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太子抢婚之后》 作者:明月像饼   文案:   明珠是家中不受宠爱的庶女。   一朝入了太子殿下的眼。   便被送到了他的别院,成了他的外室。   四五年被锁在小院里不见天日。   直到有一天。   太子殿下要娶亲,毫不犹豫赐她一杯毒酒。   明珠才知道太子殿下并没有那么喜欢她。   重生之后。   明珠一心只想逃离冷酷无情的太子殿下。   男人嫌她身份低不能娶她,她说好。   男人见她乖巧懂事,对她多了几分怜爱,说:“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明珠表面上假装很感动,结果等到时机一成熟 ,肚子里揣着崽立马跑了。   人跑了之后,太子殿下才深刻体会到后悔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   tips:喜欢就看,不喜欢就撤。   可以不爱,请勿伤害, 相互尊重,你好我好大家好。   CP:冷情太子X娇软美人   她逃他追的狗血文学。   一句话简介:她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立意:拒绝包办婚姻,反对封建迷信。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主角:明珠 ┃ 配角:赵识 ┃ 其它: ============ 第1章 被强取豪夺的她重生了。……   京城一连下了好几天的冬雪,这日总算放晴,阳光穿过琉璃瓦窗,争先恐后照进里屋。   暖屋里令人面红耳赤的合欢味闻着正浓。床上的女人还未睡醒,精致嫩白的半张小脸藏在织金锦被里,墨色丝滑如绸缎的长发懒懒铺开,单薄透气的中衣松松垮垮穿在身上,腰带开了两结,衣衫凌乱。   明珠睡得正熟,玉白的小脸透着粉黛,漂亮的眉眼里透着微醺的春色,一副刚承完宠的娇媚模样。只不过眉头逐渐蹙紧,似乎做了不好的噩梦。   丫鬟们轻手轻脚收拾昨晚的狼藉,捡起地上撕破的衣裙,一张张小脸红了个通透。   太子殿下今早穿戴整齐,一丝不苟从房里出来,看着温文尔雅,如玉般清冷,没想到在床笫之事上如此孟浪,昨夜屋里动静不小,姑娘定吃了不少苦头。   不然也不会到了日晒三竿,还没睡醒。   厨房一早就煎好的避子汤热了三回,明珠姑娘再不起床,这药就得让厨房的人重新煎了。   明珠从被子里伸出削瘦白皙的手指,掀开红色的床幔,慢慢坐起来。   她浑身酸痛无力,胳膊酸的抬不起来,下床的时候一双腿差点站都站不住,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穿好衣裳。   伺候明珠洗漱的丫鬟闻声进屋。   碧莹端来刚熬好的避子汤,放在明珠跟前,犹豫片刻,抿唇用很小的声音提醒,“姑娘,先把药喝了吧。”   明珠盯着碗里黑乎乎的汤药,轻抿薄唇,微蹙黛眉,看着似乎是不情愿喝,但又好像不是。   过了半晌,碧莹正准备咬牙再催一催。明珠自个儿端起面前的药碗,仰起细细的脖颈,一口气灌进肚子里。   碧莹松了口气,赶忙将蜜饯递过去,“姑娘,吃颗蜜饯去去苦味吧。”   明珠皱着眉,说:“不用了。”   碧莹有些奇怪,以前明珠姑娘总是嫌避子汤味苦,每次喝药后都要吃几颗蜜饯才能缓过来。碧莹小心翼翼观察她的脸色,不得不说,明珠姑娘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女人,素面朝天亦有惊心动魄颠倒众生的美貌,眸如山水眉似画,唇红齿白,漂亮精致。气色红润,好似含苞待放娇艳欲滴的花蕾。   明珠姑娘看着不像是气恼难过的模样,碧莹还是开口劝慰:“姑娘放宽心,不必难过,您现在身子骨弱,太子殿下才让您喝药避孕,等将来身体调养好了,殿下定会让您生养。”   明珠闻言微微一笑,她其实并不觉得难过。但是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   “你出去吧,我再歇一歇。”   “是。”   房门轻轻关上,将刺眼昏黄的日光一并挡在屋外。   木窗支起一半,明珠望着窗外的风景,思绪已经飘远。   碧莹说的不对,赵识并非是因为她身子骨弱而不让她生养,上辈子她被赵识养在望月阁,喝了五年的避子汤,后来因为吃了太多汤药,难以受孕。   而且有些事情直到她死,都没有变过。   赵识嫌她身份低微,不会在迎娶太子妃过门之前,让她这个没名没分甚至连侍妾都算不上的人生下孩子。   赵识是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风光月霁,言行礼数都是被众人交口称赞的模范。   他很好看,多数时候也是温柔的。但温柔的人才最无情。   明珠是家里不受重视的庶女,母亲身份卑微,早年过世。她在明家无人庇佑,但她聪明,没抢过家中几位姐姐的风头,倒也平安无事的长大。   明珠刚及笄时,邻居竹马刚中了江南省考,说要娶她。   不日他亲自登门求亲。   男有情女有意,于是明珠顺利和心意相通的竹马定下了婚约。   明珠那时满心欢喜等着出嫁,成日待在屋子里做女红,红着脸给对方绣了个鸳鸯枕套。   说巧也不巧,那日明家设宴,太子殿下低调出席,喝了点酒去湖边吹风。   明家几位嫡女在明珠定亲后,就没防着她,原本按照明珠的身份,没资格参加这种宴会,这回破例让她露了脸。   明珠悄悄藏了两块自己爱吃的芙蓉糕,便回了后院歇息。   又见天气好,后院湖畔没什么人。她就大着胆子去湖边采摘莲蓬。   夏日里枕着阳光,她穿着轻衫薄衣,透白的小脸被光线晒的微微泛红,乌发随风而散,她脱掉鞋袜入了水,岸上的丫鬟急的跳脚,“小姐,你快些上来呀,让人看见就不好了。”   明珠对她笑了笑,“哎呀你别怕,咱们这里没人会来。”   她满载而归,上岸后穿好袜子和鞋,怀中抱着一堆莲蓬,眉眼间笑意灿烂,漂亮又干净。   她还丝毫没有察觉,不远处的长亭内,男人安静注视了她很久,深不可测的目光从她的背影慢慢收回。   赵识醒酒吹风,回到前院脑子里还是方才少女笑颜灿烂的画面,比那荷花还要清甜几分。   临走时,明家大爷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将太子殿下送到大门外。   赵识上马车前口吻随意打听了那个在湖边摘莲蓬的少女是谁。   明家大爷命人去查探,得了消息后,即刻回话,“是我的侄女。”   赵识嗯了声,“叫什么?”   明家大爷当时一愣,琢磨不透太子是什么意思,低着头回答:“明珠。”   赵识记下名字,便没有再说什么。   明家大爷转头就忘记了这个插曲,谁知过了几天,他便收到东宫递来的消息,要他将明珠送过去。   明家大爷吃了一惊,太子温和有礼,可从来没听说过他还会做这种事。   他差人递话,说这位侄女已有未婚夫,明年开春便要成婚了。   太子那边却说已经知晓这件事。   明家大爷心里清楚太子殿下仅仅是表面客气和善,骨子里的血是冷的,心狠手辣,斩草除根的事情不知做了多少。   他无论如何都不敢得罪太子殿下,狠了狠心,私下直接将明珠送到太子府邸。而后毁了婚约,当作这桩婚事不存在。   明珠想过逃跑,被送进守卫森严的太子府的头一天,就想趁人不注意跑了 。   她费了很大的力气翻出后院,双脚沾地就被面无表情的侍卫绑了回去。   房门被嬷嬷上了一把重重的锁,窗户也被他们封死 。   明珠等了好几个时辰,夜色浓稠时,听见屋外开锁的声音。   她的手指不由自主揪紧身下的床单,小脸煞白,紧咬齿贝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她的眼睛里含着浅浅的水光,湿润的双眸瞧着饱含春意。嫩白丝滑的脸蛋在烛火映照下更添几分柔美。   男人缓步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端详她的脸,沉默不言,周身的气质冷若冰霜。   明珠颤颤巍巍睁开眼,面前的男人好看的让她愣了愣,她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可怜兮兮地说:“你…你放过我吧。”   男人挑眉,抿唇沉默。   明珠听说过太子的好名声,他是温柔的、善良的、很好说话的一个人。   她鼓足勇气,抓住他的衣摆,边掉眼泪边求他:“我…我有未婚夫,我们都快要成亲了。”   说话的嗓音带了哭腔。   男人听完后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嗯。”   一个字,和他的气质相同的冷淡。   他忽然伸出手,冷冰冰的手指头用力捏住她下巴,声音里也带着寒意,一点都不像外界传的那么温柔,他面无表情地问:“听说你下午想出去?”   明珠止住了哭声,湿漉漉的眼睛像受惊的小鹿。   男人唇角上扬,嗤笑了声,看着她害怕的目光,用指腹轻轻替她抹掉脸颊上的泪珠,“你那个未婚夫来年还要参加春闱吧。”   嗓音温润极了,却压的她心头喘不过气。   男人慢条斯理帮她擦干净小脸,偏冷的声音继续落在她耳中:“还有你父亲,和你那个婢女。”   明珠再蠢也听出他好像在威胁自己。   男人松开手指,女人娇嫩的皮肤上不出意外留下两道红痕,他低眸冷眼瞧她,话中听不出什么情绪,淡淡提醒:“安身立命都要通关文书,贸然跑出去会被捕快当成逃犯关押入狱,挨一顿酷刑,活不过三天。”   她的身契和路引早就被他捏在手里。   “天牢里多得是法子惩治来路不明的犯人,拔掉舌头烫掉眼珠,卸了腿骨施以烙刑,你觉得你能承受几样?”   明珠哭都不会哭了,未干的泪珠悬挂在睫毛上,身体控制不住在发抖。   男人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薄背,微凉的手指捏着她的后颈,乌黑的眼睛凝视着她,温声淡问:“想好了吗?还要跑吗?”   明珠含着泪摇头。   男人很满意点点头,“嗯,歇息吧。”   他灭了烛,手指轻轻一扯,解开腰间的绶带,靠近她的时候,顿了一下,他说:“只要你听话,我就不会为难你,你不用怕。”   黑暗中,明珠咬唇不语。   男人的手指寒意刺骨,用力掐着她的细腰,锋利的齿尖咬了咬她柔软的耳垂,“会伺候人吗?”   她的身体瑟缩发抖。   她不会,只会哭。   男人拍拍她在发抖的身体,又亲了亲她的眼睛,吮去眼尾泛起的水光,他在她耳边说:“不会要学,以后都得伺候我,知道吗?”   明珠以为赵识是爱她的。   或者说是喜欢她的。   不然也不会强行拆散了她的婚事,将她关在太子府。   上辈子起先那段时间,她对他没有感情,后来的日子,却不由自主对他动了心。   除了子嗣方面,他处处待她极好,从未让她受过委屈。   陷入爱情的女人都是傻子。   赵识性格冷,沉默寡言,不喜欢她抛头露面。她便听他的话,乖乖待在后院里哪儿都不去。   他过生辰时,她偷偷给他绣荷包做衣裳,针头戳破指尖也没喊过一句疼。不过她送的荷包从来没见他戴过。   明珠还悄悄去小厨房给他煮了一碗长寿面,打着瞌睡等了一夜,也没等到他回来。听说是在宫里歇下了,第二天清早回来,闻见他身上的脂粉味,她的眼泪莫名其妙就掉了下来。   明珠含着泪抱住他,忽然间说:“我想要一个孩子。”   她太喜欢他了,也太孤独了,想要和他生一个孩子,如果是女儿就再好不过。   赵识沉默半晌,说:“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要孩子。”   话虽好听,但明珠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觉得她配不上。   不久后赵识要成亲了,千挑万选好太子妃的人选,定好黄道吉日,昭告天下。   明珠为此难受过好一阵,眼眶通红,睡了一觉才想通很多事情。   赵识最重礼法,一直觉着她身份低,觉得她连侧妃的位置都配不得,不会娶她过门。当然了,她自己也不愿意。   所以在赵识成亲前,明珠决定向他求个情,让他放她离开。   明珠打算去江南,那里是她母亲的故乡。她做点小买卖,安静度日。   谁知道她这个口还没开,就有嬷嬷端来一壶酒送到她面前,“姑娘,这是太子的意思。”   明珠看着那杯酒,有些不敢信,“什么意思?”   “太子妃容不下你。太子便让老奴过来处理了。”   明珠不肯喝,眼角全是泪,“我想见他。”   嬷嬷冷笑:“太子便是知道你会纠缠,才会让老奴过来。”   明珠的心好像被撕成两半丢进了油锅里。面色惨白,唇瓣微微颤抖,张嘴却丧失了发声的能力。   嬷嬷们见她不从,架住她的胳膊,粗暴掰开她的下巴,将酒喂进她的嘴里,逼她咽下去。   “一个暖床的玩意儿,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你别不识抬举,这是太子亲自下的令,你活着就是在给未来的太子妃难堪,你觉得你重要还是太子妃的脸面重要?笑话。”   明珠跪坐在地上,边哭边咳嗽,没过多久,药效发作,她的嘴角缓缓流出漆黑的鲜血,肚子如被搅动过的剧烈疼痛。   疼。   太疼了。   他那么温柔地说过爱她,原来都是假的。   她的腹部像是被人用刀子进进出出,浑身插满了刀,血流了满地。   那种刻骨铭心的疼痛,像是被人徒手挖出心脏,明珠至今都不愿回想。   明珠临死之前也没想到老天爷还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   不过可惜,此时她已经入了太子府,都快一年了。   明珠觉得自己上辈子真的太傻,傻乎乎爱上他,自以为是赵识也喜欢她。   事实呢?她只不过是赵识养在后院里用来纾解欲望的玩具。   明珠默默回过神,想起那些事心里还是特别的难受。   她叫丫鬟端来午饭,低头吃了两口粥。   明珠用过午膳,精神不济,便躺在窗边的软塌上歇息。   碧莹忽然从外面进来报消息,眉色惊喜,“明珠姑娘,太子方才让人带话,今夜还要在望月阁歇下。” 第2章 她带着抗拒的动作彻底惹怒……   赵识在朝中公务繁忙,且他并非重欲之人,每个月来望月阁的时日其实并不多。   明珠微微蹙起眉头,“嗯,知道了。”   碧莹比她还高兴,伺候的主子得宠,她们这几个贴身丫鬟脸上也有光,“姑娘,我帮您梳妆打扮吧。”   明珠天生丽质,脸上没涂抹脂粉也是白里透红,灿若桃花,她抿唇轻语:“不用了。”   碧莹愣了愣,不敢置喙,“好。”   明珠看出婢女眼中的吃惊,她倒也不感到奇怪。   以前赵识每次来,明珠都表现的非常紧张。说到底,她对曾有过婚约的未婚夫感情并不深,虽说一开始被迫进了太子府有些不情愿,之后渐渐也被赵识的温柔细心打动,这个男人除了在床上有不同平日的粗暴野蛮,平日里对她十分好。   小姑娘很好骗,稍稍给点甜头,她就上当了。   起初不愿打扮自己,后来他每次要过来,明珠都要细细画个漂亮的妆,穿上清透单薄的衣裙,挑选的都是他喜欢的样式。   她生性羞涩腼腆,动不动就会脸红,在床事上其实放不太开,为了讨好他,乖得不得了,让摆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晌午时分,太阳正好。   窗外被压弯的海棠树枝覆了一层厚重的雪,枝条好似不堪重负。   明珠命人将房门打开透风,冬日微风吹进屋子里,夹着一股淡淡清冽的梅香。她坐在窗边的软塌上喝茶,矮桌上摆着几本民间小说,她翻了两页,书生和狐妖的故事看得津津有味。   如此过了半柱香,碧莹端着衣铺那边送来的新衣裳走了进来,“姑娘,方才衣铺的掌柜亲自将新做好的衣裳送了过来,您现在试试?”   衣料是太子殿下送来的蚕丝料,顶顶好的料子,外边买都买不着。   明珠放下手里的书,瞧了一眼,没什么兴趣,“你放那儿吧。”   碧莹说了声是,又眉飞色舞的笑道:“掌柜送来的正好,姑娘今晚就可以穿给殿下看了。”   她家姑娘不仅长得美身段也是极好,□□细腰长腿,皮肤像上等的绸缎细腻,难怪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总是常来这边留宿,到半夜还要叫水。   明珠闻言轻轻皱眉,低下眼眸,一言不发。   碧莹只觉得最近明珠姑娘安静了许多,好像心情也不是很好。她想,许是殿下最近来望月阁的日子少,外边又在传宫里有意在挑选太子妃的人选,才让她不高兴。   不过碧莹也很奇怪,望月阁里里外外都是太子殿下的人,没人敢违抗太子殿下的命令,也根本没人敢把外边发生的事情告诉明珠姑娘,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这若是让太子殿下查出来,那人死了也要脱层皮。   殿下性子极冷,对明珠姑娘又有令人畏惧的掌控欲,说一不二,不容拒绝。他平时只是懒得计较,真动了气,那是极恐怖的。   “姑娘还是现在就试试吧,若是不合身也还来得及拿去改。”   “嗯。”   明珠坐起来,涂了豆蔻的手指轻捏着衣料,摸起来的手感异常丝滑。她换上枫色束腰留仙裙,一把就能握住的腰肢被收的更纤细,裙摆婉转摇摆,胸口微微开了开,雪白细腻的锁骨明显,仙气飘飘的同时,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柔美欲色。   碧莹看的眼睛都呆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姑娘这样穿真美。”   身段好,模样更好。   明珠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美是挺美,赵识不就是看中了这副皮囊和身体吗?   她低垂眼眸,“我有些冷,先换下了。”   碧莹觉得可惜,“太子殿下肯定喜欢姑娘您这样穿。”   若还是之前,明珠只怕会红透耳根,含羞带怯眼含期待地问一句真的吗?   可是现在,她敷衍道:“可能吧。”   赵识在她面前话也不多,下了床一丝不苟穿戴好后就又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冷漠太子,但在幔帐之中,虽然男人嘴上不说,明珠也知道他喜欢自己放荡些,给她准备的衣衫都是些没法穿出去的,大胆又露骨。   明珠换掉留仙裙,时辰尚早,她便继续读未完的话本。   直到眼睛看酸了,她才从纸张里抬起头来,伸了个懒腰,目光眺向窗外远方的天空。   明珠的余光无意中瞥见软榻边绣了一半的荷包,她拿起来,眼睛盯着手中荷包上的鸳鸯看了好久,眼眶渐渐发酸,她慢慢回过神,然后将这个小荷包塞进抽屉里,不打算继续绣下去,更不打算送给那个人。   天色渐暗,黄昏时的光线趋渐温暖。   明珠这双漂亮干净的眼珠子失神望着远处,高墙之外是她向往的世界。从前待在明府,虽然也得小心谨慎的过活,但只要她不惹事,便没有人来为难她。她也不会傻傻去主母和嫡姐面前找存在感,所以多半时候过得潇洒快活,偷偷摸摸溜出去去看灯会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情。   快及笄时胆子变大,还和小竹马溜出去看过诗会。   没想到进了太子府后,反而不见天日,被关在这个小院子里,身不由己,处处被人监视。   翼型   明珠在重生的第一天就想着逃,但这事需要从长计议。   赵识心思缜密,府里的下人只听他一个人的,惧的惧,怕的怕。她得仔细谋划一个最好的时机。   天逐渐暗了下去,婢女端来晚膳,明珠食欲不振,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让她们把菜给撤了。   晚膳过后,刘嬷嬷忽然大驾光临。   明珠有点怕见到她,刘嬷嬷算是半个管家,总是板着张脸,说话不太好听,做事情也十分严厉。   “老奴今早听说明珠姑娘不愿喝药。忙完手里的事情就过来劝您两句。”   明珠生不动气了,早就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中,她不说话。   刘嬷嬷才不管她现在得不得宠,太子喜不喜欢她,说话照样难听,“明珠姑娘年纪小,一时受宠,看花了眼睛也正常,但我劝您一句,一定要认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地位。”   殿下即便现在对她有那么点微不足道的喜欢,看中了她的身子,但那也不过是用来暖床解欲的,就明珠这种身份,还想生下皇家血脉?简直是痴人说梦。   刘嬷嬷打从明珠被抬进后院就看她不顺眼,娇滴滴的,也不会伺候人。动不动就喊疼,掉眼泪觉着委屈,根本伺候不好人。   明珠垂着脸,“我知道。不劳嬷嬷提醒。”   刘嬷嬷被呛了一句都愣了愣,软包子竟然也学会呛人了?   她冷笑了声,“您知道就好,嬷嬷也是为了您好,太子将来不仅要娶正妃,还有侧妃,那都是名门之后,身份尊贵的世家女。”   明珠现在根本不在乎赵识以后会娶谁,她只想跑,想逃。   刘嬷嬷言尽于此,说完便离开了。   碧莹忧心忡忡望着她,出声安慰:“姑娘,您别放在心上。”   明珠说:“我没有。”   刘嬷嬷说的都是实话,她有什么听不得的?   碧莹以为她在逞强,娇娇弱弱的姑娘怕是暗自神伤,不愿表露出来罢了。   眼见到了入睡的时辰,明珠脱了鞋子爬上床榻,她穿着白色中衣,长发枕在薄背,烛火的光影明明灭灭照在墙壁上,她侧身躺下,拥紧被子缩着身体。   碧莹在吹灭烛火前,犹疑问道:“姑娘,不然还是再等等殿下吧?”   若是太子深夜过来,见姑娘提前入睡,肯定是要生气的。碧莹见过太子动怒惩治下人的模样,好像浑身都散着能冻死人的冷气,眼神稍稍一看,被盯的人腿软瑟缩,害怕的要紧。   明珠背对着她,“我困了,想睡觉。”   碧莹劝不动她,心中叫苦不迭,硬着头皮吹灭了灯火。   明珠本来没睡着,想着逃跑的事情,模模糊糊竟然真的有了睡意。   意识昏沉之时,泛着寒意的手指掐着她的腰,凛冽的气息铺天盖地朝她袭来,她从半梦半醒间缓缓醒来。   男人捏着她的下巴,亲了亲她的眉眼,嗓音低沉沙哑,不带任何情绪,“醒了?”   明珠睡意全无,被他手指的温度冰的一哆嗦,身体瑟缩往后床头退了退。   男人似乎对她想躲开这个动作很不满,眼神一冷。   明珠被微皱眉头,神情看上去有些害怕,她闭着眼想起自己死之前肚子里那阵剧烈的疼痛,身体就抖的更厉害。   有恨有怕。   明珠下意识用手去推他,纤细的手指握成小拳头,用力推开他。   赵识顿住,眉眼间的神态冷若冰霜,几秒钟后,他忽然间攥住她的手腕,用力扣紧磕在床头,他面色不耐,唇齿里吐出的字眼极其冰冷,“别动。”   明珠动也动不了,带着抗拒想要挣脱他的禁锢,手腕肯定被他抓红了。   她的这个动作好像彻底惹怒了男人。   赵识收紧她的手腕,膝盖抵在她的腰侧,抿了抿唇,沉默无言打量她的表情,他看着眼角泛红的女人,喉结上下滑动两圈,随后哑着嗓子冷声逼问:“躲什么?” 第3章 他捏着她的下巴问   赵识的气息冷冷洒在她的颈间,明珠垂下轻颤的睫毛,小脸透着黛色,神态羸弱,眼眶里含着不易察觉的水光,将一双琉璃色的眼眸染的透湿。   她默默攥紧手指,神色紧绷,闭上眼睛躲避这道可以把她逼的喘不过气的目光。   她还是忘不掉那杯他亲自赐下的毒酒。   痛到极致,便是如此。   明珠鼻尖泛红,眼睛周围也红了一圈,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很弱:“我没躲。”   屋里灭了烛火,光线昏暗,仅剩几缕过窗的月光,明珠几乎看不清他的面容,更看不透他深不可测的神色,只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威压。   赵识手指稍稍用了点力气,捏起她的下巴,半逼半就让她抬起脸,正对着自己,他声音淡淡:“没躲?”   男人的嗓音向来听着仁慈和善,没什么情绪起伏。   明珠有些怕他这幅样子,平静的表面下是暴风雨,她摸不准赵识的喜怒,她别过脸,很小声地说:“嗯,就是有点不舒服。”   赵识脸色稍缓,松开她的下巴,动作轻柔缓慢帮她整理脸颊两边的碎发,他问:“哪儿不舒服?”   明珠咽了咽喉咙,乱说一个应付他,“头疼。”   赵识轻轻地嗯了声,“明日让大夫过来看看。”   明珠低垂眼睫,“不用,睡一觉就好了。”   赵识没有说话,气氛一直冷着。明珠知道自己说了也没用,他说的话做的决定,不容拒绝。   明珠说完就有些懊悔,她并没有头痛之症,大夫上门把脉,她今夜说的谎话就要露馅了。   赵识搭在她腰肢的手指缓缓收紧,俯身低头,齿尖咬了一口她柔软的耳垂,低声发问:“今夜怎么没等我就睡了?”   明珠的身躯缩了一下,撒谎道:“困了。”   赵识好似心不在焉嗯了一声,潮湿的呼吸扫过她的脖颈,他说话的语气越来越低,在她的耳边,说:“明日穿那套留仙裙。”   男人凛冽的气息相当浓烈,迎面朝她扑来。   明珠苍白孱弱的小脸浮现一抹薄红,她的嗓音有些抖,声如蚊鸣,“嗯。”   赵识盯着她的脸,眼神越发晦暗深刻,他缓缓松开她,站在她跟前,冷声在她耳边命令道:“替我更衣。”   明珠手忙脚乱爬起来,她有些抗拒,手抖了好几次才顺利帮他解开腰带。   黑色腰带绣着龙虎纹,金织的线条摸起来就冷冰冰的。   赵识观察细致入微,蛛丝马迹也逃不过他的眼睛,更不要说明珠今夜显而易见的反常。   她不太会演戏,抗拒就写在虚弱惨白的小脸上。   赵识沉默无声盯着她瞧了良久,少女面容白皙精致,垂落的眼睫毛轻轻地发抖,可怜弱小,一折就断。   赵识的嘴角抿成浅淡的弧度,盯着她的脸安静看了许久。   他是喜欢这张脸的,虽然身体和心性都有些娇气,但总归她乖巧听话,每次她用这双泛红的眼睛可怜无辜望着他,换来不是同情,反倒激起他掩饰着的卑劣一面。   少女软糯可欺,哀求都似撒娇。   忽的,赵识用带着寒意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指腹轻触眉眼,最终停留在她的唇齿上,用不轻不重的力度揉了揉她的唇瓣,“你听话。”   这道冷淡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沉沉缠紧了她。   明珠有些瑟缩的点点头。   男人说话都带着冷冷的寒气,冷酷决绝,强势而不留余地。   明珠如纸般苍白的小脸逐渐涨得通红,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他的吻堵了回去。   今晚恰好轮到碧莹和连翘值夜。   连翘年纪比碧莹还小,脸皮多少有点薄,“碧莹姐姐,我去上个茅房。”   碧莹说:“你去吧,这儿有我呢。”   “姐姐辛苦了,我去去就回。”   连翘算着时间才回,她掐着点回来,忍不住小声咕哝,“怎么还没熄灯?”   太子殿下真是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   碧莹瞪她一眼,“慎言。”   连翘立马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借她十个胆子她都不敢说编排太子殿下的话。   殿下虽素来冷淡,但绝不是温声好说话的人,不是一般的严厉冷酷。   这一晚上,直到天亮,望月阁总共叫了五六次的水。   清早碧莹等人弯腰低头进去收拾屋子,屋里味道浓郁,床榻上的幔帐微微垂落,挡住里面的光景。   碧莹从始至终不敢抬头,太子殿下格外忌讳旁人盯着明珠姑娘看,莫说是男子,她们贴身伺候的丫鬟都是不行的。   从小伺候明珠姑娘的那个丫鬟便是因此被太子殿下打发处处置,远远发落。   碧莹动作飞快捡起地上的衣衫,猫着腰出去之前,太子殿下冷声说了句:“动作轻些,不要吵醒她。”   碧莹:“是。”   第二日天刚亮,碧莹见太子殿下穿戴整齐从屋里走出来,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喜怒哀乐都藏了起来,旁人看不穿摸不透。   太子殿下在外间用膳,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赵识喝了碗清粥,临走前问:“这几日,可有发生什么不对的事?”   碧莹不敢隐瞒,摇了摇头,“没有。”   赵识抿了抿唇,又问:“她心情如何?”   碧莹低声答:“姑娘最近心情好像是不太好。”   赵识不由皱眉,手指轻敲桌面,“为何?”   “奴婢也不知。”碧莹小心地说:“姑娘好像是想要个作伴的人。”   她不敢把话说的太明白。   碧莹起初也没想通,明珠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不着外人,更没人跟她说京城里发生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怎么会瞧着不太开心?   她能想到的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明珠姑娘想要有个孩子,不管是作伴,还是巩固地位,都是极好。   只不过,明珠姑娘这个愿望终究是要落空。   她一个婢女都知道,再怎么受宠,太子殿下也不会让一个外室生下自己的血脉。   这件事,赵识昨晚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同他提起过。   他抿了口冷茶,嗯了一声,随即便去上朝了。   明珠醒来又是正午,喝了口水倒头又接着睡,她被折腾的不轻,晌午之后才从床上爬起来,照例喝下碧莹端过来的避子汤。   明珠放下碗,出了声才发现嗓子哑了,“他走了?”   碧莹回道:“殿下清早就离开了。”   明珠真是怕了他,“可有留什么话?”   碧莹摇头:“没有,只吩咐不许我们吵醒您。”   还有就是看着她喝药。   明珠懒洋洋应付了个哦字。   碧莹又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隔得远都能闻见很重的苦味,明珠眉头打了结,“不是喝过了吗?”   她现在虽然一点都不介意多喝几碗避子汤,巴不得和上辈子一样不孕,但是喝药真的很苦。   碧莹解释道:“这是补身子的药,大夫之前说您身子弱,要多补补。”   明珠是早产儿,先天不足。她不太想喝,挥挥手:“你先放着吧。”   碧莹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您现在喝了吧。”   明珠看了她几眼,无可奈何地叹气,这些人太听赵识的话,一个字都不敢违抗。   她苦着脸喝完药,便去院子里晒太阳,她懒懒靠着坐塌,眯眼正对着阳光,忽然开口问:“碧莹,阿柔还在柴房做事吗?她过得好不好?”   碧莹不敢作答,太子有令,不许她们说不该说的话。   明珠长叹一声,“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了。”   昨夜她在赵识完事后心情比较好的那段时间,强忍着困意,眼巴巴看着他,小声求过他,让他把阿柔放回她身边。   阿柔自小和她一起长大,她不忍心让阿柔留在外面受苦。   赵识当时没说答不答应,只是淡淡出声让她睡觉。   明珠为此牺牲极大,主动抱住他的腰求他。   奈何赵识外热内冷,心比石头还硬,低声哀求都难以打动。   碧莹岔开话题,“姑娘要不要喝茶?”   明珠不爱喝茶,她嫌味道苦,她说:“我想吃甜糕。”   碧莹有些为难,“那…只能吃两块。”   赵识不在的时候,明珠可劲的说他坏话,“他怎么什么都要管,我爹爹都没他管的这么宽。”   碧莹提心吊胆,“奴婢这就去拿糕点。”   *   赵识那边下了朝,被他的外祖母叫过去,寒暄一番后绕回正题,无外乎他也到了该娶正妃纳侧妃的年纪。   老太太给他看了几位才貌双全的女子画像,指着其中的一幅,“这位是明家的嫡长女,你若是喜欢,可以纳她为侧妃。”   她又说:“这位是襄阳郡主,这孩子古灵精怪,长得也漂亮,身份更不必说,配得起正妃的位置。”   赵识瞥了两眼画像,淡淡收回目光,没什么意见:“您说的是。”   她笑了笑,“你喜欢就好。”   赵识放下手里的茶杯,“孙儿今日还要政事要忙,就先告辞,改日再来探望外祖母。”   “你去吧。”   赵识从宫里出来,让侍卫将马车掉了个头,说:“不去望月阁了,回太子府。”   “是。”   一连半个月,太子殿下都没有出现在望月阁。   明珠好不自在,该吃吃该喝喝,气色红润还胖了两斤。反而伺候她的婢女急得吃不下饭,害怕姑娘失宠,又听说宫中在为太子挑选侧妃人选,急上加急。   碧莹问:“姑娘,您不会是在和殿下置气吧?”   明珠淡定道:“我哪敢。”   她巴不得赵识这辈子都不要再过来,忘了她,她就能找到机会跑了。   碧莹满面哀愁,“姑娘,您听我一句劝,莫要和殿下对着来,殿下吃软不吃硬。”   “我真的没有。”   她为了能顺利离开,这几天一直都忍辱负重,不敢惹赵识的不快。   碧莹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白光,她特别小心地问:“会不会是……”   明珠问:“是什么?”   碧莹欲言又止,“会不会是您想要孩子的事让殿下知道了,故意晾着您?” 第4章 他竟然就那样杀了她。……   黄昏的光影随风扑了过来,冷风一吹,坐在秋千上晒着太阳的明珠半眯的眼睛缓缓睁开。   她垂下眼睑,声音温温柔柔,“这样也好。”   碧莹没有听清楚,站在她身侧,轻声问道:“姑娘您说什么?”   明珠摇了摇头,目光越过屋檐眺向远方,她的手握紧了秋千绳,“没什么。”   明珠这辈子不想要孩子,虽然并不知道赵识为什么会这么想,但这也不重要。他若是因此要晾她几日,磨她的心性,于她而言反倒是一桩好事。   这方白墙红瓦困住她小半生。   明珠对赵识的了解是浅薄的,上辈子她和赵识就没说过多少话。这个男人沉稳内敛,克制隐忍,冷心冷肺,绝不允许自己沉溺于某件事或者某个人身上。不近人情的近乎冷酷。可能真的如碧莹所说,赵识也误以为她恃宠而骄妄想要一个孩子,加之他连着两日来了望月阁,要冷一冷她,好叫她脑子清醒一些。   明珠的脑子不用扑面而来的冷风吹,也很清醒。   太阳渐落,屋檐上堆满了积雪,几只没来得及南下的喜鹊立在檐上,叽叽喳喳。   又过了三日,太子殿下还是没来望月阁。算算日子,她们已经有小半个月没见到太子殿下。   外院的丫鬟私下议论,都觉着明珠姑娘失宠了。   以色侍人,不能长久。长得美又如何?上不得台面。从前觉着太子殿下独宠姑娘,骨子里的疼爱,如今仔细想想,经不起推敲,若是真的喜欢,也不会连个侍妾的名分都不给,养在偏僻的别院。思来想去,也无非就是个泄/欲的玩意儿。   碧莹看着明珠姑娘每日依旧潇洒自在度日,心中干着急,“姑娘,不然您同殿下服个软吧。”   今早她还听见前院那些人说的风言风语,气的要命。   屋里烧了碳火,明珠身上只着了件薄袄,她怡然自得坐在窗边,手里捧着本书,手指慢慢翻页,“我今晚不想吃饭,吃两块甜糕就够垫肚子了。”   碧莹对牛弹琴,愁的直叹气。   她觉着明珠姑娘是没吃过苦,这一年被太子殿下金屋藏娇,养的太好,还不知道失宠之后日子会有多难过。这才半个月,便听见了从前听不见的奚落,若再过半个月,更是不得了。   “姑娘,您听我一句劝……”   明珠坐在蒲团上伸了个懒腰,“困了。”   碧莹心知她不想听,也知道自己说再多都没用,她叹了叹气,“奴婢帮您准备糕点。”   明珠对她笑了笑,“快去吧。”   明珠打开木窗,吹了吹冷风,舒服的眯起眼睛。赵识没来的日子,不用被人管,也不需要看他的脸色小心翼翼保全自己,自在快活如神仙。   碧莹很快端来小厨房做好的米糕,还煮了一壶玫瑰茶,浓郁的香味扑入鼻尖。   明珠吃了两块糕垫饱肚子继续看话本,看完民间故事已经到了该入睡的时辰,她脱了鞋子,钻进被窝里,闭上眼之前也没忘了让碧莹吹烛熄灯。   不用给赵识留灯,他若是有意冷落她,最近都不会过来。   明珠蜷缩着身体睡在里面,伴随着香炉里的檀香,没过多久她便缓缓入了梦。   她做了个梦。   明珠耳边是些杂乱听不清字眼的声音,她的眼前好像跪了很多人,她一眼认出那个匍匐在地上发抖的女人,就是强行往她嘴里灌下毒/酒的嬷嬷。   嬷嬷浑身都在抖,额头挂着冷汗,表情狰狞脸色苍白,充满悔意的眼泪流淌在满是皱纹的脸上。   明珠奇怪的同时也觉得有些爽快,果然是做梦,梦里都是自己大仇得报的画面。   嬷嬷不断求饶,怕的口齿不清,明珠往前走了几步,也听不清她说了什么,渐渐地,连眼前的画面都看不清楚了。   她好像换了个地方,入目之处挂满摆白皤。   明珠被这个惊悚的画面吓得从梦中醒来,薄衫被冷汗打的透湿,她抱着被子半坐起身,大口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碧莹听见声音赶紧走了进来,见她脸色苍白的模样,便问:“姑娘,您是不是做噩梦了?”   明珠摇头又点头,“碧莹,我想点灯睡。”   “是。”   碧莹重新点起两根红烛,才从屋里退了出去。   好在明珠后半夜没再做梦,安然无恙睡到天亮,听说后花园的红梅开了又要去看梅花。   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雪,冷风烈烈,碧莹劝她在屋里待着,明珠不肯听,穿好袄裙,找出箱子里的斗篷系在身上,纯色斗篷帽子上是一圈雪白蓬松的狐狸毛,半张小脸藏在毛茸茸的围脖里,看起来娇小可爱。   明珠脚上踩了一双红色小靴子,双手捂着暖袋,打开门的时候特别兴奋,她问碧莹:“梅花能用来做糕点吃吗?”   碧莹也不知该说什么,明珠姑娘心可真大,一点都不伤心,每日只关心吃什么。   “奴婢也不知道。”   明珠虽然以前在明家的日子过得没多好,但是这副身体也是有些娇气的,她刚出门,娇嫩的脸蛋就被冷风拍的刺痛。   明珠缩了缩脖子,踩在积雪上的每一步都谨慎小心。   等到了后花园,满园盛开的红梅,美不胜收。   明珠踮着脚尖,凑到枝头前闻了闻,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个不易察觉的小酒窝,她说:“好香。”   明珠折下一枝梅,同碧莹商量:“我们多折几支,回去装进花瓶里,摆在窗格边,好不好?”   “好。”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身后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到近,踏雪而来。男人不急不慢走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明珠被熟悉的气势压的心尖一颤,抬起头看他,男人穿了一件纹绣缎面黑色长衫,白玉腰带,身量修长,身姿挺拔立于微风之中。乌黑的长发束于玉冠里,相貌端正,五官精致,纤长浓密的睫毛落着细细的雪絮,眉眼如画,鼻骨英气,抿起的红唇有丝丝血线,整个人冷淡而又疏离。   男人伸出削瘦漂亮的手指,无声慢慢替她系紧斗篷,又用手指轻轻拍到她身上的雪花,淡淡问道:“喜欢出来吹风?”   明珠小声作答:“梅花开了。”   昨晚做了个梦,无可避免又回忆到自己是怎么死的,自然而然对面前薄情寡义的狠心男人有恨,但明珠心里的惊惧还是多过怨恨。   赵识哪像外面传的是心思简单的翩翩君子。他做事不动声色,用的都是杀人于无形的手段。语气平淡同你说话时,也不见得是不生气。   赵识冷冷瞥了眼她身旁的婢女,而后伸手扣紧她的手指,牵着她往回走,声音有些冷:“想看梅花,让她们给你折。”   明珠想把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男人却用力收的更紧。   明珠一个弱女子,抵抗不过他的力气,“我想出来透透气。”   赵识冷漠应了个字:“嗯。”   其实也听不出他的语气到底是不是冷漠,因为他说话好像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冷冷淡淡,没有起伏。   赵识二十多天没过来,也不全是要冷冷她,江南雪灾,他忙得几天几夜没合眼,确实顾不上她。   而且赵识打小就喜欢压着自己的情绪,克制二字刻进骨子里。做任何事情都要有个度,过了线,就不行。   明珠被他牵回望月阁,看着男人的身影,眼睛酸了酸,枉她那个时候那么喜欢他,他竟然就那样杀了她。   她每次想起这事都觉得委屈,既然强行把她从明家要了过来,拆散她那桩大好的姻缘,为什么就不能对她好点呢?   赵识脱下斗篷,吩咐婢女:“去给你们姑娘煮一碗姜汤。”   椋祺   碧莹等人即刻去厨房安排。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赵识瞥见软塌矮桌上横七竖八躺着的话本,捡起一本,随意翻开了两页,然后挑眉,轻声问她:“近些日子都在看这些话本?”   他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像是冷笑,又像嘲讽。   难怪,他不过来的日子,她貌似过得还很舒坦,没有半点不自在的地方。瞧着红润的脸蛋,还胖了一圈。   好,当真是极好。   明珠大着胆子从他手里夺回话本,“我用来打发时间的乐子。”   被关起来的金丝雀,往往也会觉得寂寞。赵识将她当成一个顺眼的玩物养起来,有空就过来,没空就放着,还不允许她给自己找点乐子吗?   而且,赵识每次来,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花样百出折腾她,丝毫不像外人眼中那个隽秀端庄言行周到的太子殿下。   明珠好不容易见他一面,还得忍着心烦,低声下气求他。   她说:“殿下,上次我跟你提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   赵识淡声反问:“什么事?”   明珠咬牙,“我从明家带过来的婢女。”   赵识微微眯起眼睛,“你想要回她?”   明珠点头。   赵识轻轻一笑,笑意不达眼底,就这样沉默的盯着她看。   那名婢女对明珠忠心耿耿,还有过带她逃跑的前科,赵识之前没要了那个婢女的性命,已经是心慈手软网开一面。   明珠见他面如冰霜,往前走了几步,轻轻抱住他的腰,张了张嘴,软声低求:“我与她从小一起长大,殿下就把她还给我吧。”   赵识搂住她,气息微冷,“我考虑考虑。”   明珠闻见男人身上熟悉的麝香味,说:“我就先谢过殿下。”   赵识漫不经心嗯了声,低眸打量少女圆润泛红的脸颊,眸色暗了暗,搂着她的手指暗自收紧。   他忽然间想起一件事,他问:“明茹是你的嫡姐?”   明珠愣了几秒,“是我的嫡姐。”   家里娇生惯养的嫡姐,也是父亲的掌中珍宝,从小便被当作眼珠子来疼,才情样貌在京城里都极负盛名。   嫡姐性子高傲,还有些骄纵跋扈。她的骄纵在别人眼中就是可爱,但对明珠这个不受宠的庶女就是极大的压力。   嫡姐待她并不好,也不知为什么就是看她不顺眼。冬天还要叫她帮她洗衣服,天还没亮,便让下人将她叫起来去厨房做吃的。   明珠那段日子过得心惊胆战,每天都盼望着嫡姐能在宫里多陪公主读一段时日的书,少回来折磨她。   赵识只问了这一句,别的就没有再说。   明珠忍不住好奇,“殿下,你怎么问起我姐姐了?她来寻过我吗?”   若是如此,明珠以后再也不记以前关于嫡姐的仇了!   明珠还不知道,明茹是赵识的外祖母给他物色的侧妃人选,前些天赵识见过一次这位明家嫡长女,知书达理,做事有进有退。   赵识望着这双干净透明的眼睛,抿直唇角沉默着没有说话。 第5章 你别犯傻,跑肯定是跑不掉……   明珠傻乎乎以为赵识提起她的嫡姐,是因为嫡姐受了家人嘱托来望月阁寻她,天真的开始做梦嫡姐要将她带回明家。   赵识低头望着她湿润清透的双眸,窗格透进来的光映照着她的眼珠,湿润清透,乌黑圆润,如被水洗过的皎皎明月,漂亮干净的让人挪不开眼。   赵识无声咽了咽喉咙,拇指蜷缩,忍着没有捂住她的眼睛。   他说:“随口一问,你不必多想。”   赵识的话像兜头的凉水,浇灭了她刚燃起的希望。   “哦。”   赵识握着她的腰肢,鼻端弥漫着少女身上特有的馨香,半个月多未曾亲近,此刻难免动了情。   他在明珠面前很少会拘着自己,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乌黑的瞳仁凝视着少女腮上被熏出的潮红,他手指上的力道逐渐加深,逼她微微张开唇瓣,亲了下去。   明珠往后踉跄退了两步,后腰抵着桌子,退无可退,被迫仰着雪白的脖颈迎合他的吻,唇齿中泄出几声游丝般的喘息。   赵识松开她的腰肢,不慌不忙替她整理好稍稍凌乱的发丝。   丫鬟们将刚熬好的姜汤端进屋子里,全都埋着脑袋,眼睛不敢乱看。   赵识让她们都出去。   房门关紧,外边的风雪也被关在门外。   “把姜汤喝了,驱寒。”   明珠的脸皱成小包子,软声同他商量,“可以不喝吗?我没有生病。”   她讨厌吃姜,用来煮汤喝起来的味道也辣辣的,难以接受。   她说完这句话,抬起眼睛看着他,男人脸色如常,冰冷雪白,端坐在桌前,不动声色,淡淡的目光朝她投过来,无形中施以若有似无的压迫感。   “你才吹了风,不要作践自己的身体。”   明珠不觉得自己的身子骨如此弱不经风,何况她在雪地里也没有站多久就被他逮了回来。   她不愿喝,便低着头不说话,用沉默表明自己的抗拒。   赵识好似没恼,安静几秒钟后,端起面前的姜汤,握着汤匙,“过来,我喂你。”   明珠看见他端着碗的模样心中一紧,莫名和自己上辈子临死前的画面重合,上辈子他还不如亲自给她灌药逼她去死,也好叫她死的痛快些。   她拗不过他,低着脸闷声说:“我自己喝。”   赵识挑了挑眉,神色冷了冷,倒也没说别的,将手里的碗递给她。   明珠皱着眉头喝完一碗姜汤,而后望着赵识,却不知道说什么。   她揪紧裙摆,身体紧绷,坐立难安。   好在赵识并未在这里多待,他不是闲人,哪怕抽出时间来了望月阁,也还是要去书房处理正事。   赵识离开之后,明珠长长松了一口气。   碧莹放轻脚步走进来,问道:“姑娘,你和殿下和好了吗?”   明珠言辞含糊,“没有吵过架。”   不管怎么样,碧莹放下心了,只要殿下还肯过来,姑娘就不会失宠。   高兴之余又有些惆怅,碧莹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向她,忍不住在心中叹息,太子要迎娶侧妃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也不知道明珠姑娘将何去何从。   明珠刚喝了姜汤,嘴里还有股挥之不去的辣味,她连喝了两杯水,才将味道压下去。   碧莹忽然间说:“姑娘,奴婢伺候您换身衣裙吧。”   明珠不明所以,圆溜溜的黑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我现在这身挺好看的。”   碧莹笑了笑,“今晚太子要留宿,您是不是忘了上次那套留仙裙?”   明珠经过她这么一提醒,确实想了起来,别的不说,赵识倒是很喜欢她穿那条裙子。   她思索后道:“不换,冷。”   屋里一直烧着碳,暖烘烘的其实一点都不冷。这只不过是明珠不想换衣裳的由头。   碧莹也没有坏心眼,只是想尽可能帮明珠姑娘多留太子殿下几日。   明珠知道赵识今晚夜宿于此,低叹了声,淡淡的哀愁萦绕在眉心。   她趁婢女不在的时候,将赵识从前送给她的首饰都拿出来清点了一番,银簪金饰,还有许多罕见的小玩意,她望着这堆金灿灿的宝物,心里想的是找个机会当了换银子。   但是出门对她难于登天。   从她被抬进望月阁时,就再也没有踏出过这里的大门。说是软禁也不为过,有时候她都搞不懂赵识怎么比看管犯人还要严厉的看管她。   为今之计,是找到机会能出去,而不是一直被关在这里,坐以待毙。   碧莹在屋外敲了敲门,“姑娘。”   明珠做贼心虚,立刻将收好的贵重首饰藏进柜子里,调整好呼吸,她说:“什么事?”   碧莹说:“殿下让人将阿柔带回来了。”   明珠喜出望外,赶紧将房门打开,看见碧莹身后瘦瘦小小的小姑娘,眼睛一下子就酸了。   阿柔眼眶泛红,哽咽道:“小姐。”   明珠替她抹掉脸上的泪水,“不哭啊,我以后一定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了。”   阿柔一点都不觉得委屈,她的命是小姐给的,做什么都不会后悔。   碧莹只带阿柔见她一面,又将人领了回去,说阿柔梳洗换衣后才能重新回她身边伺候。   明珠有些意外,赵识这次竟然这么轻易就被她说服,将阿柔还给了她。   她默默地想,也许赵识还是吃撒娇这一套的。   阿柔在路上忍不住问碧莹,“殿下对我家小姐好吗?”   碧莹想了想,如实说:“殿下待姑娘一直都很好。”   阿柔吸了吸鼻子,并不信她说的话,若是真的好,怎么舍得糟践呢?   她家小姐,本该有桩顶好的婚事,过着平稳幸福的日子。阿柔在柴房干苦力活的时候,听说小姐的前未婚夫中了进士,如今也算是人中龙凤。   小姐本该是进士夫人,现在连个外室都不如。   而且……   而且阿柔知道太子殿下不过是见色起意,以貌取人,他对小姐根本没有真心。   太子殿下同成王世子提起过小姐,阿柔那时藏在后院假山里,无意中偷听到他们说的话。   太子根本看不上她家小姐,不知是何时起了误会,竟然会觉得她家小姐和那些四处攀高枝,靠耍手段飞上枝头的心机庶女没两样。   碧莹给阿柔找来新衣裳,递给她之前多说了几句:“阿柔,你要知道太子殿下才是咱们的主子,这回你可不能犯傻,跑肯定是跑不掉的,到时候姑娘受了罚,你也会心疼。”   阿柔接过衣裳,“嗯。”   碧莹觉得她们吃过一次逃跑未遂的苦头,应当不会再犯第二次。   *   望月阁这日十分热闹,明茹在下午登门拜访。   她是明家嫡出的大小姐,身份尊贵,安静站在门口,气势也不一般。   明茹今日穿了件绯红色的袄裙,裙边绣着成片的蔷薇花,雪白的腕上套着成色极好的玉镯,脸上画了淡妆,眉心一点玫红,她说:“劳烦你们通报一声,我是来见我妹妹的。”   看门的侍卫正要去传话。掌事的刘嬷嬷正巧经过,听说明家正儿八经的大小姐过来了,立刻让人将她请了进来。   明茹谢过嬷嬷,然后让人带着去了后院。   明茹许久不见这个容貌出色的妹妹,是真的差点忘了她。   若不是自己即将成为太子侧妃,她恐怕真的想不起来,这位庶妹在给太子暖床。   明茹前几天在宫宴上见过太子,她觉着太子对她印象应当是不错的,还同她论了几句诗词,夸她才情不错有家教。   明茹知道,太子是个很传统的男人,喜爱出身清白知书达理的女子。   明茹进了望月阁的主卧,瞧见里边的陈设,捏紧了手指。   地上铺满金贵的软垫,墙角四周也都包了金箔,墙壁上挂着的诗词书画是罕见的孤品。   这位低贱的庶妹,倒是过得比她想象中好一点。   明珠吃了一惊,“长…长姐?!”   明茹做事情滴水不漏,对她笑了笑,“妹妹,好久不见。”   明珠心想确实很久不曾见过。她也不是傻子,嫡姐来势汹汹,不像是来和她叙说姐妹之情。   明茹大方坐下,饮了一杯茶,“我今天来,是想同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我与殿下两情相悦,殿下也有意娶我为侧妃。”   明珠只知道上辈子襄阳郡主是太子正妃,并不知道明茹竟然会成他的侧妃。   她低头不语。   明茹得意洋洋,又道:“明家家风甚严,姐妹共侍一夫传出去很难听。”   明珠有些想笑,家风严就是将她拱手送人当个暖床工具吗?   明茹抬眸看她,“我这个做姐姐的,是来提醒你最好早做打算,好自为之。”   明珠不想白受她的欺负,她冷着脸说:“碧莹,送客。”   明茹喝完了茶站起来,深深看了眼她,无论过去多久,她都讨厌庶妹这张漂亮的让人嫉妒的脸。   她用词颇为轻蔑,“一介玩物,我看你逞威风到几时。”   明珠根本没把她的话当回事,讽刺就讽刺吧,死过一次的人还能有什么是看不开的呢?   很快下午发生的事情便传到了太子殿下的耳里。   明珠听碧莹说,赵识久违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男人听完侍卫的禀告,沉默良久,书房里的气氛降至冰点,忽然间,男人抬起手掌,重重的一巴掌挥了过去,暴怒之下嗓音低沉,“我不是说过不许她见外人的吗?”   侍卫嘴角流着血,半张脸都是麻的。   太子看似文弱,手掌力气却是不小,又是一双断掌,扇人耳光是极疼的。   书房离主卧不远,赵识回去的时候,明珠正坐在窗下做灯笼,身边围着几个婢女。   他命其他人都退下,沉默望着她的脸。   她的五官生的极好看,唇红齿白,漂亮精致。   明珠见他忽然过来,放下手里的东西慢慢站起来,她的小脑袋瓜子开始胡思乱想。   赵识怎么过来了?还有点生气?   明珠还有事相求,拿不准他的心情就憋着没有说。   “殿下,要用饭吗?”   “你饿了?”   “有点。”   “叫她们备菜。”   “嗯。”   吃过晚膳,又休息一会儿,便要沐浴更衣。   明珠忍下羞怯换上他喜欢的那套留仙裙,羞答答坐在床边,等着沐浴换衣的男人走过来。   她慢慢抬起眼睫毛,脸被烛火映照的通红,耳根子滚烫发软,她含羞带怯望着男人,破天荒主动勾住他的手指,她说:“殿下,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赵识的手指上缠绕着她的黑发,绕了一圈又一圈,嗓音平淡柔和:“嗯。”   明珠大胆说了:“我想回家看看。”   她要趁这个机会,当掉首饰换成钱。   赵识的手顿了顿,缠绕着她发丝的手指漫不经心的勾了勾,却不会弄疼她,他问:“你想见谁?”   她那个旧情难忘的前未婚夫? 第6章 但是赵识好像很生气。   明珠被问的一愣,握在她腰窝的手加重了力气,男人清冽的嗓音落在她的头顶,“说来听听。”   明珠低声轻语,一说谎话就没什么底气,“我有些想念家中的姐妹。”   赵识背光而立,脸庞如色泽通透的白玉,他淡声道:“你同你家里的姐妹关系不是不如何?”   温声淡调,说话时神色温和,然而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字眼,有些锋利。   明珠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话,语气一如往常,但可能是她脆弱矫情,总感觉听出来几分若有似无的嘲讽。   赵识说的也不全是事实,几位嫡出的姐姐确实不太待见她,但她同另外几位姨娘所出的庶妹,关系尚且还算可以。平时还常常聚在一起打络子绣荷包,她溜出去同卫池逾私下会面,两个妹妹还会给她放风遮掩。   明珠厚着脸皮说:“殿下可能有什么误会,我同几位姐姐妹妹感情都甚好。”   赵识自然是不信,早先就将她在家中的境况查了个底朝天,倒也不曾听说她在家中有什么特别亲近要好的姐妹。   赵识久久不作声,明珠心底发慌,又不想错过好的时机,她咬了咬下唇,撒谎时耳根脸颊逐个红了起来,“今日见了明茹姐姐,她说家中的人都很想念我,殿下,您给我行个方便,让我回去看一眼吧。”   赵识抿着嘴角,神色平静,好似在思量她说的话,又仿佛并没有被她的话所打动。   明珠纤细的胳膊主动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嘴角,“我一年多没有回去了,真的有点想家了。”   赵识沉默了一会儿,缓声说道:“你莫要得寸进尺。”   今日他已是破例将她那个不守规矩的婢女送了回来。   明珠脸色白了白,就知道赵识不会那么轻易就答应自己。她倒也没有被赵识冷冷淡淡的声音给吓住,今日不成,那就过两日再提。   左右赵识这人是吃软的,她态度好点,总能磨的给自己一次两次外出的机会。   上辈子明珠就是太听话,性格怯懦,不敢反抗他,也不敢过于亲近,同他撒娇示好,还乖乖在这间小院里被困了五年之久。   明珠眼尾红了红,楚楚可怜的同时瞧着也娇软可口,漆黑的眼珠似玻璃珠般漂亮干净。   赵识临窗而立,窗格外的海棠花树衬的他面庞精致,他盯着垂眸盯着她的神色,似是不忍的叹了声气,手指松了松,指腹轻轻揉过她的眼睛,“时辰不早,沐浴歇息吧。”   明珠揪紧手指头,低低嗯了声。   屏风后的浴桶里已备好了热水,水面上铺了厚厚一层花瓣,水汽匍匐,视线模糊。明珠背靠着浴桶,白皙的身子藏在水面下,沐浴梳洗后迟迟没有起身,等到不得不出来,才慢吞吞擦干身体穿好衣裙。   她光着脚从屏风后走出来,白里透红,好似上了淡淡的桃花妆。如绸缎般丝滑的长发懒懒在后背铺开,将她的脸衬的愈发的小。   男人坐在案桌前,长烛的火光映照着他平静的侧脸,手里捧着一卷书,垂眸低眼,听见声音,缓缓抬起眼皮,朝她看了一眼,几秒种后,喉结上下滑动,“把袜子穿上。”   明珠的脚指头圆圆的,煞是可爱。   她平日洗完澡就不爱穿袜子,也不穿鞋子,光脚直接踩在新铺的毛毯上,不脏也不觉得冷。   小姑娘的脚被人看了,也是会觉得害羞的。即便这个人与她有肌肤之亲。   明珠局促蜷缩起脚尖,爬上了床,躲进被窝里。   赵识缓缓站起来,抬手拾起灯罩盖在烛台上,长烛的火光顿时熄灭,他慢慢走到床边,在床头坐下,手里拿着一双干净的袜子。   “把脚伸出来。”   明珠摇头,“穿着袜子睡觉不舒服。”   赵识低头沉默,冷冰冰的手指钻进被窝里,握住她的脚踝,不轻不重拽了出来,将她的小脚搭在自己的腿上,套上一双白袜。   明珠心生不满,颇有微词,但也不敢明目张胆在他面前踢掉袜子。   赵识又站起来,动作不紧不慢,解开腰带,脱了外衫,而后吹灭床头的两盏灯。   男人的指腹有微茧,揉过她的后颈,落在纤弱的薄背上,轻轻安抚她微微发颤的身体,“别抖,睡吧。”   明珠真的有点应付不了他,第二天又睡过了时辰。日晒三竿才缓缓醒来,肚子饿的厉害,吃了两碗粥才勉强回了点力气。   明珠这两天气色红润,眉眼浸染着柔腻滚烫的春意,本就貌美,如今瞧着好似变得更美了,一颦一笑令人移不开眼。   碧莹告诉她太子今早已经离开望月阁,说完这句,又道:“也不知道太子殿下这几天还会不会过来。”   若太子殿下日后定了婚约,来望月阁的日子肯定不多。   碧莹忍不住看了看明珠姑娘,见她神色正常,不得不佩服她真是能沉得住气。另一方面又替她可惜,明珠姑娘长得可比明茹姑娘漂亮多了,性格也好过明茹姑娘太多,除了出身低微,哪一点都比明茹姑娘强。   不过太子殿下最重礼法,讲究门第。   这一点,明珠姑娘就输了。   明珠无事可做,便开始数起自己的小金库,说来惭愧,银钱竟然只有二十多两,这点钱她去江南的路费都不够。   明珠看着桌上的碎银子唉声叹气,从她第一次带着阿柔逃跑被抓回来,赵识就再也没给过她一分银子,平日赏赐的都是中看不中用的珍惜宝物。   阿柔给她煮了一壶花茶,端上桌后,欲言又止。   明珠坐在太阳下喝着花茶,被晒的犯困,就懒洋洋靠着枕头打盹。   阿柔看着姑娘恬静的小脸,心里当真难受极了。她这大半年在柴房虽干的都是苦力活,但是人缘不错,打探到了很多消息。   阿柔了解自家小姐,心地善良柔软,对她一点点好,她就能记一辈子。先前太子殿下对小姐还算不错,虽然小姐嘴上不承认,但阿柔也知道小姐对太子殿下已经是动了心,先前熬了两个大夜做了个平安扣,赶在太子生辰之前让人送了过去。   可惜痴心错付。太子殿下喜爱的只有她的容貌。   “小姐……”   “嗯?怎么了?”   长痛短痛都是要痛,阿柔狠了狠心,说:“太子殿下要娶茹小姐过门。”   明珠笑了笑,“我知道。”   昨天明茹已经亲自登门同她说过这件事了。   阿柔又说:“小姐,您不然求一求太子,让他放您走吧。”   既已要娶妻生子,再养一个外室,传出去也不好听,将来她的小姐在京城也难以自处,倒不如放了她。   明珠一声低低叹息,敷衍地说:“嗯。我会求他的。”   她不会,她知道赵识根本不会同意。   阿柔看出她的敷衍,误以为她是舍不得离开太子,于是心里就更恼太子了。   阿柔不敢将她当初在假山听见的对话说给她听,她怕小姐难过,任谁听见心爱的男人贬低自己的出身,心里都不会太好受。   阿柔在明珠面前有什么说什么,“小姐,太子根本不如卫公子半点好。”   卫池逾家境贫寒,但为人处事很是不错。即便是穷,也常常会给她家小姐买名贵的点心吃,靠抄书赚来的钱,都给她家小姐买簪子买镯子。   好不容易熬出头,用全部的家当做聘礼,三书六礼要娶她家小姐做正头娘子,偏偏就被太子横插一脚。   阿柔想想都要呕血。   明珠表情一顿,“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   阿柔说:“卫公子中了进士,若小姐当年顺利嫁给他,也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明珠抬起眼,她问:“他考中进士了?”   阿柔点点头。   真好。明珠发自内心替他感到高兴。卫池逾从前待她够好,是她和他没有缘分。   明珠忍不住多问了几句:“那他搬家了吗?”   阿柔摇了摇头,答道:“没有,还住在后巷里。”   明珠问到答案后反而开始失落,她垂下小脸,惆怅地说:“他赠给我的玉镯我还没来得及还给他。”   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遗物,被当做聘礼一并送到她手上。   十几箱聘礼在退婚时,明家原封不动还给了他。唯有已经套在她手上的玉镯没机会还回去。   日薄西山,前头有人传话,说太子下朝了。   明珠心中一跳,不知道他为什么又过来了?她赶忙收声,不能也不敢在赵识跟前提起卫池逾这个名字。   赵识的心情似乎不错,今早受友人之邀便装去了一趟茶馆,意外撞上了女扮男装出府的明家嫡长女。   茶馆里的书生,在对对子。   明茹竟然出乎意料,一连对了好几个难对的对子,大出风头。碰见他极为惊讶,行了个礼,又小声哀求,“殿下可千万不要戳穿我,若是被家父发现我偷跑出来,一定会狠狠教训我。”   赵识答应她不会说出去。   明茹笑了起来,“那就先谢过殿下了。”   赵识随意嗯了声,明茹擅自在他身边坐下,要了一杯茶喝。   赵识也没有赶走她,抿了口杯子里的毛尖,“你对子对的不错。”   明茹十分谦卑,“太子谬赞。”   结束之后,明茹先行一步。   赵识觉着这位明家嫡长女行事做派进退有度,尺寸拿捏的正好,不逾距也不死板,确实有大家闺秀之风。   成王世子笑着摇摇头,“你这个未来的侧妃有点意思,真是个妙人。”   赵识放下茶杯,磕在桌面,“谨言慎行。”   成王世子又笑了笑,“难不成你不想娶她?”随即他接着说:“你若是不想娶,也不会有人非逼你娶。我真是羡慕你,婚事自己做主,不像我,想娶谁,自个儿说了不算。”   赵识好像没有认真在听,小坐片刻就起了身,“我先走了,你慢坐。”   回府中途,经过了糕点铺,赵识叫停了马车,让人去打包了几袋香腻软甜的点心。   他记得明珠好像挺喜欢吃这些甜的发腻的糕点。   赵识回了别院之后,并未先去明珠的屋子,而是去了书房,读书练字。   糕点被侍卫送到望月阁。   明珠受宠若惊,但却不会像从前一样轻易就被感动,将打包糕点的放在一边,继续摆弄新送过来的花花草草。   转眼过去了半个时辰,明珠伸了个懒腰,余光无意瞥了眼桌面,沉默几秒,她对外间的碧莹说:“把桌上的糕点扔了吧。”   碧莹白着脸走进来,低头掩面,小腿在抖,声音听着也在哆嗦:“姑娘……”   明珠解释道:“已经冷了,我不想吃,丢了吧,你不用怕,他不会知道的。”   碧莹抬起惨白的脸,张了张嘴,喉咙像被塞了一把土,唇瓣噙动,过于紧张害怕下而说不出话。   明珠正要问一句怎么了?   清冷高瘦的男人抬脚越过门槛,神色自然走了进来,屋子里一下无比安静,沉默很久,赵识开口,声音平静:“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她说的话吗?”   碧莹直接跪了下来,身体抖成筛糠。   明珠眉头皱了起来,说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赵识好像很生气。 第7章 人都死了你再来后悔   明珠站在原地叹了声气,目光望向俯首跪地的碧莹,平心而论,赵识方才说话的语气属实算不上严厉,却不知道她怎么怕成这样。   明珠虽然也有些怵他,但仅限于在做了越界的事情。赵识平日少言寡语,也甚少动气。除了床笫之事有些难以应付,平素是端正礼全的翩翩公子,客气疏离。   明珠抬起头,淡淡地说:“碧莹,你先出去吧。”   碧莹抖着身体慢慢站起来,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行了礼后缓缓从屋子里退出去。   明珠今日穿了件石榴色的裙袄,恬静柔美,近来日子闲适,脸上多长了些软乎乎的肉,眼角眉梢少了几分娇媚,多了几分生动可爱。   她睁着双干净透明的眼睛望着赵识,眼珠子圆圆的,神态既清纯又无辜,她直接明了地问:“殿下,你生气了吗?”   男人今日穿的很素,腰间系着墨色腰带,半截断玉摇摇欲坠挂在腰上,身姿犹如松柏挺拔笔直,玉白的脸庞上看不出一丝多余的神情。   赵识只看了她一眼,未曾言语。   明珠又看了看桌上的糕点,认出这好像是从她最喜欢吃的那家糕点铺买来的点心,“殿下,芙蓉糕和甜糕冷了就不好吃了。”   其实也不是嫌冷,她就是不想吃他买来的东西罢了。   赵识强加在她身上的东西已经够多,她就是矫情,这点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才不要轻而易举也遂了他的愿。   赵识默不作声握紧手指,面无表情望着她,听不出情绪,他问:“热乎的时候怎么不吃?”   明珠低下脸,“那会儿肚子很撑。”   赵识还板着张脸,难以接近的高岭之花,周身的寒气都能伤人几丈远,他说了个嗯字,然后当着她的面把婢女叫了进来,冷声吩咐:“听她的,丢了吧。”   婢女不敢拒绝,连忙收拾,猫着腰离开。   这件事好像就此揭过。明珠天真的认为他的脾气应该消了。   正沉默间,赵识忽然从袖子里拿出一根碧玉簪子,“前些日子得来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碧玉肉眼可见成色极好,没有杂色,水种纯颜色透,精致漂亮,一看便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赵识赏给她过很多这种罕见又漂亮的首饰,不过那都是在他心情很好的时候。往往是前一晚她哄的他开心满意,亦或是她情绪低落时,就送来几样小玩意,哄她高兴。   以前明珠收到这些礼物的时候,还会雀跃,觉着赵识还很疼爱自己,阔绰大方。可是想想,这点小玩意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不过是用来逗弄玩物的。   这样好的簪子,拿去当铺,掌柜都未必敢收。   明珠没有伸手去接,只是问:“殿下,您最近心情很好吗?”   方才听阿柔说,他好像快要娶侧妃了,难道是因为快要洞房花烛夜,心情才不错?她越想越觉得是。   赵识沉默一会儿,挑起眉尖,“尚可。”   明珠顿时心中有数,果然是要娶美娇娘,她笑了下,说:“这簪子太贵重,我配不上。”   换不了钱的东西,再好她都懒得要。   赵识嘴角轻而缓的笑意渐渐退去,眉心笼着淡淡的寒意,他问:“谁说你配不上?”   明珠也不知自己说的这句话哪里又惹他不快。   这三个字,他是不爱听吗?   明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克己守礼的太子殿下本就对她有偏见,处处轻看她。   赵识一言不发将簪子搁在她的梳妆台上,随后便叫水沐浴梳洗。   夜里灭了灯,明珠被他抱在怀中,眼前匍匐着水雾,眼尾泛起桃色洇红,娇小纤细的手指头一根根攥紧,抵在他胸前,不安道:“殿下,我有些累。”   连着几日,铁打的人也吃不消。   赵识带着微茧的拇指轻轻抚摸着她的后颈,光线昏暗,视线不明,他的嗓音温柔:“不动你,睡吧。”   明珠松了一口气,赵识言出必行,既然答应不动她,就不会反悔。   她靠着他的长臂,乌黑柔顺如瀑的长发懒洋洋铺散。身后的人抱着她的腰,呼吸时热气偶尔扫过她的颈窝。   明珠靠在他怀中缓缓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精神充裕。   她坐在梳妆镜前,才发现发髻上多了根簪子,仔细看了看,是昨日她没收下的那根簪子,上面刻着一只生动漂亮的小狐狸。   明珠将簪子拿下来,放在桌上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塞进抽屉里。   赵识身为太子,越是接近年关,就越来越忙。日出夜归,连着小半个月都留宿别院。   明珠自从知道赵识可能要娶明茹为侧妃,就不愿再在床上伺候他。她也不是吃醋,就是有些洁癖。   赵识很喜欢亲她,好像对她这个玩具爱不释手。   明珠被亲的眼睫沾的湿漉漉,细软的脖颈上星星点点。   男人亲够之后松开她,沐浴更衣。   等上了榻,她轻声说:“我有些不舒服。”   她只敢这样说,还不敢叫他去往别处夜宿。   赵识起初信了她的话,体谅她身子虚弱,还叫了宫中的太医替她调理身体。   太医把脉过后说:“姑娘体寒气虚,要好好调养几年才能好全,不燃以后连生养都困难。”   赵识蹙着眉,让太医下去开药。   如此又过了半个多月,明珠被养的小脸圆润,气色透红,既娇憨又美艳。看起来身体似乎大好了。   赵识已经按兵不动忍耐了大半个月,同床共枕,几乎没有亲近过,搂搂抱抱亲亲揉揉都甚少。   天气逐渐回暖,正午时只需穿件薄袄就足够。   这日,赵识忙完手头上的事情,便在望月阁里多待了几个时辰。   明珠替他研完磨,就懒洋洋趴在小桌上打着盹,娇嫩憨气的小脸被太阳晒的微微泛红,憨厚稚嫩的神色显出几分天真可爱。   赵识练完字,抬头便看见她睡着了。   沉默几许,男人将她打横抱到床上,盖好被子,随后出了门。   明珠这一觉睡到天黑,吃过晚膳,才有再见到赵识。   晚上歇息时,光线模糊,她看不清眼前的视线,这几日胆子也被平静的生活养大了几分。   赵识将她的手放在他的腰间,她的脸羞的通红,口中吐着热气,她说:“我困了。”   赵识停了下来,“睡吧。”   接下来的几天,明珠找不出别的借口,还是用蹩脚的身体不适四个字搪塞他。   一次两次,赵识就察觉到她的敷衍,她这是在抗拒他。   赵识已足够体贴,发觉到她的意图后,有些被戏耍的恼怒。   是夜,他冷着脸穿好衣裳,“我还有事要忙,你先歇吧。”   明珠美滋滋躺回被窝里继续睡大觉。   明珠又梦见了前些日子做过的梦,太子府上下挂满白皤,白灯笼,鼻尖钻进一股烧纸钱的味儿。   她似游魂在这个陌生的府邸游荡,好似有阵阴森森的寒气往她身体里钻。奴仆们抬着水桶在清洗台阶上的血污,大片黑红色的血渍被冲刷洗净,一桶接着一桶的血水被抬了出去。   不远处传来争吵声。   明珠顺着声音找过去,听见那名看不清脸的女子道:“赵识,你到底要如何?她已经死了!你能不能替我想想,我的脸面早就在你为她立碑设墓的时候就荡然无存了。”   明珠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孤独站在窗边,寂静无声。   女人似乎崩溃了,笑了笑,“你既然那么喜欢她,死之前你怎么不娶了她?你不会不知道她喜欢你想嫁给你,亲手把人害死,再来后悔,她也看不见了。”   男人转过身,没有被冒犯的神情,平静地说:“来人,将郡主请出去。”   明珠听着这道冷漠的声音从梦中醒来,这些梦,真的只是梦吧。   不仅是在梦中,刚重生的那段时日,明珠常常也会想她死之后的事情,赵识看见她的尸体会怎么样呢?会后悔杀了她吗?会不会也有一点点难过呢?会不会为她掉一滴眼泪呢?   应该是不会的。   他估计都连她的尸体都懒得看一眼,又怎么可能后悔。   可能因为做了这个梦的缘故,明珠一大早的就心情低落,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明珠勉强打起神,她以为自己昨晚把赵识气跑了,最近这段时间他都不会在别院住下,结果一问,他竟然还在。   赵识似乎还要在别院住上好长一段时间。   其他人暗叹明珠姑娘好福气,接二连三的恩宠,可不是谁都有的。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太子殿下虽然住在别院,却再也没有踏足望月阁,亦不曾过问明珠姑娘的近况,就当没有这么个人。   明珠知道赵识心高气傲,被她用虚假的借口连着推拒那么多次,心头的怒气一时半会儿难以消除,若他因此不来见她,那就更好。   下人们啧啧称奇,明珠姑娘真是能忍,遭了冷落依旧不慌不忙。殿下不来,她亦不主动过去,这就叫被宠的不知天高地厚。   望月阁里这位过得滋润,其他人却是不大好受。每日小心翼翼的做事情,一点小错都不敢犯,怕夹在中间触霉头。   小年的前两天,明珠端着碧莹做的莲子汤,主动去书房找赵识。   赵识听见传报,手中握着的毛笔顿了顿,“让她进来。”   他垂眸默默地想,虽然来得晚了些,但还知道放下身段来求他,也不是毫无长进。   明珠的确有事求他,但却不是赵识想的那样。   她淡定将莲子汤放在他面前,“殿下,这是小厨房熬的汤,您尝尝。”   赵识没动,洗耳恭听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明珠也就不拐弯抹角,迎着他的目光,直接说:“马上就到小年了,我来跟您求个恩典,上次跟您提过,我想回家一趟。”   赵识扯起淡笑,“就为这事?”   明珠愣了愣,嗯?不然还能有什么? 第8章 欲念和对她的野心,最终还……   明珠用目光小心翼翼打量赵识脸上的神色,她斟酌好用词,轻声细语地说道:“殿下,不过一件小事,您便应了我吧。”   赵识一阵沉默,窗格透进几分月下银光,映着他清冷的眉目。   明珠性情怯懦,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可怜模样居多,好像连话都不敢同他多说,愿意的不愿意的事情都只敢点头说声好。   生性腼腆,胆小孱弱。倒真的是很少见她开口撒娇讨好。   不过这事碰了他的逆鳞,他并不想就此应了她。按说她在明家过的日子远不如她在望月阁,她说的话难以说服他。   何况,赵识也不是不知道,和她订过婚的未婚夫,如今还余情未了。若真放她回去,这两人难保不会再有勾连。   这两人若是见面,即便仅仅是对视一眼,什么话都不说,赵识也是不肯的。   他对明珠就是有对旁人没有的独占欲,不喜外人瞧她的目光。   “不行。”   明珠听见这两个字,胸腔里憋着的那股气顿时泄了。她忍着委屈,眼睛洇红水润,“殿下,我……”   话才起了个头。   男人往前走了几步,伴着一阵清冽冷淡的皂香,“我说不行。”   明珠很少同他开口,赵识也很少同她说不字。多数时间里她在望月阁的日子平安顺遂岁月静好,任由他安排。   明珠一愣,缓缓回神。说实话,她不知道赵识为何不让她回明家待几天,就像她也一直不明白赵识不许她出门抛头露面这件事。   明珠倒也不会被这两句不行所击败,她咬了咬牙,靠近他身旁,默默靠着他怀中,伸手搂住他的腰,低声轻语,“我好久不曾出过门,实在有些孤独。”   这句话却也不是做戏,反而是发自肺腑。   关个十天半个月还好,一年半载当真憋屈沉郁。笼子里养的金丝雀也要放出去放放风,更何况她是个活生生的人。   明珠贴近了他,男人身上散发的气息好像都冷冰冰,如皑皑白雪。   赵识的身体僵了僵,低眸看着怀中的人,“不要撒娇。”   明珠心里难受,若她出不去,就没法攒银子找门路,也没法筹谋逃跑的路线。   她不想再死一次,更不想死在赵识手里。   这世上没有比被自己所爱之人杀了更伤心欲绝的事情。难过到想起来一次都是剜心的阵痛,经久不散。   明珠抱住他,发烫的脸颊贴着他的衣襟,眼眶红了两圈,酸涩胀痛,冰凉剔透的水珠顺着眼尾缓缓落下,她闷着声音带着轻微的哭腔,说:“殿下,您就让我回一次家吧。”   她生的白,哭起来梨花带雨十分好看,眼睫在颤动,鼻尖泛着红,柔弱却又楚楚可怜。   眼尾浸出的眼泪,如消融的冰雪,晶莹剔透,淌在她的脸颊。   赵识轻皱眉头,一时说不出言辞凌厉的话。衣襟湿了半片,手指碰了碰她的脸,摸到的也是湿润的水痕。   少女哭起来没什么声音,喉咙里偶尔才会泄出几声低泣,软软的,糯糯的,让人心生怜惜。   赵识用自己的手帕替她擦了擦脸,“别哭了。”   赵识很少见她落泪,上一次还是她被明家人抬着轿子送到望月阁的那天晚上。蒙着一层水雾的眼睛可怜巴巴望着他,流着眼泪说自己快要成亲了。   赵识差一点就心软把她放回去,几番挣扎,欲念和对她的野心,最终还是占据了上风。   小姑娘哭的正难过,被泪水糊的眼睛都快睁不开,柔白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袖子。   赵识的心揪了揪,皱眉不言,嘴角缓缓往下沉了沉,心情一下子跌了下去。   他用手轻轻捧起她潮湿泛红的小脸,低低叹息了声,算是一种妥协,轻声发问:“你想回去待多久?”   明珠怔了几秒,眼珠子圆圆的,傻里傻气又浮现了一丝震惊,她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小脸柔软,表情略有不安,“十天。”   说完这个数,她缓缓抬起眼睛看着他,语气很小心,“可以吗?”   赵识握住她的手腕,沉思冥想时表情严肃,但却不是平时那种冷若冰霜,反而有些冰雪消融的春意。   十天真的太长了,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垂眸一看,小姑娘眼巴巴望着他,含着期待,不忍回绝。   明珠哭完之后脑袋有些晕,起了几分困意,就想睡觉。她好声好气地说:“十天刚好就过年了,我想过完年三十,再回来。”   赵识每年都是要留在宫里过年,元宵节前不会有空往别院这边来。   赵识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到底是于心不忍,起了恻隐之心,他说:“带上碧莹。”   “好。”   明珠达成愿望就不想在书房里多待,“那明珠就多不打扰殿下了。”   赵识静静看了她两眼,倒也没有多说,让人送她回去。   桌上的银耳莲子羹已经有些冷了,赵识端起汤匙尝了一口,入口便是滋滋腻腻的甜味。   守候在书房外等着端茶递水的婢女,对已经离开的明珠有些刮目相看。   这几日,有脑子的人都感受得到太子心情不好,多少是和明珠姑娘有点关系。   太子不吃莲子,宫宴上有都是不碰的。而且他也听出来明珠姑娘并非是来邀宠,只不过因为有事相求不得不来。   婢女都能看透的事情,太子又怎么会看不出来?所以他本来以为明珠姑娘已经惹怒殿下,又是来自讨苦吃。结果却令他吃了一惊。   看来明珠姑娘还是得宠,但花无百日红,就是不知道等侧妃正妃逐个过门,她还能不能长盛不衰。   深夜里,明珠睡不着觉,已经躺下又重新从床上坐起来,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箱笼,点齐了她要当了换钱的首饰。   明日清早,她就能回明家。十天时间,够她做很多事情。   今天明珠在赵识面前流的眼泪一半真一半假,哭着哭着就也真的难过起来。   她自己也没想到赵识会松口答应让她回去,以前不敢哭,怕惹他厌烦,从不知道原来哭是有用的。   碧莹等听不见声音,轻手轻脚进屋子,往床上看了两眼,“姑娘?”   碧莹又轻轻唤了两声,没有回应,姑娘应当是睡着了。她吹灭床头的两盏灯,从里间出来立马去了书房。   赵识站在书桌前,身姿挺拔如松柏,低垂眼眸,安静练字。纸张上染着墨色的字迹,一笔一划走势锋利,凛气摄人。   碧莹埋着头,“姑娘这些天…吃得好睡得好,没发现有什么异状。”   碧莹虽是明珠的婢女,也是赵识安插在她身边的人,姑且算得上眼线,一举一动哪怕是说了什么了话,都要禀告。   碧莹又说:“姑娘好像很喜欢您送的首饰,这些日子不看书时,就在数簪子。”   男人的脸掩在暗光之中,神情不明,“嗯。”   他放下手中的毛病,淡淡地说:“回了明家,照顾好她。”   碧莹应了声是,太子这阵陌生的气势,压的她始终不敢抬头。   “出去。”   “是。”   碧莹从书房里出来才敢大口呼吸,太子气哪怕平日有意收敛在朝堂上的气势,抬眼吐字间都是若有似无的凌厉锋芒。   明珠一夜无梦睡醒,早早起床梳洗打扮,挑了件枫色水芙对襟收腰长裙,衣襟上绣着精致的花纹。上了妆后眉眼间的艳色压都压不住。   赵识平常不许她穿的这样明艳,她一个小姑娘,也总是爱美的。有几次实在没有忍住,问他为何不让她穿出去?   赵识便一本正经地回答:“伤风败俗。”   明珠没觉得伤风败俗,且看赵识好像也挺喜欢她这样穿,在自个儿房里打扮的娇艳明媚,他是从来不说的。   碧莹进来说:“姑娘,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那咱们快走吧,把我的箱子搬上去。”她有些迫不及待。   几名小厮将箱笼抬到马车后头。明珠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抬头望了两眼天空,她好像很久没见过这样明媚的日光。   明珠走了神,没注意已经走到她跟前的男人,她的肩上忽然沉了沉,多了件大红色的斗篷。   她茫然回过神。   赵识替她整理了衣襟,日光照见他精致隽秀的脸庞,肤如玉质细腻,好看的让人晃了神。他淡说:“回去也不要胡闹。”   明珠低下头,乖乖点了点头。袖子里的小手无声攥紧,她的心提到半空,害怕赵识反悔,不让她回去了。   她重新抬头望着眼前的男人,“时辰不早了。”   赵识摸了摸她的脸,又往她手里塞了个暖手壶,“上车吧。”   明珠被冻得冰冷的指尖感受到一阵暖意,她心情复杂同他行了一礼,然后爬上了马车,里面提前烧了香炉,倒也是很暖和。   马车摇摇晃晃,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坐在车里的明珠忽然掀开了车帘,偷偷往回看了一眼。   赵识背着双手站在门前,如雪松立在风雪中,身影挺拔却有几分寂寥。明珠忽然就想到自己的那个梦,她始终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背影,努力绷的笔直,却有种铺天盖地的孤独感,甚至会觉得他有些可怜。   明珠叹了声气,放下车帘。她之前还想过那时候会不会是嬷嬷越俎代庖,私自给她端来毒酒,逼她去死。可好像那杯酒真的就是赵识的意思,他也不是没对她说过喜欢,宴席喝了点酒,回来抱着她,一边亲她一边说很喜欢她。   果然男人喝醉后说的话都不能信。   转眼间,马车就停在了明家。   明家的人提前知道了这件事,只当一年过去,她已是色衰爱弛,被太子厌弃送了回来,没把她当回事。明家人又要脸,她父亲又觉着她有些丢人,便门外的小厮将她的马车引到后门。   “姑娘,二爷让您走后门。”   明珠还没怎么着,碧莹一听这话就怒了。   门前迎来送往的小厮最势利,六小姐在家就不得宠,沉沉闷闷不讨人喜欢,长得嘛确实漂亮,但再漂亮的人看多也就那样。估摸着太子也受够了她的无趣,玩够了人就丢回来。   他非常狗眼看人低:“六小姐,您别让我们难做,您若是走了正门进来,全京城的人马上就知道这个事了。二爷也是为了您好,不让您丢这个脸。” 第9章 娶谁都可以,只有她不行。……   碧莹听了这话火冒三丈,这可是太子殿下的车驾,明家哪怕再怎么不重视明珠姑娘,也不应如此欺人太甚。   按说明珠这一年确实被惯出了小脾气,有些骄纵的她应是不会受这种气。   但是思索片刻,明珠忍了下来,她说:“让马夫将车绕到后门吧。”   反正丢的也不是她的脸,这一巴掌明晃晃打在赵识的脸上。   碧莹忍不下这口气,还有话要说:“姑娘……”   明珠拍拍她的手,“听我的。”   碧莹没法子,憋着气吩咐车夫掉头绕去后门。   明珠亦有私心,后门距离卫府只有一墙之隔,从她被送到赵识的别院,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己曾经的未婚夫。   明珠同卫池逾最后一次见是在花灯节,她趁着父亲和嫡姐入宫赴宴,府上看管松散时,偷摸溜出去同他过节。   卫池逾用自己给其他学生代笔写文章挣来的钱,给她买了根特别贵的簪子。材质并不是最好的,只不过小摊老板雕工精湛,雕刻栩栩如生。   一根玉簪,要价二十两。她嫌贵,叫他别买。   可卫池逾不听她的,还是买了下来。明珠得承认,那根簪子放在她掌心的时候,她心里确实是甜滋滋的。   后来,赵识也给她买过许多簪子,但没有一个是她真的喜欢的。   明珠下了马车,进门之前转过身看了眼,白墙青瓦,院门是关着的。   守门的小厮有些不耐烦,“五小姐,您快些进来。”   府上的丫鬟提前打扫过五小姐的房间,屋子里上上下下都熏过艾叶,也重新换了一床被子。   碧莹嫌她们没有清扫干净,和阿柔重新打水又擦了一遍。   打扫完房间,天都快黑了。   前院的小厮来传话,让五小姐去前厅用晚膳。   明珠换了身衣裳便去了前厅,热热闹闹的,大房二房的人已经来齐了。   明珠的父亲不过扫了她一眼,就挪开目光,“坐下吃饭吧。”   明珠刚刚入座,明茹用帕子捂着嘴,轻轻笑了两声,“五妹妹这么久没回来,看着好像同我们生疏了不少。”   明媛也跟着笑了起来,“五妹妹如今身份地位都与从前大不一样,和我们生疏也是应该的。”   明媛是明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眼看着嫡姐就要嫁入东宫,对明珠这个狐媚子更是瞧不上眼,说话阴阳怪气。   明珠又不是回家受气,她冷冷淡淡地说话时,气势上竟有几分和赵识相像,“媛姐姐既知道我如今和从前不一样了,就不该这么和我说话。”   明媛被气的笑了,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忍不下一时之气,非要逞口舌之快,“你真以为你现在就是个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了吗?!”   明珠不气不恼,“这是媛姐姐说的,可不是我自己说的。”   明媛还要同她吵,明家大爷拍了拍桌子,“好了,吃饭。”   饭桌上的人,各怀心思。   安静用过晚膳后,明珠在回去的路上被明媛叫住,她本不想搭理,然而明媛带了好几个丫鬟挡住她的路。   “明珠。”   “何事?”   “你很得意?”嫉妒让明媛的脸孔看着都刻薄了几分,她从小就讨厌明珠这张脸,扔在人群也十分打眼,无人能忽视的美貌。   长大后她这张脸也逐渐张开,五官精致,皮肤白皙,胸前鼓鼓囊囊,腰窝线条也是极好,眼神天真,娇憨清纯。即便没生了这张能魅惑众生的脸,光靠身段也够男人为她神魂颠倒。   明媛用力捏着手里的帕子,冷笑着嘲讽道:“你还能得意几天?还不是被太子赶回明家了。”   明珠很无语,“你又怎么能肯定我是被赶回来的?”   明媛微微一笑,“你不会以为你的事藏得很好吧?京城里还有谁不知道你是太子养着的外室。”   明珠沉默不语。   明媛觉得自己占了上风,继续说:“你去打听打听你现在的名声,听听外边的人都是传的。都说庶女下贱,为了争上枝头什么无耻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明珠扯了扯嘴角,“你也没高贵到哪儿去。”   明媛说:“他们都说你为了爬上太子的床不择手段,甚至不惜踹了你的未婚夫。可惜卫公子,一腔痴心错付。”   明珠面无表情,反应非常平淡,压根没有明媛想象中的伤心难过。   明媛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没起到任何作用。   “算了。”明媛看着她说:“前几天太子殿下已经答应了要娶茹姐姐的事,宫里的人正在算黄道吉日,等定下婚期,茹姐姐就是正儿八经的太子侧妃了,你娘是给人做妾的,没想到女儿连当娘的都不如,连个侍妾的身份都混不上。”   明珠:“哦。”   她早就有所耳闻。   明媛徐徐往前走了两步,在她耳边说:“我知道太子殿下喜欢你不喜欢我姐姐,可你知道他为什么愿意娶我姐姐而不是你吗?”   明珠默默握紧拳头。   明媛说:“因为太子殿下就是这么一个看重身份的人,只要省心,只要合适,他娶谁都可以。”   谁都可以,只有明珠不行。   太子日理万机,没空管后院的事。太子妃可以是襄阳郡主,也可以明茹,但绝对不可能是生母是从青楼妓院里出来的明珠。   “说完了吗?”明珠侧过眸子,冷静看着她,“说完我走了。”   明媛愣住了,呆在原地看着她就这么走远。   她竟然一点都不难过!?一滴眼泪都没流!?   明媛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的不轻,贴身丫鬟小声地问:“小姐,五小姐会不会和太子告状啊?”   “我还怕她告状?!”   “毕竟现在太子还喜欢五小姐。”   “喜欢?谁不知道明珠每次服侍后都要喝药避孕。”   太子别院的消息确实难打听,但煎药这种小事,瞒不了有心人。   孩子都不让生,也就是看中她这幅皮囊罢了。   明珠回了房间,心里多多少少堵着一股气。她知道赵识看不起她,平时刻意不去想,真被人戳了这个伤口,还是会觉得疼。   阿柔见她脸色不太好,给她端了杯暖茶,“小姐,喝点茶。”   明珠说:“我想喝甜粥。”   阿柔道:“厨房里有,我这就去拿。”   她叮嘱道:“多放点糖。”   阿柔应了声是。没过多久便将放了桂圆的甜粥送了过来。   明珠边喝粥边红了眼睛,她抬起眼,吸吸鼻子,问:“碧莹去哪儿?”   “去烧水了。”   她放下汤勺,“你去将我的箱笼里那个包袱取出来。”   阿柔依言照做,手里的包袱掂量着有些沉。   明珠握着她的手,“明日你悄悄从包袱里拿两样东西,去当铺当了换钱。”   阿柔好像猜出来她想干什么,隐隐的期待中又有点害怕。   上次逃跑被抓回来,小姐吃了很大的苦头,她跪在门外,听着屋里传来的那一声接着一声,断断续续的哭声,心都碎了半截。   太子殿下的声音冷淡平稳:“你是不是非要逼我打断你的腿才高兴?”   阿柔真的太害怕了。   “小姐,你……”   明珠给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下去休息吧。”   “好。小姐,我就守在外间。”   “嗯。”   明珠在自己的闺房里好像都睡的更香一些。   深更露重,半夜天黑。太子殿下低调到了明府。   已经准备歇息的明家大爷重新穿好衣裳出去迎接,太子身着一身织金黑衣,沉稳道:“不要声张。”   明家大爷猜不透这位主的心思,“殿下是来看明珠的吗?”   赵识瞥了他一眼,淡声道:“带我过去。”   明家大爷只能点头说好。心里不得高看两眼以前没被他重视过的侄女。   赵识悄声无息推开房门,迎面一阵浅淡的香气。女人蜷缩着身子缩在床角,大半张脸都藏在被子中 。   脸蛋粉扑扑的,几分萌态,赵识瞧着觉得十分可爱。   他脱了外衫,上床后就伸出手搂住了她的腰。   明珠迷迷糊糊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嘤咛两声便又继续睡了。   等到第二天天快亮,模糊睁开眼皮才发现昨晚不是梦。   她差点被他吓清醒,“殿下,您怎么过来了?”   赵识起身,“替我更衣。”   明珠不得不爬起来给他穿衣,太子顺势握住她盈盈一握的细腰,低头叼住她的两片唇瓣,亲了两口,“顺路。”   太子府和明府,哪里顺路了?   赵识今日难得很闲,没有急着走,反倒是开始打量她的闺房。   布置的倒是温馨,随处可见一些小女孩爱的玩意。   木窗边放着一个做工精致的盒子,特意上了锁。赵识的目光落在铜锁上,起了点兴致,他走过去,又瞧见盒子旁边的钥匙,正准备打开看看。   明珠立马跑上前,主动牵住他的手,假装恼怒,“殿下,您怎么可以随意动我的东西呢?!”   赵识挑了下眉尖,收起手指,“生气了?”   明珠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这一个盒子里满满当当全都是她和卫池逾写的书信,正甜蜜时写的酸言酸语。   明珠低头不语,看着更像是在生气。   丫鬟送来早膳,明珠心里藏着事,没有胃口。   赵识以为她在发小脾气,早晨的的事确实是他太贸然,于是他低头道了歉,“是我不对,你好好吃饭。”   明珠无奈只能多吃了一碗粥。   用过早膳,明珠小声嘀咕他这种行为像偷情。   赵识抿起唇角,笑了一下,稍纵即逝,然后哄着她再睡了一个回笼觉。   窗边那个盒子被明珠藏了起来,遂才安心拽着他一同再睡了一会儿。   赵识醒的比她早,离开之前,在屋子里扫了一圈,他眼神极好,从角落里找到盒子,却始终不见钥匙。   他沉默的盯着盒子看了好一会儿,指尖微动,用内力将上了锈的铜锁震开。   泛黄的信纸铺满盒子。   信封上写着卫池逾的名字。   明珠从睡梦中醒来,抬眸就见坐在窗边一动不动的身影。   他似乎就这样坐了很久,背对着阳光,她看不清他的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来他的喜怒。 第10章 “你不要妄想还能回到他……   屋子里安静的可怕,两道昏暗的日光照见他的身后,平添几分压抑之感。   明珠睡醒头还有点疼,她慢慢从床上坐起来,乌黑的长发慵懒铺开,她脸色略白,莫名感觉到一阵心惊。   她咽了咽喉咙,说话时嗓子有些刺疼,“殿下,您怎么了?”   赵识的手指搭在桌边,指腹下好像压着几张泛黄的纸张,他的脸色看起来非常平静,“看见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明珠坐起来穿好鞋子,缓缓走到他身边,扫见他手指下压着的信纸,瞳孔猛地一缩,差一点没忍住就要上前抢回来,她的手指紧紧攥着,心逐渐沉了下去。   赵识抬眸看着明珠,面无表情捏起信纸,递到她眼前,问:“识字吧?”   明珠沉默不语。   赵识语气平淡地说:“给我念念。”   明珠甚至都不敢伸手去接他递过来的信纸,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些书信上的内容,情窦初开的少女,又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写的情诗能酸掉半颗牙。   她也知道赵识非常厌恶她同别的男人有接触,这个男人有时候放在她身上的目光,让她喘不过气。   看似温柔,实则润物细无声侵占她的所有。   要听他的话,最好事事都要顺着他的意思。   赵识站起来,将信纸拍在桌面上,声音好似雷霆万钧般沉重。他捏着她的下颚,收了点力道,倒也没有弄疼她,漆黑的眼珠定定望向她,“来,给我念一遍。”   安静了一小会儿。门外有侍从低声提醒:“殿下,快到上朝的时辰了。”   赵识冷声厉色,“滚。”   站在门外守候的侍从也吓了一跳,可从来没听过文质彬彬的太子殿下说滚这么严重的词。   他斗胆又道:“殿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赵识的声音比方才还冷了几个度,“让你滚听不懂是不是?”   侍从心头一凛,不敢再说什么。   明珠紧张的不敢动,下颚被他捏的有些疼,眼圈微微泛起涟漪,鼻尖通红,她攥紧衣袖,吸了一口气,她随即闭着眼睛问:“殿下真的要听我念吗?”   赵识冷声一笑。   明珠觉得好委屈,他擅自动了她的东西,现在冲她发作脾气,凭什么?她破罐破摔,“烦请殿下先松开我,我给您念。”   一个字一句话的念。   赵识松开指骨,明珠咳嗽两声,拾起桌面上的信,有她写给卫池逾的,也有卫池逾写给她的。   她读过的书不多,不怎么会作诗,写的情话非常通俗大胆,那时候莫过于希望能同他长长久久甜甜蜜蜜。   她那时一心想嫁给一个好夫婿,家世不用多好,也不必有很多钱财,只要有上进心,喜欢她,肯对她好就够了。所以信上写的都是真心话。   明珠也有好久不曾看过这些书信,有些恍惚,回过神来,她低低道:“卫郎亲启,情意绵绵。昨日得信,满心欢喜。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只盼着能早日与卫郎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她每说一个字,赵识脸上的神情就冷了一分。   明珠再读起这些书信,眼眶酸胀,心中还是有些难受。她接着念下一封,“卫郎,半月不见,别来无恙?主母已经答应将我许配与你,我只盼着与你朝朝暮暮细水长流。”   赵识按住她的手腕,似乎是终于听不下去了,“别念了。”   明珠感觉她念完书信,赵识的气不但没消,反倒渐长。   男人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她身前,气压低沉。   赵识一言不发,捡起桌上这些有了年岁的书信,丢进了火盆里。   纸张碰到火苗的那一瞬,灰飞烟灭。   明珠想要去抢已经来不及了。   赵识见到她扑过去的动作,狠狠攥住她的胳膊,大力将她拽到自己怀中,低头看着她,在她嘴角狠咬了一口,破了皮尝到血味才好受点,他的声线极冷,“舍不得?”   明珠已经被气红了脸,眼尾也含着可怜兮兮的薄红,隐隐约约透着些水光。   赵识看见她要哭不哭的模样,怒火中烧,隐忍着压了下去,此刻他也丧失了平时引以为傲的冷静和理智,“你还想当侍郎夫人吗?”   明珠咬紧牙关不说话,好似掺了水的眼珠子瞪着他。   赵识平时就没见过她小猫炸了毛似的神情,提起卫池逾她便坐不住,耍脾气发作,他更是恨的牙痒痒。   “你以为他会娶你吗?”赵识嘴角泛起冷笑,好像是在嘲笑她痴人说梦。   赵识眼中的冷漠真真切切伤害到了明珠都快没有了的自尊心,这眼神与其说是冷漠,倒更像是嘲讽、不屑、看不起,将她视为低贱的玩物,肆意折辱。   其实从被赵识掳到他的床榻,她就已经没有了自尊这种东西,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凡尘俗世里的风言风语。但她的心又不是金子做的,还是会觉得羞耻,会伤心难过。   明珠气的直掉眼泪。   赵识这次看见她哭并没有心软,吐字清晰一字一句说道:“他不会。”   “你不要妄想还能回到他身边。”   明珠抹了抹眼角,说话鼻音浓重,她低着头,轻声说:“如果不是你,我早就如愿嫁给他了。”   她不用给他当一个见不得人的外室,不用被家中的姐妹戳着脊梁骨骂下贱,不会成为别人眼中勾/引太子,攀附权势的心机庶女。   —   天光大亮,碧莹将屋子里的窗户都支了起来,好让新鲜空气透进屋内。   明珠姑娘一动不动坐在床边,脸上的泪痕还清晰可见,她的目光好像望着烧着碳的火盆。   碧莹小心翼翼走过去问:“姑娘,您是还觉得冷吗?”   怎么一直盯着碳火看呢?   明珠摇摇头,“我不冷。”   她抬起眼,说:“你帮我打点水,我想洗个脸。”   脸上仿佛还湿漉漉的,实在有些不舒服。今早赵识是被她气走的,在她说完那句话后,一言未发,面若冰霜,原以为他会大发雷霆,结果只是白着脸拂袖而去。   明珠说完才开始后悔,不该在老虎头上拔毛,不过幸亏她在明家,若是在太子别院,今早是什么情况就说不准了。   碧莹很快打了盆温水进屋,明珠用湿帕子擦了擦脸,又敷了会儿眼睛,才觉得舒服多了。   她的时间不多,只有这短短十天。   等到了时间,回了太子别院,明珠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自己逃走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明府的人,不会无时无刻盯着她,更不会管她去了哪里。   明珠有意将碧莹支开,她说:“我想吃阳春面,你去厨房盯着他们给我煮一碗阳春面,不要葱不要蒜。”   “是。”   碧莹前脚刚走,明珠就让阿柔赶紧出门去一趟当铺。   清早也没有消停,明茹让她的贴身丫鬟送来一堆脏衣服,和以前一样使唤她,叫她把衣服给洗了。   明珠气的笑了,她是软包子吗?谁都能捏。   她说:“告诉长姐,我不洗。”   丫鬟好像猜到她会这么说,于是将明茹的话原样带了过来,“明茹小姐也是为了您好,免得您过惯了好日子,将来重新跌落谷底,过回以前的日子会不习惯。”   虽说太子殿下昨晚悄悄的过来,但今早可是板着张冷冰冰的脸离开的。   明珠小姐定是得罪了太子殿下,本就岌岌可危的宠爱,如今怕更是不剩多少。   明珠不痛不痒,“谢谢长姐的好意,她还是先想想怎么对付将来的太子妃吧。”   襄阳郡主的天真浪漫都是表面上的,实则心狠手辣的程度不亚于赵识。郡主嫁入东宫之前容不下不能进门的她,将来未必容得下明茹。   而且——   明珠觉得赵识应当是爱着襄阳郡主的,只为了让郡主能毫无芥蒂嫁给他,就亲自下令除了她这个暖床工具。   丫鬟被怼的哑口无言,留下脏衣裳,灰溜溜的离开。   从厨房回来的碧莹看见这堆衣裳真是气得不轻,“她们欺人太甚!”   明珠姑娘以前过的这是什么日子?柿子尽挑软的捏,欺负人家没爹没娘疼。   明珠说:“别生气了,把她的衣服丢了便是。”   碧莹恶狠狠的丢了衣裳,“太子都舍不得使唤您做活,她们怎么敢?”   明珠听她提起赵识,嘴角的笑容缓缓降落,笑不太出来。   她低头吃面,刚吃完收起筷子,阿柔就从外面回来了,皱着眉心,眼神有些幽怨。   等碧莹不在,明珠才得空问她怎么了?   阿柔说:“首饰没有当成,那个掌柜说我看着就像个大户人家里偷跑出来的丫鬟,谁知道我手里的贵重首饰是不是偷来的,所以他不收。”   人精一样的掌柜都比较识货,见多识广,看两眼就知道是什么人。   阿柔说着用力跺跺脚,“我差点和他吵起来,真是气死我了。”   明珠让她稍安勿躁,但阿柔怎么能不着急,她也想早日带小姐脱离苦海,“小姐,现在怎么办?”   明珠皱眉想了想,“不然我亲自去一趟。”   阿柔有些不放心:“不会让人发现吧?”   明珠在心里叹了一声,她也没底,但她女扮男装出门,应当不会那么容易被人认出来。   于是等到第二天,明珠从柜子里找出从前常穿的男装换上,又梳了个男子的发髻,远远瞧着就是一个长得漂亮点的文弱书生。   阿柔帮明珠支开了碧莹,然后两人趁守后门的小厮们赌博斗钱的空档,溜了出去。   明珠能拿出来卖钱的首饰全都拿上了,紧紧抱在怀中。走到当铺门前,她四下张望了一圈,趁着人少,赶紧进了铺子。   掌柜瞧着她的眉眼气质就知道她不是普通人,连忙端茶倒水接客,“姑娘,您要当什么?”   明珠:“……”   真是一次失败的女扮男装。   她润了润嗓子,“进去说。”   掌柜眼睛一亮,“您请。”   明珠将怀中用布包起来的朱钗玉簪玉镯摆在桌上,“你看看,这些值多少钱?”   掌柜的眼睛珠子都要贴上去,仔仔细细将这堆东西看了一遍,沉默良久,他问:“姑娘,这些东西您都是从哪儿弄来的?”   “这你不用管,总归不是偷也不是抢来的。”   掌柜抚须,表情甚是为难,眼前这堆东西可都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宝贝,好几样都是附属小国进贡的珍品,宫里才能见到的玩意!   他看着明珠的眼神变了变,这位姑娘五官精致气质不凡,细皮嫩肉看着就是娇生惯养的娇小姐。   明珠等的不耐,“你开不开价?不开价我走了。”   “慢慢慢!姑娘别着急。”   “我走了。”   “一千两,我全都要了。”   明珠不识货也知道不值这么点钱,她摇头:“不行。”   掌柜退了一步:“您要多少?”   明珠狮子大开口,直接要价五千两。她已经做好被回绝的准备,哪知道掌柜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并且立刻准备好银子送到她手里。   明珠恍恍惚惚捏着银票。   掌柜的笑眯眯望着她,“姑娘,下次有好东西还往我这里送。”   明珠心不在焉应了个嗯字,将银票贴身藏了起来,临走前,不满道:“叫我公子!”   “是是是,公子慢走。”   明珠出来一趟不容易,她都多少年没这么自由的在大街上走过了?记不得了。   她心血来潮想去逛胭脂水粉铺,才走到正街,远远就瞧见店铺门前有侍卫把守。   里面有一个她熟悉的身影。   赵识身着青衫,温文尔雅,脸庞如月皎洁干净,他身侧有一女子,红衣盛装,明媚娇艳,眉间十足的贵气,骄纵的不得了。   赵识偏过头同她说话时,神情是明珠从未见过的温和。   明珠的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她的眼眶里倒映着他们的身影。   女子笑起来明艳开朗,明珠猜得到她应该就是襄阳郡主。   明珠才知道,原来赵识和他未来的妻子相处时是这么的温柔。 第11章 赵识怕她心里忘不掉卫池……   明珠从前想象不出赵识同别的女子是如何相处的,因为她不曾见过,她对他的了解苍白浅薄,所知甚少。   当年赵识同襄阳郡主定亲之后,明珠起初心里是极难过的,小姑娘也会嫉妒别人,有些小恶毒的想,赵识肯定不喜欢郡主,他肯定是被逼着同郡主联姻。但想着想着她就哭了,她比谁都清楚赵识是不会被逼着做任何事情,每一件,都是顺着自己的心意。没有人能强迫得了他。   于是,明珠那时只能继续骗自己,赵识喜欢她比喜欢郡主多。   出于那点嫉妒之心,明珠还偷偷打听过,“襄阳郡主长得美么?”   “美!不仅长得好看,性格也十分洒脱,人缘极好,特别讨人喜欢。”   她失落哦了一声,望着窗外发呆,她很想看一眼郡主长得什么样子,但是她出不去。   所以在上辈子死之前,明珠都不知道襄阳郡主的模样。   如今远远看了两眼,传言果然不虚。盛装红衣,脸小小的,皮肤很白,眼睛笑起来时弯成细月牙,漂漂亮亮,明艳动人。她的眉心画着时下流行的花钿,微微抬起下巴时,看着有些高傲。   盛菱看中一根朱钗,她指着柜台上的钗子,一贯骄纵的脸上有些燥意,她说:“太子哥哥,我要这个,你给我买吧。”   赵识的目光在朱钗上停留一瞬,低低嗯了声,随后便让掌柜将朱钗包起来。   盛菱拿着朱钗爱不释手,这几次都是她死缠烂打才将太子哥哥从宫里拐出来,她又说:“太子哥哥,我有点饿了,不然去酒仙居吃顿午饭吧?听说酒仙居的炖鹅味道很是不错。”   赵识却摇头说:“我还有事要忙,让人送你过去。”   盛菱顿时丧着脸,“你不去,我也懒得去了。”   她悄悄抬起眼,目光忍不住一直停在他的脸上,他长得可真好看,五官生来好似精雕玉琢,眼波多情,皮肤白皙,眉目轮廓清冷,板直了身体,端着高岭之花的神姿。   她心驰神往。   从小盛菱就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嫁入东宫做太子妃的,只有她能配得上赵识。   她这样想着,不禁红了脸。   明珠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她无声攥紧自己的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痛感将她拽回现实。   明珠的眼睛忽然变得很酸涩,鼻子也酸酸的。   赵识对她的态度和对郡主是截然不同的,他在郡主面前体贴温柔,眉间的皑皑积雪逢春融化。   阿柔不知道自家小姐为何突然停住脚步,她不解地问:“小姐,怎么了?”   明珠抱紧怀中的银子,摇了摇头,声音里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哽咽,“没怎么,我们走吧。”   阿柔没瞧出什么毛病,小姐难得能有出来透气的机会,她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小姐,前面是一家买衣裳的铺子,我听说他们家的布料都是从蜀地从过来的,绣娘是苏州人,手艺极好。”   明珠心不在焉,“去看看吧。”   —   外面忽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赵识面无表情低声对身边的侍卫说:“将郡主送回去。”   侍卫从命。   赵识自己则撑着一把油脂伞往雨中去,片刻过后,男人的脚步停在一家胭脂铺前。   他收起伞,走了进去。   掌柜上下扫了眼他的穿着打扮,见他穿的不俗,笑脸相迎,“公子,要买些什么?”   赵识身上混着淡淡潮湿的雨水味,他随意看了两眼,要了几盒胭脂,“这几样都包起来。”   掌柜眉开眼笑,开始吹起马屁,“公子,您真有眼光,这些都是我们店里最上等的胭脂,虽然不便宜,但带回去保管能讨得家中娘子的欢心。”   赵识倒也没有反驳:“嗯。”   他付了银子,打着伞走了出去,上了马车后,侍从犹犹豫豫地问:“殿下,是去明府吗?”   赵识低眸望着手中装着胭脂的漂亮小盒子,包装精致,盒子上雕刻的花样栩栩如生,外表看着确实是小姑娘会喜欢的东西。   他沉思片刻,低声沉吟道:“先回太子府。”   等过两天,再去见她。   赵识昨日大发雷霆从她的屋子里出去后,下了朝还心不在焉,冷静下来后认真想了想,这事确实不能怪她。   上了锁的小箱子是他自己擅自撬开的,书信也是他逼着她念的。说到底还是因为嫉妒太深动了怒气,当初赵识以为明珠同她的未婚夫,只不过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的一桩婚事,素未谋面,也没有感情。后来才知道这两人早已私下定情。   赵识怕明珠心里还是忘不掉卫池逾。   卫池逾这人他见过不少次,性格沉稳话倒是也不多,虽是寒门出身,为人却也不固执迂腐,反倒有几分阁臣的心机和手段。   *   明珠幸亏在下雨前就回了府,不然等到雨停再回来,可就要被人发现了。   碧莹见她才回来,问道:“姑娘,您下午去哪儿了?”   明珠面不改色撒谎,“我去七妹妹的院子里坐了一会儿。”   碧莹没有起疑,“原是如此。”   明珠心想还好她没有怀疑,不然叫她发现自己出了府,可就有点麻烦了,难保她不会告诉赵识。   “你出去吧。”   “是。”   明珠关好门窗,将贴紧胸口的银票拿了出来,又找了几根针线,将银票全都缝进衣服里。   藏好钱,明珠额头已经冒出细汗,她擦了擦汗,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过了年三十赵识就要把她接回别院,可离年三十不剩几天,这点时间远远不够她准备周全。   明珠往后床上一倒,愁眉苦脸,得想想办法让赵识松口容忍她在明府再多留些日子,最好能留到元宵节。   可明珠没有把握赵识会答应,若实在不行只能装模作样求求他了。   卖个乖,讨个巧。趁他放松防备的时候逃之夭夭。   明珠闻着屋里淡淡的熏香睡了过去,这一觉睡的浑身疲倦,接连做了好几个零零散散的梦境,总是在梦中看见赵识那个孤寂清冷的背影。   他虽然始终背对着她,但浓郁的悲伤无法遮掩。   明珠感觉这些梦果真就是梦而已,因为她真的从来没见过那么难过的赵识,了无生机,像被抽走了灵魂。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明珠白天不怎么想赵识,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十次做梦九次都有他。   明珠第二天刚睡醒,碧莹笑眯眯进屋,给她带了两包还热乎的糖糕,“这是太子的人今早送来的,知道姑娘您爱吃甜的。”   明珠以为在上次她让人丢了赵识特意给她买的糕点后,他再也不会给她买这些小零嘴了。   她打开纸包,捏起一块往嘴里塞,尝了一小口,甜味适中,口感没有那么腻。吃了两块她肚子就有些饱。   赵识性情虽冷,不过确实很喜欢往她这边送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吃的用的都有,不像是要她欢心,更多像在投喂宠物。   “我嫡姐这两天找过我吗?”   碧莹摇头:“没有。”   她将剩余的糖糕装好,又说:“她们应该不敢再过来找姑娘的麻烦了。”   太子三分薄面,还是要给的。   明珠心里惊讶,她的嫡姐有能欺负她的机会就绝不会放过,这样的平静实在反常。   到了午间,明珠就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原来是明茹这些天都忙着让上门的绣娘帮她准备嫁衣,才没空来找她的麻烦。   明珠有些好奇,赐婚圣旨还没送到明家,明茹怎如此着急,片刻的时辰都等不得,说句不好听的,若是襄阳郡主忍不下明茹这个侧妃,太子为了心上人,很有可能说不娶就真的不娶了。   不过这些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明珠躲着院子里又过了两天清闲日子,赵识在某日又悄悄光临,他像是把她的闺房当成了自己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明家人全当什么都不知道,只有明茹忍不下这口气,好不容易才被她母亲劝下来,“你这就沉不住气了?眼光要放的长远些,明珠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太子把她当成什么,你能不清楚?不用急,该是你的跑不掉。”   明茹跺脚,“母亲,我就是不舒服。”   “凡事镇定。”   “嗯,知道了。”   赵识走路没个声音,他进屋时,明珠刚用香胰洗完头,趴在软塌上让碧莹给她擦头发。   她手里捧着本书,看了两行就看不下去了,她说:“碧莹,你把窗户打开,让我的头发晒晒太阳就干的差不多了。”   碧莹听她的话支起窗扇,斜照的阳光烘着她的软发,她又嫌屋子里闷热,方才就脱了外衫,这会儿只穿了透薄交领底裙,腰肢微微下塌,盈盈一握,身段瞧着柔软纤细。   赵识走到她跟前,她愣了几秒钟,手忙脚乱爬起来。   她表情有些仓皇,“您今天怎么又来了?”   赵识定定看着她,反问:“我不能来?”   明珠在心里点头,但这句话不敢说。她抬手整理好衣襟和头发,低头一看发觉自己穿的不是很合适,正要开口让碧莹将她的衣裳送过来,结果屋里却不见她的人影。   赵识默不作声将她拽到自己面前,替她绑好衣带,“来看看你。”   明珠听见这句话不由自主低下头。   赵识忽然从袖子里摸出一盒胭脂,他低声道:“抬头。”   明珠疑惑抬起脸,下一秒便被他轻轻捏住下巴,他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唇瓣。   明珠挣扎了一番。   赵识淡声道:“别动。”   他打开胭脂盒,指腹用不轻不重的力道往她的唇上抹胭脂。   明珠紧张的手指头都蜷缩了起来。   赵识的指尖冰冰凉凉,一下接着一下的动作,倒也没让她觉得疼。   他抹的兴起,满意盯着她洇红湿润的唇瓣,一边又问:“前几天出门了?” 第12章 吃醋的姑娘,他还真没有……   明珠唇色苍白,低眸轻声询问:“你派人跟踪我了吗?”   她懒得同他说谎,也心知肚明他既然问了就是知道了些什么。   她的声音近乎低的听不见,倒不是小心翼翼怕他生气的语气,而是有些难以忽略的低落和难过。   她好像是被折断羽翼的笼中雀,翅膀落在他的掌中。   明珠抬头看他,眼前的男人低垂眉眼,柔和的光影均匀洒在他漂亮的眉眼,唇角噙着淡淡的寒意,平添了几分侵略感。   赵识盯着她的唇瓣瞧了好一会儿,目光缓缓上移,撞入一双湿漉水润的眼眸中,看见她眼底深处的难过仿佛有些不忍,“没有让人跟踪你。”   明珠忍不住松了口气。   没有跟踪她就好,若她去当铺的事情败露,那麻烦可就大了。   明珠任由男人用胭脂在自己的唇上摆弄,耳根连带因为他的动作而发软,脸颊娇艳欲滴,散发着羞怯。她攥紧衣袖,抬眸望着他问:“那您怎么知道我今日出门了?”   谁给他打小报告了吗?碧莹?   不对不对,碧莹也没发现她今天偷偷溜出门了。   赵识舒展眉眼,单手搂住她的腰肢,手掌的温度穿过单薄的衣料在她的肌肤上蔓延,勾着她腰身的指骨稍微用了点力气,摁着她的腰,贴着自己的身体。   明珠有些难为情,耳根子红了红,她撇开脸,不敢看他。   赵识倒是很自然,在房中他向来肆无忌惮,全然没有方正端庄的君子模样。男人低下头靠近她,咬住她柔软的唇瓣,一点点品尝她唇上的胭脂。   明珠往后倒退了几步,撞上身后的桌子,幸好有他的手挡了挡,才没有撞到桌角。   她实在不懂赵识这是什么恶趣味。   明珠脸颊发烫,眼角水雾弥漫。   赵识亲够之后餍足抬起头,他才不徐不疾解释说:“你回来的时候恰巧被章回看见了。”   明珠知道章回是赵识的心腹,听说武功很是高强。   “哦。”   “还穿着男装?”   明珠的心提了起来,打起精神说:“这样穿出门方便。”   赵识倒也没说别的,只是嘱咐她,“下次出门记得提前跟我说,外边不安全,多带几个人。”   这种时候顺着他比较聪明,明珠应声说:“好。”   皇城脚下,每条大街都有管治安巡逻的侍卫,怎么可能会不安全?无非就是赵识不想让她出门的说辞而已。   明珠以前很老实,他说什么都听,又乖又听话,而今早已学会了阳奉阴违。   赵识又问:“今天出门做了些什么?”   像随口一问。   明珠不善撒谎,想了想,搪塞道:“给你买点东西。”   “我看看。”   明珠艰难找出一样男子用的东西,是她从前买的玉冠,玉质浑浊,匠人的雕工也十分一般,她将玉冠放在他的掌心,忍痛割爱:“送你的。”   这是她一年多以前买的,那时她待嫁闺中,身上没有什么钱,攒了月银,给卫池逾买的礼物,可惜,后来没机会送出去。   玉冠已经送出去,她还眼巴巴望着。   赵识收了起来,噙着淡淡的笑意,心情似乎不错。   他的眼神忍不住停留在她透红娇嫩的小脸上,又瞥见方才动作间弄乱的衣襟,眼神暗了一暗,随后面不改色替她整理好衣裳,捏过她柔软的手指头,“你最近很乖。”   明珠心不在焉,“嗯。”   她确实要在他面前表现的更乖巧一点,这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办成事情,等他发觉就晚了。   暮色西沉,窗外的天渐渐黑了下去。   赵识好像还没打算离开,说不准就要留在这里过夜。明珠多穿了件袄裙,看着霸占自己书桌的男人,不情不愿慢吞吞走过去。   明珠不想留他,只得用笨法子将他主动气走才好。   她问:“殿下,听父亲说您和我姐姐是不是很快就要成亲了?”   赵识从不在她面前提别的女人,她也装聋作哑当傻瓜,绝口不问。   男人缓缓抬起头,沉默了一阵过后,他说:“你不用多想,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明珠听见这句似是而非的话,抿着唇低下脸,他不仅不会照顾她一辈子,还会要了她的命。   赵识放下手中的毛笔,眼神复杂望着她,张了张嘴,“我……”   这是第一次,他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   少女垂着小脸,看不清表情,形单影只站在烛火下,身影纤瘦弱小。   赵识咽了咽喉,静默许久。他的确喜欢她,情到浓时也控制不住会考虑娶她为妃的事情,但不过一瞬,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打消。   他走上前,握住她的双手,“你母亲……”   明珠打断他,“我知道,您别说出来。”   她母亲是青楼花魁,卖艺不卖身,后来被她父亲从青楼赎回当了小妾,才有的她。   赵识绷着脸,轻叹了一声,安静很久,说不出别的话。   其实不仅是因为如此出身实在不好只是一部分的原因,赵识这人想事情周全,明珠性子太弱,哪怕是侧妃的身份都撑不起来,也担不了事。   赵识要的是合适的妻子,上得了台面,办得了事情。言行举止都能经得起打量和推敲。太子妃不是那么好当的。   “即便有太子妃,你也无需担心什么。”这是赵识能给她的承诺。   明珠微笑着点头,“嗯,谢过殿下的厚爱。”   赵识却不爱她这个笑容,觉得这抹笑极度牵强,轻描淡写好似也不是很在乎他的婚事。   赵识轻皱着眉,往深了想,她这是醋了?亦或者是担心他会喜新厌旧始乱终弃?他并不是那样的人。   “别多想了,歇息吧。”   明珠是真的不在乎,落在赵识眼里好像就不是这么回事。屋里仅剩的两盏烛火都被吹灭,床帐挡住了从窗外钻进来的月光。   明珠背对着他,闭眼准备睡觉。   赵识从身后抱住她,“已经困了?”   这几天晚上她和他都不曾欢好过,明珠隐隐约约有预感,后背僵了僵,略有些紧张,“嗯。”   赵识忽的摁住她的肩,让她转过身子面对他,他的手指从她的发丝慢慢往下落在尾椎,凛冽寒冷的气息蹭着她的颈窝。   明珠轻声抗拒,“家里不好煎药。”   简单几个字,就把赵识的兴致败的一干二净。他的眼神渐次冷却,握紧的手指骨间泛着白,他硬邦邦地说:“睡吧。”   明珠睡了个好觉,赵识第二天心情就没那么好。   赵识进宫之前,没忍住问了章回:“你说,她是难过还是生气?”   章回眼中疑惑,“殿下,您说的是?”   赵识闭上眼,揉揉眉心,“没事。”   应该是都有吧,   他本不打算让她知道他要娶谁的事情,赵识的心切开确实有点黑,起初明珠迫不得已跟了他的那段时间,确实三分不愿七分不情。   赵识自认有几分美貌,除了不让她见外人这点,其他方面事无巨细,待她已然极好。她又不会藏也不会骗,仰慕从眼睛里溢出。   所以昨晚她那是醋了吗?   吃醋的姑娘,他还真没有哄过。   下朝之后,安宁王世子同赵识并肩走下白石玉阶,走了半道,真忍不住了:“太子,你今儿戴的玉冠属实磕碜了些。”   赵识反应平平,“是吗?”   安宁王世子说:“是啊,这玉杂质太多,不纯。”   “我知道。”   赵识入目过的珍宝成百上千,昨天明珠将玉冠送到他手中的时候,他便瞧出来不是多好的东西。   但他并不在意好坏,多少是她的心意。   安宁王世子见他眉色舒展,就明白了是送玉冠的人,在太子心中地位不一般。   “敢问这是哪位姑娘赠予的?”   “无可奉告。”   太子不说,他也知道,早先就有秘闻,太子也干了金屋藏娇的事情。想必就是那位娇娇所赠。   “太子殿下,以前怎不见你戴过?”   赵识懒得理他,甚至嫌他话有点多。   盛文林哪怕没有人理也能怡然自得说话,“这样式,瞧着有些过时,怎么今天就舍得拿出来用了?”   赵识脚步稍顿,“过时?”   盛文林哈哈笑了声,很得意地说:“您日理万机,想必是不关注京城时下流行的样式,这种雕竹刻绣的款,一年前倒是风靡。”   赵识也没多想,冷冷淡淡回复了一个:“嗯。”   刚出宫门,盛文林碰巧又遇上了他的同僚,他十分热情同马车旁的男子打招呼,“池逾兄,好巧啊。”   卫池逾转过身,回了一礼,抬头就看见了他身侧的男人。沉默几许,卫池逾垂下眼睫,双手作揖,“太子殿下。”   盛文林觉着卫池逾这两年真是越来越孤僻,他同他早些年就已相识。   卫家落魄,他也很穷,不过听说他有个貌美如花的未婚妻。   盛文林和卫池逾师出同门,以前就知道卫池逾拼了命的读书挣银子,是为了能让和他的未婚妻过上好日子,不必再受贫寒之苦,后来不知怎么,婚事说取消就取消了。   卫池逾也消沉许多。   “池逾兄,我听说老师有意将他的小女儿许配给你,你可真是艳福不浅。”   “假的。”   “你在我面前就别装了,今儿也巧,太子也在,保不齐将来还能给你们做个媒。”   卫池逾盯着赵识的眼睛,他说:“我心有所属。”   “不就是你之前那个未婚妻吗?人嫌贫爱富,你又何必念念不忘。”盛文林也是为他好。   赵识冷嗤了声,“卫大人还真是痴情。”   卫池逾尚未出声。   赵识又冷冰冰地说:“世子说的不错,即是嫌贫爱富之人,你若是给不了她一辈子的滔天富贵,不如就死了心。”   卫池逾忍了又忍,“多谢太子提点。”   赵识胸腔里憋着无法发泄的气,眼睛里寒意摄人,他讽刺了这两句后,怒气逐渐平缓。   方才是他没有气量,这一年里,赵识都不曾在明珠口中听见卫池逾这三个字,她现在喜欢的是他。   赵识上了马车,“我先走了。”   “殿下不妨搭我们一程?”盛文林不要脸地说。   “滚。”   盛文林惊了惊,转过头看着卫池逾:“你刚才听见了吗?”   “……”   “太子殿下叫我们滚?!”   “……”卫池逾说:“我也先回去了。”   盛文林看着他的双腿,“你就走回去?我府上的马车应该快到了,我搭你一程?”   “多谢,不用。”   从宫门口走到后巷,卫池逾花了两炷香的时辰。   他鬼使神差走了后门,站在屋檐下静静等了很久,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天色渐沉,黑云压了过来,快要下雨了。   明珠打开后院的小门,抬头就和一双沉静漆黑的双眸撞上,她用力捏紧双手,差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四目相对,沉默良久。   她看不见卫池逾发红的眼睛,曾经那个有些瘦弱的少年好像已经成了个成熟的男人。   一阵雷声过,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声丁零,卫池逾哑着声问她:“他对你好吗?”   明珠垂下眼睫的时候眼睛红了一圈,她沉默的点点头。   过了很久,卫池逾又轻声问:“珠珠,你现在喜欢他吗?” 第13章 三人修罗场发射中   明珠的心脏紧紧缩了一下,发红泛酸的眼眶微微湿润,她无声咬紧齿关,唇齿轻颤,好半晌都说不出什么话来。她本来就不擅长对人说谎,在赵识面前撒谎已是勉强,对卫池逾真的没法说出一个字的假话。   情窦初开时期的明珠对卫池逾有过朦胧的喜欢,觉着这位哥哥长得挺好,心地也好,上进努力。她同他相处是不难受的,反倒快活自在。可即便是在那个时候,明珠更多的也是将卫池逾视作摆脱明家的救星,想靠着嫁人脱离在明家水深火热,被嫡姐欺压的日子。   是以那时候明珠对卫池逾的感情也不纯粹,现在想起来都有愧于他。   明珠静默良久,卫池逾耐心十足的等候,静静望着她,并未出声催促。   明珠抬起头,把眼眶中湿润润的波光忍了回去。其实上辈子在赵识赐她毒酒之前,她清楚她已经喜欢上了赵识。经年累月的相处,无微不至的细节,那些好、那些温存、那些看似出自真心的喜欢,使她情动。   虽然她到现在才搞清楚,对一个人好,不见得是有多喜欢。   明珠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软肉,用力掐出几个指甲印,觉得疼了才能狠得下心对他点头。   她大可以摇头,也可以利用卫池逾带她离开,但明珠不愿意这么自私连累他。   她的人生已经这样了。卫池逾还有大好的仕途,将来在朝堂里能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明珠的荷包里装着他曾经送给她的玉镯,她将玉镯拿了出来,“这个镯子,我还给你。”   卫池逾往前走了几步,淅淅沥沥的雨水从檐角落在他的肩侧,他踏着雨水走到她面前,“送给你就是你的了。”   “我不能要。”   “你还给我,我也只会将镯子砸了。”   “这是你母亲留给你……”   “不是留给我的,是留给你的。”   卫池逾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这么好好见过她一面,明家来退婚时,他刚买完板栗糕回来,捧着还热乎的板栗糕,准备从后门给她送过去。可他尚在回去的路上,家中的小厮急匆匆找到他说,明家的人要退婚。   他手里捧着的板栗糕落了一地,哪怕用最快的速度往回赶,也都来不及了。   明家的人态度极其强硬,“聘礼我们明家双倍还给你,这桩婚事你就当没有过。”   卫池逾红着眼同他们讲道理,“我是真心想娶珠珠,我绝不会辜负她的。你们明家若是要退婚,就请给我一个能说服的理由,不然就恕我卫某无法接受。”   “没有理由,这婚你不退也得退。”   那天过后,卫池逾就再也没见到过他的珠珠。   这一年半载,卫池逾总能在梦里听见她对自己哭,她穿着在家里不敢穿的漂亮裙子,眼睛比兔子还红,脸上挂满了泪痕,问他怎么还不带她走?   卫池逾每每从这样的梦中醒来,枕头都是湿的。   他深深呼吸一口,胸口闷闷胀痛,忍了又忍,他最后只是说:“珠珠,照顾好自己。”   “嗯。”   明珠见了卫池逾一面,心里却不好受。她恍恍惚惚回到屋子,连裙摆什么事后被雨水染湿了都不知道。碧莹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低声问:“姑娘,您怎么了?”   明珠回过神,“没事。”   “姑娘,奴婢去给您拿套新衣裳,这都湿了。”   明珠又魂不守舍换了条袄裙,如此碧莹还是不放心,往她手中塞了个暖壶,端来刚煮好的姜汤让她暖身子。   明珠实在喝不下姜汤,闻着刺鼻的味道都有些想吐,碧莹苦口婆心的劝道:“姑娘,您还是喝了姜汤吧,若万一得了风寒,殿下会不高兴的。”   届时,姑娘肯定又要同太子殿下闹起小矛盾。   碧莹这个婢女都知道太子殿下喜欢乖的听话的,稍微过了点界,太子殿下的疏离清冷就能让人害怕。   明珠有些烦躁,满不在乎小声地说:“他不高兴就不高兴。”   碧莹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说什么?”   明珠抬起脸,吐字清晰重复了一遍:“我说他不高兴就不高兴,关我什么事。”   碧莹见明珠姑娘满脸厌倦,怕适得其反因而便没有再开口劝她喝姜汤,只是默默往暖炉里多添了几块香木碳,使得屋子更暖和些。   这天过后,赵识便再也没有来过明府,临近年三十,他整日都忙,抽不出空来看她。   宫里事情又多又杂,底下的人办事不力,一贯待人和气的太子殿下都连着发了三天的火,杖责了好些个大臣,摔了折子,又革了臣子职。   被革职的人,不在少数。明珠的三叔也位列其中,明三爷在闲职上伸手贪钱这么多年,过惯好日子,一朝落马,十分愕然,并且还觉得同僚全都在看他的笑话,让他好生恼怒。   年三十这天,赵识好不容易才得了空闲,去宫中同母亲一同吃了顿午膳,就被外祖母叫了过去。   “你的表妹是第一次在京城过年,你再忙也不能疏忽了她。”   这俩孩子,郎才女貌,品性俱佳,站在一块就是良配。而这桩婚事,赵识也是点头应下了的,过了年,赐婚的圣旨就要送到襄阳城里,最迟明年秋天,这两个孩子就要成婚。想必用不了多久,她便能抱上小曾孙。   赵识轻轻皱眉,“孙儿知道了。”   “我年纪大了,要去休息,你们二人便坐在我的殿中聊一聊。”   盛菱几天没见太子哥哥心里就想念的厉害,她自小跟着父兄在襄阳城里长大,性格活泼大胆,不像平常小姑娘那么容易羞怯,她主动站出来说:“太子哥哥,可否陪菱儿下一次棋?”   赵识淡淡回道:“你下不过我。”   盛菱微微一笑,“还没有比过,你怎知我就一定下不过你呢?”   赵识的棋艺是从小跟着太傅练出来的,方眼整个京城也没几个能比得过他的人,他还是说:“不用比,我也知道。”   盛菱今天非缠着他下棋,不由分说摆好棋桌,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按在椅子上,“你用黑子,我用白子。”   盛菱也不是真的要和他下棋,只不过是想趁此机会和他多说说话。她的心思全然不在棋局上,看着他的侧脸几乎都看呆了。   赵识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的男子了。眉眼刻画清冷,疏离冷漠的气质,令她难以自拔。   盛菱很快就输掉了棋局,但她一点都不在乎输赢,她双手撑着下巴,一双乌黑圆溜的大眼睛直勾勾望着赵识,“太子哥哥,你知道吧。”   赵识坐着收拾残局,面无表情:“什么?”   盛菱说话直接:“我们之间的婚事。”   赵识不咸不淡道:“嗯。”   盛菱眼含期待望着他,心跳的极快,她难得红了脸,小声地问:“太子哥哥,你也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吧?”   她清楚,这桩婚事他若是不肯点头,谁都逼不了他。   是他自愿要娶她为正妃,这也代表他对她是有好感的。   赵识轻轻放下手中的白色棋子,他抬起脸,没什么情绪的目光定定落在少女透红的小脸上,他抿了抿唇,吐出的字眼,没有一丝温度,他说:“郡主。”   盛菱害羞地说:“你叫我菱儿就好。”   赵识没有改口的打算,他继续说:“我娶你你嫁我,对你对我都是一件省心省力的事情。”   盛菱嘴角的笑容逐渐僵硬,小脸煞白,“你什么意思?”   赵识站起身子,淡淡扫了她一眼,“郡主应该清楚,我需要一个合适的太子妃,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别人。”   他若铁了心不给人留面子,那就真的是分毫不留,温吞的字眼也能把人扇的脸疼。赵识说这些话并无恶意,全是遵从内心的实话,“郡主若是觉得被冒犯了,进而不愿意,我会同外祖母说取消这门婚事。”   盛菱眼前黑了黑,她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我没有不愿意。”   赵识冷淡嗯了声,“我还有事要忙,就先走了。”   盛菱忽然转过身,叫住他的背影,“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男人已然走远,并未给她答案。   沉默几瞬,盛菱忽然之间推掉眼前的桌子,棋子落了满地,她的眼睛红的滴血,大受打击难以接受,他对她…难道真的没有半点情谊可言吗?仅仅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正妃吗?   她算什么?一个可以随意利用处置的郡主?   盛菱笑不出来,她将心腹叫了进来,“我记得太子哥哥养了一个外室,帮我查查那个姑娘姓甚名谁。”   之前盛菱根本没把那个姑娘放在眼里,一个见不得人的外室,永远都见不得光。   现在她没办法继续这么想。   “属下这就去办。”   盛菱握紧拳头,眼神深处的阴狠怨毒让人望而生畏。   —   明珠还不知自己又平白有了麻烦,接连几日,她都在后院那道小门碰见了卫池逾,往往见了面,也只是点头打声招呼罢了。以前卫池逾总是在这间小门外等她,时过境迁,许多事情都变了。   年三十的团圆饭,明珠抱病没去前厅,主母派人将晚膳送到她的屋子里,叮嘱她好好养病,还让人给她带了个小红包,面子功夫做得齐全。   明珠不愿去前厅吃年夜饭的理由倒也简单,三房那几个顽劣不堪的小孩子,会使劲作弄她,每年都会弄坏她的衣裳。有时剪破她的裙摆,有时候是跳起来拔了她束发的朱钗,看着她出丑。明媛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使唤她去厨房洗碗,然后故意把她锁在厨房里,不让她有机会去看城门放开烟花。   明珠现在被养的十分娇气,再也不愿意被那些熊孩子耍着玩,也不要听她们的使唤,白白帮她们干粗活。   旁人过年,欢声笑语不断。   唯独明珠的小院子,安安静静,听不见别的声音。   碧莹瞧了心疼,正想着法子想活跃屋里的气氛,明珠忽然间站起来,提起桌上刚做好的红纸灯笼,“我出去一趟。”   她跑的太快,碧莹几乎追不上她,风扬起她的裙摆,衣袂飘飘宛若落荒而逃的仙子。   明珠气喘吁吁跑到后门,隔着一道门,临门一脚忽然差了点勇气,她提起胆子,慢慢打开了后门,卫池逾就站在她的对面。   她知道他会在的。   每一年他这个时候,都会在这里等她。往往她都要跟他抱怨一整晚的琐事,祖母的偏心,嫡姐的为难,鸡毛蒜皮的小事情都要说给他听。   明珠一时冲动跑出来,倒也不后悔,等她逃之夭夭,有些话这辈子都没机会说出口。   纸灯里的烛火照在两个人的脸庞,衬得他肤质如白玉细腻。明珠仰着脸看向他漆黑的眼珠,她说:“那年,我给你准备了生辰礼物,但是我没有机会送给你。”   卫池逾喉咙苦涩,“嗯。”   明珠说出来后如释重负,好像解决了一桩心事,“你就不想问问我是什么吗?”   卫池逾对她笑笑,这是她这些天见到他唯一一次笑容,语气如从前,“是什么?”   明珠也跟着笑,“一个不怎么值钱的玉冠。”她又无奈叹声气,“现在没有了,被我弄丢了。”   卫池逾很想走上前抱住她,袖子里的手死死克制,他轻声同她说:“珠珠。”   “嗯?”   “我就当收到了你送我的生辰礼,谢谢你。”   马车停在后巷巷口,男人坐在车里,安静听完了他们两个人的对话,车帘挡住窗外的光线,昏沉的夜色中 ,看不清男人的脸色,很久之后,只有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冷笑。   他提前从宫宴离席,竟叫他瞧见了这么精彩的画面。 第14章 你若是执意如此,就派人……   阴沉的天色仿佛是骤雨疾风的前兆,高院里伸出的枝头随风晃动。马车里的男人沉默的令人害怕,下颚绷紧,面无表情。他安静摆弄着手里的佛珠。   护卫不敢擅自妄动。   明珠还没察觉到危险的降临,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之后,就舒服多了。   她对卫池逾行了一礼,而后转身回了院子。   已近戌时,府上还是灯火通透,前厅还热热闹闹的,少爷小姐都待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守岁。老太太身边的嬷嬷过来给明珠送了红包。   “五小姐,老太太让您安心养病。”   明珠接过红包,放在手掌里掂了掂,分量不轻,“劳您替我谢过祖母。”   嬷嬷笑了一声,“老太太还问了一句,太子何时接您回去?”   这五小姐也是一个可怜人,母亲早逝,婚事又一波三折。后院这些姑娘们的事情,老太太向来睁一只眼闭一睁眼不会过问,不闹出大事便不管,所以这些年,五小姐在府中的日子谈不上过得有多好。   不过五小姐自有她的姻缘际会,庶出的姐儿跟了太子,也算有点福气。   就是不知道,她这福气还能维持多久。   明珠说:“我也不知道。”   嬷嬷心下有数,“那老奴就先回去了,五小姐早些歇息。”   明珠让阿柔将嬷嬷送了回去。她打开红包数了数,有十两碎银子,倒也不算少。   碧莹怕她着凉,往她肩头披了件暖和的斗篷,“姑娘,今晚要守岁吗?”   明珠为了求个吉利,想了想还是说:“要的。”   她阿娘还在的时候,每年都会抱着她坐在暖烘烘的软榻上,小桌前摆满打发馋欲的小零嘴,带着她一同守岁。她年纪小,熬不过困意,趴在母亲身上,奶声奶气地问:“娘,我想去床上睡觉,我不要守岁啦。”   阿娘的声音温温柔柔,“娘抱着你,守了岁,新年才能平平安安万事顺遂。”   在明珠的记忆里,她阿娘是个很温柔很漂亮很善良的人。所以那日赵识提起她的母亲,她下意识打断了他的话,无论是好听的话还是难听的,她都不愿意再继续听下去。   碧莹给明珠姑娘准备了些水果和糕点。   城内已经开始放起烟花,鞭炮声连着响了半个多时辰才停。开窗也能闻到一股鞭炮纸花的味道。   明珠忍不住往窗外看过去,烟花在夜空中爆发出沉沉的响声,光影照见在她皎白无暇的脸上,如凝脂白玉无瑕,神态皎洁灵动,美得惊心动魄。   碧莹低声问:“姑娘,您想放烟花吗?奴婢让人给您买点回来。”   明珠收回目光,关好窗户,挡住窗外的冷风,她喝了口热茶,摇头道:“不用了。”   她是有点想放烟花,但这个时辰,店家早早关门不做生意了。   她小时没什么机会放烟花,每逢过年都眼巴巴看着主母抱着嫡姐去院子里,父亲小新新看着她们,轻声嘱咐让她们小心些,别烫到。   去年的新年,太子的别院确实也备了烟花,说是随意燃放。明珠点了几根,玩得倒是很开心。   明珠捧着手里的热茶杯,掌心贴着滚烫的温度,她问:“碧莹,你会玩牌吗?”   碧莹点点头:“会的。”   明珠闲着也是没事做,除了民间话本外也不爱看其他的书,于是便叫上碧莹和阿柔同她一起玩牌。   明珠打牌的运气也不怎么样,一连输了好几把,玩着玩着就又有些困了。   平时这个点她早就睡下,此时还依然强撑着精神,努力撑起快要耷拉下来的眼皮。   碧莹放下手中的牌,犹豫片刻后劝道:“姑娘,要不然还是歇了吧?”   明珠忍着困意摇摇头,“不行。”她接着说:“我吃点东西就不困了。”   碧莹低声问:“您想吃什么?奴婢去让厨房的人做。”   明珠认真想了想,她想吃点甜的,“想吃汤圆。”   “奴婢这就去。”   碧莹去厨房让厨子煮碗汤圆,老厨子一听是五小姐那边的人要吃,还十分不情愿,低头切菜,忽略了她,“等着吧,其他小姐的夜宵我还没做好呢。”   碧莹忍着性子问:“要等多久?”   老厨子掀了掀眼皮,语气很不好,“慢慢等着呗。”   碧莹同他理论,“一碗汤圆能费多长时间?”   老厨子回:“是用不了多久,可凡事都要讲究先来后到,长房几位嫡小姐先点的餐,精细着呢,马虎不得,五小姐若是等不了就别吃。”   碧莹真是受了一肚子的气,她冷着脸说:“行吧,我自个儿给我们姑娘煮。”   老厨子也懒得管她。   碧莹坐在灶台前烧起了火,火烧开就将提前包好的汤圆放进锅里。   汤圆还没煮开,老厨子便要让她起开。碧莹只好站在一旁去,等着汤圆煮好。   明珠困得不省人事,伏趴在桌子上,呼吸软绵,小脸看着也软乎乎的,又白又嫩,她慢慢的又快要睡了过去。   她连房门什么时候被推开了都不知道。阿柔瞧见走进屋里的男人,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正要出声提醒明珠。   赵识冷冷盯着她叫她出去。   明珠睡的不安稳,迷迷糊糊间抬起眼皮,好像在屋里看见一道模糊的人影。   男人周身泛着微微的寒意,坐在昏暗的光线下静静望着她,气势凛然。   明珠一下子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醒了过来,心里惊了好大的波澜,着实没想到他今天怎么会过来。   他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宫里过年吗?怎么有空往她这边来了?   明珠心中预感不妙,腿脚已经开始发软,她抬起头,白白净净的脸已经睡出了两道红红的印迹,发丝也有些散乱。   赵识沉默着喝了两口茶,文文静静和和气气却偏偏带着刚杀戮过的严寒之气,抬起眼睫,目光淡淡看着她。   房门半开,外边似乎已经下起了雪。   碧莹端着刚煮好的汤圆,刚走到院门外,就被从没见过的护卫横挡在外。   碧莹心中一跳,这是怎么了?   太子亲兵提着刀守在院门之外,没有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明珠有些紧张,“殿下。”   赵识就这样看着她,没有说什么,喝完这杯茶,然后慢慢将袖中的玉冠摆在她面前。   明珠望着这块不怎么值钱的玉冠,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如鲠在喉,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个谎言需要另一个谎言来填平。那天晚上,她怕自己去当铺的事情被他发现,便谎称是给他买了礼物。   而屋里又实在找不到赠予男子的物品,万般无奈才用这块永远不可能再送出去的东西搪塞他。   明珠脸色白了白,理智让她转身就跑,但双腿僵硬的抬都抬不起来。   她深呼吸保持镇定,此时局势尚且不明朗,赵识也不一定会知道这原来不是给他买的。   她挤出一抹牵强难看的笑容,“你是不喜欢吗?那便还给我吧。”   赵识脸色平静,瞧不出任何的端倪,“你与我说说,这枚玉冠是何时何地买的。”   这句话一出来,明珠便知道已经露馅了。   她绷紧的身体忽然就松懈了下来,隐隐绰绰的烛光映照着她软白细腻的侧脸,她轻垂眼睫,一派宁静。   “你知道了。”   她的目光透过门缝望见院子里那些提着刀的亲兵,便知道赵识这回恐怕气的不轻。   不过她很困惑,这件事也不知道赵识是从何处知晓。难不成他的眼线已经无孔不入到这种地步了吗?   赵识缓缓站起来,关上房门,然后重新朝她走了过来,“一年前买给别人的生辰礼。”   明珠说:“一年前他还是我的未婚夫。”   事到如今,她也没有那么害怕。   赵识捉住她的手腕,往自己面前拽了一下,脸上表情沉了沉,“所以你三番五次示弱求我放放你回家,就是回来见他?”   他用了蹩脚的借口提前从宫中离开,马车里还备了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烟花,多多少少是存了哄她高兴的心思。   不愿见她过年还愁眉不展,也不忍丢她一个人在明府里过年。然而却收到了她这样一份大礼。   明珠纤瘦的手腕被他抓的生疼,她被他抵在软塌上,进退两难。不得不抬起眼睛面对他迫人冷厉的目光。腰肢已经被他按在塌上,动弹不得。   明珠不能承认,她已经连累卫池逾够多,不能再因为这些事情波及他。   何况,她要回家本就不是为了卫池逾。   “不是。”明珠咬了咬牙,声音有些抖,“我不是要回来见他,我只是被你关的太久,想出来透透气。”   赵识盯着她的脸,没看出说谎的痕迹。   明珠迫不得已同他对视,眼前的男人近在咫尺,哪怕是近看,他的眉眼也挑不出任何瑕疵。   她问出了藏在心里很久的问题,“殿下,你到底为什么要关着我呢?”   她是个人,不是真的养在笼子里的鸟儿。   而且赵识分明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谁提起他不都得夸一句成熟稳重通情达理。   明珠待字闺中之时,也曾听丫鬟们私下谈论过太子殿下,满怀春意说起他,全是夸赞。   性情纯良,温和知礼,心地再善良不过,体恤民情,没有半点架子,也从不会做强人所难之事。   为什么到她这里就不一样了呢?   明知道她快要嫁人了,还要横刀夺爱坏人姻缘。   赵识望着这双潮湿的眼睛,回答不了她的问题。   因为太过喜欢,好像如果得不到她就会后悔一辈子。   赵识这辈子所有的无耻都用在了她身上,步步为营。   他总是害怕她会跟着别人跑了,才那么病态将她困在自己为她打造的金丝笼里。   明知不对,也将错就错。   赵识松开她的手腕,整理好衣襟,“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他捏着她下巴,“但是以后,你不能再和他见面。”   明珠也不知哪来的胆子,一把推开他,默默坐在一旁,低头不语。   “明日,我派人接你回去。”赵识又说。   “我不回去。”   赵识原本已经打算走了,听见这话非常不高兴转过身,“你说什么?”   “我今年要过花灯节。”明珠抬起眼,说话没有任何攻击力:“你若是执意如此,明日就派人来接走我的尸体吧。”   明珠从来不曾和他这样说过话,无论何时,她都是温温柔柔软糯好欺。   赵识淡淡开腔,不咸不淡开口问:“你威胁我?”   这世上,胆敢威胁他的人,恐怕只有她一个。   明珠仰着雪白的脖颈,抬起小脸望向他,她咬了咬唇,“殿下,兔子急了还会咬人。”   赵识静默片刻,说话间带着一股子森冷的寒意,动了真怒,“十五日后,我亲自来接你。”   男人没有夜宿,冷着脸带着亲卫在风雪夜里离开。   来去突然,肆虐的杀气是挡都挡不住。临走前,太子不忘同明府里的人发话,“给孤看好她。”   明家大爷都给看愣了,这么多年,他就没见过太子殿下气成这幅样子!可真是失了仪态啊!   “殿下放心,这是一定。”   明珠真是太不懂事,伺候太子脾气这样好的人,还伺候不好?白生了一副好模样,不解风情!   明家大爷如今只盼着等明茹嫁进东宫时,太子不要因为明珠的不懂事就迁怒于她姐姐。   赵识哪能不知道明家人什么德行,“还有,若你府上还有人敢阳奉阴违,处处怠慢她,你们就得当心点,将来怕是不止你弟弟一个人被革职代办。”   明家大爷心中惊惧 ,好生奇怪殿下怎么连家宅里争风吃醋的小事都知道。   他心里害怕,面上还要赔笑,“殿下提点的是,臣一定好好管教家里这帮眼光短浅的人。”   赵识嘲讽地看了他一眼,冷冷笑了笑,迈开大步,头也不回的走了。   临走之前,他将守在明珠院门外的亲卫一并撤了。   雪势愈发的大,太子突然回府,下人们一阵忙活。   太子面色宛如结冰,端茶倒水的丫鬟不敢多看,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伺候,根本不敢出任何岔子。   赵识直接进了书房,手里紧紧捏着那枚玉冠,摆在书桌上,他默默盯着看了很久,握紧双手,苍白的皮肤浮现一根根青筋,他抄起右手边的砚台,用力的砸了上去。   一声巨响,颇为骇人。   玉冠顿时四分五裂,碎了满地。 第15章 明珠可遭了大罪。   夜已经深了,赵识还待在书房里,懒洋洋靠着太师椅上,手指轻轻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   怒气难消,毫无睡意。   赵识在明府已经是忍下了天大的脾气,原本按照他的性子是忍不下这种事的,甚至在马车上都想好了要当着她的面砸掉这枚玉冠。   临到头还是没发作 ,明珠胆子本来就不大,他若当着她的面动了真格,小姑娘恐怕又要被她吓得生起病。   赵识唯一一次对明珠发怒,也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那时她刚进府,尚且天真。只当他如外人所说那般好糊弄,放下身段软乎乎同他说了几句好话,便偷偷摸走了他身上的令牌,趁他上朝的时候,光明正大带着自己的婢女逃了。   明珠也聪明,逃跑也知道把自己打扮的破破烂烂。赵识带人追上她的时候,她马上就要出城门了。   赵识一言不发冷着脸将她丢到马车里,几乎是把她扔到床上。   她怕的缩起来。   赵识瞧见她躲避的动作,怒气自然越烧越旺,握紧她的脚踝将她拽出来,低声威胁了两句。   她当时被吓得不轻,乖乖的没有反抗。隔天便发起了高烧,病了小半个月都没好。   赵识沉下心来写了几幅字,等他再抬头,窗外的天色渐亮。   他换了身衣裳,进宫拜年。   *   盛菱这些天借住在宫中,大清早便去福寿宫里请安。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赵识。   盛菱之前派人去查了赵识养在别院的姑娘,今早才得了消息。   “郡主,属下已经查清楚那位姑娘的底细了。”   盛菱眼睛眯了眯,“说来听听。”   “听说是明家的一名庶女,叫明珠,她的母亲出身青楼妓子从良,父亲乃是礼部侍郎。”   侍从继续往下说:“这位明姑娘好像许是从她母亲那里学了不少手段,太子只见了她一面,便将她带回了府里。”   盛菱听着就来气,手里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磕,茶水四溅,她冷着脸:“太子哥哥什么手段没见过,肯定不只有这么简单。”   侍从犹犹豫豫,接着说:“郡主说的也有道理,听说那位明姑娘长相身段比起扬州瘦马也不逊色。”   盛菱问:“她现在在哪儿?”   “回明家的府邸过年了。”   盛菱冷笑了声,“知道了,你出去。”   等过完这个年,盛菱一定要亲自去会会这位颇有手腕的明珠小姐,她倒要看看她到底是不是貌美如天仙,将一向不为美色所动的太子哥哥都勾的神魂颠倒。   小丫鬟见郡主气的不轻,上前替她顺了顺气,“郡主,您不必将她放在眼里,依奴婢看,她也只是太子殿下一时兴起的消遣罢了。您若是插手了,殿下怕是会不高兴。”   盛菱面色偏冷,“你不知道,太子哥哥根本就不是喜欢消遣的人。”   说不准,就是动了真心。   盛菱的性格随了她母亲,任性骄纵,偏执极端。赵识可以不爱她,她也可以当他的贤内助,但她绝不能接受赵识真心喜欢的人。   “一个地位卑贱的小姐,我难不成还不能处置了?”   小丫鬟便不敢再劝。   盛菱有脑子也聪明,在太子哥哥彻底厌弃明珠之前,当然不会真的对她做些什么。但她一定要明珠知道什么叫尊卑,让她认清自己的位置。   身旁的小丫鬟瞧见郡主眼底的阴狠,默默捏了把汗。   盛菱喝了一盏茶的时辰,赵识就到了福寿宫给外祖母拜年。   说了几句吉利话,又坐了一会儿。临走时,赵识却被盛菱缠住了。   郡主在赵识面前像变了一个人,笑意灿烂,一点都不叫人讨厌,“太子哥哥,昨天晚上都没来得及向你讨要红包,今天你可跑不掉了。”   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明艳出挑的红,站在明媚澄黄的阳光下,神态娇媚,主动朝他伸出手。   赵识给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荷包立刻到了盛菱的手里。   盛菱又不是真的想要这点银子,她脸上的表情变得僵硬,收下荷包后又说:“我一直待在宫里实在有些无聊,太子哥哥能不能带我去骑马啊?”   赵识淡道:“你若真想骑马,我可以让副将带你去马场。”   盛菱有点笑不出来,她脸皮够厚,被拒绝了也没有就此退缩,“太子哥哥,你没空吗?”   “没有。”   “那菱儿等你有空再去也不迟。”盛菱骄傲抬起头,得意洋洋地说:“连我父亲都对我的马术赞不绝口,到时候我一定要让你开开眼,好好和你比一场。”   盛菱自认是天之娇女,六艺俱全,有自满骄傲的本钱。之前还在襄阳就听她哥哥说过,赵识不仅文章作得好,马术也丝毫不输武将。   盛菱早就先和他切磋一番,若是赢了他,还能让他对自己刮目相看。   她就不信,赵识真能不喜欢她。   赵识脸上表情平淡,“我不善骑射,比不过你。”   “太子哥哥不必谦虚。”盛菱觉着赵识这幅冷淡的模样,反倒更让她觉着自己憋着一股气。   两人边说边经过一处游廊,赵识显然没有要与她同行的打算,拐了个弯便走了。   盛菱看着他的背影,跺了跺脚,又气又难过。   回了宫就摔了东西,丫鬟们想拦都拦不住。   琉璃瓶都被摔碎了好几个,最后摔东西摔得累了才停手。   小丫鬟收拾完屋里的狼藉,忍不住劝道:“郡主,您不要动怒,过不了几天,赐婚的圣旨就要送到襄阳去了,你迟早都会是太子妃的。”   宫里的人早前就算好了黄道吉日,定好了成亲的日子,赐婚圣旨这个时候已经在快马加鞭送去襄阳城的路上。赐婚之后不会再有变数。   盛菱还是生气。   小丫鬟紧接着劝:“郡主,您这样想,即便日后太子殿下将给了明姑娘名分,再怎么也越不过您的头上,得看您的脸色过活。等她失了宠,您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盛菱咬了咬牙,“我可不会让她好过。”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这样想着心中确实好受了许多,“你说的也有道理,日子还长。”   “郡主能这样想就好。”   *   明珠把赵识气跑之后,毫无心理负担,年初一这种好日子也多吃了一碗饭。   明家三爷被革了职,出门都没有面子,他把这个气撒到了明珠头上,信誓旦旦地想一定是她惹恼了太子殿下,所以才会牵连到他。   明三爷气势汹汹要去找她算账,准备将她臭骂一顿撒气。   明大爷揪着他的衣领,而后给了他一巴掌,“你糊涂!”   明三爷被这一巴掌给打懵了,“大哥,你打我作甚?!”   “你想干什么?以前在职混吃等死就罢了,怎么回了家还是这么没脑子。蠢死你算了。”明大爷指着他的鼻子臭骂他。   明三爷脸疼,“我是丢了官,但总不至于连教训侄女的资格都没有了吧?”   明大爷用手指头戳他的脑门,呸了声,“明珠现在还是你的侄女吗?她现在是太子的人!别说你我动不得,就是她亲爹亲娘都动不得。”   明三爷被唬住了,过了一会儿,小声咕哝,“太子不是已经厌了她?”   “真厌了她还能时不时往明家来?还能让暗卫守在四处?你动点你的猪脑子吧!”   明大爷教训完弟弟,又去了一躺后院,将家里那几个不安分的姑娘都叫到了前厅。   明茹和明媛也在其中。   明大爷用力的一掌拍在八仙桌上,巨大的声音把几位娇滴滴的姑娘吓得打哆嗦。   “我平日没空管后院的事情,但你们几个也有点数。以后谁也不许去找明珠的麻烦。”   明媛听了不服气,“她是个什么东西……”   明大爷冷眼剜了过去,明媛被这个眼神吓得不敢出声。   “你们之中若是还有人要去惹她欺负她,就别怪我让你们的母亲罚你们。”   明大爷发起脾气还怪吓人,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一群小姐,屏息收声。   明大爷一顿警告,她们不收敛也得收敛。   他前脚刚走,明媛就有话要说:“姐姐,明珠不会跟太子告状了吧?”   明茹脸色不好,冷笑着问:“你觉得呢?”   明媛觉得一定是。   明茹现在什么都不想说,只想一个人先静静。   明媛气不过又说:“太子对她好的过分了。狐狸精就是狐狸精,勾/引男人的本事倒是厉害。”   春寒料峭,明茹揉了揉发热的眉心,“你先闭嘴。烦死了。”   另一边,明珠只感觉自己这些日子清醒许多,她已经将跑路要用的包袱收拾整齐,藏在柜子里。然后又给了阿柔一些银子,叫她约了两辆马车,并且让车夫务必保密。   阿柔起初很不解,“小姐,为什么要约两辆马车啊?”   明珠笑容狡黠,“这样等赵识发现我跑了,也不知道我是从坐了哪一辆马车跑的。”   “可是小姐,出城只有一个方向呀。”   “过了城门,就不止一个去处。”   阿柔最担心的就是小姐出不了城门,上次她们就是被挡在最后的关口。   明珠望着她说:“阿柔,这次我就不带你了。”   阿柔低下脸,“小姐,您不要我了吗?”   明珠摇头,“不是的,上次就害惨了你,这次如果我们再被抓回来,赵识肯定不会轻饶你。”   “我不怕。”   “但我不舍得。”明珠握着她的手,蹙着眉,“你听话,好不好?”   阿柔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含泪望着她点头,“小姐,你一定要跑的远远的。”   太子马上要娶妻,她家小姐心里肯定是难过的。如果能离开京城,再过上两年平静的日子,就能忘了太子,也就不会为这些事情而伤心了。   明珠笑了笑:“我当然会。”   她这次可是做了万全的准备,路引和身契早就被她从赵识的书房里偷了出来。   说起这个事,明珠可遭了大罪。   赵识虽然去别院十次有九次都要与她在那张床上欢爱,看似重欲,可原则性极强,绝不会在他的书房里同她胡闹。   明珠为了偷路引跟身契,真真儿是豁了出去,深更半夜去他的书房里赔笑脸。   赵识叫她研磨。   她心不在焉,还打翻了桌上了的茶杯,衣衫本来就薄,沾了水后就更透,胸口起伏弧度,腰肢细的只需一只手就能握住,她红着脸主动去勾他。   太子殿下站在烛光下,一本正经,“去换衣服。”   明珠索性不要脸,勾了勾他的手指头。   男人顿了一瞬,默不作声抽出手,“不要在这里闹。”   明珠当时心里急,闭着眼往他腿上一坐,仰着脖子去亲他的嘴角。   男人呼吸渐沉,经不住她精心蓄谋的撩拨,反客为主,咬了咬她的下唇。   两人在书房里胡闹了一通,明珠趁他睡着了,偷摸从床上爬起来,轻手轻脚在抽屉里找到了她的身契,折起来后藏在胸口,然后重新回到床上。   那天的后半夜,她兴奋的没有睡不着,闲着无聊,观察身侧这个男人的脸。   越看越觉得好看。   可怎么长的这么好看的人,非要那么霸道呢?   阿柔给明珠打来热水,她洗完脸便上了床准备睡了。   睡前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离花灯节还有十四天,那天赵识还要去长台山烧香祈福,人多眼杂,最适合浑水摸鱼。   明珠已经开始幻想自己跑出去后的好日子,她要去江南开一家糕点铺,做点小生意赚点小钱,然后再找个会疼老婆绝不三心二意的好男人。   生个一儿半女,过着平凡的日子。   明珠慢慢睡着了,一夜无梦,只在天快亮的时候,又做了和以前相同的梦境。   她像是被魇住了,又回到了困住她好几年的别院里,像个游魂看着那个已经凋敝很久的院子里。   窗前的花树仿佛都已经死了。春天不开花,秋天不落叶,一年四季都是光秃秃的树枝。   赵识好像一直都住在这里,看上去还是和以前没有不同,感情好似依然淡薄,脸上永远都没有情绪,悲哀喜怒都藏在深处,收敛的严严实实。   明珠看着他坐在窗前,望着他明显清瘦又略带悲伤的侧脸,觉得他很憔悴,一次比一次憔悴。   明珠在这个朦胧的梦里,看着赵识的一举一动,听着他低哑的咳嗽声。   男人拾起外衫,轻轻搭在肩头,半夜起来写字,寒风从窗缝吹进来,他捂着嘴角又是一阵咳嗽。   摊开掌心里的手帕,已经染上了血红。   烛台的火光摇摇晃晃,男人忽然抬起头,他的眼睛好像看着她的方向,他用手帕擦干净嘴角的血迹,轻声地问:“是你吗?”   明珠被吓了一跳,想都不想,转身就从他的书房里飘了出去。   跑的很累,像身后有人在追赶。   然后明珠就醒了。   醒过来后,四肢疲倦。   她真的不想再做这种梦了!梦里各种跑,醒来也会很累很累。   碧莹掀开门帘,端着热水进来。   明珠无精打采,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她问:“碧莹,京城有没有什么比较灵验的寺庙,我想去求一个辟邪的符。”   碧莹问:“姑娘,您又做噩梦了吗?”   明珠点头:“嗯,累了。”   碧莹想了想说:“寺庙要初六才能去上香呢。”   这几天,只对皇室中人开放,其余人等都是进不去的。   明珠低低哦了声,随便摆摆手,“那就算了。”   碧莹伺候她梳洗,又让人送来早膳。明珠瞧了眼桌上的菜色,有些吃惊,“今天的早膳怎么这么丰盛了?厨房的人没有为难你吗?”   以前她在家就没吃过这么好的。   碧莹摇头:“没有。”   “真奇怪。”   明珠这里刚用完早膳,明茹就托人给她递话,说是襄阳郡主送来帖子,邀请了她还有簪缨世家出身高贵的小姐们一同进宫赏花品茶。   说是邀请,其实就是她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第16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明珠和襄阳郡主并未正式见过面,收到帖子时有些愕然,还有种当小妾的被正妻抓包的羞耻感。   所以她下意识就想拒绝。   明茹带着丫鬟闯进她的院子,行事作风收敛了许多,将宫里送过来的帖子交到她手里,“郡主请你进宫赏花品茶,是看得起你,我劝你还是去吧。”   明珠将帖子推了回去,“我身体不舒服。”   明茹冷眼看着她笑,“你这个借口还要用多久?”   明茹本就看明珠不顺眼,昨日又得知太子向明家施压不许他们动她,如此呵护备至,更是让明茹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但是明茹却也不会冒着被太子厌弃的风险去收拾明珠,如今正要郡主要找明珠的麻烦,她自然是乐见其成。   巴不得郡主一怒之下将明珠给杀了。这样她就能坐享渔翁之利。   明珠好像听不出她的嘲讽,眨了眨眼睛,神态十分无辜,“姐姐怎么能这样说我呢,我是真的生病了呀。”   明茹见她装模作样,气的牙根痒痒,她压着火气说:“你以为你装病就不用进宫了?而且你和郡主总是要见面的。”   爬床的贱妾,未来太子妃还不是想见就见?即便郡主真的杀了她,太子也不会拿郡主怎么样。   明珠跟着赵识也学坏了不少,微微一笑,滴水不漏,“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   明茹挑拨不动十分恼火,她拂袖而去,“随便你。”   出了院子,明茹就再也绷不住脸上的表情,用力折断手边的花枝,“她现在倒是长了脑子。”   就以前那点胆子,稍微吓唬就吓破胆,乖乖听话什么都做了。   不像现在,油盐不进。   她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噼啪响,全落空了。   明珠让来送拜帖的宫女帮忙回了话,说自己前不久感染了风寒,实在去不了。   宫女瑟瑟发抖把话带到。   盛菱不太相信,“她真这么说?”   宫女如实回道:“是的,奴婢瞧着明珠姑娘好似不太想来。”   盛菱本来以为明珠不过是靠美色上位的草包美人,看来是比她想的要聪明一些。   “怕我对她做些什么?我有那么蠢?”盛菱只要想到太子哥哥对她的冷淡,就容易失去理智,她现在还不会要她的命,只不过是见一面敲打一番。   盛菱一声冷笑,“原本我还打算说她什么时候能好,就什么时候办。现在我改主意了,明日就算是抬轿子,也要让人把她抬进宫里。”   这个消息很快又从宫里送到了明府。   明珠不得不赴宴。   碧莹给她准备赴宴要穿的衣裙时,忍不住说:“姑娘,要不然我们把这事告诉太子吧?”   明珠摇头,“他还在生我的气,不会理我的。”   她看着碧莹充满担忧的目光,“郡主可能就是单纯的想见见我吧。”   碧莹也只能这么想,“宫里规矩多,小姐明日千万小心些。”   明珠笑了笑,她现在一点都不笨,特别机灵。   翌日清晨,郡主派来的马车一大早便停在明府的正门。   明珠被碧莹从被窝里挖出来,精心梳妆打扮了一番,又给她挑了件特别漂亮的裙子,生怕她会被别人比下去。   少女的眉心画了时下最流行的花钿,将她眉眼间的娇媚刻画的淋漓尽致,面映桃花,唇红齿白。碧玉耳坠衬的她肤色嫩白,柔软潋滟。   碧莹倒吸一口气,明珠姑娘五官长开之后,比起从前多了几分媚态,眼神单纯,却是十分勾人的长相,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奴婢现在总算知道太子殿下为何总不让姑娘出门了。”   “为什么?”   “因为太美了,稍不注意,就要被人抢走了。”碧莹开玩笑地说。   明珠微微蹙眉,仿佛在思考她话中的真实性。赵识总爱关着她,难道真是因为这个?   她在他心里就是那么容易跟别人跑的人?男人勾勾手指头,她就迎上去?   明珠甩开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碧莹将她送上马车,明茹和明媛两位小姐也在郡主的受邀名册里。   两辆马车缓缓将人送进宫中。   盛菱已经在后花园里恭候多时,众星捧月坐在正中间的位置,世家贵女们也很识时务,对这位未来太子妃十分客气,扬着笑脸说尽恭维的漂亮话。   “郡主今天穿的裙子可真漂亮,裙摆上的绣花样式我都都没见过。”   “耳坠子也好看,衬的郡主皮肤更白了。”   “是啊是啊,不知道郡主有没有什么护肤的秘方,可以告知我们一二?”   还有人捂着嘴笑了起来,投其所好,“太子和郡主当真是佳偶天成,天生就是一对。”   这句话对盛菱很是受用,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小宫女弓着腰走到郡主跟前,在她耳侧低语道:“郡主,明珠姑娘已经到了。”   盛菱嘴角的笑意冷了冷,眼神藏着锋利的光,“请她过来吧。”   宫女领着明珠到了后花园,聘聘婷婷的少女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望向她所在的方向。   或是带着贬低恶意的打量,亦或者用手帕捂着嘴,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这就是太子私藏在外的小娇娇?今日还真是有好戏看了。   明珠偏偏生了一张会让大多数女人都嫉妒的脸,五官明艳漂亮,眼神无辜清纯,身上穿戴的衣裳首饰,精致华贵,瞧着就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上的料子。   金钗缀玉的簪子,透红的宝石耳坠,还有裙摆上的金丝绣线,太子殿下这哪里是在养外室?分明是含着掌心里的金丝雀。   也难怪襄阳郡主今日将她叫进宫里来,保不准是要在嫁入东宫之前,给她一个下马威。   在座的世家贵女都是家中嫡出的千金小姐,读过许多书,讲礼义廉耻,对明珠这种心思不正爬墙的庶女,是决计都看不上眼的。   明珠淡然忽视这一双双扫视她的眼睛,默默深吸一口气,抬起头便对上了郡主的双眼。   郡主居高临下睥睨着她,眼神冷漠锋利。   明珠屈膝行了一礼,“见过郡主。”   话音落地,园中寂静无声。   盛菱就这样静静看着她,也不说话,并未有让她起身的打算。   明珠屈膝站了好一会儿,腿脚酸胀发麻,头顶的太阳火辣辣照在她的脸上,越晒脸越发的白,额头冒起涔涔冷汗,她快要支撑不住了。   盛菱拿了个葡萄,慢悠悠的剥好皮送进嘴里,她似乎是看不见底下明珠摇摇欲坠的身板。   盛菱嗤笑了声,心道明珠就是靠这幅扶风弱柳的模样迷住了太子哥哥?真是贱婢一个。   若是在襄阳城主府里,有用这种手段勾引主人的奴婢,早就被她用鞭子活活抽死了。   盛菱在她倒下之前,大发慈悲,“明珠姑娘不必多礼。”   明珠低垂眼睫,脸上没有半分被故意为难后的耻辱,十分能沉得住气,坦坦荡荡入座。   明茹冷冷一笑,这不过是个开胃菜,好戏还在后头呢。她就不信郡主能这么轻易就放过明珠。   况且,这里落井下石等着明珠被羞辱的人也不止她一个。   太子殿下模样好气质佳,又是未来的储君,未及弱冠就已俘获了众多世家贵女的芳心,女人的嫉妒心,是能让她们记恨上一个人很长时间的。   盛菱淡淡抿了一口茶,眼皮微掀,视线不偏不倚落定在明珠的脸上。这张美貌动人的脸还真是叫人恨的牙痒痒。无怪乎太子哥哥都对她难以把持,流连忘返。   盛菱说:“近来得了些名贵的好茶,我这个人又喜欢热闹,所以特意邀请各位姐妹来宫中做客。”   她说着顿了顿,“不过光是喝茶也没有什么意思。若是大家有什么才艺,琴棋书画都可拿来助助兴。”   有人笑了笑,“我们就只会作作诗了,可是作诗也好没意思。”   “是啊。”   郡主的眼神停留在明珠身上,眼睛微微眯了眯,她笑着说:“我听闻明珠姑娘擅舞,不然就请明珠姑娘给大家跳一段舞吧?”   这是把她当成舞姬在羞辱。   明珠确实会跳舞,赵识就很喜欢看她跳舞,爱极了她柔韧的身体。   她回话:“承蒙郡主厚爱,但我不会跳舞。”   盛菱倒也没想到她还有胆子当面拒绝,眼神一冷,红唇轻启,慢悠悠问道:“是吗?可我听说明珠姑娘的母亲当年是春香楼的名妓,我还以为明珠姑娘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呢。”   这句话落了地,万籁俱静。   众人的视线纷纷朝明珠望过去,无一例外,全是在看她的笑话。   如今在太子跟前得宠又如何?一个贱妾的身份都没捞着,就更不可能越过准太子妃。   被羞辱了也只能说她自食其果,就该活生生的受着。而且郡主也没说错,她母亲的确是妓。   明媛心情愉快笑起来,煽风点火,“五妹妹不要谦虚,你从姨娘那儿可学了不少,跳舞更是不在话下。”   盛菱眼睛弯了弯,“看来是本郡主的面子不够大,明珠姑娘不乐意了。”   “明珠姑娘,郡主让你跳是抬举你。”   “是啊,若是跳舞不行,你唱个歌也是可以的。”   “如果这样还不行,可以让教私坊里那些调好的姑娘们给你伴舞。”盛菱一动不动盯着她看。   烈日高悬,明珠后背却出了一身冷汗,她知道进宫赴宴是场鸿门宴,但也没想到郡主会咄咄逼人羞辱她到这种地步。   明珠身体轻颤,若是从前她可能早就被弄哭了。   她抬起头,迎面而上,“郡主,太子殿下说过,只许让我跳给他一个人看。”   盛菱的笑容慢慢变得僵硬,翘起的嘴角缓缓下落,她深吸一口凉气,看着明珠的眼神比针还利,她问:“太子真这样说?”   明珠没有忍住,“是的,殿下说旁人都不配。”   盛菱被她激怒,眼睛里的火烧了起来,脑袋后面好似快要冒烟了,手里的帕子被她捏的不成样子。   其他人纷纷噤声。瞧着明珠的眼神也变了变,她怎么不是个软面团?不该她们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吗?   打扮的漂漂亮亮,穿着华服美饰,说话做事又如此有底气,还真是让人羡慕嫉妒。   她敢这么说,真就仗着太子肯定会给她撑腰吗?   盛菱没忍住,摔了茶杯,“你大胆!”   她气的站了起来,用手指着她,“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么和本郡主说话?!”   盛菱从来不受气,入了京城也依然是最骄纵放肆的那个小郡主。在襄阳城,丫鬟不顺她的心,她都会直接叫人把丫鬟沉塘赐死。   进京之后已诸多收敛。她难不成还不能小小教训一个贱/妾?!   太子哥哥难道会因为这么个下/贱东西收拾她?   盛菱动了怒,“妓/女所生的女儿果然没教养,今天我便好好教教你什么是规矩。你便在这儿跪上几个时辰,让她们都看看,不受规矩的下场是什么。”   只是让她跪上几个时辰,盛菱还是觉得不够解气,她又吩咐宫女去拿了罚跪的板子。几个时辰下来,明珠这双膝盖也别想要了。   这时,明珠说了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话,“我不跪。”   “你再说一遍?”   “太子殿下说过,我的身体只属于他一个人,其他人做不了主,包括我自己。”明珠抿唇,“若殿下事后知道,是会生气的。”   盛菱快要被气晕了。她是在炫耀吗?故意告诉她,太子哥哥有多喜欢她?!   明珠也没有撒谎,这些都是赵识咬着她耳朵,在她耳侧说过的原话。   盛菱受不得忤逆,板着脸让宫女压住她的肩膀,她一脚踹上明珠的后腿,逼她跪了下来。   明珠的膝盖磕在地上,疼的眼泪水快冒出来了。   盛菱命令两个粗鲁的婆子看着她,“你便跪着好好反省反省吧。”   如此,盛菱才算勉强出了口气。   明珠背薄肩瘦,跪在地上小小的、瘦瘦的一个,看着好生可怜。   赵识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明珠已经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碧莹匆匆忙忙回了太子府,说完来龙去脉,又咽了咽喉,“殿下,姑娘在宫里不会出什么事吧?”   赵识忍着滔天的怒意,“怎么现在才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一举一动都要同我禀告吗?”   “奴婢也……”   赵识耐心不足,“滚!”   他让人备马,接过侍从递过来的马鞭,急匆匆上马朝宫里赶过去。   明珠的双膝跪的快没知觉了。快疼死她了!赵识真是娶了个蛇蝎心肠的太子妃,两个黑心碳,果然是一对。   赵识匆忙赶到时,明珠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头发丝被汗水打的湿漉漉,小身板蜷缩在地上,可怜又柔弱。   他当时就看出了火气。   一脚踹开压着她的嬷嬷。   两个嬷嬷看着大发雷霆的太子殿下,浑身瑟瑟发抖,跪地求饶。   赵识将明珠打横抱在怀中,用自己的斗篷裹住她的身体,眼睛里浮现丝丝血线,紧绷着下颚,他连名带姓地问:“盛菱呢?”   “奴婢也不知道。”她们发着抖回话。   赵识紧紧抱着明珠,用力将她贴在自己的怀中,他用了很久才逐渐平息翻涌的情绪。   宫里的掌印大太监还不清楚出了什么事情,被这么的大动静吓得连滚带爬跑过来   他只见太子怀中抱着一位没见过的姑娘,脸上阴沉沉的,他心中一跳,提心吊胆迎上去问:“殿下,这是出什么事了?”   赵识十分平静,他对身后的心腹亲卫冷冷说道:“你快马加鞭赶到襄阳城,提前截下赐婚圣旨。”   刘公公眉心猛地跳了一下。   这可真是出了大事啊!   太子这…这分明就是要退婚啊! 第17章 明珠姑娘更是他的逆鳞,……   “殿下,你莫要冲动啊。”刘公公上前劝了一句。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总是要规劝一二,赐婚退婚都不是儿戏。   太子殿下素来并不是容易冲动行事的人,今儿这滔天的怒火,他从前是见都没见过,再一看他怀中抱着的女子,这就是所谓的冲冠一怒为红颜。   赵识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他冷冷扫了一眼,“我还不用你来教我怎么做事。”   声音低沉阴冷,平时刻意收敛暗藏着的锋芒隐隐若现。   刘公公一下子噤了声,看着他抱着人离开。   刘公公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也略有耳闻,按理说,襄阳郡主作为未来太子妃小小惩戒丈夫的小妾,给个下马威,也是人之常情。   坏就坏在,这名女子显然在太子心中分量不轻,而郡主今日的这番折辱又过了头,才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刘公公摇了摇头,“你快去告诉郡主,说太子要退婚,也好叫她有个心理准备。”   小徒弟哆哆嗦嗦不敢动,给郡主传这种消息,他怕也要被牵连,讨不了好处。   刘公公瞧他这个徒弟没出息的样子就来气,恨铁不成钢狠狠踹了他一脚,“你怕什么?!还不快去!小心我打死你。”   小徒弟慌里慌张去找郡主。   盛菱这会儿正领着世家贵女们在赏花,御花园里的花开得正好,花香气浓郁扑鼻。   盛菱折了枝梅,摆弄了两下便没了兴致,随手一丢,脚下的靴子踩了过去,她边走边问:“明珠还跪着吧?”   宫女答道:“有人看着她,她跑不了。”   盛菱心情开阔不少,看什么都顺眼,“跪不足三个时辰,不许她起来。”   明媛忍不住偷笑,“郡主人美心善,若是别人,恐怕就不只是罚跪这么简单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是啊,这种不要脸的贱/妾在我们国公府,早就会被发卖到青楼里去。”   “她母亲不也是青楼里的吗?说不定她还很乐意继承母亲的……”   话说了一半,几个人便笑了出来。   春光明媚,正午时的阳光越来越热烈,晒的人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有个人很小声地问:“太子殿下知道了,不会生气吧?”   盛菱的好心情一下子被这句话给败坏的一干二净,众人纷纷止住了声音。   盛菱说:“知道又如何?太子哥哥难道还会为她出头吗?”   那人讪讪一笑,显然是不敢得罪她,“郡主说的是,是我多虑了。”   盛菱没了心情继续在御花园里闲逛,正要把这些个虚情假意的世家贵女打发出宫。   刘公公的小徒弟四下打听找到了这边,急匆匆跑来,满头大汗。   小太监头顶戴着帽子,稍稍一低头就遮挡住了眼前的画面,他不敢抬眸去看郡主的脸色,哆哆嗦嗦连话都说不全,“郡主…太子殿下他…他……”   盛菱捏紧手指,“支支吾吾些什么!有话就说。”   小太监心想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左右都躲不过,紧紧闭上眼睛跪了下来,“太子殿下方才进宫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把明珠姑娘带走了。”   盛菱的脸色又青又白,咬牙切齿道:“真是便宜了她。”   才跪了不到半个时辰,一双膝盖都跪不烂。   小太监万万没想到郡主心思狠毒到这种地步,又结结巴巴地说:“太子殿下还让人…让人…”   “你说清楚,让人怎么?”   “让人去襄阳截下赐婚圣旨。”   话音落地,周遭都静止了下来。   盛菱瞪大了眼睛珠子,一双手死死抓紧了身旁的侍女,脸上的血色荡然无存,惨淡白皙,她眼前好似都黑了黑,双脚踉跄往后倒了两步,她不可置信地,气若游丝地问:“你说什么?”   小太监不敢隐瞒,“太子要退婚。”   盛菱连连摇头,不愿相信,嘴里念念有词,“不可能,这不可能。”   赵识这一举动无疑是将她的脸皮放在脚下踩,退婚这种事对她来说就是奇耻大辱,何况他竟然是为了那么一个贱/妾?!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看了过来。   盛菱被这些惊诧又同情的眼神看的颜面无存,她的眼睛瞬间红透,眼眶又酸又胀,里面充盈着湿漉漉的水光,她倔强的抬起脸,将眼泪逼了回去,“我要去找太后。”   *   明珠只是有些头晕,但还没有真的跪晕倒过去。男人身上浓烈的气味将她整个人包围起来,比钳子还坚硬的双手牢牢抱着她,锋利的锐芒展露无疑,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可怕。   明珠安静待在他怀中,等她被抱上马车,她本能蜷缩进角落里。   赵识气的脑袋疼,他揉了揉眉心,冷冷的目光朝她瞥了过去,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郡主叫你进宫你就进,是不是明天她让你去死,你也乖乖去死?”   语气冷淡至极,平平淡淡毫无起伏,但听上去就是比他平时生气的时候还要可怕许多。   明珠忍着膝盖上的刺痛,微垂眼眸,轻声道:“她是郡主。”   赵识被这句话噎的脸色更难看,五指攥成拳头,手腕上青筋暴起,他冷冷来了一句:“就该将你锁在望月阁。”   明珠还非常委屈,被他未来的妻子从头到尾羞辱了一通,现在还要被他凶巴巴的教育。   她垂下眼睫,挡住泛红的眼睛,不再说话。   赵识还在气头上,脸上绷的紧紧。他赶到的时候,看见她那么虚弱的身体半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一点声音都听不见,好像是晕了过去,但看起来更像是没了动静。   “你知不知道宫里是什么地方?你又不知道盛菱是什么人?”   “我知道,她是您的太子妃。”   “我不是说这个。”赵识深呼一口气,逐渐平息,“算了。”   她也没进过宫,他不能怪她。   今天是他太气急败坏了些,到底还是在乎的,怕进宫晚了,她这个人就没了。   赵识之所以点头和盛菱的这桩婚事,当然不止看中了她的家世身份,更重要是她知进退有手段。   赵识倒没有想到盛菱的手段这么快就用到了明珠的身上。   明珠抱着双膝缩在马车角落,垂着脑袋,乌黑的长发挡住她大半张脸,瞧不见她脸上的神色。   赵识心头一软,微微叹了口气,“抬头。”   明珠不肯。   赵识往前靠了靠,细瘦有力的指骨捏住她的下巴,强行逼她抬起小脸。   软软的,白白的,漂亮又可怜。   赵识无奈道:“怎么说你两句就成了兔子眼了。”   明珠摇摇头说:“我没事。”   虽然她心里确确实实是难过的,但她不想告诉赵识。   看轻她身份的又何止襄阳郡主和今日那些看好戏的贵女们呢?赵识也是如此。   赵识沉默几秒,低声说:“把裙子撩起来,我看看你的膝盖。”   明珠更用力抱住了自己的双腿,“不疼。”   赵识定定打量她好一会儿,不信她说的话,也懒得同她多说,直接动手将她拽了过来,将裙摆撩到膝盖上方。   少女小腿纤细嫩白,膝盖却红成了一片。   又红又肿,部分已经成了比较严重的淤青。   赵识的眼神冷了冷,沉默地找出了活血化瘀的药膏,低下头,神情专注又认真,在她的伤处抹好了药。   上好了药,赵识同马车外的亲卫说:“去别院。”   明珠一听就急了,今天回了别院,那她之前的计划就都落空了。   她下意识抓住他的胳膊,“殿下,送我回明家吧。”   赵识显然不愿。   明珠扯起嘴角对他笑,“我过完花灯节就回来,以后哪里都不去,只守着殿下您一个人。”   软绵绵的腔调,糯糯的声音,娇里娇气,难以抗拒。   赵识用手挡住了她的眼睛,随即改口同亲卫道:“改道去明府。”   他喜欢她这双水汪汪的、干净明亮的双眸,也害怕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赵识并未去管其他人的目光,到了明府大门,亲自将她抱进院子里,放在床上。膝盖养好之前,不许她下地走动。   赵识安顿好她,转身离开了屋子,碧莹已经跪在外面请罪。   赵识背着手安静站在廊桥下,听完碧莹的话,面无表情,“你自己下去领罚,不要教她看出来。没有下次。”   碧莹擦了擦眼泪,“奴婢知道。”   赵识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想娶她的念头隐隐约约又冒了出来,却又被压了下去。   他最重的心思都用在明珠身上,因为他不费力气就可以操纵她的一生,即便不娶她,她也没有能力离开自己。   又过了一会儿,宫里的人来报消息。赵识方才没功夫问,现在得了空,有的是时间清算。   “盛菱今天在宫里对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你一五一十,一个字都不许漏,全都给我说。”   探子连细节都不敢漏掉,未曾添油加醋,如实禀告。   赵识听见“贱妾”两个字,脸上的表情非常不好看,又听见她母亲的身份被拎出来嘲讽,才勉强压下去的火又烧了起来。   “还有呢?”   “郡主让明珠姑娘献艺跳舞,还踹了姑娘一脚,力道不轻。”   赵识慢慢抬起眼,眸色里是前所未有的阴狠。盛菱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样羞辱她。   明珠真把他惹急了,他都舍不得伤她一下,盛菱竟然还敢踹她?   赵识缓缓闭上眼,又慢慢掀开眼皮,他淡淡地说:“若是来不及阻了赐婚圣旨就算了。”   探子一愣。   赵识的神色已恢复如常,听上去好像还是那么温柔,“再送一道退婚文书过去。”   前脚赐婚。   他紧跟着就退婚。   也好让盛菱尝尝被羞辱的滋味。   底下人也不奇怪。   主子护短。   恐怕主子自己都没意识到,明珠姑娘更是他的逆鳞,碰都碰不得。 第18章 收拾细软逃去江南。   赵识借用了明珠的书桌,铺纸社砚,手执毛笔,身长玉立,端正挺直,暖烘烘的烛光映照着她的面孔,如玉无暇,细腻雪白。   没多久,赵识便写好了退婚的文书。   静静微风扫在纸上,墨迹不多一会儿就逐渐干了。   赵识在退婚文书上盖章印章,随即便命心腹将这封信纸快马加鞭送到襄阳城。   明珠已经躺在床上,安静看着他,不知道他在写些什么。   她默默攥紧被子,背过身去,缓缓闭上眼睛歇息。   明珠意识模模糊糊的时候,身上的被子好像被人掀开了,她的脚腕又被人捉在掌中,轻轻拽了过去,单薄的裤腿一点点向上卷。   男人手上动作温柔轻盈,看着有些小心翼翼。   明珠困顿疲倦,实在睁不开眼,整个人毫无防备也没有抗拒的神态,安静窝在他怀里。   赵识沉默望着她膝盖上的伤口,淤青看起来还是触目惊心,他拿了药粉,低眉顺眼神情专注,帮她抹好药后,又仔细看了看她的小腿,后面确实有一处呈现明显的青色。想来她被踹的那一脚力度也不轻。   赵识眼中的暗光沉了沉,替她整理好衣裳,帮她穿了双袜子,随后又替她盖好了被子。   少女眉眼精致,沉睡时姿态娇憨,小脸蛋瞧着软乎乎的,皮肤柔腻如雪般细白。   赵识袖中的手指头摩挲两下,忍不住伸出手捏了下她脸颊上的软肉,力道不重。   明珠似乎被他打搅了睡眠,嘤咛了声,然后才接着睡了。   第二天春光正好,暖融融的太阳扫过厢房里的每个角落。   明珠在一阵暖意中醒来,准备起身时发觉自己的膝盖还有些疼。   碧莹赶紧上前阻止她,“姑娘,您这几日好好在床上养伤吧。”   碧莹脸色惨白,即便上了淡淡的妆,也看得出精神十分憔悴。   明珠问她怎么了?   碧莹低下脸,面不改色答道:“奴婢昨夜没有睡好。”   明珠便体贴地说:“那你下去歇着吧。”   “不用。”碧莹借机岔开话题,她说:“殿下临走前特意嘱咐过奴婢,这两日得看着您,不让您下床。”   明珠感觉赵识真是小题大作,“我真没事。”   “您就别为难奴婢了。”   “我真的没事。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他的。”   明珠也知道碧莹她们对赵识又敬又怕,怕受罚没胆子违抗他的命令。   可赵识又不是手眼通天的神仙,只要她们不说,他就没机会知道。   明珠下了床,洗漱过后,桌上已经摆好了早膳,她喝了碗甜粥,就垫饱了肚子。   碧莹瞧着明珠姑娘的气色也不太好,于是就问:“姑娘,您昨晚又做噩梦了?”   明珠放下手里的碗筷,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用手撑着无精打采的小脸,她说:“也不算噩梦。”   翻来覆去好像还是那几个画面,后来赵识好像做了皇帝?很少再回她和他之前住的别院。   梦里的赵识好像永远都是那么难过的样子,安安静静的不怎么说话,总是独自一人,站在月色下,目光不知望向何处,背影看起来有些可怜。   他成了九五至尊,身上那股冷气却愈发浓烈。   不过,让明珠欣慰的是,赵识貌似给她立了墓碑,找了个风水宝地给葬了。但是赵识好像从来没去祭拜过她,   明珠也分不清这到底是她上辈子执念所产生的臆想,还是后来真的发生过的事情。   她回过神,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她说:“碧莹,你帮我把日历拿过来。”   碧莹将日历递给她。   明珠扫了眼日子,离花灯节也就两天的光景。   现在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才不要给赵识当见不得光的外室呢,做妾也不要。   她娘临终前就告诉过她,即便是嫁给一个家境普通的男子当正妻,也比给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做妾要好。   做妾天生就低人一头。丈夫不是她的丈夫,还要活在正妻的眼色下,谨小慎微,说话都不敢大声说。   而且,赵识只是喜欢她的皮囊,又不是真的喜欢她。等不到她老了不好看了,他都会和上辈子一样,毫不犹豫赐死她。   “姑娘,您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在想花灯节那天穿什么才好看。”   “太子殿下肯定会提前帮您准备的。”   “嗯。”   碧莹这句话也是实话,赵识小癖好众多,尤其是喜好打扮她,一定要将她扮的特别漂亮,才满意。   但穿的再好看,都等不到她穿出去,往往在房中就会被他给扯坏。   温文尔雅,手劲却大。   宫里面此时鸡飞狗跳,太子要退婚的消息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盛菱哭闹不休,万万想不到她的表哥竟然就为了这么一个贱妾要退婚!简直是奇耻大辱。   太子昨天大发雷霆的事情也已传遍了整个宫里,宫人们也很少见好说话的太子殿下发这么大的火。   看一眼,都觉得手脚冰凉。   盛菱哭闹也没用,太子的婚事全凭他自己做主,说一不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盛菱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去找赵识,在她面前哭成泪人,“我难道还不能惩治一下你的小妾吗?”   虽然婚事未定,她也还没入门,但她怎么就不能提前用了太子妃的权利?!   赵识淡淡地问:“你凭什么?”   他往后退了两步,站在离她更远的地方,“早先我便与你说过,我娶你只是因为合适,我对你并无任何男女之情,你若是不能接受,我不会强娶。”   “是,你是跟我说过。但是……但是……”盛菱找不到借口。   她也会嫉妒啊。   是个人都贪心,光是太子妃这个名头不能满足她的贪欲,她还要他爱她。   赵识耐心告罄,“盛菱,你若是不想待在京城,明日我就派人送你回襄阳。”   盛菱脑袋发懵,被这句话打击的站不住脚,她白着脸说:“我不回去。”   男人没有作声,他周身的气息好似比冬日风雪还要冷上几分。   *   赵识知道明珠对花灯节期盼已久,她好像一直都很喜欢这种热闹的日子。   他有意补偿她,本想破例在花灯节当晚带她去放河灯观花会。不过他那天晚上未必赶得及回来。   于是赵识便提前一晚带着明珠出了门。   临出门前,赵识还将自己的玄色斗篷罩在她身上。   明珠嫌热,不太愿意穿,“我不要,还给你。”   屋外风絮如雪,春日里的夜风裹挟着阵阵寒意。   赵识握住她的小手,牵着她上了马车。不多一会儿,马车便停在酒楼外,下车之前,赵识用纱幔挡住了她的脸,柔声吩咐:“不许摘下来。”   明珠已经习惯了。   太子殿下独占欲不是一般的强,能带她出门一趟实属不易,但是绝对不会想要让人看见她的脸。   掌柜的恭恭敬敬将他们迎接到提前布置好的包间里,窗户正对着京城最繁华的街景。   酒楼外有太子亲卫把守,腰间都别着锋利的长剑。   屋里已经有人等候多时,成王世子盛文林还有新科状元宋怀清。两个人都是出身簪缨世家的重臣。   盛文林瞥见太子殿下搭在女子软腰上的那双手,眯了眯眼睛,“这位姑娘是?”   赵识坐下来,瞧见桌上的酒壶,淡淡吩咐:“去倒壶茶。”   身份非凡的贵客光临,掌柜哪能怠慢,亲自端茶倒水,不敢有任何疏忽之处。   盛文林倒也不避讳目光,直勾勾盯着明珠看,上上下下扫视一圈,光看眉眼就知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皮肤白皙,腰肢纤细,看这身段也是万中无一,这一定就是太子殿下金屋藏娇用来暖床的小美人。   严肃正经的太子殿下原来也逃不过娇软美人。   不过盛文林对明珠没什么好印象,太子殿下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这个暖床的玩意儿退了他堂妹的婚,这笔账他可是记在了她的头上。   “不该问的少问。”赵识显然不打算回答他,面露不悦。   盛文林跟看不懂眼色似的,“殿下不说,我也知道。”   宋怀清有意打圆场,“喝酒喝酒。”   盛文林及时打住,不过扫向明珠身上的眼神依旧冷冰冰的。向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见多了靠美色想上位的贱婢,这也就是太子殿下才中了她的招,换作其他人,早就将这等心思不正的人打死了事。   明珠假装没察觉到这道冷冷的审视,她这双好看的眼睛忍不住往窗外看过去,满长街的各色灯笼,连在一起,漂亮极了。   赵识以为她在看宋怀清,手腕收了点力气,将她的腰掐的有点疼。   明珠回过神,耳边多了个温温柔柔的声音,“不要乱看。”   她没有。   反而是坐在她对面的男人,不怀好意盯着她。   三个男人当着她的面谈论起朝中的政事,明珠如坐针毡,轻轻拽了下他的手指头。   赵识偏过头低声同她说话,“怎么了?”   明珠小声地说:“我想吹吹风。”   “去吧。”   明珠迫不及待从赵识的怀里逃出来,打开半扇窗,夜里的风吹起她的发丝,一并吹动了纱幔,露出半张精致小巧的侧脸。   盛文林望着她的侧脸,目光一顿,恍然失神。   很快,他就回过神来,端起手边的酒杯轻抿了两口。   赵识并未多留,他实在不喜欢明珠抛头露面,更不喜欢她将目光放在别人身上,于是提前告辞,带着人又回去了。   路上,赵识花了点银子给明珠买了盏卖相可爱的兔子灯。   明珠提着灯笼,没说喜欢还是不喜欢。   这天夜里床帐中又是疾风骤雨,明珠满面潮红,白皙的小脸如春潮带雨,从她嗓子里泄出的声音也一句比一句柔弱。   赵识还顾忌着她膝盖上的伤,下手没有太重。   入睡之前,明珠抬起沉重的眼皮,小声地问:“殿下,您明日什么时候从长台山回来啊?”   赵识亲亲她的脸,望着她湿润的眼睛,心里有些愧疚,他抿起嘴角,“也许赶不及回来。”   明珠忍着喜悦,“哦,好。”   明天等他一走,她也要带着细软逃去江南过自己的好日子了。   赵识将她的问当成了依依不舍的挽留,他默默地想,他会尽快赶回来陪她过节。 第19章 “明珠姑娘…她…她不见……   翌日天不亮,赵识便起了床,穿戴工整,看着清雅隽秀干干净净 ,外貌极为出众。   明府五小姐院子里的小丫鬟们忍不住红着脸多看了两眼,太子殿下长得可真好看。   赵识带上了腰间佩刀的亲卫,只留了几个护院留在明府外。   倒也不是出于监视,只是担心万一出了什么事,也能有人能够护住她的周全。   明珠睡醒后头也还有点疼,这一觉睡得有些久,坐起来的时候腰跟断了似的酸痛,下床后双腿打着晃,缓了缓才站稳。   碧莹抱着新做的衣裳走进来,明珠瞧了一眼,“今天还是穿的素一些吧。”   碧莹有些不解,“可是姑娘晚上不是还要出门过节吗?”   花灯节上都会有许多未婚男女私下约会,如花似玉的姑娘们都会在这天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若是在街上遇见喜欢的人,也会大着胆子上前攀谈。   太子虽然已经去长台山祭祀,但天黑之前应当能从那边赶回来陪姑娘过节。   碧莹说:“这套裙子布料轻薄透气,飘逸出尘,穿在身上特别好看,像个小仙子。”   明珠笑了笑,“那就等到晚上再换。”   碧莹点头应了声是。   明珠装作随口一问:“碧莹,太子什么时候走的?”   “天还黑着就离开了。”   “嗯。”明珠放松下来,她端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沉默半晌过后又问:“过两日是不是快到太子的生辰了?”   碧莹眉间一喜,没想到明珠姑娘这么有心,还将太子殿下的生辰记在心中,她笑着说:“是,还有不到一个月。”   明珠当然记得赵识的生辰,上辈子每年都会自己动手给他准备一份生辰礼。而赵识每年都会在宫里过完生辰再过来,故而她的礼物许多都砸在自己手里了。   她低下脸,故作娇羞,“我前些日子在首饰铺里定做了一根琉璃簪,你下午得了空帮我去取回来可好?”   碧莹点点头:“嗯,好。”   明珠就是要故意支开碧莹,等她回来发现自己不见,再派人来找也来不及了。   碧莹也想不到明珠心里还存着要逃跑的心思,在她看来,太子殿下待明珠姑娘,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明府里各处都换上了灯笼,奴仆们忙忙碌碌,准备好的烟花炮仗都打算在今晚燃放。   府里一派热闹景象,看着就喜庆。   三房那几个喜欢调皮捣蛋的弟弟妹妹拿着风筝朝明珠的院子疯跑,大声叫嚷,吵的不行。   “妹妹,你再把风筝放得更高一些!”   “这个院子太小啦,都说不要来这里了,我讨厌五姐姐。”   “我也讨厌她,我娘还叫我不要和她说话。”   童言无忌,心里想的说什么就说什么。   风筝放得太高,春风一吹,半空中的风筝线忽然就断了。   小孩子们急的跳脚,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明珠闻声而出。   小孩子们也不怕她,理所当然使唤她:“你快点帮我们把挂在树上的风筝拿下来。”   明珠想了想,“我不会爬树。”   小孩子哼了声,“你骗人。”   三房的孩子不喜欢明珠,明珠也不喜欢他们。   她又说:“你们自己叫人来捡。”   前几日下的雪已经被人融融春光晒尽了,树枝抽出新芽,随风摇摆。   小孩子们穿的还很暖和,蹬着小靴子,穿金戴银,被娇生惯养的圆润嫩白,像年画上的胖娃娃。性格却也被养的有些目中无人张扬跋扈。   “我就要你给我们捡,不然我要和爹爹告状,说你欺负我们。”   明珠淡淡哦了声,她又不是他们的奴仆,不怕他们使这招。   “你们去吧。”   那边已经有婆子在找他们几个,眨眼的功夫小公子和小姐们就都不见了。可把他们急坏了。   明茹带着丫鬟们闻声寻迹找了过来,她语气很不好,“还不快将公子小姐们带出去!”   “茹姐姐,还有我们的风筝!”他趁机告状,想让茹姐姐好好教训她,“她不给我们捡风筝,还让凶我们。”   明茹给一旁的婆子使了个眼神,她们赶紧抱着孩子离开了院子。   明珠感觉明茹盯着她的眼神十分不善,各自沉默一阵,她的嫡姐竟然什么都没说,转身就又走了。   明茹如今也不敢擅自妄动,她远远低估了明珠在太子殿下心里的分量,郡主不过是踢了她两脚,叫这个贱/人跪了几个时辰,太子便勃然大怒直接退了婚。   这可把明茹吓坏了,从宫里回来就发了一场高烧,吃了两天的药才勉强好转。   她若是还想嫁给太子当侧妃,就不能插手动他的人。   可明珠一想到将来她真嫁进东宫,成了太子侧妃还动不得明珠,就忍不下这口气。   母亲劝她忍不下也得忍。   明茹恨恨地想,在宫里那天,郡主怎么没直接弄死明珠呢?打的个两败俱伤,她才好渔翁得利。   再多的不甘心,明茹也只能咽进肚子里。   明茹走后,明珠转过身问碧莹,“我姐姐不是快订婚了吗?怎么还满脸不高兴的样子。”   碧莹也觉得奇怪,她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   “不过那日太子殿下将您从宫里抱回来后,就退了与郡主的婚事。”   碧莹说完抬起眼去观察明珠脸上的神色,可她的表情倒没有什么变化。   明珠知道退婚的消息也没太大的感觉,安静站在太阳下,沉默不语。   碧莹好奇地问:“姑娘,您不高兴吗?”   毕竟太子是为了她,才退了与郡主的婚事。   明珠回过神,指着自己,“我?”   “嗯。”   “还好。”   明珠想的通透,赵识不娶郡主,日后也会再物色其他身份尊贵的名门嫡女,纳为正妃。   赵识瞧不上她的出身,对她也只有见色起意的欲望,而不是真心喜欢。   碧莹看得着急,“殿下是因为郡主伤了您才退了婚。”   明珠无力笑了笑,“不是的。”   赵识将她视为他的物品,温润清雅是他的表面,骨子里还流着皇家霸道的血脉。   他只是不爱旁人动他的东西,才生了气。   前院逐渐热闹,待客的前厅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客人,之前出嫁的几位姐姐也带着姐夫抱着孩子回来探亲。   明珠与这几位姐姐都不太熟悉,不过看她们的穿戴和气色,在夫家的日子应当是过得很不错。   庶姐们嫁的不算好也不算差,不过生了孩子后,夫家的婆婆待她们也都还好,丈夫上进省心,没有通房也不曾纳小妾。   几位姐姐对她这个同病相怜庶妹有几分怜惜,私下拉她说话,“珠珠,你与太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明珠低下脸,闷声答道:“我知道。”   哪怕庶姐是个外人,都替她可惜当初那桩婚事,若是没黄,如今她这个庶妹也早就过上风风光光的好日子了。   “你也要尽早为自己打算,你也不想将来自己的孩子……”   像她们一样,过着时时刻刻看人眼色过活的日子。   她这个妹妹又是极喜欢孩子的,若是脑子一热,现在就替太子生了个孩子,那将来她想再嫁个好人家,更是难上加难。   明珠握住庶姐的手,“不会的,我都有喝药。”   “这可不行,你小时候落过水,喝那种药对身体极不好。你听姐姐一句劝,事后你自己……”   说到一半,庶姐也明白是怎么回事。怕是太子不让她生。   庶姐叹了口气,“算了不说这些,你还没见过麒哥儿吧?他快半岁了,一会儿你去抱抱他。”   “好。”明珠又小心翼翼地问:“姐姐,你们今晚还回去吗?”   “不回去了。”   “那便好。”   “好什么。”   明珠摇头:“没什么。”   这种热闹的日子,家里人越多就越好。她知道明家周围有赵识的人在盯着她,人多她才有机会浑水摸鱼。   傍晚,碧莹听了明珠的差遣去往城西的首饰铺里拿簪子。   明珠则趁着人都在前院吃酒的时候,背上自己准备充足的包袱,悄悄去了后门。   阿柔握着她的手,“小姐,车夫已经到了,你快些上车,莫要走陆路,换走水路到江南。”   小丫头擦了擦眼角的泪,“等到您安顿好,奴婢就去找您。”   明珠用手帕替她擦干净素白的小脸,“你别哭,日后我们还能再见。”   “嗯。”   夜色浓稠,天色昏暗的看不清人影。   明珠上了马车后,心跳的厉害,她揪紧手指头,对车夫说:“你跑的快些,我要出城。”   “姑娘您放心,京城里就没有跑的比我还快的马。”   明珠的心咚咚咚跳的很快,她皱着眉,心里仿佛压着沉甸甸的石头,没有出城门之前,她无法松懈。   碧莹拿着簪子回来发现人不见的时候,已经迟了。   箱笼里的首饰也不翼而飞,衣服也少了几套。   碧莹脸色惨白,心道坏了。   她着急忙慌去前头问有没有见过明珠姑娘,丫鬟们都一脸茫然的摇头,没见着不知道。   碧莹急成热锅蚂蚁,拽着阿柔,脸上难得一见狠色,“明珠姑娘呢?!”   阿柔聪明演技又好:“不是在屋里吗?”   “不在!人找不到了!”   阿柔大惊失色,“怎么会呢?”   碧莹盯着她的眼睛,“你真的不知道?”   阿柔红了眼睛,一脸快哭的表情,“我真不知道,我今早就被嬷嬷叫过到前院帮忙做事,根本没空去见小姐。”   她跺跺脚,眼泪哗哗的流,“碧莹姐姐,我家小姐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   碧莹姑且信了她,扯开她的手,“怕她是自个儿逃了。糊涂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明珠姑娘再怎么逃,还真的以为能逃出太子殿下的手掌心吗?   碧莹都不敢去想太子殿下知道这件事后的神情,不过,害怕归害怕,得赶紧让人把消息送过去,不能再耽误。   阿柔哪能让她走,抱着她哭哭啼啼,“会不会是有歹人绑走我家小姐了?”   碧莹一把用力推开她,“我现在没空跟你说,你赶紧祈祷明珠姑娘没真的逃走。”   被抓回来,会发生什么,可就不好说。   碧莹还没联系上送消息的人,太子殿下的车驾已经停在明家大门口。   赵识沉声问:“她人呢?出去了没?”   男人舟车劳顿,眉眼多少有些疲倦之色。   从长台山赶回来,一路都不知跑死了多少只马。   赵识手里还握着今日在长台山福源寺里为她求来的平安符,符箓上的红线是他亲手编的,挂在身上,或是藏在荷包里,都正正好。   碧莹的身体在抖,她埋着脸不敢去看太子殿下的眼睛。   赵识停住脚步,侧眸朝她看过来,冷冷的一眼,没什么情绪。他今日穿了件水蓝色的直缀,身姿如松,气质冷若皑皑冰雪,他耐着性子,一字一顿又问了一遍,“我问你,她人呢?”   碧莹咬紧齿关,说话的时候,音色有明显的颤抖,“明珠姑娘…她…她不见了!”   空气沉默了好一阵儿。   像死了一样寂静。   赵识掌心里的平安符被捏的变了形,他的嘴角淡淡抿了起来,喉结上下滑动,声音平静的吓人,他冷笑着问:“她跑了?” 第20章 是不是非要拿根链子把她……   碧莹深埋着脸, 屏息敛气,咬紧发颤的齿关,根本没有胆量接话。   纤细清瘦的男人静静立在昏暗的光线中, 嘴角的弧度逐渐往回落, 脸上神色难辨。   碧莹喉咙干涩,咽了咽口水, 她艰难苦涩地为明珠开脱:“也许…也许明珠姑娘是被人绑走了。”   赵识冷笑了一声,缓缓抬起眼睛, 声线极冷, “把魏留叫过来。”   魏留是锦衣卫统领。如今太子监国, 掌管着锦衣卫的令牌也早就在赵识手中, 从上到下都要听他的命令。   这些日子暗暗守在明府外的护院也几乎都是从锦衣卫里抽调的人手。   魏留顾不得手中的事情,得了消息便从大理寺的牢狱赶了过来。身上穿着黑色飞鱼服, 腰间持着一柄横刀,浓郁的血腥之气扑鼻而来,衣摆上也有尚未干涸的血迹。   赵识转过身, 眼皮微垂,冷漠的目光慢慢落在他身上。   安静许久, 斯文清雅的男人忽然抬起手, 重重扇了他一掌。   魏留被这一掌打的偏过头, 嘴角的血水被他咽了回去。   赶来的路上, 已经有人将事情告诉了他。   太子金屋藏娇的那个姑娘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跑了, 竟然还无一人发现。   魏留听完后心沉了沉, 倒也没有想到明珠到今天竟然还有那么胆子敢逃。她刚被太子带回别院那个月, 你逃我追的把戏不知玩了多少次。   每次都是魏留带着侍卫去拿人。   太子的手段众多,这一年明珠姑娘应该领教过不少,怎么还是如此胆大包天?   魏留挨了力道这么重的一下, 毫无怨言,他连嘴角的血都没擦,说:“属下已经派人去追了。”   赵识声音冷厉,他问:“你就是这么看着她的?!”   魏留垂眸:“是属下一时大意,任凭殿下处置。”   赵识看着他的眼神冷冰冰的,嗓音低哑:“封城门,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出城。”   魏留抬起头眼神诧异望向太子殿下,今夜可是花灯节,贸然封城定会引起无端的猜测和恐慌。   他咬了咬牙,说:“殿下,这会不会太兴师动众了?”   赵识的目光可以说是冷的叫人害怕,斯文却好像又有足够的杀气,“我说封城,仔仔细细给我盘查审问。”   魏留只得应个是字。   每年京城的花灯节都热闹非凡,形形色色的人在街上来来往往,卖灯笼的小贩从街头摆到巷尾,场面很是壮美。   正值芳龄的小姑娘们也会在这个日子放河灯许心愿。   正街酒楼的对面提前搭个台子,有歌姬舞姬在台上表演,比美选花魁。   台下观众正看得入迷,就有人急匆匆跑过来,气都喘不顺,慌里慌张地说:“不知道怎么了,城门被封啦!”   众人忍不住议论纷纷。   “这几日不是都没有宵禁吗?好端端怎么封城了。”   那人灌了一大口凉水,继续说:“不知道,我乡下的表妹刚才想坐牛车回家,被守城的侍卫挡了回去,说是没太子的准许,一律不许出城。”   “宫里出什么事了吗?”   “没听说啊。”   “真是奇了怪了。”   又有人冒出来神神叨叨地说:“依我看,估计太子遇刺,在抓刺客。”   “我觉得也是。”   “说的有理。”   他们也想不到其他的事情了。城门被封,这些看热闹过节的人顿时没了兴致,在台前纷纷散去。   与此同时,明家的府邸也被太子的亲兵里里外外包围了起来,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   明家大爷刚喝过酒正在兴头上,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愣了好长一会儿,“这这这……太子为何要将明府围了起来?”   难道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吗?   明家大爷当即被自己的猜测吓得酒醒了。   他狠狠瞪了眼他的三弟,指着他的鼻子问:“你又做什么好事了!?”   明三爷简直想大叫一声冤枉!他被革职后闲赋在家,老实的不能再老实,就只和春楼里的姑娘们喝了点花酒而已。   一旁的小厮解释道:“大爷,好像是五小姐出了事情。”   明大爷头疼欲裂,怒而拍桌,“这小祖宗不出点幺蛾子会死吗?她就不能安分点吗?!”   仗着太子一时的宠爱作威作福,且看他日后怎么收拾她。   “大爷,好像是明珠姑娘跑了……”   “你说什么?”明大爷不可置信地问。   “五小姐人找不见了。”   明大爷两眼黑了又黑,差点没缓过气来,他被人搀扶着坐在太师椅上休息,“她…她…她是要害死我们家啊!”   当初太子上门要人,明珠是百般不愿。后来她成了太子外室之后,明家人给明珠寄过书信,说的无非就是让她好好伺候太子之类的话。   明珠还是不肯,在回信中哀求他们带她回家。   但是明家人是万万不可能为了她开罪太子。   太子的威胁犹言在耳。   明珠若是真跑了,他们明家就一定会被牵连。   明大爷扶着椅手慢慢站起来,“快让人去把她给我找回来。找到之后直接送到太子的别院。”   *   封城之时,明珠已经坐着马车出城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明珠本来一个人不敢走夜路,但是她的时间不多,等赵识明日从长台山赶回来发现她消失不见,很快就会带人追上来,到时被抓她可真的是要完了。   明珠掀开车帘,望着漆黑的天色,默默攥紧了手指头,她对车夫说:“去码头吧,我急着赶路。”   车夫不肯,“姑娘,这个点哪有船走?”   明珠咬了咬牙,“我给他们加钱还不行吗?”   车夫甩了马鞭,继续往前,他好心说:“这不是钱不钱的事,这几日涨了潮,夜里走船不安全,你还是明早再去码头坐船吧。”   明珠还是不死心,“你带我过去看看。”   车夫就没见过像她这么倔的人,只好带着她去了码头,果不其然,连个船夫都没见着。   车夫出于好心才不断地劝她,“姑娘,天色不早,您还是先去驿站歇一晚再走吧。”   明珠嗯了声,随后便在城外的客栈里投了宿。   客栈掌柜笑眯眯地接客,敲着手里的小算盘,“姑娘,咱们店里今儿只剩两间上房,价格有些贵,您看您……”   明珠的荷包里装了好些碎银子,她问:“多少?”   “要二两银子。”   这确实有些贵,但明珠也顾不得这些,她正要付钱,门外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男人身着深色衣衫,身影高大,挥之不去的肃杀之气。   身后的随从,也都是佩刀的亲兵。一看就非常不好惹。   “世子,马匹已经安顿好了。”   “嗯。”盛文林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掌柜面前。   掌柜立马便懂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随从,“公子,您请。”   他说完这句,目光随即落在明珠面前,“姑娘,您且稍等。”   明珠脖子僵硬点了点头,她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好在她提前蒙了一层面纱。   成王世子也没见过她的脸,应当认不出来。   明珠默默侧过身子,让开身后的路,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盛文林已经走到楼梯口,末了又忽然转过身,乌黑的眼珠静静盯着她看了好半晌,“你转过来。”   明珠双脚如灌了铅似的沉重,四肢僵直,她稳住心神,慢慢转过身子,低垂着双眸,不敢抬头望。   少女衣着朴素,与昨日绮罗昳丽的打扮截然不同,不过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气是藏不住的。   盛文林忽然又想起来他昨夜看见的那半截白皙细嫩的脖颈,精致好看的下巴,如水莹润的双眸,漂亮的让人无法挪开眼睛,他咽了咽喉,直接了当的挑明:“太子也在?”   明珠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被认了出来,她差点想转头就跑,额头冒起冷汗,她的声音有点抖,低的几乎听不见,“嗯。”   盛文林望着她娉婷的身姿,强迫自己挪开眼睛,转身上了楼。   明珠的下唇都快被自己咬出血来,后背涔涔冷汗,她觉着自己运气真是不好,怎么好巧不巧就碰见盛文林了呢?   明珠不敢多留。   掌柜不明所以,“姑娘,你不住啦?”   明珠点点头,胡乱应付:“我忘记带钱了。”   她去后院叫醒车夫,要他连夜赶路。   车夫从睡梦中被她叫醒,有一肚子怨气要说,明珠又多给了他十两银子才止住他的嘴。   车夫收了银子心里好受了点,打了个哈欠赶走睡意,然后问:“姑娘,您不走水路了?”   “来不及了。”   “也行,走陆路就是慢了点,但是路程舒坦。”   明珠不怕吃苦,她问:“从这儿去江南还要多久?”   车夫细细想了一下,“怎么着也得半个多月。”   明珠心神不宁,靠着枕垫睡也睡不着。   盛文林也同样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少女那双含情眼,波光潋滟盈盈动人,还有那张让他见了一次便难以忘记的脸。   纤细,漂亮。   盛文林如今有些理解连太子殿下都难以自持,确实是个美人。   纤瘦的、干净的小美人。   看着也听话乖巧。   盛文林有些可惜,她跟了太子最多只能当个不能见光的外室。若遇见的人是他,他是愿意抬她进门当个姨娘。   盛文林甚至开始想,依他和太子殿下的交情,日后开口问他要个侍妾,应当也不难。   他翻来覆去困意全无,烦躁坐起身子,打开窗一看,才发现天已经快要亮了。   他火气正旺,命属下收拾好行李,接着赶回京城。   城门口一反常态守了许多人,魏留也在就更不同寻常。   盛文林见了魏留,轻轻皱起眉头,“魏大人怎么来看城门了?”   魏留说:“自然是有要事。”   盛文林心中奇怪,“什么事?说来听听。”   魏留也没打算瞒着他,“太子的宠妾不见了。”   盛文林愣上好一会儿,什么叫不见了?人不还和太子一块出城了吗?   他猛然间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是被她给骗了。   盛文林的眼神变了变。   魏留古怪瞧他一眼,接着说:“坐着马车跑了,不知道有没有跑出京城。”   盛文林沉默一阵,思来想去还是不打算隐瞒,“我见过她。”   “你见过?!在哪儿?”   “昨天晚上,城外的客栈,不过她应该昨晚就跑了。”盛文林不明白她逃什么?是欲擒故纵的把戏,还是后院争风吃醋的手段。   他冷静分析:“应该是去江南的方向,你顺着这条道让人去追,很快就能追到。”   魏留对他拱手作揖,“谢过世子。”   “不客气。”盛文林忍不住问:“太子怎么说?”   如此大动干戈,想必怒意不轻。   魏留据实相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还有一句,若是抓到了人不肯回来,不必客气,留一口气把人带回京城就行。   盛文林心不在焉嗯了声,一夜未眠,脑子胀痛,他没多余的精力去关心旁人的事情,上了马,回府休息。   魏留照着盛文林说的一路巡查,盘问到了客栈掌柜,得了消息立马就去太子府回信。   书房内,赵识面前摆了一盘棋局,面上不动声色,他淡淡地问:“找到人了?”   魏留恭敬回道:“往江南那边跑了。”   这个答案,赵识也不意外。明珠的母亲便是江南那边的人。   他只是想不明白,她怎么还是能一声不吭就逃了呢?   他待她,并不差。   床笫之事上偶有失控之时,但他也很有分寸,不会弄伤了她。少女满面红潮勾着他的脖颈哭哭啼啼两声,他就会心软。   除却看管稍严了些。其他地方并未多做限制。   金银细软,绫罗绸缎,哪一样都未曾亏待过她。   这一年,赵识以为自己已经磨软了她的心性,有几回,他起早离开,床上睡的模模糊糊的小姑娘还会依依不舍勾着他的手指头,望着他的眼睛里,也并不是情意全无。   难不成这些都是装出来的吗?   “三天,我最多只给你三天的时间。找到人,我要亲自去抓回来。”   “是。”   魏留离开太子府的时候,替明家这位小姐捏了把汗,今后会如何,他也猜不准。   赵识静坐片刻,皱着眉沉思。   他开始回忆她是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谋划这件事的呢?从她三番两次说想家了,在他面前掉了几滴眼泪,骗的他松口放她回去。   果然,她还是那个小骗子。   张嘴就只剩满口的谎言。   不过她这次学聪明了,还知道偷走他书房里压下的卖身契,和通关路引。   赵识记得她一向不喜欢去他的书房,那几天却很反常,时不时端几碗补汤来看他。   胆小羞怯的她甚至还会红着脸在书房里亲他,卖乖求欢。   原来这都是她的别有用心。   趁他难得的意乱情迷,从他书房里偷走这两样重要的东西。   赵识这样想着就冷笑了起来,忍了又忍,面前的棋局还是被他给掀了。   屋外的丫鬟们听见声响,一个个都静若寒蝉,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过了很久,赵识冷声下令,“把她那个小丫鬟给我带过来。”   很快,阿柔就被人提到赵识面前,她腿脚发软,扑通一声直接跪在地上。   赵识冷嗤了声。   阿柔眼眶发红,神情瑟缩,害怕的不得了。   “她去哪儿了?”   “奴婢不知道。”   “不知道?”赵识一脚踹上她的肩头,阿柔整个人飞了出去,狠狠撞上桌角,后腰疼的不行。   赵识知道这个丫鬟对明珠忠心耿耿,他问不出什么,面无表情吩咐:“把她带下去,关好了。”   赵识心思深重,什么事情都能想得明白。他原先不给明珠一分钱的银子,就是怕她攒够了钱跑,送给她的那些金银首饰,都是万里挑一的宝贝,原以为京城里不会有人敢收,哪知就是有不怕死的人要钱不要命。   让她当了那些首饰,换钱逃了。   若是真的找不回来人……   不,哪怕掘地三尺,他也要把人找回来。   就是不能对她太好,就该拿根绳子将她拴起来好生搓搓她的锐气才好。   他以后也不会为她的眼泪而心软,三言两语就被她骗的晕头转向。   她也别想再待在别院里,好图个清闲自在。   赵识越想越气,直到外边的侍从提醒他到了进宫的时辰才回过神。   明府内外的亲兵侍卫还都没有撤,把守森严。   不巧,赵识在宫门口偶遇了步行下朝的卫池逾,他盯着卫池逾这张脸端详良久,干净清秀,确实长得不错。   赵识无端冷笑了声,不过卫池逾也是天真,以为他这样一无权二无势的人能管得住明珠?   他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酸是妒,总归现在看什么都不顺眼。   *   明茹得知明珠逃跑了,高兴的多吃了两碗饭。   徐氏也难得面露喜色,“她最好是别回来了。”   简直是个祸水。   其实徐氏当初是不想同意明珠和卫池逾的婚事,她有私心,这个庶女长得漂亮很会招人,而卫池逾这个人,有眼睛都能看得出前途无量,这两人越是般配她就越难受,说的难听,就是见不得这个庶女过得好。   所以之前她给明珠说媒的对象不是鳏夫,就是游手好闲妻妾成群的纨绔子弟,相貌丑陋,德行有亏。   卫池逾提亲的猝不及防,她没个防备,也没有理由推拒,不然会落人话柄,只得咬牙应下这桩婚约。   “她死在路上才好。”明茹笑着说。   徐氏挑了挑眉,“无所谓了,她现在就算是被太子抓回来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你啊,就安心等着出嫁。”   明茹面色微红,有些害臊,“嗯。”   徐氏作为一个过来人,拍拍她的手,又说:“早些给太子殿下生两个孩子,有了孩子,你在东宫的地位才能稳稳当当。”   明茹野心远不止如此,她还要太子殿下真心疼爱她,将她视为唯一的妻子。相濡以沫,白头到老。   “好。”   如此又过了两天。   魏留的人总算追到了明珠的下落,京城那名马车夫的脖子被人架着刀子,望着眼前凶神恶煞的男人,身体抖如筛糠,“爷,这位爷,有话好好说,别别别杀我。”   魏留低头冷眼看着他,“马车上的姑娘呢。”   车夫不敢隐瞒,知道什么就全都抖了出来,“她换了一辆马车,给了我银子就打发我走了。”   刀刃逼近了皮肤几分。   车夫吓得尿了裤子,眼泪说来就来,“我说的都是真话啊!别杀我。”   “那她现在在哪儿?”   “刚进运城,过了夜就要坐船去南边。”   魏留一脚踢开他,又将他捆了起来丢到一旁。   “你们带人去运城看住了她,我这就去给太子殿下回消息,切勿打草惊蛇。”   “是。”   明珠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包围了。两天的舟车劳顿,她几乎就没合过眼好好睡一觉。   整日提心吊胆惴惴不安。   明珠打水沐浴,换了身便装,紧紧抱着自己的包袱上了床,脑袋沾了枕头就睡着了。   一觉睡醒,天就黑了。   明珠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她下楼去街上买了两个包子,手里揣着包子,闻见馄饨的香味又忍不住停下来。   明珠之前被赵识管得严,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让碰。   现在自由了,就什么都想尝一尝。   她坐下来,要了一份小馄饨,往汤里加了不少辣椒粉,喝了口汤就被辣出了汗。   吃完馄饨,明珠才又赶紧回了客栈。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杯弓蛇影,总感觉有人在背后盯着她。   她关上房门,那种被监视的感觉才好了一点。   明珠感觉自己已经跑了那么远,赵识想找到她无异于大海捞针,难上加难。   他那个人,别人瞧她一眼都会暗自生很久的闷气,所以是绝不可能张贴的画像张贴出去。   明珠这样安慰着自己,吹灭了蜡烛,爬上床抱着枕头又继续睡了。   京城里乌云密布,雷声滚滚,眼看着就要下起泼天的大雨。   屋内的光线昏昏沉沉,窗边透着一丝光亮。   魏留匆匆将消息送回京城,半跪在赵识面前,“殿下,人已经找到了,在运城。”   男人望着窗外的大雨,似是嘲讽,“她跑的倒挺快。”   短短两天,就到了运城。   魏留拿不准该怎么办,若是个男子,他一早就押人回京,可这毕竟是太子殿下的心尖肉,磕着碰着,他怕太子不高兴。   赵识关上窗户,袖口被雨水溅湿,他毫不在意,手里捏着那根在福源寺里编好的红绳,“带路,我亲自去捉人。”   天色昏黑,外面阵雨声声,雨滴噼里啪啦落在窗台。   明珠被巨大的雷声吵得醒了过来,然后就再也睡不着。她坐起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杯中的苦味彻底打消了她的睡意。   随着窗外的雨声逐渐减弱,天光露白,客栈里的声响也逐渐多了起来。   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门栓直接飞到了远处。打着瞌睡的店小二被吓得打激灵,蹭的蹦了起来。   他抬头一看,大堂内多了许多带刀侍卫,黑衣黑靴,面无表情,个个都是煞神模样。   为首的男人杀气十足,眉眼中心还有一道短疤,五官轮廓硬朗,一看就没少在战场上杀人。   小二小腿直抖,“客官,住店?”   魏留冷眼扫过去:“闭嘴。”   小二又看见他身侧的男子,墨色常服,清隽斯文,长身玉立,皮肤极白,脸色极冷,眉眼如傲雪凌霜,眼神也冷冷的。他微微皱着眉,抿直了嘴角,看着他,淡淡开腔:“几楼?”   小二被这通身的气势压的不敢抬头,下意识回避这双眼睛,“公子,您说什么?”   魏留替他答了话:“殿下,在三楼,楼梯右手边那间房。”   赵识嗯了声,不紧不慢朝楼上走过去。   魏留等人一并跟了上去,客栈里三层外三层都已经被包围了起来。   楼上的明珠已经听见了声音,脸色煞白,抖着手锁好门窗,浑身上下已经被抽走大半的力气,她背靠着门,慢慢滑坐在地上。   她没想到赵识这么快就带着人找了过来。   更没想过他会亲自来追。   明珠现在脑子一团乱麻,不知如何是好。   情急之下,她打开窗户的缝隙,本想跳窗,幸好往外看了一眼,楼下全都是已经拔刀的锦衣卫。   赵识已经站在门外,他很客气的敲了敲门,声线四平八稳:“珠珠,开门。”   明珠咬紧齿关,不敢泄露一丝一毫的声音。   赵识叹了口气,“你是要我踹门吗?”   明珠紧绷如弦,眼尾泛起水光,一步步往后退,碰倒了椅子,整个人还摔在地上,慌乱之下,她赶紧爬起来,余光瞥见床对面的衣柜,想掩耳盗铃躲进柜子里。   门外的男人却已经没有了这个好耐心。   年久失修的房门,稍微用力一推就开。   明珠手足无措站在他面前,身上穿着单衣,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赵识冷声让身后的人都滚出去。   明珠好像完全不会动了,呆呆傻傻立在原地,赵识用力扣住她的手腕,将人拽到身前,“玩够了?”   明珠的眼泪同时滚了下来。   赵识面色一顿,几秒之后,他伸手碰了碰她的眼睛,慢悠悠地说:“收起你的眼泪,别想再骗我。”   他又说:“况且,还没到你哭的时候。”   来的路上,赵识想过的那些法子都还一样都没用在她身上,轮得上她哭吗?   明珠忽然挣扎起来,再也不想当个软弱无能的人,她说:“我不喜欢你,你放我走。”   赵识冷冷盯着她,掐着她的腰逼问:“你想去哪儿?”   明珠也不说话,就这么红着眼睛瞪他。   赵识被气得狠了,捏着她下巴,“我跟你直说,你若是敢跟别人跑了,我就杀了他,将他的尸体挂在你面前,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明珠很少见过这样的他,浑身被戾气充斥。   她还要挣扎,赵识一掌劈在她的后颈,直接将人给打晕了。   赵识用自己的外袍盖住她的身体,抱着昏迷不醒的人下了楼,“回京。”   马车直接停在太子府外。   这里重兵把守的程度不在别院之下。   明珠昏睡的时候比她醒着要乖巧许多,安安静静不哭不闹,赵识将她放在床上,看见开着门窗,火气不知从何处而来,冷着脸吩咐:“让人过来把窗户钉死。”   “是。”   太子的命令,下面的人只会照做。   没多久,府中的管事就带着人用木板这间房子的窗户钉了起来。   明珠做了许多个零零散散的梦境,头晕脑胀的醒来,屋子里却透不进一点光,她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人用红绳绑了起来。   明珠四下看了看,这间屋子对她而言陌生又熟悉。   她没有来过,但是好像在梦里又见过。   忽然,房门被人从门外推开,男人缓缓走了进来,身后透着清冷的月色,他没有点灯,如玉的脸庞背着光,“醒了?”   “这是哪儿?”   “太子府。”   明珠的心猛地一沉,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也被人换掉了。   看样子,应该是赵识亲手给她换的。   明珠这次出逃仅仅两天就被逮了回来,她颓然又挫败,但此刻却没有多少害怕。若是他被自己气死,从此不来找她,何尝不好。   明珠把手递到他眼前,“你帮我解开。”   赵识罔若未闻。   明珠低着脸:“我不是你的宠物。”   赵识漫不经心嗯了声,握过她的手腕,看着上面系紧的红绳,露出一丝微笑:“不喜欢吗?”   “没人会喜欢。”   他摸摸她的脸,“但是我也没办法。”   赵识又卷起她的裤腿,看了眼她膝盖上的伤口,淤青红痕尚未完全消退,他默不作声拿起膏药,给她上药。   明珠不觉得这么大的事情赵识会轻易揭过,但他确实表现的特别平静。   上完药后,赵识重新抬起头,对她说:“我不想威胁你,再有下次,你就不要怪我拿无辜的人祭天。”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重重压垮她的肩头。   明珠吸了吸通红的鼻子,有些绝望。逃也逃不开,命又捏在他手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低着头,一言不发。   赵识好像非常无奈的叹了口气,望着她,语气莫名温柔,却让人感到害怕,“珠珠,是不是非要我拿根链子把你拴起来,你才肯听话?” 第21章 他要纳她进门。   天色已经是一片漆黑, 几盏半明半灭的烛火将屋内照的稍微亮堂了些许。   明珠轻垂着脸,如瀑长发懒懒落在颈窝两侧,屋里安静的听不见别的声音, 她慢慢握紧拳头, 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说:“我之前那样, 和被你拴起来有什么区别吗?”   明珠本来还有些紧张害怕,吐露这句话之后反倒镇定了下来。   她就是他手里的风筝, 线的长短把握在他的手中, 供他取乐解闷。   一隅小院和一间屋子, 没什么差别。   赵识沉默了好一阵, 而后解开捆绑在她手腕上的红绳,她的皮肤娇嫩, 纤细白皙的手腕留下两道明显的红痕。   明珠的手得到自由,身体往床角缩了缩,整个人姿态防备。   赵识这会儿气还没消, 已经是百般忍耐才能这么温柔和气的同她说话,他望着她躲避的动作, 倒也没说什么, 只是弯了弯唇角, 笑意偏冷, “珠珠, 那你要试试吗?”   明珠穿着件淡粉色轻薄的里衣, 抱着腿缩起来的时候看着特别娇弱, 她也不知道赵识能做到哪一步,她无意在这种时候挑衅他,事已至此, 覆水难收。   她倒也不会就此认命,只要有一线机会,她都要彻底摆脱他。   赵识伸手碰了碰她的脸,指尖温凉,少女紧张忐忑,身体瑟缩了一下。他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温声细语同她说:“我舍不得那样对你,但你又总是惹我生气。”   明珠撇开眼睛不肯看他,她的眼前匍匐着水懵懵的雾气,水光涟漪,有些可怜。   赵识强势掰过她的小脸,望着她已经微微湿润的眼眶,语气里透着一股相当无奈的苦恼,“我也拿你没有办法,只能这样先关着你了。”   四面的窗户都被严实的木板钉死,门外上了两把锁。   明珠吃了这么多次亏,早已学会了能伸能屈,她捉住他的袖口,“你让我回别院吧,这次是我太冲动了。”   小姑娘乌黑圆溜的眼睛珠子小心翼翼看着他,对他卖乖讨巧。   赵识握住她纤细柔软的手指,一根根摆弄把玩,随后淡道:“这里更安全。”   他哪里看不穿她心里打的小算盘。   赵识握着她的手腕把人拽到跟前,搂着她的腰,闻着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   明珠的肚子忽然叫了两声,是饿出来的。从她被赵识打晕带回来到她睡醒,滴米未进。   赵识松开她的腰,将丫鬟叫了进来,吩咐她们布菜。   这几个小丫鬟,明珠之前都没有见过,她难免又紧张起来,“碧莹呢?”   赵识淡道:“明日再叫她过来。”   “哦。”   桌上都是明珠爱吃的菜,赵识一口未动,好像喜欢上给她投喂这件事,孜孜不倦往她碗里送。   明珠喝了一碗汤,又吃了大半碗饭,才被他放过。   她放下手里的筷子,“我饱了。”   赵识抬手让人撤了桌子,房门开了又关,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   明珠感觉太子府比别院还要安静和压抑。   赵识在她屋里过了夜,屋里两盏红烛,怎么看怎么暧昧。   男人带着寒意的指尖拢在她的腰窝,潮湿的吻,堵住了她的唇齿。扑面而来的都是属于他的气息。   一夜缠绵,浓香帐暖。   连着几日,赵识都夜宿在明珠的屋子里,太子府的人也都知道这位新住进来的姑娘不是一般的受宠。   只是她的境遇也着实让人看不太懂,除去伺候她的丫鬟,其余人谁也没见她。   那边的屋子更是有好几个侍卫看守,只进不出。   听说连门窗都是封死的。   底下人揣测不清楚太子这是什么意思,许是那位姑娘犯下什么大错,才会被太子殿下看管起来。   刘嬷嬷听说明珠被送来了太子府,惊诧之余还有些愤怒。就那么个靠美色上位的贱婢,还真的就飞上枝头了?   她本来还想像从前一样,跑到明珠面前给她再来几次下马威,杀杀她的威风,不让她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可如今她连门都进不去,按说她在太子殿下面前也是说的上几句话的,可守在院外的侍卫半点面子都不给她,“殿下有令,没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进去。”   刘嬷嬷只好离开,路上又听说太子已经连着五日进她的房门过夜,又把明珠给暗骂了一顿,美色误人。   太子殿下这么多年,何曾在一个女子身上如此放纵过?   明珠的日子却没有她们以为的那么好,赵识没有骗她,几乎可以算是把她关了起来。   窗户和门,她一样都打不开。   新到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像个哑巴,不和她说一个字。   明珠已经有些招架不住,这几日都过得浑浑噩噩,屋子里还总充斥着欢爱之后的浓郁馨香。   她知道,赵识是想要她低头服软,要磨平她的骨气。   明珠穿好衣裳,叹了声气。   服软也不是不能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她不愿意。   她以为这次有十之八/九的胜算能离开他,也没想到赵识只手遮天的本事远超出她的想象。   再有下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不然赵识被她惹得没了耐心,怕是会真的要打断她的腿,一了百了。   明珠在他面前还是太稚嫩,跑是没用的,唯有假死,才能逃脱升天。   她回过神来,走到门边,试探性推了推门,只听得门锁晃了两声,门依旧纹丝不动推不开。   明珠快要被气死了。   傍晚,赵识忙完事情又到了她这里,陪她用过晚膳,忽的开口说:“卫池逾快要定亲了。”   明珠脸上表情变了变。   赵识看着她的神色变化,心里十分不舒服。她果然还记挂着旧情人。   赵识指骨关节捏的过于用力而发白,“就这么难过?”   明珠声音很小,说:“没有。”   她看着不像全然不在意的模样。   赵识心里不好受,后知后觉的刺痛钻上他的心窝,一针跟着一针,密密麻麻无法忽视。   “睡吧。”   “嗯。”   明珠这几日看似对他逆来顺受,但赵识没觉得有多高兴。她现在就像是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不快乐。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半个月。   明珠和赵识就这么耗着,谁也不轻易低头。   明珠隐忍惯了,便不觉得这样的日子有多难过,实在憋的无聊,就把从前看过的书再翻出来看一遍。   而太子殿下这小半个月的心情乌云密布,朝臣们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在这段时日里惹事情。   元月刚过,盛文林请太子殿下喝酒,盛菱非要跟着他一起。   盛文林不肯,“你去干什么?你觉得太子还会理你?”   盛菱消瘦了许多,“我知道,我就是想他了,想见见他。”   她还是气不过被退婚的事情。   在哥哥跟前,就没什么好遮掩,“那天我就该亲手杀了他那个外室。”   盛文林顿了两秒,“你有气就对太子撒。”   盛菱气鼓鼓闭上了嘴巴。   盛文林挥挥手赶她回屋。   酒楼里人还不少,不过楼上的包间倒显得安静许多。   盛文林给对面的男人倒了杯温酒,似乎是无意,他问:“你那个逃跑的小娇娇找回来了?”   赵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嗯。”   盛文林察言观色后又问:“她为什么要跑?”   赵识若是想得通,就不会坐在这里和他喝闷酒了。   盛文林微微一笑,口吻散漫,“殿下就不该惯着她,冷一冷就好了。”   然后过不了几天就会厌倦,到那个时候他才好开口不是。   赵识扫他一眼,“你不懂。”   盛文林这就有点不服气,说起来他还真的有些后悔,那日把她的行踪告诉魏留,若是他心里那点歪心思再强烈一些,就会瞒着所有人,自己把她藏起来。   不过盛文林也不敢冒这个险。万一被太子找到,他吃不了兜着走。   “殿下,你不知道许多女子心比天高,玩弄人心把戏层出不穷。”盛文林继续说:“许是她听说你快成亲了的消息,心有不甘,想赌一把。”   赵识蹙眉,似乎在认真思考他说的话。   “借此机会逼你娶她。”盛文林又笑了一下,“不过,她这种出身,委实有些困难。”   赵识走了神,没怎么仔细听。   酒喝了一半,他就没了兴致,提前走了。   另一边,明家的人得知出逃的明珠已经被抓回来这事之后纷纷松了一口气。   明大爷让家里面几个和明珠关系较好的姑娘轮番上门去劝她,伺候好太子,不要再惹是非。   可几位姑娘连门都进不去。   回家之后把这件事跟明大爷说了。   “连传话都不行?”   “不行。”小姑娘抹了抹眼泪,真心疼五姐姐,“听说是被太子殿下关起来了,这都快一个月也不放人出来,爹爹,不然您就派人把五姐姐接回来吧,太子殿下强抢民女,他不占理啊。”   明大爷瞪她,“别胡说八道,你想害死我们家不成?”   明大爷只顾自己的仕途,一个庶女,无关紧要。   第二天,明茹亲自去了一趟太子府求见太子。   马车在门外等了快两个时辰,她才见到太子的面。   明茹福了福身子,行礼周到,她做出一副关心妹妹的模样,眼睛里含着恰到好处的泪,“殿下,我妹妹年纪小又贪玩,这次出逃肯定被别人哄骗的,您千万不要责怪她。”   明面上是替她求情,话里话外可给她泼了不少脏水。   赵识扫了她两眼,并未作声。   “殿下,我这个妹妹从小便没了母亲,故而可能心思比较重,想的也多,失礼之处,还望您不要同她计较。”   赵识看着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   明茹今日前来特意画了精致的妆容,绫罗加身,颇显几分贵气,她又问:“殿下,能否让我见妹妹一面?”   赵识冷冷淡淡回绝了她,“她病了,不方便见人,你回去吧。”   明茹面上带笑,心中恨得咬牙。   太子殿下连眼神都没有在她脸上停留几秒。   明茹只好说:“那我改日再来。”   明茹走得也不甘心,私自逃跑这么大的事情,她看太子殿下也不怎么生气,竟然连罚都没有罚她。   平常人家有家奴逃跑,抓回来都少不了三十大板,打的半死再发卖。怎么轮到明珠,命就这么好?   明珠确实病了。   起初只是小伤寒,后来就是接连的高烧。   赵识衣不解带照顾了两天,直到她发了一身的汗,才退了烧。   衣服是他亲手给她换的。这些事情上,赵识从来不假借他人之手,丫鬟也不行。   赵识低头望着她微红的小脸,心绪万千。他若是喜欢一个人,要的就是完全占有。   少一点点都不行。   赵识喜欢她,但也没有那么喜欢她。爱是软肋,他身为太子,不需要也不该有软肋。   况且赵识自小就内敛淡薄,情深入骨也不一定能发觉。   赵识拧干毛巾,替她擦干净脸上冒出的细汗,轻轻柔柔拢好发丝,又替她掖好了被角,这才离开了这间屋子。   深更半夜,书房里还一片亮堂。   赵识叫来碧莹,低声吩咐,“明天就让人把她屋子窗户外的木板给撤了。”   一并撤掉的还有那两把门锁。   碧莹只当殿下终于解了气,真的不能再把明珠姑娘继续关下去,她现在就像一朵枯萎的花,被抽干了生气。   赵识又让人给明家送了信。   他要纳明珠进门。   既然明珠瞧不上外室的身份。   那就进太子府当他的侍妾。 第22章 “姑娘,殿下唤你过去。……   太子纳妾, 也不需大张旗鼓。   聘礼不多时便被抬进了明府,八台大箱,里面皆是金玉绮罗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   明家大爷被人扶着看完聘礼, 深深倒吸了一口冷气, “太子这是认真的?”   “明大人,您这说的什么话, 太子殿下难不成还会用这种事情戏耍您?”   明家大爷望着这堆金玉珠宝,老眼昏花, 真是没想到这个侄女命怎么这么好。本来觉着她能入了太子的眼, 当个安分守己的外室已经是顶天的福气, 现在还成了太子后院里唯一的侍妾, 真是不得了。   明家大爷咽了咽喉咙,勉强稳住心神, 使眼神给身旁的小厮,给对方送了两袋碎银子道谢。   他随后就又问:“殿下,何时再把人送回来?”   纳妾自当是不需要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只需要抬个小轿子将人迎进门,摆个酒宴, 便算走完礼数了。   “不必了, 殿下已经将明珠姑娘的名字记上了玉碟, 人已经在太子府, 至于以后明珠姑娘还回不回明府探亲, 也不是我等能知道的事情。”   明家大爷猛地一惊, “这就已经记上名字了?”   “嗯。”顿了顿, 他说:“明大人若没其他的事,我就先回去给殿下复命了。”   明家大爷亲自将人送到大门口,直到连背影都看不见了还回不过神。他真是摸不透太子殿下的心思, 也不知明珠在殿下心中到底有多重的分量。   若说不在意,看着也不像。   玉碟可是皇家族谱,不是什么人都能上的。   可是若真那么喜欢,也不至于连抬个轿子,走走场面的事都直接忽略。   明家大爷想不透的事情也懒得去想,他们明家造化还算不错,还能攀上太子这根高枝。   *   明珠还是从碧莹口中才得知已经成了赵识的妾室这件事。   院子里伺候她的小丫鬟们既羡慕又为她高兴。   碧莹掌着灯,烛光恰好照亮她精致小巧脸庞,皮肤白若春雪细腻无暇,素面朝天也美的惊心动魄。   碧莹说:“姑娘,院子外的护卫已经撤走了,明晚殿下要在府中设宴。”   明珠刚刚梳洗完,长发如瀑在后背铺开,背影看着也纤细瘦弱,她听完好像也没多高兴,慢慢扭过脸,望着窗户,她指了指窗,问:“能帮我打开吗?”   声音细小软糯,表情温温柔柔。碧莹见了她这幅样子有些心疼。   她走到窗边 ,小心翼翼支起窗格。夜间的冷风灌了进来。   碧莹也不知道这大半个月里发生了什么,除了递水送饭的丫鬟,太子殿下不让任何人见明珠姑娘,送饭的丫鬟跟她说一句话都不行。   这些日子,明珠姑娘的脸都瘦了一圈,定是没少吃苦。   碧莹只能劝她不要再跑了,太子殿下眼线众多,四通八达。他也不是真的纯良之辈,发起疯明珠姑娘只有哭的份。   既然已经如此,倒不如安安生生在后院里过日子,将来再生一儿半女,也不怕没有保障。   明珠神色淡漠听着碧莹说话,忽然间,她问:“他没有为难你们吧?”   碧莹摇摇头:“没有。只不过阿柔被留在了明府,可能……”   明珠叹了声气,“嗯,这样也好。”   到了第二天的傍晚,丫鬟们便要给明珠梳妆打扮。   她坐在窗边,面色淡淡望向窗外,红霞似锦,热闹的声响从远到近。   碧莹给她梳了个时下最流行的发髻,额心点了花钿,妆容不似平常素净,多了几分张扬的艳丽。   上完妆,明珠又换了套枫色织金袄裙,束腰收胸,勾勒身段,将人衬的如诗如画,好看的移不开眼。   天色刚刚沉了下去,男人踩着夜色而来,他今日穿了件深色直缀,神情冷冷淡淡的,辨不出喜怒。   赵识站在她身后,镜子里倒映着他高大的身影,天生极具控制力的气场将她压的透不过气。   明珠握紧手里的帕子,攥成皱巴巴的一团,她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对赵识隐隐约约是有些害怕的。   上辈子,她没有像现在这样畏惧他。记忆里,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个很温吞和气的男人,做了让他不高兴的事情,也会好声好气的同你讲道理。   她怕他又杀她。   怕他摧毁了她的世界。   男人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寒意透过薄衫刺激到了她的肌肤,她忍不住有些轻微颤栗,她喉咙发紧,小声地问:“你还要锁着我吗?”   赵识手指一蜷,顿了顿后答道:“门锁都已经让人撤了。”   明珠也没觉得多轻松,她低下脸,和他商量,“你以后不要再这样对我了。”   赵识同她说了声抱歉,让她转过身来,他望着她的脸,呼吸一滞,他说:“珠珠,我那时尚在气头了。”   拿她确实也是束手无策。   只能用这种法子困住她。   明珠没说话,手被他紧紧握着。她想到侍妾的身份就想笑,他以为这是她想要的“名分”,其实她根本就不稀罕。   退一万步说,日后赵识若是想纳她为妃,她也一点都不想要。   月色如水温柔,前厅里,盛文林和宋怀清借口从酒桌上溜了出来。   盛文林心里不是滋味,拉着宋怀清去湖边吹风。   宋怀清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湖边吃冷风,正要劝他离开。   盛文林忽然间问他:“你见过那名侍妾的脸吗?”   宋怀清摇头,如实说:“没有。”话锋一转,他紧跟着对盛文林道:“不过,好像是明家的五小姐,早先便听说过她模样随了她的母亲,长得很漂亮。”   盛文林心不在焉嗯了声。   宋怀清也是从他妹妹那儿听来的,小姑娘们都瞧不起风尘之地出身的女子,加之明家五小姐又长了让人嫉妒发酸祸国殃民的脸,名声着实不太好。   目不识丁,没怎么读过书的草包美人。   盛文林望着静默的湖水,仰头灌了一大口酒,“那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明珠。”   “明珠?”盛文林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她的名字,脑海里挥之不去她那张脸,还有那双令人记忆犹深的双眸。   “你怎么了?”   “没怎么。”   宋怀清悠悠闲闲的又同他说:“卫池逾你认得吧?这位五小姐从前便是卫大人的未婚妻。”   “原来是她 。”盛文林知道这件事,只是不知道能让卫池逾念念不忘那么久的未婚妻竟然就是她。   宋怀清眯了眯眼睛,也不知好心劝他还是无心提了一嘴:“家中小妹同我说过这位五小姐的不少事迹,不是什么单纯善良的人。”   盛文林没作声。他以前最反感心机深的女子,但好像有些小心机放在她身上,他竟然还有些心甘情愿。   宋怀清拍了拍他的肩膀,“该回去了。”   “嗯。”   两人穿过一道长廊,很快就回到了前厅。   盛文林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赵识身后的明珠。   她今日没有戴面纱,五官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漂亮,眼睛像水一样沉静清澈,身姿窈窕,遗世独立。   盛文林挪开眼睛,镇定走到他们跟前,道了一声恭喜。   明珠牵起一抹淡淡地笑,没有说话。   赵识只是带她出来露个面,却不打算带她多留,至于寒暄,那更是没有必要。   没过多久,赵识就要送她回后院,明珠对他笑了笑,“今天晚上我喝点酒,可以吗?”   赵识以为她心情不错,心里一软,揉揉她的脑袋,说不出拒绝的话,“少喝点。”   明珠又恢复了以前在他面前的乖巧模样,她点头:“好。”   明珠现在做事情都有自己的目的,她抱着酒壶,跑到后院亭子里,坐了一小会儿。   果然没过多久,明珠看见了来后院吹风解酒的客人。   她认得盛文林。   卫池逾以前在书院念书的时候,和他是同门,在她面前提起过盛文林的名字。   大半个月之前,赵识捏着她的下巴冷冷跟她说卫池逾要定亲了。   明珠想知道赵识是不是骗了她,若是真的,她只会为卫池逾高兴。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气,趁着没什么人的时候走到盛文林面前。   她说:“盛公子,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盛文林好像被她愣住了,静了几秒,“什么事?”   明珠仰着脸,问:“卫池逾定亲了吗?”   “嗯。”   “这就好。”   盛文林盯着少女的脸,又补充了一句:“太子亲自赐的婚。”   明珠静默了。   男人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脚下的靴子恰巧停在离她不到半米的地方,“是老师的女儿,家世清白,才貌双全,也是良配。”   明珠以前就有点嫉妒那位姑娘,与其说是嫉妒不如说是羡慕。   羡慕她有宠她的父亲,有能上学读书的机会,时不时还能女扮男装同学堂的师兄们出去斗诗。   不过,她虽然羡慕,也得承认那确实是个很好的女子。   明珠对盛文林说了句谢谢,她转过身打算离开这里。   盛文林叫住了她,话中冒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酸劲,“你既然已经是太子的人,就不该再记挂以前的未婚夫。”   明珠并未转身搭话,而是径直朝前走了。   初春的深夜,开着窗还是会觉得有些凉,明珠刚洗完脸换好衣裳,正要上床入睡,太子身边的随从来传话。   隔着一道门,那人恭恭敬敬地说:“姑娘,殿下今晚喝多了酒,唤您过去伺候。” 第23章 赵识醉酒。   明珠愣了一下, 赵识喝醉酒的日子真是少之又少。   外头的人催促的紧,明珠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她袅袅娉婷站在灯笼下, 烛火映着她雪白的脸庞。   侍从提着灯走在前头,恭恭敬敬将她引到赵识的卧房。   侍从多嘴了几句:“殿下心情难得这么好, 便多喝了几杯。”   本来是个不怎么沾酒、洁身自好的人。今晚的宴席,无论哪位大人来敬酒, 太子殿下都不曾推拒。   侍从也没想到, 太子殿下纳了个妾竟然会这么的高兴, 春风得意如新婚之夜。   明珠却没看出赵识哪里高兴了, 不都是那副冷冷淡淡的表情吗?   明珠伸出小手,轻轻推开房门, 屋里只点了两盏不怎么亮油灯,灯芯眼看着已经快要烧到烛台,光线昏暗。   明珠抬眼朝床边的男人望过去, 他穿了一身织金黑色长衫,如玉般透质的面庞隐隐约约照见几分薄红, 平素端庄方正的眉眼也萦绕着淡淡的酒气。   赵识缓缓抬眼, 黑眸深不见底, 看不出此时到底是醉着还是醒着, 他对她招了招手, 声音很轻, “珠珠。”   明珠心里一缩, 这一声确实温柔缱绻。   她捏紧手中的帕子,慢慢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   赵识抬眸, 漆黑的眼珠子静静地望着她,安静了好一会儿,他突然间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前面轻轻拽了拽。   明珠被迫侧身坐在他身旁的位置,身体紧绷,不敢松懈。   赵识眉眼好像彻底舒展开来,在昏黄的烛火下映出难得一见的柔意,他勾唇笑了笑,这个笑容也是极其温柔的。他伸出手指碰了碰她的脸,一声声叫她的小名,像是叫不厌似的:“珠珠。”   明珠被他指尖的凉意冷的瑟缩了一下,有些紧张,也有些不解。   赵识的表情变了变,眼神也跟着变得抱歉起来,他皱着眉,语气里似乎听得出几分自责,“对不起。”   他望着她的眼睛,小声地问:“是不是冷到你了?”   明珠觉得奇怪的同时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看来赵识是真的喝醉了,就连话都变得多了起来。   他平常,话真的不多。   男人说话时气息温热,带着浅浅的酒气。   明珠点点头,“嗯。”   明珠才发现赵识喝醉之后和他平时有些不一样,整个人的姿态好像都放松了很多,不似平常那么的清冷疏远,身上那股冷冰冰的气势,也几乎被消融的差不多,变得异常和善温吞。   她被他的目光注视的喘不过气,她站起来,说:“我去给你倒杯水吧。”   赵识也没有阻止她,乖乖巧巧的嗯了声。   茶杯里的水早就凉透了。明珠也没让人进来换,倒了大半杯的凉水,慢吞吞走了过去,将杯子递给他。   赵识好像醉的不轻,眼前也一直都朦朦胧胧,看不太清楚,差点没有握住她递过来的茶杯。   一杯凉水入喉,他也没说什么,喝完之后又将茶杯还给了她。   明珠以为他是还想再喝,于是又去给他递了一杯。   赵识依旧没什么反应仰头全都喝光了。   明珠有些头疼,“你还要吗?”   赵识摇头,“不渴了。”   明珠没照顾过喝醉的人,一时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思来想去,她说:“要不然你睡觉吧?”   赵识的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她,依然是摇了摇头。   他似乎还是想伸手碰她,但好像又怕自己的手掌太凉,落在半空就又缩了回去。   他的声音很平和,听起来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你是不是忘记了?”   明珠低下脸,“忘记什么?”   “今天是我的生辰,马上就要过去了。”   明珠确实是差点忘记了,但在过来的路上,突然又想了起来。   今天确实是赵识的生辰。   她有些吃惊,他竟然没有在宫里过。   明珠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也没有正面迎合他的眼神,她说:“嗯,我忘记了。”   明珠知道赵识虽然嘴上不说,但每年过生辰的时候,心里的确比往常高兴一些。   只是不动声色罢了。   说起他的生辰,明珠又有些怅然,她总是做梦,断断续续梦见上辈子的事情。   梦中的太子殿下后来从不过生辰。   不办喜事,不设宴席,即便是过年府里也冷冷清清的。   他不办喜事,搞得京城里其他人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庆贺,只能偷偷摸摸敷衍了事。   明珠越看越觉得他活得太没意思了,和行尸走肉有什么意思呢?成天板着张死了人的脸,就没见他再笑过。   指尖的刺痛让明珠回过神,男人垂着脸,皱着的眉心藏着几分难过,过了一会儿,他重新抬起脸,望着她说:“那你明年要记得。”   明珠只敢趁他好欺负的时候,说几句真心话,“明年我也不记得。”   尽管声音小,赵识还是听见了。   他问:“为什么?”   明珠岔开话题,“你快睡吧。”   赵识懒懒散散嗯了声,光线下看着还是温温和和,没什么攻击力,也没有让人畏惧的锋芒,他说:“我还没有沐浴。”   明珠才不要帮他沐浴更衣。   “我让丫鬟进来。”   赵识抓着她的手不放。   明珠挣了挣,没有挣开。   赵识看着她说:“别跑。”   他怎么喝醉了还是那么害怕她跑了呢?明珠沉默。   赵识扣住她的双手,微垂眼睫,有些迷茫地问:“你为什么总是要跑呢?”   明珠感觉他酒醒之后应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于是胆子变大了很多,说的都是真心话,“因为我,不喜欢你。”   上辈子喜欢过。   这辈子已经不喜欢了。   她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喜欢一个要杀过自己的人。   赵识的表情微微凝固住了,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过了一会儿,他说:“我知道。”   明珠没有忍住,“你知道就该放我走,我看你对别人都挺善解人意。”   非常的通情达理。   赵识却忽然和她说起了旁的事情,“我母亲从前一直盼着我能娶一位自己真心喜爱的女子。”   不过,赵识很难动心。   几次过后,他的母亲便不再强求。   连赵识自己都对这些事情不太上心,娶一个知书达理的姑娘就可以了。   后来他父亲又对他说,人这一生,最好是不要有软肋。   他是太子,肩上的担子沉。   他没有犯错的机会。   明珠没有说话。   赵识也没打算继续说下去。   他应该是有些困了,安安静静靠着床沿,闭上了眼睛。   明珠本想让丫鬟进来帮他打水洗脸,奈何这个人睡着了,还特别用力扣着她的手腕。   明珠拽都拽不开,她无力地泄了气,伸出指尖用力戳了下他的腰窝,幼稚的泄愤。   赵识半夜口干舌燥的醒来,睁开眼就看见睡在他身侧的女人,发丝稍乱,睡的有些不安稳。   他头还疼的厉害,坐起身,掀开床被,放轻动作下了床,给自己倒了杯水,压下喉咙里的干涩。   天边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快要天亮了。   赵识闻了闻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有点挥之不去的酒气,他蹙了蹙眉,去了隔间沐浴更衣。   他重新换了套湖绿色直缀,清爽干净。   赵识把侍从叫过来问话:“昨天是你把她叫过来的?”   侍从大惊失色,“是您非要明珠姑娘的。”   赵识头还痛着,有些画面记得不是很清楚,但这话说没说过他还有记忆。   赵识低头冷冷看了他一眼,“小点声。”   侍从额头冒着冷汗,“是是是。”   “出去吧。”   “是是是。”   赵识静静坐在窗边,昨晚的一些记忆慢慢回到他的脑海里。   他记性不错,昨晚他和明珠说了什么,稍稍回想就都还记得。   小姑娘低着脸,认认真真同他说的那句“因为我,不喜欢你”,不断在他耳边重复。   赵识捏紧手中的杯子,过了半晌,平复好心情,走到床边,盯着她看了好半晌,认命叹了声气,默默替她盖好了被子。   他想了想,又把半个多月之前自己在长台山三叩九拜求来的平安符,放在她的枕边。   也不知这平安符管不管用。   若是真能护她平平安安长命百岁,也是好的。   太子殿下纳了明家五小姐为妾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   清早下了朝,还有好些人都在讨论这件事。明家大爷被同僚围在中间,他被一声声恭喜夸的汗颜。   明家大爷和同僚寒暄完,立刻就去拍太子殿下的马屁。   他屁颠屁颠追赶上太子殿下的脚步,欲言又止,“殿下,明珠可能还不懂事,还望您将来多多包涵。”   赵识漫不经心,压根没再听。   明家大爷厚着脸皮提起正事,“殿下,明珠打小就和他三叔亲近,您看他这个……”   话及未半。   赵识轻轻一笑,“亲近?”   明家大爷为了让弟弟能官复原职顶着巨大的压力点了头,“是啊。”   赵识懒得同他做戏周旋,直接了当戳破了他的谎话,“她在明家过的什么日子,不必我多说了吧。”   明家大爷立刻就哑口无言,望着太子殿下的背影恨恨的想,还得等家中的嫡女过了门,当了侧妃,好去太子殿下枕边吹耳旁风,才管用。   明珠那个死丫头就是靠不住。   太子殿下着急回府,当然是有要紧的事情办。   他昨夜喝醉,失了仪态。   赵识还要将明珠抓到身边,逼她给自己送生辰礼物。   时隔一年的雨夜,她不是含着眼泪也要给卫池逾送生辰礼吗?   昨夜他喝多了好拿捏,清醒了的就不好糊弄了。 第24章 什么时候绣好,什么时候……   三月初春, 树枝末梢抽出翠绿稚嫩的新芽,风过枝梢,暖意融融。   明珠这两日出入自由, 赵识也许是觉得她的名字已经被记上玉碟, 不会再折腾,也就没再让人特意拘着她。   太阳扫在脸庞上, 有些晒的慌。   等日头没有那么毒辣,明珠才让人抬了两张椅子摆在院子里, 她闲着没事, 绣起了小香囊。   碧莹看着明珠姑娘手里的纹绣, 发自内心的夸赞, “姑娘刺绣的手艺真是不错。”   明珠心灵手巧,绣工都比得上江南的绣娘。   她以前在家没什么事情做, 也没有书念,只好留在家里跟着嬷嬷学女红,她不像几位嫡小姐, 学了一会儿便不耐烦。若她有丁点不满意,立刻就会有人把这事告诉主母, 等来的只有一顿收拾。   明珠那时整日还提心吊胆防着主母哪天就把嫁给一个风烛残年的糟老头子, 所以在家乖的不能再乖, 尽可能图一门好的婚事, 过上安静顺遂的日子。   明珠在小香囊上绣了自己喜欢的海棠花, 绣完之后, 扭了扭发酸的脖子, 然后满意的拿起来看了看,转过身来问碧莹,“漂亮吗?”   碧莹点头:“特别漂亮。”天气微热, 她给明珠倒了杯水解渴,又问:“姑娘这是打算送人吗?”   明珠摇了摇头,“我自己用。”   “姑娘,若是有的多,用不完,您可以送给殿下。”   明珠蓦地听见这句话,愣了几秒钟,手指头跟着紧了紧,她闲着没事绣了几个小香囊,也不是特意要给赵识的。   她抬头,融融日光扫过她的脸颊,她眯起了眼睛,有些犯困,“我自己用。”   一时半会用不完。   那就慢慢用。   碧莹也不好再作声,忽然间,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门庭前的小厮跑过来送名帖。   明茹请她一起出去踏春,时间就定在七天之后。   除了她,还有明家其他几个庶妹。   明珠也不知道明茹安的什么心,她低头看着帖子,没说要去也没说不去。碧莹有些好奇,“姑娘,您要去吗?”   明珠将名帖放在一旁,“我不知道。”   去不去得成,也不是她能做得了主。这事还得看赵识同不同意,上次她被郡主邀请,没跟他打招呼就进了宫,后来就被他冷冷训斥了一顿。   明珠支着下巴,怅然望着天空,实在想不通赵识怎么对她控制欲就那么强呢?怎么活要顺着他的心意,什么死了也要看他心情。   碧莹想起上回的事情还心有余悸,若是太子殿下去的晚了,说不定明珠姑娘都没法活着从宫里出来,谁也不知道盛怒之下的郡主会做出什么事情。   她认真想了下,抿了抿唇,说:“姑娘,不然还是不去了吧。”   明珠侧过脸看着她问:“为什么?”   碧莹也没隐瞒,“明茹姑娘在明府就总是为难你,这次估计也没安好心。”   大冬天让人用冷水帮她洗衣服,还有其他琐碎的小事,碧莹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生气。   明珠听过之后颇为认同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两位嫡姐一向看她不顺眼,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给她使绊子的机会。   其实不用碧莹提醒,明珠也知道明茹这回十分十没安好心。   明茹倒不太可能像郡主那样对她动手,估计是觉着她软弱好欺,又要拿她未来侧妃的身份,拉着她京城里一众好姐妹,冷嘲热讽几句她的身份。以为她会像以前那样,因为身份低微就自卑的抬不起头来,任由她们阴阳怪气的羞辱。   明珠这次被抓回来后想通了一些事情,她才不要忍气吞声呢。   她们不都以为她恃宠而骄,被太子宠的无法无天张扬跋扈了吗?那她就骄纵给她们看看好了。   惹了事情,赵识总要给她兜着。   若到了连赵识也不耐烦给她扫尾的时候,那她更是求之不得。   明珠抿唇,“还是去吧,每天被关在府里,人都要发霉了。”   碧莹犹豫几秒后,谨慎提醒道:“那您记得同太子殿下说一声。”   “嗯。”声音懒洋洋的,好像没放在心上。   三月的阳光将她整个人都照的犯懒几分,明珠打了个哈欠,靠着躺椅上的软枕,慢慢闭上眼睛。   明珠模模糊糊正要眯一会儿的时候,一道无法忽略的视线迫使她重新睁开了眼睛,眼前的男人背着手站在她跟前,高高瘦瘦,斯斯文文,眉眼柔和一派平静之色,和昨晚称得上有些柔软的他截然不同。   明珠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   她起身,福下身子行了一礼,“殿下,您回来了。”   赵识沉声问道:“怎么躺在外面就睡了?小心着凉。”   她穿着一袭水袖柔裙,柔媚不失空灵,但看上去却十分的单薄。本来就薄瘦柔弱的身体,看起来更多了几分娇气。   明珠的脸颊被太阳晒的微微泛红,“天气热,不会着凉。”   赵识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有风。”   二月春风似剪刀,她身子骨本来就不好,万一着凉还会头疼,到时又得苦着脸喝药,白白遭罪。   明珠不与他争辩,低垂脖颈,安静无声站在他跟前。   一阵沉默过后,赵识忽然间朝她伸出手,“我的生辰礼呢?”   明珠怔住,失去了反应,她抬起头,漂亮的眼睛珠子睁的圆圆的,平添些许傻气,“什么?”   “昨晚是我的生辰。”   “你还记得?”   “嗯。”   赵识这个人真是可怕,怎么连喝醉之后和她说的醉话都还记得?   明珠暗暗咬牙,她破罐破摔,说:“我没有准备。”   赵识似乎提前猜到了她这个答案,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他心平气和嗯了一声,捉过她的手,轻轻揉捏她的手指头,“现在准备也不迟。”   明珠忍不住说:“已经过了日子。”   赵识翘起嘴角,冷嗤了一声,眼底的笑意像是嘲讽,“卫池逾的生辰过了一年,你都还念念不忘,巴巴跑过去给人送礼物,怎么轮到我差一天都不行呢?”   他把自己给说出了闷气,拇指忍不住扣住她的下巴,黑眸直勾勾盯着她的唇瓣,恨不得上去狠狠咬上两口,做个永远都擦不掉的记号才好。   让她整个人上上下下都充斥着他的气味。   甩不掉逃不开。   赵识这样想着,也就这样做了。他在她身上是全然不遮掩的欲望,不必装的人模人样正儿八经。   他低头,锋利的牙齿刺破了她的嘴角,说是亲,其实更像是咬。   明珠仰着雪白的脖颈,唇齿里泄出几声疼字。她觉着赵识还是醉酒的时候可爱多了,问什么就答什么,乖巧懵懂,平和善良。   赵识松了点力道,舔了舔唇,“好好想想,要送我什么。”   明珠看着他的眼睛,小声地说:“哪有人强迫送礼物的。”   男人挑了挑眉,低眸看着她鼓起嘴巴有些生气的小模样,心中忍俊不禁,面上依旧淡然。   明珠不敢和他硬来,但也不想就这么遂了他的愿,她有点小心眼地说:“你直接跟我说你想要什么,我去给你买。”   赵识脸色沉了沉,不大好看,他冷笑了声,附在她耳边问:“你还有银子?”   她的银钱,在她上次被抓回来全都被赵识给收缴了。   几千两的巨款,一张银票都不剩。   还有她那些被自己当掉的珠宝首饰,被神通广大的他找了回来,一样一样摆在她面前,冷声威胁:“你看看,以后还有没有人敢买你的东西。”   以前明珠每个月还有几十两的零花钱可以用。   赵识现在是一分钱都不给她了。   所以明珠确实没有钱。   明珠被这句话气红了眼睛,“那我不买了。”   赵识用指腹擦拭她的眼尾,“我还没说什么怎么就又委屈了?”   明珠就是觉着自己在他跟前一点尊严都没有,府里的丫鬟都比她强,每个月还有二两银子呢。   她说:“我没有委屈。”   赵识见不得她红眼睛,有点可怜,又有几分隐约的兴奋。   想弄哭她,这是不正常的。   他问:“你想要银子?”   明珠想要,她又不是傻子,将来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赵识把控着她的钱袋子,无异于拿捏住她的把柄。   她问:“你会给吗?”   明珠捉住男人的手指头,放柔声音和他商量,“我给你买礼物,好不好?”   男人沉默,似乎不为所动。   明珠再接再厉,“我上次在店里看见一个特别适合你的玉冠,很漂亮,我给你买。”   赵识听不得玉冠这两个字。   很难不会想到卫池逾这个人。   又想到她昨晚虽然很小声但是却认认真真对他说的不喜欢。   赵识的心往深处坠了坠,逗弄她的心情也随风而去,他说:“我不喜欢。”   明珠感觉他的语气陡然之间阴沉了许多。   真是善变。   难伺候!   赵识望着她满不在乎的小脸,气的发笑,他意有所指,“给我绣一个荷包吧。”   明珠睁眼说瞎话,“我不会。”   赵识在她脸上多扫了两眼,阴阳不定地说:“你和卫池逾的定情信物不就是这个?”   明珠的心缩了缩,赵识是不是早就把她和卫池逾那点事情查的一清二楚?既然知道她和卫池逾两情相悦,怎么还好意思横刀夺爱拆散他们?   她憋着一口气,用沉默抗拒他。   赵识也不与小姑娘计较,捏了捏她的脸,“什么时候绣好了,什么时候让你出门。” 第25章 明珠感觉自己上了他的套……   明珠觉得赵识这句话说得真是够气人。   她从前脾气好, 对他逆来顺受,其实性格里也不完全是顺从的,偶尔也会像炸了毛的小猫, 警惕的竖起自己的猫爪子, 逮到机会就挠他一下。   明珠有些赌气地说:“那我以后不出门了。”   赵识扬了扬眉头,神情淡淡, 说了四个字:“正合我意。”   他如春风不解风情,喜欢的人只知道牢牢攥在手心里, 属实不太会让小姑娘高兴。太子殿下自然不可能向旁人讨教如何哄得侍妾的欢心。   人安安心心待在自己身边就好。旁的都不重要。   出门抛头露面也不是不好, 是他的占有欲隐隐作祟, 表面再怎么不动声色, 心里头还是像硌着块石头,不舒坦。   明珠感觉自己上了他的套, 便不再作声。   赵识倒也不急,她小心思多,这一年多也没怎么出过门, 心里估计正馋着,受不住这个诱惑。   赵识如今愿意放她出门也有原因, 以前总怕她跟旁人跑了, 勾搭外边不三不四的男人, 现在她被吓唬了这么几次, 名字也已经入了皇家族谱, 再多的想法也该消停, 肯安生待在他的后院。   等以后, 再两个孩子,再提分位,也名正言顺。   “外边日头太晒, 进屋说话吧。”   “哦。”   明珠不情不愿跟他进了屋子,被日光晒得滚烫的脸颊一下子凉快不少。   赵识打算留下来与她一同用午膳。太子府比起别院规矩多些,也没有单独给明珠开的小厨房,每日的膳食都是提前定好的。   厨房的人也不敢怠慢新进门的侍妾,按照规矩上菜。   赵识瞧见桌上的菜色,嘴角抿成直线,不太高兴,“撤了吧,换两道清淡的。”   布菜的丫鬟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错,旁的不敢多问,只将这些菜都原样端了回去。   “不要鱼,不要牛肉,也不要做肘子。”   “是。”   另一边厨子看着原封不动送回来的盘子,战战兢兢,以为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惹怒了太子殿下。   丫鬟便将太子殿下的话转告给了他。   厨子拍了拍大腿,“这不对啊?”   “哪里不对?”   “这些菜,殿下是爱吃的。”   太子殿下尤其爱吃泉水鱼,今儿怎么忽然不要了呢?   小丫鬟一想好像这些确实都不是太子忌口的菜,她一下子就想通了,“可能是新来的姑娘不爱吃,你下回注意些。”   “知道了。”   厨子本来没把太子殿下新迎进门的侍妾当回事,现在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   再做其他的大菜也已经来不及,厨子就煮了两碗鸡汤面让人赶紧趁热送过去,凉了可就不好吃。   明珠胃口小,一向都吃得不多。吃了半碗肚子就感觉有些撑,放下筷子没有再碰。   赵识嫌她胃口小,难怪怎么养都不胖。身上摸着也没什么肉。前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把人养的圆润了一些,把她关起来的那半个月又折腾没了。   到底还是心疼的。   用过午膳,明珠见赵识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难免着急。她睁着乌溜溜的眼珠,直直盯着他瞧,漂亮的一双眼睛藏不住心事,她有些迫切地问:“您下午没有别的事情要忙了吗?”   赵识沉思半晌,“有的。”   明珠心想,这可太好了。   她以为自己将情绪藏得很好,殊不知眼睛里乍然亮起的神采出卖了她,她轻声催促,“您快去忙吧,可不要耽误了正事。”   少女面色薄红,眼睛亮晶晶的,纤细瘦弱的身姿摇曳在光里,肤白貌美,熠熠生辉。   赵识替她抚平微乱的细发,“嗯,下午要教你读书写字。”   明珠怔了一怔,局促不安握着手指,她低低道:“我认得字。”   她只是上过的学不多,又不是目不识丁,要不然也看不懂那些民间话本。   赵识的指尖忍不住在她眉间蹭了蹭,贴近她的肌肤,有些冰凉。他说:“我知道,我是要教你读书。”   明珠十岁之后,家里就没有给她们请女老师。只有正房所出的嫡女才有机会跟着几位哥哥去学堂念书。   明珠低下脸,神情沉寂了下去,好像有些不情愿。   赵识以为她不乐意读书,面色冷冷,“多读点书是好事,日后你若是去赴宴,也不会被人轻易为难了去。”   明珠也知道这个道理,她其实是喜欢读书写字的,也羡慕才华横溢的姑娘。可能赵识是觉得嫌她没什么文化,传出去不好听;又或者是像他刚刚所说,怕她去宴会丢了他的脸,才要教她读书。   赵识也管不上她乐不乐意,不容置喙,握紧她的手腕,把人拽到书桌前,随手拿了本《论语》,他问:“读过吗?”   明珠顿了几秒,想了想后说:“读了一半。”   另一半还没学完,家里就给她停了学。   赵识的声音很好听,在她耳边轻声低语,一字一句跟她解释每句话的含义,他也没有急于求成,看她似懂非懂的模样,无奈又好笑。   窗格外投射进来的阳光,一束束的,落在她身上,不绚烂不张扬,而是增添了些平静柔和。   赵识从她身后拥住她的腰身,霸道搂在怀中,握住她的右手,手把手教她写下今天所学的内容。   明珠的字,其实不太好看。   字迹工整,但没什么笔锋,更没什么气势。   赵识看过字帖,沉默后说了句:“有点丑。”   明珠唯一拿不出手的就是她的字,被人揭了短,自然不会舒坦,她有些恼怒地说:“你不要看我写的字。”   赵识手里捏着她写过的纸,他高高抬起手臂,举到一个她够不着的位置。   明珠气的跳起来要去抢,小脸透红,耳朵也烧的慌。   “你还给我,我又没有求你看我写的字。”   “我又不会拿出去给外人看。”   明珠抢不过他,还累的气喘吁吁,薄薄的细汗顺着细腻的皮肤往下落,她说话时喘着热气,露出了猫爪子,“您既然这么喜欢,干脆拿个画框裱起来挂在书房里好了。”   赵识嘴角微扬,忍不住微微笑了一声。   他觉得明珠这个样子,活泼许多。   以前在他跟前,眼睛里不是怕就躲,还躲的十分厉害,他去她的屋子里过夜,她早早就把自己藏在柜子里,不肯出来。   赵识对她也确实够狠,把人从柜子里拉出来,夜里没有再怜惜,几次过后,她也就不敢躲了。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明珠的时候,她站在绚烂的阳光里,眉飞色舞同身旁的婢女说着话,笑容灿烂,活泼明艳。   赵识是很喜欢她当时那个笑容,和那摇曳生动的眉眼。   他把字帖还给了她,“你自己留着吧。”   明珠一把抓过卷成一团,如此才解了气,忽然间,她想起来自己还有件事没跟他说。   明珠扭扭捏捏别过半边身子,“明茹姐姐,过两日请我去踏春。”   赵识闻言神情稍顿,清雅隽秀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冷意,“我不是说了,荷包没有绣好,就别想着出门。”   明珠垂下脸,“我给你绣,你让我去。”   给他绣个绿毛王八,看他好不好意思往外戴。或者是让碧莹去外面随便买一个现成的,他也认不出来。   简而言之,就是敷衍他。   赵识语气稍稍有些严肃,“你和你姐姐,不是合不来吗?”   明珠挤出一抹假笑,说:“是有一点,不过小时候有点矛盾也正常。”   她不敢在赵识面前说他未来侧妃的坏话,他显然对明茹很满意,侧妃和侍妾,肯定是更看重侧妃。   赵识脸色没有缓和多少,嘴角微微往下,不带任何感情地问:“是吗?”   “是。”明珠抬起脸,对他眨眨眼,“您不是马上就要娶我姐姐过门了吗?”   她的眼睛一看就透,干干净净一点别的心思都没有。心里想的什么,眼睛里透出的就是什么。   赵识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嗯。”   这门亲,其实也不是不能退。只是要找个借口,有些麻烦。   但如果她开口的话,赵识也还是会考虑。   明珠睁着眼睛胡乱地夸:“嫡姐性格又好,大方得体,将来一定能为您多多分忧。”   赵识绷着冷脸,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的越发明显,他捏着她的手腕,“你不怕她欺负你?”   明珠愣了不到一秒,“不会的。殿下选的人自然是好的。”   赵识沉着眉心,语气有些冷淡:“我知道你不喜欢你姐姐,你不用在我面前说这些违心的话。”   明珠安静了下来,好一会儿过后,她说:“我确实不喜欢我的嫡姐,但是我刚才说的确实也不全是违心的话。”   她一双通透的水眸无声望着他,懂事的让他生出无名之火。   不该乖的时候倒是很乖。   明珠也不天真,又不是她说一句自己不喜欢嫡姐,赵识就真的不娶明茹了。   何况,无论将来赵识娶谁,她都不在乎。 第26章 你想让我害死他吗?   明珠感觉赵识好像忽然间冷淡了下来。   他低眸望着她沉思半晌, 嘴角弧度看着有些冷漠,倒是他自作多情,她竟是一点旁的心思都没, 不觉得难过也不会吃醋, 这样也好,省心省事。   赵识又闭了闭眼睛, 神情看着有些疲倦,早就该知道她心里没有他, 留在他身边也不过是被形势所迫。   那不如就这样。   只要人, 不需要她的心。   赵识没再同她说话, 站在书桌前写了一会儿字, 心绪逐渐平静,抬起头来, 看见明珠坐在窗边低头绣花,侧影纤细,宁静柔和。   赵识盯着她看了好久, 明明近在眼前,却感觉自己离她很遥远。就好像……她总有一天会离开。   他压下心底的情绪, 问了一句:“在绣什么?”   明珠放下手中的针线, 抬起头来, “香囊, 开春要用的。”   赵识得了答案也谈不上失不失望, 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 他面无表情, “仔细点眼睛,我还有事,先走了。”   纸窗透进来的光线拉长了男人的倒影, 柔光下他俊美的脸庞看着还是很疏离。   明珠也没开口挽留他,“殿下慢走。”   赵识也没再看她,径直走了。   明珠绣完开春要用的香囊,就继续摆弄她首饰盒里的胭脂水粉,末了还让碧莹记得帮她收些用得上花瓣。   碧莹多嘴问了一句:“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明珠找出几个没用过的小盒子,“我要自己做胭脂。”   碧莹只当她是无聊,闲得慌,才开始鼓捣这些小玩意,“您用的都是宫里送出来的胭脂,肯定比自个儿做得好,而且就算是外边买,也不贵。”   明珠笑了笑,“我做着玩。”   其实也不是为了好玩,她现在身上一两银子都没有,赵识肯定不会给她钱,将来就算逃出去就得自力更生,没有谋生的手段怎么能行呢?   绣香囊做胭脂,将来能靠这两样挣点钱。   “奴婢明儿就去后花园给您采花瓣。”   “好。”   *   进了太子府后,赵识来过夜的日子比起之前少了一半,明珠难得清闲,做完胭脂,才想起来还要给赵识绣荷包的事情。   她让碧莹去外面买了几个男子用的荷包,拿到手里看了看,觉得不太稳妥,赵识心细,不太好糊弄。   她叹气,认命拿起针线,熬夜给他绣了个荷包。   绣完之后,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给他送过去。   明珠本就不太热络,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去书房找她,还没进门就被他的侍从挡在门外,说是书房里有客人,不让人打搅。   两次三番,明珠也就耐着性子等他有空。   不过明珠听见底下人传起外头的风言风语,说是有人亲眼见着太子殿下出入春香楼。   春香楼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妓/院。   听说这个月新来个貌美的头牌,只卖艺不卖身,精通琴棋书画,温柔解意,千金难求一面。太子殿下也是她的入幕之宾。   明珠听了有些诧然,她记得赵识几乎是从不出现在风月场所,极为厌恶这种烟花巷柳之地。   碧莹怕她伤心,“都是胡说八道,殿下不是那种人。”   明珠坐下来喝了杯茶,微微笑了笑,没有作声。   赵识是爱才之人,对读书好的女子总是会格外高看一眼,若是春香楼那位姑娘才华斐然,赵识对她另眼相待也是正常的。   明珠忽然问:“我姐姐约我踏春的日子,是不是就在明天?”   碧莹点头:“是,可……”   她欲言又止,可太子殿下还没明确发话,她们不敢放明珠姑娘出府,出了事情谁也担待不起。   明珠拿起绣好的荷包,放在掌心,盯着看了几秒,她站起来,“我再去跟他说。”   外面的天已经暗了下来。   明珠小跑着去书房找赵识,这次还是将她拦在门口。   明珠站在屋檐下等了等,外边逐渐下起了雾蒙蒙的小雨,雨水淅淅沥沥,一阵阵春风扫过泛起凉意。她抬头望着远处的天空,伸出手,掌心里接住几滴玉珠。   书房里,赵识中午便将魏留叫了过来。   年前江南出了雪灾,京城拨往省府的赈灾银两却不翼而飞,很大一笔数目对不上账。江南巡抚在事败当天就已经自尽而亡,连着账本也不见了。   这件事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魏留暗中去了一趟江南,带了账本回来复命。   赵识看过账本,还有上面的名字,冷笑了声,“人真不少。”   魏留沉默,此事确实牵连甚广。太子会动怒也在意料之中。   赵识将账本丢在一旁,“你回去吧。”   “是。”   魏留出去的时候,看见了站在屋檐下等候的少女,微微一愣,迅速别开眼睛,大步走了。   明珠捏着荷包进了屋,她看着他,问:“您上次说的话还算不算?”   赵识对着她,脸色好像变得柔和了一些,这几日确实很忙 ,也有好几天没见过她。   他走过去,握住她的手,眉心微微一皱,这双手冷冰冰的。   赵识问:“什么话?”   明珠说:“给你绣个荷包,你就让我出门。”   赵识也没忘记这个承诺,他低声问:“这么快就绣好了?”   明珠的身上好像还有股稚嫩的香味,靠得近了才闻得到。她嗯了声,然后把掌心里的荷包递给他,“你看看。”   荷包绣了竹子,款式简单,没费什么功夫。   不过即便是没怎么花时间绣出来的荷包,也比旁人做的好看精致。   赵识拿在手里看了两眼,沉默之后也没说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放在一边,“去吧,早点回来。”   明珠听见这话松了一口气,“好。”   能出门走动走动也好,就不会发霉。   明珠的余光瞥见男人腰间的玉饰,眸光微微一顿,这个玉佩她从来没看见,挂坠也不像他会用的,有几分女气。   她想起前两天的传闻,也许是真的。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声泠泠作响,惊起一片枝头。   西窗烛影,红袖添香。赵识半搂着她的腰,低头在她嘴角亲了亲,齿尖在少女柔软的唇瓣上蹭了蹭,这次克制的很好,没有咬下口。   她小腿发软,面颊浮着热气。   赵识虽然没有亲够,也还是放过了她,他将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肩头,“我让人送你回去。”   明珠的嘴角还有点疼,听见他说的话,立马点了点头,“好。”   丫鬟打着油纸伞,将她送回了院子里。   赵识看着摆在桌角的荷包,沉默的看了很久,他记性好,还记得上次那个玉冠上篆刻的也是竹子。   赵识用力捏着这个小小的荷包,手劲极大,腕部青筋毕露。他沉沉笑了声,将荷包丢在一旁,没打算让它有再见天光的机会,眼不见心为净。   ……   碧莹见明珠姑娘这么快就从书房回来了,有些不可置信。她原以为姑娘要在那边过夜。   明珠进了屋就脱了赵识的大氅,挂在一旁,让碧莹明儿给他还回去。   碧莹边整理衣裳,边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殿下没说什么吗?”   明珠照着镜子,发现自己的嘴角又肿了,明天得拿口脂好好遮一遮才不会被人看笑话,“他让我出去啦。”   “不是,姑娘……”碧莹也不知该怎么开那个口,太子殿下之前是远近闻名的不近女色,可对明珠姑娘就不一样。现在,好像也没什么不同了。   难不成真的是春香楼那名花魁勾走了殿下的心?   有了新欢冷落了旧爱。   太子殿下后院人又少,再纳一门侍妾,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闲话的。   “怎么了?”   “没事。”她摇头,左右明珠姑娘都是不在乎的,她还是不提为好。   镜子里的人被暖烘烘的烛光照的十分精致,明珠卸下耳坠,问:“你说我明天穿什么好?”   碧莹了解姑娘低调不惹事的性格,“穿的素净一些?”   明珠却摇了摇头,“太素了也不好看。”   碧莹太惊讶了,她问:“穿红色会不会太张扬了?”   明珠的柜子里还有一套蜀缎做的红襦裙,穿着特别衬身段,珠光宝气,明艳美丽。   明茹请她一同踏青,不就是想奚落笑话她,她才不当软包子。   第二天,明珠坐着提前安排好的马车去了同她们约好的镜湖边,下马车的时候,几双眼睛齐齐朝她盯了过来。   这等样貌,难怪太子宠她。   明茹在外人面前,对她很体面:“前段日子听说你病了,我心里着急的不行,如今见你大好,我这个当姐姐也可以放心。”   今天赴约的人,还有几员大官的嫡女。平时和明茹的关系都还不错。   她们觉得明茹对这个狐狸精一样的妹妹,还真是仁慈。   明珠好像没怎么在听,捡起地上的落枝,一双巧手轻轻松松编出了一个很漂亮花环。   明茹这次请她踏青,目的也不单纯。   徐徐微风吹进凉亭,明茹说:“三叔被奸人所害,革职在家,你也算太子殿下的半个枕边人,既然说得上话,就替他求求情。”   明珠捡起面前的糕点尝了一口,“我说不上话,他不听我的。”   跟赵识提条件,他肯定会要更过分的索取。   这种赔钱买卖,她不做。   明茹料到她不会答应,忍着脾气,她说:“江南赈灾银两的案子,三叔也牵扯其中,等事情查清,你若是不为他求情,他连命都难保。”   明珠抬头,“我没这个本事。”   连赈灾的银两都能贪,经年搜刮民脂民膏,她这个三叔被革职也是罪有应得。   明茹喝了口冷茶,平静心中的火气,过了一会儿,她敛眸说道:“卫池逾也经手过这笔银两,你猜太子会不会公报私仇,趁这个借口直接杀了他。”   明珠的眼神冷了冷,恐怕这才是明茹今天真正想和她说的话。   她没有明茹想的那么蠢笨,而且她不信卫池逾会做这种事情。   她问:“你是想让我害死他吗?” 第27章 “哭过了?”   明茹被她的话噎住, 被她当面戳破小心思多少有点不自在,愣了片刻后面不改色地说:“我是好意提醒你。”   明珠喝了口花茶,后味回甘, 她说:“不必了。”   明茹心中有些说不出来的恼怒, 这个蠢笨好欺的庶妹,好像长了点脑子, 竟然没上她的当。   若是明珠真的犯蠢去太子殿下面前给卫池逾求情,太子殿下的怒火只会越烧越旺, 也许一怒之下就亲手杀了卫池逾, 明珠又难忘旧情人, 这两人之间的嫌隙就愈发的大。   已经开春, 天气晴朗。湖畔的春风伴着凉意扫过明茹的脸,勉强降下她心头的火气。   明茹带着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扫, 她看着好像也没瘦多少,想来不见天日的那半个月也没吃什么苦头。太子殿下对她的容忍度,还真是高。换做他人, 妾室出逃,之后还哪有好日子过?   微风拂过, 水蓝色层层叠嶂的裙摆也跟着风摇摆。飘逸仙气。少女的发髻上戴着根白玉簪子, 玉质清透细腻, 气质出挑。   凉亭内, 遮阴避凉。明珠的肤色被衬的极好, 映若桃花, 白里透粉, 手掌大小的脸,精致漂亮,红眼尾勾着浅薄的娇媚。   明茹从懂事起就见不惯她这张勾人的脸。小时候明珠长得也挺可爱, 白白软软的一个小团子,非常招人喜欢,在她母亲还没过世之前,父亲对明珠也算是比较疼爱。   明茹深吸一口气,退了一步:“原是我不该在你面前提这些事情。”   明珠心不在焉嗯了声。   “明茹姐姐今天下午不还要去一趟绣坊吗?”刘家的二小姐捂着嘴笑了笑,忽然间开口说道。   刘二小姐是明茹的闺中密友,总归是要替她说话的。   明珠也不是听不出她意有所指,抬起头来,看看她们到底想说什么。   明茹微微一笑,“时间还早,用过午膳再去吧。”   她低下脸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你可得陪我一块去。”   这下一众小姑娘都跟着她笑了起来,“当然一块去看看了,这可是你大婚时要穿的婚服,细节也不能马虎。”   刘小二姐笑着说完这句话,就将目光转到明珠身上,眼睛里含着嘲讽奚落的笑意,她没安好心地说:“明珠姑娘也跟我们一起吧,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其实明茹的婚期还早,婚期定在今年冬天,满打满算至少还有半年。但明茹好像很心急。   娶侧妃和纳妾当然是不同的。纳妾只需抬个小轿把人送进门就行了。   娶侧妃可是要三书六礼,正儿八经设宴迎娶进门。   刘二小姐看明珠不顺眼,一方面是想为自己的闺中密友出气,她见明珠不搭理她,心高气傲的她受不了这种气,便又说:“明珠姑娘没穿过婚服,想来以后也没有机会穿,今日能去看看也是好的。”   她们以为说起这件事能伤到明珠的心,等着她难过落寞的表情。   明珠反应平淡,不痛不痒地反击,“殿下让我早些回去。”   虽然明珠两辈子都没穿过婚服,但她对穿婚服出嫁,真的没什么执念。   而且赵识今早出门时让婢女给她带了话,日落之前,就得回来。   明茹脸上一僵。她又在显摆自己有多得宠了?   刘二小姐顿了顿,随即笑了起来,“莫不是你吃你姐姐的醋了?”   看似是一句开玩笑的话,实则还是在针对她。   明珠懒洋洋掀起眼皮,不给她们看笑话的机会,她似是而非地说:“殿下粘人,我若是回去晚了,他要罚我的。”   果不其然,听见她说这话,她们纷纷变了脸色。   明茹站起来,强撑着脸上的笑,“既然如此,那就罢了。”   她轻启红唇,一字一句低语,“大婚那天,你也还是能看见的。”   明茹说完心情舒畅,看着明珠的眼神依然很冷。   明珠是不是以为自己能靠这张脸、这个身段得宠一辈子?她真是傻,太子殿下对她就是一时兴起,把她当成玩物。   夺人未婚妻又如何?这可不是因为多么深的喜爱。   只是太子殿下从小到大想要什么都能轻而易举的得到,也包括她。   太子殿下比谁都清楚,他要娶的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明茹这样想着,心里就舒服多了。   明珠听了就想笑,那个时候,她应该早就跑远了,兴许他们都已经以为她死了。   明珠不作声,明茹也觉得没有意思,过了片刻,她说:“我有点饿了,先回城去酒楼吃顿饭吧。”   “走吧。”其他人应和道。   明珠没打算和她们一起,她说:“我还有事,就不与你们一道了。”   “你能有什么事?”刘二小姐嗤笑着问。   明珠呛了回去:“要去买漂亮衣裳穿。”   明珠说完便走了,上马车后让车夫去街上转了转,她也不是真的要买衣裳买首饰,她又没钱。   她只不过是想出来透透气。   说巧也不巧,明珠掀开车帘,脑袋往外探了探,目光稍稍一顿,停在对面的男人身上。   卫池逾今日也穿了身水蓝色直缀,站姿四方端正,手里提着刚买好的山楂糕,撞见对面那双他魂牵梦萦的双眸,神情不大自然,拇指不自在的蜷了起来。他背过手,将手中的山楂糕藏在身后。   明珠看见他还好好的,放下心来。她眼睛红了红,放下车帘,哑着嗓子对车夫说:“回去吧。”   “是。”   卫池逾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同僚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   “看什么呢?”   “没什么。”   同僚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还有些奇怪,更让他奇怪的是卫大人竟然爱吃小姑娘才吃的山楂糕,每日下了朝都要特意绕一段路过来买。   同僚眉眼含笑,打趣道:“卫大人这是给老师的女儿买的吧?”   卫池逾摇头,“不是。”   同僚不信,“我懂得。”   他满脸过来人的表情,勾着他的肩,笑眯眯同他说:“以前我家夫人也爱吃这些糕点,为了讨好她,我每天天不亮就过来排队。”   说着他又摇了摇头,“我与夫人成亲数十年,老夫老妻不像你们年轻人这般甜蜜了。”   卫池逾默默推开他的手,固执解释道:“我和老师的女儿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莫要坏了她的名声。”   “你们不是定亲了吗?就不必装的这么一本正经。”同僚优哉游哉摇起扇子:“等你未婚妻过了门,我看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般不解风情。”   卫池逾沉默,没再说多余的话。   这门亲事,他还是要退的。   手里的山楂糕摸着已经凉了。他有些后悔,她那么馋嘴贪吃的一个人,方才他应该迈开步子,给她送过去的。   本就是……   给她买的。   卫池逾捏紧手指,转过身,慢慢走回了家。   明珠坐在轿子里,每次见了卫池逾都觉得好生难过。   回到府里,明珠抓着碧莹的胳膊,眼睛里有点祈求,“你不要把我今天撞见卫池逾的事情,告诉太子。”   碧莹艰难点了点头,“好。”   可是她不说,还是有别人要说的。   明珠坐在镜子前,摘掉发髻上金贵的簪子,洗过脸后宛如出水芙蓉,清透秀丽。只是她的眼睛周围有些红,她天生就有点娇气,掉两滴眼泪就会肿,很容易就被人看出来。   明珠用粉遮了遮,怕被赵识看出来她哭过,她不擅长撒谎,也不好解释。   明珠刚被赵识掳进府中,还不怎么怕他,逮着机会就要咬他一口。后来被赵识亲手一根根拔掉尖刺,真是疼的怕了,性子才逐渐软和。   明珠趴在桌子上,有些懊恼地想,为什么她做梦总是梦见赵识,却从来没梦见过卫池逾,也不知道他将来过得好不好。   不过好在梦里的赵识过的似乎很寂寞。也许是高处不胜寒,才会连背影看上去都那么孤独。   赵识在天黑之后进了她的屋子,今早刚在朝堂上处理了一批贪污腐败的官员,出宫后又忙了一个下午,有些倦怠。   他坐下来,对明珠招了招手,“过来,帮我揉揉肩膀。”   明珠垂着眼走过去,故意加大手上的力道,揉捏着他的肩膀。   没多久,她的手腕就有些酸了。   赵识没有为难她,把人抱到自己腿上,安静抱着她,下巴放在她的颈窝,一言不发,闭目养神。   赵识休息够了重新睁开眼睛,裹着寒意的手指捏过她的下巴,眼神晦暗,端详着她的脸。   男人的目光停在她泛红的眼尾,指腹轻轻揉了揉,“眼睛怎么了?”   明珠绷着薄背,瑟缩一下,“今儿风大,吹了风。”   赵识的另一只手还霸道的握着她的腕部,扣的十分用力,他低哑的嗓子里溢出一个嗯字,“红红的。”   随即又漫不经心地问:“哭过了?”   明珠不敢承认,“没有。”   她被他抱着,也不敢乱动。   明珠身体僵硬,离得太近,她好像在他身上闻见一抹极淡的胭脂味。   是梨花香。   明珠暗暗地想,真好,赵识终于有了新欢。 第28章 以后不要喝药了   梨花香, 犹如清新淡雅的朝露,柔软香腻的气息缠绕着鼻尖。   明珠低垂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识的手轻易搂住她的腰肢, 冰凉纤瘦的手指搭在纤细的柔美的腰线, 他低眸看着她,其实她不知道自己一说谎话就习惯性躲避他的目光, 眼神躲躲闪闪,他说:“真没哭?”   “没有。”   赵识好心没有戳穿她, 她和卫池逾算是有缘, 在路上也能见着面。   赵识不想和她计较这种小事情, 捏起她的下巴, 低头亲了亲她的嘴角,意犹未尽, 又是一阵沉默,男人忽然抬起手指,擦掉了她眼尾脂粉, 轻叹了声:“有什么好哭的。”   明珠笨拙生硬的岔开话题,“殿下, 我送您的荷包, 您怎么没戴啊?”   赵识停了半晌, 随口一说:“忘记了。”   他不喜欢竹子。   提起这个他就又要生闷气。   她绣这个荷包的时候, 心里想的男人会不会还是卫池逾?姓卫的就那么好?值得他念念不忘那么久吗?   赵识松开手指, 直直看着她的眼睛, 眼神和之前有所不同,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明珠看着眼前这张脸,眉眼还是和从前一样好看,眼珠漆黑, 鼻梁高挺,哪怕是板着面无表情的脸,也是很好看的。   她回过神问:“以为您不喜欢。”   明珠只是随口一说,赵识却认认真真接了话,“确实不喜欢竹纹。”   明珠听了这话有些意外,过了半晌,她斟酌好说辞,“那殿下把荷包还我吧。”   她好像有点摸清楚赵识的性格了。喜欢的东西一点要得到,至于到手之后会如何,他并不会多管。   先前逼着她给他绣个荷包,只是因为卫池逾也有。   真到他手里,他未必会珍惜。   既然不喜欢,那不如就还给她,她自己还能用,将来也许还能卖出去。   赵识抬起的眼睛看向她,声音有些冷,“丢了。”   明珠意外之余还有些可惜,那个荷包虽然没费什么心血,但因为赶工她也熬了好几个时辰。上面还勾了金线,拿出去卖还是很值钱的。   她张了张唇,很小声:“哦。”   赵识抿直了嘴角,见她一点反应都没有,连气都不会生了。静默一会儿,他忽然间问她,“今天出去,你姐姐都和你说了什么?”   明珠站在他身前显得很是娇小,乖乖软软的一个人,没有锋芒,可她的冷淡比利刃更能伤到人心。   她同赵识如实说了:“姐姐让我给三叔求情。”   赵识有些意外,明家因为这件事,好几个人都求到他跟前,说尽了好话,极尽谄媚,甚至还要将明珠的妹妹送到他的府上讨好他。   不过明珠的三叔犯的不是小事,侵吞了万两白银,私下还做起放贷的勾当,恶事不知干了多少,可谓是罄竹难书。   赵识自然不可能因为私情就枉法,秉公处理,今早已经让大理寺的人将他捉拿下狱,候审发落。   赵识想了想,还是同她解释了一番:“你三叔贪污了一笔赈灾银两,数目不小,之前做欺男霸女的勾当又被捅到官府面前,大大小小的事情加在一块,轻罚不了。”   明珠听着这些话,倒也不奇怪。在她的记忆中,三叔就是个很爱钱的人。   她看着赵识,这是他第一次和她说起公事。   赵识目光怜惜,摸了摸她的侧脸,“你看我也没用,我知道你三叔对你不错,但这件事没有转圜余地。”   明珠叹气,问:“我三叔的性命……”   明珠小时候不太喜欢过年,前堂热热闹闹,但没她的份。连红包都收不着几个,还要被其他几个兄弟姐妹用鞭炮吓唬,抱头四处逃窜。   那时候也只有三叔会笑眯眯给她包一个数目可观的红包。   三叔做了错事,受罚是应该的。若是因此丢了命,她心里也还有点难受。   赵识望着她的清澈透净的水眸,每次面对这双如水洗过的双眸,总会有些不忍心,他说:“倒也不会丢了命。”   “你三叔已经将钱都吐了出来,至于其他的罪名,还要大理寺先审过后再行商议。”   明珠点了点头,“好。”   赵识也不太想和她多说这些事情,但他和她都不是话多的人,一阵静默,安静的有些难堪。   赵识忽然问:“会下棋吗?”   明珠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只会下五子棋。”   她看赵识同别人下的都是围棋。   她不会,没人教过她。   赵识意料之中,谈不上多失望,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随即握住她的手,领着她坐在软塌上。   他命人端来棋盘,白子给了她,自己用了黑子。   明珠拿着棋子不知所措,抿着嘴角,她又说了一遍:“我不会下围棋。”   赵识喜欢的是六艺俱全书画无双的才女。她连棋都不会下,也不知他强逼她有什么意思。   赵识握着黑子,淡淡地说:“我教你。”   围棋说难也不难,赵识边同她下,一边仔细给她解释。   一盘棋局之后,明珠隐隐约约懂了规则,也仅仅是学了皮毛。   赵识没有让她,连杀了她两局,棋局堪称惨烈。   明珠输的这样难看,脸色一阵发烫,十分没脸。   赵识笑了笑,“不如我让你一局?”   明珠摇了摇头,她对下围棋真没什么兴趣,她问:“我不想玩了可以吗?”   赵识将手里的棋子放了回去,挑了挑眉,说:“那就不玩了,下次再来。”   “好。”   不得不说,明珠确实是赵识见过的下棋最差的人。   毫无章法,毫无计谋,想一步是一步,输的惨烈,也在常理之中。   赵识定定看了她一眼,黄昏时的夕阳昏黄的暖光安安静静洒在她的侧脸,少女脸庞细腻白皙,明眸皓齿,宛若天上的一弯皎月。   这张脸,是他极喜欢的。   这个人,好像就长在他的心尖。   可除此之外,似乎每一点都不在赵识的选择之中。   第二天,明珠看见软塌小桌上的棋盘,心血来潮把碧莹叫过来,陪她下五子棋。   明珠的五子棋下得还是不错的,连着赢了四五把,有些累了,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下午再来。”   碧莹笑着帮她把棋盘收了起来,这幅棋,可是太子殿下收藏的珍品。   明珠今日穿了件浅色绣兰花纹的袄裙,耳垂上是一副浅白色的嵌玉耳坠,肤色两百,温柔似水。安安静静往窗边一坐,如诗如画般美好。   她剥了个新鲜的桂圆,味甜就忍不住多吃两口。   丫鬟们端来两碗温热的汤药,明珠问也没问,就都喝了。   门外的刘嬷嬷听见她乖乖喝了药,属实不大相信。以前要死要活,又是吐又是难受,想着法子不喝,近些日子倒是乖觉。   刘嬷嬷也知道她前一段日子跑路失败的事情,和别人想的一样,都当她是跟着情夫一块跑的,忍不住提点她:“跟了太子殿下,就安生本分点。”   太过得意,总有吃不了兜着走的一天。   明珠也不跟她客气,直接让碧莹送她出去。   刘嬷嬷也不敢多说,让太子殿下知道,她讨不到好处。   可能是又见着刘嬷嬷了,明珠午憩时没有睡好,做着恍恍惚惚的噩梦。   这个梦境比往常都要逼真,仿佛有人用力掰开她的下巴,将那碗乌黑冰冷的药灌进她的喉咙。   哪怕是在梦中,腹部的疼痛也越来越尖锐,她的额头不断冒着冷汗,眼角微微湿润,嘴里还说着梦话。   明珠被痛醒了,小腹熟悉的疼痛感一阵阵席卷而来,她的脸色惨白,虚弱从床上坐起来,正要叫碧莹的名字。   抬头一看,赵识不知何时进来了,他盯着她,卸掉护腕,边问:“又做噩梦了?”   赵识恰好听见了她说的梦话,她说疼,还让人不要杀她。   他还听见了卫池逾的名字。   明珠叫他,阿逾。   两个字,亲近缠绵,春色融融。   明珠好像被吓得不轻,小脸发白,血色全无。   “嗯,肚子疼。”   明珠感觉自己的小日子来了,身下一阵暖流,疼的还厉害。   每次来小日子,她都要被疼的死去活来,不过她的小日子从来都不准,距离上次已经过去快两个月。   吃了大夫开的调理药也没什么效果,身体虚弱体质寒,没个三年五载好不了。   唯一的好处,大概是她怀孕的可能性不大。   赵识心细如丝,看了眼她的表情就知道怎么了。男人让丫鬟送了个暖壶,又给她煮了红糖水,亲眼看着她喝下去,表情稍缓。   碧莹阿弥陀佛了声,姑娘的小日子总算来了。   明珠暖过身子,肚子还是疼。   赵识冷着脸让碧莹去叫大夫,明珠拉住了他,“明天就好了。”   赵识从身后抱住她,手掌放在她的小腹上,替她揉了揉肚子。   他说:“以后不喝药了。”   有了孩子,就生下来。   其他的事情,容后再议。   他的底线也是一退再退,为她破了不少规矩。   明珠一点都不领他的情,似乎还误解了他的意思,她认真道:“殿下,虽然我体寒不易受孕,但还是得喝药才保险。”   话音落地,赵识脸都青了。 第29章 “我不喜欢。”……   明珠是背对着男人说出的这句话, 自然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她将小脸往被子里藏了藏,“而且我现在也不怕苦了。”   赵识过了很久都没说话, 一言不发用双手握紧了她的腰, 她安安静静的,人是在他怀里, 心却不在。   明珠睁开雾蒙蒙的双眸,忍不住小声抱怨了声:“你抱的太紧了, 我有点难受。”   她等了一会儿, 男人才缓缓松了点力道。   赵识伸手, 捆着她纤弱的身躯, 抱紧她整个人,呼吸时的气息洒在她纤瘦雪白的后颈, “睡吧。”   明珠昏昏沉沉眨了两下眼睛,没撑多久就缩着身子睡了过去。   赵识没什么睡意,目光一动不动停留在她的侧颜, 玉白的皮肤染着些许红晕,神态娇憨, 紧抓着被子的手逐渐松开, 姿态放松, 看着没有什么攻击力。   女人好像已经进入沉沉的睡眠。赵识不喜欢她背对着自己, 伸手将人转了过来, 她嘤咛了两声, 随即又窝着身体继续睡了。   她的手指纤细软白, 松松散散勾着他的衣带,唇齿里吐出的气息,好似泛着股软绵的香味。   赵识爱极了明珠这幅乖顺柔软的模样, 他或许天生就吃这套,喜欢娇娇软软的姑娘。   有些时候,赵识看见明珠眼睛里的水光,和时不时泄露出来的害怕,他不舒服的同时也会觉得兴奋。   正如先前,毫不留情亲手拔掉她身上的刺,就是想要她的臣服和讨好。   这种病态的想法,是赵识本人也没有办法控制的。   赵识其实是个内里很冷漠的人,斯文儒雅都是为了应付场面而不得不装出来的假象。   他也能做出这世上最卑鄙无耻的事情。   赵识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搂着她薄弱纤瘦的肩膀,也闭上眼睛慢慢睡了过去。   明珠第二天睡醒,身旁的男人还没有走,罕见陪她睡到了天光大亮。   她的肚子倒是不疼了,但是腰很酸,浑身也没什么力气,   赵识似乎也被她起床的动静弄醒,看着她穿好衣裳,随口问:“还疼不疼?”   明珠诚实地说:“好多了。”   赵识眉眼微微泛冷,他问:“之前让大夫给你开的方子,不起效吗?”   明珠死过一次,把命看的比什么都重要,也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这几个月一直都是乖乖喝药,捏着鼻子也要全都灌进肚子里,但她底子太差,又喝了那么久的避孕药,一时半会儿真的好不了。   “可能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吧。”明珠随口敷衍他。   赵识穿戴整齐,整理好衣襟,侧过眼深深看了她一眼,“昨晚我说的话还记得吗?”   明珠抿了抿苍白的唇瓣,沉默了下来,“记得。”   她还有话要说:“但是……”   她知道赵识把她当成自己的宠物,控制欲很强,但是万一她怀孕了,岂不是要打胎?   于是,明珠特别温柔的试图和他讲道理,“殿下,您仔细想想,打胎更伤身体的。”   怀了孕,难不成赵识会让她生下来?不可能的。   赵识冷眼盯着她的脸,眼睛里的温度一下子降到冰点,面色如霜,他捏着她下巴,说:“不许喝就是不许喝。”   除此之外,没再说多余的话。   大清早,明珠感觉自己又把赵识气走了。   连碧莹都发觉今早太子殿下走的时候心情不虞,可最近也没发生什么事。   明珠也搞不懂他怎么那么生气,她认真想了想,打从心眼里觉得是最近那几件贪污大案,惹火了赵识,牵连了无辜的她。   她觉得自己就是被殃及池鱼的鱼。   赵识这天还要帮妹妹收拾烂摊子,前几天已经口头上教训过她,但对这个被众星捧月宠着长大的妹妹不起丝毫作用。   两天时间都没到,她又女扮男装去妓/院嫖,不仅自己一个人去,还带着刚十五岁的表弟一块找乐子。   胆大妄为。   若是不被人发现也就算了,偏偏她女扮男装的手段不算高明,几眼就被看穿,惹了京城里纨绔二世祖,对方在不知道她身份的情况下,对她起了歹心。   她初生牛犊不怕虎,把人打的鼻青脸肿,坏了春香楼的生意,又被老板扣押下来。   赵识眉心直跳,一直就拿这个妹妹没办法。   他冷着脸赶到春香楼,妹妹假哭着扑过来,“呜呜呜哥哥救我。”   赵识冷眼看她,推开她的手,转过身问:“一共要赔多少钱?”   “加上古董还有这些花瓶字画,少说也要五万两银子。”   “你怎么不去抢!?”小姑娘龇牙咧嘴。   “这位姑娘,还有你打伤我客人的银子没算呢,本就是你有错在先。”   “是他狗胆包天先调戏我。”   “可人现在还躺在床上不能动。”   赵识漠然听着她们的争吵,静下来之后,嘴角泛起一声冷笑,“吵完了没有?”   赵莘最怕的就是兄长,她缩了缩脑袋,不再说话。   赵识让随从递上银子,“你数数。”   老鸨仔细数了一遍银票,迫不及待收进口袋,立马变了一张笑脸,“没有错。”   她见男人气度不斐,身上穿的也是难得一见的好料子,于是对他打起主意,笑眯眯地说:“公子,我们春香楼的姑娘,一个比一个美,你若是喜欢,可以上楼看看。”   赵识还没说话,赵莘就挡在她面前,没好气道:“我大哥院子里的侍妾可比你们这儿的花魁美多了!滚滚滚。”   老鸨就没见过这么泼辣的女子。   赵识拽着妹妹的胳膊,把她从春香楼丢了出去,“好玩吗?”   赵莘到了嘴边的“好玩”,硬是不敢说出来。   “哥哥我错了。”   赵识冷冷一笑,已经不会上她的当,“送她回去。”   末了,又补充一句:“别让她再跑到这种地方来。”   赵莘死活不肯回去,假哭了起来,“我想去你的府上住。”   赵识压根不理她。   赵莘说:“他们都说你府里藏着个绝世大美人,我也想见见呀。”   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她最冷酷无情的长兄动了真情,连人都舍不得让她见上一面。   赵识抿直嘴角,不留余地:“不行,你会吓着她。”   赵莘不断摇他的胳膊,假哭卖萌,“哥哥,在你的地盘我哪里还敢胡闹。我保证只是跟她说说话,什么都不做。”   赵识还是说:“不行。”   赵莘干脆爬上他的马车不肯下来,一脸“我就是要去你能拿我怎么办”的表情。   赵识横眉冷对,“送她回宫。”   赵莘不要脸地威胁他:“回了宫我就从城楼跳下来。”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赵识对她束手无策,忍了又忍,“要去可以,别做出格的事情。”   赵莘立马就笑了,“好。”   她早就想见哥哥心尖上的小娇娇了。   她哥嘴上不说,但赵莘就是知道,她哥哥只喜欢长得漂亮身材还好的软妹妹。要美,要乖。   等到了太子府门前,赵莘迫切跳下马车,横冲直闯要去后院找明珠。   若不是赵识制住她,她整个人都要飞出去了。   “你还是回去吧。”赵识有些头疼的叹气。   明珠身上的反刺好不容易才叫他给清干净,保不齐又要被赵莘给带坏。   赵莘卖可怜,眨了眨眼睛,伸出四根手指,“哥哥,我不会乱来的。”   说完这句话,她就让丫鬟带着她风风火火朝后院去。   明珠正在纳鞋底,一阵风扫过,等她抬起头,眼前就多了道少女的身影。   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看着年纪还小,很可爱。   明珠恍惚了一瞬,不认得她是谁,但闻到了前几天赵识身上那股淡淡的梨花香。   手上的针,在她走神的时间稍不注意刺破她的指腹,一滴滴鲜红的血珠,顺着往下流淌。   明珠站了起来,还没说话,少女就先问她,“你就是珠珠?”   她哥哥好像就是这么叫她的。   赵莘偷听到过几次。   明珠手足无措,“嗯。”   赵莘看着她的脸,呆了几秒,叹道:“果然长得很漂亮。”   又香。   又软。   又白。   身上的香气甜腻软绵。   眼睛澄澈,天真娇憨。   圆圆的玻璃眼珠,特别清纯。   难怪她哥哥要金屋藏娇。   这位姑娘从上到下完全符合她哥哥的口味。   赵莘喃喃自语:“真奇怪……”   明珠茫然看着她,以为太子殿下的新欢来她这里示威了。   赵莘奇怪的是,她哥哥为什么不娶珠珠?!   比盛菱那个黑心肝的人要好太多了!   赵莘自来熟 ,张口和她说话的语气好像她们俩相识已久。   天气炎热,赵莘坐下来灌了杯茶水,用手扇着风,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你以前是卫池逾的未婚妻,对不对?”   赵莘认识卫池逾的原因很戏剧,她总能在她爱吃的那家糕点铺碰见卫池逾。   她就没见过比卫池逾还喜欢买糕点的男子!每一天,无论刮风下雨,都雷打不动,一定会去。   明珠把自己的蒲扇给了她,轻轻回答:“嗯。”   虽然是第一次见,明珠对这个圆脸小姑娘印象还挺好的。   说话直接,但听得出没有恶意。相反还很亲和。   赵莘转着圆溜溜的眼珠,颇为好奇地问:“那你喜欢太子吗?”   别以为她不知道,珠珠是她哥哥从卫池逾手里抢来的。   空气静默,落寞而又孤寂。   良久过后,明珠对她摇了摇头,吐字温柔没有重量,“我不喜欢。”   所以她不会和她争宠。   春风十里香,清雅隽秀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院外,周遭好像骤然安静了下来,他站定片刻,意兴阑珊地笑了笑。   身边的侍卫屏着呼吸,小心翼翼抬眸看了看,发觉太子殿下眼角的阴霾深深。   侍卫本以为太子殿下转头就会走,谁知他就这么站在门外,神色平淡打算继续往下听。 第30章 她不要怀上赵识的孩子。……   明珠就这么老实回答了她的话, 赵莘反而愣了愣,表情微微震惊,她还以为明珠对她哥哥, 怎么着也是有点情意的。   平素想往她哥哥身上扑的女人, 如过江之鲫。   而且她哥哥不发脾气的时候,倒是很温柔。   赵莘多看了她两眼, 有点舍不得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真的是特别漂亮, 长相虽然明艳, 但眉眼的气质比水还纯。她咽了咽喉咙, 放轻了声音, 问:“你是不是还忘不了卫大人啊?”   除此之外,赵莘暂时也想不出旁的原由。   她哥哥对明珠应该挺好的。   吃穿用度十分讲究。   明珠安静了好一会儿, 没有出声作答。   赵莘同她道了歉,“我不该提这个,你别介意。”   “没事。”明珠端起茶壶, 顺便又问:“你喝花茶吗?”   赵莘现在也不渴,但对上她温温柔柔的眼睛, 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喝。”   明珠给她倒了杯花茶, 安安静静的, 继续忙活手里的针线活。   赵莘拿起茶杯, 淡淡抿了一口, 茶香味甘, 十分好喝。她望着坐在对面的姑娘, 越看越喜欢。   干净的像一张白纸。给人的感觉亦是如春风拂过,清澈透净。   她哥哥竟然也舍得将这么好的人藏在后院,只给一个侍妾的名分真真儿是太委屈她了。   赵莘双手托着下巴, 目不转睛盯着她看,“你真漂亮。”   明珠脸红了红,不知是被太阳晒的还是因为她这句直白的夸奖,她抬起脸,眼神认真望向她,“你也很漂亮。”   赵莘摆摆手,“他们都嫌弃我,说我太胖了,看起来还像个孩子。”   明珠顿了一下,嗓音轻柔,她说:“不胖,正好,很可爱。”   赵莘就喜欢听别人夸她,身后不存在的尾巴翘了起来,她受不住寂寞,眼珠子左右咕噜咕噜转了两圈,还是忍不住,最后又问:“你真的不喜欢太子吗?你不用害羞,我肯定给你保密。”   她哥哥,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明珠用剪刀剪断鞋底的线头,然后摇了摇头,冷冷淡淡几个字:“嗯,真的。”   赵莘失望的坐了回去,她心里想着,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在一起,日子肯定不好过。   但赵莘也帮不了她什么。   她哥哥霸道的不得了。   谁也不能插手他的事情,无法干预他的决定。   想要的人,一定要得手。   赵莘长长叹了口气,“你可以尝试着喜欢喜欢他。”   如果不能反抗!不如试着妥协。   明珠对她笑了笑,没有说别的话。她也喜欢过他的啊,还不是叫他给杀了。   夕阳渐渐落下帷幕,温度也不比正午时分。   赵莘依依不舍和她告了别,临走前说明天还要过来找她。   明珠感觉她年纪应该很小,天真活泼。   赵莘像一阵风似的跑出院子,冲过门槛,又急冲冲停下脚步,侧过脸看着男人,小声地问:“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不进去?”   赵识冷淡扫她一眼,吐字道:“刚到。”   赵莘如释重负,还好她哥哥什么都没听见,不然真的要死了。   赵识眼睛里没什么情绪,“走了。”   赵莘有些奇怪,手往院子里指了指,“你不进去吗?”   赵识的眼神连看都没往里面看,“我是来找你的。”   赵莘嘟嘟囔囔,“找我干什么”   平常只要她不惹事,她哥哥可从来不过问她。   赵识给她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让人带她去她的屋子。   赵莘若不是因为想看明珠,才不要来冷冰冰规矩还多的太子府住,她最多住个七天就要回宫。   穿过一条游廊,再绕一条铺满鹅卵石的小路,就到了赵识让丫鬟帮她整理的房间。   她貌似霸占了未来太子妃的居所。   赵莘没有忍住,说:“要不还是换间房吧?”   赵识笑了一下,“哪能委屈了娇贵的公主殿下。”   赵莘脸变了变,知道哥哥这是在嘲讽她娇气事儿精。   “不委屈,我可以和珠珠一起睡。”   软香软香的,抱着睡觉一定很舒服。   赵识眉眼冷了冷,“你想都别想。”   赵莘就知道他不会答应,气鼓鼓坐在椅子上,生完闷气,她问:“哥哥,你为什么不娶她呀?”   脾气软,模样也好看。   娶回家当个宝贝不好吗?   赵识说:“我的事情你少管。”   赵莘被凶了一下老实了点,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不服气,说话声音不敢太大,“活该珠珠不喜欢你。”   赵识冷眼横过去,挑了挑眉,“大点声。”   赵莘闭上了嘴,背过身子不理他了。   赵识安顿好她过后也离开了这里。   ……   明珠纳完两副鞋底才觉得有些饿,等她从烛火中抬起脸,往窗外看过去才发觉天早已大黑。   她以为赵识今晚也许要留在那位圆脸小姑娘的房里过夜,用膳的时候,男人还是往这边来了。   身着黑衣,带着夜色里的寒气进了屋子。   明珠的指尖碰到他衣角,都被冰的缩了一下,“您吃过了吗?”   赵识回:“没有。”   屋里静悄悄的,烛火照的通明亮堂。窗台上的瓷玉花瓶里插着明珠今早折的玉兰花枝,漫着淡淡的清香。   明珠同他一起吃过晚膳,话也没说两句。   她吃的饭不多,饭菜撤下之后,她趁着赵识洗漱的时候,偷偷吃了几个玫瑰酥。   赵识沐浴后换了身衣裳走出来,乌黑浓密的睫毛点缀着湿冷的水珠,光照着他玉白的皮肤,薄唇微抿,慢慢走到她跟前,深深瞧了她一眼,了然于心,问:“又偷吃了?”   明珠睁着圆圆的眼睛摇头,“没有。”   男人冷了一晚上的眉眼逐渐h舒展,心情似乎好了点,他伸出指腹抹了抹她的嘴角,“都没擦干净。”   明珠的耳朵滚烫发热,她低下脸,“不吃就要坏了。”   赵识也没说什么,方才浮起的笑意又渐渐消散,恢复成平日冷漠平淡的模样。   明珠只当他最近的烦闷是因为朝堂上的烂事,她也不想触霉头,就安静待在一旁做自己的事情。   赵识今晚似乎没打算放过她,强迫她读书练字。   明珠起初还十分认真的写,半个时辰后,手腕酸疼,轻声跟他说自己想要歇一歇。   赵识让她再写一幅字才肯让她休息一会儿。   明珠低头,专注写完一篇诗文。   赵识拿起来,认真看过后哑然失笑,“能写成你这样,也不失是一种水平。”   明珠听得出他的打趣,觉得懊恼,她此时也不怕羞,只是说:“我就是写的难看,我又不靠卖字为生。”   赵识将她的纸折了起来,“我今晚可没说你写的难看。”   他顺势覆着她的手,贴近她的耳朵,嗓音低哑又有磁性,“你握笔的姿势就不对,笔力也不够,多练段日子,就能成形了。”   她的后背贴着男人的胸膛,耳根子泛软发麻,脑袋也有点晕乎乎的。   靠的太近了。   明珠对练字毫无兴趣,她在读书作诗这方面就是没有天分啊。也不知道为什么赵识总是致力于想把她培养成一名诗书无双的才女?   她只对手工活感兴趣。   明珠转过身,双眸显得湿漉漉的,瞳孔颜色在光照下成了一种浅淡的琉璃色,她看着他,软声问:“我能不能不写了?手好疼啊。”   赵识沉默半晌,用手挡住她的眼睛,不能两个字绕到他的嘴边。   明珠掰开他的手指头,仰着脖子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有几分祈求和讨好,他那颗冷硬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算了,明日再练。”   明珠扭着小性子,小声咕哝,“明天我也不练。”   赵识听见只当没听见。有几分觉得好笑,看得出她确实很不喜欢写字。   屋子里点的红烛烧了一晚上,光线趋渐暗淡。   明珠沐浴完后磨磨蹭蹭爬上床,她习惯睡在里面,卷着被子闭着眼睛装睡。   没过多久,赵识在她身侧躺了下来,伸手搭在她瘦弱的肩膀,将人转了过来,气息微凉,“身体可好了?”   明珠想骗他又不敢骗他。   赵识的手指已经探到她的腰间,手指轻轻一扯,腰带松散被卷到一旁,男人抵住她的手腕,扣在枕头上,黑眸深不可测,安静盯了她一会儿。   然后空出一只手,用她的腰带绑住了她的眼睛,打了个松松垮垮的结。   明珠的眼睛被腰带挡住,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她瑟缩的更厉害,感官被放大了几倍,好声好气同他商量,“你别挡着我的眼睛,我害怕。”   声音软软糯糯,像一掐就会露馅的小汤圆。   赵识看不得这双眼睛,甚至这个时候也不太想听她说话。   一旦撞入这双眼睛,就要想起她同赵莘说的那些话。   平淡,但确实是出自真心。   赵识吻过她的眉眼,而后冰凉的吻落在女人白皙的锁骨上。   他的按紧她的手腕压在软枕,眼神随之暗了暗,齿尖在失控的时候,刺破她后颈娇嫩的皮肤。   明珠说疼。   赵识眼睛里那股疯劲退了潮,安抚似的揉揉她的脑袋,“对不起。”   红烛暖帐,几乎到天明。   明珠很久没这么劳累过,没人打扰她的睡眠,任由她一觉睡到下午。   她饿着肚子醒过来。   碧莹从她醒来就笑吟吟的,等她洗漱好,丫鬟们端着备好的膳食端进屋子里。   明珠喝着粥,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我还没喝药。”   碧莹说:“殿下说姑娘不必再喝避子汤了。”   他是说过,她没当真。   明珠觉得这不行,她放下勺子,抬头看着碧莹,“你让他们帮我煮一碗,偷偷的,不要告诉太子。”   她去了江南,还是想嫁个好男人的呀。   她不要怀上赵识的孩子。 第31章 要找个好男人。   碧莹当然不敢这么做, 听见明珠说的话眼前还黑了一阵。   这明明是一件好事情,但明珠姑娘看上去好像很抗拒。   太子殿下既然已经肯明珠姑娘怀上孩子,将来靠着孩子, 明珠姑娘也能再晋分位, 而不是一个随时都能发卖的侍妾。   碧莹诚惶诚恐,“恐怕厨房里没人敢给您胡乱煎药吃。”   明珠也知道底下人的难处, 思忖片刻,她问:“刘嬷嬷还在府里吗?”   碧莹点了点头, “一直在的。”   明珠又说:“等一会儿你帮我请刘嬷嬷过来一趟, 好不好?”   刘嬷嬷可谓是太子府里看她最不顺眼的那个人, 从心底认定是她用狐媚手段把赵识勾的神魂颠倒, 用美色哄他做出养外室这种荒唐事。   以前每每她侍了寝,刘嬷嬷只要有空都要跑到她面前来盯着她喝下避子汤, 就怕她一不留神怀上太子的血脉。   既然碧莹这边行不通,她只好另辟蹊径。嬷嬷肯定乐意给她煎药。   碧莹点头,“好。”   不多时, 碧莹便将刘嬷嬷请了过来。   明珠关好门窗,看着刘嬷嬷开门见山地说:“我有一件事想请嬷嬷帮个忙。”   她压低了嗓音继续说:“想请嬷嬷给我煎一副药。”   刘嬷嬷了然, “明珠姑娘不要害我, 这种事情我也不敢做。”   她虽然看不上这个身份卑贱的妾, 但有些事情她也不敢跟主子对着干。   况且, 她一点都不担心。   明珠的身体早就吃坏了, 压根不需要特意避孕, 就已经很难怀上。   明珠没想到连刘嬷嬷都不肯帮她煎药, “既如此,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老奴告退。”   明珠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沉思冥想, 还有谁能帮她这个忙呢?   就在这时,昨天那个圆脸姑娘又冒冒失失跑过来找她。   小姑娘今日穿了身特别娇艳的红裙,光彩照人。   明珠觉得赵识应当很疼惜她,因为她由内到外都透着天真浪漫,和少女的无忧无虑。   她在明珠身边叽叽喳喳,“你终于醒了,我今天都来找你两回了!”   早晨来了一次,被她哥哥冷着脸无情赶了出去,中午又来了一回,结果丫鬟告诉她,人还没睡醒。   赵莘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意识到一些事情后,小脸爆红,大叫了一声就跑了。   赵莘的眼珠钉在她身上,看见她脖子上的痕迹,立马移开了目光,“我本来还想带你出去玩。”   一个人憋在后院,多难受啊。   明珠笑了笑,“要去哪里?”   赵莘望了眼外边的天色,好像也不是很晚,她凑在明珠耳边神神秘秘地说:“春香楼。”   明珠愕然。   赵莘早就将赵识的警告抛到脑后,抓着她的手,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盯着她,问:“你想不想去?”   “是妓/院吗?”   “对,里面多得是男宠,难道你就不想跟我去见见世面吗?”   赵莘敢肯定,明珠一定没有去过那种地方,她看上去就是乖乖女,性格又好拿捏,她哥冷声警告两次,就把人给唬住了。   明珠怕他,但是她不怕。   明珠意志力着实不太坚定,犹犹豫豫,“真的……可以吗?”   “当然。”   赵莘说风就是雨,拽着她就要出门,院外的侍卫拦住两人,准确来说目光看向她身后的明珠。   赵莘可不受这种气,“你还敢挡本公主的路?!”   侍卫不敢动她。   赵莘握紧明珠的手,趁这个时机带她跑了出去。   等她们身后没人再跟,才停下来喘气。   明珠没想到她竟然是公主,也就是赵识的妹妹,她长得和赵识不太像,现在仔细一看,两人眉眼的神韵倒有几分相似。   “你…你是公主?”   “不然你以为我是谁?”   明珠没好意思开口说,她以为她是赵识的新欢。   “走吧,我们去春香楼。”   “我想先去一趟药铺。”   “你哪里不舒服?我可以帮你叫太医。”   明珠的谎言很蹩脚,“肚子疼,要去开一副止疼的药。”   赵莘挽着她的胳膊,“我跟你一起去。”   药铺外排队等着面诊的人倒也不少,等了一炷香的时辰,终于轮到她。   明珠同赵莘说:“你就坐在这里等我,我一个人进去诊脉就好。”   “行。”赵莘爽快答应。   明珠坐在大夫跟前,将方才从赵莘手里借来的银子放在桌面上,“不用把脉了,给我煎一碗避子汤就行。”   大夫眼皮都没掀,默默收了钱,然后叫身旁的学徒去煎药。   明珠喝完了药,顺便还问大夫讨好了几幅避孕的方子。   她淡定自如走出去,对赵莘笑了笑,“好了,我们走吧。”   赵莘已经等不及要去春香楼快活,前两次她都没有过够瘾,这次她要玩个痛快。   春香楼的老鸨一眼就认出了赵莘,正要差人将她赶出去。   赵莘拍了十张银票,“别烦我们。”   有银子一切都好说,老鸨收了钱,笑脸相待,“两位姑娘爱怎么玩怎么玩。”   春香楼里点满了花灯,让人看的眼花缭乱,楼里亮如白昼。   勾栏里的姑娘们穿衣大胆,四处卖弄风情。   三楼阁台上摆了古筝,传说中卖艺不卖身的花魁以纱遮面,坐在台上弹乐奏曲。   明珠看不清她的脸,但应该是个极美的女子。   赵莘戳了戳她的胳膊,“你在看什么?”   明珠脱口道:“花魁。”   赵莘见过花魁的真容,长得不过如此,立着孤傲清高的节气,劲劲儿的,不知演给谁看。   “她不好看,我们去找漂亮的男人。”   春香楼里小倌不多,可十几二十来个还是找得出的。   赵莘本来以为明珠胆小如鼠,像个怯生生的小动物,但她的胆子貌似也不小,听见她说要找小倌,安安静静的也没出声说不。   赵莘问她,“你喜欢什么样的?”   明珠其实是个典型的颜控,对长得好看的男人都多几分容忍,但她脸皮又薄,腼腆的不好意思开口。   赵莘干脆让老鸨把春香楼里所有年轻漂亮的小倌叫了过来。   十几个人,排着队走进屋子里。   赵莘还怕明珠没脸挑,谁知她观察的倒是认真,一张张脸看过去,偏过头低着脸同她说话,“我没有钱。”   应该挺贵的吧。   明珠喜欢长相清秀单纯的男子,这里面确实有几个模样很不错的,她还有点纠结。   赵莘很仗义,“我今儿出门带够了钱,你要选十个都行。”   钱都是从她哥哥那里讨过来的。   明珠羞答答看着她,“第四个挺好看的。”   “那叫他过来陪你喝酒?”   明珠蠢蠢欲动又忍了下去,“不要了,我怕你哥哥知道。”   说完,她又抓着赵莘的衣角,企图从她这里得到一些安慰,“你哥哥应该不会知道我们今天来过这里吧?”   她来春香楼这事,若是让赵识知道,没有任何好处。   赵莘没底气,“我们早点回去,应该就不会露馅。”   明珠咽了咽喉咙,“那我们就看看吧。”   “来都来了。”   “我不敢。”   “其实我也不敢。”赵莘也怂,不过她嘴硬道:“可我还是觉得找男人没有错。”   明珠对她点头:“但是要找个好男人。”   太凶的不行。   掌控欲太强的也不行。   只想睡你,不想娶你,更是不行。   明珠和赵莘最后还是有贼心没贼胆,只是在春香楼里打了个转,各自过了过眼瘾,就回去了。   走到太子府门外,明珠后知后觉开始心惊胆战。   赵莘握着她冷冰冰的手,问:“你是不是很怕我哥哥?”   明珠点头:“嗯,有一点。”   赵莘试图安慰她,“我哥哥脾气还是很好的。”   明珠也知道这点,但前提是要听他的话。显然去妓院瞎逛,不符合这点。   不过做都做了,现在害怕也来不及。   赵莘把她送了回去,看见她哥哥的贴身侍卫守在院门外,就知道她哥哥已经回府了。   明珠深呼吸,迈着小步子进了屋。   小姑娘气色红润,软绵绵的脸颊让人想伸手捏一把。   赵识解开手腕上的带子,放在一旁。然后他缓缓抬起眼皮,定定看向她,轻声问道:“逛窑子逛得还开心吗?”   明珠一下子被问懵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男人当着她的面换下朝服,整理好衣襟,慢慢走到她身边,冷冽的气势迎面沉沉朝她压了过来,他问:“又要当小哑巴了吗?”   明珠试探性用自己被剪过的爪子挠他,低着头说:“还行。”   赵识听见这两个字后若无其事点点头,“有喜欢的吗?”   明珠装聋作哑。   赵识把她逼到角落,在她的脑袋磕到墙壁上之前,伸手替她挡了挡,手掌护着她的后脑,冷淡地问:“怎么不多玩一会儿再回来?”   明珠情愿看见赵识大发雷霆的样子,也不想听他问起这些话。   黑云过境,气氛压抑。   赵识用拇指轻捏着她的下巴,明珠半逼半就抬起眼,和他对视。   赵识用指腹抹掉她唇瓣上的胭脂,又用手帕帮她擦干脸上冒出来的冷汗,“珠珠,你若是想,下次我带你去。”   让她看看真正的妓/院是什么样子的。 第32章 “亲我一下。”   明珠也没有顶撞他, 她低埋着脸,有点不服气地说:“我以前没去过,偶尔去一次也没做什么。”   明珠就知道赵识肯定要找她秋后算账。   赵识当然知道她没敢做什么, 说来说去就怪赵莘带着她去胡闹, 若是带她去正儿八经的市集逛逛也就罢了,偏偏要带她去那种地方。   想到这里, 赵识又是一声冷笑,捏着她的下巴, 低低地问:“难不成你还想做什么?”   明珠倒也没有真的打算要干些什么。她只是单纯觉得春香楼里的小倌模样都还不错, 看着赏心悦目。   她抿着嘴角不说话了。   赵识也不想说的太僵, 放缓了语调, “赵莘打小做事情就没有章程,你日后不要跟着她胡闹。”   明珠听出来了, 他这是没打算真的要和她计较。   赵识松开拇指,搂抱着她的腰肢,轻声细语接续说:“可我也没想到你胆子还挺大。”   看着不声不响, 说走就跟人走了。   明珠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厚下脸皮把这句话认下当作夸奖。   赵识喜欢她安安静静听自己说话时的神态, 乖顺柔和, 软成一团。他在她耳后落下轻轻地一吻, 齿尖在女人柔软的耳垂上轻咬了口。   明珠浑身都麻了麻, 耳根子已经红透, 呼吸里都是滚烫的热气, 她说:“你别总是咬我。”   赵识揉揉她的脑袋, 月光照在如皎月的脸庞,他温温柔柔同她说:“抱歉。”   情难自禁的时候,他总是会忍不住想要在她身上打下烙印, 从内到外,都刻着他的气息。   往往弄伤了她,他确实非常愧疚。   与之矛盾的是,看见她唇瓣上被自己咬破的细口,舔下她伤口里流出的血珠,确实会让他兴奋。只不过每一次,他都能很好把这种病态的兴奋,藏在风平浪静的表面之下。   明珠轻轻推开了他,找了借口:“我要去洗个脸。”   赵识让人打了热水进来,拧干帕子,替她擦了擦脸。   明珠坐在他面前,有些不习惯,她伸出手,“我自己洗吧。”   赵识低声道:“别动。”   明珠如若针毡,十分不适应,赵识以前就喜欢摆弄打扮她。   明珠最开始向明家人求救失败,那时候傻,心里又忘不掉卫池逾,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成了的婚事,就止不住的要哭,所以无论赵识对她说好话还是威逼利诱,她怎么着都不肯服软。甚至不自量力大放厥词说要去官府告他。   赵识淡然温和,捏着她的小脸,眼神淡淡盯着她的眼睛说:“你去告官,我不拦你。”   明珠推开他就往外跑,赵识抬了一下手,门口那些看管她的人果然就不再拦她。   她一路跌跌撞撞跑到府衙,击鼓鸣冤。   京兆府尹将她请进衙门,一听她说要状告太子强抢民女,摇了摇头劝她回去。   明珠不肯,咬死了赵识干了欺男霸女的勾当。   京兆府尹师爷记下她的证词,不久后明家人着急忙慌跑了过来,她父亲劈头盖脸砸过来一巴掌,得亏她当时足够机敏,偏头躲了过去。   她父亲怒斥道:“你别在外面丢人现眼!赶紧回去!”   明珠红着眼睛,眼眶里挂着的水珠倔强不肯落下,她哭着闹着说不要。   她父亲抬手就要朝她打过来,不过让其他人烂了下来。   京兆府尹也不敢审太子殿下的案子,当下拍了板,“姑娘,告假状是要下狱的,你还是跟你父亲回去吧。”   明珠被她父亲从府衙里拽了出去,被人用麻绳捆着双手,丢进马车,原路送回京郊的别院。   赵识进了屋看见她绑起来的双手,翘着嘴角微微一笑,叹了口气,十分惋惜又可怜她,“怎么出去一趟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明珠吸了吸鼻子,没有当着他的面哭。   她当时就像只被踩中尾巴的猫,龇牙咧嘴,朝他扑过去,还得他磕伤了额角。   赵识受了伤也没把她怎么样,只是到了第二天,他似乎铁了心要让她学会什么叫听话,事事亲为,她连穿衣吃饭,都要经过他的手。   明珠是不太愿意回忆起那段时间的,她又说了一遍:“我自己来。”   赵识已经替她擦干净了脸,“好了。”   明珠今天跑的路不少,身上出了汗,黏黏腻腻不舒服,“我要沐浴。”   “我让人打热水进来。”   明珠捏紧双手,“我自己洗。”   赵识笑了声,“知道了。”   丫鬟们将烧好的热水抬进来,水面上还铺了一层新鲜的花瓣,明珠坐在浴桶里,舒展四肢,闭眼休息。   水腾腾的热气,朦胧了她的小脸。   屏风上挂着她没穿过也没见过的新裙子,明珠洗完澡之后,穿上这身新裙子,才发觉不对劲。   这裙子,属实太艳俗了。   束腰紧胸,衣料是蚕丝纱绸,轻盈单薄。   明珠觉得这身衣裳她穿着有点小了,胸口勒的有些紧,她迟迟不愿意从屏风后走出来,等到没法再藏,小脸被蒙蒙热气熏的透红,她脚步略有迟疑,缓缓迈了出去。   赵识抬头看她一眼,平淡移开,面不改色,神情十分镇定,对她招了招手,“到我这里来。”   明珠磨磨蹭蹭,走到他跟前的时候脸已经像六月的水蜜桃熟透了,她低声说:“我去换身衣裳。”   穿成这样,她怕赵识误以为她要勾/引他!   太不正经了,春香楼里的姑娘穿的都比她文雅。   赵识挑了挑眉,按住她的手,“不用。”   他说:“这身很漂亮。”   明珠还不知道,这条裙子就是赵识让人送过来的。他今天的心情本来平平,见着漂亮乖巧的她,顿时就好上许多。   赵识掐着她的腰,难得如此温存,“亲我一下。”   她不喜欢他也可以,但他总要想点法子让她喜欢上自己。   明珠犹豫半晌,慢慢踮着脚尖,碰到他的下巴,蹭了一下,她泄了气,企图蒙混过关,“我够不着。”   赵识也没有刻意为难,她身上有淡淡的桃香味,甜腻诱人,新鲜多汁。   他轻轻扣着她的后脑勺,低头亲了亲她。   空气里仿佛腾起一股缠绵的燥意,三月初春,竟是比夏日还要觉得燥热。   ……   明珠的意识断断续续,眼角沁着潋滟的水光,新长出来的指甲用力掐着男人的后背,赵识索性用绸缎挽起她的手腕,摁在枕边,低头吮去她的泪意。   疾风骤雨,她犹如一叶浮萍。   在水中浮浮沉沉,摇摇晃晃。   明珠后知后觉赵识这是把她去春香楼的气都撒在这里了。   她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委屈但是很真心地说:“你去找花魁吧。”   赵识没有理她。   明珠后来就有点后悔自己开口说了句话,这场雨仿佛来的更汹涌。   明珠累得不想动,整个人像刚从水里被打捞出来,几缕碎发已经被汗水打的湿透,面色桃红,昏睡了过去。   明珠现在也摸清楚了她做梦的规律,她特别疲倦的时候,就会在那些分不清真假的梦境里多留一会儿。   梦里京城下了大雪,严寒的冬日,过膝的积雪挡住了出城的道路。   赵识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衣,马车里传来几声刻意压抑过的咳嗽声,魏留持刀护送,漫天的大雪没有任何要停下的征兆。   魏留忍了又忍,斗胆劝道:“殿下,路都封死了,等到地方天都要黑了。”   马车里的人没有作声。   魏留又说:“大雪天进山实在是太危险了。”   明珠听见赵识说:“继续往前走。”   他的声音很哑。   明珠一路飘着跟过去,他们去了城外的一座深山,半山腰有一座寺庙。   她以为赵识是来烧香拜佛的,但好像不是她想的这样。   赵识只是站在佛堂外看了一眼佛像,眼睛里有嘲讽有冷冰冰的恨意,随后他转身出了寺庙,往更深处走。   男人在一块墓碑前停了下来,尽管他面无表情,但眼睛像染了血特别红,他蹲下来替她扫清墓碑的落叶,手指抚摸过上面的名字。   明珠看见自己的墓碑,心情十分复杂。原来他是来给她扫墓的。   恍惚中 ,她好像看见赵识眼角湿润的泪意,再一眨眼,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赵识将脸贴在冷冰冰的墓碑上,脸色苍白,唇瓣亦是发白,他轻轻地说了几个字:“珠珠,我对不起你。”   明珠喘不过气,似是受了沉沉的打击。   她是被人拍醒的,碧莹目光担忧地看着她,“姑娘,您还好吗?方才您一直在哭。”   明珠神情懵懂,抬手擦了擦脸,摸到了泪痕,她摇头:“我没事。”   她时常侥幸的想,那杯的毒/酒是太子妃隐瞒了他,偷偷做的事情。毕竟是自己上辈子喜欢过的人,也会想要为他开脱。   但听见那声对不起。   明珠感觉自己没办法自欺欺人。   如果这不是梦就好了,她就能冲到赵识面前,理直气壮地问他,好歹是同床共枕了五年多的人,怎么连一条命都容不得呢?   碧莹给她递来手帕,“您擦擦脸。”   明珠接过手帕,擦掉脸上湿润的泪痕,她坐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平复心绪后,还有一件让她头疼的事情要做。   她又得喝药。   不过幸亏她昨天多留了一个心眼,多抓了点药藏在柜子里。   昨晚那条新裙子才穿了一次就不能再穿了。明珠今日穿了件夹竹桃粉红袄裙,她跟碧莹说要去厨房一趟。   “您去厨房做什么?”   她拿赵识当挡箭牌,“我想给太子熬汤。”   碧莹大喜过望,明珠姑娘总算不拗着性子,开窍了。   “我带您过去。”   明珠将药材藏在袖口,带到了厨房。她找来熬汤的瓦罐,大大方方放在煤炉上熬煮,盖紧盖子,也没人察觉。   至于另一锅的鸡汤,她没怎么上心,锅底焦了都不知道。   厨子闻到焦味,再想加水补救为时已晚。   明珠一点都不心疼煮焦了的鸡汤,她说:“不能喝就倒了吧。”   碧莹觉得可惜,“要不然您再炖一锅?”   明珠敷衍道:“我忽然想起来,太子殿下不喜欢喝鸡汤。”   “是吗?”   “是的。”   明珠把她推出厨房,“你先出去,我用秘方重新给他煮个羊肉汤。”   碧莹天真相信了她真的又秘方,一厢情愿认为姑娘对太子殿下真是越来越上心了。   等厨房里没人,明珠趁热喝下自己煮的避子汤。   一碗汤药进了肚子,她悬着的心也能放下。   赵识若知道她阳奉阴违,肯定又要发怒。   明珠很谨慎,把药渣都处理干净,又洗干净瓦罐,确保不会被人发现,才走出厨房。   锅里的羊肉汤炖了一个多时辰才好。   碧莹说:“殿下刚回来,听说您给他炖了羊肉汤,好像很高兴,让您给送过去。”   明珠只好跑这一趟。   她手里提着食盒,食盒里的肉汤香气四溢。她这次不用通传,就顺利进了他的书房。   书房里还有客人。   是上次在她逃跑路上认出她的世子。   明珠感觉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有说不出来的奇怪,目光让她觉得不太舒服。   她还很记仇。若不是这位世子,她也不会那么快就被赵识找到。   明珠冷着脸走过去,问赵识:“殿下要喝汤吗?”   赵识没作答,顿了一瞬,反而问她:“怎么身上一股药味?” 第33章 暴君!   明珠怔了怔, 还算镇定地开口糊弄他说:“熬汤的时候用了些药材,所以身上可能就染了点药味。”   赵识并未怀疑她话里的真假。   明珠暗自舒气,然后打开食盒, 盛了一碗刚熬好的羊肉汤, 推到他面前,低眉顺眼时脸上神态柔和, “您尝尝。”   赵识的注意力却不在汤上,目光望着少女手腕, 骨骼纤细, 戴着一块碧玉镯, 显得皮肤更加细腻白皙。   他按住她的手, 又用眼神扫了扫她今日穿的衣裳,好看是好看, 但是太单薄了。   赵识的嘴角向下弯了弯,神情有些不虞,他问:“身子骨本来就不好, 还穿的这么少。”   今日阳光明媚,晴光正艳。出了太阳后天气便有些春意迟迟的潮热, 她抬起乌黑透明的眼眸, 摇了摇头, “我不冷。”   赵识静默不语, 不过依旧坚持往她肩上搭了件薄一点的斗篷, “不冷也得多穿。”   明珠不在这件小事上同他争执, 她也不想在书房里多留, 她温柔解意,“殿下,我就不多打扰您了。”   若盛文林不在, 赵识可能不会轻易放她走。   但他这人嫉妒心极强,确实不太喜欢明珠见到外男,她往别人身上看两眼,赵识都不太能忍的下去。   他叮嘱道:“回去不要吹风。”   春冬时节,她最喜欢晒太阳,迎面扫来的冷风也挡不住她。吹得多了,就会受凉,到时生病难受的是他。   明珠当着他的面口中说着迎合的话,“好。”   她转过身,视线不可避免撞上盛府的世子,她虽然讨厌他,但也不能无礼到直接忽视他。   明珠同他行了个礼,施施然走了出去。   桌上的羊肉汤,已经放的有些凉了。赵识喝了一碗汤,味道鲜美确实不错。他知道明珠会下厨做饭,不过每次主动给他送吃食,都有事相求。像今天这样纯粹的日子,少之又少。   盛文林神思走远,鼻间好似还是少女身上一闪而过的桃花香。方才明珠从他身旁擦肩而过,他也不知道自己因何紧张,呼吸滞了滞,不敢用力。   等盛文林回过味,恍然有种恼羞成怒之感。   他怎么也被这么一个草包美人勾的心神不宁了呢?   也许是因为越得不到的女人,越心痒难耐。   盛文林平复好心情,恢复平日里潇洒不羁的形象,他继续同赵识说起方才被打断的事情,“大理寺卿主审此案,已经审问的差不多,该招认的都招认了,魏留那边也搜刮出不少新的证据,现今只等殿下点个头,就可以结案了。”   贪污大案,牵连甚广。这些日子,大理寺的地牢里不知死了多少人,地上一层层红的发黑的血迹,用水冲都冲不干净。   盛文林略有耳闻,太子殿下亲自去了一趟地牢,亲审江南知州,大理寺的人用尽手段都从他嘴里问出半个字,他只用了半天时间,就从撬开了江南知州的嘴。   听说太子从地牢里出来的时候,满身戾气,衣服上染上的血,洗都洗不净。   赵识嗯了声,“你还有事?”   盛文林确实还有话没说完,他斟酌过后,开口道:“卫池逾虽然经手了那笔银两,但这笔银子在他手上,数目是没有变过的。是不是该把人放了?”   卫池逾是被魏留亲自拿下,就在昨天晚上。魏留深更半夜领着锦衣卫里的人,悄无声息把卫池逾从家中带走了。   赵识侧身对着他,望着窗外思考良久,淡淡道:“过几天再说吧。”   盛文林身为卫池逾的同窗和同僚,不想看他遭受这种无妄之灾,保不准还是受他前未婚妻的牵连。   太子殿下心里有刺,不过是恰好顺着这个把柄借刀杀人。   盛文林抿唇,斗胆又说:“实不相瞒,方才那些话,是太傅的孙女哭着让我来跟你求个情。”   他这是提醒太子殿下,卫池逾虽然和你宠爱的小妾有些风流过往,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如今也有了新的未婚妻。   这个醋,不值当吃。   赵识也没打算借机就要了卫池逾的命,关个两天,就有人沉不住气了。   他背着手,“你转告她,卫池逾不会死。”   “好。”   盛文林还有件事很困惑,卫池逾被提审时,对所有指控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其他清白的人纷纷写起喊冤的陈情书,他却不肯写。   盛文林感觉卫池逾不是这么迂腐的人。   赵识听过后,扯了扯嘴角,笑意微冷,“他故意不肯写。”   卫池逾是想利用这次的牢狱之灾,想逼得太傅的孙女主动退亲。   盛文林有些吃惊,没有想到这一点。江太傅的孙女,也就是他们的师妹,今早眼睛都肿的不成样子,求到他面前。   谈完公事,盛文林厚着脸皮要留在太子府里蹭饭。   赵识倒也没说什么,挑了下眉尖,“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待在我的府邸了?”   盛文林面色不变圆了过去,用开玩笑的口气说:“我母亲最近总是催我的婚事,逼着我相看姑娘,只好在你这里躲一躲了。”   “你也确实到了该成家的年纪。”   “且过两年再说。”盛文林的余光瞥见桌上的食盒,心里百味千滋,他咽了咽喉,看似如常,说:“殿下的私事,我本不该提,但我还是觉着殿下不该这么宠爱一名侍妾。”   赵识眼睛似笑非笑望着他,说:“你倒开始关心我的事情了。”   盛文林强装坦荡,“过犹不及。”   他心里其实有点虚,总感觉自己那点龌龊的小心思被赵识给看穿了,于是他又只好装个风流,继续说::“上次我去江南,也带回来了几名相貌才情都好的清白姑娘,若是殿下喜欢,我也不是不可以忍痛割爱。”   赵识移开目光,淡淡说了句:“难怪你母亲急着催你成婚。”   盛文林一笑而过。   ……   赵莘一睡醒就急着跑过来找明珠,扑了个空也不肯走,等了她半个时辰,才把人盼回来。   “你去哪儿了?”   “去了一趟书房。”   “我哥哥是不是使唤你干活了?”   明珠摇了摇头,“也不算。”   赵莘跺脚,“他可真是个木头,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人。”   她把明珠拉进屋子里,免得被外边的太阳晒伤了皮肤,她问:“昨晚,我哥哥没发现我们去了春香楼吧?”   她自言自语,“应该没有,我都把他们甩开了的。”   明珠都有点不忍心戳破她的美梦,她轻声道:“他知道。”   “啊?”赵莘一脸完了的表情,抓紧她的手,“我哥哥没生气吧?”   明珠安慰她说:“没有,昨晚他还挺好说话的。”   赵莘放下心,“这就好。”她的心情大起大落,“不过我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我哥哥应该已经习惯了。”   明珠被她的话逗笑了,她忍着笑的时候,嘴角若隐若现两个小小的梨涡。   赵莘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梨涡,“好可爱。”   明珠面若桃红,面对夸赞还有些羞涩。   赵莘和她相处的久了,就越觉得她哥哥对珠珠并没有那么好,“珠珠。”   “嗯?”   “下个月我要过生辰,到时候你跟我哥哥一起进宫,好不好?”   公主的寿宴,当然是要大张旗鼓的操办。赵莘就喜欢铺张,也喜欢热闹。   明珠想了想,“好。”   作为报答,赵莘小声地问她:“你想见卫池逾吗?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明珠笑了笑,“不用。”   “真的吗?”   “真的。”   赵莘真的没见过比明珠还温柔的姑娘,和她待在一起特别的舒服,浑身都能放松下来,她觉得她哥哥应该娶她才对。   侍妾,这个身份实在太低了。   赵莘虽然是娇生惯养的公主,但不代表她一点都不知道家宅后院那些龌龊事,身份的差异足以将一个人压的死死。   听说明家也不太重视这个姑娘,不管她的死活,将来更不用提给她撑腰。   赵莘不能帮她逃离,但是却可以帮她和前未婚夫见上一面,聊以慰藉。   “你不喜欢我哥哥也好。”她惆怅道。   若是喜欢,那就更糟糕了。   赵莘在她的院子时间坐的时间一长,就有人来催,摆明是得了赵识的吩咐,不让赵莘和明珠多待。   赵莘有些烦躁,“你们少来管我的事情。”   “您下午就要回宫了。”   “谁说我要回去了?”   “太子殿下吩咐的。”   “他以后肯定是暴君!”   不过这个太子府赵莘确实是多待不下去了!规矩太多,还没人惯着她,每日起床吃饭都是一种折磨。   唯一让她觉得不舍的只有明珠。   她说:“我以后还会常来看你的。”   “好。”明珠主动握住她的手,用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问:“公主,你能不能再借我一点钱?”   要银子,赵莘有的是。   她哥哥真的太抠门了,连银子都舍不得在自己的女人身上花。昨天带她去看病买药,赵莘就被吓了一跳,珠珠身上竟然连一文钱都拿不出来。   太可怜了。   真的太可怜了。   赵莘给她塞了几十张银票,“这些你拿着,以后银子不够用,可以让人来找我。”   明珠把钱藏在袖子里,“谢谢你。”   离傍晚还早,赵莘拉着明珠去后花园里的湖边看新开的桃花,又命人在湖畔的亭子里摆了点心。   湖边的荷叶逐渐绿了。等到夏天,荷花也要接连开了。   明珠以前在家的时候,特别喜欢趁着没人脱了袜子,下水摘荷叶,用来煮荷叶饭。   明珠看赵莘无聊得慌,于是问她,“你要不要下水捉鱼?”   这湖不深,水质清澈见底。明珠以前就观察过,湖里有许多可以吃的鱼。   赵莘蠢蠢欲动,“我想。你跟我一起吧?捉到鱼就炖了。”   明珠在她面前还有些小女儿姿态的活泼,她说:“好。”   日头正烈,明珠帮两人戴好帷帽子,卷起裤腿下了水。   两人都站在水浅的地方,不敢往深处去。赵莘忙活了半天也没有抓到一条鱼,到她手里也能溜跑。   她忙着生闷气。   另一边,明珠手里紧紧抓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笑着转过身,“你看,我抓到啦!”   比阳光还要绚烂的是她的笑容。   赵识和盛文林快要走近湖心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个画面。   明媚的阳光铺在她身上,她的笑容是那种毫无保留的灿烂,眼睛弯成一弯半月,眼珠乌黑澄澈,她开怀笑起来的时候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漂亮。 第34章 他舍不得。   赵识漆黑的眼珠直勾勾盯着她的脸, 他面色平静,眼底翻腾的欲念已是呼啸而过。他不动声色握紧拇指,迟迟没有作声, 也没有惊扰了她。   盛文林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 失魂落魄似乎是已经看呆了。   赵识侧过身子有意无意挡住他的视线,“去前庭吧。”   盛文林听见这道声才从恍恍惚惚的境地里回过神来, 强装镇定自若的模样,他点头说了个嗯字。   明珠还不知道赵识来了又走, 她将手里紧握的鱼递给赵莘, “你要吗?”   赵莘用力点头, “要要要!”   鱼儿滑不溜秋, 她压根握不住,才到手就飞了出去。   赵莘差点被气死, 抓了半天都抓不到,她就没了兴致,索性不抓了。   两个人坐在岸边重新穿好鞋袜, 而后摘下帷帽坐在亭子里休息。   春光暖融融,明珠有些怕热, 额角冒着细细的汗珠, 她一边打着扇子一边喝着水。   赵莘也被晒的有些犯蔫, 软黏黏趴在石桌上, 佩服道:“珠珠, 你怎么会抓鱼啊?”   明珠认真回想了想, “我小时候抓的多, 有经验了。”   赵莘吃惊,“你小时候还会下水摸鱼吗?”   “对啊。”   “我还以为你从小就特别乖特别听话。”   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会做出下水摸鱼这种事情的人。   明珠在她母亲过世之前,过得还算自在, 她母亲从不拘着她的小乐趣,哪怕她去雪堆里打滚都不管。   她只是在外人面前比较拘谨,将自己天真娇憨的一面藏了起来。   春风拂面,两人都有些累了。   明珠方才被湖水染湿的裙摆,渐渐地也已经被风吹干。   伺候赵莘的丫鬟催了又催,“公主,真的要回去了。”   赵莘依依不舍,上前抱了抱明珠,她说:“我的生辰,你可一定要来,我已经同我哥哥说过了。”   明珠点头说好。   明珠顺便送了她一程,看着她上了马车,眼睛里也有些舍不得。   春困秋乏,她今儿中午还没休息过,眼皮有些撑不住了。   明珠回屋子睡了一觉,醒过来时天色将黑,落日晚霞的金光缓缓藏在云层里,窗外的枝桠随着春风沙沙作响。   她只眯了半个时辰,却好像觉得自己睡了很漫长的时光。   她偶尔还是会反反复复的做那几个做过的梦。   梦里面只有赵识,没有她。   梦里的赵识,比她所了解的那个要陌生得多。   其实很多事情她都想不起来了,记忆逐渐模糊,只记得那些最压抑内心的事情。   经历了数年的撕扯,她的内心已经逐渐平静。   无数个为什么?到最后就化作一句算了吧。   她不要自己痛苦,也不要再喜欢他。   明珠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她走到窗边,打开窗户,院子里一树一树的梨花清甜想起扑鼻而来。   明珠同碧莹说:“我想吃梨子了。”   碧莹笑了笑,“这个时节哪有梨子?”   明珠点了点头,“嗯,但是我好馋。”   “姑娘不用急,虽然吃不上梨子,但马上就能吃上桃子了。”   蜜桃吃着也香甜,满口生津,饱满多汁,果肉也软软的。   明珠也喜欢吃桃,连香囊都喜欢用桃花做,爱极了浓郁甜腻的香气。   她满心欢喜等着吃桃子。   天完全黑了的时候,赵识过来找她一同用膳。   明珠也没察觉到男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埋着头吃饭,还没吃两口,听见赵识让丫鬟温了一壶酒。   明珠有些惊诧,“您要喝酒吗?”   他酒量不好。   他的醉态,明珠到现在都还记得。   赵识倒了杯酒,淡声道:“嗯,魏留前些日子送来的桃花酒。”   明珠几乎没喝过酒,闻着酒杯里弥漫出来的香气,咽了咽口水,她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问:“我能喝一点吗?”   赵识带微微一笑,“本来就是要给你喝的。”   他亲自给她倒了半杯,明珠端起就被轻轻抿了一口,味道温和,桃香里夹杂着一点酒气。   明珠忍不住多喝了两口,她喝酒极易上脸,没过多久,脸就熟透了。   明珠浅尝辄止,反而赵识又多喝了两杯。   明珠隐隐约约感觉到坐在她对面的男人,身上好像有种淡淡的孤寂,说不穿的哀愁。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赵识目光平静望着她的脸,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事情也许记得不那么清楚,但他到今天还记得明珠站在湖水里的灿然一笑。   甜到了心坎里。   赵识想看见她毫无保留的对自己笑,可惜强扭的瓜不甜,她如今虽然肯对他笑一笑,但那些笑容多数都是被迫无奈,虚假而又牵强。   只有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她才会对别人敞开心扉。   明珠不想照顾喝醉的他,尽管乖巧,但是难以应付,她好心劝道:“殿下,这酒味道虽好,但也不能多喝。”   赵识低低嗯了声,就那样平静的放下手里的酒杯了。   明珠一看他这么好说话,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喝醉了?   她选择保持沉默。   赵识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又倒了酒,仰着头一饮而尽。   明珠叹气,果然是一喝就醉。   她安安静静看着他。   赵识皱着眉,忽然间对她说:“珠珠,你对我笑一笑。”   明珠扯起嘴角,努力对他露出一抹尽可能好看的笑容。   赵识摇了摇头,“不对。”   “不是这样的笑。”   明珠算是茫然无措的,她认真地问:“那应该是什么样的?”   赵识说不出来,总之就不是像现在强装出来的笑容。   他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反正不是这样的。”   明珠只当他在发酒疯。   她本来以为今晚多半又没了清净,不过赵识变得十分安静。   明珠打算帮他洗了个脸,就骗他去睡觉。   谁知男人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我没醉。”   他坐在床边,眼神还是清醒的,腰间挂着那块玉佩被他解了下来,妥帖放在枕边。   明珠让人把热水端了出去,“您要睡了吗?”   “嗯。”   “我还有件事没跟您说。”   赵识的眉心慢慢舒展,“你说。”   “公主请我下个月……”   她的话还没说完,赵识打断她,“我知道,我会带你进宫。”   他似乎恨不放心,握紧了她的手,“到时候你不要乱跑,牢牢跟在我身边。”   明珠还有别的问题要问,她第一次去这样的场合,不想辜负公主的一片好心,更不想丢自己的脸。她问:“我应该送点什么呀?”   “什么都不用准备,她也什么都不缺。”   “这样不太好。”   会被人在暗地里说没有教养。   赵识敷衍道:“随便买个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她就喜欢乱七八糟的小玩具。”   “嗯,好。”   赵识提起赵莘,略有不满,“她那个人,没个正形,你离她远点。”   “公主很可爱。”   赵识忍不住笑了,“哪里可爱了?只会找麻烦。”   他都不知道给赵莘收拾了多少个烂摊子。到后面他已经得心应手。   赵识忽然又抓住她的胳膊,清清冷冷地说:“以后不许对她笑。”   明珠把这句话当成了幼稚的醉话,“您快睡吧,睡醒就好了。”   赵识就这样看着她,执拗的说那两个字:“不许。”   明珠的胳膊被他手掌的大力捏的有些疼,她试图掰开他的手指,但是没有成功。   “你先松开手。”   “不行。”   “好,我不对她笑。”   赵识勉强满意,“嗯。”固执的又加了一句话:“也不要对别人那样笑。”   赤忱天真而又烂漫灿烂的笑容,应该只属于他一个人。   “好。”她回答的毫无诚意。   赵识垂着眼,摆弄着手腕上的佛珠,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问:“我给你求的平安符,记得放好。”   明珠没见到过什么平安符。   放在枕头底下的平安符,当时她并没有发现。   赵识抬起眼,淡淡问道:“你扔了?”   明珠说:“没有。”   赵识说了句那就好,然后抱住了她的腰,沉默着没说话。   他开始认真的思考,难道他就真的非她不可了吗?总以为有些一见钟情的悸动会随着时间慢慢褪色,再怎么浓烈的感情,久而久之也会变得苍白。   但午后她那抹绚烂如花的笑容,好像还是如春日里的柔风卷起一片涟漪。   赵识其实是不太愿意承认自己的情绪被她牵动,这就像他主动把刀放在她的手里,是生是死,由她来决定。   他不喜欢这种失控感。   连盛文林都看得出来,他对她确实过了界限。   她一次次的逃。   他一次次的追。   每次心慈手软都不过是因为她的几滴眼泪。若他足够心硬,早该在知道她心里还有卫池逾的时候,就会将她送走。   可是他没有。   他舍不得。   身为太子,掌控力极强的赵识厌恶这种失控感。   一年之前,赵识自己也认为他对她止于表面的喜欢撑不过多长时间。   她孱弱,亦没有才情。并不是他能记在心里的那种人。   如今,赵识虽有所动摇,但还是这么认为。   他和自己在拉扯,他痛苦而又倔强地想,他不一定是非她不可。   思绪回笼,赵识抬起眼,捧着她的脸颊,亲了亲她的眉眼,覆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间,他的嗓音低哑,桃香醉人,“我有些乏,帮我把衣裳解了。” 第35章 药性凶猛。   明珠忽然觉得赵识微醺的醉态也还挺好, 至少安静不闹腾。她让他张开双臂,他便乖乖的张开双臂。   明珠低着头,为他宽衣解带。衣服整整齐齐放在一旁, 她望着从他腰间解下的缂丝荷包, 愣了两秒,然后一并放在边上。   赵识静静站在她跟前, 屋里的烛光照在他身侧,倒映的身影显出几分孤独。他的眼睛也是十分好看的, 既清冷又多情, 漆黑的眼珠直直盯着她的脸, 好像在思考些什么, 又好像被什么难题所困。   明珠轻声细语同他说:“殿下,您以后还是不要喝酒为好。”   这幅模样让旁人看见了, 太子殿下的威压荡然无存。   赵识似乎没有认真听她说话,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脸,“好。”   酒量不好, 是不该喝酒的。   ……   赵识每次喝完酒,睡眠就变得十分浅, 每逢半夜总要被惊醒一两回。他满头冷汗醒来, 酒意并未完全散去, 后脑昏昏沉沉。   他沉默望着枕边的女人, 眼睛里透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情蜜意。   明珠睡觉时喜欢缩成一团, 把整张脸都闷在被子里, 好像这样才有安全感。   一张脸被热气闷成熟透的桃子, 软乎乎的用手指轻轻一戳,就会破了皮。娇嫩饱满,香气四溢。   她缩成一团的模样有几分可怜, 乌黑的长发散乱窝在肩颈,透着些许懒倦之姿。   赵识的困意已经消退的差不多,他伸手揽过她的肩膀,让她往自己怀中靠了靠,又忍不住将被子往下拉了拉,以免把她闷坏了。   明珠毫无知觉,枕着男人的手臂继续睡了。   赵识也闭上眼,休憩了一小会儿。   天光微亮之际,赵识便起了床,穿戴整齐过后不忘帮她盖好被子,又顺手放下拔步床的床幔,挡住了穿透窗户落进屋子里的微光。   他今日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办。   ……   大理寺的地牢阴暗潮湿,墙壁漫起湿冷的潮气,凝结成的水珠顺着壁缝滚落。   卫池逾已经被关了快三天,地面上还有未干的血迹,是上一个犯人受刑后留下来的。   卫池逾倒是没有被严刑逼供,不过他在这里面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就是了。   江呦利用祖父的身份,又上下打点了看守犯人的侍卫,才有机会能近来看他一眼。   少女已经在家哭过好几次,眼睛红肿,她走到牢房外,喉咙哽咽,“师兄。”   卫池逾坐在角落里,顺着声音抬眼看过去,他脸上一点吃惊的表情都没有,“你怎么来了?”   江呦抹了抹眼睛,红着鼻子慌慌张张的问他:“你有没有事?他们有没有打你?”   卫池逾捂着伤缓缓站起来,他表情平淡,好似从未受过折辱,“我没事。”   江呦看见心爱之人受了这样的大罪,就忍不住想要哭,她本不是哭哭啼啼的柔弱性子,只是太心疼他了。   “师兄,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   “你不用为我的事情操心。”卫池逾只把她当成妹妹看待,对她没有任何超越兄妹之外的感情,他说:“你回家,让你家里人退了和我这门婚事吧。”   江呦睁大眼睛,泪珠悬挂在睫毛上,过了一会儿缓缓滚落。   卫池逾看着她脸颊上的眼泪,把心早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如今我身陷囹圄,名声尽毁,即便是你先提退婚,也不会有人说你什么。”   江呦擦干净眼泪,她不断摇头:“我……”   卫池逾这回算计了她,“我的下场不会有多好,你家里人应该也不愿意看着你跟我吃苦。”   江家只出了她这个一个姑娘,当成宝贝宠都来不及,必然不会再将她嫁给一个前途摇摇欲坠的男人。   这也是卫池逾一直都没给自己平反的原因。   他不喜欢她,不想欺骗她,也不想娶她,过相敬如宾的日子。   他有自己的固执,宁肯一辈子不成家。   “是太子……”江呦像抓到救命稻草,喃喃道。   卫池逾出声打断了她,“我知道。”   长痛不如短痛,有些话是一定要说清楚的。   卫池逾说话的气息听着有些虚弱,“你祖父会有办法的。”   只要江太傅去宫里开个口,解婚约就不难。   江呦忍着眼泪,张嘴还想说什么,侍卫已经过来催促,“时辰到了,你该走了。”   江呦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她轻易不死心:“师兄,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卫池逾说:“不要再来。我永远都只能把你当成妹妹。”   他当真是一点幻想都不给她留。江呦心痛的快呼吸不上来,不久前,听闻太子殿下给她和师兄赐了婚,她只有满心的欢喜。   以前卫家还很穷的时候,江呦就喜欢上了这个话不多的师兄。后来看他考中了进士,她比任何人都为他觉得高兴。   江呦知道师兄以前有个感情很好的未婚妻,可那个女人选择了更有权势的男人,他也该走出来了不是吗?   原来,这么久过去了,他心里还是装不下其他人。   其实江呦偷偷跑来见他之前,就听见了父亲和母亲商量要退婚的事情。   她不愿意,但是拗不过父母的意思。   ……   大理寺,今日来了不止一位贵客。太子殿下兴师动众,少卿以为太子大驾光临是要提审案犯,忙慌将卷宗递了过去。   太子殿下扫了一眼,“卫池逾在哪?”   少卿面露惊诧,“在地牢。”   “带我过去。”   大理寺少卿和卫池逾有那么点交情,这案子本就和他关系不大,只是既没有能证明他清白的证据,也没有能彻底定罪的物证,两方胶着,只好搁在一边。   大理寺少卿想了想,还是打算给卫池逾说点好话,“卫大人两袖清风,账本上他的名字还有待商榷。”   赵识没耐心听他说这么多,迈着大步径直朝地牢的方向走了过去。   大理寺少卿跟上前,面对冷脸心里一狠继续讨没趣,“殿下,地牢阴暗森冷,您若是想严刑逼供,也不必亲自动手。”   赵识皱眉,“你待在外面,谁都不许进来。”   眼看着太子殿下已经很不耐烦,大理寺少卿也不敢多说。   一进地牢,迎面扑来浓浓的锈水味。   “卫大人。”   卫池逾缓缓张开眼,好像没想到会见到他,“太子殿下。”   “卫大人,这几天在这地牢里过的可好?”   “尚可。”   几句淡淡的话,无形中各自都带着咄咄逼人的寒意。   卫池逾有时控制不住情绪时,也很想面目狰狞同赵识说上一句——夺妻之仇,不共戴天。   他倒不是为了自己在忍让,而是为明珠才有这重重的顾虑。   明珠没过过几天好日子,这辈子已经吃够了苦,他不想让她下半辈子还继续吃苦。   在赵识面前说些泄愤的话,因此惹怒了他,牵连的只会是明珠。   赵识淡定自若静静凝视他好一会儿,“卫池逾,你还没有死心吗?”   “我死心了。”沉寂了有半晌,卫池逾垂下眉眼,不带感情地说。   赵识的神情变得难以琢磨,嘴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是吗?”   卫池逾抬起头,眼睛红的滴血,眼眶里的一根根血线清晰可见,“我和她,没有缘分,我认命了。”   他咬紧齿关,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她胆子小,但是性格很好,你对她好一点,她会用真心还给你。”   每说一个字,都是在诛自己的心。   赵识听完没觉得多高兴,反倒腾起无名之火。平平淡淡的三言两语将他衬为彻彻底底的恶人。   赵识只肯承认自己在抢了她这件事上是卑鄙的,其余的一概不认。   “你真是很关心她,都这种时候还对她旧情难忘。”赵识冷声嘲讽。   卫池逾绷紧的齿关溢出了血,他忍气吞声,说着违心话,“她是我妹妹,我自然疼惜她。”   赵识压根不信他说的话,心里不是滋味,“江太傅今早便去求了我父亲,要退婚。”   卫池逾哪怕自己遭了难,也有心机去算计别人,城府也是不浅。   赵识对他有几分赏识,他说着话,漫不经心里透着点威胁,“今天你可以利用自己的前程逼得江太傅退婚,明天我就还能给你再指派一门婚事。”   卫池逾浑身冰冷僵硬。   赵识居高临下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卫大人学识过人,留在京城委屈了你,江太傅又有意提拔你,既然如此,等卫大人恢复清白之身,便去常州述职,历练几年。”   赵识说完这番话,大步离开。   回了太子府,从地牢里染上的血腥味仿佛还黏腻在衣服上,凑近就能闻着煞气。   解决了碍眼的人,他心里也没觉得多畅快,说不出来的不甘心还堵在胸口。   赵识来的猝不及防,丫鬟都没来得及同房里的明珠通传。   她坐在窗边,手里捏着一颗乌色药丸,是她上次出门时买来避孕的药丸,只是药性凶猛,不宜多吃。   她实在找不到机会去厨房里煎药,只能先吃药丸挡一挡。   她刚吃完药,赵识就推门而入。   明珠的心差点跳出来,反应极快将药瓶牢牢握在掌心,藏在袖子里,她起身迎接,声音有些抖,“殿下,您回来了。” 第36章 肚子怎么还没个动静?……   赵识一言不发看着她, 脸颊丰盈肌肤透润,像散发饱满香气的桃子。   他的心忽然得到了片刻的平静,眉宇间也没有从地牢出来时那么重的戾气。   说到底, 他还是介意明珠和卫池逾曾有过藕断丝连的那一段。   他无端的将明珠不喜欢他这个事实迁怒到卫池逾身上, 仿佛只有这个人消失,他就能得到明珠曾经的欢喜。   赵识不希望明珠怕他, 他的确是个心机深重,手段残忍, 感情冷漠的人, 但是她不能像别那样畏惧他。   赵识咽了咽喉, 慢步走到她跟前, 他并未注意到明珠的紧张,“嗯。”   谁也看不出赵识此时的内心是有些从脆弱的, 唯有被赤红色晕染过的眼尾泄露了几分情绪,他忽然间很想抱住她,但他忍了下来。   刻在骨头里的高傲, 让他问不出你为什么不喜欢我这句话。   明知她到现在还是心不甘情不愿,赵识只会装作看不见。   都说他太宠着她, 宠爱的越了线。   “在忙什么?”   明珠稳住心神, 淡淡一笑, “刚做好给公主的生辰礼。”   赵识没什么感情地笑了笑, 连和她只有几面之缘的赵莘都值得她这么费心思, 偏偏就是记不住他的生辰。   他坐下来, 漫不经心把玩着手里的佛珠, “拿过来给我看看。”   明珠深吸一口气,“好。”   她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将袖子里的药瓶丢进抽屉里,手脚极快, 没露马脚。   她给赵莘做了根花树状金步摇,金叶脉络清晰栩栩如生,两侧镶嵌着圆圆的松绿石珠。步摇精美灵动,非能工巧匠做不出来。   她将步摇小心翼翼放在他跟前,不确定的口吻说:“公主应该会喜欢吧。”   小姑娘永远对好看的东西没有抵抗力。反正她自己很喜欢,若是公主不想要,她就留着自己用。   赵识扫了两眼,然后说:“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虽是用平淡的语气说了句实话,也没有任何贬低之意,但这句话在明珠听来就非常刺痛人心。   明珠脸都白了白,她也不跟赵识争论,能少和他说话,就少说话。   “嗯,我知道的。”明珠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自己亲手做的东西比较有诚意。”   赵识的脸色反而更低沉,皱着眉头,深思熟虑,不知在想什么。   他禁不住想冷笑,赵莘还真是会讨她欢心,短短时间就能让没心没肺的她付出诚意。   “凤钗步摇,她的奁箱多的放不下。”赵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连妹妹的醋都要吃,他说:“她不缺你这一样礼物,你不如什么都不送。”   明珠讷然,默默将步摇握在掌心,低垂眼睫,脸色苍白生硬的附和他:“嗯,您说的对。”   他这几句直白的话,还是有微微伤到她的心。   仿佛她亲手做的东西就是一文不值,没有送出去的资格。   不过明珠很快就想通了,没什么值得难过的,他就是这个样子的,不会把她放在平等的地位,待她同玩物没两样。   明珠打算背着赵识将步摇送给公主。   赵识心里也不好受,他握住她的双手,“你若真的要送份心意,从我的库房里随便挑一样东西,就可以了。”   明珠接着他的话:“不用了。”   赵识脸色不大好看,“她一直想要我库房里那尊蓝珊瑚,进宫那天你带过去给她。”   赵莘软磨硬泡了很久,赵识平时大方,这尊蓝珊瑚怎么都不肯答应。   明珠没什么感觉:“哦。”   ……   春雨下了一阵,夏至前两天总算雨过天晴。   春日偶尔还需要穿夹棉的袄裙,如今倒是不用了,薄薄的衫裙,穿着正正好,不冷也不热。   雨打过后,园子里的花也跟着落败。阳光灿烂这日,桃花算是彻底开了。   明珠如今倒是不闲,赵识每日都会给她布置作业,强迫她读意义深远文绉绉的书,每天不练完五篇字也不会让她去睡觉。   明珠看见那些个复杂难懂的句子就头疼,还有些复杂的生僻字,她连念都不会念,更不要说理解其中的深意。   这日她抄了两篇文章就脖子酸眼睛疼,时间又还早,下午接着抄也来得及。明珠便拿着剪刀去园子里。   梨花和桃花都已尽数开放,明珠剪了几枝桃枝回去装在花瓶里,把屋子尽可能点缀的更有春意。   桃花香浓,枝根浸泡在水里,枝头上的花儿还能再绽几日。   明珠喜欢摆弄花花草草,弄完花瓶,就又继续绣她的帕子。   碧莹看着窗外日渐西斜的太阳,善意提醒她,“姑娘,还有三篇文章没有抄完,殿下回来还要检查。”   明珠听见抄书这件事,手就开始疼。赵识究竟明不明白,她就算抄一百遍的书,也变不成才女。   明珠说:“要不然你代我抄吧?”   “这行不通,殿下认得你的字迹。”   “我今天的午觉还没睡。”   “写完再睡?”   明珠没办法,“好。”   赵识把书房借用给她,明珠心痒痒的时候,也会翻他的抽屉,从一堆折子里翻出通关文书,手不听脑子的指挥,控制不住要去拿,真捏在手里也不敢太用力,怕捏出褶皱被他发现。   她也不知自己能和他周旋多久,这种日子总归要有个尽头。   只要她还活着一日,赵识就不会放过她。被标上属于他的烙印,就是死也只能死在她面前。   明珠那些民间话本也不是白看的,从小故事里得到启发,等到万无一失的时机,她要一把火烧掉自己的院子。   她留给他的只有自己的“骨灰”。   明珠合上抽屉,趴在他的桌子上继续抄写文章,一笔一划写的很是认真,可能她在这方面就没什么天分,认真的抄写,字体也不如人意。   日光顺着窗缝溜进来,照在少女的肩侧,被光照拂的她开始打盹,眼皮撑不住了。   手里握着的毛笔掉到了地上都毫无察觉。   明珠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睁开眼后发现天已经黑了。   文章自然是没有抄完的。   她将纸笔收起来,藏在一个很难发现的空格里,她想也许赵识根本没空来抽查她的功课。   明珠太过侥幸,赵识刚回来问她在哪儿?随后朝书房直奔而来。   明珠一反常态,“殿下,要不要先吃饭?”   赵识哭笑不得,她几乎是把心虚二字写在了脸上,再说她平时待他也根本没这么热情,“不急。”   明珠生怕他想起功课的事情,极力扯开话题,“那您先吃点水果?”   她喜欢吃瓜果,赵识貌似很少碰。   “你吃吧。”   本就是赵识特意让人给她送来的时令瓜果,他何必同她抢这些吃的。   赵识眼尾带笑,他问:“今天的字练完了没有?”   明珠犹犹豫豫,这种事情撒谎立马就能被戳穿,她只好换了个模糊的说法:“差不多了。”   赵识又问:“差不多是还差多少?”   明珠想冲上去咬他一口,好让他不要这样逼问。   想归想,答归答,她转过侧脸,躲开他的视线,心虚气不虚,“也不多,就一半。”   “吃过晚饭,接着写,补完了再睡。”   明珠在心里偷偷骂他小心眼,一天都不能通融吗?太小气了。   明珠站在一旁默默生气,吃饭的时候,她一个字都不想说,一直到晚膳撤了下去,她依然闭着嘴。   赵识想着她生气也比不生气强,至少表情是生动的,一时能让他忽略了她的委曲求全。   赵识摸摸她的脑袋,“去写吧。”   明珠拍开他的手,气鼓鼓走到书桌前,铺开上等的宣纸,继续抄写文章。   一篇文章少说有五百多个字。还要写的漂亮,这真的很为难她。   赵识将她白天抄的文章拿出来,看过后作了一番点评,“毫无长进。”   明珠用力夺了过来,“又不是人人都是天才。”   “我就是笨,不可以吗?”   赵识没有嫌弃她笨,他说:“你的字迹还没有成型,不如先临摹我的字迹。”   明珠看过赵识的字,确实漂亮。凌厉不失大气,走势锋利磅礴。   “知道了。”   明珠低头时脸颊两侧的发丝徐徐垂落,她伸手挽在脑后,脸庞白净,神情认真。   明珠抄完一篇文章,里面就有几个自己不认得的字,赵识问起怎么念的时候,她面红耳赤说自己不知道。   还好赵识没有在这件事上笑话她,纠正了她的读音,又将其中的典故同她说了一遍。   明珠最后记也记住了该怎么读。   抄到后面,她真的抄不动了。   明珠和他商量,“殿下,我明日再补,可以吗?”   赵识小时候读书练字比她苦多了,在他看来这已经是很轻松的分量。   “下不为例。”   “好。”   明珠累了一天总算能好好睡一觉,她沾了枕头就睡。   深夜却又被赵识给弄醒了,衣带凌乱松开,她的手腕被扣押在枕边动弹不得。   她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堵住了嘴。   一阵阵春潮带雨。婉转的低吟从帐中传到屋外。   明珠意识混沌,耳垂被咬了一口,被轻微的刺痛拽回来之不易的清醒,她仿佛听见男人低声问了句:“肚子怎么还没动静?”   药停也有一段时间了。   明珠以为她听错了。   翌日正好赵莘的生辰宴,明珠要同赵识一起进宫,四肢乏力也不能赖床。   明珠坐在镜子前给自己梳妆。   赵识衣冠整齐站在她身后,拇指散漫卷起他的两缕发丝,他忽然开口说:“改日再叫太医过来帮你诊脉。”   明珠还在状况外,“殿下,我身体很好。”   赵识蹙眉深思,好一会儿都没出声。他想要个孩子,就能绑住她一半的心。若是个女孩,就更好了。   明珠不想让太医替自己诊脉,不然她私下吃药的事就要露馅了。   赵识余光敏锐捕捉到妆奁盒里的药瓶,眉头微挑,“这是什么?”   明珠不慌不忙用冒着冷汗的手合上盖子,她说:“是补血益气的药。” 第37章 爱怎么样怎么样。   赵识没有细看药瓶, 也就没发现不对的地方。   他还在想孩子的事情,让妾室先生下孩子是不合规矩,听起来也有些荒唐。不过他在她身上做的荒唐事, 也不差这一件了。   这几个月, 明珠的身体好了些,气色红润, 脸颊也多了点肉,总算不那么弱不禁风。   明珠的眼睛透过铜镜去看身后的男人, 见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提在半空的心勉强落定。   “既是益气补血的药, 就得放好。”   明珠感觉赵识跟自己以前那个老师似的, 特别喜欢用很严肃的语气,说着教训她的话。   明珠总算知道她小时候为什么不讨女师傅的喜欢, 因为她不够听话。   “我知道了。”   明珠现在胆子真的大了,昨晚那么多次折腾,她今早在赵识眼皮子底下正愁找不到机会吃药。   她忍着没有手抖, 将药瓶从抽屉里拿出来,倒了一颗, 送进嘴里, 就着温水咽下喉咙。   吃完了药, 她后背几乎要被冷汗打湿, 她侧过身抬起脸望向他, 镇定自若道:“大夫说要经常吃。”   赵识忽然朝她伸出手指, 把她吓了一跳。   男人的手指修长, 捏住桌上的小药瓶,放在手心里,目不转睛盯着看, 他轻松拔开药瓶的封口,药味虽然淡淡的,但闻着有些熟悉。   明珠心情紧绷,手指蜷了起来,指甲用力掐了掐自己,以此保持镇定。   赵识将药瓶还给了她。   明珠庆幸还好没把他看出什么端倪。   赵识顺手拿起她手边的金钗,帮她戴上了钗子。   明珠穿戴后之后,赵识就牵着她的手出了院门。   马车宽敞,里面甚至有张小床可以用来休憩。   车上备足了小零食,糕点瓜果,一应俱全。   明珠绷着身体坐在他身旁,男人靠着背闭着眼睛正在休息。   她莫名松了一口气,指尖发痒,想掀开车帘看看街景,又怕把他吵醒。权衡过后,明珠还是决定什么都不做。   她昨晚睡的够久,这会儿一点都不困,反而肚子有些饿了。   明珠捡了两块板栗糕送进嘴里,板栗糕还热乎着,吃进嘴里,特别的甜。   她对甜食一向没什么控制力,吃了两块还想吃,手刚伸出手,就把赵识抓住,“小心吃撑了。”   明珠舔了舔唇,“我还没饱。”   她想委婉的告诉他,她还想吃。   知道他小气,但总不能两块糕点都舍不得给她吃吧?   还是太子殿下呢,说出去都丢人。   赵识看了眼她的肚子,视线向上,伸出手指抹掉她嘴角的碎渣,“宫里还有好吃的,现在吃饱,过一会儿你打算吃什么?”   这个理由,明珠姑且能接受。   听上去确实是为她着想,而不是要管着她的借口。   板栗糕被赵识收了起来,她一下子泄了气,喝了口水解渴,她问:“殿下,今天宫里会有很多人?”   “嗯。”赵识闭目养神也不忘搂着她的腰,“她喜欢热闹。”   赵莘又受宠,想巴结她的人当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赵识缓缓睁开眼,看着身侧的少女,她这张脸太招人,是男人最贪恋的颜色,他收紧了手,“不然你带着面纱?”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不合适。这种场合挡着脸,会被旁人看轻指点。   赵识皱眉,早知就不答应赵莘这个无理的要求。   明珠认真地说:“可是殿下,我今天出门没带面纱。”   赵识的笑容淡了淡,“不用了。”   明珠不在乎戴不戴面纱,赵识不喜欢别人看见她的脸也不是第一次了。起初她还会感觉一种不被尊重的冒犯,如今就随便。   爱怎么样怎么样。   她都不在乎。   进了宫,赵识也不可能将她拴在自己的裤腰带上,他将明珠送到自己从前住的寝宫,叮嘱道:“你就先待在这里,哪儿都不许去。”   今日人多眼杂,还是稳妥些好。   明珠点头,“好。”   赵识的宫殿,一般人不敢靠近。除了赵莘,听说她的长兄已经带着妾室进了宫,她穿着新做的小裙子,提着裙摆,飞了过去。   殿外的禁卫军,敢拦别人,但不敢对公主动真格。   他们好声相劝,“公主,殿下有令,不许进出。”   赵莘不吃这一套,一脚踹了过去,“滚开。”   禁卫军眼睁睁看着她闯了进去,赵莘莽撞推开偏殿的门,靠窗就光看书的女人抬起脸,表情惊诧,“公主,你跑过来的吗?头发都乱了。”   赵莘满脸灿烂的笑容,“我一听我哥哥进宫,就知道你也来了。”   明珠也被她的笑容打动,抿起唇淡淡一笑,对她招了招手,“你坐过来,我重新帮你梳个头发。”   “珠珠,你还会梳发髻吗?”   “会。”明珠顿了顿,“是我娘教我的。”   “你娘亲一定是个很好的女子。”   “嗯,我娘很温柔。”   说话如和风细雨,做事不骄不躁,好像永远都不会生气。哪怕在泥潭里打了个滚,把自己弄成一幅不能看的模样,也不对她生气。还会笑着给她换衣服,说她是个小淘气。   明珠想到她娘亲,眉眼也跟着变温柔了很多。   “梳好了,你看看。”   赵莘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好看,喜欢。”   她忍不住感叹,“珠珠,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心灵手巧,样貌倾城,脾气比江南女子还要温柔。   明珠看她高兴自己也很高兴,她害羞低下脑袋,“没有,我读书就不太好,下棋也不行,更不会弹琴作画。”   赵莘听完简直感觉她更亲切了,“这几样,我也都不怎么样,只有我哥哥才喜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   明珠付之一笑,“对。”   赵识就喜欢那样的。   赵莘站起来牵住她的手,“我带你去认识几个人。”   明珠停下脚步,迟疑片刻还是将袖子里藏了半天的步摇拿了出来,“这是我自己做的步摇,不值钱,但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好漂亮啊,是送给我的吗?”   “嗯。”   “你现在就帮我戴上吧。”   “好。”   明珠帮她戴好步摇后就被她从偏殿揪了出去,禁卫军不敢拦第二次,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等人跑远了才去找太子报信了。   赵莘对她特别热情,直接将她带回自己的宫殿,那里已经来了不少跟公主套近乎的世家贵女。   有一些,上次见过明珠。   那时候明珠还只是没名分的外室,几个月过后,“荣升”妾室。不过有郡主的前车之鉴,这些人心里瞧不起她,嘴上万万是不敢说什么的。   江呦退了婚,躲着连哭了几天,今儿进宫眼睛还肿着。她看着明珠,知道她就是师兄从前的未婚妻。   江呦在人少的时候,走到明珠面前,她问:“你是明珠?”   “嗯,你是?”   “我叫江呦。”   明珠听见这个名字就知道她是谁了,毕竟她以前还吃过江呦的醋。   江呦盯着双红肿的眼睛,“你知不知道师兄被调到了常州?”   明珠脸色发白,“我不知道。”   “一去就是四五年,谁也不知道他以后还能不能活着回京。”   调任死在路上,可以推给山匪,也可以说是遭了天灾,没人会为他深究。   明珠说:“他会好好活着的。”   江呦冷笑,“太子要杀他,谁拦得住?这次是他运气好没被抓到把柄,活着从大理寺的地牢里出来了。”   明珠被蒙在鼓里,从来没听说他下狱的事情。   江呦说的都是自己知道的,“是太子亲自下令抓的他,我去地牢见他的时候,他身上有伤,地上全是血。”   她实在做不到不迁怒她,也嫉妒她在卫池逾心里的地位,“你敢说他这段无妄之灾,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江呦这些话,全然是为了自己出气。   明珠抬头镇定道:“我没有再找过他,你也没有资格来质问我。”   江呦被“没资格”三个字刺激的不轻,“你真狠心啊。”   明珠笑了笑,“你说是那就是吧。”   明珠不想和她吵架,话说清楚,就没有必要继续再争下去谁对谁错。   她离开大殿,走出去透风,穿过回廊的时候碰见了两个熟悉的脸孔——襄阳郡主和成王世子。   一个还如之前嚣张恣意,眉眼都是傲气。   另外一个,玉树临风,身姿潇洒。   对面的两个人显然也觉得意外。   盛文林背在身后的双手无意识拢紧,眼神一时半会难以从她脸上移动。   盛菱见到明珠这张勾人的脸就很想毁掉,她压下心里诸多恶意,扬起一抹笑容,“明珠姑娘。”   明珠行过礼,“郡主。”   盛菱往前走了两步:“明珠姑娘果真是太子殿下最宠爱的侍妾,公主寿宴这种场合,都将你带过来了。”   明珠没以前那么怕她了,呛人的本事有了进步:“太子殿下确实宠我。”   盛菱忍住这口气,她不急,她今晚要好好收拾明珠。   一个妓子生的女人,就该和她母亲一样。   一辈子在勾栏里靠身体谋生。   盛菱给她准备了一份大礼。   盛文林按住堂妹的手,说的话冠冕堂皇,“这是在宫里,你别太过了。”   “我有数,堂哥。”盛菱说。   明珠机敏把赵莘拿出来当借口:“公主还在等我,我就先走了。”   她飞快从两人身旁经过,裙摆扬起一阵风。   盛文林竟有点舍不得,脑子里依然是她冰雪般的眉目。 第38章 好像越来越喜欢。   春夏交接的时节, 天晴气朗,微风拂面送来阵阵清香。   盛文林站在回廊下迟迟没有走动,站姿如松, 挺拔清瘦, 方才无意识蜷紧的手指缓缓松开。   盛菱也不知他怎么就心不在焉,出声催了催他:“堂哥, 该过去了。”   盛文林回神,从容淡定回道:“嗯。”   沉默半晌, 他边走边同她说:“我知道你和她有旧怨, 不过今天是公主的寿宴,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你心里清楚。”   他这个堂妹,手段也是不少的。更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人, 睚眦必报,何况她当初是被退婚这么大的事情。   盛文林这句提点,倒是没什么私心。京城不是襄阳, 还没到她可以无法无天的地步。   盛菱心里不服气,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 她对堂兄笑了笑, “我都跟你保证过多少回, 堂兄怎么就是不信我呢?”   “你母亲前些日子就写信给我, 让我看顾好你。”   “我母妃真是杞人忧天。”   “我看你在京城待的时间也够久了, 你也该回襄阳了。”   提起这个, 盛菱的脸色就不好看, 明艳的眼尾扫过去,掀起绸丽的涟漪,“我丢了这么大的脸, 我才不要回去,肯定要被人笑话。”   盛文林也理解她心里的不好受,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毕竟是自己的妹妹,他还是心疼她的,“襄阳城里哪有人敢笑话你。”   盛菱说:“他们表面不敢,私底下肯定在偷偷笑我。”   “总归不会有人敢在你面前说什么。”   “那我也不要回去。”   “随你。”盛文林也不多管她的事情,轮不着他插手。   穿过回廊再拐了个弯,盛菱就往公主殿里去。   殿内热热闹闹,关系好关系不好的都得凑在一起挤着笑脸说话。   小姑娘们今日自然也都穿的娇嫩,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百花齐放姹紫嫣红。   盛菱的目光四处扫了扫。   明珠站在公主身侧,换了件杏白的薄裙,腰带恰如其分勾勒着她纤细的腰线,素净的妆容也挡不住娇媚的外貌,安静站在那儿就将其他人衬成庸脂俗粉。   盛菱在众目睽睽下主动走过去同明珠说话,“方才明珠姑娘走的真的太快了。我连跟你好好说个话的机会都没有。”   明珠还未作声。   赵莘先站出来替她挡了挡,“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   赵莘也听说了明珠和盛菱之间那点事情,说句实话,她真是看不惯盛菱的做派,好像自己高贵的不得了。但在她哥哥面前就变了个脸色,那种令人厌恶的高傲成了个性。   盛菱那时候和她哥哥的婚事八字才有一撇,她就按捺不住收拾了她哥哥后院里的人,难怪她哥要退婚。   盛菱站在她们对面,低声说:“我是为之前的事情,要和明珠姑娘道个歉,上一回是我小肚鸡肠,希望你不要记恨我。”   明珠搞不懂盛菱这弄得是哪一出,忽然变得这么客气和善,她很不习惯。   赵莘也懵了,她不认为盛菱能这么大度,不仅不计较,还主动道了歉。   太阳打西边出来也没这样的好事。   盛菱笑了笑,又说:“若你心里一时过不去这个关,也没有关系。”   明珠漫不经心地说:“郡主客气了。”   赵莘有意隔开她们两人,她拉着明珠的手,“我带明珠去御花园里逛一逛。”   还好盛菱没有说要跟上来。   赵莘说着就真的拉着她手往御花园里去,宫女早已将御花园里的亭子布置好,桌上瓜果飘香。   赵莘跑的快,明珠有些跟不上她,两人还差点撞上了人。   赵莘猛然刹住脚步,抬头看了眼,一下子变得乖巧很多,“表哥。”   宋怀清皱眉,“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冒失?”   “没注意前面的路。”   赵莘正要将她表哥介绍给明珠,还在想着说辞。   明珠好像之前就和他见过,礼数周到,“宋大人。”   宋怀清今日穿了身月白色的衣裳,如清风拂面。他微微皱眉,点了点头:“明珠姑娘。”   分寸拿捏的刚刚好。疏离温柔没多少真意,却也不会给人一种被看低的感觉。   宋怀清不好对一个外人说重话,转过头来看向赵莘,语气有些严厉,“下次走路小心点,撞到别人不要紧,自己别跌倒了。”   赵莘左耳进右耳出。   宋怀清的目光转向她身边的明珠,倒也没停留多久,面无情绪淡淡移开。   赵莘其实一点都不想让这两个人撞上,她怕她表哥对明珠有偏见。   这些个世家子弟多少都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淡感。他表哥的样貌和家世都好,自小门第低的人就喜欢朝他献殷勤,久而久之,心生厌恶。   不过现在看来,比她想象的好点。   赵莘亲昵挽着明珠的胳膊,“我就不耽误表哥的时间了。”   “你们打算去哪儿?”   “去看夏荷。”   “荷花还没开,你去看什么?”   “看荷叶也行。”   赵莘说起这个就想起上次明珠给她做的荷叶饭,想想都要咽口水。   宋怀清问:“你问过你兄长了?”   “他管不到我。”   “你带着他的人,他怎么管不到你?”宋怀清看上去温柔有耐心,提醒道:“我刚和你哥哥从上书房里出来,你再不把人送回去,过了今天他就要找你算账了。”   明珠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压低了嗓子在她耳边说:“你表哥说的在理。”   “行吧,那我先送你回去。”   园子里的荷叶是看不成了,日落西山,绚烂的余光顺着瓦片缝隙一束束落下。看日头,离晚宴也不过一个多时辰。   明珠还是走得慢了,她回到赵识的寝宫,人已经在屋里等着了。   “见着赵莘了?”他问。   明珠看着他的脸,他眼底是一片暗色,眼尾眉梢倒是舒展,她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两口茶解渴,她点点头:“见到了。”   赵识一只手握住她的腰,低头看着她的眉眼,伸出手指抚过她的眉心,“有没有人为难你?”   明珠想了下,“没有。”   盛菱对她那好像也不叫为难,因为几句阴阳怪气的话就告状,还挺矫情。   明珠心里还压着事,憋在嗓子里,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开这个口。   男人松开了她的腰,当着她的面换了身月白色直缀,清隽儒雅,背影挺拔高大,如竹般节节而立。   他系好腰带,看着女人愈发绸丽的五官,眼睛珠子圆圆的,娇憨中又存着难以捕捉的稚气,小脸白白软软,捏起来手感颇好。   他好像越来越喜欢她,眼神总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   这对赵识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赵识握紧的手指更用了力气,“在想什么?”   明珠被他拥在怀中,被迫汲取他身上的泠泠松香,犹豫了很久,她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殿下,我和卫池逾……真的没关系了。”   所以他不必再刻意去刁难卫池逾。   就是因为知道卫池逾是个很好的人,明珠才害怕江呦说的那些话会是真的,牢狱之灾还不够,说不定会丧命。   哪怕明珠对卫池逾的男女之情没有那么深,但也很难忘记他。记忆里的少年,一心待她好。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几乎全都花在了她身上。   赵识嘴角一沉,很久都没出声。   “你又听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只是知道他要去常州任职的事情,心里很为他高兴。”   他看她脸上的确没什么其他的情绪,心里也没多轻松,她既然问起,就还是在意,“我不会害他性命。”   “嗯。我知道殿下一向说话算话。”   赵识握紧她的手,一直都没松开。   他的眼睛里仿佛存着讥讽的神态,也不知道在讽刺她还是嘲笑自己,她这幅样子哪里像毫不在意呢?说出来也是自欺欺人。   赵识牵着她往外走,天黑之后便有些冷了,春末夜里更深露重,水雾扑在她脸上,睫毛沾着湿漉漉的水珠,盈盈动人。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什么话。   太子殿下带着侍妾出现在晚宴上,众人都忍不住朝那边侧目,长得属实漂亮,乖巧站在太子身边,像个小仙子。   旁观者心思各异,男人趁此机会暗中多看了两眼。小姑娘们心里那点嫉妒心倒是湮灭了。长得再漂亮她也是陷进去的泥淖,风光不了几年。   明珠和一群几乎都没见过的小姑娘们坐在一桌,她不觉得尴尬,拾起筷子就挑自己爱吃的菜。   桌上的其他人都没怎么动筷,反而是端起酒杯主动给她敬了两杯酒。   明珠连着喝了四五杯酒,漂亮的眼尾漫上春色,她的脑袋很胀,喝了酒后身体暖乎乎的,冷风吹过还觉得热。   盛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说:“明珠姑娘喝醉了,还不赶紧扶她去休息。”   明珠没那么不胜酒力,但今晚喝的真是有些懵。宫女带着她去了偏殿的空房,帮她脱了衣裳,扶上了床。   出去之后,小宫女带上了房门上的锁扣。   宴会上喝醉酒的人亦不止一个两个,宋怀清几乎是从殿里逃出来的,脑子晕乎乎的,还有点想吐。   他想睡一会儿,醒醒神。   出来的时候宋怀清碰上了盛菱,他对她有些好感,表情不大自然,抹不开脸搭话。   盛菱对他笑了笑,然后让宫女带他去偏殿休息。   宋怀清点了点头,说了声好字。   夜色太浓,若非有灯笼的微光,他都看不清眼前的路,房门关上之后,宋怀清听见床边传来几声痛苦的低泣。   他的酒意立刻就醒了。   *   赵识来找明珠的时候,任谁都说没见到。   “她喝了点酒,就先下去休息了。”   “哪间房?”   “我也不知道。”   “宫女呢?”   “也不知道是个哪个小宫女领的路。”回话的人声音越说越低,在太子殿下冷厉的注视下逐渐闭上了嘴。   赵识看着她们的眼神没有任何感情,像悬在她们头顶的一把刀,随时都会落下。   有一个弱弱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我看见明珠姑娘去偏殿休息了。”   赵识眼里漆黑冰冷的那团雾气逐渐散开,他松了一口气,迈开大步,朝偏殿走去。 第39章 “您能先出去吗?”……   明珠原以为是自己不胜酒力, 脑子才会这么的晕,眼前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   她被宫女扶上床后,神思更昏沉, 沾上枕头就想好好睡一觉。   可是身体却越来越不舒服, 脸颊的温度烫的吓人,额前沁出的汗珠沾在裸露的皮肤上, 顺着脸颊滚进她的衣领。   因为受不了这种热气,明珠烦躁的踢开身上的薄被, 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 还是热的难受, 整个人就像烧起来了一样。   她睁开眼, 双手撑着床榻,慢慢坐起来, 想下床给自己倒杯水喝,然而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明珠喘着粗气,这才察觉到不对的地方, 喝了几杯酒她也不至于醉成这样。   她用指甲掐了掐自己的掌心,从恍恍惚惚中回了点神, 她很快就想到自己喝的那几杯酒里有问题。   她用最后一点力气穿好衣裙, 给腰带系了个死结。   潮意席卷而来, 药性凶猛, 她的意识又逐渐开始涣散。   明珠伸手拔掉了发髻上的金钗, 如上等绸缎般丝滑的黑发, 松散慵懒在她的后背铺开, 将她的脸衬的愈发娇小可怜。   她手里握着簪子,狠了狠心,即便是怕疼, 也还是在小腿上划拉了一下,锋利的尖端刺破她的肌肤,留下一道手指长的狰狞伤口。   血如泉涌,新鲜的血迹浸透她的裙摆,杏白色的布料成了血红色。   明珠本就是怕痛的人,她疼的发出了声音,咬着牙忍耐着。办法虽然笨,但是管用。   剧烈的疼痛感果真能让她忘却燥热和困意。   她深深呼吸两口气,强迫自己在现在这个状况中冷静下来。   赵识若是发现她不见了,肯定要找她。这个宫殿好像也不是很偏僻,她再撑一段时间就能撑到他过来。   明珠抬眸往门边的方向看了看,果然房门被人锁了起来,外人的人不开锁,里面的人就出不去。   明珠此刻浑身都难受的紧,眼尾扫过淡淡的水光,忍的十分辛苦。   她撑过一轮又一轮的药性,后背已经湿透,贴在身上的衣料映着她的后背纤瘦的身线。   满头的热汗,打湿了她的头发。   她整个人就像刚从水里出来,像深林里一朵潮湿的蘑菇。   明珠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在她快昏过去的时候,就狠狠掐自己一下,掌心里满满都是月牙印。   她太害怕了,深深恐惧这种时候有个男人闯进来。   给她下药的人,应该就是这样打算的。根本不会轻易放过她。   明珠抱着自己的双腿,缩在床角最深处,殿外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随之变化的还有她的脸色,惨白如纸。   殿门开合间发出涩涩的摩擦声,们开了有关。   月光照进来又被挡在门外。明珠眼前光线亮了一下,穿过床幔她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不是赵识。   明珠从未如此迫切的希望赵识快点找到她。   她不断往后缩。   男人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问:“谁在床上?”   刚进屋,宋怀清不仅听见了声音,还闻到了浓郁的香气。   这股香太浓烈,闻着有种不适感。   明珠绷紧了身体,她方才都已经将金钗锋利的那一头对准了自己的脖子,若是他敢靠近,她只能自裁保全清白。   她也不是什么贞洁烈妇,但是绝不想让下药糟蹋她的人得逞。   听见这道有几分熟悉的声音,明珠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骤然放松许多,她的嗓子特别沙哑,“宋大人,是我。”   少女说话时气息虚弱,一纳一吐,好像都格外艰难。   宋怀清不复云淡风轻,愕然过后神色难看的紧,他问:“明珠姑娘?”   明珠只想他快点出去。   宋怀清只看得见一个绰约朦胧的身影,他问:“你什么时候来的这里?谁带你过来的?”   问这句话的时候,宋怀清的语气非常的严肃,冷冷的口吻,都化作了刀子。   冷漠的问话里是质问的态度,他怀疑她算计了他。   明珠说:“在你之前,是一名小宫女带我过来的。”   她说清楚这句话后,一字一句道:“宋大人,您能先出去吗?”   宋怀清已经闻出来,案桌上的小香炉里点的香,有催/情的成分。   他罕见沉了脸,这种算计显然不在他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宋怀清也已经没见过如此卑劣下作的手段,他转身打开了门,散了散屋子里的味道,随后他又问:“明珠姑娘还记得那个宫女长什么样子吗?”   明珠已经将自己的下唇咬出了血,“圆脸杏眼,个子和我差不多高,穿着粉红色的衣服。”   宋怀清手指上的骨头捏的咯吱响,和带他过来的是同一个人。   他顿时就明白,他和明珠是一起被人算计了。   若今日他中了招,定然会将这件事算在明珠头上,到时候不仅宋家不会放过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人,太子殿下也容不下水性杨花的她。   宋怀清想到了一个人,但是他不愿意相信。   他咽咽喉咙,正要张嘴说话。   远处的火光将这间偏殿照的越发亮堂,太子殿下脚底生风,周身的气势比这深夜里的雾气还要冷冽肃杀。   赵识板着张没表情的脸,“人呢?”   宋怀清侧过身,“在里面。”临了还是补充了句:“没出事。”   “你出去吧。”   宋怀请一个字没说,迈着步子走了出去。才发现殿外已经让禁军围了起来。   明珠意识浮沉,双手用力抓紧自己的衣裳,紧闭着眼,睫毛轻轻地在颤。   赵识掀开床幔,看见她这幅样子,眼睛当即就气红了。握紧的五指缓缓张开,他小心翼翼将人从床上抱起来,拽过一旁的毛毯裹紧她的身体,低头在她耳边低语,“珠珠,没事了。”   明珠的手指无力抓着他胸前的衣襟,满头的细汗,身上的温度高的吓人,她抬眸看了他一眼,“我难受。”   赵识抱着她离开了这里,手指搭在她的后背,轻轻安抚,等她睡了过去,冷声让太医过来。   太医隔着一层纱帘给她诊脉,又闻了闻宴席上用过的酒杯,斟酌思量后,他说:“殿下,这位姑娘是误食了千金散。”   “药性强,分量也不轻,轻则让人意识混乱,重则……”   太医不说,赵识心里也有数。   赵识的眼神就像一把刀,冷漠锋利,他说:“有解药吗?”   太医十分为难:“没有,只需要等药性过去就好。”   赵识面色阴沉:“她还腿上还有伤,再帮她看看。”   “是是是。”   太医斗胆掀开帘子一角,匆匆看了眼伤口,就赶紧移开了目光,免得徒惹太子殿下的不快,他说:“臣这就去配药。”   话锋一转,他又说:“不过伤口有些深,有可能会留疤。”   赵识嗯了嗯,“下去配药吧。”   明珠睡觉也睡的不安稳,没过多久就又觉得口干舌燥,她哼哼唧唧说要要喝水。   赵识一只手端着水杯,另一只手扶起她的背,将杯子送到她唇边。   明珠喝的有些急切,喝完一杯温水,嗓子还觉得烧得慌,“我还要。”   她伸着细白的脖颈,推开他的手掌,好像要自己下床扑到水里去才舒服。   赵识按住她的手腕,温柔拍了拍她的脑袋,“我给你倒。”   明珠被他喂着喝了五六杯水,喉咙口总算没有那么干涩,但她身上的温度还是滚烫的。   她好像都快被热哭了,腰带上的死结是她自己系的,这会儿好像还没从惊慌失措中走出来,结不开死扣。   她红着眼睛,神志不清也不忘记礼貌请他帮忙,“帮我解开衣扣,我快热化了。”   赵识手指稍微用了点力气,扯了两下,就将她腰间难解的腰带解开了。   热气得到缓解,多少舒服了一点。   赵识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等常人重新安静下来,他才有空仔细看一看她腿上的伤痕。   四五道交错的划痕,皮开肉绽,伤口狰狞丑陋。   他拥着她的双臂不自觉用了更多的力气,明珠那么怕疼的一个人,也不知她动手划伤自己的时候有没有掉眼泪。   赵识脸上的神情阴沉的能结冰,魏留站在门外,低声通传,“人都已经找过来了。”   赵识将她放在床上,面无表情的走了出去。   院子里,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都在这儿?”   “是。”   “给她倒酒的宫女呢?”   “没人认得她,早就不见了。”   赵识勾起嘴角,讽刺的笑了笑,“不见了?”   魏留从来没见过太子殿下这种神态,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就像在看将死之人。   赵识说:“盛菱在哪?”   魏留还没作答,盛文林就先沉不住气,“殿下,我表妹今晚早早就歇下了,与她绝没有关系。”   说不定只是个意外。   若真是一场算计,有人敢打明珠的主意,但不会不知道宋怀清绝不能惹。   说得难听些,真想用那种龌龊手段害死一个姑娘。随便找几名男子敷衍了事,根本不会蠢的把宋怀清推过去。   赵识充耳不闻,“把盛菱带过来。”   魏留顿了下,“郡主之前已经出宫,随太后的车驾去庙里祈福。”   盛菱当然不是傻子,有些事情做的太明显,一定会被人抓到把柄。   她本来是打算给明珠随随便便找几个男子,可这样的话,事发的话她也躲不掉。倒不如当个推手,给明珠按上不清不白的罪名。   唯有教坊司才是她的归宿。   盛菱没有亲自动手,也就什么证据都没留下。   赵识笑了笑,不带感情地说:“那就去请太后回来。” 第40章 “嘘,不能让他知道。”……   太后的马车才刚出城门, 在半道上就被拦了下来。   太后听见魏留的声音旋即睁开了眼睛,盛菱扶着她出了马车。   寒风烈烈,漆黑的深夜里, 魏留似乎带了不少人马, 阵仗看起来也不小。   “这是怎么回事?”   “太子殿下要见郡主,事出紧急, 得知郡主已经出了宫,只好派属下来追, 还请郡主同卑职先回去一趟。”   太后听完就皱起了眉, “什么事情这么要紧?一刻都等不得。”   魏留今夜是一定要将郡主带回去, 他沉默着, 身后的黑衣带刀侍卫一个都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太后脾气委实算是和善,但此时也感觉到了一些怒火, 正要怒斥一通。   盛菱先说:“魏大人,我跟你回去。”   她脸上浮着淡淡的微笑,看不见半点做贼心虚的神态。   她确实不怕, 她笃信赵识抓不到她的把柄。   她除了说几句话,再也没有干过别的。   药不是她下在酒水里的, 那名倒酒的小宫女, 现在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而尸体是不会说话的。   偏殿的门是明珠和宋怀清自己推开的, 床是他们两人自个儿爬上去的。   那副千金散可是盛菱从一个走西域的商贩里买来的, 花了高价, 还很少见。   明珠真和宋怀清睡了也便宜了她, 不过宋怀清的母亲肯定不会留她的命,有头有脸的夫人,眼里容不得沙子。   盛菱这样想着, 弯起嘴角,笑容更深了几分。   ……   宫里面人人自危,太子下令掘地三尺也要将那名小宫女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大动干戈,各个宫殿,都被搜查了一遍。   终于在冷宫的枯井里找到了宫女的尸体。小宫女的头上破了一个洞,尸体都有些僵硬了。   赵识淡淡扫了眼尸体,沉默片刻,“抬下去吧。”   太子殿下大动干戈惩处了一批人,惊动了他的母亲。   自己的儿子,她还是了解的。从小就是话不多的乖孩子,脾性向来都温顺,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他发这么大的火。   不过儿子毕竟大了,她也不好事事都过问,于是带着非常困惑的心情去找了她的丈夫。   赵南钰一点都不意外她会过来问,他随口敷衍道:“是他的私事。”   宋鸾笑了笑i,“他现在都有私事啦?”   平日里忙的不都是公务上的事情吗?连个喜欢的女孩子都没有。   赵南钰什么都清楚,但是他懒得管,“是,所以随他去吧。”   抢强民女,有本事藏了一年多不让他母亲知道。看来还知道在他母亲心里留下一个乖孩子的印象。   赵南钰连在宋鸾面前拆穿他的兴致都没有。   宋鸾叹气,“我是担心他。”   赵南钰说:“你还不如多担心担心我。”   宋鸾装作没听见这句话,接着往下说:“他小时候,我也没对他好过几天,等安定下来,他已经长大了。我对他,总是觉得亏钱。怕这孩子心理有阴影。”   赵南钰毫无感情嗯了两声。   “发脾气也比憋着好。”宋鸾自己开解自己。   赵南钰微微皱眉,“别管他的事情了。”   宋鸾推开了他,“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回去了。改天自己找他问一问。”   赵南钰跟着她一块走了出去,不忍心告诉她,你从你儿子那里什么都问不出来。   赵识的嘴巴确实很严,若是他自己不想说,旁人再怎么逼都没用。   夜已经深了,参加宫宴的人,基本都已经被送出了宫。   盛文林和宋怀清留了下来。   盛文林还是不敢相信盛菱有这么大的胆子,设计到这么多人的头上。   宋怀清也不愿意相信,他喜欢的女子,心肠竟然如此的狠毒。   他是想娶盛菱的,按说他家世也不差,真要娶一个郡主,也非难事。   “宋兄,你怎么会去那儿?”   “我说了,喝醉了酒要休息,宫女带着我过去的。”   “即便如此,下套的人又怎么能确保你一定会喝醉了酒呢?”   宋怀清的脸色白了白,当时是盛菱主动过来给他敬了酒。   他没有说话。   盛文林也不再说话,静默很久,他说:“明天我就把我表妹送回襄阳。”   不能留她继续兴风作浪。   赵识听着他说的话只觉得好笑,如此过了半柱香的时辰,魏留便将盛菱带到了他面前。   、   盛菱笑眯眯望着他们几个人,余光扫过宋怀清,看见他身上穿的还是之前那套衣裳,眼神冷了冷。   看来事情没有成。   她明明往偏殿的香炉内也放了助兴的香木。   屋檐下的灯笼亮起柔和的光,照在她脸上。   盛菱问:“太子哥哥找我有什么事?”   春夜微凉,阵阵的风吹过,浑身的温度都冷了下来。月光照向窗棂,上面映着几个倒影。   赵识出声温和,听不出喜怒:“把人带上来,给郡主看一看。”   侍卫将方才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拖了上来,丢在盛菱跟前。   破了个洞的后脑勺上满是凝固的血块,鲜红色染着尸体的半张脸。又红又白,死相恐怖。   盛菱被吓得面无血色,乍然直面惨死的尸体,腿脚发软,背后冒出冷汗。   “认得吗?”赵识问。   盛菱僵着脖子摇头,“不认识。”   她才开始害怕,挤出两滴货真价实的眼泪:“太子哥哥,你不要这样吓唬我?”   赵识嘲讽看着她眼角的泪珠,根本不为所动,他说:“不认识也没有关系。”   他让人将盛菱的替身丫鬟带了上来,还有那名卖给她药的商贩。   盛菱看着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丫鬟,眼神大变。   “这两个人你认得吗?”   盛菱高估了自己的本事,她一下子红了眼睛,“是我做的。”   她哽咽道:“我是做错了。”   盛菱擦了擦眼泪,“我只是……太喜欢你了,一时被蒙了心,没想真的伤害她。”   以前在家,无论她做了多大的错事,只要掉两滴眼泪,父母和兄长就舍不得责罚她了。   可惜这个手段,对赵识不管用。   赵识看着她的目光里满是厌恶,“魏留,明早把她送回襄阳。”   盛菱这回不敢再说她不走之类的话,赵识正在气头上,她看着丫鬟满身的血,感觉赵识是真的对她动了杀心。   她双腿无力,跪坐在冷冰冰的地上。眼前多了一双清瘦的手,宋怀清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眼神平波无绪,他忽然扯了扯嘴角,溢出声可悲的笑,“你算计她也就罢了,要她的命我也不会拦你。”   一个妾,命不贵,死了还有别人。   “但你怎么连我也算计进去了。”   盛菱不敢看他的眼睛,眼泪滚滚,没几分真心。   宋怀清说完这两句话,松开她的手,转身就走了。   ……   明珠身体里的药性反反复复,醒了就哭,汗流浃背,赵识按着她的手,不让她乱动。   明珠感觉这个药越压越难受,她根本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她将脸贴在他冷冰冰的掌心,才觉得舒服了一点。   她哭哭啼啼地说:“我要泡水。”   赵识正拿着湿毛巾给她擦脸,低声哄她,“水还在烧。”   明珠听过后更崩溃了,“我要泡凉水澡。”   “会生病的。”   “不会。我好热,你能不能给我扇扇风。”   赵识看她实在太可怜,一句怨言都没有,给她打扇。   如此还是解不了热。   明珠忽然抓住他的手腕,眼睫毛上盈着的水珠在颤抖,她存着最后一点理智,咬着唇,看着他也不说话。   赵识叹气,今晚他也不是正人君子,忍着没碰她,只是想让她自己主动。   赵识轻垂下眼睑,继续给她打扇。   明珠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你别打扇了。”   赵识停下手中的动作,好笑地问:“方才让我打扇的是你,现在不要的也是你。”   明珠几乎是坐在他身上,滚烫的温度贴着他的衣料,好像缓解不少,她伸出微微发颤的手,勾住他的脖子,“你帮帮我。”   赵识装模作样拉开她的手,明珠真的要被他气哭了,这种时候他装什么正经人?   “这是在宫里,我不能胡来。”他说的一本正经。   明珠将他推倒在床,按着他的肩膀,“你不要装。”   赵识连带着眉眼都笑了起来,“现在都敢这么跟我说话了。”   明珠受了一晚上的苦,这会儿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坠落在他的心口。   赵识反客为主,手指探进她的腰线……   几次过后,明珠那股药劲才退了个干净,她身下枕的床单已经皱的不能再看。   赵识一只手拥着她的腰,在她耳边低语,“认得我是谁吗?”   明珠半睡不醒,迷迷糊糊地说:“谁都行。”   赵识不生气,说她没良心。   他喜欢软绵绵温顺的她,这段日子,她确实乖了很多。   赵识很满意,他将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虽然什么都没说,内心的期望还是能感受得到的。   明珠被他的手环着感觉难受,换了个睡姿,说着不清不楚的梦话,“不会有的。”   “什么?”   “我吃了药的。”   赵识没听明白,好奇地问:“什么药?”   明珠将手指放在他的唇上,神神秘秘,“嘘,不能让他知道。” 第41章 你想当太子妃吗?   明珠连手指头都是软乎乎的, 按在他的唇角也没什么力道。   药性未除,她的意识此时还模模糊糊,觉得哪儿舒服就往哪儿滚, 抱着他的身体, 把脸埋在他的颈窝,汲取着他身上的味道, 又说:“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赵识低眸看着她柔和的侧脸,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盖住她的肩膀, “是吗?”   他几乎从来不用香, 以前也没觉得自己身上有香味。   赵识等了半晌, 也没等到她的回答,低头一看, 怀里的女人已经睡熟了。   睡觉的时候,微微张着小口,脸颊泛红, 呼吸吐气都十分可爱。   今晚确实把她累着了。腿上还平白多了那样好几道的伤疤。   她又爱美,醒来知道腿上可能会留疤, 估计又要偷偷难过。   赵识一夜没睡, 等到天刚刚亮便起床更衣去他母亲那里请安。昨晚宫中动静闹得那样大, 他母亲怕是要多想。   走之前, 赵识同宫女说道:“今天不用叫醒她。”   睡到几时就几时起, 好好养养心神。   三月垂柳已绿, 又是一日晴空。赵识起早去了他母亲的住所。   宋鸾也才刚刚起床, 正在用早膳,瞧见儿子来了,既惊喜又有些惊讶。   儿子长大后, 身上担子重,难得有个空闲才会来她的院子里坐一坐。他有什么话都憋在心里头,她这个当母亲也看不穿。   宋鸾很高兴,对他笑了笑,“你怎么来啦?”   赵识表面上看着还是平常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但眉眼中的神情确实柔和了几分,他犹豫片刻,张口轻声说:“母亲,昨天晚上没有吓着您吧?”   宋鸾摇头,“没有。”   本来宋鸾都不打算问了,但又架不住心里那点好奇心,“你现在消气了吗?”   赵识垂眸,“一点小事,过去也就过去了。昨晚没吓着您就好。”   宋鸾就知道他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不想告诉她的事情,她就是问也问不出来。   “这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马上就要娶妻生子了。”   想起来,他还还小的时候,是个软糯糯的小白馒头,窝在他叔叔的肩头,连话都不敢同她说。   现在已经能撑起一片天空。   她都快要不认识这个儿子了。   赵识留下来陪她吃了顿早膳,而后母子俩坐在一起下了一盘棋。   宋鸾身体不大好,下完棋就把他赶走,说自己要继续睡觉了。   临了,还不忘提醒赵识,“婚期都快定下来了,你怎么还不把明家那位姑娘带到我面前看看?”   她也想知道儿子心仪的姑娘到底长什么模样,脾气如何。   赵识心不在焉地道:“嗯。”   他今日没有要紧的事情要做,经过园子里的一片池塘时,在荷塘边安静站了一会儿。有些荷花已经开了,望着这片光景,赵识忽然走了神,想起当初的事情,现在看来也不知道到底是做错了还是没做错。   也不知以后能不能再见她那样开怀站在绚烂的日光下对他笑一次。   赵识回去却没见着明珠的人,他坐下喝了杯茶,倒也没问别的,只是问:“她什么时候起的?”   小宫女说:“您起来之后不久。姑娘睡的不大好,做了噩梦就被吓醒了。”   赵识知道她常常做噩梦,分明是个什么坏事都不敢做的人,也不知噩梦为何总缠着她。   赵识嗯了声,“她吃早饭了吗?”   宫女摇头:“姑娘说不饿。”   赵识淡声吩咐,“让厨房的人给她煮完红豆莲子粥。”   “是。”   明珠确实被今早做的噩梦吓得不轻,她被困在一间屋子里,抬头就看见一副棺材,两侧挂满了白皤,四周的墙壁上全都是血。   棺材下方乌泱泱跪了一群穿着白衣的人,还都是她熟悉的面孔。   阴森的夜晚,她吓得腿软,只想快点醒过来。   赵识身着黑衣,好似与漆黑冰冷的夜色融为一体,他坐在另一侧,嘴角挂着满不在乎的笑容,冷眼看着抖成筛子的他们。   他手里握着一柄短刀,刀刃上挂着还热乎新鲜的血液。冷嘲热讽的神情,就好像看谁不顺眼下一个就拿谁开刀。   明珠努力睁开眼睛,挣脱这个噩梦后缓缓醒来,起床后急需透气缓和心神。   她回了屋,赵识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握住她冰冷的手,“头还晕不晕?”   明珠摇头:“不晕。”   但是昨天夜里她糊涂的时候和赵识说了些什么,真的记不太清楚了。   应当没说不该说的,她这样想着身体就放松了下来。   赵识让人将熬好红豆莲子粥端了上来,“先吃点东西。”   明珠被他按在椅子上,看着香软的红豆粥,有些小抗拒,“我不饿。”   赵识温声道:“吃完带你出宫。”   明珠端起碗,吹了吹,尝了两口,觉得味道还不错,就又多吃了两口。   但她是名副其实的猫胃口,吃不了多少就撑了。   赵识总是嫌她瘦,感觉每次和她一起吃饭,都像在投喂小动物,非要看着她将碗里的东西吃完才好。   明珠喝完碗里的粥,才得出空问:“我听说,您将郡主送回襄阳了?”   赵识淡淡道:“嗯。”   明珠昨晚刚发现自己被下药,就往郡主身上猜,没想到还真是她做的。   明珠低低“哦”了声。   赵识扣紧她的五指,“一刻不看着你都不行。”   稍不注意就中了别人的套。   明珠也很委屈,这种事情怎么能怪她?罪魁祸首也是他才对。   她懒得与他争辩,有点小气性就憋着不跟他说话。   赵识牵着她往外走,明珠偏过头看着他的侧影,只觉得这个男人好像越来越挺拔,也变得越来越像梦中深不可测的他。   太子的车驾在殿外等候,两个人穿过一道长廊,迎面碰上了也打算出宫的宋怀清。   宋怀清看见明珠的脸,眉头当即一皱,昨夜那股浓香还刻在他的脑海中。   赵识的身体挡在明珠前面,抿着唇,没有说话。   宋怀清上次见到明珠其实对她没什么印象,左不过是暖床的侍妾,等赵识没了兴致,也就放在一旁不会管。   虽然昨天晚上的事情不是明珠算计的他,不过宋怀清还是将这笔账记到她头上。   偏见很难消除。他也很难不迁怒于明珠。   宋怀清抬眼看着明珠,“昨晚是我冒犯了明珠姑娘,改日再同你赔礼道歉。”   明珠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话。他也谈不上冒犯她,隔着一层床幔,两个人都看不清彼此,何况当时他还是背对着她。   明珠愕然,她嘴巴笨,哪里是这些人精的对手,结结巴巴:“不…不用了。”   宋怀清的桃花眼扫过几分冷意,“是我应该的。有些事情既然发生了,我也不会逃避。”   话点到为止,冷箭也放完了。   宋怀清敛起眼尾的冷笑,“姑姑还在等我,我先走一步。”   赵识好半晌没作声。   明珠的手掌被他捏的有些疼,她轻轻嚷了两声疼。   赵识松了松手,“走吧。”   不管宋怀清真的看见了什么,还是有意在他面前说这些话。赵识什么都不打算问,这件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明珠坐上马车,随手拿了本书,看到一半就坐不住,“我还没和公主道别呢。”   赵识掀开眼皮,盯着她的小脸吐出四个字:“没心没肺。”   看她还挺高兴。   一点都没被昨晚的事情影响。   赵识低眸,握紧拳头,如果昨晚他没发现她不见了。她是不是也愿意求别的男人帮帮她。   赵识重新抬起眼,抽走她手心里的书,望着她清亮透明的双眸,冰凉的指尖捏着她的下巴,“珠珠。”   明珠躲开他的视线。   赵识本来想问她,现在有没有一点喜欢他?这句话到了嘴边,又问不出口。   明珠被他指尖的寒意冰的打了个哆嗦,她抬起脸,近些日子又清瘦了些,不过脸蛋瞧着还是圆圆的,娇小柔媚,脸颊上的肉刚刚好,特别好看。   她什么都不懂,“怎…怎么了?”   赵识松开她的下巴,“没事。”   明珠感觉到他低落的心情,但也没兴趣继续问下去。她低头开始玩自己的手指头。   赵识看不过眼,“别玩了。”   “哦。”   好在他们已经到了太子府。   明珠不知道他在气什么,莫名其妙,憋死他算了。   赵识先下了马车,然后将她也抱了下来。   明珠忽然想起一件事,她问:“今天我可以不用抄书练字了吗?”   赵识想了想,“可以。”   明珠抱着试试的态度问的时候就没想过他会同意,之前那些日子,任她软磨硬泡各种撒娇都没有用。一篇都不能少练。   今天他答应的倒痛快。   赵识紧接着说:“刚好空出时间让太医帮你诊脉,调理身体。”   明珠如临大敌。   赵识以为她怕吃药,温声安慰了她几句。   他现在是真的想要个孩子。   太医也同他说过她体质寒,子嗣艰难,不能急于一时半会儿。   明珠心里打鼓,她勉强笑了笑,“殿下,您以前不是不喜欢孩子吗?”   “没有。”   明珠试图说服他,“可是…我总不能比太子妃先…生出孩子吧?”   问题是她根本就不愿意生。   赵识静默一阵,他看着她的眼睛,问:“珠珠,那你想当太子妃吗?”   明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不想。 第42章 是麝香。   明珠觉得他的眼神有些落寞, 乍然的沉默,有几分难堪。   明珠抬起脸,挤出一抹干巴巴的笑容, 她只是委婉地说:“我不敢想。”   不是不敢想, 是她压根就不想。   赵识听她用虚假的话糊弄自己,却也什么都没说。   他伸手轻碰上她的脸颊, 经年累月写字留下的薄茧,使得他的指腹摸起来有些粗糙。   明珠脸上被他碰过的地方, 有一些发热。她深吸一口气, 努力想解释些什么, 但听上去无比生硬, “我只是一个妾室,不会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殿下您可以放心。”   她就差指天发誓,自己绝没有非分之想。   这些话到了赵识的耳朵里,相当刺耳, 就像钉在他肉里的一根刺,引发了阵阵无法忽略的疼痛, 粉碎了他不切实际的幻想。   赵识的嗓子像被堵住了一样, 咽了咽喉咙, 他笑了声, “也罢。”   她实在不擅长撒谎, 更不擅于遮掩, 心里在想什么, 从她那双清澈娇媚的双眸,就能看出来。   赵识牵紧了她,稳步走进屋子里。   明珠用眼神悄悄的瞄了他两眼, 将他刚才的问话抛之脑后,心里惴惴不安的是另外一件事。   她主动给赵识倒了杯茶送过去,“殿下,不然你今天还是继续教我练字吧。”   她宁肯抄那些繁冗的书,也不要让大夫过来给她诊脉。   赵识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学,上一刻还同他商量不练字了,这会儿又改了主意。   他好笑地问:“不嫌累了?”   明珠摇头,“不累。”   赵识找了自己之前写的字帖,摆在她面前,又替她研了磨水,“你就照着这份字帖练。”   他写得一手好字,用来给她练习,也不觉得浪费。   明珠沉下心,接着四方窗棂投进来的光线,安静站在书桌前提笔练了半刻钟的字,抄完了整篇文章。   赵识难得夸了她一次。   明珠也觉得自己的字没有之前那么丑,拿出来好歹还能看。   她来不及高兴,门外就有小厮通传,说大夫已经请了过来,正在院外候着。   赵识嗓音淡淡,“让他进来。”   明珠没想到自己还是躲不过这一遭,她的心往下坠了坠,着实不安。   明珠收好纸笔墨砚,脸上染了点墨汁也没发现,一点黑色落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瞧着有些滑稽可爱。   赵识看见了也没有提醒她,嘴角忍不住上扬,浅浅的笑意稍纵即逝。   明珠慢吞吞走到他跟前,柔软的手指头轻扯了两下他的袖子,柔声说:“殿下,我不想喝药。”   她知道赵识就吃她这一套,软声软气跟他说话,态度好一点,装得可怜一点,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情,都很容易就让他松了口。   这件事上,商量的余地并不大。   大夫提着药箱,身后还跟着个小徒弟,恭敬走进来,弯腰行了一礼。   “给她看看。”   明珠心跳如擂,感觉自己现在是大难临头。   大夫在她腕上搭了块手帕,闭着眼诊脉,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这位姑娘身体并无大碍。”   明珠紧张的快要冒汗,听见这句话才宽了心。   赵识抬眼看他,“你先去外间等着。”   大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是。”   明珠站了起来,手里的帕子已经变了个形状,她说:“我都说了没事,您赶紧让人送他回去吧。”   赵识说:“不碍事。”   他大步走去外间,找了大夫细细盘问了一番。   大夫按照脉象,如实相告,“明姑娘脉象稳定,身体确实无碍。”   赵识稍稍放下了心,之后他才说自己的目的。   大夫听完后愣了一瞬,“这恐怕有些艰难。”   明姑娘这一年里喝的避子汤还是他配的方子,虽然已经刻意减弱过几味药性强的药材,但哪有不伤身的药呢?   太子的心情也是难以捉摸,既想要孩子,怎么还让明姑娘接着吃避子的药方呢?   这句话,他只敢在心里嘀咕,断然不敢在太子殿下面前说出来。   “明姑娘的身体若想要个孩子,怎么着也要养一年半载。”大夫讪笑两声,继续说:“至于避子汤是万万不能再喝了。”   赵识下意识皱起眉,一年半载听上去有些长了。   也不知一年后,明珠还有没有想通,好好留在他身边。   赵识听完这番话心不在焉,随即让人将大夫送回了药铺。   明珠在书房里待的透不过气,打开窗户吹了冷风才好点。她不知道大夫会跟赵识说什么,等他回来的时间里,无聊又后怕,随便翻了翻他书架上的书,翻开书也静不下心看。   赵识回来的时候,她不由紧张起来,手里的书滑到了地上。   赵识帮她把书捡起来,扫了眼封面,“怎么看起兵法了?看得懂吗?”   他神态如常,说话也温温和和,没有让她感到丝毫的压迫。   明珠摇了摇头:“看不懂。”   赵识随手将书放回书架,看她一脸被吓着了的表情,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没什么事。”   “这就好。”明珠觉得自己这回运气不错,躲过一劫。   她恍恍惚惚从赵识的书房离开,回到自己的屋子,疲倦的身体往床上一倒,整个人埋在被子里,不想动也不想说话。   “姑娘,您这样睡会把自己闷坏的。”   明珠听她的话,翻了个身,她说:“我想吃糖葫芦了。”   碧莹笑着说:“姑娘又馋了吗?”   明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爱吃点甜点,以前在家还藏过好些糖块,不高兴了就拿出来吃一颗舔一口。   明珠踢掉脚上的绣花鞋,连白袜一块让她给蹬了,她滚进床里面,“糖块也行,我不挑的。”   碧莹从专门装着小零食的盒子里给她找了几块花生糖。   明珠一连吃了好几颗,总算又活了过来。   她坐在床上开始认真思考赵识怎么忽然就想要她生个孩子了呢?她想不通,像他这种心机深重冷漠无情的人,也会喜欢孩子吗?   何况,她姐姐没几个月就要过门了。   赵识想要孩子,也应该让出身好的侧妃来生。   尽管明珠很不喜欢明茹,也不得不承认,想要娶明茹的人,早先年都能踏破明家的门槛。   明茹一个都看不上,估计就是在等赵识。   明珠问:“碧莹,殿下和我姐姐的婚期是哪一天?”   碧莹抿唇,“十月初十。”   听说这是福源寺的成了大师给太子殿下和明茹姑娘算的好日子。   明珠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还有七个月?”   碧莹声音低落,想要回避这件事,“嗯。”   明珠好像问的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一丝丝难过都没有,她觉着大婚之前的两个月,赵识肯定会很忙,没有多余的精力看管她,那个时候就是她死遁最好时机。   主仆两人刚说完话,守门的丫鬟低声唤了声太子殿下。   明珠来不及穿鞋子,也来不及穿袜子。赵识走进来看见地毯上的白袜,眉尖微挑,弯着腰将她的袜子捡起来,坐在床边,“脚给我。”   她伸出脚,脚指头圆圆的白白的,看着也很可爱。   赵识帮她穿好袜子,“好了。”   明珠将她的小脚缩进被子里,表情有些窘迫。   赵识看见床头小柜上的糖纸,问:“吃了几颗?”   “忘了。”   “别把牙吃坏了。”   吃的多了牙又要疼,治起来还麻烦。赵莘小时候也是喜欢吃糖,牙齿坏了两颗,拔牙的时候,哭的撕心裂肺。好在那时候她还小,牙齿就算拔了也能重新再长。   “我又不是一日三餐都吃糖。”   “嗯,等牙齿掉光不要在我面前哭。”   “你不用吓唬我,我不会被这种话吓到的。”   赵识忍俊不禁,管不住她就给下人施压,冷声同碧莹说:“不许给她多吃。”   明珠低声骂他小气鬼。   赵识装听不见。   明珠懒得起床,她趴在床上,懒懒看着赵识在窗边处理折子。   城府心机都那么深的男人,看起来人畜无害。   赵识批阅完折子,抬头往窗外看了眼,已经接近黄昏,这一天很快就又要过去了。他忽然想起他母亲今早对他说的话。   婚期都定下来了,她还没有见过明家那位姑娘。   赵识不想说,他已经不想继续这门婚事,他对明茹除了“合适”,再也提不起其他的兴致。   赵识望着暮色沉思,回了神转身往后看了看,床上的女人睡姿歪歪扭扭,抱着被子睡的正香。   他走过去帮她卸了发髻上的头饰,还有耳朵上沉沉的吊坠,握在手心,随后又走到她的梳妆台前,挨个放好。   摆放朱钗的盒子里,上次他见过的小药瓶还在。   赵识记起上次闻到过的药味,微微一皱眉,将药瓶拿在手心,盯着瓶身看了很久,轻轻拔开瓶盖,倒出两颗黑色小药丸。   他嗅了嗅掌心里的黑色药丸,闻到的味道,还是让他觉得熟悉。   浑厚的沉年朽木味里混着淡淡的花香,清冽又有些刺鼻。   赵识面无表情站在铜镜前,过了很久,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味道闻起来会如此的熟悉。   是麝香。 第43章 我成全你。   哪怕赵识不懂医理, 也知道麝香这一味药材是什么功效。   男人绷紧的眼眶隐隐作痛,盯着手里的药丸,手指不由自主用了点起来, 将其捏成了粉末细沙。   过了一会儿, 赵识低垂着眼睫,面不改色将瓶盖合上, 极力控制下才没有将药瓶砸的粉碎。   他冷着一张雪白的脸,转过身, 淡淡的目光停在床上睡着的女人。小脸睡得红扑扑的, 好像一颗熟透的粉桃, 眼睫毛乖乖垂落, 小嘴微张用来呼吸,唇红齿白, 既漂亮又乖巧。   她的睡相很好,蜷成一团,安安静静窝在被子里, 好看的手指头轻轻抓着被角,也不乱动。   赵识又想到这些日子, 她真的很乖。他以为她是想通了,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装出来的。   难怪她刚才那般抗拒大夫, 找各种各样的借口, 不愿诊脉, 不愿看病。   她一面对着他笑, 一面又毫不犹豫的欺骗他。   赵识悄声无息离开卧房, 命人将才送走不久的大夫又叫了回来。   大夫刚回药铺就被人急匆匆带上马车,送到太子的府上,都来不及坐下喝口水。他一把老骨头, 真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瞧着眼前面色冷冰冰的男人,静若寒蝉,不敢贸然出声。   赵识从袖子里将那个小药瓶拿了出来,轻轻搁在桌上,“打开看看,这是什么药。”   大夫连忙称是,上前拿过药瓶,倒出来看了看,又将鼻子凑下去仔细嗅了嗅。   这个药,也不难认,更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药。就是最普通的避子药,只是药性格外凶猛,对身体十分的不好。   大夫斟酌了一会儿,说:“殿下,这药是用来避孕的。”   赵识猜到了,他反而勾起唇冷笑了声。   “即便是不要孩子,这药也是万万不该吃的。”他接着说:“药性极猛,吃的多了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受孕。”   赵识听过之后什么都没说,眼睛里的神色冷成一滩死水。天色渐沉,暮色降临,屋子里光线昏暗,他背着光坐在书桌前,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哑着声:“出去吧。”   大夫领了赏钱,就又稀里糊涂被人送走了。   守在书房外的侍卫,忽然听见了一声剧烈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砸碎了。   不过很快,书房里就已趋于平静,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过了莫约半柱香的时辰,赵识打开了书房的门,身着湖蓝色直缀,身姿挺拔笔直,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多余的表情,薄唇微微抿成了一条直线,如冰刃,锋利冷漠。   明珠这一觉睡得太久,后脑都有些疼。睁开眼之后还是觉得疲倦,打了个哈欠又想接着睡下去,翻身的时候却不小心压到了自己的头发,她的头发又细又软,乌黑浓密,如丝滑的绸缎,摸起来滑溜溜的。   头皮传来的轻轻刺痛,打消了她剩余的睡意。   明珠坐起来,双眸呆滞发了好一会儿的呆,长发在后背徐徐铺开,她后知后觉察觉到不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发髻早就胡乱松开,头上的簪子也不知道是谁帮她收起来了。   明珠渐渐回神,下床穿好鞋子,往外一看发现已经是晚上了。   她用火折子点了两盏烛灯,屋里的光才亮堂稍许,红烛灯的明火随着窗外吹进来的风摇摇晃晃。   明珠身上薄如蝉翼的衣袖也随着风摇摆,烛光映着她雪白的侧脸,镜子里倒映的脸,艳丽而又生动。   明珠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舒舒服服睡了一觉后,好像看起来都漂亮了些,攒足了精神气,容光焕发。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摸起来细腻光滑。   她坐在梳妆镜前,从妆奁盒里找出一把梳子,梳头梳到一半,她的目光忽然间顿住,盒子里的药瓶不见了。   明珠心中一慌,把碧莹叫了进来,她白着脸问:“你动我的妆奁盒了吗?”   碧莹摇头,“没有。”   她今日都不曾进过姑娘的屋子,更没有动过她的东西。   碧莹见她着急的模样,“姑娘,您是丢东西了吗?”   一般的大户人家是有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可这是太子府,底下的人都是受过严格的训练,没胆子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何况明珠姑娘的屋子,一般人根本没机会能进来。   明珠摇了摇头,气色看着很虚弱,她有气无力道:“没有。”   她准备再认真找一遍,说不定是她自己稀里糊涂放错了地方。   明珠还没来得及找,门外的小丫鬟声音恭敬,“殿下。”   随着话音落地,房门被他同时推开。   明珠看着他,不知作何反应。   赵识用冷淡的眼神扫过碧莹的脸,随即叫出去。   男人身上沉沉的压迫感朝明珠倾压,他冷眼用平淡的眼神静静注视着她,沉默了很久也没有说话。   明珠被这种眼神看的小腿发软,她缓缓站起来,纤瘦的小手搭在桌面,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她想提起精神对他笑笑,却连应付的笑容都笑不出来。   药瓶不见了。   能自由出入她卧房的人,屈指可数。除了他,真的就没有别人了。   方才明珠还能自欺欺人告诉自己可能是她记错了地方,再找找说不定就找到了。   可看着赵识的神情,她无法再骗自己。   赵识声音沙哑,他用平常和她说话的口吻,“睡饱了吗?”   明珠点头,身后两扇打开的窗户吹进来的风,扬起她如云的发丝,如荷叶边褶的裙摆飘逸出尘。烛光将她的脸照的雪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赵识似乎感觉不到她的害怕,扯起嘴角,轻笑了声,又问:“丢东西?”   明珠猜他应该听见了自己和碧莹那一番对话。慌里慌张的心,在最后一层窗户纸即将捅破的时候反而镇定了下来。   她红着眼睛,没有说话。   赵识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从袖子里拿出那个小药瓶,放在她面前,温声问道:“是这个吗?”   明珠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果然是被他发现了。随之而来还有种气恼,他怎么能随便翻她的东西呢?难道在他眼里,她真的就连一点点隐私都没有吗?   明珠牙齿咬的过于用力,下唇被她咬破了一个小细口,细细的血珠渗进她的唇齿,淡淡的咸味弥漫开来。   赵识仿佛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嘴角的弧度深了深,笑意却不达眼底,他有些嘲讽地说:“我也是无意中才看见的。”   她头上还戴着簪子,那样睡觉难免会觉得不舒服,翻动一下都很容易扯到头发。   “跟我说说,这里面都是些什么。”赵识喝了口茶,淡淡地说。   明珠却害怕极了这种风平浪静,她小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脸上越来越白,眼眶也越来越红,深深吸了一口气,“您不是应该知道了吗?”   他现在难道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吗?何必多此一举再来问她。   两两沉默,良久无言。   这种濒死的寂静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她的心口。   赵识抬起手,当着她的面将这个瓶子砸的四分五裂,碎瓷片散落在她的脚边。   他走到她面前,用两根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看着自己,“你就这么不想要孩子?”   甚至不惜,吃这种伤身的虎狼之药。   明珠垂下眼皮,眼眶里的水珠跟着落下,砸上他的指尖,滚烫的温度像是将他的手指烧出一个巨疼的伤口。   她脸上挂着泪痕,轻声说:“是您不想要。”   每一次都给她喝避子汤,不就是觉着她根本不配生下他的孩子吗?既然如此,现在又怎么会真心改变主意呢?无非是想用这个手段将她身心都困住,有了孩子,她为了孩子也不会跑。   可这种情况生下来的孩子,是得不到父亲的爱。   和她一样见不得人。   她何必要带他来到这世上。   忽然间,站在碧莹隔着门低声问:“殿下,该用晚膳了。”   赵识冷声让他们都滚远点。   这下子,彻底没了声。   明珠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眼睛红成兔子,她说:“殿下,您不能那么自私。”   赵识喉咙发涩,两句听起来没什么攻击力的话,就像扎在他心上的两把刀。   他用力掐着她的手腕,有些失控,“所以你宁肯吃这种药,是不是?”   “是。”   “你知不知道吃了这些药会有什么后果?”他近乎咬牙切齿在她耳边说。   明珠点头,看着十分乖巧,“我知道的。”   她抬起头,笑了笑,“这也没什么,我这辈子本来就不打算要孩子的。”   尤其是和他的孩子。   赵识咬紧齿关,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明珠挣开他的手腕,她说:“殿下,您也不用觉得生气,本来我就很难再怀上,吃这个药,是我自己图个心安。”   这一年多,她和他欢好的次数实在是多,几乎每次都有人盯着她喝了汤药的。   赵识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发白的指骨紧紧握在一起,他呼吸都觉得胸口疼,他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像是从嗓子深处里挤出来的,沙沙哑哑:“我不逼你。”   赵识没再说多余的话,转身走出院门,脸色苍白同管家吩咐:“以前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吧。”   她不想要,那就继续吃药吧。   也不用作践他自己,倒不如就这样成全了她。 第44章 忘记了她   明珠蹲下身子, 一点点将地上的瓷片拾了起来。   碧莹进了屋子,见她蹲在地上,目光扫见她手边的碎片, 赶紧跑上前, “姑娘,您别动, 小心伤着手。”   碧莹用手帕将陶瓷碎片包了起来,发现明珠姑娘的手指已经受了伤, 指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戳出几个细小的伤口。   碧莹立马起身去给她找药。   明珠心不在焉坐了下来, 似乎感觉不到手指上的疼痛。   碧莹拿着治外伤的药, 小心翼翼抬起她受了伤的手指, 帮她上了药后,接着用纱布包了起来, 她叮嘱道:“姑娘,这几日您最好不要碰水。”   “好。”   碧莹又问:“您饿不饿?要不要先用饭?”   她眼神担忧看着明珠,欲言又止, 想问又不敢问。她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和明珠姑娘这次又是因为什么闹得如此难堪,殿下那一声震怒的滚字, 已经好久没听见过了。更没见过太子殿下动手砸了东西。   明珠虽然没有食欲, 但她确实一天没吃东西了。她还不想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我饿了。”   碧莹让厨房的人将还热乎的饭菜送了过来, 都是几样清淡的菜色, 还有个她爱喝的排骨山药汤。   明珠强逼着自己吃了半碗饭, 又喝了一碗汤, 如此脸上才回了点血色。   碧莹看着她的眼神里有藏不住的怜悯和心疼,“您再多吃些吧,最近脸看着都瘦了一圈。”   这段日子她确实瘦了点, 圆嘟嘟的脸颊瞧着也没有之前那么多肉。   明珠说:“可是我吃饱了。”   她的心情看上去好像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碧莹才将桌上的盘子撤了。   明珠安静待在自己的卧房里,打开窗户透气,发现她在窗边养着的两盆绿萝有些不好,原本葱绿的枝叶从根部开始逐渐泛黄,瞧着好像快不行了。   明珠将发黄几根拔掉了,又给绿萝浇了点水,能不能活下来全靠造化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明珠才有闲心去想今夜发生的事情。   赵识瞧着似乎很生气,说震怒也不为过。她还以为他知道这件事会大发雷霆,因为他最讨厌她忤逆他。   没想到,就这么云淡风轻的过去了。摔了个药瓶,说了四个字——不再逼她。   赵识看着她说那几句话的时候,好像是极其痛心和失望的,十分的难过。但她自己却觉得松了口气。   窗外忽然落下大雨,噼里啪啦的玉珠砸在屋顶上。   春夏交接的时节,雨水总是说来就来。   明珠坐在软塌上,隔着窗棂静静听着窗外的雨声,她的心跟着雨声沉了下来。   这场大雨断断续续下到第二天的傍晚才停,天色也一直都阴阴沉沉。   明珠睡得不好,睡不够几个时辰就要醒,醒来之后就坐在窗边喝茶,闲着无事可做,从书架上随便抽了两本书用来打发时间。   翻开一本民间小说,第三章 回便看见了赵识的批注,干干净净的字迹留在空白处,清爽又好看。   他几乎在每一章回后面都留下了批注,倒是比她还要先看完这些通俗小说。   批注里也不全是批判,偶尔也会发出吝啬的夸赞,比如——故事不错。   明珠叹了口气,将书塞了回去。下雨天,屋子里有些冷。明珠盖着件厚厚的毛毯,软塌下方精致的小铜盆里烧着碳,用来取暖。   乍暖还寒的春末,是最容易生病的时节。   碧莹端着刚煮好的醪糟糯米圆子汤,放到她跟前,“姑娘趁热喝。”   醪糟甜甜糯糯,煮过之后吃起来有些酸,味道倒是刚刚好。   明珠每次吃了醪糟就会犯困,和喝了酒没两样,但是她对醪糟毫无抵抗力,隔个十天半月就想尝尝味道。   时间尚早,即便是吃困了,也刚好还能睡上一觉。   明珠端起碗,一口一口吃进肚子里,手脚都暖和了起来。   碧莹问:“锅里还有,您还要吗?”   明珠放下空碗,摇摇头,“不吃了,再吃一会儿就睡不醒了。”   碧莹笑了笑,“也是。醪糟和米酒一样,后劲都大。”   明珠靠着枕头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眨了眨发酸的眼睛,撑着脑袋望着窗外被风打落花苞的花树,“也不知道夏天什么时候才能来。”   碧莹帮她关上了窗户,“就快了。”   如此又过了四五天,阴雨天气才将将停止,天空逐渐放晴,气温也随之回暖,阳光灿烂,清风拂面。院子里偶尔还能听见几声蝉鸣,初夏是真的快要来了。   明珠连着半个月没有见到赵识的人影,也没听见他的消息。   她自怡然自得,平常该是怎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明珠还不知道,赵识已经搬回宫里住了,那天冒着大雨进了宫,几乎就再也没回来过。   若是有什么要用的东西,就派身边的人来取。   太子殿下是个大忙人,这没有错。但忙成这样,若说没有猫腻,也没有人会相信。   碧莹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事告诉明珠姑娘,直觉告诉她,那日太子殿下冷着脸离开,定是与明珠姑娘有关系。   犹豫了几天,碧莹还是把这事说给了明珠听,“姑娘,太子殿下好些天没回来了,您要不要差人给他送句话?”   明珠翻着书页的手停了下来,她说:“殿下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那天晚上,奴婢看殿下好像有些生气……”   “嗯。是我不好。”明珠若无其事地说。   碧莹早该知道明珠姑娘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劝她也只会被她轻飘飘挡回来。   可拿鸡蛋去碰石头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日头一天比一天炎热,好像才过去眨眼的时间,就到了夏天。   夏日枝头蝉鸣,明珠也换了薄衫,她住的屋子朝向虽好,但到了夏天还是会让人热的睡不着觉,尤其她又怕热,每每到了正午,就要去后院池塘边的凉亭里乘凉打扇。   池塘里的荷花尽数开了,美的像一幅画。到了夏天,她见了水,就想脱掉鞋子,将双脚泡进水里才觉得舒服。   可这里不是明家的偏院,被其他人瞧见又要被说上一句没教养。   赵识似乎将她遗忘了,一个多月没有回来过,也没人来打搅她的生活。   许是觉得明珠终于失宠,底下的人伺候的也没那么尽心。想吃什么也不一定能要到,冰块更是得省着点用。   碧莹有几次差点和刘嬷嬷吵了起来,她气红了眼睛,同刘嬷嬷理论。   刘嬷嬷三言两语讽刺了回去,说冷宫里的娘娘也没这么金贵。   碧莹吵架吵的都没底气,她也不能确定,太子殿下这次是不是真的恼了,永远都不会再过来。   明珠对这些倒是觉得没所谓,再难的日子也过过了。   她巴不得赵识永远不要记起她,放任她自生自灭。   刘嬷嬷看她还能气定神闲去塘边赏荷,笑了笑说:“明珠姑娘果然不是一般人。”   欲擒故纵这招屡试不爽。   明珠看着她的笑,心里不大舒服。这个笑容里存着七八分奚落。   刘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心知肚明太子殿下的脾性,若他真寒了心,就会如同这两个月,不管不问,置之不理。从今往后,都不会再看一眼。   也许再过不了几天,明珠就要被发落出去了。   刘嬷嬷打从明珠进门那天起,就觉得她是个祸害,早就想把她赶走了。   “老奴就不打搅姑娘的闲情逸致,先下去了。”   明珠没有说话,找了艘小船,自己划着船到了湖心洲,摘了几支熟透了的莲蓬。她的脸在绚烂的日光照拂下,好像变得更加的白了。   船头已经堆满了莲蓬,她划着船上了岸,在凉亭里剥好莲子,同碧莹说:“晚上炖个莲子鸡汤。”   “好,这莲子吃着好甜。”   “不仅甜,还嫩。”明珠热的满头是汗,她用帕子擦干净脸上湿漉漉的汗珠,面朝着迎风的方向,“过了这几天,莲子就不好吃了。”   “姑娘懂得真多。”   “这是经验之谈。”   她是个馋嘴,在家的时候就琢磨好吃的。   远处的天色逐渐昏黄,明珠欣赏了一会儿夕阳,然后站起来,“回去吧。”   明珠提着装满莲蓬的小篮子回去,在院门外看见赵识身边的侍卫,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碧莹显然比她高兴多了,“殿下回来了。”   明珠吐了口气,走进屋子里,望着好久不见的男人,一下子无话可说。   赵识好像也不打算和她说话,拽着她手腕就往床上去,她挣了挣手腕,“我浑身都是汗,要先洗个澡。”   赵识松开了她的手腕,他显而易见的消瘦了,可能是太忙了。整个人看着也比之前严肃冷漠。   迎面而来是不近人情的肃杀。   他看着她手里的莲蓬,勾起嘴角轻笑了声,似嘲似讽。   明珠刚洗完澡换好衣裳,就被他推到了床上,柔软的身体陷进被子里,双手扣在一起,压在枕头上。   她身上穿的衣衫本来就薄,衣料更是不禁造。   隐忍的低吟声,忍无可忍从喉咙留溢出。   事毕之后,赵识穿的衣冠楚楚,将她从被窝里捞出来,“吃了饭再睡。”   他说完这句话,整理好衣裳,便就又走了。   赵识根本没打算留下来,明珠也未说什么挽留的话。 第45章 宛宛类卿。   在明珠院子伺候的婢女, 都来不及为明珠高兴一会儿,见太子殿下连饭都没吃就走了。   明珠起床后又泡了个澡,嫌弃屋子里的味道重, 又让婢女换了套新的床单被套, 四面的窗户都打开散味,心里面才觉得舒服。   小桌上摆放的晚膳, 看着比平常要好一些。菜色精致,光是开胃的小菜都上了十几种。   定是他们以为许久没回来过的赵识今晚会留下的用膳, 才准备的如此丰盛。   明珠换了身水粉色缂丝对襟长裙, 衣料轻盈单薄, 看着飘逸, 穿着透气。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夏风一吹, 裙摆也跟着风动了起来。   房门半开,凉风徐徐拂来,给寂静的夜色又添了几分宁静。   夜里天气凉爽, 明珠的食欲都变好了些,吃了两碗饭。只可惜剩下的一桌子的菜白白浪费了。   明珠吃饱后, 便打着扇子在窗边听蝉鸣。她也不嫌吵, 反而觉得蝉鸣声很好听。   院子里中了一棵花树, 已经养了许多年, 可惜过了开花的时节, 只见着葱葱绿绿的枝叶。   明珠将窗户支了起来, 微微仰着脖子, 往天上看了看。满眼的繁星一闪一闪,将天空点缀的格外漂亮。   碧莹忙完手头上的事情,轻手轻脚走进来, 看她只穿了件单薄的衣裙,怕她着凉,“姑娘,还是将窗子关起来吧。”   明珠在这种小事上是不肯听她的,“我怕热。”   碧莹是担心她,明珠姑娘的身体受不了冷风,吹久了就会生病。她笑了笑,“您不是怕冷吗?”   明珠收回目光,转过身来看着她,“夏天怕热,冬天怕冷。”   老天爷又喜欢捉弄人,偏偏她又是夏天热冬天冷的体质。   碧莹说:“奴婢给您打扇。”   明珠犟不过她,乖乖关上了窗户,枝头的蝉鸣声也被关在了窗外。   她说:“不用了。”   明珠傍晚睡过一次,虽说这个点也不早了,但她是一点都困意都没有,正精神着。   “我下午摘得那些莲蓬怎么不见了?”   放在桌边的竹编篮子是空的,用帕子装好的莲子也不见了。   碧莹回:“太子殿下让人带走了。”   离开之前恰巧看见桌子上的莲蓬,若有所思盯着看了一会儿,过了不久,便叫人连着竹篮一块拿走了。   竹篮还是明珠亲手编的,光是切竹篾就费了好大的功夫,就这样被他一声不吭带走了。   “他若是想吃,为什么非要拿我的?”   她顶着烈日划船摘来的莲蓬,是想留着自己吃,没打算分他一星半点。何况,堂堂太子还怕吃不着莲蓬吗?   “殿下说篮子的莲蓬看着鲜嫩。”   “他根本就不爱吃莲蓬。”   赵识就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忌口不肯碰的东西倒是一堆,口味十分的挑剔,很难伺候,只是他会装,不太容易看得出来。   碧莹解释道:“殿下应该是拿进宫里给公主尝尝。”   明珠啊了声,“哦,这就算了。”   她还是很喜欢赵莘的,若是送去给公主吃,她是没什么意见的。   左右这两日她也没什么事,明珠想了想就说:“明天我们还去池塘里摘些莲蓬吧,炖汤十分鲜美。”   碧莹的神情有些为难,“殿下说,不许我们带着你去湖里划船了。”   “他怎么知道的?”明珠脱口而出。   不过马上,她就想到了,哪怕他将近两个月没有回来过,对她的一举一动还是了如指掌。   “那不去了。”   “明日奴婢让人送一些过来。”   “好。”   话刚说完,门外的丫鬟声音恭敬,传进屋里。   “明珠姑娘,奴婢来送药。”   碧莹算是她屋子里的大丫鬟,听了这话有些不高兴,板着脸开了门走出去,“什么药?”   小丫鬟端着托盘,她也无辜,她只是照做了主子吩咐的事情。   “明珠姑娘应当是知道的。”   碧莹正想把她赶走,明珠劝住了她,看着屋外可怜兮兮的圆脸小丫头,叹了口气,“你进来吧,把药放下。”   “是。”小丫头没有坏心思,她说:“殿下说这是太医配的药,比您自个儿乱配的药好上许多,您可以放心吃。”   明珠看着桌上黑乎乎的药碗,微微一笑,“替我谢过殿下。”   这句话不是什么置气的话,确确实实是她心里想的。这样也好,她就不用战战兢兢躲着他吃那些虎狼之药。   明珠忍着苦味,一口气将药喝光了,好让小丫头拿着空碗回去交差。   碧莹懵了懵,不知道这又是发生了什么?太子殿下不是早就不许姑娘再喝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怎么又主动送了过来。   这顿气性,可太大了。   明珠吃了两颗甜蜜饯压去口中的苦味,觉得自己总算又活了过来。   碧莹这个外人看着干着急,“姑娘,您真的太倔了。”   太子殿下这是动了大怒,属实难消。   且太子殿下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人,几次折腾彻底寒了心,日后待明珠姑娘就同普通的侍妾没有不同。   想起来的时候过来宠幸一次。想不起便不来。等真忘得差不多,曾经的情意也没有了,这辈子都不会再来。   届时明珠姑娘只能老死在这方小院,无儿无女,想想都可怕。   明珠也理解她是为自己着想,“明天记得买莲子,要挑甜的。”   碧莹看了她片刻,无奈道:“好。”   赵识提着篮子去了他母亲的宫殿,宋鸾笑眯眯将儿子迎进殿中,让宫女们送来他爱吃的点心。   “你现在怎么三天两头往我这里跑?”   赵识被母亲问倒,一时愣住。他这幅表情反倒将宋鸾逗笑了,她仰着头望着已经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儿子,“来就来,还给我带了东西呀?”   赵识笨拙的嗯了声,他手里提着竹篮,看起来和他的身份格格不入。   “是莲蓬,你给我摘的吗?”   赵识摇摇头:“不是。”   他是不吃莲子的,嫌味道苦,但明珠是非常爱吃的,晚上睡觉前还要抱着根莲蓬,剥着吃完才肯睡。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抢她的东西。   “很新鲜,您尝尝。”   赵识说完便亲自动手帮她母亲剥了几颗。   宋鸾吃了两口,眯起了眼睛,“清甜,好吃。”   她又问:“所以你今天来就是为了给我送莲蓬的吗?”   赵识沉默后如实摇头,“不是。”   他皱着眉,脸上难得浮现苦恼,他问:“母亲,怎么样才算喜欢上一个人?”   这下把宋鸾都问倒了,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谁都喜欢,但好像又谁都不喜欢。   她笑了笑,“天天想见她?想和她亲近?想对她好?”   赵识的手指头一根根蜷了起来,“是这样吗?”   “是。”   “离了自己喜欢的人,会如何呢?”   “我也不知道,应该也能过得很好吧。”宋鸾每每提起这个话题,总有没来由的惆怅。   但很快她心头飘过的惆怅就烟消云散了,她笑着问:“你是不是迫不及待想娶新娘子过门啦?”   赵识扯了扯嘴角,“不是。”   宋鸾以为他这是羞涩,她这个儿子性情内敛,想什么完全看不出,难得有像今天这么困惑的时候。   “也没几个月你就能把人娶回家,记得要好好对她。”   赵识哑着嗓子,迟迟没作声。   宋鸾拉着他说着家常话,“上个月我见了明家的那位嫡小姐,长得很漂亮,知书达理,好像很有才华,你妹妹对对子都没赢过她。”   她低头笑了笑,“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你喜欢她。”   赵识闻着母亲身上让他心旷神怡的香气,没有说他对明茹没有什么喜欢。   赵识陪她用过午膳,又逃不开被他父亲赶走的命运。   他母亲有些话是对的。这个世上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了。   赵识知道他母亲就不爱他父亲,还是就这么过了快半辈子。   赵识不喜欢失控的自己,本能厌恶被情绪操控的自己,他为明珠,退让了太多,有些事情本不该再退。   也不知道在跟谁生气,他咬着牙想,他不一定只喜欢她。   他是太子。   ……   明珠以为下次见到赵识要到夏末了,结果这天傍晚,她又见到了他。   赵识也没说别的,抓着她的手上了马车。   明珠没问他们这是去哪儿,赵识也没有告诉她。   马车里,他们两个人成了不会说话的哑巴。   摇摇晃晃在官道上行了一段路,天黑之前,车驾停在码头前。   明珠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平静的湖面,立着几艘游船,船上张灯结彩,漂亮的花灯令人眼花缭乱。   码头有专门的人在这里等候,请他们上了船。   明珠跟着赵识上了湖中心这艘花灯船,里面丝竹声声。   遮面女子抱着琵琶坐在侧方,给里面的客人弹曲子。   明珠走进去,看见了几位眼熟的人。   盛文林和宋怀清的身边都坐了两位年轻貌美的女子,给他们斟酒倒茶。   宋怀清看见明珠就想到那天晚上她那几声痛苦的低吟,难以从他脑海里挥之而去。   盛文林反而镇定,他如往常吊儿郎当,端着酒杯问:“殿下,今夜怎么舍得将她也带出来了?平日不是当成宝贝藏着吗?”   这话说轻挑也不轻挑,因为他说话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明珠充耳不闻,坐在赵识身边把自己当成聋子,什么都听不见,无论他们说了什么,她也不会觉得生气。   赵识冷眼扫他:“喝你的酒。”   盛文林收了声,余光总忍不住跟着他身侧的女人。   宋怀清紧跟着问:“不知道明姑娘会不会弹琵琶?”   明珠老老实实地说:“我不会。”   宋怀清此人阴险狡诈,特别记仇,有些偏见一旦种下,就难以根除,他又问:“琴呢?”   “也不会。”   “那你会什么?”   “什么都不会。”   宋怀清竟没看出来文文弱弱的她,还有这一面。性格看起来也不像表面这么弱。   赵识忽然吩咐她:“替我倒酒。”   明珠如此才了解赵识为什么带上了她,充当丫鬟。   她帮他满上眼前的酒杯。   赵识抿了一口,没打算多喝。今夜湖边有场烟花,算着时辰好像快到了。   赵识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一口咽进喉咙里,脸上立刻烧了起来,酒色染上他的脸颊。   明珠思来想去还是制止了他,若他喝醉了,难道要被她背他上岸?   他长得高,身体又那么沉,她肯定背不动。   明珠的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您少喝点。”   她的声音,好似能抚平他不太平的心绪。   赵识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明珠去哪儿三个字还没问出口,就被他带到了甲板上,游船里的人都陆陆续续走了出来,往对面的岸边看了过去。   盛文林和宋怀清跟着他们走了出来,他们身旁的侍女被留在了船舱内。   晚间湖面吹来的风,泛起冷意。灯笼照起的亮光,洒在她的脸上。   宋怀清就站在她的身后,能看见她的半张侧脸,眼睛是好看的,眉头也是好看的,精致如画。纱裙随风缥缈,宁静的神态给她添了几分仙气。   宋怀清移开眼,过不了多久,还是将目光转了回去,默默落在她的侧颜上。   确实是,红颜祸水的脸。   几艘游船,隔得很近。   岸边的烟花,在天空中爆发出低沉的响声,绚丽的光,落在每个人的脸上。   明珠努力仰着脖子看向天空,也被烟花极致的美丽震慑的回不过神。   真的太好看了。   一场烟花很快就放完了。   对面的游船上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小姐,今晚的烟花真好看啊。”   “是啊。”   赵识皱着眉,本想握紧明珠的手带她回去,可她已经跑到了另一边,眼巴巴等着下一场烟花。   对面的游船却不小心撞了上来。船上的人摇摇晃晃,差点跌倒。   赵识抬起眼,目光朝对面望了过去,他愣了愣。   少女穿着浅粉色衫裙,笑容满面坐在船边,花灯暖光静静打在她的脸上,她伸出半个身子,伸出手去够湖里的水,笑着对身后的侍女说:“这水好凉快啊。”   赵识仿佛看见明珠对自己大笑,她这样活泼的、没有防备、不会害怕他的笑容,他再也没见过了。   “公子,真是对不住,我家奴仆不会开船,这才不小心撞上你们。”   赵识回过神,他在恍惚中想,她和明珠好像。   不是长得像,而是神态。   他记在心里,那个永远都喜欢在太阳底下露出灿烂笑容的明珠。 第46章 般配。   月照夜江深, 湖面上波光潋滟。船柱雕梁上挂着银色风铃,夜风拂过,琉璃页片撞在一起, 发出清透的声音。   顾书意在丫鬟的搀扶下慢慢走上他们的船, 月光照拂下衬的肤色白皙,娇嫩白皙的耳垂上戴着镶玉耳坠。笑容清浅, 恰好到处,身段窈窕, 说话温声细语, 身上有种自内而外透出的贵气, 却也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她不认得眼前的男人, 出于礼数,她觉得自己应当来道了歉。   顾书意走近了之后才发现原来这名男子长得如此好看, 宛若一块无暇的美玉,清贵漂亮,难以自持。   男人身上有股薄薄的酒气, 眉眼好似也有淡淡的微熏。   良久过后,顾书意听见他说:“无妨。”   顾书意愣了愣, 这名男子竟然连声音都是那么悦耳动听。   好在船上光线不大好, 才没让人发现她越来越红的脸色。   她屈膝同面前的男子行了一礼, “多谢。”   顾书意有些舍不得离开, 她本想问问男子的姓名, 少女的羞怯令她开不了口。   丫鬟忍不住催了声, “小姐, 该回去了。”   顾书意脚下生根,始终迈不开步子,她捏紧手中的帕子, 眼波在他身上流转许多次。   他穿着锦缎制的黑色直缀,腰束云纹刺绣宽腰带,挂着一块质地极好的半月白玉。看着穿着打扮,定非常人。   顾书意没有忍住,在男人离开之前,红着脸问:“敢问公子名讳。”   赵识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漆黑的瞳仁平静望着她。   顾书意被这道目光注视的脸颊发热,她抛却心下的羞怯,坦然对他笑了笑,“萍水相逢亦是一种缘分,若公子不想说,我也不会强人所难。”   赵识抿着唇依然没有说话,看见她的笑容,很容易就走了神。他思考了半晌,话尚未说出口。   游船另一边忽然有小姑娘高声惊叫起来,“快来人啊!有人掉进水里了!”   赵识直觉不好,朝传出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他只看见一截眼熟的裙摆摇摇坠落,单薄如清雾的轻纱裙摆,稍纵即逝。   赵识脸色大变,他的瞳仁缩了缩,想都没想,拔腿朝那边跑了过去。   只听的一声水声,在赵识之前已经有人跳下水救人了。   明珠是不小心掉进水里的,准确来说,也不是不小心。而是有人趁着探着大半身子往岸边张望的时候,在她的后背推了一把。   她在水里扑腾了几次,喉咙里灌了些湖水,差点没把她呛死。   湖水又是透骨的冷,她整张脸都白了。   明珠以为自己要淹死在这片湖里的时候,腰上多了一双手,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皮,听见捞着她腰的人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得罪了。”   明珠被宋怀清从水里捞了出来,赵识黑了脸,神色已经难看的不能再难看,很不高兴。   船上其他男子自觉避开目光,没有往那边看。   宋怀清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湿透,他看了眼赵识,解释道:“事出紧急,无意冒犯。”   赵识将明珠打横抱在怀中,用毯子裹紧了她的身体,大步流星走进船舱的隔间里,“备好热水,再拿一套干净的衣裙。”   明珠冷的在他怀里打哆嗦,唇色发白,湿透的衣服贴着身体很不舒服。   赵识紧绷着一张冷冰冰的脸,朝她伸出手,要解开她衣襟上的盘扣。   明珠不让他脱,“我自己来。”   赵识面色阴沉如水,手指用力捏着她的衣扣,一声不吭将她身上的湿衣服都扒了下来。   明珠皮薄面红缩在被子里,身体逐渐暖和起来,她也不看赵识,安静发着呆,当他不存在。   婢女送来准备好的衣裳,放在桌上,又安静的退了出去,不敢打扰这两个人。   赵识冷眼看着她,问:“乱跑什么?”   明珠在数枕被上的鸳鸯,数错了就重新数,没注意听他说了什么。   等男人忽然捏起她的下巴,她才知道他刚才在和她说话。   “没有乱跑,只是想看看还会不会接着放烟花。”   “然后就掉进水里了?”   “嗯。没站稳。”   明珠不想跟他说自己是被人推下去的,她当时背对着那个人,也不知道是谁下的黑手。没证据的事情提起来就像是给自己找借口。   赵识盯着她的眼睛看,他冷冷笑了声,笑容里的痛楚一闪而过,他哑着嗓子问:“不是你想趁这个机会寻死觅活?”   跳湖寻短见,也像她能做得出来的事情。她以前还拿着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逼他放她走。   明珠傻了傻,他竟然以为她是自己跳湖寻短见?她才不会做这种蠢事,再说她为什么要去死?这辈子还没有活够呢。   “我没有,你不要污蔑我。”   赵识俯身低头,睫毛纤长浓密,他静静看着她,吐字道:“你最好是。”   说完赵识便将丫鬟送进来的衣裙放在她跟前,淡淡道:“去热水了泡一会儿,祛祛寒气。”   明珠嗯了一声,又小声地说:“您先出去。”   赵识转过身,“我在外面等你。”   游船已经开回码头,宋怀清已经重新换了套干净的衣服,他背着手站在码头上,眼神落在远处,夜色中神色难辨。   侍妾哆哆嗦嗦站在他身后,咬紧唇齿忍住快要泄出来的哭声,指甲已经将掌心掐的青青紫紫。她心里太害怕,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半晌过后,宋怀清侧过身,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起来吧。”   她不敢。   她刚才也是鬼迷心窍,以为不会被人发现,才推了太子殿下带来的那位姑娘。   她本是宋怀清祖母房里的一名丫鬟,因为模样长得好,又会伺候人,便被老太太送到宋怀清的院子里,没多久就如愿爬上了他的床。   大少爷后院里不止她一个,但她是最受宠的那个,就是这点多出来的宠,冲昏了她的头脑。   大少爷只不过是多看了明珠两眼,她便觉得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一时冲动,把她推到了水里。   宋怀清目光淡淡望向她发抖的身体,“怕什么?我说责怪你了吗?”   他虽笑着,却是冷眼相看,“女人狠一点也没什么,挺可爱的。”   说完这句,宋怀清就让人把她送了回去。   宋怀清知道他后院那些女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向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阴谋诡计全当笑话看了。   不过现在,他连看笑话的兴致都没了,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明珠被她推下去的时候,宋怀清就站在她们身后,他是个看好戏的旁观者。   宋怀清也知道自己这个小通房嫉妒心重,她将明珠推进湖里的时候,他还觉得挺有意思。   不过看明珠扑腾的可怜,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跳下去救人了。   隔着布料碰到的那把细腰,确实…有些难以忘怀。   不知何时,赵识已经走到他跟前,两个人站在一起,静默无言。   宋怀清合上手中的折扇,笑着问:“太子不会怪我多管闲事吧。”   赵识望着湖面,一言未发。   宋怀清看着不像有别的心思,好像真的只是见不得人命才出手相救。   “你不是会多管闲事的人。”   “人命关天,我再怎么狼心狗肺,也不忍见你心爱之人死在我面前。”   赵识用一种陌生的目光看着他,他知道宋怀清未必对明珠就有那种心思,但他抱着明珠上岸的画面,还是刺痛了他的眼睛。   宋怀清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家中美妾无数,你也不要什么醋都吃。”   宋怀清说完这句话就借口时辰不早回府了。   赵识知道他是为了救人,心里还是发酸。他揉了揉眉心,强迫自己忘记看见的那一幕。   他回了客房,明珠已经换好了衣服,方才还滴着水的头发也已半干。像出水芙蓉似的漂亮干净。   赵识对她招了招手,“回去了。”   明珠慢慢走到他身边,被他牢牢牵着手。男人边走边温声问她:“你不会水?”   明珠摇头,“不会。”   她小时候失足掉进过池子里,发了三天高烧,差点把脑子烧坏,她娘亲从那之后就再也不许她去水深的地方。   赵识记得她很喜欢在水边玩,听底下的人说,前些日子她还去后院的湖里划了船,还真是胆子大。   赵识抓紧了她的手,走出船舱。   车驾在码头边等了一夜,车夫还以为太子殿下和明珠姑娘要在游船画舫里过夜。困懵之际,看见两人朝这边走来,他赶紧拍拍自己的脸醒了醒神。   明珠并无恶意,她好奇地问:“殿下,您今夜不回宫里了吗?”   赵识面色冷淡,“你想我回哪里?”   明珠答不上来,她也不好明说我希望您一直都待在宫里面。   赵识也不指望从她这里听见爱听的话,托着她的腰,将她送上马车。   一道柔柔的声音从身后传进他的耳朵里。   “公子,打扰了。”   赵识沉默转过身,看着不远处红着脸望向他的少女。   顾书意羞涩的笑了笑,嘴角弯起两个浅浅的梨涡,她鼓足勇气往前又走了两步,“我姓顾。”   月光照在她雪□□致的脸庞,将她的眉眼都映的温柔了十分。   她站在月色里,微微抿起嘴角,对他露出一抹真心的笑意,“我叫顾书意,若是日后还有机会碰着面,不知公子可否将您的名讳告知于我。”   虽然她这种行为很没有礼貌,但顾书意难得见到如此合她眼缘的男子,很想好好把握。   赵识还是没认真听她说的话,心里想的依然是——很像。   笑起来时的神态像,身量姿态也像,说话的腔调也像。   唯一不像的便只有她们的家世。   姓顾的世家,唯有吏部尚书顾学林,看来她应该是顾学林的孙女。   赵识没有正面作答,上马车之前,吩咐侍卫将她们送了回去。   坐在马车里的明珠,将这幅场景收进眼里,她心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这个漂亮的姑娘,一点都藏不住心事,一看就知道喜欢他。   她说话文绉绉的,温和柔软,看起来又很才学,敢自报姓名,家世定是不差的。赵识应该都会很满意,这两人倒是般配。   赵识掀开车帘,看见她还在没心没肺的吃糕点,气自是不打一处来。   明珠咽下最后一口甜米糕,差点把自己噎着。   赵识一言不发往她面前递了杯茶,明珠灌了两口茶,才又活过来。   她侧眸看他脸色阴沉,好心将自己心爱的糕点推到他面前,“您饿不饿?这个很好吃。”   赵识看着她的眼神幽深如海,扯了扯嘴角,心底发笑,她也好意思拿他准备的糕点来讨好他? 第47章 他栽了。   明珠献殷勤都献的很敷衍, 见他没有要吃的意思,又默默收回自己的手,将糕点原封不动放回盘子里, “您不吃就算了。”   赵识的手指无意识轻轻敲了敲桌沿, 淡淡地说:“本来就是带给你的。”   甜米糕是他母亲让人送过来的,味甜而不腻, 香软又清甜。   明珠低头同他说了声谢谢。   赵识手指顿在半空,薄唇淡淡抿了起来, “你倒是客气。”   明珠搞不懂他在不高兴什么, 她今晚好像也没有惹是生非吧。客客气气和他道了谢, 他也冷这张脸, 嘴里吐出来的话,也冷冰冰。   苦大仇深, 好像谁欠了他。   明珠这种时候往往都决定保持沉默,免得说多错多,火上浇油。她有些累, 脑袋靠着木窗,无声打着哈欠, 困的要紧。   马车一路平稳驶回太子府。   明珠回到屋子就扑上了床, 把自己的脸埋在枕头里, 闭着眼睛打算睡了。   碧莹帮她把头饰卸了下来, 打水给她擦了擦脸, “姑娘, 您往里睡点, 我怕您半夜会掉下床。”   明珠姑娘是多梦体质,时常做噩梦,万一被吓着滚下床, 摔伤可就不好了。   明珠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抱着被子滚进里面,含含糊糊应了个嗯字,然后就又没声了。   碧莹摇头失笑,在床边放了两个长枕挡了挡,然后踮着脚吹灭了烛台上的烛火,轻手轻脚走出去,关好了房门。   夜里刮起了大风,院子里那棵花树,枝头伸出纤弱的枝叶,被大风吹断了半截。   碧莹将地上的树枝都捡了起来,抱在怀中,打算拿去厨房当柴火烧了。   再一抬头,看见站在夜色里的男人,她低头行礼,“殿下。”   赵识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用冷淡的眼神示意她离开。   赵识轻轻推开房门,一束微弱的月光穿透门窗缝隙照进屋子里。   床上抱着被子熟睡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角滚到了床沿,幸好有两个枕头挡着,她才没有滚下床。   她的半张脸都贴在枕头上,睡的很香,面若桃花,白里透红,染着醉后的懵懂。她的睫毛又长又密,樱桃口微微张开,用力呼吸的模样都十分可爱。   几缕不听话的发丝贴上她的脸颊,赵识伸手替她整理了头发,他在床边坐了很久,低头垂眸安静看着她睡着的样子。   算起来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静下心来好好看过她。心里还是挂念,却非要装的若无其事。   他的指腹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脸颊,嫩的像能掐出水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空逐渐亮了,初晨时分抬起的日光穿过窗棂,一缕一缕照进屋子里。   赵识在天光大亮之前回了宫。一夜未睡,脑子还是有些胀痛。他喝了两杯清茶,提了提神,除了脸色白了点,也看不出别的不对劲。   碧莹清早去叫明珠起床,她也不知道昨晚太子殿下是什么时候走的,也就没说。   明珠这些日子十分贪睡,像怎么都睡不够一样,脑袋沾了枕头睡到天昏地暗都不够。   她起床穿衣后,还眯着眼睛连连打哈欠。   碧莹帮她梳好发髻,笑了笑:“老人都说春困秋乏,怎么姑娘夏日里也这么贪睡?”   “可能是昨晚太累了。”   在水里扑腾了一通,这会儿胳膊和小腿都还是酸痛的。   碧莹在她的发髻上别了根白玉簪子,将她衬的水嫩嫩,“您看好不好看?”   明珠脸上什么都没涂,一点瑕疵都看不出,干干净净的一张脸,气色也是养的极好,白里透着红,鲜嫩水灵。   她点头:“好看。”   连绵夏日,是一天比一天热。明珠吃了碗冰汤圆才解了暑气。   屋檐下的阴凉处,支了张小桌子,还有一张躺椅。明珠每日就靠在椅子上看看书,解闷打发时间。   赵识派人过来接她进宫,来人什么都没说,只说殿下请她过去。   明珠就没有一次能猜中赵识想干什么,只好上了进宫的马车。   她直接被送到了赵识的宫殿,上次她还住过两天,如今倒也不陌生。   她实在无聊的没事情做,从他的桌上拿了把剪刀,开始修剪院子里的花。   赵识回来的时候,她正弯着腰在花盆前忙活,她把人叫过来后又有点后悔。   明珠抬头看见是他,将剪刀和刚剪下来的花一起放在篮子里,“殿下。”   赵识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不要碰剪刀,太危险了。”   明珠颇为无语,昨晚她不小心掉进水里,他怀疑她要跳水自尽。现在她拿把剪刀,他竟然也这么不放心。   难不成她在他心里就是个喜欢寻短见的人吗?   明珠哦了两声,她问:“您叫我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赵识抬眸深深望了她两眼,“你不是甜米糕?”   “啊?”   赵识牵着她的手,边走往外走,一边同她说:“那是我母亲做的糕点,她今日正好又做了些别的,带你过去尝尝。”   明珠受宠若惊,垂着脑袋,看着地上自己的倒影,嗯了两声,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没有见过赵识的母亲,也并不了解他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她其实不太愿意见到他的长辈,她的身份并不合适,被人用贬低的目光打量,她心里也会难受。   明珠跟着他走了条七拐八绕的路,又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到一处僻静的院外停了下来。   宋鸾听见丫鬟通传,迫不及待从小厨房里走出来,看见儿子身旁的少女,她笑了笑,“坐吧。”   明珠身体僵硬坐在赵识身边的空位,宋鸾端来两盘还热乎的糯米糕,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明珠,她问:“这就是明姑娘吧?”   她以为这是和赵识定了婚约的明茹,就没往别处想。   明珠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她很尴尬,坐立不安。   赵识手指一顿,抿了口茶,面不改色的点头:“嗯。是她。”   宋鸾觉得她看起来面善,冰雪可爱又有几分娇媚,她看第一眼就十分喜欢。   她亲昵拉过小姑娘的手,“我一直都想见见你,可惜没机会。”   明珠感觉她的手很暖和很舒服,她看着眼前这个温柔的女子,心静了静,可惜她嘴笨,说不来好听的话。   宋鸾看出来她怕生,笑了笑,“他对你好不好?日后他若是欺负你,你尽管可以来跟我说。”   “殿下对我很好。”明珠没什么感情地说。   才见第一面,明珠也没胆子开口跟她说赵识干了强抢民女的事情。   宋鸾乐不可支,“嗯,我这就放心了。”   夫妻之间,一定要相爱才能过得幸福。若是不情不愿,下半辈子就只能相看两厌。   宋鸾将自己手腕上的玉镯放到明珠的手里,“我和你投缘,这个玉镯就当见面礼了。”   明珠不敢收,又推辞不过。最终硬着头皮收了下来。   宋鸾难得高兴,将自己酿了三年的酒从桃花树下挖了出来,“不要让你父亲知道,我不给他喝。”   赵识很无奈,“好。”   赵识喝不了酒,一口没碰,不过他很大方让明珠尝了一杯,适量尝尝味道即可,不能贪杯。   最后宋鸾把自己喝的酩酊大醉,嚷嚷着要去屋顶唱歌。被人拦下来后,又盯上了明珠,捏捏她水嫩的小脸,爱不释手。   “以后你也搬到宫里跟我一起住吧?怎么样?”宋鸾眼睛明亮,看着她问。   明珠还没说话。   宋鸾又指着赵识,对她说:“你以后若是不喜欢他了,就用他的钱,多养几个自己看着顺眼的小白脸。”   明珠咽了咽口水,觉得这真的是个好主意。   宋鸾醉醺醺地说:“小白脸虽然都是吃软饭的,但会哄你高兴,他们还要看你脸色做事呢。”   明珠想到她上次跟着公主去春香楼里见到那几排男子,好像确实是如此。长得好看,还会哄人高兴。   只要有钱,就什么都能买得到。   她总算知道公主像谁了,原来是像她的母亲。都是如此洒脱的妙人。   赵识让人扶着他母亲睡下,自己则紧拉着明珠的手走了出去,他说:“你不要将我母亲的话放在心上。”   明珠想到他上次发脾气的模样就犯怵,她如今阳奉阴违的本领是越来越熟悉,敷衍道:“没有呢。”   赵识今日穿了身深色交领长袍,腰间系着虎纹黑色宽腰带。他挑了挑眉,淡淡道:“我母亲在外面养十个八个面首,我父亲什么都不会说。”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什么都不清楚,气狠了顶多杀掉其中一两个泄泄愤。   顿了顿,赵识在她惊诧的目光下继续说:“但你若是敢做这样的事情,你这双腿也别想要了。”   “哦。”   有钱了她肯定是要找的,还要专挑自己喜欢的长相,让他们轮流哄自己。   她被他吓得次数多了,现在已经不怎么怕他了。   赵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明珠说:“好。”   她面上一丝舍不得表情都找不出来,对他的逆来顺受,也都敷衍的不得了。   她不在乎他成不成亲,不在意他和别的女子有没有纠缠。   一块石头也该焐热了,怎么她还是如此铁石心肠。   赵识扯了下嘴角,“我让人送你回去。”   ……   碧莹以为这天之后,太子殿下和明珠姑娘之间冻僵的关系好不容易破了冰,应当算是和好了。   明珠从宫里回来,就重新数了一遍自己的小金库,大头都是上次公主借给她的钱,有几千两银子。   她还想从赵识口袋里骗点钱,若是花不到他一分钱,她还真是有点不甘心。   明珠坐在窗边认真思考要钱的借口,一时半会的真想不出来什么好的借口。   赵识嘴上不说,心里还在提防她拿钱逃跑的事。   夜晚屋子里没有白天那么热,碧莹扯了床边摆放的冰块。   明珠听着聒噪的蝉鸣声,离十月是越来越近了。   明珠忽然叫住碧莹,问她,“我姐姐成亲,我是不是该随礼金?”   碧莹看着她真诚的眼神,认清了姑娘确实没有在说笑。   碧莹两眼黑了黑,“姑娘,您别拿这件事去气殿下了。”   明珠一头雾水,“我没想气他。”   碧莹觉得她看起来也不像装出来的,赶紧同她说:“您不用随礼。”   明珠觉得也是,她一个小妾给侧妃随礼钱,这种行为看着太像吃飞醋后做出的挑衅。   可她的本意仅仅是想用这个由头问赵识要点钱,既然行不通就算了。   “可我现在缺银子花。”   “你想买什么?奴婢帮您买。”   “你帮我花钱和我自己花钱,是不一样的啊。”明珠坑不到赵识的钱就是不高兴,她自己也不是没本事挣银子。   但赵识欺负她那么久,她拍拍屁股走人之前不捞点银子,怎么能行呢?   她得想个法子,多骗一点过来。数目大到让他想起来都会呕血才解气。   不过赵识生性比狐狸还狡猾,想从他那里骗点钱可太难了。   碧莹看她愁眉苦脸,“姑娘愁什么呢?”   她摇头,有气无力:“没什么。”   七月下旬,白天热的人根本不想出门。火辣辣的太阳迎面照来,格外刺眼。   烈日悬于头顶,穿着薄衫在阴凉处走一圈,也很快就汗流浃背。   明珠每日傍晚都要去后院湖里转了两圈,盯着她之前种下的荷花。   赵识又是好几天见不到人影,她身边的人干着急,只有她自己不着急。   碧莹有句话不敢在她面前说,太子殿下显然没有从前那么重视明珠姑娘,说的明白些,就是没那么喜欢了。   明珠自己也感觉到赵识对她比起之前冷淡了很多,她想了想,男人多是喜新厌旧的人,他对她的兴致,可能随着时间早就消磨殆尽了。   再好看的脸,看久了也会腻。   想到这件事,明珠也能云淡风轻的笑笑,仿佛自己置之事外。   碧莹唯一的安慰便是明珠姑娘每日还能为自己的事情傻乐,没有那么多的时辰来悲春伤秋。   以前她觉得明珠姑娘这样没心没肺不是好事,如今看来,没有心也是一桩好事,至少不会难过。   ……   赵识这段日子刚查完一桩舞弊案,总算空了半天时间出来,本想打道回府,半道却被熟人叫出去喝茶。   说是喝茶,其实是去茶楼去看那些文人书生们辨古论今。   有些人能引经据典,辩论的有理有条。有一些就纯粹像在撒泼,尽说些站不住脚还气人的歪理。   赵识对听辩论,兴趣不大。他这个人最讨厌话多之人,辩来辩去,不过都是嘴上功夫。   不过他也不好拂了好友的意,便跟着一块去茶楼里听了听。   二楼都是单独开出来的包间,顾文宣看见太子,吃了一惊,“殿下也来了。”   赵识淡道:“随便听听。”   可惜今日在茶楼里辩论的双方,水平都不太好。双方不像是在辩论,到后面颇有朝对方吐口水唾骂的架势,有辱斯文。   “勤能补拙本就是个笑话,人生下来就定了天资,脑子天生笨,再怎么努力都是白学。”   “阁下这话说的就过于绝对了。我天资平平,不也考中秀才了吗?”   “那是你们那届考生里都不行,你能中秀才就是侥幸罢了。而且,你这辈子也就只能当个秀才。”   对方一听这话就怒了,“你说归说,可别咒我!”   “说实话而已,怎么就成诅咒了!?”   两人撕扯起来。   “你聪明?你聪明连秀才都考不上!”   “明年就中个给你看看。”   “哈,真是笑掉我的大牙。”   辩论倒成了一场闹剧,赵识在二楼冷眼看着他们撒泼,微扯嘴角,听不出来是不是嘲讽,“还真有意思。”   在场的其他人都觉得很尴尬,叫太子看见这丢人现眼的场面。   顾文宣忽然问:“殿下觉得读书天资更重要还是勤奋更重要?”   赵识说:“天资。”   底下这个草包有句话确实说对了,人脑子若是笨,在这方面没有天赋,一日十二个时辰,不睡觉来读书,都没什么用处。   他说完又笑了笑,忽然想起了明珠。   她也没什么天分,他不也还是逼着她天天读书练字吗?   顾文宣点点头:“确实如此。”   赵识懒得浪费时间继续听下去,他一走,其他人也跟着出了酒楼。   说巧也巧,顾书意刚从山里下来,马车失控撞上了酒楼门前的石狮子,好在人和马都没什么大碍。   她跳下车,抬头就看见了自己的哥哥。她笑着跑过去,“二哥!”   顾文宣瞧见家中小妹,冷面也浮现出一丝笑意,“你又去哪儿了?”   顾书意抿唇笑笑,“去山里摘了些茶花。”   说完她就注意到哥哥身旁的男人,一双清纯的眼睛,顿时睁大了几分,这不是游船上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吗?   众目睽睽下,顾书意也不会唐突了他。福了福身体,行了一礼。   赵识方才见到顾文宣的时候,便知道她是他妹妹了。   顾书意润白的小脸微微发热,心中有些懊恼,早知出门会碰见他,她就该穿的再漂亮些。她今日穿了身湖蓝色的裙子,腰迹缠着浅色流苏,腰身纤细,隐约透着几分娇态。   赵识朝她看了一眼,她怀中抱着一束用藤蔓绑好的茶花,清冽的香气淡淡传入鼻尖。   顾文宣不知道太子殿下和他妹妹之前就见过,他侧过脸,说:“殿下,这是家中小妹。”   赵识微微颔首。   顾文宣又对他妹妹说:“这是太子殿下。”   顾书意心中惊了惊,那晚就看出来他身份不一般,没想到会如此显赫。   他竟然就是太子殿下?   顾书意又行了一礼,“殿下安好。”   “免礼。”   顾书意犹豫半晌,想来想去还是站出来说:“殿下,那天夜里,是我失礼了。”   赵识的目光扫过她的眉眼,一时间静了下来。   顾文宣拽着妹妹的胳膊,“你和殿下什么时候见过?”   顾书意不慌不忙同她二哥解释:“游湖那夜,有缘见了一面。”   顾书意的小脸看着有些圆润,日头直射下白的发光,模样漂亮还惹眼,整个人身上有股温柔娴静之气,听她说话就知道她十分有教养,柔软无刺,却又没有过分的怯懦。书香门第,才貌双全。   她身上每一点,按理说都该是赵识赏识的,神态又像极明珠,可他心里也没有特别的触动。   看见她只能想到两个字,很像。   顾文宣帮妹妹解释道:“书意任性,还望太子不要与她计较。”   赵识漫不经心,“不会。”   顾书意将手里这捧茶花送了出去,露出一抹真诚的笑容,“这束花赠予殿下,当作赔礼道歉的礼物,还望殿下能够收下。”   她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还要好看,眉眼跟着变得生动柔媚。   赵识没有伸手接,漠然移开眼,“不用了。”   顾书意依然笑眯眯的,立马就给自己找了台阶,“殿下果然是君子。”   君子不夺人所好。   赵识听见君子二字,轻扯了扯嘴角,淡笑了声。   天色渐暗,隐有下雨之势。   赵识回到府上,先是去书房写了几幅字静心。   写了好几幅字,心里还是沉不下来,乱糟糟的成了一团。   他手中过于用力,毛笔划破了宣纸,毁了一整幅字。   赵识何尝看不出顾书意对他的心意,他若是顺手推舟,也不是不可。   他不就喜欢明珠这样的吗?难得出现一个神韵和她如此相像的人,家世才学样样都比她好。   赵识面无表情将这幅写毁了的字扔到一旁,懊恼又不甘心地想,他这辈子可能真的就明珠不可了。   还真的就栽在她身上。   赵识憋在书房时,明珠正拿着她差人专门做的鱼竿在湖边钓鱼,兴高采烈,兴致勃勃。   她还嫌弃宽大的袖子碍事,将衣袖卷到胳膊肘,一段时间没人管她,她就恢复本性,想干什么干什么。   她这人除了读书,别的事情都能做的很好。   不到半天的时辰,水桶里就没过了半桶的鱼。   天快黑了她还舍不得走。   碧莹劝她,她就撒娇,“再钓两条大的嘛。”   碧莹望着已经吃不完的鱼,唉声叹气,“姑娘,您这又是跟谁学的?”   明珠嘴角一滞,小声地说出那个在梦里都不敢叫出来的名字,“卫池逾。”   她那时候想吃鱼,又总是吃不到。卫池逾也没有钱顿顿都给她买大鱼大肉,就带着她去湖边垂钓。   明珠故意遗忘卫池逾,这样才不会难过。现在想起来,眼睛又要红了,她也不管碧莹回不回她,抹了抹眼睛又说:“他真的是个特别好的人。”   良久没听见声音,明珠边问边转过身,“碧莹,你怎么不理……”   话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明珠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的眼眶里有着明显的血线,神情一如既往是严肃的。   她从小凳子上摔了下去。   赵识叹了叹气,而后踩着靴子往前走了几步,朝她伸出了手,问:“屁股疼不疼?” 第48章 短命。   圆桶被明珠的手打翻在地, 桶里的水缓缓流出,湿冷的湖水浸过她的裙摆。   明珠将手放在他的掌心,借着他腕上的力气站了起来, 她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 “不疼。”   实则忽然摔的这一下,还是有些疼的。   圆木桶里的鱼儿还活蹦乱跳, 趁此机会跑了好几条。   明珠现在都无暇去管赵识听见了什么,她看着蹦回湖里的鱼, 十分心疼自己。   这些可都是她冒着炎炎烈日, 钓了一个下午的成果, 得之不易。   赵识望着她龇牙咧嘴的小表情, 还是觉得生动可爱,心里那点不愉, 一扫而空。   他握着她的手,牵着她往回走,“回去换身裙子。”   明珠在太阳下晒了好几个时辰, 虽然戴着帽子,但身上还是暖烘烘的, 尤其是她的手掌心, 冒着湿热的汗水, 黏腻滚烫。   她低眸看了眼自己被迫和他扣在一起的手掌, 有些嫌弃, 但又不好明说。   她想了想, 还是忍了下来。   不过明珠实在不耐热, 没过过久还是觉得不舒服。   她忍不住出声问,“殿下,您不热吗?”   明珠又闷又热的状态下说话好像听起来都黏黏糊糊, 像是从鼻腔里哼出来的声音,带着种天然的娇憨。   赵识恰恰和她相反,不怕热也不怕冷,他说:“不热。”   明珠一下子哽住,“但是我热,你别牵着我了。难受。”   何况就这么一小段路,拐个弯就到了。   赵识瞧了瞧她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一张小脸像被热气蒸的熟透了,他松开了手,“既然怕热,下次就不要在日头下晒那么久。”   晒伤了皮肤,又要过一阵才能好。   明珠站在日头下越晒越白,皮肤看着就似一块没有瑕疵的玉,细腻白皙,娇贵鲜嫩。   赵识这种说教式的口吻,让人听得心烦,她闷闷不乐看着两人的倒影,“我戴了帽子,也打了伞。”   炎炎夏日,赵识周身自带着潮湿的冷气,微微皱眉,“我没看见。”   明珠起先确实是戴了帽子的,但戴着帽子也不舒服,她找到一个背光的位置坐下,就将帽子摘了。   赵识来得晚,当然没看见。   明珠说:“那也不是我骗了你。”   赵识漫不经心嗯了声,拽过她的手腕,将她带到遮阴避凉的长廊下,徐徐微风拂过,一阵凉意。   他又拿出一块干净手帕,一根根替她擦干手指。   他神色认真,低眉顺眼,目光看着十分的温柔。仿佛周遭的世界都静了下来。   回了小院,丫鬟们将提前备好的凉茶送到两人面前,又临时要来一盆冰块,放在屋子里。   明珠这会儿已经没有方才那么热,脸颊的温度跟着降了降,她啜了凉茶,嫌味道苦,就又放下了茶杯。   用晚膳的时候,出了个小插曲。   明珠“失宠”之后,吃的这方面确实不如从前,院子里伺候的丫鬟也没有从前那么尽心。   厨房的人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回府了,送过来的一桌子菜,看着都不怎么样。品相普通就不说了,几乎全是些明珠不爱吃的菜。   赵识当即冷了脸,面色淡淡,听不出喜怒,他说:“都撤了吧。”   布菜的丫鬟们又小心翼翼将这一桌子菜都给撤了。   明珠饿的肚子直叫,在心里小声嘀咕,难道赵识现在才想起来要和她计较傍晚她提起卫池逾的事情?   男人的心眼,比针还小。   不像她,若赵识后院是三妻四妾,她肯定不会有任何的意见,也绝对不会吃一丁点的醋。   “您吃过了吗?”明珠真不希望他回来,她一个人待着,谁的眼色都不用看。更不用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的问话。   她抿了抿唇,“我还没吃饭呢。”   她越说越饿,“让厨房帮我把今天钓来的鱼给炖了吧?您吃鱼吗?您不吃我可以吃。”   赵识忍着没发作,“你想吃鱼?”   明珠点点头。   赵识便吩咐丫鬟去将鱼给炖了,说完这些,他的脸色还是不大好看。   他就是不过来,别的人也不能怠慢了她。   鱼汤很快就炖好端了过来,明珠就着鱼汤吃了两碗饭。   赵识挑了挑眉,抿唇笑了下,有些诧异她现在食欲怎么变得这么好了以前吃个两口就吃不下了。   明珠被他看的有些脸红,她也知道自己今晚吃的有点多。   赵识也没笑话她,“能吃是福。”   晚些时候,赵识将厨房的人罚了一顿。   掌厨的还想喊冤,他也是受了指使才敢给明珠姑娘使绊子啊。   赵识冷眼看着,却懒得听他们的辩解。   这件小事最后也没落进明珠的耳里,没人同她说。她自己还奇怪,怎么看碟下菜的小人,又重新对她献起了殷勤。   更为不解的是,刘嬷嬷竟然被打发到别处去了。   明珠同碧莹闲聊,“刘嬷嬷是犯了什么事?竟然被发落了。”   碧莹知道内情也不敢跟她说,她摇了摇头,对她撒了谎,“奴婢也不清楚。”   明珠剥了一小盘瓜子,送进嘴里,边吃边说:“连你也不知道,那肯定是很大的事情了。”   她不感兴趣,但心里还有几分高兴。以后终于不用听刘嬷嬷阴阳怪气对她说些嘲讽的话。   赵识这几天来她的屋子有些勤快,不过他的话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少,沉默寡言。两人待在一间屋子里,也是各做各的。   除了在床上那些事上,明珠和他闹了点不愉快,其他勉强算和谐。   赵识有时太过动情,就显得有些太凶,她过了几个月清闲的好日子,一下子真的招架不住。   赵识看她难受,放轻了力道,动作也温柔了几分。   明珠熟透之后身上好似散发着浓郁的香气,软软的耳根子烧的通红,胳膊无力搭在他的腰上,连吐息声都变得浅了许多。   偃旗息鼓,一团乱遭。   赵识抱着她去洗了个澡,帮她换上舒服干净的衣裳,明珠半睡半醒,半睁着眼睛看向他,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模模糊糊,听不清楚。   可能是因为太累,明珠做噩梦,睡了一个好觉。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要喝药。   赵识本来心情尚且不错,听见这两个字,一张脸冷了下去。   明珠以为这件事上赵识已经妥协了,所以才敢当着他的面提起。   赵识一清闲下来就喜欢捉弄她,将她按在镜子前,有模有样说要给她梳头发画眉毛。   明珠不大愿意,推了推他,“你让碧莹进来。”   赵识拿过木梳,“急什么?”   他不慌不忙帮她疏开长发,眼神专注,动作认真,一梳梳到尾,好像这样她和他就能白头到老。   刚梳完头发,丫鬟就将厨房煮好的药送了进来。   明珠吹了吹滚烫的汤药,分几次喝进肚子里。   赵识沉默不语的望着她,敛了敛眸,眼底神情不明,这种时候她就不怕苦了。   明珠喝完了药才觉得安心,她望着镜子里的人,小声地问:“殿下,您今天不用忙吗?”   这都快晌午了。他早就该走了。   赵识低声回:“要忙。”   他接着说:“这两日正好有空,带你去外面逛一逛。”   明珠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真真儿是出乎意料,“您要带我出去?”   其实她最近真的懒得动弹,走一段路都觉得累,何况这几天是整年里最热的日子,逛不了多久,就会把人晒的头晕眼花。   “你不想去?”   “能不能晚点再出门?这会儿太热了。”   赵识看了眼外面的太阳,确实有些刺眼,他点点头:“嗯,那就过两个时辰。”   明珠松了口气,然后给自己盘了个简单的发髻,干净清爽,衬的她像一朵不谙世事没有锋芒的小白花。   离太阳落山还早,明珠就去书架上找了两本没看过的书,无意中翻到自己前些日子写的字帖。   上面多了朱红色的批注。   每一页,都写了利落的评语,或者是纠正她的错误。   明珠都不知道赵识是什么时候在上面留下的批注,不过他的字,无论什么时候看,都赏心悦目。   过了正午,外边的日头就没有那么毒辣。   赵识带着明珠出了门,走在路上,沿街都能听见卖小吃的吆喝声。   赵识生怕她走丢,十指用力扣在一起,攥着她的手,时不时就要往身边看一眼。经过卖胭脂水粉和首饰的小摊,男人总要多停一会儿。   “要不要看看?”   明珠的首饰已经够多,她灵光一闪,问:“您带钱了吗?”   赵识将腰间的荷包放在她手里,沉甸甸的,应该有不少钱,“就带了这么多。”   他补充道:“不够我让人送。”   明珠抱着他的荷包,“够了。”   胭脂铺旁边便是个老道的摊子,立起来的招牌上就写了两个大字——算命。   一名穿着破旧的老道,白胡子白发,看着有些疯癫。   明珠经过他的小摊,忽然被他叫住,“姑娘,算命吗?”   可能因为自己是重生之人,天生就抵抗害怕这些。她摇摇头,“不算。”   赵识冷冷横了一眼老道,将她护在身后,“走吧。”   老道眯眼笑了笑,“姑娘,我免费给你算一卦。”   明珠心里痒痒,想听又不敢听。她一向觉得算命的神棍都是骗人的。   赵识也根本不是会相信神佛的人。杀戮心重的人,平日去寺庙里也仅仅是压了压戾气。   老道捋捋胡子,一双精明的眼睛盯着赵识,笑眯眯对他说起半真半假的疯话,“这位公子,你夫人注定短命啊。”   赵识当即黑了脸,一脚踢翻了他的摊子。 第49章 怎么看都不像福薄短命的……   老道看着半点都不着调, 身上穿着打满补丁的道袍,看着又脏兮兮的,说出的话疯疯癫癫, 简直是在胡说八道。   赵识这一脚力道极大, 直接踹翻了他的摊子,上面摆的驱邪避鬼的符篆洋洋洒洒掉在地上。   老道十分痛心疾首, “公子,你怎么能如此粗鲁呢?!”   老道被男人用冷冰冰的眼神注视着倒也不害怕, 将地上的符篆捡起来, 抱在怀中, 眯起来的眼睛盯着他身后的女人看, “我不要钱给你夫人白算一卦,你怎么还恩将仇报?”   明珠感觉赵识已经是在发作的边缘, 她赶紧拉着他的胳膊,“殿下,咱们走吧。”   老道嘴里大声嚷嚷着,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他将自己的小摊重新支起来, 目光又重新回到明珠身上, 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我是同你有缘, 才跟你说这些。可怜人, 都短命。”   短命两个字, 还真就戳到了赵识最痛的痛点。   明珠紧紧抱着他的腰, 才拦住他继续砸摊子的举动,连拖带拽将他从算命的摊子带走了。   明珠后背发凉,难道这名老道士是看准了她要死遁, 才说出短命的话?还是说他看透的是她上辈子的命?   不过上辈子,她确实是个短命鬼。二十刚刚出头,一天快活的日子都没过,就被赵识赐死了。   明珠回过神来,抬头看着赵识的神情,男人眼底一片寒霜,眼神冷若冰碴,泛着阵阵寒气。好像怒的不轻。   她真没想到赵识会这么生气,被骂短命又不是他,他至于吗?何况他根本就不信神鬼之说,应该会当成笑话来听才对,怎么还认真了呢?   明珠的手指被他攥的有些疼,她忍着痛,低低同他说:“殿下,他应该就是个骗子。”   赵识低下眼睫,浅薄的瞳色在日光下逐渐变了色,“没错,就是个骗子。”   如此一闹,赵识的兴致被败坏的差不多,耐着性陪她逛了两家胭脂铺,买了几盒胭脂。   明珠感觉到赵识好像心不在焉,绷着一张冰冷的脸,表情特别严肃冷然。她心想他这个气性还真够大的,还在因为那个神棍的话在生闷气。   不过那名神棍也是不会做生意。一般这种打着算命的名号出来招摇撞骗的神棍,不都应该说尽好话吗?比如:“此子乃是天降紫微星,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又或者是“姑娘天生凤凰命,命中注定有一贵人护持”等等之类的话。   上来就咒人短命的,能骗到银子才怪呢。难怪这个神棍这把年纪了还穿的如此寒酸。   “殿下,我买好了。”   赵识眉心隐隐作痛,从刚才起心脏就不太舒服,他说:“回去了吧。”   明珠看他确实没有耐心,也就顺了他的心意,点点头,“好。”   回去之后,明珠发现赵识的荷包还在她这里,袋子里剩了不少银子,她将剩下的银两都倒了出来,仔细数了数,足有四百两。   虽然不够多,但也不算少。   明珠将银子私藏到自己的小金库,随后叫来碧莹,将荷包交给她,“你帮我把荷包还给太子殿下。”   她在荷包里放了几两碎银。   “若是殿下问起钱财,就说我买胭脂头钗花的差不多了。”   “好。”   碧莹揣着荷包去了书房。   赵识让她将东西放在桌上,得空看了眼几乎空空如也的荷包袋子,抿直了嘴角,竟然什么都没问。   如此,明珠就更放心了,看来赵识不在乎这点银子,以为她真的都花完了。   赵识心里存着事情,眉头像是打了个结,心事重重,始终静不下来。   他在书房里抄写了几遍佛经,心绪勉强平稳了一些。   夏日里的天气说变就变,白日还是烈焰悬空,等到了晚上就又下起一阵接着一阵的大雨。头顶的雷声阵阵,惊起枝头的飞鸟。   赵识听着雨打声,反而得到了一丝平静。   他打开门,撑着一把油纸伞,靴子踩在雨水中,溅起来的水滴打湿了他的衣角。   下雨的夜里,连温度也跟着降了下来。不过屋子里还是闷的难受,潮气连天。   明珠让人将门窗都打开,闻着新鲜的竹香,才透过气来。   她原以为赵识今晚不会来了,雨势极大,像天空被捅出了个大洞。   赵识过来的时候,明珠已经准备睡下了。她看见男人已经湿透的衣角,让人打了热水进来,“您先换身衣裳吧。”   男人穿了件青色长衫,身形好像又清瘦了点,他说:“不碍事。”   明珠也懒得多管闲事,他自个儿都不觉得难受,她就更不必为他操心。   明灭摇晃的烛火落在她的身上,赵识的眼神一动不动望着她,目光炙热的让人不得不注意到。   他好像要把她整个人都看透才甘心,一遍遍的扫视,一遍遍的打量。   杨柳细腰,身姿窈窕。脸蛋虽然只有他手掌大小,但脸颊看着还肉肉的,这是他好不容易才将她养出来的肉。气色红润,没什么病气。   怎么看都不像福薄短命之人。   赵识又想起那名臭道士说的话,眉心腾起一股阴翳的寒意。他的珠珠一定会长命百岁。   留在他身边,一辈子。   赵识的指尖捏起她的小脸,力度把握的正好,既不会弄疼她,也不会让她有逃脱自己的机会。   他哑着嗓子问:“平安符呢?”   明珠愣住了。   赵识一看这个表情就猜出来,他给她求来的那个平安符,估计早就被粗心大意的她弄到不知哪个地方去了。   明珠早就忘了有这么个东西,慌里慌张糊弄他,“收起来了,明天我再找出来。”   她睁着双圆圆的眼睛,又问:“你要这个做什么?”   她可不能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找到。   赵识没有点破她说的谎话,当作什都不知道,指腹轻轻揉过她的唇瓣,“不用找了。”   既然丢了,再找回来也没什么用处。   赵识淡淡地说:“明天去庙里再求一个。”   明珠听着外头的雨声,她有些吃惊,随后指了指屋外,“这样大的雨,要去山上烧香吗?”   男人点头,“要去的。”   明珠差点就把心里话问出来,您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烧香拜佛了?   她觉得不可思议。   赵识忍不住用手指捏了捏她柔软的小脸,“在寺庙里住几天。”   明珠上次去寺庙烧香祈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好像那时候她和卫池逾的婚事刚刚定下来,她跪在菩萨面前虔诚的祈愿婚事能顺顺利利。   可惜,菩萨一点都不灵验。   “好。”   两人说完话准备睡下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   明珠埋着脸很快就睡着了,反倒是赵识闭上眼睛也迟迟没有睡意,他睁开眼,目光复杂望着怀中的少女,捞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收紧几分。   赵识自己也清楚,他对她的心思越来越重了。   断也断不开,舍也舍不得。娇滴滴养了一年多,也没觉得厌倦。   虽是肯让她出门,但其实还是不愿意她见到除了自己之外的人。   男人不行,女人也不行。   赵识叹了叹气,他对别人都极为正常,怎么在她身上的病态占有欲,越陷越深。   他到后半夜才渐渐睡了过去,睡得也不好。梦境断断续续,梦里面的那个熟悉的哭声不断在折磨他。   赵识拨开眼前的迷雾,看清楚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人,心脏猛地缩了一下。少女眼睛红肿,泪珠源源不断从眼眶往下坠落,嗓子已经哭哑,倒在地上缩成可怜的一团。   赵识闭了闭眼睛,而后睁开,看见的还是她被欺负的不成样子的画面,怒火攻心。他放在手心里娇养的姑娘,怎么能让旁人这么糟蹋?   他发现自己伸出手,也碰不到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倒下,嘴角溢出的黑血,深深刺痛他的双眸。   赵识浑身都疼的不得了,耳边嗡嗡的响,他痛苦的看着这幅画面,脑子传来的尖锐刺痛,活生生让他从梦中痛醒。   他醒来满头的冷汗,脸色煞白,后脑勺还泛着一阵阵的痛觉。   赵识过了很久才从梦中那个惨烈的画面里抽出魂,他白着脸,看着身旁的人,沉下的心缓了缓。他的手指用力攥紧了她,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梦。   赵识企图将她叫醒,一声声在她耳边叫着“珠珠。”   明珠用被子捂住耳朵,带着鼻音抱怨,“我好困。”   赵识止住声音,让她继续睡了会儿。   大雨在半夜就停住了,天光放明过后,又是一个晴天。   明珠半梦半醒被赵识从被窝里拽出来,直到上了马车脑袋还是昏昏沉沉,一头磕在他的肩上,像只小猫寻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靠着他就接着补眠了。   赵识一路上都攥着她的手指没有放。   过了一个多时辰,马车停在寺庙山门外,小僧已等候多时,为了迎接贵客,这几日寺庙里都不对香客开放。   顾书意并不知道这件事,她每个月都要庙里为母亲祈福,被挡在门外,一刹那很诧异。   小僧请她过两日再来。   顾书意有些为难,“烦请小师傅行个方便。”   话音落地,另一辆马车缓缓驶来,泥泞的山路留下一道道深深的车辙。赵识牵着明珠的手下了马车。   顾书意看见太子殿下,非常的惊喜。   她今日穿了身浅绿色缎袄裙,腰肢婀娜,纤纤玉立,画着浅淡的妆容,清新素雅也不失妩媚。这些日子,她也旁敲侧击打听出来太子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并非是她自信,她觉着太子殿下至少是不讨厌她的。   顾书意站在绚烂的太阳下,对他笑了笑,“殿下,书意可否请您帮个忙。”   赵识刚才听见了她和小僧之间的对话,看了她一眼,目光顿了两秒,随即淡淡地对小僧说:“让她进去吧。” 第50章 肚子大了   顾书意觉得她和太子殿下有些缘分。她笑着同太子殿下道了声谢, 目光又扫过他身侧的少女,心里确实微微一惊。这名姑娘,长得属实是漂亮, 肤白如玉, 媚眼含羞,腰肢纤细柔软, 看着便是个细皮嫩肉的娇小姐。   顾书意知道太子殿下的后院里有一名颇为得宠的侍妾,各种传言都有, 如今一见, 她也能理解这名侍妾为何如此得宠。娇贵漂亮, 小鸟依人, 眼睛珠子溜溜的转,像从林子深处里刚逃出来的小鹿。   顾书意在打量她的同时, 明珠也偷偷的在看她。   那天晚上夜色太暗,明珠其实没有把她的脸看得特别清楚,只记住了个模糊的样子, 还有她温柔小意的嗓音。   这位姑娘,是那种让人见了会觉得很舒服的长相, 柔软而没有攻击力, 笑容亲和, 气质非同一般。靠近了闻, 好似都能闻见淡雅的墨石书香味。   明珠从她看着赵识的眼神就看得出来, 她喜欢赵识。   凭明珠对赵识的一点浅薄了解, 她知道他对顾小姐这样知书达理又温柔小意的女子, 亦是十分欣赏的。   正好如今太子正妃这个位置还空着,也不知道眼前的顾小姐能不能遂愿。   赵识篡紧了明珠的手指,她才晓得疼, 微微一皱眉,偏过头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   赵识语气冷淡,“走吧。”   “哦。”   青灯古佛之地,倒是清净。寺庙的后山栽种了一片竹林,满面竹香迎风而来。   小僧人在前面带路,将他们领到专门留给香客借住的厢房。   厢房布置简朴,除了一张简单的床,就没有几样家具。   明珠在路上睡了一觉,这会儿头发看着乱糟糟的。赵识抬手替她正了正发髻上的头饰,温声细语跟她说这话,“先去洗把脸。”   脸上的妆看着有些花了。   厢房外有一口古井,明珠本来就热的难受,就跑到井边,趴在边上,大半个身子都陷了下去。   赵识稍有不慎就让她给跑了,看见她趴在井边,脸色变了又变,相当的难看。   他走过去大力将她捞起来。明珠的手腕被他抓的特别疼,她龇着牙,委委屈屈地问:“不是您让我洗脸吗?”   男人的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吐出的字眼也冷冷的,他压着火气,难以从声音里听出任何的情绪,“我以为你打算跳井。”   明珠身体动作灵活,虽然刚才那个动作看起来是比较危险,但她是不会让自己掉进去的。   才片刻的时间,她额头上又晒出了细细的热汗。   “我不会掉下去的。”   赵识好心松开她的手腕,“你回屋子里待着。”   明珠哦了声,却没进屋,只是站在屋檐下晒不到太阳的地方。   赵识从井里打了一桶水,井水清冽冰凉,明珠用凉水洗掉脸上花了的妆容,又用手帕擦干净湿漉漉的水珠。   如此一来,她的脸看着干净清爽了许多。   不远处传来低沉厚重的撞钟声。原来已经到了午时。   明珠躲在客房里避暑,小厢房北面有一扇百叶窗,拉开窗户,就能看见后院的竹林。   冷风袭来,舒爽清凉。   赵识推开房门,看见站在窗边的她。   她换了件水蓝色的薄烟纱裙,腰间系了根翠烟衣带,衣料轻薄透气,及腰的长发如瀑在后背铺开。   赵识静静看了一会儿,竟然有些舍不得打搅这幅岁月静好的画面。   明珠感觉如芒在背,她转过身,看见一袭青衫的男人,“殿下。”   赵识往前走了两步,问:“饿不饿?”   明珠很诚实:“有一点。”   她早晨没睡醒就被抱上了马车,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肚子确实很饿。   赵识牵住她的手,带她去了另一处院子里吃斋饭。   斋饭清汤寡水,实在说不上丰盛。   明珠并没有挑食的毛病,若是真饿了,不喜欢吃的菜也是吃得下去的。但她看着面前的青菜白粥,一点食欲都没有,连筷子都不想提起来。   反而是坐在她对面娇贵的太子殿下,面色平淡吃完了眼前斋饭。   明珠提起筷子,挑挑拣拣吃了往嘴里送了两根青菜,苦的皱眉。   赵识见她眼前几乎没动的小碗,“你不是饿了?”   明珠有苦说不出,她就是吃不下斋饭,好苦好难吃,一点油水都尝不出来。   赵识扬了扬眉,“不许挑食。”   寺庙里可没有会为她单独开个厨房的先例,更不可能有肉吃。   明珠不能再强迫自己吃菜,再吃下去她感觉要当着他的面吐出来,胃里泛着一阵阵恶心。   她咽了咽喉咙,拿起面前的小碗,喝了半碗白粥,然后抬起头对他说:“殿下,我吃饱了。”   赵识望着她清瘦的小脸,皱了皱眉头,也不是嫌她娇气,只是觉得她太挑食了也不好,“把馒头吃了。”   明珠拧眉,“太硬了。”她刚才也吃了两口,实在是难以下咽,她又说:“而且不甜。”   馒头要软的甜的,吃起来才香。   明珠自己都觉得奇怪,以前她也不是没吃过斋饭,也没觉得像今天这样的难吃。   难道真的是她的嘴巴被他给养刁了吗?传说中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她正苦恼着,就听赵识叹了口气,“不想吃就算了。”   明珠这几日肚子饿的很快,刚吃下去的半碗粥,也根本就垫不饱她的肚子,她其实还饿着,想吃些味道重的食物,辣的甜的都可以。   明珠越想就越馋,她咽了咽口水,感觉肚子好像更饿了。   吃过斋饭,赵识便带她回了客房。   明珠好奇地问:“我们什么时候去烧香拜佛?”   赵识说:“等了尘大师回来。”   “好。”   赵识记得马车上还有些甜糕,吩咐手下去将马车上备好的零食都送了进来。   “不是还饿着肚子吗?吃吧。”   明珠一口气吃了五块甜糕,肚子终于没有刚才那么难受,她喝了一大口茶,忍不住问:“殿下,我们要在这里待几天?”   赵识给自己倒了杯茶,茶香四溢,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茶盖上,沉思半晌,说:“三五天。”   明珠心想,看来最近太子殿下是真的很闲。   明珠想到方才的斋饭,要她连吃三五天,她可能真的要饿死了。   赵识仿佛看出来她在想什么,也懒得拆穿她,她身上娇滴滴的小毛病都是他宠出来的,怨不得别人。   他说:“不会饿死你。”   明珠心想这可不一定,她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能不能把青菜换成咸菜?”   她现在想起刚才吃过的味道寡淡并且发苦的青菜,就还想吐。   她想着,胃里好像就涌了起来。明珠捂着胸口,忍着干呕。   赵识拍拍她的背,给她喂了两口温水,他皱着眉望向她问:“难受?”   明珠接过他手里的水杯,喝了大半杯水,恶心感才好了一点,“嗯,那青菜真的太苦了。”   赵识见到她难受的可怜样,就要心软,“不吃斋饭了。”   他若无其事般开口:“让他们给你另做。”   明珠诧异抬起眼眸,声音低低的,“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赵识觉得她现在已经够瘦了,不想她好不容易靠吃才养起来的肉,一下子又瘦没了。   赵识淡淡道:“我是太子,我说了算。”   “菩萨会不会觉得我不够虔诚?”   “菩萨心慈。”   “您说的也有道理。”   明珠其实不知道赵识为什么要来寺庙烧香拜佛,他又不信佛,手上不干净,身上的戾气也重,难道还真想靠着佛香洗去血腥吗?   明珠肚子饱了就犯困,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每日吃了睡睡了吃,还特别容易犯困。   一天睡上五六个时辰都还觉得觉不够。   赵识看她支着脑袋打哈欠的模样,“又想睡了?”   “可能是天气太热,就想睡觉。”   “你睡了快一天。”   “哪有。”   明珠嘴上虽这么说,但她也发现自己今天睡的好像是有点多。   赵识再怎么样也不会克扣她的睡眠,只是担心她是不是病了,才这么容易疲倦。   他昨晚又做了那么不好的一个梦,心里患得患失,总怕梦境灵验,看见她浑身是血倒在地上。   “困了就睡吧,时辰到了我来叫你。”   赵识去佛堂外站了一会儿,揪在一起的心无法放松下来,他听着撞钟声,心里也没法平静。   身后传来一道柔柔的声音,“殿下。”   赵识转过身,“顾小姐。”   顾书意刚从大成宝殿里出来,花了两个时辰抄了三本经书,又虔诚跪在菩萨跟前拜了拜。   她的膝盖跪的有些疼,她的手轻扶着身旁的柱子,她对太子殿下笑了笑,“您也是来听诵经的吗?”   每天的这个时候,都有僧人在殿内诵经祈福。   赵识抿了抿唇,并未回答。   他不是,也对诵经一事没什么兴趣。   顾书意的膝盖实在太疼,往前走的时候又未注意到脚下的台阶,脚底踩空,狠狠崴了一下,脚踝巨痛,她的脸色刹那间就苍白如纸,整个人往前一扑,眼看着就要摔下来。   赵识伸手扶了她一把。   顾书意的手指下意识抓着他的胳膊,站稳身体之后,她说:“多谢殿下。”   她平日也不是这么柔弱的人,这个意外当真只是个意外。这还是顾书意第一次同除了家中兄长之外的男人,如此亲近。   方才男人握着她胳膊的手掌,坚硬有力,温度滚烫。   她这么想着,小脸整个热了起来。   赵识的声音好似从千里之外传过来,“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顾书意知道太子殿下喜欢爱笑的女子,她也不吝啬自己的笑容。   夕阳晕染层层金光,照在她雪白细腻的皮肤上。她眉眼舒展,嘴角的笑容天真里泛着几分娇憨,她说:“早前我便听父亲说过,殿下是个很好的人,果真如此。”   太子殿下真的很好。   赵识不知该和她说什么,若说讨厌,他是不讨厌顾书意的。   她在他面前,既没有刻意卖弄风情,也没有扭扭捏捏的小女儿姿态。   顾书意方才抄写的经书掉在了地上,她蹲下来将经书捡了起来,然后说:“书意也没什么能送给殿下的,这几本经书,就当为殿下祈福,还望殿下能够收下。”   她坚持要送,赵识却不一定要收,他扫了眼封面上的几个字,只需一眼,就看得出她的字写得很是不错。   落笔同她这个人一样,有笔锋,却不伤人。   赵识翻开看了两眼,“字写得不错。”   顾书意听了这话后反而笑了起来,她抱怨道:“父亲在我的小时候,就逼着我练字,写得不好就不能吃饭。所以我小时候特别讨厌写字。”   赵识闻言笑了一下。   顾书意说的话让人听着也觉得舒服,她自己也笑了,“而且我父亲还总是拿我哥哥和我比较,光是写得好也不行,还要比我哥哥写得还好。”   她哥哥就是顾文宣。   赵识记得顾文宣当年科考,中进士的名次也在前头,亦是写得一手好字。   他说:“你的字,确实比你的二哥写的好看。”   顾书意眼睛亮了亮,水灵灵的双眸看着他,“殿下没有骗我吗?”   这个眼神,赵识亦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天真浪漫,惊喜里隐藏着几分快要冒出来的期待。   眼前这双干干净净的眼睛,又让赵识想起来,明珠那双漂亮单纯的、比天上挂着的月亮还要皎洁的双眸。   他回过神,“没有。”   顾书意嘴角的笑意深了深,脸上也像烧了起来。   她也不好意思继续打扰太子殿下,能单独说上两句话已经很满足。抬脚准备离开之时,刚刚崴了的脚踝,钻心的疼,根本走不动路。   顾书意疼的倒吸冷气,刚好起来的气色一下子褪了个干净,她咬了咬牙,厚着脸皮问:“殿下,能否送我一程?”   说完这句话,她已经害臊的抬不起头,声音特别的弱,“我的脚实在是走不了了。”   说话的语气,也柔软的刚刚好。赵识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他说:“我让人扶你回去。”   顾书意说:“好,麻烦您了。”   赵识让一个小丫鬟将顾书意扶回去。   时辰快到了。赵识回了后面的客房,床上的小姑娘拱成小小的一团,用被子将自己的身体从头到脚都藏了起来。   赵识怕她把自己闷死,纠正过几次她的睡相,可她就是改不过来,一个人睡的时候,总是会把自己藏起来。   赵识掀开被子,轻捏了下她脸颊上的软肉,“起床了。”   明珠被他叫醒后坐在床边发呆,大热天出了一身的冷汗,手脚也冰冷。   她也是做了个自己血流不止的噩梦,才想起来她好像两个月没来过月事了。   她虽然什么不懂,但好像女人只有怀了孩子,才不会来月事。   而且她最近又好吃又嗜睡。   但是她不可能怀孕的啊。   赵识的心腹每次都盯着她吃药,她哪有机会怀上孩子?   赵识在她走神发呆的时间里,已经帮她穿好了袜子,又摸了摸她的手,皱眉问道:“怎么这么凉?”   明珠表情恹恹的,“没睡好。”   她都不敢抬头看赵识,万一她真的怀孕了怎么办?他会让她喝药打掉吗?还是要她生下来,将来抱去给别人养呢?   太子的侍妾,是没资格养自己生的孩子的。   赵识拍拍她的脑袋,“穿鞋。”   明珠乖乖伸出脚穿好鞋子,她不愿再深想,也不想自己吓自己。   太医都说她吃过那么多次凉药,生养困难,应该不会有意外。   她仰着脸,看着他的脸,“殿下,我们现在是要去拜菩萨吗?”   “嗯。”赵识不知从哪找来一份糕点,“吃了垫垫肚子,要跪一个时辰。”   “这么久吗?”   “了尘大师还要诵经。”   那个梦,记忆太深刻。真实的就像是发生过一样。   赵识确实不信这些,但他也不介意信奉神佛一次,求个心安。 第51章 要她的命。   午间闷热。宝殿两侧供奉了上百尊小佛像, 烟笼纱里的青灯,透着微微亮起的烛火。   了尘大师双手合十,“倒是好久不曾见过殿下。”   他的目光随即就看向太子殿下身旁的女子, 扫了眼面相, 微微一愣,什么都没说。   赵识的手腕上戴着一串深黑色的佛珠, 他将佛珠取下来,捏在手里, 跟着了尘大师进了殿中。   赵识和明珠跪在团蒲上, 佛龛立在他们面前。   明珠有些不敢抬头看眼前的佛像, 无形的威严压制在她的头顶, 她心里慌慌的,不□□宁。   她接过赵识递来的香火, 闭着眼睛无比虔诚对佛像许下几个愿望。   耳边是僧人的诵经声。   明珠也不知自己跪了多久,膝盖隐隐作痛,腿也有些麻了。   诵完了经, 明珠被赵识搀扶着站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她多疑多虑, 总感觉了尘大师看她的眼神同别人有些不一样。   从大殿里出来, 明珠才觉得轻松了一些。   不过也没舒服多久, 胃里那股作呕的感觉去而复返, 她捂着胸口, 想吐又吐不出来。   赵识扶着她, “又犯恶心?”   明珠小脸苍白, 乌黑的眼眸里升腾起薄薄的水雾,她心中不好的预感更甚,小声地解释:“受了点风寒, 吃点东西就好了。”   天刚好要黑了。傍晚扑来的雾气泛着清冷黏腻的冷香。   赵识攥着她的手腕,温温和和地问:“想吃什么?”   明珠咽了咽口水,毫不犹豫地说:“我想吃辣一点的菜,可以吗?”   赵识抬手揉揉她的脑袋,“可以,不过你不是吃不了辣吗?”   “嘴里没味,吃点辛辣的菜压一压恶心的感觉。”   “好。我让人去做。”   赵识命人另起炉灶,烧了两道鲜香麻辣的菜色。   明珠最近太容易就感觉到饿,她吃半条麻辣鱼,还意犹未尽。赵识却不准她继续吃,给她倒了杯温水,皱着眉心,“好吃也不宜多吃。”   明珠以前真的是丁点辣都碰不得,今儿确实反常,额头都辣出了汗,还舍不得停下来。   她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好,我吃饱了。”   她咽下口水,忽然间问:“殿下,庙里哪来的鱼啊?”   赵识说:“让侍卫去后山的清泉里抓来的。”   “小师傅们会让他们杀生吗?”   佛门里最忌讳的就是杀生,既是来求神拜佛祈福,这样做好像不大好。   赵识淡定道:“他们在山外杀了洗干净再送过来的。”   明珠点点头,哦了两声,她打了个饱嗝,然后抬眸小心翼翼看了眼赵识,她问:“殿下,菩萨会不会觉得我们不够虔诚啊?”   赵识神情未变,淡然同她说道:“不会。”   明珠现在才想起这些后顾之忧,显然已经晚了,鱼都快吃完了。   她呆呆哦了两声,双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心底的不安更甚。   ……   赵识和明珠在寺庙里住了三天,他每日都会去正殿听经拜佛,还从了尘大师手里求了个金箔制成的平安符,说是能辟邪驱鬼逢凶化吉。   明珠拿到金箔片的时候,仔细看了看,上面写了四行她看不懂的诗。   她将金箔片收起来放在荷包里妥善保管。以前听她娘亲说过,这些从庙里求来的符篆,都要藏在不能见光的地方。   从佛寺离开的这天早晨,明珠又在山门前遇见了顾小姐。   外头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她撑着伞站在屋檐下,满面难色。   明珠顺着她的眼神往另一边看过去,原来是她的马车出了点问题,车轮陷在泥土里,车夫冒着雨推也推不出来。   车夫戴着斗笠,弯着腰跑到顾书意跟前,“小姐,实在推不动。”   顾书意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青色雨雾中,背影看着还有几分可怜。   明珠偏过脸一看,发觉赵识的目光好像也在看着顾小姐,她很识相,戳了戳男人的手臂,她说:“殿下,要不要让人帮帮顾小姐?”   雨天潮湿的让人难受,被困在这里,也怪凄惨。   赵识冷冷瞥了她一眼,她倒是会怜香惜玉。   过了半晌,赵识居高临下同身后的随从道:“去帮帮顾小姐。”   “是。”   人手一多,力气也就大了。原本陷进泥泞湿土里的车轮很快就被他们推了出来。   顾书意望向不远处的男人,压下眉梢的喜色,正准备走过去道声谢。太子殿下却已经带着他的侍妾上了马车。   从福源寺回来之后,赵识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已经是八月,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是太子殿下和明家嫡女的婚期。   太子府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来,尤其是管事的,忙得脚不沾地,各个细节都得去盯。   连大婚当日婚房里的红烛都得他亲自准备,才能放心。   这可是太子殿下的婚事,绝不能出任何的差池,也不容丁点的错处。事无巨细,都得要最好的。   大婚当天要挂的红绸布料,早前从江南制造局运了过来,不过管事的捏在手里摸过,又仔细看了一遍之后,其实并不满意。   “这绸缎还不够好,你再去找找看有没有更好的。”   “是。”   “还有那些红烛也要换掉,光不够亮,烧起来还有股味道。”   “是是是。”   “暂且就这些了,你下去忙吧。”   一向迟钝的明珠都发觉府上的热闹了起来,下人忙忙碌碌,脚不沾地。   碧莹是不会同她说这些事情的,怕她心里不舒服。   一个是名正言顺八抬大轿娶进门的侧妃,可明珠姑娘却只能委曲求全当个妾室。   当初在明府住下的那十几天里,碧莹就看出来明茹姑娘不是善茬,将来少不得会用侧妃身份给明珠姑娘施压。   碧莹心里发愁,转头一看,明珠姑娘还抱着水果盘吃的正香,果肉里加了些碎冰,清凉解渴,还能祛除暑气。   碧莹也不知该不该高兴,她们姑娘这种时候都还能吃得下。   “姑娘,您小心肚子疼。”   明珠往嘴里送了几瓣橘子,汁多味甜,把她甜的眯起了眼,她说:“我也没吃多少。”   “您都吃了两碗了。”碧莹看着明珠姑娘日渐圆润的小脸,又说:“姑娘,您最近好像也胖了些。”   饭量也比之前大。   从前哄着她,她也吃不下两口,现在根本不用盯着她吃东西。   她过了半柱香的时辰,就要吃点什么才行。   明珠自己也知道自己胖了,脸上圆了一圈,腰上的肉摸起来也更软乎。   她眨了眨眼睛,“胖了就不好看了吗?”   碧莹摇头失笑,“姑娘胖了也比天仙还好看。”   这句也不是恭维的话,明珠姑娘的脸圆润之后,整个人看着更容易让人心软,想伸手捏一捏,或者是揉一揉,总归就十分想疼爱呵护她。   稚气未脱,娇憨如刚出洞穴的小兔子。天真纯善,柔软可爱。   明珠忽然间有点吃不下去了,从庙里回来已经好几天,她这个月的月事还是迟迟没有来。   她想去看大夫诊脉,最好是她自己多疑多虑。   明珠本想去找赵识,跟他说声自己要出府一趟。转念一想,即便他松口答应,肯定也会在暗处派人盯着她。   她前脚刚去找大夫,他立马就能收到消息。   如此,明珠便直接放弃了找大夫诊脉这个想法。   她抬起脸,清澈透明的玻璃眼珠认认真真看着碧莹,问:“之前殿下是不是每次都给我喝药了?”   碧莹都不知她为何提起这个事,戳心窝子的事情想起来不疼吗?   “是。”   药停了一半,太子殿下同姑娘闹翻后,就又继续让她喝药了。   明珠点点头,“好。”   应该就是她自己想的太多了。隔了几天,明珠的食欲和睡眠好像都恢复了正常,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抽出空闲的时间去后院的池塘看她养的那些红鲤鱼。   池子里的红鲤鱼被养的新鲜肥美,鱼鳞的颜色在水中泛着光。   明珠心满意足往回走,路上看见抬着大箱子小箱子的小厮。   箱笼上方贴着囍字,箱子里都是些大婚用得上的物品。   明珠转过身问碧莹,“今天几号了?”   “八月二十。”   也就是说离赵识和她姐姐成婚只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   明珠问了这一句,就没有再说话。   她藏起来的银票,已经够她一辈子开销,火折子也已经准备好了。   如今府里的人都忙着大婚的事情,这段日子里,应该没人顾得上管她。   明珠越想越觉得满意,她笑了笑,“挺好的。”   碧莹也看不出她脸上的笑意几分是真,几分是勉强。   “姑娘,您别想的太多。”   “怎么会。”   她感觉自己比要当新娘子的明茹还要激动和高兴。   明珠走了段路就腰酸乏力,看过锦鲤回到屋子,就打算睡个午觉。   明珠侧身睡在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她原本以为自己又会梦见后来她不曾见过的、那个陌生的赵识。   但这个梦境里,她眼前的男人年轻了许多,一张颠倒众生的脸,眼神清冷淡漠,与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神情,如出一辙。   男人身穿黑色斗篷,面无表情站在雪地中,他看着漫天的雪白色,目光里略有挣扎,他闭了闭眼睛,吐出最无情地话:“把酒送过去吧。”   明珠乍然听见这句话,心里头就像扎进一根锋利的倒刺,无数的倒刺勾起撕扯她心头的软肉。   上辈子的确是赵识,要她的命。 第52章 恭喜殿下   纷纷扬扬的白雪漫天落下, 压在屋檐的青色瓦片上。   红墙白雪,万籁俱静。   此时无声胜有声,明珠以局外人的视线望着站在雪地里的男人, 他的身影清瘦高大, 背影里透出冰冷的寒意。   明珠很想看看赵识这个时候脸上是什么表情,虽然她看不见, 也猜得到大概是没什么表情的,就像平时随口说出来的一句话, 那么简单。   明珠藏在心底的怨恨乍然间就被勾了起来, 恨他心肠太狠, 恨他始乱终弃。   她恨的咬牙切齿, 若这不是一个梦该多好,她就冲过去和他同归于尽。   明珠是被碧莹叫醒的, 后背沁着涔涔冷汗。   明珠有些恼火,毕竟她也有好长一段日子没梦见过上辈子的赵识,都快忘了他那副冷若冰霜的嘴脸。   她坐在床上双手拥着被子, “你叫醒我做什么?”   她还想听听赵识会说些什么,是怎样让人杀了她。   碧莹神情一言难尽, “您梦魇了。”   “没有。”   “奴婢瞧见你双手伸在半空, 嘴里还嚷嚷着要掐死谁, 人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明珠面上稍有不自在, 却是不会承认这种丢脸的事情, 她反问:“是吗?”   “奴婢亲眼看见了。”   “我不记得了。”明珠含含糊糊地说。   她这一觉睡醒四肢疲倦, 好像跟别人打了一架, 耗尽了力气。   碧莹知道明珠姑娘最近嘴馋好吃,对她笑了笑,说:“厨房新做了两样广式糕点, 您快起来尝尝。”   明珠听见往常她爱吃的糕点,竟然也提不起劲,她舔了舔唇,小声地说:“可是我今天想吃油皮面。”   “奴婢现在去让厨房的人给您准备。”   “可以吗?”   “当然可以。”   厨房里早就换了一批人,到底是从宫里挑出来的大厨,不仅饭菜做的好吃,眼界也和旁人不一样。不会轻易就将谁看轻了去,谁都不会得罪。   明珠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软肉,明知自己胖了不少,也不打算控制食欲,馋虫上钩,心痒难耐,她又提醒了一句:“多放点辣椒面。”   饶是碧莹都感觉到了一丝怪异,“姑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吃辣了?”   明珠已经穿戴好衣裳,素衣袄裙,袅袅娉婷,像夏日里一枝清透的夏荷,饱满的花枝沾染着清晨里香甜黏腻的露水。   碧莹感觉明珠姑娘又变漂亮了,眉眼里的风情,与别的姑娘就是不同。可能也是胖了的缘故,看着就像是被好好滋润过的模样。   明珠系好衣裙上的最后一个盘扣,她说:“我也不知道,可能天气没那么热了,我的食欲也变好了吧。”   她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又说:“而且吃辣的还可以解腻,我现在一想到之前吃的甜糕就想吐。”   太甜了,甜的发齁。   碧莹觉得也许真的是这样,人的感情都会变,口味自然也会变。   厨房那边很快就将做好的油泼面送了过来,用来装面的碗比明珠的脸还大,满满一大碗,每根面皮上好像都裹了层红红的辣椒面。   明珠闷声不吭将一碗面都吃光了。   碧莹被吓了一跳,“您别把自己吃撑了。”   明珠抬起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并没有觉得很撑,她说:“真的还好。”   也没有特别的饱,若是还有,她也能继续吃。   明珠望着碧莹难以言喻的眼神,后知后觉,她问:“我是不是吃的有点多?”   碧莹摇头,“没有,能吃是福。”   明珠走到铜镜前,照了照镜子,随后又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肉,“我都有双下巴了。”   脸上的肉何止多了一圈,鹅蛋脸都成了小圆脸,肉乎乎的,显得特别稚嫩。   “可姑娘就算胖了点也国色天香。”   明珠还是有点小臭美的,也喜欢听夸奖的话,所以她听见碧莹说她依然很漂亮,难过了不到半柱香的时辰,就打算继续心安理得胖下去。   她才刚吃完油泼面,又想吃些瓜果,这个时节,就得吃西瓜。   明珠早前在小院子里种了几根西瓜藤,还真的有两根顺利开花结果,如今也已瓜熟蒂落。   她平日都舍不得摘下来吃,今儿怎么都忍不下来,扭了个已经熟透的西瓜,又找了个篮子,将西瓜放在里面,沉到井水里冰镇。   这西瓜大,她们几个人吃不完。   剩下的一半扔了也是浪费,明珠便让人给赵识送了过去。   另一边,管事的让人布置大婚要用的物品时,都叫他们避着点明珠姑娘,这位目前还是受宠的小祖宗,瞧见大红大紫的绸缎,难免不会拈酸吃醋,若气出个毛病,他们可担待不起。   为了避开明珠,府上的丫鬟小厮能绕就绕开她这边走。   明珠不仅得到了清净,还少了些盯着她的眼线。   婚期将近,忙碌的也不只有太子府上的管事,明珠也有好几天不曾见过赵识的面。   他总是忙一阵,空一阵。   赵识这几日接连做了几个稀奇古怪的噩梦,满目都是棺材和白皤。   不是红色就是白色,看的人心有余悸。   寺庙那几日的诵经祈福,并未得到什么宽慰。   他睡不好,头也疼。睁眼闭眼都是明珠脸色苍白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样貌,胸口没有起伏,也听不见呼吸。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永远不会醒过来。   赵识让太医给他开了两副安神药,喝了几天缓过神来,这才踏足明珠的院子。   他迈开腿,刚走进去,就听见了她轻快的声音。   “放高一些,再高一些。”   明珠手里拿着风筝线,正站在太阳下放着风筝。   蝴蝶风筝好像是她自己亲手做的,涂的五颜六色,乍一看倒是亮眼。   风筝越飞越高,已经越过了后院的墙头。   赵识走到她身后,搭着她的胳膊,温声提醒,“风筝线快断了。”   风筝飞的太高,风也大,若是不及时收回来,线撑不了多久就要断开。   明珠努力让自己不被他看出异样,“还不够高。”   她倔强又固执,眼睁睁看着风筝飞到难以企及的高度,还来不及高兴,风筝线果然如他所说,在半空中断裂。   油纸做的蝴蝶风筝摇摇摆摆落到院子里那棵高高的花树上。   明珠推开赵识,双手提起有些碍事的裙摆往那边跑了过去。   赵识跟了上前。   明珠不会遮掩自己的情绪,演技也不好,她这会儿真的不想看见赵识,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像在梦里一样,朝他扑过去要掐他的脖子。   她深呼一口气,背对着他,仰着头专心致志望着挂在树枝上的风筝,二话不说,就要爬树。   赵识见了头疼,揉了揉眉心,“你下来。”   明珠不听他的话,脚已经蹬上了树干,动作出乎意料的灵活,很快就爬到了一个够得着风筝的位置。   她伸手去够,大半个身子悬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赵识脸色青黑,也不敢大声说话,怕吓着她。他的眼皮狠狠跳了两下,压低嗓音,“小心点。”   明珠顺利拿到风筝,从树上跳了下来,一双腿落在柔软的草地上,也没摔也没崴。   她拍了拍身上的树叶,将断了线的风筝交到碧莹手里,“帮我放好。”   赵识拽过她的手腕,拉拢到自己面前,“太鲁莽了。”   明珠低着头,刻意躲开他的视线,不肯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怕自己藏不住眼神里的怨恨,叫他看出端倪。   她宁肯对着地面,无聊的数着绣花鞋上的花纹,“树也不高,就算掉下来也摔不死。”   赵识将她的手腕捏疼了,“腿摔断就没有关系了吗?”   明珠软绵绵的顶嘴,“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识抬起她的脸,“风筝没了就再去买一个,也不是多值钱的东西。”   哪有她的身体重要,若是真摔下来,她自己不心疼,他也舍不得。   明珠避开视线,“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明珠听了这话过后抿了抿嘴,没有作声。自己做的风筝和买来的风筝,就是不一样。   赵识观察力细致的惊人,怎么会看不出来明珠在躲着他,眼神躲躲闪闪,扭着张小脸,不愿意看他。   她越是不情愿,他就非要逼她不可。   男人的手指含着丝丝寒意,用了点力道捏起她的下巴,半逼半就她抬起脸,透明玻璃般的眼珠子被日光晒成了浅陌的琉璃色,眼眶里拉扯着一根根显眼的血线。   赵识愣了一瞬,“眼睛怎么红成这样?”   明珠告诫自己小不忍则大谋,她敷衍地说:“太阳晒的。”   赵识看着她明显多了些肉的脸颊,倒也没有多么担心,“回屋吧。”   明珠也不知道是看见他犯恶心,还是被太阳晒的犯恶心,亦或是方才跑动的太猛烈,总归这个时候不太舒服,胃里翻江倒海,眼前头晕目眩,她脸色发白,在刺眼的日光下显的惨白。   她晕倒之前,手下意识扯住了他的衣袖。   赵识面色一变,双手接住她的身体。   明珠已经晕了过去。   赵识将她抱回屋里,声厉色荏让人叫了大夫过来。   赵识看着她煞白的脸,手指都在抖,不知为何就想到她没有气息躺在棺材里的画面。   他咬牙切齿地想,他刚才就不该让她爬上树,又跳下来。   她这样弱的人,迎风一吹就要倒。   大夫匆匆忙忙赶了过来,连滚带爬去诊脉。   大夫被太子殿下用森冷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吓出一身冷汗,诊过脉象之后,他终于能松一口气。   赵识问:“她怎么了?”   大夫赶忙道贺:“恭喜殿下,姑娘有喜了。” 第53章 一更   明珠醒来的时候, 头脑昏胀,腿动一下都感觉到酸。   她缓缓睁开眼,才看见身侧静静躺着个男人, 他的一只手懒懒握着她的腰, 闭着眼睛好像还在熟睡中。   明珠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指尖轻轻蹭过他的眉眼, 不过很快,她就收回了手指。   她才想起来自己之前昏倒了。   可能是日头太晒了, 她这样想着。   两个人睡在一起实在有些闷热, 她一根根掰开他放在她腰上的手指, 慢慢从床上爬起来, 小心翼翼从他身上翻过去。   身下的男人似乎是装睡,懒洋洋掀开眼皮, 忽然被他抓住手腕,将她按在他身上,软绵起伏的胸口贴着他的身体。   “您醒了。”   赵识压根就没睡着, “嗯。”他低声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明珠摇摇头,艰难从他身上爬起来, 整理好散乱的衣襟, “没有。”   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圆圆的眼珠子看着有些懵懂, “殿下, 我之前怎么晕过去了?”   赵识顿了几秒, 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她说, 他坐起来,揉了揉眉心,眼神温柔望着她, “大夫说你太累了,要好好休养。”   他现在还是没打算把她怀孕了的事情告诉她。   明珠倒也没有怀疑他话里的真假,她近来确实容易觉得疲倦。   赵识起了床,温声细语同她说:“你再躺一会儿吧。”   他放下床边的层层帷帐,挡住门窗外透近来的白光,穿戴好衣襟之后,走了出去。   “药剪好了没有?”   “已经煎好了。”   “送过来吧。”   “是。”   明珠天生体弱,有孕在身也不见得是好事,稍有不注意,这个孩子就保不下来。   不过她怀孕了的这件事,迟早要让她知道,瞒也瞒不了多久。   赵识闭了闭眼睛,无论她是想要还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她都必须要留下来。   明珠还被蒙在鼓里,男人很快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掀开帷帐坐在床边,哄着她把药喝了。   明珠闻着浓浓的中草药味就觉得反胃,她皱起眉头,“怎么又要喝药?”   赵识吹了吹碗里滚烫的汤药,镇定道:“补身体。”   明珠实在不想喝苦兮兮的药,能躲她就要躲,“是药三分毒,我可以吃补品。”   赵识已经将她勺子喂到她嘴边,无奈又强硬地说:“张嘴。”   明珠一时没有忍住,趴在床边干呕了起来。   赵识替她拍了拍背来顺气,又给她喂了几口温水,耐心前所未有,也露出几分少见的温柔,“好点没有?”   明珠推开他,好像这样也能那碗令人闻起来就作呕的药远一点,她的眼尾沁着润色的水光,她说:“你把药拿远一点。”   赵识在这件事上不愿意迁就她,这药对她只有益处,他退了一步:“等你好些再喝。”   明珠想骂他,又不敢开口骂。他是不是有毛病,总喜欢强迫她喝药?   没病都给喝出毛病。   明珠发现自己最近的脾气不是很好,总有些暴躁,以前心里有点不高兴或者火气,都能压下去,最近对他是越来越不耐烦,连演戏都懒得同他演。   她趴在床上,背对着他,袜子不知被她踢到了哪里去。   她没忍住,说:“这么喜欢,你就自己喝。”   “我不和你抢。”赵识笑了声,不痛不痒呛了回来。   明珠说不过他的时候就懒得和他说话了,她翻身下了床,掀开帷帐,嫌天气热,也懒得找袜子穿,她唤来碧莹,说:“我饿了。”   碧莹问:“您想吃什么?”   她已经知道姑娘怀孕了这件事,正替她高兴,眼角眉梢都是挡不住的喜色。明珠姑娘胃口好,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好事。   明珠想了想,“想喝点带汤的。”   碧莹说:“鸡汤面,您吃吗?”   “嗯,吃。”明珠现在真不怎么挑食,什么都想吃,什么都吃得下,“还有排骨。”   “是。”   明珠完全把身后的男人当成了空气,也不知是不是天气太热,她心里头的火气烧的也旺盛,怎么看他都不顺眼。   她穿了件单薄的纱裙,手里打着圆扇,既是如此,依然觉得潮湿闷热。   赵识看她有些烦躁的神情,很识趣的没有惹她。退到隔间的书房里批了几个折子,等再抬头已经是傍晚。   他在窗边静静站了一会儿,望着天边的晚霞,沉思片刻,然后抬起脚步去了隔壁。   明珠吃饱后火气就消得差不多,但依然不太想看见赵识,日历上的日子,一天天将近。   她闲来无聊就摆弄起放在窗台上的花儿,手里的剪刀,剪下两枝新芽,听见赵识的脚步声,剪刀都差点掉在地上。   赵识最近怎么那么清闲?三天两头往她屋子里跑?他不是马上要成亲了吗?日日来盯着她,有什么意思?   明珠转过身,“您最近不忙吗?”   赵识说:“还好。”   明珠深呼一口气,傍晚天气凉爽些,她胸口那些心烦意乱好像也消退了不少。   赵识对她招了招手,让她过来。   明珠不愿意,低着头也不说话。   赵识倒也没有被冷待的恼怒,像是习惯了她这种态度,若是之前他可能还要计较一二,剪掉她长出来的刺。   明珠别的什么想法都没有,只盼着他快些离开。   可赵识好像赖上了她,连着几天都住在她的屋子里,有一次还看见了她放在抽屉里的火折子,可把她吓了一大跳。   不过赵识虽然在她屋里留宿,却没有再碰过她,这让她觉得轻松不少。   八月一过,就是九月。天气还是十分炎热,可能要过了十月才能迎来秋天。院子里结出的西瓜已经让她吃完了,西瓜藤蔓都被太阳晒干了。   明珠还是那么迟钝,迟迟没有察觉到自己怀了身孕。自己把自己吃胖了,看着镜子里珠圆玉润的她,还挺高兴。   赵识让碧莹好好盯着她,他不在的时候,绝不能让她再乱跑,蹦蹦跳跳更是不允许,每次入口的东西都有丫鬟试过才行。   明珠也感觉到自己被人盯得很紧,尤其是赵识休息的时候,像看犯人一样看着她,搞得她心里惶惶,以为自己的逃跑计划又提前被看穿。   随着太子婚期将近,府里挂着的灯笼都换成了崭新的红灯笼,看着倒是十分喜庆。   明珠感觉赵识若一直将她看的这么严格,她连放火诈死的机会都没有。   又过了几天,明珠食欲不大好,便寻了这个借口要出门透透气。   赵识有事没法陪她一起,临出门前替她系好腰带,又理了理头发,说话的语气非常平淡,“不该去的地方不要去,别的话我也就不说了,你心里应当有数。”   平平淡淡的语气倒让人不敢生出旁的心思,天生就是一种让人服从的姿态。   明珠气不过,却又不得不说好。   这种要紧关头,她没必要同他置气。不日之后他们俩人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辈子也不会让他知道她还活着这件事。   明珠出门次数不多,但每次都会遇见几个眼熟的人。   宋怀清领着家中小妹出门逛街,也没料到会在衣铺门口瞧见明珠,倒是有些日子没有见过,小姑娘看着还是软绵绵的,不过润白的脸颊确实丰盈了许多,肉肉的脸颊,看了都想捏了一下。   宋怀清还记得那夜,他拥着她的腰肢,也是柔软的。   他微微颔首,打了声招呼:“明珠姑娘。”   “宋公子。”   明珠敷衍回了一声,便打算离开。   宋怀清跟了上去,“太子殿下怎么让你一个人跑出来了?”   据他所知,明珠偷跑不止一次两次,赵识竟然也放心的下,就这么让她出门。   明珠对宋怀清也没什么好感,眼前这个也是满肚子坏水阴谋诡计的男人,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斯文罢了。   “殿□□贴我。”   “原来如此。”宋怀清的妹妹追了上来,“大哥,你怎么丢下我就跑了?!”   宋怀清对妹妹笑了笑,“你嫌我烦,要我走远一点,不是吗?”   宋怀清的妹妹最怕大哥的笑容,他还不如绷着平时的冷脸。她看了看大哥对面的女子,很识时务,“是啊。”   明珠和宋怀清说了几句话,她便着急回到马车里,靠着枕头休息片刻,肚子还是有些不舒服,她说:“碧莹,我们回去吧。”   碧莹正好也想劝她回去,赶紧吩咐车夫将人送回了太子府。   赵识回来之后,也不知是谁将她和宋怀清碰上了的事情告诉了他,他有些不高兴,拉过她的手腕,目光若有似无停在她的肚子上,淡淡地说道:“以后离他远点。”   明珠知道赵识对她身边出现的男人抱有天然的敌意,将她视作物品,准确来说是玩物,这种占有感,却也不是爱。   她的手腕被他捏的有些疼,她说:“是他要跟我说话,也不是我主动招惹他。”   “不用理他。”   “这样没有教养。”   “没人敢说你。”   确实没人敢当着她的面说,都是背对着她说三道四。   赵识的目光望着她的肚子,其实已经有些显形,只是不太明显,明珠还以为是自己最近吃的太多,吃胖了。   直到这天晚上,她下面见了红,她自己没被吓着,反而是赵识的脸色白了,声音听起来平静,细看袖子里的手却在抖,“叫大夫。”   外边守夜的丫鬟没听清。   赵识暴怒道:“让你去叫大夫!”   明珠被他大发雷霆的模样吓了一跳,她用被子挡着身下,心底松了口气,“殿下,应当是我小日子来了。”   赵识握紧她的手,紧抿唇角,一言不发。   大夫很快就过来诊脉,明珠还觉得他们太过大费周章。   “殿下,明姑娘底子弱,之前又吃了太多药性凶猛的凉药,还是伤到了根基,所以才见了红,能不能保住这个孩子,还是要看天意。”大夫说完这句话也不敢抬头看太子殿下的脸色,埋着头继续说:“不过,这胎若是保不住,明姑娘只需好好调理几年,日后还是能再怀上孩子的。”   赵识双手冰冷,“你下去配药吧。”   “是。”   明珠听得脑瓜子嗡嗡响,她…什么时候有了孩子?!   赵识用力握紧她的双手,太阳穴一阵阵的疼,眼眶里熬出清晰明了的血丝,一时间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   明珠还没反应过来,“殿下,我每次都喝了药的。”   没有耍小心眼,更没有母凭子贵的念头。   赵识眼睛疼的不行,胸闷的也不大舒服,他哑着嗓子说:“我知道。”   “那我怎么会……怀孕呢?”   “我让人换了药。”   后来知道她背着他吃那些来历不明的药丸,固然生气,但事后让丫鬟给她送过去都是普通的补药。   她不想要,他偏要给。   明珠没想到赵识居然算计了这么多,她小腹还疼着,她不敢信也不愿意信,她觉得赵识也一定不想要孩子,日后他有了太子妃生下的孩子,指不定会和上辈子一样赐死她之后,再赐死她的孩子。   明珠吓得脸都白了,她努力提起笑,轻声轻语同他说:“殿下,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第54章 二更   明珠这句话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对赵识说出口的, 正如大夫所说,她身体底子弱,从前又吃了太多不该吃的药物, 能不能保得住这个孩子还是个问题, 退一步说,若真的保住了孩子, 万一这个孩子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来到这世上也是受苦。   窗棂斜斜透进来几束光, 落在男人的肩头, 他的脸色阴沉如水, 良久过后, 一言不发。   明珠觉得自己也没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她润了润嗓子, 想用稍软一点的姿态说服他,“您刚才也听见大夫说了,若是幸运, 孩子生下来就得吃药,可怎么办?”   她主动去勾他的手指头, 赵识面无表情移开了手, 没让她碰到。   明珠没弄明白他气恼的点在哪里, 她说的话好像也不过分, 都是实话。   况且太子殿下如今还年轻, 想要孩子也不是难事。   明珠温声细语接着唤了一声:“殿下。”   赵识站了起来, 背着光一时也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冷气自内而外蔓延,看着她的眼神冷漠又疏离。   明珠知道他吃软不吃硬,有求于人的时候, 她亦是能伸能屈,她锲而不舍去扯男人的衣角,用软乎乎的手指去勾他的手指,她自认为很体贴,说:“您不是马上要成婚了?很快也能再有一个孩子。”   想来明茹姐姐进门之后也很想怀上他的孩子。   明珠感觉她说完这句话,赵识非但没有被她安慰到,看上去好像更生气了,眼睛里的冷光就像无数的箭头,死死钉着她。   男人冷笑了声,似乎不想再听她说话,单手捏着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问:“为什么不要?”   明珠感觉这样的他比不说话的时候还要可怕,可能是太久没见过他动这么大的气,明珠都快忘记了,温润如玉是假的,他本就是个心思深沉阴暗的阴谋算计者,容不得忤逆。   明珠被她吓着了,瘦弱的肩膀抖了抖,她低声说:“我不想要。”   声音几乎小的听不见。   她不想,就是不想。她为什么还要给这个上辈子杀了她的人生孩子?况且她的身体这样的糟糕,若是孩子娘胎里就带病,她这个当娘的也是会心疼的。   明珠又说:“您也知道,我之前吃了那么多药,万一孩子生出来就不太好呢?”   赵识被这句话问的像呕血,一口闷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偏偏他还说不得个冤字。   他深吸一口气,这是他的孩子,无论是什么样,他都会好好养着。   她有了孩子,也不会再得了空胡思乱想。   “这件事没得商量。”   “殿下。”明珠还想再说点什么,被赵识堵了回去,“你安心安胎。”   赵识既然下了决定,就不会动摇。明珠省了口水,心却还没死,她可以自己动手,想尽办法也得找一副落胎的药。   男人大多都薄情寡义,今天说的话明天就忘了,认真信誓旦旦的保证都做不得数。   明珠认真思考去哪里能神不知鬼不觉弄来落胎药,连赵识跟她说话都没怎么注意。   赵识伸手抱住了她的腰,在让耳后轻轻地说:“不要多想,好好养身体便是。”   明珠心不在焉的,显然没有仔细听,随口应付了个嗯字。   哪怕得了她的保证,赵识还是放心不下,这日之后,饮食方面更是让人紧紧盯着,绝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池。   明珠寸步难行,肚子越来越显怀。而她有了身孕的消息,却是被隐瞒的很好,没有几个人知道。   九月中旬下了场大雨,这场雨总算带走了大半的炎炎热夏。天气逐渐凉爽,清晨傍晚也没有那么热了。   马上就要到十月了,离太子大婚也就不到一个月。   虽然是纳侧妃,场面却也是不小的。   赵识不大上心,看着府里的下人忙忙碌碌心里也没多大的感觉,冷冷淡淡的,仿佛要成婚的那个人不是他。   管事的忙活了一个多月,总算是把该置办的都要置办好了。末了递了个单子给太子殿下过目,赵识扫了一眼就没有了兴趣。   管事的还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殿下,门前的牌匾要换成新的吗?”   “不用了。”   “那红绸……”   赵识不耐烦地打断他,“再说吧,你退下。”   管事不敢多言,退出去后心里还在嘀咕,都说人生有三大喜事,其中之一便是洞房花烛夜,可看太子殿下的神色,好像也没有很高兴。   窗外打起雨声,赵识听着噼里啪啦作响的雨声非但没有沉下心,反倒更加心烦意乱。   案桌右上方摆着尚未填字的请帖,他本来早就该写好帖子,没有缘由的,提起笔就写不下去。   明珠肚子里这个孩子很懂事,从来不闹她,也很少会让她难受。明珠怕自己和他处久了就更舍不得他,于是就想早早觅得落胎的方子,可她院子里的眼线近来只多不少,她哪怕出了门,也没有落单的机会。   明珠没办法,只得求到赵识跟前。   既然是有事相求就不好空着手去,明珠提着厨房里新做的糕点,去到了赵识的书房。   门外的丫鬟见她来了,便笑眯眯去给她传话。   每次明珠姑娘过来,太子殿下的心情都会好上一些,她们底下人做错了事情,都能逃过一劫。   赵识让她进屋。   明珠小心翼翼越过门槛,走到书桌旁,将食盒里的点心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殿下。”   无事不登三宝殿,赵识不看她也能猜中她的心思。   他静默不语,捏了快糕点尝了一口,就没再吃。   明珠润润嗓子,顺便给自己鼓足了劲,她又说:“我最近睡不好觉。”   赵识罔若未闻,抬手轻轻捏开她的唇瓣,将剩下的半块糕点喂进她的嘴里,“味道如何?”   “还不错。”她喝了口水,继续刚才被他刻意忽略的话,“院子里的人一多,我就心闷,睡不好觉。”   赵识挑眉,面无表情道:“那就将她们都发卖了吧。换几个安静的,懂事的。”   明珠本意不是如此,她不慌不忙地说:“这也不用,我只是想说,我身边有一个碧莹伺候就够了。”   “不行。”   “那您让她们少往我屋子里来,我没有那么多事需要她们伺候。”明珠心里也没底,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她忽然握住他的手,放在微凸的小腹上,“他跟我说了,他想睡觉。”   赵识被她稚气的言语逗笑了,“你自己同她们说吧。”   “她们不听我的。”   “不会。”   有了这两个字,明珠心里就有了数,只要院子里这几名丫鬟听她的差遣,她随时就能将她们调走。   明珠还有件事,要和他说:“殿下,我的庶弟过两日就要成婚,我想去看看新娘子长什么模样。”   赵识沉吟片刻,“去也可以,多带点人。”   明珠装的乖顺,“好。”   赵识今天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说话,几乎是有求必应。明珠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感觉她这是沾了孩子的光。   赵识也望着她的肚子,眼神存着些许柔和,这倒不是说他有多么喜欢孩子,他只是觉得明珠看着孩子的神情很是温柔,她应该舍不得不要这个孩子了。   赵识问她,“他今天有没有闹你?”   明珠被迫坐在他腿上,被他从身后环着腰肢,她说:“没有,他不闹人的。”   语气里有着自己都没发现的维护。   赵识的手缓缓移动到她的肚子上,手掌温热,他笑了声,“倒是听话。”   听话才好,随了他母亲。   虽现在还不知是男是女,不过赵识还是想要个女儿。   明珠不知道该接什么话,索性就不接话,安安静静靠在他怀中,无意间扫到桌面上的红色请帖,眼神顿了顿,随后垂下眼睑,故意忽略心头上时隐时现的针刺感。   她本来以为自己一点都不会难受,真看见了赵识要和别人成亲,也没有那么容易做到无动于衷。   明珠一难受就想睡觉,只要睡着,就会忘记那些让她痛苦的事情。   没过多久她的眼皮就撑不住了,干脆枕着他的肩,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之间,身体忽然被人腾空抱了起来。赵识帮她把袜子脱了放在床上,掖好被角后,又怕窗外的光线惊动了她,抬手放下层层帷帐,挡住天光。   赵识写完剩下的字帖,又走到床边看了她两眼,她酣睡时身心全然放松,又圆又软的小脸窝在被子里,白里透红,气色极佳。能这样看着她睡上一觉,他的心好像都得到了安抚。   他喜欢她全身心依赖自己的姿态,用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睛望着他,眼睛里最好只能看得见他一个人。   赵识感觉有了身孕的明珠,比起之前,变得柔软几分。   她就该这样陪着他一生的。   赵识坐在床边,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小声同肚子里的孩子说话:“不要让你娘亲难受。”   明珠的肚子被人碰了,哪怕在梦里也下意识用手护着肚子。   赵识的眉梢难得显现一点柔意,默默地想,她现在应该也很爱这个孩子吧。   明珠从傍晚睡到了第二天的清晨,整理好之后,她让人准备好马车,说是要出门。   明珠回了明家,这次没人怠慢,将她从正门迎进府里。   明珠同快要成婚的庶弟不亲近也没有仇,只是拿他当借口回来一趟。   她今日穿的宽松,仔细看都看不出怀了身孕。明家里其他几个小姐见她风风光光的回来,确实有些眼红。   不过好在明珠没有特意在她们面前显摆,不然真是要被气死。   明珠给庶弟送完新婚之礼,随后就让人把阿柔叫了过来,说是要和她叙叙旧。   阿柔在府里过得还不错,性子泼辣,没让人欺负。   明珠时间不多,只能挑重要的说,她让阿柔想办法去帮她弄来一副落胎的药。   阿柔一向听她的话,很快就帮她弄来了药。   明珠刚拿到药,碧莹就在门外催促,“姑娘,该回去了。”   “好。” 第55章 狂风暴雨   明家人客客气气把明珠送走, 看面上的态度不像是对被卖了的女儿,而是需要周旋的贵客。巴不得赶紧把这尊小佛送走,免得她又留下来惹是生非。   明珠在赵识跟前待久了, 也学到了他几分藏掩情绪的本事。袖子里藏着药, 心跳如擂,表面看着依然平静。   革职在家的明三爷看着她上了马车, 对她态度倒也算得上和善,不过言语间都充斥着“以后有事没事你都不要回来了”“既然是太子的人就别给咱们家添堵”之类的意思。   明珠看似和从前一般温柔好脾气, 却回了句:“三叔, 也多亏了你们, 我才能和太子搭上关系。”   言下之意我很记仇, 你们当初做的好事,别想撇清关系。   明三爷顿时哽住, 斥责的话到了嘴边,迟迟说不出口。这件事她怎么还能怪上家里人呢?当初退婚也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再说, 如今她过得日子肯定是比嫁给卫池逾要好。   恩将仇报,不知感恩。   明三爷送走了她, 当下是看什么都不顺眼, 拿身边的下人撒气, 踢了两脚, “真是翻了天了她。”   三夫人给她倒了杯凉茶, “老爷, 您消消气。”   明三爷过惯了骄奢淫逸的日子, 受不得丁点的气,当即用力拍了拍桌子,“你是没看见明珠方才跟我说的是什么话!她以前哪敢这样跟我说话!”   三夫人冷眼看他, “说到底,当年那件事确实是我们对不起她。”   连招呼都没打一声,直接将人绑起来抬进太子的后院。她心里有怨气也正常。   明三爷灌了一大口茶,火气还是难消,“她那句话说的就像在威胁我们。”   “不会。”三夫人说:“明珠那个性子和她娘差不了多少,有些话只是说说罢了,终归还是个心软的人。”   哪怕明珠的母亲已经过世了很多年,明三爷到现在也都还记得起她娘的模样,明珠那张害人害己的脸,倒是比她娘还要美上三分。   三夫人接着往下说:“你且忍一忍她又如何?”   明茹不马上就要嫁过去了吗?太子殿下身边多了个知冷知热的人,自然而然对明珠也就冷了几分。   “罢了,一年也见不上几次面。”   明三爷这样安慰完自己,心里还有些不平,“太子怎么也以貌取人呢?”   就看中了明珠那张脸。   三夫人都懒得再同他说话,天底下哪个男人不是以貌取人?不都喜欢貌美如花的女子吗?他自己也没少出去喝花酒。   “不过她今日回来做什么?她同麒儿也不亲近。”明三爷问。   三夫人也觉得奇怪,皱起眉头,“说是来给麒儿道喜,可是我看她更像是来和她以前那个丫鬟叙旧了。”   “她那个丫鬟心眼也多,你且看着这件事绝没有那么简单。”   “回头我让人把那个丫头叫到跟前来问问。”   “你现在就把她叫过来,仔细问一问。”   ……   外面下起了雨,碧莹先下马车去拿了油纸伞,撑着伞将明珠扶下马车。   赵识恰巧也是这个时辰从宫里回来,衣服湿了半边,也觉得有什么。雨天有些凉,他从马车里拿了件自己的外袍,搭在她身上,将她裹起来。随后又摸了摸她的手,冷着声让丫鬟准备个暖手壶。   夏秋交接的时节,天气亦是说变就变。温度骤降,打湿了衣裙的雨水,冰冷刺骨。   赵识知道她今天回了趟明家,他一边给她暖着手,一边问:“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明珠感觉自己身上里里外外都包裹着他的气息,她很不习惯,她避开他的眼睛,“嗯,饿了。”   其实她方才在马车里吃了几样点心垫肚子,但还是没吃饱,肚子里这个孩子实在太能吃了。   赵识抬眼看了看帷帐外的丫鬟,吩咐道:“去备几样姑娘爱吃的菜。”   丫鬟立刻就去厨房传话了。   明珠袖子里还藏着药,她表情不大自然,把手从他的掌心里抽了出来,往身后藏了藏。   赵识低眸望着她的小腹,忍着没有碰,神情如常,他随口说:“等过两日,天气好了,随我去宫里见一见我母亲。”   他昨天就将明珠怀孕了这件事告诉了他母亲。   明珠没有作声。   赵识环着她的腰肢,在她耳边低声说:“我母亲见了孩子应该也很高兴。”   明珠忽然觉得赵识对这个孩子的期待,比她想象中的要多,他好像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孩子。   她绷着背,垂下眼睫,“好。”   赵识的唇角微微上扬,不留痕迹轻笑了一声,眉眼的冷霜好似被春风融化,他收紧了双臂,将她抱的更紧,音色温温和和,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让人给孩子打了对平安锁扣,还有两对项圈。”   明珠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她小声地问:“会不会太早了?”   赵识说:“也不算早,若平安锁扣的样式你看了不喜欢,还能让工匠重新再做。”   明珠都不好接话。   赵识看着她的小腹,感觉越来越明显,好在这段时日,她的身体都没出什么岔子。   “过两天我再让绣娘给孩子做几身新衣裳。”   “您又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不必这么着急做衣裳。”   赵识的手指轻轻搭在她的腰上,顿了顿,他说:“是女孩。”   明珠睁着圆圆的眼睛,很不解的看着他,问:“您怎么知道的?”   赵识和她解释:“大夫给你诊过脉,说十之七八是女孩。”   他说完便温温柔柔笑了起来,皱着的眉头也跟着舒展,他说:“女孩也好,我喜欢女孩。”   初为人父,赵识心里也是一种很怪异的感觉,觉得神奇,又有些不可置信。这个孩子看起来好像很懂事,不闹腾,安安静静的。   将来出生,也一定是个很文静的小姑娘。   赵识这几日闲下来便给孩子想名字,大名不着急,乳名却也要好好想一个合适的。   明珠得知是个小姑娘,心里化了化,她闭上眼睛,有些许不忍,她久久没有说话。   赵识以为她是累了,也没打扰她。   丫鬟将厨房做好的菜送了过来,明珠闻着香味,肚子里的馋虫就被勾了起来,她不再去想孩子的事情,从他怀中挣开,坐在饭桌前,看着满桌子的菜,却没什么胃口。   赵识让她多吃点,免得半夜又被饿醒。   明珠压下心头沉甸甸的石头,狠了狠心,这个孩子真的留不得。   她埋头吃饭,实在吃不下去才停了筷子。   晚些时辰,赵识将灯罩盖在烛台上,屋子里的蜡烛挨个熄灭,只剩床头两盏昏暗的矮烛。   明珠踮着脚,用剪子剪了灯芯,烛火勉强亮堂了些。   她靠着枕头看了会儿书,蜡烛烧的差不多了,才觉得疲倦。明珠揉了揉眼周,吹灭了烛火,缓缓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第二天晌午,明珠先是支开了碧莹,随后胆大包天直接让丫鬟把她昨天得来的落胎药拿到厨房里煮了。   “是大夫开的补药,煮好了就送过来。”   小丫头是新来的,总共也没跟明珠说过几句话,只知道明珠姑娘胆子好像挺小的,心里也就没多想。傻乎乎拿着药到了厨房。   小丫头盯着厨房的人把药煮好,随后就端着漆黑的汤汁送到了明珠跟前。   碗里黑乎乎的药汁还冒着热气,明珠低头看了良久,手指忍不住用力攥紧了衣裙,她说:“你先出去吧。”   “是。”小丫头觉得明珠姑娘脸色看着不大好,人也有些奇怪,魂不守舍。   明珠盯着药碗,手在发抖,这会儿她竟然有点下不了决心。   肚子里的孩子在这个时候忽然踢了踢她,她眼睛红了一圈,心里还是有点不舍的。   小丫头们在院子外等着主子的使唤,日子清闲,她们就坐在走廊下一起绣起了荷包。   十来岁的小姑娘们聚在一块,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也还是吵吵闹闹的。   太子殿下骑马从宫里赶回来,浑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气,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   几个小丫头被吓得不轻,赶紧将手里的东西藏在身后,低着头行礼。   赵识连看都没看她们 ,踢开院门,边走边冷声发问:“你们姑娘呢?”   “在屋里喝药。”   赵识脸都白了,神色紧绷,眼神亦是冰冷,他哑着声问:“什么药?”   小丫头如实道:“是大夫开的补药。”   赵识一颗心尚且悬在半空,今早出了宫,他在宫门口就被明三爷拦了下来。   赵识本不愿搭理他。   奈何明三爷死缠烂打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   赵识还以为是多大的事情。   只听明三爷神神秘秘的告诉她:“明珠有身孕了!”   赵识挑了挑眉,冷声吐字,“所以呢?”   明三爷压根就想歪了,阿柔那个死丫头嘴巴特别紧,昨天晚上他愣是没从她嘴里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过再精明的狐狸也有露出尾巴的时候,稍微查了查,就知道她让守门的小厮帮她去买了份落胎药。   这个药他们没搜出来,肯定也不是她自己吃,那就是明珠吃。   太子殿下是绝不可能让一个妾先生下头胎,早先就听闻明珠日日都要喝凉药避孕,所以这个孩子肯定就是个不知名的孽种,她才要急匆匆的除掉。   她弄死一个孽种不要紧,事后若让太子殿下查出来,保不准要牵连明家。   明三爷又对这个吃里扒外的侄女很不顺眼,逮着机会可不得除掉她了吗?也好给正儿八经嫡女出身的明茹先除了个障碍。   谁知道太子殿下听见明珠有了身孕的消息,竟然一点都不意外。   明三爷很是郁闷,他说:“明珠这孩子就是被我们惯坏了才会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虎毒尚且不食子,她为了隐瞒自己的丑事竟还要除掉自己的孩子,其心可诛啊。”   赵识停下脚步,眼神锋利盯着他,“你说什么?”   明三爷被这双眼看的头皮发麻,“臣实话跟您说了吧,明珠昨儿回来就问人讨了落胎的药,真真儿是作孽。”   他道貌岸然地说:“再怎么样也是她的骨肉啊。”   赵识的脸色勃然大变,迈开大步朝前走。   明三爷心中狂喜,还要追上去继续煽风点火。   赵识将碍事他一把推开,暴怒道:“滚!”   明三爷差点摔了个跟头,被吓了一大跳,看来他的侄女算是把自己给作死了,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头顶戴着绿帽子?此等狂风暴雨,怕是要用命来抵。   天色渐暗,碗里的汤药已经凉了。   明珠抖着手端起药碗,咽了咽喉咙,正要闭着眼睛一口灌下,屋外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力道极大,门栓直接飞成两半,刺拉拉的木板四分五裂。   明珠心尖一抖,下意识往那边看了过去。   男人面色阴沉站在门边,大步流星走到她跟前,用力掐着她的手腕,眼睛里布满鲜明的血线,直勾勾盯着她,像是要把她活剥生吞。   赵识恨的咬牙切齿,“珠珠,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第56章 火光冲天   手腕上一阵剧烈的痛感, 逼迫明珠手里的药碗打翻在地,浓郁乌黑的药汁四下飞溅,瓷碗支离破碎的声音清脆刺耳。   明珠认命般闭了闭眼睛, 无奈叹了声气。她缓缓起眼睑, 目光与之直视,镇定说了句:“您不要动气。”   地上的东西碎的碎, 毁的毁,连门都让他给踹坏了。   赵识嘴角泛起冰冷的笑意, 活生生被她给气出来的, 他眼睛就这样冷冷盯着她看, 抬起手捏住她的下巴, 留下两道显眼的红印,沉默良久, 一句话都问出来。   他心知肚明,从一开始她就不想要肚子里这个孩子,费尽周折想要打掉。   赵识压着心底的难过, 声音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他低低问了句:“你喝了没有?”   明珠愣了一瞬, 随后慢慢摇了摇头。她还没来得及喝, 就被他打断了。   赵识舒了一口气, 捏着她的力道并未减轻, 嗓音如从前那般低沉, 听不出喜怒, 他低眸看她的眼神也还是淡淡的, 吐出四个字:“不许胡来。”   明珠的脸被他掐的有点疼,软白的小脸留下泛红的指印。   赵识看着她皱起眉,手指松了松, 又轻轻抚蹭她的眉眼,凛冽的神情柔和了些许,不过说出的话还是冷酷,“你伤了我的孩子,我也不会放过你的家人。”   明珠低着头,淡淡地说:“您从来不会在意我愿不愿意。”   她说的并不是埋怨的态度,只是平铺直叙的语气说句实话。   赵识咬紧齿关,忍耐了好一会儿,酸胀的双眸盯着她的侧脸,他说:“我以为你改变主意了。”   一厢情愿以为她心软了,容得下这个孩子。到头来还是他自作多情,在这件事上,她一而再再而三都不肯妥协,心肠比石头还冷。   赵识苦涩扯起嘴角,眼睛珠子又疼又酸,他咽了咽喉咙,哑着嗓子同她说:“你不想养,也可以。”   他松开了她的下巴,眼神也淡漠移向别处,他说:“孩子生下来,不用你管,我会把孩子送到宫里养。”   明珠的心像是被扎了一下,尖锐的刺针精准刺在她的太阳穴上,她疼的几乎说不了话。   她脸上的面色顿时白了几分,眼前暗了暗,她扶着桌面,站稳身体,气息有些虚弱:“我知道了。”   妾室本来就没有资格抚养自己的孩子,他会做出这种决定也正常。   她只是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   赵识看着她脸色惨白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但又不怕她压根听不见自己的话,趁他不注意就又找个机会把孩子给弄没了。   他抬起她的脸,对上她的眼睛,狠了狠心,说:“珠珠,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不要故意惹我生气。”   明珠之前没有彻底领教过他的手段,还是将他想的太好。   她说:“好。”   赵识也不知她现在的服从是真心还是敷衍,不过这已经不重要,只要她肯听话就好了。   门锁坏了,赵识让人过来修缮,屋里面看着也是一片狼藉。   丫鬟们小心翼翼进屋收拾,手脚麻利,很快就把地上的碎片打扫的干干净净。   太子殿下大发雷霆踹的那一脚,真是把他们都吓了个半死,就怕这道惊雷劈头盖脸朝她们砸过来。   丫鬟们安安静静从屋子里退了出去,就又剩下他们两个人。   明珠坐在软塌边,看他好像还生着气,软了声跟他说:“您不要迁怒于她们。”   赵识一声冷笑。   明珠从来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害了别人,她又说:“您要怪就怪我,是我心眼多。”   “你心眼确实不少。”他回。   连他都防不胜防,她放低身段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他,装模作样求几句,他就什么都同意了。   赵识自己都记不清他被明珠无辜可怜的神态骗了多少次,回回都于心不忍,次次都上了她的当。   她当真是个很会花言巧语的小骗子,尽说些好话把他骗的团团转。   赵识对她是又爱又恨,爱极了她娇娇的憨态,又恨她的无心无情。   屋里安静了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赵识终于想起来和她算总账,他低头冷眼瞧她,“药是谁给你的?”   明珠神色自若,“我自己从药铺买来的。”   “这种时候了你还要骗我。”赵识挡住她眼前大片的光线,意味深长说了一句:“你三叔还真是恨你。”   起早将他堵在宫门前,误以为她红杏出墙,迫不及待来告发她。却让他误打误撞做了件好事。   明珠一怔,唇色泛白,无力张了张,“我三叔?”   她三叔又是怎么知道的呢?阿柔是绝对不可能出卖她的事情,除非是她们做的不干净,让她三叔抓到了把柄。   赵识气定神闲道:“是你三叔拦下了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   他接着说:“你以为明家就靠得住吗?他们若是能成为你的依靠,那个时候就不会把你送到我身边。”   明珠装作没听见。两边都是火坑罢了。   赵识却连躲避的机会都不给她,迫使她抬起脸,跟她说:“珠珠,你能依靠的人,只有我。”   桌上的茶水凉了半截,茶香闻起来好像都多了几分涩意。   她被他抱在怀中,话都不是很想说。   赵识也不在乎有没有回应,抱着她的时候,心就没那么慌了。   一次失败,就没有第二次机会。   这件事之后,那天给帮她把药送到厨房里煎的丫鬟吓得魂飞魄散,再也没有人敢轻易听她的话。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去请示太子殿下,那边点头了,她们才敢做。   不过明珠也没什么事是真的需要她们做的。   碧莹知道明珠姑娘要狠心喝落胎药的时候,眼泪当着她的面掉了下来,擦了擦眼角,带着哭腔说:“姑娘,这也是您的骨肉。”   明珠用手帕替她擦掉了脸颊上的泪痕,叹了叹气。   碧莹劝她:“我看您也是喜欢孩子的,千万不要因为同殿下置气,就拿孩子……”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她吸了吸鼻子,缓好之后才继续说:“何况你身子骨也不好,下一胎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知道你心疼我。”   碧莹是真的为她思虑的很周全,侧妃过门后,估计正妃也快进门了。   太子殿下后院的女人,只会越来越多。   明珠姑娘趁早用孩子站稳脚跟,稳固自己的地位,才能久宠不衰。   哪怕将来太子殿下真的喜欢上了别的姑娘,明珠姑娘也有孩子这个退路,下场不至于太凄凉。   而太子殿下也不是薄情之人,念旧且算得上长情。   夏末的雨季过去,就迎来了初秋。明珠和赵识之间像从未生过嫌隙,从前如何,现在还是如何。   赵识留在她身边的时辰越来越多,每天睡前都要摸了摸她的肚子,有时候还会和孩子说说话。   明珠颇有微词,“她还什么都听不懂。”   赵识说:“这可不一定。”   明珠往往都是不太想和他说话的,寻了个借口就去书架上找了两本书。   赵识看了眼书封上的字,微微挑眉,轻笑了下:“你看得懂?”   明珠确实看不懂复杂有深度的古籍,她说:“您不是喜欢有才的姑娘吗?我没什么学问,孩子这点不能像我,只好从这个时候就开始培养她。”   赵识笑了:“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有才的姑娘了?”   “您是没说过,但我看得出来。”   赵识这个人,很清高,天生就是性格高傲的一个人。唯有看着那些有惊才的女子,他才会勉强低下自己高贵的眼神,多看两眼。   赵识不认,“也不一定。”   明珠懒得同他争辩,抱着书就要坐到一旁去。赵识抽走她手里的古籍,压在右手边,“看不懂就别勉强自己看了,省得看坏自己的眼睛。”   “谁说我看不懂。”   “你若真的想看,我可以念给你听。”   “好,那您念吧。”   这样她就不用和他说话了。   赵识连念书声都很悦耳,清风拂面的柔意,明珠听了几句就困了,她将脑袋枕在他的腿上,闭上眼睛听着他的声音就睡着了。   赵识念完一篇长古诗,低头一看,发现她已经睡熟了。   窗边透着冷风,着实不是个睡觉的好地方。   赵识将她抱到了床上,放下帷帐,让她好好睡了一觉。   他将古籍原样放回书架,又看不过眼凌乱的书桌,替她整理了一番。   横七竖八乱放的宣纸,留下的是她每日每夜练字的印迹。   赵识随手捡了几张,瞥见她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下的卫字,还是控制不住沉了脸。   她对卫池逾还是余情未了。   赵识也不止一次听见她在梦中轻唤着卫池逾的名字。   他将宣纸揉成一团,冷脸丢进火堆里,当真是年少情深,这么久了都忘不掉。   这个卫字像留在赵识心尖上的刺,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又要对她生气,往后的三天,刻意减少了去见她的时辰。   又逢考试,赵识身为主考官,还是有些忙碌的。每日都要去考场监考,晚上还要阅卷,熬了两个通宵,眼睛珠子都看疼了。   这场考试过后,还有场不设限的笔试。考题很简单,只需要写篇文章即可。   让人惊艳的文章没看见两篇,反而是抓到了几个作弊的考生。   不过赵识也不是一无所获,也让他看到了一篇文采立意还不错的策论。文章落款的名字,有些生疏,应当是从来没听说过的生面孔。   赵识特意记下了这个人的名字,第二场考试专门绕过去看了看。   不过第一眼他认出了人。   顾书意觉得她女扮男装的很失败,感觉太子殿下已经看穿了她,但她还得继续若无其事的写文章。   赵识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她的桌子,面无表情地说:“文章写得不错。”   顾书意听见他的声音就紧张了起来。她还没说话,太子殿下就已经走远。   顾书意的策论是她祖父亲自教她的,水平岂止是不错,几乎能与探花郎相媲美。   她也是一时冲动。得知太子殿下是主考官,冒险来参加考试。她对自己的文章,是有些得意和炫耀的。   也想让他看看,她真的不差。   顾书意本就没指望自己这点小把戏能瞒住他,被他认出来也好,至少这样也能让他多看自己两眼。   她并非一无所觉,初初见太子殿下,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就是与众不同的。他对她,是有好感的。   顾书意只要想到那夜太子殿下望着自己的神情,就忍不住心猿意马。   考试结束,从考场里出来。顾书意就被太子殿下的人请了过去。   赵识将她写的两篇策论还给了她,“顾小姐,若是想参加考试,不必如此。”   本就没有明文规定,女子不可参加考试。   顾书意有些惊慌,“殿下,我……”   赵识移开眼,“我让人送你回去,想必顾大人也不愿意看你这样胡闹。”   若是让别人发现,不是小罪。   顾书意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冷漠的样子,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睛说红就红,神态脆弱易碎,看着真是可怜。   赵识挪开眼神,没有看她。   宛宛类卿,却也不过如此。   ……   明珠在这几天小病了一场,好在不严重,咳嗽多眠。   赵识发落几个丫鬟,又从他母亲宫里要了几个会伺候人小宫女 ,让她们照顾好她。   白日里他没怎么露面,晚上空下来便去她的房间里看看她,摸摸她的脸,没瘦才稍微放了点心。   明珠对此一无所知,就连她院子里的丫鬟都没两个人知道这件事。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明珠的肚子已经显怀,她真的等不及了,蠢蠢欲动之际,某个深夜里醒过来,望着烛影里照见的人,愣了一愣。   赵识正准备走,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   他摸了下她的脸,轻声安抚:“还早,接着睡吧。”   顿了顿,赵识穿好衣服,又对她说:“我进宫一趟,过两日就回来。”   明珠不知这是梦境还是真的,她嗯了声,说:“您回来那天,给我带份甜糕吧,我想吃点甜的。”   赵识抿唇轻笑,“好。”   帷帐掀开又放下,明珠躺回被子里接着睡了。   她耐心等到天黑,吃过晚饭,她淡淡然同碧莹提起赵识的婚事,她说:“我看他们都忙疯了,人手不够,也没人帮衬一下。”   “人应该够用的。”   “怎么会?还有半个多月,匾额上的红绸都来不及挂。”明珠对她笑了笑,“管事年纪也不小的,我看了都不忍心,你让她们几个去帮他们跟着布置吧。左右闲着也是闲着。”   碧莹想了想,“是。”   明珠支开了院子周围的人,只留下碧莹,然后她说:“我想好好睡一觉,不要吵醒我。”   碧莹点头:“好。”   明珠在碧莹喝的水里放了药,够她睡一整晚。   明珠耐心等到夜深人静之时,将准备的包袱拿了出来,还有之前被她藏起来的火折子。   她换上丫鬟穿的衣裳,把自己打扮成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   明珠一只手拿着火折子,另一只手拽过床边容易烧起来的绸缎,她盯着火折子,一狠心一闭眼,就将绸缎给点着了。   她狠心,赵识更狠心。   赵识不仅要她生下孩子,还要把孩子送到宫里养。一年到头,她连见都见不着自己的亲身骨肉。   她不愿意再过这种日子。   就让赵识以为她和孩子都死了。   从今往后,再也不要见面。   火星点燃了绸缎,火势顺着床铺波及到周围,床梁和木板都助长了火势,没过一会儿,就已是火光冲天的景象。 第57章 虐吐血(一更)   前院守夜的小厮, 窝在墙角睡的半梦半醒,忽然闻到一阵什么东西被烧焦的味道,他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就被同伴摇醒, “赶快起来!后院着火了!”   火势汹汹,红光映着半边天。   小厮连滚带爬站起来, 手足无措往着火的院子看过去,“怎么忽然就着了这么大的火?”   虽说近来天气确实比较干燥, 但也早过了最热的那阵日子, 不应该会走水起火啊?   同伴将木桶塞给他, 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 “别想了!赶紧去救火!”   再不快点救火,整间屋子都快被烧没了。   明珠将收拾好的包袱藏在后门的草丛里, 自己则在脸上抹了两把灰,夜色昏暗,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清她的脸。   府里的人兵荒马乱, 都被从睡梦叫醒,打水灭火。   后门原本也是严防死守, 但是救火的人手不够, 火势始终不见小。故而用得上的用不上的人都被叫过来救火。   明珠就是趁着这个时机, 悄无声息从后门逃了出去。   她这次学聪明了, 也没有去客栈投宿, 更没有找马车连夜赶路出城。她得让赵识相信她真的死了才行。   明珠趁乱跑到被废弃的城隍庙里过夜, 她孤身在外, 倒也机敏,牢牢抱紧自己包袱,银票都贴身藏在小衣里。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 好不叫人不注意到她。   在城隍庙留夜宿的还有些以乞讨为生的可怜人,有男有女,也有带着孩子逃难的流民,各自占据一个角落,就着铺盖靠着墙休息,也没人在意今晚这间破房子又多了个人。   明珠坐在稻草堆上,她不敢睡觉,这里鱼龙混杂,毕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包袱若是被人偷了抢了可就要命了。   她身边坐着一个穿的破烂的小姑娘,小姑娘手里捏着个已经脏了的馒头,一口一口咬着吃。   城隍庙的大门破了个洞,晚上呼啦啦的风吹进来,把人冻的浑身一哆嗦。   蓬头垢面的小姑娘吃完馒头打了个嗝,明珠看她好像噎着了,好心给她递了个水壶。   她抱着水壶猛灌了一口,“谢谢。”   “不客气。”   小姑娘擦了擦脸,看着远处烧起来的半边天,“那边怎么着火了?”   明珠低下脸,装作没听见。   “整栋房子都要烧完了,真可惜。”   “应该不会。”明珠小声地说。   其他人好像都被那边的火势给吓住了,指指点点了起来,“这火指不定要烧死几个人。”   “那是哪户人家的府邸?可别把祖上留下来的财产都给烧完了。”   “你个蠢货,看方位应该是太子府那边。”   他们行乞为生的人,对京城的方位了如指掌。   “哦,真作孽。”   “要你的饭去,别操心咱们不该操心的事情。”   “我这不是看热闹嘛?看别人的房子烧了别说有多爽快。”   反正他们本来就是什么都没有的人,若是富商的房子烧了他们估计更高兴,只可惜今晚被一把大火烧了后院的是太子府。   一间烧没了,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明珠默默听着,抬头看着远处的天空,一个字都没没说,只是抱紧了自己的双腿,盼着事情赶紧过去,她好安心去江南。   太子府整个已经乱了。   管事看着倾覆的大火,眼前发黑,双腿软了软,他问:“人呢?人出来没有?!”   小丫鬟抹着眼泪,声音止不住的抖,“奴婢也不知道。”她的哭腔越发明显,哆哆嗦嗦哽咽着说:“奴婢没看见明珠姑娘……”   没听见声音,也没有看见她的人影。   这个时辰,明珠早就睡下了,人多半还在屋子里没出来,可已经烧成这个样子……   管事咬了咬牙,“有没有人进去看过?!”   “没有,发现着火的时候,火势大的根本进不去屋子。”   管事是为数不多知道明珠已经怀有身孕的人,他跺了跺脚,抖着手指着人,“你快进宫将太子爷叫回来。”   再不回来就晚了。   这人显然凶多吉少,怕是已经救不回来。   管事都不敢去想太子殿下知道这件事后的心情,若今日死了个侍妾,也就罢了。可明珠姑娘在太子殿下心中的分量就是不一样,何况现在可能是一尸两命。   太子殿下心里有多看中明珠姑娘肚子里这个孩子,也有目共睹。当初甚至不惜让他私下将明珠姑娘喝的避子汤换成普通的补药。   管事越想越怕,面上被火光烤出热汗,后背却沁出一阵冷意。   小厮亦是为难,“可现在宫门是关的,我们进不去,只能等天亮。”   管事一脚踢了过去,声音打着哆嗦,“你就不能想想办法!?”   “实在没有办法。”   宫门下钥都有时间限制,不到早朝的时辰,谁也别想进宫。   管事闭了闭眼,整个人站都站不稳,“先…先救人吧。”   等到天亮,怕是只能让太子殿下回来收尸了。   后院那口井里的水都不够用了,他们只能绕到后花园那个湖里舀氺,可远水救不了近火,人一个个累的瘫倒在地,也都得眼睁睁看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将房梁烧的都不剩。   天光微亮,明珠睡的屋子被烧成了废墟。   管事熬了一夜,眼睛里满是血丝,他让人都停了下来,叹了口气,“去宫里跟太子殿下说一声吧。”   看样子,是连尸体都没剩下来。   所有东西不是成了灰就是成了木炭,时也命也,前几日阴雨连绵,偏偏就昨晚一滴雨都没下。   小厮匆匆忙忙拿着手牌进了宫,赵识刚好下了朝,正准备去见一见他的母亲。便听见通传声。   小厮脸上蒙着灰都没来得及擦,他扑通一声在太子殿下跟前跪了下来,埋着头带着哭腔,想说又不敢说:“殿下……”   赵识摘下护腕,随手放在一旁,皱了皱眉低眸看了一眼他,“何事。”   “明珠姑娘…明珠姑娘…的屋子被火了烧了。”   赵识脸色一变,眼神突然也变得十分狠厉,“她人呢?”   “不…不知道。”   小厮哪敢说实话,他有十条命也不敢跟太子殿下说明珠姑娘没能救出来,被烧死在火海之中。   赵识迈开大步,急匆匆出了宫。他本以为只是一场小意外,着火可大可小,说不定就是虚惊一场。   赵识夺过车夫的马鞭,翻身上了马,鞭子狠狠甩在马背上,一路疾驰,片刻都等不得。   他的心越来越沉,不好的预感在心底蔓延。   管事见太子匆匆赶回来,抬眸望了眼他严肃的神色,心道不好。   “殿下……”   他原是想说些让太子殿下冷静的话,是个人见了那惨烈的废墟,也都会受不了。   太子殿下走路极快,管事的话还没说出口,人已经往前走远了。   赵识咽了咽喉,“她人呢?有没有被吓着?”   没人敢回答他的话,也没人敢发出声音。个个活的像哑巴,闭紧嘴巴保平安。   赵识冷眼扫了过去,看他们的眼神比看着死人还不如。   有年纪小的丫鬟顶不住事,被这令人窒息的氛围吓成筛子,身体发抖,脸色惨白。   膝盖骨软了软,直接跪了下来,喉咙里溢出的哭声不受控制。   这一声低泣,戳破了表面的平静。   赵识冷眼盯着她,声音听起来像是怒极了,“哭什么?!”   小丫鬟忍着哭声,将牙齿咬碎都不敢再发出声音。   赵识越过他们往前走,穿过一道长廊,推开院门,看见烧的什么都没剩下的废墟,他愣了愣,如死寂了一般。   过了很久,赵识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明珠呢?”   管事深深呼吸,主动站了出来,“发现着火的时候,火势已经很大了,实在是进不去,明珠姑娘……她……”   “人还在里面,没救出来。”   赵识有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像一棵松树笔挺挺站在空旷的院子里,眼睛一下下变的血红,握紧的拳头听得见骨节错位的声音,他张了张嘴,嗓子却像被灌入铅水,有一瞬间他说不了话。   天晕地旋,头晕脑胀。耳边的嗡鸣声把他吵的头很疼。   赵识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废墟,血线遍布,他一张嘴,喉咙就像被一刀一刀割了下去,充斥着血腥味,他问:“没救出来?”   “殿下……”   赵识抬手,好像是不想再听他说话。他迈开脚下的步子,沉重的几乎抬不起来,惨白的脸色,在太阳下浮现丝丝活死人才有的气息,胸腔里剧烈的疼痛,几次逼停了他的脚步。   他好不容易才走到废墟前,脚下踉跄,双膝跪了下来。   膝盖恰巧跪在烧了一半的木板上,尖锐的木刺戳破锦缎,扎在肉里,痛极了。   管事伸手去扶,被赵识一把推开。   他踉踉跄跄站起来,没走两步就又跌倒在地。   他身后又有人压不住哭声,抹着眼泪,小声啜泣。   赵识眼神凶狠的望过去,眼睛里红的宛如进了血,他压低嗓子,说:“谁若是敢再哭就把舌头割掉。”   这一声威慑,总算让人都闭上了嘴。   赵识徒手在挖废墟,双手满是鲜血,缀满了细细的血痕,却好似感觉不到疼。   管事不忍道:“殿下,他们都翻过了。”   除了灰,真的什么都没剩下。   赵识好像没听见,一双手挖的满是伤痕还是不肯作罢。   “殿下,火势真的太大。”   大到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就将真间屋子烧了个精光,熊熊烈火四面包围,哪怕是神仙都救不回来。   天亮时,几乎灰飞烟灭。   赵识咳嗽了声,喉咙里的血让他给咽了回去,阳光落在他死气沉沉的脸上,将他的皮肤照的更白了。   他感觉自己这是做了一场噩梦,醒不过来的噩梦,他回过神来,抬起脸面无表情望着他们,“怎么着得火?”   “奴才也不知道。”   管事是真的想不通,好端端怎么会着火?除非是有人刻意纵火 。   可谁这么恨明珠姑娘呢?不惜下这么重的狠手。   他翻来覆去的想都没想到这么一个人,直到方才,他忽然就想明白了。   当初……   当初明珠姑娘是被太子殿下强掳而来的,那个孩子也是太子殿下用了心眼才叫她怀上的。   明珠姑娘软弱好欺负,但性格也有点倔,也不是做不出玩火自焚的事情。   这个猜测,管事不敢说。太子殿下肯定受不住。   赵识也想到了这一层,他额头不断冒着冷汗,手指也冷的像冰块,像是被人丢进极寒之地。   她是自己寻死的,对吗?   宁肯带着孩子一起去死,都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赵识不愿意相信这个猜测,他的珠珠那么要漂亮的姑娘,那么怕疼的小姑娘,怎么会舍得对自己这么狠?他一定会查到纵火的人。   赵识浑身僵硬,静立了很久,他说:“珠珠不会死。谁也不许哭。”   他像个执拗的病人,“谁若是敢哭,我就割了谁的舌头。”   说完这句话,府上的管事就看见太子殿下嘴角溢出来鲜红的血痕。   一大口血,伤及心脉,像痛到深处。   管事此时就更不敢把之前从废墟里扫出来骨灰,交到太子殿下手里。 第58章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管事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像昨夜烧的那么旺盛的火, 一把大火把所有东西都烧的干干净净。明珠姑娘的尸体凑都凑不到一块,只剩下几块烧的分不清是不是她也分不清部位的遗骸。   他连看都不忍看,小心翼翼收殓。此时此刻万万不敢拿出来, 但迟早是要拿出来的。   赵识将喉咙里的血生生咽了回去, 面上看着还是苍白冷漠的神情,平静好像没受到半点影响。他的嗓子明明已经疼得快要说不出话, 神色看起来依然淡定从容,一双通红的眼眸冷冷看着管事, 出声犹如刀割, 他问:“贴身伺候她的那个丫鬟呢?”   管事赶忙回道:“昨晚就让人救出来了, 碧莹睡在偏房, 火势一开始还没烧到偏房,她侥幸留了一命。”   赵识说:“把她带过来。”   管事忙慌让人将碧莹带了上来, 一向沉稳的她,这会儿只知道哭,眼睛哭肿了, 嗓子也哭哑了。   她跪在地上,泪水布满一整张脸。   赵识觉得她喧哗, 低眸冷漠望向她, 他现在就想把她的舌头给割了, 但是不行, 他还有话要问。   “她人呢?”   碧莹抹掉眼泪, 压着嗓子里悲恸的哭声, 也不知是清晨的风太过冷冽, 还是她被吓得,浑身都在发抖,她哽咽道:“姑娘……姑娘……”   赵识往前迈了一步, “好好说话。”   “姑娘昨晚早早就睡下了。”   有了身孕的人本就嗜睡,这半个月明珠姑娘都是了晚膳不久之后就熄灯入睡了。   昨晚她自己睡的也死,连着火了都不知道,还是被人从床铺里叫起来,才看见边上那间屋子已经烧空了。   她哭着要扑进去救人,又被人拽了回去。烧断的房梁不断往下砸,挡住他们的路。   赵识轻轻皱起眉头,眼神里流露出些许不解,“我问你,她人呢?”   碧莹被冷的直哆嗦,太子殿下吐出的字,都像几把寒冷锋利的刀,时刻悬在她的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下来了。   她默默的流眼泪,回不了话。   赵识闭了闭眼睛,他说:“她不会那么傻的,她最怕疼了。”   火烧在身上,得多疼啊。   她吃不了这种苦,她又聪明,肯定早就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时候跑出来了。   一定是这样的。   赵识说:“你们都去给我仔仔细细的找,她肯定躲起来了。”   碧莹感觉太子殿下已经有些疯了。   管事上前问道:“殿下,这院子……”   赵识平静咽了咽喉咙,眼睛几乎不敢往后看,他绷着一张冷冰冰的脸孔,“重修一遍。”   ……   太子府昨夜失火死了人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到处飞。   没多久,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   明珠还窝在城隍庙留当她的“流民小乞丐”,坐在她身边的小姑娘看她可怜,从包子铺里给她偷了两个包子,“你吃吧。”   明珠确实很饿,又不敢出去买吃的,吃完两个包子,她才想起来问:“你偷东西被人发现会不会不太好?”   “没事,这几天城里有的忙,没人管我这个小偷。”   “发生了什么?”   “我跟你说,昨晚那把火把太子的宠妾给烧死啦!他们忙着找人呢。”   “找人?”   “是吧,虽然我也不知道在找谁。”   明珠点点头,“那我们这几天还是少出去晃吧。”   明珠就这样在城隍庙里又躲了几天,京城里人人自危,太子的亲兵近卫每日每夜都要上门搜查,搞得哀声载道。   一连几日都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听说太子殿下却是病倒了,他整夜做着噩梦,反反复复都是她死在自己面前的画面,通红的眼睛里饱满眼泪,胸前被人刺了一把匕首,他惊慌失措帮她擦拭嘴角的血迹,却始终都擦不干净,眼睁睁看着她倒在地上咽了气。   赵识病了的这几天浑浑噩噩,肉眼可见憔悴了下来,脸瘦了一圈,漂亮的骨相看着更加分明深刻,他每天醒过来,问的第一句便是,人找到了没有   没人能答得上来他的话。   如此过了半个月,太子殿下的病还是不见痊愈,半夜醒来的咳血之症也有愈演愈烈之势。   管事知道明珠姑娘死了,太子殿下总归是要难过,倒也没想到会悲痛欲绝到这种地步。到如今还是不肯信明珠姑娘已经死了这件事。   再让那些亲兵近卫搜查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管事狠了狠心,将他之前收殓的遗骸,还有骨灰,送到了太子殿下的跟前。   他跪了下来,“殿下,您既然心疼明珠姑娘,就还她一个安宁吧。”   赵识身披水青色长衫,静静站在窗边,脸色苍白如纸,他转过身,声音极淡:“你说什么?”   管事将古木盒子拿了出来,“殿下,这里面装着明珠姑娘的尸骸遗骨,人死不能复生,您便好好送她一程吧。”   人死如灯灭,说没就没了。   赵识迟迟没有反应过来,他蹙眉,随后脸上的冷淡一寸寸裂开,一双漆黑的眼珠里好像装满了极为剧烈的痛苦,他垂眸看着黑漆漆的盒子,眨了眨发酸的眼睛,噙动嘴唇,一字不发。   管事实在看不过眼,才冒死说这些话。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被烧的有些发黑的金箔,轻轻放在了桌上。   赵识盯着这块金箔看了良久,这还是他那个时候心里不安,带她去寺庙里找了尘大师求来保平安的。   他让她随身戴着,她说好。   这些恍然都像上辈子的事情了。   赵识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笑不出来,那名江湖道士说她短命,他不信,到如今还是不信。   那天早晨,他进宫之前,她还红着脸对他说想吃宫里的甜糕。   赵识往后退了两步,也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被这些东西刺激的,他用手撑着书桌边缘,站稳了身子,随后轻声道:“你出去吧。”   声音里都没什么力气了,透着几分心如死灰。   关紧的门窗挡住了外面的光源,屋里光线阴暗,他低头看着桌上的黑色木盒,伸出苍白的手指,指腹碰上的那一瞬间,又迅速抽了回来。   他的手指像是被滚烫的星火烫到了,钻心的疼痛。   他甚至都没打开盒子看一眼,直接将木盒锁进隔间的小屋里,也许此生都不见得会拿出来再看一眼。   这些日子,查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查到,没有凶手,没有嫌疑人。   赵识捂着唇角,低低咳了几声,胸腔里的五脏六腑好像都要被刻出来,喉咙里闷着一口淤血。   他将随从叫了进来,“让他们都停手吧。”   “是。”   不过即是如此,赵识依然并未给明珠设灵堂。   明家人也知道明珠被火烧死了这件事,听说死的时候肚子里连孩子都有了,也是命不好,死了就死了。   最高兴的人莫过于明媛,若不是她母亲叫她收敛一点,她指不定要怎么庆祝。   “也是晦气,什么时候死不好,偏偏要在姐姐成亲前半个月死了。”   “你少说两句,太子也是心狠,这么久过去连个丧事都没给她办。”   “她也配?一个侍妾,死了就埋了,多大点事。”   明媛说的也没错,死了个侍妾,确实不是值得多么在意的事情。古往今来也没人肯给身份低贱的妾操办丧事。多是抬个棺材埋了。   明珠的牌位是管事让人去刻的,原是可怜她。刻好的牌位是不敢送到太子殿下跟前,只给了碧莹,让她代为供奉。   碧莹这些日子以泪洗面,还得偷偷摸摸找个没人发现的地方,给明珠姑娘和她的孩子烧纸钱。   头七这天,她躲在院子的角落给明珠姑娘烧纸钱,还被太子殿下给瞧见了。   她吓得不敢动。   赵识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人用水将铜盆里的火给浇灭了,剩下的纸钱让人一并丢到了井里。   碧莹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哭着求太子殿下给明珠办一场法事。不能让她死了成为孤魂野鬼。   赵识一言不发。   碧莹的眼泪沾湿睫毛,眼前模糊不清,“殿下,火是姑娘自己放的。”   安静沉稳的男人好像被她激怒回过头来,一脚踢开了她。   赵识冷笑了声,转过身离开了。   既然如此,他就更不会让她安息,死了也不让她有归宿。   她想投胎转世?做梦!   人也好,魂也好,他偏偏就要困住她。   赵识越想越怒,脚下的步子也越来越快,他走到书房,打开隔间的门,再用钥匙拧开了上了锁的柜子,他面无表情望着柜子里摆放的盒子。   赵识伸手抱住盒子,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过了一会儿,他将盒子锁了回去,若无其事回到书房里批阅折子。   忙完公事,哪怕已近深夜,他还是不困,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书,翻开第一页便瞧见了她的字迹。   在批注上歪歪扭扭画了个圈。   赵识的心脏忽然抽搐了一下,他用力合上书,放回了原处,不打算再拿出来看一眼。   ……   在城隍庙“苟且偷生”的明珠,得知京城的大街上总算没有搜查的亲卫之后,决定出城。   和她作伴的小姑娘也打算和她一起去江南。   明珠想了想,还是没有拒绝。   小姑娘机智聪慧,两人结伴也好有个照应,唯一的不足,就是话有点多。   “亏我以前还偷偷喜欢过太子殿下,没想到他也是铁石心肠迂腐不堪的男人。”   明珠坐在牛车上,听见她说的这句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他的宠妾死了,居然连棺材都没有!丧事都不给她办,我本来还想去蹭两口粥呢。”   明珠抿唇轻笑,“等到了地方,我请你喝粥。”   小姑娘翻了个白眼,根本不信她有钱,她喋喋不休,“活该他一病不起,不过看在他长得还不错的份上,还是不要那么快病死。”   明珠用手指戳了戳身下的稻草,扯起嘴角笑了笑,赵识才没那么容易死,上辈子他也活的好好的。   不过,真是不公平。   上辈子他还给她办了丧事,怎么这辈子抠门到连副棺材都不给她。 第59章 死都不让她安息吗?……   牛车上拉了好几个要出城回乡的流民, 穿的破烂,身上也还有味。城门巡检的士兵,闻着牛车上的味道都有些嫌弃, 匆匆看了几眼, 就为他们放行。   明珠也好多天没洗澡,她感觉自己现在浑身上下都是臭的, 她有点受不了,小声地说:“我好想洗个澡。”   红菱认真想了一下, 告诉她:“等天快黑了, 我们去河边洗洗。”   明珠不可置信啊了声, “河边吗?”她有些扭捏, 又道:“那我还是先不洗了。”   红菱说:“我给你看着,你别怕呀。”她看了眼明珠, 接着说:“我早就看出来你以前肯定没过过苦日子,不过现在既然落魄了,就不要端着小姐架子。”   红菱以前最讨厌官家小姐,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觉着她性格好, 倒觉得她这个人还不错。才肯帮衬她一二。若是换做旁人, 她连话都懒得说。   明珠被她说脸有些红, 她温声解释道:“我没有端着, 我怕被人看见。”   “我都说了我给你挡着, 不过若真的是过不去心里这关, 那就得等我们安顿好才能洗一次澡。”红菱是被老乞丐养大的, 受得了脏,十天半个月不洗澡,自是无所谓的。   明珠想了想, 她抬眼看着红菱,下定了决心,“你帮我看着吧。”   等到快要天黑,明珠抱着包袱,和红菱去了后山的小河边,找了一处能挡着视线的碧潭。她脱了鞋袜,一双腿没入池水之中,潭水冰冷,手脚蜷缩,上下牙齿磕磕碰碰,她忍着寒意,快速洗了个澡。   红菱觉着她一点都不脏,看她洗完了澡,将干净的衣裳递给了她。   明珠将身上的湿衣裳脱了下来,换上平常穿的衣裙。   红菱一直背对着她,等的有些不耐,“珠珠,你换好了没有?”   明珠系上最后一根衣带,“好了。”   红菱转过身,望着月光笼罩下的美人,愣了愣,她实诚地说:“你长得还挺美。”   出水芙蓉,清纯艳色。   红菱也没什么文化,珠珠莫约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   明珠新换的裙子腰身有些紧了,她肚子越来越大,显腰身的衣裙穿着其实不大合适,但她现在也没有别的多余换洗的衣裳,只能将就着穿。   红菱这人虽然马虎,但眼睛珠子又不是瞎的,她看着明珠微微凸起的小腹,“你怀孕了!?”   明珠略显仓皇,用手挡在肚子前,“嗯。”   “你丈夫呢?”   明珠抿着嘴角不知如何作答。   红菱难免想歪了,惊诧的猜疑:“你不会是情郎偷偷……然后就……”   珠珠看着年纪还小,模样生嫩,也不像已婚之人。怕不是被臭男人哄骗,上了他的当,这才迫不得已从家里逃出来。   明珠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对。”   红菱恨不得用手指去戳她的脑子,“你太傻了。”   明珠笑了笑,“我确实不聪明。”   这下红菱看着她的眼神就更充满了同情,她认认真真跟她说:“男人都不可信,以前也有个男人想睡我,还说娶我。”   她平日靠偷摸拐骗为生,那天恰好摸了那个男人的钱袋子,让他抓了个正着。   他竟然没报官,还请她吃了顿饱饭。   红菱才不认为自己碰上好人了,果然没过几天,那个男人就现出了大尾巴。   红菱被他打昏就跑了。   她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没错,男人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她刚说完这句话,明珠的肚子就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明珠的包袱里还有几个大馒头,虽然已经冷掉了,但有的吃也比没有好。   她默默啃了两个大馒头,喝了半壶的水,才填饱肚子。   明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抬起头对红菱说:“我们回去吧。”   红菱抓住她的胳膊,对她摇头,“不能回去。”   牛车上龙鱼混杂,什么人都有。她虽刻意在脸上抹了灰,但也挡不住有心之人。   “等天亮了,我带你走。”红菱拍拍胸脯,跟她保证。   明珠问:“可我们今晚睡哪儿?”   红菱现在嫌她麻烦已经来不及了,果然娇娇小姐就不好伺候。她说:“就在河边将就一夜,你不会这点苦都吃不了吧?”   明珠摇头,“不会。”   红菱还很心地善良给她升了火堆,明珠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敬佩,感觉她什么都会。   红菱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你不要这样看我。”   “哦哦哦,好。”   “你想好去哪儿了吗?”   “我想去扬州。”   “行。扬州有钱人也多。”   她随便摸几个钱袋子,应该能养活她们两个人,至于小孩子,应当吃不了多少米。   两人昏昏欲睡之时,不远处扬来一阵马蹄声。   小山坡对面的牛车,被过往的官兵一通搜查,车上的稻草都给掀开了。   明珠一下睡意全无,红菱习以为常打了个哈欠,“估计又是太子的人,四处搜查纵火的凶手。”   明珠后背沁着冷汗,她也终于走运了一次。   第二天清早,明珠昨晚换下来的衣服已经被风吹干,她换回打着补丁粗布麻衣,和红菱起早赶路。   红菱用兜里仅剩的那点钱,带着她上了一艘货船。   明珠也争气,这回竟然没有晕船,有时候胸闷气短,就去船舱外边,站着吹一会儿风就好了。   红菱觉得她看起来有些难过,“你是不是还舍不得那个骗你的臭男人?”   明珠摇头:“没有。”   她对她笑了笑,“我一点都不喜欢京城,所以不会舍不得。”   心里的难过,确实是有的。只不过是难过没办丧事这件事,真真儿是气人。   原来这辈子她混得还不如上辈子。若是她这回真死了,怕也不能善终。   赵识也不担心她死不瞑目,半夜找他报仇。   红菱嘴巴笨,安慰人的话也说的十分粗暴,“你别难过,等到了扬州,我们挣到钱了,你再找两个年纪漂亮的男人,让他们伺候你。”   明珠小声地说:“一个就够了。”   她的愿望其实不大,也不贪心,找个善良的男人过一辈子。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平淡却也平安。   她有点钱,对方若是家境贫寒,她也是不介意的。   明珠这边已经想好了将来的日子,京城里还是乱糟糟的一团。   管事愁的头发都白了,还有不到七天就是太子的婚期,可府里还跟刚死了人一样,槁木死灰。   备好的红灯笼和红绸,新做的牌匾,都不敢再挂上去。   若不是他还惜命,都想去问太子殿下这婚礼还办不办了!   太子殿下的病大好过后,就不怎么在宫里夜宿,不过晨昏定省,还是日日不落。   管事等他精神瞧着同从前没两样的时候,才敢去过问婚事的细节,要如何置办。   话还没问出口,公主就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道:“她们跟我说,珠珠死了。”   赵莘也是昨儿才回京城,乍一听见这个消息,根本就不敢相信。   赵识镇定自若捡起被她洒到地上的折子,一张张整理好。   赵莘跺了跺脚,“珠珠人呢?”   赵识动作稍顿,过了一会儿,他扯了下嘴角,垂下眼眸,声音冷淡,“你不是说了吗?死了。”   赵莘的眼圈通红,一脸快要哭出来的神情,“她死了你都不能让她安息吗?”   连安葬都不肯好好安葬,那些人在她面前提起明珠的死,都是落井下石看笑话的神态。   赵识的手用力攥着桌面,他抬起淡漠的双眸,眼神麻木,他轻声反问:“我为什么要让她安息?”   分明是她不放过他。   赵识说完这句话,止不住的咳,他用帕子挡了挡,素净洁白的手帕上悄无声息染了一抹红,他漫不经心将手帕折了起来,放在一旁。   “你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欢她!你对她一点也不好!”赵莘忍不住替明珠委屈,大逆不道同他说:“我不想认你当我哥哥了!”   没人性!   “送她回去。”   “不用送!我以后都不来了,你不肯让她善终,那我来。”   明珠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将来连个祭拜她的人都没有。   赵识看她的眼神结了冰,冷声吐字:“你敢。”   他说:“你回去吧,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母亲。”   赵莘既讨厌他又害怕他,她本来还想顶嘴,赵识好像看穿了她要说什么,冷着脸道:“母亲身体不好,你若想害她生病,就尽管去说。”   赵莘擦了擦眼泪,一时生气口不择言,“明珠跟着你还不如死了。”   她说完,就跑了。   门外的管事头疼不已,公主可真是哪壶不提开哪壶。   他战战兢兢走进书房,说:“殿下,婚房里的还缺两幅字,您看是让别人写,还是您亲自写?”   这字代表福禄之意,不得不重视。   赵识忽然又想到了明珠,想起她写的那些字,丑是不丑,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他若是取笑她,她还真的会生气。   赵识脸上的神情僵了僵,片刻之后,他说:“我来吧。”   管事松了口气,他几乎都以为这桩婚事快要办不下去了。不过还好太子殿下也难过不了几天。   赵识提起笔,写完几个吉祥字,盯着这几个字看了很久。   她会生气吗?   他从来都瞧不上她的出身,当初纳她进门,除了聘礼,什么都没有。如今他却给她姐姐写了礼书。   她那个性子,若是知道了肯定要生气了。又要憋着好几天不跟他说话。   可是怎么能怪他?谁让她死了?   她死了。   赵识胸腔里一阵剧痛,光是想起这三个字,就足够粉碎所有的太平。像钉在肉里的利刺,根扎他心头的尖刀,不见血不罢休。   赵识撕掉了这一书红纸,他有气无力同自己说:“算了。”   他的眼睛里似乎有层漆黑冰冷的雾气,眼尾是红的。   赵识不能再跟她置气了。   他说:“去明家把婚事退了吧。” 第60章 孩子的银项圈。   退婚就像当头一棒。明家的人个个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子府上刚死了人, 婚事若是想要推迟,也情有可原,可怎么能直接作罢呢?   明茹盼着出嫁已经盼了好多天, 乍然知道这个晴天霹雳, 直接昏了过去。   退婚这事,众说纷纭。谁也不知其中的内情。一向沉稳的明茹在屋子里躲着哭了几天, 任凭她母亲怎么安慰都不管用。   宋鸾得知儿子的婚事又黄了,于是就让人把他叫到自己跟前来, 想和他好好聊一聊。   几日不见, 赵识的身形看着又削瘦几分, 身上的衣袍有些空荡, 头顶的日光映照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气色惨淡。   宋鸾皱眉, “你跟我说说吧,怎么把婚事给退了。”   赵识温声答话,“不合适。”   宋鸾这样好的脾气, 听了这三个字都来了气,“那你同她定亲的时候, 就没觉得不合适呢?”   赵识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线, 他沉默了下来。   宋鸾是真的很喜欢明家那个乖乖软软的小姑娘, 模样周正, 性子又好, 羞怯胆小, 但说话很甜, 她觉着很合眼缘。   宋鸾多少年都没用这么重的语气和他说过话了,“我从来不管你的事,也不会强迫你做些什么, 你既然喜欢她,又是下了聘礼要娶的人,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她也会难过的呀。”   赵识苦笑了声,不知道该怎么和他母亲解释,她以为的明姑娘不是同一个。   “已经退婚了,您想骂就骂吧。”   “我是要骂你!”宋鸾叹了口气,“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你到底在折腾些什么?”   “别的我都不说了,她还怀着孩子,你连你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吗?”   赵识安安静静低着头,手掌慢慢握成拳头,从嗓子里艰难挤出极淡的几个字:“没有了。”   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宋鸾听了这句话后怔了一怔,她很少见到儿子这幅表情,眼睛里一片低沉的暗色,脸上没什么情绪,冷冷淡淡的话里又有些隐约可见的难过。   “你这是怎么了?”   宋鸾无措看着他,怎么他还委屈上了呢?   赵识摇摇头,“母亲,我没事。”   宋鸾本来想说你这也不像没事的样子,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其实孩子长大之后,和她生疏不少,心里想的什么未必会和她说。   “你再好好想一想,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嗯。父亲也这么说。”   “你别听他的,他说不出什么好话。”宋鸾甩掉这点不高兴,接着说:“我也不会逼你娶一个你不想娶的人,但是你不能不负责任,孩子你总是要养的。”   赵识静默良久,费力扯了下嘴角,笑容有些难看,喉咙酸的冒汁,他哽着喉,吐出了一个“嗯”字。   宋鸾看他气色实在不好,也不舍得再说些斥责的话,该说的也都说明白了,其他事情都要他自己想开才行。   “平常要注意身体,看你都瘦了。”   “好。”   赵识从她母亲的住处走出来,板直腰身站在长阶上,头顶的烈日,将他照的头晕目眩,他抬起手挡在眼前,刺眼的光线从指缝里漏了出来,他眨了眨发酸的眼睛,眼眶是干涩的,刺痛的。   走出正殿宫门,赵莘提着裙摆,疯跑到他跟前,兔子眼睛十分瞩目,“珠珠还怀了孩子?”   赵识心尖软肉上的刀子深了一寸,他的脸白的可怕,声音几乎低的听不见,“对。”   赵莘的身体往后仰了仰,好在宫女及时扶住了她,她的眼泪很大颗,像珠子不断往下落,她真的没想到她又敬又怕的长兄竟然这么狠心。   她哭的满脸都是泪。她才知道明珠是被火烧死的,她不信那么巧会失火。   “你不肯给她办丧事也罢,难道你都不愿意查清楚是谁害了她吗?”   赵识听了想笑,可他始终笑不出来,他哑着喉一字一句反问:“谁害了她?”   男人漆黑深邃的眼睛里,醒目着一根根血丝,恨到了极致。   赵莘怕他这个样子,当下噤了声。   赵识对她身后的宫女说:“别让公主乱跑,也别想公主听到一些乱七八糟的谣言。”   赵莘既生气又害怕,在她面前嚼舌根的贵女虽然没安好心,但说的也都是事实。   都是黑心肝的人。   她说:“你别想管我,我明儿就去一趟寺庙,让主持大师给明珠姐姐和她肚子里命苦的孩子超度。”   亏她以前还以为兄长很喜欢明珠,可现在他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肯为珠珠做。   她也算是珠珠的半个好友,不忍心就让她这么去了。   赵识没跟她客气,把魏留叫了过来,怒道:“看好她,她敢出宫,就把她关起来。”   赵莘快要被气死了,“我如果是明珠做鬼也不放过你!她和卫池逾才是天生的一对。”   “干什么干什么!放开我!气死我了!”   “我要去跟父亲告状!说你欺负我!”   赵莘被人架走的时候,嘴里喋喋不休骂个不停。   赵识面无表情的听完,做鬼也不放过他?   他倒是想这样。   可她都不肯入他的梦。   偶然梦见的那几次,都是次次看她死在自己面前,一遍遍凌迟他,折磨他,挖出他的心,割成一片片,看他的面容痛到扭曲狰狞,双膝跪地,喉咙里的声音像濒死的悲鸣。   那几个零散的梦,是噩梦。   或是烈火焚身,又或是万箭穿心,都和他逃不了关系。   箭是他递的,死令是他亲口下的。   赵识回过神,他出了宫。   太子府里如一潭死水,彻底安静了下来。   林管事先前悄悄让人给明珠做的牌位,不知怎么让太子殿下给发现了。   林管事亲眼看着太子殿下将黑木白字的牌位丢到了火盆里烧成了灰。   他躬着的身体抖成筛子,心里直道两声作孽。   幸好那个孩子的牌位还没做好,不然让太子殿下见了,他这个管事也逃不开一顿责罚。   可怜见那么小的孩子,死了连个名字都没有。   太子殿下的日子依旧如往常,那场大火没人再提,好像所有人都忘了。   一个月后,宫里头的工匠差人送来一个盒子,说是太子殿下先前吩咐他们做的银饰。   林管事将精致的宝盒送到太子殿下跟前。   赵识批阅了一整天的奏折,头晕脑胀,他随手打开宝盒,里面躺着一对做工精致的银项圈。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瘦白的手指颤抖着。   那人笑着来领功:“殿下,这对银项圈,做工繁琐,才耗了这么久的日子。”   赵识用力合上宝盒,一双手撑在桌面上,指节明显发白,他说:“下去。”   “您若是觉得不够好,奴才可以让他们……”   “不必。”赵识白着脸打断他,说话气息不太稳定。   这人临走前心里还有些担忧,放心不下问了林管事,“太子殿下莫不是恼了我们?”   林管事问:“你们今儿是来送什么的?”   “银项圈,是殿下亲口吩咐要的。”   林管事拍大腿,“你这不是自找死路吗?”   “可那个银项圈做的挺好的啊。”   林管事连骂都懒得骂他了,太子的孩子都过世了,这不是故意来添堵了吗?   赵识把孩子戴的银项圈妥善收了起来,上了锁后,满头的冷汗。   ……   此时,明珠和红菱已经在扬州安顿下来了。   她用银票买下了一栋独门独院的废宅,红菱看着她从衣兜里摸出银票的时候,眼睛都瞪直了。   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的有钱!   两个人累了大半天,将宅子稍做修饰,才勉强能住。   红菱瘫在床上,好奇地问:“你哪来这么多钱?”   明珠胡乱说:“从狗男人哪里骗来的。”   红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她咽了咽口水,“看来那个负心汉还挺有钱。”   明珠点点头,“家财万贯。”   红菱弹坐起来,看着她的肚子,当下就有了个好主意,“等以后你们的孩子长大了,你就让孩子去抢他的家产。”   明珠被逗笑了,手掌温柔抚过肚子,“大夫说她是个小女孩。”   “啊” 红菱泄了气,“女孩就算了,抢家产太累了。”   明珠这些天对这个孩子的感情也越来越深,她说:“没关系,我可以养她。”   “咱们俩总不能坐吃山空吧?”红菱提前和她说好,“我行走江湖,常在河边走肯定要湿鞋,说不定哪天就被官府给抓了,养不了她太久。”   明珠笑了笑,“你就不能金盆洗手吗?”   “别的我也不会呀。”   “我会的倒是多,等休息几天,我们再想想开个什么铺子比较好。”   “看不出来你文文弱弱,还挺有主见。”   明珠低头腼腆一笑,她被关在赵识后院的那些日子,在脑子里构想了几千遍,逃出来后的日子。   红菱看她说的口干舌燥,站起来给她倒了杯水,边问:“珠珠,你以后还回京城吗?”   扬州再好,也不如京城繁华。   明珠喝了口温水,润了润嗓子,低下来的神色温温柔柔的,她语气轻快地告诉红菱:“我这辈子都不会回去啦。”   一个死人,是不该出现在京城的。 第61章 求你。   明珠也不打算从今往后就在扬州坐吃山空, 银子总有花完的一天,当务之急,她还是得找个养活自己的营生。   明珠认真琢磨了一番, 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红菱, 她问:“我们开一家卖糕点的小铺子吧?你觉得怎么样?”   红菱一不小心就走了神,觉得她身上的味道好好闻, 香甜香甜的。难不成有了孩子的姑娘身上都这么香吗?   明珠纤细的拇指轻轻戳了戳她,檀口微张, “红菱, 我在问你呢。”   红菱回过神来, 眉眼泛着丝丝愁苦, “我只会烧火,不会做糕点。”   明珠的唇角泛起涟漪清浅的笑意, 她说:“我会做。”   红菱的目光偏移到她的肚子上,“可你现在还怀着孩子,会很累的。”   “你放心, 我不会把自己累着,这事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这孩子很省心, 从来不闹她。她近来吃得好, 睡的也香。   况且, 糕点铺也不用忙活一整天, 每日傍晚出摊, 卖上两个时辰就歇息。   红菱好奇地问:“你为什么想开糕点铺呀?我听他们说好像卖首饰的和卖刺绣的比较挣钱。”   这个道理, 明珠自己也懂, 好的绣娘绣出的花样,在富庶之地动辄就能卖上天价,一方蜀绣锦帕, 不说几百两,几十两银子是好卖的。   “因为我小时候喜欢吃糕点,常常吃不到,所以现在就想自己开一家。”   家里每个月只给二两银子,她嘴巴不仅馋,还特别刁,喜欢吃的那家糕点铺,价格昂贵,她也只逢半个月才会让人去买一次。   红菱诧异道:“我还以为你家里很有钱,怎么穷的连吃糕点的钱都没有。”   明珠只是笑笑,没有多余的解释。   扬州城的秋天,倒也不冷。连着出了几天太阳,河堤柳絮随风肆虐,絮花飘飘。   明珠和红菱一起去扬州城最繁华的地段看商铺,转悠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一家要转租的铺子。   明珠进去找了铺面的老板,问来转租的价钱,心里一盘算,还是嫌贵。   老板见她要走,也没拦她,只是说:“我这铺子不愁租不出去,姑娘可得好好想想,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明珠回过身,回道:“我知道,等我等我妹妹商量一二,改日再来答复。”   红菱说话过于直接了当,她问:“既然你这铺子这么吃香,为何还要租给别人。”   这原是一家卖古董的店,老板年纪轻轻,用家里的钱开了这间铺子,两年前被迫继承了家里的产业,于是对这间连年赔钱的古董店就越发不上心,生意自然也就不好。   而他也嫌累,干脆就租出去算了。   “生意不好呗。”他如实道。   红菱拽着明珠的胳膊,将她拉到门口,在她耳边小声的说:“咱们换一家,他自个儿都说了生意不好,风水肯定也不好。我们租下来,赔本了怎么办?”   年轻男人就站在她们身后,将红菱说的话全都给听了去,当即黑了脸,扯起嘴角冷笑了声,毫不留情讥讽她们:“做生意若是只赚不赔,岂不是人人都来做生意了,你们想的倒是美。”   红菱上前要与他争执,明珠按住了她的手,说:“我妹妹不太懂这些。”   红菱就像个炮仗,一点就炸。看这个男人长得人模狗样,性格还真是差。他很了不起吗?   年轻的男人认真打量了她们几眼,目光落在明珠脸上蒙着的面纱,大少爷脾气发作,尽显刻薄嘴脸,“扬州城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也不知道戴着面纱是装给谁看。”他讥讽笑了声,“而且,都要出来做生意了,怎么还怕抛头露面?”   这话真够难听的。   明珠说:“终于知道阁下的铺子为何生意不好了。”   尖酸刻薄的老板,着实太招人厌烦。   明珠说完拽着红菱头也不回的离开,红菱憋着一肚子的气,她不爽了就骂骂咧咧:“真是倒霉,碰见这么个倒胃口的玩意!”   明珠表现的比她淡然,“你消消气。”   “他说的那是人话吗?蒙着面纱怎么了?我若是长了你这张脸,我天天戴面纱,谁想看我就得先给钱!”   “说了这么多话,你渴不渴?”   “还行吧。”红菱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吹了冷风就镇静下来。   两人今天也不是无功而返,绕了一圈,又瞧见一家要转租的铺子。   价钱、地段都也算合适。   明珠便交了银子,与他签了契书。   铺面不大,从前是一家面馆。   明珠也没有刻意点缀这间铺子,只是简单整理干净,挂了新的匾额。   半个月后,小铺子修缮的差不多,准备妥当,就能开业。   明珠的肚子看着已经十分明显,穿着稍微宽松一些的襦裙也挡不住隆起的小腹。   糕点铺刚开业的时候,生意不太好,人来人往,愣是没有往她这间铺子里进的。   明珠多少有些挫败。   红菱心里也觉得奇怪,珠珠做的这些糕点,都特别的香,看着也漂亮。   她肚子饿了都忍不住偷拿两块,不应该没生意啊?   店铺开张的第三天,明珠终于迎来了她的第一单生意。   是个长相非常清秀的小书生,他站在外边犹豫良久,才迈开步子往里走了走,腼腆的问了价钱。   明珠说:“一块糕点三文钱。”   小书生好像松了一口气,他买了十块甜糕,付完钱抬头一看,愣了好久。   红菱看他眼神不对,像个游魂飘到明珠跟前,默默挡住她的身体,“公子慢走。”   小书生恍恍惚惚的离开。   明珠还很不解,“他怎么了?我银子还没找他。”   红菱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布衣荆钗也难掩国色。   她的容貌也是极为出挑,同为女子,有时红菱看着她的脸都容易走了神,何况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书生,定是被美的不知所措。   红菱认真的同她商量,“珠珠,要不然你还是戴着面纱吧!”   明珠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那样看着不奇怪吗?”   红菱叹气,“算了,戴面纱反而更引人注目。”   糕点铺的生意越做越好,之前一天都卖不完的糕点,这两天不到半个时辰就卖光了。   明珠的小铺逐渐传出名气,说她不仅糕点做的好吃,长的更是比画中仙还要艳丽娇媚。   也是不巧,明珠的铺子就开在那家入不敷出天天赔钱的古董店对面。   年轻的男人这些日子忙着招待之前的同窗,得了空屈尊来自己的铺子里看了一眼,发现对面热闹许多,随口问了是怎么回事。   “二爷,听说那家糕点铺味道很好,有口皆碑,名声传了出去,客人就多了起来。”   段绥来了点兴致,“我去看看。”   段绥乃是扬州城内有名的二世祖,勾结其他纨绔子弟,横行霸道多年,他随口说的一句话,让账房先生捏了一把汗。   账房先生也见过那名姑娘的芳容,长得水灵灵的,特别漂亮,比花楼里的头牌还美。保不齐他们家二爷会不会见色起意,做些混账事。   账房先生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说:“二爷,那姑娘怀了孩子。”   段绥的眼神存着几分莫测的笑意,“我是禽兽?”   账房先生讪讪的笑,“您言重了。”   段绥刚走到对面那间小店铺门前,她们就准备收摊了,他瞧见那名咋咋呼呼的粉衣女子,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她。   他往前走了两步,“给我包一份甜糕。”   明珠抬起脸,一边说:“我们已经打烊了,您明日再来吧。”   段绥撩起眼皮,一双眼睛正对着她,哪怕穿着粗布麻衫,也难以遮掩她的花容国色,脸色被太阳晒的微微泛红,眼尾眉梢处也漫上徐徐春意,白嫩莹润的脸颊上不知何时染了些面粉,反而给她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清纯绸丽。   段绥无声咽了下喉咙,“原来是你。”   明珠也认出了他,自然没什么好脸。   段绥用高深莫测的眼神扫了眼她的小腹,挑了挑眉,“我提前要十份糕点,明日送到我府上,我要招待客人。”   他说着拿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这是定金。”   明珠到了嘴边拒绝的话又吞了回去,她收下金子,垂下眼眸,淡淡说了个“好”字。   段绥没有为难她,付了银子就回了自己的府邸。   他府中还有贵客。   从常州过来的卫大人。   段家做的是船只生意,走私的物件不少,上个月他三弟阴沟里翻了船,叫常州从四品的知府查出了点东西。   段绥和时任通政司副使的卫池逾有些交情,便想请他当个说客,好让知府大人闭上嘴。   当年段绥和卫池逾一同上过两年的学,知道卫池逾这人,心机不浅,深藏不露,有点本事。   卫池逾倒也没说不帮,只是说:“他不缺钱。”   段绥也没想到他这个昔年沉默寡言的同窗,会不声不响直接将常州知府给杀了。   杀人灭口,的确是最好的法子。   这份胆量和狠辣的手段,让段绥都觉得胆战心惊。   这件事既已了,段绥自当要好好感谢卫池逾,恰好他又听说卫池逾心情不大好,莫约是身边死了人,便请他来扬州做客,排解心情。   “卫大人呢?”   “刚喝了药,还在忙。”   “不要惊扰了他,再去花楼里找两个干净姑娘,明日送到卫大人的屋子里。”   “卫大人似乎对美人没什么兴趣。”   “那是她们没本事。”段绥不知为何就想到卖糕点的姑娘,长得她的模样,谁也招架不住。   卫池逾这次应邀来扬州,其实也有私心,他记得珠珠的母亲好像就是扬州人士。   他准备和明家提亲之前,明珠问过他,以后愿不愿意陪她回扬州看看?   她那时红着脸,羞答答的,怯生生的,特别可爱,也特别招人心疼。   卫池逾从来没想过,会那么快就听见她的死讯。   他的眼眶里好似映着血,喉咙又干又涩。屋子里憋得慌,卫池逾出了一趟门,天色将黑,阴沉沉的快要下起了雨。   卫池逾走在石板路上,巷口拐角处,隐约传来两道声音。   “红菱,你以后不用偷吃呀,你如果想吃跟我说就行,我专门给你做一份。”   “我怕你骂我。”   “怎么会。”温温柔柔的声音,被晚风送了过来,“快回家数数我们今天挣了多少钱。”   卫池逾恍惚犹疑,等到声音飘远,面色一变,追了上去。   ……   赵莘被她长兄禁足了,魏留就像条看门狗,严严实实守着她。   她要去别的地方可以,但想出宫,绝无可能。   赵莘发脾气砸东西,三尺白绫都找好了,要用上吊来威胁他们。   魏留一点情绪都没有,冷漠用刀割断白绫,“公主殿下,不要让卑职难做。”   赵莘气急败坏指着他,“快点滚!你有什么资格看着我?”   魏留说:“太子有令,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除了寺庙。   赵莘这回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的手直抖,连说了三声好字。   转头跑到她母亲的住所。   告状的话酝酿了一箩筐,但是又不敢真的说给她母亲听。   赵莘硬是被自己委屈哭了,越想越难过,更多的是为明珠难过。   她用袖子擦拭眼睛,想了想,这件事还是得去求她那个心肠冷漠的长兄。   哥哥虽然很冷酷,但从小就见不得她的眼泪,只要她哭了,就一定会退让。   赵莘眼泪汪汪跑到赵识跟前,眼神看起来特别的可怜,她说:“哥哥,就当我求你,你就让明珠和小外甥女体面的走吧。”   赵识手指一顿,纸上写错了一笔,墨汁溅染,毁了刚写完的字。   他站在光里,肤色皎白,宛若一弯冷月,他垂着脸,面无波澜。   赵莘这会儿流的都是真情实感的眼泪,薄肩微微发颤,抓着他的袖口,哽咽道:“哥哥,你真的不能这样对明珠。”   赵识缓缓抬起脸,嗓子干涩,“别哭了。”   赵莘就知道她哥哥肯定是心疼她的,慌里慌张拭了眼尾的泪珠。   赵识头很疼,细看才看得见他的眼睛里渗着血丝,他说:“我让人送你去庄上玩几天,过些时日,你再回来。”   赵莘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她手脚都没了力气,当下一个字都不想跟他说。   送她走后,赵识打开了窗户,迎面刺来烈日金光,升腾的日光照在眼睛上稍显刺痛。   他的眼睛满是暗淡,眉心拢起几分阴郁,脚底升起一股寒气,站在烈日下四肢百骸还是冷的。   赵识这些日子都睡在书房,一床枕被上好像还有明珠的气息,淡淡的香甜,不知是他臆想出来的味道,还是真的存在。   他忽然感觉自己有些可悲。   好像他留下来的只有这点若有似无的气味,他汲取着枕头上的味道,整个人像沉入泥淖,越陷越深。   赵识闭上了眼睛,眼尾泛起晶莹水润的光泽,他痛苦的皱着眉,后知后觉的痛觉,像藤蔓密密麻麻缠绕着他,将他紧锁。   赵识承认,他就是故意不让她安息,他不肯承认她死了。   还有那个孩子,若是还好好活着,也有五个月了。   小姑娘穿着衣服都早就备好,和那对银项圈,被他锁进了箱子里。   林管事看着屋里点着的灯,叹了叹气,“都退下吧。”   “是。”   已经是三更天,太子殿下这又是彻夜未眠,长此以往,身体如何能吃得消?   赵识第二天上完早朝就被他父亲叫到了书房。   儿子是赵南钰亲手养大的,赵识什么性格,他心里清楚。   “你母亲这几天很担心你,他说你瘦了。”   清瘦,苍白。   赵南钰手里的笔,目光淡淡瞥向他,“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只有一点,不要让你母亲担心。”   赵识低首垂眸,“是。”   “不就是后院死了个人?也没见你多喜欢她。”   赵识无法作答,干脆就不说话。   赵南钰知道他强抢民女的事,没想管也懒得管,现在人死了,也怪他自己看不好,怪不了别人。   “既然是你的软肋,没了也未必不是件好事。”赵南钰说了一句略有深意的话。   赵识抬起苍白的脸,“是吗?”   沙哑干涩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曾经也这么以为,太子是不该有软肋的。   “我不知道,这得问你自己。”   赵识不喜欢任何失控的事物,他有着极为强势的掌控力。他忽然能够理解那些如梦似幻的梦境里,为什他会看见自己一次次逼死她。   追究其原因,只是不愿让自己被情爱所束缚。   赵南钰看了他一眼,又说:“想不通就出去散散心。”   赵识嗯了声。   宋鸾得知儿子终于不再把自己困在京城,要出门散心时,十分的高兴。   赵识看着越来单薄清瘦,确实需要好好歇一歇。   宋鸾问他打算去哪儿?   赵识如实说:“还没有想好。”   宋鸾笑了两声,“你表哥明日刚好要去扬州,要不你就跟他一起去,再一起回来。”   赵识不是很想去江南,他放下手中的杯盏,“算了,我去别庄把妹妹接回来,免得时间长了,她在心里记恨我。”   “她才舍不得记恨你。”   赵识笑笑没作声,不过到了晚上,他忽然又改了主意,还是决定跟宋怀清同去扬州。   也没有别的原因,只是明珠送他的玉冠,磕出了一道裂痕。   这是为数不多她送他的东西。   听闻扬州城里有不少手艺精湛的能工巧匠,他要把这枚玉冠修好。 第62章 神似她。   青色烟雨天, 升腾的水雾扑面而来,缭乱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卫池逾慌不择路追上去,只看见一道娉婷的背影, 他握紧拳头, 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虽只有匆匆一眼,但是他绝对不会认错她。   过了一会儿, 卫池逾逐渐冷静,手指攥的过于用力, 都能听见骨节错位的涩声, 他绷着一张面若冰霜的脸, 回了段府。   明珠和红菱也没想到会下雨, 南方的天说变就变。   两个人提着裙摆淌过水涡急匆匆回了家,幸亏她们走的快, 身上的衣裳才没被雨水打湿。   红菱给院门上了两道锁,边说:“这天气也欺负人,我们刚到家它就不下雨了。”   明珠有些冷, 倒了杯热茶,将茶杯捂在手掌心取暖。   红菱继续念叨, “珠珠, 我觉得我们还是得找个护院, 刚才我就觉得有人在跟着我们。”   明珠没她这么敏锐, “真的吗?”   红菱点头, “我的感觉不会错, 你长得又好看, 说不定就有登徒子想走歪门邪道。”   明珠觉得扬州城还算安全,但是红菱说的也有道理,两名女子相依为命, 好像确实不太安全,容易别人盯上。   “可我们要去哪里请护院?”   “我也不知道。”但凡需要花银子的事情红菱都不太清楚,她接着说:“不请也可以,我一个人打他们也不是打不过。”   红菱没点花拳绣腿,也活不到今天。她翻箱倒柜找出两把柴刀,握着刀柄,抬起手将刀刃那面卡在桌面上,说:“我看谁敢欺负我们。”   明珠怕她把自己给伤着,赶紧让她将砍柴刀放了回去,“你小心点。”   红菱莫名其妙就能听得进她说的话,可能是因为她说话总是那么温柔。乖乖把刀放回去之后,红菱扭捏地问她:“你的宝宝今天有没有踹你啊?”   孩子五个多月,好像活泼了起来,偶尔也会隔着肚皮,轻轻踢她两下。   明珠低下脸,侧颜看着格外柔情似水,她的双手轻轻抚摸着肚子,“没有。可能前几天踢累了,要歇两天。”   红菱嗷了两声,然后磨磨唧唧从袖子里拿出两个小银镯,她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泛红,嘴巴倒是硬,“我今天中午去买面粉的时候,顺便买的小镯子,不是偷的。”   银镯小小的一个,款式简单,看着还有些粗糙。   明珠接过小镯子,欢欣喜悦道:“这小镯子真可爱。”   红菱听了心里也高兴,花了她几两银子,看来这个钱没有白花,“等她出生了是不是就能戴了?”   “是的呀。”   红菱好像很喜欢她肚子里的孩子,眼睛眨都不眨看着她,双手托着下巴,她问:“她会不会喜欢呀?”   明珠笑着说:“会的吧。”   红菱小心翼翼摸了下她的肚子,心里想着等孩子出生了,她还要给她买点小镯子玩玩。   段府设的是晚宴,不单单只请了卫池逾一个人,还有几位从京城来扬州查案的大理寺官员。   明珠的铺子今日没有开门,她傍晚备好了段绥要的糕点,和红菱一起,将糕点送到了段府。   守门的小厮没听说这件事,让她们在外面等着。   天色将晚,府门前的灯笼烛火挨个点亮,柔和澄明的柔光照着她们。   明珠耐着性子站在大门口等着,站久了腰酸,红菱用手扶着她的腰,皱着眉小声的将段绥骂了一通。   红菱长于市井,骂人的话有些泼。   段府门前忽然停了几辆马车和花轿,从里面走出来的姑娘们个个都肤白胜雪,貌美如花,身上穿着衣裙也是名贵的锦缎,束收纤腰,胸前饱满,身段是极好的。   这些都是花楼里的姑娘。   干干净净,平日在花楼只唱曲。除非是她们自个儿愿意,否则不卖身。   小厮领着花楼的姑娘们到了前院,而将明珠和红菱晾在一旁。   红菱气的冒烟,“咱们走吧!”   明珠说:“可我已经收了他的银子。”   “把银子还他就是了!”   “五锭金子,他已经付了一锭。”   “……”红菱再多的怨气都咽了回去,她认真地说:“我们再等等。”   明珠也觉得为了五锭金子,她还能再等等。她也看得出来段二少爷在出钱买糕的时候,不怀好意,但是她乐于把他当成冤大头。   又等了半柱香的时辰,段绥好像终于想起来府门外还有人在等着回音,他漫不经心同身边的随从说:“请她进来吧。”   “是。”   段绥又看了眼正襟危坐的卫池逾,花楼里的姑娘都不敢靠近他,被他晾在身后。   “卫大人,可不要冷落了身后的美人。”   卫池逾说:“我没兴趣。”   段绥笑了笑,“看来卫大人的眼光真的很高。”   既然不喜欢,那就算了。   段绥摆了摆手,让她们都下去了。他先前知道卫池逾心里有人,读书的时候他的小未婚妻就会给他做荷包,同院的其他学生看着都眼红。可惜这两年没再听说过他那个小未婚妻的动静。他好心帮卫池逾,偏偏人还不领情。   明珠提着盒子走进前院,恰巧碰见花楼的姑娘们被送回去。   段府在前院的湖边设了晚宴台,华彩锦灯,眼花缭乱,她过去之前特意让红菱留在外面,“你在这里等我。”   她怕红菱和段家这位脾气不好的少爷起争执,位高权重的男人,就没几个好东西,总是会做仗势欺人的事情。   红菱勉强听了她的话,“你快去快回。”   明珠对她笑,摸摸她的脑袋,把她当成孩子在哄,“好。”   她跟着前面的丫鬟,慢步走过去,将食盒交给了段府的管家。   管家让丫鬟们将糕点摆上桌,随后又叫住了明珠,“姑娘,我家二爷请您去拿钱。”   段绥坐在正中间的主位,姿态懒懒散散,好不惬意。   她点点头,眼睛里也没注意旁人,更没看见客座里的卫池逾。人多的地方,她就又戴上了面纱,细步上前,温声低语,“段公子。”   段绥掀起眼皮,漆黑深邃的眼神直勾勾凝视着她,他回过神来,正要说话。另一边的卫池逾忽然站了起来,十分失态打翻了面前的酒杯,酒水溅在衣服上也没有去管。   卫池逾踉跄跑到她跟前,用力抓住她的胳膊。   明珠被吓傻了,她从来不知道斯文清瘦的卫池逾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她疼的皱眉。   卫池逾舍不得松开她,嗓音沙哑,“珠…珠?”   明珠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卫池逾,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段绥站了起来,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视一圈,“卫大人认得她?”   卫池逾紧绷着下颌,整个人的精神亦是十分紧绷,他抿直嘴角,没有言语。   明珠的没有蹙成一团,胳膊疼的忍无可忍才出了声,“我手疼。”   卫池逾松了手,脸色白白的,“对不起。”   宴席上并非只有卫池逾一个人认出了她,大理寺那名少卿眯起了眼睛,好像也认出了明珠,他用手指着她,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来她叫什么。   好像几个月前,在太子殿下身边出现过。   卫池逾稳定心神,握着她的手,带着她从这里离开了。   明珠知道自己瞒不过卫池逾,自觉摘下了面纱,抬眸看见他冷冰冰的脸,心里有些害怕。她问:“你不是在常州吗?”   卫池逾声音有些抖,嗯了声,“来扬州有事。”   明珠低头望着地上的倒影,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卫池逾望着她的脸,视线渐渐往下,看见她隆起的小腹,心里有些苦涩,曾经那个喜欢撒娇的小姑娘,转眼都要当母亲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是自己跑出来的?”   明珠点头, “他们都以为我死了。”   卫池逾说:“你不该来扬州。”   扬州乃是繁华之地,人多眼杂,说不定就撞破了她。   卫池逾把她送回了住处,也没打算就这样离开,屋子看着简陋倒也温馨,她的气色看上去也还不错,红润饱满。   卫池逾坐下喝了杯茶,临走前将自己荷包留给了她。还是怕她银子不够花。   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大理寺新任的少卿,方才的宴席上虽然没有将她认出来,但之前在京城里也是见过她的。   卫池逾不会给她留后患,夜色将明,他冷着脸吩咐身边的心腹,“杀了张衾。”   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卫池逾做事情干净利落,是绝不会留下把柄的,何况张衾知道的事情太多,要杀他的人,也不只有他一个。   卫池逾原本第二天就该回常州,他却并未动身,而是多留了几日。   常州那边的人也不敢催促他,都知道这位卫大人并不好相处,心机深沉,非一般人能与之较量。   明珠将铺面交给红菱打理,自己则安心在家养胎。   卫池逾每日都会过来,还经常会给她带一些好吃的。也不是她自作多情,但她总感觉卫池逾还喜欢她。   明珠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叹气。   红菱看出她为情所困,不解地问:“你不是想找一个好夫婿吗?我看他还不错吧。”   至少细心,好像也不在乎珠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种。   明珠也明白赵识对她很好,不计回报的那种好,但她过不了心里那关,总觉得愧疚。   红菱见不得她愁眉苦脸,又问:“你喜欢他吗?”   明珠如实道:“以前喜欢过。”   红菱不太懂男女之间的感情,“后来呢?”   明珠以前对卫池逾是妹妹依赖哥哥,后来喜欢上赵识,各种酸甜苦辣都尝了一遍,自己也死了一次。   她现在想到赵识心口还疼。   她垂下眼睫,“后来我就被别人骗了。”   “嗷,你是很傻,被人骗了也不奇怪。”红菱语重心长和她说:“反正我觉得这个卫大人很不错,肯定比你之前那个男人要好!”   明珠还是惆怅。   她对卫池逾,也并非全无感情。   昨天晚上还梦见了他,梦见自己和他顺利成了婚。   ……   赵识和宋怀清到扬州城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   宋怀清也听说太子殿下那名宠妾死了,心情正不好,故而这一路上,宋怀清都没在他跟前说些难听的话。   美人香消玉殒,连他心里都有种说不清楚的惋惜。   后院里的庸脂俗粉,让他觉得索然无味。   宋怀清很有眼力见,没有在他面前提起明珠这个人一字半句,装作不知道死了人这件事。   不过几日下来,宋怀清觉着传言有误,无论怎么看,赵识都不像特别难过的样子。   “殿下,扬州城有一个寺庙,听说求姻缘最为灵验。”   “你要去?”赵识没什么兴致,淡漠看了他一眼,“我没空。”   宋怀清一堆烂桃花,自然是不缺姻缘的。只是造孽太多,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去庙里洗洗血气,“那我就自己去了。”   “随你。”   宋怀清还真就去庙里,烧了两炷香,捐了点香火钱,离开寺庙时,看见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神态莫名吸引了他。   隔了几步路,他远远看着,面纱遮掩了她的容貌,不过那双眼睛异常的漂亮,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宋怀清觉得可惜,若是这个姑娘不是有妇之夫,他也许会把人带回京城,送给赵识。   别的不提,这位姑娘的神韵神似赵识的宠妾。带回去当个代替品也未尝不可。   宋怀清从庙里回去就把这件事同赵识说了,赵识意兴阑珊听完,没有兴趣。   宋怀清也就不继续说,免得好心没有好报。   街边有卖糖葫芦的小贩,一道奶声奶气的哭声,听着刺耳。   “爹爹,我要吃糖。”   男人将女儿抱在肩头,“好好好。”   小姑娘拿到糖葫芦爱不释手,只舍得小口小口的舔。男人笑眯眯地抱着女儿走远。   赵识看着这一幕,微微愣神。   “庙里的主持跟我说,亡魂得不到超度,是没法投胎的。”宋怀清也是受赵莘所托,才开了这个口,“你那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儿,你也舍不得她成为游魂,投不了胎。”   赵识的脸色一寸寸变白,脑子里像被锤进钉子,尖锐的刺戳着他的太阳穴,咬紧牙关,轻轻颤抖。   赵识有些喘不过气,让他闭嘴。   宋怀清还是要说:“你那个妾身份低贱,确实不宜操办丧事,但孩子是你的骨肉,你不该那么狠。”   赵识眼睛疼的有些睁不开,他扯起嘴角笑了笑,胸腔好像被这个撕裂了,他问:“拿什么安葬?”   她的尸首不全。   孩子更是尚未成形,连骨灰都分不出来。   这几个字也不知在问说,嘴角溢出的血被他若无其事吞了回去。 第63章 成婚了?   宋怀清被他问住, 一时无言。   赵识抿了抿唇,咽下腥甜的血气,还是一副清冷如玉之姿, 他说:“我还有事要办, 先行一步。”   宋怀清看着他走远,自己则回了在扬州的别院。   赵识打听到了那位能工巧匠, 拿着玉冠前去拜访,对方拿起来放在日光下仔细端详了一二, 他说:“修补也不难。”   磕出的细缝, 不算大。   顿了顿, 工匠继而同他实话实说:“不过想要恢复如初, 不太可能。”   赵识付了银子,声音听着微微发冷, “劳你先试试。”   工匠看他身上的穿戴,瞧着也不像贫寒困苦的人,他忍不住问:“这玉冠也不值钱, 您给的银子都给再买好几个了。”   何必劳心费神要修补磕碰到的边边角角。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坏了就换一个。   赵识没有作声。   工匠花了半个时辰补上缺口, 然后将玉冠呈给他看, “公子, 先前我就跟您说了不一定能恢复如初。”   玉冠上的裂痕还是很清楚, 竹纹破碎, 刻画的枝叶都不成型。   赵识握着这枚冰凉的玉冠, 纤瘦的指骨用力握紧时发出关节错位的声响, 一根根青筋显现于透白的皮肤下,他一言不发。   工匠客客气气将他送到了门口,“公子慢走。”   赵识才出了门, 就被人撞到了肩膀,对方佝偻着身子,双手合十不断同他道歉。   这点小事,赵识还不至于同人计较。   可这个男人似乎是有备而来,趁他不注意偷走了他的荷包,随后拔腿就跑。   赵识眼神一厉,冷着脸追了上去,没费什么功夫便抓到了人,一脚踹上对方的胸口。   男人的身体撞倒在街边的石板台阶,手里攥紧的东西用力砸上边角,顿时四分五裂。   他捂着被撞的快要吐血的腹部,哎哟哎哟的叫唤。   赵识没空管他,捡起地上的荷包,打开一看,才刚修好不久的玉冠已经粉碎了。   还在叫唤的男人忽然感觉自己被一双可怕的眼睛盯上,像有一条冰冷的毒蛇从他背后爬过。   他后知后觉今儿偷了个不该惹的人,跪地求饶。   赵识面无表情让人将他扔到了官府门口。   荷包里的碎玉,破碎的拼都拼不起来。勉强凑在一块也看不清玉质上雕刻的样式。   赵识小心翼翼将碎玉倒了出来,尖锐的四角,将他的掌心戳出好几个细碎的血口,血珠一点点渗出,侵染了白玉。   手掌心密密麻麻的刺痛逐渐蔓延。   他低眸盯着看了良久,眼睛十分胀痛,又酸又疼。赵识自嘲一笑,她的东西都随了她这个人,想留也留不住。   赵识又开始怨恨,凭什么她就能一死了之?一把大火将过往烧的干干净净。她想舒舒服服的离开,不可能。   他不答应。   赵识时至今日也不肯承认那把火是明珠自己放的,她还怀着和他的孩子,就算她要逃要跑,要用死来逃避他,也舍不得葬送孩子的性命。   心口喘不过气的滋味又席卷而来。赵识的情绪已然有些失控,清淡的眉眼看着有点扭曲,他缓缓闭上眼,逐渐平息胸腔里翻涌的恨与痛。   赵识还病态用掌心握紧破碎尖锐的玉块,一手的血,也不在乎。   扬州城,比他想象中的无趣。   赵识还没待上几天就已经觉得没什么滋味,偶尔站在窗边听一场秋雨,又或是撑着伞去七孔桥上听一阵琴音。   多数时候,独来独往,孤独寂寥。   赵识以为自己到了江南,至少能睡上一个好觉。不过这也成了他的奢望,那些漫天血光的噩梦变本加厉,一场比一场真实。   梦里面,明珠听话极了,像只温顺乖巧的小猫,趴在院子里晒个太阳都高高兴兴,见着他还情不自禁会脸红,羞涩的同他说话。   而他自己大多对她是冷冷淡淡的,眉眼覆着一层摸不透的疏离。待她不差,但未必也有多用心,只是闲暇时打发时间的乐子,或者说是单纯满足自己的卑劣一面的欲望。   赵识觉得梦中的那个人,是他又不是他。   冷酷绝情的一面,和他倒是没什么分别。   可是他是舍不得这样对明珠的,更舍不得在寒冬里备上一杯酒,让人给她送过去。   他这个人做任何事都不会后悔。可是这一次,临到一半,就改变了主意,匆匆忙忙赶过去,已经去的迟了。   赵识看着那双悲悯痛苦的双眸,很想问问他,到底是谁?   赵识醒来时胸口那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还在折磨他,他像经历了一场生死,浑身都是冷汗。   第二天晚上,他还是断断续续做着细碎的梦。   有个模样可爱的圆脸小姑娘,眼睛像是和明珠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皎洁明亮,干净清澈。   小姑娘抱着他的腿,香香甜甜叫他爹爹。   赵识一颗心不可思议的柔软,刚蹲下身子想将她抱起来,她就躲开了,一双大眼睛红红的,小声啜泣的跟他说疼。   好疼,全身都疼。   赵识也疼的想死,身体好像比她说的疼上千百倍。   他从心头的剧痛里醒过来,久久回不过神,麻木的眼神逐渐清醒,起床时踉跄了一步,眼疾手快扶着床沿才没有跌倒,胸口闷堵郁结之症愈演愈烈,涌上喉咙的鲜血溢出嘴角,他用帕子擦了擦唇角,强撑着身体。   赵识来日一早就去了苏州城里的灵婵寺,将他之前给孩子准备的那对银项圈,亲手交给寺庙主持,请他诵经为孩子超度。   灵婵寺,香火旺盛,菩萨灵验。   明珠每个月也会去两次,为肚子里的孩子行善积德,祈祷她能平平安安的出生,顺遂的过一辈子。   明珠每次出门都有意挡着脸,不能怪她谨慎,她着实承担不起被发现假死的后果。   卫池逾知道这件事后,每次她去庙里上香都会陪着她。   明珠推拒了两次,卫池逾也不说话,静静看着她,默默跟在她身后。渐渐地,明珠也就不再好意思拒绝他。   明珠每位菩萨都会拜上一拜,大成宝殿里有和尚的诵经,她不方便过去,便找了个给香客休息的厢房里坐了一会儿。   卫池逾怕她饿了,就去问小和尚要了一碗素面。   他穿过走廊,经过正殿,意外撞见了不该看见的人。   赵识同他一样,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卫大人。”   卫池逾绷着脸,神情藏的严严实实,再怎么紧张也不露端倪,“太子殿下。”   赵识今日穿了一身黑,映着几分阴恻恻的气息,他点点头,嗯了声,随口问:“你不是应该在常州?”   卫池逾表现的滴水不漏,“这几日得了空,便来苏州见见旧友。”   赵识也未怀疑他话中的真假,冷风虐过,他用拳头抵着唇,不受控制的低咳起来,脸色相当苍白,“嗯。”   卫池逾垂眸挡住偏冷的目光,他绝不能也不会让赵识发现珠珠的蛛丝马迹,他就是要将她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再也不会给她被旁人抢走的机会。   卫池逾捏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殿下保重身体。”   赵识冷眼看他,略带讽刺,卫池逾说的这句话只怕他自听了都不会信,他越过卫池逾,径直回了正殿。   卫池逾如实把自己看见了赵识这件事告诉了明珠。   明珠大惊失色,“他这么快就找到我了吗?”   卫池逾轻声安抚她,“没有。”   明珠惊魂才定,愁眉苦脸地说:“被他发现,我这辈子估计都没机会出门了。”   卫池逾将素面推到她跟前,温声道:“我不会让他发现你。”   明珠捏着筷子,低头吃面。其实她都很久没想起赵识了,下意识逃避这个名字,想来这个时候,他已经纳了侧妃,后院里也许也添了几个懂事貌美的年轻姑娘。   日子总归是比她快活的。   “你今天就在庙里歇一晚,明天我在带你回去。”   明珠点点头,“好。”   卫池逾看着她的脸,舍不得移开眼,他抿唇轻轻笑了一下,又问:“还想吃什么吗?我去给你买。”   明珠习惯性担心他银子不够花,傻兮兮问了句:“你有钱吗?”   卫池逾眉眼笑开,忍不住用手点了点她的鼻头,“这点钱还是有的,一直都给你攒着。”   他的指腹柔软,碰上她的鼻尖,也软软的。   除了赵识,明珠还没有同别的男人如此亲密,她的耳朵烧了起来,她不大自然地说:“什么都想吃。”   卫池逾说:“我出去给你买。”   他还有些放心不下,千叮咛万嘱咐,“珠珠,今天先不要离开这间屋子,躲一躲。”   明珠也知道他是为她着想,她现在身子重,本来就不怎么想动,她说:“我哪儿都不去。”   卫池逾出了寺,去山脚给她买了好些吃食。   铺子里的老板娘看他手里提的东西多,笑着问:“公子,你这买回去吃的完吗?”   卫池逾笑了下,而后说:“我的娘子比较贪吃。”   “你娘子还真是有福气。”   卫池逾接过用包好的糕点,转过身看见赵识用若有所思的眼神盯着他看。   赵识侧眸望着他手里的东西,眉头皱了起来,“卫大人何时成的婚?”   卫池逾丝毫都不慌,微微一笑,“快了。” 第64章 是错过。   赵识勾起嘴角, 眼底存着讥诮的笑意,冷眼看着他,淡淡说了声恭喜。   赵识无论何时对卫池逾都是不喜的, 他不欲与他多谈, 转身便离开了灵婵寺。   卫池逾提着吃食回到寺庙后院的厢房,明珠趴在桌子上已经睡着了。窗棂里透进来的微光照在她的脸上, 松散的乌发压在背脊后腰,睡颜恬静, 冰肌玉肤, 樱唇微张, 乌泱浓密的睫毛垂落眼睑, 乖巧可爱。   他伸出手落在半空,细瘦雪白的手指默默蜷缩起来, 没有忍心叫醒她。   明珠从怀了孕起就嗜睡,有时她和红菱说着话,也能靠着床沿睡过去。觉多却不长, 沉沉的一觉睡醒,也才过了半个时辰。   厢房里没有人, 她抬起手, 身上的斗篷慢慢从肩膀滑落。雪色斗篷厚实保暖, 上面还存着清冽的松香。   卫池逾推开房门, 见她醒了, 问了句:“冷不冷?”   临窗总有冷风趁机钻进来,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 她今日也仅仅是穿了单薄的襦装,挡不住寒气。   明珠刚睡醒手脚发软,神色看着有些怔怔的, 娇嫩雪白的脸颊上睡出两道印子,她摇头,“不冷。”   只是有些累。   卫池逾多看了她几眼,女孩气色红润,眼底存着朦胧的湿意,眼尾眉梢泛着红,半醉的娇态,显然是没有睡够。   他默默垂下眼,“来吃点东西。”   明珠以前也不是没有和他单独在一间屋子里待过,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不大能坦然相处,心里总要想些有的没的,想多了就脸红。   她慢吞吞挪到桌边,闻着糕点的香气,咽了咽口水。她的肚子还很不争气的叫了几声,她臊的头都不想抬起来。   明珠现在一吃就停不下来,桌上这些吃食被她一扫而空。吃饱喝足后,她靠着椅子不想动弹。   卫池逾忽然朝她伸出手,指尖几乎就要碰上她的脸颊,明珠紧张局促下躲开了脸。   卫池逾顿了顿,温热的指尖轻轻捏着她的下巴,用指腹抹掉了她嘴角的碎屑,“好了。”   他仿佛只是做了个寻常的动作,镇定坦然。   明珠就不太好了,耳根子又软又麻,滚烫发红,像烧了起来。   窗外天色渐暗,窗户不怎么防风,屋子里有些冷,几盏油灯摇晃的光也不大明亮。也幸亏如此,才能不让人发现她已经红透了的脸颊。   她深深呼气,一遍遍在心里告诫自己,卫池逾是正人君子,以前他还会给她挽发髻,她都没觉得有什么。   卫池逾也没有多打扰她,“今晚好好睡一觉,明早天亮我们就回去。”   “嗯。”   不过很快,略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卫池逾抱了两床被子走了进来。她的唇角微微张口,有些惊诧,“这是?”   卫池逾帮她重新铺了床,解释道:“寒气太重了。”   这间屋子本就常年背光,晒不着太阳,秋日里连绵的雨更是雪上加霜。   明珠其实也觉得有点冷,她都准备穿两双袜子睡觉。   卫池逾又去给她灌了一个暖手壶,防寒保暖。   明珠一双冰冷的手贴着暖手壶,浑身上下都暖和了许多,她低声同他说了声谢谢。   卫池逾嘴角浅浅扬了扬,轻揉了揉她的头发,“睡吧。”   房门又重新关上,挡住了夜里的寒风冷气。   明珠用暖手壶将被褥焐热,然后爬进被窝里,她闭上眼睛好一会儿都没有睡着,想到卫池逾跟她说赵识如今也在扬州城,就忍不住担惊受怕。   也不知道他好端端为什么跑来扬州城,江南多雨,而他又不不喜欢雨天。   明珠辗转反侧,在心中安慰自己,过不了几天赵识就会回京城了。   来日天气回暖不少,明珠起早回了自己的小院子,红菱抓着她的手抱怨,“你昨晚怎么没回来?”   “出了点事情。”   “什么事?很麻烦吗?”   明珠点点头,“是有一点麻烦。”   她站在太阳下,身体有些笨重,上台阶的时候还要扶着红菱的手,她说:“这几天就先把铺子关了吧。”   红菱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看着她问:“为什么呀?”   她不怕苦不怕累就怕挣不到钱!其他东西都是过眼云烟,唯有银子是能真真切切捏在手心里的宝贝。   她有些着急,赶紧说:“我一个人也能行。”   明珠知道红菱性格有点倔强,若是不能说服她,她肯定不会同意。   “那个骗了我的男人,现在就在扬州城里。”   红菱顿时怒从胆边起,龇牙咧嘴表情特别的凶悍,“来的正好!我拿棍子打死他,帮你好好教训他。”   她们一起从京城来扬州的路上,红菱实在觉得无聊乏味,便缠着明珠同她说她和负心汉的故事。   明珠抵不过她的死缠烂打,说了个半真半假的故事。   红菱听完气的跳脚,义愤填膺的卷起袖子,说要给她报仇。   这种抢人未婚妻还喜新厌旧的狗男人,就是欠揍!   “不行的,他以为我死了,我今天才能过上安生的日子。”明珠叹了叹气,呼吸深而缓,她慢吞吞地说:“而且,他有权有势,我们惹不起。”   红菱似懂非懂,撇了撇嘴,有些不服气地问:“他很厉害吗?”   明珠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点头:“嗯,家世显赫。”   红菱一时泄了气,“所以你是想躲着他吗?”   明珠坐上软塌,门窗开着通风,恰到好处的阳光正照着她的脸,她眯起眼睛,“惹不起只能躲,他过不了几天就会回京城了。”   红菱怀里抱着枕头,手中不知从哪里弄来根针,使劲戳戳戳放在膝盖上的软枕,拿枕头撒完气,她说:“没关系,他如果发现了你,我就带你跑。”   扬州城待不下去,就再往南边。天大地大,又不止一处容身之地。   明珠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她现在身子太笨重,不宜挪动。不然她都会去乡下的避一避。   铺子关了门,前些日子常来的那些主顾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扑了个空还不忘打听一二。   问的人太多,红菱就把这件事告诉了明珠。   明珠想了想,让红菱从外面买了纸笔墨砚,她问红菱:“你认字吗?”   红菱一脸茫然的摇头,“不会。”   明珠没办法只好自己亲自写了封暂时关门歇息布贴,她的字和从前没两样,写字时还是一板一眼,字体十分的周正。   她将布贴交给红菱,“你拿去张贴在铺面门口。”   “珠珠,原来你还会写字,好厉害。”红菱虽然不认得字,但也能感觉到她的字应当写的很好看。   明珠因为自惭形秽而红了脸,薄薄的面颊透着迟迟春意,烧的半生不熟,她说:“我也只是会点皮毛。”   没有大的学问。字都是赵识逼着她磨炼出来的。   红菱将这张纸贴在铺子门口,之后果然来问的人就少了,只是更想知道她们何时能再开张?   扬州城的学子,都喜欢照顾她们的生意。厨娘长得美,手艺又好,尤其是那位有了身孕的姑娘,说话比水还要温柔。   红菱的样貌也不差,只要她不张嘴,看着也十分小家碧玉。   赵识本来早就打算从扬州离开,临时出了点事情,大理寺少卿张衾死于非命,凶手做的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朝廷四品官员横死,这案子肯定要好好查一查。可惜扬州城的父母官在查案上实在欠缺天分,几天过去,毫无头绪,甚至想将张衾是自缢而死报上去。   不过眼下太子殿下还在扬州,这案子就不好糊弄。   赵识也没兴致细查,张衾此人从前是个刑官,借刀杀人的事情没少做,仇家遍地,想灭他口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个人死了也就死了,妨碍不了什么事情。   不过他死的时间不对,地方也不对。而且,赵识让魏留去查。   魏留却是无功而返,半跪下来,“属下无能。”   赵识穿着一件单薄的深色直缀,秋意渐浓,他的脸被冻的发白,刚洗漱穿戴完身上清香淡淡,乌发滑落,身姿细瘦,宽大的衣襟随着冷风轻轻晃了晃,他望着月色,淡道:“连你都查不出来吗?”   “凶手是个拿钱办事的江湖侠客,张衾死后不久,他也死了。”   如此就问不出指使他办事的人。   赵识本来没多大的兴趣,眼皮一掀,“杀一个张衾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   杀鸡焉用宰牛刀。   “许是为了万无一失。”魏留猜想。   赵识指尖捏着的白玉棋子被他放了回去,他看了眼棋局,抬起脸,淡淡地说:“确实是为了万无一失,不过我还真想不起来,谁会这么迫切的想要他的命。”   “殿下,那还继续查吗?”   赵识如今一吹风就咳嗽,嗓子又痒又疼,不大舒服,他说:“算了,没什么必要。死了就死了吧。”   案子告一段落,最高兴的就是知府大人,他也就不用胆战心惊太子殿下迁怒他。   知府大人生怕太子在扬州过的不舒坦,特意让人准备了歌舞,打算进献几位美人。   不过他的算盘却落空了。   太子殿下只坐了一会儿,就离了席。知府只得委屈几位美人,让她们暂且先去太子的院子里当丫鬟。   若真有本事,得了太子垂青,往后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宴席结束,知府身边的心腹愁眉苦脸提醒他,“太子殿下才失了爱妾,怕是没有兴致。”   “这你就不懂了,殿下如今正寂寞,才更需要花前月下红袖添香的美人排解。”   “可我听说,殿下前几日去了灵婵寺,让主持给他未能平安出世的孩子超度。大人不该擅自揣摩殿下的心情。”   “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赶紧将送过去的那几名姑娘接回来吧。”   知府拍马屁都没拍到点子上,反倒处处踩了炮仗。   赵识快在扬州待了半个月,再过几天,他就要坐船回京城。近期莫约是不会在往江南来。   宋怀清受了姑姑的嘱托,不好意思不办事。带着赵识在扬州城内最繁华的地段逛了一圈。   街边的商贩,叫卖声嘹亮。   宋怀清走着走着就发现他被落在身后,转过头一看,他有些头疼,“殿下,你要买吗?”   摊子摆着的都是骗小孩的玩意,花蝴蝶,纸老虎。   赵识沉默不语,一言不发付了钱,手里拿着花蝴蝶也不知在想什么。   宋怀清合上手中的扇子,慢悠悠地同他说:“听闻这条街上有家特别好吃的糕点,要不要过去看看?”   赵识面无表情低声道:“我不爱吃糕。”   “我当然知道你不爱吃,随口一问罢了。”   但有一个人很喜欢。常常吃不到,就常常用那双可怜兮兮的水眸望着他,摇着他的胳膊,小声同他卖乖撒娇。   赵识一想起她,心口就胀痛。他皱起眉头,“去看看吧。”   宋怀清带着他走到铺子门前,看着紧闭的木门,语气颇为遗憾,“竟然没开张。”   歇业的通告张贴在门边,小小的一张纸,并不显眼。   宋怀清往前走了几步,勉强看清楚上面的字句,读完之后觉得这张纸上的字,写得还真是……不怎么好看。   规规矩矩,不知是哪位腐朽不得志的书生写出来的玩意。   赵识低着眸,心神好像都被手里的花蝴蝶带走,眼神根本没有往他这边看。   宋怀清现在都觉着表妹找他帮忙,着实小题大作,不就是死了个人?赵识看起来也不怎么伤心,脸上也几乎看不见痛苦。   “以前都不知道,殿下原来喜欢这些小玩意。”   捏在手里,端详良久,眼底是可怕的执着。   赵识心底的扭曲也藏在沉默寡言的表象之下,他确实是执着到病态,来一趟扬州,也还带着收殓着骨灰的盒龛。 第65章 他说:“珠珠没死。”……   一场秋雨骤来, 阵阵雨声惊起。   赵识和宋怀清在屋檐下避雨,男人手里的花蝴蝶是用薄薄的一层纸做成的,湿冷的水雾腾起淡淡的清甜黏腻, 雨滴溅在纸蝶上, 单薄轻透的纸蝶不成样子。   屋檐面窄,突如其来的狂风将疾疾而来的雨水吹了过来。男人肩头一侧被雨水微微打湿。   雨势渐弱, 过了莫约半柱香的时辰,就听不见噼里啪啦的雨声。   方才乌泱泱的天色也逐渐明朗起来。   明珠和红菱运气都不大好, 出门不久就迎来一场大雨。   红菱扶着她去廊下躲雨, 等了一会儿才雨过天晴。   刚下过雨, 石板路踩着湿湿滑滑, 明珠挺着肚子,走路小心翼翼。   红菱皱眉, 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的抱怨,“大夫都让你静心养胎,如果知道今天会下这么大的雨, 就不该让你出门。”   明珠为了孩子一直都很听大夫的话,老老实实在家养胎, 憋了小半个月, 连院门都很少出。今儿只是想出来透透风, 顺便去衣铺里拿她之前花了重金定下的布料, 买来给还没出生的孩子做衣裳。   “我很小心, 不会出事。”   红菱摆着不高兴的脸, 还有有源源不断的话要说:“布料我帮你拿也是一样的。”   明珠笑了笑, “我怕你被骗了。”   她要买的是云绫锦,在京城都很难买到,说不准铺子掌柜看红菱没怎么见过世面, 就拿次品来冒充。   离孩子出生还有几个月,明珠就提前买了很多东西,小孩子喜欢的玩具,堆在柜子里都快要放不下。   她闲着没事的时候,还做了十几双虎头鞋,每只老虎上的表情都不一样,以后天天都能换着穿。   明珠和红菱不徐不疾走到卖衣料的铺子,掌柜认得她们的脸,记性又十分的好,他笑眯眯地问:“姑娘是来拿云绫锦的吧?”   明珠点点头:“嗯。”   掌柜让人将锦缎从里间拿了出来,外头还包了层布,免得弄脏弄旧。   明珠掀开仔细看了两眼,手指轻轻抚过,摸起来手感丝滑,她抿唇笑了一下,然后摸出银子,付掉了余下的钱。   掌柜的对这名温柔客气的姑娘印象很好,虽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但身上的气质就是同旁人不大一样。美丽婉约,又有种清冷疏离。   他是个精明的商人,趁着这个机会,又说:“前些日子店里又来了一批新布料,都是上佳的料子,姑娘要不要看看?”   蜀锦、软烟罗、妆花缎还有素罗纱,都是很抢手的料子。   明珠没有忍住,她说:“那就拿出来看看吧。”   红菱已经习惯了。   明珠平日里花钱斤斤计较,每一笔花出去的钱都要记在账本上,基本上没给自己添置过衣裳和首饰。但给孩子花钱,从来不手软,只要是好东西,无论多贵,都舍得买下来。   掌柜将新进的料子都拿出来摆在她面前,“您看看。”   明珠看了几眼,确实都是难得一见的佳品。一分价钱一分货,这几匹布,花了她上百两的银子。   红菱帮她抱着布料,翻了个白眼,“你什么时候舍得对自己这么大方就好了。”   明珠莞尔,一双漂亮的眼睛也跟着笑了起来,她说:“小孩子就是要用最好的呀。我赚钱就是为了给她花。”   她们两人开的糕点铺生意不错,先前也挣了一笔很可观的数目。   红菱撇嘴哼唧,“小崽子命真好,有你这么一个疼她的娘。”   明珠脸上本来还有几分笑意,忽然之间,她的表情僵了僵,指尖窜起一抹极冷的寒意,面颊上的血色渐次苍白了下去,纤瘦发白的五根手指用力拽住了红菱的胳膊,她深深呼吸了几口,声音有些颤,“等等。”   红菱转过头来,目光不解的看着她,“怎么了?”   明珠将她拽到边上,侧过身子,呼吸急促。她没想到会在这条街上碰见赵识,还好她眼睛尖,若是她傻乎乎往前走,被他认出来,那就真的是要命。   红菱看出来她是在躲人,好像还很害怕,身体轻轻地颤抖,脸色也很白,她问:“你看见谁了?”   明珠想到赵识就不寒而栗,她连头不敢抬起来,“我前些日子跟你说过的那个人。”   红菱张大了嘴巴,“孩子她爹吗?”   立马,她愤愤不平,“你别怕他!该害怕是他才对。”   明珠觉得自己真是倒霉,这就叫屋漏偏逢连夜雨,她一把火烧了太子府后院那间屋子的时候,就没想过此生还要再和赵识见面。   她一点退路都没给自己留。   赵识确实斯文,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也的确很温和,可这个人记仇也是真的记仇。若是让他发现他被骗了,还是这么大的骗局,她的下场绝不会有多好。   先前惹怒了他,还能挤出几滴虚假的眼泪,软着声卖声惨,说两句好话躲过去。这件事上,她不敢有任何的侥幸。   “先躲着吧,等他们走了,我们再走。”   红菱倒是听她的话,压下躁动,乖乖站在她身边。不过她心里实在好奇,悄悄侧过眸,忍不住往朝这边走过来的两个男人看了几眼。   走在前面的那个,清雅隽秀,文质彬彬,只是眉眼看着有些冷淡,几分高高在上的不屑,迎面而来的贵气。   落在他身后的男人,长得比他还要好看三分,五官精致,比画中仙还要美。不过看着特别的冷,眸子里也是冷的。手里捏着一个涂了色的纸蝴蝶,一双手看着也很精致,力度极大,骨节分明。   红菱没想到明珠的旧情人,模样是真不错。长得好看的男人,果然都不靠谱。   明珠来扬州后又把自己养胖了点,穿衣打扮也都跟待在京城的时候不大一样,她今日也戴着面纱,若是不仔细注意,应当认不出她。   她想着等赵识和宋怀清走过这段路,就好了。   可事与愿违,赵识和宋怀清一步步朝这边走来,离她们也越来越近。   明珠用余光看着那两人,心如死灰,她现在跑都来不及跑。   红菱张了张嘴,“珠珠,他们两人好像朝我们这里来了。”   明珠额头冒起涔涔冷汗,手脚发冷,圆润柔软的小脸,神色有些苍白。   红菱问她怎么办?   明珠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躲在柱子后,能挡一点是一点。   红菱觉得这样不安全,她想的简单:“不然你就上去扇他两个巴掌,解解气,被他知道就知道呗!”   明珠摇头,齿贝忍不住蹂躏自己娇嫩红润的唇瓣,她苦着脸,可怜兮兮地说:“不行的。”   红菱想起来明珠跟她说过,对方是个有权有势的男人,也许真的不是她们能惹得起的大人物。   红菱看见她在抖,又心疼又可怜她。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一会儿我去吸引他们的目光,你用布料挡着脸,赶紧离开这里。”   明珠揪着手指头,“只能这样了。”   红菱初生牛犊不怕虎,在他们往这边看过来的时候,主动冲出去,撞上其中一名男子的肩膀,硬邦邦的身躯,可把她撞疼了。   她龇牙咧嘴,泼辣这招顺手拈来,“你这个人走路怎么不看路?!”   宋怀清几乎被她倒打一耙给气笑了,“这位姑娘,是你撞上了我。”   红菱错把他负了明珠还要赶尽杀绝的男人,刻意挡在他身前,“明明是你撞倒了我,一个大男人,竟然还不敢认。”   她伸出手,“给钱,我要去找个大夫看看我的骨头有没有被你撞碎。”   宋怀清把她当成了故意要钱的,微勾唇角,笑容有些冷意,“姑娘想要多少?”   “十两银子吧。”   宋怀清既不是没钱,也不是抠门,只是他不想助长这种风气罢了。   红菱见他不给钱,顺理成章缠上了他。   明珠在他们起了争执的手指,抱着怀里的布料,赶紧从这个是非之地离开。   赵识眼尾轻挑,扫过匆匆掠过的那道身影,眼底怔怔的,还没反应过来,人就不见了。   宋怀清这个没有教养的姑娘闹得有些烦了,他冷下脸,看着她说:“你若还缠着我不放,我就报官了。”   红菱最怕下大狱,在里面吃不好睡不好,还要忍耐着臭老鼠,她装作被吓到了样子,说:“不给钱就算了,抠门鬼!”   她说完就跑。   宋怀清气的发笑,“这种蛮不讲理的女子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几个。”   赵识没有听他在说什么,宋怀清看他像失了魂一样,问了句怎么了?   赵识推开他,忽然跑了出去,他紧紧皱着眉,神情有几分困惑,还有些痛色。   他不禁怀疑自己难道是他看错了吗?那名女子的背影和明珠实在太像了。   赵识被人撞了才回神,他眼中没什么情绪,拖着沉沉的脚步往前走,忽然间,他停了下来,目光钉在台阶边缘那个小小的荷包。   粉白色,绣着小狐狸。   赵识慢慢蹲下身子,将这个小荷包捡了起来,他的手指在抖,脸色上的表情好似出现了裂痕,漆黑的瞳仁死死盯着掌心里的荷包。   他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眼底泛着不同寻常的血红。   “殿下?”   赵识猛地握紧手掌,他缓缓站起来,冷冷的双眸挑起几分狠厉,垂眸时又将这份狠厉藏了起来。   他也不管宋怀清会怎么想,他说:“珠珠没死。”   宋怀清愣了愣,没明白太子殿下为何忽然提起明珠。   赵识抬起眼,尾梢的冷意压都压不住,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疯了,才会说出这种话。 第66章 双膝跪地(二更合一)……   这段时日, 宋怀清几乎没有听见过赵识主动提起他那个已经丧命的宠妾,男人大多薄幸,伤心难过也只是一阵阵的, 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他倒是极少见到赵识也有如此失态的模样,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劝都不对。   赵识想抓着救命稻草似的握紧掌心里的荷包, 紧绷着下颚,表情隐忍, 他哑着嗓子解释:“这是她的荷包。”   宋怀清沉默半晌, 抬眸深深看了他两眼, 委婉道:“殿下, 一个荷包而已。”   天底下的荷包不都差不多吗?或者是他认错了。   赵识脸色苍白,薄瘦的身材, 微风刚过,轻衫衣襟也跟着晃了起来,他的手开始发抖, 而后慢慢归于平静,他默不作声将荷包小心翼翼收进衣袖里, 撩起眼皮, 说:“不会错。”   她当初肯定逃了出来。   ……   明珠回到家中, 腿都是软的。   她被吓得不轻, 后背冒着冷汗染湿了单薄的里衣, 她换了身衣裳, 喝了杯热茶, 才逐渐恢复了些神采。   红菱目光复杂,“珠珠,你真那么怕他啊?”   明珠双手捧着杯子, 点了点头。   红菱觉着今天那个男人看起来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说话也真够难听,“没事了,他不会发现你。”   明珠还皱着眉,指甲盖用力抠着掌心,尝到疼了才回过神,她扯起一抹勉强的笑,“嗯,我这几个月都不出门了。”   免得再碰见他。   算算日子,从赵识出现在扬州到现在,都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想来他也待不了多久,很快就要回京。   “真是倒霉,都到扬州了还要躲着他。”红菱愤愤道。   “他又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扬州。”   “你说他会不会就是来找你的?”   明珠摇头,默默垂下眼睑,神情不明,声音听起来柔柔的,“不会,”   红菱嗷了几声,没有继续问下去。外面的院子里忽然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红菱听见声音就黑了脸,她骂道:“又是那帮小兔崽子!我今天一定要抽的他们哭爹喊娘才算完。”   这个巷子里住着好几户人家,有几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经常过来敲她们的院门,伸手就讨吃的。   明珠大多数时候都会给,红菱就看不得这帮兔崽子故意扰人清净,她拿着扫把冲出去,拉开院门凶神恶煞。   兔崽子们看见她撒腿就跑。   红菱得意洋洋关上门,回了屋子就跟明珠说:“你就是太惯着那几个小孩,他们才得寸进尺,天天来闹你。”   明珠笑了笑,“小孩子都爱闹腾,我小时候也这样。”   红菱不太相信她的话,明珠性子温柔,才不像会上跳下窜闹腾的小孩子。   天已经黑了,红菱点了几盏灯,通透明亮的烛火照见整间屋子,明珠安安静静坐在窗边,剪了边上烛台的灯芯,火光像一簇苗,摇摇摆摆。她就着光低头在整理今日从铺子里拿回来的布料,手指瘦白漂亮,她低声说:“用这匹软烟罗给你做身衣裳好不好?”   红菱衣柜里的新衣裳屈指可数,她也不会打扮自己,明明底子很好,皮肤白眼睛大,五官周正神韵灵动,认真打扮起来也是个小美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听完明珠说的话有些脸红,虽扭扭捏捏但也忍不住说:“你还是给孩子留着吧。”   明珠剪断手里的细线,抬起头来,精致玉润的脸庞映在烛火里,“这块布料本就是给你买的。”   红菱支吾含糊,“嗷,那你不要累着你的眼睛,我不急着穿的。”   她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明珠说好,她低头继续整理针线,烛光里的侧颜如诗如画,乌黑的长发垂落在膝上,神态柔和,她絮絮道:“多出来的布料还能做几个荷包。”   “可是你已经很多个荷包啦!”   明珠手中动作一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她慢慢抬起脸,眼珠子黑漆漆的,眼底润泽的光像一泓清泉,她说:“红菱,你帮我方才换下来的衣裳拿过来。”   红菱不明所以,“衣裳明天再洗。”   明珠白着脸摇头,“不是。”   红菱虽搞不懂她是想做什么,还是转身去隔间帮她把衣裳拿了过来递给她。   明珠翻了翻这堆衣裳,脸色看起来越来越差,她喃喃道:“我的荷包不见了。”   红菱看她一副被吓坏了样子,只当是荷包里有不少钱,觉着心疼。她说了几句好听的话安慰她,可明珠似乎并未得到宽慰,傻愣愣坐在窗户边,一张小脸白的让人心疼。   明珠努力思索一番,真的想不起来荷包是什么时候掉的了,最有可能就是她为了躲赵识,慌里慌张逃走的时候。   如今只有祈祷那个荷包不要被赵识看见,男人心思细腻,只要让他发现丁点不对劲的地方,他就能顺着蛛丝马迹查出真相。   明珠憋着一口气,她开始暗暗安慰自己,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呢。   红菱问她,“珠珠,你没事吧?”   明珠打起精神同她笑了一下,“没事。”   红菱作为一个要钱不要命的人,这种时候是万分理解她的心情,荷包里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掉了谁都肉疼!她宽慰说:“破财消灾,钱永远都挣不完。”   明珠点点头:“你说的对,破财消灾。”   另一边,苏州城的知府大人休沐当天还被太子殿下召了过去,他不得已从温柔乡里爬出来,穿戴好衣裳后急匆匆赶往太子落塌的小院,极尽谄媚。   他笑呵呵地在书房外候着,心里头不断的在打鼓,仔细想了一遍是他哪里做的不好被太子瞧见了?一筹莫展之时被叫了进去。   太子连看都没看他,丢给他一幅画像,让他去搜人。   知府忙手忙脚接住画像,悬着心总算能放下一半,他抬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赶忙去办这件事。   要在扬州城找一个人,属实不能说容易。城里倒还好办,若这人藏在乡田阡陌,可就难了。   他从别院里离开时,又撞上了宋大人,他连忙问好。   宋怀清瞥了眼他怀里抱着的画卷,问道:“这是什么?”   知府据实相告,“殿下让臣查一个人。”   宋怀清心下有了计较,他扫了眼画卷里的人,忍不住皱起眉头,太子还真是疯了不成,让人大肆搜查一个死人。   知府见着他们心里就虚,匆匆说上两句话,就找借口告辞。回了府衙,立马找来画师,临摹了几幅画像,随后就让捕头挨家挨户的搜查。   巡逻的捕头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画像里的姑娘,看着也不像十恶不赦的奸恶之徒,况且这位美人真的在扬州,早就该出名了。   红菱出来买菜,看见捕头拿着画像四处找人的时候,瞪直了眼睛,竖起耳朵,眼观八方耳听四路,她挽着菜篮子,走上前问:“官爷,你们这是在找谁呀?”   为首的捕头将她浑身上下扫了一圈,“不关你事,赶紧走。”   红菱心里将他的亲娘都咒骂了一遍,嘴上扬起笑容,“说不定我能帮上忙,或是我见过。”   捕头腰间别着一柄横刀,眼睛盯过来都杀气腾腾,他问:“你打听这么多干什么?”   红菱怕他起疑心,嘴角的笑容顿时变得更加狗腿,“为了衙门的赏钱。”她信口胡诌,“上次我表弟抓到一个通缉犯,衙门赏了他足足五十两银子。”   捕头勉强信了她的鬼话,将画像摊开在她眼前,抬眼挑眉,问道:“见过没?”   红菱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演技十分精湛,她抬起头露出遗憾又愤懑的表情,摇头说:“没有。”   “没有就滚。”   红菱灰溜溜离开他们的视线,拐角进了个没人的巷子,靠着墙壁深深呼吸了两口,他们果然是在找明珠。   她的手脚逐渐恢复了力气,拔腿就往回家的方向跑。   一口气跑回家里,急的连口水都没喝,气喘吁吁好似要断气。   明珠轻轻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怎么啦?”   红菱又气又喘,坐在地上好好歇息了一会儿,说话声音沙哑干涩,“官府的人在找你。”   明珠脸色变了变,细瘦单薄的身体晃了两下,削白的手指扣紧桌沿,她还没说话,红菱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来,“珠珠,我们赶紧跑路吧!!!”   这苏州城是真的不能待了!   红菱万万没想到那个狗男人的权势竟然这么大,一手遮天,都能使唤起苏州城的知府。照着今天他们满大街搜人的架势,可能不久之后就要上门查户籍了!   明珠低下头,她的肚子挡住了视线,现在已经看不见自己的双脚了。   红菱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她急的团团转,跺了跺脚,“要不然你写封信给卫大人,让他想办法帮帮你?”   卫池逾还有公务在身,前几天才回了常州。   明珠摇头,“这样只会害了他。”   “那怎么办?!”她只会打架,打的还不怎么好,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打得过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   “躲。”明珠抬眸,眼神认真望着她,“这几天你就跟她们说我回夫婿家养胎去了。”   红菱点头:“好。”   平静日子过了还不到两天,巡查的捕头就开始一家一家查户籍。深更半夜还在敲门。   他们的举动谈不上斯文,夜里重重的敲门声能把人从睡梦中惊醒,明珠躲在柴房的草堆后,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红菱披上衣裳,手里提着灯笼去前院开门。   捕头对这名长相清秀性格狡黠的女子印象颇深,饶是夜里光线不明,也认出了她就是那天在街上拦下他们的人。   捕头往里看了看,态度傲慢,“就你一个人?”   红菱假装打了个哈欠,“是啊,官爷。”   院子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捕头一把推开她,动作粗鲁闯进去,西厢房和东厢房的屋子都没有点灯,看不出来有没有住人。   “名册上可不止你一个人。”   “哦,您说的是我姐姐。”   “你姐姐呢?”   红菱忽然之间装作很生气的模样,咬牙切齿地说:“我姐姐跟着我那个负心的姐夫回家了,您是不知道,我那个姐夫不仅在外边偷人,他偷人花的还是我姐姐嫁妆变卖的银子我恨不得拿刀劈死他,穷酸鬼,贱东西,死……”   捕头的眉头打成了结,不耐烦的摆摆手,打断她,“行了行了,没人想听这个。”   红菱的眼睛珠子滴滴溜溜的转,像是村里的长舌妇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倾诉对象,她还胆大包天要去拿他腰间那柄刀,“官爷,您这把能不能借我用两天?我这就回去砍死那个没心没肺的畜生玩意。”   捕头表情严肃推开她,“滚滚滚。”   红菱顺势往地上一坐,眼睛里的泪水啪的一下流出来,扯起嗓子哭天喊地。   捕头听得心烦,耳朵嗡嗡的疼,他也懒得再和这个泼辣小姑娘纠缠,敷衍的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带着人就走了。   等人走远,红菱才从地上爬起来,抖着手将院门紧锁,而后鬼鬼祟祟走到柴房里,小声唤着明珠的名字。   明珠慢吞吞挪出身体,“人走了?”   红菱点头。   明珠结结实实松了一口气,然而她依然浑身无力,站不起来,她干脆就坐在草堆里,劫后余生也没有彻底放松,她抓紧身下的稻草,问:“红菱,那画上的人和我有几分像?”   红菱不想和她说实话,怕她担心,支支吾吾的遮掩。却没办法将明珠糊弄过去,她盯着她看,紧追不放,“几分像?”   红菱不得已才说:“七八分。”   别无二致,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连神韵都刻画出来了。   明珠心凉了半截,腿也软了下来,如今能庆幸的只有她抛头露面的日子少,出门也戴着面纱,见过她脸的人不多。   捕头们忙活了整夜,还是一无所获。铺天盖地的搜查持续了三四天,也没有找到太子殿下画像上这个人,倒是有个从花楼里喝醉酒的醉鬼说见过。   再细细一问,就听他醉醺醺的说在梦中见过。   捕头闻着男人的酒气,直骂晦气,将人扔回了家里。   知府大人因为这件事愁的头发都要掉了,人一时半会肯定是找不到了,他又没法给太子复命,只得求到宋大人那边,委婉的打探他们回京的日子。   宋怀清也有些窝火,赵识这件事做得太失笼统,简直不像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死了个明家无关紧要的庶女,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将扬州城闹得人心惶惶。   宋怀清一想到明珠那张花容国色的脸,就只想冷笑,她还活着的时候没少作出事情,死了也阴魂不散,还是个祸害。   赵识认定的事情,轻易无法更改。知府得知太子殿下仅凭一个莲花纹的荷包,就认定他出逃的爱妾在扬州时,心情复杂。   他硬着头皮给太子殿下泼了冷水,“殿下,这种样式的荷包,满大街都是。”   说完这句话,他抬眼看了看立在廊下的男人,长身玉立,乌黑的长发贴着单薄的背脊,清晨朦胧的雾气沾染几分湿意,眉梢眼尾看从容温和,实则透着冷冷的寒气,眼神冷冷淡淡望着前方,他说:“不会的。”   知府竟然从太子的脸上看出些许难过,干哑的声音,听起来也是极其苦涩的。   “我夫人和小女儿用的也是这种荷包,锦缎莲花纹,您若是不信,臣可以拿来给您看看。”   莲花纹是江南这边常见的纹饰,用锦缎制成的荷包,亦是这边的特色。   明珠的母亲就是扬州人,明珠的女红也是跟着母亲学的,风格自然也就与这边相亲。   知府没有赵识那般细心,在他看来,这几个荷包摆在一起,还真没有什么不同。   “我不看。”很久之后,赵识低声又说:“你回去吧。”   “是。”   三天之后,赵识在扬州城依然是一无所获。到了这个地步,宋怀清都做不到置身之外冷眼旁观,他这人有些毒,心里存着气说话不留丝毫情面,他连名带姓叫了这个表弟的名字,紧接着说:“你不是把那个女人的骨灰盒都带着吗?怎么还觉得她活着呢?”   这话不像针,更像是一把刚磨好的刀。穿刺他的心脏,重重扎进去。   赵识袖子里的手指抽搐了两下,丧失了蜷缩起来的力气,“她没死”三个字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来。   他抿着唇瓣,压下嘴角,没有作声。   宋怀清身为他的表哥,还真的不怕他,也就没有顾忌他的心情,“我看顾家的小姐就比她好,温柔可人,年轻貌美,家教好又听话,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再说宠个新欢,就能忘记旧人了。”   独宠一人才是最愚不可及的,后院就要百花争艳,看着她们斗的你死我活才有意思。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点。”赵识撂下这么一句冷冰冰的话,转身离开。   赵识这次扬州之行,日子实在太久,远在京城的宋鸾都坐不住给他送了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太子府里也有书信往来,信上只是说后院那棵花树生了虫病,问他是否需要将书移了换上新枝。   赵识看完书信过后,才从扬州动身赶回京城。抵京时已经是将近初冬,越往北天气越冷。   府里的人都盼着太子殿下早日回来,明珠那间被烧毁的院子已经重修建好,连里面的摆设都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赵识让人精心护着后院那棵花树,底下人小心翼翼的照看,将这棵树看的比自己的孩子还重要,可惜再怎么细心,花树依然蔫巴巴的,枝头干枯,树根也开始坏死。这件事一时也没人敢跟太子殿下说。   赵莘还在闹,每天都要和魏留玩着猫捉耗子的游戏。她是被抓的耗子,去哪儿都能被魏留逮住,愈发火大。   她和赵识不愧是兄妹,性子都一样倔强。   赵莘铁了心要给明珠一个尘埃落定之处,不让她去寺庙找高僧超度,她就命人找了个风水宝地,给她建个衣冠冢。   下葬的事,八字还没一撇。   风水宝地就被魏留带来的人给封了起来。   赵莘又被气的眼泪汪汪掉,实在想不通她哥哥怎么如此狠毒,要这样折辱一个死去的人,冷血至极。   赵莘大闹太子府,赵识冷眼看着她砸东西,“让她砸。”   赵莘非但没有解气,胸腔里的怒火反而烧的更噼啪响,她将能进的屋子都给破坏了一遍,最后怒气冲冲闯进他的书房,舍不得砸架子上那些古董宝贝,就将书架上的书全都给扫了下来。   案桌后的小格子里摆着一个黑色檀木制成的盒龛,赵莘盯着这个檀木盒龛看了许久,她衣衫凌乱从地上爬起来,抬手理了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然后伸出了手,刚碰上盒龛的时候。   “别动!”一道冷厉的声音将她吓了一跳。   赵莘非但没有住手,反而抱住了这个不起眼的盒子,她转过身看见兄长惨白的脸色,眼底的紧张做不得假,她得意于自己终于抓到了兄长的把柄,高高举起手里的盒龛威胁道:“你不许让魏留跟着我了。”   “把盒子放下。”赵识的眼睛里渗出血丝,哑着嗓子说。   赵莘这种时候怎么可能听他的话,“你先答应我。”   赵识闭了闭眼睛,声音听着有些无力,“好。”   “不许骗我!”   “不会。”   赵莘犹豫半晌,暂且相信兄长不会出尔反尔,她正要将盒龛放回去,奈何这个盒子属实太沉,她举了这么一会儿,细胳膊已经发酸,盒子一不小心从她的手掌里滑了出去,落在地上。   赵识的瞳仁猛地缩了缩,他疾步跑上前,还是慢了一步,亲眼看着装满她骨灰的盒龛重重砸落在地,里面的细灰尽数撒了出来。   男人跑的太急,双膝磕在地上,跪了下来。   赵莘看着他的眼睛里隐约着丝丝惧意,她都不敢去扶她哥哥起来,结结巴巴地问:“哥哥,你怎么了?”   赵识双膝跪地,微微弯着腰,一双手死死抓着地面,指尖磨出几个触目惊心的血泡。 第67章 生产【捉虫 修】   赵莘被吓傻了, 手足无措站在原地,眼睛里渐渐匍匐起朦胧的水雾,眼神茫然隐约又有几分惧意, 她看着她的兄长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乌黑的长发滑落在肩侧,低着头时, 挡住了他的侧脸,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赵莘抬起沉重的双腿, 缓慢往前走了两步, 低声轻唤, “哥哥……”   赵识好似没有听见她说话, 安安静静的,他弯着腰, 伸出苍白的手,动作缓慢,将打散在地上的灰一点一点拢回掌心。   赵莘屏息凝神, 书房里安静的让她觉得害怕,此时此刻, 她都不太敢说话。   檀木盒龛十分结实, 只有里面的骨灰遭了秧。窗格支了起来, 秋日里的风争先恐后吹进屋子里。   地上的灰, 轻轻一吹就飘散了。   赵识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太用力, 手掌控制不住的颤抖, 一根根指节泛起死气沉沉的白,地面粗糙,指腹被磨破了一层皮, 鲜红的血珠顺着脉络缓缓往下灌,地上被抓出来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赵莘真的怕了,她骄纵妄为,但是胆子很小,从来没见过端正清冷的长兄会如此,她张开嘴,说话感觉要哭出来,“哥哥,你的手流了好多血。”、   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大祸,以前无论她脾气上来砸了多么值钱的东西,兄长都不会真的责怪她,更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跪在地上,一点点想恢复原样。   赵莘弯着膝盖蹲了下来,眼圈红红的,她伸出手,“我帮你。”   “不用。”冷冷淡淡两个字,声音低沉干哑。   赵莘心里揪了起来,一时也不敢乱动,怕自己越是好心越做了坏事,她委屈巴巴站起来,嗓子干涩发疼。她走到窗边放下木窗上的支架,关好了窗户,将秋风挡在屋外。   赵识默不作声,埋头将地上的骨灰一点点捧回盒子里。他低着冷眸,目光愣愣望着眼前的盒子。   他的一双手已经脏的不能看,掌心灰蒙蒙的,还染着脏污的血迹。   赵识慢慢站起来,方才他双膝跪地的时候冲撞力道极大,她光是看着都觉得很疼,赵莘伸手想扶他,却又被他冷然的目光逼退,讪讪缩回了双手。   赵莘还是不知道她哥哥为什么把这个盒子看的这样重,她也想不到这就是明珠的骨灰,她问:“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呀?”   赵识面无表情抬起脸,昏暗的光线下瞳仁的眼神看着也淡淡的,他说:“没什么,不重要。”   不重要?赵莘不信,方才她哥哥都失态成那个样子,怎么可能不重要?   赵识的拇指紧握着盒龛,细瘦的手腕,雪白的皮肤下是一根根凸起的青筋,他好像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将盒子放回原位,转过身看着赵莘问:“你闹够了吗?解气了吗?”   赵莘不敢再闹但也不想就此屈服,她垂下眼皮,揪着自己的手指头,“母亲见过明珠的。”   赵识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手帕,帕子上绣着海棠花纹,他漫不经心将帕子浸在水里,打湿过后又缓缓拧干水分,而后将自己满是血污的手指头擦的干干净净。   赵莘抬眼看他,边说:“她如果知道明珠死了你还这样对她,一定会很生气。”   母亲是她见过这世上最温柔的人,从他们小时候到如今,几乎从未真的生过他们的气。赵莘听她的父亲说过,母亲若真生气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她再也不会对你好,再也不会将你放在眼里。   赵识扯了嘴角,“你才和明珠待了几天,就对她这么好。”   “这件事本就是你的错。”   赵识之前油盐不进,无论谁来劝,无论说什么,都不起作用。明珠想靠死逃开他?痴心妄想。她死了他也不让她安生,偏要将她困在阴曹地府。等到他也死了,再让人将他和她葬在一起。   人人都说她死了。   赵识不肯认。   他抬眼看了看赵莘,他似乎妥协了,说:“随你折腾。”   自以为是找个风水宝地给她立个碑也好,或是让人给她供奉一个牌位也罢,总归属于她的东西都还他这里,谁也别想拿走。   赵莘怕她哥哥反悔,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将这件事办了。有一个空的坟冢,总比没有要好。   这件事她闹了这么久,整个人憔悴消瘦了许多,连着半个多月也提不起劲,无精打采郁郁寡欢,好不容易被她表妹劝着出门逛逛,还碰上了不喜欢的人。   明茹屈膝行礼,“公主殿下安好。”   明茹自从被退婚后,就极少露面,抱病在家,谁也不见。几个月过去,她养好了气色才终于又出来见人。   赵莘点了下头,便算是打了声招呼,随后转身带着人扬长而去。   明茹用力掐着身旁侍女的手臂,眼底的怨恨难以掩藏,明珠那个贱人用命搅黄了她的婚事,哪怕人已经死的干净,她也还是无比怨恨。   明茹听说赵莘好心给明珠立了坟,请来风水大师给她做法,她微微一笑,对身旁的侍女说道:“回头你让林原找几个亡命之徒。”顿了顿,朱唇微启,“等到夜黑风高时,挖了她的坟。”   侍女心中猛地一跳,“姑娘,做这种事会不会太……”有损阴德。   明珠散漫摆弄指甲上的豆蔻,“又不是我们去挖,你怕什么。”   侍女还是觉得若做出这种事真的就过了,若非是血海深仇不必要挖人坟头,她讪讪笑了声,斗胆继续劝了劝,“奴婢听闻,五小姐的墓是公主殿下闹了很久才闹出来的,若是让她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我说找几个亡命之徒。”明茹嘴角勾起几分冷笑,公主也是多管闲事,太子连明珠死了都不肯善待她,那也是她活该,何需公主多管闲事?   明茹使唤她母亲身边的心腹,很快就找到了要钱不要命的几个人,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掘了那座空坟,还将墓碑砸成了两半。   赵莘知道这事后,差点被气死。公主殿下大发雷霆,放了狠话要大理寺的人三天之内将为非作歹之人扔到她面前。   大理寺少卿觉着向来刁蛮任性的公主殿下真是太小题大作了。掘坟这种小事情,竟然要他们大理寺来查?这不是埋汰人吗?   事情也不知道怎么闹到了宋鸾的耳朵里,她这才知道明珠已经死了,而她打小就但乖巧听话的儿子,竟然狼心狗肺连后事都不给办好。   宋鸾当天便将儿子叫过去骂了一顿。   赵识一个字都不反驳,安静坐在另一边受着骂,末了还给怕他母亲口渴,给她倒了杯水,“您不要把自己的身体气坏了。”   他如今这个云淡风轻的态度,无异于火上浇油。   宋鸾冷下脸,抬手打翻桌上的茶杯,是真的被他伤了心,她以为自己把儿子养的很好,听话懂事,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原来只是他藏得深装的好。   “算了,我根本就管不了你。”宋鸾说:“日后你自己不要后悔就好。”   悔意,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赵识出宫时沉着脸,得知他母亲是因为城郊明珠的墓碑被人砸了,大理寺那帮蠢货又招架不住公主的咄咄相逼,事情一来二去就捅到他母亲跟前。   魏留将来龙去脉同赵识说完,最后画蛇添足地问:“那座坟……”   赵识出言打断,“不用管。”   他气的发笑,明珠的运气怎么能差成这个样子?这才过了几天,坟头就让人给掘了,她若是知道自己死后会被人掘坟,肯定要从棺材里跳出来同那些人拼命。   魏留压下诧异,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往外跳,问:“不…不修缮吗?”   赵识侧过冰雪清冷的脸,冷眸淡然望着他,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又不是我给她找的归处,为什么我要帮她修缮?”   魏留听着这番话心惊胆颤,也不知明珠姑娘到底做了多遭恨的事情,人都惨死了太子殿下还恨的咬牙切齿。   赵识分不清自己对明珠到底是爱还是恨了,也许都有,说不清楚。他偏执臆想着她知道他做的事情,怨他恨他记住他,变成鬼也要来找他。   赵识便靠着这么一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撑到了冬天。   初雪那天,恰逢十五月圆之日。赵识穿这月色开衫,袖口上绣着鹤云纹,腰坠玉环,乌色长发挽了起来,身形清瘦单薄,神色难明。男人站在长廊里,一双冷瞳静静望着越下越大的雪,他伸出手指,接住几片薄薄的雪花,坠落在掌心的雪花稍纵即逝,贴在皮肤上稍许冰凉,他脸上没什么情绪,葱白削瘦的手指默默蜷在一起。   这一场雪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夜,第二天雪堆便有小腿那么高。   奴仆起早清理院子里的积雪,发现后院那棵花树的树枝都被压断了好几根,再一看,底下的树干已经烂透了,看着就是个空壳子。   这棵树救不活,已经死了。   一棵树死了,也不是大事。林管事便也没多想,将这事告诉了太子殿下。   天寒地冻的冬日,书房里没有烧炭,屋子里冷冰冰的。不过赵识体质热,若非实在是冷,一般都不太会在屋子里烧炭。不然过不了多久身上便要出汗。   赵识抵唇咳嗽两声,才回过神,他问:“你说什么?”   林管事琢磨好说辞,说:“后院那棵花树死了,您看什么时候让人移了好?等开春可还要再种花树?”   一般人家的后院多半是种些文竹,亦或是寓意较好的柏松,像种花树的还真是极少见。   赵识咳嗽的更加厉害,微弱的日光映着他雪白如玉的脸颊,他用手帕拭了拭嘴角,他说:“就放着吧。”   林管事闻言怔怔望向他。   赵识淡道:“死了也放着别动。”   他还记得那棵树是明珠让人移到后院里来的,她喜欢春天,喜欢各式各样花的品种,天真浪漫的有些蠢。花树是某个南方商人带过来的,她见了十分喜欢,又没有银子买,最后红着小脸可怜兮兮求到他跟前来,问他借了点钱。   说是借,其实她也没还过。   赵识如今闭上眼还能想起她当时拽着自己的袖口,面红耳赤软声细语求他的姿态,香甜软腻,食髓知味。   林管事不敢揣摩太子的心思,得了话就知道该怎么做。   “殿下,这天实在是冷,您可要让人烧些炭火?”   每年冬天,府里都要用掉许多的瑞炭,今年有了例外,还没怎么用。   “不用了,出去吧。”   赵识惯来是不怕冷的,哪怕在寒冬腊月,浑身也还暖烘烘的。怕冷的唯有他精心娇养着的那个人。   赵识咽下喉间的血,低下苍白虚弱的脸,手指攥紧手中的毛笔,接着写文章。不过写到一半,他就停住了笔,写不下去了。   耳边总响起她的声音,抱怨的、不高兴的、欢喜的。不过很快这些似是而非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书房里又静的有些吓人。   他随手从书架上拿了本古籍,既然静不下心写字,那便唯有读书。   偏偏他手里拿的又是那些日子他强迫明珠念得那些书,掀开第一页纸就能看见她一板一眼写下来的字迹。   赵识紧绷着眼眶,强迫自己若无其事看过去,然而一页纸都没看完,他就有些撑不住,冷着脸把门外的随从叫了进来,声音沙哑,“把这些书都搬走吧。”   有些东西,他见不得,很难不会想起她,那张他曾经爱不释手的脸,时时刻刻不断折磨着他,一遍遍提醒他物是人非。   每当这个时候,赵识对她的恨意就达到了最深,恨她就这么死了。   他的双手撑着桌面,揪紧的心脏泛着绞痛,他缓缓弯下了腰,大口喘气,逐渐回缓过后,比纸还白的脸色稍微好看了几分。   夜里,赵识喝过安神汤才睡下。   他很久没有做梦,这天晚上倒是做了个美梦。   梦里面是在盎然的春天,明珠还住在京城漓巷的那间别院里,穿着一身枫色轻纱大袖裙,腰间坠着一串浅蓝色的小银铃。她站在绚烂的阳光下对他笑,莹润的脸颊被太阳晒的粉扑扑,她主动勾起他的手指头,娇媚的身体贴近他,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气弥漫在他的鼻尖,他听见她说:“您回来啦,累不累?”   赵识感觉这是梦又不是梦。   明珠满脸羞涩勾起他的手指头,牵起脚尖,大胆亲了亲他的唇角,“我好想您。”   赵识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哪怕听见这等娇言软语,他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分毫的变化,只不过顺势握住她的手掌,而后将她腾空抱起。   屋子里浓香软气,被子里蹬出一双纤细雪白的小腿,脚指头伸直又蜷缩了起来。   男人将她捞入自己的怀中,他低眸望着她满面潮红的脸,怀里的姑娘睁着圆圆的眼睛,乌黑的眼珠升起湿润的潮气,眼睫不知道是被汗水还是被眼泪弄得湿漉漉的,盈着水珠的睫毛在颤抖,弱不经风,惹人怜爱。   男人另一只手强势扣住她的后脑,修长的手指陷入乌黑柔软的发丝中,轻轻抚弄,而后他低下头,温柔的亲了亲她的嘴角。   风雨骤歇,少女枕着他的胳膊,强撑着眼皮,同他低声说:“殿下,我想要个孩子作伴。”   赵识想抱紧她,想和她说句话,可是他越着急醒的就越快。   外边的天已经亮了,一束束白光照进屋里。   赵识愣了很久,从缭乱的梦境里缓缓醒来。他起床穿戴好衣裳,正准备洗漱,抬手摸了摸脸颊,触碰到一些湿润的痕迹。他若无其事用面巾擦干脸,拉开房门,扑面而来的冷风,昨夜簌簌风雪竟然还是没停,院子里白茫茫一片,   他又想起来,明珠也很喜欢下雪天,她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见得再多的雪都不觉得腻,每次都要跑出去堆雪人,带着把小剪刀去后花园里剪梅花枝。   这就算了,身子骨弱还不懂保护自己,穿得少,玩得欢。教训了她,她也不长记性。   赵识想到她就又犯起头疼的毛病,指腹揉了揉眉心,才好上一些。   ……   明珠快生了,但是她不敢在扬州城里请稳婆接生,怕被见过画像的人认出来。   南方的冬天,天气湿冷,寒气如锥刺入骨髓。好在明珠的卧房很暖和,烧了木炭取暖,也不觉得冷。   红菱去扬州城外给她找稳婆,物色了几天都没有合适的人。女人生孩子就像过一次鬼门关,事事都要谨慎。难得找到一个好的稳婆,人家又嫌路远,不肯在大冬天跑过来。   红菱气呼呼把这个事告诉明珠,“怎么办?”   “若真寻不着人,就只能用从扬州城里找了。”   “你披头散发挡着半张脸,应该就认不出来了吧。”   “我觉得也是。”   两个小姑娘从这天起就盼着孩子早日出生。   卫池逾去年年关就主动从常州调任到了扬州,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买下了宅子。卫池逾公务杂乱繁忙,能空出时间来看她的次数并不多。   不过若是看见什么有趣的东西,都会差人给她送过来。衣柜里那些做工精致的虎头鞋,几乎都是他送来的。   红菱已经将卫池逾认作孩子的干爹,问起明珠日后作何打算,只见她茫然摇头说不知道。   “卫公子在元宵节那天,亲手给你做了花灯呢。”红菱酸溜溜地说,她做梦也想要这种好男人!那个花灯比铺子里卖的还漂亮,她重操旧业,像个要饭的臭不要脸问卫公子讨个花灯,被他无情拒绝。   “你喜欢,我送你。”   “我才不跟你抢。我以后的相公肯定也会给我做。”红菱撇嘴。   明珠抿唇忍着笑。   红菱轻轻戳了她一下,“你现在是喜欢他,还是说你忘不了以前那个男人?”   女人在情爱之事上不仅比男人傻,还比男人深情。情根深种后难以忘怀也是有的,守身如玉的观念更是根深蒂固。   明珠一双漂亮的眼睛朝她扫了过去,她说:“我没有忘不了。”   她承认,有些时候她是会想起赵识,有些舍不得他,可当她被迫一段段重复记起他要杀了她的画面,从角落里冒出来的回忆就消失了。   反反复复的诛心,才能将伤痕清除。   红菱说:“我之前看见有年轻好看的小姑娘缠着卫公子,你可得将他看紧了。”   明珠叹气,低眸看着手腕上碧绿色的玉镯,这块镯子是卫池逾上回过来送给她的,质地极纯,她问:“很多女孩子喜欢他吗?”   “废话。”   “好吧。”   明珠心里头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舒服,她也说不上来那种感觉,索性就不去想了。   临产前几天,卫池逾从常州给她找了个信得过的稳婆,让稳婆提前在她的院子住了下来。   这孩子出生的日子也巧,赶着正月的最后一天发作。   明珠当时正在吃面,越吃肚子越痛,红菱看着她身下湿了的裙子,叫了起来。   明珠比她镇定,放下筷子,扶着桌沿站起来,“我好像要生了。”   红菱又跳又跑,冲出去敲开了稳婆的房门,“救命!明珠要生了。”   傍晚,厨房里开始烧烧水。   稳婆将明珠扶到床上,此时她已经疼得死去活来,大段大段的冷汗往衣领里落,单薄的春衫没多久就被冷汗浸透。   稳婆握紧她的手,“姑娘再忍忍。”   明珠没力气说话,一阵阵扑上来的痛让她恨不得死了。   太痛了。   强烈的痛楚,让她想起上辈子喝下去的那碗毒/酒。   穿肠剖肚的剧痛,像被一柄灼火烧过的刀淬过肺腑。   等了一个多时辰,生产还不太顺利。稳婆看着床上气息渐弱的女人,即刻就让红菱去请大夫。   “快点去,我怕姑娘难产。”   红菱听见难产两个字脸都白了,她见过许多因为难产而死的女人,有时她们连孩子都保不住,稍有不慎便一尸两命。   红菱拔腿就跑,脚下踩了轮子似的往外冲。她还知道要去大药铺里找名医,一阵疾火跑到药铺里,抓到一个大夫就要她跟自己回家。   大夫被她揪着衣襟,觉得很荒谬,怒而质问道:“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红菱跺脚,“我姐姐生孩子不大好了!你快跟我回家救命。”   大夫想揪开她的手,可这个小姑娘力大如牛,他愣是没推动,“我还要去给别人看病,你去别家药铺找个大夫吧。”   大夫收拾好药箱,要去给京城来的贵客看病。   听说那位从京城里来的贵客特地来扬州山外的那个寺庙里烧香,给他过世的孩子点了长明灯,许是太过劳累,回去的路上晕倒了。   红菱这种时候定是不愿和他讲道理,拽着他的衣领,将人劫回了自己家里。   赵识在随从口中得知大夫被人劫走,弯腰咳了几声,没怎么在意,“你再去将人请过来就是了。” 第68章 父女   明珠待字闺中的时候听嬷嬷们说起过, 生孩子会特别的疼,但她没想到会这么的疼。   她身上的衣裳湿漉漉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几缕细碎的乌发贴着她的面颊, 她虚弱躺在床上, 脸色惨白,双手紧紧拧着身下的床单, 痛到出不了声,好像刚灼过的刀子搅动她的小腹。   稳婆怕她咬到自己的舌头, 掰开她的唇瓣, 往她口中塞了块干净的湿巾。稳婆紧握着她的手, “姑娘你再忍忍, 宫口还没开。”   明珠本来就是个极其怕疼的人,能忍这么久已经很了不起。她被一阵接着一阵席卷而来的剧痛折磨的想晕厥, 她努力睁开湿润的眼皮,眼尾发红,眸色可怜, 她已经要哭了,真的快忍不下去了。   稳婆见她实在不大好, 赶紧找出先前备好的人参, 小心翼翼拿掉她口中湿毛巾, 让她先含着人参, 吊着口气。   “姑娘, 哪个女人生孩子都这么疼, 你忍不下去也得忍, 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想。”稳婆替她擦了擦脸上的冷汗,继续跟她说话, 不让她昏过去,“你可千万不能睡,睡了孩子就出不来了。”   明珠恨不得睡过去,她胸口起伏平缓,若不是眼睛还睁着,都看不出来她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稳婆接生过不少人,见着这种场面也没慌,离生还早着呢,还得等上几个时辰,这孩子才能平安落地。   “姑娘,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明珠现在什么都吃不下,她摇了摇头,有气无力道:“不用。”   她不仅不想吃,她被这疼痛折磨的作呕,反胃想吐。   稳婆说:“还是吃点吧,我怕你到时候饿了没力气生。”   明珠白着脸回:“要吃甜的。”   稳婆这个时候也不知从哪儿给她找甜食,她记得厨房里还剩下一碗鸡汤,她也只能将鸡汤热一热,喂她喝了几口。   红菱提着大夫的衣领将人带回了家,大夫对这个粗鲁无理的女子简直无语!真是蛮不讲理!   他理了理被她弄皱的衣襟,气的吹胡子瞪眼,“你不可理喻!”   红菱呛他:“我姐姐命都快没了,我还跟你讲什么道理。况且你们大夫不就得救死扶伤吗?”   大夫打也打不过她,说也说不过她,身体发抖,怒气冲冲道:“我不是跟你说了我还要去给别人看病了吗?”   红菱皱眉,理直气壮地说:“我不管,我姐姐要紧。”   方才在药铺里,看这个老头子收拾药箱慢慢悠悠,一点都不着急,想必他要去诊脉的人,没什么大病。药铺门口还要马车来接,家里定是非富即贵,不缺这一个大夫。   “何况事有轻重缓急,这是两条人命。”   事已至此,老大夫也懒得同她扯皮,免得自己被她气死。   红菱正要将老大夫推进房间里时,里面传到一声声的惨叫。   她从来没听明珠叫的这么可怜,她听着都觉得疼。   “你快些进去!”   大夫这会儿左右为难,女子生产,若非生命攸关之时,他真的不太方便进去。   稳婆听见红菱的声音,便知道她带着大夫过来了,她按着明珠的膝盖,一边转过身隔着门对外面说:“且先等着,孩子马上就生出来了。”   万幸的是,这位明姑娘身体虽然不好,可孩子出生的胎位是正的。   稳婆不厌其烦同明珠说:“姑娘,你再用点力。”   明珠气喘吁吁,疼的已经麻木,整个人都没什么知觉,她现在就是靠着最后一口气在强撑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明珠感觉自己快死了,终于听见一道软绵的哭声。   稳婆用温水擦干净小姑娘的身体,将孩子包在襁褓里,抱到明珠眼前,她说:“姑娘,你看看,是个女孩儿,长得和你可像了。”   明珠看了一眼,就再也撑不住昏了过去。   稳婆将孩子放在摇篮里,打了水帮明珠擦干净身子,洗掉满身的血污,顺便也将床单给换了。   忙完这些事,她才从屋子里出来,看着红菱说:“姑娘没事了。”   又笑着同大夫道:“麻烦您跑这一趟了。”   说罢,给红菱使了个眼神,让她付了点银子。   大夫白跑一趟,心里也没什么气,顺利总比不顺利要好,他也没收银子,只是瞪了眼红菱,指着她道:“下次莫要如此粗鲁!”   红菱心情好便不跟人定罪,站在原处任由他指教。   院子里忽然热闹起来,原是捕头得到药铺学徒的告状,前后脚追了过来。   红菱一眼就认出这个捕头就是上回来敲门查户口的人,她莫名心虚起来,想也不想就低下头。   捕头也认出了她,眯着眼睛,视线在他们三人之中转了一圈,“怎么回事啊?”   红菱怕稳婆说漏嘴,先发制人,“我姐姐生了。”   “你姐姐不是跟你姐夫回乡下了吗?”   “我姐姐嫌贫爱富!乡下日子不好过,就回来了。”   “是吗?”捕头将信将疑,“那你挟持大夫又是怎么回事?”   “这都是误会!”   院子里乱糟糟的,红菱好说歹说才说服了捕头,让他相信她说的句句属实,自己清白无辜。   末了,红菱还忍痛从自己的百宝盒里拿出她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糖,给每个捕头都发了几块,说让他们沾沾喜气。   捕头对她从未露面的姐姐起了些好奇心,不过也不着急,以后总能看见。深更半夜,总算将这群人送走。   大夫也累了,可还没法歇息。他还得去贵客的府上诊脉开药。   赵识这个时辰多半是睡不着的,底下的奴才看着他书房里的烛火还亮着,也没人敢去打搅。   唯有一个脑子不太拎清的少女,心思不正。   她是宋怀清挑来送给赵识的丫鬟,她知道这位爷身份不一般,找了好几次机会想靠近他,她今日特意穿了件紧腰束胸的袄裙,大片锁骨露在外面,身姿摇曳,娇媚妖艳,她端着茶水,脖颈和耳朵都红成一片,羞答答给男人倒了茶,“公子喝茶。”   赵识的长发用玉冠高高束起,略暗的烛光里,神情晦暗,下颌骨的线条冷硬锋利,他淡道了个嗯字。   婢女心有不甘,抬起眼眸,只不过一眼,就失魂落魄。她自认有几分姿色,爬床应当不难。   她掐着嗓子,声音听上去娇柔做作,“公子,茶再不喝就凉了。”   赵识终于抬起脸,居高临下扫了她一眼,婢女这个眼神看的面颊滚烫,耳根烧的滚烫,她跪在地上,穿着单薄的衣裙,轻纱布料紧贴着她的腰臀,她咬着唇,欲言又止,“公子。”   过了良久,赵识缓缓勾起唇,冷瞳里一片暗色,静静看着她。   婢女胆子逐渐变大,斗胆勾住他的手指头,用从小学来对付男人的手段对付他,“奴婢喂您喝。”   她站起来,随着她的动作,身上抹的香跟着摇曳。   赵识一掌将她推开,敛了笑,冷然的目光就像利箭,他叫随从叫了进来,“拖出去。”   大夫一进院子听见凄厉的哭声,他忍不住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过去,被人提醒了声,“到了。”   大夫战战兢兢收回目光,装没听见,也不会多管闲事去过问。   他走进屋里,正准备给男人诊脉。   赵识眉头皱成一团,说:“不用了。”   他的脸色瞧着有些苍白,“帮我开几服安神的药。”   大夫哪敢多问,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当即用纸笔写下药方,赵识看了眼药方,还给了他,面无表情道:“换一副,这个不管用。”   安神的药材,翻来覆去也就那几样。   大夫重写了好几副药,眼前的男人都说不管用。他被逼得没法子,硬着头皮说没别的了。   “公子看着思虑过重,若不想那么多,夜里就能睡一个好觉。”   赵识听了也没什么反应,他命人将大夫送回去。   大夫也想快点走,一着急袖子就甩了起来,方才红菱给他的那几颗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他窘迫将山楂糖捡了起来,在男人的目光注视下解释道:“今晚城郊有位妇人生产,这是她妹妹送我,说是让我们沾沾喜气。”   赵识嗯了一声。   大夫也不爱吃糖,将糖放在桌上留给他,“您也沾沾喜气。”   烛火越烧越暗,他几乎看不清男人脸上的喜怒,只感觉他似乎很落寞,赵识低垂眼眸望着桌上这几颗包装幼稚的山楂糖,眼露三分讥讽,轻轻笑了声。   他如今眼里容不得喜事,随手就将这几颗糖给扔了。   他是来扬州的庙里给孩子点长明灯的,旁人的孩子出生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反倒是刺了他的心。   ……   明珠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是在第二天的中午。   她被一阵婴儿的哭声吵醒,红菱抱着孩子的动作十分生疏,也不大会哄孩子,“你别哭呀。”   她越哄,小孩子的哭声就越大。   清晨细碎天色照进屋子里,明珠一点点睁开眼皮,看着红菱手忙脚乱的照顾孩子,忍不住莞尔,她张开嘴,嗓子听起来特别沙哑,她说:“红菱,把孩子抱过来吧。”   红菱惊喜看着她,“你醒啦!”   明珠撑着手臂慢慢坐起来,靠着床枕,除了气色有些白,她看起来也不怎么憔悴,“孩子应该是饿了。”   红菱将孩子轻轻放在她怀中。   明珠解开衣襟,给孩子喂了奶。果然有的吃,小孩子就不哭了。   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几缕绚烂的阳光穿透窗户缝隙照了进来,将她的神色衬托的格外温柔。   毛手毛脚的红菱,都不敢乱动,说话也放轻了许多,怕吵着孩子。她说:“这孩子的眉眼长得真像你。”   清秀,漂亮。   明珠也这样觉得,“是像我。”   红菱忽然又失落起来,撇嘴道:“其他地方倒是一点都不随你。”   肯定是随了她的亲爹,不过她亲爹只有长相不错这一个可取之处。   孩子吃饱就睡着了,明珠看着她白白嫩嫩的小胖脸,心里软成一滩水,目光也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   红菱问:“你想好孩子叫什么了吗?”   明珠笑眯眯地对她点了点头,“想好了,叫小满。”   小满是小名,她希望她的女儿这辈子都能圆圆满满的,至于大名,不能含糊,得好好起一个才行。   红菱没读过书,起名这件事自然帮不上她的忙,她念了几遍小名,“好听。”   明珠发现小满是个脾气很好的小姑娘,除非她饿了,否则基本上没怎么哭过。她只要吃饱,就会很高兴的看着她,还会咧开嘴巴冲她笑。   小姑娘的满月那天,卫池逾让人送了套精致的银饰品过来。他被绊着挪不开身,知道她那间小院子不安全,派了心腹在暗处盯着。   明珠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她每天就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哪儿也没去,天天哄着小满玩。   不过糕点铺的生意也没搁置,红菱将铺子打理的有模有样,因为味道好,回头客也多。不过来糕点铺的人,总要问一句她姐姐去哪儿了?那个戴着面纱也漂亮的不可方物的女子。   红菱随便扯了个由头糊弄他们,渐渐就没人再问。   时间慢慢过去,转眼间小满都半岁了。   她现在不仅会爬,还会自己翻身了。一双肉肉的小腿蹬起来特别有劲,明珠将小姑娘养的白白胖胖,也舍不得见她哭。   红菱觉得明珠真的太宠孩子了,“她们说小孩子一哭,你不能立刻抱她,要不然会抱懒的!”   巷子里的街坊邻居家中都有几个孩子,平日和红菱闲聊常常提起要怎么养孩子,多数听起来都很有道理。   明珠帮孩子换上新做的衣裳,笑眯眯地说:“可是小满不是爱哭鼻子的小姑娘呀,她很乖。”   红菱哼了声,“一天哭两回呢。”   “那是她饿了嘛。”   “你都把她惯的不让别人抱了。”   小满看着乖乖巧巧,其实也很有脾气,红菱要抱她,她就撅着屁股在床上乱爬,吃饱了才肯给她抱一下。   小姑娘身上软乎乎的,奶香味十足,红菱这样五大三粗的人都舍不得放开她,想多抱一会儿。   “她都让卫池逾抱呢,是不是你对她太凶了?”明珠笑着问。   红菱气不过,大声辩解,“卫公子用东西收买她,我怎么比得过?”   卫池逾对小满还真是不错,好像一点都没把她当成别人的女儿,每次来都要送一大堆好东西。   明珠诧异于他哪里来钱,她的记忆还总是停留在卫池逾要靠卖字谋生的日子,忘记了如今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贫寒落魄的少年,而是初露锋芒连知府大人见了都要避让三分的男人。   说到卫池逾,红菱感觉自己比明珠本人还要着急,“你们俩到底什么时候成亲啊?”   “你不要胡说。”   “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上次卫池逾把你抵到门边亲了你!”   红菱一个黄花大闺女,无意撞见当时脸就红透了,卫公子竟然那么强硬按着珠珠亲!?   她转身就逃,但又忍不住内心的好奇,等她折返回去找了个不容易被发现的位置偷看。   “我当时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我就是看见了。”   “嗷。”明珠低头看着女儿的小脸,轻轻捏了下她肉乎乎的脸颊,企图躲开红菱的逼问。   卫池逾对她依然很好,细致入微的体贴总是让她想起两个人快要成亲前的那段日子。美好的几乎想流眼泪。   明珠觉着自己好像也慢慢重新喜欢上了他。   那个时候,卫池逾虽然没什么钱,但对她真的不差,有几分银子就给她花多少,从来不强迫她做不想做的事情。   不轻易许下诺言,但凡只要说出口,就一定会做到。   他甚至提前写好了和她的婚贴,字迹清秀,印花漂亮。他将婚贴拿到她跟前,给她看过后,抱着她说一辈子只对她好的誓言。   卫池逾是个腼腆内敛的人,能当着她的面说出这样的话已是难得。   “男未婚女未嫁,你们俩赶紧把事情办了吧,这样小满就有了爹。”   “你急什么?”   “我还不是怕你被人说闲话,这些邻居就没有一个嘴巴不碎的。”   “随她们去吧。”   成亲这种人生大事,哪能儿戏。   明珠继续逗弄怀里的小姑娘,红菱恨铁不成钢看着她,被她气的跑出去买鸡腿吃。   ……   小姑娘好像一眨眼就长大了。   小满是个很文静的姑娘,这种文静仅限在明珠面前,在其他人面前她就特别的神气,不搭理不给抱,稍有不顺心就撅屁股走人。   明珠傻傻以为女儿继承了她的好脾气。   小满两岁的时候,院子都不够她满地乱跑,跑累了就蹬着小短腿到娘亲跟前,伸出肉肉的小胳膊,奶声奶气地说:“娘,要抱抱。”   明珠腾不出手抱她,拍了拍她的小脑袋,“你先去找红菱姐姐玩。”   小满不高兴,还是说:“娘,小满要抱抱。”   明珠几乎都要妥协了,红菱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将她抱起来,“姐姐带你出门买糖吃。”   红菱抱着她去了街上,满大街随处都能见到买糖画的小贩,可小满不爱吃糖画,她也是嘴巴挑的,喜欢吃的糖都很贵。   红菱走了一段路,胳膊就酸的不行,她将小满放到地上,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好不容易才找到小满爱吃的那个小摊。   付钱的时候,发现又涨价了。   红菱当即怒了,“你这生意做得也太黑心了吧!”   摊贩老板也是个泼辣的主,仗着自己做的糖好吃,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你要买就买,嫌贵你就走。”   买不起就滚。   红菱哪能受得了这种气,她缺得是钱吗?!她双手插腰和摊主吵了起来,大吵一架,引得周围的人频频侧目。   吵到一半,红菱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低头一看,孩子不见了!   红菱脸色唰一下的白了,“我孩子呢?”   看热闹的人也没注意,反问:“你丢孩子啦?”   “哎呀快去报官吧!丢孩子可不是小事情。”   “是啊是啊快去吧。”   红菱腿软心慌,差点都走不动路,慌里慌张满大街开始找孩子。   小满被人群挤了出去,抬头就看不见红菱姐姐,她也没哭,安安静静站在被弄丢的地方,待着没有动。   一辆马车没注意,差点撞上路中间的小女孩。   小满被马的嘶叫声吓着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车夫赶紧下来,看着精致如玉琢的小团子,都不敢伸手乱碰。无论他问什么,小姑娘只看着他不说话。   车夫没法子,只好将他带回他主子的院子。   赵识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来扬州,去点庙里的长明灯。院子里多了个两岁的小姑娘,这事可大可小。   下人没法拿主意,只能将小姑娘抱到他跟前,“殿下,这孩子走丢了,您看要怎么办?”   赵识冷澈的双瞳扫过他怀里的孩子,也没有细看,“让府衙的人去问问谁家丢了孩子。”   小满最讨厌旁人抱她,她扭动自己小身体,龇牙咧嘴特别的凶对他说:“不许抱我!放我下来!”   漆黑的眼睛珠子瞪的圆圆,气势凛凛,格外神气。 第69章 重逢   赵识抬起眼眸, 冷然的视线轻飘飘落在小姑娘的身上。   小姑娘有些被她的家人养的有些胖,脸颊肉嘟嘟的,柔软白糯, 看起来就很好捏, 头发扎成两个圆啾啾,顶着张可爱软糯的脸, 神情却是威风凛凛。   小满板着张不高兴的脸,仰着脖子瞪着眼前的男人, 乌黑的瞳孔, 干干净净不掺任何的杂质, 她很凶地命令他:“你们快把我抱回去家去!”   她没有吃到糖, 还被人抱到陌生的地方。   生气生气超生气。   赵识被她有些稚气的语调逗得有些想笑,他往前走了两步, 广袖轻纱随着动作扬起,轻晃的衣襟和他面上寡淡的神情,平添了几分肃冷的距离感。他蹲下来看着她问:“你父亲呢?”   小满睁着眼, “什么是父亲?好不好吃?”   小姑娘身上浓郁的奶香沁入男人的鼻尖,他微微皱眉, 即便是两三岁的稚子, 也不可能连父母是什么都不知道。   赵识自己都没发现此刻他的耐心好的出奇, 声音淡淡的, 听不出温柔还是严肃, 他又问:“那你母亲呢?”   “娘在家里等我呢!你们要快些把我送回去。”   这发号施令的语气, 让人听了啼笑皆非。   赵识觉得能把孩子都弄丢的母亲, 多半也不怎么靠谱,他蹲下来,看着小姑娘的眼睛, 用平铺直叙的口吻同她说:“你娘都把你弄丢了。”   小满自己努力的爬起来,她说:“所以你们得把我送回去。”   赵识笑了笑,“不用我们送,如果你娘不是故意扔下你,她自己会找过来的。”   不过看小姑娘身上的穿戴也不像贫苦之家,连个孩子都养不起。穿金戴银,白白嫩嫩,估计是她母亲太粗心大意,连孩子丢了都不知道。   小满气鼓鼓的嘟起嘴巴,她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理直气壮的索要,“小满饿啦!要吃糖!”   赵识嘲笑她长了蛀牙,让人给她熬了粥。   厨房的人熬了鲜虾粥,端上来时香味都要溢出来了,小满被人抱到桌子上,丫鬟帮她围了围兜。   小姑娘看着桌上的粥,嘴巴十分挑剔,扭过脸说:“我不要喝。”   若是换做别人,赵识就让她饿着了。   “那你想吃什么?”   “要吃糖。”   “没有。”   “那我也不要吃虾。”小满挑食这个毛病之前让明珠很是头疼,好说歹说都没法改变女儿这个陋习,万般无奈下只好迁就。   赵识挑了挑眉,他也不吃虾。他摆了摆手,让人将鲜虾粥撤了下去,“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是你不吃的。”   小满掰着自己的手指头,认认真真的数了起来,“不吃鳜鱼,不吃青菜,不吃蕨菜,不吃莴笋,不吃臭蛋,不……”   “行了。”赵识打断她,无奈叹了口气,吩咐下人去外面买几颗糖回来。   小姑娘心满意足吃到了糖,就乖乖坐在原处不动了。   红菱已经快急死了,满大街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孩子,满脑子只要完蛋了三个字。   好心的大姐提醒她,“你快去报案吧!万一有人捡到孩子就给你送回来了。”   红菱六神无主游荡到府衙门前,向官府报了案,衙门的人让她先回家等着,有消息了就会告诉她。   红菱活了这么多年天不怕地不怕,现在都没有勇气回家去见明珠,她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和她开口。   明珠那么疼她的女儿,当成自己的眼珠子宠着,孩子丢了她肯定受不了的。   红菱在外面拖到快傍晚,没有办法了才回了家,一双眼圈看着比兔子还要红,紧张不安的揪紧自己的双手,表情局促。   明珠下午给卫池逾做好了一对护膝,春寒料峭,天气湿冷,稍不注意,膝盖冻久了会落下伤。   昨晚护膝之后,她就去厨房,特意给她们熬了爱喝的汤。   明珠将乌鸡山药汤端到桌子上,笑盈盈看着她问:“小满呢?睡着了吗?”   红菱咬牙闭眼,特别愧疚的同她说:“珠珠,小满被我弄丢了。”   她不敢抬眼看明珠脸上的表情,她吸了吸鼻子,忍着眼泪,继续说:“都怪我,我不该和别人吵架,等我吵完一转身才发现人不见了。”   明珠眼前黑了黑,整个人都站不稳,头晕晕的回不过神。   红菱担心她受不住,赶紧上前扶着她,“你…你别急,我已经报官了,小满肯定能找回来的。扬州城治安好,没有牙婆敢在城里买卖小姑娘。”   明珠什么都听不见了,四肢回过力气,轻轻推开了她,“我要出去找她。”   红菱可怜巴巴跟在她身后,“我也去。”   两人将扬州城的大街小巷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孩子。   明珠今天出门穿的鞋不太合脚,后脚跟磨出了血泡,找了几个时辰,双腿早就没什么力气。   她双眼通红,滚烫的眼泪顺着眼窝往下流。纤细的身子在风中摇摇欲坠,红菱扶着她的胳膊,“我们再去衙门问问吧。”   除了这样,也没有别的办法。   明珠抬袖擦掉眼角的泪痕,哑着嗓子,“嗯。”   恰好府衙的人也在找她们,捕头和红菱称得上是老熟人,这个不安分的姑奶奶三天两头就给他们找事情添麻烦。   今天掀了人家的摊子,明天和人打了起来,回回闹得人仰马翻,可邪了门,回回竟然也都是她占理。   得亏是天黑了,明珠的衣服和头发都乱糟糟的,又过去了两年,捕头才没认出来明珠就是他两年前拿着画像要找的女人。   “你们来的正好,孩子有消息了。”   明珠差点就激动的晕过去,一双空洞的眼睛逐渐恢复了亮色,她用力掐紧五指,嗓子发不出声。   红菱代她问道:“在哪儿?”   捕头说:“方才有个人来府衙说捡到了个两三岁大的小女孩,问她家住哪儿,她也不知道,他们就先把人带回家了。”   明珠听完这些话,总算能稍微松懈一下,她努力撑着身体,“我现在去接孩子回来。”   捕头拦住了她,“这会儿已经很晚了,你还是明天再跑一趟,他们说了,明日就会将孩子送到衙门。”   明珠一刻都等不得,她摇摇头,“劳您告诉我,那人家住何方。”   捕头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觉得她的面相看着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皱着眉给两人指了路。   在青石后巷的一处院子。   院落僻静,大门紧闭,四下无人。   明珠轻轻扣响大门上的圆环,过了一会儿,有一名年轻的小厮走出来开了门,手里提着灯笼,借着微弱的火光将二人打量了一番,问道:“两位姑娘是?”   明珠拭去眼底的朦胧湿意,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自己看着多些精神气,她张了张嘴,轻声道:“我是来接我女儿回家的。”   小厮恍然大悟哦了一声,“原来那个小姑娘是你家丢的啊?”   明珠点点头,声音急切,“能让我进去吗?”   下人将她领到偏厅,丫鬟给她们倒了两杯热茶,“两位姑娘暂且先等着,容我们先去回了公子的话。”   明珠心不在焉点点头,眼神四处张望。这屋子摆设相当雅致贵气,主人家应当非富即贵。   小满吃了糖后,闹着要回家。   赵识嫌她聒噪,却也没有把这个小姑娘从书房里赶出去,反而静静看着她撒泼。   小姑娘长着文静可爱的小脸蛋,脾气倒是比大部分还大。一点都不好欺负。   赵识任由她爬到自己的主桌上,白嫩嫩的小胖手按在砚台里,粉白的手掌心沾满了漆黑的墨汁,她抬起小胖手威胁他,“不听我的,我就要捣乱了!”   赵识觉得好笑,眼睛弯了弯,“你闹吧。”   小满可被他气坏了,于是她就顺理成章当起胡闹的坏孩子,脏脏的小手到处乱蹭,将他的桌子、书信搞得一团乱遭。   可惜,她并未得逞。   小满上跳下窜闹累了,摔倒在他腿上,抓着他的袖子,慢慢就睡着了。   赵识忍不了洁癖,让人打了盆温水进来,用毛巾帮她把染上墨汁的脸给擦干净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个小姑娘的脸看着很顺眼。   若是她父母不要她了,将她带回京城丢给下人养着,也不是不行。   屋外有人敲门,“公子,孩子的母亲找过来了。”   赵识的算盘落空,倒也没多大的感触。他将睡熟的小姑娘交给随从,“把她抱过去吧。”   “是。”   赵识把人送出去后才发现她腕上的银镯掉在了地上,他将镯子捡起来,边往外走边问:“人走了吗?”   银镯有驱邪避鬼之意,丢了她母亲又要着急。   “公子,人还在前院。”   “你将这个银镯送过去还给她们。”话刚说完,赵识改口,“罢了,我自己去。”   赵识急匆匆走到前院的偏厅,明珠抱着女儿正打算离开,忙了一晚上,乌发有些凌乱,脸又小又白,眉眼交织着几分憔悴。恰逢春日,她穿的单薄,晚风拂过带起薄衫广袖。   赵识怔怔地望着女人的侧脸,一动不动。 第70章 不是很能耐吗?   刚过初春, 夜里气温严寒。迎面扑来的簌簌冷风,冰刺入骨。   明珠问丫鬟借了个斗篷,将女儿严严实实包裹起来, 紧搂在怀中, 带回了家。   小姑娘睡的正香,脸蛋红扑扑的, 身上散发着香甜的气息。   明珠放轻动作把她放在床上,仔细检查了一遍她的身体, 没找到明显的伤痕才彻底放了心。   明珠出了一身的冷汗, 穿在里面的单衣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紧紧贴着她的皮肤, 骤然生出些许寒意。   她转过身看见束手束脚不敢上前的红菱,心里叹了声气, 没法对她说太重的话,“下次千万不能再这么粗心了。”   红菱白天都快被吓死了,现在想起来都有点想哭, 一向大大咧咧的她这会儿支吾着不知该说什么,涨红了脸, 特别羞愧, “我以后再也不敢单独带她出门了。”   “你也累了一天, 先坐下歇息一会儿。”   红菱乖乖听她的话坐在软塌边, 揉了揉自己僵硬发酸的大腿。   明珠去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顺手用木簪将长发的高高挽了起来, 随后便将饭桌上早已凉透的饭菜拿去厨房热了热。   只是可惜鸡汤热过后味道就不大好了, 明珠将热好的饭菜重新端上桌,“红菱,来吃饭。”   红菱埋着脸声音很小, “好。”   她挪着小细步走到明珠跟前坐了下来,一时半会儿还是过不去心里这关,没脸抬起头来,肚子饿的咕噜咕噜叫。   明珠帮她盛了一碗汤,推到她面前,“喝完汤开开胃。”   碗里面还有她最爱的吃的鸡腿。   红菱抬手拭了拭眼角,力道有些大,本来就有些红的眼睛被她揉搓的更红了。她说了声谢谢,闷声不吭的喝汤。   明珠自己倒是不怎么饿,大悲大喜又累过了头,实在提不起食欲,不过她还是陪着红菱吃了点菜。   吃过晚膳,红菱主动将碗给洗了。时辰不早,干完活她本该去睡觉,终究过不去心里那关,磨磨蹭蹭敲开了明珠的房门,红着眼睛跟她连说了好几句的对不起,“珠珠,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明珠看她这个样子心里也不好受。   红菱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可怜巴巴地说:“你能不能不要生我的气?”   明珠怔了怔,随即笑了笑,“我现在不生气了。”   一开始听见她把孩子弄丢了,确实是又气又急,后来忙着去找孩子也就顾不上生气。这件事她也有错,小满下午闹着要她抱的时候,她该腾出空来抱抱她。   红菱稍稍安下心,“你不生我气就好。”   她就怕明珠生气,就不要她了。   “你快些回房睡觉吧。”   “嗯,珠珠,你也早点睡。”   ……   赵识站在依稀昏暗的夜色里,很长时间都没能回过神,深色瞳孔盯着她消失的方向,他慢慢皱起眉头,分不清方才是他眼前出现的幻象,还是真的。   春夜里寒风猎猎,他穿的少,薄衫宽袖,衣襟随风轻晃。男人乌发慵懒束起在玉冠里,一张精致雪白的面庞,如诗如画的眉眼好似覆着淡淡的冰霜,表面看似平静如水,实则紧绷着的下颚和僵硬的棱角已经出卖了他。   他的眼底逐渐泛起一阵不自然的红色,喉结上下滑了两圈,他偏过脸,嗓子沙哑,“刚刚那个人是谁?”   丫鬟回道:“回公子,是孩子的母亲,过来接人了。”   赵识的脑袋有些昏沉,下颌线条冷硬锋利,他握紧拳头,好似发出了骨节错位的声响,他吐字清晰,逐字逐顿,“孩子的…母亲?”   “是。”   “长什么模样?”   赵识怕是自己看错了,夜色朦胧不清昏暗难明,看错也有可能。   丫鬟仔细回想了一遍,也不知该怎么形容,“很漂亮。”   赵识冷眼横过,小丫鬟被吓着了,说话声音也跟着紧绷起来,“眼睛圆圆的,眼尾有颗小痣。”   赵识手中的小银镯被他捏的变了形,咬紧的齿关隐隐约约有血丝渗透,他咽下血腥味,脸上的表情变得相当复杂,漂亮的眼睛里有恨有兴奋,身体里流通的鲜血好像都滚烫的烧了起来。他轻描淡写,“知道了。”   随后,又命令道:“把衙门的人给叫过来。”   知府和今夜值守的捕头都被叫了过去。   书桌上摆着一壶凉透了的茶水,赵识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搭在壶柄上,面无表情给自己斟了杯冷茶,淡淡抿了两口,他面无表情地问:“弄丢孩子的那个人,你们认得吗?”   知府没见过只说自己不知道。   捕头是认得的,他紧张下脱口而出,“漂亮。”   两个年轻的姑娘,样貌都算不错。尤其是他后来见着的那个,光线不好,也看得出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两个人走了之后,他才回过味来,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她。   “有一个和前两年画像上那个姑娘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男人手里的茶杯被他捏碎了,锋利的刃面割破他的手指,他一点都不在乎,反而冷笑了起来,“嗯”了声。   她果然没有死。   她竟然敢这样欺骗他、玩弄他、戏耍他,甚至还有了个孩子。在扬州藏了这么久。   “两个人开了间糕点铺,生意还不错。她们住在城南的巷子里,平日不大出门。”   赵识没有仔细听他在说什么,他的情绪有些失控,这两年里他总是冷汗涔涔的从噩梦中醒过来,日复一日梦见她,有时候他照见镜子里的自己,都觉得他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他眼睛的血线,越来越深。   ……   来日天光微亮时,明珠怀中的小人儿就睡醒了,小姑娘揉揉自己的眼睛,眼神懵懵的,头上有一缕小卷毛翘了起来,很是可爱。   明珠被她闹醒,忍着困倦和疲惫,帮女儿穿好衣裳,轻声轻语地问:“小满,今天早上想吃什么?”   小姑娘乖巧趴在娘亲的肩膀上,软声软气,听的人心都要化了,她说:“想吃豆沙馅的包子。”   明珠抱着她,“娘带你出门买。”   出了巷子就有一条卖吃食的长街,香气四溢。   小满被明珠养得白白胖胖,抱起来很沉,她的胳膊有些酸,但也舍不得将孩子放下来,她走到一家包子铺前,买了一笼包子,有豆沙馅,也有肉馅。   明珠付了钱,又低头看了眼女儿,笑眯眯地问:“小满还想吃什么呀?”   小姑娘摇摇头,“不要别的。”   “好。”   买完包子,明珠也不想在外面多待,正打算回家。小满抱着她的脖子,小小的拇指指向对面的小摊,“风!…飞!…飞飞!”   明珠转过去一看,原来是卖风筝的。   她上回自己做了个风筝给她玩,小姑娘当时只顾着摆弄自己的新玩具,早就忘记了这个会飞的东西叫风筝。   明珠摸了摸她的头发,“回家娘亲给你做一个更漂亮的好不好?”   摊子上摆出来的纸鸢,画的形状都不大好看,用的也是禁不住风吹的纸张,用不了几回就会被风吹烂。   小满点头,刚弹起来的小身子又乖乖趴了回去,声音软软糯糯,“好。”   明珠抱着她回了家,锁好院门才放她下地。   小姑娘迈着小短腿在院子里乱走,平地摔了一跤,愣了好久,然后咧嘴放声大哭起来,抽抽噎噎好不委屈。   明珠看了觉得好笑,将她扶起来,轻轻拍干净她身上的灰,“屁股疼不疼?”   “疼。”   “走路要慢慢走。”   小姑娘装听不懂,睁着双水润的大眼睛看着她,“小满饿饿。”   明珠叹气,牵着她的小手去屋子里吃早饭了。   明珠毫无察觉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马车停在巷口,坐在马车里的男人良久过后,才缓缓道:“走吧。”   他从京城带过来的暗卫,自然是留了下来。   男人有令,“小心一些,不要打草惊蛇,让她发现了。”   “属下明白。”   赵识还没想好要怎么对她,他方才几乎克制不住要冲出去,将她抓回来,一再忍耐,才沉住气。   她胖了一些,气色也好,看面相就知她这两年过得不错,逍遥自在。   赵识也早就腻了你逃我追的把戏,他昨晚脑子里想了千百种将人关起来,叫她这辈子都没机会再逃开他的法子,还有让她害怕的手段。   可方才见她抱着孩子笑脸吟吟站在清晨依稀绚烂的阳光下,别的什么念头都可以抛下,只要人活着就好。   他只要她活着。   赵识的心口好像又抽搐了下,闷痛一阵阵袭来,他掀开车帘,透了透气,苍白的脸色稍有缓和。   明珠这几天总感觉背后有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看,她心里惶惶不安,怕出什么事情。   春日多雨,这天傍晚城中下了一场好大的春雨,雨声霖霖,半个时辰后泼天的雨势才小了一点。   明珠将孩子哄睡着了,从箱子里找出一把没用过的油纸伞,她拿着伞,同红菱说:“我出去一趟。”   红菱不解,“这么大的雨,你还要出门吗?”   来回一趟,衣裳肯定湿透了。   明珠看了眼天色,雨珠一颗颗砸在地上,浑浊的雨水顺着地面上的石缝往外流,她咬了下唇瓣,“他没带伞。”   红菱愣了愣,“谁?”   明珠的脸明显红了,她小声说了三个字:“卫池逾。”   “哦,那你快去吧!”   明珠拿上另一把油纸伞,跑了出去,大雨天里路上也没什么人,但她还是感觉如芒在背,她停下脚步,往后看了两眼,街上空无一人。   明珠压下困惑,接着往前走。   行至半路,明珠就碰见了卫池逾,男人手里握着伞柄,眉峰微蹙,似乎很惊诧会在这里遇见她,“珠珠,你怎么在这儿?”   男人一袭青衫,渐暗的天光里看不清脸上的神情,隔着几步路的距离,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阵不怒自威的气质。   明珠想将油纸伞藏在身后都藏不住,她垂首说了实话,“雨太大了,我以为你没有带伞,就…”   卫池逾问:“就什么?”   明珠被这道磁性的声音逼得红了脸,她说不出来。   卫池逾轻轻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带到屋檐下,拿出手帕替她擦拭干净脸上的水痕,他道:“就来接我,对吗?”   明珠的手腕还被他攥在手里,发红的脖颈出卖了她的羞涩,“嗯。”   卫池逾温声同她解释:“我是没带伞,同僚借了我一把伞。”   明珠说话磕磕绊绊,“哦。”   卫池逾也好几天没和她说过话,他忽然从袖子里拿出一对耳坠,放在她的掌心里,“前两日得来的。”   璎珞碧玉珠,镶嵌在金线里,这对耳坠看着就价格不菲。   明珠媚眼含羞,脸颊发烫,“送我的吗?”   卫池逾笑了下,反问道:“不然呢?”   “哦。”过了一会儿,她总算肯舍得抬起头用正脸看他,羞答答的模样十分娇憨,她说:“我很喜欢。”   她也有东西要送给他。   可惜今天没带出来,只好改日再送给他了。   两人在屋檐下等到骤雨停歇。   明珠被他扣紧十指,她默许了这个动作,忽然间,她说:“我那天看见有姑娘给你递信了。”   还不止一个,卫池逾在扬州城是真的很受欢迎啊。   卫池逾淡声道:“有吗?”   明珠肯定地说:“有。”   “我忘了。”   “那你还记得什么呀?”   卫池逾一本正经地说:“你。”   旁的人,旁的事,远远没有她重要。   明珠被这一个简单的字哄得心花怒放,尾巴忍不住翘了起来,说这话便走到了院门之外。   明珠依依不舍同他道了别,忽然之间,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转身回去抱住了他,轻轻碰了一下,而后就转身快速进了家门。   她好像越来越喜欢卫池逾了。   院子里安静的诡异。   明珠叫了几声红菱,没人应她。   长廊下走出一个男人,眉目清澈,神色冰冷如霜,他的嘴角噙着捉摸不透的笑意,眼底是一片浓郁的黑色,没有情绪。   明珠被吓到栽倒在地。   男人走到她跟前,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了起来,他问:“能耐这么大,怎么见着我,腿就软了?” 第71章 你一直在骗我?   明珠脸上的血色丝毫不剩, 四肢瘫软无力,若不是被他狠狠拽着手腕从地上扯了起来,恐怕又要栽倒在地。   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的人, 就这样猝不及防出现在她面前。男人白玉无暇的面庞冷若寒霜, 一种看不清喜怒的威严沉沉朝她压过来。   明珠咽了咽喉咙,强行打起精神, 眼眸微微抬起,目光淡淡看着他, 也没有旁的表情, 她也不说话。   赵识本来也不想用如此严肃冷漠的语气同她说话, 但方才她和卫池逾你侬我侬的姿态, 着实烫伤了他的眼睛,一把灼灼烈火将他的理智都快烧的没有了。   他不自觉就收紧了手腕上的力道, 僵硬紧绷的下颌线条,森冷发寒。   过了两年多平静的日子,明珠现在已经没有那么怕赵识, 好像从前那些事已经是前尘往事了。   她将纤细瘦白的手腕从他的掌心里挣开,低着脸冷冷淡淡地问:“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她不问倒好, 这一开口又把赵识气到了。   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他内心涌起的仇和怨, 好不容易强逼着自己压回去, 有些麻木的承认她确实死了。   每年来扬州城的寺庙里给孩子点长明灯, 心头就跟被人扎上几刀, 用烈火烧红的烙铁烫的鲜血淋漓。   明珠也没打算从他口中得到答案,她真的不想再和赵识继续纠缠下去,她爱过这个男人, 恨过这个男人,现在是真的放下了。   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她不是没有心惊胆战过被他找上门来,半夜做着噩梦冒着一身冷汗醒过来。可逐渐,她没有那么怕了,她释然了。   赵识深深吸了一口气,眉眼间的寒意渐渐消散,恢复成从容平和的模样,他说:“跟我回京城。”   语气听着不似从前那般强硬冷淡,沙哑的尾音里带着轻轻的颤声。   下过阵雨的傍晚,冷风四起。她穿着单薄的袄裙,轻纱抚袖,发髻上的玉珠流苏步摇,轻轻晃了晃。   静默良久,明珠微张樱唇,“我不会跟你回去。”   赵识立在寒宵中,摆着一张清冷疏离的面孔,气色渐次白了下去,他抿直了唇瓣,撩起眼皮望着她水漾的眼眸,那些在心里编排了无数次的狠话,在面对这双微微泛红的眼睛,化作了一声叹息。   明珠挺直清瘦单薄的背脊,她怕赵识威胁她强迫她。   于是,她抬起小脸,乌黑的眼珠定定看着他,小声一字一句地问:“赵识,我如果真的死了你会难过吗?”   她这句话问的又轻又缓,举重若轻的力道,轻描淡写落在他的心上。   赵识眼底闪过痛苦的痕迹,会难过吗?自然是难过的。他下意识回避那些记忆,好像这样就能忘掉当时锥心刻骨的痛苦。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了她的东西,哪怕无意中在书里翻到她的字迹,手指也会不受控制的发抖。   可他并不喜欢将情绪外放,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出他的喜怒悲欢。即便是现在,明珠淡淡问起他这个问题,他这会儿也不知道该回什么。   明珠的身体冷的在颤,牙齿磕磕碰碰,她忍着寒意,帮他回答,“你不会难过。”   赵识的眉心动了一下,滑动的喉结和僵硬的脸色,似乎是不赞同她说的话。   明珠双手握成拳头,她继续说:“或者说你不会那么的难过,一天两天然后就过去了。”   赵识哑着嗓子回道:“不是……”   不是像她说的这样。   明珠感觉今晚真冷啊,入了春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冷过了。   她的鼻头有些发酸,可是心里却不是那么的难过,释怀了就是释怀了。   “你放过我们吧。”她用双眸静静望着他,“赵识,强扭的瓜不甜。”   赵识找了很久才找到自己干涩的声音,他一字一句,停了又停,不可置信里又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心痛,“放过…谁?”   明珠不知怎么眼睛看上去越来越红,眼底映着浓浓的哀伤,她吸了吸泛红的鼻子,“我有喜欢的人了,你能不能不要再拆散我们了?”   年少时朦胧隐约的心动,像清晨腾起的湿润水雾,在她还没分辨清楚的时候,就被赵识湮灭在强取豪夺之下。那时的欢喜三分真三分甜,少年少女的心动不过在顷刻之间,没有那么浓郁,但也没那么容易忘记。一点点心意,都值得铭记在心里。   这两年,她好像又回到了卫池逾到她家里提亲的时候,他就像属于她的一轮月亮,照着她。   明珠已经把话说的够清楚,她不相信赵识听不出来,她也不怕惹他生气,反正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赵识听着她卑微、可怜的请求,像被堵住了喉咙,无法呼吸。悬在心尖上的利刃,毫不犹豫插进软肉中,顺着搅动一圈,溅出模糊的血肉。   他握着拳,哪怕再痛表面上看着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拆散吗?”赵识皱着眉,眼神看着有些许迷茫,他往前踏出几步,手掌扣紧她的腰身,漆黑深邃的眼眸里毫无情绪,他笃定地跟她也跟自己说:“可你也喜欢上我了。”   赵识聪明又细心,彼时她那点小心思瞒不住他,嘴硬然而眼神会出卖一切。   出乎意料,明珠没有否认,她点点头,“可是我现在真的…只想和他过下去。”   明珠好不容易才为自己换来今天的日子,她想到京城关了她那么久的金丝笼,心里就透不过气。   她慢慢的推开赵识的手,仰着头才能看清楚他的脸,这张脸倒是没什么变化,清冷漂亮,宛若遥不可及的星辰。   她说话温声温气,听着没什么攻击力,“你不会真的想让我死在你怀里吧?”   赵识看着她的脸,娇小白皙,轻垂的眼睫遮着一小片青影,淡粉的樱唇微微抿直,倔强又认真。   他无力松开手,眼前有片润色,他涩涩地说:“珠珠,不要说这种话。”   赵识真的听不得她说死字,直戳心口。   明珠嗯了声,随后两人便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赵识伸出手,还没碰到她,就被侧身躲开了。   他的手指蜷缩成拳,缓缓垂落在另一侧,忍着阵阵的疼痛,他问:“这两年你一直躲在扬州,躲着我?”   明珠点头,没有迟疑,“对。”   赵识的眼底渗出血线,“那天我走之前你说想吃甜糕,是不是骗我的?”   明珠沉默了。   赵识扯了个笑,又问:“你那些日子对我撒娇,说你不离开我,也是在和我做戏?”   明珠抬眸,“没错。”   都只是骗他卸下防备。   赵识淡淡应了声嗯字,他明明想和她说些软话,想问问她这两年在扬州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人欺负?可偏偏骨头却十分的硬,说不出来。   扬州不比京城,烟花柳巷多,南北往来的人也多。也有蛮横不讲理地头龙,她一个弱女子,少不得受委屈。   赵识如今也不敢用强硬的手段逼迫她,他也怕鱼死网破,怕威胁也不管用。   他要她好好活着。   赵识说:“明天我再来看你。”   明珠低着脸,声音很小,但也足够让他听清楚,“你不要来了。”   赵识装作一个字都没听见,沉着脸离开。   不过,他还是留了人守在院子外。   明珠慢慢抬起脸,眼神空洞望向夜空。良久过后,才抬起沉重的脚步,走回卧房。   她推开门,手脚就脱了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后背沁着阵阵冷汗。   红菱赶紧跑过来要扶她,明珠腿软的站都站不起来,她就坐在地上,气若游丝,“红菱,他什么时候找过来的?”   “你拿着伞出门不久。”   红菱被吓死了,那帮人闯进来的时候杀气腾腾,有几个带着刀的男人脸上都有凶横的刀疤。   为首的男人看似温润,气势却比提着刀的人还要锋利,眼风扫来,冷的结冰。   她想大喊救命,一把长剑立刻架在她的脖子上,让她闭嘴。   幸亏他们做事情还有点良心,知道避着孩子。   红菱说话磕绊,“那个男人是小满他爹吗?”   “嗯。”   “我今天以为他要把小满带走,吓死我了。”   “他碰小满了?”   红菱点头,还和小满玩起了五子棋,将她驾在脖子上,好像还挺宠溺。   明珠的拇指默默攥紧袖子,她最怕的就是赵识要把孩子从她身边抢走。   没关系,若是他真的要这么做,她就拿把刀塞到他的手里,让他杀了她。除非她死了,否则谁也别想把孩子带走。   明珠做了一夜的噩梦,第二天天不亮就醒了。   等到窗外依稀能看得见亮色,明珠便起床穿衣,去厨房煮了青菜瘦肉粥。   做好早饭,明珠才将女儿从床上抱起来,喂她喝了大半碗的粥。   小姑娘心里惦记的只有昨天的风筝,睁着双圆圆的眼睛,手上还在比划,“娘,小满要飞飞!”   明珠揉揉她的脑袋,“好。”   赵识一来看见的就是这幅画面,他以前几乎想象不出明珠当母亲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的。她自己都还是稚气的小姑娘。   赵识刚走过去。   明珠紧搂着孩子,神情警惕。   这道充斥着防备之色的目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明珠摸了摸女儿的脸,“你去叫红菱姐姐起床。”   小姑娘很听母亲的话,在明珠跟前乖得不行,言听计从,一点都娇蛮,她奶声说好。   然后踩着自己的小短腿跑着去红菱的屋子。   明珠紧张的手抖,她咽了咽喉,强装沉稳:“孩子不是你的。” 第72章 不如你杀了我。   明珠自己都觉得她这句话有些可笑, 幼稚的谎言,谁听了都不会相信。   赵识当然也不会相信,他看着她恐惧厌恶的眼神, 脚下的步子硬生生收了回去。   烈日悬空, 头顶炽热的阳光将他的脸色衬的更白,他垂下脸, 哑着嗓子说:“我不会拿孩子威胁你。”   明珠心头的石头落了地,但也不敢完全相信他的话。   小满把红菱闹醒后, 就又跑了出来, 抱着明珠的小腿, 朝她的伸出双臂, 仰着胖嘟嘟的小脸,“娘, 抱抱。”   小姑娘正是粘人的时候,整天都喜欢粘着娘亲,睡觉也不能分开。   明珠将她抱起来, 怕晒着孩子,便先用手替她挡了挡太阳, 随后抱着她去了亭子下休息。   赵识像一个外人, 说不上话。   明珠答应要给女儿做风筝, 亭子里有提前备好的油纸和颜料。她捏了捏女儿肉乎乎的小脸, 低着头同她温声细语的商量, “你乖乖坐着, 娘亲给你做风筝, 好不好?”   小姑娘有些舍不得松开手,埋在母亲的脖颈间,细细嗅着娘亲身上的香味。   明珠无奈的笑了起来, “小粘人精。”   小姑娘还不太懂小粘人精是什么意思,圆圆肉肉的手指头揪着娘亲的衣领,过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松开手。   明珠将她放进竹编的小椅子里,专心给她做风筝。   明珠手艺不错,但在上面画什么样式这件事上还是难住了她。她弯着腰,问:“小满喜欢什么小动物呀?”   “蝶、蝶、要蝶蝶。”   “好。”   可是明珠的画技和她的字不相上下,着实不怎么样。   明珠提起笔,下不去手,也不敢轻举妄动。   赵识悄声无息走到她身后,沉默着拿过她手中的毛笔,几笔便勾勒出蝴蝶的图案,栩栩如生,灵动活泼。   明珠的薄唇抿成一条淡淡的直线,她有些气恼,这种莫名的气恼在胸腔里蹿升,却也发泄不出去。   赵识的声音沉沉压了过来,“好了。”   明珠也没想到正经肃然的太子殿下也会做这些小玩意。   她没有说话。   甚至都不太想将这个风筝交到女儿手里。   小满有些好动,歪歪扭扭坐在竹椅上,还想站起来。   明珠怕她摔着,赶紧扶着她,“不要乱动。”   小满睁着双水盈盈的黑眼睛,“娘,要飞飞。”   明珠勉力一笑,“好。”   然后将刚做好的风筝放在她手里,“拿着玩吧。”   两三岁的小孩,当然不会放风筝,只是将纸风筝牢牢抓在掌心里,胡乱抓着玩。   小姑娘玩了一会儿,就困了。她爬到明珠的身上,搂着娘亲的脖子,埋首嗅着熟悉的香味就睡着了。   明珠将女儿抱进屋子里,替她盖好被子,然后才从卧房里走出去。   她猜不到赵识又在盘算谋划些什么,但是没关系,他总不能像她一样,在扬州城里留一辈子。   明珠连杯茶都没有给赵识倒,不过男人也不介意。   他问:“就你们三个住在这儿?”   明珠压根不想理他,装聋作哑,肆无忌惮使着脾气。   赵识瞧着她的侧脸,隐约看见些怒气,两年多的时间过去,她生起气来倒也和从前没什么不同,不喜欢理人。   赵识的语气温温和和,听不出喜怒,“卫池逾是不是早就知道你在扬州了?”   明珠从他口中听见卫池逾的名字就有些控制不住情绪,装哑巴也装不下去,她硬邦邦丢下两个字,“没有。”   赵识问她也仅仅是走个过场,早就查了个水落石出。男人忽然伸手轻轻捏着她的下巴,看破一切的眼神盯着她,面露讥讽,“怕什么?”   他的眼神漆黑冰冷,“怕我杀了他?”   明珠忍着没有说话。   赵识敛了笑,“我不会。”   要了卫池逾的命,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但怎么想这都是一桩赔本买卖。以前没杀他,将来也不会杀他。   明珠抬起眼眸,问他:“你什么时候回京城?”   赵识的手腕一下子收了力,扣紧她的下巴,“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明珠没有以前那么胆小怯懦,睫毛轻颤,她说:“是。”   赵识缓缓松开手指,如鲠在喉。   ……   明珠这间小院子外面有人把守,腰间横着长刀的黑衣男子,引人注目。街坊邻居频频侧目,私底下议论纷纷,但是没人敢靠近明珠住的院子。   红菱想把这几名面相冷酷的黑衣男子赶走,骂骂咧咧的话说了一大半,他们好像什么都听不见。   红菱大着胆子要推他们走,刀子立刻无情抵在她的脖子上,黑衣男子冷冷道:“刀剑无情,伤着姑娘就不好了。”   红菱还是珍惜自己这条小命的,连滚带爬的跑回屋子。   “珠珠,门口那几个人要怎么办呀?”   “随他们吧。”   “这是不是小满她爹找来看着你的人啊?”   明珠卸下发髻上的流苏步摇,乌色长发松散铺在后背,衬着张细瘦白皙的小脸,她望着镜子里的人,低低嗯了声。   赵识会派人看着她一点都不奇怪。   红菱心惊,“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我看连官府的人见着他都客客气气,退让三分。”   明珠苦笑了声,思考半晌,吐出四个字:“权势滔天。”   红菱虽然没有文化,但也听得懂这四个字的意思。她目光担忧看向明珠,小心翼翼的探她口风,“你要跟他回去吗?”   权势滔天的人。   霸道又无情,真想做点什么,易如反掌。   红菱心里翻来覆去将赵识骂了好几遍,刚来扬州城的时候,她便觉得明珠整日郁郁寡欢,很难有能让她真心笑起来的事情。   后来,孩子出生了。   再后来,她好像对卫大人逐渐没有那么抵触,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不少,眼看着好事将近,这个狗男人竟然好死不死杀了过来。   明珠摇头。   红菱心神不安,“他不会强迫你吧?”   瞧这个狗男人今日的行事作风,一声不吭便安插了自己的人看守她们,说的倒是好听,是来护她们周全,可扬州城这个地方哪有什么危险呢?   明珠对她笑了笑,“你别担心,不会有事。”   红菱想不通,“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过来的。”   明珠说:“我从小运气都不太好。”   她真的是个很倒霉的人。   什么不好的事情都叫她碰上了。   明珠不知道赵识想干什么,她每日照常出门,倒也没人跟着她。   只是她也好几天没见到卫池逾了,也没问到他的消息,连着几天都心神不宁。   又过了两天,明珠好不容易才见到卫池逾,四目相对,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卫池逾的脸色白的不大正常,他对她扯起一抹笑,忍着痛,问:“怎么眼睛就红了?”   明珠往前走了几步又不敢伸手碰他,“你没事吧?”   卫池逾眉眼笑开,“我能出什么事?别担心。”   短短几日,明珠感觉他的身形看着单薄了几分,气色苍白,好像又瘦了。   明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见他就想哭,她垂下眼睫,将一双泛红的眼睛藏了起来,她拿出前些日子给他的护膝,递到他手里,“给你的。”   卫池逾削瘦发白的手指紧紧捏着护膝,同她说了声谢谢,顿了几秒,又说:“不用亲手给我做。”   劳心费神。   而且他记得明珠一点都不喜欢做针线活,以前让她送他几个荷包,她都要抱怨几声,说手疼。   精细的针线活,难免都会伤到手指。   明珠说:“亲手做的和买来的,就是不一样。”   卫池逾耳朵浮现一抹红,他莞尔,嗓音温润,“对,不一样。”   明珠面若敷粉,雪肤瓷肌下晕染着三分春色。临分别前,她对卫池逾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好。”   又过了几天,明珠才从红菱口中得知卫池逾得了重病,还被府衙的人扣押软禁了。   大夫进不去,也就没人给他治病。   明珠猜到这件事肯定和赵识脱不了干系,这几日的安生日子,让她误以为赵识已经回了京,不会再来找她。原来他还是要逼她。   明珠还记得赵识住在哪里,她哄着女儿睡了个午觉,然后出了门,主动去找了赵识。   府邸门口的随从似乎早就想到她今日会来,恭恭敬敬将她请到书房外。   明珠听见沉闷的咳嗽声,沉重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她迈过门槛,踩着细步走了进去。   赵识抿了几口温水,压下喉咙里的血气。她肯主动来找他,他却一点都不高兴。   赵识看着她的脸,缓缓地问:“你是为他来求我的吗?”   卫池逾两年前杀人越货的事情没少做,手脚干净,滴水不漏。但也不是毫无破绽。被人查出了证据,赵识当然要他脱一层皮。   “你说过不会杀他。”   赵识用帕子擦干净嘴角的血渍,“是衙门抓的人。”   明珠以前喜欢他的时候,觉得这辈子就是他了。可此刻她站在他面前,脑子里全部都是他的不好。   她的视线移到挂在墙上那把长剑上,这把剑看着好像很锋利。   她慢慢挪动脚步,走到赵识跟前,女人身上好似有股清雅的橙花香,她捉住他的手,往她的掌心里放了一把匕首,她说:“不如你先亲手杀了我。”   赵识面白如纸,手指轻颤。   明珠仰起精致雪白的脸,对他笑了,“赵识,我想嫁给他。”   这是赵识找到她之后,她第一次对他笑。 第73章 哭和笑(一更)   赵识心里空了空, 脸色渐次灰白,极力克制在忍耐着情绪。   他掌心里握着的这把匕首,好似狠狠戳进他心头, 他咽下喉咙里涩意, 紧绷着的眼眶有些胀痛,眼前匍匐着层漆黑冰冷的雾气, 掩藏了他的喜怒。   赵识的声音听着有几分漫不经心,“你以为卫池逾是多干净的一个人?”   一半讥讽一半冷嘲。   卫池逾这两年, 手段冒进, 做事情狠绝, 干脆利落, 不留余地。才稳住自己的地位,手上也沾了不少的人命。   明珠抿唇沉默着, 脸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气色又变得难看了起来。   赵识被她刚才的话弄得又是伤心又是恼火,明明他爱极了她的笑容,可方才从她眼角眉梢溢出来的笑意切切实实扎进他的肉里, 他疼的不行。   赵识用力捏住明珠的手腕,不给她逃脱的机会, 薄唇淡淡抿了起来, 语气听着也没什么起伏, “这两年里, 他平步青云, 难道靠的是心软?他手上沾了多少人命恐怕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明珠浑身轻轻颤抖, 薄薄的衣料贴着她的身体, 轻纱裙摆也随着在晃。她出门的急,没顾得上换衣服,衣衫透气缥缈看着却有些单薄。   她好像是被他气的在抖, 也没有他那么会说话,一时半会儿连反驳都没反驳。   明珠一开始生气着急,就容易脸红,脖子也跟着一块变红了。粉白色的耳垂上挂着鎏金红玛瑙的耳坠,摇摇晃晃,好像快掉下来。   赵识见她对自己避如蛇蝎的样子,心里真的难受的快呕血了。她怎么比以前还要讨厌他了呢?   他知道自己不能急,当初蛮横将她从明家抢到身边的时候,就没打算要她的心。   可人心都是贪婪的。   他想要她能真心喜欢他,哪怕对他笑一笑也可以。   明珠抬眼,清澈明亮的眼眸定定和他的对视,“这又如何?”   她接着说:“我不知道他害了多少人,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像你说的心机那么重,我只知道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我,没有逼迫过我做不喜欢的事情。”   明珠从来不过问卫池逾的公事,他也从不会把府衙里的事情带她面前,同她说。   赵识被气的不轻,她不是一直都觉得他残忍冷血吗?同样的事情落在卫池逾的头上怎么态度就大相径庭了?   他的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冷冰冰的吐息落在她的颈侧。   明珠试图挣了挣,却没有挣开,她微微仰着脸,直视着男人漆黑的双眸,她说:“即便他现在是犯人,你也不能连大夫都不让他看。”   赵识胸腔里堵着的这股气迟迟不散,“谁抓的人你去找谁,这件事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他只是顺水推舟。   卫池逾若是在案子还没查清之前就病死在牢狱里,也只能怪他自己命不好。   明珠推开他,通红的眼睛充满怨恨望着他。   赵识避开她的目光,他淡声说:“你跟我回去,我让他们放人。这几桩案子,也可以不查。”   兔子急了还咬人,明珠忽然发狠将他手里的匕首夺了回来,她将刀子横在自己的脖子上,不似欲擒故纵,腕上狠狠用力,锋利的刀刃差一点就划破了喉咙处的喉管。   赵识脸色一变,夺过她手里的刀子,紧绷的下颌线条锋利冷硬,他的眼底存着冰冷的寒意,后背阵阵发凉,冷汗打湿了他的里衣。   他的掌心握着刀刃,利片割破他的手掌,温热的血水顺着刀刃滑落,滴在他的袖口上。   赵识好像感觉不到疼,手掌分明已经被划出两道可怖的伤口,涔涔血水看着触目惊心。   他面无表情将匕首扔到一旁,眼神像盛着盈盈的水光,脆弱而不堪一击。   赵识忽然间就想起他一遍遍做过的梦,她浑身是血死在自己面前的画面。白纸糊的灯笼,躺在棺材里的人,立在青山里的墓碑。   那些画面,他刻意回避,从不敢轻易记起,每次回想心口的抽痛几乎能将他逼的直不起腰。   赵识从小到大很少有不顺心的事,凡事都在他运筹帷幄之中。外热内冷的性格,让他看上去对任何事情都不太在意,清冷疏离,宛若天上的冷月。   之前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如今赵识早已明白,他也有害怕的事情,他怕明珠的死。   赵识这两年里不许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明珠,不给她超度,不愿意安葬了她,这一切只不过都是懦弱的不肯承认她死了。   赵识的掌心还在滴血,地上铺的是从西域料子的名贵地毯,刻画着西域独有的纹饰花样。绒毛上沾了血,就洗不干净了。   伤口有些深,皮开肉绽。   火辣辣的刺痛感,像是被烈火灼烧过。   书房里门窗紧闭,光线自然而然就不太亮堂,昏暗灰蒙,烛火照着他的眉眼,他的神情似乎有些痛苦,沙哑的嗓子听上去也有些痛色,他说:“不要伤害自己。”   一字一句,说的很缓慢,生怕她听不清楚。   湿热的血水顺着掌心的纹路缓缓流出来,赵识的脸看着也越来越白,唇色泛白,不太好看。   明珠怔怔的看着他,神情没什么变化,目光冷淡又警惕的看着他。   赵识血红的双眸漫起一片雾色,过了许久,他的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让他找人去给卫池逾看病,他做不到。   就这样放人,也绝不可能。   明珠此刻也想通了,找他没有用。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跑了出去。   赵识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眼神也清清冷冷的。他找了些止血的伤药,往伤口上撒了些药粉,剧烈的痛楚刺激下,面色依旧不改。   血是止住了,伤口还是灼心的疼。   带血的匕首被扔在桌面上,赵识冷眼将匕首拿在手里,拇指用力抵着刀刃,泛白的指节发出干涩的响动,过了一会儿,刀刃被他给折断了。   明珠去了一趟府衙,花了点银子从捕头那里打听了卫池逾的事情。   捕头收了钱却没有认真办事,敷衍的不得了,“是我们抓的人,卫大人和几桩命案有牵扯。”   明珠哑着声,神色有些可怜,“我能不能见见他?”   捕头大义凛然道:“这怎么能行?!案子了结之前,谁也不能见他。”   明珠早有准备,解下腰间沉甸甸的荷包,里面有几十两碎银,她偷偷塞到捕头的手里,“大哥,行个方便。”   捕头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多半柱香的时辰,到点了就出来,被人发现了我们也没好果子吃。”   明珠擦了擦眼泪,破涕为笑,“我知道。”   地牢里阴暗潮湿,几乎看不见光。老鼠和蟑螂,顺着角落乱爬。   明珠踩着绣花鞋小心翼翼淌过血水,几欲作呕都忍了下来,捕头将她带到关押卫池逾的牢房,然后就出去了。   清瘦的男人静静靠坐在墙边,他身旁有张小桌,上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明珠看见他眼睛就湿了,她轻轻叫了声他的名字。   卫池逾应声睁开双眼,神色平静,对她笑笑,“你怎么来了?”   明珠对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卫池逾顿了一瞬,还是乖乖听了她的话,慢慢移了过去,沙哑的声音也不妨碍他的温柔,“怎么了?”   明珠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男人怔怔地,不知作何反应。   她的小手有些凉,贴在他的脸上,很舒服。   明珠好像要哭出来,“你烧的好厉害。”   卫池逾说:“没事的。”   明珠这才发现他身上还有伤,她哽咽着问:“他们是不是对你用刑了?”   卫池逾摇头,“没有。”   这点小伤,确实不能算是用了酷刑。   卫池逾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出不去,他做事情谨慎周全,从来不会留下证据,被人寻了借口关押,他们若是查不到确凿的证据,迟早也要放了他。   明珠慌里慌张拿过身后的盒子,打开盒子,里面不仅有吃的,还有些止血止痛的药,她一股脑全部都塞给了他,抹了抹眼泪,“我会救你出去。”   卫池逾忽然叫了她的小名,“珠珠。”   明珠一点都不想听。   卫池逾握着她的手,他止住突如其来的咳嗽,抿了抿唇,“我没你想你那么好,有几个人确实是我杀的。”   “张衾认得你,我怕他回京之后给赵识通风报信,就让人一刀要了他的性命。”卫池逾攥紧她的手指,低垂着脸,“你不要怕我。”   有些事情,他不得不做。   说出来也好,怕便怕吧。   明珠抬起头,张了张嘴,还未回答他,门口看守的人就不耐烦的催促,“快点,时辰到了。”   暗处的赵识静静听着这两个人互诉衷肠,竟然给听笑了。   他死了,明珠都未必会急成这样,紧握着手不肯放,心疼的眼泪珠子一颗颗的掉。   她笑是为了别的男人笑,哭也是为了别的男人哭。   赵识转身先走了出去,他今日穿了身白衣,站在太阳下整个人还是冷冷的,没什么温度。背后是喜怒难辨的威严。   明珠从牢房里出来,忽然就被人握住手腕拽了过来。   她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湿漉漉的双眸存着潋滟的艳色,十分可怜。她抬眸,撞进一双漆黑深沉的眼睛里。 第74章 嫁给谁(二更)……   明珠见了他自然是没什么好脸的, 冷着表情垂下眼睫,却也不看他。腕上使着劲从他的手掌里挣开,她本就是吹弹可破的娇嫩肤质, 稍许用力, 肤白如雪的手腕上便留下两道显眼的指印红痕。   赵识方才手上太用劲,指节处隐隐泛白, 他忍了忍,拇指蜷缩起来, 倒是没有再碰她。   他看着她, 冷冷地问:“见到人不是应该高兴吗?你哭什么?”   明珠又气又怒, 也不知道方才那情形被他看去了多少, 她攥着手指,“我想哭就哭。”   赵识很不喜欢她为别人掉眼泪, 眼珠子哭的红通通的,一声声可怜兮兮的低泣像戳在他心上,听得他胸闷气短, 很是难受。   她哭起来多数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梨花带雨的, 脆弱惹人怜惜。   赵识冷冷瞧着她泛红的眼圈, 刻薄的话在嘴边打了个圈, 始终没有说出口。   春日韶光, 赵识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杏花香, 问道:“真这么喜欢他?”   这话说出口, 赵识就有些后悔, 他不该问,左右是不会从她口中听见自己想听的话。   她也藏不住事,昨日红着眼睛同他说想嫁给卫池逾为妻, 也不似置气下说的假话。   两年时间里,若他们之间真的发生了点什么,他也来不及拦。   赵识用力掐紧自己的手指,抬起眼,先她一步开口,“上马车。”   明珠现在一点都不听他的话,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赵识抿了抿唇,沉默不语直接将她带到了马车里。   明珠宁肯对着窗外吹风,也不愿意看他。   赵识坐着给自己倒了杯茶,“卫吃逾心机深重,人证物证都叫他销毁了个干净,你若是因为担心他而为他哭,就是白白浪费自己的眼泪。”   明珠说:“当官的,没点手段站不稳脚跟。”   赵识掀起杯盖,抿了两口苦茶,唇角微翘,笑意有几分嘲讽,“你倒是会为他开脱。”   明珠微微低着脸,也不说话。   没过一会儿,马车就停在巷口。   明珠提着裙摆跳下车,跑的太快差点摔着,赵识在她身后扶了一把,她也不领情。   院子里伸出一片抽芽的新枝,嫩绿的枝头上点缀几抹色彩。   赵识跟着她进了屋,明珠赶也赶不走他,就把他当成空气,不看不理。   小满从早晨起来就没见着娘亲,早就要闹了,红菱用两颗糖都没哄住她,心力交瘁,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粘人的孩子!   难不成明珠小时候也这么粘人吗?她还真没看出来。   小满头上顶着两个蓬松可爱的小揪揪,唇红齿白,五官漂亮,哭了一顿眼圈红红的。小姑娘把自己埋在枕头里,委委屈屈的。   红菱怕她把自己闷坏,赶紧将人从床上挖出来,抱着她好说歹说:“你娘有事情要办,很快就回来了。”   “哦。”小姑娘的声音闷闷的,好像对这个解释不是很满意,不怎么开心。   “你都快三岁了,怎么能还这么粘着你娘亲?”   “哦。”   “……”红菱感觉小满的性格八成是随了她父亲,太难伺候了!   明珠推门进屋,见着女儿趴在红菱的肩膀上小声抽噎,十分难过的样子。   她一下子就心疼了,走过去抱着她,“小满怎么啦?”   小姑娘抬头看见娘亲,立刻就不哭了,伸出双手要她抱。   明珠抱着女儿哄了好一会儿才把她哄好,红菱刚想说什么,余光瞥见门外的男人,脱口而出,“他怎么来了?!”   红菱嗓门大,说话声音整间屋子里的人都听得见。   一时半会儿,也没人说话。   红菱对这个男人还心有余悸,几次下来也知道他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主,她默默站到了明珠身后,把自己藏了起来。   赵识看着明珠怀里的小姑娘,眼神倒也没有明显的变化,深深盯着小姑娘的脸瞧了几眼,这样仔细一看,长相好像更随了明珠,尤其是这双圆圆的眼睛,认认真真看着旁人的神态和她母亲几乎一样。   赵识往前踏了几步,明珠往后躲闪。   男人定住脚步,没有再动。他从昨天就压着自己的情绪,已是一忍再忍,他说:“你不要惯着她。”   总粘着母亲,像什么样子。   明珠愣了愣,“你管不着。”   赵识嗤的笑了声,“我的女儿我怎么管不着。”   明珠摸不准他对女儿是什么态度,也看不出他到底能不能容得下女儿,他若是容得下,对她也不是好事。   若是他执意要把孩子带回京城,那她怎么办?   眼睁睁看着孩子被抱给别人养?让孩子叫别人娘?不不不,她做不到。   可是赵识那时候就同她说过,要把孩子抱到宫里养。明珠实在是害怕,搂着孩子的双手止不住的在颤,她倔强地说:“不是你的。”   赵识抬眼望向她,吐字清晰道:“不是我就杀了她。”   “你!”   饶是撒野泼皮惯了的红菱听见这种话都被惊到了,好大的口气,好狠的心肠,对着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也能说出这种话。   红菱怒气上头就全然忘记了害怕,从明珠身后站了出来,“你这个狗男人到底有没有良心啊?珠珠生孩子时差点难产,没心没肺的白眼狼。孩子有你这个爹还不如没有。”   赵识的眼神有些空,他用力攥着手指,哑着声问:“难产?”   红菱点头,“是。你都不知道当时有多凶险,一盆一盆的血水从屋子里端出来,若不是她命大,我真的以为她都要死在那天晚上了。”   赵识冷下一张脸,无声咽了咽苦涩的喉咙。   她身子骨弱,他是知道的。   在太子府的时候,调养了大半年也没见好转多少。   明珠拽了拽她的袖子,“你别说了。”   红菱现在哪能听得进她的劝,整个人都要被气死了,势要让这个狗男人认清自己,“你不会以为珠珠心里还有你吧?她早八百年就把你忘的干干净净了,一辈子遇人不淑一次就够了,你这样狼心狗肺的男人,迟早遭报应!”   赵识脸色半点血色都无,背光站在窗边,一张漂亮至极的脸十分苍白,他隐约动了怒,“你让开。”   红菱昂首挺胸好像还要和他吵架,明珠赶紧按住了她,“红菱,真的不要说了。”   红菱生气就跺脚,觉得她性格太软了,面对这种男人就该狠狠骂回去,再说了不是还有卫池逾给她们撑腰吗?这男人再有权势,估计也就和卫池逾平分秋色。   再说了,像他这样的男人,红菱见的多了,伤了人心,轻描淡写说两句对不起,就想把人求回头,真是痴人说梦!   红菱斜着眼睛看着男人,趾高气昂地说:“你别缠着我们珠珠了,我们珠珠以后还是要当官夫人的!你别耽误她姻缘!”   赵识满腔乱窜的怒火,反而将他自个儿的心窝烧了个彻底,疼的有些麻木,他抬手,耐心告罄,“把她给我带出去。”   随从立刻将红菱从屋子里给扔到了门外,两个腰间架着刀的人盯着她。   红菱哪里是个轻易就服输的女子,她扯着嗓子对屋子里的人说:“官夫人你知道是什么吗?就是大官的正妻!扬州城里不知道多少人喜欢我们珠珠,随便挑一个都是人中龙凤。”   红菱用最大的嗓门又说:“珠珠,要我说你不嫁给卫池逾也行,先前那个世子不也说喜欢你吗?你嫁给他也未尝不可,当了世子夫人,然后让你丈夫搞死他!”   她越说越觉得真这样做了才好。   明珠在里面听的哭笑不得,她缓缓叹了口气,认真想了想,若真的走投无路,这主意听起来也还不错。   赵识安静了一阵,如果他没有在扬州碰见她,是不是再过不久她就嫁给别人了?   赵识抬眸,扯了扯嘴角,“卫池逾要娶你?”   明珠从他这淡淡的语气里听出不善,他是不是觉得她曾经是她的妾室,就不配嫁给旁人为正妻?他瞧不上她的身份,也觉得其他人也瞧不上她。   “对。”   “得亏你没嫁给他。”赵识说,不然他还真就连口气都不给卫池逾留。   赵识往她跟前靠了靠,身上散着浅浅的松香,清冽好闻。他站姿如松,腰间坠着两块白玉。   两人此时靠的很近,赵识本想说他也可以娶她。   之前接二连□□了婚事,后来也再也没有折腾过。   赵识也知道自己这辈子真就非她不可,顾书意嫁人的时候,他也没觉得可惜。从前看着最合适太子妃的人选,后来连多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   他不擅长说,更喜欢闷声不吭就把事情做了。   赵识已经开始盘算,若是将她打晕带回京城,她会气成什么样?   是不是还要拿着刀子,塞到他的手里,宁死不从。   若真如此,也无异于往他心上扎刀子。 第75章 前尘夙愿(一更)……   屋子里一丁点响动都没有。   红菱竖起耳朵努力听都没听见什么声音, 出奇的沉默,让她打了个寒颤。这个狗男人虽然长相清隽,看着斯文儒雅, 可眉眼里的神色却是无比冰冷, 身上也是一股子冷然肃杀的气息。   若是他一怒之下对明珠做出点不好的事情,怎么办?   红菱不管不顾要往屋里冲, 被他的侍卫按住了肩膀,她拳打脚踢, 又被他们制住了手脚。   红菱只得又扯着嗓子大喊,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癞□□还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你很了不起吗?赶紧滚出来, 别伤了我们未来的世子夫人,不然以后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红菱骂骂咧咧了个爽, 几个男人竟然压不住她。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传来一道冷冷地声音,“把她关到柴房里去, 堵住她的嘴!”   红菱被人捂着嘴丢到了柴房里去,她的手脚顺便还让他们用麻绳给捆了起来。   窗外的阳光恰好穿透窗棂一缕缕照进屋子里, 日光温柔明亮。   赵识的气息逐渐平息, 精致的脸庞透着清冷疏离之色, 他掐着手指头, 缓声问道:“你从哪儿捡来的这个丫头?”   明珠越过他的身体, 抱着孩子要去将红菱放出来。   赵识骨节分明的拇指按住她的肩膀, 手上有了些力气, 他淡淡道:“他们不会伤了她。”   明珠怀里抱着女儿,小姑娘窝在娘亲的怀抱里已经睡着了,她不敢有大的动作, 免得闹醒了女儿。   她冷着脸说:“你放她出来。”   赵识皱眉,“她太吵了。”   明珠说:“她不喜欢你,你离开这里,她就吵不到你了。”   赵识安静了一阵。   明珠先将睡着的女儿放到床里面,而后去了柴房,将门打开。   红菱看见她差点跳起来,明珠先将她嘴里的布拿了出来,然后解开她手脚上的麻绳。   红菱得到自由,还想继续叫骂,目光对上明珠身后的男人,为了防止自己再被丢到更远的地方,她很聪明的学会了闭嘴。   赵识也没有逼的很紧,不置一词,沉默着离开了这栋院子。   他去了山外的寺庙,大殿里供奉着孩子的长明灯,既然人都还活着,这盏灯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赵识撤了长明灯,从不信佛的人,却只有烧香拜佛才能让他凝神静心。   赵识想了几天,也没有想到好的办法能让明珠心甘情愿回到自己身边。   山间一阵杏花香,枝头新抽出的嫩芽绿叶落在他的肩上。赵识并未注意,缓步走在小道上,面色有些冷淡。   傍晚天色将暗,赵识才从庙里出来,主持将这位从京城来的贵客送到山门口,“施主执念已了,也是好事一桩。”   赵识双手合十,微微回了一礼,而后用扇子挑开流苏车帘,坐进了马车。   下山回城,书房里早已有人在等候,来人客气恭敬,说:“卫池逾还是不肯招认。”   赵识刚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随他吧。”   “殿下,可要用刑?”   “不必。”赵识杯盖掀了三分,渺渺热气,他说:“卫池逾的骨头倒是我比我想象中要硬。”   心肠也不似平日看着那般柔和。有勇有谋,也能狠下手段,是能成大事者。   既然他有几分骨气,赵识对他也就多了几分尊重。   “不过殿下,那已经死了的张衾也不是好人,欺上瞒下,贪污受贿,买官卖官,死了也便宜他了。”   赵识懒懒搭腔,嗯了一声。   “问不出话,拿不出证据,府衙那边迟早要放人的。”他们也很为难,殿下摆明了一时半会不想让卫池逾出来,但没证据也不能一直关押着他。   赵识闭了闭眼睛,“再等几天。”   “是。”   “他的病怎么样了?”   “不太好,但也死不了。”男人仔细观察着太子殿下的神情,小心试探,“要找大夫去看看吗?”   赵识冷道:“不必,晾着。”   他抿了口茶,又说:“再传消息出去,就说他病重快死了,期间不许任何人探视。”   “这也包括明珠姑娘么?”   “嗯,不要让她见到卫池逾。”   “属下明白。”   明珠前几日能那么轻易就买通看守牢房的捕头,也是赵识特意提点过,没让他们拦。   他有些后悔,前些天不该因为心疼就松口说不用卫池逾威胁她,这种手段虽然无耻,可是却立竿见效,等把她带回京城,往后的事情也就好说了。   下属脑子通透,一下就知晓了太子殿下的用意,放出卫池逾快要病死的假消息,这是要逼明珠姑娘来找他帮忙。   明珠姑娘若是开了这个口,太子殿下才能顺理成章的提条件。   明珠以前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些天少不得四处打听卫池逾的案子,可府衙的人这次嘴巴格外的紧,有关命案一事,什么都问不出来。   红菱说:“珠珠,卫大人是不是得罪人了?”   明珠顿了顿,手里绣花针差点戳破她的指腹,她有些茫然,但事实好像就是如此。   —   宋怀清才到扬州就听说赵识找到了当年画像上的女子,他确实很诧异,没想到那个看起来软弱怯懦的女子有这么大的本事。   “既然找到了人,直接绑回京城很难吗?”宋怀清给他倒了杯酒,语气有些困惑。   赵识抬手端起酒杯,闷声不吭一饮而尽。   宋怀清挑眉,“你若是狠不下心,我可以帮你。”   赵识冷声打断,“不劳表哥操心。”   宋怀清深深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这个太子表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栽跟头彻底栽进去了。   他笑了笑,“也好,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城?”   赵识说:“很快。”   他也等不了多久。   宋怀清这晚有意给赵识灌了很多酒,赵识不知不觉就喝了小半壶的女儿红,脸颊雪白,倒是不显色,可耳朵和脖子已经是红红的。   他喝醉酒时和平日差别不大,安安静静也不会撒酒疯。   宋怀清很遗憾没见到太子殿下失态的一面,意犹未尽离开他的屋子。   赵识胃里很不舒服,他吐了两次,喝了几杯温水漱口,才觉得舒服了点。   他的脑袋有些昏沉,靠着床柱闭目养神,后脑一阵阵的疼,微醺的呼吸里泛起粘稠的酒气。   不太亮的烛火照着他的脸,他安安静静的好像睡着了。   时辰其实还早,天也才刚黑。   赵识扛不过袭来的困意,慢慢的也就睡着了。   喝了酒后,睡的都更熟了。   也没有一次又一次被惊醒,被那些断断续续也分不清真假的梦境碎片而折磨。   他很久没睡的这么好,梦里面有他长长的一生,从十六七岁到而立之年,走马观花。   赵识总算连起了故事,许多熟悉的面孔来来去去,而明珠是最早离开他的那个人。   梦里过了五个春夏秋冬。   她死在第五年的冬天。   临死前还在拼命的挣扎,那双干净透明的眼睛流出来的眼泪好像都是红色的。她哭的嗓子都哑了,似乎根本不相信他会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   她没有逃,没有一把火想烧死自己离开他。她那么乖巧的在他身边留了五年。   最后确实被一杯酒毒死的。   赵识看过太多次她死在面前的画面,心里早已麻木,但也没有一次痛成现在这样。   他听见她流着眼泪一遍遍问,他为什么要杀了我?他不是说喜欢我吗?我想见他,求求你们让我见见他吧。   赵识的心脏被一双手紧紧攥住,他从床上滚了下来,额头重重磕到床角。   他踉跄的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打开门跑了出去。   他似乎是想起了很多事情。   夜风冷冰刺骨,男人面无表情上了马,手中的鞭子用力甩在马背上,冲了出去。   酒劲并未完全散去,赵识下马时身体摇晃了两下,他扶着马背勉强站稳,他深深吸了口气,一张脸比纸还苍白。   明珠刚沐浴更衣好,正准备吹灯歇息,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动静有点大,她抬起头,闻声望去,看见赵识脚步不稳朝着她走过来。   赵识束发的玉冠都不知去哪儿了,墨色长发泱泱铺在后背,衣襟也有些凌乱,他的额头上还渗着未干的血迹,也不知道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的。   他的眼睛很好看,皎洁如月,不过此时好像有层薄薄的水雾朦胧在他的眼眶。他缓缓挪着步子,快要走到她跟前时,还狠狠地摔了一脚,单膝跪在床前,看着十分狼狈,一点都不像他。   明珠袜子都没来得及穿,她将自己的双脚藏在被子里,抱着膝盖下意识往床里面躲了躲。   赵识跪在她面前,伸手去够她的脸颊,他的手指冰冰凉凉的,夹杂着清冷的梨木香。   男人的指尖小心翼翼抚过她的眉眼,一字一句艰难地问:“珠珠,是不是我杀了你”   他气若游丝,眼眶里溢满血丝。   这句话几乎抖的不成声。   昏昏沉沉的烛灯下,一滴透明的眼泪顺着他如玉的脸庞缓缓滑落。 第76章 痛不痛(一更)   明珠脸上的表情看着有些茫然, 手脚发冷,清秀的眉头渐渐皱成一团,眉眼间存着神态慢慢变得痛苦起来。   赵识的脸庞如玉无暇, 滑落的泪痕, 稍纵即逝。   灯罩里透出的烛火有些灰暗,她看着他那一滴眼泪, 以为是她看错了。   赵识的眼睛长得特别好看,眼尾轻轻上挑, 眼睑弧度正好, 这双漆黑静谧的眼眸好像会说话一般, 水润的双眸里腾起潮湿黏腻的水雾, 像极易破碎的珍品。眼底的痛苦蔓延到深处,骤然攥紧他的心。   他好像特别的难过。   明珠还没见过赵识这么痛苦、这么难过的一面, 她茫然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他会哭吗?难过的流眼泪?不会的,她不相信。   明珠闻到了他身上有些浓郁的酒气,味道是香甜的, 并不难闻。她松开攥在一起的手指,犹如弓弦般紧绷的背脊也放松下来。   她知道他喝醉后确实和平常不大一样, 上回醉酒就像个听话的小孩子, 她说什么他都听, 乖乖照做, 不可思议。   明珠说:“你喝酒了。”   赵识的嗓音听上去温温柔柔的, 微微垂首嗯了声。   过了片刻, 他又抬起脸, 双眸里的神情有些悲伤,“珠珠,我做了一个梦。”   明珠下意识躲避, 她一点都不想听。   赵识的膝盖抵着床沿,泛着寒意的手指掐着她的手腕,他声音平缓,“我以为是那些都是梦。”   这几年里,这个噩梦无止境折磨着他,梦里面的自己说的话做的事,神态还有当时的表情,一次比一次清晰。   明珠本能抗拒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她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甩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出去,我不听。”   赵识执拗不动,他想问又不敢问,“是不是我……”   后面没说完的半句话,卡在嗓子里,吐不出来。   上辈子的记忆如潮水向明珠涌来,想起来都是一件很痛的事情。   她澄澈明亮的双眸逐渐被水打湿,眼尾泛起一层薄红,她就这样将自己蜷缩起来,看着他,什么都不说。   眼眶里的水珠,却不受控制,一颗比一颗大的眼泪顺着她漂亮的眼尾往下滑,打湿了她的脸颊。   她哭起来无声无息,眼睛里好像也没有特别的情绪。看不见憎恨,也没有痛苦,取而代之是一种浓浓的厌倦。   哪怕她什么都没说,赵识看着她淌满脸颊的泪水,也就都懂了。   寒意森森,赵识的手脚仿佛都结了冰似的冷,他抬起苍白纤细的拇指,轻颤着碰上她的脸,常年执笔,指腹有些薄茧,他帮她抹掉泪痕,从嗓子里挤出几句极痛的音色,“我不知道。”   眼前的潮湿润色朦胧了他的视线,他缓缓直起腰,压着心底的痛,慢慢地说:“我不相信,我舍得对你做出那种事。”   他真的舍得吗?她分明是他不择手段抢过来的人。   赵识疼到脸上的表情都开始狰狞,额头上冒着细细的冷汗,他的双膝跪在她的腰侧,一双还在发抖的手捧住她的脸,难得慌张,“你痛不痛?珠珠,痛不痛?”   明珠这会儿一点都不想听见他的声音,让她想起那些记忆,就等于强迫她咀嚼曾经的痛苦。   在最喜欢他的时候,被他杀了能是一种什么感受?心如死灰。   明珠用通红的眼睛瞪他,手指着门外,情绪有些失控,“你滚出去,滚。”   赵识抱着她的身体,他在她耳边说:“对不起。”   他垂下脸,露出很脆弱又茫然的神情,他说:“对不起,是我不会好好爱人,可我不想松手。”他的眼神看上去很委屈,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颈窝, “珠珠,你不知道,一放手就什么都没了。”   只有抓在自己的手心里,才不会失去。   明珠的腰被他用双手捆了起来,她的下巴刚好抵在他的胸口,她没说话。和一个喝醉酒发疯的人,是说不通道理的。   忽然间,明珠的后颈一阵凉意,晶莹剔透的水珠打湿了她的脖颈。   明珠能感觉到紧紧抱着她的男人好像很难过,无声的眼泪如倾盆大雨毫无征兆的落下。   她怔了怔,四肢僵硬。   她并未感受到多少快意,思绪越想越乱,这难过到极点的泪水是为她流的吗?他的眼泪是真的吗?是咸味的还是甜味的?也许可能是苦味的。   赵识今晚喝的是后劲最大的女儿红,脑袋整晚都是晕晕的,伴随着难以忽视的疼痛。   他从记事起,几乎就再也没有流过眼泪。都忘记哭是何种滋味。   是苦涩的。   是化解不开的麻木。   明珠挣扎着要逃开,手脚并用也推不开他,反倒还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她有些累了。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明珠被迫靠着他的肩,指甲用力掐着他的后背,好像要把这些极致的痛一次发泄到他身上。   红菱发现明珠屋子的灯还没灭,披了件外衣,敲了敲门,张嘴正要出声,房门被人轻轻拉开,面色冷白的男人穿着一身白衫,眼尾渲染着几分薄红,清冷而又高贵。   红菱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出现在明珠的屋子里。   她探着脑袋往里看,赵识只开了条不大不小的门缝,高大清瘦的身躯挡住了她的视线。   赵识说:“她睡了。”   红菱压着声音问:“你怎么在这儿?!”   赵识垂眸冷冷瞥了她两眼,“声音小点,不要吵她。”   说完,男人就将房门合上,继续将她关在门外。   红菱抬起拳头本想继续用力敲门,顾忌到明珠还是忍了下来,这个男人还真的是太苟苟祟祟了!大半夜居然进了明珠的卧房,可真不要脸。   她一边骂一边指望着明珠将来赶紧嫁个好男人,气死这个始乱终弃还恬不知耻要求回头的人。   赵识的酒醒了大半,床上的女人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眼睫毛上挂着的水珠,好似沾染着清晨的薄雾。睫毛纤长浓密,如蝴蝶展翅般在眼底铺开。   她睡着的时候看着好像都不太开心,蜷缩着身体,藏在被窝里才能找到安全感。   赵识头痛的厉害,喝了两杯水压了压酒意。   他想到方才她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恨意,还有一个字都不肯跟他说的那种冰冷,胸腔里的痛感就越发深刻。   赵识用手指替她擦掉了脸上的湿痕,目光定定看着她的眉眼,她今晚也哭过了,明天眼睛肯定要肿了。   赵识自己有些睡不着,眼睛疼得他受不了。   明珠在清晨醒来,睁开眼的时候脑袋还是懵懵懂懂的,她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才发现赵识昨夜竟然没有走。   “醒了。”   明珠看着他,眼神清醒,酒应该醒了。   赵识又说:“我让给你熬了粥。”   明珠默默穿好衣服,系上衣带,一声不吭下了床,双脚落地时脑子有些眩晕,赵识扶着她的胳膊,“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明珠吐字:“不用。”   赵识一夜没睡,眼里熬出来的血丝看着很吓人,他缓缓放开手指,松开了她。   明珠安静喝完面前的粥,垫饱肚子后,她抬起头望向坐在她对面的男人。   赵识捏着手指头,竟有几分紧张,背脊绷的笔直,他问:“怎么了?”   明珠看见他额头上已经结痂的伤口,心里没什么起伏,这个伤也不妨碍他的样貌,反倒让他看上去多了平时没有的支离破碎感。   她的眼神空空的,她问:“你还记得你昨晚说了什么吗?”   赵识咽了下喉咙,嗓音干涩:“嗯。”   明珠若无其事点点头,哦了一声之后,她垂下脸,问他:“你既然觉得对不起我,那你能把卫池逾放了吗?”   赵识表面依旧平淡,皱着眉仿佛在认真考量,可他的心里已是撕心裂肺而过。   明珠见他久久没有答话,“你要我求你吗?”她又认真地说:“太子殿下,我求您。”   赵识垂眸遮住血红的眼眶,“你先吃饭。”   “我吃好了。”   “多吃点。”   明珠还是没动,她真的吃不下了。   赵识深吸了一口气,他说:“你对我笑一笑。”   这么简单的要求,明珠却做不到,她望着赵识的脸,很努力想对他笑一下,但她真的笑不出来。   连演戏都不会演。   门外的阳光折在她脸上,映着她干净的面庞。   阳光温柔且绚烂,天气好的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   明珠扯了扯嘴角,笑容十分的僵硬。   赵识哑着声说:“好看,以后多笑笑。”   明珠没认真听他说的话,也不在意他心里在想什么,她迫不及待地问:“所以您放过他了吗?”   赵识咽下苦水,吐出一个好字。   话音刚落,他又说:“后天我会派马车来接你,回京城。”   赵识此时的神色是柔和的,他的声音听着也没什么压迫感,他接着说:“珠珠,他的命在你手里捏着。”   “你慢慢想,要不要跟我回去。”   “我也不想再逼你,可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她已经成了他的软肋,肋骨□□太疼太疼了。 第77章 无耻(二更)   明珠想骂赵识无耻, 但觉得骂他都是浪费唇舌。他在她身上做了不知道多少无耻的事情,这笔账真的要算也算不完。   红菱发现她整个上午都心不在焉,恍恍惚惚不在状态。   明珠给女儿编好了辫子, 就放她去院子里玩了。   她转过头来看着红菱表情相当认真, “家里还有匕首吗?”   红菱之前买过两把拿来防身,但她总时丢三落四, 花高价买来的两把精美的匕首早就不知所踪,她问:“你要匕首做什么?”   刺眼的阳光照着她的脸, 春日融融, 太阳有些晒人。   她的脸颊都被这日光晒的有些疼, 滚烫又通红, 她撑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我想和赵识同归于尽了。”   红菱这才知道那个来路不善的男人原来叫赵识, 名字倒还怪好听的,斯文儒雅,“你不要犯蠢!要死也是他一个人去死, 你的命比他值钱,而且你不要小满了吗?我可不会养小孩。”   明珠也就是想一想。   红菱真怕她想不开, 苦口婆心开始劝她, “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事情, 他再吃几次闭门羹, 说不定就不来了。”   明珠苦笑了声, “他要我跟他回去。”   “什么!?”红菱的语调一下子尖酸起来, “他可真不要脸, 他不是已经娶妻了吗?还要你回去做妾吗?!”   明珠觉得应该是这样,若如此,她又得回去被明茹摁着脑袋欺负了。   在家时, 庶女比不过嫡女。   嫁了人,妾室也没法和正妻抗衡,何况明茹已经是太子妃。   说不定,明茹和赵识连孩子都有了。   明珠睁着双臂水玻璃还漂亮的眼睛,真诚发问:“除了同归于尽我还能怎么办?”   红菱想了想,“你可以当个坏人!搅得他的后宅鸡犬不宁!”   明珠一时无言。   红菱眼睛亮晶晶看着她,“我这个主意是不是特别好?”   她又说:“我看他好像对你……很上心,你就可劲的作,花他的银子,害他的人,弄得他家宅难安,如何?”   明珠点点头:“听起来还不错。”   红菱颇为得意,“恶人就要有恶人磨。”   明珠想了下,花光赵识的银子好像不太可能,要她去害别人的性命,她也做不到,她只能做些鸡蛋里挑骨头的小事。   挺没意思的。   明珠想了两天,第三天清晨赵识的马车如约停在巷口。   明珠没有收拾行李,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顺便在整理昨日新买的棉花,准备新做一床被子。   她坐在树下,低垂着脸,半张侧脸藏在光影照不见的暗处,眉眼间的神色平静温柔,葱白的手指不紧不慢挑着棉花里的杂物。   赵识站定在她跟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面前的光线,他今日穿了身湖蓝色交领长衫,身姿如竹挺拔清瘦,他按住她的手,缓声问:“行李收拾了吗?”   明珠头都未抬,“没有。”   赵识好像并不意外,连表情都没变。   明珠拍干净竹篮里的棉花团,将篮子放在石桌上,她站起来,广袖随风摇摆,纤纤玉立的身姿有几分缥缈的仙气,她说:“我没打算和你回去。”   赵识掀起眼皮,抿唇微微一笑,嗯了声。   明珠抬眸观察他的脸色,发现他一点都不吃惊,也没有很生气。她稍稍松懈,松了口气。   明珠还是太过天真,一时半会对他没了防备。   男人一掌劈向她的后颈,直接将人打晕,接住她的身体,把人打横抱在怀中,直接抱上了马车。   红菱在屋里陪着小满玩着无聊的游戏,没注意到门外的动静。   赵识推开房门,目光投向她身旁的小姑娘,他的眼神不自觉变得温柔,他对她招了招手,“要过来吗?”   小满看着他不动。   赵识说:“我带你去找你娘。”   红菱冲出去,没有在院子里看见明珠,着急上火,转身就要大声质问赵识人去哪儿了?却被他的手下捂住了嘴巴,拖到别处。   小姑娘看着这个长得很漂亮的叔叔,也不害怕,圆溜溜转的眼珠子好奇的看着他,终究是扛不住他的诱惑,蹬着自己脚下的小皮靴跑到他跟前,“娘,要娘。”   赵识顺势将她抱起来,小姑娘的身体软乎乎的,还有些奶香味,他抱都不敢太用力,怕弄疼了她。   赵识将她也抱上马车,小满看见睡着了的娘亲,使劲扑腾要往她身侧爬。   赵识挑眉,倒是没想到她这么活泼好动。他重新将人抱回来,“你娘睡着了。”   小满听懂了,板着不高兴的脸。   赵识很会哄孩子,耐心足够长,他问:“要不要吃糖?”   小满像只犯谗的小猫,咽了咽口水,却摇头说:“不吃不吃。”   赵识倒有些诧异,替她剥开糖纸,将里面包好的饴糖放在她小小的掌心里。   小满舔舔嘴巴,“好吧,那我就吃一颗。”   就一颗。   赵识笑了笑,没说话。   他也不知道怎么和女儿相处,才两三岁大,若是把人弄哭了,他也不知该怎么办。故而就将她放在一旁,让她自个儿玩了。   桌子上准备了一堆小孩子喜欢的玩具。   小满坐在他身边,玩累了就困了,小身板往后仰了仰,闭着眼睛微张嘴巴,睡着了。   赵识将她抱到另外一辆马车里,里面有嬷嬷和丫鬟专门照顾她。   从扬州赶回京城少说也要半个月,赵识倒是不急着赶回去,马车走得慢,等到天黑,明珠还没醒。   城外有供朝廷官员专门休息的驿站。   太子殿下歇息的厢房早早就有专人打扫干净,夜里风大,越往北天气也越冷。赵识用自己的纯白色斗篷盖住她的身体,兜帽半掩着她的小脸,将人抱到厢房里,轻轻放到床上。   还要过几个时辰,她才能醒。   店小二送来洗漱的热水,还有刚烧好的饭菜。赵识没什么胃口,沐浴更衣后便让人将一桌子的菜都撤了下去,只让人煮了碗甜粥。   客栈的伙计依言照做,没多久就将放了糖和红枣的甜粥送了过来。   赵识的拇指轻掰开明珠的下巴,勺子抵在她的唇边,想给她喂点粥,一天不吃东西,怕她的胃受不了。   处于昏迷状态的女人,一点知觉都没有。   他耐心十足,花了半个多时辰才将粥给她喂完。   厢房的门突然被人敲响,丫鬟万般无奈才敢来打扰太子,“殿下,小郡主不肯吃饭。”   “知道了。”   赵识在房门外留了几个侍卫,自己则去了对面的客房。   小满刚睡醒没见到自己的娘亲,起床气特别大,谁来哄她她都不肯张嘴吃饭,也不肯说话。   赵识觉得她的脾气真的和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这个性格不怎么讨人喜欢。他问:“怎么了?”   小满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娘,我要娘。”   赵识走到床边,慢慢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慢条斯理替她整理好乱糟糟的头发,“你娘还在睡。”   小满抽抽噎噎的,“可是我想她了。”   赵识尽可能哄着她,“明天她就醒了。”   “我今晚想和娘亲一起睡觉。”   “恐怕不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赵识将她抱起来,“你先吃饭。”   小满知道自己现在打不过这个男人,好汉不吃眼前亏,她也乖乖的也没有再闹。   赵识给她喂了大半碗的饭。   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说:“饱饱了。”   赵识嗯了声,又让人打了热水进来,用毛巾帮她擦了擦脸,又擦了擦手,“晚上乖乖睡觉。”   第二天天刚亮,马车就又开始上路。   明珠在一阵熟悉的香气里缓缓醒来。   赵识放下手里捧着的书,侧目朝她看过去,犹豫半晌,他问:“后颈疼不疼?”   明珠慢慢的才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情,他竟然直接将她劈晕了!?   她气的不行,“你这样和强盗有什么分别?”   赵识皱眉,好似没听见她的话,还是问:“转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脖颈。”   明珠推开他。   赵识收回手,顿了半晌,问:“要不要喝水 ?”   马车里点了白蔷薇的香,清清冷冷的香气舒缓了她的怒气。   明珠睡的时间太久,脑袋有些沉,她问:“到哪儿了?”   赵识顿了两秒,说:“早就出了扬州城。”   明珠抬起脸对着他,她骂他,“你真无耻。”   赵识反而笑了,见她气色尚佳,一点都不在乎自己受了这点骂。   明珠的指甲很长时间没有修剪,掐的太过用力,掌心都让她自己给掐破了皮,赵识看见她手掌里的血迹,紧紧抓过她的手腕,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敛起眉心,脸色深沉。   明珠想抽回自己的手掌。   赵识压着嗓子低沉道:“别动。” 第78章 穿心   马车里备着常用的伤药, 赵识找出药瓶,微微低下头,眉心紧拢, 他先是用干净的手帕替她擦干净手掌心, 然后再一点点抹开药膏。   这药膏的味道倒是好闻,好像有股若有似无的海棠梨花香, 甜甜腻腻,舒心旷怡。   明珠抽不动自己的手, 只能让他攥着, 她也没觉得这点伤口有多疼。   她不想理他, 更不想和他说话。骂他他也不会难受。   赵识帮她上好了药, 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小剪子。   明珠的状态即刻紧绷了起来,“你做什么?”   赵识摁着她的手指, 淡淡解释道:“帮你把指甲剪了。”   明珠自然不从,“我不要。”   赵识抬起头,眼神看着好像很费解, 他问:“为何?”   顿了半晌,男人轻声安抚她的紧张, 温温柔柔同她说:“剪了指甲下次就不会戳伤自己。”   明珠被他抱坐在腿上, 挣扎的时候腰间的衣带跟着慵懒散开, 布料轻盈, 衣襟有些凌乱。   她的脸也许是被气红的, “我不觉得疼。”   赵识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捉着她的手指, 低头看了看,她的指甲盖是淡淡的粉色,指甲不太长, 上面染了很漂亮的颜色。   他还是用剪子将她一双手的指甲给剪掉了,修剪的干净圆润。   明珠骂他有病。   赵识没什么反应,“嗯,你说有就有吧。”   他松开了她的手,她立刻从他的怀中逃了出来,坐到软塌的另一边。   明珠整理好身上乱糟糟的衣裳,她缓缓心情,面无表情看着他,问:“我女儿呢?”   “在后面那辆马车上。”   明珠二话不说,站起来往外走。   赵识眼疾手快,葱白的手指掐着她的腰,明珠整个人栽倒在他身上,他皱着眉,“去哪儿?”   他说话时,气息恰好落在她的耳侧,酥酥麻麻的,很不舒服。   “她见不着我会闹。”   赵识垂眸沉思,想了想确实也是这样,但对这件事他略有不满,小孩子太粘人也不是好事。   “你总惯着她。”   赵识说这话倒没有指责,反而低低哑哑的声音透出些许委屈。   明珠知道他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又开始作祟,“小满很乖,我就是要溺爱她。”   小姑娘要娇养,明珠在自己身上舍不得花银子,但对女儿是毫不吝啬,吃穿用度都要用她能给的最好。   明珠和他提起女儿就没有那么冷静,她转过脸,一双眼睛里毫无情绪,她问:“回了京城,你是不是会把小满交给别人来养?”   这是赵识曾经亲口对她说过的话。若真是这样,她有什么办法能阻止吗?好像只能先一刀捅死赵识才能解决。   她开始认真思索,从哪里能弄来刀子,要世上最锋利的刀子,一刀毙命。   赵识伸手抚过她的轮廓,他咬着牙说:“不会。”   明珠对他已经没有信任可言,这个男人从来不骗别人,但对她却没有几分诚信可言,说变就变。   她问:“真的吗?你以前……”   赵识打断她,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声音有些轻颤,语速缓慢,好像说的十分艰难,“你那时候不想要这个孩子,我以为你不喜欢她,也不想看见她,才会说要将孩子抱到宫里养。”   可明珠心软,根本不舍得真的不要这个孩子。   明珠听了连个反应都没有,她并未因为这番话就觉得多高兴。   过了半个多时辰,快到正午,赵识才放她去后面的那辆马车去见孩子。   小姑娘委委屈屈窝在娘亲的怀中,抓着她的袖子,不肯松手。   明珠觉得她定是吓坏了,低声哄她,“小满不怕,娘在。”   小满不是个爱哭的小姑娘,但昨天真是把她委屈坏了,她擦了擦眼泪,边哭边打嗝:“饿饿。”   明珠用帕子替她擦了脸,“先吃些糕点垫一垫,好不好?”   她点头,但还是很挑食,“不要芝麻。”   明珠说好,然后喂她吃了几块糖糕,怕她牙疼,也不敢给她吃多。   小姑娘吃饱喝足,继续舒舒服服黏在娘亲身上,睡着了也不舍得松开抓着她衣袖的手指。   一直到晚上天黑了。   明珠也没有从马车里下来,哄着女儿好好吃了顿饭,又给她讲了两个故事,才将她哄睡着。   马车里暖烘烘的,软榻上也有两床厚实的被子,足够她们过夜。   明珠有点睡不着,马车外有小丫鬟递话,“姑娘,殿下请您回去。”   “说我睡着了。”   “殿下不会信的。”   “我不去。”   小丫鬟也不敢高声说话,苦着脸跑回去复命。   明珠往被窝里塞了个暖壶 ,她连袜子都没脱,直接钻进被窝里,正打算歇下。   车帘被人掀开,赵识看了眼她,“困了?”   明珠不睬他。   赵识的目光侧向已经床上睡得正香的小孩子,他说:“已经到驿站了,下来。”   明珠以前能忍,现在也能憋,她用毛毯将女儿包起来,抱着她下了马车。   迎面就是阵阵冷风,将她吹的清醒了。她穿着的少,一袭湖蓝色留仙裙,压根不挡风。   赵识拿过自己的斗篷,搭在她肩上,二话不说牵起她的手,进了驿站。   二楼留了两间上房,赵识让嬷嬷将孩子抱到了屋子里。   明珠生气了,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赵识若无其事解开袖扣,卸下护腕和绑带,他说:“快三岁的孩子,确实不该和母亲睡一间房了。”   明珠听了只想笑,她转身要走,赵识已经将房门上了锁,看着她有些憔悴的脸色,皱起了眉头。   明珠可能是被他气着了,肚子抽抽的疼,她的脸色逐渐发白,用手捂着肚子,往后退了几步,身体靠着桌椅,勉强稳住。   赵识觉得心慌,问道:“怎么了?”   明珠咬着下唇,已经到了什么都不想和他说的地步,哪怕是疼的眼前发白都不愿意开口。   赵识接住她的身体,“肚子疼?”   这疼痛来的突然又深重,她一下子没了说话的力气。   赵识将她抱到床上,冷着脸让人去将随行的大夫叫过来。   明珠的脸陷在被子里,呼吸深而缓,她现在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   生完孩子后,每次来月事都要疼的死去活来,小日子也再也没有准过,疼的时候恨不得当场死了。   赵识坐在床边,将她抱在怀中,双手覆在她的小腹上。   明珠一点都不领情,咬着牙齿叫他滚。她现在这点力气也只够说一个滚字。   赵识没想到她疼到这幅样子还这么不待见她,真的就那么厌恶他吗?   明珠手上忽然爆发一阵大力,推开他的身体,捂着胸口好像很想吐。   她还真的就吐了出来。   吐完之后,也没舒服多少。   赵识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喂她喝了两口温水,手指拭去额上的冷汗,他声音微颤,“很疼吗?”   明珠一口咬上他的手腕来泄愤。   匆匆赶来大夫给开了药方,又递来止痛的药。   赵识掰开她的唇瓣,喂下药丸,见她吞了下去,才松了一口气。   这药起效很快,过了一会儿,那阵绞痛便有所缓解。   明珠整个人无力埋在他的胸口,逐渐缓过神来,煞白的脸渐渐多了些血色,不过看着还是很虚弱。   她瞥了眼赵识腕部的血印,表情淡淡的,她好像才想起来问:“什么时候让他们放了卫池逾?”   赵识气的呕血,她才刚好了点,还想得起卫池逾?   赵识无声咽下这口气,“关满一个月,府衙拿不出证据,就得放人。”   明珠点点头,“那就好。”   她抬眼认真看了他两眼,“你不要再骗我了。”   赵识对上她的眼眸,吞下苦涩,绷着脸说他不会。   明珠转过身,背对着他,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了出来,“赵识,我可以做妾,但是我不想见到我嫡姐,可以吗?”   如果不行。   她总有机会能弄来刀或者剑。   赵识的书房里就挂着他常用的长剑,她闭上眼,脑子里不受控制,都是赵识被她一剑穿心的画面。 第79章 拔刀(双更合一)……   明珠的背影纤细单薄, 她将自己的脸藏了起来,如此一来便也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   赵识揉了揉作痛的眉心,轻启薄唇, 温声吐字, “我和你姐姐,退婚了。”   明珠多少有些诧异, 她记得那段时日大婚筹备的差不多了,光是红绸都挂了不少。   床边烛台上的蜡烛快要燃尽, 赵识随手拿起灯罩, 盖了上去。本就不怎么亮的烛火顿时就灭了, 屋里也骤然陷入一阵黑暗中。   赵识轻轻扯了下腰带, 解开外衫放在一旁,衣领微开, 清瘦的锁骨明显,墨色长发滑落在他的后背,他也上了床, 瘦长的手指搭在她的肩上,将人从被子里一点点拽了出来, 他说:“回京之后, 我们成亲。”   声音不高不低, 语气不急不缓。   都是正正好。   温吞的, 让人能听得清楚的。   明珠的脸刚才在被子里闷的有些泛红, 脑子也有点昏沉, 她觉得赵识说的这句话, 像个笑话。   难道他今晚也喝酒了吗?说出这种听了可笑的话。   她的双手用力揪着被子,死活不肯抬头看眼前的男人。   赵识用不轻不重的力道将她揽在怀中,明珠埋着脸, 嗅到了男人身上淡淡的梨花清香。   赵识的怀抱是暖和的,手掌也不似平常没什么温度,一双暖烘烘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腰间,“等入夏天气暖和些,便可以挑个合适的日子……”   明珠听不下去,“我是你的妾。”   赵识面无表情抿起了唇瓣,过了很久之后,他漫不经心问出几个字,“那又如何?”   明珠被他的手捆的有些呼吸不过来,她说:“妾是不能抬为正妻的。”   赵识不是最讲规矩的一个人吗?不会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上了玉蝶,就更不能轻易更改。   他喜欢的名门闺秀,和她一点都不沾边。身份不够,才学不够,唯剩了点美貌,不过美貌终究会被厌弃。   赵识收紧拇指,指骨处逐渐泛起惨烈的白,他说:“嗯。不碍事。”   明珠笑了笑,“怎么会不碍事呢?你这样做,总是会有人背地里指指点点,说你昏聩。”   让一个小妾迷的神魂颠倒。   明珠不想嫁给他,对当太子妃也没有兴趣,难道要被他管一辈子吗?但凡是他不喜欢的事情都不能做。   她又好心提醒他说:“你别忘了,玉蝶上我的名字,是你亲手写上去的。”   赵识记得,那时也是气昏了头,想着将她的名字记上皇家玉蝶里,她以后无论逃到哪里,都逃不掉。   “是我写的。”赵识的眉眼逐渐舒展,静默半晌,他紧跟着说:“不就是个名字吗?何况他们都以为你死了。”   便时随便再起个名字,又能如何?   明珠听完气的脑瓜子嗡嗡响,他是铁了心要娶她吗?   明珠默默缩起身体,她什么都懒得问。   赵识抱着她不肯松手。   明珠身体不舒服,这几天脾气都不大好,她说:“你别抱着我,我要沐浴。”   她感觉自己身上好像有股血腥味,黏黏腻腻的汗沾着衣服,很难受。   赵识让人打了热水进屋,屏风后的木桶里雾气蒸腾,丫鬟还在水面上铺了层新鲜花瓣。   赵识执意将她从床上抱到了木桶旁,手指搭在她衣襟上的盘扣。   明珠还不想羞愤而死,她紧紧拢着衣裳,没好气道:“我自己来。”   赵识淡淡扫过两眼,眉心微蹙,有些放心不下,不过在她冷冰冰的眼神里默默收回了手指,他退了出去,站在屏风外,“有事叫我。”   明珠现在只会叫他滚。   她一件件脱了身上的衣裳,爬进浴桶里,慢慢钻到温热的水里,泡到水快要凉了才依依不舍从里面出来。   屏风上挂着丫鬟刚送进来的干净衣裳,明珠擦干身体,换上新衣裳,脸上沁着点点水珠,走出去的时候好似带着匍匐的水雾。   乌黑的发梢顺着落下点点水珠,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湿漉漉的。   她的身体忽然腾空而起,赵识将她打横抱到了床上。   男人怕她受寒,用毯子将她裹了起来,手指掐着她的下巴,另一手里拿着干净的帕子,耐心十足帮她擦脸。   明珠闹着要下床,可她连袜子都没穿,一双雪白的小脚露了出来,脚指头和脚后跟都有些红,看着像是被冻出来的。   赵识将刚伸出来的小脚给摁了回去,“洗完就睡觉。”   “我要擦头发。”   “我来。”   赵识起身去找了块干净的毛巾,重新坐回她身边,神情专注,动作轻柔,帮她擦头发。   明珠浑身都不自在,赵识对她越好,她对他的厌恶反而越深。   这种反感,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总那么的咄咄逼人。   强势且不留情面。   想要如何便如何。   没过多久,赵识就帮她擦干了头发,手指抚过乌黑细腻的长发,有些爱不释手。   他用拇指勾了一缕,松松绑在自己的指尖,低头看着,有些失神。   明珠迫不及待卷着被子滚到了床的最里面,好像连背影都很抗拒他的触碰。   明珠闭上眼睛没多久就陷入了沉沉的梦乡里。   明珠久违做了个美梦,她在梦境里回到了自己刚及笄的那年。   她依然是家中不受宠的小庶女,日子过的不好也不坏,银子不多,省省也够花。   每天早早就做完嫡姐使唤她的事情,然后就趁着看门的小厮在偷懒的时辰,偷偷从后门溜出去。   她迫不及待跑去卫池逾上学的书院外,满脸通红站在树下等他放学。   卫池逾看见她傻乎乎躲在树干后,好笑的将她拉出来,展开手里的纸扇给她挡太阳,一边又说:“不是叫你不要过来等了吗?”   明珠声音小的快要听不见,“我没事情做嘛。”   卫池逾笑了笑,脸色薄红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去书院外的一家小酒楼。   明珠如坐针毡,“快走吧。”   这种地方一看就很贵。   卫池逾点了几道招牌菜,又付了点银子让店小二跑腿去另外一条街帮忙买了两份糕点。   明珠一边吃一边心疼他的钱。   卫池逾问:“吃饱了吗?”   明珠点头:“饱了。”   卫池逾去付了钱,而后抓起她的手和她一道回了家。   后巷那条小路,没几个人。   卫池逾有些舍不得松手,“你再等我两个月。”   明珠低下通红的脸,点了点头,漆黑的眼睛咕噜的转,抬眼小心翼翼看他,又说:“你要考得好一点。”   这样他父亲才会答应他们的婚事。   卫池逾沉思片刻,看着她的眼睛问:“多好才算好?”   明珠想了下她那几位庶姐的夫婿,再不济也是秀才出身,她说:“榜上有名,就已经很好了。”   卫池逾弯唇一笑,清和的眉眼生动起来,他说:“我努力试试。”   这个梦,当真很甜。   明珠都舍不得醒过来。   两个月后,卫池逾果然金榜题名,报信的人兴冲冲跑到他家中,急忙忙去报喜。   黄榜上不仅出现了他的名字,还排在最前头的位置。   明珠只知道他考得很好,却不知道他的具体名次。   她和他顺利定了婚约。   梦里面,她还穿上了嫁衣,绣坊里的姑娘们连夜赶制的婚服,做工精致,缂丝金线工艺,大袖绣上了海棠花,修饰腰身又很贵气。   成婚当天,她却找不到新郎。   她四处跑,十分焦急的找人。   少女发髻上的流苏步摇晃的叮当响,琥珀玉珠一颗颗砸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她始终找不到人,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赵识睡不着,在书桌前点了盏灯,就着微弱的光线在看书。   深夜里,他听见了明珠的说话声,声音很轻很小,不仔细听也听不出她在说什么。   赵识以为她是半夜口渴,便倒了杯温水走到床边。   女人满头大汗,口中不断呢喃。   赵识弯下腰,凑近耳朵去听,才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她叫的是卫池逾的名字。   赵识捏紧了手里的瓷杯,脸色阴沉,脖子上青筋暴起,手腕白皙,皮肤下的血线隐隐可见。   他一言不发听着她一声又一声叫着卫池逾。   第二天,明珠醒来完全不记得自己昨晚说过梦话。   她起床时腰还有些酸,不过肚子倒是完全不疼了。   大夫昨晚给的止疼药管用,吃了两颗就好的差不多。   他们还要继续往京城赶路,明珠和女儿同乘一辆马车。   明珠这一路都没怎么搭理赵识,能躲就躲,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等到京城,已是从春末到了初夏。树叶葱绿,枝头蝉鸣。   管事的一早便守在门前恭候,这几年府里着实有些冷清,太子殿下也不常回来,忙于公务,在宫里头住的日子多,每年还要往扬州城跑两趟。   也不是没有风言风语,传闻太子殿下养了扬州瘦马,被迷得神魂颠倒。   不过林管事不大信这种说话,无稽之谈,相当可笑。   明珠不愿下车,不过如今由不得她,赵识已经掀开车帘,请她下来。   明珠抱着孩子,弯腰走下车驾,她怀里的小姑娘睡的正熟。   赵识从她手里接过孩子,“走吧。”   明珠憋着没作声,不情不愿跟了上去。   林管事瞧见太子殿下身侧的女人,起初还不敢认,等人越走越近,他不由瞪大了眼睛,头顶像被人泼了凉水,一下子就清醒了。   这这这不是已经过世了好几年的明珠姑娘吗?!   赵识瞥了他一眼,语气冷淡,“屋子收拾好了没有?”   林管事平定惊魂,答道:“殿下放心,都让人仔仔细细清扫了一遍。”   他瞧见殿下怀中的小姑娘,又是一凛,这孩子莫不是……   林管事也是半截入了土的人,匪夷所思的故事也听过不少,脑子稍微一动,便猜出了个大概。   他目光深深朝明珠姑娘投去两眼,万万没想到弱不经风胆小怯懦的明珠姑娘竟有这么大的本事。   明珠被带到了赵识的卧房,她表情抗拒,“我想住在以前的院子。”   赵识想到那把火就生气,面露讥讽,“都烧光了,你住哪儿?”   方才经过游廊时 ,明珠分明瞧见了新建好的院子,单从外观看着与从前没什么不同。   赵识的手轻搭在她的肩上,“你就住这儿,哪里都不许去。”   府里有专门照看孩子的嬷嬷,赵识让人将女儿抱到了前院。   明珠侧身对着他,半张脸隐藏在暗处,不言不语,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好像距他有千里之远。   赵识很怕她又像之前一样烟消云散,无论他怎么找,都找不到她。   他压下心底的慌乱,声音清清冷冷,“你若想将孩子养在身边,也要等自己的身体好一点。”   明珠望着窗外的树枝,眼神有些空灵,她没有作声,似乎根本不想回答他。   赵识眼眶酸酸的,从身后抱住她的腰身,下巴搁在她的颈窝里,嗅到了女人发间的浅香,他说:“我不是不让你和她亲近,我只是觉得你太累了。”   明珠笑了声,“和你在一起,确实很累。”   赵识猝不及防又被她扎了一刀,倒也没什么所谓,心上千疮百孔,敲开都是空荡荡的。   血已经流干,里头的肉也跟着腐烂。   赵识咽了下干涩微痛的喉咙,她知道她恨他。   ……   太子要成婚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各处。   这些年,太子的姻缘一波三折,婚事黄了好几次,每次都是临了紧要关头退了婚,跟撞了邪似的。   酒楼里四处都能听见议论这件事的人。   “你们说,这回还会不会又退婚?”   “不能吧,之前两次情有可原,这次还真是找不着由头了。”   “我可听说太子从扬州带回来一个女子,长得像天仙。”   “什么天仙?依我看就是妓院里出来的妓/子。”   那人面露嫌弃,“怎么能娶妓/子呢?这不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   盛文林今日约了宋怀清一同喝酒,恰好听见这么一段。   他撩起眼皮,问:“太子要成婚的事,竟然真的?”   宋怀清似笑非笑,清冷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嘴角的弧度有些虚假,他嗯了声,“确实。”   盛文林随口一问:“哪家的姑娘?”   宋怀清仰头灌下一杯酒,嗓子被烈酒烧的生疼,“明家的。”   他的笑意不达眼底,“明珠没死,将所有人都耍的团团转。”   宋怀清心里真不是滋味。   其实有件事,他一直瞒着赵识。   他比赵识更先发现明珠不仅没有死,还在扬州城里混得风生水起。   他去扬州的次数比赵识要多许多。和明珠结伴的那个姑娘,同人吵架打架闹到府衙里。   对方是师爷的侄儿,要给那个泼辣的姑娘教训,把人压在地牢里,就是不肯放。   明珠去衙门敲锣的时候,恰好被宋怀清撞见了。   他当时鬼使神差,等她从衙门里出来,将她拖到了没人的巷子里,她被吓得脸色惨白。   宋怀清深不可测的眼神看着她的脸,他威胁她,“你跟了我,我不把你还活着这事情告诉赵识。”   明珠给了他一巴掌。   那日他喝了酒,但是没有醉。   没过多久,明珠这个蠢货就也让赵识发现了踪迹。   也不能骂她蠢。   瞒天过海这种事情都做到了。   ……   明珠像个提线木偶试完绣娘送来的嫁衣,表情恹恹,好像很厌恶。   绣娘只管办事,不敢多嘴。   未来太子妃不高兴,她们也不能开口问原由。   量好尺寸,便依次从屋子里退了出去。   明珠从回了京城,精神就不大好,染了风寒,头疼还咳嗽。   她底子差,吃了药也不见好。   明珠生了病,就没有靠近女儿,怕染给了她,害她也跟着自己遭罪。   她知道赵识私下发了火,在她跟前倒是什么重话都没说。   “你大可不必用自己的身体跟我置气。”赵识说。   明珠很冤枉,“我没有。”   这天过后,赵识每天都亲自看着她喝药。   可惜,半个月过去,她的伤寒隐约有加重的趋势。   她在屋子里憋得难受,趁着夏日天气灿烂,就去后院晒了个太阳。   傍晚从后院回去的路上,穿过一条长廊,她瞧见了几名眼熟的嬷嬷。   明珠的记忆像一条线被人狠狠拉拽拖扯出来,她脑子猛烈的刺痛。   她认出来这几个嬷嬷,就是上辈子掰开她的嘴逼她喝下毒/药的人。   明珠后背冒起冷汗,被她刻意忘却的痛苦记忆再度想起,疼痛于之前只重不轻。   一点小伤寒,成了来势汹汹的大病。她昏迷了两天,意识模模糊糊的时候,听见赵识在斥责旁人。   “殿下,心病难医啊。”   赵识坐在床边守了她一整夜,明珠深夜里睁开了眼,她说渴了。   赵识让她枕在自己肩上,喂她喝了水,听着她意识不清的呢喃,为什么要杀我?   赵识替她盖好被子,缓缓站起来,他走到案桌前,将架子上的匕首拿了下来。   明珠醒来时,身上的衣服湿透了,黏腻贴着她的身线,她还是很虚弱,像个病入膏肓的人。   赵识趴在床边,睡着了。   他比她想象的要憔悴,眼下一片青黑,眼眶抽满血线。   床边摆了一把匕首。   明珠是做了噩梦才醒的,她眼神茫然,手却不受控制拔刀出鞘。   她牢牢握着刀柄,下一刻,刀刃就抵在他的心尖上。 第80章 我杀人了(三更)   明珠的胳膊在抖, 刀刃颤颤巍巍在晃。   她低着头,乌泱的长发侧身滑落,挡住了她的脸, 看不清她的神情。   她眼睛里腾起一片潮湿的水意, 因为发高烧而泛红的脸颊亦是滚烫,眼泪不受控制从眼尾往下滑, 顺着下颌滑过锁骨落入衣领,她流眼泪也没发出任何声响。   明珠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控制不住她的手, 她有些迷茫的皱起眉心, 她只想过上简单自由的日子。   不用被人当成没有自我的宠物, 不用时时刻刻看别人的脸色,揣摩别人的心情, 不用战战兢兢等待不知何时来临的死期。   她想忘了上辈子被爱人杀死的诛心之痛,她也不想反反复复咀嚼曾经的痛苦。   但是赵识不肯放过她。   他总是在逼她。   她回到这个地方,就噩梦不断。   是不是他自己从来没有像她那样生不如死的痛过, 所以无法感同身受,没有办法对她稍微仁慈一点。   明珠脑子里有个声音, 不断在她耳侧催促, 快点把刀子捅进去, 让他也尝尝被喜欢的人杀死的滋味。   他毁了她的婚事, 枉顾她的心愿剥夺她的自由。他轻贱她, 他欺骗她。   明珠的手越抖越厉害, 手腕脱了力, 有些握不住刀子。   她双手握着刀,剧烈抖动的刀子才逐渐平静。   烛火将她的脸照成惨白色,额头上冒出的冷汗一颗颗滚落, 大半的后背已经湿透。   她牙齿都快要咬出血,还是下不去手。   赵识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底清明,毫无睡意,他方才一直在装睡。   赵识哑着声问:“怎么不捅下去?”   明珠从茫然中回过神,双眸通红,她还握紧着手里的刀子。   赵识低眸瞥了眼抵在他胸口的匕首,似乎是一点都不在意,也不怕她真的捅下去丢了性命。   他面色苍白,“不是想杀了我吗?”   明珠似乎不想听他说话,赵识非要逼着她听,一边说还要一边握住她的手,将刀尖移到心口的位置,“不是恨我吗?”   明珠眼泪簌簌的落,“你不要逼我。”   她娘亲从小教她善良,万不得已情况下都不该伤人性命。她抖着手,想将这把匕首丢开,可惜手腕已经被他牢牢拽住,逃也逃不开。   赵识另一手半抱着她纤瘦的身体,他的神态前所未有的平和,温淡的语气平铺直叙,“我逼得你父母退了你心心念念的婚事。”   明珠不想听。   赵识还要继续给她细数自己的“罪行”,“我瞧不起你的身份,我只是将你当成暖床的消遣,我连门都不让你出。”   明珠听得心脏不舒服,“你不要说了。”   赵识笑了声,眼睛逐渐泛起潮意,每说一个字,心上也痛一分,“为了图省事,不顾你的身体,逼你喝药,后来又强迫你生孩子。”   赵识伸手替她抹去眼尾的眼泪,“你好不容易逃开,我又用你喜欢的人威胁你。”   明珠抬起眼皮,又红又肿的眼睛盯着他看,里面没有情绪。   赵识握着她的手腕教她怎么下刀,边说:“我以前还伤害过你,对吧?”   那个梦,太真实。   让他分不清楚是不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赵识都觉得梦中的自己很陌生,绝情至此。   他说:“刀是我给你准备的。”   明珠怔了怔,有些呆愣的看着他。   赵识觉得太医口中的心病,大概是他有关的。一个小小的风寒就差点要了她的命,赵识委实有些承受不起。   他在她身上作恶太多,得到什么报应都是应该的。   爱不是一味的索取。   可是赵识只会这种最愚笨最容易伤人的办法。   “你今晚不一刀捅死我,明天我或许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哪里都不让你去,你做什么我都要管。”赵识慢吞吞的说。   明珠想到很多事情,记忆最深的还是那杯酒,她有无数个为什么,千百个咬牙切齿想问的凭什么想问。   恨意如潮水般不受控的涌来。   她被他的三言两语教唆的有些绷不住情绪,通红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平静的眼眸,她腕上突然用了力道,锋利的刀子直接捅进他的胸膛,鲜血先是染红了他的衣裳,月色长衫晕染开一大片血红。   赵识是个很能忍耐的人,可这撕扯心肺的剧痛来临时,他的嗓子骤然连声音都发不出,绷紧的背脊微微弯了下来,薄唇上血色尽失,褪成纯白色。   明珠浑身轻颤,眼泪在刀子捅进他身体里的时候不断往下掉,她张了张嘴,小声地问他:“赵识,你疼吗?”   赵识咬着齿关,甚至还有力气对她笑了下,气息虚弱,“不疼。”   明珠将刀子往里递了几分,转了一圈,她好像都听见了血肉翻涌的声音,她无声掉着泪,“疼吗?”   赵识脸上已经被冷汗打湿,此时疼的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却还想着帮她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他这辈子让她哭的次数够多了。   明珠松开手,她的掌心里全都是他身体里流出来的血,用帕子擦都擦不干净,她哽咽道:“我也很疼。”   她也好疼。   因为她能忍,除非是痛到极致否则就不出声,他就可以随意欺负她。   赵识看着她眼睛里的破碎,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碎了。   他这辈子都没有掉过几次泪,眼睛里升起的雾气逐渐化作水珠,沿着发红的眼尾,冰冷滑落。   “对不起。”   “珠珠,对不起。”   赵识只对她一个人低过头,这三个字恐怕也只对她说过。   他胸腔的血逐渐止住,可他的气色明显是不大好了。   明珠好像被满地的血吓着了,瑟瑟发抖,蜷缩了起来。   她躲在角落里,好像吓坏了。   赵识的意识有些撑不住了,他靠着床沿,呼吸渐缓,慢慢合上了双眸。   明珠过了很久才从呆滞中回过神,她望着靠在床边一动不动的男人,皱了皱眉,他是死了吗?   还有气吗?   人被捅了刀子,还能活下来吗?   明珠不知道,她脑子一团乱遭。她伸出手指想去试探他的呼吸,手到了半空又收了回来。   她不敢。   明珠自己还发着高烧,浑身烫的吓人,过了一会儿,她散发从屋子里跑了出去,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她连鞋子都没穿,赤脚在地上跑,衫裙下摆跟着风跑动,轻盈飘动,像仓皇失落而逃的林中小鹿。   她跑出院子,衣衫凌乱,头发也乱。脸颊上有血迹,衣裙也有大片的血迹,手上也是,哪哪儿都有。   林管事被她的模样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明珠姑……”   林管事立刻改了口,“太子妃,您这是怎么了?”   明珠对这个称呼很陌生,她抬起手,往里指了指,她说:“我杀了赵识,他快死了。”   林管事在这儿夏日里出了一身冷汗,这种话放在平常他肯定不会信,然而此刻明珠满身是血的样子,由不得他不信。   他立刻跑进屋子里,看见太子殿下满身血一动不动靠在床边的样子,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赶紧叫人去找太医!   太子府里顿时乱成一团。   明珠孤零零站在月色里发着呆,大袖里的手抖的抬不起来。   她杀人了。   她真的杀人了。   无数次她都想杀了赵识,想让他给自己偿命。   真杀了他,心里却很害怕。   他死了,他的父母会放过她吗?不会。   一命抵一命。   只可怜,她的小满,还不到三岁,没了娘亲的孩子,将来要怎么活下去?   明珠的身体越来越冷,她走到水池边,想洗掉手上的血迹。   可她走到池塘边,湖水里倒映着她,着实骇人。   她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腿脚发软站不起来。   林管事万万想不到府里头会出这么大的事情,太子殿下若有闪失,府里所有人都要给他陪葬。   他生怕太子殿下就这么断气了。   他小心翼翼去探鼻息。   赵识忽然出了声,一个字一个字从嗓子里挤出来,有气无力,“珠珠呢?”   林管事现在哪里顾得上她。   赵识不管不顾自己拔了胸前的刀子,窟窿里的血流的更快了。   林管事真的要昏过去,“殿下,不能拔刀啊!”   赵识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手撑着床踉跄站起来,从架子上找出止血的药粉,直接倒在血肉翻覆的伤口上,他差点被疼昏过去,咬紧牙关,没泄出一丝一毫的痛声。   他用纱布简单将伤口包了起来,“她被吓着了,你把她带回来。”   林管事唯有照做。   去后院的湖边将人带了回来。   明珠胆子本来就小,以为自己杀了人,一时半会也确实没缓过来。   赵识握着她的手,“别怕。”   明珠好像认不出他了,只知道重复念叨我杀人了四个字。   她要洗手,还要换衣服。   林管事让丫鬟打了热水进屋,桌上放了套干净的衣裳。   明珠手抖的厉害,铜盆让她给打翻了,热水溅了一地。   丫鬟们立马又端来一盆热水,赵识握着她的手腕,用湿毛巾帮她一根根擦干净手指。   帮她整理干净,血水溢湿了他伤口上的白纱布,胸口的衣襟也是一片黑红色。 第81章 他是不是要死了?   地上的血迹逐渐从鲜红变得深黑, 屋子里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   明珠浑身冰冷还在抖,垂眸望着已经被水洗干净的手指,回了点神, 又抬起袖子, 清透的浅色薄衫上染着大块大块的血,她皱着眉, 一字一句认真说:“还要换衣服。”   赵识胸口的伤疼得厉害,脸色比死人还白, 大颗大颗的冷汗顺着下颌滑落衣领。他倒吸了口冷气, 忍着密密麻麻袭来的剧痛, 一只手捂着胸, 压住还在往外渗的鲜血,不过很快血水便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他有些踉跄的站了起来, 拉开房门,让人去给明珠找了套干净的新衣裳。   林管事急成热锅上的蚂蚁,“殿下, 您莫要再动了。”   血越流越多,太医还没请来, 若一会儿出了什么事, 可要怎么办?   赵识好似没听见, 接着说:“再打桶热水进来。”   说完这句话, 赵识便又往有些狰狞的血肉上洒了大半瓶的止血药, 重新用纱布简单包扎了一番。   血勉强止住。   他靠坐在床边, 紧紧闭着眼睛, 微微仰起白皙修长的脖颈,眉心神色十分痛苦。粉末沾染伤口,像是滚烫的油点子洒了上去, 他用力咬紧齿关,才未发出一丁点声音。   他深深呼吸了几次,咬着牙沉默了好一阵,才逐渐从剧痛中平息。   赵识动作缓慢脱了身上的衣裳,换了件单薄的雪色里衣。   热水已经备好,明珠拿着干净的衣服,游魂般走到屏风后,将染满血迹的衣裙脱下,坐在浴桶里泡了很久,水都要凉透了她还是没打算从里面起身。   隔着一道屏风,赵识低声问:“珠珠,好了吗?”   明珠好像没听见他的话,安安静静的,没发出一丁点声音。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闻不到自己身上那股血味,才肯从浴桶里起身,换好新衣裳,慢慢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赵识脸色苍白走到她跟前,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看见她上衣的系扣系错了好几颗,他牵着她的手,把人带到床边,让她先坐了下来。随后便很有耐心一颗颗帮她重新系好了衣扣。   明珠抬头看着他,雾蒙蒙的视线逐渐清晰,她好像认出了他,眼神有些疑惑,她缓慢抬起手,五根手指搭在他刚才被自己捅了刀子的地方,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按了下去,她看见眼前的男人疼的皱起了眉,脸色越来越白。   赵识也没有制止她的动作,沉默无言望着她,纵容着她的动作。   他的神色其实已经很难看,她捅的这一刀,半点余力都没有收,刀尖几乎捅穿了他的胸口。也是赵识能忍,换作他人,早已倒下。   他眼下的红血丝好像肿胀的快要从眼眶里流出来。赵识默默咽了咽喉咙里往上涌的铁锈味,他说:“我没死,你也没杀人。”   明珠有些呆滞的点了点头,抱紧自己身体什么话都不想说。   赵识身上的温度渐高,好像发起了烧,他也有点撑不住意识,强撑着对她说:“你睡吧,睡一觉醒过来就好了。”   明珠现在毫无睡意,她一点都不困,她的眼睛看着掉落在地毯上的匕首,低垂着小脸,不知在想什么。   赵识的手指抚过她的侧脸,拇指一点点蜷缩,无力的收了起来,但   太医连夜从家中赶过来,林管事火急火燎把人提到屋外,提心吊胆敲了敲房门,“殿下,太医到了。”   过了很久里面都没声。   明珠看着趴伏在她腿上的男人,好像睡过去了,又好像是晕倒了。   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腰,昏睡的男人没有任何反应。   明珠一言不发盯着他的脸,他睡着的时候神情大抵是最温柔的,眉眼间没有她看不透的沉重,也没有冷漠的眼神,还有冷冰冰的说话声。   凑近了看,皮肤细腻,睫毛很长,鼻梁挺拔,山根长得极好,嘴唇薄薄的,唇形都比旁人要好看几分。   浓墨的长发慵懒铺散在后背,身形清瘦,衣襟有些空荡。   明珠的眼睛湿了湿,她没真的想杀了她,捅出第一刀的时候,她确实觉得解气。经年累月的怨恨,一下子找到了个发泄的出口。   她解了恨,便想收回手。   可赵识不给她这个机会,紧紧握着她的手,用力将刀子往里面捅的更深,还不断在她耳边说那些话,刺激她。   明珠觉得赵识疯了。   他真的太疯了。   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外头的人急坏了。   林管事不敢贸然闯进去,耐着性子又敲了敲门,“殿下?”   等了片刻,屋子里还是静悄悄的,一点响动都没有。   林管事这下等不了了,擅自推开了房门,地上干涸的血迹还未收拾,迎面扑来阵阵腥味。   明珠看见他们进来,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她指了指躺在她腿上的男人,“他睡着了。”   林管事一听就知道坏了,赶紧跑过去,将赵识从床上扶了起来,探了探他的鼻息,顿时脸色煞白,这人都快没气了!   太子府里闹了一整夜。底下的人熬着大半宿都没睡,一盆盆的血水从太子殿下的寝房里端出来。   普通的止血药已经快要起不了效,血根本止不住。   明珠像个局外人看着他们忙活,她无措站在床边,也没人有空管她。   太医忙出满头的大汗,天快亮时终于止住了血。   林管事赶忙问:“殿下如何了?”   太医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表情凝重,“不好说。”   林管事追悔莫及,“殿下起初还很精神,伤看着不像很重。”   太医说:“这一刀差点就伤及太子的心肺,好在刀子进出的位置偏了点,原是没什么大碍,但血流的太多,如今也不好说。”   停顿半晌,太医犹豫后继而道:“太子这伤不轻,你们可派人给宫里的递消息?”   林管事摇摇头,“尚未。殿下极度不喜底下人擅自做主。”   “林管事,兹事体大,你们不说,我也是要进宫禀告的。”   林管事左右为难,太子殿下这伤怎么来的,明眼人都看的清楚。   是明珠姑娘捅的。   这事要传出去,明珠姑娘的下场不会好。   林管事说:“还是等殿下醒了再做打算。”   明珠本来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她这天晚上睡的比谁都好,没有再反反复复做着自己被赵识一遍遍杀死的噩梦。   一觉睡醒,已近午时。   偏房里一个人都没有,她从床上坐起来,眼睛空灵灵望向窗外。   发呆了一阵,她总算回神,从房间里走出去站在院子里晒了晒太阳。   脚步不知不觉挪到赵识的房门前。   林管事一夜没睡,头发都愁白了几根,看见明珠又恼又拿她没办法,不得不走过去,“太子妃,殿下还没醒,您进去看看她吧。”   明珠听着陌生的称呼,脚下动不了。   “他还没醒吗?”   “太医说殿下不太好了。”   明珠听懂了,她转过脸来,特别天真的眼神望着他问:“赵识要死了吗?”   林管事咬了咬牙,“太医说殿下今晚再不醒,就醒不过来了。”   明珠拧眉。   林管事狠下心,不管不顾直接将她推进了屋子里。   门窗紧闭的卧房,光线昏暗,大片阳光都被挡在门外。   里面有浓郁且化不开的药草味,屋子里静的能听得见呼吸声。   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昨晚的惨状好似从来没有发生过。   可床边的匕首,还好好的待在地上,没人动。   刀柄上有残存的血迹。   明珠不喜欢这里,她转头就要跑出去,房门却被人从外面锁了起来,无论她用多大的力气,使劲却推都推不开。   明珠的后背靠着房门缓缓滑了下来,她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等到腿都坐麻了,明珠才重新站起来,她走到拔步床边,低头看着床上的人。   她用手碰了碰他的脸,冷冷的,没什么温度。   明珠看了眼他胸前的伤,掀开纱布,黑乎乎的药草糊在他的伤口上。   明珠觉着真没意思,她不想待在这里,却也出不去。   她以为自己会很难过,但心里也没有想象中那样难过。   她一个人自言自语,“赵识,你会死吗?”   “祸害遗千年,你应该没那么容易死。”   她口渴了。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抿了两口,干涩的唇角得到了滋润,她才有力气继续说话,“他们把我和你关在一起了。”   她害怕。   怕赵识现在已经没了呼吸,那她就是和一具尸体共处。   明珠的指尖冰凉凉,她忽然间说:“我好想我娘。”   还想回到江南。   想念那段无忧无虑的岁月。   她说着眼泪都要下来了,“我只是想过上平淡安稳的生活。”   不要泼天富贵,也不要滔天权势。   明珠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自己说的话。   她说累了就趴在床边休息,没事可做数着他眼下的睫毛玩。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明珠听见自己肚子叫起来的声音。   她一整天没吃东西,胃里空空的。   她摸了摸肚子,对床上的男人说:“赵识,我饿了。”   她弯下嘴角,有些委屈,“我想卫池逾了,他还会做饭给我吃。” 第82章 太子妃   明珠是真的饿的有些受不了, 她前几日本就病的意识模模糊糊,压根没吃多少东西。   昨日傍晚醒过来,也滴米未进, 又折腾了一宿, 劳心费神,体力不支。   明珠说完这句话, 便站起来又跑到门边,手指搭在沉木门栓上, 使劲往外推了推, 可还是推不动门。   她对着门外的人说她饿了, 没有人理她。   她忽然间意识到, 他们把她和生死不明的赵识关在一起,莫约只有他醒了, 他们才会把她放出来。   檀木圆桌上只剩一壶冷掉的茶,明珠喝了两杯冷茶垫肚子。   她重新坐回拔步床边,双膝慢慢并拢, 她将小脸埋在膝间,乌泱的长发滑落在裙边, 她的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床边点了盏烛台, 烛火穿透灯罩照着光。   明珠安静了一阵, 缓缓抬起小脸, 烛影摇摇晃晃照在她如玉白皙的脸庞。   她扭过头看向床上昏睡的男人, 扯了扯嘴角, 低低笑了声, 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她说:“赵识,我还不想死。”   男人静静躺在床上, 神色沉静,舒展的眉眼漂亮的好像他只是暂时睡着了。   枕被底下,他的手指似乎动了动。   明珠也不后悔捅他的那一刀,解气是非常的解气,刀刃划破衣襟穿过血肉的声音,听着十分爽快。   现在已经入了夏,她还是觉得屋子里很冷,手脚冷冰冰的没什么温度,她用力攥紧了手,眼睛莫名红了一圈,“我还没有过够好日子。”   她的愿望很小。   她也不贪心。   嫁给一个爱她的人,相夫教子,宁静平安。   明珠觉得赵识大概是不会醒了,絮絮叨叨自说自话,“前几天我又梦见卫池逾了,他来我家提亲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   “主母和嫡姐都看我不顺眼,我一点都不喜欢明家,也一点都不想当文文静静的淑女,可是我得在她们眼皮子底下讨生活,只能乖乖的,降低存在感。”   明珠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说过这些话,以前是不想说,现在则没什么所谓,左右他什么都听不见。   “我那个时候好想嫁人,嫁出去了就不用帮明茹明媛洗衣服,冬天双手泡在冷水里,快要把我冻死了。”   明珠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说着大段的话,打了个哈欠,竟有些困了。   窗外的光线渐暗,不知过去了多久。明珠已经饿的没脾气,她哑着声自言自语:“我不会是饿死的吧。”   她也没想有人能回应他。忽然间,却听见一道虚弱又沙哑的嗓音。   “不会。”   男人吐字时气息都不太稳定,像很吃力才从嗓眼里挤出来。   赵识的手指动了动,缓缓撩起眼皮,眼睛珠子慢慢转向她,一动不动望着她的脸。   额头因高烧而发起的热汗,打湿了几缕散落的长发,他身上穿着雪色里衣,半靠着枕头,面色唇色苍白如雪,像个病美人。   赵识刚睡醒,筋骨坚硬的手指头用力攥着她的手掌,将她的小手捏的有些疼。   明珠小声叫了句疼。   赵识稍稍松了点力道,他压下嗓子里的痒意,哑着声将门外守着的人叫了进来。   林管事听见太子殿下的咳嗽声,大喜过望,手忙脚乱用钥匙拧开了门锁,带着太医进了屋。   赵识已经从床上坐起来,后背懒懒靠着枕头,长发从后背散落,唇红齿白,伤重未愈反倒平添几分破碎的美感。   “殿下……”   林管事才刚起了个口子,便被赵识冷声打断,男人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冷淡地说:“珠珠饿了。”   林管事怔怔地看过去,讷讷的点了点头,“我这就去让人准备晚膳。”   赵识拳头抵着唇,压着声咳嗽了几声,随即就将太医给打发回去了。   刘太医不敢多话,人既然醒了就没什么大碍,吃上一两个月的药,静养一段时日,就能痊愈。   林管事和刘太医退下之后,屋子里就只剩下明珠和赵识两人。   天色将暗,没点灯的屋子光线昏沉不明。   明珠也不知道赵识方才将她说过的话听了多少,她此刻也没有半点不自在,找到火折子,点了两盏灯。   火苗窜起,烛台亮起的烛光,照着两人的脸。   赵识看着她圆圆的、亮亮的眼睛珠子,对她招了招手,“珠珠,你过来些。”   明珠站在离床很远的地方,看着弱不经风,躲在一旁不肯挪步。   她恰好站在烛光里,半边脸被映成莹润的透粉,气色着实不错,比起之前病的意识不清时好上太多。   郁结已久的心病,好似随着穿心的一刀,烟消云散。   她的病好了就行。   赵识并不在乎自己是被她捅了一刀还是十刀。   赵识弯下腰又咳嗽了起来,他若无其事咽下喉间的血,雪白的手帕拭去嘴角的血迹,眉头慢慢拢在一起,一些痛苦的神色骤然从眉心闪过。   稍稍一动,便撕扯到胸前的伤口,伴随着撕心裂肺的阵痛。   厨房里的人正巧在这时端上刚做好的饭菜。   有面有菜还有汤,满满当当布了一大桌子。   明珠一字不发,坐下来埋头吃了一碗素面,觉得嘴里没什么味道,便往面汤里撒了些辣椒面。   她胃口小,又饿过了头,吃了半碗就吃不下去,搁下手里的筷子,没有再动。   赵识披着外衫,下了床后慢吞吞坐在她对面,病色苍白,清瘦的身子看着有些孱弱。   他端起眼前的面,吃了两口,便被辣的满头大汗,咳嗽一时也压不下去。   受了伤的人,应该是要忌口的。   赵识对外称病,他被捅了一刀的消息倒是隐瞒的很好,丝毫风声都不曾泄露。   唯有太子府里的人知晓一点内情,但也没人敢吐露出去半个字。   赵识在府里养伤,明珠从来没问过他的伤情。   她莫名其妙成了太子妃,可是她心里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从前不大看得起她的人如今都对她十分的客气恭敬。   明珠不想要太子妃这个身份,去书房里同赵识提起过这件事。她低着头,漫不经心地说:“我读书没有长进,也不够聪明,撑不起太子妃的身份。”   赵识听了脸色不大好,嗯了声后说无妨。   明珠抬起脸,又找出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借口。   赵识静静听着,等她说完,温声吐出四个字:“没有关系。”   明珠收了声,知道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会听。   赵识忍不住将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手掌掐着她的软腰,薄唇轻蹭过她娇艳欲滴的脸颊,气息冰冷,字眼柔和,“改天带着孩子进宫去见见我母亲,她还不知道你活着。”   明珠心里抵触,咫尺相贴的距离,恰巧能闻见男人身上的冷冽松香,像木屑里混着秋日里的白梨,不难闻,却添了些距离感。   明珠抬起眼,认真看着他问:“你就不怕我再捅你一刀吗?”   “匕首就在书架上。”停顿稍许,赵识又说:“我不会拦你。”   “捅死了你,他们也会叫我陪葬。”   赵识莞尔,“所以我不能死。”   哪怕从地狱里爬也要爬出来。   明珠故意将双手抵在他受了伤的胸口上,男人超乎预料的能忍,表情纹丝未动。   明珠有种自己才是跳梁小丑的错觉。   宋怀清听闻太子病重,大半个月没去上早朝,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他和魏留一同登门拜访,林管事将二人请到书房门外,自己则去书房外敲门给他们传话。   赵识随口说了句让他们进来,话音刚落就后悔了。   他的目光瞥向明珠窈窕有致的身姿,眼神凝重,四下看了眼,不曾看见能藏身休息的偏厅。   宋怀清在书房里看见明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眉头稍微扬了扬,手里的折扇啪的一下舒展,他深深看了眼明珠,随后收回目光,转而问:“太子的病可好些了?”   赵识随口应付,“已经痊愈。”   他偏过脸低头温柔同明珠说话,“你昨夜不是没睡好吗?先回屋歇息吧。”   明珠看他的眼神陌生又疑惑,她昨晚睡得很好。   不过赵识要赶她走,她也是没有意见的。她本来就不想和他独处,更不想和他说话。   明珠去了前院找女儿,赵识在小满身边安插了四个丫鬟两个嬷嬷,照顾她的起居。   小姑娘来了陌生的地方,竟然一点都不怵,使唤下人时很神气,仪态十足。   不过小姑娘到了娘亲跟前,就又只会张开双臂软声软语的求抱抱。   明珠温柔一笑,弯腰将她抱起来,笑眯眯说好。   过了一会儿,明珠抱着小姑娘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手里捧着本读过的诗经,放缓语气慢慢念给了她听。   小姑娘听得津津有味,捏着她的手指头,舍不得撒手。   赵识和宋怀清穿过长廊和拐角,盛夏午后,阳光灿烂,绚丽的日光穿透斑驳的枝芽,恰如其分照在明珠精致白皙的侧脸,她嘴角含笑,似乎说了个笑话,将怀里的小孩子逗的眯眼笑了起来。   宋怀清敛眸藏起眼底的晦暗,他故作轻松,“你真要娶她当太子妃?”   赵识吐字:“是。”   宋怀清冷笑了声说:“我的好表弟,她心里没有你。”   赵识静默一阵,垂眸淡道:“我知道。” 第83章 肃杀   宋怀清久久没有作声, 深邃的眼神落在明珠的侧脸,然后不着痕迹移开目光。   几年过去,明珠看着好像还是没变, 身姿清瘦婀娜, 清水出芙蓉般清纯的笑容,惊心动魄般勾摄心魂。   宋怀清活了这么些年, 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他后院里的人也不少, 他不是会被美色冲昏头脑的人。   也不能怪他在扬州城那天鬼迷心窍了去威胁她。   她笑起来清纯又美艳, 眼尾好像带着钩子, 似芙蕖又似蔷薇, 美貌确实十分动人。   男人见了都想将她据为己有,娇藏在后院里养着才好。   宋怀清也不知道明珠有没有将他威胁过她的事情告诉赵识, 多半是没说的。   宋怀清心里头闪过几分遗憾,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稍纵即逝。   委实太可惜了。   若她还是个妾,事情便好办多了。   宋怀清回过神, 转过头看向赵识的脸,低声问:“殿下怎么忽然就病了?还病得这样重?”   赵识敷衍道:“夜里没注意添衣。”   宋怀清挑了下眉, “殿下看上去不像是得了风寒。”   气色着实过于惨白, 脸也清瘦了大一圈。   赵识侧眸扫了他一眼, 抿直嘴角, 冷淡回道:“确实是风寒。”   宋怀清点到即止, 没有继续问下去。他今日来还带了些上等的补品, 人参鹿茸燕窝, 应有尽有。   不过他到底是来探望赵识,还是有别的私心,只有他自己知道。   明珠将孩子抱到腿上, 随手折了两根新抽嫩芽的枝条,手把手教女儿做花环。   小满的小胖手十分笨拙,怎么学都学不会。   快三岁的小朋友已经会害羞了,可能觉着丢脸,扔下手里的枝条,将脸埋在娘亲的怀里,奶声奶气地说:“我不要学了。”   明珠也由着她,摸摸她的头,“好。”   明珠一下子就编好了两个花环,放在她肉乎乎的手心里,“好了,漂亮不漂亮?”   小满用力捏紧,爱不释手,她点头,“漂亮,喜欢。”   明珠全部的心神都在女儿身上,没注意到她们背后有人。   赵识以前就不喜欢旁人盯着珠珠看,现在也是如此,他说:“走吧。”   宋怀清敛眸,随口说了声:“你女儿性格倒是和你一样。”   “是吗?”   宋怀清微微一笑,“难道你没看出来吗?”   赵识想了想,“确实随我。”他侧过眸,若有所思地问:“怎么,你也想要个孩子了吗?”   宋怀清嘴角的笑稍稍一滞,“不急。”   赵识记得宋怀清后院里女人不少,他倒也风流,可是婚事迟迟定不下来。   赵识不会去操心旁人的婚姻大事,让人将他送到了门口。   自己则转身回了后院。   明珠和女儿在一块的时候,格外的温柔,眉眼平顺,一点冷意都看不出。   她头上戴着嫩绿枝条做成的花环,长发飘飘,眼尾如蝴蝶轻薄的蝉翼,纯色勾人。她穿了身轻纱阮罗裙,纱摆层层飞动,纤细的胳膊,被阳光照得雪白,细雪般白皙的皮肤下有微微泛青,编完花环,她又开始给女儿讲民间故事。   小姑娘听得昏昏欲睡,撑不住困意,耷拉下眼皮的时候,还害怕她会走掉,不安抓着她的手指,“娘,不走。”   明珠很心疼,之前病了太久,没法陪她。   明珠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蛋,“好,我抱着你睡。”   明珠连赵识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都没有察觉。   她抱着女儿转过身,看见站在树下的人影,愣了愣。   赵识缓步走过来,伸出双臂,“我来吧。”   她稍不注意,怀中的小姑娘便被他抱了过去。   赵识身上有伤,但也不碍事。   夏风拂过,温热柔和。   明珠站在风中,微微抬起头,目光朝赵识看了过去,他穿了身月白长衫,腰间系带坠玉,袖口上绣着云纹,清瘦嶙峋,一派青松之姿。   他板着脸不笑时,冷冰冰的距离感,让人望而却步。   明珠忽然有些惆怅,不知道因何难过。   她曾经折服于他的温柔,也好像真的喜欢过他。   可惜现在,曾经的欢喜早已消磨流逝在岁月里。   她努力挣扎,风筝线的另一条却还牢牢抓在他的手里。   明珠的眼眶酸了酸,或许她这辈子真的要和赵识过下去。   赵识见她湿了眼眶,便问:“怎么了?”   明珠别过脸,“没怎么。”   赵识抿了抿唇,“为什么难过?”   他观察力惊人的敏锐,对她的情绪也极其的敏感。   她很难过。   眼神骗不了人。   明珠安安静静的也不说话,实则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赵识扯了下嘴角,笑容有些难看,“和我在一起,真的有那么难过吗?”   明珠不擅长骗人,每次说谎都能被他看穿。   她干脆就不回答。   赵识宁肯她说上一句不是真的,偏偏她,也好过像现在这样一个字都不说。   她无意流露出的易碎脆弱和难过,还有这死寂了的缄默,就像烧得滚烫发红的铁水浇在他的心口,烫的皮肉滋滋作响。   密密麻麻又仿佛没有终点的痛感穿透脊髓。   赵识深吸了口气,是他不该问。   他将孩子抱到屋子里,帮她脱了鞋放在床的里面,随后放下床幔,挡住微弱的光线。   晚间,赵识要换药。   他当着她的面,解开了衣带上系的结,一件件脱了衣裳,伤口已经尚未完全结痂,看着都还疼。   赵识让明珠给他上药。   明珠想了下,“我手笨,不太会。”   赵识说:“没关系。”   明珠低头垂眸,她胆子很小,那天晚上被噩梦折磨,被她收不住的愤怒和恨意怂恿,毫不犹豫捅下那一刀。但她现在连面对伤口的勇气都没有。   她不敢看。   不受控制想起那天满地都是血,她手上全是,衣裙上也都是。   明珠拿着药瓶手都在抖,她慢慢掀开他胸口上的纱布,看了一眼,就挪开了眼睛。   她的手指不停的颤抖,她说:“我去叫人。”   赵识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怕什么?”   他没有为难她,“我自己来。”   明珠迫不及待将药瓶还给他,逃跑似的躲到一旁。   赵识面无表情撕掉表层的痂,眉毛都没皱,直接将一整瓶的药粉倒了上去。   细粉混着血肉,明珠好像都能听见星火烧起来的声音,看起来就十分的痛。   赵识换完药穿好衣裳,已经出了一身冷汗,脸色白的吓人,毫无血气。   按理说他应该是虚弱的,不过晚上熄灯入睡,明珠被他的双臂捆的呼吸不畅,男人受在她腰间的双手,力度着实太大,狠狠掐着她的腰,生怕她跑了。   明珠说一句难受,他就松一分力道。   她背对着他,迷迷糊糊闭上眼睛,快要睡着时感觉到后腰硬邦邦的,腰上的软肉硌的难受。   她下意识往前躲了躲,身后的男人又将她拖了回去。   明珠感觉她的腰被硌的更疼了,她伸手去抓,耳后传来一声低沉的闷哼。   明珠几乎是立刻就从睡梦里惊醒了过来,怔了几秒,赶忙松了手。   小脸烧的通红,她往前钻,往被子里藏。   赵识知道自己把她吓坏了,但他已经很克制隐忍,毕竟也已两三年未曾开过荤。   赵识伸手捞回她的身体,滚烫的手掌轻轻安抚她的后背,声音哑哑的,“安心睡吧。”   明珠蜷缩着身体,还是很不信任的姿态。   赵识说:“我便是想做什么,也得等伤养好。”   明珠想了想,觉得他这句话说得有点道理,应该没有在骗她。   她逐渐卸下紧张的防备,身上的刺软了软。   这一整晚,明珠都没怎么睡好,第二天起床,腰很疼。   她找了一圈,没找到孩子。林管事告诉她,小郡主一早便被太子殿下抱到书房里去了。   明珠赶过去时,赵识正在教女儿认字。   明珠对此颇有微词,忍不住说:“她还小。”   “嗯,我只是想教她认自己的名字。”   赵识让嬷嬷将孩子抱了下去,随即看着明珠问:“睡够了?”   明珠往常都要再多睡一个时辰才够。   “够了。”   赵识下午打算带她入宫,他同她说:“赵莘今日在宫里办了宴会,她这几年一直都很挂念你。”   明珠知道公主是个极好的人,心地善良,做事爽朗。   赵识见她抵触情绪不高,松了口气,紧接着说:“我带你进宫见见她。”   “好。”   伺候明珠的丫鬟换了人,碧莹不知道被赵识打发到哪里去了。从她回京就再也没有见过碧莹。   新来的小丫鬟,话不多,手脚勤快。   明珠换了身湖蓝束腰轻纱裙,布料是少见的烟罗纱,纱幔仙气飘飘,腰间束起珠玉流苏,收紧纤纤细腰,衬的胸口饱满。满头青丝挽起时下最流行的发髻,发间是做工精致的金步摇。耳垂软骨戴着璎珞耳坠,柔美婉约。   京城里的人只知道太子已经纳妃,虽然并未行大婚之礼,但名分已经定好,太子妃的名字已经上了皇家玉蝶,名正言顺。   京城里的世家贵女也忍不住想打听这位没露过面的太子妃是何方神圣,只可惜,谁也不知道。   连公主都不清楚。   好像没人见过一样。   赵识本想先带着明珠去他母亲的寝殿请安,才知道他父亲带着母亲去骑马狩猎了。   明珠的手被他握的有些疼,“我手疼,你轻点。”   赵识有时就是控制不住力道,总会不小心弄疼她。   明珠又问:“公主殿下呢?”   赵识想了想,“应该在后花园里闹腾。”   明珠不想和那些出身高贵的姑娘们打交道,但她更不愿意和赵识独处,她挣了挣手,“我想过去找她。”   赵识知道她故意在躲他,沉默一阵后,他将自己腰间坠着的玉佩挂在她腰间的玉带上,手指蹭过她的脸颊,然后指派了两名宫女,让她们陪着明珠去了后花园。   园子里正热闹,公主殿下却不在。   围坐在一块的姑娘们议论纷纷,左右离不开太子妃这个话题。   “还真没人见过太子妃吗?打哪儿冒出来的神仙,命真好。”   “可不是命好,连名字都没人听过,想必不是什么簪缨世家出身的高门小姐,名不见经传的姑娘,一飞登天。”   “太子后院里也干净,仅有的侍妾还早就死了。”   “这位太子妃真有福气。”   明茹坐在一旁听了这些话倒也没那么生气,她一年前已经嫁入侯府,日子过得谨慎,但总归是体面的。   有些名门贵女见了她也得恭维,客客气气同她说话,生怕得罪了她。   明茹曾经离太子妃之位就差一步之遥,她当然不甘心,不过只要太子妃不是她那个短命的克星妹妹。   她这心里便好受了许多。   明茹毫不遮掩对明珠的厌恶,她端起面前的茶,淡淡抿了两口,慢悠悠道:“赏荷的好日子,提她做什么?我的胃口都变差了许多。”   短命鬼,死的好。   祸害都死得快。   也亏得明珠死的早,不然她靠着那张脸还不知要给她添多久的堵。   明珠出现在凉亭里时,可把她们都吓得不轻。   嘴里惊声尖叫,说见到鬼了。   明珠看她们吓得花容失色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明茹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镇定,余光扫到她腰上的玉佩,脸色大变,“太子殿下连这个也给了你?!”   “她她她不是被火烧死了吗?”   “不行,我要晕过去了。”说完,还真的有人被吓晕了。   众人渐渐缓好心神,用抵触的目光审视着明珠。   死了也好,还活着也罢。   长得再貌美如花,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   “明珠姑娘一个妾,没受邀拜帖,于情于理,怎么也不能光明正大出现在此吧?”   “怎么还能称她为姑娘,该叫姨娘才对。”明茹皮笑肉不笑,慢慢地说。   这话难听极了。   明珠心想她还不想来呢。   没意思,无论过去多少年,这些人都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意思。   明珠连句话都懒得同她们说,伸了个的懒腰,便要转身离开。   赵识临时换了主意,匆匆追上来就看见她被围在中间一言不发的模样。   赵识怒从心起,大步流星走上前,将她拽回自己的怀里,指腹捧起她的脸颊,皱眉低语,问:“听见什么了?”   明珠不愿意和他说,敷衍的不能再敷衍,“没有。”   赵识抬起头,脸上冷都结冰,他真沉着脸抿直嘴角的模样,让人不敢靠近。   见了都想转头逃跑。   赵识挑眉,表面云淡风轻,声音里唯有平日少见的冷然肃杀,神色漫不经心,说话吐字却清晰认真,好像等着日后一并清算。   他问:“你们方才都说了什么?” 第84章 伺候   四下寂静, 没人作声,平白无故更没人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欺软怕硬,也是人之常情。   明茹是个聪明人, 按理说这种时候她不该站出来说话, 装聋作哑才对。   但一涌而上的情绪难以克制。   明珠还活着这件事,显然将她刺激的不清。   明茹牵强笑了声, “殿下,我们哪敢说重话, 说话素来顾忌明珠妹妹的心情, 免得妹妹多疑敏感, 委屈起来动不动就掉眼泪。”   她说话语气平缓舒展, 但这话怎么听都觉得阴阳怪气,偏偏还没法挑她的刺。   赵识偏冷的目光朝明茹扫了过去, 他忽然记起来,他伤重昏迷那两天,明珠以为他什么都听不见, 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说得那些话。   她说她一点都不喜欢她的嫡姐。   讨厌大冬天还要帮她洗衣裳。   被刁难了还得看她们眼色做事。   赵识冷笑了声,眼底情绪难明, 一字一句缓缓地问:“你不敢?”   男人冷眼看着她的目光像一道道冷箭, 罕见的强烈杀意扑面而来。   明茹从未见过向来温和好脾气的太子殿下煞气如此的重, 她打了个哆嗦, 手中的手帕被捏的变了形, 脸上已经挂不住笑, 她噤了声。   赵识冷眸盯着她, “我问你话。”   明茹后背起了一阵凉意,这下真的有点后悔刚才就不该多嘴,她一边懊恼又觉得恨, 太子殿下为何就这么护着这个贱/人?说她两句都说不得,不高兴了还要拿她们发难。   有胆子小的姑娘,心里害怕极了,扛不住就主动开了口:“世子夫人说明珠姑娘一个妾,没…没资格……”   她说话哆哆嗦嗦,原话只敢说一半,还剩了一半。   ……   花宴上出的事,没多久就传到了各处。   太子殿下曾经宠爱的侍妾原来没被火烧死,不仅如此,这名身份低微的姑娘,母凭子贵,摇身一变,成了太子妃。   太子殿下在花宴上动了怒,还罚了好些人。   明茹当众丢了好大的脸,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还顺不了气。到了侯府,又被侯夫人数落了一顿。   明茹刚嫁入侯府时,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可成婚一年多,她肚子迟迟没有动静,侯夫人逐渐有所不满,提了好几次,让她请大夫来看看。   明茹自己心里也急,请了好几位京城名医,都看不出个究竟。   她不敢让她丈夫也诊脉,苦水只能自己咽下。   侯夫人的不满日渐加深,看她哪哪儿都不顺眼,她吃饭喝水都要挑个刺,明茹忍气吞声,前段时间实在忍不下去,顶嘴说:“大夫说我身子很好。”   侯夫人听后勃然大怒,瞪了她两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侯夫人满面怒容,继续说:“自己生不出,还要往我儿身上泼脏水,赶明儿我便往他房中添两名懂事的姑娘。”   明茹气得要死,她生平最恨爬床的贱婢。   可侯夫人还真就往她丈夫的帐中送去两名貌美如花身段勾人的小姑娘,更气人的是,前几天,那个贱婢还真就被诊出了喜脉。   明茹心烦意乱,如今知道明珠这个贱人还活着,山鸡成了凤凰,她的心情变得更差了!   一个两个都痴心妄想爬到她头上。   侯夫人说:“你得罪旁人不要紧,可不要得罪了太子,耽误我儿前途,我饶不了你。”   明茹咬牙应了个是字。   侯夫人深深瞧了她两眼,“你妹妹如今身份大有不同,我不管你从前是怎么欺负她的,以后你见着她,便给我老老实实行礼,不该说的话都给我咽回去,人各有命,有些命格,你不服都不行。”   明茹要气晕过去,比方才太子殿下当众罚她抄写女诫还觉得耻辱。   ……   明珠隐隐约约意识到赵识在花宴上是给她撑腰,她心里没什么波动,只是觉得那些瞧不上她的姑娘们,变脸的样子很有意思。   平日拿鼻孔看人,转头就姐姐长妹妹短,叫的比亲姐妹还亲。   她坐了不到半柱香,就无聊到犯困,在这儿和她们寒暄,还不如回去多陪陪女儿。   她意兴阑珊打了个哈欠,又坐了片刻,就溜去了偏殿外的湖边。   到了夏天,明珠最喜欢待在水里,跟在她身后的宫女,见她脱了鞋,也并未拦着她。   “太子妃,您可千万不要往水深的地方去。”   “我知道。”   明珠摘了片荷叶,做成帽子,戴在头上挡着刺眼的日光。   荷叶随风摇曳,她的裤腿已经让水打湿,冰冰凉凉的湖水没过她的小腿。   赵识不知什么时候来的,静静看她待在水里,“别泡太久。”   明珠转过身,看见他站在岸边,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低低说了个嗯字。   赵识方才还以为她要要沉进水里,他惊出了冷汗,站在太阳下手脚冰冷,一点都不觉得热。   明珠慢吞吞走上岸,裤腿和裙摆都湿透了,走路也觉得沉沉的。   明珠弯下腰,正要穿上鞋子,她的身体忽然间腾空,赵识拦腰将她抱了起来,“先去换身衣裳。”   明珠抬头就能看见他完美的下颌线,还有精致冷漠的侧脸,他的眼尾是一种难得的水红色,薄红勾勒下眼睑,肃然中又添几分色气。   他的指骨硬邦邦的,搭着她的软腰捏的有些疼。   一路人,也没有宫人敢抬头看。   明珠被他抱回了寝殿,她换好衣裳,抬头往外面看了两眼,天色不早,再过一会儿,就要天黑了。   明珠心里记挂着孩子,不太想在宫里过夜。   赵识让她放宽心,“晚点再出宫也来得及。”   明珠淡淡嗯了嗯,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瞥见殿外的青竹,忽然间走了神,手腕脱了力,捏在手里的水杯掉在地上,碎成一瓣瓣的瓷片。   殿中铺了纹绣精致的地毯,她下床时便没有穿鞋,光着脚直接踩在地上,被破碎声吓着整个人往边上退了两步。   明珠嘶地一声,脚底板踩到了瓷片碎渣,她疼的皱眉。   赵识让她别动,将人抱回床上,男人脸上的表情不大好看,眉眼清清冷冷,他的手搭在她的腿窝上,将她的腿架了起来,仔细看了看:“出血了。”   碎片扎进肉里,受了伤。   赵识神情专注,手指轻轻的将碎渣从肉里挑了出来。   明珠觉得疼,但也还没有疼到难以忍受。   赵识用湿帕子帮她干净脚心,随后开始给她上药,冰冰凉凉的药膏抹在伤口上,疼也不疼。   他微微低着头,神情专注,动作温柔。   给伤口上好药,明珠迫不及待把腿从他身上移开,藏到了被子里。   赵识不厌其烦一遍遍跟她说过,不要光着脚下地。   但她总是不听,这让他很头疼。   他知道她夏天嫌热,不喜欢穿袜子。   赵识拿她没办法,束手无策叹了口气,而后起身给她重新倒了杯水,“慢点喝。”   明珠捧着杯子,小口小口抿着水。   这个时辰,宫门已经下钥。   赵识怕她不高兴,还是带着她出了宫。   下了马车,明珠就急着去看女儿,赵识轻松掌握住她的手腕,将人拽回怀里,“孩子早就睡了。”   明珠想了想,“我就去看看,也不会吵醒她。”   明珠轻手轻脚进了女儿的屋子,看见她四肢摊开睡在小床里,忍不住笑了笑,帮她盖好被子就出去了。   赵识还在书房。   明珠心里却不轻松,她知道赵识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这几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有什么东西顶着她的腰。   有些事情,迟早要面对。   但她下意识就想逃避。   小丫鬟见她心事重重,问:“姑娘怎么了?”   明珠觉得这道声音有些陌生,抬头一看,又是个她没怎么见过的小丫鬟。   模样长得很好,白白净净,五官很明艳,笑起来两颊还有梨涡。她穿着显身的袄裙,胸大腰细,倒是能令人眼前一亮的少女。   不过她的眼神躲躲闪闪,并不单纯。   明珠猜出来她大概存着心眼,想要爬床的丫鬟,她以前在明家也见过。   她垂下眸,当作什么都没看出来。   过了一会儿,林管事过来传话,“太子殿下渴了,想喝您泡的茶。”   明珠低眸沉思,“好。”   林管事没想到这事她答应的如此顺利,就高高兴兴去书房复命。   明珠抬眸看了眼小丫鬟,她问:“你想不想去给太子殿下送茶?”   小丫鬟藏着喜色,“奴婢自然是愿意的。”   “嗯。”明珠接着说:“你下去泡一壶龙井给殿下送过去吧。”   赵识正是龙精虎壮的年纪,也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她不想去伺候她,让愿意的人过去,也算两全其美。   小丫鬟美滋滋领了情,脚底带风跑着去厨房烧了热水,泡好龙井茶,又仔细整理了遍仪容,唇瓣上重新抹了胭脂,往脖颈抹了香。然后她端着茶水,去敲了太子殿下的房门。   赵识以为是明珠来了,头都未抬,让人进来。   突然,一阵陌生又廉价的香味传到他的鼻尖。   赵识抬头,声线极冷,“太子妃呢?”   小丫鬟被这声问吓得一颤,她的胆子还是不够大,太子才说了几个字,她就吓得腿软。   她低头答话:“是太子妃让奴婢过来伺候您的。” 第85章 恼羞成怒   这种事在后院里并不少见。   若是丫鬟是个安分听话的小姑娘, 正房自然也乐意抬举一番。不安排自己的人,也要被旁人占了先机。   明珠定是没想这么多,她只是纯粹不愿意再伺候赵识, 尤其是床笫之事。   小丫鬟伏跪在地, 过了好一阵都没听见声,鼓足勇气慢慢抬起头, 颤颤巍巍抬起眼眸,“殿下, 让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她今年十五, 年轻貌美, 身段也是极好。她一直都觉着自己和其小丫鬟是不一样的, 若是努努力,也有机会当主子。   她斗胆站起来, 抬起脸,水眸里含羞带怯,好生勾魂。   细步挪动到太子身侧, 纤细的手指,几乎要碰到他的衣襟, 男人一掌将她推开, 面无表情看着她:“出去。”   小丫鬟跪坐在地, 眼睛一下子红了, 水水的还掉了几滴眼泪, 她还是不死心, “太子妃……”   赵识闭了闭眼睛, “滚出去。”   小丫鬟被人捂着嘴拖了出去。林管事觉得太子殿下周身跟结了冰似的冷,他问:“殿下,这丫鬟要怎么处置?”   林管事也没想到这太子府里竟然还有不怕死敢勾/引主子的丫鬟, 简直不要命了。   赵识脸色紧绷,冷冷笑了声:“送回去。”   林管事满眼讶然,他还以为太子殿下定不会轻饶了这名小丫鬟,他敛下惊诧,“是。”   林管事将这名不省心的丫鬟送回去时,一路上都在数落她,“这回是你命大!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难道没人跟你说过吗?”   小丫鬟哭哭啼啼,低头抹干净眼泪,“是太子妃让奴婢去伺候太子。”   “说你傻你也不傻。”林管事冷笑了声,“你自个儿若没那个心思,太子妃也不会派这桩差事给你。”   小丫鬟便闭了嘴,没有反驳。   林管事好心提点她,“以后机灵点,不要做这种会惹恼太子的事。”   “奴婢知道了。”   明珠看见送茶的小丫鬟这么快救回来了,还有些诧异。   她眼睛又红又肿,看着就像刚刚哭过一顿,她将事情完整原本同太子妃说了一遍,边哭边打嗝,“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明珠叹了口气:“可能是他今天心情不太好,所以对你才会这么凶。”   她仔细端详小丫鬟的五官,觉着这章清纯婉约的脸,应当是赵识会喜欢的长相。   她说:“吓着了吗?你回去好好休息两日吧。”   小丫鬟含泪点头,“奴婢谢过太子妃。”   明珠愁眉不展,坐在窗边,手掌撑着下巴,眼睛望向远处的天空,眼神空空的,看不出在想什么。   到了夜里,赵识照旧来过夜。   一声不吭更衣沐浴,眉眼清冷疏离,脸上唯有几分冷淡的表情,他穿着雪色寝衣,乌黑长发如瀑在后背铺开,他微微抿起嘴角,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   明珠在他沐浴之前便爬上了床,她特意铺了两床被子,她裹着一床被子主动贴着墙睡到最里面。   烛火晃眼,拉长了男人的倒影。   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看她如此防备自己,抿直唇瓣,保持沉默。   明珠在装睡,而且她装也装的不太高明。   赵识慢条斯理解开衣带,指骨分明的手,用力捏着她纤细的腕部,轻轻一扯,就把人从被子里扯了出来。   女人睫毛轻颤,身体抖动的厉害。   赵识默不作声,手指扯了扯她的腰带,指尖稍稍一拽,绸缎便松散开来,她显然十分抵触,满脸的不情愿。   从回京之后,赵识并未像今天这样强势的对她。也不曾和她如此亲近过。   明珠实在忍不住,伸手想要推开他。   赵识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指骨用力攥着她的手腕,面色一冷,将她乱动的手腕死死扣在头顶。   明珠在挣扎中弄乱了头发,衣裳凌乱,长发如墨散开,她的脸憋的通红,眼尾一片水红,“你起来。”   赵识将她抵在身下,冷冰冰的眼眸,一动不动盯着她的眼睛看着她,乌黑的瞳孔里藏着说不清的深意,他吐字时气息也冷冷的,他明知故问:“怎么了?”   明珠的手腕被他攥出了红印,两人贴的很近,她默默别开脸,不想看他。   赵识眼睛里没什么情绪,这幅冷下的模样很让人犯怵,他亲了亲她的嘴角,哑着嗓子在她耳边小声说话,“你是我的太子妃。”   明珠忍不住用脚去蹬她,力气不小,踹过去还是有些疼的,她说:“我不愿意,你可以去找别人。”   赵识冷眼望着她慢慢笑了出来,“所以你就让你的丫鬟来伺候我?”   明珠小声说了个嗯字。她没觉得自己做得不合适,她知道赵识精力旺盛,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动她。   她不愿意,有的是肯心甘情愿的人。   顺水推舟罢了。   赵识心里堵着一口气,他死了也是被明珠给气死的,她说的话都跟软刀子似的,一刀刀在他心上割。   赵识压不下火,手掌用力攥着她的腰,俯身低头,撬开她的唇舌,长驱直入。   明珠被他亲的喘不过气,满脸通红,气息滚烫,耳根子一阵酥麻,她用脚去踢他,却正中下怀,脚踝被他捞了起来,他顺势将她的腿架在自己的腰间,将她整个人都锁在自己的怀中。   明珠被亲的浑身发软,她的手用力推着他胸口的伤。   男人皱眉,力道却一点都不轻。   过了很久,赵识终于舍得停下来,替她整理好头发,指腹轻轻抹去额上冒出来的细汗,他沉着声说:“下次不要做这种蠢事。”   把他像个物品推给别人。   还是个不在乎的物件。   明珠眼角噙着水光,她垂下眼眸,不愿意和他说话。   赵识叹了声气,手指捏着她的下巴,“听见了吗?”   明珠紧闭嘴巴,一个字都不肯说。   赵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他又问:“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可怕?”   明珠抬眼,说了实话,“不然呢?”   长长的静默,相互无言。   明珠转过身背对着他,“你不要碰我。”   她的声音很小,但是说话的语气很认真,“你若是欲/火难泄,不喜欢我给你找到小丫鬟,也可以去找别人。”   谁都行。   她不要。   明珠这话比戳心窝子的刀还疼,像一壶滚烫的热水浇上他的心口,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赵识伸手去碰她,她反应极大,又是推又是缩。动作太过激烈还撞到了床头,额头起了个红肿的大包,瞧着真的可怜。   赵识下了床帮她找药,上药时明珠还不怎么配合。   男人冷声威胁了两句,她才没有继续动。   赵识帮她撞疼了的额头上了药,又注意到她的脚踝好像也肿了。   明珠却很防备,将一双腿缩起来藏在被子里,闷声闷气:“我要睡了。”   赵识嗯了声,吹灭了烛火。   他没有真的睡,没一会儿又重新坐了起来,小心翼翼掀开被角,动作轻柔捞起她的小腿,手法柔和帮她揉了揉脚踝,顺便在红肿的地方敷了药。   第二天一早,赵识穿戴整齐从她房中离开,去书房里换好药,林管事跑过来递话,“殿下,府外有名年轻女子,说是太子妃的旧识,要见太子妃。”   赵识抬起眼皮,“叫什么?”   林管事方才问过,但是那名女子就是不肯说,“那名女子别的什么都不肯说,只要见太子妃。”停顿稍许,他补充:“很泼辣,看穿着打扮也很普通。”   赵识心中已有了猜测,皱着眉心,“把她赶走。”   他记性好,还记得她那天怂恿明珠嫁给他人时说的那些话,不仅如此,还要明珠借别人的手捅死他。   聒噪且烦人。   赵识显然小看了红菱,她能一个人从扬州找到京城,也能神不知鬼不觉翻过围墙跑进去找明珠。   不过红菱从围墙上跳到院子里,就被侍卫逮了个正着。   她被侍卫毫不留情扔了出去。   红菱呸了声,也没气馁,准备再想想办法。   终于在她的不懈努力之下,爬上高墙就迫不及待高声大叫,熟悉的声音将院子里的明珠吸引了过去。   她看着红菱站在围墙上,又惊又喜,“你怎么爬那么高的地方?快些下来。”   红菱美滋滋跳下来,底下的侍卫这次就不敢将她扔出去了。   红菱抓着明珠的手,说:“你这个旧情人真不是东西,把你拐走还找人把我扔得老远!!!我费了好大劲才摸到京城来。”   明珠有些心疼。   红菱又说:“我知道你不想嫁他,我是来带你跑的!”   一旁的侍卫听不下去,“太子妃,殿下说了不让这人靠近您。”   红菱脑子有点懵,气急败坏的跳脚,“要死啦!他们竟然叫你太子妃?!狗东西居然是太子吗?”   明珠捂着她的嘴,“你小点声。”   红菱皱眉,现在事情就很难办,她来的时候特意从江湖术士那里买了瓶剧毒无比的药,心想若是狗男人还要强取豪夺,就让明珠下药弄死他得了。   明珠捂嘴也捂晚了。   赵识走进院子恰巧将这句话听了过去,他站在阳光下,脸白的犹如通透的玉,眼神嫌恶扫过红菱,“把她扔出去。”   红菱胆子出奇的大,又很贼的躲在明珠身后,死死抓着她的胳膊,对男人说:“你恼羞成怒了!怎么你自己也知道我们珠珠不喜欢你吗?” 第86章 不要这样看着我哭   赵识眉心直跳, 眼珠子疼完脑子疼,他宁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也不需要别人戳破血淋淋的谎言, 他已经很不耐烦, 面无表情道:“扔出去!”   红菱已经学精,还知道自己只要老老实实躲在明珠身后, 就不会有事。   她扒着明珠的袖子,装作很害怕的样子, 张口就来:“珠珠, 你要救我!他上次还想杀了我!”   明珠握住她的手, 而后抬起脸对赵识说:“你不要动她。”   赵识的薄唇抿成一条淡淡的直线, 眉头深皱,眼神冷冰冰看着躲在她身后的人, 什么都没说。   红菱如愿以偿赖了下来,她每天都在明珠耳边念叨着跑跑跑,后来想了想, 赵识这个太子应当不是白当的,想再从他眼皮底下逃跑难于登天。   于是, 她又给明珠出了个好主意, 她说:“男人都可以三妻四妾, 你也可以偷偷找几个相好, 给他戴绿帽子, 不过你要找也得找有权有势有脑子的男人, 夜夜吹枕边风, 让他造反把赵识从太子之位赶下来!”   红菱觉得自己真是出了个很好的主意。她如果长得像明珠这么美,早就不知道耍了多少个男人,让他们打的死去活来。   明珠听完只想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红菱说:“珠珠, 没跟你开玩笑。”   明珠摸摸她的脑袋,对她笑了笑:“我知道。”   红菱盯着她的脸瞧了好一会儿,认真思考一番后,觉得明珠还是太要脸,不像她不仅不要脸,也没有道德底线。   要明珠水性杨花勾三搭四好像确实有点困难。   红菱忽然从兜里摸出之前买来的毒/药,大大方方将药瓶摆在桌上,她说:“要不然你毒死他,我们再跑?”   说完,她又觉得这个建议不太可行。   “这样我们下半辈子都得被通缉,这样也划不来。”   明珠垂眸望着桌上的药瓶失了神。   红菱想的头疼,蹬掉脚上的绣花鞋,在软塌上滚了两圈,用毛毯蒙住自己的脸,“好烦啊,怎么办都不对。”   她一把掀开毯子,认真地说:“珠珠,还是在外面偷养几个小白脸最划算。”   花太子的钱,睡别的男人。   明珠静静听她说话,怕她说多了话嗓子疼,很善解人意给她倒了杯温水解渴。   红菱坐起来喝了两杯水,浑身突然打了个激灵,一双眼睛珠子瞪的十分圆,她小心翼翼地问:“珠珠,你心里是不是还惦记着卫大人?”   明珠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手指不自然勾了起来,过了很久,她小声地问了句:“他还好吗?”   红菱犹豫片刻,说:“卫大人已经被人从牢狱里放出来了。”   明珠松了口气,“还活着就好。”   他那时病的那样重,还被人用了刑,身上有那么多伤。她去见他的时候真的心疼坏了,真的怕他熬不过来,死在牢狱里。   红菱犹犹豫豫,很多话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但她又不是个能憋得住话不说的人,忍了又忍:“不过我从扬州坐船来京城的时候,卫大人好像还在养病,看了好几个大夫,都不能根治。”   明珠眼眶泛湿,“他只要还活着就行。”   红菱觉得明珠心里应该还是喜欢卫大人的,不然当初也不会愿意被他抱着亲。   两人之间就差一层薄薄的窗户纸。青梅竹马天造地设的一对,着实可惜。   明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想哭,提起卫池逾她就很难过,眼泪控制不住一串串往下落。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红菱最怕她哭,她手忙脚乱找出手帕帮她擦脸,磕磕绊绊安慰她:“你不要太难过,说不定…说不定你们以后还能……”   红菱说不下去了。   她默默叹气。   红菱问:“珠珠,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太子吗?”   她虽然也讨厌太子,但也不得不承认太子殿下长得比她见过的男人都要好看,眉眼精致,鼻梁挺拔,唇形也好看,板着脸作出冷冰冰的表情,也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明珠鼻尖泛红,从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很轻:“嗯。”   红菱长长啊了声,她又问:“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相处,是不是真的很难受?”   “对。”   人的感情都是会变的。   一个细枝末节的走动,心里的感情也跟着变了。   赵识站在门口,脚下一动不动,安静听完她们说的话,脸色平静,眼神里也看不出什么变化。   这些答案,本就在他预料之中。   夜里,红菱本来还想守着明珠睡觉,被不留情面的太子殿下找人从明珠的屋子里扔到院子里,她还摔了一跤,屁股坐在地上,疼的她龇牙。   明珠坐在梳妆台前,一张透白的小脸倒映在铜镜里,她慢条斯理卸下发髻上的头饰,将挽起的头发松散解开。   她平日不会梳妆打扮,不施粉黛的素脸也很好看,唇红齿白,气色极佳。   这些日子脸颊被养的圆润了一圈,水水嫩嫩,看着也肉肉的很好捏。   明珠下午哭过,眼睛很容易就肿了,眼眶看着也红红的,眼尾像是上了层水红色的胭脂。   赵识拿过她手里的梳子,站在她身后,帮她梳顺缎发。   等到该熄灯睡觉的时辰,赵识却没动,手指捏着她的下巴,半迫她抬起脸颊,乌黑的眼眸无声盯着她的双眸,抬起指腹抚过她红意未消的眼尾,轻声问:“下午哭过了?”   明珠避开眼神,脸上白了白,没有吭声。   赵识下午已经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却也没看见她还掉了几滴眼泪。   他之前快被她捅死的时候,也没有见她流过一滴伤心难过的泪。   赵识心里又酸又涩,齿根发麻,心上更是千疮百孔,他的手指常年执笔,指腹有些粗糙,薄茧蹭过的地方,泛起阵阵颤栗。   他看着她的眼睛问:“为谁哭的?”   他明知道是谁,还是忍不住要问。   明珠推开他的手:“没有谁。”   她怕赵识吃醋发脾气,倒不怕他把脾气发到她身上,只是怕他又找到借口去找卫池逾的麻烦。   赵识宁肯她骗自己,也比说实话好。   他嗯了声,喉咙酸涩,好像都是苦水,他看着她的眼睛里好像覆了层浅薄漆黑的雾气,拇指轻捧着她的脸颊,哑着声说:“不要为别人掉眼泪了。”   明珠给不了他承诺,更做不到点头说一个好字。   于是她保持沉默,什么都不说。   “睡吧。”   赵识吹灭了烛灯,放下帷帐,挡住层层光线。   有些事情总是躲不过去。   男人的手指扯过她的衣带,手掌缓慢爬过她的背脊,轻拢慢捻抹,托着她的后脑,欺身而下,吻过她的唇齿,探入口中,长驱直入。   他的吻,是细腻的,又好像是一阵铺天盖地而来的丰盈雨水,急切猛烈。   她仰着纤细脖颈,面色潮红,口中吐出温热滚烫的气息。   赵识一向能忍,到这种地步着实有些忍耐不下去。   燥热。   他手上忽然用了大力,轻而易举褪下她的外衫。   明珠还是不太愿意,推开了他。   赵识停了下来,黑眸深不可测,盯着她的脸,问了句:“怎么了?”   他抓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间:“难不成你要这样躲我一辈子?”   明珠咬紧齿贝,拧眉不语。   若是之前赵识看她不情不愿的这幅样子,肯定就收手了。   但奈何他今日心情不怎么好,顾忌不了那么多。   一想到她今天流的眼泪,很难不迁怒。   他逼着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他说:“珠珠,我是个正常的男人。”   对她不仅是喜欢,还有深深的欲念。   明珠其实听懂了他的话。   她也知道赵识不重欲,但也不是一点荤腥都不碰的人。   她点点头,檀口微张:“我明白。”   帷帐随着微风起,白色纱幔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明珠被迫仰着脖颈,雪白纤细,锁骨若隐若现,她的手指用力攥着被子,语气温和吐出几个字:“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她不行。   赵识气急而笑,昨天夜里才警告过她不要做这种蠢事,她却当成耳旁风,一点都不在乎他说的话。   他提着她的手腕,清冷的眼眸看起来多了几分阴狠。   男人一言不发,解开她腰间的系带。   明珠没有动,睁着双湿漉漉的眼睛就这样看着他,不声不响,随他摆弄。   可眼眶里不时便溢满水光,顺着眼尾往下滚落。   眼泪没多久便淌满她整张脸颊,睫毛上也沾着莹润清透的水珠,眼睛越来越红。   赵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望着她的眼泪,心里已经痛得麻木了。   他伸出手挡住她的眼睛,不敢看她的眼神。   然后紧紧抱住了她。   赵识在她耳边低语,哆哆嗦嗦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哽意,他不断地说:“珠珠,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掌心已经被她的眼泪打湿。   赵识倒吸一口冷气,心口抽疼:“你不要哭,我不强求了。”   “你不愿意就算了。”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哭。”   这样破碎的眼神。   对他来说,就像静谧无声凌迟着他的刀。 第87章 不是故意   赵识拇指掐的太过用力, 弯曲的手指阵阵抽疼,他抖着手重新帮她系好衣襟上的盘扣,干涩的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 “好了。”   他避开了她的眼睛, 见不得她委屈巴巴对着自己哭的表情,那双眼睛好像会说话, 无声控诉着他的暴行。   明珠慢慢止住眼泪,眼底一阵波光水漾, 消瘦苍白的小脸被手帕擦拭后泛起微醺的薄红, 她默默系紧自己的腰带, 打了个死结, 背过身子,只留一个后脑勺对着他, 说:“赵识,我不喜欢别人逼我。”   情爱之事,要你情我愿才行。   他几乎从来不过问她的心意, 不在乎她是不是心甘情愿。   赵识从背后拥住她的腰,埋首在她颈间, 微凉的呼吸轻轻扫过她的后颈, 他什么都没说。   天刚蒙蒙亮, 赵识就得起早入宫, 他下床动作很轻, 一层层放下帷帐, 挡住争先恐后钻进屋子里的天光。   赵识穿着一丝不苟, 板着张冷冰冰的脸,抿直薄唇,表情冷峻, 透着几分看不清表情的威严。   伺候太子殿下起居的丫鬟屏息凝神,小心谨慎,不敢发出多余的声音。   清早,赵识喝了半碗白粥便放下了碗筷,临走前冷声吩咐,“这几天热,屋子里多备些冰块。”   “是。”   明珠一觉睡醒眼睛肿了。红菱瞧见她这双肿泡眼,还以为赵识对她动手了。   “他怎么还打人?!”   “他没打我。”   “是吗?”红菱思索半晌,立马改了口风,“那他惹哭了你也不对。”   反正都是他的错。   “红菱。”   “怎么啦?”   “你要一直待在这里吗”   太子府不算是个好去处,规矩多,眼线多,她和赵识又合不来,明珠怕她受委屈。   与其待在这里看旁人的眼色生活,还不如搬出去,一个人住清净。   红菱脸上的表情不大自然,她当然也不想继续住在这里,但是!她现在被人追杀,不得不躲起来避避风头。   她说话遮遮掩掩:“走一步看一步。”   明珠摸到腰间的钱袋子,放在她的掌心,“你多拿些银子傍身。”   红菱没好意思要,先前在扬州,那间糕点铺挣了不少钱,明珠被掳走的匆忙,那些银子全进了她的口袋。   “哎呀我可不能再要你的银子了,我还有好多钱没花出去呢。”   暹罗使者今日朝贡,贡品拉满几十辆马车。   赵识兴致缺缺扫了几眼,看中了只小白猫,眼睛珠子是蓝色的,非常漂亮。   不过许是路途遥远,这只小猫儿已是半死不活。   赵识让人将白猫从笼子里抓出来,仔细盯着看了好几眼。   内侍低声道:“殿下,这只猫儿在路上染了病,活不了几天了。你若是喜欢猫儿,奴才让人给您……”   赵识收回目光,打断他的话茬,“好生养着,过几日送到太子府。”   内侍不得不应下这桩苦差事。   赵识觉得明珠一定会喜欢这些长相可掬的宠物,蓝眼睛的白猫,也确实少见。   莫约过了半个月,在内务府的精心照料下,竟是治愈了这只差点活不成的病猫。   赵识将猫儿带回府里,让人连笼子带猫送到了明珠跟前。   小猫不太爱动,安静乖巧窝在笼子里,眯着眼睛舒舒服服晒着太阳。   明珠第一眼着实觉得喜欢,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   林管事笑呵呵同她说:“太子妃,您若是喜欢,就将他留下来养着。”   小猫晒够了太阳,伸出爪子,打了个哈欠。眯起来的猫瞳逐渐睁圆,水蓝色的猫瞳像快干净圆润的琉璃石,呈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漂亮。   明珠越看越觉得喜欢。   她小时候就最喜欢和小动物打交道,她娘亲没过世前,院子里也养了一猫一狗。   只是后来明茹说她怕狗,那只小黄狗便被主母送给府里的一名奴仆。听说那名奴仆酒后一棍子打死了狗。   而她养大的那只猫,也被明珠随便寻了个借口,送给了旁人。   明珠不想要赵识送的东西,但这只猫,戳到了她心窝。她实在觉得难以抵抗,不过她还是说:“我不喜欢,你们送给别人养吧。”   林管事觉得事情有点难办:“这猫是贡品,旁人没资格养,您若是不喜欢,那就只能丢回宫里,任他自生自灭。”   明珠舍不得这样漂亮的小猫成为野猫,她装得十分冷淡,“那就留下来吧,我养着。”   林管事就知道她心软,老奸巨猾,笑弯了眼睛,“太子妃真是心善。”   小白猫被打理的很好,毛发蓬松柔软,摸起来十分光滑。   林管事前脚刚走,明珠迫不及待把猫儿抱在怀里,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小爪子。   她抱着小猫去了小满的屋子里,小姑娘午觉刚睡醒,眼神懵里懵懂,看见娘亲伸手要抱抱。   明珠将小白猫放在软塌上,空出手帮女儿穿好衣服,把她从床上抱了起来。   小满看见肉乎乎的白猫,一丁点的都不害怕,很勇猛揪住了猫猫的耳朵。   明珠轻轻掰开她的手指头,“不要拽猫猫的耳朵,他也会疼。”   小满似懂非懂看着她,可能觉着小猫不好玩,没什么兴趣,趴在她身上,说想要吃糕。   明珠让小丫鬟端来几样少糖的糕点,喂她吃了几块糕,“还饿不饿?”   小姑娘安静窝在她怀中,“饿饿,还要糖糖。”   明珠看了眼她的牙齿,皱了皱眉,“不能再吃糖了,再吃牙齿就要被蛀虫啃光啦。”   小满埋着脸,“娘亲,偷吃。”   明珠略有些窘迫,女儿爱吃甜食这点随了她,每天都要吃糖,牙齿吃坏了还要吃。   明珠禁止她吃糖后,自己也不好再吃,但有时候又实在忍不住,就背着女儿,偷偷躲起来吃。   她脸颊发热,没想到会被女儿看见她偷吃糖这种丢脸的事情。   明珠把小满也放在软塌上,扯开话题,“小满陪猫猫玩一会儿好不好?”   小姑娘揪着手指头,“不喜欢,猫猫。”   小白猫好像有点怕她,原本趴在靠枕上,一下子竖起尾巴,想要逃开。   小姑娘一双肥嘟嘟的小手抓住了他的尾巴。   猫儿发出几声喵喵。   小满嫌弃的不得了,松开了手,她仰着圆圆的小脸,看着娘亲说:“猫猫好吵。”   明珠还以为女儿也会喜欢这些萌态十足的小动物,原来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让丫鬟将白猫抱了回去,自己则陪着小满玩了半个时辰的小游戏。   赵识傍晚回来,听林管事说她似乎很喜欢那只猫,峰眉逐渐舒展,冷厉的神色稍显柔和,他问:“猫指甲剪了吗?”   猫不太通人性。   若性格也不温顺,很容易利用猫爪来伤人。   林管事微弯着腰:“送去太子妃跟前,已经让人将猫爪子修剪的干干净净,还仔细训过性子,绝不会让一只小畜生伤了太子妃。”   “嗯。”   “起初太子妃还不怎么想养呢。”   赵识听了这话倒是觉得诧异,猎猎冷风吹动广袖,手腕细瘦发白,他的掌心攥紧着一串佛珠,他说:“不会。”   他不喜欢这些不通人性的小畜生。   不过明珠确实很喜欢猫猫狗狗。   那时候明珠应当还在谈婚论嫁的阶段,每天偷偷摸摸从后门溜出去。   她自己都没什么钱,买了些零嘴,路边瞧见野猫野狗,都忍不住投喂。   猫儿也粘她,每次见了她,就围上去喵喵直叫。   明珠当时满脸的挣扎,“我也想带你们回家,可是家里人都不让我养,你们跟我回去,会没命的。”   主母讨厌猫叫声。   嫡姐也觉得野猫身上脏死了。   赵识那次也是偶然撞见,听见她说的话,默默记在了心里。   夏日闷热,乌云压境,空气潮湿,看样子像是要下雪。   屋子里闷的透不过气。   开窗透风也不管用。   赵识又极容易出汗,沐浴后换了身衣裳,走出来瞧见明珠坐在窗边,手里拿着针线。   他的长发用琉璃冠高高束起,眉目清隽,双瞳澄澈,只是轮廓看上去有些许锋利。   赵识走到她身侧坐了下来,身上一阵清冽淡香,他问:“在绣什么?”   明珠未曾抬头,“鞋子。”   她补了几个字:“小满的。”   明珠给红菱也纳了两双鞋,唯独没有他的份。   窗外渐渐起了雨声。   雨滴像豆子一样大,砸上窗户,噼里啪啦。   赵识起身关了窗,听着阵阵雨声,他说:“你若是在府里待的无聊,可以叫戏班子过来搭台唱戏。”   明珠收好针脚,心不在焉:“哦。”   一个人听戏没什么意思。   赵识撩起茶杯的杯盖,继续温声细语和她说着话:“你家里不是还有几个姐妹吗?都可以叫过来,让她们陪着你听戏。”   明珠没拿稳手里的针,针头戳进指尖,溢出血泡。   她疼出嘶的一声。   赵识握住她的手腕,拽到自己跟前看了眼,一言不发用手帕按住她指尖上被戳出来的小口。   明珠不大自在。   赵识叫她不要动。   睡在软枕里的胖白猫被是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浑身炸毛,跳起来胡乱的窜。猫爪子差点挠上了赵识的脸。   胖猫乱窜时,打翻了矮桌上的水杯。   杯子里滚烫的热水浇上赵识的腿上,他的手背也未能幸免,被烫红了一大片。   看着就十分疼。   赵识很能忍,眉毛都没皱。   明珠咽了下喉咙,声音有些涩:“我的猫不是故意的。”   赵识扯了扯嘴角,笑的有些难看,她是半点都不关心他疼不疼,有没有被烫伤。 第88章 血泡   明珠知道赵识不喜欢猫猫狗狗, 他嫌不干净,怕他真生了气就把这只小白猫立刻给送走。   她的目光小心翼翼,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两圈, 见他抿直了唇瓣迟迟开口说话, 心中不安渐深,又解释了一遍:“他方才趴在枕头上睡觉, 是我说话声音太大,吓着他了。”   过了半晌, 赵识还是没有作声。   明珠揪紧手里的帕子, 心里头打起了鼓, 一时半会儿, 她也看不出来赵识是不是真的被惹恼了。   小白猫在屋里四处乱窜,似乎被吓得不轻。毛茸茸的尾巴像个鸡毛掸子高高竖了起来, 龇着牙齿,瞪圆眼睛,作出攻击状躲在角落里。   明珠本想将他抱起来, 奈何抓不住他。   赵识手背上的烫伤,一片深红, 烧起被灼过的刺痛感。   烫伤若是不及时用凉水冲洗, 只会越来越严重。   男人神色冷淡, 微垂侧脸, 分辨不出眉间的喜怒, 他缓缓站起来, 凸起的喉结上下滑了两圈:“我去换身衣裳。”   明珠松了一口气, 没牵连到小白猫就好。   赵识的长指搭在腰上,轻轻扯了扯,解开了腰带, 紧跟着解了外衫。   明珠趁他换衣服的时候,猫着腰逮到了躲在桌子底下的小白猫。她抱着小猫,软乎乎给他顺毛,声音温温柔柔:“乖,别怕。”   小猫渐渐被她安抚,呼噜噜打起咕噜。   赵识换了套水蓝色长衫,水袖薄纱,出尘飘逸,颇有几分清冷淡漠的寒意。不过他今日的气色倒是很好,唇红齿白,眼尾浅红,薄薄的水红色勾起几分色气,眉眼轻轻扫过,极其漂亮。   他看着她怀里抱着的猫儿,微微一皱眉,小猫刚才四处乱滚,身上又掉毛的厉害,不是很干净。   男人薄唇轻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明珠将小白猫交给丫鬟,让她们带下去好生照看,她似乎很不放心,叮嘱了一遍又一遍:“他胆子小,你们多哄着点,不要摸他的肚子,他会炸毛咬人的。”   “是。”   赵识见状,问:“我听说这猫很金贵,不是很好养。”   明珠回过身,嗯了声,“是比别的猫要脆弱些。”   赵识若无其事坐下来,淡淡说了句:“不要让他上床。”   “哦。”   窗外的雨声断断续续,不过这场姗姗来迟的夏雨,倒是给这闷热的天气降了降温。   几道惊雷劈过,明珠脸色有些白。   赵识知道她怕打雷,想伸手碰她,又怕见到她躲闪自己的动作,伸出去的手指逐渐蜷缩,他说:“陪我下一局棋。”   黑云压过天空,屋里光线昏暗。   赵识说完这句话,便站起来点亮了烛台上的蜡烛。烛火渐渐照亮每个角落,烛火轻轻摇晃。   明珠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她拿的白棋,落子之前,她说:“我下不过你。”   赵识轻轻一笑,“是吗?这有什么关系”   下棋本来也就只是个消遣。   明珠从前看不懂围棋,还是赵识手把手教她怎么下的棋。她也没有他那么老谋深算,好像从来都没有赢过他。   两个人坐在窗边,安安静静下了几局围棋。   棋盘上,明珠被他杀的片甲不留,战况堪称惨烈。赵识丝毫没有打算让她,绕着弯逗她玩,逗弄够了再给她致命一击。   明珠下出了闷气,但她也不是输不起的人,自己棋艺不精,也不能怪赵识不肯让她。   半柱香后,明珠没了脾气,放下手中的棋子,“我不想玩了。”   赵识耐着性子收拾好残局,“你想的不够多不够远,才会输。”   明珠心想她方才就不该浪费时间和他下棋,还不如给小满多做两身衣裳,她抿了抿嘴,“我确实不够聪明。”   “我没说你不聪明。”赵识替自己解释了一句,他将矮桌上的棋盘一并收了起来。   明珠方才就看见他手背上的红痕,一大片泛红的皮肤,触目惊心。她后知后觉想起这块红印应该是热水烫出来的伤,既然他自己都不觉得疼,她也不会出口问。   不过赵识手背上的烫伤渐渐恶化,皮肤像是烧了起来,上面还起了好几个血泡。   赵识从柜子里翻出药膏,自行抹了药。   屋子里顿时弥漫着清凉的药香,味道清爽,并不难闻。   赵识在明珠的屋子留了整个下午,两人也没说上几句话,若不是因为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她都想逃去别处。   明珠闲着无聊,又不想和赵识说话,就找了两本书来看,偏生她今日的运气不大好,书里的故事无聊至极,像老太婆的裹脚布,又臭又长。她差点看得睡着。   临到用晚膳的时辰,丫鬟们挨个进屋摆好了饭。   赵识让人端来一壶桃花酒,男人在她诧异的目光中解释:“这酒味道不错,你可以尝尝。”   明珠倒了杯温酒,醇香扑鼻,闻着很是清甜,她微微抿了两口,味道确实不错。   赵识酒量不好,也就没有多喝。   反而是明珠自己不知不觉间喝掉了大半壶酒,屋里像是熏过桃香,醉醺醺的。   明珠脸颊透红,不过意识尚且清醒。   等赵识发现她喝了许多酒为时已晚,他叹气:“珠珠,这酒后劲很大。”   明珠摇了摇头,努力睁开眼睛,有些不耐烦地说:“还好。”   她现在除了头有些晕,也没有别的不舒服的地方。   她晃了晃酒壶,将最后剩下来的一点倒进杯子里,一口饮尽。   赵识想阻止,被恼羞成怒的她推开,她应当已经有些醉态,说:“你不要管我。”   明珠喝多了酒也不会闹,后劲上来的时候,就把自己往床上一扔,闭上眼睛休息。   没过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赵识用湿毛巾帮她擦了擦脸,躺在床上的女人忽然间睁开了眼睛,好像在看他,又好像没有。   她眼神里空空如也,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理直气壮使唤他:“帮我把头发放下来。”   赵识低低应了个嗯字,轻轻摘掉她用来盘发的银簪,而后起身去拿了梳子,手掌轻托着她的后背,帮她理顺了头发。   明珠舒服的直眯眼,她张口说话间洒出来的气息好似含着缱绻的浓香,她又说:“还要鞋子袜子。”   她抱着被子,“我要睡觉。”   赵识忽然觉得她喝醉了也未必是件坏事,已经很久没见过她这幅柔软的模样,没有刺眼的防备,也不会像躲豺狼虎豹一样躲着他。   乖乖软软,连娇气都讨人欢喜。   赵识又帮她脱了鞋,手指顿了顿,解开了衣襟上的细带,让她能睡的更舒服一些。   明珠说睡就睡,不过她喝了酒就睡不安稳。她将脸搭在他的掌心,半夜模模糊糊醒来,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她的脑袋恰好压到了赵识被烫伤的手,他疼的清醒了,血泡压破,脓水混着血水全都流了出来。   明珠醒来的时候,她身侧的男人竟然还没起床。   她的头有些疼,慢慢从床上坐起,低头看向还在熟睡的赵识,有些记不清昨晚后来都发生了什么。   赵识觉浅,听着动静就睁开了眼,声音沙哑懒倦:“头疼不疼?”   明珠没什么反应。   赵识以为她睡懵了,坐起来伸手在她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还困?”   明珠回过神来,她问:“你今天不用上早朝吗?”   赵识淡声回:“不用。”   明珠噢了一声,随后下床穿好了衣裳。   昨天下过大雨,今早却放了个大晴天。   赵识用早膳时,像是随口一说:“明日,宫里的绣娘要来给你量尺寸。”   明珠捏着勺子的手松了松,“这是做什么?”   赵识抬眸,“准备婚服。”   明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件事,赵识不可能和她商量,无论她愿不愿意,都得办下去。   用过早膳,赵识就进宫了,明珠终于能喘口气。   快到午间,请来的戏班子已经到了阁台,就等着下午登台开唱。   林管事同明珠说:“殿下特意吩咐,让他们来给您唱戏。”   他紧接着又说:“殿下怕您一个人听戏觉得没意思,还请了不少人来陪您。”   明珠确实无聊,没什么乐子,也没什么盼头。   她感觉自己的一部分好像真的留在了江南。   她兴致平平,懒洋洋应了声:“知道了。”   明珠很快就知道赵识请了哪些人来府里陪她听戏,基本上都是京城世家里的贵小姐,个个身份都不低。   这群姑娘们对她的态度和从前大相径庭,截然不同。   不仅客气,还堆满了恭维。   将她夸的天花乱坠,说尽了好听的话。   明家其他几位小姐,也厚着脸皮来了,尴尬站在一旁没有搭腔。   明茹则是被侯夫人逼着过来,侯夫人要她和明珠打好关系,借着这层关系,给她不成器的小儿子铺路。   明茹瞧见明珠被众星捧月围在中间,恨的咬牙切齿。   明珠忽然知道为什么人人都想往上爬,身在高处,谁见了你都得礼让三分,客客气气,像供祖宗一样供着你。   今儿明媛见着她,竟然都肯忍辱负重对她笑了下,喊了声妹妹。   明珠听着这声言不由衷的妹妹,只觉得好笑。   这些世家小姐,她还认不全,不过倒是认出了许久不见的顾家小姐。   明珠之前也不敢肯定,赵识当初是不是对这位有才情有样貌的顾小姐动了真心。不过听身旁的姑娘说顾小姐前年已经嫁给了门当户对的竹马,她顿时有了数。   赵识原来也有良知,有过真心。   对真心珍视的人,就舍不得横刀夺爱。   戏台开唱不久,赵识便从宫里回来了。   他没有去阁台那边打扰她们听戏,径直去了书房,贴身伺候明珠的小丫鬟慌慌张张跑过来,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黑瓶子。   小丫鬟面色不安,据实禀告:“殿下,这是奴婢今日打扫房间时,无意发现的药瓶。”   赵识并不知道,这是红菱给明珠的毒/药。   男人打开闻了闻药味,当即皱眉,想想也清楚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89章 酸的   这药味道十分难闻, 赵识都不知道明珠是从哪儿弄来的。   男人冷声发了话:“请个大夫过来。”   “是。”   赵识把明珠从扬州带回来那天一直都防着她,屋子让人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但凡是锋利的锐物, 统统都收了起来。每一样东西, 都登记在册,绝不会出错。   赵识表面上虽然不似从前那么专权冷厉, 不过还是没少在她身边安排眼线。   大夫很快就被接到太子府上,接过太子手里的药瓶, 嗅了嗅味道, 又看了眼药水的颜色, 心下大惊, 问:“殿下,这药您是从何处得来的?”   赵识思忖片刻, 沉吟着声问:“怎么了?”   大夫行医多年,如此毒辣的药,总共也没见过几次。他斟酌言辞, 迟疑后道:“此药剧毒,若是误食, 大罗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赵识听过之后也没多惊诧, 他猜到了。   男人冷下脸, “你出去吧。”   他一时半会, 没想清楚明珠是打算将这药用在谁的身上。   她自己?他不信她有了女儿还舍得死。   这样一想, 多半这瓶药是给他准备的。若真是这样, 赵识心里还好受了点, 他宁肯她拿他开刀,也不愿见她伤害自己。   赵识将药瓶还给了小丫鬟,淡淡吩咐:“放回去吧, 别让她发现有人动过。”   小丫鬟怔怔地,却也不敢违抗太子殿下的命令,“是。”   明珠很喜欢听戏,津津有味看着台上的戏子,觉着他们的装扮好看,戏腔也好听。   不过台下除了她,其余人都兴致缺缺。   牛郎织女这出戏,她们都不知听过多少回,实在提不起兴趣,但是这帮小姐也没人敢表现出来。   她们现在可不敢看轻了明珠,只盼着她忘了从前的旧事,不要记仇。有点眼力见的人都看得出太子殿下心里十分看重她,以后有事相求,少不了找到太子妃面前。   于是一个个都硬坐在椅子上,耐心听戏。   一场戏唱完,差不多过去了两个时辰。   明珠用赵识的银子打赏了他们,戏班子里的师傅眉开眼笑,弯着腰恭恭敬敬道谢。   红菱戳了戳明珠的胳膊:“你不觉得那个唱戏的长得很美吗?”   戏妆浓墨重彩,明珠看不出他的长相,她想了想说:“声音好听,脸没看见。”   唱戏的小生卸了妆后,明珠发现红菱说的果真没错,那人长得确实很漂亮,眉毛生的英气,眼睛却又很柔和,用美字来形容他也不为过。   明珠见着一张漂亮的脸,就又多赏了几十两银子。   老师傅接过钱袋子笑得合不拢嘴,同徒弟说:“以后还让你来唱。”   他也知道,他们整个戏班子都是太子殿下拿来哄太子妃高兴的乐子。如今太子妃满意了,他们以后的机会也会更多。   另一边的书房,林管事照实复述眼前所见:“太子妃,好像确实很喜欢听戏,心情不错。”   赵识眼尾柔了下来,说:“她喜欢就好。”   顿了顿,他迈开步子:“我去看看。”   赵识到了阁台,远远就瞧见了明珠脸上的笑意,他也有很久没见过她姿态如此放松的惬笑,一双眼睛弯了弯,干干净净,明亮皎洁,神态十分的真诚,作不了假。   戏班子多加了半场的重头戏,明珠仰着脸看的十分认真。   赵识是想要哄她高兴,想让她脸上都是灿烂的笑意。   可如今真见着,也是百味杂陈。心中隐隐约约还有点膈应。   她都肯对一个戏子笑,偏偏连话都不愿好好跟他说几句。   赵识走路悄声无息,众人瞧见太子殿下,屈身行礼,目光忍不住往他身上瞟。   赵识走到明珠身边,毫不忌讳十几双眼睛,大庭广众下握紧她的手,嗓音低沉:“累不累?”   明珠平缓道:“还好。”   赵识抬眸扫了眼戏台子上的人,目光停在那名模样漂亮的小生脸上,敛起心底的不虞,他说:“明日再让他们过来。”   明珠在赵识面前,一点笑颜都不肯给,紧绷着小脸,平平淡淡的表情,她说:“好。”   明珠的手心里冒了汗,是被闷出来的,赵识捏着她的手说:“天气热,怎么也不让人帮你打把伞?”   明珠的态度很敷衍:“没注意。”   赵识低眸看着她被晒得微微泛红的脸颊,说:“先回屋吧。”   在场的人滋味复杂,太子殿下也不像传闻中不近人情,他望着明珠的眼神就是不同的。不易察觉的温柔,还有令人艳羡眼红的怜惜,呵护备至。   都以为太子殿下将来会娶大家闺秀。   谁也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身份上不得台面的明珠。   太子殿下喜欢娇软美人,且好细腰。   明珠那盈盈一握的腰身,纤细柔软,身段和容貌,确实是一等一的好。   她们有再多不甘,也不得不承认,明珠全部的运气和才情都长在脸上了。   回了屋子,就凉快了些。   明珠脸上汗津津的,脸颊似蜜桃般红润显气色,赵识轻捏住她的下巴,用手帕仔仔细细擦干净她脸上冒出来的汗珠,少女身上甜腻浓稠的香气钻入鼻尖,他忍不住扣着她的后脑亲了下去,她的唇瓣又软又甜,男人攻势极猛,几乎没给她喘息的机会。   尝够了味道,男人缓缓停了下来,平复好气息,用指腹轻轻抹去她唇边的水渍。   明珠嫌他靠的太近,皱着眉推开他,不太高兴地说:“热死了。”   赵识被她推开也没生气,反而笑了笑,让丫鬟多拿了几盆冰块进屋。明珠哪里是真的热,就是嫌他烦罢了。   她坐在窗边打着扇子,将脸扭到窗外的方向。   赵识随口问:“你们今天都聊了些什么?”   明珠想起来这事就觉得好笑,她抿起嘴角,稍纵即逝的笑容看着也是甜滋滋的,眼角眉梢顺着笑意生动起来,她说:“她们都在夸我。”   赵识不意外,心情不错。   明珠以前连出席宴会的机会都少,哪怕受邀去凑了热闹,也没人会拿正眼看她,大多是会装作看不见她这个人,不会同她搭话,更不可能对她说出什么好听的话。   轻蔑的,不屑的,还有讥讽。   “她们夸我漂亮,夸我心地善良,还说羡慕我,说我天生就是要享福的。”明珠一句都没放在心上,她转过头看向赵识:“其实我何尝不知道,她们现在肯这样夸我,并不是因为有多喜欢我,而是因为你。”   还有几个人来求她办事,求她在赵识跟前说上几句话。   明珠看着软黏黏,如今也不好拿捏,语气淡淡让她们自个儿去跟赵识说。   她们欲言又止,只说求太子没用。   现下能在太子殿下面前说得上话的人,也只有她了。   赵识道:“她们夸你,你就听着。”   这种时候,也不会有人敢对她说其他多余的话。   明珠觉得这样真没意思,她过得不舒坦,也不想让赵识舒坦,她抬起眼眸,似笑非笑看着他说:“我今日还看见顾小姐了。”   赵识愣了下,“哪位顾小姐?”   明珠觉得他在装:“您说呢?”   赵识起初是真的没想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吐字问:“顾文宣的妹妹?”   明珠嗯了声,她自从知道自己离开他无望,就再也懒得收敛自己的小性子,说话泼辣,有时能把他气得牙痒痒:“你还喜欢她吗?”   赵识冷下脸,“我什么时候喜欢过她?”   明珠笑了声:“第一次在花船上见面时,你不就已经对她另眼相待了吗?”   赵识冷冷吐出两个字:“没有。”   明珠笑了,“太子殿下何时起变得如此胆小了?”   这点事情都不敢承认。   赵识气的脑仁疼,沉默一阵,他并未打算隐瞒,直接了当地说:“那时候对她另眼相待,是因为觉得她长得像你。”   明珠喉咙里呛口的话,还没来得及吐出来,就被打了回去。   她回过神,“我和顾小姐哪里像了?”   赵识蹭了蹭她的脸颊,“确实不像,是我当时花了眼。”   明珠不吱声了。   赵识觉得她最近把自己养得圆润了些,这样就很好,太瘦了抱起来硌手。胖是胖了,可依然没什么笑。   赵识就又想起她下午笑吟吟看着台上唱戏的戏子,他的确不喜欢她用那样的眼神看别的男人,尤其是个长得还不错的男人。   清俊斯文,有几分卫池逾的神韵。   赵识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他背着明珠,吩咐了下去:“明天换个戏班子,唱完戏也不许他们净面。”   林管事就知道太子殿下眼里容不得沙子,按吩咐办事。   深夜里明珠被赵识拽到了床上,铺天盖地的亲吻夺去她的呼吸,她仰着天鹅颈,像只濒死的蝴蝶,美艳而又脆弱。   赵识只是亲了亲她,没敢解开她的衣裳,就连手指也是反反复复在她的背脊上摩挲,不敢落向别处。怕她的珍珠眼泪又将他的心烫出一个口子。   赵识终是缓缓松开了手指,一声不吭帮她盖好被子。   他已经忍了许多天,还是问了出口:“珠珠,你和卫池逾到哪一步了?” 第90章 呛人   明珠的眼睫好似染了层薄薄的水雾, 睫毛微颤,神情有些茫然,仿佛没有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她喃喃:“什么?”   赵识盯着这双比清水还干净明透的双眸, 咽了咽酸涩发麻的喉咙,静默片刻, 抬手捧过她的脸颊,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来:“他有没有……”   有没有碰过你。   赵识深深吸了两口冷气, 犹如两把锋利的刀割开了他的喉管, 鲜血淋淋, 他几乎问不出口接下来要说的话。   赵识虽然知道明珠从前大概对他也没几分男女的喜欢, 但至少那时候她不会像现在这般抵触他,稍稍碰了碰眼泪就不断往下落。   他实在忍不住要多想。   可其实若是珠珠和卫池逾当真在那两年里什么都做过了, 他也束手无策:“没什么,睡吧。”   明珠神情懒倦,不是很想理他的模样, 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赵识逐渐平息腹下的燥热,揽过她的肩, 抱着她也睡了。   第二天明珠就发现唱戏的人给换了。虽然他们脸上依然涂抹着浓妆, 但明珠就是认了出来。   她指着台上的人问:“怎么换人了?”   戏园子的班长得了管事的眼神, 万万不敢乱说话, 他擦了擦额头上情不自禁冒出来的汗, 说:“今儿戏不同, 人也就换了。”   明珠认真地说:“我还是喜欢昨天那个人。”   长得顺眼耐看, 很干净。   林管事的一颗心猛地提了起来,还好今日换了人,不然这事就不好收场。   林管事讪讪的笑, 含糊了过去。   明珠又说:“下次我还是听昨儿那场戏吧。”   林管事脑袋疼,只得先糊弄:“是是是。”   太子殿下昨天已经很不高兴一名戏子在她面前得了脸,若知道太子妃将人记在心里,只会更不悦。   这事也不难办,大不了再换个戏班子。   明珠听戏听得困了,炎炎夏日,阁台旁吹来的凉风,拂过轻盈的衣袂,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靠着椅子,半眯起眼睛好像要睡了。   小丫鬟走上前轻声提醒:“太子妃,楼台边风大,您不若还是回屋子里睡吧?”   明珠抬起眼皮,“没事,吹吹风还凉快些。”   小丫鬟欲言又止:“您身体不好……”   明珠打断她:“不会死。”   小丫鬟噤声不敢再劝。   明珠慢悠悠睡了半个多时辰,等她再睁开眼台上唱戏的人早就被送出了府。明珠随口问了句什么时辰,又问:“小满下课了吗?”   三岁大点的孩子,话都还说的不是很清楚,就已经有老师来教她认字了。   丫鬟答:“小郡主的老师还没走。”   明珠听了有些窝火,她的嘴角抿得直直:“过去看看。”   教小郡主认字的老师是个年轻的男人,前几年写过几篇让人眼前一亮的策论,文章属实写的有水平。让他来教一个小孩子,也确实是小题大作。   尤其是小郡主的性格简直和太子殿下一模一样。   冷冷的,不爱搭理人。   也不肯认真听他说话。   男人其实挺头疼,教了半个多月,小郡主现在只认得几个简单的字。他也不算严师,对个三岁多的小孩,只能说是教着玩,即便如此,小郡主至今还不认得自己的名字,所以这天时辰拖的才有点晚。   明珠气势汹汹闯进去,女儿乖乖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根毛笔,捏来捏去转着玩。   祁承不认得明珠,但看她的样貌和穿着打扮,当下便猜出了她的身份,行了一礼。   明珠将女儿抱起来,她哪怕生气了说话也软乎乎没什么攻击力,“先生,我虽然不懂教学,但也知道要劳逸结合,她才三岁,也不是天才,能懂什么?”   祁承说:“小郡主天资聪颖,是个好苗子。”   明珠不想听这种话,她觉得每天让这么小的孩子,认两个时辰的字,就很离谱。   即便要开蒙,也要循序渐进。   明珠沉下脸:“我让送先生回去。”   祁承看出她现在正在气头上,他想了想又说:“太子妃若是心疼孩子,可以去同太子说。”   “我知道了。”   “在下先行告退。”   小满搂着她的脖子,已经学会哄人:“娘,不气。”   明珠对她笑笑:“娘没生气。”   晚上赵识回来,明珠主动和他说起了这件事。   赵识听完,重点却偏了,“你和祁承见过面了?”他冷下眉眼,低声说:“以后不要见他。”   祁承长得也不错,白净斯文。天下文人气质大多相似,赵识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不喜欢她和别的男子有瓜葛,正儿八经说两句话,他心里也不舒服。   昨儿那个戏子就已经她多看两眼。   祁承不知比戏子抢手多少倍。   明珠觉得赵识这种敷衍的态度,一点都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她让丫鬟将孩子抱回去,眼神慢慢的变冷:“我不需要我的女儿成为一个大才女。”   她只要她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开心快乐。   赵识解释:“祁承就是陪她玩的,顺便教她认几个字。”   他退让了一步:“你若是不喜欢他,就换个先生。”   明珠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说:“我不喜欢的是谁,你不清楚吗?”   赵识静了静,吐字道:“我不想知道。”   他说这话时眉间闪过少有的恼怒,太子殿下也很少有如此无赖的一面。   明珠也不是不赞同他给女儿找教读书认字的先生,今天生气的是时间真的太长。既然这样,以后每日她都去书房外盯着,免得再发生今天这种事。   赵识还浑然不觉她的心思,正琢磨着要不要给女儿换一个老师。   晚上睡觉,明珠养得那只猫又不声不响爬上了她的床,懒洋洋趴在她的被窝里,悠哉悠哉甩着尾巴。   赵识皱眉看着鸠占鹊巢的胖猫,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人话:“下去。”   这猫虽然是他让人抱过来的,但却无比讨厌他,每次见着他就跟看见仇人一样,炸毛龇牙,喵喵乱叫,作出一副要挠他的样子。   胖猫待在床上纹丝不动,赵识伸手提住他的后颈,将他扔了下去。   胖猫摔疼了,有点怕他,窜到了床底下躲了起来。   明珠刚洗完澡,换了身轻薄的寝衣走出来,头发还湿漉漉的,她坐在镜子前擦头发,胖猫闻到她身上的味道,试探性探出自己的爪子,飞身跑出来跳到了她身上,重量都压在她的腿上。   明珠见他的耳朵吓得竖了起来,就知道赵识又欺负他了。   她不高兴的转过身,圆圆的眼睛瞪着他说:“你怎么连只猫都不放过?”   赵识牙齿痒痒:“他要爬床。”   明珠嗯了声,“他干净,抱起来很舒服。”   赵识面无表情听完她说的话,眉头打了结,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让一只猫霸占在她枕边。   “他不能上床。”   “那你也别上我的床了。”   赵识神情稍展,声音温吞,没什么锋芒:“不行。”   明珠懒得和他说话。   赵识接过她手里的干毛巾,一边帮她擦头发一边说:“平日你怎么纵着这只猫我不管,总归他不能上床。”   明珠忽然就不想理他,擦干头发爬到了床上,小胖猫可能是怕了赵识,老老实实缩在自己的窝里。   明珠第二天戏也不听了。去书房旁观祁承教她女儿认字。   祁承被太子妃盯得浑身不自在,费了点时辰,才说服自己忽略太子妃的灼灼目光。   若非是她眼睛太干净,祁承都要误会太子妃是不是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   林管事给明珠身边的丫鬟使眼色,压着嗓子说:“你快把太子妃劝走吧,太子知道又有人要遭罪。”   丫鬟叫苦,她也不是没劝过,但是劝不动。   祁承这天给小郡主念了几个小故事就念不下去了,他转过身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向太子妃。   明珠旁听完之后觉得这位年轻的老师也没有讨人厌:“我打扰到你了?”   她说:“好吧。那我出去等。”   算准时间,就把祁承送走。   明珠顺便去厨房给女儿顿了碗甜羹,她也没小气到只给小满一个人喝,祁承自然有份。   赵识回府就听说明珠在书房里,他的眉梢稍显锋利,“她去书房做什么?”   下人答不上话。   赵识到书房就看见祁承在喝汤,明珠坐在窗边,她今日穿了身水红色的纱裙,裙摆如湖水飘荡,美的让人屏息。   窗门大开,阵阵轻风。   明珠闻声抬头,目光淡淡从他身上扫了过去。   赵识上前握着她的手,觉得有些凉,他把窗户关上了。   明珠怕热又怕冷,当即就不高兴,也不管有没有外人在,“你手好长。”   赵识攥着她的手,“风吹多了头疼。”   明珠不高兴的时候都漂亮,她拧眉轻声骂他烦人。   声音很轻。   但祁承也听见了。   早就有所耳闻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太子妃备受宠爱。   确实也是如此。   恃宠而骄到不耐烦的骂起太子殿下。   赵识扫了眼祁承,瞥见他手里的碗,挑高了眉,“你回去吧。”   不知为何,祁承从这一眼里看出来戾气。   等人走后,明珠说:“他教的还行。”   说故事的本事很不错,连她都听得津津有味。   赵识当即决定明天就把祁承给换了。   赵识今天回来得早,是想带着她去城楼看八月半的烟花。   他记得她以前就喜欢热闹,时不时就要往外窜。   明珠不大想去,其实她是不想和赵识一起出门。   不过赵识才不管她想不想去,攥着她的手腕就带她出了门。   街上满是过节要看烟花的人。赵识先带她去了个酒楼,她借口头疼,出去透了透气。   半路上却被一个男人拦了下来,她父亲突然出现在她跟前,叫了声珠珠。   明珠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她父亲,看着眼前的男人竟有几分陌生。   她父亲似乎知道今晚她会出现在此,等了她很久。   明珠的父亲和她说了很多话,讨好的、劝慰的、总而言之就是要她安分,要她邀宠。   大抵是从赵识这里得了很多好处。   最后还问她,能不能将她妹妹带到太子府上?   明珠什么都没说,让跟在她身后的侍卫把人赶走了。   经过楼梯,还撞进了盛菱。   几年不见,盛菱对她的恨只多不少。   明珠一回来,赵识就发觉她脸色不对。   赵识握住她的手:“见到谁了?”   明珠瞥了他一眼,“你岳丈。”她扭过脸,接着说:“还有你前未婚妻。”   屋子里也不是没别人。   也有几名和太子殿下关系比较好的世家子。   他们都还是第一次瞧见太子妃冷脸呛人的模样,十分惊诧。   谁也没见过敢在太子殿下面前也能如此蹬鼻子上脸的女人。 第91章 捅穿   明珠态度确实不算好, 说话像软绵绵的刺。   赵识也不介意被她甩了冷脸,捞过她的手腕,皱着眉问:“他和你说什么了?”   明珠这会儿正在气头上, 挣了挣手腕, 奈何赵识掐在她腕上的指骨十分用力,她不太高兴地说:“他让我好好伺候你, 抱紧你这棵大树。”   赵识听了直皱眉,她父亲是什么德行, 他自然清楚。没什么骨气, 也没什么本事。   赵识搂紧了她的腰肢, 紧扣手指, 并不避讳当着其他人的面和她亲近,他偏过头低声哄她:“别恼了, 不用听他说什么。”   明珠板着张严肃的脸,连个笑容都十分吝啬。   宋怀清早就见怪不怪,一段时间不见, 明珠好像还变漂亮了不少,眉眼清亮, 脸圆嘟嘟的, 白里透红, 宛若刚摘下的新鲜水桃子, 香甜诱人。   他一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可能是最近天气太过闷热, 明珠心浮气躁, 她又不喜欢见生人, 脾气发作有点收不住,“你别搂着我了,我身上都出汗了。”   赵识脾气倒是好的出奇, 让人在屋子里多加了两盆冰。   明珠好像还是不满意,低头垂眸,心不在焉攥着自己的手指头玩。   赵识很无奈,“别把手抓破了。”   她皮肤娇嫩,指甲细长,掐两下怕就要破了皮。   明珠小声地说:“你不要管我。”   赵识捏着她的手指头,“是不是无聊了?”   明珠抿了抿嘴角,“我想回去了。”   赵识假装看不出她的抵触情绪,温热的手掌轻轻握住她的细腕,“先去街上逛逛吧。”   宋怀清看着这两人离开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悄声收回视线,端起眼前的酒杯,仰面咽下,烈酒灼过咽喉,微微刺痛。   忽的,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充斥讽刺的笑意。   他真是个鬼迷了心窍,竟然开始肖想这么个女人。   只有美貌,没有才情,性格怯懦,家世不堪。   前几年,他看赵识如行尸走肉半死不活的活着,心底确实有点瞧不起他那个样子。不就是死了个妾?长得是漂亮,再找个比她漂亮的不就行了吗?   原来这世上有些人,真的是有瘾的,想忘忘不掉,想戒也戒不掉。   坐在他身侧的顾文宣随口一问:“宋大人,方才怎么一直盯着太子妃看?”   宋怀清没有作答,搂过站在他身旁给他给倒酒的小姑娘,将人按在自己的腿上,笑吟吟地说:“没怎么,只是很久没见过这么不识好歹的人了。”   顾文宣愣了两秒,说:“太子妃确实有些任性。”   宋怀清想到她诈死逃跑这事,唇角上扬,嘲讽似的笑笑,“她岂止是不识好歹。”   狠狠耍了赵识一次,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人折磨的生不生死不死。自己光明正大留在扬州过着快活日子,还和两小无猜的竹马重新勾搭上。   赵识也还真是纵着她,换做他,这事没这么容易过去。   赵识紧紧牵着明珠的手下了楼,视线里迎面撞进一个眼熟的女人。   盛菱一袭红装,腰间别着一柄软鞭,她的眉心画了一道细细的红痕,浓妆艳丽,傲气凌人。   盛菱看见赵识,敛起眉间的戾气,露出一抹明媚的笑意,“表哥。”   赵识看着这张脸,后脑闪过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有许多针扎进他的脉络。他脸色发白,很不好看,从阵痛里回过神,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人,微微颔首,冷淡又疏远:“表妹。”   赵识也有很长的时间没见过盛菱,早已将这个人忘在脑后。   乍然看见她的脸,脑子里猛然间闯入很多陌生的画面。女人一声高过一声的质问,言辞凄厉。   他越想头越疼。   那些似是而非的梦境里,除了珠珠,他几乎没有看见过旁人。   盛菱见赵识脸色不大好,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还没碰到他:“表哥,你怎么了?”   赵识拽着明珠的胳膊往边上避了避:“我没事。”   赵识下意识就不愿意让盛菱碰到明珠,他显然也没有和盛菱闲谈的兴致,漠然越过她的身体,迈着大步离开。   赵识的头还是很疼,模糊的画面不断往他脑子里钻。   “表哥,她已经死了。”   “你就算将其他人都杀光了,她也回不来。”   “表哥,我才是你的妻。”   “表哥,忘了她吧。”   赵识胸口大恸,疼的喘不过气,他眼前黑了黑,单手撑着柱子旁的石狮,脸色煞白,喘着冷气。   明珠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脆弱的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赵识闭了闭眼睛,脸上的神色有些狰狞,撑在石狮上的手腕,青筋暴起。   明珠问:“你怎么了?”   赵识逐渐的气息逐渐平静,他哑着嗓子说:“没事。”   前面有辆马车失去了控制,在大路上横冲直撞。马声凄厉,车夫拉紧缰绳,还是控制不住马儿,他用力挥手:“都快让开!免得被撞倒!”   明珠闻声抬头,失控的马儿已经朝他们这边冲了过来,速度极快。赵识眼疾手快将她拽到一旁,他自个儿却是被马蹄踹了个正着。   明珠被吓得不轻,惊魂刚定,她下意识朝赵识那边跑了过去,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赵识的胸口被马蹄踹了两脚,淤血被顶到喉间,他忍了忍,又咽了回去。   赵识张了张嘴,慢慢的铁锈腥味,他问:“你没伤着吧?”   明珠摇头:“没有。”   赵识放了心,点点头:“这就好。”   明珠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有些酸有些涩,不过很快,这点酸涩之感就又烟消云散,她说:“我们回去吧。”   赵识搭着她的手慢慢从地上站起来,“还没开始看烟花。”   明珠说:“我其实不是很想看。”   可赵识执意如此,拳头抵唇咳嗽两声,将满嘴的血压回去,冷冰冰的手和他十指紧扣,带着她上了城楼。   明珠心不在焉,频频往他的脸上张望,浓稠的夜色,实在看不出他神情里的喜怒。   唯有烟花在空中爆发出沉沉的光亮,才勉强能看得见他的表情。   冷淡的、游离的、平静的。   城楼上风大,赵识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系在她身上,“还要不要看?”   明珠仰着脸看向他的眼睛,“我不想看了。”   赵识又重新牵着她说:“那再去街上逛逛。”   明珠一路上都没说话。   赵识兴致反倒比她还好,给她买了簪花,还有些手艺人做的小玩意,漂亮还都很少见。   卖糖葫芦的小贩走街串巷。   赵识拦下小贩,正要付钱买下最后两根,却又被另一对小夫妻截下。   农夫说:“我先来的。”   赵识顿了半晌,对他笑笑,温声和他说了几句好话。   农夫便将最后两串糖葫芦让给了他。   赵识付了银子,明珠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有些别扭。   想起他方才嘴角含笑同旁人说好话的样子,温温柔柔,没什么架子。   一路上,外面包着的那层糖衣有些化了。   明珠吃完一串糖葫芦,赵识已经去换了身衣裳,烛火照在他微微发白的脸庞,这样看着没什么血色。   夜里,赵识做了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表哥,你是后悔了吗?”昏暗的书房里,穿着一袭白衣的男人站在窗边,周身死气沉沉。   “表哥,你还是不觉得自己做的不对。”   “她都死了好几年了。”   “你是不是真的要我给她偿命?”   哭声、惨叫声还有各种人的声音。掺杂在一起,刺耳难听。   赵识看见男人缓缓转过身,苍白消瘦的脸,寡淡无味,他沉默了很久,什么都没说。   赵识看见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下一刻,他就好像被拽进了深渊。所有的记忆蜂拥而至,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如潮水向他引来。   他极度痛苦,表情狰狞弓起了腰。疼痛席卷全身,连弯曲的手指头都疼的直不起来。   洒满天空的白色纸钱,哀婉凄凉的丧乐,木棺材、白灯笼还有白皤。   心口的绞痛,一阵强过一阵。男人手里握着一把短刀,刀尖对着自己,他坐在晨曦破晓之前,面无表情将刀子捅进了自己的心尖,下手又准又快,刀尖撕裂他的血肉,直接捅穿了心脏。   涓涓往外冒的鲜血将白衣染成了红衣。   他听见有人惊慌失措喊他,那些闹哄哄的声音逐渐随他远去。   他死了。   他终于从几十年的孤寂里。   余生漫漫的折磨里。   得到了解脱。   如果有下辈子……   上天眷顾……   如果真的有……   赵识是被明珠叫醒的,她拧着眉:“你怎么了?”   赵识神情怔怔看着她的脸,手指不听自己的使唤,用指尖小心翼翼碰了她的脸。   软的,热的。   明珠感觉他今晚很奇怪,做着痛苦的噩梦,甚至还流了眼泪。   没几分温度的眼泪打湿了她的手掌,她才醒过来。   明珠当时看着他满面湿濡,被吓得不轻,到底梦见什么了?竟然会难过成这样子。   赵识后背全是冷汗,手脚发冷,他抬眸,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女人。   他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记起来了。 第92章 抽丝   赵识的眼珠漆黑深邃, 明珠被这一眼盯得心中发毛。   男人的眼神深邃幽静,明珠看见他的唇角动了动,过了很久, 她也没听见他说出一个字来。   赵识脸上神色惨白, 屋子里的灯盏好像都成了孤零零挂着的白灯笼,顶到喉咙口的猩红血腥隐隐有些压不住。   明珠被他的眼神盯得不安, 抬头面对这双赤红欲裂的眼睛,心中几分胆颤, 她又问:“你到底怎么了?”   明珠当然是惊讶的, 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赵识流过这么多的眼泪, 晶莹的泪珠从他的眼眶坠落, 铺满整张脸。   做了噩梦,也不至于哭成这样。   帷帐挡住了大部分光影, 赵识眼前是模糊的,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指尖碰到她发丝的瞬间, 好像被火星烫到了一般,缩了回去。   他轻轻眨了眨眼睛, 酸涩不已的眼眶里落下一串湿咸的泪珠。   明珠见状保持沉默,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个字说错了, 竟然惹出了他的眼泪。   赵识张了张嘴, 话尚未说出口, 喉间的血压制不住, 鲜红色的血从他的嘴角缓缓流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 明珠先打破沉默,她好心地说:“我帮你叫大夫吧。”   一直没作声的男人在她起身的瞬间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沙沙的声音, 十分低沉,他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不用。”   他的声音好像透了许多年的岁月:“我没事。”   明珠觉得他并不像没事的样子,但既然他自己都这么说了,她才不当个多管闲事的好人。   赵识从极度紧绷的状态中缓缓回过神,方才用尽力气咬紧齿关,齿尖磨破了嘴角,细碎的疼痛。   他闭上眼睛,没过多久,徐徐睁开,身体上的疼痛提醒他,这不是梦。   赵识的手轻轻搭在心口的位置,他用刀尖毫不犹豫捅进去的时候,是一种穿破天灵的刺痛。但是他并不后悔。   那些活得形如枯槁的日子太过漫长,若真的是个行尸走肉也就罢了,至少不会觉得疼。   可他那时真的觉着活着还不如死了。   赵识的手刚碰到她的脸上,明珠就皱着眉躲开。   赵识说了声抱歉。   明珠沉默半晌,提醒他说:“你还是下床洗把脸吧。”   眼泪和鲜血混在一起,惨淡狼狈。   赵识也猜得出自己现在的样子大概没有多好,他下了床,透过镜子看清楚自己的脸。   清瘦冷峻,轮廓明显。年轻时还存着不显露于人外的傲骨。   赵识洗干净脸上的湿痕,在窗边干坐了一整夜。   明珠敏感细腻,这段时日就感觉赵识好像哪里不太一样。这也不是说他的性格变了,而是眼神不对劲。比先前还要深不可测,像一片表面平静其实暗藏汹涌波涛的海水,深沉了不少,喜怒难辨。   同床共枕的深更半夜,她偶尔被渴醒,模模糊糊醒来,半睁开眼睛就看见他用一种深深的目光盯着她看。   赵识下床替她倒了杯水,明珠一口气喝掉大半杯,心里发毛,按捺不住好奇:“你怎么不睡觉?”   赵识拿过她手里的杯子,顺手放在床边的木柜旁,他说:“不敢睡。”   明珠哦了哦,心里更好奇他那天晚上到底是做了怎样的一场噩梦,竟然被吓得连觉都不敢再睡。   她掖着被子重新躺回去,闭上眼睛之前说:“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盯着我看?我心里发毛。”   赵识说:“好。”   可是第二天晚上,明珠半梦半醒间还是觉得有人紧盯着她不放。   赵识是真的不敢睡,怕睡过去再醒来,又回到了冰冷的、没有一丝人气的宫殿。   批阅奏折,处理公事,一旦闲下来就控制不住想到她死前的惨状。常年要喝安神的汤药,才能勉强睡上短短几个时辰。   若能重来,这几乎是赵识死前唯一的贪念。   后来连他自己都没想通当时怎么能狠心到如此,看着她去死,推着她去死。   这世上有很多的事情不是后悔就有用的。   哪怕现在上天真的眷顾他,赵识也近乎被愧疚压弯了腰,没有脸面直视她的眼睛,怕她的眼泪,怕她难过。   赵识自欺欺人假装明珠不知道前世的事情,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明珠本就因为之前的事情憎恶他至极,他不敢赌。   明珠发觉赵识近来很少对她动手动脚,抚摸亲吻几乎没有,和她保持着克制的距离,好像真的开始尊重她的意愿。   明珠并不觉得赵识能坚持多久,男人不都是那个德行吗?   她也懒得去深思赵识身上细微的变化,她每天都会去书房里旁听祁承给小满念故事。   小满认真学起来倒是学的很快,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但是写的不怎么好看,也很快就忘记了。   明珠在女儿面前就多了点自信,课后耐着性子教她笔画。   小满每天只写一百个字,超过这个字数,她就不肯动笔了。   祁承将小郡主写字进步神速这件事归功于明珠,某天傍晚不吝称赞:“太子妃很会教孩子。”   明珠厚着脸皮受下这声称赞。   祁承又说:“不过小郡主的脾气确实也有些骄纵。”   明珠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女儿很骄纵,小满在她面前很听话,她说什么她都听。也没有在她面前无理取闹过,乖得像个软乎乎的糯米团,除了太过喜欢哭。   祁承瞧她一脸吃惊的模样,就知道小郡主在她面前肯定又是另外一副样子,思考半晌,他说:“下官昨日不小心碰了下小郡主豢养的蝴蝶,她很不高兴,转头便将蝴蝶弄死了。”   明珠听完后不大相信。   实话说,连祁承自己也很惊诧,但是仔细一想,小郡主毕竟也是皇家血脉,大抵也是强势霸道的性格。不喜欢旁人碰她的东西。   宁肯毁去,也不愿意被别人弄脏。   祁承说:“小郡主现在还小,还来得及教,您是她母亲,她应该很听您的话。”   明珠捏着手,“我知道了。”   她还是不大相信。   晚上,明珠喂她吃完晚饭,抱着她声音温柔,问起了这件事。   小满奶声道:“嗯,我捏死的!”   明珠抱紧了她的小身体:“为什么?”   小满皱着眉:“不干净啦!讨厌!就要丢掉!”   明珠叹气,像谁不好偏偏要像赵识?她在女儿耳边低声和她讲起道理,一遍遍给她灌输正常的思想。   小满听得昏昏欲睡,她手肘微微发酸,将女儿叫醒:“以后不可以做这样的事情。”   小满好像听进去了,“娘,不要生气。”   明珠的指尖轻轻戳了下她的脸:“你还知道我生气了吗?”   “嗯嗯嗯,娘每次生气,就噘着嘴巴。”   “下次还敢不敢这样做了?”   “不会了。”   明珠决定以后必须在女儿耳边多多灌输一些善良的思维,不能让她将来变得任性刁蛮。   赵识听说这件事后笑了笑,“她脾气像我。”   明珠冷哼一声,“像你有什么好。”   赵识颇为认同点点头,随后又道:“确实更像你才好。”   赵识教孩子的方式和明珠不太一样,捏死几只蝴蝶这都算不上事,由着她的性子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即便将来女儿真的长成目中无人蛮横跋扈的人,也有他兜着底。   他没敢说,怕明珠恼。   赵识有时候觉得就这样糊弄着过一辈子也很好,他会对她比以前更好,再也不会强迫她做不喜欢的事情。   可他过不去心里的那一关。想问她是不是恨他?却又没有开口的勇气。   她本来就不愿意留在他身边。只怕会更恨他。   秋分刚过,盛菱差人递了话,想见明珠。   帖子先到了赵识的手里,男人看着帖子上的名字冷冷笑了声,赵识两辈子都没怎么将盛菱放在心上过,竟信了她就是表面上这般直爽没心机。   上辈子便是盛菱风风火火跑来告诉他,看见了明珠在后院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不清不楚。   她当时满脸愤怒,好像真的是为他不值。   赵识站在假山后,听见明珠和那个男人说从未喜欢过他,心中另有所属,随时都能为了别人抛弃他。她急于对别人表明心迹。   他那时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凉透了。极度浓烈的情绪呼啸而来,赵识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   盛菱瞒着他给明珠送去了一碗汤药,府里的管事找人验过药,是避子凉药,喝下之后这辈子都不会能有孩子。   府上的事情少有能瞒过他的眼睛。   这碗药先送到了他的桌上。   赵识静默了没多久,扯了下嘴角,挥了挥手,让人给她送了过去。   可是那碗药,不知怎么成了要命的药。   他得到消息的时候,她的尸体都凉透了。   她穿着漂亮裙子躺在血泊里,没了气息。   心被凌迟,也不过如此。   赵识几乎杀光了府里的丫鬟和嬷嬷,还是于事无补。   赵识将帖子丢进火盆里,烧成了灰,他背着光站在阴影里,眼神讥讽,他冷声道:“让她先来找我。” 第93章 别恨我   盛菱从小就顺风顺水, 唯独在得到赵识这件事上栽了个大跟头。她对明珠恨之入骨,这个贱人就算是死了也难泄她心头之恨,遑论她现在活得这么风光。   盛菱以前想见她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现在竟然都要给她送帖子, 真真是奇耻大辱。   盛菱宁肯鱼死网破,也不愿看她过上舒心的日子。她忍着脾气在太子府外站了好一会儿, 双腿僵硬,脚底发麻, 过去了快有一炷香的时辰, 盛菱忍不住握紧别在腰间的软刀, 已经做好了今天见不到明珠的打算。   不过出乎意外, 太子府上的管事突然走了出来:“郡主,您跟奴来吧。”   盛菱隐去嘴角的冷笑, “好。”   林管事将她带到了书房外,他先行通传,过了片刻, 他从书房里出来,满脸客气:“郡主, 太子殿下请您进去。”   盛菱心下微诧, 她今天想见的人是明珠。   有些明珠不知道的事情, 她不介意大发善心告诉她。   盛菱压下心里杂七杂八的想法, 面色镇定进了书房。   “表哥, 你想见我?”   她看不清楚赵识脸上的神情, 男人站在光线不明的暗处, 积压已久的威严沉沉扑了过来。   盛菱的心猛不丁提了起来,七上八下有些忐忑。   赵识抬眸看着这张脸觉得有些陌生,他嗤的笑了声, 慢慢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我听说你要见珠珠?”   盛菱不慌不忙,作出天真直率的表情,说:“表哥怎么知道?明珠怎么什么都告诉你?”   赵识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这几分笑不达眼底,更像是一种高高在上的讥讽,他说:“你要见她做什么?”   盛菱当然不会说自己是来害人的,她勉强笑了笑,装作大大咧咧:“女孩子之间的事,表哥还是不要问的这么仔细。”   她故作天真:“表哥不会这么小气吧?”   赵识不吃这种把戏,似笑非笑看着她,盛菱被这道目光盯得无所遁形,嘴角牵强的笑容几乎挂都挂不住。   赵识不留情面:“她不喜欢你。”   盛菱强撑着笑。   赵识又用冷冰冰地口吻说:“你也不喜欢她。”   盛菱生硬解释:“表哥,人都是会长大的,以前是我不懂事,做了那些糊涂事。”   赵识扯了抹淡淡的笑,眯起眼睛:“盛菱。”   盛菱浑身一凛,丝丝入骨的寒气钻进她的皮肤,她觉得表哥好像变了个人,以前他对自己虽然也爱答不理,但至少看不出若有似无的杀气。   盛菱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敢直视他的眼眸。   赵识说:“你想对她说什么?说我差点弄死卫池逾,还是我心里有别人。”   赵识说话语气不重,盛菱胆子也不小,但她就是被吓得手脚发凉,寒意顺着脚底往脑后钻。   眼前的男人好像早就看出她的企图。   盛菱也笑不出。   赵识的眼神就像两把锋利的刀子,随时可以捅穿她的心脏。   盛菱说:“表哥误会了。”   赵识久居高位,浑然天成的威慑,杀人于无形。   他的视线淡淡瞥过她腰间的软刀,眉眼又冷了冷,他漫不经心地问:“今日怎么带刀了?”   盛菱惯常用的武器是九节鞭,用着顺手,她很少用刀耍剑。   女人脸色微变,手指不安搭在腰间,掩耳盗铃般遮遮掩掩,她说:“我哥哥送我的武器。”   赵识冷笑了声,仅仅是一道眼神就能将人吓得腿软:“你是不是以为你今日找上门杀了明珠,也没有人敢对你怎么样?”   她父亲身份显赫。   母亲也是名门贵族。   家中只出了她一个姑娘,做什么事情都有人帮她兜底。   她就算一时冲动杀了明珠,她这条命也能保得住。   盛菱确实是想要明珠死,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亲自动手。   杀人最好的办法是假借别人的手。   盛菱心思确实深,这种时候还能沉稳应对,不慌不忙地说:“表哥,我怎么敢杀人?我若是不喜欢一个人,只会当众抽她的鞭子,不会用些下作手段。”   “是吗?”   “你还不知道我吗?”   “盛菱。”赵识看着她的眼神相当之嫌恶,“你若是敢对她说些不该说的话,或是伤到了她,我不仅会亲手杀了你,在你死之前,还会将你父母兄弟千刀万剐。”   盛菱的四肢一动不能动,脸色发白。   赵识一字一句继续说下去:“你不要惹我,更不要惹她,识相点这辈子都不要出现在她的面前,也别想着用阴谋诡计来害人。”   盛菱的声音弱了下去:“表哥不会的。”   “她只要出了什么事,我全都算到你头上,你最好日日夜夜祈祷她长命百岁,身体康健。”   赵识除了在明珠跟前,其余时候从不说假话。说是千刀万剐,就真的会凌迟给她看。   盛菱知道表哥心狠,自古当太子的就没有一个心慈手软之人,但也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说出如此无情骇人的话。   盛菱浑浑噩噩被人送了出去,穿过一道回廊,经过外院的庭院,隔着几道树影,她看见明珠抱着她女儿在追蝴蝶。   阳光明媚,明珠脸上的笑容好像比灼眼的阳光还要灿烂。   她嫉妒的发了疯。   耳边回响起那几声冷冷的威胁,再多的不甘心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自己肚子里吞。   明珠累出了满头大汗,她坐在亭子里休息片刻,怀里的小姑娘精神十足,手里捞着方才好不容易才捕捉到的蝴蝶,献宝似的递到她眼前,“娘,给你。”   小胖手张开,蝴蝶又飞走了。   小姑娘要哭不哭。   明珠抿唇笑笑,用手帕帮女儿擦干净脸:“飞走了明天再捉就是了。”   小满萎靡不振趴在她的胸口,闷声闷气:“不要了。”   明珠捏了捏她的脸:“你怎么还和自己生气啦?”   小满撅着屁股:“哼!”   明珠想到赵识说过女儿性子像他,有些想象不出赵识小时候是个怎样的人。   难道也这样任性吗?   还喜欢撒娇。   小姑娘生着闷气就睡着了,明珠把她抱回屋子里,帮她换下身上汗津津的衣裳。   小白猫也安静窝在小主子身旁,打了个哈欠,圆圆的眼睛逐渐眯成一条细缝,安静舒适的睡了过去。   帷帐挂在床边的钩子上,窗外暖洋洋的阳光洒了进来,均匀落在床头。   明珠抬手放下帷帐,然后去厨房给顿了一碗鸽子汤。   汤还没炖好,明珠就被林管事请到了书房里。   她本来不想去,架不住林管事低声下气的请求,一时心软。   赵识其实就想见见她,看着她的眼神里有种让人害怕的深意。   赵识变了。   明珠默默在心里想。   其实明珠初见赵识的时候,也曾觉得他是个芝兰玉树的少年。   才短短几年,明珠觉得眼前的男人好像被一种说不出的孤独所淹没。   赵识见了她,松了松眉头,“抓蝴蝶了?”   明珠很不耐烦:“嗯。”   赵识笑了笑:“好玩吗?”   明珠思考半晌:“还可以。”   这种季节蝴蝶不多见,院子里那些蝴蝶都是赵识叫人特意放出来的。   若能讨她欢心,也算是有点用处。   明珠低着头:“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赵识坦荡:“不是。”   明珠心不在焉看着窗外的风景:“那你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就快点说,我厨房里还炖了汤。”   赵识问:“有我的份吗?”   很显然,是没有的。   本来依照明珠软绵的性格,不太会说些刻薄直接的话伤人心。   但在赵识面前,她就不太想客气:“没有。”   赵识了然,走上前拉过的小手,边说:“我母亲让人送了点糖炒栗子,你尝尝。”   “哦。”   赵识拉着她在窗边坐了下来,竹篮里放了还热乎的栗子。   他好像很有闲心,专心致志帮她剥栗子:“张嘴。”   明珠吃软不吃硬,脸上表情生硬,慢吞吞张开嘴巴。   栗子味道软绵,很好吃。   赵识知道她喜欢吃板栗,他自己也不吃,专门给她剥。   幕僚有事求见,赵识也毫不避讳,一边给她剥栗子,又说:“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也没什么大事。   幕僚们说完等着太子的下文,迟迟没听见声。抬头一看,太子殿下认认真真在剥栗子,偏过头看向身侧女人,低声在哄:“再吃点。”   明珠天性羞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实在做不到坦然处之。   她被几双眼睛看的面红耳赤,迫不得已张开嘴,吃完栗子,咬牙切齿:“我不吃了。”   赵识擦干净手指,抚过她的背,“好,下次再给你剥。”   明珠梗着脖子说:“我不喜欢吃栗子。”   赵识才不信她的口是心非,“再等我一会儿。”   “……”   和他说不明白话。   幕僚等人装聋作哑,其实如坐针毡。   太子殿下私底下未免也太……   让人出乎意料。   赵识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将幕僚打发离开。   他抓着她的手,忽然说了句:“以后见了盛菱不必给她好脸色。”   明珠咕哝:“我才不想见她。”   赵识眉心的褶皱好像抚不平,他张了张口,有几次都想和她说清楚。   到了紧要关头,他成了胆小鬼,只想粉饰太平。   走出书房,迎面照来的金色余晖,略微刺眼。   赵  识紧握她的手指,他突然用很低落的声音说:“珠珠,你能不能不要恨我。” 第94章 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赵识这句话说得很轻, 低落的声音被风一吹就送走了。   明珠愣了片刻,低眉顺眸,装作没听见他说的话。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赵识默默握住她的手, 过了一会儿, 他抿了抿唇角,低声说了句:“恨我也没关系。”   是应该的。   他做的, 确实不对。   云层洒下一缕缕刺眼的光线,金灿灿的日光均匀落在男人的眉眼间,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 眼睛里是一种看不懂的深沉。   男人都是自私的。   他在明珠身上近乎是一种刻薄的自私。   枉顾她的心, 只为满足一己私欲。   赵识收回视线, 生硬移开话题:“头还疼不疼?”   明珠最近睡的也不好,还总是头疼, 太医来开了药方,她吃了几服药,好像也没有好上很多。   明珠说:“不怎么疼了。”   赵识嗯了声:“药还是要继续吃。”   明珠哦了两声, 她的小手被他攥的很近,她埋怨了两句, 说自己手疼。   过了一会儿, 赵识慢慢松了点力道。   明珠问:“你今天怎么突然跟我提起盛菱了?”   赵识思量片刻, 和她说了实话, “盛菱今天来找过你。”   明珠迟疑了几秒钟, 良久才反应过来, 面露不喜:“她找我做什么?”   “没安好心。”   “哦, 她本来就不喜欢我。”明珠现在谁都不怕,说实话的时候显出几分平日见不到的娇憨任性,她板着脸说:“我也不喜欢她。”   赵识闻言嘴角微微上扬, 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知道。”   他又说:“以后她不会再来找你。”   明珠欲言又止,没有忍住:“这可不一定。”   赵识沉稳平静:“我保证。”   明珠不大信他的话,盛菱哪有那么容易就放过她?几年过去了,对她的恨意只多不少,上次在酒楼碰见,盛菱那双眼睛恼的几乎能杀死人。   她能理解盛菱为何那么恨她。   盛菱将自己被退婚这件事推到她头上,可明珠觉着罪魁祸首是赵识才对,最无情的便是他。   明珠还不知道赵识私下已经威胁过盛菱,她说:“你对不起她,不要牵连我。”   赵识听了觉得好笑:“我什么时候对不起她?”   退婚?他一个太子难不成连退婚也要看别人的脸色?   赵识敢如此笃定盛菱将来都不敢出现在她面前,是因为他说的那些话。   骇人听闻的刑罚,他也不是不会用。   盛菱再怎么跋扈,听见那些闻所未闻的酷刑,也害怕了。   明珠懒得和他说。   赵识挑眉:“你吃醋了吗?”   明珠翻了个白眼,用指甲掐他的掌心,“殿下不要自作多情。”   赵识当然知道她不是吃醋,不过是用这句话逗逗她:“原是我想多了,我还以为我们珠珠吃醋了。”   她恼怒的样子都十分生动。   眉眼间很有灵气。   特别漂亮。   干干净净的。   会哭会笑会生气,才好。   哪怕她天天对他生气,赵识也甘之如饴。   他见过她最惨烈的死状,甚至眼睛都没有闭全,死不瞑目。脸上、身上全都是血,冷冰冰的一具尸体。   他抱着她,逐渐感觉到她的身体僵硬下去,四肢冰冷,无论他用什么方法都捂不热。   赵识在此之前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会哭的,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受控制从眼眶里往下滚,擦都擦不干净。   明珠才不会吃他的醋,也许是最近她的小日子来了,在他面前本来就不怎么样的脾气变得更加暴躁,她说话跟戳心窝似的:“我又不喜欢你,怎么会吃醋。”   赵识脸色僵硬,不过一瞬,就又恢复如常:“嗯,不吃醋也行。”   她心里就不会难过。   赵识已经让她难过了太多回,往后的日子真的不想再让她流眼泪了。   有时候他也很困惑,很多事情他自己都想不通。   明明一开始他不管不顾非要将她从明家要过来的时候,是因为很喜欢很喜欢她,想对她好,想让她穿绫罗绸缎,过上最好的日子。   偏偏最后却是他将她伤的遍体鳞伤,年纪轻轻就横死。   明珠有点不高兴,他现在刀枪不入的样子,还挺让她生气。   吃过晚膳,赵识抱着女儿认了一会儿的字。   小满现在不仅会写自己的名字,也学会了写她娘亲的名字,她洋洋得意在纸上一笔一划写完娘亲的名字,拱着身体迫不及待要去娘亲跟前显摆。   赵识抱紧了她:“不要急。”   小满不高兴瞪他。   赵识忍不住笑了,小丫头瞪眼的样子很像明珠,没什么攻击力,让人忍俊不禁。   小满以为自己被他嘲笑,就更加不高兴。   她说:“我不要你教我写字了!”   赵识好整以暇看着她问:“那你想要谁?”   小满认真想了想说:“要漂漂哥哥。”   她想说的是祁承,但又不知道他叫什么。   赵识继续问:“漂漂哥哥是谁?”   “娘说的,是漂亮哥哥。”   赵识几乎立马就听懂了,他之前是打算将祁承给换了,临到头又改了主意,“你的字写的不好看,他教的不好。”   小满说:“可是娘亲很喜欢他,甜羹都有他的一份。”   小孩子想的很单纯。   赵识漫不经心嗯了声,拍拍她的脑袋,“多写几遍,挑最好看的给你娘亲看。”   “哦。”   赵识既然慈父也是严父,不过总归对女儿没有之前那么严格。   明珠坐在月下给女儿缝袜子,侧脸恬静,很柔和。   赵识走过去,心里还是过不去坎,抿了抿唇角,问:“你觉得祁承长得很好看?”   明珠又不知道他抽的哪门子风,她也不是故意气他,低头说了实话:“嗯,很好看。”   清瘦挺拔,斯文有礼,尺寸拿捏的很好。   最重要的是他教孩子的时候很有耐心。   不急不躁,特别温和。   赵识心里发酸,片刻之后,声音有点硬,他说:“我承认他确实有点姿色。”   他用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半逼半就让她抬头看了眼自己,他太久没有笑过,其实都不太会笑了。   他问了个最幼稚的问题:“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男人精致无暇的脸突然放大在她眼前,明珠望着这张脸,心里猛不丁跳了几下,迟疑之后她直接说:“他更好看。”   赵识听见这个答案倒也没觉得奇怪,意料之中。   明珠放下手里的针线,挪动身体坐在离他更远的距离,冷嘲热讽时的表情将他学的十足十,她问:“你不会又对他做什么吧?”   这是赵识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赵识笑了笑:“我能做什么?”   明珠说:“你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杀人越货,作恶不断。   赵识也不知道自己在她心里怎么就成了个十恶不赦的形象,他微微一叹气:“不会。”   明珠勉强信了他的话,捡起针线继续缝袜子。   这晚倒也温馨。   女儿写字写困了,就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赵识将她抱到偏房里安顿,屋子里有两名丫鬟守夜,屋外也有专人看守,不会出事。   明珠想女儿一起睡,赵识不同意,他对她用的手段柔和圆滑了许多,“她本来就够黏你了。”   明珠说:“她是我生的,自然粘我。”   赵识微微一笑:“你现在这样惯着她,以后就知道头疼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性格像我。”   恃宠而骄,不依不饶。   越惯越蹬鼻子上脸。   谁也不能驳了她的意。   明珠喝了药,睡的还是不好。   不过她也没做噩梦,脑子里画面断断续续的,声音也不是听得很清楚。她的意识很混乱,身体十分疲倦。   赵识根本就没睡着,安安静静的氛围,从身后抱着她的腰,一遍遍听她叫着别人的名字。   她口中的名字,赵识也不陌生。   卫池逾。   反反复复念着这三个字。   湿润的眼泪打在他的手背上,没什么温度也好似将他的皮肤烫出一个大的血洞,狠狠腐蚀他的皮肉。   赵识有些麻木听着她叫卫池逾的名字。   时至如今,他也不能肯定卫池逾在她心中到底有多重的分量。   年少时的爱人,第一次刻骨铭心爱过的人,野火重生般爱着的人,应该很难忘记。   赵识抱紧了她,很想就这样将她镶嵌进自己的身体。   她在梦中开始抽噎,闭着眼睛哭泣,眼泪成了刀子雨,凌迟着他的身体。   赵识听见她叫卫池逾救她。   她喃喃低语:“疼。”   赵识咽下喉咙里的苦涩:“哪里疼?”   明珠皱着眉:“嗓子疼。”   毒/酒过嗓,喉管都被毒坏了。   赵识眼前湿了湿,他忽然间意识到粉饰太平很难,有些事情不该瞒着她。   心结就是心结。   痛苦就是痛苦。   不说清楚,永远都过不去。   明珠这一觉睡的疲倦无比,醒过来时身体发酸,眼睛也酸。   赵识已经穿戴好,他今天久违穿了身月牙白,清隽文雅,芝兰玉树。   他看着她,直勾勾的,眉眼逐渐舒展,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清润,“珠珠,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男人很好看。   温柔的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那样。   明珠恍恍惚惚,眼前的视线逐渐清晰。   赵识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眼眶有些红润,他说:“当年送到你面前的那杯酒……”   他深吸一口气,艰难把话说完:“我是知道的。” 第95章 说清楚   有些事情总是要说的。   若是真的能瞒一辈子也好, 可她还在被那些痛苦折磨,赵识很难做到无动于衷。   明珠脸上表情茫然,过了一会儿, 她好像才延迟听见他说的话。秀气的眉毛慢慢皱了起来, 深色瞳孔里的痛苦逐渐蔓延。   她怔怔地看着他,嗓子说不出话。   赵识直直盯着她的眼睛, 伸出的手僵硬落在半空。   她缩着身体,满眼惊恐往墙角躲, 姿态像根紧绷的琴弦。   赵识慢慢靠近她, 双膝跪立在她腰侧, 一双眼睛不知何时熬出了红血丝, 苍白的脸全无血色,他指尖轻颤, 冰凉的拇指轻抚过她的脸颊,声音像是灌了铅,沙哑难听:“那杯酒, 不是我准备的。”   明珠的脑子还是懵的,过了很久, 她好像才明白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她看着赵识的眼神变了变, 从一种回避变成了害怕。   他怎么会知道那杯酒?   他又为什么突然说起他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难道赵识也做梦了吗?可他不是会信鬼怪神力之人, 更不会相信一些荒谬的梦。   除非……   除非他和她一样。   明珠打了个寒颤, 浑身忍不住一抖, 她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识握住了她在发抖的手, 眼眶绷的太紧, 实在有些疼,他深深吸一口气,胸腔里被撕扯的剧痛缓缓静了下来, 他说:“那是盛菱准备的酒。”   明珠装听不懂也装不下去了,可是赵识现在来和她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她现在想起当初自己被人掐着下巴灌酒的惨状,还是觉得窒息的难受。   那杯酒,就像刀子。   割破她的喉咙。   又割破她身体里的五脏六腑。   腐蚀的干干净净。   明珠勾起嘴角冷笑了声,她抬起眼眸,微微发红的眼睛里又强烈的恨意和怨气,“你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是想告诉她,他并没有要杀她吗?   可他当初做的每一件事,有把她当作一个人看待吗?哪怕对她有几分真心,也不会做出那么多专/制的事情。   何况,那些清晰的梦境里,她亲眼看着他让人把酒送到她面前。   一点惋惜都没有   也没有半分舍不得。   明珠气得不轻,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听着都有点喘,“你那个时候当真不想要我的命吗?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你喜欢我什么?这张脸?还是别的什么?我既没有能让你刮目相看的才情,也没有足够体面的家世,你就是喜欢我这副身体罢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情绪激动,眼泪不自觉就滚落了下来。   她好像是对自己说,又好像是对他说:“所以,你要杀我,我也能想通。我的存在,似乎败坏了你的名声。”   他是皎皎君子,是如月清冷孤傲的太子殿下。   不应该养外室。   更不应该在迎娶太子妃之前,还养着外室。   赵识的手被她的眼泪烫的一抖,他知道自己的解释多是苍白无力。   “那杯酒过了我的手,我让太医查过。”顿了顿,连赵识都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真的要说吗?   他真的敢说吗?   赵识淡淡笑了声,笑意苦涩:“里面放了有让人不能怀孕的药。”   明珠浑身都在抖,唇色惨白,眼睛里的迷茫逐渐变成一种深深的不可置信。   赵识用双手捧着她的脸颊,手指几乎被她的眼泪烫的握不住,他忍着心脏上的剧痛,一字一句犹如刀割:“我便没有拦她们,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让她们把那杯酒送到了你面前。”   明珠真的一点都不想哭,那些似是而非的梦境早就给了她答案。   赵识继续往下说:“我不知道那杯酒是什么时候换掉的。”   明珠脑袋发晕,身体没什么力气,她咬着牙,默默用一双充满怨恨的泪眼盯着他。   赵识怕她咬着舌头,手指稍微施力,掰开她的唇齿,将自己的手指头递了过去,他说:“你咬我,不要咬伤了自己。”   明珠一点都没和他客气,几颗锋利的牙齿用力咬在他的指间,尝到了血味,也没停下来。   赵识也疼,不过手指上的和心里的疼比起来就微不足道。   过了很久,明珠泄够了愤,终于松了口,发白的唇瓣被他的鲜血染成了浅红色,她低声说:“你和盛菱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那杯酒里放的是什么,还重要吗?不重要的。   赵识对她从始至终就是看待玩物的态度,是死是伤,都没关系。   肆无忌惮违背她的意愿,一次次伤害她。   赵识试想过她知道这些事后会是什么反应,愤怒、伤心、难过、痛恨,绝不是像现在举重若轻说上一句轻飘飘的——他和盛菱一样。   赵识咽下喉咙里的铁锈味,他说:“我那个时候的确不想让你生孩子。”   所以就顺手推舟用了那样的办法。   明珠抬起头,面无表情看着他,她抬手用力朝他脸上甩了一巴掌。   赵识被她这一耳光扇的偏过了脸,脸上发麻,不过也不算特别疼。   他挨了打,心里反而轻松了不少。   赵识抓住她的手,“疼不疼?”   明珠这双手很少打人,细皮嫩肉,掌心发红。   赵识低垂眼眸,安静替她揉动手腕。   明珠用脚去踹他,赵识不还口也不还手,脸上被她抓出几条指甲印也毫不在意。   明珠力气渐弱,跪坐在床边,披头散发一言不发。   赵识沉默的将她揽着怀中,“你那个时候浑身都是血,我当时就想一个人怎么能流那么多血?”   他跪在地上抱着她的尸体,抖着手疯了一样捂着她的嘴角,想堵住不断从嘴角溢出来的鲜血,终究是于事无补。   明珠被迫待在他怀中,男人的手掌轻轻托着她的后脑勺,她的下巴磕在他的胸口,她面无表情的听着他低语,耳朵有些麻。   赵识眼前腾起层漆黑的雾气,水雾凝成水珠,沁湿眼眶,他说:“我杀了她们,最后我也逼死了盛菱。”   一个人的心,都是慢慢变硬的。   盛菱最后是上吊自尽的,死之前还给他写了一封信,语言详尽描述了她是怎么让那些嬷嬷弄死的明珠。   赵识看完那封信,提着剑去找了盛菱,她却已经自行了断。   赵识好像在自言自语,他也不知道怀里的人有没有在认真听。   或许没有。   他絮絮叨叨:“她们都死光了,我也没多高兴。”   若他真想替她报仇,最先该杀的人就是他自己。   明珠听完这几句话,表情没什么变化,冷冷淡淡的,仿佛刚才听的是别人的故事。   赵识忍不住楼进了她腰,紧紧抱住她的时候,才不会失去她。   一滴泪悄声无息滚落,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嗓音温润和她说对不起。   赵识性格内敛,不想说的话能藏在心里一辈子都不说出来。但是今天,他几乎想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她看。   看看吧,他的心也不全是黑的。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连袜子都没穿,光着脚泡在湖水里,笑容比太阳还绚烂。”赵识缓声说:“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很漂亮,比她们都漂亮。”   他暗暗观察了很久,一厢情愿想着他已经看过她的脚,应该要娶她。   原是想纳她为侧妃。   后来得知她已经有了婚约。   赵识觉得遗憾,也想过放手。不过抵抗不住日日夜夜的相思,最后还是做了曾经最不屑的事。   明家人一开始也不大愿意,还说明茹更合适侧妃的位置,还说明珠若非是正妃之位,宁死都不肯屈从他。   赵识那时尚未怀疑明家人的说词,显然不吃这套,当时就恼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便直接让人将她绑到了别院里。   她不是想死吗?   他要她没他的允许,死都死不成。   不过后来明珠比他想象中的乖巧许多,一点都不像明家人口中野心勃勃的她。   明珠板着脸说:“我不想听。”   赵识停顿片刻,继续用温和的声音说下去:“是我做的不够好,珠珠……”   他咽了咽酸涩的喉咙:“一开始,我是真心想照顾你一辈子的。”   无忧无虑。   永远快乐。   可惜他做的太糟糕了。   明珠闭上眼睛:“哦。”   赵识不会去求她的原谅,他笑了笑,说:“你可以放心,我过得不好。”   是生不如死的行尸走肉。   见不得成双成对的人和物件。   听不得任何人提起她的名字。   没有妻子,无儿无女。   赵识愿意揭开自己最痛苦的一面,让她得到平等报复的快感,让她不觉得那么的意难平。   “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这还不算什么,有几年我还出现了幻觉,好像看见了你。我和你说话,你不理我,我对着空气说话,听见你叫我滚。”   赵识说着说着有笑了,他像在哄孩子:“对了,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明珠指甲发白,用力揪着他的衣襟:“我不想知道。”   赵识偏要说:“我用我母亲送我的那把匕首,捅了自己一刀。”   “捅穿了心脏。”   “确实是很疼。”   双膝跪在地上,低垂下眼看着血不断从自己的胸前涓涓往下冒。 第96章 克制   刀子捅穿心脏时, 赵识松了一口气,得到了解脱。   几十年,漫漫的岁月, 实在是孤独的可怕。   那些日子早就失去了任何的意义。   明珠眼睛怔怔地望向前方, 眼神看着有些空灵,她从来没想过赵识最后会亲手了结自己的生命。   几次在梦中看见赵识, 她是真的想冲过去和他同归于尽。真听见他说自己是怎么死的,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高兴。   明珠的眼睛不知为何湿润了, 她咬紧牙齿, 闭上眼忍着一个字都没说。   她的身体在颤抖, 背脊绷的很紧, 赵识的手指搭在她的腰侧,轻轻安抚她的情绪。   赵识眨了眨十分酸胀的眼睛, 他用很低很轻的声音在她耳边说:“珠珠,忘了那些事情好不好?”   忘掉那些让她痛苦的事情。   不要再梦里都躲不开梦魇。   赵识还说了很多话,他说他是真心喜欢她, 从未有一刻是把她当成可有可无的玩物。   明珠好像听见了又似乎没有听清,听见他说喜欢两个字的时候, 睫毛颤了颤, 如蝴蝶展翅时的抖动, 轻薄又脆弱。   她又何尝没有喜欢过他呢?眼皮微动, 她慢慢睁开眼, 她用很平静的声音说:“我总是做噩梦。稀奇古怪的梦, 可每一次梦里面你都面无表情要杀我。”   明珠的表情有些困惑, 眼神看着似乎也很迷茫,微微皱着眉头,语气很平淡地说:“可能因为我被害死的时候, 太喜欢你了,所以真的刻骨铭心,真的很难忘掉,每次想起来骨头也疼,嗓子也疼,哪里都疼。”   她抬起脸,用一种很茫然的表情看着他问:“赵识,你那时候真的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吗?”   她那时既天真又很蠢,傻乎乎的。   特别单纯讨好他。   很听他的话,光是看见他的脸都能高兴很久。   赵识吐字:“我知道。”   明珠点点头:“嗯,你知道,你只是装作不知道。”   “不是。”赵识的嗓子被磨的有些疼,他说:“我没有装作不知道。”   “可能吧。我看不透你。”明珠推不开他,靠着他的肩膀,声音有些疲倦:“我想睡觉了,你能不能先出去?”   赵识手指微动,一点点松开了手。   明珠得了自由卷着被子侧对着另一面,赵识站在床边静静看了会儿她的背影,离开的时候顺道关上了窗,微亮的光线被挡在外面。   赵识僵直双腿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听着屋子里闷闷的哭声,默默用力攥紧了手指。   明珠心里千百种滋味,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哭。   人一哭,就犯困,没多久她缩在被子里就慢慢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结真的解开了。   明珠这一觉没有梦魇,反而是做了场美梦。   她看见自己躲在人群后面,被庶姐拽着去了回廊,远远地,就瞧见了那个站在树下的男子。   五官冷峻,眉眼温柔,轮廓清瘦,比春天里刚盛放的花枝还要漂亮。   少年看着年纪也不大,一身白衣,如玉清冷,板着脸不苟言笑,平生了些疏离淡漠。   明珠当时就觉得他像天上的月亮,皎洁明亮却又遥不可及。   庶姐掐了下她的手掌,“看傻了?”   明珠回过神,她认真地说了句:“他长得真好看。”   以前也从来没在府里见过,不知道是谁。不过通身都是贵气,一看就来头不小。   庶姐笑的神神秘秘,“听说父亲说他就是今天府上的贵客。”   前几天主母就不许她们随便走动,让她们老实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免得做了不体面的事情丢了自家的脸。   明珠还以为那位让全家都严阵以待的贵客年纪会很大,没想到看着这么的年轻。   她问:“姐姐知道他是哪家的公子吗?”   庶姐摇头:“不知道,不过这应当是明茹未来的夫婿。父亲和母亲今儿还让明茹去他跟前露了脸。”   明珠意兴阑珊哦了两声,对这位少年的印象就停留在明茹的未来夫婿上。   这件很小的事情,明珠早就已经忘了。   如今想起来才知道那个站在树下清冷漂亮的少年,原来是还不到二十岁的赵识。   明珠醒来发现自己的眼睛肿了,她用冰块敷了敷,红肿的眼皮才缓缓消了下去。   转眼夏天就要过去。   明珠对赵识还是不冷不热的样子,从她知道赵识和她一样,也有了前尘往事的记忆,她就明白,自己这辈子都逃不开他。   赵识也没痴心妄想能一蹴而就,夜里听不见她被梦魇吓哭的声音,已经很满足。不过他还是能听见她在梦里叫着卫池逾的名字,他装作没听见。   明珠却有所察觉,有时候醒过来也会问:“我昨天晚上是不是说梦话了?”   赵识翻页的手顿在半空,镇定平静:“没有。”   明珠也不太敢确认,半信半疑他的话,“真的吗?”   赵识对她笑了笑:“真的没有。”   中秋节那天,赵识带着明珠去宫里过节。   刚进了宫,赵识就把女儿送到了赵莘那里,明珠放心不下,“小满认生。”   赵识不甚在意:“赵莘很喜欢她。”   “公主什么时候见过小满?”   “没见过。”   “那你怎么说她喜欢?”   “我是她的兄长,我了解她。”   明珠还是不放心,有些焦虑:“我也过去看看。”   赵识握着她的手,将她拽了回来,说:“不会出事。吃过晚膳我再送你过去。”   中秋宫宴,明珠还不太适应这种场合。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往她这边看,她无所适从。   赵识一直攥着她的手,入座之后,明珠专心盯着面前的菜品,当作看不见那些复杂的眼神。   桌前摆了两个蛋黄月饼,个头不大,但看起来味道不错。   明珠尝了一个,觉得好吃,就又吃了一个。   不过,每个人只分到了两个月饼。   她舔了舔唇,还想再吃。   赵识默不作声将自己面前的盘子推了过去。   明珠也没羞涩,小口小口啃着月饼,肚子吃了个半饱。她喝了杯水,抬头发现面前多出一个小宫女。   宫女端着盘子,微弯着腰和她说话:“宋大人说见太子妃喜欢吃这个月饼,便叫奴婢将月饼赠予您。”   明珠想到宋怀清,就有点烦躁。   狐狸眼,没安好心。   还威胁她。   明珠正打算拒绝,赵识先她开了口:“放下吧。”   小宫女将月饼放在桌前,明珠没动。   赵识反而尝了两口,随即就将月饼放到了一旁,一本正经地说:“他的月饼难吃一些。”   明珠没作声。   赵识看她不怎么待见宋怀清的模样,心里舒展了些,这也不奇怪,宋怀清那人从前对她也不怎么和善。   不过今天主动让宫女给明珠送月饼,还真是莫名其妙。   赵识随口一问:“你和宋怀清……”   话未说完,明珠就皱下眉:“我讨厌他。”   赵识听了反倒更高兴,表面不动声色,捡着她爱听的话说:“他确实不招人喜欢。”   宫宴上,明珠只顾埋头吃饭,心里还记挂着孩子。   赵识替她挡了几杯酒,明珠寻了个借口提前离席去了公主殿。才从宫女口中得知赵莘带着小满去后山放烟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明珠等了半个时辰,被酒意熏得昏昏欲睡,被宫女劝了回去,“公主可能不会这么早回来,太子妃还是先回去歇着吧,等公主回来,奴婢等人立刻就将小郡主送回去。”   明珠说:“好吧。”   赵识的寝殿,此刻也不太平静。   明珠没想到他这么早也从宫宴上脱了身,他脱了外衫,换了身雪色寝衣,身形单薄,有些空荡。   她有些惊诧:“你怎么也这么早就回来了?”   赵识眼神有些不对,他的声音听着有点软:“喝多了。”   明珠走近了看,发现他的脸色也不太对,看着醉醺醺但眼底清醒,他身上好似有股甜腻的香气。   赵识往后退了几步,好像在躲她。   他捏着手指:“我先去沐浴。”   明珠愣愣点了点头:“好。”   宫人们抬进来的全都是凉水。渐渐入了秋,夜里其实很冷,衣服穿得少了都可能会得伤寒。   泡冷水浴?他是疯了吗?   赵识在浴桶里待了大半个时辰,燥热的火气越烧越厉害,他勉强换好衣服,走出去时看见明珠还没有睡,他哑着声说:“我今晚睡偏殿。”   明珠对此并无意见,不过她忽然想起来件事,抓着他胳膊,问:“小满还在公主那儿。”   赵识眉头拧成结,他说:“我知道。”   他轻轻推开她的手:“你先别碰我。”   明珠问:“你怎么了?”   赵识说:“没事。”   不知道谁胆大包天在酒里放了药,赵识已经忍了很久,强大的自控力在她面前溃不成军。   明珠感觉屋子里顿时也热了起来,她松开手指,有些迫不及待:“那你赶紧出去吧。”   药效强大,赵识忍了这么久已经是难得。   听着她的声音,绷着的线一下子断了。   男人在她惊呼声中,掐着她的腰,把人丢到了床上,十指紧扣将她按到了软被里。 第97章 算计   赵识滚烫的手指滑落在她的腰迹, 动作急切扯开了她身上碍事的腰带,轻轻松松推高了她的裙摆。   明珠脑袋撞在枕头上,倒是不觉得疼, 从迷迷糊糊中回过神来, 被一阵炽热的气息逼近,抬眸撞进一双清冷的双眸, 这双眼睛微微发红,意乱情迷里又透着点挣扎。   明珠被他攥着手腕, 不好动弹, 她胸前的衣襟已经有些乱, 她知道现在赵识可能不大清醒, 她说:“你先起来。”   赵识深深皱着眉,似乎隐忍到了极点, 说话声都好像是用力从嗓子里挤出来的:“我起不来。”   燥热,难消。   男人漆黑的瞳仁直直盯着她的脸,哪怕此刻他被猛烈的药性逼的意识都不太清明, 表面还是一丝不苟的肃然,从容的眼神经过她的眉眼, 缓缓移至她的唇瓣, 他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她润泽发红的唇瓣, 喉结上下滚了两圈, 他用手掌托着她的后脑, 低下头咬住了她红润的樱唇。   呼吸交融, 唇齿相勾。缠绵悱恻的长吻, 一发不可收拾。   明珠脸颊微醺,半阖着眼,被亲的晕头转向, 一双纤瘦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胸口,紧紧攥着他胸前的衣襟。   上衣的扣子不知不觉间掉了几颗,她满头的细汗,几缕碎发透湿,她有些招架不住赵识。   不过男人亲够了她就松开了手指,汗珠从他的额角顺着脸颊轮廓缓缓滑落,下颌绷成一条冷硬的线条,他的气息有些喘,说:“珠珠,帮我叫个太医。”   明珠猛地回过神,赶紧穿戴好衣裳,下了床后发现自己的头发也乱的不成样子,发髻上的簪子早就不知道落到了何处,她的脸还有些不同寻常的绯色,她慌慌张张点头说好。   太医在后半夜被人提到了太子的寝殿,诊过脉后,脸色反而不大好,忧心忡忡,好像遇到了很大的难题。   赵识方才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浸的透湿,又换了身干净的寝衣,他问:“可有解药?”   太医十分为难看着太子殿下,犹犹豫豫好半天,最终只得说实话:“殿下,此药是从西域传来的,除了……还真没有别的能解的法子。”   除了什么?   除了男女交合。   这药说毒也不毒,对人身体也没有大的害处。只需几次欢好便能平安度过。在西域这也不算什么毒/药。   赵识挥了挥手:“知道了,你回去吧。”   太医弯着腰:“殿下保重身体。”   一旁的内侍听得眉心直跳。   太子殿下见多识广,在发觉自己中了药之后应当就知道这是什么药,特意让太医走了这一遭,说的这番话,自然是有其他考量。   明珠站在边上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她低头装作心不在焉,揪着自己的手指头,心里乱成一团,在想要她该怎么办?   万一赵识控制不住自己朝她扑过来,她是躲还是不躲?   明珠还在纠结犹豫的时候,赵识已经清退了屋子里的其他人。仿佛屋子里的气息都变得缠绵暧昧。   明珠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张网织了起来,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赵识忍着近乎要将舌尖都给咬断,他说:“你把门锁好,我去偏殿睡。”   明珠含糊不清的唔了声,心里也缓缓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没有开口要她帮他。至于他要怎么解了药性,就不是她要管的事情了。   赵识离开后,明珠就也上了床,刚盖好被子又将屋外的宫女叫了进来,她问:“公主回来了吗?”   小宫女如实摇头:“奴婢也不知道,不过没听见消息,公主应当不回来了。”   明珠问:“那她睡哪儿?”   小宫女说:“后山有修住处,东西也一应俱全。”   明珠勉强放下心来,说:“好,明日我就去接孩子。”   她让宫女吹灭了屋子里的所有烛灯,今晚夜色不是很好,门窗关上,屋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她在黑暗中睁着双眼,时辰不早,她却一点困意都没有,翻来覆去睡不着。   明珠换了个睡姿,闭上眼睛数数,可脑子越数越清醒,她拥着被子干脆坐了起来,打开窗户静静吹了一会儿的风,素衣薄纱,大袖随风摇曳,宛若一枝新鲜绽开的白色月季,花瓣上还沾着雾蒙的晨露。   夜风微冷,裸露在外的寸寸皮肤温度有些凉。   明珠叹了声气,重新关好窗户。她就着微弱的光,摸出火折子点亮了两根红烛。   烛灯亮起的瞬间,房门忽然被人敲响。太监的说话声音尖细,细一听还有些刺耳。   “太子妃,您睡下了吗?”   明珠无声抿了抿唇,一时间没想好要不要装作没听见。   阉人察言观色的本事乃是一流,过了片刻,太监掐着嗓子轻声说:“太子妃,奴才见您屋里的灯还亮着。”   明珠提起一口气,缓了缓:“有什么事你说吧。”   太监说:“奴才也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找您,太子殿下那边……那边的情况很不好。”   帝后恩爱,宫里是没有秀女的。   想爬太子殿下床榻的宫女,也不是没有。但后果,都不是她们能担得起。小命和荣华富贵相比,自然是命更重要。   明珠说:“你们再帮他叫太医吧。”   太监愁眉苦脸,声音里都带着丧气:“方才您也不是没听见太医说了什么,这药……还得您来解。”   明珠不大乐意,她一想事情下意识就喜欢咬自己的唇瓣。   咬的疼了,才晓得回神。   沉默了好一阵。   太监循循善诱地劝道:“太子妃,您即便是和殿下在置气,这种性命攸关的事,可不能见死不救。”   明珠说:“你去找别人吧。”   太监万万没想到太子和太子妃的关系已经差成这样,他说:“太子妃,奴才求您去看看吧,太子原是不让奴才将这件事告诉您的。”   太监也是人精,说话滴水不漏,十分低声下气,语气急切,好像天都快要塌下来了。   他站在门外软磨硬泡,嘴皮子都要说破了。   明珠竟磨不过他,过了一会儿,她拉开了房门,眉头微蹙:“你带我过去吧。”   太监谄媚道:“是。奴才就知道太子妃心地最软,也不舍得太子殿下受罪。”   明珠一本正经板着小脸:“你再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就走了。”   太监很识时务的闭上了嘴巴,手里提着灯笼领着她去了偏殿的寝房。   明珠在门外犹豫了片刻,做足准备,咬牙推开房门,开门时发出的涩声在静谧了夜里稍显突兀。   屋里没有点灯,黑蒙蒙的一片。   明珠刚迈过门槛,男人沙哑的声音幽幽响了起来,隐忍克制:“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   明珠闻到了一股浓郁香腻的味道,像石楠花。   她皱了皱眉,“他们说你不太好。”   帷帐挡住了赵识的脸,隔着层层纱帘,明珠也只看得见他一个冷峻的轮廓。   赵识手上青筋暴起,五根手指用力掐着床沿,指腹磨出几个生硬的血口,他压下不平静的喘息,说:“没有。你回去吧。”   明珠是想一走了之,可多半她刚走,就又要被太监宫女叫回来。   她安静片刻,抿了抿嘴,说:“你打算怎么解毒?”   赵识迟迟没说话,过了很久,哑声说:“我有办法。”   明珠继续问:“什么办法?”   她也不知道心里冒出来的火从哪来的,她说:“我听见太医说的了,你若是不找人……就解不了毒。”   “你是想死吗?你想死我也不拦你。”   “其实我本来觉着你该找个心甘情愿的姑娘给你解毒,不过他们说好像没人愿意陪你睡,我也不愿意。”   赵识发出几声低沉的闷笑,笑声沉顿,他敛起嘴角的弧度,抬手掀开眼前的床帏,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看着她问:“你知道要怎么解毒吗?”   他慢慢站起来,后背已经被汗浸透,一步步走到她跟前,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是让你锁好门不要出来吗?”   明珠尚未作答,手腕就被他攥在手里,因为掐着她的手指过于用力,指甲泛着白:“你既然要来帮我,今晚就不能走了。”   明珠看着眼前的他,忽然有些后悔心软跑来救他。   赵识锁好了门,极力克制,手指轻抚着她的脸:“一会儿不要对着我哭,好不好?”   那种仿佛被打碎的眼泪,他不敢看。   今晚若说卑鄙,赵识也是卑鄙的。   明知她心软,刻意将计就计,算计她这一遭。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若不这样做,他怕是下半辈子都没法再靠近她。   赵识不要她的恨,不要她的漠视,不要她相敬如宾凑合过日子。   他很贪婪,还想要她毫无保留的爱。   想要她的笑容。   赵识的手有些抖,好在没有被身下的人察觉。   明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双手紧张拽着身下的床单,脸色透红,她别开眼睛,强装镇定,问:“是谁给你下的药?”   赵识轻咬了口她的耳朵:“我不知道。”   他一开始确实不知道。   不过酒杯里被下了西域来的罗曼药,他是知晓的。   闻着味道就知不对。   酒是他心甘情愿喝下的。 第98章 过来就跟你说   明珠有点后悔过来之前没有喝点酒, 壮壮胆,稀里糊涂糊弄过去就好。   赵识的指骨清瘦有力,掐着她的薄肩, 灵活的手指头轻巧解开她的小衣, 不过尺度却把握的很好,并未急于做些什么。   他的手指缓缓上移, 轻松拔掉她发髻上的翡翠簪子,松软顺滑的长发如瀑展开, 美不胜收。   明珠被他灼热的气息烫的偏过脸, 纤瘦雪白的脖颈显出几分脆弱的弧度, 她脸上慢慢腾起娇气的薄红, 她觉着自己身上也烫了起来。   她只要不是很生气的时候说出来的话其实都很柔软,没什么攻击力, 她说:“你先把蜡烛吹了。”   赵识用低沉的声音应了个嗯字,衣衫不整起身,吹灭了蜡烛。   明珠以前也有点作, 但是不太敢在赵识面前作,不过现在她是一点都不怕在赵识跟前耍小性子, 不高兴了就甩脸, 说什么做什么才不管他高不高兴。   明珠感觉自己此刻像砧板上的鱼, 她有些不安, 眼角眉梢里的茫然平添些许纯真, 她舔了舔唇, 说:“我想喝点酒。”   赵识不知不觉间已经解开她的罗裙, 发烫的指尖搭在她柔软的腰肢上。明珠忽然有些后悔叫赵识吹灭了灯,这样他就看不太清楚赵识脸上的神情了,视线里好像有层隔阂, 朦朦胧胧如望水中月。   男人微勾嘴角,沉默望着她不安的小脸,过了会儿,男人的手指轻了下捏着她的面颊,倒也没舍得用力,他说:“没有酒。”   明珠不信,皇宫里怎么会没有酒?难道不是应该什么都有吗?   她蹙眉:“我不信你。”   赵识觉得好笑:“屋子里真的没有酒。”   明珠别别扭扭的偏过头,“哦。”   她近来没心没肺,还将自己养的圆润丰腴了些,不过身段还是很好,皮肤瓷白,身上自带着浅浅的香气。   赵识攥着她的手腕,说:“你若实在过不去,我让人送你回去。”   这冠冕堂皇的话,明珠是一个字都不信。   她更不信若没有赵识首肯,那个太监也不敢去找她,让她救命。   她笑起来,一双眼睛瞧着十分灵动,她作势要推开他:“我走了。”   赵识按着她的肩,直勾勾盯着她的眉眼。   明珠穿着小脚忍不住踹了下他的小腿,脚上的白袜不小心被蹭了下来,她又赶忙将小脚丫子缩回了被子里,调整片刻,她眉眼处都有藏不住的得意,“不是要送我回去吗?”   赵识替她整理好微乱的发丝,淡淡说了句:“后悔了。”   明珠小声埋怨他是个骗子。   赵识堵住了她说话的声音,好似一汪甜腻的春水,香气浓郁。   她的脚指头都蜷缩了起来。   好似一阵阵浪潮接连袭来,不给鱼儿喘息的机会。   微仰的脖颈,纤弱的神态,无一不惹人怜惜。   男人起初还有理智,到后来确实有些过了头。   明珠这一觉睡的很沉,天亮了也没人敢来叫她,让她睡到了晌午。她悠悠醒来,躺在床上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喉咙沙哑干渴。   婢女听见声音进来给伺候这位鲜少才能见着面的太子妃,给人倒了杯温水,见太子妃气色不错,悬着的心也放了放,她问:“太子妃可想吃些什么?”   明珠的肚子早就饿了:“想吃小馄饨,多放辣子,还要加点醋。”   婢女听过有些头疼,太子殿下有过吩咐,太子妃身子不比常人,吃食上更要精细。   “是。”   说归说,不过婢女端来的小馄饨犹如清汤寡水,看着就没什么味道。   明珠天真的想,难道皇宫里穷的都没有辣椒和醋了吗?   她也不好为难一个婢女,将就着吃了碗小馄饨,没吃饱又吃了几块甜糕。   明珠才想的起来问:“赵识呢?”   婢女心里一跳,这可是太子殿下的名讳啊!太子妃这份宠,未免也太超出她的想象。   这辈子她也见过敢有人随随便便直呼太子殿下名讳的人。   她战战兢兢:“太子殿下去接小郡主了。”   明珠穿了件素一点的裙子,因为太素了看着不太吉利,像刚死了丈夫似的,她自己照着镜子倒是觉得仙气飘飘。   婢女委婉劝了几句,明珠没有听。   迟迟没有等到赵识,她自己去了趟公主殿。   公主见了明珠两眼泪汪汪,哭过之后才又重新笑了起来,拉着她的手,犹豫片刻,还是喊了她嫂嫂,随后接着说:“你是来找小满的吗?我哥哥刚牵着她回去。”   明珠点了点头,“嗷。”   拖着声,软绵绵的,听着就很可爱。   她起身准备告辞,赵莘拽着她不肯让她走,“小满真真儿是随了我哥哥,话少也认生,不过她比我哥哥可爱多了。”   明珠抿唇笑了笑:“小满是很认生,若你和她熟了之后,她就会喜欢你。”   赵莘经过昨晚不懈的努力,已经成功和小侄女成为了好朋友。她得意的翘起尾巴,“她现在可喜欢我了,只是嘴上不说。”   赵莘也没问明珠从前的事,更没有问当年太子府失火的真相。她莫约是知道珠珠不是很想留在她哥哥身边,可能是迫于形势才认了命。   赵莘也不知该站在哪一边。从前她觉着她哥哥并不是真心爱着珠珠,后来想法改变,事情永远不是自己看见的那么简单。   她的兄长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心意从不肯轻易表露。压在心里一辈子,非要把自己压死才满意。   沉稳内敛的男人,总是耻于将情爱挂在嘴边。   明珠一天没见女儿,心不在焉和赵莘聊了几句便想着要回去。   赵莘不情不愿将人送回兄长的寝殿:“我哥哥若是让你不开心了,你就来找我,住我这里。”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明珠的眼神看着依然纯真娇媚,她眨了眨眼睛,问:“可以吗?”   “当然。”赵莘一本正经给她出主意:“在宫里,就算兄长是太子,也不能胡来。”   明珠认真想了想:“好,我记下了。”   赵识这几个月好像打算住在宫里,她是不大乐意的,但是赵识也不肯放她一个人待在宫外。   明珠为此还冲他发了个脾气,赵识笑眯眯的糊弄过去,任打任骂。   她以前只知道赵识耐心很好,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连脾气都变得这么好了。   明珠回去的时候,赵识正带着孩子院中折花,温养在屋子里的花枝,好不容易才开出花儿来,男人说折就折了。   小姑娘穿的严严实实,小脸圆嘟嘟的,瞪着黑乎乎的圆眼睛,煞是可爱。她指手画脚,“我要发发。”   赵识挑眉,纠正她的读音,“是花。”   小姑娘想了想,重新来还是读错了字。   赵识一时纠正不过来,也就随她去了。   明珠看着女儿手里攥着的花枝,她走过去,屈膝蹲在女儿面前:“娘亲不是跟你说过,不能随意折花。”   小姑娘见了她,眼睛都快笑没了,十分高兴,将手里的花献宝似的递给她:“喜欢发发,喜欢就要摘。”   明珠听了头疼:“摘下来花就死了。”   小姑娘哼哼唧唧:“养在水里就不会啦!娘亲笨笨!”   明珠说:“养在水里,过不了几日还是会死的。”   很显然,才三岁大一点的小姑娘并不知道这个事。她埋在娘亲的胸前,闷声闷气似乎很难过:“真的吗?”   明珠见了女儿掉眼泪就心疼,她说:“下次我们不摘了好不好?”   小姑娘奶声乖巧道:“好。”   赵识并未打扰她教育女儿,不过人的本性,从生下来就很难改变。女儿像他也没什么不好,即便日后捅破了天 ,也有他替她兜着。   明珠把女儿哄睡着了,板着脸走出去,对着赵识没好气道:“你以后不要教她乱来。”   赵识眉梢微微一跳:“好。”   明珠这团气撒在棉花上,郁闷的很。   晚上,赵识刚靠近了她,明珠的手打在他的脸上,将他推了下去。   赵识好整以暇瞧着她,“还生气?”   明珠梗着脖子说:“没有。”   她生起气来,就像只炸毛的小狸猫。身后看不见的尾巴高高翘了起来,耳朵也竖了起来,警惕又灵敏。   赵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脸:“不气了。”   明珠感觉他在哄孩子,她将床上的枕头丢给他:“你出去睡。”   赵识看着手边的枕头,身体纹丝未动,似乎在沉思这是个什么情况。   明珠从床上爬起来,抱着被子,“我出去睡也行。”   赵识看着她胡闹,知晓她心中的气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消停,他跟在她身后:“你要去哪儿?”   明珠说:“我去找公主一起睡。”   赵识很诚恳地说:“赵莘有梦游症。”   明珠被他唬住,脚下的步子顿了顿。   赵识见他说的话起了效,紧接着又说:“你不是想知道昨天晚上对我下药的人是谁吗?”   “你走过来,我同你说。”   明珠不是很想回忆昨天晚上的事情,想起来小腿都发抖,瞧着斯文不减当年又清瘦的男人,在床上简直是……   是另一幅样子!   说是禽兽也不为过。 第99章 咬我   明珠抱着枕头:“我现在不想知道了。”   赵识腰间的系带略显松散, 单薄的长衫挂在身上有些空荡,他伸手扯了下她怀中的枕头,力道不重, 没有揪动。   他无可奈何轻叹了声, 抬起一双水润的眼眸,问道:“真要去找赵莘?”   明珠点头, 郑重其事地说:“今天中午,她还舍不得我走呢。”   赵识垂眸沉思半晌, 只得搬出女儿当作借口, 他说:“女儿睡醒看见你不在要闹。”   明珠摇头:“不会的。”   女儿已经没有从前那么粘人, 可能还是会有起床气, 但至少不会哭。   赵识还是不想答应:“赵莘应该已经睡了。”   他大抵知道明珠今晚在气什么,是觉着他教孩子的方式不太对。显然赵识本人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折一枝花,无伤大雅。不过在明珠面前,他不会说这种实话:“下回我不带孩子折花了, 你莫要恼我。”   这也不仅仅是一枝花的事,若让孩子养成坏习惯, 将来就不好改正。看见喜欢的东西, 不管不顾先抢了再说, 这样不好。   明珠将信将疑:“别的也不许乱教。”   赵识诚恳道:“好。”   哄了小半夜, 赵识才将明珠哄回床上。   难得同床共枕, 两人躺在同一个被窝里, 什么都没做。   明珠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 然而闭上眼睛没多久就模模糊糊睡了过去,做了个记不清楚内容的美梦。醒来时心旷神怡,一点都没觉得疲倦。   明珠洗漱后简单用了个早膳, 看着外边阳光明媚的天气,心情开阔,她问:“小满醒了吗?”   宫女低声答:“太子殿下一早便抱着小郡主去了太学。”   明珠书读的不多也知道太学是教皇亲贵胄读书的地方,里面教书的先生也都是有名的大儒,她想着孩子让那些才学惊世的先生们教,也比让赵识亲自教要好。   明珠问:“她下了学,我可以去接她吧?”   宫女道:“自然是可以的。”   明珠这一下子想了很多,她又说:“学堂里能带点心吗?她饿的快,饿肚子又要不高兴,到时候惹恼了几位先生怕是要受罚。”   “太子妃放心,学堂里备了糕点,不会让小郡主饿着肚子。”   “这就好。”   明珠闲着没事情做就想出宫,不过出宫要有令牌。   而令牌又在赵识身上,她想了想还是去书房找了赵识,明明是有求于人,可她反倒是被求着做事的那个人,一点都没露怯。   赵识抬眸看见她,眼里的惊讶只多不少,不过转瞬之间,他就很清醒,明珠每次来找他,十之八/九都有事相求。   明珠的眼睛大大方方盯着他瞧,开门见山直接说:“你把你的令牌借我用用,我要出宫透透气。”   这不算过分的要求。   赵识不动声色敛下情绪,镇定自若,淡淡地问:“什么时候回来?”   明珠这几日压根就没打算回来,心烦意乱,想一个人住几天静静,赵识如今比之前好说话了很多,但好像还是很喜欢管东管西,在她的事情上指手画脚。只是方式变得润物细无声了起来。   明珠撒谎就脸红的毛病还没治好,她一开口面颊就发烫,腾起一片绯红,她说:“太阳落山之前我就回来了。”   赵识脸上的表情看着不像是信了的样子,沉默一阵,还是将通行的令牌拿出来给了她,不厌其烦的嘱咐让她小心些。   明珠拿到东西翻脸就不认人,跑的比兔子还快。   明珠出了宫,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往那里去,便叫人将马车停在青玉巷外,掀开车帘一角,脸上的表情看着有些落寞,眼神有些空,看不出在想什么。   她闻着巷子里熟悉的糕点香味,默默捏紧拳头,提着一口气刚下马车,正要走过去,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   她呆呆转过身,撞进一双漂亮的眼睛里。   赵莘比她还要惊喜:“嫂嫂,就你一个人吗?我哥哥呢?”   赵莘身后还有旁人,几名穿着织金绣花袄裙的娇小姐,看着年纪都不大,脸脆生生的,很好看。这几个娇小姐的视线忍不住往她身上瞟。   明珠面不改色任她们看:“我一个人出来的。”   赵莘挽着她的胳膊:“正好,我们今天还能结个伴。”   明珠问:“你们要去哪儿?”   赵莘露出一抹娇羞的笑意:“秋闱刚过,我打算去书院偷偷看一眼考中甲子的那个少年。”   明珠有些不解,认真地问:“你去看他做什么?”   赵莘难得如此害羞,小脸像颗熟透了蜜桃,粉中透着红,她附在明珠耳旁很小声的和她说:“我想挑他做驸马。”   赵莘适逢婚龄,不过父母没怎么催过,偶尔会拿几张年轻俊秀小公子的画像让她挑人。没几个能入她的眼,这位还没开窍的书生是个例外。   明珠指了指她身后的娇小姐,忍不住想问:“这么多人一起去,你不怕被他发现?”   赵莘毫不在意:“本公主去看他是他的荣幸。”   明珠心想既然她自己都不害怕被发现偷看,她也没必要杞人忧天,不过她又问:“你父母知道这个事吗?万一日后他们瞧不上这位小公子,你怎么办呀?”   赵莘对这件事极有信心,“不会,他们都说了,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我想嫁给谁就嫁给谁。”   明珠噢了噢,为她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十分羡慕她。   公主自由潇洒,不像她凡事都身不由己。   她笑了笑:“我陪你一起去。”   “好。”   赵莘带来的几位娇小姐,目光频频打量明珠,从前就知太子妃天生貌美,有缘见过几次,但还真没说上过几句话。不曾想原来她竟然是这么温柔的人。   说话的调子都和她们不大一样。好似泛着甜滋滋的桃香。   这个时辰,书院里还是授课。   大门锁的严实,赵莘一时不好进去。   于是她就动了歪脑筋,想要翻后院的墙爬进去。   “公主,□□动静会不会闹得太大?太容易就被发现了。”   “还好吧?”   她们面露难色,这种有辱斯文的事情实在做不出来。见公主心意已决,一个个都站出来找借口推脱。   “我娘若是知道我爬墙进男子书院,会杀了我的。”   “我娘也是。”   “我也不敢爬,摔断了腿怎么办?”   赵莘也没打算强迫她们陪自己爬墙。她小手一挥,爽朗道:“你们就在下面给我放风吧,我自己进去就行。”   好半天都没作声的明珠忽然间站出来:“我陪你吧。”   旁人瞧见只会觉得太子妃未免也太太太胡闹了!怎么跟着公主一起胡闹呢?不过,太子妃受宠,即便太子知道,也不会说什么。   她们心里酸的能榨出汁来,眼巴巴看着两个人脚下垫着石头爬上矮墙。   得亏后院的围墙矮,不然两人提着裙摆还不好上去。   赵莘先跳了下去,动作轻盈,双脚落在草地上,几乎没有声音。   明珠紧接着也跳了下去,书院里空气好似都萦绕着淡淡的墨香,清冽好闻,沁入心脾。她有点魂不守舍,以前卫池逾也在这间书院念书,每个月还要交好大一笔银子,他要帮别人抄好几天的书,才能赚回来。   从前明珠只到了书院门外,还从来没走进过这间闻名遐迩的书院。   当年,卫池逾应该是这里学的最认真的学生。   赵莘拽了拽她的胳膊:“嫂嫂,你在想什么呢?”   明珠猛然回神:“没什么。”   赵莘带着她绕路,人生地不熟,绕了好几条道才找到他们上课的教室。赵莘猫着腰躲在柱子后边,忍不住伸长脖子往屋子里看,瞧见背脊板得最笔直的那个人,眼前一亮:“肯定就是他。”   明珠问:“你以前没见过他吗?”   “只见过画像,真人也只草草瞥见过一眼,没看清正脸。”   “噢噢噢。你是觉得他长得好看才喜欢他吗?”   “对啊。”   明珠静默了。然后好心劝她:“公主,长得好看不能当饭吃。”   生来漂亮的男人未必就靠谱。   赵莘不以为意,仰着下巴说:“他将来若是敢欺负我,我肯定要揍的他哭爹喊娘,叫他后悔这辈子出生在这个世上。”   明珠听到这话就不劝她了。   说来说去,自己的感情,外人是插不了手的。   赵莘偷瞄了半柱香的时辰,好不容易瞧见一眼男人的侧脸,长得还真是深得她的心,干净清冷,读书写字时,腰杆挺得板直,极其认真。   赵莘越看越满意,得意过了头就露出了尾巴。   清扫卫生的小厮瞧见圆柱子后有两个畏手畏脚的身影,拿着扫把慢慢走过去,警惕道:“谁?”   明珠屏息装死。   赵莘也不说话,想蒙混过去。   小厮越走越近,瞧见柱子旁露出来的姑娘家才有的衣角,声音顿时严厉了几分:“谁家的小贼!?竟然敢擅闯书院!再不站出来我可就要叫人了。”   □□偷看,属实不是什么好名声。   明珠在赵莘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立刻握着她的手腕拔腿跑了。   前门紧锁,关键时刻还得从后门□□逃跑。   小厮丢了手里的扫把,大声喊了人,打搅了正在作文章的学生,一帮年纪轻轻的小子拧着眉走了出去。   小厮交代完来龙去脉,去追那两名女贼却也晚了。   只瞧见墙头两抹匆匆的衣裙。   小厮咬牙切齿:“这两名女色鬼可真是不要脸!”   他嗓门巨大,刚刚才匆匆忙忙跳下围墙的明珠,这女色鬼三个字震的有些懵,脚磕着石头还崴着骨头了。   她疼的皱眉,忍着没吭声。   怕书院的人追过来,她们一行人狼狈从后院围墙外逃回前门,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明珠感觉自己的脚踝好像疼的更厉害,她扶着树干喘气,脸色苍白:“我脚疼。”   赵莘才发现她崴了脚,“我带你去医馆看看。”   明珠摇头:“我坐着歇一会儿就好了。”   赵莘坚持要带她去医馆,买了活血化瘀的药,明珠抹上之后好像也没缓解多少。   闹了这么一出,其他人心里忐忑。怕事情传出去,丢自己的脸。   公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敢嘲笑。她们就不一样了,家里人只会骂不会护着,若出门的时候知道公主会这般胡闹,她们宁肯选择在家里闭门不出。   人都散的差不多,赵莘也打算回宫了。   明珠想了想,对她撒了谎:“我还有东西落在太子府里没有拿,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   赵莘问:“什么东西呀?”   明珠随便想了个:“入冬要用到的护膝。”   “不碍事,我陪你一起去拿。”   “真不用。”   “左右我闲着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如此明珠只好同她说了实话:“我今晚不打算回宫了。”   “啊?”赵莘很是诧异,不过她反应也快:“珠珠,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哥哥待在一块?”   明珠笑了笑:“没有。”   赵莘半信半疑,她也觉得兄长从前做的太过分,拆散人家青梅竹马的姻缘,又没有给她一个足够体面的名分。   但是前几年,赵莘也是真的觉着兄长可怜,浑浑噩噩,像被抽走了灵魂。   活着还不如死了。   赵莘说:“好吧,那你自己要小心一点。”   “嗯。”   明珠和赵莘□□被抓的事情,没过多久就传到赵识的耳朵里。   内侍听了暗卫传来的消息,替这位太子妃捏了把汗,当真是无法无天了。什么地方都敢去,什么事都敢胡来。   赵识表情淡淡,眼尾甚至还有浅薄的笑意:“我知道了。”   暗卫又将太子妃回府的事情说给他听,末了又问:“需不需要将太子妃送回来?”   赵识写完文章的最后一个字,将毛笔轻轻搁在笔架上,漫不经心地说:“不用。”   他早晨将令牌交到她手里的时候,就知道她会阳奉阴违,不会回宫。   这个小骗子现在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   将他视为可以利用的工具人,能用得上就用,用不上就一脚踢开。赵识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还能治得住就行。   明珠一个人待在后院清净利索,坐在秋千上看夕阳时,忽然觉得若是一辈子这样也不错。相敬如宾,孩子归她,各过各的。   赵识在傍晚将孩子从太学里接回来,太傅苦不堪言,觉得这孩子简直没法教。   小郡主安安静静不说话,眼睛珠子冷冷朝他们看过去时,神态简直和太子殿下一模一样,太像了。   幸而小郡主话少,也不跟着其他小朋友造反。不然太傅等人头只会更疼。   赵识听完太傅的抱怨,揉了揉女儿的脑袋,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这就是不打算管了,骄纵不是坏事。   小姑娘越骄纵越好。   小满趴在爹爹的肩头,嘴里啃着果干,边吃边问:“我娘亲呢?”   赵识说:“不在这里。”   小满哼了声:“你又把我娘亲气跑了。”   “是。所以我今晚要去把她哄回来。”   “那你要快点。”   “好。”   赵识将孩子交给嬷嬷,天还没黑就出了宫。   明珠躺在长长的秋千上睡着了,婢女放轻动作帮她盖上毛毯,没敢打搅她,也没人敢将她从美梦里叫醒。   她睡的很香,酸痛的小腿好像被人轻轻揉捏,筋骨舒展很舒服。她舒服的哼哼唧唧,毫无防备放软了身体。   男人的指尖微微泛凉,推高了裙摆发现她的脚踝红肿的厉害,手指轻轻捏了几下,感觉不太对,骨头像是错位了。   尚在睡梦中的女人好似感觉到了疼痛,小娇气包皱起了眉毛,被捏疼了的脚踝很不客气朝他踹了过去,软绵绵的小脚正好踹上他的心窝。   赵识握着她的脚踝,随即将人裹在毛毯里打横抱起来。   明珠靠在他怀中迷迷糊糊掀开眼皮,目光扫过男人精致的下颌,还以为自己在梦中,过了很久,朦胧的意识逐渐消散。   她一开口说话含着浓厚的鼻音,天然带着娇憨纯真的做派:“你怎么来了?”   赵识将她放到床上,理了理鬓角的碎发,“你不肯回去,我只好来了。”   明珠一点都没有被戳穿谎言的心虚,她早上就是骗了他怎么样?耍他一次两次怎么了。   赵识随口问:“脚怎么伤着了?”   明珠气哼哼地说:“爬墙摔着了。”   既然他什么都知道,肯定也知道她今天□□去了书院这是。   赵识让婢女打来了一盆热水,往里面放了药包,而后亲手脱掉她的鞋子袜子。   明珠想收起脚,却被他握在手中按进药水里:“先泡个药浴,我再帮你正正骨头。”   他低着头神情十分专注,手上动作轻柔,一言不发帮她洗脚。   明珠心安理得享受着他的伺候,可能是刚睡醒,脑子里想的就没有那么多,她说:“以前卫池逾就在那家书院里念书。”   赵识没作声。   明珠仿佛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也不介意面前的人其实不适合她倾诉:“他没有什么钱,我也没有。”   赵识用干净的布帮她的脚擦干净。   “但他很舍得在我身上花银子,我那时候其实……很贪图他对我的好。”   赵识的手搭在她的脚踝上,抬起平淡无绪的双眸:“正骨有点疼,受不住疼可以咬我的胳膊。” 第100章 求人   赵识下手还算轻的, 摸准位置,只听骨头移位的一声响。   明珠当即就被疼出了眼泪,黑亮的眼珠里沁着冰润的水雾, 一张漂亮干净的脸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委屈。   好在脚踝上的痛感渐趋缓和。   赵识抬眸瞧见她眼眶发红忍着不敢叫疼的模样, 微微一叹,指腹轻轻柔柔抹开她眼尾的润意:“赵莘做事不着调, 就没有靠谱的时候,你这回长了记性, 下次就不要随她胡闹了。”   明珠险些被男人的手指头冷着, 她偏过脸, 视线随意望向别处, 她说:“是我自己想去。”   又不是赵莘怂恿她或者是逼了她。   赵识听见自己不爱听的话,要么就沉默, 要么就绕过去。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间说:“女儿今天下了学,嚷嚷着要找你。”   明珠想的是很美, 和他分居而处,孩子跟她。   赵识见她不作声, 笑了笑又说:“她今天都把太傅气的晕过去了。”   明珠不大信, “小满很乖。”   赵识挑眉, 说:“那是在你面前乖, 她对旁人是一分好脸色都没有的。”   虽然是实话, 可明珠听了还是没有多高兴, 她问:“所以小满今天怎么气着太傅了?”   赵识愣了下, 一时答不上来。他压根就没仔细问,送女儿太学里念书,也不愿意对她太严格。孩子还小, 只是让她去学堂里多找几个合得来的玩伴。   他如实回答:“我没问。”   明珠略有不满,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连这个都不问?”   赵识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问的,小姑娘脾气大点无伤大雅,又没做特别出格的事情,矜骄一些,无可厚非。   他握着明珠的脚踝,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慢条斯理帮她穿好袜子。   明珠很快就缩回了腿,藏在被子里。   赵识说:“不是什么大事。”   明珠觉得在教育孩子这方面,她对他的观点实在无法苟同,她抿直了嘴角:“孩子从小就得教好。”   赵识又想起前两天她便是觉得他没有教好孩子才生了气,闹脾气不肯理他。他变得谨慎起来,言不由衷的话张口就来:“珠珠说得对。”   明珠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原本冷下来的脸色稍稍放晴,她润了润嗓子,表面看着沉着冷静,她说:“既然你也知道女儿更喜欢听我的话,不如今晚你就将她送出来吧?京城里也有好的书院,虽说才学比不过太傅,但也不一定会教的很差。”   赵识撩起眼皮漫不经心看了看她,说话的语气不似敷衍,态度看着也十分真诚,他说:“珠珠说的有道理。”   明珠听见他说的话就知道这事没戏,这男人摆明就是在糊弄她。嘴上哄着,倒是甜。实际上,他压根就不会这么去做。   明珠将被子一卷,藏着半张脸,她问:“你什么时候回宫里去?”   好端端的跑出来做什么?   赵识摘下黑色护腕,一边解着腰带一边说:“明日清早。”   “既然你这么忙,没事就不要跑出来。”   “太阳落山也没见着你回来的人影,为夫这也是担心夫人,怕你出了什么意外。”赵识一本正经说起这个话。   明珠觉着他在嘲讽自己,她今早拿了令牌确实是用这个话骗了他。不过哪怕被他点出来揶揄,明珠也没觉得心虚,她反倒理直气壮:“我就是骗了你,怎么样?”   赵识温声道:“我还能如何?自然是你想骗就骗。”   明珠耳根子发麻,听了软话就没什么底气,她咬了咬牙,死撑着强硬冷漠的一面,她说:“你休想用花言巧语蒙骗我,我不上你这个当。”   她现在早就不是十五六岁,勾勾手指头就能被骗到的小姑娘。对赵识还是很警惕,才不会轻易掉进他的糖衣陷阱里。   赵识见她生气炸毛的模样,亦是十分喜欢。脸颊两边鼓起软嘟嘟的肉,黑溜溜的眼珠子瞪得很圆,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娇态。   男人扯了扯她的被子,明珠有些恼:“太子殿下,您不要动手动脚的。”   赵识语气平淡的陈述:“我有点冷。”   过了一会儿,明珠默默让了一半的被子给他,她转过身来,认认真真的眼神看着他说:“太子殿下,这样您就能不要再烦我了吗?”   赵识盖好被子,也认真的回答她:“不一定。”   明珠又气哼哼背过身,毫不客气用后脑勺对着他。赵识从身后环住她的腰,深缓冰凉的呼吸抚过她的后颈,他说:“好好睡一觉吧。”   明珠说:“你抱着我,我睡不着。”   赵识掐在她腰上的手一点都没松,他说:“不想睡也可以。”   明珠沉默不言。   赵识接着说:“你别后悔就行。”   温声细语也是威胁。明珠也不想在老虎脸上拔须,往里缩了缩,闭着眼睛打算睡觉。   赵识听着枕边人逐渐缓和的呼吸,默默扣紧了她的手指,把人往自己怀中揽了揽。   明珠睡醒发现自己靠在一个硬邦邦的怀抱里,睁开眼睛就看见男人的侧脸,手指紧扣,一时半会儿松不开。   她费劲挣开手,从他怀中爬起来,刚坐稳身体正要翻身下床,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将她重新捞回怀中。   明珠趴伏在他胸膛,气息有些不同寻常的急切,在他幽静深邃的眼神里逐渐红了耳根,幸好有头发挡着红透了的耳朵,不然她挂不住脸。   “我要起床。”   男人难得露出慵懒的神态,摁着她的腰,娇软的身体紧贴着他的胸口。   赵识可能还没睡够,懒懒散散的,他的手指卷起她的发丝,鼻腔里发出声音:“我好困。”   他刚睡醒的模样,着实有些勾人。   红色寝衣,腰带松垮,交领薄衫,领口微开,白皙精瘦的胸膛,喉结还有锁骨都比常人好看。整个人看上去就非常的漂亮。   明珠被他这个样子勾的闪了神,她别开眼:“我不困。”   赵识应了个嗯字,重新闭上眼睛,好像又睡着了。   明珠试探着从他身上爬起来,还没怎么着,男人手腕就用了力,将她重新按了回去。   明珠之后试了几次,都是这样。渐渐地,她没有力气折腾了。   她觉着赵识就是在装睡。   装的像模像样。   明珠一边在心里骂他,一边趴在他的胸膛又睡了个回笼觉。   赵识因此错过了早朝时辰,他醒来后不慌不忙穿好衣裳,还有闲心陪明珠用了道早膳,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临走前,赵识捏了捏她的小脸,她脸颊上的肉刚刚好,柔和软糯,手感很好。   他说:“你若不想住宫里,在府里住一段日子也可以。”   明珠并不领情,狐狸说好话一准没安好心。   顿了顿,赵识又说:“女儿交给我照顾,你大可放心。”   明珠听了这话,反而更加不放心了!赵识这句话是不是故意说给她听?女儿还在宫里,她置气也有个界限,迟早都得回去。   赵识又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惹了她的火气,不过他好歹也是活过几十年的人,瞥了眼就能看出她在想什么,他诚恳解释:“这句话绝不是在威胁你。”   只是提醒她别忘了孩子。   赵识将她斗篷上的兜帽戴好,轻声说:“外面风大,你回屋吧。”   赵识离开过后,明珠发觉自己对他好像没有之前那么深恶痛绝。至少她没有再做过赵识要杀了她的噩梦。   一次次被曾经爱过的人捅刀逼死,确实是难以愈合的伤。   她站在回廊望着男人清瘦的背影,心情复杂。   明珠摘下兜帽,任由冷风往自己脸上拍,她清醒了一些,正要回屋,就有人来通传,“南安侯府的夫人想见您。”   明珠并不认得南安侯府的人,和这位夫人也从未有过交情。   她皱眉:“可有说什么事?”   “侯夫人只是说有事相求,想见您。”   “让她来吧。”   “是。”   侯夫人是好不容易才打探到太子妃这两日在府里休养,她才低声下气找过来。   侯夫人也不是没有气性的人,傲骨铮铮,极少有人能让她低头。   明明没怎么见过,侯夫人却表现的和她很熟稔:“太子妃,说来惭愧,我今儿是为你姐夫的事情,才求到你跟前。”   “我姐夫?”   “明茹不是你姐姐吗?”   “哦。”   侯夫人也知道嫡姐庶妹关系肯定好不到哪里,可她这是下策,没法子才来求太子妃帮忙。   也不是没求过太子。   太子根本不吃这套,求他还不如求太子妃。   他们也摸清楚了,太子对太子妃好的不同寻常。外人听起来无论多荒谬的事情,他都护的要紧。   侯夫人脸皮很厚:“你姐夫前些天喝醉了酒不小心伤了人,你看你能不能同太子说一声,让他通融通融。”   原是明茹的丈夫犯了事。   明珠心里并未看别人倒了霉的快意,她说:“我在太子面前说不上话。”   侯夫人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哪里舍得儿子在天牢那种地上受罪,说话难免有些着急:“太子现在可最听你的话了。”   “你若是因为记恨你的嫡姐,等我儿从天牢里出来,我立刻让他休了你嫡姐。”   左右是生不出孩子的人,休了就休了。   明珠觉着侯夫人做事情也真是狠,她说:“你自己去求太子吧,我帮不上这个忙。”   她现在只会和赵识吵架,不会求人。 第101章 心眼   侯夫人就这么一个儿子, 做不到看着他出事。她倒也沉得住气,说尽了好话。   侯夫人知道这两姐妹之间有龌龊,但再怎么样, 姐妹也该剩了点情分。   她笑了两声, 说:“明茹今儿还跟我说,心里记挂着你这个妹妹。”   明珠佩服侯夫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她是半个字都不信,明茹恨她入骨, 怕是每天都在盼着她死。   她自己都没察觉她懒洋洋开腔的神态, 有几分赵识的神韵, 冷冷的, 叫人害怕:“行,我知道了。”   侯夫人忍下她目中无人的姿态, 憋着的气也咽了下去,又说:“你姐姐这几日以泪洗面,她和你姐夫伉俪情深, 感情十分的好,出了这个事之后食不下咽, 瘦了好几斤。”   明珠听了只想笑, 她不冷不热挡了回去:“那您好好劝劝她。”   侯夫人真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狠心, 油盐不进, 当真让人恼火, 嘴角的笑容挂都挂不住, 逐渐沉了下去:“太子妃真的不帮这个忙吗?”   明珠皮肤被太阳晒的愈发的白, 她眼神无辜:“我说了呀,我帮不上。”   她用帕子挡了挡刺眼的太阳光,眼底神情冷冷淡淡, 说:“侯夫人与其指望我,还不如多去庙里烧烧香,行善积德。”   侯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气的要命也不敢说气话得罪她。   谈不拢求不成,便算了。   侯夫人气鼓鼓出了大门,明茹一直坐在马车里等,瞧见侯夫人难看的脸色,一猜便知她在明珠跟前受了气,她说:“昨夜我就跟您说了,我这个妹妹,只会看笑话,不会伸手帮忙。”   侯夫人喝了杯水压下火气,杯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撂:“你闭嘴!还不是都怪你!”   “比不过你庶妹就算了,连你丈夫也看不住,这都多久了,肚子也没个动静。”侯夫人一一数落她的罪状,肝火旺盛:“尽给我们家拖后腿,这段时间少出现在我跟前,看见你就来气。”   明茹知道生不出孩子,是侯夫人最记恨她的地方。   可又不是她不想生,没有缘分就是没有缘分。   明茹闭上了嘴,说多错多。   侯夫人气急败坏摔了杯子:“你庶妹是个什么东西?才当太子妃多久啊?我们南安侯府还没落败,她就敢用这种态度对我?!”   明茹拾起地上的杯子,边说:“母亲消消气。”   大冷天,侯夫人愣是被气出了满身的汗:“仗着太子现在宠她,尾巴不知道翘到哪里去,她一个身份卑贱没有家族相护的人,迟早要倒霉,我不信她就能盛宠不衰。”   侯夫人既刻薄还记仇,太子妃最好别叫她逮住能落井下石的机会,不然她一定不会放过大好时机,狠狠踩死她。   明茹愁眉苦脸,而后不动声色的挑拨:“母亲,您也看见时至今日她的态度,您说她会不会故意…害…公报私仇…”   侯夫人觉得她的担忧也有几分道理,冷笑了声:“我也不是吃素的。”   她怕太子,可不怕太子妃。   明茹不着痕迹的笑了笑,侯夫人当年也是从腥风血雨里杀出来的人物。若是她出手对付明珠,就再好不过。   如今只差一剂猛药。   明茹心中有了计较,阴沉的心情一下子开阔了许多。   *   明珠到了晚上才从赵识口中知道,事情并非像侯夫人说的那么简单。南安侯府的世子不是伤了人,而是杀了人。   这位世子平日也看不出来是个嚣张跋扈之徒,至少表面功课做的极好,挑不出特别大的错处。夜里和同僚喝醉了酒,小巷子里迎面遇见一个模样清秀的姑娘,没控制住邪火,将她当成花楼里的姑娘,伙同好友将人拽上了楼。   小姑娘不堪受辱,逃跑时被逼的走投无路,从木窗跳了下去。脑袋先着地,当场就摔死了。   花楼的老鸨吓了个半死,才赶紧报了案。   明珠听完厌恶的皱了皱眉,平生最不喜这种见色起意的人。还害了条人命。   赵识在心里头暗暗给南安侯府记上了一笔,南安侯府的人也是哪壶不提开哪壶,害得他被无辜牵连。   赵识眸色微沉:“大理寺的人自然会秉公办案,侯夫人未免也太心急了。”   明珠说:“如此最好。”   赵识扯了扯嘴角,又问:“今日你姐姐也跟着来了?”   明珠摇了摇头:“没有。”   赵识如今烦透了明家的人,巴不得他们这辈子都别来明珠跟前晃荡,不过其他人若绕过他求到明珠面前,他倒也没那么反感。   明珠问他:“你今天怎么又来了?”   赵识瞧了眼她的眼神,冷淡中又有些许不耐烦,他回:“忙完了事情。”   话虽如此,不过到了傍晚,赵识还是先回了宫。   他也能沉得住气,女儿还在宫里,明珠就算想和他撇清关系,一时半会儿也撇不干净。   小满两天都没见着娘亲,给她吃糖都哄不好。   小孩子撅着小身子,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不肯出来。   赵识败下阵来,说:“明日带你去见你母亲。”   小孩子才被他这句话哄好。   明珠自然也是想女儿的,也是百般忍耐才忍着没有主动回去。因而赵识将孩子带出来的时候,她心里其实十分高兴。   小满见着娘亲立刻伸手要抱,声音奶呼呼的:“娘亲,你是不是不要我啦?”   明珠揉揉她的脸:“怎么会。”   小满撇了撇嘴,有点生气。   赵识是想带着她搬回宫里住,如此也能方便一些,可是明珠似乎不大愿意。他心里也清楚,她不是不喜欢宫里,只是不想和他共处。   到如今,赵识已经能心平气和退让许多事。可有些事情,哪怕知道明珠不喜欢,他也不会让步。   人,一定得是他的。   其余的事,都好商量。   她心里记着谁念着谁,他现在都可以装作不知道。   今日天气也好,阳光明媚,绚烂金色的光一束束穿透枝叶拂过地面。明珠穿了身浅蓝色水纱裙,身段柔和,纤细若枝,低头哄着孩子的时候,神情格外温柔。   赵识站在一旁默默看着,舍不得出声打扰这静谧的时刻。   明珠忽然抬头望向他,张了张嘴似乎欲言又止,她紧张捏着女儿的手,说:“你今天难道又不忙吗?”   赵识站在背光的阴凉处,五官的轮廓显得十分清晰,有棱有角,漂亮又有些冷然:“是,不忙。”   明珠以前也没见他这么闲,常年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人影。   下人通传,锦衣卫统领有事求见。   明珠听见后心里反而轻松,至少她不用被赵识用意味深沉的眼神盯着,如芒在背   。   赵识去前院见了人。   丫鬟端上热茶,屏气凝息退了下去。   院子里,赵识淡淡然坐在石桌前,手里的茶盖揭了三分,他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事?”   没有要紧事,魏留不会来找他。   魏留忙了一夜,身上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他说:“南安侯府的人将老侯爷请了回来。”   老侯爷为人正直,年轻时立下过不少功劳。   赵识抿了口热茶,不甚在意:“老侯爷这是回来给亲孙子求情。”   魏留觉着太子殿下的语气存着冷冰冰的杀意,心情似乎不大好。   他一向不敢揣摩太子殿下的心思,敛了敛神,他说:“花楼里的目击证人,昨夜投井自尽了。”   赵识挑了挑眉:“谁做的?”   老侯爷嫉恶如仇,真想替他孙子翻案,也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魏留有片刻的犹豫,嘴唇微动,声音有些低:“是世子的夫人。”   明家的嫡小姐,明茹。   赵识也有些意外,还真没想到明茹手段狠到这一步。比起盛菱,也毫不逊色。   他问:“她怎么杀的?”   魏留说:“明茹姑娘不知和那人说了什么,当天晚上那人就自个儿投井里死了。”   两人话说了一半,明珠忽然从后院到了前院来,晌午日头太晒,她额头上出了些汗,身上香香的,窈窕貌美。   赵识眼神一沉,魏留就很识趣主动垂下了眼睛,没有乱看。   明珠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问:“你们在说什么?”   赵识回道:“没什么。”   明珠说:“我听见我姐姐的名字了。”   赵识不太想将那些龌龊事说给她听,怕脏了她的耳朵,他浅笑了声:“你听错了。”   他非要骗她,她还懒得听呢。   “我要带小满出去逛一逛。”   “好。”   “你…你若是有事,就自己先回宫吧,孩子我带在身边就行。”   明珠的小算盘打的噼啪响。   赵识别的话都没说,好心提醒她:“小满明日还要去太傅那里上学。”   明珠低头,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那我明天让人给她送过去。”   “也行。”   赵识挡在她面前:“无妨,你安心去玩,我等你回来。”   明珠懊恼的咬唇,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说:“你不用等我。”   她一着急心切,脸就容易红,粉扑扑的像上了层胭脂。   赵识低眸看着她透红的耳朵,兴味十足,说话声音悦耳:“多久我都等的起。”   若不是有外人在,明珠都想用力踩他一脚。   她揪着手帕,耍心眼不成后恼羞成怒道:“我懒得理你!” 第102章 青面獠牙   明珠牵着女儿的手出了门, 天快黑了磨磨蹭蹭不太想回去。   明珠蹲下来,用商量的语气说:“小满,娘亲带你去饭馆里吃饭, 好不好?”   小姑娘粉雕玉琢, 模样十分可爱,说话声音软绵绵的, 在母亲跟前特别乖巧:“好。”   明珠寻了家名气不小的酒楼,从前赵识带她来过几次, 掌柜对她已然是眼熟了, 可不敢有任何怠慢之处。   掌柜客客气气准备了间清幽僻静的包间:“夫人, 您先点菜。”   明珠点了几样清淡的小菜, 掌柜出去之后再三叮嘱底下的人要提起心照看这间屋子里的贵客。   小满从椅子上跳了下去,蹬着羊皮制成的小靴子跑到窗户边, 踮着脚尖才够得着窗台,肉肉的手指头用力想打开窗户。   可她铆足了劲,还是打不开。   小满转过去委屈巴巴看着她。   明珠忍不住一乐, 走过去帮她开了窗户。   小姑娘不仅要开窗,还要爬窗。二楼虽不高, 但小孩子若不慎掉下去, 也有的受了。   明珠抱着她, 让她趴在窗外往外看了两眼。   窗外便是熙熙攘攘的大街, 除了小摊, 没什么好看的。   小满打了个哈欠:“娘, 我饿。”   明珠喂她吃了半碗粥, 小满有些挑食,粥里放了不爱吃的菜,就不肯再吃。   她哄不动也就没有勉强, 小孩子吃饱了就困。   明珠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早已昏沉,她拍了拍女儿的小脸蛋:“小满,我们回去了。”   小姑娘的手软乎乎的,牢牢牵着母亲的手。   明珠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碰到明茹,像是意外偶尔,又似乎没这么简单。   明茹见了她好像早有预料,她瘦了很多,美艳外放的五官看着多了几分锐利,她说:“明珠妹妹。”   明茹的视线扫过她身边的小女孩,眼神冷了冷。   凭什么明珠这个处处不如自己的人,竟然能如愿嫁给太子,还生了个孩子。   而她呢?被退婚了不说。   如今的丈夫又丢光了她的脸面,侯夫人亦是刻薄相待,责怪她生不出孩子。   明茹能伸能屈,对她笑了笑:“妹妹怎么不理人?”   明珠特别不喜欢看明茹对自己笑,每次她一对她笑,一准没安好心:“你有事吗?”   明茹在楼下等了她很久,这当然不可能是场巧遇,而是她处心积虑找到的机会。她说:“我知道母亲去找你求过情。”   她说的是侯夫人。   明珠一言不发,静静站在原地,等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原来也打算来你面前说个情,帮帮我丈夫。”明茹说的是谎话,她从始至终就知道明珠根本不可能帮她。她也做不到自取其辱,放下尊严来求她。   所以她毫不犹豫逼死了人证。   死无对证。拿不出证据,大理寺又能如何?关够了日子就得把人放出来。   明茹怡然自洽,冠冕堂皇继续说:“不过我也不想让妹妹为难,就不开这个口了。”   明珠抿唇:“所以你现在就是来跟我说这些的?”   “当然不是。”明茹的笑容挑不出毛病,她说:“我想请妹妹喝杯酒,以前的事,还希望你不要跟我计较,是我心思狭隘。”   明珠不大信,她板着脸说:“不用。”   谁知道茶水里有没有放东西呢?   明茹似乎早就料到她这么重的防备心,她说:“我喝酒就行。”   包间内,明茹的桌前摆了一壶刚热好的酒,她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从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明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找不到思绪,她皱了皱眉:“你好自为之。”   明茹挺直背脊站在原地,安静看着她,而后让人将她从另一道门送了出去,唇角缓缓勾了起来,眼神也完全变了。   明珠刚走出去,嘴巴和鼻子就被人用汗巾捂住,那人从身后掐着她的脖子,直到怀中的人不再挣扎,才缓缓松开汗巾。   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老男人挥了挥手:“把人拖进去。”   老男人拽了个如花似玉的小丫鬟:“你敢确定她是□□?”   小丫鬟怕的要命,头如捣蒜:“是,这小女孩就是她女儿。”   老男人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他就喜欢玩弄别人的妻子,黄花大闺女玩起来才没什么意思。今儿出门的可真值当,让他碰见了如此貌美的天仙。   不仅有让人神魂颠倒的美貌,身段也能要人的命。   老男人方才一并将她的孩子给药倒了,他看着这个孩子极不顺眼,烦躁挥了挥手:“扔到别的房间,不许她坏了我的好事。”   老男人作恶多端,背靠大树好乘凉,暗地里不知玷污了多少□□。   他今儿也是撞了大运,抓来的漂亮小丫鬟主动给他送了个更漂亮的女人。   不过老男人作恶之前,一而再再而三的问过这女人的家世背景,听说其丈夫是个普普通通的贱商,才彻底放下心。   人人都欺软怕硬,家世了不得的人,他不会去碰。   丫鬟办完事情,偷偷摸摸回到了包间复命。   明茹喝完一壶茶,问:“人已经晕了?”   丫鬟点头:“嗯,已经在□□的屋子里。”   明茹放下杯盏,“时辰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她知道□□好色,而且只碰有家室的女人,手段花样繁多,在他手里过一遍,哪怕醒来还活着,也会羞愤自尽。   也亏太子殿下喜欢金屋藏娇,认得明珠的人没有几个。   □□这个好色之徒,更没有机会见过她。   明茹今晚只不过是推波助澜,她自己的手上可没有沾半点血。   她这个妹妹,人心不狠,受了这种折辱,是活不下去的。   太子殿下不就喜欢明珠清纯天真的那一面吗?等毁了清白,她倒要看看太子殿下还会不会对明珠一如既往的情深。   明茹越想越兴奋,已经迫不及待想看明珠身败名裂羞愧上吊的画面。   这种死法,她女儿也会被指指点点。   明茹才踏出房门,就被人拦了下来:“夫人,太子妃呢?”   明茹知道明珠出门肯定带了人,她稳住心神,一丝破绽都没露,故作惊讶:“她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侍卫握着手里的刀,紧皱眉头。   明茹张嘴:“你们没见到人吗?可是她真的已经走了呀。她不会又偷偷跑了吧?”   侍卫表情凝重,推开她的肩,一脚踹开她身后的房门,进去扫视一圈,果真空空荡荡没有人。   明茹藏起眉间的锋芒戾气,她说:“明珠妹妹跑过几次,不然你们还是赶快去城楼那边追,晚了可就追不到了。”   侍卫冷眼看她,并没有完全相信她的话,他对身后的人说:“速速回去禀告太子。”   明茹不慌不忙,等太子殿下赶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她作出十分担忧的表情,像模像样,演技出类拔萃:“我今日出门也带了护卫,我让他们过来帮你们找找人。”   “不必了。”   侍卫拔刀,挨个房间搜了过去。   明茹慢悠悠离开酒楼,上了马车,疲倦靠着枕头,手指揉了揉眉心,过了一会儿,重新睁开眼,说:“把太子妃走丢了的事情传出去,添油加醋想怎么说怎么说。”   她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明珠是个红杏出墙的荡/妇。   明珠的脑袋很晕,头疼欲裂,她努力抬起眼皮,好几次都睁不开。模模糊糊的意识里,好像有人在脱她的衣服。   她浑身像是置在火里,淋漓的汗水快要淹没了她。   明珠艰难抬起眼睛,朦胧的视线,几乎看不清楚眼前的画面。   一道油腻轻浮的声音,在她头顶响了起来。   “小美人,你醒了。”   明珠发现自己的四肢软的几乎动不了,她逐渐看清楚眼前的男人,长相油腻,笑容猥琐,仿佛被掏空了身体的人。   他的手不怀好意朝她伸了过来。   明珠脸色煞白,很快她就从惊恐中镇定,她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笑眯眯地说:“你是我的心肝儿,别怕,爷马上来疼你。”   明珠捏了把冷汗,她一时也不敢拿太子妃来唬他,怕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人灭口。   她靠着仅剩下的力气往后躲:“我带来的小女孩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你说你女儿?放心,她只是睡着了。等到明儿天一亮,我就放你们走。”   “我劝你现在就放我走。”   到嘴的鸭子,谁也舍不得放。   □□懒得和她磨叽,一把扯开自己的腰带,朝她逼近。   明珠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从来没这么恶心过一个男人。   她退无可退,被他拽着手腕拖了过去。   明珠牙龈咬出了血,在□□以为她不再挣扎的时候,她忽然伸出手指用力戳了他的眼珠子。   男人吃痛,面色狰狞。反手就是一耳光。   还好明珠躲得快,不然非得被打出血。   “给脸不要脸!今晚我非要好好整治整治你!”   他像被惹怒的野兽,青面獠牙。   明珠有些绝望的闭上眼。   砰的巨响。   房门被人从外面踢飞了。 第103章 吹一吹   □□早就被□□掏空了身体, 他被人一脚踹的从床上滚了下去,不禁踹的身躯狼狈滚了两圈,脑门磕出一个大包。   他享福了半辈子, 还没吃过这种苦。   他捂着脑袋, 哼哧哼哧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来,怒不可遏, 暴怒道:“谁!谁敢来坏本少爷的好事!”   方才被戳伤了眼睛,已经够让他恼火的了!紧要关头又被人踹了个底朝天, 很是扫兴!   □□还不知自己大难临头, 抬眼对上个模样极好的男人, 锦缎黑衣, 杀气肆虐。   他一时被男人的气场震慑,口齿都不怎么利索, 嚣张的气焰即刻矮了半截,眼珠子四下转了两圈,他带来的家仆早已不知所踪。   □□日日夜夜花天酒地, 根本没机会攀附到太子殿下,不认得他这张脸。   不过见他龙章凤姿, 气度斐然。应当不是无名之辈。   □□语气弱了下去:“你是何人!?我劝你不要来坏我的好事。”   赵识冷眼扫过, 又是一脚直接将人从房间里踹了出去, □□连滚带爬的站起来, 这才发现门外不知何时竟出现了凛然杀意的锦衣卫, 他咽了咽口水, 刚想跑就被人压了起来。   赵识现在没空和□□算账, 明珠的双手被人用麻绳绑了起来,手腕上的嫩肉已经被粗糙的绳子磨出了伤。   □□为了助兴,在屋子里点了香。   明珠热的有些受不了, 忍不住了就咬自己的唇,靠着微薄的痛感保持清醒,她好像置身在水中,颤颤巍巍抬起沾染着水珠的眼睫,看见男人熟悉的脸孔,咬紧的齿贝慢慢松开,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也得以喘息。   赵识解开了她手腕上的麻绳,将人拦腰抱了起来。   她好像找到了依靠,抓着他的袖口一直哭,眼泪汪汪说自己难受。   赵识赶紧带她离开了这间屋子,才走出房门,被五花大绑的□□也反应过来自己碰了碰不得的人,先前也是被□□冲昏头脑,现在刀架在脖子上追悔莫及。   他能伸能缩,能充大爷,也能当孙子。   一把鼻涕一把泪求饶。   赵识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嗓音冷厉:“滚开!”   □□当即被吓得不敢再动。   赵识把人抱到马车里,用帕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汗水,她手上温度高的吓人,许是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烦躁扯开腰间的衣带,裙衫松松套在身上,衣襟凌乱不堪。   发髻上的首饰叮铃啷当的响。   赵识抬手将她头上的朱钗都解了下来,放在一旁,女人的长发如墨水铺开,纤细雪白的天鹅颈仰起一个漂亮的弧度,眼尾湿哒哒的,勾魂又惹人怜惜,   她再难受也还记得女儿,扯着他的袖口摇了摇:“小满呢?”   赵识替她拢好发丝,轻声道:“已经让人抱回去安顿下了。”   “她没事吧?”   “没有大碍。”   明珠放下了心,她还是很不舒服,这会儿一点都不想说话。   难受起来又觉得特别羞耻,她很不想在赵识面前表现出这样的一面。   可惜潮水涌入,着实难以抗拒。   明珠破罐破摔坐在他身上,忍不住将脸颊贴在他的脖颈,他身上凉凉的,十分舒适。   赵识比她克制:“还没到。”   明珠将他推倒,圆圆的黑眼珠直勾勾盯着他看,她似乎很不高兴:“你什么意思?”   赵识:“……”   明珠的脾气被他惯的有些大,尤其在他面前说翻脸就翻脸,任性的不得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的意识虽然不是很清楚,但记性很好,她用手指头戳了戳他的肩膀,提醒他:“你不要忘了,上次你被人算计,还是我帮的你。”   她明明没有喝酒,赵识却觉得她说这话时醉醺醺的。   闻起来有股淡淡的香气。   赵识握住她的手指,一本正经回答她:“嗯,我记得。”   明珠红润的脸颊摸起来十分的烫,她点了点头:“你记得就好。”   她以前从来没觉得这么难受过,双腿不受控制蹭来蹭去,看着面前的人莫名多了种食欲,因为赵识真的长了张秀色可餐的脸,皮肤白皙细腻,身上有股淡淡的檀香。   她有些恼火:“你不要端着架子。”   “我没有。”   只是在马车上,很多事情都不太方便。他怕她明日清醒了想起这段又会后悔。   明珠认定了他在欲擒故纵,这个人平日好像很喜欢自己,这会儿他倒开始装模作样。   明珠越热越烦躁,板着张凶巴巴的脸坐在他身上,双手抵在他的胸口,表情不耐:“你能不能果断点?”   说着她好像更生气了。   明珠松开手,要从他身上爬下去,赵识的手抵在她的腰窝上,“去哪儿?”   明珠很认真地说:“你不愿意,我去找别人。”   她长得也不差,想找个人陪自己睡想来不难。若是那人不愿意,她可以掏银子。   赵识听了这话气都气笑了,漫不经心的语调:“你想找谁?”   明珠里面穿着的小衣湿的几乎能拧出水来,她皱着眉思索一番,“要好看的。”   她也不是不挑,要年轻的,还要模样好的。   赵识没法真的跟她生气,不然早就被她气死了,他问:“我长得好看吗?”   明珠点头。   赵识说:“那就我吧。”   明珠不要他,她推不开他,让她羞愤的欲望又无处发泄,她只好在他的脖子上用力咬了一口:“我不强人所难。”   她都快急哭了,“你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赵识叹气,意味深长说道:“明早你莫要怨我。”   马车里的动静不大,赵识让她咬着他的手指,压着声。   ……   马车里一塌糊涂,味道极重。等声响止歇,赵识面不改色对外面的人吩咐:“回去吧。”   明珠第二天在一阵疲倦中醒来,穿衣洗漱时心不在焉,慢慢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对赵识说的那些话,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婢女见她丧着脸,问:“姑娘是怎么了?”   明珠反问:“我昨晚什么时辰回来的?”   “亥时,是殿下将您抱回来的。”   “我知道了。”   明珠把这一切都推到那个会让人意乱情迷的檀香上,不然她这辈子也不可能会和赵识在马车上苟合。   昨晚的事情,看起来似乎是意外,但又太巧合。   说不定是明茹有意害她,可惜她现在拿不出证据,不然绝对要去找明茹算账。   ……   □□这一晚上都没睡着踏实觉,被人扔到太子殿下的面前,抖成筛糠,老老实实把昨天晚上的事情交代了,企图救自己一命。   他也是昨晚才想通,自己也被人算计了!   起初他并不曾注意到太子妃,是那个死丫鬟有意无意指给他看,才害他铸成大错。   “殿下,我也是被奸人所害啊!”   说完这句话,他就被人捂住嘴拖了下去。   赵识冷冷地说:“杀了吧。”   魏留:“是。”   明珠来找赵识的时候,他已经将事情料理干净了。   她努力将昨晚那段不堪回忆的记忆撇除干净,故作平静,同赵识说:“昨晚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怎么不说话?”明珠想起昨晚那个男人从胃里犯起恶心。   赵识说:“后院里的房间不多。”   明珠哦了声,又问:“那个男人呢?”   赵识告诉她:“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明珠低头望见他的手指,一根根漂亮削瘦的手指头上留着明显的牙印,十根手指头没有一根是好的。   这都是昨天晚上明珠咬出来的痕迹。   她还记得昨晚赵识一遍遍问她喜欢不喜欢他?   她说不喜欢。   赵识就停下来,就那样安静看着她的眼睛,怎么都不肯再帮她。   明珠又气又无奈,最后恼怒极了说了句:“你这张脸我勉勉强强还是喜欢的。”   如此,赵识好像才和颜悦色了几分。   他们俩之间都闹出这么多事情,赵识怎么总是要问她喜不喜欢他呢?   她的心意,对他有那么重要吗?明珠不敢自作多情。   明珠不擅说谎,开口多半说的都是真话。昨天晚上,赵识出现的时候,她心里确实是……有种我知道他一定会来的感觉。   “你的手指怎么没有抹药?”   “你帮我。”   “我又不是大夫。”明珠又说:“算了,还是我来吧。”   毕竟是她咬出来的伤。   赵识的书房里常年累月备着各种各样的药,明珠给他涂药时,神情专注,动作很小心,轻轻的在上面涂了药:“过几天应该就没有疤了吧。”   她昨晚都没发现自己原来咬的那样重,伤口居然有那么深。   血凝结成痂,又痛又痒。   赵识不在意:“无妨。”   明珠说:“留疤了不好看。”   他这双手很漂亮,纤瘦雪白,指节细而长,指骨分明。若因为这些细细的小口子,就可惜了。   赵识偏头看着她的侧脸,忽然间说:“有点痒。”   明珠心里有些愧疚,嘴硬又说不出哄人的好话,她说:“再过几天养好了痂,撕掉就不痒了。”   赵识当然懂如此浅显的常识,他对她微微颔首,低声说道:“你先帮我吹吹。” 第104章 不想再来你家玩了   密密麻麻的齿痕细口落在手指上确实不大好看。   明珠有些拧巴, 不大情愿。不过抬眸一看他从容温和的眉眼,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她犹豫片刻,樱唇微张, 小声地问:“真的很痒吗?”   微弱的烛火照着她的眼珠, 乌色瞳孔里倒映着男人的五官,眼神比林间小鹿还要灵动漂亮。   赵识冷澈的双瞳孔对着她的眼睛, 喉结无声滑动两圈,他心中一软, 过了一会儿, 他说:“其实也没有那么痒。”   明珠低头, 垂落的鬓发挡住了她的侧脸, 看不大清楚脸上的神情。   赵识手指微动,帮她将碎发掖至耳后, 眼睛一时难以从她雪□□致的侧脸上移开。   明珠难以忽略这道滚烫的目光,她的脸不受控制的升温,耳朵多半都红了起来, 她默默扭过脸,试图躲开他的视线, 又用不大好的语气说:“我有点渴了, 你可以给我倒杯水吗?”   这样就不用直勾勾盯着她看了。   把她看的都不好意思了。   赵识低沉开腔:“好。”   茶壶里的水还是温的, 明珠口干舌燥, 十分想喝凉水, 喝到温水还皱了皱眉。   赵识不明所以:“怎么了?”   明珠摇了摇头:“我想喝凉的。”   “小心肚子疼。”   “我现在已经很少肚子疼了。”   “是我记错了吗?上回不还疼的躺在床上动不了?”   这是明珠的老毛病, 吃了药确实有所缓解, 但该疼的时候也没少疼。她素来又舍不得亏待自己的嘴,夏日炎炎的天气里,总是忍不住要吃点冰镇的水果, 管不住嘴。   赵识若是在还好些,能治住她。   他若不是不在,府里的人已经不太敢管她的事情。   明珠不肯承认:“没有。”   这两个字她说的很没底气,声音听着都有些虚。   赵识轻轻一笑,眼尾蕴着温和的笑意,他说:“可能真的是我记错了。”   明珠得寸进尺:“你让她们给我弄点冰块吧。”   赵识挑眉,眼睛扫过她的脸,雪肤红唇,娇艳饱满,气色红润,他启唇果断道:“没有冰。”   明珠在心里骂他小气,她又不是不知道地窖里备了许多冰块。   她说:“小气鬼。”   赵识心安理得受下这个骂名。   明珠喝完水就不打算和他继续纠缠,眼不见心不烦,正准备离开,才想起来自己来找他的目的,她本来还想问问赵识,昨晚那件事和明茹是不是有关系?   话到嘴边,她又懒得问了。   赵识若是想说,总会告诉她的。   过了几天,似乎是某位想要讨好明珠的夫人,有意无意提起南安侯府的事情,说害了人命的世子被夺了爵位。   侯爷在外面竟然养了一名小妾,那位小妾也是本事了得,忍了这么多年,生了个儿子。   那名少年如今也有十六,听闻学问不错,侯爷上了折子将世子爵位给了他。   明茹世子夫人的名头也一并被夺了去,还伴随着些不太好听的风言风语。   明珠意兴阑珊听她们聊天。   “什么传闻?”   “明茹前几日去寺庙里为她丈夫祈福,半道上遇见了劫匪。”   “啊?真是倒霉。”   “我也听说了,劫匪钱财分文未动,只将明茹掳了去,第二天才将人放回来。”   “嘘,你们都小点声,这可不是什么多光彩的事情。”   众人噤声,四目相对,很识相的转移话题。   明茹自己说是什么都没发生,她身上的衣服也好好的,没被人动过。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说的清楚?长了十张嘴也解释不了清白。   明珠听完这些事情愣了下,她猜这些事情也许和赵识有关系。   他那个人生了气,就没那么好糊弄。   明珠那天意识虽然不怎么清楚,但模模糊糊也记得他来的时候,杀气腾腾的。   ……   可能是意外造成的阴影,明珠连着半个多月都没什么兴致出门。   府里难得来了几名小客人,都是赵识的侄儿。   七八岁的年纪,正是最闹腾的时候。娇生惯养的小朋友们个个都喜欢横冲直撞。闹得人仰马翻。   赵识只准他们在前院胡闹,不许他们去后院闹腾。   小兔崽子们不服气:“为什么不让我们去?叔叔不喜欢我们了吗?”   赵识很无情:“是的。”   他怕吵到明珠。   明珠反而喜欢这种热闹的感觉,没觉得他们吵。   快四岁的小满也被这几个哥哥带着一起上蹿下跳的胡闹,下水摸鱼上树掏鸟窝,堪称“无恶不作”。   小满年龄虽然比几个哥哥要小,但是胆子却一点都不小。   爬树动作敏捷灵活,一脚一脚蹬着树干,很快就能爬上去。   前院里种了几个桃树,桃子还没成熟,就被他们摘了下来。   小满兜里装了几个白白的桃子,献宝似的送到母亲跟前,一股脑往她怀里塞。   明珠望着这几个没熟的桃子,乐不可支,捏了捏她的脸,眉开眼笑的夸她:“我们小满都会孝敬我啦。”   “娘,吃。”   桃子还没熟透,咬起来硬邦邦的,味道也有些涩。   她咬了两口,违心道:“很甜。”   小满十分高兴,手舞足蹈跳起来,然后认真的对她说:“明天还给娘摘。”   明珠不忍打击女儿的好心,摸了摸她的脑袋:“好。”   不过爬树总会出现意外,带头的那个哥哥一时得意爬的太高,从树上摔了下来,还好地上有草垫着,摔的也不重,只是断了条腿,养几个月就能好。   这样一来,赵识就知道了这几个孩子竟然带着小满一起爬树的事情。   他觉得危险,不准她爬。   小姑娘继承了他倔强固执的性格,哪里是他说一声不准就真的不爬的呢?   “我又没有摔到腿。”   赵识被她气笑了:“你还想摔了不成?”   小满鼓着脸:“我才不会那么没出息呢。”   她极少被父亲凶,委屈的要命,眼睛红红的:“娘亲小时候也爬树,你怎么不说她?”   赵识束手无措,无奈道:“日后真摔了腿,你别叫疼。”   哥哥的教训,完全不能让这群孩子长记性。几个娇生惯养的熊孩子待在一块造次,只会让他们变得更加无法无天。   前院这点地方已经不够他们祸害。狗胆包天的要去后院偷鸡摸狗。   小满自告奋勇:“后院都是我娘的,我娘做的糕点可好吃了。”   哥哥姐姐都被她说的心动了,咽了咽口水,说:“可以分一点给我们吃吗?我们还没有见过婶婶呢。”   小满犹豫了很久,她很小气的。只想炫耀自己的娘亲,不想和别人分享。   她勉为其难地说:“好吧,我可以给你们尝一口,就一口。”   小满偷偷摸摸拿了几块糕点包在手帕里,哥哥姐姐们尝过之后纷纷表示真的很好吃。   于是,他们就更喜欢往后院里钻。   次数多了就会撞见传说中的婶婶。   有一回玩捉迷藏,跑的太快太急,冲出去的身体已经停不下来,直接撞上了他们的小婶婶。   他们吓得大气不敢出,就怕小婶婶把他们全都赶出去。   更怕她去跟叔叔告状,罚他们。   明珠看着他们埋着头的样子就觉得好笑,“我没事。”   其实她的后腰撞上了石柱子,有些酸疼。   小孩子们同她说了声对不起,之后又老老实实向她保证以后一定会小心。   明珠看着他们满头的汗,让丫鬟给他们准备了些瓜果和水,“都歇一会儿再玩吧。”   混世魔王在她跟前比在赵识面前还听话。   不过赵识还是知道了明珠被他们撞到了的事,铁面无私罚他们抄了十遍的书,没抄完不许放出来玩。   几个孩子苦不堪言,抄书抄的想死,苦哈哈的抱怨:“小满,我以后再也不想来你家玩了。”   小满哼了声,她才不在乎呢。   “叔叔好可怕!比我外祖父还可怕!!!他还不许我们接近婶婶,太小气了!”   “就是就是。”   “我不想抄了,我的手都快抄断了。”   明珠恰逢小日子光顾,腰酸的几乎直不起来,她趴在床上,让丫鬟帮她按按腰。   不知何时,腰上的力道逐渐变得有些重,按压的力道刚刚好,酸软舒服。   她哼哼唧唧,眯起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眼,才发现坐在床边的人是赵识。   明珠打了个哈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赵识继续给她揉着腰,低沉的嗓音划过浓稠的春色:“也没多久。”   她一截后腰上多了块紫痕,在雪白的腰迹格外明显。   赵识说:“以后见了那帮小兔崽子躲远点。”   明珠闭着眼睛说:“我小时候也这样。”   不都是喜欢玩的年纪吗?   明珠舒服的快要睡过去,迷迷糊糊的时候随便问了句:“难道你小时候不这样吗?”   赵识沉默下来想了想,诚实回答:“不。”   他很听话,很懂事。好像从来没有过这么放纵的时候。 第105章 释怀   赵识对小时候的记忆印象深刻, 好像只有繁冗复杂的课文,言行举止,规规矩矩, 从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举动。   母亲对他很好, 可是他很早就搬到外院自己单独住。   童年时也没有特别要好的玩伴,沉默而又无趣。   赵识抿了抿唇, 平稳的语气听着竟又些落寞:“我小的时候有很多课文要背,还有老师布置的功课。”   明珠困得睁不开眼睛, 半张脸埋在枕头里, 唇齿微张, 呼吸浅又缓, 她哼唧了两声:“有学上总比没有好。”   她因为功课不好,连继续上学的资格都没有。   赵识轻轻扯了下嘴角, 真心实意笑起来时眉眼间的愁绪都被抚平,这些话他从来没对别人说过。   “年纪小点的时候,我其实也一点都不喜欢念书。”赵识不是没有羡慕过他的表兄妹, 也想和他们一起玩那些幼稚的游戏。   明珠心不在焉听他说话。   赵识的嗓音清冽,落在耳朵里很舒服。   “有几次写不完老师布置的文章, 趴在桌子前边写边哭, 眼泪把稿纸打湿, 好不容易写完了文章就又作废了。”   明珠的脸被枕头闷得发红, 她抬了点下巴, 呼吸顺畅了一些。   她想象不到赵识哭着写文章的画面, 她以为他小时候和现在应该没什么差别, 成熟老练,情绪内敛。   赵识放缓了手中的力道,明珠撩起眼皮, 有些娇气:“你按重些,我的腰还是酸。”   赵识拿了个枕头垫在她的腰下,过了一会儿才说:“不能太重。”   而明珠已经睡着了。   ……   太子府上这些闹腾的小孩子,被罚抄了几十遍的文章,就不怎么想继续在这里待着了。   装病撒泼要回家。   身边的奴仆给各家传了话,没过几天,这些孩子就各自被接回了家。府里清净,总算不像之前那般乱糟糟的。   明珠为此还埋怨了赵识:“你没事总罚他们做什么?小满好不容易才新交了几个玩伴。”   赵识觉得自己冤枉:“抄几篇文章不算罚。”   他的忍耐力早就到头,对这帮小崽子们在府里上跳下窜的行为不满已久,早些把他们打发走,耳根子都清净。   赵识看她还不高兴,温言和她讲道理:“孩子在太学里也能交到朋友。”   明珠勉强接受了这个说辞。   ……   过了冬,又是一年春天。   明珠实在闲得无聊,便带着丫鬟去街上转了转。   天气逐渐暖和,街上也不似冬日那般冷清。从西域来的卖香料的商人,还有当众表演胸口碎大石的卖艺人。   明珠漫无目的乱走,再一抬眼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书院门外。   春日融融,午间的日头还是有些毒辣。丫鬟帮她撑着伞,抬眸瞧了眼书院匾额上的字,张嘴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明珠抬头盯着上面的字看了许久,脚下生根走不动路。   恰好此时,院门被人拉开,声音微涩。   明珠在看清楚男人的脸时,表情变了变,掌心里的帕子被她揪成一团,喉咙干涩,眼眶微红。   她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卫池逾了。   卫池逾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眼底闪过一丝惊诧,不过半晌就又恢复如常。他站在屋檐下,漆黑通透的眼睛静静望着她,阴影下的脸庞白玉无瑕,身姿如松柏般挺拔,可惜清瘦了不少。   过了一会儿,卫池逾问:“珠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温声细语,和颜悦色。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哪怕头顶撑着伞,明珠还是觉得今天的日头很晒,她恍惚了两下,有一瞬以为自己是□□里出现了幻觉。   才会听见这道只有在梦里才能听见的声音。   她恍恍惚惚往前走了两步,丫鬟想拦又不敢拦。   明珠看清楚他的眉眼,从恍惚的记忆里回过神,眼睛里的润意被她逼了回去,喉咙有些哽咽:“我乱走的。”   本来想去城楼上吹风透气,脚却不听使唤,莫名其妙走到了这里。   她吸了吸鼻子,低着头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卫池逾看着她:“前天。”   明珠觉得自己不应该贪心,他能安然无恙就已经很好了。   卫池逾的身体似乎不大好,抵唇低咳了几声,哑着嗓子说:“我送你一程吧。”   明珠点点头:“好。”   卫池逾的手指头下意识动了动,差点就去牵她的手。   一路上,明珠都没怎么作声,反倒是卫池逾一直在说话,语气缓和,没有半分嫌隙之感。   赵识将她送到了巷口,还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   明珠一直低着头,迟迟没有走动,眼泪像线似的往下落,她问:“你记恨我吗?”   卫池逾讶然失笑:“胡思乱想些什么。”   明珠抬起眼,卫池逾看着她红了一圈的眼睛怔了怔,指腹轻轻抹了抹她的眼角。   有些执念,容不得他不放下。是他没有用。   卫池逾说:“珠珠,我希望你能过得好。”   丫鬟站在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瞧着二人委实有些亲密的动作,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但也不敢更进一步。   明珠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过得好还是不好。   吃穿不愁,也没人再敢欺负她。   可是……好像就是少了点什么。   她说不清楚。   明珠擦干净脸,鼻尖红红的,有些可怜:“那你呢?”   卫池逾回答的很干脆:“我过得也很好。”   官复原职,偶尔也会到书院里帮老师的学生看看文章,日子虽然无趣但至少平静。   至于男女情爱,婚姻大事,强求不来。   命里有,那是幸事。   若没有,也不必意难平。   明珠听了这话稍稍放下了心,在巷口磨蹭了这么久,她也该回去了。临别前,卫池逾忽然拽住了她的胳膊,将人往自己怀中轻轻一带,蜻蜓点水般的拥抱。   他脸上依旧平静,清冷的眉眼里多出些温润,他说:“好了,这回真的要放你走了。”   卫池逾慢慢松开了手,“你若有事找我,可派人送信给我。”   明珠憋在心口的那个结,好像被他亲手打开,纾解过后,胸口都没有从前那么闷堵。   她点头:“好。”   卫池逾离开的背影看着都叫人难过。   明珠回去时特意叮嘱了丫鬟,不许她把这件事告诉赵识。   小丫鬟自然是更听太子殿下的话,有关太子妃的事都是大事,府里没有人敢隐瞒。   赵识这天到了深夜也没回来。   明珠第二天才知道他被人刺伤了,还是在朝堂上,众目睽睽之下就让人用刀子给捅了。   赵识前些日子手段凌厉惩处了一批官员,说是连根拔起也不为过。下手太狠,那些人左不过都是个死字。索性在死之前也要拉个垫背,不打算让他好过。   那人在谁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握着刀子朝赵识冲了过去,嘴脸狰狞,比疯子还疯,握在掌心里的匕首,锋利闪着光,男人用自己最大的力道朝他的胸口捅了下去。   幸好这些做了十几年的文臣不擅工事,没有刺中要害,也够别人受得了。   太医匆忙赶来帮太子殿下包扎伤口时,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除了脸色比常人苍白一些,看不出不对劲。   不过,到了下午,情况就愈发的差。   太子殿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面色苍白如雪,像个病重之人。   殿内的太医一批批的进出,寝殿内的药香味几乎浓郁的让人闻着都觉得苦涩。   几位太医把过脉后,也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殿下吃了药后按理说身上的伤应该慢慢好起来,怎么也不至于病情愈演愈烈。   小小的一个伤,若一直都没有气色,真就要来给太子殿下收尸。 第106章 终章 已经足够。   宫中气氛凝重, 太医院里更是愁云密布。   韶光正好的春日应景下起了连绵不断的小雨,淅淅沥沥的雨声听得人心生厌烦。   明珠也不知自己心底的失落空旷从何而来,心情郁闷时, 她便去城楼上转两圈。常常会在街上遇见卫池逾。   卫池逾每次都会把她送到巷口, 他身上的书卷气愈来愈重,整个人看着稳重又深沉。   书院里有些学子很是敬佩仰慕他, 误将明珠当做卫池逾不曾露过面的妻子,时常买些小玩意来讨好这位才学斐然的卫大人。   卫池逾偶尔也会收下这些礼物, 有些好吃的、好玩的, 原是想送给明珠, 转念一想, 她如今大抵是什么都不缺的。早已不是吃块糖糕都得瞻前顾后的小姑娘。   于是卫池逾就将那些永远都送不出去的小玩意都装进了一个木箱子里,锁了起来。   又过了几天, 明珠好像才察觉到赵识已经好久没有回来过。   她只听说他受了伤,并没有过问他的伤势。   明珠望着窗外的细雨,神情有些怅然, 雨水迟迟未歇,片刻之后, 她默不作声关了窗户, 躺在软塌上靠着软枕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时间倒也不长, 醒来时窗外的雨还没有停, 她心里空落落的, 很不舒服, 脸颊潮湿, 眼尾亦是湿润的。   她将婢女叫了进来,眼神有些怔:“他好了吗?”   婢女总算能长舒一口气,太子妃还记挂着殿下的伤情。她答道:“奴婢也不大清楚, 前几日听林管事说殿下的伤……不大好。”   人一直昏迷不醒,好像现在还得靠着药续着命。   稍有不慎,可能就……   明珠的胸口发闷,呼吸都不大顺畅,她的小脸很白,蹙着眉头:“我能进宫看看吗?”   婢女大喜过望:“自然是可以。”   按理说太子殿下刚出事那天,太子妃就该进宫照顾殿下。   不过太子妃和太子殿下的感情……确实不太好。她们看着着急,也不敢作声。   林管事立刻安排了马车将她送到了宫里。   明珠进了宫却又犯了怯,她在宫里乱转了两圈,心情焦躁,手帕都被她绞的不成样子。   立春那天,太医一整天都没从太子殿下的寝殿里出来。   流言甚嚣尘上,说是殿下恐怕要不行了。   伤情恶化的突然,从那天之后意识清醒的日子都少。   明珠坐在院子里发呆,手里的针头差点扎伤了她,猛然间回过神,胸口特别难受。   半柱香后,她终于踏进了赵识的寝殿。   殿中无人,太医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垂落的帷帐朦胧了她的视线,依稀只看得见床上躺着一个人。   屋子里满满都是苦涩的药味。   明珠走到床边,慢慢坐了下来,她一言不发盯着赵识的脸看了又看,眼睛却渐次变红。   床上的人,除了气色差一些,看着和平常也没什么区别。   这张脸,哪怕在病中也很好看。   明珠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没用多大的力气,她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得见,她问:“你真的不会醒了吗?”   她看着他的脸,眼前逐渐腾起雾气:“我不想你死。”   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心里很难受。”   连着几天午觉睡醒,睁开眼睛望着空空荡荡的房间,不断往下坠的心,难以控制的巨大孤独感。   明珠的指尖小心翼翼描绘着他的五官:“现在我也想通了一些事情。”   也许真的如他所说,他是爱她的。   只不过她真的被上辈子痛怕了,不敢轻易相信他口中的爱。怕又上了当,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这世上真心待她好的人,屈指可数。   明珠其实也很渴望有人真心爱她。她说完这句话,就又沉默了。   如果赵识就这么死了,她也不是活不下去,只是会很难过好一阵。   明珠眼睛里冰冷漆黑的雾气渐渐化作水珠,顺着眼眶往下坠,水痕弄湿了她的脸颊。   她一声不吭掉着眼泪,哭着哭着就趴在床边睡着了。   她又梦见了赵识,芝兰玉树的少年站在林荫下,年少时便有让人为之倾倒的天姿国色,五官漂亮,气质却比雪色还要冷。   一阵春风拂面而过,吹来了少年身上独有的清香。   清冷的双眸,像一面平静的湖,所有情绪都被吞没,唯独流露出几分若有似无的悲伤。   明珠看着那双眼睛,忽然间想起很多事情。   赵识是沉默的,是孤独的,也是个不肯示弱的人。很多次他就是用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欲言又止的话最后都止于唇齿,尽数咽下喉咙。   明珠从半真半假虚虚实实的梦境里醒来,右手发麻,几乎动不了。脸颊上的湿痕已经干了,只有泛红的眼睛才看得出她似乎哭过。   “珠珠。”   嘶哑生涩的嗓音从她的头顶缓缓传来。   明珠慢慢坐正身体。   男人醒了有一会儿,神态看着还不错,他握住了她的手腕,指尖存着的浅浅药香扑鼻而来,他看着她微红的眼睛,笑了声:“你哭过了?你是不是也舍不得我死?”   明珠逃避他的视线,仓促低下脸,张了张嘴,可也说不出“不是”这两个字。   赵识被捅了一刀是不错,但这个伤远远没有外面传的那么严重。   赵识演了一场戏,若是他要死了她都懒得来看他一眼,他也就认了。   他听见了她说的话,听见了她隐忍的小声的啜泣。   她心里还是有他的。   至于是多是少,那已经不重要了。   赵识将她的脸抬了起来,用手帕帮她擦干净脸颊,声音浅浅,柔和细腻:“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明珠鼻尖透着粉红,她连忙起身:“我去帮你叫太医。”   寝殿里不多时便有太医出入,太子殿下半眯着眼,气色完全不像是刚从阎王爷那里抢回一条命的人。   赵识轻笑了声:“随便去开副补身体的药便是了。”   太医擦拭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点头哈腰:“是是是。”   赵识漫不经心:“不该说的话不要让太子妃听见。”   “臣定会守口如瓶。”   太医从寝殿里退出去,立刻就去煎了药。   起初太子殿下的伤确实有点棘手,可止住血后这伤也已经好的七七八八,至于后面那些传闻殿下快要死的日子,都是东宫刻意放出去的消息。   太医院的人,只能陪着太子殿下做戏。这场戏还得做全,不能让任何人瞧出端倪。   幸好有惊无险的度过。   如若不然,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   因为赵识是病人,还是重伤未愈,起床都困难的病人。   照顾他的这桩差事,自然而然落在了明珠的头上。   可她这几年自己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人,着实不太会照顾人。连给他穿衣裳有时候都会穿错,分不清内衬,也系不好腰带。   明珠自己都嫌弃自己照顾人的水平,赵识反而有些享受。   他在宫里又休养了半个多月,看上去还是和刚醒时那般弱不经风。   明珠不是没怀疑过,但认真想了想又觉得是自己多疑多虑。   她问:“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喝药?”   赵识极为诚恳:“不是。”   明珠很奇怪:“那你怎么还总是咳嗽?”   赵识随口胡扯:“可能伤着根本了。”   明珠疑惑:“是吗?”   赵识忍不住亲了亲她,含糊不清地胡说:“是,那一刀正中要害。”   他捧着她的脸,堵住了她接下来还想说的话:“好了好了,再让我亲亲。”   这天之后,明珠每日都亲自盯着他喝药,观察了几天也确实没发现什么猫腻。   赵识这场病也不能装得太久,他挑了个合适的日子,带着明珠去宫外转了一圈。   京城就这么点大的地方,拐个弯便碰见了熟人。   卫池逾刚从书院里出来,怀里还抱着一摞书。   明珠怕赵识见了卫池逾又要犯病使绊子,赶紧扯了扯他的袖子说想要回去了。   赵识反手握住她的细腕,对卫池逾灿然一笑:“卫大人。”   卫池逾行了一礼:“太子殿下。”   不过打了声招呼,便各自离开。   赵识握紧她的十指,说:“我知道你们之前就已经见过。”   明珠还以为赵识的醋意又要莫名其妙的发作,但出乎意料他竟然什么都没说。   赵识连卫池逾在巷口抱过她的事情都知道,若是以前,他肯定又要发好大一通脾气。   现在赵识最怕的是她的眼睛里没有他这个人,对他不会再有任何的感情,无论是爱还是恨,都烟消云散。   赵识将她抱上了马车,摇摇晃晃行了一段路后,男人澄澈如玻璃的眼珠定定看着她,一声轻言划破沉默的暮色:“珠珠。”   明珠扭过脸,望着车窗外的天空。   赵识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静默几秒后,说:“累了就睡吧。”   想说喜欢她,又怕这句喜欢挂在嘴边太过廉价。   说不如做,十年八年,总能焐热她的心。   而今她对卫池逾还剩多少旧情,也已经不重要。   赵识知道她心里有他,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