来也没什么,先找到这百户人家当中的刺头,把这些人安抚住了,之后事情便好办了。”   “让他们不闹么?”明探微问。   “对。”明肃政点头。   “那些不闹的人,是不是就要吃亏了?”明探微有些失望,“按闹分配啊。”   明肃政忍俊不禁,“你这孩子,怎地总有惊人之语?什么叫按闹分配?”   书童来报,“六公子到访。”   明肃政命令,“请进来。”   明瑞知道这位六公子便是诚王的小儿子,坐不住了,“我从没见过皇亲国戚,我我我,我先走了……”不管明肃政如何挽留,还是着急忙慌的想跑,又怕迎面遇上了,转来转去,干脆躲到了书架后面。   明肃政劝不住,索性也不去管他了。   明肃政摸摸外甥女的小脑袋,“大舅舅猜测,六公子应该是来跟你商量见江博儒的事。”   明探微不意外,“我猜也是。”   “微儿如何猜到的?”明肃政挑眉。   明探微得意抱臂,“我聪明呗,见微知著……”   “见微知著的意思,是见到小微微,才知道人世间还有这般出众的小姑娘,才知道什么是才能卓著,对么?”有人在窗外笑。   明探微开得前仰后合,“原来见微知著是这个意思呀。”   张鄠笑着进来,“五妹妹若觉得是,那便是了。”   明探微笑得肚子都疼了。   张鄠伸手想给她揉肚子,明肃政一记眼刀过来,张鄠微笑收回,“有劳大舅舅。”   明肃政给小外甥女揉肚子,“别笑了,笑得肚皮疼,难受不难受?”   明瑞缩在书架后,越听越稀奇。   诚王之子,皇帝陛下的孙子,这么随和?   早知道皇亲国戚是这样,他也不用吓得躲起来了……   张鄠委婉提到了江博儒的事,“……过几日,恐怕五妹妹需要和他见上一见。”   “见呗。”明探微没意见。   江博儒处心积虑要见她,肯定是有目的的。   这个目的是什么,她有几个猜测。   和江博儒见过面,便可以知道,她的猜测,哪个才是对的。 第69章 069   张鄠颇有不忍。   这粉雕玉琢般的小姑娘, 明府最受宠爱的小姑娘,真不应该和江博儒那样的小人有牵扯……   但没有办法。江博儒已经承认明探微是他的亲生女儿,临死前想要父女相见这个要求,还是要满足的。   “五妹妹和他在大理寺相见, 好么?”张鄠详细解释, “我父王会命人安排妥当, 安全方面是没有问题的。”   “诚王伯伯想得真周到,谢谢他啦。”明探微笑嘻嘻的道。   江博儒一定要见明探微, 这绝对不可能是什么良心发现, 也绝不可能只是临死前想父女相认,但若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对明探微不利,晚了。   明探微身世存疑之时, 杀了明探微,可以把水搅浑, 趁机兴风作浪。如今东窗事发,固原郡主、江博儒当年的龌龊事已经公之于众,明探微的身世大白于天下,这时候杀了明探微也诬陷不了诚王了, 没有意义。   明瑞一直竖着耳朵听大家说话, 后悔得不行。   他是明肃政的堂哥, 有身份的人, 堂堂正正和六皇孙见上一面,有何不可?为什么要藏着躲着, 蹲又蹲不下, 站又站不直, 好不狼狈……   明瑞腿麻了,伸手捶了一下, 这一下就把他给暴露了。   张鄠反应快得出乎意料,把明探微护在身后,低声喝道:“谁?”   “我。”明瑞举起双手,苦着一张脸,一瘸一拐的走出来。   “你怎么了?”明肃政吃惊。   “腿,腿麻了……”明瑞不好意思。   明瑞壮着胆子往张鄠、明探微那边看了看,见六皇孙生得极好,龙章凤彩,凝脂点漆,不由得自惭形秽,慌慌张张的低下头。   丢人啊,实在是丢人啊。   他是明家的长辈,第一回 和六公子见面竟然会是这样,给明家丢人,给明肃政丢人,也给明探微丢人……   “堂舅舅,原来你藏在这里呀。”明探微拍手笑,“我可找到你了!”   “我赢了!”明探微宣布。   张鄠跟着拍掌,“五妹妹是在捉迷藏么?这赢得可真轻松,堂舅舅自己便出来了。”   “堂舅舅是让着你的。”明肃政见两个孩子善意为明瑞解围,他自然帮着圆谎,“要不然堂舅舅一直藏着不出来,你岂不着急?”   “多谢堂舅舅。”明探微和张鄠齐声道。   “哪里哪里,不谢不谢。”明瑞晕晕乎乎的,只会说客气话了。   大家坐下来说话,明瑞喝了两杯热茶,慢慢缓过来了。   “这个外甥女婿很不错。”明瑞小声告诉明肃政。   明肃政笑而不语。   那还用说么,张鄠这个外甥女婿,谁见了不称赞。   相貌好,有才华,那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对微儿格外体贴。   张鄠很和气,一口一个堂舅舅,明瑞飘飘然。   被皇帝陛下的亲孙子待若上宾,这是何等的荣光?等回了明家村,可得好好显摆显摆!   明瑞渐渐的话多了,“六公子方才说的那个‘他’,是宣德侯江博儒吧?这江博儒要见微儿,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费这么大劲?不瞒你们说,我这回过来,还有人托我给微儿递话呢。”   明肃政关切问起详细情况,明瑞说,是住客栈时认识的一个商人方世勋,因为受过宣德侯的恩惠,不忍心宣德侯至死不能和亲生女儿相认,托他见了明探微,好歹劝说一番。   “商人嘛,眼里只有铜钱。”明瑞坐得笔直,脸色严肃,“方世勋再三再四要送银钱给我,我当然没要。我明瑞堂堂男子汉,岂是银钱能买通的?”   “说实话。”明探微比他更严肃。   明瑞嘿嘿笑,“我这趟来京城,是想给彬蔚谋个官,给星儿找书院,这两件事哪件不比几两银子重要?”   明瑞又不是傻子,不可能既想要明肃政帮个大忙,还到明探微面前找不痛快。   明探微和明肃政、明瑞,你看我,我看你,同时笑出声。   一笔写不出两个明字,自家人面前,当然要实话实说了。   明瑞拍桌子,“再说了,江博儒那厮,我真不爱理他!我们明家的姑奶奶,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嫁到宣德侯府,正经八百的侯夫人,他竟敢不珍惜!瞎了眼的狗东西!”   明肃政清清嗓子。   明瑞惊觉,“微儿,那个,堂舅舅不是故意的……”   不管怎么说,江博儒也是明探微的亲爹,当着明探微的面这么骂江博儒,不合适。   “骂吧骂吧,别客气。”明探微大方极了,“堂舅舅你使劲骂,随便骂-----这方面我不大擅长,不然我也跟你一起骂。人渣嘛,人人得而骂之。”   明瑞看明探微更顺眼了,“微儿就该跟着咱明家姓,这孩子是明白人。”   明肃政温和提醒,“微儿,若到了外面,不要这样。”   张鄠心里是向着明探微的,“宣德侯心里其实什么都知道,却故意装糊涂,让五妹妹受了许多委屈。五妹妹烦他嫌弃他,人之常情。”   明肃政轻轻叹气,摸了摸明探微的小脑袋,没再说什么。   人人得而骂之?也好,想骂便骂吧,横竖微儿还是小孩子。   明玫的丈夫沙洲,也到了明府。   他已经买下了宅子,正在整修,暂时要借住在明府。   沙洲和明瑞、沙暄等人,在外院居住。   明玫差侍女来了几回,把沙洲叫到花园,当面抱怨,“你就是嫌我老了,都不愿意和我一起住了。”   沙洲无奈,“我哪里是嫌弃你?暄儿娘,咱们借住在明府,不好住在一起的。”   明玫想了想,老家确实有夫妻回娘家不能同房的习俗,也就算了,“等宅子修整好了,咱们住到自己家,你可不能再躲着我了。”   “住到自己家,咱们便长相厮守。”沙洲许诺。   明玫心情便好多了,啰啰唆唆说了一大堆的话,无非是儿子、女儿的前途等等。   “对了,你给我参详参详,我见了明府这位了不得的五姑娘,应该怎么说。”明玫想起一件事,跟沙洲讨主意,“她亲爹想见她,她总是躲着,不像话。”   沙洲吃了一惊,“你是不是已经跟五外甥女说过些什么了?”   “还没有。”明玫悻悻,“这位五姑娘十分娇养,我这位远道而来的姨母,简直不配跟她说话。”   沙洲略微放心了些,“暄儿娘,你见了五外甥女,什么也不要说。”   明玫不干了,“我什么也不说怎么能行,我收了……我义不容辞……”   “你收了什么?”沙洲太了解明玫了,紧张的追问:“不要瞒着我,对方是谁、送给你的是什么,一五一十告诉我。”   明玫还不大想说实话,“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些不值钱的小玩艺儿……”见沙洲脸色极差,也不敢再拗着,不情不愿的道:“就是胡知州的如夫人,她和宣德侯府是远亲,小时候宣德侯还说过要娶她呢,奈何没有缘份,做不成夫妻。女人就是重感情,她虽然没嫁成宣德侯,还是愿意替宣德侯着想。”   沙洲想了一会,才想到胡知州是来京城的路上,在驿站认识的人,“咱们跟那个胡知州又不熟,你就这么答应她了?她送了你什么?”   “几件首饰罢了。”明玫轻描淡写。   沙洲嘱咐,“若你和她还有联系,赶紧把这几件首饰还了,以后莫再兜揽这种事。你也说了,将来暄儿上学,昕儿的终身大事,都想要明府帮忙。你总不能又要明府帮忙,又要得罪人家的宝贝小姑娘吧?”   “我可是明家的姑奶奶……”明玫不服气。   沙洲叹气,“你是我的姑奶奶行不行?姑奶奶,我走南闯北的做生意,比你经历得多,你就听我的吧。不要因小失大。”   明玫犹犹豫豫,“不会吧?我看明肃政很照顾老家的人,明珨不回夫家,不回娘家,带着个女儿赖在明府,他二话不说就养活了……”   沙洲道:“明瑞、明珨,和明肃政同一祖父。你呢?”   明玫很是烦恼,“好吧,我和明肃政离得是远了些,不及明珨亲近。行了行了,我什么也不说了。”   少洲又交待明玫,让她一定把首饰还了。   明玫答应是答应了,却喜欢那几件首饰精致美观,舍不得还回去,就一直拖着,没去找胡家的如夫人。   谁知过了数日,明玫便听说,明探微要到大理寺和宣德侯相见了。   明玫大喜。   这样一来,她岂不是白白得了几件上好的首饰?送上门的好事啊。   明玫喜之不尽。   明探微去大理寺的那天,父母亲自护送。   一家三口,乘坐同一辆车。   明琅又是心疼,又觉抱歉,“都怪娘没有保护好微儿,微儿还要面对那个人。”   药归尘满眼都是怜惜,“怎么能怪你呢?这都怪我。”   明琅温柔反对,“不,都怪我。”   明探微两只小手捂住了脸,“没法看了,你俩也□□爱了吧?”   明琅和药归尘不由的都笑了。   气氛一下子轻快起来。   明探微坐在爸爸妈妈中间,絮絮叨叨,“你俩可以把自己当成书里的人,现如今是一本书,咱们可以再改写一本书。比如说吧,当年解了金集之围,娘因为一个偶然的原因知道了真相,便去找爹爹了……”   明琅听得入神,“那样该有多好。”   她初婚便遇到归尘,微儿是她和归尘的孩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再比如说,爹爹小时候便从江家逃出来,追着娘,一直去了积县……”明探微编上瘾了,“爹和娘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这个好。”药归尘无限向往。   一家三口,说说笑笑的,到了大理寺。   下了车,迎面竟然遇上了江浩歌。   江浩歌由忠王府的两位少夫人陪着,依旧是位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不过气势和从前差了许多,脸上隐约写着两个字:落魄。   明琅纳闷,“这是何意?难不成江博儒是想托孤,让微儿照顾他的宝贝女儿?”   “不会。”明探微道:“江家倒了,还有忠王府呢,难道本朝唯一的异姓王,庇护不了一个江浩歌?”   就算宣德侯、固原郡主罪过大,有忠王在,也连累不到江浩歌。   原著之中,江浩歌多次为她的身世而自豪,为她是忠王的外孙女而自豪。   忠王府先前派去明府的侍女是被打出来的,两家算是撕破脸了。   明琅和王氏、曹氏,彼此都没有打招呼。   江浩歌倒是很想跟明探微说话,碍于药归尘就在旁边,犹豫再三,没有说出口。   药归尘一张俊脸冷得像能把人冻住一样,江浩歌有些害怕。   宣德侯江博儒,坐在椅子上,双手背在背后。   不用想,他的双手是被绑着的。   看到明琅和药归尘成双成对的进来,江博儒如死水般的眼神起了波澜。   他阴狠盯着药归尘,“哥,当年爹爹真不应该收养你。若没有你,宣德侯府只是不会立功,只是会渐渐没落,却不会被抄家灭族。”   江博儒言语中的恨意,让人背上发凉。   药归尘下意识的把明探微抱起来,温柔拍了拍。   明探微笑了笑,“爹爹,我不怕。”她看向江博儒,“虽然这个人又凶又丑,可我是你的女儿啊,胆子大,不怕他。”   牢狱生涯消磨了江博儒的志气,但他听到这样的话,还是火冒三丈,“微儿,我是你亲爹!”   明琅皱眉,“你敢再冲我女儿吼一句,我夫妇二人带上微儿,立即便走,这辈子再不和你相见!”   江博儒恨极,“我们是原配夫妻,你对我却丝毫没有情意……”   明琅气笑了,“你和孟瓀那般算计我,我还要对你有情意?”   江博儒恨意不减,“你一直高傲,一直看不上我……”   “你住口。”药归尘忍无可忍,“明明是你心里有鬼,是你用欺骗的手段骗到了她,所以你心虚,你自卑,你不自信,想用红杏出墙来证明你的魅力,结果遇到固原郡主,不光你毁了,整个侯府都毁了。”   江浩歌快急死了,一直冲江博儒使眼色。   好不容易把明探微叫来了,赶紧办正事啊,纠结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有用么?   但江博儒也不知是被关在牢狱里关得傻了,还是真的很在意那些陈年旧事,胸膛起伏,眼睛血红,满是仇恨。   “看着沙漏。”大理寺的官差提醒,“别光顾着吵架了。”   把人叫来,就为了吵架?不是说要父女相认么?   犯人,不可能让你一直这么自在,限时的。   过时不候。   江浩歌真着急了,高声叫道:“爹爹,我知道您是忠君爱民的好侯爷,您一定有话要嘱咐我们,对不对?”   “过时不候。”明探微慢吞吞的提醒。   明探微年龄小,嫩生生的,看着江博儒的眼神,却全是戒备。   江博儒苦笑。   他想跟明探微叙叙父女情,可能么?明琅和药归尘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明探微小脸蛋上全是抗拒……他这个亲爹,可真是不招人待见……   “湄湄,微儿。”江博儒柔声呼唤,“为父只有你们这两个女儿,为父疼爱你们的心思,是一模一样的。”   “停。”明探微叫停,“既然一模一样,为什么我的名字,在江浩歌后面?”   明琅冷冷的补上,“对啊,我的微儿才是原配嫡女,为什么你先叫的是那个奸生女?”   “你说谁是奸生女?”不光江浩歌,连陪着江浩歌一起来的王氏、曹氏,都急得面红耳赤。   “不是么?”明琅冷笑,“固原郡主孟瓀做的那些好事,还有人不知道?”   王氏和曹氏被噎得没话说,江浩歌泪水横流。 第70章 070   固原郡主的丑事, 确实是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江浩歌感觉她做为固原郡主的女儿,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江浩歌本来是带着目的来的,但巨大的屈辱感包围了她,她什么都忘了, 只觉得羞耻、委屈、难过, 泣不成声。   江博儒不忍看江浩歌的惨状, 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   明探微冷眼旁观。   她对这个江博儒没有半分孺慕之情, 可以很冷静的观察、分析。   江博儒嘴上说着江浩歌和明探微一模一样, 实际上只疼爱江浩歌,对明探微并没有感情,这是可以肯定的。但是, 如果江博儒稍微有那么一点点成算,稍微有那么一点点行动力, 这时候应该暂时把江浩歌放到一边,装作和明五姑娘父女情深。   明五姑娘是江博儒费尽心思才请过来的,这个时候,绝对不应该感情用事。该说什么, 该做什么, 不能凭江博儒的心情和喜好。   “父女”相见的机会很难得, 甚至这辈子可能只此一次。   毕竟江博儒是“临死之前”, 想要“父女”相见。   机会难得,时间有限, 江博儒却放任他自己沉浸在伤感之中。   这也太无能了。   明探微之前就知道江博儒没有什么真才实学, 但江博儒真的废到了这种程度, 还是惊到她了。   “他好歹是侯府继承人,他的父母, 怎么把他养成这个样子的?”明探微纳闷。药归尘是老宣德侯的养子,对宣德侯府的情况还是了解一些的。   老宣德侯和太夫人恩爱逾恒,成婚后多年没有子嗣,三十多岁的时候,才生下了江博儒,自然是爱如珍宝。江博儒做为侯府继承人,本应该接受最严格的训练,但老宣德侯和太夫人都舍不得,对江博儒管得很松。   老宣德侯舍不得约束江博儒,对药归尘却异常严厉。   老宣德侯的如意算盘是让药归尘做先锋,江博儒跟在后面收功劳。   “父母太娇惯他了。”药归尘没有跟明探微说太多,“老话说的好,娇子如杀子。老侯爷和太夫人在教养子女方面,似乎不大成功。”   “那以后爹爹和娘亲也不要太娇惯我了,好不好?”明探微一脸的“深谋远虑”。   明琅和药归尘同时笑了,“微儿是好孩子,惯不坏的。”   药归尘举例子,“微言大义这个成语,微儿知道吧?微言大义,就是说,微儿的言语,全是大道理。”   明探微喜笑颜开,“爹爹说的这个微言大义,和六公子说的见微知著,有异曲同工之妙。”   明琅不甘落后,“那我也来一个。无微不至,就是说我们微儿很重要,如果没有微儿,哪里也到不了。”   “我这么厉害呀。”明探微嘻嘻笑出声。   小女孩儿的笑容天真无邪,如玉茗花一般纯白剔透,清雅可爱。   江博儒被笑声吸引,朝这边看了看,很快又闭上了眼睛。   笑容如此欢畅的,应该是他的湄湄,不应该是明探微……   他不喜欢明探微,一点也不喜欢……   明探微快活的笑,“爹,娘,咱们反正也是迫不得已才到这里来的,说说笑话,很快便混过去了,对不对?”   “对。”明琅和药归尘同时看沙漏,“就快到了,咱们就快能走了。”   江博儒不再黯然销魂,睁开了眼睛。   江浩歌不再自怜自伤,擦干了眼泪。   这父女俩也看了看沙漏,江浩歌冲江博儒使眼色,江博儒竭力说服他自己,柔声说道:“微儿,为父这些时日一直在想念你……”   江博儒好不容易装出了深情模样,明探微却毫不客气的打断他,“你从前怎么不想念我?你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你的亲生女儿么?”   江博儒鼻子酸了酸,想哭。   他怎么这么命苦,摊上明探微这么个孩子,处处和他作对……   多么艰难才酝酿出来的慈父之情,被明探微这么一打断、一质问,江博儒自己都觉得太假。   六七岁的孩子,竟然这么不好哄?   明琅把江博儒的神情看在眼里,揶揄的道:“我的微儿厉害着呢。微察秋毫,就是说我们微儿眼光好极了,再细小的东西,也能看清楚。江博儒,你休想糊弄她。”   “微察秋毫,嘻嘻。”明探微得意的指指她自己,“微,察秋毫。厉不厉害?”   江浩歌口中干燥,真想冲明探微怒吼:谁在乎你厉不厉害,快父女相认啊,快啊。   “时辰到-----”守在一旁的大理寺官差盯着沙漏,高声宣布。   江博儒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这便到时辰了?   江浩歌比他更着急,“爹爹,你不是一直惦记自己的宝贝女儿么?她来了,你该告诉她的话,赶紧说吧。父女相认,也只有今天这个机会了。”   江博儒眼见得明琅、药归尘已经带着明探微就要走了,急得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可他身边两名官差死死盯着他,哪容他随意行动?粗暴蛮横,伸手把他死死摁住。   “微儿!”江博儒蓦然拨高的声音中透着嘶哑和惊慌,“为父疼你爱你之情,绝对是真的!”   明探微跟着父母往外走,头也不回。   江浩歌神情焦灼。   王氏和曹氏心怀不满,“姑丈若此时不和明五姑娘相认,造成终身遗憾,怕是今生今世,难以弥补。”   这妯娌俩奉了忠王妃之命,一则要陪伴江浩歌,二则要看着江博儒和明五姑娘父女相认。这件事若是办不成,回府后少不了要看忠王妃的脸色。王氏和曹氏想到忠王妃的雷霆之怒,焉能不畏惧?当然就埋怨起江博儒了。   江博儒又着急又慌张,还有几分沮丧。他当然知道这次是要父女相认啊,可他不止一次向明探微示好,每次都被明探微打断、驳回,根本不领情,他能怎么办?   江博儒本来应该先和明探微相认、叙叙亲情,然后再点正题的,但时辰已到,他来不及铺垫了。   江博儒大哭,“微儿,为父对不起你,为父想要弥补,想披甲上阵,用鲜血来洗涮我带给江家的耻辱,带给你的耻辱……”   明探微没回头,明琅却停下了脚步,“你的耻辱,和我的微儿有什么相干?你休想连累我的微儿。”   江博儒得到回应,大喜过望,脸上的表情异常浮夸,“微儿是我亲生女,我的耻辱,岂能与她无关?为了微儿,我想戴罪立功,我想上战场,我若死在战场上,微儿便有一位为国捐躯的英雄父亲;我若死在牢狱中,微儿便有一位令她含羞蒙耻的罪臣父亲……”   “你想多了。”明琅微哂,“微儿姓明,是我明家的孩子,你的荣辱生死,与她无关。”   江博儒竭力劝说,“我知道,微儿在明府受宠爱,又和六公子定了亲,你觉得微儿不需要我这个亲爹。可你不要以为,微儿这便终身无忧了。诚王之所以愿意让六公子和微儿定亲,无非是为了证明他的清白,现如今他的清白举世皆知,他还会愿意让微儿嫁入东宫么?就算诚王愿意,诚王妃愿意么?就算诚王妃愿意,将来世人提起微儿,都说她是罪臣之女,你这当娘的可忍心?”   “所以,你想戴罪立功?”明探微终于回头了。   江博儒心中狂喜,不停点头。   明探微好奇,“你可以用这个办法脱身,固原郡主呢?她总不能也跟你一起上阵杀敌、戴罪立功吧?”   江博儒好像被明探微迎头打了一闷棍似的,痴痴傻傻。   明探微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越想越迷惑,“这法子肯定是忠王府想出来的。忠王府也真是奇怪,你是女婿,固原郡主是女儿,他们为你这个女婿往来奔走,把女儿倒抛到脑后?”   江博儒嘴唇艰难的动了动,“你,你胡说些什么……”   药归尘什么都明白了,陡然转身,眸中有了杀意,“你设计诳了微儿过来,便是想利用孩子,让孩子为你发声、助你脱身?”   “不,不是。”江博儒下意识的摇头,“我真的是想洗涮耻辱……”   江浩歌鼓足勇气,“我爹爹都是为了我和微儿姐妹二人……”   “你住口!”明琅大怒,“就凭你,也配和我的微儿称姐妹?”   “我,我……”江浩歌又羞又气,双手掩面,眼泪不停从指间滑落。   王氏替江浩歌出头,“明夫人,您这话可就不对了,湄湄和令爱,确实是亲姐妹啊。”   曹氏也道:“对啊,明夫人再不愿意承认,您也曾经是宣德侯夫人,也和宣德侯有过女儿。湄湄和令爱,都是宣德侯之女,为何不能称姐妹?”   “你会和一个奸生女称姐妹么?”明琅哧笑,“王家书香门第,暂且不说,曹家那个家风,啧啧,曹家哪一房没有遗落在外面的孩子?你和那些人称姐妹么?”   曹氏羞红满面。   王氏幽幽叹气。   将心比心,若她是明琅,确实不愿意明探微和江浩歌做姐妹。   固原郡主做的事,委实太下作了。   明探微百思不得其解,“你想拉拢我,你还把江浩歌叫来作甚?”   这做法太怪异了吧。   明琅柔声道:“有些人呢,才具平平,却自视甚高。拿这位江侯爷举例,他总以为微儿很稀罕他,巴不得认回江家,巴不得能和江浩歌一样,做他江家的女儿。”   明探微乖巧点头,“懂了。”   原来的那位明五姑娘确实是这样的,做梦都想认爹。   若让明五姑娘认回侯府,准会高兴坏了。   江博儒大概是想做戏做全套,把江浩歌也叫来,表示他要为了他的“两个女儿”,披甲上阵,大杀四方。   单有明五姑娘,没有江浩歌,针对性太强,不容易取信于人。   这个如意算盘,也不能说江博儒完全打错了,只是江博儒倒霉,遇到的是穿越而来的明探微,对他这个亲爹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不只没有感情,更因为原身那位可怜的小姑娘,要让江博儒付出应有的代价。   “爹爹,咱们是个大国,边境线太长,东南西北,不定哪个地方出了乱子,便要打仗。”明探微向药归尘请教,“这位江侯爷想披甲上阵,也不是不行,但他号称是为了我去的,若他中途当了逃兵,我一世英名,岂不是毁了?”   “爹爹有办法。”药归尘道:“爹爹亲自督战,他若敢后退,便一剑砍了。”   江博儒、江浩歌,吓得都是一哆嗦。   明探微不由的摇头。   江博儒这个样子,哪像是视死如归之人?   明探微来之前,猜测过江博儒的目的。如今看来,江博儒是想借助明探微这个章和帝的孙媳妇,让明探微替他发声,他好从牢狱出来,“戴罪立功”。   想的还挺美。 第71章 071   宣德侯这个要求, 乍一听,挺合理的。   按照宣德侯的身份,他生来就是要为国征战的。   他的玄祖父、高祖父、曾祖父、祖父,都曾经在战场厮杀、磨练, 战功赫赫。   宣德侯府, 就是以战功立足的。   到了老宣德侯这一代, 兢兢业业,步步为营, 想继续江家的荣光, 但拘俗守常,能力有限,宣德侯府有败落的趋势。   老宣德侯溺爱江博儒, 不忍心严格要求,江博儒金玉其外, 却才能平庸,不光没有振兴江家的本事,连自保的本事也没有,连拼杀的勇气也没有, 根本不敢上战场, 只敢抢药归尘的功劳。   原来的江博儒是软弱的, 现在主动要求披甲搏杀, 坐牢使人勇敢?   “你长进很大呀。”明探微称赞。   江博儒脸一红,“我是……我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这个比较像实话。”明探微评价。   打仗再危险, 也能见天日, 比在天牢等死强得多。   “微儿, 边境若有战事,我会上书请战, 你也上份奏章,帮我说说话,可以么?”江博儒央求。   “时辰到-----”官差开始催了。   “这位伯伯。”明探微瞧着那官差是四十多岁的年纪,客气的叫了声伯伯,“我和江侯爷还有几句话想说,烦请稍等片刻,使得么?”“伯伯”两个字入耳,官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位小姑娘是明夫人和药指挥使的爱女,又和六皇孙定了亲,将来就是位王妃,却丝毫没有架子,叫他这寻常小吏“伯伯”?   “使得,使得。”官差傻呵呵的道。   “多谢。”明探微彬彬有礼。   江浩歌和王氏、曹氏,都酸溜溜的。   这些官差还真是会看人下菜碟,真会拍明探微的马屁。   曹氏酸得倒牙,“这差人真有眼色,陛下面前的小红人开了口,他怎敢说个不字?”王氏低声道:“这样也好,对咱们有利。”   明探微和江博儒好好的说着话呢,若真是父女相认了,回府也好交差。   江浩歌无比愤懑。   曾几何时,她和明探微的地位打了个颠倒,她落魄了,明探微却欣欣向荣、如日方升?   江浩歌滴泪,“爹爹,你们终于父女相认了,我替爹爹高兴……”   明探微不爱听,“江大小姐,你是不是家道中落,受到的打击太大,人变傻了?你哪只眼睛看到的所谓父女相认?”   明琅护短,“我的微儿不过是和江某人说了几句话而已,哪里有什么相认不相认?”   药归尘目光凛然,“江家这位大小姐若再胡言乱语惹我女儿不快,便把她请出去。”   官差恭敬的答应,警告江浩歌,“江大小姐,请你识趣些。”   江浩歌大为恼怒,“我可是忠王府的人,你们怎敢轻慢于我?”   明探微虚心求教,“江侯爷,你是又入赘了吧,要不然你的女儿,怎么会是忠王府的人?”   江博儒又羞又恼,“湄湄暂住在忠王府,故而有此一说。”   他回过神来,“什么叫我又入赘了?我没有入过赘……”   明探微装糊涂,“你没有入过赘,我怎么会姓我娘的姓啊?”   江博儒目光躲闪,异常狼狈。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江浩歌委屈的不行,哭着跑到江博儒身边,“爹爹,你替我作主!”   明探微清脆的道:“你傻了吧?令尊都自顾不暇了,还怎么替你作主?”   江浩歌热泪流淌。   江博儒心如刀绞,“湄湄乖,等爹爹出来了,一定替你主持公道。”   一张笑嘻嘻的、白皙可爱的小脸蛋探到他眼前,江博儒吓了一跳,悲春伤秋的情绪,一扫而空,“你你你,你这是何意……”   “我就好奇一件事情。”明探微饶有兴致,“你们江家已经没啥人了,为了你往来奔走的,一直是忠王府。忠王府为了把你弄出去都肯费这么大的功夫,那他们对固原郡主是什么打算?怎么让固原郡主逃出生天?”   固原郡主陷害的可是皇长子和明琅,罪名非常严重。   江博儒可以借打仗的名义逃走,固原郡主呢?如何脱身?   忠王府总不可能大公无私,花大力气救女婿,女儿抛在一边。   江博儒干巴巴的哭了几声,伸手去抹眼睛,“郡主遭此大难,志气消磨,和我一样,在这人世间没有多少时候了……”   “假死啊。”明探微猜测。   江博儒呆若木鸡。   他是想说固原郡主已经时日不多,为什么明探微会想到……假死……   王氏和曹氏同时色变,“明五姑娘,这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啊。”   江浩歌气急,“什么是假死?你知道什么是假死?”   “我当然知道了。”明探微笑容淘气,“我博学多才见多识广,假死这种没什么太大难度的事,没经历过也听说过。”   江浩歌心情大起大落,脸色跟着大起大落,忽而潮红满面,忽而面如土色。   明探微和父母商量了一下,很快达成一致。   她笑咪咪告诉江博儒,“如你所愿。”   “我会向陛下转达你的请求。”   “陛下宽宏大量,会答应你的。”   “你可以披甲上阵,用鲜血来洗涮耻辱。”   明探微挥挥小手,“就这么说定了。谁也不许反悔哦。”   明探微声音稚嫩动听,江博儒却满是惧意。   如你所愿?   如你所愿?   明探微完成一件重大任务,志得意满,“爹爹,娘亲,咱们走吧。”   明琅和药归尘溺爱纵容,“微儿累不累?要不要抱?微儿要自己走啊,好的,微儿若累了,便说一声……”   温柔而琐碎的言语,渐渐远了,听不见了。   江博儒一脸茫然。   这就是父女相见?   这么着就结束了?   “如你所愿”,究竟是什么意思?   明探微言而有信,果然进宫面见章和帝,汇报她和江博儒见面的事。   张鄠陪她一起去的。   钱唐在殿外接着他俩,“陛下知道六公子和明五姑娘要来,特意吩咐御厨房准备了许多好吃的。”   “钱公公,我最近学了好多规矩。”明探微奶声奶气,“御赐的食物,必须全吃完,是不是这样?那你一定不要准备太多,我这么小,食量不大。”   “小微微不必多虑。”殿内传出章和帝的笑声,“祖父给你准备的吃食,你想吃便吃,想不吃便不吃。”   张鄠瞳眸之中,笑意涌动。   五妹妹以为御赐的吃食必须吃完么?幼稚又可爱啊。   明探微听了章和帝的话,长长松了一口气,“陛下,我的心可以放回到肚子里了。”   章和帝被明探微逗得痛快大笑,吩咐道:“叫祖父。”   明探微和张鄠同时红了小脸。   明探微腼腆的叫了声“祖父”,章和帝甚是满意。   张鄠牵牵章和帝的衣襟,小小声的央求,“祖父,我五妹妹会害羞的。她是小姑娘嘛。”   章和帝失笑,“小六你真的是……太为你五妹妹着想了。”   章和帝叫过明探微,“小微微,祖父又多了你这个小孙女,很是欢喜。”   “我也很欢喜。”明探微由衷的道:“我也是有祖父的孩子啦。”   前世明探微只有阿婆,这一世明探微有阿婆,有父母,有舅舅和舅母,但没有祖父。   现在祖父也有了。   赚了赚了。   章和帝对明肃政的家庭情况是了解的,这会儿又详细问了一遍,感慨的道:“小微微的阿婆,奇女子也。以一己之力,为朝廷栽培了一位肃政使,一位信武将军,还有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明夫人。”   “祖父,我更喜欢你了。”明探微仰起小脸,黑葡萄般的眼睛闪烁着快活光芒,“因为你眼光非常非常好!”   “因为祖父称赞了你阿婆么?”章和帝忍俊不禁。   “洞若观火,慧眼识珠!”明探微双手伸出大拇指。   “祖父英明神武!”张鄠和明探微一样,两只手都伸出来了。   章和帝舒心大笑。   明探微把和江博儒见面的事简略讲了讲,“……他是这么说的,可信不可信,我也说不上来。”   “孙儿以为,他如果真的想用行为洗涮耻辱,也不是不可以。”张鄠提议,“不过,不能让他去忠王的地盘。”   “必须不能。”明探微气得小脸通红,“他有老侯爷做靠山,生生把我爹爹的功劳给抢了;他要是再有忠王做靠山,不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呢……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章和帝竭力忍笑,“对,小微微不能丢这个人。”   内侍宫女等,大多低着头,无声的笑。   明五姑娘说话可真好玩啊。   章和帝国事繁忙,和孙子孙女说笑过后,便准备去接见大臣了,让两个孩子自己先玩。   明探微要扮小大夫,让内侍给她当病人,章和帝随口应允。   “要玩真的。”明探微兴致勃勃,“要药箱,要各种草药,要银针,要小脉枕,还要笔墨纸砚……”   “要笔墨纸砚作甚?”钱唐一时想不到笔墨纸砚的用途,“五姑娘您扮的不是大夫么?”   “开药方啊。”明探微用责备的眼神看着他,“我是小大夫,玩真的,要给病人开方子的。”   “对对对,开方子。”钱唐恍然大悟,“五姑娘家学渊源,医术一定不凡。”   “算我一个。”张鄠主动要扮演病人,“五妹妹,先给我瞧瞧。”   “好,你排第一个。”明探微开始排号了,“钱公公,你排第二个,其余的人劳驾你帮忙排清楚。”   “好咧。”钱唐乐呵呵的答应,“五姑娘就放心吧,一定给您排得清清楚楚,绝不能乱了。” 第72章 072   明探微把脉、问病情、开药方, 忙得不亦乐乎。   不过,当她拿出银针,要为一个内侍针灸时,那内侍看到长长的银针, 吓得不行了, “小的……小的没病, 不,不用了……”   “你有失眠之症, 针灸治疗效果会很好的。”明探微耐心解释。   “真的不用了。”内侍哭丧着脸。   “你放心, 我有名师指导,穴位认得很准。”明探微解释得更详细了,“我不是直接扎病人的, 我之前练习过……”   明探微一边说话,一边举起手, 内侍看到细长银针,魂飞魄散,嗷的一声跳起来,撒腿便跑。   “我真的能认准穴位啊。”明探微不甘心的在后面追。   “你回来, 我五妹妹穴位真的认得很准。”张鄠帮着明探微追人。   他俩越是殷勤, 内侍越是害怕, 跑得更快了。   这三个人一个跑, 两个追,本来安静肃穆的宫殿, 变得很是吵闹。   连正在接见大臣的章和帝都被惊动了。   几位大臣当中, 礼部尚书鲍聪性子最为耿直, 也不管明肃政便在场,当面向章和帝进谏, 认为孩子不能娇生惯养,要从小便管起来,尤其是明五姑娘,既然是皇家孙媳妇,便应当贤淑幽静,不该又跑又闹,又喊又叫。   文官爱啰嗦,章和帝早已习惯了,微笑道:“儿子女儿可以管得严,孙子孙女也能管得严,孙媳妇么,目前朕只有这一个,难免娇惯些,诸卿体谅一二。”   章和帝话说得风趣,几位大臣都陪笑脸,鸿胪寺卿师踪提出,将来六皇孙是位闲散王爷,明五姑娘性子跳脱一些,也是无妨。   其余的几位大臣纷纷附和,“对极。若是大皇孙的未婚妻,如此这般,似有不妥。六皇孙的未婚妻,活泼些更好。”   鲍尚书得不到支持,有些不服气,却没有再说什么。   没有一个人支持他,势单力孤。   鲍尚书和其余的大臣一起退了出去。   出去之后,鲍尚书追上明肃政,“明大人,下官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便不要讲了。”明肃政道。   鲍尚书呆在那里。   明肃政一向圆滑,怎么今天这么不给他颜面?   明肃政一笑,“方才下官是说着玩的,鲍尚书莫在意。鲍尚书,下官有两个儿子,将来长子择妇,有诸多要求,小儿子娶妻,宽松随意得多。长子和幼子,对家族来说本就不一样,您说对不对?”   鲍尚书皱眉,“这是自然。不过明大人,皇家的孙媳妇,还是要稳重雍容……”   明肃政便很不耐烦了。   我家微儿才几岁,你便要这般严厉要求了?   明肃政笑容可掬,把张鄠求婚时候的话详细复述,“……女孩儿又不是娘家的人,将来还是要嫁到夫家去的。六公子要拿我外甥女当掌上明珠般珍爱,我家又何必充当恶人,定要给我外甥女诸多束缚?”   鲍尚书惊愕万分,“掌上明珠?”   明肃政郑而重之的点头,“对,掌上明珠。”   鲍尚书呆呆发怔,明肃政粲然一笑,飘然离去。   大殿之中,章和帝非但没有责罚明探微,还安慰了一番,“小微微年龄太小了,病人信不过你,实属正常,不用因此难过。”   章和帝吩咐钱唐,“往后找胆子大的当病人,胆小的一律不给排队。”   “是,奴婢一定问准了,若是胆子小的、不敢让五姑娘给扎针的,没有排队资格。”钱唐忙道。   张鄠也安慰明探微,“你有名师指导,必定进步神速,以后这内侍想要你给他扎针,都排不上队了。”   明探微原来是有些沮丧的,这时心情好了一些,“祖父,这银针我能不能暂时寄存在这里?将来我成名了,有人敢让我扎针了,再拿出来。”   章和帝慨然应允,“好,祖父替你存着。”   明探微的银针,就这么“寄存”到了章和帝这里。   明探微和张鄠在宫里玩到半下午,方才告辞。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坐同一辆车。   “哎,你放心了吧?”明探微问。张鄠感激,“五妹妹,多谢你。”   明探微双手托腮,“你那个梦,就是那个你祖父忽然中风、宣来太医药箱里却没有银针的梦,做过几回啊?是不是不止一回?”   张鄠苦笑,“数不清。”   那不是一个梦,那是前世真实发生过的事。   把太医砍了头又如何?祖父一旦中风,形势诡谲,不只对诚王府,对整个王朝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这一年,是祖父在位的第八年。八年,祖父慢慢坐稳了龙椅,局势安定,他一旦躺下,群魔乱舞,乱象横生。   明探微是看过原著的,知道章和帝真的中过风,但不知道中风的细节,凝神思索,“祖父身边就算有银针,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最好他身边一直有大夫,有信得过的大夫……”   “我已经跟药叔叔说了,他最近会长驻宫中。”张鄠缓缓道。   这样,便够了么?便不会有问题了么?   明探微轻轻叹气,“师伯若在祖父身边,那便肯定不会有事了。不过,祖父身边不可以随随便便增多一个人的。”   师伯能不能受得了宫里的拘束,是一回事。章和帝的身边能不能增加药生尘这个人,是另外一回事。   明探微写给章和帝的健康指南,章和帝很喜欢,但经常不肯照着做。   章和帝对他自己的健康状况非常自信,根本不认为他会出问题。   “你如果是位神医便好了。”明探微思来想去,想不到妙策,“你是皇孙,年纪又小,想跟在祖父身边太容易了。”   张鄠就算从早到晚跟着章和帝,章和帝也不会撵人吧?   明探微的话提醒了张鄠,“我会跟在祖父身边的。”   虽然他不是大夫,虽然他不会医术,但事发之时只要他在宫里,总能帮上忙的。   张鄠把明探微送回府,当晚便赖在了章和帝寝宫,说什么也不肯走。   章和帝给他派了不少活儿,“若真的不肯走,那便给祖父斟茶倒水、伺候笔墨。”   张鄠答应得很痛快,做事很勤快。   章和帝纳闷,“这孩子怎地如此眷恋祖父?”但心里也是高兴的,隔辈亲,皇帝也不例外。   张鄠住过来之后,陈贵妃异常关切,招来信王妃细细商议,不久之后,把张郕也送过来了。“六哥!”张郕一见张鄠,便高兴得抱住了他,“我可想你了!”   “六哥也想你。”张鄠友爱的拍拍张郕。   张郕粘着张鄠不放,干什么都要和张鄠一起。   张鄠无奈,“你呀,就是信王府只有你一位小公子,你没人玩,太寂寞了。”   张郕一拍大腿,“可不是么?我父王真应该给我多生几个哥哥的。唉,不过说这个没用,我父王就算给我生了哥哥,也来不及长大啊。”   张鄠失笑,“就算生了弟弟,也来不及长大。”   张郕长长叹气。   ……   张鄠、张郕兄弟俩在宫里住到第三天,出事了。   章和帝和宗室大臣议事之时,忽然中风。   诚王、信王以及众大臣惊慌之极,一边紧急宣召太医,一边命人到内宫请陈贵妃。   张鄠拿起胸前的哨子,站在东墙上,用力吹响。   他的哨声,被一道一道传了出去。   鹰扬卫指挥使药归尘,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陈贵妃的速度也是不可思议,竟然已经到了。   药归尘要求为章和帝诊治,陈贵妃不许,“药归尘又不是太医。”   诚王焦急万分,“可药归尘是名医啊!”   大都督陈雄赞成陈贵妃,可是信王赞成诚王,“药归尘确实是名医,不比太医院那些御医差。”   宗室大臣等人,有的赞成,有的反对。   正在辩论之时,太医到了。   张鄠站在殿角,目不转睛。   竟然和前世一样,太医匆匆赶来,没带银针。   “陛下需要针灸,可是……可是……”太医抹着额头的汗。   “有银针。”钱唐捧着一个精致的银制盒子,大声宣布,“这里有银针!”   “哪里来的银针?就敢随意给陛下使用?”陈贵妃训斥。   “是明五姑娘的银针。”钱唐把盒子捧到药归尘面前,“药指挥使,请您赶紧为陛下医治!”   “谁敢?”陈贵妃扬眉,“陛下龙体何等金贵,焉能用这来路不明的银针?”   “陈贵妃,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温和如诚王,这时也急了,“你为何一再阻拦大夫医治我父皇?”   “诚王大胆!”陈贵妃柳眉倒竖。   眼见得陈贵妃和诚王争执不下,信王拉过药归尘,“治!你治病救人,本王挡在这里,看谁敢过来!”   有信王挡着,陈贵妃、陈都督等人,竟然无计可施。   药归尘医术高超,几针下去,章和帝缓缓睁开眼睛。   “药贤侄。”章和帝很虚弱,声音很低,却很清楚,“彼此亲家,朕便不言谢了。”   “微臣岂敢。”药归尘谦逊。   诚王含泪跪在章和帝榻前,“父皇!”   章和帝艰难一笑,“劭儿,朕有话和你说。”   药归尘恭敬的退开了。   陈贵妃想要近前,被信王挡住了,“父皇说了,有话要和大哥说。”   陈贵妃恨铁不成钢。   这都什么时候了,勘儿这个实诚孩子,怎地还是一点心计也没有?   “勘儿,你父皇醒了,你还不快过去请安?”陈贵妃催促。   “父皇说了,有话要和大哥说。”信王还是方才的那句话。   陈贵妃气得快冒烟了,但信王稳稳的挡着,直到诚王抹着眼泪过来,“勘弟,父皇叫你。”信王才转身疾走到了榻前。   信王在榻前跪下,章和帝伸手抚信王头顶,“勘儿,你做得很好……”   信王目中含泪。 第73章 073   章和帝需要休养, 命令礼部加紧准备册封太子的典礼,并命诚王暂时代理朝政。   章和帝能清醒过来,药归尘功劳大,赏赐甚丰。   从皇宫到明府来送赏赐的队伍, 最前面的进了明府, 最后面的还在巷尾。   这个排场, 这个阵仗,引得多少百姓围观。   “这些赏赐全是给鹰扬卫的药指挥使的。药指挥使就是明夫人的夫婿。”   “药指挥使的针灸奇术救了皇帝陛下?敢情他不只是位武将, 还是位名医啊, 了不起,实在了不起。”   “世事变幻,沧海桑田啊。当初明夫人跟宣德侯离缘, 多少人都以为明夫人从此潦倒,再也起不来了。谁知道明夫人梅开二度, 夫婿药指挥使如此出色。宣德侯嘛,进了天牢,再也出不来啦。”   “也别说得那么死。宣德侯是不行了,可他岳父是忠王, 本朝唯一的异姓王。按理说宣德侯、固原郡主罪大恶极, 应该处死, 可朝廷一直关着他们, 迟迟没有定罪,不就是顾忌忠王么?”   “再怎么样, 宣德侯和固原郡主也得死。这要是谋害皇长子都能安安生生的活着, 朝廷颜面何在?”   “哎, 你们看到那些粉色蓝色绿色的小箱子了么?听说这些箱子里装的全是小孩子应用之物,是送给明府五姑娘的。”   “明府五姑娘功劳也大!药指挥使为陛下针灸的那些银针, 便是她在宫中扮小大夫玩耍之时,留下来的。”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去年这个时候,谁提到明五姑娘不说声可怜?谁提到宣德侯府大小姐江浩歌,不说那是位有福气的千金?今年全反过来了。”“可不是么?明五姑娘高高在上,江大小姐反倒卑微可怜了。”   众人口中卑微可怜的江大小姐,这时正坐在明氏学堂的接待处,和其余的十几位姑娘一起等着考试。   侍女碧儿为江浩歌抱不平,“表姑娘这个身份,肯来明府上学那是给他们脸了,居然敢要您考试?”   江浩歌低声训斥,“闭嘴!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碧儿撅起嘴巴。   这位江大小姐又不是王府的正经姑娘,只是表姑娘,倒是挺会摆架子训人的。   碧儿心目当中的王府正经姑娘孟诗、孟谙,和江浩歌相隔不远,两人都觉无聊。   孟诗和孟谙咬耳朵,“咱们不是快就要回去了么?那来考的什么试、报的什么名?白费功夫啊。”   孟谙也不明白原因,“王妃大概是想向明府示好?”   她们和江浩歌一起来报名,是忠王妃吩咐的。   孟诗下气,“想向明府示好,有的是办法。何必让咱们来考试啊。”   孟诗平时不爱读书,想要她不知会考成什么样子,愁眉苦脸。   要是考得太差了,岂不是丢人现眼?   江浩歌知道孟诗、孟谙在议论什么,心中讥笑。   忠王府就要有大动作了。这个时候,必须不能被外面看出什么,明明就要离开京城,偏偏郑重其重的来参加什么明氏学堂的考试,掩人耳目,故作姿态。   这些内情,孟诗、孟谙这些笨姑娘,是不会懂的。   她们也用不着懂得这些。庶支的姑娘,忠王妃不待见,忠王不在意。   她江浩歌虽然只是外孙女,虽然不姓孟,但她是固原郡主独生爱女,那就是忠王和忠王妃的心肝宝贝,孟诗、孟谙之流,拍马也追不上。   江浩歌在孟诗、孟谙面前是有优越感的,但偶尔看到对面的姜南杏、齐金玉等人,心中不快。   遂安伯府的姜南杏,武进伯府的齐金玉,在滋兰书院时都是围着她转的,现在却离着她八丈远,一幅唯恐被她连累的可恶模样。   这些人也太势利了吧!   她江浩歌一定要东山再起,重现辉煌,到时候让这些势利小人悔之不及!   姜南杏的堂妹姜南红,因为身子弱,之前一直没有上过学,一点自信也没有,“杏姐姐,我怕我考不上。”   姜南杏对这个娇弱的堂妹一向爱护,“你虽没上过学,可婶婶亲自教你,你也是读书认字的啊。”   “明氏学堂肯定要求严。”姜南红还是没信心。   想上学要先考试,说明这家学堂水平高,那要求肯定特别严。姜南红担心自己达不到。   齐金玉的妹妹齐雅南,心情和姜南红一样,“我也怕我考不上。要是考不上,多丢脸啊。”   齐雅南拉拉齐金玉的衣袖,“姐,你不是和明五姑娘认识么?你跟她说一声呗,让她在夫子面前,替我说说好话。”   齐金玉吹牛皮,“妹妹你放心好了,包在我身上。”姜南杏扑哧一声笑出来,“我竟不知道,你和明五有这般交情。”   齐金玉脸一红,“我,我原来和明五之间有些误会,后来误会解开了,就还可以。”   齐金玉狠狠瞪了姜南杏一眼。   彼此彼此,当日在滋兰书院都害过明五,都由父亲押着来明府给明五赔过罪,谁还不知道谁的底细了?有必要当场揭穿么?   一位满脸书卷气的少女走进来,请大家入场考试。   少女引领着众人到了隔壁教室。   姜南杏爱说话,“这位姐姐,我好像见过你,总之十分面善。”   少女彬彬有礼,“奴名叫书来,本是明府侍女,如今是班夫子的助教。诸位唤我书来便可。”   “那怎么能行?应该唤您助教。”姜南杏和姜南红齐声道。   书来便微微笑了,笑容淡雅从容。   齐雅南心中纳罕,到底年纪小,也不管合适不合适,便问出口了,“助教您原来是明府侍女么?可是您一脸书卷气,像是书香门第的姑娘。”   齐金玉听到“明府侍女”几个字,但觉得不对,忙向齐雅南使眼色,但是来不及,齐雅南一口气问完了。   书来却脸色不变,依旧恬淡斯文,“明府侍女,都是读书的。”   “侍女都读书啊?”齐雅南惊讶不已。   她是伯府娇女,自认为出身不低,但伯府也做不到侍女全都读书。   别说侍女了,伯府的儿媳妇、孙媳妇当中,都有不识字的。   伯府旁支的姐妹,也有不少只学女工,不习诗书。   齐雅南藏不住话,拉住齐金玉羡慕的道:“世人都说明府根基浅,我瞧着可不是这么回事。根基浅的人家,能让侍女全都读书?多少世家大族都做不到。”   齐金玉虽对明探微隐隐还存着芥蒂,却不得不点头,“确实如此。别的不说,就说这学堂吧,明家能为家里几位姑娘费心费力的办学堂,就难得。”   孟诗听得实在不入耳,一声冷笑,“为家里的女孩子办学堂便难得了?我们忠王府中,不光有闺学,还有闺阁女子专用的跑马场和练武厅呢。”   “忠王府那般了不起,你还到明家来求学?来考试?”齐金玉不客气的反问。   孟诗又气又急,“我这是,我这是虎落平阳……”   孟谙温柔的道:“这位姑娘,因为忠王府不在京城,我们才需暂时在外借读……”   “那说明忠王府也不怎么样嘛。”齐雅南嘴巴快,“有本事京城也弄个闺学啊,也弄个跑马场啊。”   江浩歌脸通红。   她唯一的依靠便是忠王府了,奚落忠王府,便是奚落她。   “金玉,我记得你之前……”江浩歌想和齐金玉叙叙旧。   齐金玉像躲瘟疫一样,立即便跳开了,“我爹我娘说了,让我离你远点。谁和你亲近,谁就倒霉。”   江浩歌脸色由通红转为煞白。   齐金玉不过是伯府之女,都敢这么对她了???   姜南杏过来拉齐金玉,“赶紧的吧,别磨叽了。”   姜南杏瞪了江浩歌一眼,和齐金玉“耳语”,“你忘了曹语柔、曹语姝什么下场了?曹家那两姐妹跟她跟得最紧,下场最凄惨。”   江浩歌独自站在最后面,紧咬嘴唇,嘴唇都快要被她咬破了。   曹语柔,曹语姝,景川侯府的两位千金,下场确实惨。   景川侯被弹劾多项罪名,畏罪自尽。景川侯府众人,扶灵还乡。还乡之后,族长把侯府众人痛骂一番,命令他们明德修身。   曹语柔和曹语姝,族长夫人亲自教导。   族长和族长夫人都古板,曹语柔和曹语姝被族长夫人亲自带着,吃尽苦头。   “闯祸的就是这两个丫头。”族长和族长夫人听到了京城那边的传闻,耿耿于怀,“为了曹家,为了景川侯府,这两个爱闯祸的丫头,再也休想离开老家。”   曹氏姐妹,曾经费了不少功夫,写信向江浩歌求救。   江浩歌爱莫能助。   姜南杏不无厌恶,“曹家那姐妹俩,简直就是江浩歌的跟屁虫。要不是为了江浩歌,那天曹语柔曹语姝也不能跳那么高。结果呢?一辈子待在老家,再无出头之日。图什么呢?”   齐金玉频频点头。   有这么个例子在眼前放着,她说什么也不能和江浩歌好了。要不然真遇着了事,江浩歌没事,她却被坑死了。   考试的时候,姜南杏和齐金玉,刻意离江浩歌远远的。   江浩歌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在意这些,不要在意这些,她就要离开京城了,不要在意这些无关紧要之人……   不光她,她的父亲母亲,都有办法离开死牢,离开京城……   江浩歌想到美好前景,眼含热泪。   离开京城,到了忠王府,她还是天之娇女……   明氏学堂,这天给学生们放了半天假。   班映教过许多学生,知道明府有盛事,鼓乐声都传过来了,学生们肯定坐不住,索性允许她们外出观看。当然了,不能乱跑,必须跟紧夫子和助教。   班映自己也在各处巡视。看到学生们三三两两,叽叽喳喳,但都挺守规矩的,没人乱跑,是欣慰。   “小微微,那些小箱子是送给你的?”同窗们七嘴八舌。   “好像是吧。”明探微被小姑娘们围在中间,被欢快的情绪感染,一脸嘻笑。   “肯定都是好东西啊,能不能分我一点?”夏知易搂住明探微,兴致勃勃的问。   明探微小手一挥,“但凡咱们学堂里的小姐妹,见者有份!”   “小微微真大方!”同窗们欢呼。   江浩歌考完试,和众人一起,由书来引领着出来了。   听到同窗们争先恐后赞美明探微,江浩歌又是不屑,又是心酸。   曾几何时,明探微的位置、明探微的待遇,都是属于她的啊。   这些小姑娘都太势利了,宣德侯府一失势,没人理会她,都去巴结明探微了。   没节操。 第74章 074   江浩歌扬声叫道:“微儿妹妹。”明探微转头看到是她, 脸色便不大好了。   明和畅明向欣等人,也很是不快。   江浩歌就是来给大家添堵的,看到这种情形,心中一阵舒畅, 态度越发的好, 声音越发的温柔, “微儿妹妹,父亲很想念你, 你若闲了, 便再去看望他,好么?”   江浩歌说出这番话,心情大好。   明探微不是正得意么?她偏偏要提醒明探微, 明探微和她有同一位父亲,她们的父亲, 现在天牢之中。   宣德侯府这个锅,不能由她江浩歌一个人来背。   拉上明探微,她心里才平衡。   同窗们在小声议论。   江浩歌友好而愉快的冲这些明氏学堂的学生微笑,“舍妹微儿多蒙诸位照看, 感激不尽。”   “小微微的姐姐啊。”年龄最小的同窗济芳荟惊叹, “小微微好多姐姐。”   替明探微数了数, “明二姑娘, 明三姑娘,明四姑娘, 还有这位……”   “鄙姓江, 排行第一。”江浩歌自我介绍。   “江一……江大小姐。”济芳荟才开始叫得不大合适, 不过很快改了,“幸会, 鄙姓济,悬壶济世的济,排行第六。”   “济六小姐。”江浩歌和济芳荟攀谈起来,“或许咱们很快便是同窗了,我也报考了明氏学堂。”   “你是小微微的姐姐,还要考试啊?”济芳荟口没遮拦,“明家的亲戚都不用考的。”   江浩歌虽然练得脸皮越来越厚了,这时也是满脸通红。   她哪能算是明家的亲戚?明家人都懒得搭理她。   济芳荟的姐姐济芳苓快步过来,把济芳荟拉走了,“小妹快来,你看这个,可好玩了……”   济芳苓经过明探微身边,歉意的小声道:“抱歉之至,舍妹年纪小不懂事,也怪我一时疏忽,没有看好她。”   “济姐姐客气了。”明探微淡淡一笑。   同窗们有些是不认识江浩歌的,知道了江浩歌的身份,神情中多有鄙夷之意。   “你父母都在牢里,你就是囚犯之女。”苏婧妍大声呵斥,“你这样的人,居然也有脸来学堂考试?你肯定考不上!夫子不会收你的!”   “对,不会收你的!”苏婧妍开了头,有几位早就看江浩歌不顺眼的学生,就跟着喊起来了。   江浩歌羞愤到了极点,感觉浑身的血往头上涌,浑身发凉。   这些凡桃俗李,凡夫俗子,居然敢当众给她难堪!   她可是忠王的外孙女啊,这些人眼里还有王法么?   孟诗、孟谙一点也不上明氏学堂,见江浩歌过来和明探微搭话,以为江浩歌是真心想来求学,道不同不相为谋,便远远的站着,不肯近前。   江浩歌的这点难堪,孟诗和孟谙并不知道。   “微儿,你说句话。”江浩歌竭力隐忍,声音里带了哭腔。   明探微微晒,“你又不是真想来这里上学,你较什么真?”   江浩歌背上一凉。   明探微这是……这是发现什么了么……   “我自然是真想来这里上学的。”江浩歌心慌慌,却要装出气愤模样,“不然我为什么要来报名?要来考试?”   “你省省吧。”明探微很直接,“撒谎骗人有意思么?”   江浩歌很是惶惑。   明探微这是什么意思?她到底发现了什么?   江浩歌心中打鼓,“微儿,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同父所生的亲姐妹,骨肉相连,利害相关,砸断骨头还连着筋……”   明探微嘴角噙笑,梨涡微现,笑容无比甜美。   江浩歌却觉得瘆的慌,“微儿,明日咱们一同去看望父亲,好不好?”   唯一能把她和明探微联系在一起的,就是宣德侯了。   江浩歌思来想去,只能这样劝说。   明探微仰起小脸,大笑三声。   明和畅、明向欣、明婉愉站在明探微身边,也是同样的动作。   同窗们不明内情,但毕竟年纪小,爱凑热闹,不少小姑娘也学明探微的样子,仰头大笑。   说是大笑,其实笑声很嫩,奶奶的,萌萌的。   “你笑什么?”江浩歌硬着头皮发问。   明探微扁扁小嘴,“这还用问?我笑你呗。你爹已经离开京城了,你还想到天牢去看他?”   “他离开京城了?”江浩歌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   “你爹不是要披甲上阵为国捐躯么?”明探微提醒,“倭寇犯境,正是用人之际,正好用得上他。他已经在去定海的路上了。”   江浩歌如被雷击,“不,我爹爹还没有上奏章……”   “有我在,用不着。”明探微自负又骄傲,“我进宫说一声就行。”   江浩歌气怒交加,“谁让你说了……”   明探微冷了小脸,“你们江家父女好奇怪,明明是你们求着我去和江侯爷见面的,为什么我去了、江侯爷想要办的事我也帮他办了,你反倒要和我翻脸?”   江浩歌茫然呆立许久,周围的嘲讽声、质问声,她恍若无闻。   已经离开京城了,已经上路了……   完了,这下子真的完了……   江浩歌被孟诗、孟谙拉着,出了明家,登车回忠王府。   一路之上,江浩歌都浑浑噩噩的。   孟诗、孟谙莫名其妙,本想不管她的,却又担心没办法向忠王妃交差,只好耐下性子,轻声细语的开解。   江浩歌在路上死气沉沉,眼神呆滞,回到忠王府,见到忠王妃,江浩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忠王妃连哄带安慰,“湄湄这是怎么了?”   江浩歌哭着把宣德侯已经离开京城的事说了,“……明探微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忠王妃双眉紧锁,“这可难办了。”   忠王妃对宣德侯并没有多深的感情,宣德侯要是不幸死了,也就死了,忠王妃也不会多么伤心。但固原郡主爱重宣德侯,若没有了宣德侯,固原郡主一定很不开心。   为了固原郡主,忠王妃是很想保住宣德侯的。   况且还有湄湄,湄湄年幼,怎能没有父亲?   忠王妃命人去请忠王,过了许久忠王才来了,闻听消息,面沉似水,“章和帝恁地可恶,竟抢先把人派去打倭寇了。”   “能不能中途劫人?”忠王妃和忠王密商。   忠王沉吟,“若本王是章和帝,临出发之前,一定会下命令,若遇到中途劫人,首先便要杀了江博儒……中途劫人应该没用,但事已至此,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忠王派出了一队死士。   死士,最多没派上用场,救不出人来,却不会暴露忠王府。   忠王妃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若是瓀儿回来了,醒了,却见不到她的夫婿,那还得了。”   侍卫紧急来报,说训少爷回来了。忠王命令“让他进来”,稍后孟训带着两个随从进来,两个随从抬着一个硕大的箱子。   忠王和忠王妃见到箱子,难免激动。   孟训支走两个随从,小心翼翼,亲自打开箱子,“姑母服了药,只是暂时没有呼吸,三日之后自会醒来,安然无恙。”   忠王妃喜极而泣,“总算把我的瓀儿救出来了。”   固原郡主谋害诚王,罪大恶极,想要得到赦免是不可能的。忠王和忠王妃只有让固原郡主假死。狱卒验尸过后,确认固原郡主真的因病身亡,报请上官,允许忠王府抬回尸首。   “再过三天,我的瓀儿便醒了。”忠王妃满脸怜爱。   忠王吩咐,“瓀儿千万不能露面。你一定要小心在意。”   忠王妃满口答应。   孟训请示,“姑母救出来了,姑丈呢?是不是也应该上表章了?”   忠王皱眉,“事情有变。”把宣德侯已经被押往定海的事说了。   孟训吃惊,“为什么会这样?应该武堡传来战报,姑丈才上表请战啊。姑丈上表请战,章和帝若允准了,自然是去武堡,那是咱们的地盘。”   忠王烦恼,“战报应该来,却迟迟没来;你姑丈不该此时离京,偏偏此时离京。”   按照计划,应该是鞑靼入侵,武堡传来战报;武堡重镇一向由忠王守卫,忠王要求领兵,章和帝没有理由拒绝;江博儒上书请战,章和帝看在明探微的面子上,一定应允;忠王带着王府众人和江博儒、江浩歌,回铜城忠王府。回到忠王自己的地盘上,那就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朝廷鞭长莫及了。   可事情都有了偏差:武堡迟迟没有战报传来;江博儒忽然被带离京城,押送去定海。   定海那边倭寇猖獗,江博儒上了战场,真的有可能为国捐躯。   固原郡主怎么受得了?   孟训纳闷,“为什么咱们每件事都不顺?”   忠王听到“每件事都不顺”,心里直突突。   每件事都不顺,那是不是固原郡主的假死,也有问题?   忠王决定告诉忠王妃,一定一定,要把固原郡主看好,不能露面,不能被发现。   ……   京郊驿站。  夜深了,黑鹰卫的两个千户,柏攀和章翰,还没入睡。   “警戒严密,你还忧心什么?”柏攀才在各处巡视了一遍回来,觉得警戒太严密了,不可能出问题,“你睡不着,也拉着我不让我睡,岂有此理。”   “我是真的害怕。”章翰向来小心谨慎,“咱们押送的这位,可是宣德侯、忠王的女婿。宣德侯府是没啥人了,忠王势力可大着呢。”   “他还敢劫人不成?”柏攀一笑。   章翰嘿嘿两声,“那可真不一定。本朝唯一的异姓王,位高权重,暗杀几个黑鹰卫又算得了什么?你别忘了,咱们出发前,上头是怎么交代的。”   柏攀一个激灵,困意全无。   出发之前,上头有命令,若中途遇劫,首先杀江博儒。   柏攀和章翰越商量越不放心,干脆命人把江博儒提了过来。   把人放到眼皮子底下,两个负责押送的千户总算安心一点了。   两人也不困了,命兵士烫了酒,切了盘牛肉,喝起酒来了。   酒喝得越多,说话越露骨。   柏攀不怀好意的瞅了眼江博儒,“这个人活着,却已经死了。”   “对极,他必须英勇杀敌,为国捐躯。”   两个千户大笑,同时干了一杯。   江博儒手脚被绑,满脸惶恐。   为国捐躯?他江博儒的命运已经被决定了,要为国捐躯?   “微儿是我亲生女,我的耻辱,岂能与她无关?为了微儿,我想戴罪立功,我想上战场,我若死在战场上,微儿便有一位为国捐躯的英雄父亲;我若死在牢狱中,微儿便有一位令她含羞蒙耻的罪臣父亲……”   江博儒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仿佛又回响在耳边。   难道他的话真要应验了,他会死在战场上,为国捐躯?   江博儒险些被吓死。   为国捐躯,只是他骗明琅、明探微的,只是脱身之计,他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第75章 075   柏攀酒意上来, 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反正江博儒迟早是个死,要不然咱们今晚便……”伸出一只又黑又大的手掌,杀气腾腾的砍了一下。   章翰心动,“对啊, 迟早是个死。”   上头有吩咐, 宣德侯要“为国捐躯”。   柏攀见章翰真有要动手的意思, 忙和章翰凑在一起,细细协商。   宣德侯犯的事太大了, 让他安安生生活着, 那是不可能的。若要处死他呢,一则江家有免死铁券,二则江博儒是明五姑娘的生父, 判处死刑,后患无穷。宣德侯戴罪立功为国捐躯, 是最好的结局。   “夜长梦多啊。”两人商量好了,“先下手为强。”   何必等贼人真的来劫杀呢?真到了那时,必有死伤。   江博儒哆哆嗦嗦,“你们, 你们当着我的面, 说要如何杀我……朝廷官兵, 焉敢行此不法之事?”   柏攀呸了一声, “你和你老爹还是侯爷呢,朝中重臣, 食君之禄, 你父子二人又做了什么?”   章翰讽刺, “你也是运气好,上头让我们黑鹰卫来押送你。若是换了鹰扬卫, 你试试?鹰扬卫替药指挥使抱不平,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柏攀带着酒气伸手拍打江博儒的脸,“缺德事让你们一家人干完了,你还有脸责问我们?”   章翰坐到江博儒身边,“我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娶了明夫人那样的美人为妻,怎么可能还不满意,要在外面勾三搭四?你看看人家药指挥使,对明夫人忠贞不移,爱屋及乌,对明五姑娘都视如己出。”   江博儒长叹一声,闭目不语。   说什么呢?一失足成千古恨。   明琅再美再好,也是抢来的,他对着明琅便心中有愧。在外面勾搭上了别的女人,原本只想散散心,谁知道那是固原郡主,忠王爱女,沾上就跑不掉了。   接下来的事,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他也后悔,但后悔有什么用呢,事已至此。   柏攀和章翰检查了江博儒的绑绳,又塞住了江博儒的嘴。   不能再让江博儒说话了。   江博儒在恐惧和后悔中,度过了一个无比漫长无比难熬的夜晚。   他知道,天亮之后启程,黑鹰卫就要设法送他上路了。   他想逃生,但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次日清晨,柏攀和章翰命令兵士把早饭拿进来,亲自看着江博儒吃。   江博儒食不知味。   这是他的最后一餐了么?   “多吃点。”章翰见江博儒吃的不多,把一块香喷喷的酱牛肉放在他面前,“全吃了。”   江博儒咧开嘴,无声的笑。   果然是断头饭……   江博儒笑出了眼泪。   但最后他还是把牛肉全吃了。   就算死了,也不能做个饿死鬼啊。   吃完饭,江博儒又被捆得结结实实,嘴又被塞上了。   江博儒想到即将到来的死亡,恐惧绝望到了极点。   谁知才要出发,下属过来送信,“千户大人,机密信件。”柏攀和章翰不敢怠慢,忙拆开看了,看过之后,两人神态怪异。   两个看着江博儒的眼神,更加怪异,“这位江侯爷,咱们暂时还真动不了。”   江博儒动不了,也说不了话,眸中却满是惊喜。   但两个千户接下来的话,又兜头给他浇了瓢凉水,“这位江侯爷,必须壮烈阵亡。”   江博儒眸中惊喜退去,惊骇顿生。   他必须壮烈阵亡……他就不能苟且偷生么?他现在只想活着,哪怕像狗一样活着也可以,好死不如赖活着……   柏攀和章翰并肩骑马,小声商议,“这人咱们是动不了,不过咱们昨晚才生那个念头,今天清晨便有密信送至,可见有人秘密跟着咱们。咱们也不必太过忧心,就算遇劫,也会有救星的。”“对极,一定有人秘密跟踪。”   跟踪他们的人,两人没有说出口,心里都猜的是诚王府。   果然,中途遇劫,黑鹰卫处于下风,一队护卫紧急赶到,加入战局,形势陡转。   这队护卫,确实是诚王府的。   偷袭之人大多数被杀或自杀,有两个人服毒自杀,但抢救得及时,又活过来了。   诚王府带走了这两个人。   “忠王只派了这一队死士来偷袭。”临走之时留下话,“但前面未必就安然无事了,尔等还须小心谨慎。”   来如风,去也如风,一行人风驰电掣般,去得远了。   柏攀和章翰回味着方才的话,“忠王只派了这一队死士来偷袭?”   两人都惊出一身冷汗。   忠王的所作所为,诚王殿下早有察觉?忠王逃不出诚王殿下的手掌心?   诚王这位未来储君,厉害啊。   ……   固原郡主醒后,忠王不敢留她在京城太久,命人秘密送出城。   才出城不久,就被鹰扬卫抓获了。   鹰扬卫押着固原郡主进城,引得不少百姓围观。   “这固原郡主不是死了么?尸体已经交给忠王府领回了。怎么又活了?”   “这还用问么?忠王欺君,让固原郡主假死,想逃脱罪责。”   “这也太大胆了,简直视朝廷律法为无物。”   “忠王一直这么狂,自恃功劳,无法无天。”   “你们听说了么?忠王其实不是孟家子孙,他是冒充的。”   “真是冒充的啊?有什么内情,狸猫换太子?”   “老忠王的嫡子叫孟直,那才应该是真正的忠王。现如今的这位忠王叫孟真,生母出身寒微,而且进入忠王府时,疑似已经有了身孕。”   “天呢,竟有这种奇事?老忠王也不管?”   “老忠王有嫡子,以为将来是嫡子继承王位,谁知道有人狼子野心,把老忠王的嫡子给谋害了。”   “太可怜了。老忠王,还有老忠王的嫡子,实在太可怜了。”   百姓们议论纷纷。   设身处地想一想,若是自己辛辛苦苦一辈子攒下的基业,还有祖上传下来的基业,本想留给亲生儿子,谁知亲生儿子被害,家业全让别人的儿子得了,这还得了。   这种事太气人了,死人都得给气活了。   和这么气人的事相比,固原郡主死而复活,都算是小事一桩了。   奇闻逸事,流传得很快,人人爱听,人人感兴趣。   这谣言流传的速度,快得不能想像。   连忠王府的人都听说了,下人开始偷偷议论。   忠王和忠王妃,焦头烂额。   忠王气极,“那边还没有信?”   说好要起兵的,怎么一直没有动静呢?   孟训一额头的汗,“一直没有信。我父亲那边,也没有信。”   忠王心头腾起不祥的预感。   忠王妃喃喃,“不会是出事了吧?”   忠王厉声训斥,“闭嘴!”   什么出事了,这么不吉利的话是能说的?   宗人令随王,命人来请忠王到宗人府一叙。   如果是别人来请,忠王可能还心存疑虑,但随王不同,随王是极少数知道他身世的皇室耆老。   忠王去了宗人府。   随王命人把固原郡主带上来,忠王老脸一红,“这是本王做错了。”   但忠王也没有太当回事,毕竟他姓孟,先祖和本朝开国皇帝是异姓兄弟,他这个王位,不会因为固原郡主假死一回,就没了。   随王又命人带上两个人。   忠王脸色言不大好了。   这是他派出去的死士。   死士完不成任务,就应该自尽,这两个人居然还活着?   随王好像知道他的想法,“你自以为安排得天衣无缝,可有人的解毒本事很大,知道么?”   随王叹了口气,“这些倒还罢了,可是你勾结外匪,意图造反,谁能保得了你?”   忠王额头青筋直跳,“谁造反了?”   随王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你的身世,陛下一直知道。”   忠王脑子嗡嗡作响,木木的坐着,“他,一直知道?”   随王苦笑,“先帝曾有意召你回来,和几位皇室老王爷商量过。因无一人赞成,先帝无奈,只好收回那个想法。唉,先帝当时命每一个人都立了誓,一定不会泄露你的身世秘密。可有人违背了誓言,向陛下告了密。这么多年来,陛下一直防着你。”   忠王如堕冰窖。   章和帝什么都知道。   章和帝一直防着他。   这个见鬼的章和帝,那天他怎么没死,怎么没中风…… 第76章 076   如果章和帝死了, 或是中风躺下了,章和帝的那两个儿子诚王、信王,不过是两个毛头小子,不足为虑。   可惜啊, 章和帝福大命大, 那般凶险的中风, 竟然痊愈了。   救章和帝的人,是药归尘。   药归尘可恨、可恶、该杀。   这个药归尘, 是老宣德侯收养的。老宣德侯这是什么眼光, 天下那么多的弃婴,他偏偏收养了一个白眼狼。   老宣德侯也可恶。唉,当初他怎么鬼迷心窍, 会答应瓀儿嫁到江家?   不和江家联姻,便不会有今天的窘迫。   虽说忠王也知道事已至此, 多思无益,还是在心里把老宣德侯骂了又骂。   忠王虽处境恶劣,但自恃身份,还很强硬, “我是先帝骨血, 别说这所谓的通敌卖国是诬陷, 就算我真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谁又敢拿我怎样?”   随王似有歉意,“你是先帝骨血, 这事你知我知, 却不可能公开。若天下人知晓此事, 不光皇室的脸面,连先帝的名声也会受连累的。”   忠王气得冒烟, “这是章和帝的意思吧?他是想要逼死我么?”   忠王抢过“证据”撕了,“休想诬陷我!休想害我!”   随王不悦,淡淡的道:“这般重要之事,你不会以为所有的证据都在这里,能由着你随意撕毁吧?”   忠王跌坐在椅中,“章和帝究竟想要怎样?”   随王叹息,“你非老忠王亲生,这忠王之位,你是坐不得了。陛下的意思,忠王之位应还给老忠王真正的子孙。”   忠王讥笑,“孟直已死,又无子嗣,他能找着谁?”   忠王态度极差,随王却一点也不生气,“若老忠王的子孙实在找不到,那么,便由老忠王的侄子或侄孙来接位。”   忠王愤怒到了极处,眼睛赤红,大声怒吼,“他敢?”   随王缓缓道:“孟俭,孟侁,孟傥,孟佶,已在来京城的路上。”   刹那间,忠王明了了一切,“孟协和孟卓,早已向章和帝投诚了?”   孟协和孟卓,是老忠王的侄儿。   孟协、孟卓年老,不愿竞逐这忠王之位,但是他们的儿子可以。   孟协之子孟俭、孟侁,孟卓之子孟傥、孟佶,哪一个不是野心勃勃?为了王位,他们会争先恐后向章和帝表忠心。   身世被揭穿了;谋反的证据被抓到了;孟家人投靠了章和帝。   大势已去。   忠王仗着身份一直无法无天,这时才感到深深的恐惧。   章和帝步步为营,这是要他的命啊……   ……   忠王府被团团包围。   忠王妃、孟训、孟诠、孟诗、孟谙等人,悉数被抓。   王氏和曹氏运气好,当时恰巧带着江浩歌外出。   知道忠王府被围,曹氏一定不肯回去,急急忙忙躲回娘家了。   回到娘家之后,曹氏跟她父母兄嫂大闹,一定要和离。   “离。”曹父当机立断。   忠王府有难,曹家立即要求和离,难免背上不义之名。但宁肯背着这坏名声,也不能把曹家人给连累了。性命要紧,利益为重。   曹父写了和离书,重金贿赂,多方托人,把和离书带给孟诠。孟诠不愿意,但狱卒得了好处,利诱威逼,“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家已是这样了,何苦牵连曹家?”孟诠被逼无奈,最后含泪写下自己的姓名。   孟训和孟诠关在一起,见孟诠这样,觉得自己比孟诠要强些,“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都是这样的,你也不用太难过了。说不定哪天,王家也来人跟我要和离书。”   孟训只是安慰孟诠,谁知不久之后,王家真的送来了和离书。   “什么书香门第?王家这是什么书香门第?”孟训又气又怒。   王氏不是总说她是书香门第的姑娘么,为什么丧德败行,不肯和夫君共荣辱?   孟训哪里知道,王氏的父亲一开始确实是不同意和离的,但王氏的陪嫁丫环秋紫忠心护主,哭着在家主面前跪下,挽起袖子,露出恐怖的伤痕,“这都是姑爷打的。姑爷他……他禀性凶残,实在不是良配,姑娘若回到他身边,他正是不顺的时候,心里有气,更该虐待姑娘了。姑娘是老爷太太亲生的,老爷太太岂不心疼?况且忠王府的人寡廉鲜耻,姑娘这般贤淑,嫁到他家,真是明珠暗投了。”把孟训为固原郡主的所作所为而骄傲等事说了说,“……这样的人家,迟早出事,谁也护不住。”   王氏的母亲心疼女儿,王氏的兄长不想惹事,一心要避祸,都劝王父。王父最后点了头。   王家的仆人还表功呢,“虽说和离了,我家姑娘有情有意,还留江家表姑娘在我家住着呢。”   孟训咬牙切齿,“江家所有的人都该死!忠王府就是被江家害惨的!回去跟你家姑娘说,让她把江浩歌丢出去喂狼……”   孟训状若疯癫,王家的仆人吓了个半死,哆哆嗦嗦拿着和离书,赶紧跑了。   必须和离啊,姑娘不能嫁给个疯子!这孟家的训少爷就是个疯子!   江浩歌,他的亲表妹,丢出去喂狼?   就算是说气话,也太狠了。   这种狼人,一定要离他远远的,要不然说不定哪一天,就被他给害了……   ……   江浩歌侥幸逃过忠王府抄家,暗自庆幸。   宣德侯府被抄家的时候,她就尝过牢狱的滋味了。   那滋味实在太难受,她这辈子再也不想身陷囹圄。   王氏并不喜欢江浩歌,但王家以书香门第自居,江浩歌姓江,并不能算是忠王府的人,王家不能把江浩歌当成犯人家眷交到官府,也不可能赶出门。反正就是个小姑娘,当成做好事,收留了她。   寄人篱下,当然是很难受的。   衣食住行,处处受限制,处处不方便。   可怜江浩歌一直娇生惯养,就算宣德侯府倒了,也有忠王府庇护她。但忠王府也倒了,她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更让江浩歌不能接受的是,街头巷尾,包括王家的下人,都在传扬忠王的身世,说忠王不是老忠王亲生的,为夺取王位硬是把老忠王的嫡子孟直给暗杀了,鹊巢鸠占,丧尽天良。   江浩歌委屈之至,想为她的外祖父大声疾呼。   谁稀罕忠王之位了,谁为了忠王之位暗害孟直了?她的外祖父确实不是老忠王的骨血,但却是皇室血统,是先帝亲子,本来应该继承帝位的啊。   帝位和忠王之位,孰轻孰重?   江浩歌有满腹的话想要说,但没人听她的。   她现在孤苦无依,王家肯收留她、给她衣食就不错了,别的忙王家是不会肯帮的。   忠王的罪名是谋反,太严重了,江浩歌不可能见到人。老宣德侯的罪名相对轻交,还能想想办法。   江浩歌变卖身上仅有的首饰,托王家的下人替她打通关节,去狱中见了老宣德侯一面。   祖孙二人见了面,相对凄然。   老宣德侯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愁的。   侯府倒了,唯一的儿子被押着上了战场,曾经寄以厚望的忠王府,也倒了。   “祖父后悔啊。”老宣德侯眼晴无神,“当年祖父若是不收养药归尘,哪有今日之事?”   他如果不收养药归尘,宣德侯府顶多是没有人才,渐渐败落而已。   收养了药归尘,宣德侯府倒是有人才了,但这个人才可以为江家建立奇功,也能把江家打入地狱。   江浩歌深恨药归尘。   她的祖父、父亲,就是被药归尘送入天牢的。   那是她一切灾难的开端。   “祖父,药归尘就真的没有把柄在您手里么?”江浩歌不死心的问。   老宣德侯努力回忆着往事,“算是有吧。我在山里捡到他的时候,他衣服上绣着展翅翱翔的苍鹰。西北边陲有一个小国家,叫木和国,那个国家的勇士以能征惯战著称。展翅翱翔的苍鹰,正是木和国的标志。唉,祖父当时见他生得实在好看,身体健康,衣服上又有精美的苍鹰刺绣,说明他父母应该是木和国的达官贵人……”   老宣德侯起了贪心。   他想把侯府发扬光大,但他没有天份,他也舍不得他的儿子太拼命。   木和国的达官贵人之后,应该有习武天赋。如果收养了这个有天赋的孩子为义子,将来让义子为侯府搏杀,何愁功劳不到手?   他设想的很好,实际上的进展也很顺利,药归尘确实为江家立了大功。只是药归尘一心要迎娶明琅,功劳和婚事联系在一起,药归尘不肯让。后来一错再错,药归尘不仅没为江家无私奉献,反倒把江家给坑了。   “当初您就不应该收养他。”江浩歌恨恨的道。   药归尘那种忘恩负义之人,干脆在山里冻死饿死好了,辛辛苦苦养大他,他要转过头来害死恩人的。   老宣德侯在牢里久了,志气消磨,连恨人的力气也没有了,“不说这些了。湄湄,想办法安置你要紧。你寄居在王家,到底也不是个办法。王家养你一天两天还可以,一个月两个月或许也行,时日久了,王家会不耐烦的……”   “我还能去哪里?”江浩歌很是茫然。   天下之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么?   老宣德侯艰难的道:“明家那位五姑娘,其实是你的亲妹妹……”   “难道您要我去投靠她?”江浩歌愕然。   江浩歌一开始觉得这太荒谬了,但转念一想,这是古代啊,古代最讲血缘亲情,只要是一家人,什么都能包容。   江浩歌和明探微,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姐姐有难,妹妹可不就应该帮忙了?   如果放到现代社会,法律有规定,父母没有能力的情况下,兄姐是有义务扶养弟妹的。   虽然明探微比江浩歌还小两天,可明家正享受着荣华富贵,江家却已经倒下了。   在这种情况下,明探微尽自己所能帮一下江浩歌,也是人之常情。   江浩歌很快自己说服了自己,“祖父,我会去明家找她的。”   “时辰到了,赶紧走。”狱卒逼着江浩歌离开。   江浩歌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   老宣德侯手扶铁栏杆,伸长了脖子张望。   他知道,他以后大概很难再见到小孙女了……   江浩歌真的到了明府。   明肃政亲自见的她,听闻她的来意,明肃政略一思忖,笑道:“令祖父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暂且回王家,你的姑母江博雅,我会设法捞出来。”   江博雅是出嫁女,而且江博雅并没有参与犯罪。捞出江博雅,不是难事。   江浩歌呆了呆,“所以,祖父让我来明家的意思是……”   明肃政笑而不语,眸中满是讥讽。   江浩歌脸一红,胡乱道了谢,低头疾步走出。   姜是老的辣,原来祖父让她来明家找明探微是假,借机要协明肃政帮忙救出江博雅才是真。   祖父是算准了明肃政一定会这么做么?   祖父也是有计谋的,当年为什么棋差一着,把侯府弄到了这步田地……   江博雅无罪释放,江浩歌跟着江博雅回了家。   江博雅满腹怨气,“你母亲做的好事!”   江浩歌心中恼火,但她眼下只能跟着江博雅度日,不得不放低姿态,“姑姑,江家只剩下咱们姑侄俩了……”   江浩歌楚楚可怜,江博雅心软了,伸手搂了她,抱头大哭。   太夫人大半辈子养尊处优,被关入监牢之后,熬了没多久,一命呜呼。   老宣德侯知道之后,枯坐一宿,像木桩子一样。   老宣德侯没过几天也死了,临死之前上了表章,说药归尘是异族人,非我族类,将来祸患无穷。   老宣德侯说,药归尘是木和后代,木和勇士凶残好杀,不能信任。   药归尘是空降的高官,直接担任鹰扬卫指挥使的,不服气的朝臣自然是不少。   借着老宣德侯的表章,许多朝臣建议,免去药归尘的官职,永不录用。 第77章 077   支持药归尘的官员当然也有, 说药归尘是由老宣德侯抚养长大的,从小便以为自己是东楚人。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异心?更何况药归尘的父母是谁都不清楚,是不是异族,还不好说。   这两派人争执得非常激烈。   药归尘为避嫌, 上表请辞。   这是本朝惯例, 官员遇到弹劾, 例行做法就是请辞。   章和帝准了。   张鄠为此专程来了趟明府。   “我们都懂。”明探微告诉他,“形势如此, 不得已而为之。”   宣德侯府名声已经败了, 老宣德侯却还是可以的。   毕竟在世人心目当中,老宣德侯只是古板了些,宣德侯府今日种种, 是他儿子不争气,是他儿媳妇做的孽。   更何况药归尘是异族人这件事, 是老宣德侯临死之前的奏疏,可以说是遗言。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老宣德侯不会临死之前撒弥天大谎,更何况老宣德侯把当年裹着药归尘的小襁褓上交了, 小襁褓上绣的确实是苍鹰。   老宣德侯不只上交了小襁褓, 还指出药归尘的肩头有苍鹰烙印。也就是说, 药归尘确实是木和人, 异族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异族人不适合担任鹰扬卫指挥使。   “我爹爹不当指挥使, 别人倒还罢了, 最高兴的是我师伯。”明探微笑咪咪,“师伯说, 我爹爹又可以当大夫了,治病救人,功德无量。”   “你呢?你怎么想?”张鄠关切问道。   “我嘛,我和我娘商量了,要是我爹不当官,那便开家医学院。”明探微小眉头微皱,叹了口气,“不过呢,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什么问题?”张鄠担心。   明探微粲然一笑,“问题就是,我娘认为应该叫药学院,我爹爹偏要加上明氏两个字,叫明氏药学院。”她笑得调皮,张鄠不由的也笑了,“原来如此。这可真是个很大很大的问题,很难解决。不过,五妹妹聪明之极,这么难的问题也难不倒你,对不对?”   明探微不无得意,“对啊,他俩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还是我帮他俩解决的。把医学院和药学院分开就好了嘛,一个是明氏医学院,一个是药学院。”   张鄠拍掌,“这主意太好了,周到之极,也只有五妹妹能想得到了!五妹妹真是冰雪聪明,举世无双!”   明探微大乐,“我爹我娘,还有舅舅,师伯,都是这么夸我的。”   团宠的待遇,就是这么好。   “明氏医学院,我第一个报名。”张鄠很是踊跃,“我一直想学点医术……”   “真的么?”药生尘乐呵呵的来了,“你这个学生,师伯收了。”   “多谢师伯。”张鄠很乖巧,“我给您背药箱。”   药生尘想了想,“阿鄠这位皇孙愿意给师伯背药箱,师伯是不是可以得意一下?”   “当然可以啊。”明探微和张鄠异口同声。   药生尘拈须大笑。   明老太太和大太太差人来传话,请张鄠在明府用晚膳,张鄠欣然应允。   平时张鄠若在明府用膳,明老太太、明肃政等人最关心的都是他,今天却和往日不同,注意力都在药归尘身上。   明老太太亲自给药归尘夹菜,明肃政亲自给药归尘盛汤。   明探微感动极了,“阿婆还有舅舅,唯恐我爹爹感怀身世,自怜自伤啊。”   直到现在,药归尘也不知道生身父母是谁,挺可怜的。   张鄠微笑,“药叔叔怎么会自怜自伤?身边全是亲人。”   明老太太、明肃政等人的态度就不说了,明琅更是异常温柔体贴,哥哥哥姐姐们,一口一个姑父。   易地而处,若张鄠是此时的药归尘,只会觉得温馨温暖。   诚王被册立为太子。   药归尘无官一身轻,和明琅商量了一下,换了轻便衣服,带了明探微,一家三口出门游玩。   看戏喝茶,游逛街市,兴致勃勃。   “我很喜欢买东西的。”明探微表示,“花钱令我快乐。”   虽然药归尘看起来毫无异样,但明探微还是担心他会有压力。   被视为异族人,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时代还是很注重出身的。   购物解压,这是明探微的切身体会。   对于药归尘来说,应该也有同样的效用吧?   反正买东西总归没什么坏处,至少能促进消费。   “买买买。”明探微挥着小手。   药归尘对明探微一贯纵容,“微儿喜欢,那便买买买。”   一家三口开开心心的,有用没用之物,买了许多。   逛街购物途中,一家三口无意之中,也听到了不少流言。   “哎,你听说了么?鹰扬卫指挥使药归尘,原来是外族人。”   “这个我也听说了。应该是真的。药指挥使在练武功这方面有天赋,确实和普通人不同。”   “木和勇士,都很能打。”   “可惜了,药指挥使天纵奇才,却非我族类。”   “唉,明五姑娘没福,嫁不到皇家了。”   “为什么啊?”   “明五姑娘身份不合适,亲爹是宣德侯,人品太差;继父是药归尘,异族人,不能信任。六公子是皇孙,而且是太子嫡子,明五姑娘这个身份,实在配不上啊。”   “这么说也对。太子嫡子,什么样的千金小姐娶不到,用不着将就明五姑娘。从前是诚王要证明清白,没奈何才要和明家联姻的。”   “对,此一时彼一时。”   这些言语传到耳中,药归尘没办法不介意。   他和明琅私语,“从前我以为,这个官做不做都行。但为了微儿,我只能奋发图强。做父亲的如果不强大,如何能保护女儿?”   一张可爱的笑脸凑过来,“用不着,这个真的用不着。如果是为了我和六公子的婚事,那真是用不着。”   “微儿不喜欢六公子?”药归尘纳闷,“可你和六公子仿佛很谈得来。”   “喜欢啊。”明探微不否认,“我喜欢六公子,和喜欢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差不多。”   药归尘和明琅明白了。   原来微儿把六公子当哥哥啊。   明探微不仅把这个意思跟父母说清楚了,还特意找大舅舅详谈了一次。   明肃政和明琅、药归尘仔细商量过后,委婉向太子表示:六公子和明探微年龄都太小,孩子还没定性,将来长大之后,若两个孩子性情相投,自是良缘。若不相投,不必勉强。   也就是说,这婚事明家不强求。   太子拂然,“姻缘已定,没有反悔的道理。”   明肃政恭敬客气的说了一番话,太子听来竟有些熟悉。   想起来了,当年章和帝要为信王求娶明琅之时,明肃政就是这么说的。   太子苦笑。   明家当然不强求了。明家有好女,招婿上门也能招到药归尘这样的俊才,为什么一定要嫁入皇家?   章和帝知道明家的态度之后,打趣张鄠,“小六,祖父预感到了,你长大之后娶媳妇,不会很顺利。”   “祖父,您说句吉利话不行么?”张鄠抱怨。   章和帝忍俊不禁,“臭小子才多大,就这么想娶媳妇了?”   “您说句吉利话。”张鄠拉着章和帝撒赖。   章和帝笑得手软拿不住笔,索性把笔放下,痛痛快快笑了一场。   张鄠还要再“威逼”,但有大臣求见,章和帝处理朝政去了。   “真不吉利。”张鄠抱怨。   小时候便定了亲,为什么长大之后娶媳妇会不顺利?这还讲不讲道理了?   定了亲便是未婚夫妻了,年龄再小也是。   别拿娃娃亲不当回事。   孟俭、孟侁等人到了京城。   随王先见了孟俭、孟侁、孟傥、孟佶,“陛下圣明,会先寻访老忠王的子孙。若老忠王的子孙皆已不在人世,那么,四位公子之中,武力最强、兵法最精之人,可继任忠王。”   孟俭等人,表情不一,心情不一。   孟俭大概是最兴奋的,因为他武力最强,其余的三个弟弟,不是他的对手。   孟侁和孟傥身经百战,自认为熟悉兵法,也有一定的胜算。   孟佶是四人之中最为文弱的,这忠王之位,大概和他没什么关系。   孟俭等三人正在寻思着如何在比赛当中获胜,孟佶却深深一揖,“据在下所知,老忠王嫡长子孟直,是有儿子的。”   “什么?”随王大吃一惊,“老忠王有孙子?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这并不是秘密。”孟佶很是恭敬,“兄长们都知道。”   随王向孟俭等三人求证。   孟俭等三人见孟佶先说了,也不便撒谎,“前些年确实有人从木和国过来寻亲,说是木和顾相之女,曾和世子孟直成亲……”   “朝廷怎地从不知晓?”随王愕然。   孟直这样的身份,成过亲应该上报啊,有儿子更应该上报。   “是这样的。”孟佶解释,“世子孟直西征途中经过木和,和顾相之女一见钟情,由顾相主持,举行了婚礼。之后世子和顾夫人一同回国,中途世子接到家书,知道老忠王病倒在床,世子飞马赶回,顾夫人已经有了身孕,不宜骑马,只好和世子分开了。”   随王懂了,“之后老忠王、世子相继病故,世子在外成过亲的消息,连你们也不知道,对不对?”   老忠王、孟直去世的时候,没人知道这件事。等顾家来寻亲的时候,已经是忠王在位,估计忠王设法隐瞒了,所以朝廷一无所知。 第78章 078   孟俭、孟佶等人详细说明了情况。   老忠王得了急症, 孟直匆匆回来之时,老忠王已经离开人世。孟直深受打击,吐血昏倒,之后虽然醒过来几回, 但已经说不出话了。不久, 孟直便追随老忠王去了。忠王顺理成章继承王位。   忠王继承王位的前两三年, 曾有十几位妇人抱着孩子自异域过来,声称孩子是孟直的, 但这些妇人全是贪图荣华富贵来冒认的, 没有一个能拿得出真凭实据。   久而久之,众人便习惯了:但凡从异域来到铜城认亲的,全是骗子。   顾相曾数次差人前来, 都被当成了骗子,无人在意。   直到顾相之子顾怀允到忠王府来寻亲之时, 最初也是被当作骗子看待的。后来顾怀允拿出了孟直亲笔写的婚书,才引起了重视。   “据顾怀允说,他姐姐顾怀璧和孟直离开娘家之时,已经怀有身孕。后来孟直疾驰回忠王府, 顾怀璧乘车缓缓进发, 途中生下一子, 顾怀璧写了信向娘家报喜。顾相一家收到喜信, 万分喜悦,但之后便再也没有顾怀避璧的消息了。”   “忠王-------就是孟真, 他命人查探, 查到的结果是顾怀璧中途为马匪所劫, 连同仆从侍女以及才出生不久的婴儿,所有的人都遇难了。”   “孟真不是老忠王的骨血, 他这个调查结果或许并不可信。”   婴儿真的遇难了么?就算真的遇难了,那果真是马匪动的手么?兹事体大,随王立即向章和帝禀报了。   章和帝有意命太子查证此事,信王却说,太子和药归尘是亲家,老宣德侯遗言中指出药归尘是木和人,到忠王府寻亲的顾怀允也是木和人,太子理应回避。   信王毛遂自荐,请求协助随王,一同办理此案。   章和帝准了。   孟真现在已经是阶下囚,随王和信王一起提审了他。   随王质问孟真,为什么不将顾怀允前来寻亲之事上报朝廷,孟真振振有辞,“一则婴儿已经遇难,二则孟直和顾怀璧没有在忠王府成亲,木和小国的婚礼,孟氏家族不认可。故此,没必要上报。”   随王想了想,觉得孟真所言,也有一定的道理。   如果孩子真的没了,孟直和顾怀璧的婚姻,孟氏族中又不承认,那确实没必要向朝廷上报。   随王又询问顾怀璧和婴儿的下落,孟真狞笑,“木和到铜城路途遥远,中途遇到马匪,全军覆没,这固然很不幸,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一口咬定,顾怀璧和婴儿都死了。   信王淡淡道:“你最好说实话。你要想清楚,你是先帝骨血,是皇室血脉,陛下不会杀你,但你的妻子呢?你那已经过世的母亲呢?”   “与我母亲有何相干?”孟真又惊又怒,“她老人家都已经过世了,难道要让她在九泉之下,还不得安宁?”   “单凭她混淆孟家血脉,她便不配和老忠王合葬。”信王不无厌恶,“她的尸骨是要抛至荒野,还是要另择坟地妥善安葬,看你了。”   “要胁我?”孟真恨恨从齿缝里迸出三个字。   “先是你亡母,然后是你妻子,再然后是你女儿。”信王不留情面,“你女儿已经出嫁,是江家的人。你若不说实话,这三个人一个接一个,挫骨扬灰。”   孟真暴跳如雷,信王不为所动,冷酷无情。   随王心生寒意。   信王是个狠人啊。   孟真好歹也是先帝的儿子,信王那狠厉的眼神,却仿佛要杀了孟真似的。   随王相信,如果孟真一直这么不配合,信王真会下狠手。   孟真终究还是怕了,怕他母亲的尸骨真的被抛至荒野,怕他的妻子、女儿在他面前一个一个的死去。   孟真松了口,“忠王府有个下人叫潘七,这个潘七曾经是孟直的贴身护卫,孟直派他保护顾怀璧,你们去问他好了。”   随王有惊奇之色,“当真?”   这不对啊,按孟真一贯的作派,真是这么个人,孟真能不杀人灭口?   真把潘七提过来,随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怪不得孟真不提防这个潘七呢,没必要。   潘七是个哑巴,不会说话,而且目不识丁,不会写字,从潘七嘴里,又能问出什么来呢?   信王却想到了,“孟真派去劫取江博儒的死士,有两个服了毒要自尽,却被杏林高手解了毒,救下来了。潘七如今是个哑巴,当年却一定不是,请大夫来为他看看,能医治好了,也说不定。”   信王亲自到明府,请来了药归尘。   信王并没有跟药归尘说得太清楚,只请药归尘帮着解毒。   药归尘解毒本领高超,不负所望。   潘七是被孟真给毒哑的,解毒之后,慢慢恢复,能艰难嘶哑的说出话来了。   潘七讲出了当年之事:世子快马回铜城,他带护卫保护世子妃顾氏,缓缓回归。途中世子妃身体有恙,暂时在静境山庄休养,并在山庄里生下了一名男婴。   世子妃派出两名信使,分别向娘家、夫家送喜信。但是,往铜城送信的那名信使被杀害了,两天之后,清晨时分,才推开门,那名信使的尸身便倒下来了。门外,是一队杀气腾腾的精锐骑兵。   这队骑兵见人便杀,潘七等护卫保护世子妃和婴儿出逃。   世子妃为保婴儿的性命,把孩子交给潘七,命令潘七带孩子快跑,她则抱了床小被子,朝相反的方向跑了。   追兵显然对世子妃和婴儿兴趣更大,暂时放过潘七,去追世子妃。   潘七抱着孩子跑到精疲力尽,见远远的又有两个追兵追来了,只好忍痛把婴儿放在一块青石上,把追兵引开。潘七设法除掉那两个追兵,折返回放孩子的地方,孩子已经不见了。   潘七心急如焚。   周围没有血迹,应该没有被野兽吃掉,是谁把孩子抱走了么?   潘七遍寻不获,只好回忠王府求援。这时忠王已经是孟真了,孟真毒哑了潘七,挑断潘七的手筋脚筋,潘七成了废人。   孟真告诉潘七,做为世子孟直的护卫,潘七本来是应该死掉的,因为潘七曾经在战场上救过孟真一回,孟真不忍杀他,留下了他的性命。   潘七验明老宣德侯留下的小襁褓,药归尘肩头的苍鹰烙印,热泪盈眶,“世子和世子妃地下有知,不知有多欢喜。”   不光潘七,随王和信王也湿润了眼眶。   药归尘能活下来,可真是不容易啊。   药归尘泪水滑落,“母亲为了救我,宁愿牺牲自己……”   做为一名弃婴,他一直不敢想像,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他以为,父母抛弃了他,不要他了。   但其实不是的,母亲很爱他,为了保护他,宁愿牺牲自己,引开追兵。   药归尘从潘七口中得知,世子和世子妃感情很好,对尚未出世的孩儿,也很是疼爱,常说等孩子生下来,要亲自抚养,亲自教孩儿读书骑射。   药归尘泣不成声。   他一向坚强,这时却抱着小襁褓,哭成了泪人。   潘七陪着他落泪。   有一个人在他面前蹲下身子。   是信王。   “药……孟先生。”信王暂时称他为孟先生,“你若做了忠王,会如何对待明夫人?”   药归尘缓缓坐起,眸光渐渐清明。   信王,一个幼年时曾和明琅谈婚论嫁的人,一个直到如今还对明琅念念不忘的人。   “她是我唯一的妻。此生此世,忠贞不渝。”   信王不知是悲是喜,“你若待她不好,本王一定不会放过你。”   药归尘微晒,“她即是我,我即是她,我为什么要待她不好?那岂不是自残么?”   ……   药归尘身世大白于天下。   孟俭、孟傥等人心中失望,自不必说,但证据清楚明白,他们辩驳不了,只能接受。   朝臣们大多喜出望外,“怪不得药指挥使天纵奇才,原来是老忠王的嫡孙啊。孟家多帅才,将门出虎子。”   支持信王的大臣,就很沮丧了。   药归尘和太子是亲家,如今成了忠王,太子那边,实力大培啊。   陈贵妃姐弟,以及信王妃,为此没少抱怨信王。   为什么会让药归尘这般顺利便认回孟家、成为忠王?这不是给太子帮忙么?   “小六有了位好岳父啊。”陈贵妃酸溜溜的。   张鄠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和明探微一起策划如何开立医学院、药学院。   两个人都呆若木鸡。   忠王这两个字对于明探微和张鄠来说,是很讨厌和很让人反感的,但药归尘是老忠王的孙子、很快会继承忠王之位?   张鄠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如果药叔叔真做了忠王,他和五妹妹,恐怕就要分开了……   忠王不可能长期留在京城,迟早要回铜城。   五妹妹自然是要跟着爹娘的。   药归尘回来了。   明探微小蝴蝶一般飞过去,药归尘俯身抱起她,父女俩亲亲热热的在说着什么。   张鄠缓步过来,听到明探微正在兴致勃勃的发问:“爹爹,我真的能在铜城实行一些惠民政策么?”   药归尘含笑点头。   张鄠心一颤。   他和五妹妹,真的要分开了么? 第79章 079   药归尘的身世确认, 并不是一帆风顺的。   消息传到铜城,孟协、孟卓大惊。   “本以为忠王之位不是你家的,便是我家的。”孟卓发牢骚,“谁知半路忽然杀出个药归尘?”   “我不信。”孟协思来想去, 也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潘七不过是个护卫, 就凭一个护卫,便能认定药归尘的身份?万一他认错了呢?”   “对, 万一他认错了呢?”孟卓拍大腿。   两人一起至孟氏族中, 向族长孟砚溪求救,“真让一个从小生长在外面的人来做忠王,他会把孟家带向何方?再说了, 如何确定他是不是咱孟家的种?血脉不容混淆啊。”   老族长虽然年迈,这件事也是异常重视, 亲自去了京城,一定要把药归尘的身世查个清楚明白。   本来已经尘埃落定的事,因为老族长的到来,又起了风波。   调查药归尘身份的事, 本来是信王负责的。陈大都督却进言, 说信王曾和明夫人有过婚姻之约, 信王应该避嫌。   朝臣哗然。   信王居然和明夫人有过婚约?   众口铄金, 人言可畏,明肃政不得不站出来澄清, “信王殿下幼年之时, 舍妹曾无意中帮过一个小忙, 陛下仁厚,提出为两个孩子定下婚约。明家不敢接受, 也不敢拒绝,希望等到舍妹长大成人之时再作决定。之后舍妹为解金集之围,许配给了宣德侯之子,和信王殿下自然便没有缘份了。”   明肃政的意思,是没有婚约。   但当朝臣当面问信王,“敢问殿下能否保证,绝不带入私人感情,绝不偏袒明夫人?”信王默然不答。   朝臣认为信王和明夫人毕竟还是有些瓜葛,理应避嫌。   老族长不悦,“这位明夫人曾经是宣德侯夫人,又和信王有过婚约?”   这经历也太不单纯了。这样的女子,怎配做忠王妃?   太子和药归尘是亲家,已经回避了;信王又和明夫人有过婚约,也要回避。于是朝臣推荐了礼王,“礼王殿下年满十八岁,也应该历练历练了。”   章和帝准了。   接到任命的礼王张勖,去向他的母亲恭妃求援,“您跟父皇求个情,免了我这个差使吧。”   恭妃愁容满面,“这差使确实难办,太子和信王都向着药指挥使,可那位----”指指东边,“一定不愿意让太子有那么厉害的亲家。”   礼王往东边瞅了瞅,知道那是陈贵妃的宫殿,“她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管不了。”   陈贵妃如果能管得住信王,这苦差使哪会落到礼王肩上?   恭妃帮着礼王想办法,“找找明肃政,如何?药归尘是他的妹夫,他肯定着急想证明药归尘的身份。”   礼王道:“他才不着急呢。他一直在抱怨,说他家想招的是上门女婿,并不想招一位王爷。”   恭妃不解,“这么说来,明家还嫌弃上药归尘的王爷身份了?”   “很不可思议是不是?但事实确实如此。”礼王把明琅招婿时的事大略讲了讲,“……栗辉家世好门第高,明五姑娘给的是零分。药指挥使当时是孤儿,明五姑娘给了十分。”   恭妃想了想,“小六虽然还是个孩子,本事却不小,肯定有主意。”   礼王一笑,“我若去找小六,便太没眼色了。小六忧愁他的五妹妹要远赴铜城,正烦闷着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恭妃不由的发愁,“那怎么办?实在不行,你生场病?”   礼王一手支颐,“这是老法子了。”   不管新法子老法子,管用便是好法子。   礼王打算装模作样的“查”上几天,然后便“累”病了。   生病了自然要休养,顺理成章可以把差使交卸了,所有的风波争斗都可以躲过,简直完美。   ……   老族长坐在明府客厅,板着张脸,心情非常糟糕。   他到京城已有数日,药归尘这位晚辈从不曾登门拜访。   没办法,他只好带着孟俭、孟佶等人,主动来到了明府。   这已经让他很难受了,但他做梦也想不到,他来到明府,竟然还是没有见到药归尘,出来接待他的,是两个娃娃。   虽然这两个娃娃彬彬有礼,言谈举止大方得体,可娃娃就是娃娃,让两个娃娃来招待他,是何道理。   “孟老爷子,请喝茶。”女娃娃白皙如玉,乖巧可爱,仰起小脸冲人一笑,笑得人心都要酥了,“这是专门给您老人家准备的红茶,暖胃抗寒,滋味甜醇。”   “孟老爷子,这是您爱吃的枣糕。”男娃娃亲手捧上银叉,“按您的习惯给您切好了,您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意享用,请勿拘束。”   “多谢六公子。”随行的孟佶双手接过来,含笑道谢。   孟佶趁着没人注意,冲老族长使眼色。   老族长知道孟佶的意思,“六公子是皇孙,您这样的身份亲自替老夫拿这个递那个的,老夫担当不起。”   张鄠谦逊,“哪里,我是晚辈,这是我应该做的。”   老族长憋屈了许久,总算抓住了一点错处,那是绝对不肯轻轻放过的,“六公子,您是不是晚辈,还没有定论,你岳父药指挥使的身世目前还没有查明……”   “孟老爷子误会了。”张鄠不慌不忙,“我自称晚辈,是按皇家和孟家来算的,和我岳父无关。”   老族长:“……???”   孟佶小小声的提醒,“老爷子,六公子也没有说错,本朝开国皇帝和孟家先祖是结义兄弟,皇家和孟家,一直论着亲戚呢。”   老族长更憋屈了。   见不着人,连个错处也抓不着?   孟俭连着喝了两杯茶,不耐烦了,“六公子,五姑娘,可否请药指挥使见上一面?”   孟傥等人也道:“对啊,请出来见个面如何?”   “对不住,不方便。”明探微笑得还是那么乖巧甜蜜,态度好得无可挑剔,“我爹爹说了,在他身世查明之前,不便和诸位相见。”   “请诸位体谅一二。”张鄠说得合情合理,“我岳父并非摆架子,只是身世若不查明,他不知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和诸位相见。”   “朝廷尚在查证,他没办法以孟家人的身份和诸位见面、认亲。”   孟俭脾气急,“他以鹰扬卫指挥使的身份先和我们见一面不就行了么?”   “很遗憾,不可以。”张鄠微笑,“朝廷规制,近卫指挥使不得私自交接藩王,包括藩王的近支长辈以及子侄。”   孟俭等人语塞。   是啊,见个面是很容易,可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相见呢?哪个都不合适啊。   老族长仔细思索,确实是这个道理。   方才老族长还觉得明家只派两个娃娃负责接待客人,未免有些轻慢,这时却发觉,明家并不失礼。   “老夫来得鲁莽了。”老族长缓缓道。   “哪里。”明探微说客气话,“阁下德高望重,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孟佶弯下腰,“五姑娘,你很会用词哦。”   “多谢夸奖。”明探微很开心,“英雄所见略同,我爹爹也是这么说的。”   老族长的目光不由自主便被这可爱的小姑娘给吸引过去了。   来明府之前,老族长想到明夫人是二婚,而且明夫人还带了位小姑娘,很是嫌弃,但见到明探微,老族长想法不知不觉间已经有所改变。   这般冰雪聪明的小姑娘,谁会不喜欢呢。   老族长招手叫过明探微,一脸慈祥,“微儿爱吃什么、爱玩什么?想不想离开京城,到铜城去看看啊?”   孟俭、孟傥等人,无比诧异。   老族长这是什么意思?还没见着药归尘呢,便开口邀请明五姑娘去铜城了?   ……   章氏和明珨、明玫等人,远远的往客厅这边张望。   “孟家来人了?”章氏两眼放光,“这回是真的要认回去了吧?不改了吧?不瞒你们说,这些天我这颗心啊,上上下下,起起浮浮,也不知道我们明家能不能出一位王爷。”   明珨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应该能。”   明玫就不一样了,“什么叫应该能啊,肯定能。”   明玫初到明府,多多少少是有点嫉妒明琅的,但到了今天,她那点嫉妒之情,已经烟消云散。   因为差得实在太远了。明琅的身份地位,明玫拍马也追不上。   “明家出位王爷,咱们都跟着沾沾光。”明玫想得挺美。   “对,沾沾光。”章氏喜气洋洋。   客厅的门打开了,明探微和张鄠,陪着客人们说说笑笑的出来了。   花白胡子的老爷子肯定是辈份最高的,这老爷子一直冲明探微笑。   “微儿这么讨人喜欢么。”明珨酸得不行。   “这你就不懂了。”章氏以官员家眷自命,做出很懂行的样子,“妹夫以后便是忠王了,妹妹便是王妃,微儿当然是郡主了。这位老爷子辈分再高,他也得巴结王爷、王妃和小郡主啊。”   明珨更是冒酸气。   微儿这个一度连父亲都没有的可怜孩子,要做郡主了?这还真是世事如棋,变化莫测啊。   “也不知道妹夫到底是不是王爷。”明珨推心置腹,“一开始说是,后来又说要再调查,今天孟家长辈又和微儿如此亲近。这以后应该不会再有变化了吧?”   “不能有变化。”章氏比谁都着急,“妹夫若不是王爷,我出门得被人笑死。不行,妹夫必须是王爷。”   章氏没城府,早就在外面吹嘘开了。最后如果药归尘没做成王爷,章氏吹出去的牛皮怎么办?没脸见人了。   章氏一直目送明探微、张鄠把客人送走,方才急急忙忙的迎上去,“微儿,那是孟家的人吧?他们是来认亲的?”   “我不知道呀。”明探微懵懂的像个无知孩童,“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张鄠声明。   两个孩子客气礼貌的和章氏、明珨、明玫打了招呼,告辞走了。   章氏等人急得不行,“到底怎么回事,没说清楚怎么就走了?微儿,你快回来。”   明探微已经走得远了。   明珨不悦,“微儿怎么可能不知道?全家人宠得她跟什么似的,她爹娘更是把她惯得没样,家里什么事情瞒得过她?”   “就是不想理会咱们这些闲杂人等呗。”明玫半开玩笑半认真。   明珨、明玫提议章氏去找明老太太打探打探,章氏眼珠转了转,“急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   明老太太这些天心情欠佳,章氏才不去找不自在。   普通人家若是能有位亲王女婿,做岳母的大概会喜不自尽,明老太太却因此很是烦闷。   明琅嫁给江博儒后经历的那番风波,着实把明老太太吓到了。明老太太不放心再让明琅离开她,离开明家。   药归尘是忠王,意味着明琅要随同药归尘远赴千里之外的铜城,明老太太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   章氏这个时候到明老太太面前打探消息,能得着什么好脸色?   明珨、明玫拿自己当客人,思来想去,不便在这紧要时刻没眼色,胡乱开口讨人嫌。   三人谁也没有行动,不过三人都是急着想知道结果,一颗心焦灼得恨不得从胸中跳出来。   ……   真正的美人,手必定也是美的。   明琅一双纤纤玉手,灵巧的修剪着花枝。   人美,动作也美,如行云流水。   药归尘温柔的、专注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明探微和张鄠远远的望了几眼,悄然离开。   “真希望尽快查清楚。”明探微倾吐心事,“我爹爹他内心深处,盼望有父母疼爱,盼望有家族庇护。”   在孩子心目当中,父母就是他们的一片天,无人可以代替。药归尘虽然已经成年,可他的童年孤独又痛苦,所以他特别珍视家庭,特别注重亲情。   没有人会不在意自己的出身,没有人会不在意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张鄠低眉,“可查清楚之后,便会分离。”   张鄠不愿让明探微离开京城,离开他。   “分离?”明探微想了想,“你的意思是说,我娘和我阿婆会分离?不会啦,阿婆也可以去铜城。”   明家早就分过家了,阿婆当然是由亲生儿子奉养的。   明琅去铜城,明玕一家人跟着去便可以了。   阿婆会舍不得大舅舅一家人,会舍不得二房的几个孩子,但这是没办法的事。   事实上,官宦人家是很难合家团聚的。一大家子的兄弟,有的在江南任职,有的远赴塞北,毫无稀奇。   明探微笑容顽皮欢快,张鄠心情跟着明媚起来。   阿婆可以去铜城,他当然也可以啊。   “会很快查清楚的。”张鄠许诺,“包在我身上。”   “全靠你啦。”明探微调皮的抱拳。   “好说,好说。”张鄠含笑还礼。   张鄠张鄠经历过前世,知道孟真的一些秘密。世人都知道孟真有嫡子孟伦、庶子孟休,却不知道孟真还有一个年方十五岁的外室子,名叫孟伟。   孟伟的生母是青楼女子,孟真最初不敢确定孟伟是不是他亲生的,就随意的养在外面了。后来孟伟渐渐长大,越长和孟真越像,孟真就相信了,孟伟确实是他的儿子。   孟伟可以做为一个普通少年,无忧无虑的生活在外面;也可以做为罪臣之后,和孟真一起被圈禁,今生今世,不见天日。   张鄠已经暗中命人把孟伟带到京城了。   张鄠命孟伟换了书童打扮,把孟伟带到孟真面前,“孟伟能走哪条路,你来选。”   孟真看到孟伟这个本该安然无恙、置身事外的儿子,又惊又怒。   “父亲,求您给孩儿一条生路。”孟伟哭着央求。   孟真看着这张和他相似的脸,犹豫挣扎,最后还是父子情占了上风。   孟真为了换取孟伟不被牵连,把当年的真相卖给了张鄠。   想当年,孟真知道孟直在木和成过亲,而且孟直之妻顾怀璧已经怀孕,杀心顿起。   追杀顾怀璧的那些人,正是孟真派过去的。   这些人向孟真禀报,说顾怀璧和婴儿都死了,孟真相信了。   孟真回忆往事,恨死了那些曾经的手下。如果这些人跟他说了实话,他一定早就把药归尘给找出来了,还用等到现在?   张鄠拿到孟真的供词,接着重新搜查宣德侯府,发现了老宣德侯的一些笔录、随笔,其中包括发现药归尘、收留药归尘的经过。   日期、地点等,都和孟真所招认的对上了。   这些证据,一一摆在了礼王、随王、老族长、孟俭等人面前。   礼王头都是疼的。小六这也太神速了吧?他都还没来得及装病,小六便破案了?   现在装病还来得及么?   老族长仔细核对证据,流下热泪,“可怜的阿直,被恶贼给害了。归尘确实是我孟家的人啊。”   孟俭还有不甘,“就凭一个小襁褓就定了忠王人选,我还是觉得草率了些。”   老族长道:“怎么会是草率决定?我前前后后去了明家好几回,已亲眼见过归尘,这般出类拔萃的英杰,这样的天纵奇才,必须是咱们孟家的人啊。”   孟佶附和,“对极了!咱们孟家人就是英勇善战!”   老族长眼前仿佛又浮现出药归尘那英挺的身姿,老泪纵横,感慨万千,“阿直,你泉下有知,应该瞑目了。你有个好儿子啊。”   孟俭、孟佶等人,陪着老族长落泪。   礼王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无话可说。   这次的调查本来就是因为老族长有疑议才举行的。现在老族长都认可了,难道他还要节外生枝?   张鄠自告奋勇,代替礼王向章和帝汇报调查结果。   礼王心中暗喜,“小六,你这孩子遇着和你岳父有关的事,你也太殷勤了……”   “小叔叔你不懂。”张鄠口气非常之大,“等你以后定下亲事,等你有了未婚妻,你便明白了。”   礼王忍俊不禁。   张鄠去向章和帝汇报。   这个结果,章和帝一点也不意外,批奏章的手并没有停下来,“小六,朕很是同情你,你的小微微要远赴铜城,和你分隔两地了。”   张鄠腼腆一笑,“我可以去找她啊。”   章和帝手颤了颤,“小六你不会想到忠王府上门吧?”   药归尘为了明琅,甘当上门女婿;小六为了小微微,也是如此?   可是小六,你才十岁啊,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张鄠脸红羞涩,“那我倒没想过。我只是想出京游学,我觉得铜城就很不错。”   张鄠满是向往,“铜城的忠王府,一定是个很有学问的地方,祖父您说是不是?”   章和帝:“……”   小六,你眼神可真好,看得可真远。 第80章 080   药归尘改名孟归尘, 正式认祖归宗,被册封为忠王。   忠王府换了新主人,换了新气象。   新任忠王孟归尘成了一段佳话,成了官员百姓津津乐道的传奇故事。   官府设有养幼院, 收留被抛弃的孤儿孤女。孟归尘的故事流传开后, 到养幼院收养孤儿的人一拨接着一拨, “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咱们也养了位王爷出来呢?”虽然是开玩笑, 内心之中却也隐隐期盼, 希望收养的孩子能有出息,光耀门楣。   孟归尘和明琅入住王府,明探微暂时留在明家, 白天和姐姐们一起上学,晚上和阿婆、舅舅舅母、哥哥姐姐们聚在一起, 天南海北的闲聊。   她无比珍惜现在的团圆时刻。   很快就要分开了,阿婆和四舅舅一家会一起去铜城,其余的亲人会留在京城,留在明府。   “真舍不得我们微儿啊。”大太太抱着明探微不撒手。   明暥笑道:“您就只舍不得微儿啊, 那我呢?”   “那当然也舍不得。”大太太溺爱的道。   明肃政和明四爷兄弟感情极好, 大太太看明暥也就不是普通的侄子, 和亲生儿子也差不了多少。   “干脆这样吧。”明肃政有了主意, “我辞官不做,咱们一家人全去铜城。”   “好啊。”明暥、明和畅等人齐声欢呼。   在一旁坐着的明琳和章氏急了, “大哥, 你可不能辞官啊。”   三品大员, 陛下最为看重的肃政使,怎么能辞官不做呢?   辞官去铜城, 怎么想的?铜城能有京城好么?   “大哥,不能辞官。”明琳挪了个位子,坐到明肃政身边,“虽然妹夫做了忠王,可他不是在孟家长大的,孟家人不一定服他。”   “对啊。”章氏急得坐不住,站起来了,“京城是天子脚下,天底下最好的地方,哪也比不上京城啊。不能辞官!一定不能辞官!”   明琳觉得自己目光很是长远,“妹夫到了铜城,前几年肯定焦头烂额的,过不了舒心日子……”   “爹,娘,你们不要再说下去了。”明智、明易满脸通红。   明向欣和明婉愉羞惭低头。   身在二房,明琳、章氏的言行,经常会弄得孩子们浑身不自在,想逃,想躲,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明肃政眉头紧皱,严厉的瞪了明琳一眼。   明琳一个激灵,“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妹夫到铜城前几年肯定很忙,咱们就不要跟过去给他添麻烦、让他分心了。”   明肃政脸色略好了些。   这还像句人话。   “没事的,二哥。”明玕微笑,“我充任王府长史,于公于私,都要替忠王分忧的。”   “四弟最重姐弟情了。”明琳讪讪的道。   王府长史,那就是个五品小官,也不知明玕怎么想的,为了帮忠王,竟然愿意当这样的小官。   明智、明易和明向欣过意不去,“我们没什么能帮到姑父姑母的,只能专心致志,手不释卷……”   “我会我会。”明探微有心缓和气氛,踊跃举起小手,“形容用功的成语我知道,囊萤映雪,韦编三绝!”   “我也会。”明和畅笑道:“牛角挂书,悬梁刺股!”   “我也会。”明婉愉忙道:“照壁偷光,昼耕夜诵!”   “说得越晚越吃亏啊。”明向欣惊呼,“焚膏继晷,磨穿铁砚!”   “既然说得越晚越吃亏,那便倒着来吧。”大哥明暾很有风度,“五弟先说,然后是四弟、三弟、二弟,我最后。”   “恭敬不如从命。”明暥笑,“折节读书,只争朝夕。”   明晔接上,“圆木警枕,幼学壮行。”   明易:“程门立雪,卧薪尝胆。”   明智:“破釜沉舟,目不斜视。”   明暾:“发愤忘食,孜孜不倦。”   一边陪明老太太说话一边做着活计的明惠风慢吞吞的,“全神贯注,一心一意。”   明探微拍掌笑,“我们明家的孩子,可真有学问啊。”   众皆粲然。   哥哥姐姐们功课本就出色,这段时日更是一个比一个用功。   无他,明琅做了王妃,他们做为侄子侄女,不能给王妃姑母丢人,必须要出类拔萃,秀出班行。   明智小声抱怨,“大伯受陛下器重,根本不可能辞官。方才大伯也不过是说说而已,也不知道爹和娘紧张什么。”   明琳和章氏没意思,又坐了一会儿,悄悄溜了。   他俩一走,大家心情变得更好,气氛更加轻松愉快。   “微儿今晚和大舅母一起睡吧。”大太太怜惜的道:“过几天微儿去了铜城,大舅母许久都见不到微儿。”   “好的。”明探微答应得很爽快。   不光爽快答应,她还热心的把接下来的几天给安排好了,“今晚是大舅母,明晚是大姐姐,然后是二姐姐三姐姐四姐姐……”   “我今晚就想和微儿一起睡怎么办?”明惠风逗妹妹。   “那可不行,我太抢手了。”明探微得意又俏皮,“我很喜欢大姐姐,可大姐姐也得排队呀。”   大家都开心的笑起来。   离别的愁绪,都被冲淡了许多。   --   忠王府举办了盛大的宴会。   孟归尘和明琅以新任忠王、王妃的身份,招待宾客。   宗室大臣,王公贵族,都接到了邀请。   明探微提前给学堂的同窗们都送了请贴,“咱们聚咱们的,我爹娘都给安排好了。”   小姑娘们的宴会地点设在好园。好园,寓意女子园。   好园布置得雅致而富有童趣。好园外面设有停马车、停轿子的场所,还有供丫环婆子歇息的场所。   好园有好车。所谓的好车,就是一排一排的敞篷小马车连结起来,一排可以坐两个人,连着有六排,小姑娘们可以坐上好车,在王府游览。   两辆好车一起启动,小姑娘们兴奋异常,一路上都是欢声笑语。   好车所过之处,来赴宴的客人们驻足观看,都觉得很稀奇。   听说这是新任忠王、王妃为独生爱女所制,不禁都笑了,“忠王和王妃这对年轻父母,疼爱起孩子来,真是与众不同。”   若不是聪明机灵的年轻父母,就算惯孩子,也想不出这样的好法子,制不出这样的新奇之物。   “小微微。”夏知易眼睛亮晶晶的,“你家这车子是怎么做的,能告诉我么?我想回府央我爹爹,也替我制上一辆。”   “能啊。”明探微并不藏私,“工匠住在城西,稍后我把他家地址给你。”   “太好了。”夏知易大乐,“我照样子弄一辆,往后就可以在侯府玩了。”   “小微微,这车子是你爹爹替你制的吧?你爹爹对你可真好。”苏婧姝羡慕不已。   “对,我爹爹对我好极了……”明探微笑。   银铃般的笑声,悦耳动听。   墙外停着辆灰色马车,车上躺着一个面色灰败、奄奄一息的男子,听到这笑声,男子脸上有了丝生气。   “我,我的……微儿……”   “爹爹。”守在他身边的江浩歌,哀哀哭泣。   这奄奄一息的男子,就是江博儒了。   他受伤很重,眼看就要死了。   “六公子,求求你了。”江浩歌扑在江博儒身上,仰起一张脸,满是哀求,“求求你,让我爹爹临终之前,见见他的女儿吧。”   站在外面的张鄠神色冷漠,“不行。”   微儿笑得如此开怀,为什么要让江博儒来打扰她,为什么要让江博儒来坏了她的好兴致。   江博儒临终之前,能听到微儿的笑声,已经是三生有幸。   张鄠声音冷硬,江浩歌胆怯的往后缩了缩。   “微,微儿……”江博儒困难的、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的喃喃。   江浩歌不死心,“可是,明探微是我爹爹的亲生女儿啊,哪有父亲即将离开人世,女儿不来送行的?”   车里出现一张俊脸。   江浩歌不知是欢喜还是畏惧,害羞的转过头。   张鄠凝视着江博儒,“我只问你一问:你风风光光的当着侯爷之时,可曾想过微儿是你亲生女儿?”   充什么慈父,装什么可怜,五妹妹渴盼亲生父亲疼爱之时,这个江博儒在哪里。   江博儒眼神渐渐暗淡。   是啊,当年他风光的时候,为什么从来不想想,微儿是他亲生的……   “你放心走吧。”张鄠好心的劝了一句,“你不必放心不下微儿,微儿幼年时有爹娘悉心关怀爱护,微儿的父王母妃,疼她爱她;长大之后毕姻,她是我的掌上明珠。”   “微儿有人照顾,你安心走吧。”   江博儒呼吸越来越急促。   忠王府,这里是他熟悉的忠王府。   曾经,他是这里的娇客,是固原郡主的入幕之宾。   如今王府易主,孟真、固原郡主被囚禁,被他父亲老宣德侯养大的孟归尘,成了新一任忠王。   孟真竟然不是老忠王的骨血。   固原郡主竟然不是真的郡主。   那他当年为什么要因为固原郡主而离开明琅……为什么……   明琅骄傲了一些,不够温柔,可明琅是那样的光彩照人,那样的明艳不可方物……谁不羡慕他江博儒鸿运当头,有幸能娶第一美人为妻……   他,明琅,微儿,一家三口,何等美满……   不,不可能,这一切是偷来的,这一切原本不属于他……   车子缓缓驶动,渐渐驶离忠王府。   江博儒眼神渐渐涣散。   张鄠真的不让他见明探微,只让他在墙外听听明探微的声音。   原本计划和明探微见上一面,当面嘱托,让明探微尽其所能的照顾江家,照顾湄湄,看来这计划是落空了。不只这个计划,他所有的盘算,哪样没落空?   他的这一生,就像是个笑话……彻头彻尾的笑话……   江浩歌把江博儒的变化看在眼里,满心悲凄。   固原郡主被圈禁,这辈子难见天日,江博儒受了重伤,只剩最后一口气。   江博儒一死,她就成了孤女,无依无靠。   这是古代啊,一个孤女,只能任人欺凌了。江浩歌想到今后要面对的凄惨生活,心生恐惧。   车子停下了。   江浩歌从车窗看出去,知道这是江博雅家。   张鄠和另外两名侍卫下了马。   张鄠这是要把她送回江博雅家。   不要啊。   她现在靠着江博雅过日子,寄人篱下,很是艰难,况且江博雅一心想嫁人,已经嫌弃她是个累赘了。继续跟着江博雅,肯定要过苦日子。   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侯府大小姐,她吃不了这种苦。   江浩歌心生一计。   “爹爹,你想说什么?女儿在这里,女儿听着呢。”江浩歌大声说着话,凑近江博儒,开始了表演,“是,是,女儿听到了,女儿会转告六公子的。六公子宅心仁厚,一定不会忽视您的临终愿望,您就放心吧。”   江浩歌掀开车帘,带着哭腔,“六公子,我爹爹就要不行了,他临走之前,放心不下的,只有他的两个亲生女儿。六公子,女孩子还是要依靠家族的,我爹爹希望有朝一日,朝廷能在江家嫡支嫡派当中挑出一位英才,赏还爵位……这样一来,我和微儿都有娘家了,有依靠了,我爹爹在九泉之下,也就放心了……”   张鄠轻笑,“你想得还挺美。”   从江家嫡支当中挑出一个来继承爵位,江浩歌可以回到宣德侯府,依旧是位侯府千金。   江浩歌脸上一红,“这是,这是我爹爹临终前的一点愿望……我是微儿的姐姐,我是为我自己着想,也是为微儿着想……”   侍立在一旁的石青、石星兄弟俩,忍无可忍,“你少自作聪明了,方才江博儒根本没说话,你当我们六公子听不出来?”   “你还想重回宣德侯府?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张鄠制止了这兄弟二人。   江浩歌一脸羞惭,心中却燃起了新的希望。   江浩歌满是期盼的看着张鄠。   张鄠凝视着她,“你想要些什么,我很清楚。”   江浩歌眼眶湿润,心情激动。   张鄠眸中闪过丝讥讽,“可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居然自称微儿的姐姐,凭你也配?”   江浩歌如被人迎头痛击,脸上骤然失去血色。   张鄠缓缓道:“当日在滋兰书院,哪怕你对我五妹妹有一丝一毫的不忍,我都能网开一面。”   六七岁的小姑娘,明明什么坏事也没做,却被一帮又蠢又毒的同窗逼得投了湖。   其中领头的,就是眼前这个江浩歌。   对微儿毫无善意,居然还有脸自称是微儿的姐姐?   厚颜无耻。   江浩歌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张鄠如何对她,全看她对明探微的态度。   她对明探微好,张鄠便能网开一面;她对明探微不好,她的愿望,张鄠便不予理会。   明探微就这么重要?   江浩歌满心不甘,伏在江博儒身上哀哀痛哭,“爹爹,你睁开眼睛看女儿一眼……爹爹你不能走,你走了女儿怎么办……”   江博儒已是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   耳边全是江浩歌的哭声,江博儒又心疼又着急。   他真想站起来保护他的女儿,可他有心无力,就要死了……   江博儒觉得他自己就是个废物。宣德侯府因为他倒了,江家因为他败了,父母因为他抱恨而终,临死前想帮帮湄湄,想把湄湄拜托给微儿,可他连微儿的面也见不着……没有把湄湄拜托给微儿,他死了也闭不上眼睛……   江博儒被抬下马车。   车夫用力拍门,大门不情不愿的开了。   江博儒被抬进门。   门里响起一声女人的尖叫。   江浩歌知道,那是她的姑姑江博雅。   江博儒和江博雅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原来感情是很好的,可自从宣德侯府倒了,江博雅渐渐的只想自保,娘家的事,一律不想管。   江浩歌呆呆站在外面,不知谁从后面粗暴的推着她,把她推进门,然后把大门关上了。   马蹄声清脆而有节奏,门外的人骑马走了。   江浩歌的希望,也被带走了。   “你,陪着你爹。”江博雅命人把江博儒抬到小屋,让江浩歌去陪着,“你是他亲生女儿,眼下正是用得着你的时候。”   吩咐过江浩歌,江博雅便掩着鼻子,急急忙忙的回房了。   江浩歌冷笑数声。   这便是她的好姑母,这便是太夫人养出来的好女儿。   屋子很小,很冷,很压抑。   江浩歌坐在江博儒身边,悲伤、恐惧、无助。   江博儒应该很虚弱了,但一直没有咽气。天都黑了,还没有咽气。   江浩歌产生了厌倦心理,“你要么就活过来好好保护我,要么就干干脆脆的走了,这么拖着算什么?”   江博儒痛苦的抽搐了一下。   江浩歌闭上了眼睛。   她困得要死,累得要死,撑不住了。   昏昏沉沉的,时冷时热,时醒时睡,江浩歌经历了生平最难熬的一个夜晚。   天亮了,江浩歌揉揉眼睛,下意识的往床上摸了摸,发觉江博儒的身体已经变冷僵硬,惊恐万分的抬起头。   她被吓傻了。   江博儒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如铜铃一般。   这也太吓人了……   江浩歌连滚带爬,惊慌失措到了门前想开门,却发现门从外面反锁了。   “开门,开门!”她放声痛哭,“我爹爹过世了!”   她声竭力嘶的哭了许久,才惊动了江博雅。江博雅匆匆过来,装模作样的哭了几声。   江浩歌心中怨恨,幽怨的道:“姑母,这是你亲哥哥啊。”   江博雅眼睛干干的,人呆呆的,“是,他是我亲哥哥,一直对我很好。可他为什么要犯糊涂,毁了他自己,毁了宣德侯府,也毁了我啊。湄湄,你不要怪我,我一介弱女子,无脚蟹一般,我能做什么?我什么也管不了啊。”   江博雅什么也管不了,偏偏爹娘死了,哥哥也死了,小侄女要她管,这个家要她管,她想躲也躲不了,无比烦恼。   有人守在大门外,听到江家开始有哭声,便回府报信了。   石青、石星兄弟俩随后就赶过来了。   “死了。”石青检查过后,简短的道。   “死不瞑目啊。”石星,见江博儒已经没气了,眼睛还瞪得那么大,叹了口气。   “他有什么好死不瞑目的,他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石青很冷静。   “对,为国捐躯,死得其所。”石星会意点头。   江博儒身份在这儿摆着呢,既然不能堂堂正正活着,那便只能壮烈死去。   石青、石星早有准备,井井有条的办起丧事。   江博雅带了江浩歌,过来道谢。   “你们不用谢我。”石青淡淡的道:“六公子吩咐了,江侯爷死得壮烈,丧事应该好生办理。”   江浩歌泪如雨下。   办什么丧事啊,明明是活着的人更重要,为什么不能好生照顾活着的人呢?为什么呢?   张鄠是皇孙,若他肯向章和帝进言,从江家嫡支中挑选一人继承爵位,宣德侯府就重新立起来了,江浩歌就有依靠了。   可张鄠不肯照顾她,因为她害过明探微,因为她对明探微不好……可恶的明探微。   江浩歌哭得更加伤心。   明探微得知江博儒的死讯,只“哦”了一声。   意料之中的事。   明探微命人准备了一些糕点,去了趟滋兰书院。   明琅和孟归尘知道她要去滋兰书院,知道这是她的伤心地,不放心,偷偷跟着也去了。   明探微站在湖边,眼里有了水光。   她温柔告知,“你知道么?那个逼死你的人,见阎王爷去了。”   明五姑娘真是个小可怜。这可怜的孩子是被宣德侯逼死的,而宣德侯从一开始就知道,明五姑娘是他的亲生女儿。   卑劣,无耻。   现在,宣德侯江博儒终于死了,“为国捐躯”了。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明琅远远的张望,“微儿好像哭了?”   孟归尘目力极佳,“微儿没流眼泪。微儿在对着水面说话。”   明琅心中酸楚,“微儿定是回忆起那天的情形了。可怜的微儿。”   孟归尘怜惜的道:“往后有我在,不会再让咱们的微儿受伤害了。”   明琅温柔点头,瞳眸中满是信赖。   湖边多了一个人。   孟归尘眼尖,“是张鄠。”   明琅一乐,“咱们的小女婿来了。”   孟归尘咪起眼睛,挑剔的瞅了瞅,“长大之后再说。若是这小子人才不够好,或是对咱们微儿不够好,我这做岳父的便不肯点头。”   明琅掩口而笑。   ……   一件披风披到明探微肩上,“五妹妹,湖边有点凉,莫冻着了。”   明探微笑,“六公子,多谢你。”   水波潋滟,水中映出两道小小的人影。   张鄠柔声道:“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不如忘记吧。”   五妹妹在这里被人威逼,被江博儒威逼,两次投湖。   其余的人倒也罢了,被江博儒威逼,那是怎样的痛。   忘记吧,这样的事,越想越难受。   明探微笑了笑,“我是来告别的。”   和原主告别,希望那位可怜的小姑娘,在另一个世界安好。   “告别?”张鄠迷惑。   “对啊,告别。”明探微胸中那些郁郁之情散去,又调皮起来了,“和过去的我告别。”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指着流水,背起李白的诗。   “我是来告别的。你呢?你来做什么?”明探微笑容可掬。   “我,来感谢。”张鄠沉吟片刻,轻声道。   张鄠没有说他感谢什么、感谢谁,但他的目光,却比言语更能说明一切。   他的目光中满是情意。   明探微呵呵笑,“咱们很快也要告别了。我要跟着父母去铜城,咱们大概会有很多年见不着面……”   张鄠笑而不语。   告别?很多年见不着面?   五妹妹一定不知道,皇祖父已经答应他了,他可以到铜城求学。   短暂的告别,之后便是长相厮守。 第81章 081   隆安四年, 铜城忠王府,春风和煦,阳光明媚。   放学了,王府两位小公子, 孟谨和孟许, 手拉手出了学堂。   “我自己会走。”五岁的孟许想摆脱哥哥。   “你会乱跑。”八岁的孟谨一点不肯放松, “然后我要到处去找你,很累。”   “我才不乱跑呢。”孟许不高兴了。   孟许大眼睛白皮肤, 比年画上的娃娃还好看, 生气了也还是很好看。   孟谨就有点心疼了,“那我放开你吧,你乱跑, 大不了我去追你。”   孟谨才把手松开,孟许就咧开小嘴笑, 然后欢快的跑起来。   孟谨紧追不放,“慢点!你前天才摔了一跤!”   孟许跑得更快了。   远远来了一拨人。   人还没到跟前,笑声先传过来了。   小女孩儿快活的笑声,美妙之极, 令人陶醉。   “妹妹来啦。”孟许眉花眼笑, 跑得更快了。   两岁的小女娃娃摇摇摆摆走在路中间, 前后左右都有侍女、保姆, 全方位保护。   “的的!”两岁的孟诺口齿还不清楚,见到哥哥, 兴奋大叫。   她有一张花朵般的脸庞, 皮肤奶白奶白的, 杏眼清亮,睫毛细长, 可爱极了。   “诺诺!”孟许高兴的挥手。   孟诺正要往这边跑,忽然看见一只孔雀在小路上踱步,立即改了方向。   侍女保姆等,忙不迭的跟着孟诺跑。   孟许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有些失望,“诺诺,孔雀比哥哥更亲么?”   孟谨失笑。   “开屏!”孟诺指着孔雀,奶声奶气的命令。   “孔雀开屏!”孟许的命令就霸气多了,“我妹妹要你开屏,听到没有?”   “你赶紧开屏吧。”孟谨不紧不慢的过来,“你要是不开屏,有人逮着你薅羽毛,我可不管。”   孔雀好像听懂了似的,拖在尾后的羽毛挺直起来,围成一个圆圈。   “诺诺快看,孔雀开屏啦。”孟许忙道。   “诺诺,孔雀开屏好看么?”孟谨一脸宠溺。   孟诺拍手笑,“好太!好太!”   “诺诺好神气,诺诺吩咐孔雀开屏,孔雀便不敢抗命。”孟许夸奖妹妹。   孟诺双手叉腰,得意的环顾四周,“吸气!”   “诺诺,是神气。”孟许耐心的教,“诺诺来跟着哥哥说,神气……”   “吸气。”孟诺笑嘻嘻。   孟许教了几遍,下气了,“好吧,吸气就吸气。”   反正妹妹就算说吸气,也蛮神气的。妹妹可爱嘛。   孟诺玩了一会,累了,伸出小胳膊要哥哥抱。   孟许抱不动她,孟谨这做大哥的当仁不让。   “大公子,让奴婢来吧。”侍女小琴陪笑请求。   “用不着。”孟谨和孟许同时道。   有哥哥在,诺诺才不会让侍女抱她呢。   孟谨是大哥,比弟弟稳重得多,但毕竟也还是个孩子,抱着妹妹,忍不住向弟弟炫耀,“诺诺亲我。”   “不,诺诺亲我。”孟许不服气。   孟诺听到“亲”字,笑嘻嘻的先亲了亲大哥,又殷勤低下头,亲了亲二哥。   两个哥哥乐开了花。   侍女小棋听力奇佳,侧耳倾听,脸现喜色,“我听这马蹄声,像是王女回来了。”   “有马蹄声么?”其余的人惊讶。   孟诺听到“王女”两个字,眼睛亮晶晶,小身子往外掣,“点点,点点。”   “是姐姐。”孟许无奈的纠正。   孟谨耐心告诉妹妹,“姐姐回到家,先洗漱更衣,才会抱你。诺诺,咱们再等一会,好不好?”   孟诺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   孟诺挣扎着下了地,冲孟许伸出小手,孟许忙拉了妹妹,“诺诺,咱们去迎迎姐姐。”   孟诺开心的点着小脑袋。   两个孩子蹦蹦跳跳往大甬路去了。   孟谨快走几步追上,抱起孟诺,孟诺扭着小身子,“系己走。”孟谨笑着哄她,“诺诺太小了,你站在地上,姐姐看不到你。”总算哄得孟诺同意了。   兄妹三人到了大甬路,伸长脖子张望,却一直没有看到姐姐的身影。   孟诺委屈的撅起小嘴。   一辆轻便美丽的敞篷羊车驶过来了,车上坐着一位丽人,美目含笑,正是孩子们的母亲,明琅。   “娘来了。”孟谨、孟许大喜。   孟诺一脸委屈,看样子是想哭,孟谨忙把妹妹递过去,“娘,您哄哄诺诺。”   明琅抱过小女儿,怜爱的亲了亲,“我们诺诺怎么不高兴了啊?”   “点点。”孟诺告状。   “我们听到马蹄声了,可是没等到姐姐。”孟谨、孟许替妹妹解释。   明琅笑语盈盈,“诺诺跟娘回去,好不好?娘跟你保证,姐姐很快就来找咱们了。”   明琅再三保证,孟诺终于满意了,露出可爱的笑脸。   ……   一位妙龄少女,翩然而来。   她身着海天霞色的衫子,似白而微红,雅中微艳,映得那张莲瓣般的精致小脸愈发娇美动人。   “王女来了。”   侍女们纷纷行礼问好。   明探微笑容俏皮。   王女,这个称呼不管她愿意不愿意,算是拒绝不了了。   她年幼之时,没有封号,十岁过后,忠王孟归尘向朝廷请求封她为郡主。当时的皇帝还是章和帝,章和帝身体不好,把朝中事务交给了太子,太子准了,命礼部具体操办,但礼部连封号还没定下来呢,便有几位御史上书,要求太子禀公办事,不能偏袒儿媳妇。   这几位御史说,若是忠王的亲生女儿,只要这位姑娘品行良好,便可以册封。但明五姑娘并非忠王亲生女儿,而是继女,亲王继女,没有册封为郡主的先例。   若明五姑娘只是忠王继女,册封郡主也没什么。可明五姑娘还是六皇孙的未婚妻,太子此举,有偏袒之嫌。   太子的属官纷纷向太子进言:明五姑娘和六皇孙毕姻之后,便是名正言顺的王妃了,又何必多此一举,要册封为郡主呢?   明探微闻讯,及时把奏章撤回了。   “这个虚名,真的不重要。”明探微告诉父亲。   虽然明探微觉得不重要,但孟归尘还是耿耿于怀,“本王贵为亲王,本王的大女儿,为什么不是郡主?”   铜城周边有几个小国,是本朝的藩属国,也是亲王爵位。这几个国家,国王的女儿,都称为王女。孟归尘便吩咐,“本王的大女儿,称为王女。”   明探微想反对,但孟归尘理由很充分,“姑娘这两个字太普通了,配不上本王的宝贝长女。”   明探微反对无效,只好接受了这个称呼。   不知不觉,一家人搬到铜城,已经十年了。   十年之间,沧桑巨变。   章和帝虽然听了张鄠的话,注重保养,但毕竟他有家族病史,而且皇帝难当,政务繁忙,身体状况还是一年不如一年。   五年前,章和帝驾崩。   那一年京城生变,陈贵妃伙同陈大都督造反,被太子平定了。陈大都督眼见得要被俘,绝望自刎。   陈贵妃被废,打入冷宫。信王没有参与谋反,不过也受到了牵连,章和帝命他立即就藩。   信王的藩地在西北边陲,又小又穷。信王到了这里,就算有野心,也很难有作为了。   胡人入侵,忠王和信王联手御敌,明探微和信王见过一面。   信王没有消沉,还挺乐观的。   章和帝驾崩,太子继位,次年改年号隆安。   原书那位炮灰诚王,成了隆安帝。   原配宣氏被立为皇后,嫡长子张邩,被立为太子。   其余五子都封为亲王:张邤魏王,张郣任王,张郐费王,张邺藤王,张鄠齐王。   嫡子庶子,区别很大,张邤和张鄠的魏、齐都是大国,张郣张郐张邺的任、费、藤都是小国。 第82章 082   令人欣慰的是, 明家一直风平浪静。   原书中下场悲惨的明琅、明玕姐弟俩,平平安安的生活在铜城。   京城的明肃政,七年前进入内阁,如今已是次辅。   明琳一直没考上进士, 后来到工部营缮所任所丞, 九品小官。   明惠风和高轨早已成婚, 夫妻恩爱,明家五兄弟, 也先后成了家。   明老太太、明玕一家人本来是住在忠王府的, 明暥娶妻之时,明玕觉得在忠王府办喜事不方便,便在将军街置办了新宅子, 一家人搬了过去。   搬家的时候,明玕要带明老太太走, 明琅不放人,姐弟俩上演了“抢娘”大戏。最终明玕得胜。   无他,自从生下明暥之后肚子便一直没动静的四太太,人到中年, 居然怀孕了。   “娘, 我害怕。”四太太可怜巴巴的。   明老太太和四太太相处多年, 情如母女, 自然是不放心,“不怕不怕, 有娘在。”   明老太太跟着明玕搬到了将军街。   “胜之不武啊。”明琅不服气。   “将军街和王府, 就隔了两条街。”明玕笑, “你若是想娘了,随时来接人。”   “住一起多好。”孟归尘惆怅许久。   孤儿出身的他, 最喜欢一家人和和美美,热热闹闹。   不久之后,明琅也怀孕了。   “娘,您是管女儿,还是管儿媳妇啊?”明琅开玩笑。   明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都管!”   明探微兴冲冲拿来两个小纸卷,“来来来,咱们公公平平的,抓阄。”   大家伙都乐坏了,“微儿还是这么调皮。”   十月怀胎期满,四太太顺利生下一女,取名明翠微。   明翠微今年两岁多了,比孟诺大几个月。   明玕中年得女,宝贝得不得了。   明琅和孟归尘琴瑟和谐,相继生下谨、许、诺三个孩子,孟归尘心满意足,“两子两女,完美无缺。”   明探微在铜城生活得很惬意,家庭美满,亲人疼爱,而且这里属于边疆地区,对于女子的束缚相对较小,行动自由。   明探微进入厅中,受到热烈欢迎。   弟弟妹妹围着她转,小孟诺更是非要姐姐抱着,才绽开笑颜。   孟诺搂着明探微的脖子,叽里咕噜,热烈的唠起家常。   孟诺的婴语,普通人听起来可能一头雾水,根本不懂是什么意思,明探微却认真倾听,温柔回应,“诺诺想姐姐了,对么?姐姐也想你呀,姐姐回到府里,洗漱更衣,马上就来看诺诺了。”   明探微亲吻孟诺的小脸蛋,孟诺开心的咯咯笑。   孟许忙凑过去,明探微也亲了弟弟。孟谨坐姿很端正。   明琅含笑看他,“谨儿,你也可以的。”   孟谨犹豫了一下,“我是大孩子了。”   而且他是长子,将来还是世子,要稳重端庄。   而且娘和弟弟妹妹都在,侍女嬷嬷一大堆,大庭广众,有些难为情。   孟谨是大孩子,坐在姐姐对面,严肃的谈起正事,“姐姐才从阅兵场回来吧?今年是小阅,规模应该不大?”   忠王主管铜城军事,每年春天考阅一次,三年一大阅,平时的年份称为小阅。   忠王重视部队的训练,每年阅兵,他都亲自主持。   孟谨问得很正式,明探微郑重作答,“虽然是小阅,但今年邀请了贴叶儿国和西合国的王子、宰相、将军观礼,所以规模相比较之前的小阅,要大得多。火龙营、虎威营、神机营等精锐悉数出动,军容整齐,步调如一,兵甲鲜艳。”   孟许见姐姐和哥哥这么说话,觉得很好玩,他赶忙也坐到哥哥旁边,和哥哥一样正襟危坐,“姐姐,阅兵好玩么?”   孟诺凑热闹,也坐过去了。   她学着两个哥哥,坐得正正经经的,小手放在膝盖上。   不过,她问不出两个哥哥问的问题,只会重复,“好玩么?”   虽然弟弟妹妹年龄还小,妹妹更是个小娃娃,还什么也不懂,但明探微尊重孩子,没有一点敷衍,解释得非常详细,“阅兵是很正式的,小阅、大阅是对军阵进行校阅和考核。今年的小阅邀请了邻国王子宰相将军,其实更有狩猎的含义。狩猎,实质就是军事演习、军事威摄。”   “知道了,就是炫耀武力,扬我国威,震慑蠢蠢欲动的邻国。”孟谨领悟力很强。   “震慑蠢蠢欲动的邻国。”孟许挥舞起小胳膊。   “李国。”孟诺学舌。   明探微陪弟弟妹妹们玩了一会,孟谨和孟许回去做功课,孟诺则由奶娘带着出去玩耍了。   明琅位明探微坐下,母女二人说私房话。   “这次阅兵之后,那两位王子该不会再瞎吵吵了吧?”明琅柔声问。   “应该是的。”明探微笑,“贴国,西国,这两个小国莫说和东楚王朝相比了,单单和铜城比,军事实力咱们都是碾压的。”   “不自量力。”明琅未免生气,“西国王子虽是异域长相,倒还算英俊,单单他来求婚还罢了,贴国王子胖成那样,长得跟个厨子似的,竟敢奢望我的微儿。他家是买不起镜子么?”   明探微为母亲顺着气,“和这种蠢人生气,犯不着。”   “依我说,就不该拦着你爹爹,让你爹爹揍得这蠢货满地找牙才好。”明琅还是很气愤。   明探微笑,“拦还是要拦的。毕竟是邻国嘛,能不伤和气,尽量不伤和气。娘就放心吧,阅兵过后,一切都不同了。”   今年的小阅更接近“狩猎”,也就是军事演习,目的是要震慑贴国和西国的。   战争总是残酷的。能避免尽量避免。   战火一旦燃起,受伤害的总归是无辜百姓。   展示实力,敲山震虎,积极备战,也能止战。   明琅犹豫了下,“微儿,你还记得张鄠么?”   “记得啊。”明探微笑咪咪。   明探微一家人到铜城不久,张鄠就打着游学的旗号跟来了。不过,章和帝欠安,张鄠在铜城住了没几个月,便匆匆回了京城。   隆安元年,张鄠再一次来到铜城。这次他连一个月都没住满,京城传来消息,皇后玉体违和,张鄠忧心母后,星夜回京。   算起来,明探微和张鄠有三年多没有见过面了。   “那么……”明琅试探的问道:“你对他,有什么看法?”   明探微很大方,“娘是想问,我是不是喜欢他,对么?说实话,我还蛮喜欢他的,除了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我就最喜欢他啦。”   明琅仔细琢磨了一会,露出笑颜,“就是拿他当六哥呗。”   “如此甚好。”明琅好像放心了。   但究意还是不放心的,如诗如画的面目间,笼上一抹愁云。   “微儿,娘真的担心,担心你像娘一样……”   美人就是美人,虽然人到中年,而且生育过四个孩子,但明琅还是艳如桃李,连她的哀愁,也格外动人。   明探微知道明琅在担心什么。   明琅十六七岁的时候,憧憬着和会信王喜结连理、终生厮守,但信王娶了别人。   明琅担心,明探微会步她的后尘。   明探微和齐王张鄠青梅竹马,又有婚约,但当年的明琅和信王,何尝不是如此。   十年前便定下了婚约,明探微早已及笄,京城却迟迟没有动静。   这其中的原因,耐人寻味。   明琅犹豫再三,拿出一封信,“微儿,你看看吧。”   明探微依言打开。   信是隆安帝写给孟归尘的。隆安帝解释说,张鄠排行第六,张郣张郐张邺还没有成亲,故此张鄠的婚事还要再等等。   “甚好。”明探微一笑,“那便再等等。”   她才不着急呢。   这个时代的女子,及笄之后便开始定亲、成亲,很多姑娘的结婚年龄是十六七岁、十七八岁。   这个年龄高中都还没毕业。   她才不想这么早就结婚。   多等几年才好呢。 第83章 083   “你爹爹看到这封信, 一定很生气。”明琅担忧的道。   京城那边迟迟没有动静,孟归尘已经很不满了,觉得皇家忽视了他的宝贝长女。   隆安帝这封信中的理由并不充分,孟归尘看到了, 肯定没好气。   “娘, 你就跟爹爹说, 我喜欢留在爹娘身边,不想嫁人。”明探微拉着母亲的手撒娇。   明琅嫣然, “微儿说的对。娘也想多留你几年。”   其实明琅话只说了一半。要是按明琅的意思, 不嫁给张鄠更好,招女婿上门,微儿就在爹娘眼皮子底下过日子, 那才叫自在呢。   嫁给皇子,就要守皇家的规矩, 岂不是拘束微儿了?   明探微提议,“舅舅和五哥也在阅兵场,和爹爹一样,晚上不回家吃饭。不如把阿婆、舅母和小翠翠请过来聚聚, 如何?对了, 还有五嫂。”   “已经请了。”明琅道。   “娘, 咱俩心有灵犀啊。”明探微套近乎。   “那是。”明琅笑吟吟, “谁让咱俩是亲母女呢。”   稍后明老太太、四太太带着明翠微来了,明暥之妻李慧语自然随行, 李慧语的妹妹李慧艳这几天住在明府陪姐姐, 也跟着一起来了。   孟谨、孟许、孟诺听说阿婆来了, 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亲人见面,自有一番亲热。别人倒也罢了, 孟诺和明翠微两个小娃娃见到对方格外兴奋,口中叫着“对对”“弱弱”,又搂又抱,眉花眼笑。   “是翠翠。”孟许纠正妹妹。   孟诺乖巧的重复,“对对。”   孟许教不会妹妹,想教表妹,“翠翠,我妹妹名叫诺诺,不是弱弱。你叫诺诺,好不好?”   “弱弱。”明翠微奶声奶气。   常言道侄女赛家姑,明翠微长得跟明琅有几分相像,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很讨人喜欢。   孟许教了好几遍,两个小娃娃也没学会正确发音。孟许认输了,少气无力的摆摆手,“两位妹妹请随意,请随意。”   众人粲然。   明老太太和儿子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又能时常见到女儿和外孙子外孙女,心满意足,远比同龄人显年轻。  明探微跟阿婆撒娇,“阿婆,我有好几天没见着您了,都快得相思病了。”   “那微儿来陪阿婆一起住,好不好?”明老太太一脸慈祥笑意。   “您怎么不说搬过来呢?”明琅不干了,“您不光自己不搬过来,还把我闺女叫过去,我这一里一外,损失有多大?”   四太太叹气道:“瞧见没有?抢娘大战又开始了。”   四太太言语诙谐,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明探微故意装出失望模样,“只抢阿婆,没人抢我啊?我就这么不重要?”   四太太忙揽过明探微,“那肯定得抢啊。我们微儿这么可爱,谁不想抢回家?”   “抢,抢。”明翠微跑过来抱住姐姐的腿。   “我的。”孟诺忙也跑过来,抱着姐姐的腿宣布主权,“我的。”   众人笑得不行了,“小翠翠,小诺诺,看你俩谁能抢过谁。”   孟诺一边卖力的抢姐姐,一边寻找援助,“的的!”   孟谨和孟许哪忍心让妹妹失望呢?孟许嗖的就蹿过来了,孟谨沉稳得多,但来得也很快,站在孟诺这边,“姐姐是我家的!”   明翠微不甘示弱,涨红着小脸,回头招手,把李慧语、李慧艳给叫过来了。   李慧语是位爽朗明媚型的美人,笑咪咪的给两个孩子评理,“翠翠,诺诺,嫂子觉得吧,你们的姐姐应该是明家人。翠翠的大名叫明翠微,姐姐的全名叫明探微,这一听就是姐妹呀。”   明翠微咧开小嘴,笑得特别开心。   孟诺眼睛圆溜溜的,呆了一会儿,“的的!”向哥哥求援。   孟谨是大孩子了,不好糊弄,“翠翠,我爹我娘,也是我姐姐的爹娘,所以姐姐是我家的。”   孟诺也没听懂哥哥说的是什么,但哥哥很神气的说了话,那一定是很有道理的。哥哥帮诺诺,诺诺赢了!孟诺开心笑出声。   明探微笑着弯腰,一手一个,把两个可爱的小娃娃抱在怀里,“姐姐喜欢翠翠,也喜欢诺诺,咱们三个,都是阿婆的好孙女。”   明探微亲亲两个娃娃,两个娃娃都咧开小嘴笑。   用晚膳的时候,两个娃娃围在明探微身边,都要姐姐喂。   “姐姐喂的饭格外香么?”四太太打趣。   孟诺和明翠微一齐点着小脑袋。   两个娃娃表情很有趣,众人都被逗笑了。   明琅给明老太太夹菜,“我呢,有自知之明,知道我比微儿差一点,可微儿被两个小娃娃占住了呀。没法子,您凑合着吃我夹的菜,如何?”   明老太太乐呵呵,“虽然如此,我是你亲娘,所以我不挑剔你。”   明琅忙道:“您真是我亲娘,谢谢您啊,真给我面子。”   说说笑笑的,这一顿晚饭,大家都吃得很开心。   晚饭后,孩子们一起玩耍,明琅和四太太陪明老太太说着家常,明探微和李慧语、李慧艳姐妹俩闲聊。   李慧艳羡慕极了,“姐,你嫁得真好。”   明老太太、四太太还有明琅,不摆长辈架子,又和善又风趣。有这样的太婆婆、婆婆、姑母,天大的福气。   明探微笑,“要有五嫂这样的福气,得会打架呀。”   李慧艳“扑哧”一声笑了,李慧语红了脸。李慧语是定远将军李威之女,母亲去的早,从小跟着父亲长大,不爱红装爱武装,学了一身好功夫。   有恶霸在城外欺侮平民百姓,明暥和李慧语恰巧同时骑马经过,几乎同时跳下马,打抱不平。   两人就是这么认识的。   彼此有意,很快定下了亲事。   “怎么办呢?我不会打架呀。”李慧艳冲李慧语眨眼睛。   李慧语嗔怪的打了妹妹一下,“不许再笑话我了。”   李慧艳眼神暗淡下来,“姐姐的福气,我这辈子是不可能有的了。”   天底下像明府这样的人家,少而又少。   女子出嫁之后,能像李慧语这般自在的,寥寥可数。   太多的女子嫁了人,便要受婆婆的刁难,夙兴夜寐,起早贪黑,战战兢兢,动辄得咎。   李慧艳慢慢问起,“微姐姐,你应该认识藤王吧?他是怎样的人啊?”   明探微一怔,“藤王么?”   藤王就是五皇子张邺,李慧艳怎么忽然提起他了?李慧语淡淡扫了李慧艳一眼,“二妹你记住,咱家和藤王殿下,一点关系也没有。”   “知道啦。”李慧艳撅起小嘴。   李慧艳去陪明翠微、孟诺玩耍了。   五哥是自己人,五嫂当然也是。   明探微便直接问了,“艳妹妹不是无缘无故问起藤王的吧?”   李慧语知道瞒不住,“京城那位夫人,始终不肯放过我们。”   李慧语的父亲李威是兴安伯长子,李慧语母亲早亡,府里又没有亲祖母,只有继祖母,李威担心两个女儿在伯府受欺负,便把两个女儿都带到铜城来了。   李威是名门之后,又是定远将军,给他做媒的人很多。他却是见过不少狠心后娘,担心女儿被后娘凌虐,一直没有续弦。   兴安伯李勤,也就是李慧语的祖父,是个很平庸的人。兴安伯的爵位并不是世袭罔替的,只能袭三代,到李勤就是最后一代了。李威,还有兴安伯后妻陈氏所生的李战,都没有爵位可以继承,只能靠自己了。   现如今的陈氏还是兴安伯夫人,住在朝廷赏赐的伯府。将来兴安伯李勤过世了,朝廷收回伯府,陈氏就只能搬出伯府,跟着她的亲生儿子李战居住了。   李战本事大,能置办豪宅,她便住得阔绰些。李战若没什么本事,她便一落千丈,每况愈下,要过苦日子了。   陈氏当然是不甘心的,一直在钻营,想要兴安伯这个爵位能再多袭一代。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陈氏没少打李慧语、李慧艳姐妹俩的主意。   陈氏给兴安伯吹枕头风,撺掇兴安伯把李慧语嫁给栗妃的娘家侄子栗豪。   栗妃是三皇子四皇子的生母,在宫里当然是得宠的。若把李慧语嫁给栗妃的侄子,搭上了栗妃,栗妃肯在隆安帝面前美言,袭爵一事,手到擒来。   兴安伯被陈氏说动了,派人来接李慧语。李威查明内情,勃然大怒,把来人打了一顿,赶出铜城。   栗豪倒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天生独眼。哪个做父亲的,会把自己才貌双全的女儿嫁给一个残疾人?   兴安伯恼羞成怒,威胁要告李威忤逆。李威不能把兴安伯怎样,但可以对陈氏发难,把陈氏的所作所为告到了族里。   族里还是支持李威的。无他,李家好端端的姑娘嫁个残疾人,丢不起那个人。   李慧语和明暥很快成了亲,陈氏的算计落了空。   陈氏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假意要接李慧艳回京,声称要为李慧艳择一乘龙快婿,这回的女婿人选可就厉害了,是五皇子藤王。   李慧语恨恨,“我可不相信她有什么好心。难道她有本事让我妹妹成为藤王正妃?还不是,还不是……”   还不是做所谓的侧妃。   陈氏口口声声说是李慧艳的福气。呸,谁要这样的福气。   明探微猜测,“艳妹妹是不是被陈夫人骗了,以为进藤王府是不错的选择?”   李慧语脸红了红,苦笑不语。   明探微知道自己猜对了,“艳妹妹年纪小,没什么心计,是很容易被人骗。五嫂,藤王这个人不可靠,你还是让艳妹妹离他远一点比较好。”   张邺一直以来,喜欢的都是江浩歌。   这些年江浩歌跟着江博雅生活,张邺还时不时的暗中相助呢。   张鄠曾经抱怨过,他这位五哥眼光实在不敢恭维。   藤王的母亲韩妃,膝下只有他一个儿子,对他的期望很高。   兴安伯无能,兴安伯府就是一个败落的、爵位即将被收回的伯府。这样的亲家,韩妃是绝对看不上的。   陈氏出面,促成的亲事不会是明媒正娶。   不能明媒正娶,那就不能接受,更何况张邺心里早有了江浩歌。   “我会看紧她的。”李慧语抿抿嘴角。   明探微提议,“多开解令妹,也很有必要。”   李威将军要忙公务,李慧语出嫁了,李慧艳还是留在李家的时候更多。   李慧语从小就管家,从小就有主见,李慧艳一直被姐姐保护,不像姐姐那么能干。   母亲早逝,父亲经常不在家,一直保护她的姐姐又出嫁了,李慧艳大概是没有主心骨了。   这个时候,陈氏派了能说会道的人,常在李慧艳耳边吹风,李慧艳哪能不上当? 第84章 084   “五嫂, 你把艳妹妹带在你身边,开导劝解,顺便教给她管家理事,如何?”明探微提议。   “这样不大好吧?”李慧语犹豫。   “这有什么不好的?你是长姐, 照顾好妹妹, 天经地义。”明探微笑道:“五嫂是不是顾虑我阿婆和舅母?放心吧, 没问题的。”   明老太太和四太太的为人,明探微再清楚不过。   明理豁达, 不斤斤计较, 非常好相处。   拿明暥的婚事来说,明暥是明玕和四太太的独生子,为明暥择妻, 那是相当慎重的。   按照这个时代普遍的看法,像李慧语这样自幼失母的姑娘, 一则没有福气,二则没有母亲教导姑娘会没有涵养,不是儿媳的最佳人选。明暥和李慧语才定亲的时候,有不少人打着“为明家好”的旗号劝说四太太, 说李慧语从小就管家, 性情有些刚强, 不会是温顺听话的儿媳妇, 让四太太再好好想想。   四太太才不听这些呢。   儿媳妇为什么一定要温顺听话?明老太太可没这么要求她。   寻常人家的婆婆,年轻时候是受气小媳妇, 多年媳妇熬成婆, 年轻时候自己受的苦, 要报复到儿媳妇身上。四太太从没受过婆婆的刁难,就不会有这种心思。   “暥儿的妻子, 越能干越好。”四太太是这么跟亲友们说的。   李慧语颇为动心,“微儿言之有理。我是应该把妹妹带在身边。”   看紧了,管好了,不许陈氏使坏把李慧艳拐走。   明探微察言观行,推测李慧艳是从小被姐姐保护得太好了,缺乏独立生活能力,担心不能像姐姐一样嫁得这么好,将来嫁到普通人家,过这个时代很普遍的、年轻媳妇的苦日子,所以干脆不走寻常路,进王府算了。   如果藤王是个好相处的王爷,能保护得了李慧艳,那李慧艳就可以藤王府过上既富贵又悠闲的生活了,比嫁到普通人家,要起早贪黑的管家理事、服侍公婆丈夫要省事的多。   这怎么可能呢?就算藤王是个非常好的人,就算藤王很喜欢李慧艳,很愿意保护她,藤王府也有各处各样的争斗啊。   像个孩子似的一直被保护、一辈子被保护,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李慧艳就是被陈氏别有用心的给忽悠了。   “这个妹妹,我以后要管得严一点了。”李慧语下了决心。   “也不要一下了变得太过严厉,孩子会受不了的。”明探微好心规劝。   李慧语失笑,“微儿,怎么听你这话意,你已经是大人,艳儿还是个孩子?你和艳儿年龄差不多啊。”   明探微嘻嘻笑。   她外表是和李慧艳年龄差不多,心理年龄可不一样呢。   “王府娇女,就是不一样。”李慧语不无羡慕。   忠王孟归尘十年前才回到孟家,才回来的时候,孟家上上下下,不服气他的人很多,他以雷霆手段,震慑了孟氏族人,以及铜城文武官员。   对外重拳出击,对内却温柔体贴,王妃、王女,地位超然。   孟归尘看重明探微,孟氏族人就不敢怠慢王女。   相比较而言,李慧语就没有这样的待遇。虽然李威疼爱女儿,但兴安伯昏聩,陈氏狡诈,没少给李慧语找事。   李慧语从小到大,都要跟兴安伯府那些人斗智斗勇。   李慧语当然是羡慕明探微的,不过她也知道,不是人人都能有明探微这样的好福气。   时候不早,明老太太、四太太等人要回家了。   孟诺眼泪汪汪的搂着明翠微不撒手。   众人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回回都这样。”   就隔着两条街,隔几天就见次面,两个小娃娃回回分开,都要掉几粒金豆子。   好容易哄得两个小娃娃分开了,她俩还叽哩咕噜的说着话,好像在殷勤道别。   情深意重的翠翠和诺诺。   明探微骑了她的宝马,带了一队护卫,送阿婆舅母等人回家。她的马是纯白色的,马毛像缎子似的,非常漂亮。   马跑起来非常快,比兔子还快,明探微就叫牠白兔了。   骑着白兔马的明探微,英姿飒爽。   孟诺仰着小脸看姐姐,看着看着,口水就流下来了。   孟谨抱起妹妹,“等诺诺长大了,也骑白兔马。”   “马马。”孟诺开心笑。   孟诺热烈的挥着小手,那可爱的小模样,看得明老太太、四太太心里热呼呼的。   四太太跟明老太太商量,“娘,咱们把小诺诺带回家住几天,您说好不好?”   “好啊。”明老太太大喜。   “阿婆,舅母,请三思。”明探微笑道:“小诺诺要是被带走了,我爹爹肯定当晚就要登门要人,我舅舅这些天很忙,多日没见着小诺诺了,肯定不放人,说不定得打一架。这不是破坏和平挑起战争么?”   明探微语气诙谐,说得大家都笑了。   明翠微在明老太太怀里开心得直蹦。   侍卫长孟长评骑马过来,小声向明探微禀报,“王女,后面好像有人跟着咱们。”   明探微不动声色的吩咐了几句话,孟长评得令,一一执行。   明探微把阿婆舅母等人送回明府,陪阿婆说了会话,陪明翠微小姑娘玩了一会,方才告辞出来,原路返回。   “哟,这便是王女了吧?”轻佻的年轻男子声音,“还别说,长得真不赖……”   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子哥儿,被十几名随从簇拥着,挡在路中央。   这公子哥儿长得还行,身材有些单薄,笑起来的时候色咪咪的,但他一定自我感觉良好,瞧他那眼神,大概以为他自己风华绝代吧。   孟长评拍马过来,小声告诉明探微,“查清楚了,这人是护国公的孙子王机,太子妃的弟弟。”   当年曾到明府为张鄠向明探微提亲的,是老护国公。老护国公已经过世,如今的护国公老护国公之子,是章和帝的表兄、隆正帝的表舅。张邩迎娶的是护国公嫡长女王樱。眼前这位王机,是太子妃的亲弟弟。   “打!”明探微命令,“狠狠的打!”   “王女有令,狠狠的打!”孟长评叫道。   明探微带的护卫行动力是真的强,王女命令一下,悍然出手,迎头痛击。   按照常理,这种情况应该是言来语去,先打嘴皮子官司的,对方没想到明探微一句话不说,一个问题不问,直接就动手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尔等,尔等胆大包天---”王机被打得抱着头嗷嗷叫,偏偏还嘴硬,“也不看看小爷是谁,便敢胡乱动手---”   忠王府的护卫才没空跟他废话呢,下手更重,打得更狠。   虽然有随从们替他挡拳,王机还是被揍得狠了,忍不住嚎哭出声,“别打了,别打了……”   随从们大叫,“你倒是先问清楚我们是谁啊……怎么上来就打啊……”   明探微笑吟吟。   她才不问呢。问清楚了,打人哪还有这般方便,这般痛快?   有一个机灵的随从开口叫,“别打了,别打了,我们是太……”他还没来得说出太子妃三个字,就被孟长评一记重拳揍过去,脸颊高高肿起,疼得哭爹喊娘。   “太坏了。”有人笑着从黑暗中站出来。   护卫唯恐来人是冲着王女来的,忙护在明探微身前。   明探微眼睛微咪,慢吞吞的道:“信王世子,别来无恙。”   原来这人是信王的儿子,张鄠的堂弟,张郕。   孟归尘和信王曾经联手御敌,忠王府和信王府难免打交道,明探微和张郕共过事,也算得上是熟人了。   护卫听到“信王世子”四个字,也就松懈下来了。   张郕看着眼前的打斗场面,一直摇头,“太坏了。”   “你词汇也太贫乏了吧。”明探微指出。张郕乐了乐,“我这些年没怎么读书,是不怎么有学问。你说的对,我词汇太贫乏了,要不回头你教教我?”   明探微没有接他的话,“你怎么来了?”   张郕的回答,不出明探微的意料,“我父王听闻今年的阅兵规模很大,让我来开开眼界。王女,我才到铜城,就看到你在使坏,你怎么连对方是谁也不问,就大打出手。”   明探微也不跟他客套,“我是认识你,没法装糊涂,要不然我连你一起打。”   张郕哈哈大笑,“打呗,你又不是没有打过我……对了,你走吧,这个倒霉蛋交给我,你不用管了。”   张郕摩拳擦掌,“这阵子父王管我管得特别严,我都快憋死了,眼前这个打人的机会,我一定不能放过!”   “你拉倒吧。”明探微不乐意,“你下手没轻重,可别弄出人命。”   “你还怕跟王樱结仇啊。”张郕声音低下来,“你知不知道,王樱是怎么害你的?你和六哥的婚事一直被搁置,就是她从中作梗。”   “你消息很灵通嘛。”明探微淡笑。   张郕抱怨,“我还不是为了你?咱俩再怎么说也并肩作战过,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可不能置之不理。哎,你听我说,你对我六哥死了心吧,他不会来找你了,他要悔婚。”   “其实也不是我六哥想悔婚,他本人是不乐意的,一直和陛下、皇后闹,可他是小儿子,说话不顶用。百姓爱幺儿,皇家重长子。”   “你说了这么多,主要意思是……”明探微关注着局势,心不在焉。   张郕开始结巴了,“我我我,我的意思就是……六哥是很不错,可他离得那么远,咱,咱俩离得近……”   “你直说吧,别绕弯子。”明探微命令。   张郕扭捏起来,“咱俩离得近,那就咱俩……六不行了,还有七嘛……” 第85章 085   明探微微晒, “天底下只有你们张家的男子了么?不是六,就是七?”   张郕着急,“我不是这个意思……”   明探微揶揄,“为什么只能是六或七, 三四五又做错什么了?”   张家的三四五, 当年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 都曾向明探微求过婚。   “三四五不行!”张郕更着急了。“三四五怎么不行啊?”明探微笑问。   张郕挠头,“三四五……三四五是庶出, 三四五的王妃, 皇后是不会待见的,会刁难的……还有,栗妃和韩妃都不好相与……”   明探微无语。   说得好像信王妃很好相处似的。   信王妃不管何时何地, 对明探微从来没有友好过。   不友好是比较委婉的说法,实际上信王妃对明探微一直是防备的、有敌意的。   这倒也不难理解, 毕竟明琅和信王是青梅竹马,也算有过婚约。信王见了明探微总是一脸的慈爱,那当然不是因为明探微太可爱了,傻子也知道, 是明琅的原因。   信王妃紧张信王, 把明琅当假想敌, 怎么可能对明探微好?   张郕一厢情愿的想和明探微亲近, 却从来也意识不到这一点。   巡城司的人及时赶到。   孟归尘接管忠王之位后,对铜城的治安很重视, 负责街道巡视、救火、巡夜、缉盗等的巡城司, 配备的都是精锐。   巡城司的百户命令把王机等人全部绑起来, “敢在铜城当街闹事,胆大包天!全部带走!”   王机等人想要辩解, 可不光被绑得结结实实,嘴也被堵上了,想喊冤也是不能的了。   王机才出现的时候,是一个轻佻又尊贵的公子哥儿,这时却狼狈得像个贼。   明探微看在眼里,有几分可乐。   明探微吩咐,“正值阅兵之际,城内的治安是重中之重,诸位务必小心在意。”   百户恭敬行礼,“是,王女。”   张郕一向看不上王机这种纨绔子弟,“这些人怎么生得獐头鼠目,奇奇怪怪的?”   百户仔细瞅了瞅,“世子爷好眼光,这些人说不定是外国的奸细,必须关起来,关严实,不能放出来祸害人。”   “关黑屋!”百户大声命令。   张郕唯恐王机不知道关黑屋是什么意思,故意笑问:“何谓关黑屋?”   百户解释,“关黑屋就是关到黑咕隆咚的牢房,不提审,不予饮食,关足一日一夜。”   王机本来目露凶光,这时却是眼前一黑。   审都不审就关起来?关足一日一夜?这也太惨了吧?   不光王机,王机的随从们也流露出恐惧和央求之色。   没人理会他们。   巡城司的士兵把这些人全部带走了。   “这就是调戏王女的下场。”孟长评气愤的道。   在铜城地界竟敢调戏王女,这种浑人不狠狠打一顿,当忠王府是吃素的?   “传令下去。”明探微道:“从今日起,有敢在铜城调戏良家女子者,有司直接拿下,关三天黑屋,之后再审问定罪。”   孟长评很有些兴奋,“是,属下立即命人印刷出告示,全城张贴。”   张郕目瞪口呆,“你,你权力这么大?”   明探微:“巡城司归我管。”   明探微号称王女,可不是徒有虚名。   张郕沉默了。   他骑着马和明探微前肩同行,一直不说话。   明探微以为耳根子清净了,谁知到了王府门前,张郕叹气,“你在娘家有这么大的权力,到了夫家,必须也是大权在握。我要奋发图强了。”   明探微啼笑皆非。   这都哪跟哪啊。   张郕之前到铜城办事,都是借住在忠王府的。有旧例可循,明探微也不用特别费心,命护卫把张郕送到客院歇息。   张郕满怀希望,“我学会吹笛子了,晚上吹给你听好不好?”   “不好。”明探微拒绝了,“你不是来开眼界的么?明天要看阅兵,那是正经事,你还是早点安歇比较好。”   “对,早点安歇。”张郕兴高采烈,“还是你为我想得周到。我听你的。”   明探微:“……”   ……   次日明探微本来打算再去阅兵场,谁知府里却来了客人。   说是客人,其实是自己人,明晔和明和畅。   明晔骑马,明和畅乘车,兄妹二人只带了两名随从,两名侍女,风尘仆仆。   “四哥,二姐姐,你们怎么来了?”明探微既意外又惊喜,“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们啊。”   明晔笑容还算灿烂,明和畅勉强笑了笑,眼圈一红,竟然想哭。   明探微心疼的抱了抱明和畅,“二姐姐,到了这里就是到家了,你先歇一歇,有话咱们慢慢说。”   明和畅哽咽点头。   明探微一面命人去禀报明琅,一面命人服侍明晔梳洗更衣。明和畅则由明探微带着去了她的闺房,“二姐姐,咱俩身材差不多,你换我的衣裳好不好?”   明琅带着小孟诺出现在客厅时,明晔和明和畅已经换了家常轻便衣裳,舒适又好看,脸色也都好多了。   “小诺诺也太可爱了吧。”明和畅虽是满腹忧愁,看到孟诺,也是满心喜爱。   “小诺诺,我是你四表哥。”明晔认真的做着自我介绍,“四表哥姓明名晔,字晔然。”   孟诺不认识他俩,客气的笑了笑,偎依到了母亲怀里。   明探微小声把明和畅的遭遇说了说,“……管家表哥得急病去世,宫里传出消息,太子妃要为二姐姐和她弟弟王机做媒……”   明和畅之前是定过亲的,未婚夫是大太太的娘家族侄,一位文才出众的年轻人。明和畅和这位表哥兼未婚夫是见过面的,彼此有意,不幸他得急病去世,明和畅自然很是伤心。   王机的妻子薄氏,也因病去世了。太子妃为王机寻觅继妻,不知由谁推荐,想到了明和畅。   如果太子妃是托媒人登门,那还好办了,男主以礼相求,女方按照自己的心意,或是接受,或是拒绝。   但太子妃不托媒人,而是要当面提亲,亲自提亲。   这就是以势压人了。   明肃政如今已是阁臣,都称呼他明阁老。   明阁老得到消息,自然要和大太太商量如何应对。这事不知怎么被明琳和二太太章氏知道了,夫妻俩找到明和畅,要明和畅以大局为重,不要和太子妃作对,毕竟太子妃乃储君之妻,将来那就是皇后娘娘了。   明和畅很是委屈,一时想不开,就带着贴身侍女乘车出府,要到铜城来找阿婆和姑母。   明晔闻讯,赶紧就追着妹妹出来了,兄妹俩一起来了铜城。   “畅儿,没事没事。”明琅柔声安慰,“有姑母呢。姑母保证,没人能勉强你。”   明和畅眼中含着热泪,“我知道,姑母最疼我了。”   “还有我呢,我也疼你。”明探微忙搂着她,“我从小就疼你……”   “扑哧”,明和畅忍不住笑了,“什么叫你从小就疼我,我比你大好么?”   两位妙龄少女,搂抱着笑成一团。明晔也是一脸笑,不知不觉,眼眶湿润。   孟诺好奇的看了一会,挣开母亲下了地,迈着小短腿到了明探微身边,伸出小胖手推明和畅,“我的,我的。”   明琅嗔怪,“小诺诺,你这样可不对哦。二姐姐和你头回见面,二姐姐也是头回来咱们家。”   明探微笑着解释,“小诺诺这是吃醋了。她要告诉你,我是她的,你不能来抢。”   明和畅这时满怀的愁绪都散了,笑咪咪的逗孟诺,“小诺诺,我和你姐姐一样姓明,我们是一家人,你抢不过我的。”   孟诺圆溜溜的眼睛瞪了明和畅好一会,扁扁小嘴,想哭。   明和畅忙哄她,“不哭不哭,是诺诺的,全是我们小诺诺的。”   明探微把妹妹抱起来,“让姐姐闻闻,我们小诺诺身上有股子奶香,可好闻了。”   孟诺咯咯笑,小脸蛋殷勤的凑到姐姐面前。   明探微用力嗅了嗅,陶醉闭上眼睛,孟诺笑得更加开心。   明晔见明和畅有了笑脸,趁机宽慰,“咱们运气会变好的。妹妹你想想,咱们在路上不止一回遇到劫道的,哪回不是遇难成祥?哪回没有贵人相助?”   “四哥说的对。”明和畅欣然点头。   “劫道的?”明探微挑眉。   明晔有点后悔,“不该说这个的。”   本想瞒着姑母、微儿的,谁知还是说漏嘴了。   明琅、明探微关切询问,明晔知道瞒不住,便把路上的事都说了,“……总共遇到三拨劫道的,幸亏有贵人相助,有惊无险。”   “什么贵人啊?”明探微忙问。   明晔一脸遗憾,“他一直蒙着面,也不肯通报姓名,我们竟然不知道他是谁。” 第86章 086   明和畅补充, “不过他也要来铜城办事。他说过,将来还会再见面的。他又说,再次见面的地方,应该是忠王府。”“如此。”明探微懂了。   孟归尘任忠王之后, 轻徭薄赋修明政治, 赏罚分明军纪严整, 铜城一片欣欣向荣。   孟归尘召贤纳士,很多人愿意到忠王麾下效力。或许救了明晔、明和畅的这位贵人, 也对忠王府有所求吧。   有所求, 是好事。不管是钱、物或是官职,忠王府都拿得出来。该还的赶紧还了,彼此都舒服。   欠人情才是最难受的。   明晔跟明和畅都思念阿婆, 想尽快见到阿婆,不过明琅把他俩仔细端详了一番道:“明日再相见……不, 后日吧。”   兄妹俩便笑了,“姑母说的对,我俩养上一两天再说。”   风尘仆仆的,阿婆见了, 肯定心疼。   兄妹俩这一路过来, 明晔要保护妹妹, 整个人一直绷得紧紧的, 这时松懈下来,还真是累了, 到客房歇息去了。   跟着过来的仆从侍女等人, 也各有安置。   明探微把明和畅请到了浴池, “泡个澡,解乏。”   明和畅早在进浴池之前便开始猜测, “是不是花瓣浴?微儿,我记得你还在京城的时候,便张罗过花瓣浴,姐姐们都可喜欢了。”   谁知并不是。明探微请她在美人榻上躺了,接着便有侍女榻前放了凳子,凳子上放了铜盆,注入温水,轻柔把她的长发放入水中。   “躺着洗头啊。”明和畅眉花眼笑。   侍女把皂角抹在长发上,仔细清洗着,配以舒适的头部按摩。   “还是微儿会享受。”明和畅感慨,“这些年微儿不在京城,姐姐们损失太大了。这些新鲜主意,姐姐们可想不出来。”   明探微躺在另一张榻上,惬意微笑,“这不是阿婆年纪大了么?为了让阿婆舒服一点,才想出这法子的。”   “我可想阿婆了。”明和畅委屈,“这都多少年没见面了?”   “二姐姐好生休养,很快便可以见到阿婆啦。”明探微安慰。   “微儿说的对。”明和畅喃喃。   明和畅头发洗好了,又泡了个花瓣澡,浑身舒爽。   明探微不许她立即上床,“等头发干了再睡,咱俩先说说话。”   明和畅欣然同意,“好啊,我有一肚子话要和微儿说。”   明和畅带来的侍女丁香、苏叶,是明探微小时候便见过的。明探微这边的春来已经成亲,贴身服侍的是秀来、慧来、福来、运来等人。   虽然分别多年,明和畅还记得福来和运来,“当年她俩差点叫了衣来和饭来,我担心得不得了。”   福来和运来都笑,“当年真觉得衣来饭来挺好。”   有吃的,有穿的,还奢求什么呢。   忆及往事,众人都觉好笑,又觉温馨。   明探微问:“你俩考过了没有?”   福来不好意思,“这次,这次又没考过……”运来有些气愤,“王女,长评大哥是不是故意刁难我俩啊?出的题目特别难!”   明和畅很感兴趣,详细问了问,才知道福来和运来一直练功夫,一直想报考侍卫,“女孩子也可以考侍卫啊?这还是头回听说。”   “王女的侍卫嘛。”福来解释,“只有王女的侍卫,才可以有女孩儿,不过必须通过考试才行。”   运来抱怨,“长评大哥就是故意的,依我看,他就是不想让我涨月钱。”   侍卫的月钱可比侍女高多了。   众人忍俊不禁。   苏叶年纪小,口没遮拦,好奇的问运来,“运来姐姐,你就一心想涨月钱啊?像你这个年纪,不是应该考虑终身大事了么?”   运来不以为然,“我才不想嫁人呢。我就想练好功夫,考上侍卫,拿高薪,买房买车。”   苏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明和畅忍不住笑了,“微儿,也只有你的侍女能说出这样的话了。”   明探微也笑。   没办法,她和运来平时闲聊,不知哪句话运来听进去了,就立下了这样的志向。   明探微把明和畅送到卧室,“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看明和畅躺下了,方才离开。   明和畅本来在为婚事烦恼,这时却觉豁然开朗。   她是明阁老之女,姑母和微儿又这般替她着想,还担心什么?   她要好好养上一两天,容光焕发的去见阿婆……   ……   铜城客栈,最大最豪华的天字号客房之中,气氛凝重。   太师椅上端坐着的王权,阴云密布。   王权也是太子妃的弟弟,不过他是庶出,和太子妃不同母,身份地位比王机可差远了。   王权又是恼火,又是后悔。   王机听闻明和畅为躲避亲事离开京城,又气又急,要出城追人,把他也叫上了。   王机平时对王权一直是呼来喝去的,王权没敢违抗,跟着王机出了京城。   但谁能想到,王机竟然在铜城失踪了。   这责任可就大了,王权哪里背得动?   王权心里把王机这个废物骂了一遍又一遍。   “五公子也不必太过忧心了。”护卫汤清劝慰,“五公子已经命人往京城送了急信,府里会处理的。再说咱们也跟铜城府衙通了气,府衙答应了,要帮着咱们找人。”   王权眉头皱成了川字,“只不知二哥如今是否平安……”   护卫们沮丧垂下头。   王机要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跟着的人全部吃不了兜着走……   “五公子,五公子不好了-----”两名仆从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什么事?”王权恼怒的喝道。   仆从跟见了鬼似的,一脸惊恐,“送,送回来了----”   一个大麻袋被扛了进来。   麻袋打开,一个熟悉的人脸露出来。   王权、汤清等人,几乎没吓死。   这正是他们派出去回京送信的护卫王如风!   汤清战战兢兢伸出手,探了探鼻息,松了口气,“还活着。”   虽然昏迷不醒,呼吸倒还平稳。   王权怒而拍案,“是谁干的?是谁在暗中监视王家?”   护卫们一哆嗦。   能把王如风劫了、绑了,准确无误的送回客栈,这肯定不是一般人啊。   敢监视护国公府,胆子真不小……   紧接着又有仆从相继来报:   “属下在忠王府前蹲守,看到明家兄妹俩进府了。”   “属下多方查探,重金贿赂,打听到昨晚巡城司抓了一拨人,很像是二公子……”   王权精神一振。   如果王机是被巡城司抓走的,那就好办了。首先王机是安全的,其次想救出王机不难。毕竟护国公府为诸国公之首,又是太子妃的娘家,铜城再怎么是忠王的地盘,也不会有意和护国公府作对。   “……属下想见见人,但这是做不到的。巡城司说了,这拨人得罪了王女,正在关黑屋。”   王权心又渐渐凉了。   得罪了王女。   这里是铜城啊,忠王的地盘,忠王对他的王妃一往情深,以至于视王女如掌上明珠,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王机才到铜城,就得罪了王女,愚蠢无比。   王权无奈,只好备了重礼,带了护卫汤清、汤澈等人,亲自送到忠王府,向王女求情。   王女派出来接待他的,是位侍女。   侍女倒是彬彬有礼的,但礼物不肯收,“无功不受禄,这些礼物请王公子收回。至于贵府二公子,他没有到王府拜访过,也没有到府衙登记过,关于他的事,王女无可奉告。”   王权无功而返。   回到客栈,他和汤清汤澈等护卫商量再三,汤清忽然想到了,“侍女说的是‘王女无可奉告’,并没有说‘王女一无所知’,或许咱们打听到的消息是真的,二公子真的被巡城司抓了。”   汤澈也想到了,“属下看到过街市张贴的告示,说有调戏女子者要关黑屋,可属下明明记得,昨天并没有这样的告示。这说明什么?说明昨天有身份高贵的女子被调戏了。”   王权觉得有道理,派人出去查看,得知全城都张贴了这样的告示。   昨天没有,今天全城都张贴了,看来昨晚被巡城司抓了关黑屋的人,确实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王权派人到巡城司送了重礼。   天都黑了,巡城司的人总算给了个实信,“关足一日一夜,可以审问了。你们来看看,是不是你家二公子。”   见到人,确认王机没什么大碍,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王权想要当晚便捞王机出来,这当然是办不到的。   “王机的罪行,是要当众实施鞭刑的。”巡城司的人这么说。   王权和汤清、汤澈等人,都很懵。   客栈之中,这些人一愁莫展。   “明知道是太子妃的弟弟,还这般不饶人。”汤澈疑惑,“忠王府这位王女,也太没眼色了吧?”   “被忠王惯坏了,连个眉高眼低也不知道。”汤清满是嫌弃。   对于这位给他们带来了很大麻烦的王女,他们自然是敌意满满。   “对太子妃的弟弟当众实施鞭刑,这不是打太子妃的脸么?”王权怒极,“这位王女也太跋扈了!太子妃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凭她也配……”   “咚”的一声,门被喘开了。   数位劲装男子,神色傲慢,目露凶光,“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背后议论王女?”   王权等人先是惊慌万分,接着各拿兵器,一脸戒备,“来者何人?”   一位紫衣青年缓步而来。   他身材修长,俊美无俦,气度雍容,有股摄人的贵气。   别人倒还罢了,王权见了这紫衣青年,膝盖一软,跪下了,“王权拜见齐王殿下。”   其余的人哪还敢再拿兵器?慌忙扔下兵器,纷纷跪倒。   一名劲装男子禀报,“属下经过这间上房,听到里面的人大放厥词,对王女无礼,便踹了门。属下违反齐王府府规,请殿下责罚。”   齐王张鄠轻笑,“你有何错?你是我齐王府的人,听到有人背后污蔑未来齐王妃,自然要兴师问罪。”   王权等人,满心惊惧。   听齐王这话意,王女是他没过门的妻子?这不对吧? 第87章 087   章和十二年的宫变, 虽然被平定了,但皇家损失惨重。   当时还是太孙妃的王樱,受到惊吓,不幸流产。   王樱为此痛不欲生。   王樱当然恨陈贵妃、陈雄, 可陈贵妃、陈雄谋逆, 难道是他们自己想当皇帝么?当然不是, 他们是为了信王。说到底,还是兄弟之争。   “愿皇家安宁, 再也没有兄弟阋墙、同室操戈。”王樱流泪祈祷。   王樱的心愿, 也是隆安帝、宣皇后的心愿。   尤其是宣皇后,她亲生的张邩、张邤、张鄠,全都是她的心头肉, 她绝不想看到这兄弟三人,有一天会为了帝位, 自相残杀。   宣皇后为魏王张邤挑选王妃,原本入选的全是公侯贵女,最终定下来的,却是翰林院侍讲学士谢庭之女, 谢妍。   魏王妃谢妍异常美丽, 但毕竟出身平常, 父亲只是位六品官员。   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也该成婚了, 礼部呈上的王妃人选,全部是低级文官之女。   形势如此, 六皇子、齐王张鄠, 怎么可能例外。   王权是护国公府的人, 知道的内情比平常人更多,所以更加茫然。为什么说王女会是未来齐王妃?太子妃不是在给齐王相看清贵文官家的女孩儿么?还说一定要寻一位美貌出众、聪慧过人的女子, 方才配得上齐王。   王女再好,也与宣皇后、太子妃的要求不合啊。   王女虽然只是忠王继女,但忠王视如己出。明探微这位王女的权力,比其他王府的世子、郡王还要大。这位王女若做了齐王妃,那还得了。   一位实力雄厚、野心勃勃的女子做了齐王妃,怎甘心居于太子妃之下?肯定撺掇齐王争夺储君之位。   皇后不会答应的。太子妃更不会答应。   王权心中有千万个疑问,但齐王就站在面前,他只好硬着头皮吱吱唔唔的道:“殿下恕罪,王权……王权不知道,不知道王女是未来齐王妃……”   “齐王殿下面前,你胆敢撒谎。”张鄠的侍卫石星喝道:“齐王殿下和王女早在十年前便定下婚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王权抹着额头的汗,“这个,这个……”   齐王幼年之时是和王女有过口头婚约,但齐王、王女都到了该成亲的年龄,隆安帝和宣皇后却只字不提,这已经表明态度了。齐王难道不懂?齐王的下属难道不懂?   汤清是众护卫之中资历最老的,见王权答不上话,责无旁贷,只能帮忙,“回齐王殿下,我家五公子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这些年来以养病为主,所以齐王殿下和王女的婚事,五公子并不知道……”   “你可没生过大病吧?你也不知道?”石星呵斥。   汤清为了推卸责任,拼命贬低自己,“小的身份低微,贵人们的事,小的一概不知。”   汤澈等人也是一样的说辞,“小的们身份低微,是护国公府最低等的护卫。高等的护卫,都被二公子带走了。”   一个叫葛兵的护卫谄媚笑道:“这天底下最尊贵的,自然是皇家。小的们之前不知道王女是未来齐王妃,便以为王女远远不及太子妃,但王女若是未来齐王妃,和太子妃便是嫡亲妯娌了,一家人啊。”   其余的侍卫也纷纷巴结奉承,希望齐王迎娶王女之时,能讨杯喜酒喝。   石青、石星等人,哈哈大笑,“这才像句人话。”   齐王目光如星,“王机应不应该被鞭打?”   王权不敢造次,“王机应不应该被鞭打,要看他是不是违法乱纪了。若果真违反了铜城律,自然应该按照律法规定,接受惩罚。”   “王女处置得有没有问题?”   “王女明镜高悬,执法如山,法不阿贵,无人不服。”   “很好。”齐王总算有了丝笑意,“明日闹市行刑,尔等到场观看,不可延误。”   王权、汤清等人心中叫苦。   他们保护不了王机不说,还要亲自观看王机受刑???这回到护国公府,可怎么交待啊……   王权想求情,但齐王一记眼刀过来,王权吓得一个激灵,不敢抗命,唯唯诺诺的答应了。   齐王一行人来的时候,仿佛从天而降。走的时候,仿佛一阵风。   直到齐王及随行侍卫已经看不见人影了,这客房中的人方才觉得一直压在身上的大山搬走了,可以透口气了。   王权还在发怔,汤清汤澈等人,背上全是汗。   “五公子,咱们真的去观刑啊?”一个年轻的护卫哭丧着脸,“要是真这样,那也把二公子得罪得太狠了吧?”   别说在护国公府备受宠爱的王机了,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想在自己丢人现眼的时候,被人围观。   王权、汤清等人,气怒交加,却没有任何办法。   观刑自然是苦差使,可违抗齐王的命令,谁有这个胆子?   汤清忍不住抱怨,“这位齐王殿下,也太会难为人了……”   “嘘-----”王权满脸惊恐。   汤清惊觉,以手掩口。   方才背后说王女的坏话,后果大家都看见了。再背后说齐王的坏话,那岂不是……   不只汤清,所有的人,都悄悄的转过头,四处察看。   不会再被齐王的人听到吧?不会吧?   “笃笃笃”,有人敲门。   屋里的这些人,心提到了嗓子眼。   葛兵壮着胆子过去开门,认得来人是齐王的手下,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来人眼疾手快托起他,和善的笑了笑,“我也没啥事,就是偶尔路过,想告诉诸位一句话……”“请,请讲……”葛兵结结巴巴。   来人笑得更加和气,“齐王殿下宽宏大量,你们背后说他的坏话,他是不在意的。但你们若敢说王女的坏话,那就得摸摸脖子了。”   葛兵还真的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   “你脖子上有几个脑袋?”来人慈眉善目。   “一,一个。”   “知道就好。”来人笑着拍拍葛兵的肩膀,又扫了眼屋内的众人,走了。   门再一次关上了。   屋里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之后便吹熄了灯,悄悄摸上床,各自安歇。   这些人谁都没敢再说话,唯恐再被抓着把柄。   第二天,天气极好,风和日丽。   王权、汤清等人,心里却都是沉甸甸的。   不敢惹怒齐王,更不敢等齐王那边来人催,这些人早早的便穿戴整齐,出发去了铜城大街闹市口。   也不敢穿得太招摇,尽量简朴,恨不得跟平民百姓一样,越不起眼越好。   闹市口,这是铜城最热闹的地方,也是公开执行鞭刑的地方。   老百姓相互招呼,热烈议论。   “快去看啊,又有鞭刑了。”   “谁又犯事了?”   “管他谁犯事呢,反正在咱们铜城,老百姓奉公守法,忠王府就保护咱们。”   “对,只要咱们奉公守法,忠王殿下和王女就会保护咱们。谁要是欺负咱们老百姓,忠王殿下和王女,一定会把他们绳之以法。”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这回要受鞭刑的是个外地人,京城来的。”   “管他哪里来的,就算他是天王老子,到了铜城,也得守咱们铜城的规矩,守忠王殿下和王女的规矩。”   “对,得守规矩。不管他是谁,王子犯法,与民同罪。”   王权等人把老百姓的话听在耳中,暗暗心惊。   原来王女和忠王孟归尘一样,这么得民心?   确实是不能轻易得罪的人物啊。   汤澈眼尖,“五公子快看,齐王殿下来了。齐王殿下和咱们一样,也是便装。”   王权偷眼瞧了瞧。   真是齐王。   齐王穿了件普普通通的深青长袍,身边的侍卫也全是平民打扮。   王权和汤清等人商量了下,没敢过去打招呼。   齐王穿成这样,摆明了就是来微服私访的。这时候过去拜见,招人嫌。   “来了来了。”围观的百姓一阵乱。   兵士们押着王机,登上高台。   王机身着囚服,不无慌乱,但更多的是气愤,“你们知道我是谁么?”   “管你是谁,到了铜城,就要守我们铜城的法规!”押送的兵士大声喝道。   “对,管你是谁,到了铜城,就要守我们铜城的法规!”百姓们纷纷跟着高呼。   一位身着官服的年轻人上到台上,打开卷轴,高声读出了王机的罪状。   原来王机在铜城郊外遇到一位年轻女子,见女子貌美,上前调戏威逼,逼得女子跳水求生。   女子水性不错,后来自己游上了岸,之后便到官府报案了。   官府命女子和王机当面对质,王机大喇喇的承认了,“就是本公子做的,你又能奈我何?不过是一普通民女,莫说本公子只是调戏,但是强抢了,你也拿我没有办法!”   官员把案件经过一一读出来,百姓们义愤填膺,“普通民女怎么了?普通民女就不是人了么?”   “这些王孙贵族太可恶了,拿老百姓不当人看啊。”   “呸,王孙贵族又怎么了,到了铜城,他就得伏王法!”   “对,他在别处横行霸道咱们不管,到了铜城,犯了法该打就打,狠狠地打!”   王权等人,满脸羞惭。   王机干的事,他们否认不了。因为那就是他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在京城的时候,这种事王机就没少干。因为这种事,顺天府一年之中,总得到护国公府造访几趟。   王权等人原本已是见怪不怪,这时被百姓们连番痛骂,骂得他们都不好意思了。   王机真丢人啊,真给护国公府丢人啊。   年轻官员宣读了对王机的惩罚,“王女有令:打三鞭,服刑三个月。”   百姓们齐声欢呼。   葛兵去打听了一些事,匆匆忙忙的过来,小声告诉王权,“……挨上一鞭,普通人便受不了,要将养数日,才能接着打第二鞭。”   王权瞠目结舌。   这么狠?不光要打王机,还要打三次?   “行刑!”年轻官员高声宣布。   王权等人不由自主,目光转向高台。   有人缓步登台。   居然是齐王。   王权等人痴痴呆呆。   齐王要做什么?   百姓们也纷纷低语,“这是谁啊?他上去做什么?”   “这是谁啊?也太英俊了吧?“   一对年轻夫妻在看热闹,丈夫呆呆看了一会,忽然伸出手,捂住了妻子的眼睛。   妻子不愿意,挣扎着要拨开丈夫的手,“你让我再看一眼,就看一眼……”   周围发生善意的哄笑声。   王权等人注视着齐王,见齐王和负责行刑的兵士说了几句话,接过了行刑的鞭子,全体痴傻。   齐王接过行刑的鞭子是什么意思?他要负责行刑?   是了,受鞭刑的是王机,太子妃的弟弟,而实施鞭刑的命令,是王女发出的。   齐王亲自行刑,分明是表明态度,和王女站在一起。   将来太子妃要怪罪,那便连同齐王一起怪罪好了。 第88章 088   王机本来一直在叫嚣谩骂, 但看到齐王的那刹那,他惊呆了,闭嘴了。   “长得好看就是好处多,见了这位美貌郎君, 犯人都不敢瞎叫唤了。”不少来看热闹的妇人犯起花痴。   台下一片哄笑声。   有一男子大概是吃味了, 怒冲冲的骂道:“长得好看怎么了?长得好看能当饭么?”   “能啊。”静了片刻, 不知哪名女子幽幽接腔。   男子气得连呸了好几口。   众人哄笑声更高更响亮。   有人好奇问:“听说这鞭刑能打得人皮开肉绽,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你看到刑鞭没有?两米长, 半寸粗, 行刑之前在水里泡了足足一夜,这一鞭子打下去,非同小可。”   “鞭刑必须把人打得皮开肉绽, 要不然鞭刑有什么意义?”   “对啊,若是跟婆娘打孩子似的, 轻轻一下,灰都拍不下来,也值得费这个周章?”   “打,狠狠的打, 把他打疼了, 打怕了, 他便不敢再犯罪了!”   “打得他皮开肉绽, 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调戏良家妇女?”   “打,打, 打!”   百姓们振臂高呼。   台上的齐王, 扬起手臂。   看过鞭刑的百姓, 这会已经激动得不行了,“快看快看, 行刑之人要抡圆胳膊,转几个圈,重重出手,很好看的。”   不管个子高的还是个子矮的,踮起脚尖,唯恐看不清楚。   有一个矮个子男子着急的拍拍他爹,“爹,你把我架脖子上。”   他爹骂道:“你还小啊?你都快二十了,不是两岁!”   矮个男子嚷嚷,“可我个子矮啊,爹不架着我,我看不着!”   他爹捂不住他的嘴,怕他接着吵吵让旁边的人看笑话,真还把他架起来了。   矮个男子兴高采烈,“抡起来了,抡起来了……”   “抡起来了!”百姓炫目。   行刑之人骤然出手,刑鞭如黑色游龙一般,在空中盘旋。   风声呼呼,黑光闪闪。   所有的人摒住了呼吸。   “啪”的一声巨响,刑鞭打在王机臀部。   王机一直不敢出声,直到鞭子落到身上的那刻,才发出一声痛楚之极的闷哼。   “打得好!”台下的百姓激动万分,“看到没有?真的是皮开肉绽,鲜血横流啊。打的好,胆敢调戏威逼良家女子,就应该是这个下场!”   王权虽然离得远,这时也是一哆嗦,好像这鞭子要打他一样。   “这一鞭打得也太狠了。”汤清看得心惊,“就二公子那个体格,休养个十天八天的,都不一定能养好。”   汤澈愁眉苦脸,“这才第一鞭,接下来还有两鞭,且受完鞭刑,还要入狱服刑……”   护国公府的人都很是犯愁,也有两个心大的,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看他这么挨打,我心里咋还挺痛快的呢。”“嘿嘿,我也是,他平时缺德事干的太多了,我是人微言轻管不了,我要是有王女这么大的权力,我也打他。”   这一鞭打得太实在,王机咬着牙忍了一会,实在忍不住,杀猪般嚎叫起来。   他这叫声,在亲人听起来太惨了,在不相干的人听起来,却很有喜感。   百姓们笑得更加大声,现场简直沸腾了。“该!这种人就该是这个下场!”   “威逼人家姑娘的时候可得意了吧?简直不是人。人家姑娘招谁惹谁了。”   “这会儿知道锅是铁打的了吧?不神气了吧?”   “鞭刑是非人的待遇,可百姓们全都拍手叫好,为什么呢?因为他不是人啊,因为他干的不是人事啊。”   笑声中,热烈的议论声中,有大夫上了台。   大夫在察看王机的伤势,还给王机把了脉。   “瞧见没?我们铜城官府办事,就是这么周到。受刑归受刑,不会草菅人命,犯人受完鞭刑,大夫会来瞧瞧他,不会让他被打死,也不会让他被打出毛病。他这个伤是很疼,可将养数日,便会好了。”   “这是王女规定的。王女跟菩萨似的,心善啊。”   “自打王女来了铜城,给咱们老百姓办了多少实事?”   “咱们铜城的老百姓有福气啊,能得到忠王殿下和王女的庇护。”   大夫检查过,确认王机并无大碍,便退下去了。年轻官员拿王机做例子,做了一番普法宣传,“王女有令:凡我铜城百姓,务必遵纪守法,尊重女子,不可随意调戏欺侮。若有违犯,定当严惩。”   一声锣响,宣布此次活动结束。   王机被兵士抬下去了。   围观百姓也渐渐散去。   王权等人不敢走,一直侯在下面。   齐王飞身跃下高台,吩咐了一句,石星过来知会,王权等人才知道可以离开了。   王权远远的、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底,后退几步,带着他的人悄然离去。   无声的走出好几条街,回头看看,估摸着再也遇不着齐王府的人了,这拨人才松了口气。   “五公子,虽然形势不好,可齐王殿下这么一来,咱们的责任也小了。”汤清小声和王权商量,“有齐王殿下在,咱们自然只能听命,还敢有二话不成?”   王权深以为然。   对啊,虽然此次铜城之行非常不顺利,可谁让王机先是撞着王女、然后又撞着齐王了呢?齐王殿下那可是太子的亲弟弟,连太子妃也不敢轻易招惹,更何况他?他只能听齐王殿下的命令了,不敢违抗。   王权亲自到铜城监狱探望王机。   王机伤得不轻,需要大夫、药材以及护理,王权自然不敢吝啬,所需银两,一一照付。   铜城监狱有官府聘请的大夫,王权当面拜托,许以金银,让大夫务必把王机照顾好。   “金银我可不敢收,这是受贿,在铜城是犯罪。”大夫拒绝了,“不过,五公子若是能往铜城医学院捐笔款子,在下感激不尽。”   这大夫是平民子第,原本是上不起学的,忠王父女在铜城办了医学院,免费收平民子第入学,他才能成为大夫,且因为医术医德都过关,被官府聘用了。   医学院的学生是不用付学费的,膳食费等也由学院负责。医学院自然是需要钱的,已经毕业的这些学生们,一有机会,便会为医学院找捐赠。   王权既然送上门了,当然不必客气。   王权满口答应,说一定要为医学院捐银两。大夫便允诺,医治王机,一定尽心尽力。   见王权总算是放心了,大夫心中暗笑。   其实不管王权捐钱或不捐钱,他都是要好生医治病人的,哪怕病人是犯人,也没有区别。   大夫亲自送王权出来。   “都被打成这样了,往后还敢打明家姑娘的主意么?”临别之时,大夫笑问。   王权如醍醐灌顶。   原来如此。明知是太子妃的弟弟,王女却依律惩罚,毫不留情,原来是为她的二姐姐明和畅出气。   也难怪,王机猛追不舍,明和畅这一路之上担惊受怕,吃尽苦头。   王女为她二姐姐出头,出手既狠又准,以铜城律为名,对王机实施鞭刑。   王女下令,齐王动手,打得王机鬼哭狼嚎。   王女这般重视亲情。   齐王这般重视王女。   看来,明家是不能得罪的,一定一定不能得罪的……   ……   每次实施鞭刑,铜城百姓都会议论上好几天,这次也不例外。   明晔、明和畅兄妹二人休养了一两日,便由明探微陪着到明府拜见明老太太了,亲人重逢,喜极落泪。   明晔、明和畅兄妹俩来得突然,明老太太不无疑惑,私下里问过明探微。明探微不想让老人家担心,只说二姐姐的未婚夫忽然病故,二姐姐心情不好,故此四哥陪二姐姐出门散散心。   明老太太为之叹气。   大太太娘家那位侄子委实是才貌双全,且脾气很好,青年早逝,令人惋惜。   四太太和李慧语私下里也问过,明探微就实话实说了。   四太太冷笑,“王家出了位太子妃,便想欺到明家头上了?真真做梦不醒。她王家就是势力再大,明家也不卖女儿!”   李慧语不无羡慕,“咱家对女孩儿真好。”   明探微在明家的待遇,李慧语是早就知道的。原来明和畅也一样,长辈们都极为疼爱。   明探微笑,“明家一真是这样的。”   当年明琅跟宣德侯和离,回到娘家。换做别的人家,明琅的日子肯定是难过的,但在明家并没有。明老太太、明肃政夫妇、明四爷夫妇,心疼明琅,对明琅、明探微母女俩,格外优待。   明晔、明和畅兄妹俩就在明府住下了。   李慧语担心李慧艳犯糊涂,把李慧艳带到了明家。李慧艳正无聊着,明和畅来了,她高兴极了,常常来找明和畅玩。   一开始不过是说些风土人情、奇闻逸事,渐渐熟了,便无所不谈。   李慧艳满是好奇,“听说那个被当众实施鞭刑的人,是追着你来铜城的?微姐姐定是恼了,才会命人打他吧。微姐姐对你可真好。”   “我就怕微儿因为我,得罪了护国公府,得罪了太子妃。”明和畅顾虑重重,“打了王机,王家哪能不记仇?”   “二姐姐多虑啦。”外面响起轻快的脚步声,帘子一挑,明探微笑盈盈的进来了,“我这么招人喜欢,没人会和我记仇的。”   “对对对,我们微儿招人喜欢。”明和畅起身,亲热握了妹妹的小手,“又忙什么了?快坐下,喝杯热茶。”   李慧艳亲自倒茶,送到明探微手上,“微姐姐,他们真的不记仇?”   因为明探微可爱,打了太子妃的弟弟,就白打了?   李慧艳很愿意相信,但很难相信。   明探微道:“他们不敢记仇。” 第89章 089   “不敢记仇?为什么?”李慧艳惊讶之极。   明探微想了想, 修正了一下,“他们不会记仇。”   明探微解释了一下原由。   打几下关几天而已,明探微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这样子都还要记仇,未免太过小气。   护国公府小气么?太子妃小气么?当然不是啦, 所以他们一定不记仇。   李慧艳听得云里雾里。   明和畅粲然, “微儿还像小时候一样, 又机灵又顽皮。”   丁香拿了几个精致的手编小篮子进来,“四少爷在外面买的, 送给妹妹们玩。”   “这么小, 这么精巧。”大家拿过来看了,满口称赞。   李慧艳羡慕,“有哥哥可真好。明家的哥哥们, 对妹妹都这么好么?”   “是啊。”明探微、明和畅说起这个,都笑了, “不过,哥哥们因为这一点,都沾光了。”   明家不是办有明氏学堂嘛,明暾、明智、明易、明晔常常给妹妹买各种各样的小玩艺儿, 教妹妹读书, 一来二去的, 跟妹妹们在学堂的知交好友也就认识了。他们的姻缘, 也便先后定下来了。   明暾的妻子,是宋大学士之女, 宋玥涵。   明智的妻子, 是丰润伯府的千金, 苏婧姝。   明易的妻子,是彭城侯的女儿, 夏知易。   明晔的妻子,是嘉善大长公主的孙女,成丹。   明暾和明晔倒也罢了,他们的父亲是明阁老,本人又年轻俊美,聪明上进,不难寻觅到门当户对的淑女。明智和明易兄弟俩,真是沾了大光。明琳至今也只是名小官吏,如果没有明氏学堂,如果不是苏婧姝和夏知易芳心暗许,他俩娶不到勋贵人家的嫡女。   李慧艳发呆,“我要是有个哥哥就好了……我姐姐如果是哥哥就好了……”   她如果有个哥哥,就有人保护她了。   姐姐如果是哥哥,就不用嫁出去,可以一直留在家里,她就有主心骨了。   明和畅笑道:“巾帼不让须眉。我看五嫂比男子还能干呢。”   “对极。”明探微附和。   福来从外面进来,快步走到明探微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明探微面不改色,“对不住,我有件事情要办,失陪。”起身告辞。   明和畅不放心的追出来,一脸的惴惴不安,“微儿,是不是我惹麻烦了?”   “不是的。”明探微风趣的指指她自己,“是我惹麻烦了。贴国王子和西国王子,在铜城大街打架。”   “原来是那两个想向你求婚的异国王子。”明和畅松了口气,“微儿要赶去制止么?多带些人啊,那些外国蛮子不讲道理的……”   “知道了。”明探微笑着扳过明和畅的肩,让她转过身,“二姐姐回去吧,小事情,我搞得定。我带了一队侍卫呢,高手很多。”   明探微脚步轻快的离去。   明和畅还是不放心,“求婚就求婚,为什么要打架?这些异国人也太不斯文了。”李慧艳跟着出来,“那两个向微姐姐求婚的王子打起来了?不会出事吧?”   “不会。”明和畅安慰,“微儿带有高手侍卫。”   李慧艳又羡慕起来了,“像微姐姐这样才叫神气,能指挥得动那么多的高手。我就不行了,我也就能指挥我家的下人。”   李慧艳其实是吹牛了。因为她没什么威严,赏罚又不分明,李家的下人她也未必指挥得动,阳奉阴违,是常有的事。   李慧艳想要去看个热闹,她是客人,明和畅自然顺着她,差侍女去和明老太太、四太太说了。明老太太和四太太把明晔派过来了,让明晔陪着两位妹妹一起出门。   真到了出门的时候,李慧语也来了,“阿婆不放心,让我也跟着。”   李慧语和李慧艳同乘一辆车,小声嗔怪,“我这家里一大堆的事呢,我陪着你出来了,都要太太亲自忙活。翠翠还小,也要太太管,你说太太忙不忙?”   李慧艳撒娇,“好了,我知道你有个好婆婆,还有善解人意的太婆婆,别炫耀了行不行?姐姐你命好嘛,让我也跟着沾沾光,享享明家的福气。”   李慧语从小把妹妹一手带大,也是溺爱她的,又有些生气,又拿她没有办法。   明晔差人去打听了,知道打架的地点在铜城大街闹市口,便往那里的茶楼去了,“三楼可以看得很清楚,妹妹们可以一边喝茶,一边观看。”   一行人到了地方,上了楼,坐在临窗的位置,往下观瞧。   一个穿戴得金光闪闪、肥肥胖胖的男子,说着生硬的汉话,表达不满,“我是来求婚的!不是来打架的!更不是来挨打的!王女,你是主人,你要给我一个交代!”   站在他对面的男子年轻英俊,皮肤极白,眼睛是蓝色的,汉话说得很流利,“贴穆儿,打你的人是我,你有事便冲着我西思利,休要打扰王女。”   贴穆儿大恼,“听你这话意,仿佛你和王女一伙的?你配么?你配么?你配么?”   贴穆儿大概是被气得狠了,脸红得跟火似的,连声质问。   西思利含情脉脉的看向明探微,“承你吉言……”   明探微骑在马上没下来,眼睛微咪。   瞧她这架势,没准下一刻便纵马过去,把西思利踩在马下。   西思利那些到嘴边的情话又咽回去了,“……我不配。”   “你也知道你不配啊。”贴穆儿高兴得想蹦,又蹦不起来,样子十分笨拙。   围观的百姓不少,发出一阵阵的哄笑声。   ……   李慧语、明和畅专心观望,没注意到李慧艳悄悄离座,出去了。   侍女跟了出来,李慧艳吩咐,“我去更衣,稍后便回,你在这里等我。”侍女自然从命。   李慧艳到了拐角处,一个中年妇人已等在那里了,“二小姐,你姐姐管得你越发严了,今天你若是再不跟着我走,怕是赶不上诸王选妃了。”   “姐姐也是为了我好……”李慧艳犹豫。   中年妇人冷笑,“为了你好?是为了压你一头,让你永远也越不过她吧?她是嫁得好了,她可不想让你比她更好。你也不想想,从小到大,你哪样能比她强?还不是一直被她压得死死的。”   “是我不用功嘛,自然比不过姐姐了……”李慧艳弱弱的道。   中年妇人见挑拨姐妹感情没什么作用,换了说词,“咱们便不说你姐姐,说说明家这位明探微姑娘吧。她如今是王女了,在铜城威风得很,同时有两位王子向她求婚、为她大打出手。二小姐你比明探微差什么了?不及她美貌,还是不及她聪慧?你处处都不比她差,只是运气不及她,我都替你抱不平。”   “明探微为什么能这般威风?不就是仗着忠王的宠爱嘛。她不是忠王亲生的,可忠王宠她,她就是王女,就能在铜城呼风唤雨。二小姐你也一样,你若到了藤王府,得到藤王的宠爱,你也可以坐享荣华富贵。”   “可藤王府美人一定很多,我能争得过么?”李慧艳显然是被说动了。   “能啊,怎么不能。”中年妇人察言观色,知道李慧艳动心了,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语气都热烈了,“藤王只是看过你的画像,一眼便看中了,对着你的画像发痴发呆呢。单单见了画像便如此,见到真人,还不得把你捧在手心上啊?”   “可姐姐说,一定要明媒正娶……”李慧艳挣扎犹豫,“姐姐说的也有道理……”   “谁说不是明媒正娶?”中年妇人也真是敢吹牛,“咱们这回去京城,是参加诸王选妃。藤王对二小姐有意,二小姐又出自兴安伯府,说不定二小姐便是藤王妃了。”   李慧艳脸上现出胭脂般的颜色,“真的么?”   藤王妃,那肯定是明媒正娶了,姐姐会同意的……   ……   西国王子和贴国王子吵来吵去,竟然惺惺相惜,“咱们都是诚心求婚的人啊。”   两人商量了下,大声道:“王女,我俩打上一架,谁打赢了,你便许给谁,好不好?”   “不好!”都不用等明探微开口,侍卫、百姓们,齐声大吼。   这两人耍起赖,明明汉话说得都挺好,这时却装作听不懂,自说自话,大声嚷嚷,“谁打赢了许给谁!谁打赢了许给谁!”   明探微不由的皱眉。   这两个人是在胡搅蛮缠了。   王子身份,无赖行径。   “谁敢对王女无礼?”伴随着一声低沉有力的喝斥,一位白衣郎君,出现在闹市中央。   剑眉星目,面如美玉,衣袂飘飞,如神仙中人。   不知是他来得太突然,还是他的风姿太耀眼,众人竟忘记了喧哗,一片寂静。   西国王子和贴国王子也怔住了。   如果眼前这位白衣郎君也是来求婚的,那不管是西国王子还是贴国王子,都可以打道回府了……有他在,还有别人什么事……   “你,你也是来求婚的么?”贴穆儿晃动着胖胖的身躯,“王女,她的身份是王女,你想清楚了!”   西国王子抖了抖衣裳,“阁下,这是王女求婚者的比试,你若不求婚,便请离开。”   “求婚?”白衣郎君面沉似水,“凭你们也配?”   白衣郎君眼神幽深,暗藏杀气,令人生惧。   西国王子和贴国王子,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好几步。   “王女,王女你快出来主持公道啊。”贴国王子向明探微求救了。   明探微一笑下马,慢悠悠的踱过来,“这位郎君,好生面善啊。”   白衣郎君面色转为温柔,“王女既然这么说,咱们一定曾经在哪里见过。” 第90章 090   两人语气有种说不出的熟稔和亲切。   贴穆儿被快气死了。他求王女出来主持公道, 王女却含笑走向这白衣郎君?   他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笨拙又愤怒的向白衣郎君冲过去,“我跟你拼了!”   白衣郎君目不斜视,袍袖疾挥, 贴穆儿重重摔在地上, 嗷嗷嚎叫。   “在哪里见过呢?”明探微寻根究底。   “何时见过呢?”白衣郎君眼神热烈。   眼见得两人愈走愈近, 西思利也稳不住了,急急冲到两人中间, “王女, 请你不要冲动,请你三思……”   白衣郎君将西思利提溜起来,顺手抛到一边。   西思利虽然不像贴穆儿那样是个大胖子, 却也是位高个子的年青人,这份量自然是不轻。白衣郎君提溜起他, 看上去却毫不费力。   “高手啊。”百姓们目眩神迷。   有人眼尖认出来了,“这不就是那天自告奋勇上台行鞭刑的那位公子么?”   “对对对,那天是深青长袍,今天是白袍, 衣裳不一样而已。”   “何许人也?既敢对太子妃的弟弟行刑, 又敢同时向两位异国王子叫阵?”   “不知他是什么身份, 反正他这容貌是生得太好了, 玉树临风,雅人深致。”   “看上去和王女挺般配的。”   “闭嘴!这世上没人能配得上王女!”   “是是是, 没人配得上王女, 这位郎君他再好, 他也只能算是勉强配得上。”   西国王子和贴国王子都被打趴下了,明探微和白衣郎君渐渐靠近, 明探微粉面含笑,白衣郎君俊脸生辉。   “敢问郎君从何处来?”   “从来处来。”   “往何处去?”   “往去处去。”   “可否在铜城停留?”   “敢不从命。”   友好的交换过意见,明探微笑吟吟吩咐,“来人,请郎君到驿馆歇息。”   一片倒吸冷气声。   难道王女真的看上这位玉面郎君了不成,竟然开口请他到铜城驿馆暂住?铜城驿馆,那可是忠王府和铜城官府接待贵宾的地方啊。   贴穆儿怒极大吼,“我拒绝和他一起住!”   他是异国王子,身份尊贵,居住的自然是铜城驿馆。   西思利黑着一张脸,“我也不和他一起住!”   和他同住在驿馆,时时刻刻提醒今日的失败,有意思么。   明探微做思索状。   两位王子紧张的望着她。   明探微粲然一笑,“两位王子是贵客,既然贵客不想和这位郎君同住,我也不好勉强。”   贴穆儿想不到明探微竟然会答应他,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王女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呢,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西思利短暂的兴奋之后,心里却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王女这般爽快便答应了,有问题啊。   西思利大叫,“王女,我改主意了,我同意他住进来……”   明探微毫不理会,笑容可掬的邀请,“郎君与我,似曾相识,既然驿馆住不得,那便在忠王府委屈一段时日,好不好?”   “好啊。”白衣郎君慨然应允。   “不好!”贴穆儿大叫。“不好!”西思利跳起来了。   贴穆儿和西思利想阻拦,被白衣郎君毫不留情的推到了一边。   两位王子还想追,明探微挥挥手,一排火-枪队齐刷刷排开。   阅兵的时候,这两位王子见识过火-枪队的厉害,这时不禁色变,不由自主的往后退。   白衣郎君的手下牵来一匹马,恭敬的递上马缰绳。   明探微和白衣郎君分别上马,并辔而行。   贴穆儿和西思利看得眼睛差点冒出火星。   他俩明争暗斗了好些天,谁知白斗了,被小白脸占了先机……   百姓们目瞪口呆。   这位郎君要入住忠王府????   这什么情况????   “虽然他长得很好,虽然他艺高人胆大,可他也不能这般轻易便入住王府啊。”有人愤愤不平。   “王女认识他吧?要不然,不可能请他到王府暂住的。”   “王女认识他,我也不服气!”   “你不服气有个屁用?王女邀请了,他答应了,你有本事上去拦着。”   “……”   有本事还真上去阻拦了,可这不是没本事么……   ……   石青、石星兄弟俩,远远的跟着,没在明探微面前露面。   石星还有点不甘心,“我这可是好几年没见到王女了,还怪想念的。王女小时候可爱得紧,谁见了不喜欢?”   石青板着脸,铁面无私,“齐王殿下还没亮明身份呢,咱哥儿俩这时候过去,不合适。”   张鄠从少年到青年,变化很大。石青和石星却是从青年到壮年,样貌和从前差不多。   他俩若是出现了,明探微肯定就知道张鄠的身份了。   “他俩真没认出来?”石星伸长了脖子,“我咋这么不相信呢。”   石青呵呵一声。   真是个傻弟弟。   真没认出来也好,假没认出来也罢,总之齐王殿下和王女表面上没认出来,咱们便不能过去扫兴,懂不懂?   ……   “妹妹!”明晔急匆匆的、满头是汗的跑下茶楼,“五妹妹!”   明探微的侍卫认得这是王女的兄长,忙向明探微禀报,“四爷有事找您,看样子很着急。”   明探微身在闹市,速度很慢,不费吹灰之力便停了下来,“快请我四哥过来。”   张鄠差不多同时停下,差不多同时和明探微一起下马。   明探微迎上前,“四哥,怎么了?”   明晔连额头的汗也顾不上擦,小声的道:“艳姑娘忽然不见了。”   明探微安慰,“四哥不着急,先把气喘匀了。放心啦,这里是铜城,我还是有几分力量的。”   明晔喘着气,把他跟明和畅、李慧语、李慧艳一起在茶楼喝茶、李慧艳忽然不见的事说了说,“……五弟妹急晕过去了,二妹妹也很自责,微儿,你能不能派些兵帮忙找找?”   “包在我身上。”明探微拍胸脯。   明晔略微放心了些,“如此,我回去知会五弟妹……”   明晔的目光落在白衣郎君身上,怔了怔。   他怎么会在这里?   明探微笑道:“这位郎君,我有些公务要忙,暂且失陪。”   白衣郎君彬彬有礼,“王女请便。”   明晔被弄迷糊了。   怎么五妹妹好像不认识他似的?他俩这是……分开得太久,认不出来了?也对,五妹妹从小女孩儿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齐王也从少年变成了青年……俩人挺有缘份,相互认不出来,但还像小时候一样,相处和谐……   从铜城往京城,大多是通过东城门,也有些是通过南城门。明探微亲自去了东城门,同时派人去了南城门。   到了东城门,明探微惊觉,“这些人敢在铜城拐走李慧艳,肯定是早就计划好了的。他们应该早就想到我会到东城门、南城门盘查,那他们会走另外的城门……”   明探微分派人手,急速赶往北城门,她自己则飞速赶往西城门。   西城门口,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被拦了下来。   车帘掀开,一名中年妇人神色傲慢,“我们是藤王府的人,赶紧放行。”   “哼,拦的就是藤王府,全部带走!”有人冷哼。   中年妇人、李慧艳,还有两个年轻的侍女,被带下马车。   中年妇人本来还气势汹汹的,但看到白衣飘飘的齐王,眼前发黑,差点栽倒。   明探微赶到时,李慧艳在无助的哭泣,中年妇人和两个侍女跪倒在地,在簌簌发抖。   明探微见李慧艳安然无恙,一颗心放回到肚子里。   下马安慰了李慧艳几句,命人好生把李慧艳送回去,李慧艳不肯,拉着明探微不松手,“姐姐会生气的……我爹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明探微无奈,“那你先到王府住几天好不好?”和李慧艳商量好了,让她先到忠王府暂住,又差人去告诉李慧语,让她不要着急,人已经找到了。   李慧艳抹着眼泪,被扶上马车。   “我爹爹肯定会打死我的……”李慧艳上了马车,还在哭。   明探微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明知姐姐会生气,父亲会暴跳如雷,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送走李慧艳,明探微松了口气。   李慧语爽利能干,不知怎么养出了这么个小哭包妹妹。   白衣郎君含笑看着她,“在下似乎帮了王女一个小忙。”   明探微满面春风,“郎君帮的这可不是个小忙,是个大忙。来来来,请和我一同回王府,我要好生招待。” 第91章 091   或许是明探微太热情了, 白衣郎君俊美面容间泛起丝晕红。   明探微笑咪咪的,“这里是边城,民风淳朴,热情好客, 郎君入乡随俗, 不妨活泼一些。太拘束了, 未免无趣。”   “来啊,热情一点。”明探微招呼。   见白衣郎君脸更红, 更加腼腆, 明探微得意之极,笑眼弯弯。   明探微正想要接着“调戏”,谁知白衣郎君飘然到了她身边, “王女有命,敢不依从?”   他离明探微很近, 明探微鼻间闻到芳润的木质香气,陶醉笑道:“好香啊。”   他欺身近前,离明探微更近了。   他看上去俊美斯文,离得近了, 却有喷薄欲出的力量感。   天气太晴朗, 太阳太晒, 明探微脸上也有了红晕。   “离这么近作甚?”她低嗔。   “你让我热情一点的。”他低笑。   ……   白衣郎君的侍卫, 知情识趣的往后退,再往后退。   孟长评等人瞧着不对, 要上前干涉, 却被白衣郎君的侍卫给劝住了, “王女让我家郎君热情一点的。”   孟长评皱眉,“那也不能是这种热情法吧?”   “不是这种热情法, 那应该是什么热情法?”   孟长评道:“我不知道。”   “可就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他再近前我要打人了。”   那边的侍卫道:“王女何时受过气?他若真有什么不妥,王女自己会动手的。到时候我们帮着你们一起打他。”   孟长评有些稀奇,“你们有这个胆子?敢打自家主人?”   侍卫嘿嘿笑,“我家主人有命,王女若打他,我们便跟着王女一起打。”   孟长评:“……”   两边的侍卫压低了声音,亲切友好的交流,到此结束。   这谈话进行不下去了。   ……   明探微做大梦初醒状,“对了,我想起一件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我陪你一起。”   明探微还真就想起来了,“这些人要把李慧艳带出城,城外应该有人接应……”   “不错。”他也想起正经事,“方才我还打算押着这几个人出城,把接应的人一起拿下。”   “最好先稳住城外的人。”明探微想到了办法,“我装作李慧艳好了。反正我和她身量差不多。”   两人商量过后,押着中年妇人和两个侍女,上了马车。   侍卫们分成三拨,一拨远远的跟随在后,另外两拨分左右两路,先行出城。   “想活命就乖乖的。”明探微见那中年妇人似有异动,秀眉一扬。   “是,是。”中年妇人忙端端正正坐好。   白衣郎君目光从中年妇人脸上掠过,中年妇人胆战心惊,一动不敢动。   “在哪里会合?”白衣郎君冷声问道。   中年妇人心中犹豫挣扎,究竟还是不敢不说,“在郊外白林,以哨声为号。”   郊外白林,哨声吹起,六名平民打扮的男子从林中出来,笑着招呼,“苏嬷嬷好,人带出来吧?”   中年妇人探出头,强笑道:“卢一鸿,你总共带了几个人?人手够不够啊?”   那领头的男子语气亲热,“苏嬷嬷,咱们路线是早便规划好的,先往西走,等风声过去之后再回京城。咱们计划巧妙,遇不着危险,故此我带的人不多,就这几位兄弟……”   “拿下!”有人高声喝道。   两边都有侍卫冲出来,将这六名男子团团围住。   卢一鸿等人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先后被擒。   “这不是藤王府的侍卫么?”这几个人被认出来了,“卢一鸿,秋送爽,程章,程回……另外两个叫不出名字。”   卢一鸿等人也认得齐王府的侍卫,羞惭低下头。   完了,这回把差事办砸了……   “说吧,怎么回事?”马车中传出冰冷的问话声。   卢一鸿等人还想嘴硬,谁知齐王府的侍卫得到命令,收起刀剑,拿起铁锹,就地挖坑。   “干,干什么……”卢一鸿腿发抖。   “知道你们骨头硬,不会招供,我们也就不问了。”齐王府的侍卫笑得随和,“挖个坑,就地埋了吧。”   “活埋么?”一个年轻的侍卫傻愣愣的问。   卢一鸿等人魂飞魄散,“我们骨头不硬,真的不硬……”   “不想死就说实话!”卢一鸿被粗暴的拽着头发,拽到了马车前,“贵人面前,若有半句假话,你就自己跳下去吧!”   卢一鸿虽不知道车里的贵人是谁,但能差得动齐王的侍卫,显然不是一般人,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小人只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令?藤王么?”车里传出清脆悦耳的少女声音。   卢一鸿畏缩低头,不敢回话。   他这个样子,就是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很明显,他正是奉了藤王的命令。   明探微心头火起,“藤王为什么要这样做?李家得罪他了?还是我们明家得罪他了?”   白衣郎君柔声道:“藤王得罪了王女,偏偏藤王远在京城,暂时不能拿他出气,那便拿他的手下开刀,好不好?”   白衣郎君和明探微,目光在中年妇人和两个侍女身上流连。中年妇人瘫在地上,“不要埋我……我也是奉命行事……”   两个侍女都年轻,一个胆小畏缩,另一个却努力求生,“奴婢愿意实话实说,求王女开恩,不要杀我……藤王殿下此举,不是冲着李家,也不是冲着明家,是冲着王女的……”   明探微奇道:“冲着我?”   她冰雪聪明,诧异片刻,便想到了原因,“原来如此。”   “我知道藤王为什么这么做了,你呢?”她得意问道。   “我也知道了。”白衣郎君目光幽深。   “稍后咱们分别写下来,看看谁猜得对。”明探微提议。   “甚好。”白衣郎君唇角微弯。   “求王女救奴婢一命。”侍女流泪央求,“奴婢出卖了藤王殿下,若回到藤王府,一定死得很惨。”   “你是独自一人么?”明探微不解,“照常理来说,藤王府有你的牵绊,你才会被派出来吧?”   侍女哭得更厉害了,“王女英明。藤王府确实有奴婢的父母,可他们……他们眼里只有弟弟,从来不管奴婢的死活……”   明探微当过扶贫干部,去过穷乡僻壤,知道有些地方重男轻女的思想有多严重,生出怜悯之心,“你别哭,慢慢的说。”   侍女很是心酸,把她家里的事讲了讲。   原来这侍女名叫苹儿,是家里的小女儿,上面有五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这弟弟就是父母的心头肉,女儿一个接一个的被卖掉,就为了供养儿子,就为了让儿子吃好的,穿好的。   苹儿从小就挨打受骂,被卖掉之前,差点死在父母手里。   邻居家死了儿子要配阴婚,出了厚重的聘礼,苹儿的父母贪图这笔聘金,趁苹儿熟睡,要把苹儿掐死,好许配给邻居家的儿子。   苹儿梦中惊醒,拼命挣扎,父母才没有得逞。不过没过几天就把苹儿卖了。   苹儿出任务之前,藤王府的管家告诉她,她若违命,父母和弟弟性命不保。   管家以为这样肯定能制住苹儿,却不知道,苹儿的父母早就不顾她的死活,她又怎么肯为了狠心无良父母,把自己的小命给葬送了。   明探微不无同情。   从古至今,这种骇人听闻的重男轻女事件,实在是太多了。   “我会给你铜城百姓的身份。”明探微道:“有了这个身份,你可以留在铜城,务工或是经商,自己养活自己。”   “多谢王女。”苹儿大喜。   苹儿再三拜谢,被侍卫带走了。   “留在铜城你就放心吧,铜城是有王法的。”侍卫很年轻,话不少,“但你若是违法乱纪,会被赶出铜城,那可就惨了。”   “我一定奉公守法。”苹儿再三保证。   苏嬷嬷、卢一鸿等人,被带走关押。   明探微和白衣郎君上了马,并辔而行。   两人慢悠悠的,伸出手,同时在手上写字。   虽然没有笔墨,但两人笔划相同。   “江浩歌。”明探微笑了。   就知道是这个原因。   这些年来江浩歌没闲着,一直上蹿下跳,想要重建宣德侯府。   江氏族中还有人,江浩歌想从中挑出一个出色的过继给江博儒,想让朝廷赏还侯爵之位。   凭江浩歌的能力肯定是做不到的,有藤王帮她,还是做不到。   江博儒能不能有嗣子,宣德侯的爵位能不能赏还,全在明探微。   如果明探微肯开口,向隆正帝请求,隆正帝是不会拒绝的。   可明探微为什么要开这个口?明探微对江博儒、对宣德侯府,没有一点好感。   藤王对江浩歌也真是一往情深,为了帮江浩歌达成心愿,居然想出这种缺德主意:把李慧艳骗入藤王府,用李慧艳来要胁明探微,逼迫明探微就范。   “藤王如果在我面前,我非狠狠打他一顿不可。”明探微生气。   这也太没品了,你张邺要讨好江浩歌,就拿李慧艳的终身当儿戏?   “打他一顿,便宜他了。”白衣郎君淡淡道。   “是么。”明探微来了兴趣,“那你打算怎样惩罚他?”   白衣郎君道:“他不是想要迎娶江浩歌为藤王妃么?我偏不许。”   回到王府,福来和运来在大门前等她,“王女赶紧救救艳姑娘吧,李将军来了,说要打死她个闯祸精。”   明探微过意不去,“李慧艳的祸事,说起来也是因我而起。”   明探微听到哭叫声,知道李慧艳危险,忙赶了过去,“李世伯,您消消气,这件事不能全怪艳妹妹……”   李威气得哇哇乱叫,“李家的人被这个丫头丢光了!今天我非打死她不可!”   李慧艳哭成了泪人,“你打啊,你打死我啊,从小到大你什么也不管,回家就会打我骂我……呜呜呜……我又没娘,姐姐忙得什么似的,她也没空管我……你就会打我……”   明探微头疼。   李家的家务事,也真是挺让人头疼的。   白衣郎君静静观看了一会,“我听说,你如果对某人不满,你女儿又没教好,可以考虑把女儿嫁给他,”   明探微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不行啊,藤王爱的是江浩歌,不会对艳妹妹好的。”   “藤王妃不需要他的宠爱。”白衣郎君非常冷静,“藤王妃只要不犯大错,他便只能敬着。”   算计李慧艳?好啊,那便如他所愿。   不过,李慧艳和忠王府是拐弯亲戚,要嫁,只能是藤王妃。   “可以这样么?”明探微颇为心动。   明媒正娶,李将军和李慧语应该不会反对。   李慧艳终于也如愿了。   李慧艳不大会管家理事,还有些幼稚,又是个小哭包,她的夫君,有的受了。   “当然可以。”白衣郎君微笑,“藤王爱慕李姑娘,为了李姑娘茶饭不思,以至于使出非常手段,要请李姑娘入藤王府。藤王既然这般多情,陛下便成全了他,又有何不可。”   “藤王对李姑娘如此爱重,李姑娘做了藤王妃之后,就算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他也一定能包涵。相信他和李姑娘,一定能把日子过得很精彩。”   “藤王和李姑娘,天赐良缘啊。” 第92章 092   李威一边追打李慧艳, 一边怒骂,“老子为了你,宁可做鳏夫,你个死丫头不争气, 不争气……”   “你还不如续个弦呢。”李慧艳眼泪汪汪的回嘴, “你要是续娶了, 我还能有个娘……”   “后娘是娘么?”李威大吼。   “后娘怎么不是娘了?后娘也有好的呀。”李慧艳哭哭啼啼。   李慧艳哭着扑到明探微怀里。   李威想接着打,也不好意思了, “王女, 艳儿不争气,让你看笑话了。”   李慧艳啜泣,“应该说让你见笑了……”   李威脸上挂不住, “你爹是个武将,不会咬文嚼字, 你不知道么?”   “不读书还有理了。”李慧艳嘟囔。   李威吹胡子瞪眼睛,“你说什么?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李慧艳恐惧的紧紧抱住明探微,“你别过来……你你你,你答应过每回最多打我三下, 已经超过了……”   明探微不知怎地, 有点想笑。   这李家父女俩, 还挺喜感的。   李威又是生气, 又是不好意思,“你看看人家王女, 年纪跟你差不多大, 比你强多少?”   李慧艳壮起胆子, “爹爹你拿我跟王女比,那我是不是也能拿你跟忠王殿下比?我是比不上王女, 你也比不上忠王殿下呀。”   李威气得撸袖子,“你给我过来!过来!”   明探微帮着这父女俩说和,“好了好了,消消气消消气,有话慢慢说。”   明探微虽然不赞成李慧艳的做法,不过李慧艳方才的话,却很有感触。   做父母的总爱拿孩子跟别人家的孩子相比,那孩子是不是也能拿父母和别人的父母相比呢?李威是位良将,但要和忠王孟归尘比,拍马也追不上。   李威烦恼之极,“老子辛辛苦苦的熬了这么多年,无论如何,不能让你给人作妾!哪怕皇帝老儿要娶你,也得明媒正娶!”   明探微清清嗓子,冲李威使眼色。   李威大概是太生气了,一时半会的,反应不过来。   明探微只好笑着说道:“李世伯的意思,是说哪怕皇帝的儿子要娶艳妹妹,也得明媒正娶,对不对?”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李威惊觉,连忙点头。   “爹爹真是个粗人。”李慧艳抱怨。   李威没好气,“老子自己能说自己是个粗人,你不能说,懂不懂?还说老子不读书,你读书了又有什么用,连这个也不懂!”   白衣郎君慢悠悠的踱过来。   李慧艳发觉有青年公子出现,脸色绯红,害羞的把头埋在明探微怀里。   李威见有外人过来,不肯再骂女儿,“回家再跟你这丫头算帐。”   “我不回家。”李慧艳紧张恐惧。   “好好好,不回家。”明探微安慰。   明琅身边的侍女夏来过来行礼问好,笑容可掬的道喜,“恭喜李将军,五少夫人方才晕倒了……”   “我闺女晕倒了,你给我道恭喜?”李威急坏了。   夏来忙陪笑道:“怪奴婢没有说清楚,五少夫人诊出了喜脉。”   明探微替夏来解释,“李世伯,夏来的意思是,因为五嫂晕倒,所以请来大夫,诊出了喜脉。”   李威呆了片刻,欣喜若狂,“我要做外祖父了,哈哈哈哈哈。”   大笑出声,随即又犯起愁,“我若再娶,将来生下孩儿,舅舅还没有外甥大……”   众人粲然。   李将军这也想得太长远了吧?继室夫人还没影呢。   趁着李威正高兴,夏来把他请走了,“五少夫人想见您。”   李威一走,李慧艳长长松了一口气,“微妹妹,多谢你。”   无意中碰到手臂,李慧艳疼得咧嘴,明探微告诉她,“你要记住今天所吃的苦。你是为谁吃的苦,将来都要向他讨回来。他若敢不宠着你纵着你,你便翻旧账,哭给他看。”   李慧艳一脸懵懂。   ……   忠王孟归尘在府门前下了马,孟长评等候已久,过来行了礼禀报,“……事情是料理了,不过王女带了位白衣郎君回来……”犹豫了下,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又补充了几句。   孟归尘无比诧异。   微儿和那位郎君不认识,但是很亲呢?这怎么可能?   孟归尘边走边问,把那位白衣郎君的相貌、言行、随行之人等,全部问了一遍。   问到一大半,孟归尘心里已经有数了。   等到了园子里,远远的看到了人,孟归尘更加确定。   “贵客光临,有失远迎。”孟归尘淡淡的道。   白衣郎君忙近前行礼,“多年不见,所幸大人风采依旧。”   他行的是晚辈礼,很是恭敬。孟归尘不大热络,“这般大礼,本王当不起。”但还是伸手把他扶了起来。   李慧艳很有些稀奇,“听这位郎君的话意,和忠王殿下是认识的啊。奇怪,为什么这位郎君不称呼‘殿下’,却称呼‘大人’呢?”   明探微故作惊讶,“这位郎君,原来你认识家父?”   白衣郎君的表情和她一样夸张,“王女,原来你是忠王殿下的长女?”   李慧艳莫名其妙,“这位郎君怎么回事,口口声声叫着王女,难道不知道微姐姐是忠王殿下的千金?”   孟归尘无语。   好嘛,敢情两个孩子是故意的,还玩得挺开心。   明探微作思索状,“我好像是认识你的,可我一时半会的想不起来……”   “不着急,慢慢想。”白衣郎君轻笑。   “爹爹,他是谁啊?”明探微撒娇。   孟归尘漫不经心,“微儿不必记得他,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   “哈哈哈哈。”有人纵声大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哈哈哈哈。”   这笑声中满是幸灾乐祸之意。   李慧艳探头看了看,认得是信王世子张郕,“世子为何这般开怀?”   张郕一脸雀跃的到了白衣郎君身边,“无关紧要的人,幸会幸会。”   白衣郎君不理他,他狞笑一声,纵声要往白衣郎君身上扑,白衣郎君闪身回避,两人迅疾无伦的过了几招。   “打输了你背我!”张郕兴高采烈。   白衣郎君训斥,“你还小么?”   李慧艳越看越稀奇,“这个打输了你背我,指的是谁打输了?”   明探微笑,“耍赖呗。他又没说谁打输了,所以不管谁输谁赢,都要背他。不管他们了,咱们去看看五嫂。”   “可他们打得很凶……”   “没事,从小就这样。”   “这位郎君从小便和信王世子打架?”李慧艳大吃一惊。   “记起小时候的事了?记起我是谁了?”白衣郎君百忙之中,洒脱回头。   明探微甜甜笑,“还没呢。两位请继续,我失陪啦。”   她一说失陪,两人立即停手,“改天再打。”不约而同想追上去。   孟归尘冷哼,“都离我女儿远一点。过来,我有话要问。”   两人很听话的停下,眼睁睁的看着明探微翩然远去。   ……   李慧语诊出喜脉,皆大欢喜。   李威一高兴,也不打骂李慧艳了,决定把李慧艳带回家,好好讲道理。   李慧艳不敢回,“爹爹不打我才怪了。从小到大,爹爹一不顺心就打我。”   “怎么说得我跟后爹似的?”李威很生气。   “后爹怎么了?忠王殿下就是后爹,你看忠王殿下对王女多好。”李慧艳不服气。   李威一着急,又想要动手,被众人给劝住了。   明暥才从军营被叫回来,人逢喜事精神爽,容光焕发,“岳父大人,您快别这样了,万一吓着我还没出世的儿子怎么办?”   “对啊。”李威还真听进去了,“就要当外祖父的人了,不动粗,说啥也不动粗。”   明琅嗔怪,“咱们明家可不会重男轻女,暥儿你这么说,孩子要是个女孩儿,还以为你嫌弃她呢。”   明暥虚打了自己一下,“我说错话了。岳父大人,您快别这样了,万一吓着我还没出世的孩子怎么办?”   “这样才对嘛。”明琅满意了。   李威呵呵笑。   他对明家真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女婿好,亲家好,一切都好。   但是李威看到李慧艳,又皱起眉头。   这个小女儿,实在是不省心。   忠王命人送了份贺礼给明暥、李慧语夫妇,又命人送了封信给李威。   李威拆开信看了,寻思半晌,小声和李慧语商量,“……闺女,你这女婿寻得太好了,艳儿没福气,寻不着这么好的。要是明媒正娶,藤王那小子也凑合?”   李慧语不无感动,“就算艳儿做了王妃,您还是觉得我嫁得更好?”   “那当然。”李威毫不犹豫。   李慧语又是欢喜,又是骄傲,“我爹爹眼光可真好。”   李威哈哈大笑。   李慧语还有顾虑,“藤王的婚事,应该是陛下、皇后和韩妃做主吧?”   李慧语当然信任忠王,可这件事,忠王应该不当家……   “我做主。”明探微轻轻吐出三个字。   藤王的所作所为,惹恼了明探微。   李慧艳固然是不省心,但李慧艳之所以被算计,却因明探微而起。   明探微最不喜欢连累别累无辜的人,最不喜欢连累亲戚、亲人。藤王这回是撞到枪口上了。   藤王根本不知道,明探微手里有多少牌。   做为章和帝生前最疼爱的“孙媳妇”,明探微是有特权的。   逼藤王就范,对明探微来说,不费吹灰之力。 第93章 093   东宫寝殿, 坐在美人榻上的宫装女子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柳眉倒竖。   “当众鞭打本宫的亲弟弟?还要入狱三个月?胆大包天!”   “啪”的一声脆响,茶杯落地, 碎成一片一片。   侍女攀枝忙蹲下身子清理碎片, 口中劝道:“太子妃怀着身孕呢, 犯不着跟这种人生气,保重身体要紧。”   另一侍女泽芝也蹲下身子捡碎片, “太子妃千万不要这样, 若是太子殿下知道了,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子。”   太子妃王樱的脸色稍微好了些。   对啊,她跟明探微生什么气, 她是太子妃,是太子最看重的人。   更何况, 她还有了身孕,她肚子里怀的可是皇太孙,皇位继承人。   五年前她曾经流产,身体受了损伤, 请医问药多年之后才有了这一胎, 太子格外看重。   往日颇受宠爱的白夫人、夏夫人, 太子已抛在一边, 心思全在她身上。   太子妃捧着大肚子,“本宫要去皇后面前告状……不对, 本宫要告状, 又何必亲自开口?”   她肚子里的孩子, 不光太子看重,隆正帝、宣皇后也看重。这时候她若是被气着了, 肚子疼,消息传到宣皇后耳中,宣皇后岂能不心疼?那个惹她生气的人,岂能有好果子吃?   太子妃把乳母盛嬷嬷招来,细细吩咐了,盛嬷嬷自然听命行事。   盛嬷嬷出了东宫,准备去宣皇后的坤宁宫,半路上遇到西贵妃,把她给截回来了。   西贵妃是太子妃的亲姨母,盛嬷嬷一句话不敢多说,跟着西贵妃回来了。   太子妃正躺在床上装病呢,见西贵妃来了,很是意外。   西贵妃在床榻边坐了,淡淡的道:“在我面前你还敢捣鬼不成?”   太子妃赧颜,慢慢坐起来,小声把实情说了一遍。   太子妃说的是实话,没敢欺瞒。   西贵妃面容艳丽,却不大随和,即便对着太子妃这个嫡亲外甥女也没个笑容,“皇后正在为六殿下离宫出走的事烦恼,这个时候,你还是不要生事了。”   “离宫出走?”太子妃大吃一惊,“为什么六弟会离宫出走啊?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太子殿下说起过?”西贵妃目光中不无讥诮,“太子为什么要跟你说?你是不是以为,太子和你是夫妻,太子目前很宠爱你,所以他应该和你无话不谈?”   太子妃呆了呆,“难道不是么?”   西贵妃无语良久,方冷冷的道:“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太子妃仔细砸摸着这句话的意思,还有点不服气,“可我正怀着身孕,而且请高人看过了,是男胎……”   西贵妃低头看太子妃的大肚子,目光柔和了许多,“我也是想着你怀有身孕,有些话不便告诉你。”   “姨母请直说无妨。”太子妃缓缓的、不无苦涩的道:“我是经过风浪的人,这并不是我第一次怀孕。”   西贵妃沉吟片刻,“好,那我便直说了。莫说铜城那边只是鞭打了王机,便是惩罚得再严重些,人家是依照铜城律执行的,咱们也说不出什么。”   太子妃不服,“可是,我的亲弟弟属于皇亲国戚,在八议之列。”   八议也就是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这八种特殊人物犯了罪,必须奏请皇帝裁决。   西贵妃淡声道:“八议指的这八种人犯了死罪,必须奏报皇帝批准。如果是流放罪以下,则不必再议,直接减一等处理。鞭刑、入狱,这都是流放罪之下的,还议什么?”   太子妃不满,“姨母您怎么不向着我……我不管,反正明探微欺负了我弟弟,我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你就庆幸吧,明探微只是把人打了、关了,没有真的下狠手。”西贵妃不耐烦,“她若狠毒些,真让王机有个三长两短,你又能如何?她有先帝赏赐的免死金牌,你又杀不了她。”   “免死金牌?”太子妃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又是惊讶,又是愤怒,又是恐惧,“先帝居然赐了她免死金牌?她有什么功劳啊,先帝竟然赏赐如此之厚重。”   五年前的那一幕,又浮现在太子妃眼前,太子妃想哭,“先帝,先帝对明探微也太好了……先帝临终前要见孙媳妇,我赶紧的就过去了,谁知,谁知……”   西贵妃不无怜悯,“谁知先帝要见的是明探微,对不对?樱儿,你不要多想,明探微是先帝第一个孙媳妇,先帝临终前已经糊涂了,大概已经认不得你了。”   太子妃哽咽,“不认得我了,就记得明探微?我是正经娶进门的孙媳妇,明探微却连正式定亲都没有,只有口头婚约……”   “恭迎太子殿下!”殿外的侍女声音特别高,特别响亮。   太子妃抹抹眼泪,有些惊慌,“太子殿下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身穿蓝色袍服的皇太子张邩,颀长英俊,步子有点急,“太子妃,你没事吧?”   太子见西贵妃也在,恭敬行礼,西贵妃站起身,向太子问了好,吩咐太子妃,“王机的事你不必多想,他胆大妄为,有人替你教训教训他,也是好事。”   西贵妃走得潇洒,太子妃却在发呆。   好事?这居然能算好事?   太子在床榻上坐下,握了太子妃的手,“你没事吧?”   “殿下别担心,我没事。”太子妃如梦方醒,“我只是……”想到自己受的委屈,落下泪来。   太子细心替她拭泪,“怀着孩子呢,不许多思多想。”   太子很是温存,太子妃也便很柔顺,“我听殿下的话,不胡思乱想了。对了殿下,六弟有没有消息?”   太子有些无奈,“六弟他……去了铜城……”   其实这一点也不意外。太子知道齐王出走之时,便猜到了齐王的去向。   太子妃又惊又怒。   去了铜城?去找明探微了?   “六弟是不是和父皇母后赌气,一定要娶明家那位姑娘?”太子妃语气柔和,一脸贤妻模样,“六弟的脾气,我略知一二,是不是父皇母后不许他娶明家姑娘,他便不肯回宫?”   太子妃心里很有几分幸灾乐祸。   齐王张鄠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却还这般胡闹,父母焉能不恼?兄长又岂能不怪罪?   太子脸色有些怪异,“六弟给父皇母后留了封信。”   “信上写了些什么啊?”太子妃关切询问。   太子妃心里挺乐呵的。   齐王闹脾气,能写什么好话?说不定哪句话不对,便惹恼了隆正帝、宣皇后。   太子似乎是有些说不出口,太子妃催问,他也只是搪塞,“你好好养胎,六弟的事,不必多操心。”   太子妃琢磨着这句话,越琢磨越不是滋味。   好好养胎,不必多操心,当然是好的。可为什么是“六弟的事,不必多操心”?   六弟就这么特殊么。   太子妃抚摸着大肚子,可怜巴巴的、撒娇的道:“可是太子殿下,咱们的孩儿和他的娘亲一样,就是想知道嘛。”   太子微笑。   太子妃这撒娇的模样,让他回忆起新婚燕尔时的旖旎时光。   太子不说,也只是不想让怀孕的妻子太过操心,但太子妃既然这么迫切的想知道,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六弟愿为汉王嗣子。”太子简明扼要。   太子妃不敢相信,“汉王嗣子?”汉王,是隆正帝同母幼弟,十四岁时夭折。章和帝即位后追封为汉王,一直想为他立嗣,但一直没有合适人选。   过继给汉王,意味着亲王爵位到手,感兴趣的皇室子弟实在太多了。但汉王是章和帝爱子,章和帝看来看去,总觉得没有哪家的孩子配做汉王的儿子。   隆正帝即位之后,曾想在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当中挑选出一个,过继给汉王。这三位皇子,却很不情愿由皇子变皇侄,百般推脱。   隆正帝很想为汉王立嗣,但从来没有考虑过六皇子。   无他,六皇子张鄠是宣皇后亲生子,宣皇后不可能同意。   说白了,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不管过继出去哪一位,宣皇后都没有感觉,但谁要是敢让她的亲生儿子过继,宣皇后一定翻脸。   太子妃做梦也没有想到,六皇子张鄠,居然自己提出来要过继给汉王。   皇子过继出去,意味着再也不可能争储,意味着此生此世与皇位无缘。还意味着,隆正帝、宣皇后不再是他的父皇母后,而是伯父伯母。   这个张鄠,他是个傻子吧???   太子妃惊愕之极,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太子喟叹,“太子妃也觉得不能接受,对不对?放心吧,父皇母后,绝不允许。”   “绝不允许?”太子妃不由自主的重复。   太子点头,“对,绝不允许。”   隆正帝心疼得不行,“看看,你们把朕的小六逼成什么样子了?什么兄弟相争、兄弟阋墙,朕的小六是那种人么?”   宣皇后悔不当初,“这怪不得小六,是咱们做错了。小六和微儿的婚事,是先帝在世时便定下来的。小六孝顺,怎忍违背先帝旨意?”   张鄠想把他自己过继给汉王,为的是什么?当然是由皇子变皇侄,之后便不再参与争储,可以依照旧约,和明探微成亲。   宣皇后和隆正帝一样,心疼坏了。   小六既要孝顺先帝,又要友爱兄弟,也不知费了多少思量,才想出这么个办法。   真是个实诚招人疼的傻孩子啊。   太子把这些一一讲明,太子妃气得头晕。   张鄠实诚?张鄠傻孩子?他不要太精明好不好,他来这么一出以退为进,隆正帝、宣皇后肯定招架不住,绝不允许他过继,但会答应他迎娶明探微。   张鄠的实力增强了,这还是小事,问题是明探微嫁入皇家,成了齐王妃,成了皇家儿媳妇,一定会把别的妯娌压下去。   明探微的母亲,是第一美人明琅。   明探微从小就是美人胚子,如今长大成人,一定风华绝代。   明探微是章和帝第一个孙媳妇,是章和帝临终前唯一想见的孙媳妇。   隆正帝还是诚王的时候,传闻他是爱慕明琅的,后来虽然澄清了,但隆正帝提到明琅,不无偏爱,“忠王妃明氏,曾救过先帝和朕,功高盖世。”   就隆正帝这个态度,明探微要是成了他的儿媳妇,那必定会是最受宠爱的,别的儿媳妇全都靠边站,太子妃也不例外。   太子妃接受不了。   她是长嫂,弟媳妇们必须不能超过她。   太医来为太子妃诊脉,说太子妃脉象平稳,太子也就放心了,温言抚慰几句,匆匆离去。   太子乃国之副君,当然是很忙的。太子妃心神不宁,命人把西贵妃请了来,“齐王若真娶了明探微,明探微仗着父皇的宠爱压欺妯娌,如何是好?”   西贵妃训斥,“你怀着孩子,保重身体、顺顺利利把孩子生下来才是最要紧的,胡思乱想什么?”   西贵妃把太子妃训得没话说,沮丧低头,西贵妃到底是亲姨母,又心疼了,柔声安慰,“明探微在铜城是王女之尊,地位超然。她既受百姓爱戴,忠王夫妇又爱逾性命,这样的女子,不是齐王想娶便能娶回来的。”   “难道她还不愿意嫁?”太子妃不相信。   西贵妃淡笑,“那可说不准。她在铜城当王女,可比在皇家当儿媳妇要自在得多了。”   西贵妃的话语,让太子妃有了新的希望。   忠王很傲慢的,明探微早就及笄了,皇家却一直没提亲事,忠王焉能不恼?齐王亲赴铜城又如何,忠王未必领情。   这一点,太子妃还真没猜错。   忠王孟归尘,真的不领情。   孟归尘命令,“齐王收拾行李,立即回京。”   别想在忠王府住下了,忠王府不欢迎。 第94章 094   张郕大乐, “走吧走吧,我送你。”   拉起张鄠,要送张鄠走,“兄弟情深, 我不能只把你送到大门口, 至少送出铜城……”   张鄠将他甩开, “你别捣乱。”   张郕不屈不挠的又凑过去,“主人已经下逐客令了, 你识相点。”压低了声音, “忠王殿下对你是多么的不客气啊,六哥,我怪同情你的。”   张鄠道:“我才同情你呢。七弟, 忠王殿下对我不客气,对你却客气得很。”   张郕呆了呆, “什么意思?”   不客气是好事么?   张鄠:“你可以跟我很不客气,对不对?可你见了外人,一定彬彬有礼。”   张郕终于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 忠王殿下跟你是自己人, 故此可以不客气。那我就是外人了?”   张鄠笑而不语。   “呸, 你才是外人!”张郕大怒, 迎头一记重拳向张鄠打过来。   张鄠称赞,“七弟, 你功夫大有长进啊。”兄弟俩迅疾无伦的过了数招。   “出去打。”忠王命令。   两兄弟也真的听话, 到院子里大打出手。   来来回回过了几十招, 张郕醒悟,“忠王殿下赶你走, 我却和你打架,这不是在留你么?不打了不打了,你赶紧走。”   “再打一会。”张鄠眉宇含笑。   张郕一脸的不信任,“你准是又在打坏主意了。不行不行,赶紧走。”   “再打一会。”张鄠坚持,“要不然我走了还要再回来,怪麻烦的。”   张郕又惊又怒,“你笃定走了还能再回来?你做了什么,快说,你都做了什么?”   张鄠伸出手指掐算,“算来我父皇母后的信应该到了,不是今日,便是明日……”   “难不成你想让我陪你一直打到明日?”张郕气得不行。   “那倒不必。”张鄠安慰,“我仔细算了算,应该就是今日了。”   张郕忍不住翻了一个大白眼。   王府侍卫手持密函,进了庭院。   “来了。”张鄠示意。   张郕第一个念头是想抢过来,他只是这样想着,张鄠却猜到了,“这密函出自宫中,你抢了不合适。”   张郕沮丧,“十年前还行。”   十年前大家都是小孩子,张郕就是犯个浑也无伤大雅,更何况那时坐在皇帝宝座上的是章和帝,他的亲祖父。   张鄠大度的拍拍张郕,“快别这样了,六哥还是疼你的。”   “哼!”张郕重重哼了一声,带着怒气走了。   张鄠耐心的等了一会。   密函果然是隆正帝、宣皇后命人送来的,忠王把张鄠又叫进去了,“住下吧。”   听说了这三个字,忠王就又让张鄠出去了。   张鄠神采飞扬,和张郕一起入住外院。   忠王孟归尘拿了密函,回去见明琅。   两人虽已成婚多年,依旧如胶似漆,摒退侍女,好一番温存。   “你黑了,也瘦了。”明琅心疼,“都是这些天太操劳的缘故。”   “那我这几天不出门了,在家里养回来。”孟归尘紧张,“我可不能黑了瘦了,那样我就不好看了,哪配得上明艳绝伦的王妃?”   明琅莞尔,“你嘴巴越发甜了。”   孟归尘拿出密函,和明琅一起看,“这还像个样子。”   明琅瞅了瞅,“哟,还是亲笔呢。”   密函是隆正帝亲笔所写,说两个孩子已经长大了,婚事该准备操办起来了,定亲之前,特地把张鄠送到铜城,请岳父岳母相看长大后的女婿。   宣皇后在后面也写了一段话,诉说了她对微儿的喜爱和思念,承诺她会视微儿如亲生女儿。   “怎么改主意了?”明琅纳闷。   “嘻嘻嘻。”小女孩儿快活的笑声。   一个可爱的小脑袋从门外探过来,一脸的兴奋雀跃。   “乖女儿。”孟归尘大喜,蹲下身子,张开双臂。   小孟诺热情万分、跌跌撞撞的冲过来,扑到父亲怀里,父女俩别提多亲热了。   明琅吃味,“明明是我天天哄着她,看着她,怎么她见了你,便把我抛到脑后了?”   “女儿跟我亲,儿子跟你亲。”孟归尘笑道:“谨儿许儿总是向着你的,微儿和诺儿,都亲爹爹。”   明琅算了算账,“女儿是两个,儿子也是两个,你两个我两个,倒也公平。”   明琅和孟归尘一齐笑了,小孟诺也跟着呵呵傻乐。   夫妇二人商量了一下,要设宴为张鄠洗尘。   毕竟张鄠是六皇子、齐王,既然隆正帝、宣皇后那边过了明路,忠王府这边也就正常招待了。   明琅传令下去,厨房开始忙碌起来。   六皇子来到忠王府的消息,也就传开了。   李慧艳唯恐回家挨打,赖在忠王府没走,听说要设宴招待六皇子,大吃一惊。   李慧艳打听过,知道救她的白衣郎君就是六皇子,找到明探微诉苦,“这可怎么办呢?我那些……我那些事都被六殿下知道了……”   明探微安慰她,“放心,六皇子嘴巴很紧,绝不会外传。六皇子约束下属,也很有一套。”   言下之意,齐王的侍卫也不会外传。李慧艳不必杞人忧天。   “嘴巴很紧?”李慧艳满是怀疑,“你和他见了面,谁都没认出谁啊。”   你和他一点也不熟,你了解他的为人么?   “我俩闹着玩呢。”明探微笑道。   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她和张鄠又不是整整十年没见面,隆正帝即位之后,张鄠还曾经到铜城求学。三四年没有见面,变化是挺大的,但没有大到相互不认识的程度。   之所以装作不认识,一方面是闹着玩,另一方面,其实是避免尴尬。   小时候定过娃娃亲,长大之后男方一直没动静,明探微索性就装作不认识了,省却很多麻烦。   不光明探微,孟归尘才见张鄠,也没有直接相认的意思。   明探微还以为孟归尘会把张鄠赶走呢,谁知忠王府公开了张鄠的身份。   这其中一定有原因。   明探微告诉李慧艳,齐王从小做事便稳妥,让李慧艳不必担心。   李慧艳特别好哄,喜孜孜的走了。   送走李慧艳,明探微换了身浅绿衫裙,带上福来运来,去看望明琅。   “王女穿这身衣服也太美了吧。”福来赞叹。   “王女特地换的衣裳。”运来嘻嘻笑,“因为咱们小郡主这几天格外喜欢绿颜色。”   “王女可真是好姐姐。”福来羡慕,“咱们小郡主有这样的姐姐,真是好福气。”   明探微心情愉悦,也没有纠正她们。   孟诺长大后会有郡主的封号,现在还不是呢。不过民间常有这样的叫法,叫叫也无妨。   运来忽然警觉起来了,挺身护在明探微面前,“王女小心。”   前方一株挺拔白杨,白杨枝头站着一位白衣飘飘的公子,顾盼神飞,眉目含笑。   明探微拨开运来,“没事,这位郎君我认识,他帮我打过架。我跟他有话说,你俩不要过来。”   “就是打了西国王子和贴国王子的那位么?”福来和运来心都挺大,“好勒,我俩在后面等着。”   明探微缓步近前,“卖弄功夫么?站那么高。”   张鄠张开双臂,如白色大鸟般徐徐落地,“其实也不算卖弄功夫啦,就是孔雀想开开屏。”   明探微嫣然而笑。   她肌肤白皙细腻,莹白如玉,浅绿色罗衫颜色娇嫩,这一笑犹如花中名品洛阳绿缓缓绽放,清新雅致,玉笑珠香。   张鄠一颗心怦怦乱跳,不敢再看,转过了头。   五妹妹长大了,这般的明艳不可方物……   “开屏啊,继续开。”明探微带着笑,也不知在鼓励,还是在揶揄。   张鄠盯着路边花圃,仿佛在赏花,“方才开累了,请允许我歇息片刻。”   明探微捧腹。   这只孔雀,你才开了多久就累了?这体力是不是不太跟得上啊。   明探微心里这么想,没好意思说出来。   和张鄠分开也好几年了,没熟到可以开这种玩笑。   张鄠有点窘,但见明探微笑得开怀,他心情也便开朗了。   “王机的事,还有李姑娘的事,都交给我。”张鄠许诺。   明探微惊讶扬眉,“你不只会开屏,还会帮忙?你怎地如此能干?”   “过奖过奖。”张鄠口中谦虚着,瞳眸之中,笑意流动。   “素不相识,怎么好意思劳你大驾?”明探微故意推让。   张鄠呆了呆。   素不相识?忠王府不是公开他的身份了么?   明探微笑容狡黠。   ……   孟归尘抱着小孟诺,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附近。   小孟诺偎依在父亲胸前,眼睛又黑又圆,满是好奇。   孟归尘见张鄠似乎呆住了,不禁乐了乐。   装不认识呗,继续装,有本事到接风宴上,你还接着装。   张鄠忽地扶额,“头好痛……我好像曾经患过失魂之症,偶尔会认不得人……”   “那现在好了么?”明探微笑问。   “好了!”张鄠放下手臂,满面春风。   “五妹妹,别来无恙。”   “哟,这不是六殿下么?好久不见。”   两人都是一脸惊喜。   这就相认了?孟归尘大为失望。   张鄠这小子,过关也太容易了吧。   明探微和张鄠在小声说着什么。   孟归尘不由自主靠近。   明探微拿出一枚金牌,金牌铸造精美,上面刻着一个“赐”字。   “凭这个,我可以要求皇家满足我一个心愿。”   明探微望着这枚金牌,感慨良多。   这是章和帝送给她的。   章和帝送了她一个“赦”字,一个“赐”字,一个“言”字。“赦”字可以赦免一个罪过,“赐”字可以满足一个愿望,“言”字更厉害一点,可以在皇帝面前,畅所欲言。   章和帝是把她当成孙媳妇来疼爱的。   “小微微是朕头一个孙媳妇呢。”章和帝乐呵呵的话语,仿佛回响在耳边。   张鄠看着金牌,眼眶湿润。   祖父慈祥的面容,又浮现在他面前。   “五妹妹,金牌你收好。”张鄠轻声道:“这是祖父留给你的,你好好珍藏着。所有的问题,都由我解决。”   他是哥哥,必须为五妹妹遮风挡雨。 第95章 095   明探微坚持, “这是明家的事,我自己可以的。”   李慧艳是明家的亲戚,明家一向注重亲情,亲戚的事, 能帮肯定帮, 更何况藤王之所以盯上李慧艳, 起因在于明探微。   明探微向来有担当,事情既然和她有关, 她便不会推卸责任。   张鄠也坚持, “此事因藤王而起,做为他的弟弟,我责无旁贷。”   明探微摇头, “就因为你是他弟弟,才不方便出面。兄弟之情, 说坚固也坚固,说脆弱也脆弱。”   普通人家的兄弟之情,都谈不上坚不可摧,更何况这是皇家。   皇家的兄弟不斗个你死我活就算好的了, 兄友弟恭, 何其罕见。   张鄠感动之极。   五妹妹设身处地替他着想, 对他真太好了。   五妹妹投之以桃, 他必须报之以李,否则还能算是个男人么。   “明家的事, 就是我的事。”张鄠认真严肃, 仿佛在发誓。   明探微有些诧异, “六殿下你也太客气了吧?”   “我才不是客气。”张鄠脱口而出,“我这是……”   他脸微红, 说不下去了。   明探微和善看着他,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明探微眼神如溪水般清澈明净,张鄠唐突的话不敢说出口,“我答应过祖父要好好照顾你的。人而不信,不知其可。”   原来是要守信用啊。   明探微懂了,“多谢你啦,不过我很能干的,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她雪白小手托着黄澄澄的金牌,和她身上清雅的淡绿锦衣相映衬,美丽如画。   张鄠心怦怦跳,轻轻搭住她的手,“五妹妹听话,收起来……”   孟归尘挑眉。   张鄠这小子胆儿肥啊,竟敢对微儿动手动脚。   孟归尘大步流星的走过来。   孟诺很有几分兴奋,“飞,飞。”   爹爹抱着她走得好快,好像要飞起来了。   明探微听到声音,连忙回头,“爹爹,小诺诺,你们怎么来了?”把手从张鄠手中抽了出来。   张鄠背起双手,往旁边退了几步。   孟归尘恨不得把张鄠劈头盖脸痛骂一顿,但微儿就在跟前,若是连微儿一起羞到了,哪里舍得。   孟归尘狠狠瞪了张鄠几眼。   张鄠拱起手要行礼,孟归尘目光如刀,恨不得把张鄠的手给砍了,张鄠一个激灵,重新背起手。   “点点。”孟诺殷勤的指着金牌,明探微会意,拿给她看,“小诺诺眼光真好,这金牌很好看,对不对?”   孟诺连连点着小脑袋,推推孟归尘,示意孟归尘也看。孟归尘心思不在这个上面,扫了一眼,敷衍的夸了两句。   “诺诺跟姐姐玩吧,爹爹有事要办。”孟归尘把小女儿递给大女儿。明探微瞧着孟归尘神色不对,抱过妹妹笑道:“爹爹,我有件为难的事,想请爹爹帮忙。”   “什么事?”孟归尘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了。   臭小子可以稍后再教训,替女儿分忧更重要一点。   “就是铜城女子书院的事。”明探微还真的有事,“学生收的多了,老师不够,钱也不够。”   明探微小小年纪,在铜城便很有声望,当然不仅仅因为她王女的身份,更因为她为铜城百姓办了不少实事。   铜城女子书院,是她为女孩子举办的,免收学费,学境贫困的甚至免收食宿费,需要的经费自然不是一个小数字。   明探微名下有不少产业,店铺的经营状况良好,可以给书院拨款。但学生收的多了,人手和钱都有缺口。   “钱好办,爹爹这里有。”孟归尘做为忠王,还是非常富有的,“老师不够,却有些棘手。”   铜城地处边陲,本来人才就少,再加上世人大多重男轻女,肯来女子书院任教的人才,那就更加难找了。   孟归尘和明探微说着话的功夫,张鄠慢慢踱过来,孟诺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大概是瞧顺眼了,热情伸出小胳膊。   张鄠受宠若惊,连忙伸手,把孟诺在怀里。   “你会不会抱孩子?”明探微不放心的问道。   明探微这一问,孟归尘才注意到小女儿居然被张鄠抱着了,又有些生气,又有些吃惊。   孟诺很挑剔的,等闲不肯让外人碰,这和张鄠才见面,竟然就肯让他抱了?   臭小子还挺有人缘。   张鄠还真的不大会抱孩子,很是紧张,“不会,不过我可以学。五妹妹可以教我么?”   “不可以。”孟归尘不客气的瞪眼睛,“过来,本王教你。”   张鄠慢吞吞的、一步一步挨过去。   明探微不知怎地,很想笑。   爹爹杀气腾腾的,在爹爹杀气笼罩之下,六皇子由想要开屏的孔雀变成了胆小怕事的鹌鹑,恨不得把脸埋进衣襟里……   “关于书院缺老师这件事,说不定六殿下可以帮忙。”明探微想到了办法。   “为兄乐意效劳。”张鄠忙道。   孟归尘不乐意,“铜城的事,咱们自己能解决,不用外人插手。”   “我不是外人吧。”张鄠弱弱的道。   “你不是外人,难道是内人?”孟归尘调侃。   明探微打岔,“是这样的,爹爹,我想请六殿下出面办一个招待会……”   “招待会?”张鄠和孟归尘同时流露出惊讶神情。   明探微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六殿下在书院办雅集,邀请铜城仕女参加,请她们展示才华,顺便多了解一下女子书院。或许她们了解得多了,便愿意在书院任教了,也说不定。”   铜城人才有限,普通的书院也缺老师,更别说女子书院了。明探微很愿意聘请女教师,但铜城这些官宦人家的太太小姐,谁肯来教平民女孩子读书呢。   “为什么是他?爹爹不可以么?”孟归尘不满。   明探微不好意思的笑。   那些成了亲的太太奶奶,大多要管家理事,是不大可能来任教的。也就是没出阁的姑娘们有这个可能。   既然要吸引这些年轻姑娘,当然是同为年轻人的张鄠出面了。忠王孟归尘什么都好,但毕竟是中年人了。   “是这样的,爹爹。”明探微凑近父亲,小小声的道:“这么做也不知道行还是不行。若是行,当然最好不过。若是不行,反正他是外人……”   孟归尘听到“反正他是外人”,心情愉悦,不由自主的点头,“微儿说的对极了。”   孟归尘不反对,张鄠愿意效劳,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张鄠还表示愿意捐钱,被孟归尘拒绝了。   张鄠灵机一动,“五妹妹,我从小跟祖父练习书法,写出来的字还算能看……”   明探微闻弦歌知雅意,“好啊好啊,咱们号召铜城士绅给书院捐款,捐款前三名,将得到六殿下亲笔字画做为奖励。”   “如果进行得顺利,那就是人也有了,钱也有了。”明探微眉飞色舞,“铜城女子书院,前景光明!”   明探微笑得开怀,其余的人也跟着笑了,尤其是小孟诺,银铃般的笑声,悦耳动听。   忠王府为张鄠办了接风宴。   除孟归尘、明琅、明探微一家人外,请来作陪的还有明家的人,和孟氏族中亲眷。   张鄠温润如玉,谦和有礼,得到亲友们的一致赞扬。   “这不是六皇子么?”孟氏族中一位新媳妇和李慧语说着私房话,有些纳闷,“他也太谦虚了吧?忠王是亲王,他也是亲王,他对忠王恭恭敬敬的,在忠王面前,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   李慧语笑而不语,孟氏族中另一位媳妇抿嘴笑,“你不知道么?六皇子和王女,小时候定过娃娃亲。”   新媳妇恍然大悟,“所以六皇子也不是说对谁都这么恭敬,这是小女婿在讨好老丈人?”   又说起女子书院的事,新媳妇更加懂了,“六皇子为了讨好王女,堂堂皇子,不惜出卖色相啊。” 第96章 096   新媳妇这句话, 有些唐突。   在座的人都装作没听见,各自和身边的人闲聊。   新媳妇飞红了脸。   她偷眼往四周瞅了瞅,见大家都在闲谈,仿佛没人注意到她, 暗呼侥幸。   大家虽然都装作没听到她的话, 但过了一会, 话题不约而同都转到女子书院的雅集上了。   从前女子书院也有过雅集,她们大多是不感兴趣的。这回却不一样, 主持雅集的, 是六皇子。   对于铜城女子书院,孟氏族中虽然不反对,但也没有给过支持。   族长老太爷表示过不满, “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孩子读的什么书?更何况全是平民女子。”   平民女子学会操持家务就行了, 教她们读书认字,让她们用笔墨纸砚,简直暴殄天物。   族长不满意,也委婉的表达过他的不满意, 孟归尘完全不理会。   孟归尘是成年之后才回到孟家的, 和族长一点感情也没有。   族长拿孟归尘没办法, 拿明探微也没办法。   明探微姓明, 又不是孟家的人,他是孟家的族长, 管不到明家的千金。   这回却和往常很不一样, 六皇子会参加这个雅集。   “六皇子亲自出面聘请女夫子, 给女子书院捐款的人还能得到六皇子亲笔书法?”不少人动了心,“六皇子的书法, 那可是很出名的。”   不就是捐点钱么?能得到名家书法,值。   不少人都决定要参加这次的雅集。   六皇子亲自出面,那不就等于陛下支持么?陛下支持,做臣子的难道能反对不成,自然也要跟着支持了。   小女孩快活的笑声,很是动听。   族里有几个小女孩年龄和孟诺、明翠微差不多,几个孩子凑在一起本来就热闹,也没人太在意。   “快看快看。”有人瞪大了眼睛。   众人忙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小孟诺骑在张鄠肩上,笑得合不拢小嘴。   众人都有些痴呆。   敢情这位齐王殿下不只很会巴结老丈人,对小姨子也这般迁就?   “我,我。”明翠微努力往上蹦,着急。   张鄠跟小孟诺商量了一下,小孟诺暂时下来,换上了明翠微。   “两个小姨子,哪个也不敢得罪,一碗水必须得端平了。”新媳妇评价。   众人失笑。   族里的几位妯娌,孟俭之妻潘氏,孟侁之妻韦氏,孟傥之妻任氏,孟佶之妻盛氏,陪着明琅说说笑笑。   孟俭孟侁等人,当年对忠王之位也是虎视眈眈的,但他们的能力和孟归尘相差太远,不服气也不行。   孟佶文弱,从来和忠王之位无缘,从一开始就对孟归尘恭恭敬敬的,盛氏在明琅面前,也一直服服贴贴,很会奉承,“王妃好福气,两儿两女,两个好字。小世子和小郡王聪明俊秀,自是不必说,王女秀外慧中,小郡主天真无邪,依我看,咱们铜城的灵气,全在这姐妹二人身上了。”   孟俭当年在诸兄弟之中武力最强,曾以为忠王之位非他莫属,潘氏也做过忠王妃的美梦。虽然美梦早就破碎了,但潘氏偶尔还是会心里不舒服,话里多少有几分酸气,“王女可太出色了,不知哪家有福气得了去?”故意冲张鄠努努嘴,“六殿下有这个福份么?”   明探微已经十六七岁了。这个时代的姑娘,一般及笄前后婚后就会定下来,十六七岁的时候,大多已经成亲了。   明探微和张鄠定过娃娃亲,要是男方没反悔,明探微及笄之时,男方应该正式下聘。   但是并没有。王女的及笄礼之后已经快两年了,京城一直没动静。   今天是为张鄠办的接风宴,可潘氏听得很仔细,张鄠一直称呼孟归尘“大人”,前面可没有“岳父”两个字。这说明什么?说明张鄠不是以明探微未婚夫的身份出现的,说明明探微和张鄠的婚事,还有波折。   潘氏其实有点看笑话的意思,其余的人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呢?韦氏、任氏冲潘氏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多说话惹人嫌,潘氏只当看不见,“六殿下是皇后最疼爱的小儿子,他的婚事,陛下和皇后肯定格外重视……对了王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六殿下当年和王女定过娃娃亲吧?这两个孩子长大了,陛下和皇后也该为两个孩子办婚事了吧?”   韦氏、任氏和盛氏,如坐针毡。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哪有这么说话的?   明探微和张鄠的婚事,孟氏族人暗地里风言风语,说什么六皇子和明探微定亲只是权宜之计,事过境迁,皇家已经不愿结这门亲了,所以迟迟不来求娶。   陛下和皇后要是有办婚事的意思,京城过来的就不应该是齐王张鄠,而是礼部的官员。礼部官员带来的,应该是赐婚诏书和皇家的聘礼。   这件事大家心知肚明,可这些话怎能当着王妃的面说?   韦氏和潘氏的座位紧挨着,想打个岔,忙举杯敬酒,“我敬二嫂。”   潘氏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笑着拿手在脸畔扇了扇,“我喝多了几杯,真是尽兴了,脸好像烧着了一样。”   韦氏等人腹诽,你可不就是喝多了么,都开始乱说话了。   潘氏借着酒意,笑指张鄠,“王妃,六殿下是……是来亲迎的?”   韦氏忙扶着潘氏,“嫂子喝醉了,我扶嫂子下去醒醒酒。”   任氏和盛氏也劝道:“嫂子喝太多了,瞧瞧嫂子这脸,红得跟什么似的。”   “我没醉。”潘氏把韦氏甩开了,“我没醉……”继续指着张鄠,“王妃,这,这不对啊,三书六礼,最后才是亲迎……”   潘氏是在装醉,她注意到,许多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这边了。   潘氏心中不无得意。   王妃之位被人抢走了,夺是夺不回来的。那么,能让明琅当众出个丑也行啊,也算出了胸中这一口恶气。   明琅轻轻笑了笑,那笑容,傲慢而又轻蔑。   潘氏一阵心痛。   她要是做了王妃,她也可以这样,她也不比明琅差……   明琅慢条斯理,“按理说如今还不应该公开的,不过二嫂是自己人,我便开诚布公,直说了。齐王这次来到铜城,是奉了陛下和皇后之命,把他自己送来给咱家相看的。咱家若看中了,亲事便开始操办。咱家若看不中,哪点不满意,六殿下可以改。”   潘氏瞪大眼睛张大嘴巴,良久,打了一个酒嗝。   众人大多和潘氏一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隆正帝和宣皇后把六皇子送到铜城,让孟家相看?这也太给面子了吧。   盛氏反应最快,“常言道一家有女百家求,咱们呢,是咱家有女皇家求。王妃可真是会养女儿啊。”   “王妃真会养女儿。”众人纷纷道。   “怎么可能会这样?”潘氏喃喃。   张鄠牵着小孟诺和明翠微走过来,“本王和王女幼年之时便定下了娃娃亲,王女及笄之时,本应正式操办婚事……”   张鄠停顿了一下。   众人侧耳倾听。   对啊,本应该及笄之时便操办的,为什么晚了一两年呢。   张鄠展颜一笑,“不过王女及笄的那一年,开始喜欢草书,而本王之前所练习的一直是楷书。本王若连王女喜爱的草书都不会,哪有脸迎娶王女?故此本王苦练草书一年有余。”   他长得俊秀飘逸,声音也极为优美,娓娓道来,深情款款。   众人寂静片刻,方才不无惊讶的纷纷出声,“原来六殿下是练好了书法,才敢来铜城的?”   明探微和孟氏族中几位年轻姑娘在赏花饮酒,这时却被找出来了,推到了大厅中央,“王女,你说声喜欢草书,人家六殿下便练了一年多。”   “六殿下,你对王女也太好了吧?”不知哪位年轻女子叫道。   张鄠微笑,“我对她再好,也是应该的。我承诺过,视她如掌上明珠。”   众人又是感动,又有些莫名其妙,“岔辈了吧。”等到明白了掌上明珠是什么意思,又是非常感动。   尤其是青年女子,有几个已经眼泪汪汪了,“六殿下对王女的这份情,感人至深,感天动地……”   明探微俏生生站在厅中,众人瞩目。   张鄠满目深情。   明探微有点糊涂。   张鄠对她一直是很好的。不过,她不知道张鄠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或许古人的感情,就是这么单纯?   从前马车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真是这样的么?”明探微小声问。   张鄠不无歉意,“是我家对不起你家。”   说好的事,怎么能变卦呢?   贵为皇族,怎么可以不讲信用。   明探微懂了,“六殿下,你在补偿。”   因为皇家办事不太地道,让忠王府多多少少有点丢脸,这个颜面,张鄠要替忠王府扳回来。   方才张鄠表现,表演成份成多。   这些皇子们还真是不能小看,不说个个都是影帝吧,反正都有一定的表演才能。   “不全是这样……”张鄠想解释。   亲友们围过来起哄,张鄠的话被打断了。   “我懂。”明探微百忙之中回头,嫣然一笑。   ……   为张鄠举办的接风宴,可以说是非常成功。   女子书院的雅集,效果更是出人意料的好。   铜城有不少富裕的商户,这些商户有钱,家里也有年轻的、识断字的女儿。明探微本想把这些商户吸引过来就不错了,谁知不知商户,连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来了许多。这些千金小姐有的愿意来教书,有的虽然不能正式教书,但愿意每个月都抽时间过来,尽绵薄之力。   老师不够的问题,得到了解决。   捐款的数目,更是令人砸舌。   几家富户争先恐后,捐款前三名的,都在万两以上。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一两白银的购买力大体上相当于八百块左右,万两白银,就是八百万。   这真的是笔巨款了。   捐款前三名的全是商人,虽然出了一大笔钱,但得到了六皇子的亲笔书法,兴奋得满面红光。   商人有钱,但没有社会地位,家里有了幅皇子的亲笔书法,跟有个护身符差不多。这笔钱花得值。   “六殿下,你的书法也太值钱了吧?”明探微简直有点嫉妒了。   她在铜城辛苦经营多年,稳扎稳打,来钱从来没有这么容易过。   张鄠声音低沉,“五妹妹,我苦练书法,是为了有朝一日写书信给你,让你看得赏心悦目。”   明探微耳朵发烧。   张鄠这是演上瘾了么?   明探微盘算着正经事,“六殿下,铜城设有慈幼局……”   “五妹妹只管吩咐。”张鄠答应得很爽快,“愚兄无不从命。” 第97章 097   张鄠不光陪着明探微去了慈幼局、养老院, 为孤苦无依的老人和儿童募集善款,而且每次王机受鞭刑,都是他亲自行刑。   消息传到京城,太子妃气炸了肺, “六弟他是故意的吧?”   太子妃怀着身孕, 太子格外体贴, 劝过她好几回,“五妹妹秉公执法, 无可厚非。至于六弟, 他做得确实……确实稍微过份了一点,不过他从小便是这样,但凡遇到和五妹妹有关之事, 总是这样的。”   “六弟向五妹妹求婚的时候,便许诺过, 五妹妹会是他的掌上明珠。对掌上明珠还能怎样?只能宠着惯着了。”   太子妃勉强接受了太子的劝解,但心里实在是难受之极。   为什么张鄠可以对明探微那么好,太子却不能完完全全的站到她这一边呢?   张鄠和明探微连正式定亲都没有,她可是已经嫁给太子了, 而且就要为太子生下嫡长子。   太子妃的这些牢骚, 不敢抱怨给太子, 她母亲西氏又不能常常见面, 只能抱怨给西贵妃。   西贵妃并不向着她,“陛下说过, 小六和微儿, 那是从小的情份。你和太子有这样的情份么?没有就闭嘴。”   太子妃不依, “您到底是不是我嫡亲姨母啊?”   西贵妃冷冷的,“正因为我是你嫡亲姨母, 才会跟你说这些。要不然我有这个闲功夫理你?”   “姨母!”太子妃想撒娇。   西贵妃问:“对你来说,眼下最要紧的事是什么?”   太子妃倒是还没糊涂到家,“眼下嘛,当然是把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   西贵妃点头,“你知道就好。”   太子妃还是不能释怀,“可是张鄠亲自动手鞭打我的弟弟!亲自动手!我的亲弟弟啊,他哪怕有一点半点顾及到我这位大嫂,都不该这么做!”   西贵妃明眸之中,有几分向往,“他对王女的爱慕,应该是真的。”   张鄠为什么要亲自行刑?还不是因为惩罚王机的命令是王女下的,张鄠担心护国公府、太子妃因此对明探微怀恨在心,所以强行出面,把责任往他身上揽。   张鄠这是在告诉护国公府、太子妃:有什么冲我来。   “姨母您为什么不生气?”太子妃纳闷,“我的弟弟,可是您的亲外甥。”   西贵妃脸色淡漠,“你喜欢王机,我却怜惜冰儿。”   太子妃脸上一红。   王机的妻子薄氏,单名一个冰字,人如其名,冰雪聪明,琴棋书画皆通。王机不爱读书,不及薄冰有学问。大概是自惭形秽吧,对薄冰很不好,吵过骂过,还动手打过薄冰。   薄冰年纪轻轻,忧郁而终,王机难辞其咎。   太子妃道理都懂,但还是偏爱弟弟,“没见过您这样的,心疼外甥媳妇,多过心疼亲外甥。”   西贵妃默然许久,忽然一言不发,起身离去。   “姨母面冷心热,对人也太好了。”太子妃感慨。   薄冰对于西贵妃来说就是一个不相干的人,薄冰之死,西贵妃却一直耿耿于怀。   太子妃心中烦闷,带了侍女攀枝、泽芝到御花园散心。   御花园景色很美,太子妃却无心欣赏。想想就来气!张鄠哪是鞭打她的弟弟,分明是打她这个太子妃的脸!   小径通幽处,和韩妃不期而遇。   韩妃是五皇子张邺的母亲,太子妃见了,含笑问好。   韩妃妆容很浓,亲热的笑着,殷勤询问,“太子妃身子可好?可想吃什么喝什么?太子妃这肚子一看就是男胎,定是爱吃酸的,我那里放着些青梅,回头给太子妃送过去。”   太子妃彬彬有礼的道谢。   韩妃爱送什么青梅,只管送,她才不会吃呢。   她肚子里怀的是皇太孙,金贵着呢,可不敢乱吃东西。   韩妃和太子妃闲聊几句,提起了明探微,“……听闻王女在铜城很有威望,十几岁的小姑娘家,也不知有多大本事,能让百姓爱戴?若王女能来到京城,咱们这些深宫中的女子,都能开开眼界了。”   韩妃身边的小宫女模样机灵,笑容可爱,“宫里都传遍了,说王女又美丽又聪慧,天下第一,无可比拟。”   韩妃忙训斥,“你不会说话就闭上嘴,没人拿你当哑巴。”歉意的、惴惴不安的向太子妃陪不是,“太子妃大人有大量,莫要放在心上。”   太子妃也算有涵养,没有当场发作。   韩妃再三陪不是,然后带着小宫女匆匆离开了。   “王女美丽聪慧,天下第一,那你把太子妃放到哪里了?难道太子妃还比不上王女?”远处隐隐传来韩妃的训斥声。   太子妃一口窝囊气憋在心里,脸色发青。   远处有打耳光的声音,和哭泣的声音。   应该是韩妃生气打了小宫女,小宫女在哭。   太子妃意兴阑珊。   韩妃罚了小宫女又如何?伤人的话,太子妃已经听到了。   太子妃生气回东宫,攀枝耳朵尖,侧耳听了听,“有人在哭。”请示过太子妃,过去看了看,过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方才回来,小声向太子妃禀报着什么。   太子妃眸中闪过丝惊喜。   明探微竟有这样的把柄?那必须抓住啊,绝不能放过!   太子妃想了一会,叫上攀枝和泽芝,“回宫。”   韩妃悠闲的喂着鱼,小宫女跑了过来,在韩妃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韩妃嘴角上扬。   她知道,太子妃一定是听进去了,回东宫想办法去了。   太子妃会报复明探微的。   明探微一旦陷入困境,张鄠自然跟着倒霉。   想到张鄠,韩妃不由的咬牙。   隆正帝这阵子没有到她宫里来,只让内侍给她传话,命她不必再给藤王相看王妃。   韩妃出身不高,她和表姐感情最好,表姐的女儿曾佳颖,韩妃本来想着只能做藤王侧妃。但隆正这、宣皇后给二皇子都挑了位出身并不显贵的正妃,韩妃也就有了奢望,希望曾佳颖能成为藤王妃。   韩妃已经跟她表姐透露了这个意思,表姐欣喜若狂,隆正帝却吩咐她不必再给藤王相看王妃,这让她的脸往哪搁。   韩妃费了不少心思上下打点,总算打听到了一点消息。   藤王的婚事,和铜城有关,和六皇子有关。   韩妃气不打一处来。   和六皇子有关?这也太不像话了吧,没听说过兄长的婚事,弟弟能作主的。   韩妃真想到隆正帝面前哭诉、哭闹一番,但她知道自己的份量,没敢轻举妄动。   还是借助太子妃的力量比较好。反正太子妃的弟弟也在铜城吃了大亏,肯定想报复。   韩妃笑吟吟抛出去一把鱼食。   ……   御史闻今安上书,弹劾忠王孟归尘之女明探微,越权行事,欺凌官员,冤杀百姓,骄纵不法,忠王孟归尘治家不严,纵女行凶,要求朝廷严厉惩处。   闻御史的这个弹劾,不少朝臣议论纷纷。   “忠王孟归尘之女明探微?孟归尘之女,为什么姓明?”   “你这就孤陋寡闻了吧,明探微是忠王妃明琅的亲生女儿,孟归尘的继女。”   “贵为亲王,还会迎娶二婚女子么?”   “你又不知道了。孟归尘迎娶明琅之时,还不是忠王。他的身世,是成亲之后方才真相大白的。”   “忠王妃明琅,捡漏了啊。”   “谁说不是呢。”   “孟归尘是太宠爱王妃了么,竟然纵容继女杀人?”   “冤杀百姓,杀谁了?”   明家大公子明暾,急匆匆回到家,一路小跑,到了明阁老的书房,“爹爹,外面都在传微儿冤杀百姓,是不是隆正元年那件事被翻出来了?”   明阁老放下手中的书册,递了方帕子给明暾,“你先擦擦汗。”   明暾道了谢,接过帕子擦着脸上的汗,“微儿就是气不过那对夫妇虐待亲生女儿致死,打了那对夫妇几记耳光,谁知那妇人撒泼,直挺挺的往地上躺,脑袋正撞到尖锐的石头,就这么死了。那男的死得更奇,拒捕,拿了把菜刀要和官兵拼命,结果自己把自己给杀了。爹爹,这些内情咱们知道,咱们相信,外人却是不会相信的,觉得太过离奇。”   ”这件命案,铜城官府有详细记录。朝廷这些官员,会不会说铜城官府被姑父和微儿父女俩把持了,这些记录,不足信?”   “会。”明阁老予以肯定。   “那怎么办呢?”明暾着急。   “我儿不必过于忧虑。”明阁老意态悠闲,“按照朝廷惯例,会召微儿回京,彻查此案。”   “四五年前的旧事被翻出来,一定是有人想陷害微儿。”明暾忧心忡忡,“咱们在明,那些人在暗,防不胜防。爹爹,咱们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明阁老道:“咱们什么也不做。”   “爹爹?”明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阁老一笑,“你这实诚孩子,你想到哪里去了?难道为父会不管微儿么?”   “那您这是……”明暾一时没反应过来。   明家什么也不做,就等于是不管微儿了啊。   明阁老知道明暾是关心则乱,细细解释,“这件事,为父暂时要冷眼旁观,看齐王如何处理。”   明暾不赞成,“虽然微儿和齐王有婚约,可微儿又没成亲,还是得娘家管她。再说了,就算微儿和齐王成亲了,咱们也不能袖手旁观,还是要替微儿奔走的。”   “并不是袖手旁观。”明阁老拈须一笑,“齐王想要娶微儿,那他得向咱们证明,他有能力保护好自己的王妃。”   “原来如此。”明暾懂了,“这倒也是应该的。不过孩儿还是觉得,咱们不能什么也不管……” 第98章 098   护国公府大公子王楷, 率领众多亲卫,到达铜城。   一直在客栈愁眉苦脸等着的王权、汤清等人,见到王楷,面带惭色, 却又觉得踏实了, 有主心骨了。   “都怪我没能拦住二哥。”王权自责。   王楷身材高大, 眼神凌厉,“王机胆大妄为, 受点教训也好, 可以让他长长记性。”   王权唯唯诺诺,“是,是, 长长记性……”   不对吧?王楷真舍得让王机长长记性?他和王机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啊。   王楷稍事歇息,便亲自到牢里探望王机去了。   王权羡慕不已。   嘴上说着狠话, 心里还是牵挂的。有个亲兄弟,真好。   王权是庶出,亲生母亲已经去世,王楷、王机和太子妃对他都不怎么亲近, 父亲也不怎么看重他。王权自知平庸, 也没有埋怨什么, 但内心深处, 还是渴盼亲情的。   王机见到王楷,放声大哭, “大哥你救我出去, 你快救我出去……”   王楷见自己的弟弟身穿囚服, 蓬头垢面,心疼得不行, “二弟,你瘦了。”   王机鼻涕眼泪一起流,隔着栏杆,拼命抓住王楷的手,“大哥你快救我出去,这真不是人住的地方……”   “二弟,你冷静一点。”王楷命令。   王机好不容易见着亲人,心里的委屈恨不得全部发泄出来,“大哥你替我作主,把铜城这些胆大包天的混蛋全部杀了!他们竟敢打我!还有,大哥你替我教训那个明探微,我不就是想娶她姐姐么?她嫌我配不上她姐姐,拼命羞辱我……”   王楷面沉似水。   明家也太嚣张了。不同意亲事可以好好说,为什么要闹得这么大,闹得这么僵。   王机可算找着靠山了,本来在监狱里学会了夹着尾巴做人,这会儿又狂妄起来,“明家仗势欺人,我岂肯和他们干休?本来这门亲事我也不在意,明家这么嫌弃我,我这脾气还上来了,非娶明二不可!”   “你作死呢。”阴恻恻的男子声音,听了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看来三鞭打得还不够,这厮依旧不知悔改。”   王机方才的狂妄嚣张一下子收起来了,满脸惧色,嘴唇哆嗦。   “谁?”王楷喝道。   一名狱卒皂衣皂靴,面无表情,“在下是今日当值的狱卒。方才的对话已经记录在案,两位放心,一个字也不会错的。”   “记录在案?”王楷拧眉。   狱卒道:“对,记录在案。犯人和亲属见面时若有悔改,可作为减刑的依据。”   “若不悔改呢?”王楷心一沉。   狱卒道:“若不悔改,不予减刑。”   王楷心松了松。   只是不减刑,那还不算太糟糕。   王机哭丧着脸,“所以我别想减刑了,对么?”   狱卒还是一张棺材脸,“没有悔改表现,不符合减刑条件。”   王机以手掩面,“我命怎么这么苦啊啊啊啊。”   早知道方才说些悔过的话,不就可以减刑、早日放出去了么?   “探视时间到。”狱卒铁面无私。   王楷出自名门,自视甚高,不愿和一个狱卒纠缠,把带来的饭菜放下,便离开了。   “大哥,早点救我出去。”王机在他身后叫喊。   这叫喊声不断在王楷耳畔回响。   王楷回到客栈,把王权、汤清等人叫过来详细询问了一遍,知道重金行贿在铜城行不通,若想早日救出王机,除非明探微点头。   王楷无奈,当晚草草歇息,次日便备了重礼,到忠王府求见王女。   明探微不在家,王楷见不到人。   一连三天,都是如此。   王楷是护国公府的大公子,又是太子妃的亲哥哥,受到如此冷遇,自然很是恼火。但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有气只好暂时忍着。   王楷命人打听了,知道明探微是每天到慈幼局看望那里的孤儿,便亲自出面,向慈幼局捐了一大笔钱。   “大手笔啊。”王权知道了捐款的数目,不由的砸舌。   汤清原本不大看得起王权这位不得宠的五公子,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却有了几分患难之交的意思,委婉提醒,“大公子为救二公子,多方奔走,挥金如土。五公子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呢?回府之后,也好有个交待。”   王权正在为这个事犯愁呢,闻言忙向汤清请教计策。   王权也想像王楷那样视金钱如粪土,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手头紧,没钱。   汤清给他出主意,“五公子常买些好吃的送到慈幼局,对那里的小孩子好一些,风声总会传到王女耳中的。”   “对对对,王女总会知道的。说不定因此网开一面,为二哥减刑。”王权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再三向汤清道谢。   王权就天天买了瓜果蔬菜等送往慈幼局。他是带着目的来的,当然不会送了东西就走,每回都要陪孩子们说话、玩耍。   王权虽然有爹,但他爹极少管他,和个孤儿也差不多。真的和这些孤儿孤女玩起来,竟然挺真诚的。   一个小女孩儿摔倒了,王权忙抢上去抱起来,笨拙的哄着。   小女孩儿并没有哭,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看着他。   小女孩儿没哭,王权哭了。   他怎么这么倒霉呢,府门前恰巧遇上王机,被王机带到铜城,受这样的难为……   王权絮絮叨叨,向小女孩儿倾诉他的烦恼。   小女孩儿只有两三岁,肯定听不懂,却好心的伸出手,替他擦眼泪。   王权更加伤怀,“我在护国公府本来就是个多余的人,这回没保护好二哥,回去后日子更不好过了……”   “我来帮帮你吧。”女子清脆柔美的笑声。   王权急忙抬头,只见一位妙龄少女笑盈盈望着她。   她上身穿着春芽绿大袖衫,下身着嫩黄色长裙,肌肤如雪,笑眼如月。   王权认得这是明探微,忙放下小女孩儿,恭敬行礼,“见过王女。”   小女孩儿兴奋扑向明探微,明探微抱起小女孩儿笑道:“明天,还是这个时候,我会在这里陪孩子们玩耍。”   王权怔了怔,随后才意识到明探微这是看在他善待这小女孩儿的份上,卖了他一个人情,忙深深一揖,“多谢王女。”   王权回到客栈,把明探微明天会在慈幼局的话说了,王楷罕见的对他鼓励微笑,“五弟这可是立了一功。回府之后,我会向父亲禀报的。”   王权受宠若惊,“大哥过奖了,小弟愧不敢当。”   王楷和王权并不熟悉,夸了他几句,就把他打发走了。   王权走后,王楷脸色阴沉的独自坐了许久,越想越气。   这位王女是什么意思?不光要给慈幼局捐钱,还要对那些孤儿孤女和善慈爱,才能见到她?   呵呵,好大的架子。   满心不服气,满腹怨气,但王楷还是准时到了慈幼局。见到明探微,笑容满面的问好,“久闻王女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一位小女孩儿在打秋千,明探微笑咪咪的在一边推着她。王楷平时也是很傲气的,这时有求于人,就很有眼色了,不光殷勤的过去帮着推,还和气的跟小女孩儿搭话,“你胆子大不大?我推得高一点,你会害怕么?”   小女孩儿害羞的点头笑。   王楷拿出所有的耐心,陪小女孩儿玩了小半个时辰。   明探微对他的表现比较满意,“铜城惯例,犯人若有悔改表现,可以减刑。”   “真的?”王楷精神一振。   明探微道:“第一,悔改可以减刑;第二,积极赔偿受害人可以减刑;第三,保证书可以减刑。”   至于什么样的保证书,明探微却没有明说。   明探微三个条件说完,便把王楷请走了。   王楷把王权和几名心腹护卫叫过来商量,王权这个从前不起眼的五公子忽然变聪明了,“悔改可以减刑,这是最容易做到的。咱们到牢狱探望二哥,二哥说些悔改的话语,狱卒便会记录在案了。积极赔偿受害人,应该指的是那名被……被调戏、跳水求生的女子。平民女子嘛,赔偿一些银钱,也就是了。至于保证书,恐怕有点难办……”   “保证什么?”王楷追问。   王权迟疑了一下,“小弟也只是猜测,若猜错了,大哥莫怪。二哥他这回之所以来铜城,是冲着,是冲着……明家的二姑娘,王女的二姐……”   王楷黑了脸。   敢情明探微是要王机写下保证书,今后不再骚扰明二姑娘。   护国公府是一等一的国公府,还配不上明家了?欺人太甚。   也或许明家不是看不上护国公府,是看不上王机。明家目光也太短浅了。王机只不过是年少轻狂,娶了贤妻进门,自然会好起来的。何必就这么把人看扁了?   也罢。强扭的瓜不甜,明家既然看不上王机,这桩婚事从此做罢。   悔改、赔偿、写保证书,都是可以的,只要能把人救出来就行。   王楷到牢狱探望王机,秘密私语,“……我已经把赔偿银子交到官府了,你只要表示悔改,再写份保证书,便能出狱了。”   王机不愿意,“这多丢人啊。大哥你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   王楷问:“那你要大哥怎么办?带兵硬抢么?”   王机颓然。   带兵硬抢?可拉倒吧。护国公府再厉害,这也是忠王孟归尘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   王机一千个不乐意,一万个不乐意,但表示悔改、写保证书总比坐牢好,无奈点头。   王机表示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狱卒记录下他的话语,并且让他按了手印。   发誓不再纠缠明二姑娘的保证书,是王机亲笔写的。   赔偿给被害女子的银两,由王楷派人交到官府,官府转交被害女子。   王机减刑,提前出狱。   王机这边出了狱,那边京城派来的使者便到了:明探微冤杀百姓被御史弹劾,奉旨召明探微回京,彻查此案。   “快,快赶到忠王府,本公子要当面笑话她!”王机兴奋大叫。   王楷训斥王机,让他别发疯,但王机执意要去。王楷怜惜他这段时日实在是受苦了,也受气了,恐怕他一口气憋在心里发泄不出来,反把他气病了,便由他去了。   反正已经出狱了,明探微总不能把人再抓回去吧。   王机带着大批护卫,很气派的到了忠王府。   明探微正要登上马车。   王机得意狂笑,“明探微,你也有今天!到了京城,等着坐牢吧!”   “谁说王女到了京城会坐牢?”府内传出质问声。   一位青年贵公子,出现在王府大门前。   俊美面庞凛若冰霜,寒气逼人。   “齐,齐王殿下……”王机嚣张不起来了,还学会结巴了。   张鄠目光在王机等人脸上扫过,“方才是谁口出狂言?给本王滚出来!” 第99章 099   王机下意识的想躲。   齐王这个样子好可怕……   被齐王抓到了, 下场一定很惨……   “谁顶替我?”王机情急之下,想找替死鬼,小声又急促的问道。   “二公子,虽然齐王殿下方才不在场, 可王女在啊。”他的护卫们声音更小, 忐忑不安。   方才王机冲着明探微大喊大叫的, 现在想推出下属顶罪,明探微岂肯答应?   王机如果是明道理识时务之人, 就该另想办法, 但他如果明道理识时务,也就有不会有今天的局面了。   王机就是一个补宠坏、没担当、自以为是的纨绔子弟。   “谁顶罪,本公子赏千两白银。”王机出起赏银来倒是挺果断的, 声音小,可赏银高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还真有护卫站出来了,“二公子,属下愿意。”   这护卫名叫章灿,父亲常年生病, 请医延药把家里都掏空了, 听到能挣钱, 什么都顾不得了。   王机大喜, “你放心,事情过后, 本公子一定不会亏待你!”   章灿也畏惧齐王, 但他实在是缺钱, 贪图王机许诺的重赏,壮着胆子出列, “回齐王殿下,方才口出狂言之人,正是在下。在下章灿,自知对王女无礼,罪该万死,请齐王殿下责罚!”   张鄠更加冷漠,“章灿,真的是你么?”   “是。”章灿不敢和齐王对视,惭愧低头。   张鄠叫过王机,“王机,方才口出狂言之人,真是这个叫章灿的人?”   “是啊。”王机眼着眼睛说假话。   清脆甜美的少女声音,入耳说不出的好听,“章灿,你在哪里学的口技?”口技?众人都呆了呆。   明探微揶揄,“口出狂言之人,声音尖细刺耳。章灿方才的声音,粗犷豪放。章灿肯定学过口技吧,要不然怎么可能一个人,发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这个,这个……”章灿汗流夹背。   张鄠命令,“章灿,你用尖细的声音,再把方才的狂言复述一遍。”   章灿茫然。   他是习武之人,大老粗,不认识字,记性也不怎么好,方才王机的话具体是怎么说的,他想不起来,复述不出来……   张鄠的侍卫石星、石青等人自府中一拥而出,石星喝道:“章灿大胆,竟敢欺瞒齐王殿下!”   石青没好气的瞪过来,“你是不是想死?在齐王殿下面前撒谎,我第一个撕了你!”   一位长相俊俏的侍卫笑容和善,“你欺瞒我家殿下,我一气之下杀了你,猜猜我用不用给你偿命?”   章灿一个哆嗦。   他是想赚点钱没错,他可以替王机挨骂,替王机挨打,别的可不行……   “这这这,这也不是死罪吧?”章灿自己给自己壮胆。   “你犯的肯定不是死罪啊。”俊俏侍卫笑得还是那么和气,“可我不高兴了,我就要杀了你,你又能如何?”   侍卫笑咪咪拨出刀,冲章灿走过来,章灿魂飞魄散。   这侍卫是齐王的人,有齐王保他,他就是敢当众行凶,可章灿却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侍卫笑着把刀架在章灿脖子上,“你胆子很大嘛,敢把齐王殿下不放在眼里,把齐王殿下当傻子似的糊弄……”   “不敢不敢,小的不敢。”章灿战战兢兢,“小的,小的只是为了赚些银钱,给父亲治病。”   章灿卖起惨,“可怜我的老父亲,常年卧病在床,无钱医治……”   “给他。”明探微吩咐。   一个圆脸侍女不情愿的挪过来,把一个铜质牌子递到章灿面前,“这是明氏医学院的特等挂号牌,持这个号牌到明氏医学院,可以提前预约,请药院长坐诊。”   “药院长?”章灿又惊又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药院长那样的神医,能给家父看病?多少达官贵人都排不上队……”   “药院长是我家王女的师伯,懂么?”侍女训斥,“收好号牌,带你父亲治病去,往后别做缺德事了。你不积德,你爹的病能好?”   “是是是,以后再也不敢了。”章灿接过号牌珍藏好,要给明探微磕头道谢,侍女不许他过去,“你以后做个好人就行了。王女不稀罕你道谢。”   侍女气咻咻的走了。   特等挂号牌那么珍贵,送给章灿这样的小人?她不服气,可王女有命,不敢不从。   章灿感激涕零,虽然侍女不许他过去,还是跪倒在地,冲着明探微站立的方向磕了十几个响头。同僚把他扶起来,他满脸泪,“我爹有救了,我爹有救了……”   运来气呼呼的回来,明探微纳闷,“你怎么了?”   运来委屈,“王女把特等挂号牌赏给章灿那样的小人,简直是……暴殄天物……”   明探微乐了,“运来你可以啊,连暴殄天物都会说了。”   运来又开心起来了,“可不是么?我不光功夫练得好,学问也一天比一天好。这样才配做王女的侍女嘛,不过我的理想还是通过考试,给王女当侍卫,赚高薪!”   明探微和运来说说笑笑的功夫,那边形势有了变化。   王机见章灿认了罪,知道糊弄不过去了,害怕承担责任,不敢面对后果,竟然装成疯病发作,开始装疯卖傻。   齐王的侍卫们就笑了,“王二公子,你不知道这是忠王府么?不知道忠王殿下本人便是位名医么?”抬起王机,“走吧,你是太子妃的弟弟,面子大,说不定忠王殿下可以亲自为你治病呢。”   不管王机愿意不愿意,就把人给抬进去了。   王机带的这些人屁滚尿流,回客栈报信。王楷大惊,和王权、汤清等人赶了过来。   王机还在装疯呢,好好的人,偏偏不走路,像个傻子似的在地上爬,时不时抬起头傻笑。   齐王和忠王都在,看猴戏似的,饶有兴味。   王楷满脸通红。   王权目瞪口呆。   王机在京时的时候,有国公府护着,有太子妃护着,多么的嚣张跋扈啊。到了铜城,竟然需要靠装疯卖傻糊弄过关?   明探微笑吟吟进来,命人把一只烤鸡腿和一团鸡屎放在王机面前,“他要是个假傻子,肯定吃鸡腿。他要是个真傻子,就要吃鸡屎了。”   王机傻在当场。   吃鸡腿还是吃鸡屎,对他来说,是个问题。   王机纠结来纠结去,慢慢伸出手,抓向鸡屎。   王楷脸黑得锅底一般。   他这个弟弟简直丢死人了……要是没有外人在场,他肯定把王机拉起来,一顿暴打!   王权头皮发麻。   王机这个丑态,他亲眼看见了,将来王机回到护国公府,怎肯和他善罢干休?不定怎么报复他欺辱他呢。   到时候,护国公府不会有一个人为他说话,不会有一个站在他这边。   这个时候,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王机出丑,他得表表忠心。   王权赶在王机抓着鸡屎之前,伸手相拦,“二哥,二哥你怎么这样了?”抱住王机,放声大哭,“二哥,咱俩换换,我宁愿疯的是我,傻的是我……”   王楷趁机求情,“忠王殿下,齐王殿下,王女,可否让在下把舍弟带回去,请大夫医治?”   孟归尘和张鄠看向明探微。   显然,明探微才是做决定的人。   王楷向明探微求情,明探微很好说话,“看在大公子和五公子的面上,事情到此为止。”   “不过咱们先说好了,今后王机不得骚扰我们明家任何一个人,否则他今日的丑态绘会被制成图画,传遍京城大大小小每一个角落。”   王楷心里咯登一下。   其实护国公府的家教也是很严格的,只是王机从小身子弱,父母怜惜这个小儿子,未免溺爱了些。之后护国公府又出了位太子妃,太子妃和母亲西夫人一样,最疼王机,于是王机越来越无法无天。   有父母和太子妃宠着惯着,王楷自问,管束不了王机。   如果王机以后还是这么狂妄自大,再向明家叫板,等待王机的难道真是满城丑图、满城嘲笑?   王楷踌躇不答。   明探微一笑,“看来大公子对令弟的人品,也没什么信心啊。   王楷暂时没有良策,故意打岔,“王女放心,舍弟一定不敢对王爷、王妃、王女不恭敬的。”   明探微纠正,“我说得很清楚了,不得骚扰我们明家每一个人。”   王楷干笑,“王女是忠王殿下的爱女,还是明家人么?”   孟归尘道:“本王的大女儿姓明,自然是明家人。本王运气没有大女儿这么好,只能做半个明家人了。”   孟归尘很遗憾的样子。   张鄠恭维,“您运气已经很好了,能做半个明家人。我也想做半个明家人,还得继续努力呢。”   王楷听得呆了。   齐王说什么?想做半个明家人,还得继续努力?   太子妃不愿诸王迎娶实力雄厚的王妃,这一点王楷当然是知道的,也曾经以为太子妃会成功。   但这一刻,王楷知道,太子妃的愿望,注定会落空。   齐王对明探微,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厚。   抱着王机放声大哭的王权,哭声渐小。   忠王自许为半个明家人,齐王希望成为半个明家人,做明家人究竟有多好?   明探微忍俊不禁。   张鄠越演越像了,再这么演下去,只怕他自己都要相信了吧。   “齐王殿下,你的父皇母后,知道你的远大志向么?”明探微调侃。   “隔辈亲嘛。父皇母后或许不知道,皇祖父肯定是知道的,而且很赞成。”张鄠一本正经。   “你父皇母后不赞成?”孟归尘不满意了。   “并非如此。”张鄠忙道:“父皇母后或许不知道,若知道了,一定赞不绝口。”王机推开王权站起来,“我我我,我也想……”   王楷眼疾手快抓住他,“二弟,跟大哥回去。”   明探微命人写好了合约,拿给王楷,“若不守信用,满城丑图,满城讥讽。”   画师已经把王机方才的狼狈模样画出来了,惟妙惟肖。   王楷只看了一眼,便满面羞红。   这种图画若传出去,不光王机没脸见人,护国公府也是颜面扫地。   王楷向明探微讨要这张画,明探微很大方,“画师不只画了这一幅,你带走无妨。”   王楷低声道谢,把画仔细收好。   王楷签了字,王机画了押。   王楷想示好,“两位殿下请放心,陛下命大理寺的金少卿审理此案,金少卿为人公正,目光如炬,一定能查清真相,不会让王女受到冤屈。”   张鄠冷笑,“审问王女,谁配?”   张鄠冷静又傲慢,“本王已经上了奏章,待陛下允许,会把涉案的白杨树村所有村民,全部送到京城作证。这一趟路途遥远,村民出行不易,既然到了京城,便不再回来了,定居京城。”   “京城居,大不易。这些村民定居京城的所有花费,必须有人承担。”   “若此案王女有一丝一毫的错处,这些花费本王包了。若王女没有过失,那么,谁弹劾,谁负担。”   王楷惊愕,“可是,御史风闻奏事,不必担责……”   张鄠凉凉道:“弹劾别人,本王不管。若弹劾王女,必须担责。” 第100章 100   三个月后, 京城。   明探微和张鄠回来了,一个入住明府,一个入住齐王府。   隆正帝和宣皇后几个月没见着张鄠了,自然是想念的, 命内侍召齐王入宫。内侍一刻没敢耽搁去了齐王府, 却是白跑一趟, “齐王殿下说了,朝中不日将就王女的案子举行廷议, 陛下亲自主持。在廷议之前, 他不便和陛下相见。”   “这怎么就不便相见了。”隆正帝纳闷。   内侍陪笑脸,“齐王殿下说,他是王女的亲人, 陛下是廷议主持人,他若提前见了陛下, 恐惹来议论,说陛下徇私。”   “这都哪跟哪啊。”隆正帝更纳闷了。   宣皇后算是明白了,“陛下,你要是不处理好微儿的案子, 小六他便不见你。”   隆正帝气愤, “这帮御史太可恶了!离间朕和小六的骨肉亲情!”   之前的几个月, 京城和铜城之间, 书信往来不断。   齐王提出谁弹劾谁负责,御史闻今安一开始想退缩, 御史台的同僚们不干了, “闻御史你这么干, 往后御史台还有威信么?”闻今安无奈,只好接受了齐王的条件:若明探微无罪, 白杨树村所有村民在京城定居的花费,他一力承担。   “空口无凭,交保证金。”齐王强烈要求。   齐王主动交了两千两白银保护金到大理寺,请大理寺保管。   闻今安如果坚持要弹劾,也要交两千两白银的保证金。   闻今安是个穷御史,这笔钱哪里拿得出来。   闻今安也算有才,在京城发起了募捐,号召官员百姓们为了公平和正义,支持他,支持御史台。   两千里白银不是小数目,一个多月之后,才勉强凑齐。   闻今安把保证金也交到了大理寺。   按理说接下来就应该是大理寺审案了,齐王来信发牢骚,“审问我的未婚妻,金少刚一个大理寺少卿他也配?”   隆正帝决定举行廷议,他亲自主持。   他亲自主持,本朝品级最高。而且也不是审问,是廷议。   “这下咱小六应该满意了吧?”隆正帝问宣皇后。   宣皇后无语。   在她看来,这件事应该由隆正帝用强权直接压下去。不过隆正帝一向温和,当了皇帝之后还是很好说话,大臣们因此歌功颂德,称他为明君,他便越发要做明君,和臣子们非常讲道理。   隆正帝还想让内侍去明府,召明探微入宫,宣皇后却说不必了,明探微和张鄠一样,不会肯来的。   隆正帝担忧,“儿媳妇是不是生咱们的气了?”   宣皇后不爱听了,“微儿从小就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她才不会因为这个就生气呢。”   隆正帝转忧为喜,“皇后说的对,微儿最讲理了。”   隆正帝自责,“皇后,这么好的微儿,这么好的儿媳妇,你说咱们怎么会……怎么会想把她换了呢?”   宣皇后脸一红,“那还不是因为……唉,宫变血腥残暴,骇人视听,贻害匪浅。”   隆正帝和宣皇后回忆起宫变时的情形,虽然时隔数年,还是令人心悸。   “咱们小六和微儿,不会的。”隆正帝仿佛是在征求宣皇后的意见。   宣皇后柔声道:“当然不会。陛下,小六和微儿就是想有情人终成眷属,而且这是父皇在世时给他们定下的婚事啊,为了孝道,他们也不能放弃。”   隆正帝落泪,“微儿是父皇在世时定下的孙媳妇,父皇多喜欢这孩子啊。”   隆正帝和宣皇后感慨良久,宣皇后要求,“陛下,偶尔徇私,也没什么不可以。”   隆正帝气愤,“朕还用得着徇私么?微儿这么好的孩子,根本不可能犯罪。”   “对对对,就是不可能。”宣皇后心花怒放。   隆正帝这边,还没开始廷议,就给明探微定了无罪。御史台那边,为了证实明探微有罪,正在绞尽脑汁。   “自己摔倒在地上,脑袋正好撞到石头尖,人就这么没了?谁信。”   “持刀拒捕,然后自己把自己杀了?骗谁呢。”   “这两人死得太过离奇。有些人啊,编假话也不编个可信的。”   “就是,这编假话的水平也太差了。”   “铜城天高皇帝远,有些人仗着是忠王继女,便无法无天了!”   御史们摩拳擦掌,准备在廷议上大展才华,抨击权贵,树立权威。   廷议准时开始。隆正帝高高在上,大臣们分列两边。   提出弹劾的御史闻今安,站在台阶下面。   闻今安心中不无得意。   今天是他闻今安大展身手、扬名天下的好时候!   早在他弹劾明探微之时,便开始有名气了。许多人夸奖他不畏强权、刚强无私。   齐王提出苛刻条件,他不仅不退缩、而且慨然应战,又赢得了一波赞誉。   募集两千两白银成功,更让他出尽了风头,俨然已是公平和正义的化身。   “一战成名!”闻今安内心之中,不断鼓励他自己。   寒窗苦读二十年才考上进士,宦海浮沉数载才做了御史,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他必须成名,必须有出息。   “齐王殿下到----王女到-----”内侍高声通传。   闻今安振奋精神。   来了,他大展奇才、举世闻名的机会来了----   张鄠和明探微才进来,闻今安便大声提意见,“此事与齐王殿下无关,还请齐王殿下回避!”   “对,请齐王殿下回避。”不少大臣附和。   张鄠笑吟吟的看着这帮大臣们争先恐后的发言,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方才拿出一面金牌,“此乃先帝所赐,凭这枚金牌,可以参加所有的廷议。”   大臣们愣住了。   张鄠很随和的把金牌交给就近的大臣,“请诸位传看。”   金牌在大臣们之间传了一遍,大臣们悄悄议论,“确实是先帝亲笔。”   章和帝是位书法名家,他的笔迹,大臣们很熟悉。   “你什么时候得到的这枚金牌啊?”明探微小声询问。   “十岁那年吧。”张鄠告诉她,“先帝哄我玩的。那年先帝主持廷议,我人小,进不去,和先帝胡搅蛮缠,先帝便命人做了这个哄我。”   “那我的金牌,也是先帝哄我的?”明探微忙道。   当皇帝就是好,哄孩子的玩具,都这么有威力。   “不止。”张鄠柔声道:“那是先帝留给你的护身符。”   “先帝对我真好。”明探微很感动。   “你是他老人家的孙媳妇嘛。”张鄠声音小得只有他和明探微能听到。   明探微还沉浸在感动的情绪当中,“嗯,我知道。”   张鄠飘飘然,一时之间,竟忘了身在何处。   闻今安本想慨然出面,把贵为六皇子的张鄠给驱逐出去。这要是成功了,全天下都会知道他闻今安不畏权贵,慷慨激昂,连皇子也敢得罪,真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可惜,首战失利,被张鄠给怼回来了。   张鄠和明探微当众私语,别人倒还罢了,闻今安瞧见了,浑身不得劲。   这也太不讲究了,当着陛下和众多朝臣,说的什么悄悄话。   “齐王殿下既然是来参加廷议的,请归列。”闻今安高声道。   张鄠扫了闻今安一眼,“本王数月没回京城,朝中便出新规矩了,内侍也可以做官?”   “谁是内侍?”闻今安脑子嗡的一声,血往上涌。   张鄠不紧不慢,“陛下主持廷议,按理来说,司礼之人应该是宫中内侍。你安排本王入列,这是司礼的职责所在。你是朝中官员,想必不会越俎代庖,所以你是司礼,是内侍,是……”   “不是!”闻今安暴喝。   被认为是内侍、阉人,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是莫大的耻辱!他可受不了!   “原来你不是啊。”张鄠恍然大悟,“那你为什么要越俎代庖?”   闻今安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胸膛起伏,满脸通红,显然是愤怒慌张到了极处。   可怜他雄心勃勃,想要扬名立万,结果一回两回,都被张鄠怼得无言以对。   隆正帝坐在宝座上,心情舒畅。   他是好皇帝,是明君,对臣子们十分温和宽厚,但有时候他也不想那么宽大,看他的宝贝儿子教训朝臣,还挺爽快的。   司礼内侍宣布人已到齐,廷议开始。   闻今安调整呼吸,正准备发难,却见张鄠命人送进一沓宣纸,挨个分发,“这是那个可怜的两岁女童死时的惨状,胆大的可以看,胆小的就算了。很惨,这可怜的女童,被她的亲生父母,虐杀。”   首辅郑默也分到了一张,犹豫了一下,展开看了。   郑默登时色变。   明阁老和郑首辅紧挨着,“方才我不是跟你说了么?让你别看。”   郑首辅捶胸,“世上怎会有这般狠毒之人?不配做父母!不配!”   不少官员跟着郑首辅义愤填膺的叫道:“不配做父母!不配!”   还有些官员气极了,“岂止不配做父母,简直不配做人!死有余辜!”   “死有余辜!”   “不配做人!”   闻今安懵了。这不对啊。官员们的反应太奇怪了。   父母虐待亲生女儿致死,这当然是犯罪,不过不属于重罪,量刑不过区区数年。   因为父母虐待女儿致死,而把父母杀了,这才是重罪。   明探微犯的是重罪,朝臣们义愤填膺的应该是明探微,怎么会是那对父母?   张鄠没有递给闻今安,闻今安急得从一名同僚手中抢过宣纸,瞪大眼睛观看。   闻今安跌坐在地上。   他知道这对父母虐待女儿致死,却不知道原来孩子死得这么惨……   闻今安绝望了。   张鄠把这张图画拿出来,但凡有点良心的朝臣,都不会再对死者有同情了……完了,全完了……   张鄠没给隆正帝看,“父皇,您若是看了,一定下旨把那对夫妻的尸体挖出来鞭尸。五年了,算了吧。”   隆正帝发怒,“这对夫妻究竟是有多残忍?虎毒尚且不食子,他们怎能对亲生孩子如此恶毒呢?”   张鄠要求把证人带上来。   白杨树村的村民一个接一个上来,木讷却又朴实的把事情说了说。   那对夫妻的凶恶,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他俩虐待孩子,邻居也都是劝过的,他俩还保证过不再打孩子,但过后恶习不改。   王女确实打过那对夫妻几个耳光,但那对夫妻的死,和王女无关。   村民们都说,恶人自有天收。   太凶恶了,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把他俩收走了。   张鄠问道:“闻今安,王女打了那对夫妻几个耳光,应该么?”   闻今安无奈,“应该。”   “岂止应该,还打少了呢。”官员们纷纷道。   闻今安颓然低头。   他盼望的是美名满天下,但实际上,应该是恶名满天下吧。从今往后,谁都知道他闻今安助纣为虐,为一对人渣夫妻喊冤叫屈……   按照约定,来作证的村民会定居京城,所有的安置费,由闻今安所募集的两千两白银支付。   闻今安浑身是汗。   他募集这两千两白银的时候,是记了账的。他曾经答应过,这只是往大理寺走个过场,将来一定如数奉还。   两千两白银啊,他怎么还?   卖了他都还不起!   闻今安觉得他已经倒霉到家了,但这还不算完。   明探微要求严惩闻今安,“闻今安违背了高皇帝的遗言。”   本朝高皇帝是平民百姓出身,临终之前还一再交代,要爱惜民力,要轻徭薄赋,要政简刑清。   临终遗言很长,其中有一项:已经结案的案件,若没有新的证据,不能重审。   明探微抓住的,正是这一点,“……官府已经结案,如果没有新的证据,有人觉得不公平、有人觉得有问题,便可以要求重新审理,试问会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譬如今天,陛下和诸位朝臣集中在这里,每位都是放下手头的急事赶来的,或许耽误了重要的军政事务,也说不定。”   闻今安傻眼了。   高皇帝的遗言当中,还有这么一项?他怎么没注意到……   明探微笑容亲切,“据我所知,闻御史从没去过铜城,在铜城也没有亲朋好友。那么,闻御史是怎么注意到这桩案子、而且认定这桩案子有问题的呢?闻御史,请你说一说。”   闻今安汗如雨下。 第101章 101   闻今安是在酒楼买醉之时, 听到邻座两位老儒生在谈论这件“不平事”的。   当时闻今安已经醉了,只记得那两位老儒生言辞激烈,却不知道他们的姓名,甚至回忆不起他们的面容。   老儒生大概是太气愤了, 走的时候, 把当时的邸报忘在桌上了。   闻今安醉得很厉害, 拿起邸报,跌跌撞撞的离开了酒楼。   第二天闻今安酒醒了, 仔细看了邸报, 认为这其中一定大有文章,便托同年弄来了详细的案件记录。   那对夫妻死得太巧了,肯定有问题。   闻今安嫉恶如仇, 决定弹劾明探微。   闻今安的这番说词,很多官员不相信, “你在哪个酒楼喝的酒?哪天喝的酒?找到酒楼,追查那两个老儒生。”   更有精明的官员直接指出问题,“听说闻御史家中很是清贫,两千两白银, 没有一两银子是你自己的, 全部是募集来的。那么, 闻御史有钱上酒楼买醉?”   闻今安忙澄清, “喝酒是不花钱的。那家酒楼挂了十个字谜,全部猜中者, 送上等酒席一桌。下官猜中了九个, 送了几样小菜, 还有一壶美酒。”   “那更要看看是哪家酒楼了。”官员开始觉得酒楼有问题。   闻今安只好说出酒楼的名字,“是聚鲜酒楼。”   “聚鲜酒楼, 听着耳熟啊。”   “是长乐路的那家么?”   “长乐路上确实有一家聚鲜酒楼。京城这些酒楼当中,聚鲜也算是小有名气。”   “聚鲜酒楼,那不是……那不是……”   有些知道内情的官员,偷眼看向护国公王方和护国公世子王猛。   护国公父子俩心里犯起嘀咕。   护国公小声问:“聚鲜酒楼,你听说过没有?”   护国公世子和他父亲一样不理俗务,“父亲,儿不知道,不过儿会尽快查明的。”   护国公见不少官员偷眼看他,很是不快。   难道这家酒楼真和国公府有干系?这些人的眼光不对啊。   护国公世子背上冒汗。   王机在铜城的事,他一直瞒着,没敢让老国公知道。   仔细想想,王机在铜城犯了事,被明探微下令鞭打、入狱,之后闻今安便上书弹劾明探微。而闻今安之所以会弹劾明探微,是在聚鲜酒楼拿到的邸报。   聚鲜酒楼如果真是护国公府的,那就糟糕了。   若是有人谴责护国公府,说护国公府这是有意报复,该如何辩解?   护国公世子正在担忧,却听到明探微清脆的声音,询问起另外一件事,“敢问闻御史,朱衣巷的商人汪大洪,和你是什么样的交情?”   “下官不认识什么汪大洪。”闻今安高声道。明探微一笑,“这就奇怪了。你和汪大洪不认识,为什么他一个商人那般慷慨,他和他的亲戚们,给你募集了一千多两白银的款项?”   “二十两白银,够一户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了。一千多两,不是小数目。你和他素不相识,没有任何利益纠葛,他肯这么帮你?”   “下官真的不认识他!”闻今安急了。   护国公世子暗暗松了口气。   明探微没有穷追猛打,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了,甚好甚好。   护国公世子对明探微不无赞赏。   王女并非那种得理不饶人的刚强脾气,很会灵活变通嘛。   或许王女对付王机,并不是公报私仇,而是另有原由?   明探微要求带上两名人证,隆正帝当然允许。   这两名人证一名邓长生,一名户有福,都是八品小官,曾和闻今安一起饮酒赋诗谈心。   “闻今安酒后吐真言,说他这回之所以弹劾王女,就是想成名。”邓长生和户有福作证。   隆正帝脾气再好也怒了,“难道朕和诸位爱卿在此廷议,为的是让闻今安成名?”   隆正帝下旨,闻今安下狱论罪。   “陛下,臣冤枉,臣冤枉啊。”闻今安惊恐高呼。   两个侍卫不由分说拖起他,给拖下去了。隆正帝把明探微叫过来,温言抚慰,“孩子,你受委屈了。”   明探微嫣然,“这个真没有。陛下,闻今安有没有成名不知道,我好像成名了。”   隆正帝畅快大笑。   十年过去了,微儿还是一样的调皮可爱,讨人喜欢啊。   隆正帝告诉众大臣:根据高皇帝的遗言,这桩案件是不必重审的。但王女是未来齐王妃,皇家儿媳妇,若不允许重审,皇家有徇私之嫌。故此举行了廷议,一则昭示皇家宽宏气度,二则显示律法公正公平,三则是为了拿闻今安来警醒朝臣,不可为了私名私利,乱用朝廷名器。   众大臣山呼万岁。   廷议到此结束。   ……   太子张邩和明探微多年未见,却还是觉得很亲切,“五妹妹和小时候一样聪明机灵,不管和谁对阵,都不落下风。”   明探微笑,“太子哥哥和当年却是大不一样了,沉稳贵重,风度端凝。”   太子粲然,“明知五妹妹是拍马屁,可太子哥哥听了,还是浑身舒畅。”   张鄠叹息,“这世上有谁不爱听好话呢?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也不例外啊。”   太子调侃,“你大哥我听到的好话还能少得了么?五妹妹说的好话却格外稀罕,你猜猜是为什么?”   张鄠脸红打岔,“大哥,你气色可真好……”   太子大乐,“六弟也有害羞的时候,哈哈哈哈……”被张鄠捂住了嘴,还使劲笑了几声。   明探微道:“趁着太子哥哥这会儿心情好,我赶紧来陪个不是,或许太子哥哥便不跟我计较了。”   “五妹妹有什么不是?”太子奇道。   张鄠拉住太子,“总之不管是什么,大哥都要宽容大度,不予计较。”   “六弟,这个大哥可不能答应。”太子笑道:“大哥若答应不计较,好像五妹妹真有什么不是似的。五妹妹通情达理,哪会做错事?”   张鄠心花怒放,“大哥英明。”太子乐了乐,戏谑的小声道:“你净是瞎操心。这可是你的掌上明珠啊,大哥敢怎么着?”   太子直把张鄠说得满脸羞红,才告一段落。   明探微把王机的事、聚鲜酒楼的事,大概说了说,“……太子哥哥,打了你的小舅子,得罪得罪……”   太子皱眉,“这个王机……不说他了,希望他经此一事,能痛改前非。”   明探微推心置腹,“聚鲜酒楼虽是护国公府的,但闻今安之事,和护国公府一定没干系。谁会那么傻,要做点什么事,在自己家的酒楼动手?必定是有人陷害。我是不会上当的。太子妃怀着身孕,身子金贵,这些琐碎之事,千万不要打扰到她。”   太子感慨万分,“五妹妹长大了,长大了。”   这考虑得多周到啊。   太子拍拍张鄠,“六弟,你好福气啊。”   “那当然了。”张鄠昂昂下巴,一脸的骄傲自豪。   ……   隆正帝和宣皇后举办家宴,为张鄠和明探微接风洗尘。   捧着大肚子的太子妃,也来参加。   隆正帝和宣皇后看明探微的眼神,慈爱得不行。   尤其是宣皇后,一口一个微儿,弄得洛城公主张郁都嫉妒了,“到底谁才是亲生的啊。”   宣皇后嗔怪,“你都是当娘的人了,还和微儿争宠啊?”   洛城公主十八岁那年成亲,驸马是宋国公的小儿子萧峄。婚后有了女儿文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那我在您面前不还是个孩子么?”洛城公主振振有辞。   “好好好,你还是个孩子,过来让母后疼疼你。”宣皇后笑道。   洛城公主凑到宣皇后面前,宣皇后虚抱她一下,母女二人甚是开怀。   洛城公主向明探微炫耀,“微儿瞧瞧,你大姐姐我,还是很得宠的。”   “大姐厉害。”明探微伸出大拇指。   魏王妃谢妍容貌美丽,笑起来的时候,很是温柔。   “我叫你五妹妹可好?叫王女,似乎生份了些。”   明探微最好说话,“好啊,那我叫你王妃嫂嫂。”   太子妃就很难受。   明探微这是什么意思,巴不得赶紧嫁进皇家?连嫂嫂都叫上了?   太子妃有意无意的,又提起那次宫变,“……王女那时不在京城,躲过了一劫。”   张鄠和太子、张邤在饮酒,听到太子妃这话,沉下脸。   太子有点不好意思,但太子妃大着肚子,他不为太子妃着想,也要为未出世的孩子着想,劝住张鄠,“你大嫂真是受惊了,她胆子小,你不要和她计较。”   张邤淡淡道:“有些话,迟早是要说开的。”   张鄠想想也对,“五妹妹在铜城开有钱庄,她有一番话,说得特别好。”   太子和张邤都很感兴趣,“是么?五妹妹是怎么说的?”   张鄠起身走到明探微身边,两人窃窃私语,过了片刻,明探微含笑看向众人,“我在铜城开有一家钱庄,钱庄嘛,难免要放款出去。放款这件事很简单,傻子也会做,放了款要连本带利按期收回,就要有真本事了。”   “那五妹妹是怎么做的?”众人都好奇。   钱庄,放款,他们听说过,自己却没有操办过。   明探微一笑,反问众人,“若放一笔款子给某人,是他还款的意愿重要,还是他还款的能力重要?”   众人思索片刻,大多猜的是能力。   他得有能力还钱啊,光想着还钱有什么用。   明探微语气委婉,“还款的意愿更重要。若一个人有意要还款,哪怕他暂时没有钱,想方设法也要赚了钱,还上本息。若一个人无意还款,哪怕他手里有钱,他也可以耍赖,隐匿财产,谎称还不起,一再拖延。”   “有道理啊。”洛城公主听得入了神,“真的是,想还的话,总有办法的。不想还的话,千方百计耍赖。”   隆正帝和宣皇后,百感交集,“还是微儿聪慧。”   还款的意愿,比还款的能力重要。   说什么张鄠娶了忠王爱女,便会增强实力,因而和太子相争,以至于兄弟阋墙,这是没道理的。张鄠无意争储,就算真的实力增强,初心不改。   反过来,若是张鄠没有实力,但野心勃勃,那他不会甘心做一位亲王,他会抓住每一个机会,壮大实力,伺机而动。   隆正帝和宣皇后秘密商量片刻,叫过太子,“小六的婚事,交给你了。你弟弟的人生大事,你可一定要给他操办好啊。”   太子欣然领命,“儿领旨。父皇母后放心,六弟和五妹妹的婚事,儿一定给办得风风光光的,让六弟毕生难忘。”   众人大都起身道喜,只有洛城公主嗔怪,“父皇怎么当着微儿的面说这些啊?微儿会害羞的。”   这可把太子妃给急坏了。   办婚事?这怎么能行? 第102章 102   太子妃想要阻止, 却又不敢明着和隆正帝作对,只好旁敲侧击,装出欣喜万分的模样,“六弟要办喜事了, 这可真好。对了六弟, 不知你是到明府迎亲, 还是到宣德侯府迎亲,又或者是到忠王府迎亲?”   太子妃这番话, 让原本喜悦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   明探微的身世, 众人自然是都知道的。太子妃这话,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鄠没好气,“大哥, 你说呢?”   太子过意不去,“六弟, 民间有俗语说一孕傻三年,你大嫂怀孕之后经常丢三落四,词不达意,你不要和她计较。”   洛城公主打圆场, “太子妃累了, 回宫歇息吧。”   “对, 回宫歇息吧。”太子伸手扶太子妃, “孤陪你一起。”   太子妃委屈的红了眼圈,“太子殿下, 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太子妃大着肚子, 太子不疼妻子也疼未出世的孩子, 温声劝慰,“那倒没有。你只是累了。不要多想, 孕妇本就该多歇息。”   太子妃如果就这样走了,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偏偏太子妃仗着自己和太子一起患过难,如今又怀着皇太孙,身子贵重,没人敢惹,“殿下,六弟脸色很不好,一定是我这做大嫂的说错话了,惹六弟不高兴。我哪能就这么走了?先给六弟陪个不是吧。”   “六弟,大嫂说错话了,你不要和大嫂一般见识。”太子妃一脸委屈的道歉。   太子扶着太子妃,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很是尴尬。   太子妃又假惺惺的转向明探微,“王女,对不起啊……”   明探微没等她表演完,不客气的打断了她,“太子妃,你和陛下、皇后有仇么?”   太子妃愕然,“这话从何说起?”   明探微接着问:“你和太子有仇么?”   太子妃气愤,“你休想挑拨离间,我和太子殿下可是恩爱夫妻……”   明探微不容她说完,“既是恩爱夫妻,你为什么要害太子呢?”   “陛下是先帝嫡长子,当年却迟迟不被立为储君,诚王府人人自危,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有宣德侯和固原郡主的陷害么?”   “合家团聚的大好时光,太子妃偏偏要提什么宣德侯府,是何居心?太子妃是要扫陛下的兴致,还是要给太子拉仇恨?”   太子妃结巴了,“我,我没有……我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明探微语气转为和缓,“不是这个意思,就回去歇息吧。太子妃,你怀着身孕,或许真有孕傻这回事。你继续说话,不定得罪谁呢。”   “得罪了我,得罪了六皇子,当然只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情。毕竟我们是弟弟妹妹,大嫂说什么,我们只能听什么。但是若得罪了陛下,若是揭开了陛下的旧伤口,那便是罪过了。”   太子妃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快傻了。   这个明探微,可真会给人扣帽子!   她这个太子妃不过说了几句实话而已,就揭开隆正帝的旧伤口了?   “父皇,母后。”太子妃眼泪汪汪的向隆正帝、宣皇后求援。   她是长媳,她是孕妇,她有特权。   隆正帝脾气是真好,“太子妃,宣德侯府这四个字,朕永远也不想再听到。你以后不必再提。”   宣皇后对太子妃诸多不满,但为着太子妃肚子里的皇太孙,暂且宽容,“太子妃,你失言了。回宫歇息去吧。”   宣皇后没说“回宫反省”,已经很给太子妃留面子了。可太子妃还是第一回 听到宣皇后说她“失言”,焦急万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太子妃被太子拉着往外走。   太子妃一肚子气。   明探微这还没嫁进来呢,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如果明探微再多了齐王妃的身份,她就更不是对手了吧?   “殿下,我这全是为了六弟好。”太子妃经过张鄠、明探微身边,故意给他俩添堵,“六弟要成亲了,这当然是好事。可六弟的岳父究竟算是谁?这可是件大事……”张鄠脸色大变。   太子妃心中得意,正想再多说几句,张鄠却冷冷的道:“我和五妹妹的婚事是先帝在世之时便定下来的。太子妃一再反对这门婚事,是对先帝不满么?”   太子妃气得不行了。   跟什么人学什么人。张鄠跟明探微混在一起,便也学坏了,和明探微一样爱给人扣帽子,还是大帽子。   “我何尝对先帝不满过?”太子妃想要反驳。   “你就是对先帝不满。”张鄠沉着冷静,“先帝临终之时想见孙媳妇,你过去了,先帝想见的却并不是你,而是五妹妹。你从那时起,便对先帝不满了。”   “果真如此?”连好脾气好的隆正帝也生气了,“太子妃,你竟然因为这样的小事,便怀恨先帝?”   宣皇后恨铁不成钢,“太子妃,先帝那时神智已经不清醒了,所以只记得微儿,不记得你。你要知道,先帝认识微儿,比认识你要早。”   “微儿是皇祖父的第一个孙媳妇,当然是不一样的。太子妃,你也太小气了吧?”洛城公主等人纷纷道。   “这不是小气,是不孝。”隆正帝脸色很不好。   他和章和帝的父子感情,那是相当好的。太子妃对先帝不满、不孝,犯了他的忌讳。   太子妃懵了。   自从她嫁进来,隆正帝还从来没有对她发过火……   太子忙一撩袍子跪下了,“父皇息怒。太子妃她只是怀着孩子,思虑过度,其实没有恶意。”   太子妃一脸茫然的跟着太子跪下,晕晕乎乎的请罪,“父皇,儿媳知错了。”   隆正帝还在气头上,命令太子妃到先帝灵位前罚跪。   太子不敢多说话,心中叫苦不迭。   太子偷眼看宣皇后,向宣皇后求救。但宣皇后一直认为隆正帝脾气实在太好了,太温吞了,这时隆正帝发火了,宣皇后竟然不肯出言相劝。   隆正帝难得发怒,不只宣皇后,洛城公主等人,也不敢劝说。   眼看着太子妃就要到奉先殿罚跪了,太子看着太子妃的大肚子,忧愁万分。   他是真心疼没出世的宝贝儿子。就在这时,明探微笑吟吟的道:“陛下,您这样可是不公平啊。”   隆正帝道:“微儿仔细说说,朕哪里不公平了?若说得有道理,朕有赏赐。若说得没道理,那便要处罚了。”   明探微指指太子妃,“陛下对还没出世的小宝贝不公平啊。他可什么坏话也没说,什么坏事也没做,为什么陛下要惩罚他啊?”   太子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有人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罚太子妃,他或许是不反对的。可太子妃怀着他的宝贝儿子,罚太子妃不就是罚他的宝贝儿子么?心疼死了。   隆正帝转怒为喜,“微儿说得太有道理了。没出世的孩儿什么坏话也没说,什么坏事也没做,朕不能罚他。”   气氛又缓和下来了。洛城公主、魏王等人趁机向隆正帝要赏赐,“微儿说得太有道理了,父皇要厚厚的赏赐才行。”   隆正帝兴致勃勃,“金银财宝,想必微儿也不稀罕。不如朕赏赐微儿在家宴之上可以畅所欲言,如何?”   别人还来不及评价,张鄠抱怨,“您别这么小气行么?五妹妹在忠王府,不管何时何地,都可以畅所欲言;到了皇宫,只能在家宴上畅所欲言?”   隆正帝脸上有点挂不住,“小六你过来,朕要打你两下出出气。”   张鄠更加不满,“您什么时候打我不行啊,偏偏要挑这个时候?五妹妹在这儿看着呢,我不要面子的么?”   众人哄堂大笑。   隆正帝和宣皇后也是笑逐颜开。   太子和魏王发感慨,“二弟你瞧瞧,咱哥儿俩再怎么费尽心思,也不如六弟讨父皇母后欢心。”   魏王乐呵呵,“六弟不就是仗着他年纪小么?大哥,你赶紧生个玉雪可爱的小侄子出来,抢走他的宠爱。”   太子点头,“二弟这个主意好极了!就这么办!”   隆正帝免了太子妃的责罚,不过明探微的赏赐还是要给的,“微儿自己说说,想要什么?朕不是外人,微儿不要跟朕客气。” 第103章 103   明探微真的就没有客气, “陛下,我的一位亲戚,一位天真单纯的小姑娘,受到一位皇子的爱慕。那位皇子千方百计想要迎娶她。”在座众人当中, 有人明白内情, 有人糊涂了。   亲戚?明探微哪位亲戚啊?   隆正帝已经接到张鄠的信了, 知道内情,“小五和李家姑娘的婚事, 小六早就跟朕提过, 朕准了。”   张鄠不干了,“父皇,您不能把这当做赏赐吧?”   宣皇后也道:“这当然不算。陛下会另有赏赐的。”   隆正帝忙道:“那是自然。微儿, 这桩婚事早就定了,你再提别的。”   明探微笑咪咪, “陛下英明,皇后慈爱,我早就知道陛下和皇后一定会恩准的。陛下,我请求的赏赐, 和这桩婚事有关。”   “我亲戚家的那位小姑娘, 人实在是太单纯了, 我担心她受欺负, 或者有一天色衰爱弛,所以我求陛下赐道恩旨:藤王此生此世要尊重她、爱护她, 永远不能伤害她。”   众人见明探微提的是这么一个要求, 不无惊异。   “微儿, 究竟是什么样的亲戚啊?”洛城公主好奇。   明探微解释,“是我五嫂的娘家妹妹。我五嫂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娘, 很小的时候就当了家,那位小姑娘是我五嫂养大的,既是姐妹,又像母女。”   “原来如此。”洛城公主懂了,“微儿是因为你五嫂,所以为那位小姑娘考虑得如此周到么?微儿对亲人可真好。”   “五妹妹对亲人最为在意。”张鄠扫了太子妃一眼,“若有人欺负她的亲人,她是一定不答应的。”   洛城公主等人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用力憋着。   可不是嘛,太子妃的弟弟觊觎明家二姑娘,微儿维护姐姐,对王机又是鞭打又是囚禁的。   王机也是倒霉,惹谁不行,非要惹明家的姑娘。   太子妃也想到了这一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隆正帝和宣皇后商量了下,一致认为,“微儿这要求很合理。”   隆正帝命人把藤王叫来,“邺儿,你既然爱慕李家千金,朕和皇后决定成全你。”   藤王张邺还想为他的幸福再争取一下,“父皇,孩儿心悦的姑娘其实是……”   “藤王殿下。”明探微笑咪咪,“白杨树村的村民,有几样东西想送给你,你不要嫌弃哦。”   藤王全身僵硬。   张鄠和明探微一左一右,站到他身边。   明探微威胁,“那几样东西我保存完好,你不想让陛下看到,就别犯浑。”   张鄠要求,“你不光要迎娶李慧艳,还必须对她好,让她继续无忧无虑的生活。”   “她是我五嫂的亲妹妹,我五嫂非常非常疼爱她。你要是敢让她哭,猜猜会有什么后果?”   “她要是少一根头发,我就找你算账。”   藤王又是愤怒,又是惶急。   张鄠和明探微也太可恶了吧?   隆正帝好奇,“小五,小六,微儿,你们在说什么?”   明探微笑道:“陛下,五皇子在向我们表决心呢。”   张鄠也笑,“父皇,五哥说他一定会对李姑娘很好很好。若有哪里做得不对,任打任罚。”   隆正帝欣然道:“既然如此,朕便下旨赐婚了。”对藤王谆谆教诲,“邺儿,你一定要尊重你的王妃、爱护你的王妃,不能让你的王妃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记住了么?”   藤王木木的点头。   他还能说些什么呢?把柄在明探微手里捏着,不得不从命。   隆正帝立即召来翰林学士,命翰林学士拟旨。   藤王左边站着张鄠,右边站着明探微,一句话没敢说。   翰林学士当场拟旨,藤王心如刀割。   这些年来,藤王一直对江浩歌有意,甚至流露过想聘江浩歌为藤王妃的意思。   韩妃当然是不可能同意的,大骂藤王,“江浩歌是宣德侯江博儒的女儿,江博儒陷害过你父皇啊,聘江浩歌为王妃,是想公然和你父皇作对?”骂得藤王低头无语。   藤王虽然不再奢望迎娶江浩歌,但还想为江浩歌做些事情,比如说在江氏族中挑选出年轻有为之人,助其立些功劳,令其在朝中站稳脚跟,江浩歌也就有娘家可以依靠了。   为了帮江浩歌,藤王一直密切留意明探微那边的情况。   毕竟明探微和江浩歌同父,如果明探微肯出面,恢复宣德侯的爵位也不成问题。   明探微,以及她的母亲明琅,和隆正帝一样是受害人。这世上除了隆正帝和明琅,就只有明探微有资格原谅江家、恢复江家的地位。   藤王如果拿到明探微的把柄,说服明探微就会很容易。   可惜,这么多年了,藤王并没找到所谓的把柄。   白杨树村的那桩案子,勉强可以算作一件,却被韩妃知道了,透露给了太子妃。   太子妃沉不住气,很快便出手了。   藤王想在太子妃这把火上再浇浇油,秘密派人去了白杨树村,想杀人灭口。   试想,白杨树村的案子要重审,做为证人的村民们却被灭口了,最大的嫌弃人是谁?当然是明探微了。   可藤王派出去的死士,一个也没有回来。   案子重审了,明探微反击得很漂亮。   藤王本来心存侥幸,以为自己派出去的是死士,任务完不成便自杀了,不会留下痕迹。可明探微一开口便以白杨树村做为威胁,显然早已知道内情。   所以,不管明探微说什么,藤王都不敢抗命。   藤王心中苦涩。   他连李慧艳的面都没见过,就要迎娶李慧艳为王妃了,而且必须一辈子对李慧艳好……他爱的是江浩歌,凭什么要娶李慧艳……   ……   藤王的婚事定下来了,韩妃受到很大的打击。   她不服气藤王的婚事要由齐王决定,可最终藤王的婚事还是由齐王决定,而且明探微还提出很过份的要求,让藤王一辈子对李慧艳好。   明探微提的这个要求,写到赐婚诏书中了。   韩妃看到赐婚诏书的副本,瞪大眼睛看了一遍又一遍,天旋地转,晕倒在地。   她就藤王这一个宝贝儿子,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藤王身上了。   她希望藤王娶一位柔顺的王妃,以藤王为天,把藤王服侍得舒服周到。她却万万没想到,藤王被逼着娶李慧艳不说,还奉旨一辈子要对李慧艳温柔体贴……   这日子没法过了!   韩妃用心梳妆打扮,亲自下厨做了羹汤,送去给隆正帝。   隆正帝喝了几口,顺口称赞,“你手艺还是这么好。辛苦你了。”   韩妃见隆正帝心情很好,趁机提起藤王的婚事,“……那位李姑娘出自兴安伯府,兴安伯这个爵位只能袭三代,现如今的兴安伯已经是第三代了……”   隆正帝没等她说完,便慷慨的道:“这不算什么。朕下道恩旨,许兴安伯府多袭两代便是。”   韩妃一怔,“妾不是这个意思……”   隆正帝温言安慰,“朕知你一向温顺守本份,你并不是嫌弃李姑娘娘家不够显赫。好了,朕知道你对李家姑娘很满意,朕这样决定,也是想对邺儿好一点”   隆正帝事情很多,没说几句话,便把韩妃打发出来了。   韩妃出来之后,眼神发直。   她明明是去央求隆正帝改变心意,给藤王另选王妃的,结果怎么变成她很满意未来藤王妃,还给未来藤王妃娘家求了爵位?   这算什么事啊……   ……   两道圣旨,一起到了兴安伯府。   兴安伯府冷落已久,已经多少年没有接过圣旨了,一度兵荒马乱鸡犬不宁,乱套了。   这家人慌慌张张的摆好香案、跪听旨意之时,宣旨的内侍算算时辰,他到这家已经快半个时辰了。   破落户就是破落户,就是上不了台面。   内侍心中腹诽,高声宣读了第一道旨意。   兴安伯李勤跪在地上,一脸茫然。   他听到内侍的话了,每个字他都听到了,可他不敢相信。   兴安伯夫人陈氏,比他更懵。   这啥意思?   他们的儿子李战正在壮年,反应还是快的,“爹,娘,陛下开恩,许咱们兴安伯府再多袭两代。快谢恩啊。”   李战提醒过后,兴安伯和陈氏才如梦方醒,“谢陛下隆恩!”   兴安伯和陈氏就想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了,内侍不快,“急什么?还有第二道旨意。”   还有一道旨意?兴安伯和陈氏战战兢兢的又跪下了。   内侍宣读过后,这夫妻俩又发起呆。   这什么意思?   李战大为惊讶,“藤王妃?陛下聘我兄长李威的次女为藤王妃?”   李战之妻小陈氏眼中冒火。   本来想把李慧艳推到藤王府,为兴安伯府谋些利益的,没想到李慧艳竟能正式被聘为王妃。早知道能做王妃,为什么要推李慧艳,应该推她的亲生女儿李慧敏啊。   内侍训斥,“怎么着,你们还想抗旨不成?还不快快接旨!”   李战连称“不敢”,和兴安伯一起接下旨意。   兴安伯要留内侍饮茶,内侍瞧不上这家人,不肯喝茶,回宫复命去了。李战追出去,给内侍送了个沉甸甸的荷包,内侍脸上才算有了丝笑模样。   这兴安伯府的人,总算还没有蠢到家。   李战送走内侍回来,就被他妻子小陈氏给抓住了。   小陈氏一脸的贪婪,“夫君,咱们想想办法,换慧敏做王妃吧。”   李战把小陈氏推开,“对不住,我没这个本事,您另请高明。”   开玩笑,他要是有这个本事,能随意换王妃,他还能窝在这败落的兴安伯府?陈氏是小陈氏的姑母,关注点和小陈氏不同,“伯爷,咱家这爵位能多袭两代了,你可一定要留给战儿啊。”   兴安伯耳朵根子软,听惯了陈氏的话,“那当然是战儿的。” 第104章 104   当天晚上, 陈氏和小陈氏这姑侄俩就吵成了一团。   陈氏自以为很高明,“世子之位是最要紧的你懂不懂?战儿做了世子,以后就是兴安伯,这伯爵之位还能再传给海哥儿。如此一来, 我儿子, 你儿子, 两代伯爷,坐享荣华富贵。”   小陈氏坚持, “还是让慧敏做王妃最好。慧敏做了王妃, 自然提携娘家,到时候什么样的荣华富贵没有?”   陈氏不高兴了,“你就知道向着自己亲生的。你要知道, 慧敏虽是你亲生的,却是个女孩儿, 迟早要嫁出去,嫁出去便是外人了。海哥儿虽是庶出,却是正正经经的李家人,这辈子都是。”   小陈氏冷笑, “你说得再多, 我也只管疼自己亲生的。我不管, 我就要慧敏做王妃。”   原来李战有一子一女, 女儿李慧敏今年十五岁,是小陈氏亲生的, 儿子李慧海却是侍妾所出, 只有五岁。   陈氏要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做世子, 小陈氏要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做王妃,两个人争得不可开交。   这个时代一般儿媳妇是很怕婆婆的, 可小陈氏是陈氏的娘家侄女,从小就溺爱,一点不怕姑母兼婆母。吵起架来,半分不肯相让。   这婆媳俩的争吵,若是让外人听到了,简直笑掉大牙。   这两个人认认真真的争执到底要哪一个,好像这两个好处归谁,她俩说了算似的。   兴安伯府败落已久,有了这两道旨意之后,一下子又热闹起来了。上门来道喜的亲戚朋友,一拨接着一拨。   陈氏和小陈氏骤然成了亲友注目之人,都有点飘,但亲友们关切问起李慧艳,问起未来藤王妃,这婆媳俩便没有好脸色了,“还在路上呢。”   李威和李慧艳,这时应该在铜城到京城的官道上。   “慧艳怎地这般好福气,能做王妃?”亲友们不无羡慕。   陈氏和小陈氏姑侄俩有些相像,都是长脸,听了这话,脸拉得更长了,马脸似的。   小陈氏的女儿李慧敏因为相貌出众,也是有些野心的,听了这些夸赞羡慕李慧艳的话,很是不顺耳,故意打岔,“我们府上这爵位本来只能袭三代的,圣上恩旨,许我家多袭两代。这真是天大的喜事。”   说起这个,陈氏精神抖擞,“世子人选,自然是由伯爷来定了………”   亲友们就都笑了,“伯夫人真会说笑话,世子的人选如何定,朝廷自有规矩,这是错不得的。世子之位,自然属于嫡长子。”   兴安伯嫡长子,是原配留下的儿子李威。   陈氏满心不乐意,“这伯府都是伯爷的,世子人选,应该伯爷说了算。”   亲友们见她愚蠢至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道过喜,先后散了。   上了年纪的人都还算厚道,虽然心中鄙夷,嘴上还没说什么。年轻的大姑娘小媳妇可就没那么有涵养了,出了兴安伯府,尽情嘲笑。   “笑死人了。便是皇帝陛下册立储君,还要按着礼法来呢,偏偏他兴安伯可以任意指定世子人选?”   “伯夫人肯定想让她的亲生儿子当世子。她也不想想,原配所出的嫡长子李威现任定远将军,又是藤王未来岳父,世子当然是李威了。有嫡长子在,哪里轮着得小儿子?”   “这兴安伯府一向是没圣眷的,这回圣上恩旨许兴安伯府多袭两代,还不是看在未来藤王妃的面子上么?藤王妃是大房的,世子难道能出在二房?这位伯夫人简直做梦不醒。”   “她大概是败落得太久,人都有点傻了。”   “咱们来得太早了,应该等大房父女二人回来,再登门拜访的。”   “对,来早了。”……   陈氏惟恐爵位被李威给抢了,命人请兴安伯回房,立逼着兴安伯赶紧想办法,立李战为世子。兴安伯吞吞吐吐,“这个,这个……我不当家啊……”   “伯爷怎么就不当家了?这伯府不是伯爷的么?”陈氏急了。   兴安伯有些歉意的告诉她,“礼部把我请了去,让我当场写了请立李威为世子的折子……”   “礼部怎么能这样?”陈氏尖叫。   兴安伯耳朵难受,皱眉躲开了,“礼部说了,这是陛下的意思。”   陈氏呆了许久,拉着兴安伯,泪如雨下,“好不容易可以多袭两代,却轮不到咱们的战儿么?战儿怎地如此命苦?伯爷,你再想想办法啊。”   兴安伯最是平庸无能,很是无奈,“我能有什么办法?夫人,咱家这爵位能多袭两代,本就是陛下给藤王妃娘家的恩典。这个恩典当然要给藤王妃的亲爹了。”   陈氏发狠,“要不是我,她李慧艳能做藤王妃?她和藤王这桩婚事,是我给牵的线!”   兴安伯不明内情,诧异万分,“你给牵给的线?那你为什么不给慧敏牵?”   这么好的机会,女孩儿能当王妃,为什么不给亲孙女李慧敏,却给了远在铜城的李慧艳呢?   陈氏气哭了,“谁知道会是正妃呢?我给她牵的线是侧妃……”   侧妃只是好听的说法,其实连侧妃之位也未必有,只是能进藤王府而已。   这是坑人的事,陈氏当然不会坑自己的亲孙女,而是想让李慧艳跳火坑,她借机和藤王府攀上关系,捞点好处。   但做梦也想不到,她给牵的这条红线,竟然让李慧艳当了藤王妃,让李威当了世子。   她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兴安伯一向听陈氏的话,但这回陈氏不管怎么闹,兴安伯也不松口。   主要是世子之位给谁,兴安伯说了不算。   兴安伯之所以听陈氏的话,其实并不是他有多么的爱陈氏,只是兴安伯这个人太无能了,遇事没主意,所以很容易被陈氏左右。但这回不同,陈氏让他到朝中想办法,这超出了兴安伯的能力,兴安伯是想都不敢想的。   兴安伯找个机会溜了,陈氏跟在后面追,但是没追上。   陈氏这些年折腾着要把李慧语嫁给栗妃的娘家侄子、要把李慧艳送入藤王府,目的只有一个:结交贵人,让这些贵人为兴安伯府说话,让这个爵位可以多袭一代两代。如今这个目的达到了,但袭爵的不是她的亲生儿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陈氏叫来小陈氏,“你赶紧找着那位刑夫人,让她跟藤王说说,世子之位必须是战儿的。”   小陈氏惦记着李慧敏的终身,“是,我这就找她去。”   小陈氏动身去了桃花巷,马车停在巷尾一户人家。   侍女先下去敲门,过了一会有人来开门,但并没有请小陈氏进去。小陈氏隔着门理论了好半天,有一位脸上蒙着黑纱的女子匆匆出来,把小陈氏迎了进去。   ……   “查清楚了。”侍卫回报,“小陈氏去的那户人家,外面挂着刑宅的牌子,其实住的是江博雅和江浩歌姑侄二人。”   这个结果,在明探微意料之中,“果然是江浩歌在暗中使坏。对了,她家为什么要挂刑宅的牌子?”   侍卫神情复杂,“这个江博雅是曾经成过亲的,后来和离了,她前夫叫刑涛。江博雅手头虽有些银钱,但江家败了,没人肯娶她,她便做了刑涛的外室,自称刑夫人。”   明探微:“……???”   还可以这样么?   “再查再探。”明探微吩咐,“江博雅和江浩歌的言行都要查清楚。尤其要打听明白,她们下一步要做什么。”   侍卫得令,下去了。   明向欣和明婉愉自内室出来,羡慕夸奖,“微儿好厉害。”   明探微谦虚,“哪里哪里。这些人手都是爹爹的,我算是坐享其成。”   明向欣和明婉愉又羡慕了,“有姑父那般能干又慈爱的爹爹,真好。”   明探微请两位姐姐入座,“二舅舅也很好啊,很疼三姐姐四姐姐。”   明琳这些年来虽然官一直不大,为人处事方面大有提高。或者是因为娶了两位名门贵女当儿媳妇,他志得意满,格外宽容,对儿子女儿和儿媳妇,都很是慈爱。   明向欣和明婉愉年纪都不小了,章氏急得不行,“这么大的姑娘还没婆家,像什么样子?”明琳却劝她,“你急什么呢?迟饭是好饭。咱儿子有福气,闺女也一样的。有福之人不必忙,无福之人跑断肠。”   有明琳顶着,明向欣和明婉愉还可以慢慢挑选,不用急着把自己嫁出去。   “也不知二姐姐怎样了?”明向欣很是记挂,“从没和二姐姐分开过,怪想念的。”   明婉愉心思重,“我虽想念二姐姐,却盼着二姐姐先别回来。护国公府那个王机,说不定还要找二姐姐的麻烦。和这种纨绔子弟纠缠,总归是女孩子吃亏。”   姐妹三人正说着话,运来兴冲冲的进来了,“王女,大喜事!”   福来跟来进来了,伸手讨赏钱,“恭喜恭喜,红包拿来。”   明探微稀奇,“我有什么喜事?”   运来兴滴滴的,“长评大哥告诉我,说齐王殿下送了王女一份大礼。王女一定很喜欢。”   “什么大礼啊?”明向欣、明婉愉忙问。   运来扶额,“我一高兴,我就给忘了……什么大礼来着?”   福来嘻嘻笑,“是给二姑娘的封赏。”   这两个丫环大概是太高兴了,语焉不详,明探微好气又好笑,命人把孟长评叫来了。   孟长评笑容可掬,“王机在铜城的那些事,陛下和皇后原本并没听说。后来听齐王殿下讲了讲,陛下怜悯明二姑娘无辜,特旨册立为成武县主,并赐给县主一柄宝剑,可以斩杀无礼之徒。”   “陛下英明。”明家三姐妹喜出望外。   这还怕明和畅回京之后被王机欺负么?借给王机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齐王真挺贴心的。”明向欣笑盈盈,“为咱们微儿,想得可真周到。”   “微儿,你这个六哥,很不错。”明婉愉赞叹。   明探微心里甜丝丝的。   嗯,六哥真的很不错。 第105章 105   为了保证明和畅的安全, 明探微拿丑图来威胁王机。这样做暂时是有效的,就怕时日久了,王机恶习难改,故态复萌, 又要平地起风波。   张鄠向隆正帝、宣皇后求来的这道旨意, 完美的解决了明和畅的后顾之忧。   有了御赐宝剑, 王机再敢闹事,砍了他都没事。   真有这样的后果, 王机反倒消停了。   王机这种纨绔子弟之所以调戏女孩子, 是因为女孩子文弱好欺负。如果女孩子很强大,有宝剑能杀人,王机这种人哪还敢任意妄为。   张鄠的办法, 可以说是一劳永逸,一了百当, 问题彻底解决。   明向欣问:“微儿,齐王殿下送了这么份大礼,礼尚往来,你准备回送什么?”   “我, 我打算亲笔写封感谢信……”   “亲笔信啊?”明向欣笑, “那齐王殿下见了, 肯定会视若珍宝的。”   “亲笔信蛮好的。”明婉愉一脸向往, “许多年之后,你俩翻出信件, 回忆起往事, 多么的温馨……”   明探微清清嗓子。   明婉愉掩口笑, “对不住,我方才有些头晕, 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没事。我方才走神了,没听到。”明探微装得很镇静。   明向欣和明婉愉再也忍不住,抱在一起,笑个不停。   明探微脸红红的,想方设法岔开话题,“那个,也不知道师伯药采得怎样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药生尘在明氏医学院做院长,教书育人,乐在其中。这几天药生尘不在家,带了学生们到山里采药去了。   “应该就快要回来了。”明婉愉闲来无事,常去医学院帮忙,对师伯的行程还是比较了解的,“师伯这次主要是教学生们认识药材,教学目的达到了,也就要返程了。”   大太太跟前的侍女云来笑盈盈进来问了好,告诉三位姑娘,明府要办家宴庆祝,请三位姑娘晚上到大花厅赴宴。   “只有咱们自家人吧?”明向欣问。   云来忙回道:“除了咱们自家人,还请了大姑奶奶和大姑爷……”   “……还请了齐王殿下。”   “这不还是咱们自家人么?”   明探微和云来的话,几乎同时出口。   明探微呆了呆。   她的意思是,明惠风、高轨也是自家人,没有别的意思……希望不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对,都是咱们自家人。”明向欣和明婉愉笑得意味深长。   明探微无奈的笑。   还是误会了……   侍女送了几样精巧点心进来,明向欣见有芙蓉花饼、灵芝饼、奶皮饼和八宝馒头,随口问道:“府里什么时候开始做芙蓉花饼了?这道点心只有宫里的御厨才擅长。”   “就是宫里的御厨做的。”侍女忙道:“是齐王殿下命人送来的。”   明婉愉想起来了,“微儿爱吃芙蓉花饼和奶皮饼,这肯定是特地送给微儿的。”   明婉愉做出苦恼模样,“虽然知道是送给微儿的,那我也想吃一点,可以么?”   “四姐姐请。”明探微非常大方,把几盘点心全端过来了,“不要客气,请随意。”   “送给你的哎……”   “不是,送给大家的。”   福来和运来一脸兴奋来报告好消息,“齐王殿下送了颗荔枝树过来!上面结了好多好多荔枝!好好看哦。”   明向欣拍掌笑,“不用问,这必定是送给大家的。走,咱们快吃荔枝去。”   明婉愉笑弯了腰。   明探微有点不好意思,“三姐姐四姐姐小时候是极好的,长大了怎地这般促狭?”   但还是被两位姐姐拉去大花厅看荔枝树了。   荔枝树种在一个大水桶中,大概两三米高,绿油油的叶子中间,挂满了可爱的、红红的果子。明探微见了这荔枝树,心中感慨:统治阶级就是会享受。   不过她是从现代社会穿越过来的,虽然家庭条件不太好,但时代进步了,科技发达,想吃新鲜荔枝不是难事。所以她对于那红红的果子,只是喜爱而已。   其余的人可没有她这样淡定。   明向欣和明婉愉眼睛亮晶晶的就进厅了,“这也太好看了吧?”   大太太、章氏和几位少夫人都在,议论纷纷。   “这么新鲜的荔枝,我还是头回见。也不知会是什么样的滋味?”   “肯定好吃得不得了。‘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嘛。”   “我以前吃过的荔枝是快马从岭南运过来的,岭南太远了,马再快也还是不够新鲜。”   “还是弄颗荔枝树最好。不过这样应该很难运吧?”   “肯定很难运。也就是宫里能有这稀罕物。”   “这也是齐王殿下送的?齐王殿下对咱家也太好了吧?”   “哈哈,那能不好么?他什么心思,谁不知道?”   明探微轻手轻脚的出来了。   她才不进去呢。她要是进去了,肯定人人打趣……   明探微在海棠树下站了一会。   花香袭人,她有些恍惚。   前世她家庭条件和普通人不一样,心境也和普通人不一样,一直没有谈恋爱。   穿越过来不久,她便和张鄠定了娃娃亲。长大之后正式成亲,顺理成章。   她并不是多浪漫的人。如果问她婚姻需要什么,她大概会回答:门当户对、年貌相当、情投意合、互敬互让。   她没有奢望过爱情。   但现在她却有了被追求的感觉,有了恋爱的感觉……   她和张鄠不只要结个婚,还要谈个恋爱?   ……   “五妹妹。”温柔的、磁性的男子声音。   明探微一惊,“六殿下,你来啦?”   张鄠一袭蓝衣,干净清朗,笑容亦是明净,“大舅舅邀请我来的。”   明探微道谢,“你为我二姐姐办了件大好事,非常感谢。”   张鄠压低声音,“也是我二姐姐……”   他心中惴惴不安,不知这话会不会冒犯到她。   明探微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你还挺会套近乎的嘛。”   张鄠见她没有生气的意思,心中一松,“是我父皇母后这么说的。父皇母后听说了铜城的事,说你的二姐姐便是我的二姐姐,被人欺负了可不行。父皇便下了旨意。”   “陛下和皇后对我可真好。”明探微感动极了。   张鄠又一次压低声音,“你可爱嘛。”   他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不知道这么直白的夸赞,明探微会作何反应。明探微双手托腮,笑眼弯弯,“我也觉得我挺可爱的。”   没办法,第一美人之女,相貌实在太好了,人见人爱。   “荔枝树实在太好看了。咱们今晚做诗如何?”花厅中传出说笑声。   “好啊,做诗做诗,咏荔枝。”   明探微嫣然而笑。   大家兴致可真好。   “这荔枝树,你从哪里弄来的?”明探微问:“是不是很难弄啊?你弄了几颗?自己留了么?”   “只有一颗。”张鄠柔声道:“父皇母后只给了我一颗,我从宫里出来,便赶紧送过来了。”   明探微好像吃了蜜似的,很甜,很舒服。   她故意问:“为什么要送到我家啊?”   她觉得她是知道答案的,她肯定知道……可她还是想问问……   “因为,我想把我最好的都给你。”张鄠直抒胸臆。   两人都安静下来了。   都有点紧张,不敢开口,不知该说些什么。   明探微晕乎乎的。   真能谈恋爱啊。   原来穿越古代这么好,在现代社会都没谈,这里居然可以。   恋爱应该怎么谈?   明探微自己没谈过,回忆着室友讲述的恋爱经验,“那,那你以后……工资都交给我么?”   “什么?”张鄠迷糊了。   明探微适时改口,“你的俸禄都交给我么?”   张鄠郑重点头,“交,所有的俸禄都交。”   明探微对这个回答很满意,“那好吧,你把俸禄交给我,我每天给你发零花钱。”   “好。”张鄠对这个安排满意之极。   微儿每天给他发钱,世上竟有这等好事? 第106章 106   “啊, 啊。”稚嫩的童音。   明暾抱着个一岁多点的小女孩儿,含笑看着他俩。   明探微热情张开双臂,“小满快过来,姑姑抱。”   这小女孩儿是明暾的女儿, 因为是小满那天出生的, 乳名便叫做小满。   明暾笑道:“微儿真要抱么?想好了啊, 小满什么都抓,有时候抓着人的头发使劲, 生疼生疼的。”   “那就抓呗。”明探微才不怕呢。   这么可爱的孩子, 就算调皮捣蛋,她也喜欢。   结果才抱了一会,小满就看中明探微的耳环了, 伸出肉乎乎的小手要抓。明暾唬了一跳,“小满, 这可不行……”张鄠抢先一步把小满抱过来,“小满,抓我的吧。”指指自己的耳朵,示意小满来抓。   小满挑剔的瞅了几眼, 撅起小嘴巴。   明探微乐得不行, “我们小满心里肯定在提意见了对不对?你都没有耳环, 要我们小满抓什么?”   小满也不知是真听懂了, 还是会凑热闹,连连点着小脑袋。   明暾、明探微兄妹俩放声大笑, 张鄠也忍俊不禁, “小满真听懂了不成?这也太聪明了吧。”   明暾得意, “侄女赛家姑嘛。微儿聪明,小满自然也不差。”   他们的笑声惊动了厅里的人, 大太太等人出来相迎,“齐王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又道:“偏了齐王殿下的好东西了。”   张鄠想把小满交还给明暾,他好和大太太等人见礼,谁知小满竟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放。   “小满和六殿下这么要好啊。”众人俱觉好笑。   “一家人嘛。”张鄠越来越敢说了。   微儿说了,以后会每天给他发钱。每天发钱,那当然是每天见面、耳鬓厮磨、长相厮守了。微儿的家人,自然也是他的家人。   “一家人么?”明惠风和高轨带着两个孩子高瞻、高睎回来了,高轨笑道:“我是明家大姑爷,回来了也只能算是半个明家人,齐王殿下你怎么就一家人了呢?”   “你怎么和齐王殿下这么不见外啊。”明惠风嗔怪。   “他说的一家人嘛。”高轨很是无辜,“一家人为什么要见外?”   “不必见外。”张鄠被打趣得红了脸,强自镇静,“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便说什么。”   高瞻七岁,高睎四岁,都是聪明伶俐的孩子,周到的行了礼,两个孩子就扑到大太太怀里了,“外祖母,我好想你哦。”   大太太心都酥了,“乖娃,乖囡,外祖母也想你们。”   明探微笑咪咪,“两个小宝贝,和外祖母亲香过,是不是轮着你们的五姨我了?”   “五姨。”高瞻、高睎一齐叫。   高瞻已经七岁,而且是男孩子,明探微抱不动,只抱起了高睎小姑娘,“睎睎越长越好看啦,真招人待见。”摸摸高瞻的小脑袋,“瞻瞻也是,长成英俊的小伙子了。”   高睎好奇的瞅瞅张鄠,然后伸出了小胳膊。   小满一脸警觉,“我的!”不许高睎来抢。   明探微又好笑又纳闷,“你这么受小孩子欢迎啊?”   “嗯,我人好嘛。”张鄠自得。   他很想说,你看我人这么好,这么受欢迎,你可一定要珍惜我啊。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明探微一手抱了高睎,一手拉了高瞻,“瞻瞻,睎睎,想不想看荔枝树?”   孩子自然说“想”,众人便一路说说笑笑,进了大花厅。   见到荔枝树,孩子们都很兴奋,尤其是年龄最小的小满,努力伸出小胖手,想够红红的果子。   张鄠替她摘了两个,小满一只小胖手拿一个,笑开了花。   明探微也帮高瞻和高睎摘了几个。   高瞻和高睎是泗国公府的孩子,荔枝不只吃过多少回了,但还是头回自己亲手从树上摘,新奇又好玩。   “原来荔枝是长在树上的呀。”高睎奶声奶气。   众人听了这孩子话都笑,“那睎睎原来以为荔枝是长在哪里的?”   高睎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盘子里的。”   众人笑喷。   张鄠看到花厅中摆着两张大圆桌,桌中央分别放着花雕酒和果子酒,便知道今天的家宴会分为男席和女席。也就是说,等开了席,他便要和明探微分开了。   张鄠觉得太可惜了。   他还有很多很多话要和微儿说呢。   稍后明阁老回来了,明琳也回来了,众人叙礼入座,果然分了男席和女席。   张鄠挑了个座位,正好能看到对面的明探微。   他心中情意绵绵。   微儿长得多好看啊,多娇嫩啊,小脸蛋像剥了壳的荔枝一样莹润细腻……   “齐王殿下,齐王殿下。”有人在叫他。   张鄠蓦然惊醒,“大,大姐夫……”   高轨装出诧异模样,“赐婚旨意还没下,我以为你会叫我高世子。”   张鄠忙道:“下了。父皇命大哥操办婚事。”   高轨哈哈大笑,“你早就想叫我大姐夫了对不对?”张鄠红着脸点了点头,众人大乐。   并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张鄠是这样的,不过从前张鄠年纪小,如今长大成人,是俊俏郎君了。   明暾、明智、明易一起道:“齐王殿下,你以后若是对微儿好,咱们自然是好亲戚;若你对微儿不好……”   “不可能。”张鄠打断他们,“你们是大哥二哥三哥,我是六哥,我疼微儿的心,不比你们差。”   明阁老、明暾等人,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明探微和姐姐们、嫂嫂们聚在一起,如鱼得水,谈笑风生。   姐姐们自然是感情极好的,嫂嫂们也不陌生,全是昔日明氏学堂的好朋友。   章氏见两个儿媳妇也不来她跟前奉承,反倒都和明探微好,心里就不大舒服,有意想把话题从明探微身上引开,“咱们明家出了位县主呢,天大的喜事。”   “畅儿有福气。”大太太便笑了,“不过呢,畅儿这也是沾了微儿的光。”   “对,这是沾了微儿的光。”明惠风等人跟着起哄,都向明探微敬酒。   章氏翻了个白眼。   怎么又扯到明探微身上了?她就这么讨人喜欢?   章氏体贴的问道:“大嫂,畅儿都是县主了,谁也不怕了,是不是得赶紧接回来啊?”   “这是自然。”众人都道:“已经差人去接了。”   大太太恨不得立即差人把明和畅接回来,“有了陛下的恩旨,咱家什么也不怕了。从前只怕畅儿遇上无礼之徒,日夜悬心。”   明暾的妻子宋玥涵,跟明和畅一向要好,恨恨的道:“有了陛下这个恩典,我巴不得二妹妹再遇上无礼之徒呢……”   明智的妻子苏婧姝正怀着身孕,人没有平时机灵,“大嫂你怎么还盼着二妹妹遇上坏人了?”   明易的妻子夏知易拍手笑,“那样的话,便可以把无礼之徒一剑砍了,对不对?”   明晔的妻子成丹大为兴奋,“我帮二妹妹一起砍!”   大太太嗔怪,“瞧瞧你们几个,喊打喊杀的,真不斯文。”口中抱怨,脸上却全是怜爱的神情。   章氏很想插句话,但仔细想想,还是算了。   苏婧姝、夏知易嫁进来之后,章氏也曾经想摆婆婆的谱,想拿捏这两个儿媳妇。无奈明智、明易都站在妻子那一边,连明琳也不帮着章氏,章氏孤立无援,悻悻作罢。   苏婧姝脾气还算是好的,夏知易就有些调皮了。章氏若要说教,夏知易能洋洋洒洒背上半天书,说的全是章氏听不懂的话,弄得章氏晕晕乎乎,找不着东南西北。   章氏吃的亏多了,也就学乖了。   明琳写过两个字送给她:藏拙。   没学问就少说话,免得闹笑话。   章氏不认识字,但明琳教了许多遍,到底是把这两个字教会了。“藏拙。”章氏默默提醒她自己。   别说话了,这几个儿媳妇、侄媳妇,哪个她也说不过,哪个她也管不了。   章氏觉得她自己挺命苦的。   虽然锦衣玉食,虽然家里什么事都不用她操心,可儿媳妇不敬着她、儿媳妇不怕她,儿子养大了却摆不出婆婆的款,命苦啊。   明惠风要去更衣,“微儿陪我一起,好不好?”明探微自然答应了。   姐妹二人出了花厅,更衣回来,明惠风拉了明探微的小手,缓缓而行,“微儿,护国公府、太子妃这回算是吃了一个哑巴亏,未必就不想报复回来。以后你见了太子妃,要小心。”   明探微很是乖顺,“嗯,我知道。大姐姐放心吧,陛下和皇后,还有六哥,包括太子哥哥,都对我蛮好的。”   明惠风欣慰,“这样当然最好了。”   小径上出现一道蓝色的人影。   纯净的蓝色,如春水般的蓝色。   “齐王殿下,你怎么也出来了?”明探微看到张鄠,有点不好意思。   “大姐姐好,五妹妹好。”张鄠彬彬有礼,“愚兄想起一件要紧事,要向五妹妹请教。”   明惠风抿嘴笑,“那我就先回去,不打扰了。”   明惠风脚步轻快的离开。   唉,小年轻就是小年轻,说什么有要紧事要请教,其实不就是没话找话,就想多看一眼,就想多相处片刻……   回到席上,明惠风回想起一件事。   方才微儿好像提到了“六哥”。   微儿什么时候开始叫齐王殿下做六哥的?   ……   “什么要紧事啊?”明探微有点紧张。   张鄠逃席出来,特地等在这里,出什么事了?   张鄠一脸严肃,“是这样的:我想了想,我不只有俸禄,还有不少私产,年节还有赏赐。我想列个表,整理一下,改天都交给你。”   “很多么?”明探微心里没底,“如果非常多,我怕我管不好……”   “也不是非常多。”张鄠忙道:“就是……就是你刚好能管得过来……”   “这样啊。”明探微踏实了,“那你交给我吧。我给你保管。”   “微儿。”张鄠犹豫了一下,“你以后……每天发给我多少零花钱啊?”   “看你表现。”明探微借鉴着室友的经验,“表现得好,就多发;表现得不好,就扣钱。”   “我一定好好表现。”张鄠激动的表示。   躲在一边的明暾、明智和明易,牙都酸倒了。   巴巴的跑出来,巴巴的找到微儿,就为了说这些?   齐王殿下,你可真闲。   “算了,走吧。”明易不想再偷听下去了。“再听听。”明暾拉住他,“万一齐王要说别的呢。”   明智也不想走,“微儿还没嫁给他呢,咱们得保护好微儿。”   明易想想也对,和两个哥哥一起,侧耳倾听。   “微儿,怎样叫表现好?”张鄠谦虚请教。   “听,听话吧?”明探微显然不是很有底气,“其实我也说不上来,到时候再看吧……”   “好,那就到时候再看。”张鄠非常的好说话,“以后日子那么长,咱们慢慢商量,慢慢研究。” 第107章 107   李威、李慧艳父女, 长途跋涉,回到京城。   父女俩到了伯府,先去见了兴安伯。兴安伯见到儿子和孙女,一脸笑, “大郎看着又壮实了不少。没少立功吧?听说你又升职了?”特地把李慧艳叫到跟前仔细打量, 别提多满意了, “艳儿相貌端庄,一看就是有大福气的姑娘。”   李慧艳害羞的低下头。   李威人逢喜事精神爽, 哈哈大笑, “艳儿福气特别大!”   兴安伯和李威父子感情很一般,甚至称得上淡漠,但大房接连出喜事, 兴安伯对李威也就另眼相看了,“咱家出了位王妃, 你也是世子了,双喜临门。”   “还有件喜事。”李威忙道:“语儿有了身孕,我就要做外祖父啦。”   兴安伯印象中的李慧语泼辣难缠,对这个大孙女殊无好感, 敷衍的道:“那也算是件喜事。改天我命人到铜城送份贺礼。”   “不用送去铜城那么远。”李威得意, “送到明阁老府上便可以了。亲家全家人都要回来了, 就住明阁老家。”   “明四爷也要回来了?”兴安伯惊讶, “他不是一直跟着忠王的么?”   “是跟着忠王的。忠王一家人也要回京城。”李威喜上眉梢,“艳儿和藤王的喜事办过之后, 便是六殿下和王女的喜事了。忠王和王妃, 亲家和亲家夫人, 自然都要回京城送嫁。”   “好极了。”兴安伯还挺高兴,“王女和艳儿一向要好, 嫁入皇家之后,还可以相互照应。”   李慧艳不禁一笑,“我哪里照顾得了王女?王女很能干的,一直都是王女照顾我。”   李威教训女儿,“那你也不能就跟个小傻子似的,一直让王女照顾你啊。你也该学得能干一点,你也照顾照顾王女。做人要知恩图报,懂不懂?”   “懂懂懂。”李慧艳唯恐父亲啰嗦个没完,忙不迭的点头。   兴安伯吩咐李慧艳去拜见伯夫人,让李威留下,“为父还有些事情要跟你商量。”   李威却不同意,“我陪艳儿一起去见夫人,稍后再回来,父亲等等我。”   兴安伯闷了好半天,“圣旨已下,你闺女铁定是藤王妃了,伯夫人还会为难她不成?你也太小心了。”   李威不敢大意,“艳儿这孩子从小就没了亲娘,一直是姐姐带着她。她胆子小,若离开了姐姐,就六神无主的。那我这当爹的还不得陪着她啊?”   “走吧走吧。”兴安伯烦恼的挥手。   李威还真就带着李慧艳走了。   兴安伯气不打一处来。   伯夫人也没怎么着李威和李慧语、李慧艳啊,李威怎么防伯夫人跟防贼似的?   兴安伯夫人陈氏早就让人来打听了,知道李慧艳奔内宅来了,精神抖擞,打算大展神威,“李慧艳就是个傻子,我非劝说这傻子把王妃之位让出来不可。”   小陈氏眼巴巴的,“娘,我们慧敏就靠着你了。”   小陈氏找到刑夫人兴师问罪,一开始刑夫人态度还挺好,陪小心、陪不是,后来有位年轻姑娘把刑夫人叫走,教了刑夫人一番话,刑夫人便改口了。   刑夫人说,本来她答应的就是把李慧艳弄进藤王府,又没说一定不是藤王妃。现在李慧艳能进藤王府,那刑夫人就没骗人,也没把事情办砸,没人能指责她。   小陈氏要求把王妃人选换成李慧敏,刑夫人说她办不到,“……我虽然办不到,但你可以啊。李慧艳回京之后肯定会住到伯府,你劝她把王妃之位让出来不就行了?你是她的婶婶,若你都劝不了她,我一个外人能有什么办法?”   刑夫人又哄又吓唬的,把小陈氏给赶出来了。   小陈氏和李慧艳素无来往,只好把希望寄托到了陈氏身上,让陈氏好好哄着李慧艳,反正李慧艳就是个傻子,或许真能同意也说不定。   陈氏正打算要舌灿莲花劝说李慧艳,侍女却又来禀服,说李威带着李慧艳一起过来了。   陈氏拉下脸。李慧艳是个傻子,李威可不是。这下子麻烦了。   有李威瞪大眼睛盯着,陈氏什么话也没敢跟李慧艳说。   一直到了第三天,李威被几个老朋友拉出去喝酒了,陈氏赶紧抓住机会,把李慧艳给叫来了。   陈氏一则是脸皮够厚,二则也真是能言善道,一幅纯粹是为李慧艳着想的模样,一再劝说,“……你从小便没有当过家理过事,真做了藤王妃,管理起偌大一个王府,岂不是很吃力么?不如让慧敏当王妃,替你管家理事,你做个侧妃,只管风花雪月,安享清闲。”   李慧艳笑得很自负,“这个真用不着。王女会给我陪嫁几个管事嬷嬷,管事嬷嬷会帮着我,不会让我累着的。”   陈氏忙嗔怪的道:“管事嬷嬷哪有慧敏贴心?还是让慧敏帮你吧。”   “这个真不行。”李慧艳歉意的笑,“爹爹和姐姐,都不许我给人作妾。姐姐还说了,我要是敢嫁给谁当侧室,她便不认我这个妹妹了。夫人体谅体谅我,我真是不爱管家,可我更不能没有姐姐。”   李慧艳不习惯拒绝别人,说完这些话,觉得很不好意思,匆匆告辞。   陈氏气得吐血。   李慧艳是个傻子没错,可这傻子有人管着,竟然不肯上钩……   小陈氏比陈氏更生气,但她拿李慧艳没办法,又到桃花巷找刑夫人撒气。谁知刑夫人搬了家,至于搬到哪里了,邻居们都不清楚。   小陈氏回到伯府,跟陈氏抱怨了一通,跟李慧敏哭了一场,“早知能做王妃,为什么当初要推李慧艳?应该推你才是啊。我的乖女儿,不比李慧艳有福气?”   李慧敏很自负,“李慧艳做了王妃之后,少不得经常请我到王府做客,我也就能认识皇子王爷、王妃公主了。到了那个时候,自然有赏识我的人。”   小陈氏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那倒是。”   她的慧敏又美丽又聪慧,只是运气不好,兴安伯府败落了。若是生在显贵之家,就凭慧敏的才貌,不知多少人家想求娶呢。   但小陈氏还是很恨刑夫人把事情办岔了,让人一直盯着桃花巷,想把刑夫人找出来,好好算笔账。   江博雅和江浩歌,搬到了春鸣巷一处幽静宅院。   江博雅庆幸,“幸亏五殿下让咱们及时搬家了,要不然小陈氏天天上门闹,烦也烦死了。”   江浩歌已长成妙龄少女,身材纤细,神情忧郁,“我若是小陈氏,我也怄死了。小陈氏本想踩着李慧艳往上爬,为她的亲生女儿李慧敏谋前程。谁知李慧艳一举成为皇家儿媳妇,稳稳的压了李慧敏一头。”   江博雅冷笑,“你当然懂得小陈氏了。你不是也是这样么?被明探微稳稳的压了一头。”   江浩歌苦笑。   她何止被明探微压了一头?如今的她,和明探微差着十万八千里。   明探微是天上的云,她是地底的泥。   云泥之别。   江博雅叹气,“依我说,湄湄你认命吧。你和我一样,也能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江浩歌怒气翻腾。   和江博雅一样?那不就是做外室么?一辈子见不得光,一辈子翻不了身。   “我不认命。”江浩歌一脸倔强,“我一定要把爵位夺回来。我要重返宣德侯府。”   江博雅气笑了,“好啊,我等着那一天。”   江博雅施施然走到梳妆台前,细心理着妆容。   她是外室,没名没份的,一定要好好保养自己,一直美貌动人,才能留得住刑涛的人,留得住刑涛的心。   江浩歌心烦意乱,到花园散步。   花园很小,很快她就走了一圈。   江浩歌抬眼望天。   难道这个小地方能锁住她一辈子?难道她真的要跟江博雅一样,给人做外室?   江浩歌盼着藤王能过来,陪她说说话,让她宽宽心,但藤王一直没来。   藤王让人送了口信,说他很忙,暂时不能见面。   藤王虽然过不来,但送了几个新出的话本给她,让她解闷。   藤王还经常让人送信过来,上面只是潦草的、简单的几句话,看来真的是很忙,写信都是抽空写的,很仓促。   江浩歌闲来无事,会和送信人闲聊,问问藤王府的情况,和宫里的情况。   江浩歌知道了不少新消息,比如说太子有了新宠,太子妃嫉妒了,借口肚子疼,召了好几回太医。   江浩歌对太子妃特别关心。   她觉得她和太子妃有共同点:江浩歌讨厌明探微,太子妃也一样。也就是说,她们有共同的敌人。   既然有共同的敌人,那么,应该可以合作。   对,一定可以合作。 第108章 108   江浩歌记得, 江博雅和太子妃年龄相差五六岁,当年是认得的。   江博雅成亲的时候,太子妃大概十一二岁吧,还曾经到宣德侯府赴过喜宴。   江浩歌专程找到江博雅, 打听起太子妃的脾气喜好。   江博雅一个眼神也不肯给她, “打听这个做什么?你连见太子妃的机会也没有。”   江浩歌知道江博雅是个没志气的人, 激励她是没用的,只好哄着她,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姑姑只当是解闷吧。”   江博雅却满心盼望着刑涛能来,心不在焉的敷衍两句,起身去了二门前, 翘首以盼。   江浩歌满脸厌恶。   她觉得江博雅既没志气,又不自重, 简直丢江家的人。   在江博雅这里既然打听不到什么,江浩歌只好又打起藤王的主意。   江浩歌命侍女给藤王送了一只她亲手绣的白莲花荷包。荷包送出去的当晚,藤王便来找江浩歌了。   藤王中等身材,五官还是端正的, 面容间总是透着几分忧郁。   藤王实在不是江浩歌的菜。   江浩歌还是更喜欢俊美轩昂的男子, 既有青年人的朝气, 又有天潢贵胄的傲气, 文武双全,才华横溢, 雄姿英发, 意气洋洋。   藤王太平庸了。   但江浩歌有求于藤王, 不得不露出温柔笑颜。   藤王眼眸中是满满的情意,“只有到了你这里, 本王这颗心,才能安乐宁静。”   江浩歌一阵恶寒。   她做了什么?怎么就能让藤王的心安乐宁静了?   江浩歌不能再面对藤王的眼神,躲闪的转过头,幽幽叹气,“藤王殿下,你就要成亲了……”想提醒藤王注意态度,注意言词,却没有底气说出口。   她现在只有藤王了,若是一个不小心惹怒藤王,后果她承担不起。   藤王误会了她的意思,又是惊喜,又觉抱歉,同时万分可惜,“你知道的,我本想设计诳李慧艳进府,拿李慧艳做要胁,逼明探微同意重建宣德侯府……我全是为了你……”   江浩歌心神恍惚。   有一瞬间,她竟然觉得藤王很像她爹,很像宣德侯江博儒:爱她,想对她好,但能力有限,保护不了她,不能给她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生活。这样的爱有什么用?江浩歌才不稀罕呢。   藤王和江博儒一样靠不住,江浩歌想过好日子,还是得靠自己。   江浩歌虚情假意,“殿下的美意,我睡里梦里都想要报答。我想要恢复宣德侯府千金的身份,为的不是我自己,而是为了殿下,为了有资格和殿下站在一起……”   藤王大喜若狂,“湄湄,你待我实在太好了!太真挚了!”   江浩歌含羞低头,“可惜我一直没有这个资格……我做梦都想有……若我能和太子妃见上一面,说服了她,说不定可以美梦成真……”   “太子妃?”藤王发怔。   “对,太子妃。”江浩歌语气不知不觉热烈了许多,“我相信,若我能见到太子妃,一定可以说服她!明探微那样的妯娌,相信谁都不想要,太子妃当然也一样!”   “明探微那样的妯娌?”藤王重复。   显然,藤王还没明白过来。   “对,明探微那样的妯娌。”江浩歌提醒,“明探微是忠王孟归尘的继女,有王女之称,实力雄厚,就算太子妃是出身护国公府的贵女,若是拼娘家,只怕还比不上明探微。太子妃怎么可能服气?更何况明探微性情嚣张,不分尊卑,就算到了太子妃面前也不肯阿谀奉承,难不成太子妃这位未来国母,要反过来心甘情愿讨好明探微?”   “湄湄说的对极了。”藤王很是心动,“太子妃特别好强,如何甘心被明探微压上一头?若赏还宣德侯府的爵位,把你提拔起来,对明探微来说当然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就算没好处,太子妃应该也是愿意的……”   “有好处的。”江浩歌冷静补充,“太子身边一定有宠爱之人。若太子妃不喜欢,可以顺势除掉。”   藤王倒也不笨,“湄湄的意思是……果然,这样真的可以趁机除掉太子的爱宠、太子妃厌恶憎恨之人!太子妃一定会答应的!”藤王一激动,恨不得立即出门去办这件事。江浩歌比他冷静多了,不许他走,一再推敲,商议了许多细节。   ……   王机回到京城之后,借口养病,一直没在亲友面前露面。   他也真是没脸见人了。他在铜城被当众鞭打的丑事早已传到京城,人尽皆知。   但他也不会老老实实在府中静养,经常带了仆从,到群芳阁寻欢作乐。   群芳阁的红芳姑娘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把王机招待得很好,王机在红芳姑娘这里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红芳姑娘每天见的人当然不只王机一人,其余的客人只要出了足够的银子,也能一睹芳容。   这天红芳姑娘见了位外地口音的青年公子,公子出手豪阔,红芳姑娘喜笑颜开。   青年公子和红芳姑娘说了许久的私房话,许了重重的报酬,红芳姑娘动了心。   这位公子许给她的银钱足够她自赎自身,赎身之后还能买房置地宽裕度日。   红芳姑娘年龄也到了,不想再送往迎来,想有自己的家,想自己当家作主,过自己的舒服小日子。   红芳姑娘再见到王机,比之前更加殷勤,一盆火似的上赶着,把王机奉承得满心欢喜。情浓之时,红芳姑娘情意绵绵说了番心里话,“……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二公子还愁不能翻身么?只是有一点,到了那时,二公子却不许忘了奴家。”   王机喜得抓耳挠腮,“忘不了,忘不了。”   王机重重打赏了红芳姑娘,兴冲冲离开群芳阁,带着护卫汤清汤澈葛兵等人,去了位于石榴巷的一处宅子。   这处宅子外面看着很普通,进去后别有洞天,院子的主人魏全五十岁左右的年纪,没有胡子,脸白净,目光浑浊,说话声音有点尖。   王机当着魏全的面写下一封亲笔信,托魏全带给太子妃。   魏全进宫当值的时候,把亲笔信带进去了。   太子妃看到王机的亲笔信,很是欣慰,“本宫的弟弟,终于长大了,会替姐姐出主意了。”   太子妃前思后想,觉得王机的主意很不错,一举三得。   太子的新宠,那个名叫媚儿的女子,三天两头拿着太子赏赐给她的奇珍异宝到太子妃面前炫耀,太子妃早就看她不顺眼想除之而后快了。王机的计策,可以不动声色除掉媚儿这眼中钉。   而且,可以让明探微的身世问题重新展现在世人面前,让明探微被世人议论、讥讽、嘲笑。   而且,可以给明探微树立一个劲敌:江浩歌。   江浩歌做为明探微的异母姐姐,对明探微深恶痛绝,一旦得势,肯定会不遗余力,对付明探微。   这样的前景,想想就有趣。   ……   太子妃果断出手了。   太子妃设法调开了张鄠。   宣皇后的弟弟宣捷号称要建功立业,立志守边,一直在云中城任守将。太子妃对宣皇后进言,“六弟婚期将至,舅舅不来参加婚礼怎么能行?不如让六弟亲自跑一趟,把舅舅接回来吧。”   宣皇后深以为然,派张鄠到云中城接舅舅。   张鄠暂时离开京城,太子妃长长松了一口气。   张鄠走了,她可以大展拳脚了。   太子协助隆正帝处理朝政,每天要看很多奏折。看到一份为江博儒喊冤、要求为江博儒过继其堂兄江博裕之子江浩瀚为嗣子、恢复宣德侯爵位、赏还宣德侯府的奏章时,太子眉头深锁。   上书人一位名叫方则的御史,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太子把这本奏章扔到了一边。   他是不可能同意的。   太子宠爱的媚儿亲自炖了鸡汤送来,亲自喂给太子喝,太子享受了片刻清闲。不过事情实在太多,太子和媚儿温柔了一会,还应媚儿的要求亲自教媚儿写了几个字,便把媚儿打发走了,又埋头处理奏折。   就在这一天,出了很大的纰漏。   方则的奏折,明明太子给扔到了一边,不知怎地却混到了太子同意并批复“准”的那些奏折当中。礼部收到太子的批复之后,虽然觉得意外,但也只好照章执行,立江浩瀚为江博儒的嗣子、新任宣德侯,并赏还侯府。   江浩瀚之所以能得到这个爵位,全靠江浩歌,所以他前脚住进侯府,后脚便把江博雅、江浩歌姑侄俩给接回去了。   虽然侯府被封了多年,破败得不像样子,但江浩歌重返故地,热泪盈眶。   她终于又回到了宣德侯府,她终于又做回了侯府千金……   当然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她将一步一步,走向辉煌,走向胜利……   江浩瀚想大摆宴席,还想把他的亲生父亲江博裕、母亲杜氏接到侯府奉养,都被江浩歌拦下了。   江浩歌告诉江浩瀚这位新任侯爷,“眼下还不是大肆庆贺的时候,咱们还有几场硬仗要打。”   “可侯府重新开张了,咱们得在京城露个脸,让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情啊。”江浩瀚还是想摆宴席。   江浩歌微笑,“大摆宴席有什么意思?你若想在京城露脸,有更合适的机会。好了,你不必多想,只管按我吩咐的去做便是。”   江浩歌语气温柔,“瀚弟,你要相信我,我能把你扶上侯爷这个位子,便能够让你坐稳这个位子。”   江浩瀚唯唯诺诺。   他和他爹江博裕不一样。江博裕是个书呆子,听江浩歌这么说,没准儿就真的信了。江浩瀚不一样,他爹江博裕以文人自居,不事生产,他家都已经穷得快要揭不开锅了。江浩瀚从小就过着苦日子,比起江博裕要务实得多,会看人眼色。   是江浩歌费心费力,把他推到了宣德侯这个位子上的。   江浩歌能把他扶上去,当然也能把他推下来。   为了谋个好前程,他得听江浩歌的话。   ……   忠王孟归尘携妻儿抵达京郊。   孟归尘这些年来抵御强敌,立下的功劳不小,而且又是奉诏回京操办亲事的,于公于私,隆正帝都要热烈欢迎。   隆正帝把这件事交给太子,命太子安排隆重的郊迎。   太子敬重孟归兰是功臣,也是长辈,率领文武官员及近支宗室上百人至郊外迎接。   太子和孟归尘一行人见了面,双方都非常客气,气氛非常友好。   就在太子要请孟归尘一行人进城之时,忽然有一个身穿麒麟服、年纪只有十五六岁的人站了出来,要和孟归尘认亲。   太子惊愕万分。   这少年身穿麒麟补服,这是一品武官的服饰。以这少年的年纪,若是因为自身的能力,无论如何不可能做到一品武官,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他是袭了爵位,是一品侯爵位。   朝中的一品侯爵,太子都是认识的,眼前这少年却很陌生。   “何许人也?”太子低声问身边的魏王、任王、费王、藤王等人。   魏王仔细打量,“这人眼生得很。”   费王张郐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太子殿下不认得这个人么?这不对啊……”   任王张郣就站在张郐身边,悄悄拉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要多说话。   “孤应该认得他么?”太子诧异。   费王挠头,不知道应不应该接着往下说,少年人已经很大声的自报家门了,“下官姓江名浩瀚,先父的名讳上宽下儒,和忠王殿下曾经是兄弟……”   孟归尘大怒,“谁和江博儒是兄弟?” 第109章 109   孟归尘身经百战, 身上自带杀气,江浩瀚生出恐惧之心,不由自主的想往后退,想逃跑。   但他不能。   江浩歌吩咐过的事, 他必须做到。   江浩瀚努力鼓舞着他自己, 往前迈了一步, “忠王殿下不承认和先父是兄弟,那也罢了。但王女是我江家的血脉, 还请忠王殿下把王女还给江家……”   “你住口!”太子大惊喝斥。   其余的文武官员也纷纷指责, 都说江家太过份了。   明探微是忠王的继女,普天之下,谁人不知, 谁人不晓。江家早不要,晚不要, 偏偏在忠王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准备嫁女儿的时候要,在郊迎的时候要,太也无耻。   孟归尘气笑了,伸出手招了招, 示意江浩瀚近前。   江浩瀚战战兢兢, 不敢拒绝, 也不敢过去, 两条腿沉甸甸的,根本迈不动。   “架过来。”孟归尘吩咐。   孟归尘的侍卫摩拳擦掌, 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听了这一声, 一拥上前,把江浩瀚揪了过来。   “你方才说的什么?”孟归尘居然能平心静气的发问。   江浩瀚恐惧到了极处, 但为了侯爵之位,为了荣华富贵,不得不硬起头皮,“我我我,我说……明探微是江家的血脉,请请请,请忠王殿下,还还给江家……”   孟归尘怒而挑眉,一声暴喝,伸手把江浩瀚抓起来,“你满口胡言,本王让你清醒清醒。”   孟归尘只用一只手,便能把江浩瀚转起来。   江浩瀚惊骇到了极处,失声尖叫。   他这叫声挺凄惨的,但现场没几个人同情他,反倒觉得好笑,甚至有直性子的官员出言讥讽,“江浩瀚你叫唤什么?你敢当着忠王殿下的面大放厥词,便该想到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忠王殿下千里迢迢来京城给王女送嫁,你个毛头小子一见面便讨要王女,不打你打谁?”   魏王诧异之极,“这人自称是江博儒的儿子,奇哉怪也,江博儒哪来的儿子?”   任王也道:“这真是奇怪极了。”   费王不会撒谎,又被任王吩咐了不许开口,一脸委屈,一言不发。   藤王心中暗骂。   魏王和任王装的可真像,好像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一样。京城多了家侯府,而且是和皇家有莫大干系的宣德侯府,他们怎么可能一点风声也听不到?   江浩瀚的叫声越来越凄厉了,藤王顾不得别的,大声疾呼,“忠王殿下请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   太子既震惊又恼怒,作声不得。   藤王虽然在为江浩瀚担心,但看到太子这样,心里还是一阵痛快。   藤王做为庶出皇子,和太子、魏王、齐王相比,待遇实在是相差太远。能给太子造成困扰,对藤王来说,简直比建功立业还高兴。   藤王要做诸皇子之中反应最快、举止最得体大方的那一个,出面当和事佬,“忠王殿下,您先把人放下,有话好好说……”   孟归尘还真给他面子了,“好,听藤王殿下的,把人放下。”很准确的把江浩瀚扔到了藤王身边。   江浩瀚头晕站不稳,拉扯着藤王,两个人一起狼狈倒地。   “江浩瀚你自己倒霉就自己倒霉吧,为什么一定要拉着藤王殿下呢?”官员们纷纷指责。   江浩瀚头晕眼花,想为自己辩解,张开了嘴却想呕吐,于是离他最近的藤王倒了霉。   “还不赶紧拉下去?”一脸恼怒的太子终于开口了。   侍卫们忙上前拉起了江浩瀚和藤王,“两位请到一旁清洗。”   江浩瀚和藤王垂头丧气,颜面发地,被侍卫带走了。   太子余怒未息,“孤却不知,朝中何时多了这么位江侯爷?”   官员们面面相觑。   方则上的那份奏折,一开始许多人都是当笑话看的,谁知东宫竟会批准了?这已经是出人意料了,更出人意料的是,太子殿下竟然不知道……这其中大有文章啊……   东宫一位属官走上前,小声禀报了几句话,太子又惊又怒,“竟有此事?”   太子诚挚向孟归尘陪不是,“和这位江侯爷有关之事,孤一定查个清楚明白,给忠王府一个交代。”   孟归尘方才整治江浩瀚的时候,很是豪放,和太子说话的时候却很客气,“忠王府不需要交代。太子殿下日理万机,些须小事,不必挂怀。”   孟归尘虽然这么说,太子却不敢掉以轻心,再三表示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江博儒陷害的是隆正帝,给江博儒过继儿子,恢复宣德侯的爵位,隆正帝脸面上能过得去么?这件事太子是必需要查的,就算孟归尘真的不在意,隆正帝那里,太子也要自证清白。   让太子欣慰的是,孟归尘进宫见到隆正帝,并没提起宣德侯府的事。   孟归尘一个人进宫的,没带家眷。   隆正帝关切问起,孟归尘只说儿女都还小,长途跋涉都累了,睡得迷迷糊糊的,不好带进宫。隆正帝觉得很可惜,“朕听微儿提起过,小孟谨,小孟许,小孟诺,都是可爱的好孩子。今日无缘,改天再见吧。”   太子心事重重回到东宫,鼻间闻到一股血腥之气。   原来是太子妃听说了郊迎时的意外,大为震惊,“江浩瀚的侯爵之位,竟然是太子殿下批准的?这不可能!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彻查下来,发现媚儿在奏折下发那天曾进过太子的书房,便抓了媚儿审问。媚儿身子娇弱,禁不得拷打,很快便招认了:当天她曾经给太子送过鸡汤,还跟太子撒娇,让太子教她写字。她似乎随手拿过奏折,太子把着她的手,写下一个“准”字。   太子妃气极,命人杖责,可惜媚儿不经打,没几杖便断了气。   太子见到的,是媚儿的尸首。   太子看向太子妃的目光,冷冰冰的,满是失望。   他还指望着能把事情查清楚,好向他的父皇交代,谁知媚儿已经被太子妃打死了?   太子妃自责,说她太着急了,应该留媚儿一条性命,好到御前申辩……说着话,太子妃捧起大肚子,皱紧眉头,太子方才还有些责怪,这时却把一切全抛到脑后,“太子妃你怎么了?你一定要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啊。”   太子妃更加自责,哭着说她对不起太子。   太子妃动了胎气,惊动了宣皇后。宣皇后来看望太子妃,听说了媚儿的事,大为不快,“一个恃宠而娇的妾侍罢了,难道为了什么娇儿媚儿,来责怪太子妃?”   太子自然连称不会,宣皇后温言劝慰,命太子和太子妃重归于好。至于江家的事,宣皇后会和隆正帝解释。   太子一颗心,放下了一大半。   只要隆正帝那里解释不清楚了,不会怪罪他,他还愁什么?   也不知宣皇后是怎么和隆正帝解释的,隆正帝确实没有发脾气,也没有斥责太子,只是告诉太子,“朕和你父子之亲,你是无心之过,朕可以原谅。但江家的事牵涉到微儿,还有……还有明王妃,你最好亲自出面陪个不是。”   太子唯唯。   太子去找宣皇后,问明探微的喜好,宣皇后早就准备好了一堆新鲜有趣的小孩玩器,“你把这些带去忠王府。”   太子哭笑不得,“可是母后,五妹妹已经长大了……”   宣皇后笑道:“微儿是长大了,可小孟许小孟诺还是娃娃呢。你带这些去,只要娃娃喜欢,保管微儿也喜欢,微儿的母妃也喜欢。”   太子长揖,“佩服佩服,还是母后高明。”   太子到了忠王府,见到孟归尘、明琅、明探微等人,诚恳道歉,“……孤一时不察,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惭愧之极。”   孟归尘和明琅都道:“我们是不在意的,太子殿下不必介怀。”   明探微嫣然,“十年前江浩歌就想重建宣德侯府,有志者事竟成,她真的做到了。她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不过太子哥哥,我不喜欢江家,不喜欢江浩歌,以后不想和她打交道,可以么?”   “当然可以。”太子忙道:“虽然孤一直不察,恢复了宣德侯府,但江浩歌没有任何封诰,她进不了皇宫,进不了忠王府。”   太子已经想好了。江浩瀚年纪这么小,虽然顶着个侯爷的头衔,也是个没用的人,不必上朝,不必在隆正帝面前碍眼,送到国子监读书,也就是了。   江浩瀚只多了一个爵位,既没有实权,也不能上朝,只能在国子监读书,权贵人家就不会和他结交,江浩歌自然也就不能和勋贵之家的女眷来往。江浩歌想和明探微打交道,没有资格。   “只要江浩歌不来烦我,什么江家,什么宣德侯府,我都不理会的。”明探微大度表态。   太子不无感激,“五妹妹从小到大,一直这么善解人意。”   太子提起了一些细节,“……她随手拿起一本奏折,让孤教她写字,谁知竟然是方则的奏折……”   孟归尘和明琅笑而不语。   真这么巧?谁信呢?   明探微犹犹豫豫,似乎有话有说,但又说不出口。   太子鼓励,“五妹妹有话但说无妨。”   明探微还在犹豫,“太子哥哥可不是一般人,是国之储君,在太子哥哥面前说话,一定要慎重……不过六哥告诉过我,说他和太子、魏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再亲近不过,兄弟之间,一定不能藏着掖着……”   “六弟说得对极了。”太子不禁笑了,“兄弟之间,确实应该坦诚直言。”   孟归尘和明琅也道:“跟太子殿下可不能见外。太子是齐王的亲大哥,长兄如父。”   被太子和孟归尘、明琅再三劝说,明探微才说出了心里话,“方才太子哥哥说,是那妾侍随手拿起一本奏折,恰巧便是方则的那一本。我觉得吧,这么说,好像有一点点天意如此的意思,传到陛下耳中,陛下未必高兴。”   “有时候,人祸,比天灾要好。”   太子呆了片刻。   明琅嗔怪,“你这孩子懂什么?不许胡说了啊。”   太子不笨,很快便想通了,“多谢五妹妹提醒。五妹妹,愚兄知道该怎么做了。”   太子轻信了媚儿随手拿起奏折的说法,多多少少有点想要推卸责任的意思。但明探微的话,却让他豁然开朗。媚儿随随便便拿起一本奏折,便能轻轻松松让陷害过隆正帝的宣德侯府重建,这不是和隆正帝作对么?这样的所谓天意,太得罪人了。   明探微闲聊天的口吻,“太子哥哥亲自审问的那位妾侍吧?太子哥哥慧眼如炬,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一看便知。”   太子这才想起来,他并没有亲自审问媚儿。他回到东宫的时候,见到的是媚儿的尸体。   媚儿的所谓供词,是东宫侍女写下来、媚儿按了手印。   奏折真是媚儿递给他的么?未必啊。   太子微笑,“大哥是当局者迷,五妹妹替大哥想想,谁最可疑?”   明探微昂昂下巴,得意的不行,“太子哥哥可算是问对人了。这个我最在行!”   孟归尘和明琅失笑,“微儿你在行什么?你呀,满身的孩子气。”   明探微略微沮丧了一下,不过很快又神气起来了,“谁得利最多,谁嫌疑就最大。这件事得利最多的是江浩歌,她谋划了十年的事情终于做成功了,所以她嫌疑最大。她这个人其实是没什么本事的,靠的无非是藤王……”   明探微忽然掩口,后知后觉的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大眼睛滴溜溜的转来转去,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   太子都忍不住笑了,“无妨。孤和藤王虽然也是兄弟,但孤愿意听真话。”   太子虽然愿意听,明探微却不说了,“……藤王是我五嫂的娘家妹妹的未来夫君,是亲戚嘛,不能说他。对了太子哥哥,那个妾侍在东宫应该没有敌人吧?一个小小妾侍,地位卑下,谁会在意她?”   太子留了心。   媚儿在东宫也是有敌人的。太子妃看媚儿不顺眼,已经很久了。   媚儿死了,太子妃大概觉得很痛快吧?   审问媚儿的,正是太子妃。   太子妃打死媚儿,没有留下活口,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   如果太子妃牵涉其中,那就太可怕了。他的枕边人,他的结发妻子,为了发泄私愤,为了除掉一个小小的媚儿,竟然不惜借他的手重建宣德侯府?太子妃就不怕因此触怒隆正帝,给太子带来灾祸么?   太子的心,有点凉。   明探微拿出一块精美玉雕,“这是只幼虎,是不是很好看?我准备送给皇太孙的。”   罕见的和田黄玉,晶莹剔透,柔和如脂,黄色似金,雕出来的幼虎既威风凛凛,又憨态可掬。   “多谢。”太子声音低沉。   他的儿子就要出生了。   这孩子属虎。   ……   藤王、江浩歌,一定跟这件事情有关。   太子妃,很可能也和这件事情有关。   太子心疼未出世的孩儿,对太子妃还是那么的温柔体贴,对藤王和江浩歌就毫不客气了。   为宣德侯府上书的方则,被太子找了借口,连贬数级,贬出京城。   太子的态度很明确了。   本就门庭冷落的宣德侯府更是雪上加霜,江浩歌只能躲在破败的侯府之中,根本不敢出门。   藤王既将成亲,新娘又是明家的亲戚,太子不便对藤王出手,把气全撒到了藤王的母亲韩妃身上。   宫中起了流言,说韩妃属猴,狮和虎属相相克,为了即将出世的皇太孙,韩妃不宜在宫中居住。   流言传到宣皇后耳中,宣皇后当然是向着自己亲孙子的,命韩妃到皇家寺庙宝丰寺暂住。   韩妃委屈,韩妃不情愿,韩妃到隆正帝面前告状,可隆正帝一点也不向着她,“为了虎崽,你连这点辛苦都受不了么?”   还没出世的皇太孙,已经是隆正帝口中的“虎崽”了。   韩妃不敢多说,含着一包眼泪,去了宝丰寺。   主持吩咐下来,只允许韩妃带两名侍女。两名侍女怎么能伺候得了养尊处优的韩妃?韩妃不只没有足够的人服侍,还要念经、茹素,叫苦不迭。   藤王来探望韩妃,韩妃诉苦,“没想到你的婚礼,母妃竟然不能参加。”   韩妃泪流满面,藤王掩面,不忍观看。   藤王知道,是他把韩妃害成这样的。   宣德侯府的事,太子一定知道了什么,才会这么针对韩妃。   “我到底哪里得罪东宫了?”韩妃苦恼不已,“东宫忽然说什么属相相克,分明就是冲着我来的。”   藤王跪在韩妃面前,“母妃,是我害了您。”把宣德侯府的事低声说了说。   韩妃气得直哆嗦,“说过多少遍了,不许你和江浩歌纠缠不清,你怎么就不听呢?你这么做不仅得罪了东宫,还得罪了你父皇,懂不懂?若东宫把真相报到你父皇面前,你父皇厌弃了你,给你一个偏僻荒蛮的封地,立即撵你去封地,你怎么办?你怎么办?”   藤王不由的心慌,“不会吧?孩儿做得很隐秘,东宫不会有证据的……”   “隐秘?”韩妃冷笑,“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藤王更心慌了。   他也顾不得安慰韩妃,急匆匆回城,找到江浩歌商议对策。   江浩歌正在宣德侯府和江博雅吵架。   这爵位是还回来了,侯府也还回来了,可这侯府荒废了十年,破败得不像样子,要想修复到当年的光景,不知得花多少黄金白银。江浩歌哪里有?   宣德侯府不只破败,而且门前冷落车马稀,根本没有达官贵人前来拜访。   并不是爵位恢复了、侯府赏还了,世人便会趋之若鹜,争相前来结交。宣德侯江浩瀚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连朝都上不了,只能在国子监读书。这种徒有头衔没有实权的侯爷,谁来理会?   江浩歌便想让江博雅拿出体己银子,先把主院整理得像样子些,至少能住下江浩歌、江博雅、江浩瀚三个主子。江博雅气呼呼的,“本指望着回侯府享福,谁知还要我贴银子?不行。我只剩养老的银钱了,谁都不许动。”   江浩歌气江博雅不识大体,有点口不择言了,“若是刑涛来要,你也不给?”   江博雅面红耳赤,“湄湄,你一直觉得我和刑涛的事丢人。可你也不想想,咱俩两个女子,没脚蟹一般,这些年来若不是刑涛支撑门户,不知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江浩歌忍气吞声,“姑姑,咱们不说这些了。重建侯府是我的心愿,也是姑姑的心愿,对不对?咱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把这个侯府重新建起来……”江博雅四处瞅瞅,失望摇头,“不,我不拿钱。湄湄,不管你如何巧舌如簧,总之我就是不拿钱。”   江博雅摸摸自己的脸,“我快四十岁啦。湄湄,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便会知道,手里有什么便想握紧什么,断断不会松手的。”   年轻时候,以为自己还有将来,以为自己很有本事。人到中年,知道自己就这么点本事了,要把手里的东西握得紧紧的,一定不能失去。   “姑姑,你能不能有点远见……”江浩歌急了。   “湄湄,你能不能有点良心。”江博雅翻脸了,“姑姑这点棺材本,你也不肯放过?”   身处逆境,姑侄俩都有些失态了。   看到藤王,姑侄俩都很不好意思。   江博雅胡乱找个借口,走了,江浩歌掩面而泣,“让殿下看笑话了。”   藤王最看不得江浩歌伤心落泪,当即拍胸脯表示,他要把私房银钱拿出来,资助江家。   “真的么?”江浩歌又惊又喜。   意中人崇拜仰慕的目光,让藤王热血沸腾,“当然是真的。”   藤王当着江浩歌的面吹了牛,但他回藤王府拿银子,因为数目太大,被王府长史拦下询问原由。藤王吱吱唔唔不肯说实话,长史便不许他拿。   长史焦雷是隆正帝亲自指派的,藤王不敢和焦长史闹僵,只好就这么算了。   藤王没拿到钱,就没脸去见江浩歌。可怜江浩歌伸长了脖子等啊等啊,也没等到藤王。   任王张郣的王妃姓栗,是栗妃的娘家侄女,两个也算是青梅竹马,栗妃求到隆正帝面前,隆正帝慨然应允。   费王张郐虽然憨憨的,却一向喜欢美女。栗妃便在亲戚家的妙龄少女之中挑选出一位名唤月如眉的姑娘,人如其名,当真是月眉星眼,雪肤花貌。隆正帝问了张郐,张郐没意见,这门婚事就定下来了。   任王,费王,藤王,相继成亲。   本该和宣捷一起回京的齐王,却迟迟没有回来。 第110章   隆正帝、太子, 先后派出心腹侍卫接应。   宣皇后懊悔了,“早知如此,不该让小六亲自去接他舅舅的。”   崇信侯已经八十岁了, 白发苍苍, 精神头却还很好,在侯府大骂宣捷, “都是因为宣捷这个臭小子, 齐王婚期将近, 人却迟迟不能回京!要是因为宣捷这臭小子耽误了齐王的婚事, 我跟他没完!”   “宣捷这臭小子回来了, 老子先狠狠打他一顿!”   崇信侯虽然身体一直很好, 但到底上了年纪, 宣皇后很是担忧, 派了内侍到侯府慰问开解,“吉人自有天相,齐王殿下和世子爷一定能赶在婚期之前回京的。您老人家保重身体要紧。”   “若是赶不回来呢?”崇信侯发脾气,“婚期到了, 新郎却没回家,婚礼怎么办?新娘子怎么办?”   内侍还要再劝, 崇信侯嫌他啰嗦没用,给撵走了。   洛城公主、魏王等人也先后来过,都劝不了年迈固执的崇信侯。   最后还是明探微来了, 笑吟吟的开解老侯爷,“误了婚期没事, 晚些时日再办婚礼也就是了。我这个人豁达大度,是不在意这个的,老爷子您呢?”   崇信侯不能输给个小姑娘, 一拍胸脯道:“我也豁达大度,不在意。”   一老一小,哈哈大笑。   崇信侯虽然不生气了,还是纳闷,“宣捷这臭小子我就不说他了,齐王一向稳重,为什么明知婚期在即,却迟迟不归?”   “这个,可能怪我了。”明探微不好意思,“齐王出发之前,我跟他提起过想养只小鹿,他不会是亲自替我捉小鹿去了吧?”   “小鹿有那么难捉么?”崇信侯不解。   “可能他想挑只漂亮的?”明探微猜测。   “那必须得是只漂亮的小鹿。”崇信侯同意,“要不然,哪配得上让你养?小微微漂亮,小微微养的小鹿,也必须漂亮。”   明探微终于把崇信侯哄得心情舒畅,不再发脾气,还胃口很好的吃了一大碗饭。   作者有话要说:  消息传回宫中,宣皇后很是欣慰,“还是微儿本事大。”   宣皇后不再担忧崇信侯,记挂起小儿子和幼弟,“小六和阿捷这是怎么了?不能按时回来,也不送封信?”   虽然隆正帝、太子都派人去接应了,宣皇后还是日夜忧心。   太子妃足月发动,折腾了两天两夜,生下一子,母子平安。   太子和太子妃自然是喜悦万分,隆正帝和宣皇后也高兴,但因为齐王和宣捷一直没回来,竟无心庆祝。   太子理解父皇母后的心情,太子妃却恨怀在心。   她经历了两天两夜的折磨才生下来的皇太孙,就不值得隆正帝、宣皇后多看两眼、多给一些关注么?齐王迟迟不回又怎么了,难道齐王的份量,重得过皇太孙?   太子妃平时是不能随意见娘家人的,但坐月子期间是例外,她娘家母亲、护国公府世子夫人西氏,可以隔三岔五的到东宫来看望她。   太子妃向西氏抱怨,“虎崽不招祖父祖母待见。我私下里替虎崽不平,姨母都不许。”   西氏很是不满,“之所以把你姨母送进宫,就是让她照看你的。她怎么能这样?”   隆正帝即位之时,已经有六位皇子了。西贵妃那时候进宫,为的并不是她自己,而是为了太子妃。但西贵妃并没把太子妃照顾好,西氏这做母亲的,牢骚满腹。   私下里诉苦都不许,莫不是想把太子妃憋死。   西氏越想越气,“她亲娘是你外祖父的继室妻子,出身不高,又没什么亲眷。她才出生没两年,她亲娘便去世了。你外祖父后来又续娶的那位,小门小户小心眼,我怕她在西家受虐待,特意把她接到护国公府,亲自照看她长大。我算得上长姐如母了,她就这样对你?”   太子妃反倒安慰起西氏,“算了算了,反正您和她也不是一母同胞,她和咱们不一条心,也正常。”   西氏也安慰太子妃,“齐王就是晚回京一段时日,肯定没什么事,太子妃不必挂怀。”   太子妃道:“齐王肯定没事,就是贪玩,不知在哪里绊住了,连终身大事都抛到了脑后。”   西氏哼了一声,“齐王当然贪玩了,不是还亲自充当行刑之人,鞭打我的儿子么?他是皇子,我儿子不过是国公府的公子,他想打便打,我无话可说。可他拿终身大事当作儿戏,婚期在即,他却贪玩不回京,这便匪夷所思了。”   “对,匪夷所思。”太子妃想起王机挨过的打,心疼不已。   母女俩尽情发泄着对齐王的恶意。   太子妃关心弟弟,“二弟怎样了?”   西氏蹙眉,“你二弟才回来的时候,好一阵歹一阵的。后来明和畅得了县主的封号,又得了尚方宝剑,你二弟便难受得不行,出京散心了。”   “去哪里了?”太子妃问。   西氏叹气,“说是云游天下去了。唉,只盼他平平安安的,千万不要像在铜城那样……”   千万不要像在铜城那样,一脚踢在铁板上,被打被关,又受罪又丢脸。   “娘倒是派个人跟着他啊。”太子妃嗔怪。   西氏道:“你大哥差心腹跟着了。”   太子妃便放心了,“大哥派出去的人,一定是有真本事的。”   西氏露出笑脸,“你大哥不愧是国公府的继承人,虚怀若谷,不矜不伐,那些能人异士都服他,愿意为他所用。这回派去给你弟弟的人,便有大积山第一勇士之称。”   西氏和太子妃是关起门来说悄悄话,母女之间,无话不谈。   这母女俩却不知,太子对太子妃已经有了戒心,她们在房中密谈,有侍女躲在暗处偷听。偷听到的话语,一五一十禀报了太子。   太子听到“大积山第一勇士”,心中惊疑。   齐王和宣捷,正是在大积山附近失去的消息。   隆正帝、太子,以及当时的官军,大批人马正入山搜寻。   所有这一切,会不会和王机、和所谓的大积山第一勇士有关联?   太子当机立断,命人召来王楷。   太子很客气,说听闻王楷手下有大积山第一勇士,如今齐王和崇信侯世子在大积山失去了联系,希望王楷请出大积山第一勇士帮忙寻找。   王楷自然是答应了。   太子笑得温和,“令堂和太子妃相谈甚欢,孤想请令堂留在东宫相伴太子妃,你没意见吧?”   王楷背上发凉,忙道:“臣自然没有意见。”   离开东宫,王楷一脸的汗。   太子方才的话语仿佛又回响在他耳畔,“孤和齐王一母同胞,齐王若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孤也没有脸面去见父皇母后了。你说是不是?”   王楷恨不得立即把王机拽回来,狠狠的教训一顿。   他把有大积山第一勇士之称的姚雄给了王机,是要保护王机,不是要横生事端、和皇家为敌的!   王楷立即召集得力手下,亲赴大积山。   他必须毫发无伤的把齐王带回来。   否则,西氏,他,王机,甚至包括太子妃,都危险了……   ……   深山,寺庙,异常安静。   一队平民打扮、身手矫健之人,由一名女子率领,悄悄从寺庙后面□□而入。   这名女子身形窈窕,面容姣好,正是明探微。   一行人进了后院,两名打前锋的护卫迎上来,“王女,查清楚了,齐王和宣世子都在这里。王女放心,齐王安然无恙,宣世子更自在些,看管他的人功夫稀松平常。”   护卫指指东厢房,低声道:“齐王被困此处。看管齐王的只有一个人,但这个人壮得如铁塔一般,看样子很不好对付。”   明探微挥手,一行人分作两队,一队包围了东厢房,另一队去救宣捷。   明探微拽开房门,笑容可掬。   张鄠一言不发坐在椅子上,蓦然看到明探微,简直不敢相信,眸光骤然一亮。   看守张鄠的果然是名铁塔般的壮汉,看到有人闯进来,先是惊怒,但看清楚是位娇俏动人的妙龄少女,却转怒为喜,“美人,你是来寻我的么?”   张鄠浑身酸软无力,闻言怒不可遏,用尽全身力气踹了那壮汉一脚,壮汉纹丝不动,哈哈大笑。   明探微看在眼里,愤愤不平,笑着冲那壮汉招手,“我爹爹在外面,你有没有胆子和他打一架?”说着话,衣袂飘飞,人已经出了门。   壮汉艺高人胆大,笑容狰狞,“美人,你这般娇弱,你爹爹想必和你一样……”   壮汉才出门,明探微机灵的闪到一边,嗖嗖嗖嗖嗖,乱箭齐发,壮汉功夫再高也躲避不及,胳膊上中了两箭。   壮汉也真是天赋异禀,中箭之后竟然伸手把箭拨了出来,血淋淋的扔在地上,狂妄狞笑,“暗箭伤人又如何?老子不怕!”大吼一声,向明探微扑了过去!   明探微手中出现了一只精巧的火铳,冷静射击。   壮汉胸前中弹,双手捂胸,大睁双眼。   数名护卫从旁边蹿出来,或补箭,或补刀,壮汉颓然倒地。   明探微跑进东厢房,张鄠正艰难的想要站起来,明探微忙过去扶起他,“六哥,你中毒了?”   张鄠紧张的上下打量,“微儿,你没事吧?”   “我没事。”明探微拿火铳给他看,“这是咱们在铜城改良出来的好东西,今天派上用场了。”   提起铜城,两人心中都觉甜蜜。   张鄠在铜城住了三个月,这是孟归尘、明琅考察张鄠的三个月,也是明探微和张鄠甜甜蜜蜜谈恋爱的三个月,是他俩感情突飞猛进的三个月。   “微儿,六哥实在惭愧……”张鄠声音低沉。   “这怎么能怪你呢?我都知道了。”明探微已经查明了真相,“你和小舅舅经过大积山,听到有民女被山贼抢夺,怎么可能袖手旁观?更何况被抢夺的民女,还和崇信侯府有关。”   明探微和孟归尘一起出京找人,到了大积山,经过一个村子,从村民那里打听到了许多内情。   张鄠和宣捷在途中听说山贼抢夺民女,已经决定要救人了,后来才知道,那被抢夺的女子,竟然是冯娟。   崇信侯有一个他羞于提起的大女儿宣霓,冯娟正是宣霓的女儿,也就是宣捷的外甥女,张雩的表妹。   宣霓这一家人的人品都不行,曾经到崇信侯府打过秋风,也被崇信侯教训过,无奈本性难改,最后被崇信侯给赶走了。   宣霓年轻时候是和冯竞私奔的,她的女儿冯娟长大了,为人处世,和她一模一样,也和人私奔了。不过冯娟简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宣霓私奔的好歹是个伪富户,冯娟私奔的却是个山贼。   张鄠和宣捷打败山贼,救出冯娟,冯娟却哭哭啼啼的央求,要和山贼白头到老。   就在冯娟央求耍赖的时候,山贼趁张鄠和宣捷放松警惕,用了毒,放倒了张雩和宣捷一行人,并且囚禁起来了。   山贼和冯娟倒是不敢真的把张鄠、宣捷怎样,只是扣着人,不许走。   孟长评大踏步进来,“齐王殿下,王女,抓到贼人,找到了解药。”呈上一个绿瓶子。   这解药是用来闻的。张鄠闻过解药不久,四肢开始有了感觉,渐渐的可以自由行动了。   孟长评禀报,“冯娟和山贼都被抓了。两个人吱吱唔唔的,不肯说实话……”   “把山贼绑起来。冯娟若不肯说实话,问一句,砍那山贼一刀。”明探微吩咐。   孟长评笑着领命,“属下知道了。”   真执行的时候,孟长评却没有这么温和,而是告诉冯娟,她若不肯说实话,问一句,就砍山贼一只手或一只脚,“……他统共也没长几只手几只脚,你要是能眼睁睁看着他被砍得乱七八糟的,你就别说实话。”   冯娟还没答话,山贼急了,“别砍我的手脚,我说实话!是有人拿钱买通我俩,我俩才斗胆敢把齐王和宣世子留下的!我俩也不敢伤害齐王殿下和宣世子,就是扣着人不许走,也不让外人发现……”   “谁买通你的?”孟长评一柄雪亮长刀放在山贼人手腕上,友好询问。   山贼哭丧着脸,“是,是,是……大积山第一勇士,姚,姚雄……”   王楷带着心腹风尘仆仆,赶命一般到了大积山,找到王机,问出齐王和宣捷的藏身之地,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便冲寺庙来了。   王楷赶到之时,山贼正好招出了姚雄。   王楷呆若木鸡。   完了,这下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太子已经知道了大积山第一勇士,山贼招出了大积山第一勇士,谁会相信齐王、宣世子被困不是护国公府指使的?谁会相信?   王机胆大妄为,害了整个护国公府……   ……   从前王楷一直以为,护国公府家大业大,就算父母娇惯王机,就算王机实在没出息爱惹事,也不算什么大事。哪户勋贵人家不出个纨绔子弟?   但到了这时,王楷后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王机能闯下这么大的祸事,他一定好好管教,不允许王机任性胡闹……他一定把王机关起来,不让王机出门……   可是晚了,祸已经闯下了。   王楷后悔得几乎发狂。   但王楷没有想到,这居然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更让他惊恐的是,王机快马回京,设法换了太监的衣饰混进东宫,见到太子妃,哭诉了“强留齐王”之事,求太子妃一定要救他。   王机觉得很冤,“我就是不服气齐王鞭打我,我想给他点颜色看看。我恨明探微,不想让他俩风风光光的成亲。我想让齐王误婚期,想让世人看明探微的笑话,如此而已。”   他也没啥坏心,不就是想给张鄠、明探微添添堵么?他又没有真的害人。   太子妃心疼王机,满口答应,一定会救他。   太子妃自己其实也挺难的。   她是西氏被留在东宫好几天之后,才发现太子暗中命人监视她的。   太子妃心寒了,也害怕了。   好在齐王和宣捷安然无恙的消息及时传回来,隆正帝和宣皇后放心了,太子也放心了,依旧留西氏在东宫,但不再派人监视太子妃了。   太子妃命人把王机藏到了护国公府的别院“养病”,不许外人打扰。   太子妃想设法让山贼改口供,这谈何容易?   正在太子妃焦头烂额的时候,藤王托一名女官来到东宫传话,说宣德侯府的大小姐江浩歌有机密想要禀报太子妃。太子妃也是病急乱投医,竟然同意见江浩歌。   江浩歌迈着沉重的步子,进了东宫。   江浩歌满心悲戚。   她的母亲固原郡主----不,孟瓀早就是固原郡主了----去世了。   孟瓀临终之前,要求见江浩歌。   虽然孟瓀是被圈禁之人,但临终前的要求还是被满足了,允许她们母女相见。   孟瓀已经被圈禁生活折磨得不像样子,再也不是江浩歌印象中那位优雅尊贵的固原郡主。   江浩歌看到这样的孟瓀,心酸之极。   孟瓀眼神已经涣散了,话语也很是凌乱。   孟瓀在江浩歌面前咽了气。   江浩歌悲痛欲绝。   江浩歌心中疯狂的重复:报仇,她一定要报仇!她一定要为母亲报仇!   江浩歌跪在太子妃面前,无比诚挚,“我母亲临终前告诉我,其实那天她本来是要陷害信王的,因为信王和明琅定过亲,一度以明琅的未婚夫自居,对明琅的感情应该更深。但我母亲没有想到,明琅有事的消息才传出去,诚王硬是冲到信王前面,自投罗网!这说明什么?说明诚王比信王更爱明琅!太子妃殿下,您想想,当年的诚王,如今的陛下,若是把明探微娶进门做了儿媳妇,对明探微的偏爱,肯定超过其他的儿媳妇。陛下会让明琅的爱女、会让他最偏爱的儿媳妇屈居人下么?”   太子妃眼神阴沉,“你的意思是……”   江浩歌表忠心,“浩歌所说的一切,全是为太子妃殿下着想。太子妃殿下,您无论如何也要阻止齐王和明探微的婚事,明探微不能嫁进皇家,一定不能!她如果嫁进来,将来她便会是太子妃,有朝一日还会成为皇后,陛下会把想给明琅的一切全部给到她!”   “闭嘴!”太子妃脸色铁青。   江浩歌俯伏在地,不敢再言语。   许久,太子妃才命江浩歌起身,“本宫知道了。本宫自有道理。”   江浩歌被宫女带出东宫。   江浩歌眼睛血红。   有了方才那一番话,她相信,太子妃不只不会让明探微嫁进皇家,还会不惜一切代价,打击明探微。   明探微,你有了一个强劲的敌人。   江浩歌悲凉的笑了。   她想对付明探微,但她没有力量,那怎么办?只能给明探微树立一个劲敌,让这劲敌代替她,把明探微打倒在地,永不翻身……   ……   太子妃和西氏再三商议,决定把江浩歌所说的一切,转告宣皇后。   宣皇后是位大度的正妻,她并不在意隆正帝的妃嫔、庶子庶女,但隆正帝最爱的是明琅而不是她,她还能忍么?当然不能啊。   宣皇后得知真相,自然会对付明琅,也不会允许明探微嫁给张鄠。   母女俩商议过后,太子妃亲自去见宣皇后,装出为难模样,宣皇后再三询问,太子妃方才要求摒退所有的宫女内侍,犹犹豫豫,把孟瓀临死之前的“胡话”说了说,“……或许孟瓀纯粹是胡扯,但和父皇有关,儿媳不敢隐瞒,还是想让母后知道。”   宣皇后脸色很不好,“孟瓀这个人说出来的话,你竟然当成正经话来回?”   太子妃急忙跪下请罪,“母后恕罪。儿媳知错了,儿媳以后再也不敢了。”   “蓬”的一声,似乎是花瓶落地,碎了。   宣皇后惊觉,“谁?”   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人,宣皇后和太子妃都惊呆了,“陛下?您怎么来了?”   隆正帝怔怔看了她二人许久,忽然嘴巴一歪,晕了过去。   宣皇后魂飞魄散,“陛下,陛下你不要吓我啊……”   宣皇后回想起来了,当年章和帝也曾经这样发病……皇族之中,中风之人,不在少数……   太子妃跌坐在地上,恐惧到了极点。   隆正帝中风了,她只想来宣皇后这里告个状,没想到竟然让隆正帝中风了……太子知道了,非亲手杀了她不可……   宣皇后惊恐失措的叫人,“快宣太医!快宣太医!”   太子妃爬过去,“母后,父皇怎么了?”   太子唯恐获罪,急于自保,“母后,父皇是听到他和明琅的事,才会中风的么?他真的这么爱明琅?”   宣皇后满是厌恶,“别跟我提明琅。我永生永世,再不想见到她。”   宫女内侍跑进来了,过了一阵子,太医也急匆匆的赶来了。   太子妃脑子乱哄哄的。   “别跟我提明琅。我永生永世,再不想见到她。”   “别跟我提明琅。我永生永世,再不想见到她。”   确确实实,宣皇后是这么说的。   太子妃咬牙。   一不作二不休,事已至此,只好把所有的罪责,都往明琅身上推了!   太子妃振作精神,传来内侍,“皇后有命,急召忠王妃明氏入宫。”   太子妃传皇后的话,内侍岂敢不从?急忙出宫传旨。   ……   宫墙之内,明琅席地而坐,满脸不屈。   太子妃端坐上首,女官拿着白绫、酒壶,“明王妃,你选一样吧。”   明琅冷笑,“我有何罪?”   太子妃柔声细语,“明王妃,我知道你不服气,可皇后殿下亲口下的命令,本宫可不敢违背。”   太子妃笑了,“你有何罪?明王妃,你犯下的罪,你自己不知道么?”   太子妃吩咐,“别和她废话了,动手。”   女官得令,拿起酒壶,要往明琅嘴里灌。   明琅奋力挣扎,“我乃朝廷册封的亲王妃,尔等竟敢行私刑要我的性命?你就不怕事后陛下追究,诛了你的九族?”   太子妃忿忿,“你还说不知罪?你一开口,就是陛下会为你作主,可见你有多么的肮脏!”   “呸,你才肮脏。”明琅大怒,“你肮脏,你整个护国公府都肮脏!”   明琅用力咬了女官一口,女官一声惨叫,酒壶差点撒手。   太子妃大怒,“明琅,我劝你省点力气,还可以走得体面一点。”   明琅一双美目,异常明亮,“我为什么要走?我上有高堂,下有儿女,我夫君爱我如性命,离开了我,他怎么活”……   太子妃听到这些话,格外刺耳,“这当儿还要炫耀,简直不知死活。”   “何人喧哗?”有侍卫听到这边声音不对,赶过来了。   “王权,是你啊。”太子妃看到赶过来的侍卫,竟然恰好是她娘家弟弟王权,有些兴奋,“快,听我的命令,行刑。”   “你敢?”明琅怒骂,“我是朝廷册封的亲王妃,不是你一个太子妃有权赐死的!”   太子妃傲慢一笑,“要赐死你的并不是本宫,而是皇后。是皇后要你死,懂了么?”   “行刑。”太子妃命令。   王权在护国公府一向是个小角色,连王机都能随意喝斥,太子妃的命令,他当然更是要遵从了。   太子妃毫不怀疑,下一刻,王权便会举起屠刀。   王权真的举起了刀。   王权脸色紧绷,脑海中转着无数个念头。   王女那张明媚的面庞,王女亲切的笑容,浮现在他面前。   王女柔脆的语音,不断在他耳畔回响。   眼前这位王妃是王女的亲生母亲,他真的要听太子妃的命令,要杀了这位王妃么?   王权高高举起的刀,迟迟没有落下。   太子妃扬眉,“王权,你敢抗命?”   王权挥挥手腕,陪笑脸,“回太子妃的话,小弟不敢抗命,小弟只是不中用,手疼了。”   太子妃心中恨极。   早就知道王权不中用,却没想到,竟然这么不中用。   “行刑。”太子妃喝道。   王权慢吞吞的,重新高高举起刀。   这一回,刀还是迟迟不落下。   “你又怎么了?”太子妃快气死了。   王权抬头望天,“太子妃,今天这天气,不适合杀人吧?”   太子妃如梦初醒,“王权,原来你根本就是在拖延时间!”   太子妃气急,“我回头再跟你算账!”   太子妃命女官去叫别的侍卫。   不多时,女官带着两名侍卫匆匆赶到。   太子妃吩咐行刑。   这两名侍卫听到太子妃有命,不敢违背,同时举起刀。   眼看着刀就要落下了,太子妃得意的笑。   隆正帝因为明琅中风了,明琅被宣皇后下令杀了,若太子要追责,罪魁祸首可不是她……   “住手!”伴随着一声清斥,一道修长窈窕的身影闪现在太子妃面前,“谁敢动我母亲?”   太子妃看到明探微回来了,眼中冒火,“快杀!”   “你杀不了我娘!”明探微喝道:“因为我父王也回来了!”   明探微冲那两名侍卫喝道:“你们还不快滚,等我父王到了,不把你俩撕成碎片才怪!”   侍卫正在犹豫的功夫,孟归尘赶到,将侍卫踹开,把明琅紧紧抱在怀里。   明琅方才还在奋力挣扎,这时浑身酸软无力,“归尘,我差点死了……”   孟归尘虎目含泪,“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娘,你没事吧?”明探微一脸焦急。   “娘没事。”明琅疲惫一笑,把明探微揽入怀中。   孟归尘抱着妻子女儿,久久不愿放开。   他若晚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太子妃焦急万分,调来大批侍卫,“孟归尘、明琅、明探微违背皇后命令,立即诛杀!”   侍卫们里三层外三层,把明探微等人围在中央。   孟归尘功夫再好,也很难对抗这么多的侍卫。   明琅心中难过,“和你死在一起,那也很好,只是咱们的谨儿、许儿、诺儿还小……”   她舍不得,无论如何也舍不得。   诺儿才两岁,不能没有娘……   ……   药生尘到的很及时,医术又高明之极,把隆正帝救了回来。   隆正帝还有些虚弱,声音少气无力,“药老先生,朕感激不尽……”   药生尘一摆手,“自己人,甭这么客气。陛下是小微微的公爹,我……臣是小微微的师伯……”   隆正帝不由的一笑,“既然是自己人,药老先生便不必见外,自称‘我’即可。”   药生尘也笑,“那我就不客气了。陛下和我,都是小微微的长辈,哈哈哈。”   隆正帝和药生尘越说越投机,宣皇后泪流满面,哭个不停。   “母后,父皇这不是救回来了么?”太子、魏王、洛城公主都劝,“您还哭什么呢?”   “我这是高兴的……”宣皇后泣不成声。   太子等人不由的笑了。   众人正在高兴,只听一声巨响,都给吓了一跳。   顺着声音看过去,原来是张鄠一屁股蹲到了地上。   “小六你怎么了?”众人都有些稀奇。   张鄠咧咧嘴,“我这也是高兴的……”   众人哈哈大笑。   张鄠抹去眼角的泪。   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一世,他最大的危机,原来不是祖父中风,而是父亲中风……   张鄠忽然从地上跳了起来,“微儿!”   口中叫着微儿,张鄠飞身出殿。   “这孩子傻了么?”众人俱觉好笑。   太子惊觉,“太子妃怎地不在这里?”   不对啊,为什么父皇中风,太子妃竟然会不在这里张罗、侍疾?   宣皇后脸色僵了僵,“太子妃一直不在么?”   宣皇后腾地站起身,“快,快去找太子妃!不,不,找明王妃,快找明王妃!”   “这怎么回事?”洛城公主都慌了,又觉得莫名其妙。   宣皇后额头冒汗,“别废话了,快找人!”   ……   “娘,咱们不死。”明探微脆生生的道。   “好啊。”明琅虚弱的笑。   就算下一刻便要死了,能哄哄微儿,便哄哄微儿吧。   “住手!”张鄠飞奔而至。   张鄠拨开侍卫冲进来,“微儿莫怕,六哥来了。”   明探微莫名委屈,“六哥……”含泪扑到张鄠怀中。   张鄠轻轻的、拍孩子似的小心翼翼拍着她,“微儿不怕,有六哥在。”   “太子妃要杀我……”明探微更委屈了。   “她敢。”张鄠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她要杀你,除非先杀了我。”   明探微破涕为笑,“她哪敢当着这么多的人面杀你?你父皇,你太子哥哥,你魏王哥哥,还有你公主姐姐,不得跟她拼命啊?”   这对小儿女当众倾诉情意,众侍卫都听呆了。   还可以这样?   太子妃咬牙,“把齐王拉开!其余的人,立即行刑!”   侍卫们步步逼近,太子妃高声宣布明探微等人的罪状。   明探微却从怀中取出一物,“太子妃,你看看这是什么?先帝遗命,对你还有用么?”明探微质问众侍卫,“你们呢?先帝遗命,你们敢不敢不从?”   张鄠大喜,拿过金牌,高高举起,“这是先帝亲赐的赦免金牌!我们有金牌在手,谁敢动手?”   “你们要违抗先帝遗命么?”明探微声音响亮,“你们自己不要命,家人的性命也不要了?违背先帝遗命,是多么严重的罪名!”   侍卫们犹豫了,“这真是先帝所赐的赦免金牌?”   “当然是真的。”明探微大声道:“宫中有留底,如假包抱!”   “当然是真的。”张鄠语气坚定,“当年皇祖父赐下赦免金牌,本王在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侍卫们信了,慢慢向后退。   太子妃一直在命令,让侍卫们别听张鄠、明探微的话,但侍卫们哪里听她?   太子妃是尊贵,但在先帝遗命面前,太子妃算什么?   明探微笑吟吟,“六哥,师伯立功了么?”   “那是自然。”张鄠笑答。   明探微一颗心放回到肚子里,笑看太子妃,“我师伯姓药,名讳上生下尘,是一位有起死之能的名医,太子妃听说过他的大名吧?他救治好了陛下,太子妃相不相信?欢不欢喜?”   太子妃满脸绝望。   大势已去,大势已去……   ……   太子妃被押到宣皇后面前。   宣皇后气得直哆嗦,“我怎么可能下那样残忍的命令?我怎么可能……”   张鄠体贴的替宣皇后拍背,“母后,谁都知道不可能了,是太子妃假传您的命令。”   太子大失所望,“太子妃,孤素日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谋害孤的亲弟弟?还要嫁祸给孤的母后?”   太子妃这时候知道害怕了,满脸泪水的想要求情,“太子殿下,看在虎崽的份上,饶了我吧。”   太子心确实软了软,但看看宣皇后,看看魏王、齐王、洛城公主,知道所有的亲人都不可能原谅太子妃,只好硬下心肠,命人把太子妃押下去,等候处置。   隆正帝又休养了数日,完全康复之后,亲自审问了太子妃、王机的案子。   王机胆敢暗算齐王、宣世子,罪在不赦,但念在护国公府是开国元勋,又是章和帝的外家,而且历代护国公都是忠心耿耿,看在护国公的面子上,王机免死罪,流放岭南。   山贼等人肯定是杀了,至于冯娟,和王机一同流放。   王机和冯娟都没怎么吃过苦,听到这样的判决,五雷轰顶。   王机能逃过一死,护国公府感恩戴德,发誓一定郊忠隆正帝。   至于太子妃,隆正帝心慈,看在虎崽的面子上,没有任何处置。   虽然没有处置,但太子妃知道,她算是完了。   太子妃知道,隆正帝爱虎崽,太子也是。但虎崽有她这样的母亲,前程是受影响的。   太子妃争强好胜了一辈子,不愿在众人鄙视的目光下苟且偷生。而且她是爱虎崽的,为了虎崽,她甘愿牺牲自己。   太子妃绝食数日,悄没声息的去了。   太子还是伤心了一阵子的,毕竟太子妃是他的原配发妻。   太子妃临死前揭发了江浩歌,隆正帝、宣皇后和太子,一致同意把江浩歌交给明探微处置,“毕竟是微儿的异母姐姐。”   明探微很大度,“听说藤王一直爱慕江浩歌,不如就成全了他们吧。”   李慧艳已经怀孕了。   藤王对李慧艳一向不冷不热的,李慧语替妹妹打算,唯恐藤王因为爱慕江浩歌对李慧艳不利,宁愿藤王和江浩歌一起离开。   藤王如愿纳了江浩歌进府,之后和江浩歌一道就藩。   藤王的封地偏僻荒凉,江浩歌和藤王到了封地就傻眼了。   这两人的余生,一点也不快乐。   藤王娶了江浩歌,才发现不过如此。   江浩歌用尽心机,最后还是落到了野蛮之地,闷闷不乐。   李慧艳一开始是因为怀了身孕,不便跟着藤王一起去封地,后来生下儿子,孩子还小,也不便启程。一直到了孩子十岁,再也拖延不得了,偏偏藤王死了,于是李慧艳又不用动身了。   李慧艳前半辈子靠姐姐,后半辈子靠儿子,居然一直活得很滋润,很轻松,也算得上是一位奇人。   这是后话了。   隆正帝、宣皇后亲自为张鄠明探微主持了婚礼。   “小六,你以后要让着微儿。”隆正帝交代。   “小六,微儿,夫妻之间,互敬互爱。”宣皇后嘱咐。   明探微答应得可好了,“父皇母后放心,我俩一定互敬互爱,他让着我,我让着他……”   “这可不行。”张鄠很有男子气概的给否了,“必须是我让着微儿。好了,别跟我抢,我让着你。”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明探微不好意思了,“我偶尔也可以让让你的,我真的可以……”   “没的商量。”张鄠一脸严肃,“只能我让着你。必须是我让着你。”   “小六你也太客气了吧?”众人调侃,“你就这么爱让着你的小王妃啊?”   “那当然了。”张鄠得意吹嘘,“我都答应过了,会把微儿当作掌上明珠,那怎么能让微儿让着我呢?你们说是不是?”   满堂欢笑声中,明探微脸红了。   她悄悄握了张鄠的手,“六哥,小时候说过的话,你一直没忘?”   “没忘。”张鄠满目深情,“答应过你的话,我永远不会忘。”   她,永远是他的掌上明珠。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这章一万多字,大多数放到作者有话说了,追文福利。   谢谢大家,这本书到这里,正文就完结了。   明后天写番外,争取尽快写完。   大家想看谁的番外,也可以留言告诉我。 第111章 番外   婚后, 明探微想和张鄠一起就藩,“六哥你的藩地在哪里?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张鄠拿出一张舆图,“来, 你喜欢哪里, 我便去跟父皇母后央求。”   “偏远一点可不可以?”明探微边挑边问:“不够富庶繁华,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张鄠也不问原因, 一口答应。   明探微就挑了几个地方, “这里, 这里, 还有这里, 无论哪一处都行。”   张鄠拿了舆图去找隆正帝, 隆正帝怅然, “就什么藩?你和微儿才成亲不久, 当然是在京城安安稳稳的住上几年再说。”勉强看了眼张鄠要求的藩地,“这也太偏了吧?你和微儿去这么荒凉的地方,会吃苦的。”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会吃苦?”张鄠微笑,“我俩能守在一起,就算喝凉水也是甜的。”   隆正帝不禁笑了,“小两口如此和睦,甚好甚好。”把张鄠夸了一通,藩地的要求驳回,“就什么藩,你二哥二嫂还安生在京城住着,且轮不到你呢。”   张鄠在隆正帝这里碰了壁,又找到宣皇后,结果是一样的:就藩?没门。   张鄠到太子面前发了通牢骚,“我和微儿想就藩,想挑个偏僻的小城,把小城变成富庶繁华的大城,父皇母后为什么不许?”   太子觉得奇怪,“为什么不直接换一个富庶繁华的大城呢?”   张鄠得意,“小城变大城,显着我和微儿能干、功劳大嘛。没办法,微儿菩萨心肠,就想一处处的去到偏僻荒凉之处,为那里的百姓谋福利,兴修水利,劝课农桑,还要办学堂办医院,让老百姓都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孩子有学上,生病有药医。”   “果真是菩萨心肠。”太子很是欣赏,“六弟,你和六弟妹的这个想法,实在太是好了。”   太子不遗余力的夸奖了新婚小夫妻,但和隆正帝、宣皇后的说辞一样:六弟、六弟妹还年轻,先在京城住着历练历练,将来再到边疆大显身手。   “六弟,你和六弟妹如果闲着,正好可以帮大哥一个忙。”太子可能是怕张鄠继续纠缠就藩的事,给他俩分了一个任务,“太子妃的人选,你俩帮忙看看。”   “不许拒绝。”太子见张鄠似乎想摆手,忙制止他,“你也知道,太子妃会是虎崽的继母。你疼虎崽么?六弟妹疼虎崽么?那为了虎崽,你俩也不能袖手旁观吧?”   这理由实在太强了,张鄠反驳不了,应允了,“我和微儿一定放出眼光,为了给虎崽挑一个顶好顶好的母亲,出自己的一份力。”   太子笑容欣慰。   太子妃的人选,他自有道理。不过把这么件棘手的事交给了六弟、六弟妹,这小两口还能惦记着就藩不成?父皇母后,还有他,耳根子至少能清净一阵子了。   张鄠回到齐王府,和明探微商量起太子妃的人选,“大哥说,为了虎崽,咱俩也不能不管。”   明探微算是服气了,“这事怎么管?弟弟、弟妹来挑未来大嫂?”   她摆手,“挑美女我是没兴趣的,若是来一帮美男子让我挑选还行……”   张鄠直起身,“挑美男子?”   明探微嘻嘻一笑,“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为了二姐三姐和四姐呀。”   张鄠松驰下来,“原来如此。”   明和畅、明向欣、明婉愉,婚事都还没定。   明和畅是未婚夫忽然去世,明向欣和明婉愉则是吃亏在明琳官太小,择婿时很受限制。   “不如这样吧。”明探微有主意了,“我看太子妃的备选总共有六位世家千金。太子妃只有一位,剩下的那五位,也不能让人家空手回家对不对?应该给介绍一位如意郎君。咱们在府中宴客,女客嘛,就是这六位千金,再加上我二姐三姐四姐,和亲戚家的小姑娘们。男客嘛,就是优秀的未婚男青年。”   “主要是挑美男子?”张鄠打趣。   明探微嘻嘻笑。   张鄠决定了,“挑美男子的事,还是交给我吧。微儿你只负责招待各家千金。”   “你又不知道我二姐三姐四姐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会提前做好功课的。”张鄠信心满满,“放心放心,二姐三姐四姐的如意郎君,包在我身上。”   明探微还想提意见,不过张鄠接下来的一句话,说服了她。   张鄠说,“微儿,我觉得吧,还是男人了解男人,你说呢?”   对哦。还是男人了解男人。   明探微愉快的同意,“那美男子由你来挑。”   张鄠低头一笑,不无得意。   ……   齐王府发出了秋日雅集的请贴。   接到请贴的人家,都开始提前做起准备:穿什么衣饰,坐什么车,带什么人,准备什么才艺,是要做诗、作画,还是抚琴、下棋……   齐王每天都会邀请在请客名单上的未婚青年一起游玩,或是打猎,或是饮酒赋诗,有时还会同往医学院、慈幼局等地。   “二姐喜欢才子。”张鄠每天都要给明探微汇报情况,“今天我宴请的七八位客人,都是青年才子,有的擅长赋诗,有的擅长画画,他们的作品我都让人给二姐送去了,让二姐先挑挑看。”   “三姐喜欢英武将军。今天我请十几位青年公子一起在演武场比试。三姐女扮男装在旁观看,还没来得及问她是不是有合眼缘的。”   “四姐对医术很感兴趣。我带一些人去过医学院,不过可惜,四姐都没有看上。下回再挑好的吧。”   明探微对张鄠的表现很满意,“齐王殿下费心了。”   张鄠凑将过来,“敢问王妃,可有什么奖励?”   明探微很是谦虚和气,“一个亲吻,是不是简慢了一些?”   张鄠脸一红,“不简慢。”拉起她就进了内室。   “做什么?”女子的惊呼声。   “亲吻啊。”男子低沉缠绵的笑声。   房外的侍女们羞红了脸,掩住了耳朵,吃吃笑。   齐王和王妃□□爱啦。   明和畅欣赏才子池玉成的诗,池玉成也想迎娶一位才女,两人曾在齐王府偶遇过,彼此有意。   池玉成的父亲池侍郎原来是名木匠,以工艺精巧卓绝著称,有“成鲁班”之称。后来到工部任了侍郎,京中三大殿遭受火灾,就是他主持重建的。   池玉成虽是侍郎之子,但因为池侍郎是木匠出身,世家大族看不起,不愿联姻。   明阁老却不在意这个,“先父那一代,也是在乡下种地的。”对于出身,毫不在意。   池侍郎的妻子姓新,淳朴善良,性情温柔。官场上的事她始终也没弄懂,就盼着能娶个儿媳妇进门,好让儿媳妇当家,她就不必硬着头皮出门应酬了。   大太太和新氏见过面之后,也同意了这门亲事。   明和畅嫁到池家,可能要多操点心,要管家理事,但不会受婆婆的气。   大太太的判断不错,果然明和畅和池玉成婚后,池侍郎、新氏对儿子儿媳百依百顺,“独儿独妇,宝贝之极,两个孩子想怎样,咱家便怎样。”   明和畅日子顺心,明阁老、大太太对这门婚事非常满意。   明向欣在张鄠宴请的客人当中,看上了最年轻、最俊美的曾乔。   曾乔是航海侯曾赫的小儿子,父母宠爱,无忧无虑,并不想很快成亲。不过,听说女主是明家的姑娘,曾乔有点兴奋,“那我可以跟忠王殿下学功夫么?忠王殿下会不会拿我当自家子侄看待?”   张鄠含笑告诉他,忠王会拿他当自家子侄看待,不过他如果胆敢对不起明向欣,忠王便不客气了。   “本王也不会客气。”张鄠补充。   曾乔搓搓手,嘿嘿笑,“我如果娶了明家三姑娘,岂不是成了殿下的姐夫?这还怪好的。”   张鄠:“……”   明探微相看过曾乔,有点顾虑,“三姐姐,他好像还跟个孩子似的……”   “没事。”明向欣对自己很有信心,“这个小孩,我能管住他。”   明探微粲然。   明向欣既然这么有信心,曾乔又乐意,明探微自然乐见其成。   明琳、章氏和航海侯夫妇见了个面。   曾乔是小儿子,他的婚事,只要姑娘好、曾乔乐决,航海侯夫妇并没有意见。   航海侯表态,“将来两个孩子成了亲,若是曾乔胆敢对媳妇儿不好,我一准儿打断他的腿……”   “用不着用不着。”明琳热情洋溢,“曾乔要是对欣儿不好,我家把欣儿接回娘家就行了。”   章氏是很愿意和航海侯府结亲的,真和亲家见了面,心里却酸酸的,接着明琳的话说道:“对啊,我家一向如此,明王妃和离之后,在娘家住了好几年呢。”   航海侯、航海侯夫人大吃一惊,肃然起敬。   他们本来以为明琳官小,明琳、章氏肯定是上赶着的,没想到明琳、章氏这么有骨气。   “曾乔,你可一定对媳妇儿好啊。”航海侯夫妇交待曾乔,“要不然媳妇儿生气回娘家了,那可就不容易接回来了。”   曾乔本来很是散漫,被他父母这慎重的语气弄得也紧张起来了,“好,我记住了。”   媳妇儿不好惹。媳妇儿不好惹。媳妇儿不好惹。曾乔在心中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明向欣和曾乔成亲之后,果然把曾乔给“管”住了。   曾乔喜欢明向欣大方明快,也乐意被她管。   小两口日子过得很滋润。   明婉愉的婚事是最难办的,因为她不只父亲官职小,还是庶女。讲究的人家,不愿给嫡子聘一位庶女为妻,庶子的教养又大多跟不上,或者本人是有出息的,但生母难缠,实非良配。   明婉愉也不着急,“在娘家多自在啊,我才不想出嫁。”   明琅支持明婉愉,“慢慢挑。若实在挑不出好的,跟着姑母去铜城也可以。”   孟归尘更直接,“实在不行,在忠王府招个上门女婿。”   章氏翻了个大白眼。   就明婉愉这样的,也配大家都对她这么好?   不过,明婉愉的婚事不用她操心,将来也不用她出嫁妆。章氏也就不管了。   明婉愉经常到明氏医学院去,也经常去明氏药堂。   明氏药堂很大,前面是铺子,后面是二层小楼,掌柜的、店员等,大多住在这里。   明氏药堂旁边,是一家药酒铺子。铺子不大不小,和明氏药堂一样,前面是铺子,后面可以住人。   明婉愉每回去明氏药堂,都会到药酒铺子里坐一坐。   “来了。”老板娘温柔的打招呼。   “嗯,来了。”明婉愉掩饰不住的雀跃欣喜。   老板娘端上清亮香甜的果子酒,明婉愉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快活极了。   一位老嬷嬷从后面走出来,“老屈真是没说的,派她几个儿子过来,把力气活都给咱们干了……哎哟,这不是四姑娘么?我这老眼昏花的,才看见。”   “郑嬷嬷好。”明婉愉笑道:“您老人家身子越来越硬朗了。”   “有个好闺女,还有两个可爱懂事的小孙女,我老婆子整天笑不拢嘴,身子能不硬朗么?”郑嬷嬷吹嘘。   老板娘抿嘴笑。   “娘,阿婆,我们回来啦。”两个女童人还没进来,声音已经到了。   “丽朝,丽阳,洗把脸再进来。”老板娘温柔嘱咐。   “知道了。”外面响起哗拉拉的水声。   两个十岁左右的女童一进来便伸出手,“娘,我们洗脸了,还洗手了,洗得可干净了,不信你看看……”见到明婉愉,女童惊喜的咦了一声,一左一右坐到明婉愉旁边。明婉愉忙把果子酒收起来,“小孩子不能喝酒,只能喝糖水。”老板娘果然把果子酒端下去,换了糖水,一人一碗。   两个女童一边喝糖水,一边发表感想,“唉,咱俩啥时候才能长大啊?长大了就能喝酒了。”   童言童语,逗得大家都笑了。   这老板娘就是明婉愉的生母连采莲了,两个女童是她和柴永昌的孩子。她和柴永昌的日子虽不富裕,却也平静,但数年前柴永昌的叔叔中了进士,找过来了,不满连采莲只生了两个女儿,逼着柴永昌和连采莲和离另娶,生儿子延续柴家香火。柴永昌和连采莲是有感情的,但他这个人一向懦弱没主意,被他叔叔逼着,还真就同意离开连采莲,另娶他人。   连采莲同意和离,但两个女儿必须跟着她,而且两个女儿以后要跟她姓连,之后和柴家再无干系。   柴永昌不愿意,“和离了,女儿也是我的,也要跟我姓柴。小时候你养着,女儿长大了,我给她俩找婆家、备嫁妆。”   连采莲不干,“要么不和离,要么女儿归我,跟我姓。”   柴永昌的叔叔重男轻女,“两个小丫头片子,就是养大了又有什么用?就是姓柴又有什么用?又不能延续香火。”   最后连采莲还是跟柴永昌和离了,两个女儿都给了连采莲,改姓连。   连采莲给两个女儿起了大名,一个叫连丽朝,一个叫连丽阳。   连丽朝和连丽阳,都在明氏医学院读书。   两个女娃娃是药生尘救回来的,又都聪明伶俐,药生尘很喜欢她俩,收了当徒弟。   药生尘年事已高,以后恐怕没有精力再收弟子,所以连丽朝和连丽阳,算是关门弟子了。   连采莲开了这家药酒铺子,干娘郑嬷嬷在铺子里帮忙,另一个干娘屈嬷嬷虽在自己家里养老,却经常派她几个儿子过来帮忙。铺子里的力气活儿,都由屈嬷嬷的儿子们包了。   明婉愉很喜欢这里,坐了很久,天色晚了,才依依不舍的准备离开。   郑嬷嬷自告奋勇送她出来,看着四下里无人,偷偷摸摸的告诉她,“王四爷年纪和她差不多,膝下一儿一女,都是斯斯文文读过书的,她嫁了王四爷,又有什么不好?可她死活就是不肯答应。”   明婉愉道:“那便由着她吧。”   连采莲不想嫁人,很正常。连采莲嫁过两回,头回是被人拐子卖给了章氏,在章氏手底下讨生活,很是艰辛。第二回 嫁给柴永昌,一个懦弱的男人,不能给她遮风挡雨,只会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嫁第三回,若是再遇人不淑,有什么意思。   “可是,可是……”郑嬷嬷吭哧半天,“可是,王四爷真是个好人……常常来光顾,什么忙都肯帮……”   明婉愉不想再听下去了。   什么王四爷,什么好人,连采莲好不容易过上平静日子,不能再被臭男人打扰了。   再说了,丽朝、丽阳这么小,万一连采莲嫁得不好,两个娃都得跟着遭殃。   “怎么劝劝她呢?”郑嬷嬷绞尽脑汁。   “不用劝了。”明婉愉制止,“是我不想让她再嫁人了。”   郑嬷嬷手足无措。   四姑娘不想让采莲再嫁人,采莲肯定会听的。这可怎么办才好?   “采莲还年轻啊。”明婉愉已经走远了,郑嬷嬷低语喃喃。   明婉愉出了药酒铺子,发现有个年轻男子怒目瞪着她。   明婉愉懒得理会,上了自家的马车。   闹市之中,车也不比走路快多少,走走停停。   明婉愉偶尔从车窗望出去,发现那瞪她的年轻男子,竟然一直跟在旁边。   明婉愉皱皱眉头,吩咐车夫去把人赶走,谁知年轻男子冷笑,“繁华街道,她走她的,我走我的,她管得了我不成?”车夫回来禀服,明婉愉想了想,“他说得倒也有道理。算了,别理他了。”   年轻男子却追上来,大声理论,“你管得了老板娘的婚事,你本事好大!你有本事把我赶出京城啊,你赶啊。”   明婉愉眉头皱得更紧了。   听他的口吻,似乎是因为连采莲的婚事而不满。他是什么人呢?   车夫好意和那年轻男子对答数句,禀报道:“四姑娘,他叫王枫,是王四爷的儿子,主要是替他爹抱不平。”   车子过了闹市,到了一条小道,王枫赶上来,和明婉愉不依,“我爹爹家世好,人品好,还很有学问,哪点配不上老板娘了?”   “你爹这好那好的,为什么一定要娶老板娘?”明婉愉反问。   王枫哼了一声,“因为老板娘人好,温柔体贴,惜老怜贫……算了,跟你说这个,你这跋扈女子也不会懂的。”   “我怎么跋扈了?”明婉愉怪叫。   “你就是跋扈!”王枫断言。   “呸!”   “哼!”   明婉愉和王枫莫名其妙吵了一架,气冲冲的正要吩咐车夫赶车,却发现一个连路也走不稳的小娃娃一个人扯着嗓子哭,歪歪扭扭的跑,而另外一辆马车快速驰了过来……   明婉愉大惊,“小心啊!”什么也顾不得了,冲那小娃娃便跑过去了。   眼看着马车就要撞上孩子了,一个人影闪过,稳稳的把孩子抱了起来,闪在一边。   明婉愉大喜。   但看清楚了抱着小娃娃的是王枫,明婉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小娃娃的母亲一脸焦急赶来,接过孩子,千恩万谢。   “不必客气。”王枫彬彬有礼。   小娃娃的母亲要请问姓名,要下拜,王枫闪身避开,“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小娃娃的母亲抹着眼泪走了。   明婉愉刮目相看,“原来你这个人,还不算太坏。”   “你也一样。”王枫不自在的转过脸,“虽然跋扈不讲理,但还算善良。”   看到小孩子遇险便不管不顾的往上冲,傻归傻,心地真不坏。   明婉愉哼了一声,得意的转身上车。   王枫这回没有追上去。   但一直目送明婉愉的马车离开。   过了几天,护国公府的四爷王况,托媒人登门,为他的儿子王枫向明婉愉提亲。   明阁老纳闷,“王况是护国公的嫡出幼子,和咱家一向没什么来往,怎么忽然来提亲了?”   大太太也纳闷,叫来明婉愉,“愉儿,你听说过王家的四爷么……”   明婉愉脸色一变,忿忿道:“这人也太讨厌了吧?”   大太太还有一半话呢,“……王四爷托了媒人,为他的儿子王枫提了亲。”   明婉愉忽然脸色绯红,“大伯娘说什么呢?这是我应该听的话么?”捂着脸跑了。   大太太恍然大悟,笑得不行。   明阁老、大太太仔细打听了,知道了明婉愉和王枫曾经一起救过个小娃娃,也就明白了,“原来如此。”   明琳这当爹的原来一直不怎么合格,最近忽然就慈爱了,要亲眼见见王枫。   王枫来明府拜访,明琳考过王枫的学问,笑得见牙不见眼,“这孩子可以的。”   章氏满心不服气,“护国公府啊,大户人家,能看得上婉愉?”   不过章氏再不服气也没用,明琳对王枫太满意了,已经满口答应了。   护国公府是本朝第一国公府,而且老护国公是章和帝的亲舅舅,曾经还是明探微和张鄠的媒人。虽然出了个太子妃,还出了个王机,但不论是护国公,还是世子、王楷,对隆正帝都是忠心耿耿的。   明阁老猜测,护国公府之所以会提亲,一方面是因为王枫喜欢上了明婉愉,另一方面,护国公府是真的想和明家修好。   明阁老和明老太太、孟归尘、明琅、明玕等人商议过后,同意了这门婚事。   护国公府送来的聘礼,特别厚重。   明家当然是要面子的,既然收了厚重的聘礼,这嫁妆也便要往上加。章氏为此酸得不行,说了许多抱怨的话。明阁老和大太太索性把明婉愉过继到了大房,所有的嫁妆,大房来出。   这下子章氏没话说了,但心里更酸了。   以后明婉愉见了她,连声母亲也不用叫,她变婶婶了?   明琳有点舍不得。   他对明婉愉倒没啥感情,只是和护国公府做亲家,很荣耀啊。   不过他名下财产不多,能省一份嫁妆,他能留给明智、明易的家产就更多一些。他还是很动心的。   毕竟还是儿子重要,家产重要,最后明琳也同意了,“那就麻烦大哥大嫂了。”   明婉愉以明阁老之女的身份出嫁了。   连采莲本来不同意嫁给王四爷,但明婉愉的婚事确定之后,她改了主意。   她托媒人请来王四爷,当面允婚。   王四爷欣喜不已。   王四爷是护国公的嫡亲儿子,不过他出生的时候,和郑庄公出生的时候情形一样,几乎没要了护国公夫人的命。因此,护国公夫人从小就不喜欢他,他少言少语的,护国公整天忙,也忽视了他。王四爷从小缺少父母的关爱,长大之后娶了妻子,妻子又在生了一儿一女之后去世,他也就心灰意冷,不再续弦,一心一意养大两个孩子。   王四爷不学文不习武,经商。做为一名商人,他温和守信用,多年来虽然没有发大财,却也是殷实的。   王四爷爱上连采莲,是他那天在街上闲逛,遇到两个泼皮打架,他紧着想躲开,跑得急了,扭了脚。   连采莲请人把他挪到路边,拿药酒过来让他擦。   素手纤纤,皓腕如玉,温柔入骨。   王四爷就是那时动的心。   王四爷想娶连采莲,但怕护国公不答应,找到护国公,期期艾艾,吞吞吐吐,护国公不耐烦了,“你这样的人,谁肯嫁你都是你的福气,为父没意见。”   王四爷大喜。   护国公夫人去世很久了,护国公又答应了他,他可以提亲了!   谁知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提亲,连采莲就是不肯点头。   就是他要为儿子操办婚事的时候,连采莲同意了,双喜临门啊。   护国公府接连办了两场喜事。   明婉愉新婚次日拜见高堂,见到的却是连采莲,惊得许久许久,动弹不得。   “婉愉,婉愉。”王枫悄悄叫她。   明婉愉还在发呆,“我是不是在做梦?你掐我一下……”   王枫乐了,“你没在做梦,这是真的,我爹爹还是娶了老板娘。”   王枫很有些得意。   护国公府人口众多,这时济济一堂,不少人低声议论,“新娘子这是怎么了?”   甚至有人轻蔑讥笑,“庶女就是庶女,这教养就是不行。”   “谁在胡说八道?”一位浓眉大眼的少女勃然大怒,“有胆子给我滚出来说清楚!”   讥笑声没了。   少女环顾四周,大眼睛中满是警告。   讥笑声真的没了。   几位千金小姐都觉无奈。   毕竟大家都要脸,但是四房这位王檀姑娘泼辣无比,说话做事不留情面,还是少惹她为妙。   你说说,她爹娶了个经商的老板娘,她哥娶了个庶女,这都是很丢人的啊,可你当着她的面哪怕透露一点点讥笑的意思试试?她能撕了你。   罢了,这位王檀姑娘,实在惹不起。   明婉愉迷迷糊糊的,拜见了高堂。   迷迷糊糊的,见了一位又一位长辈。   认完亲,回了房,她还在发呆。   王枫笑问:“老板娘成了婆婆,请问娘子,你感想如何?你乐意唤老板娘做娘么?”   明婉愉呵呵笑,“乐意之至。”   明婉愉笑得倒在了床上。   世上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   四房的新夫人嫁过人,还带了两个拖油瓶嫁过来。四房的少夫人呢,则是位庶女,据说教养很不好。   护国公府的女眷冷眼瞧着,都等着四房开始闹,闹得不像样子。   谁知道四房不只很平静,而且很和谐。   丽朝和丽阳,亲呢的叫明婉愉“姐姐”,新夫人对少夫人宠得跟什么似的,亲手做羹汤。   王四爷觉得家里什么都好,就是夫人待儿媳妇实在太好了,好得他都嫉妒。   “我媳妇儿对你媳妇儿,是不是太好了一点?”王四爷疑惑的问过王枫。   王枫飘飘然,“没办法,我媳妇儿招人待见,哈哈哈哈哈哈。”   王四爷呸了一声,转身走了。   王四爷回房,本想和夫人温存片刻,谁知少夫人舒舒服服的坐着,夫人在给她梳头。   夫人那个动作温柔得不像话,好像少夫人还是个小娃娃一样。   王四爷偷眼瞧了一会儿,牙都是酸的。   这是他新娶的媳妇儿,应该给他梳头,不应该是儿媳妇吧。   王四爷常常是忍不了了,亲自去找王枫,“去把你媳妇儿叫回房。”等王枫把明婉愉叫走了,王四爷施施然回房,“夫人,为夫回来了。”   不光夫人对少夫人好,丽朝和丽阳有了好东西,也经常跑去送给明婉愉。   王檀都有吃醋了,“朝朝,阳阳,我也是姐姐,我怎么没份啊。”   丽朝、丽阳不好意思了,也送王檀一份,“檀姐姐你也有的。忘不了你。”   王檀拉着两个女童追问,“她就那么好?”   两个孩子点头,“嗯,就那么好。”   王檀呆了片刻,嫣然而笑。   她只有一位亲哥哥,哥哥娶了位好嫂嫂,喜事!   ……   虽然二姐三姐四姐的婚事都办过了,明探微却还要继续担任红娘。   太子妃的人选还没定呢。   原来的六位备选,太子全部给否了,又列了另外的六位千金。   “六哥,你说太子哥哥是不是瞧着咱们太闲了,故意给咱们找事干啊?”明探微有了这样的疑问。   张鄠气愤,“这不是消遣咱俩么?”   小两口找太子算账去了。   小两口兴师问罪,太子也不着急,只是慢条斯理的问他俩,“还想就藩么?”   不想了啊?好吧,那可以说实话了。   太子妃已经选定了,是护国公府的王檀。   王檀是虎崽的姨母,疼爱虎崽,这是很要紧的。而且王檀豁达大度,光明磊落。   “王檀?那不是我四姐姐的小姑子么?”明探微惊了。   “那咱们岂不是亲上加亲了?”太子做出惊讶模样。   太子和张鄠、明探微,相顾而笑。   “太子哥哥,你早就有太子妃的人选,可是你遛我们,耍我们……”明探微控诉。   太子笑道:“你俩再提就藩试试?看看大哥能不能给你俩再找些刁钻之极的事情……”   “不提了不提了。”明探微和张鄠连声保证,一起溜了。   太子失笑。   太子拿起一幅画像。   王檀。   希望这位王檀姑娘真的光明磊落。   东宫,再也不能有王樱那样的太子妃了。   ……   王檀最初很不愿意成为太子妃。   她好好的一位未婚少女,为什么不能嫁一位初婚男子,却要给虎崽当后娘呢?当然虎崽很可爱,但她还是不愿意当后娘。   护国公府因为又出了位太子妃而喜气洋洋,唯有王檀闷闷不乐。   王檀想找丽朝、丽阳解闷,无意中却听到了连采莲和明婉愉的对话。这才知道,原来连采莲是明婉愉的生母。   “所以,你答应了我爹爹的求婚,是因为嫂子?”   “为了我所爱的人。”   连采莲声音和平时一样温柔。   王檀细细琢磨着,“你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连采莲为了女儿,嫁到护国公府。   她王檀为了自己的亲人,为了自己所爱的人,要成为这世上最有权势、地位最尊贵的人。这样,她可以把自己的亲人保护得很好,没人可以再看不起她的父亲、她的兄长。   王檀嫁进东宫,成了太子妃。   她亲自带虎崽,视如己出。   西氏进宫看望虎崽,失望的发现,虎崽和王檀,感情实在太好了。她这位嫡亲外祖母,都要靠后了。   王檀抱着虎崽,向西氏微笑。   西氏慌乱低头。   她从前一直看不起四房,这时却发现,王檀已经高高在上,她需要仰望了……   ……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结。   谢谢大家,有缘再见。   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