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死后大魔王入赘养娃了 作者:云思美人   文案:   人嘛,总有年少无知(憨批智障)的时候,华冶百年前就是这样。   她生前仗着年纪小门派强,不修仙不问事被保护得纯真无暇。本该躺赢的人生,败就败在了自己亲手救的眼盲少年手上。   这清冷少年在与她成亲之日成了魔王,屠了她满门。身为千金小姐的她,死前阂目时,她想着,去踏马的纯真无暇,老娘下辈子要当别人祖宗。   百年后,灵魂苏醒,肉身重塑,她复活满级归来。她决心复仇,一虐绿茶女,二打白莲花,谁知她刚门口到人家就死得死,哑得哑。   华冶:……日,她复活有屁用!   她默默回到乱葬岗建宗立派当祖宗,直到眸色血红,神情阴鹜的大魔王撬了她的棺材板。   魔王逼问她为何重生不找自己报仇。   华冶笑笑,说自己杀不了他。   后来大魔王像疯了一样,天天睡在她坟头前,没日没夜骚扰她。   华冶:滚!我打不过你,别来烦我。各种死缠烂打后,她依旧不闻不问,收拾包袱就逃。   魔王半路逮到她:你跑了咱们儿子怎么办?   华冶:别胡说八道!我生前还没和你圆房呢……接着她就听到一只酷酷的小魔崽唤她娘亲   QAQ嗯嗯?!她什么时候生了个魔崽崽?!   最后大魔王穷追不舍,直接把她强行按自己在榻上,给他自己盖上了红盖头。   “春宵一刻,你既不愿嫁我,那娶了我好?”   小剧场:   某日,一大一小两个魔头委屈巴巴地趴在棺材上边。   小魔头奶声奶气道:“娘亲,外面风大,我想进去暖暖。”   棺材里面传出闷闷的女声:“棺材小,留不下你和你爹。”   团子继续奶气地说道:“爹爹他说他不冷,我想进去。”   大魔王:……   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排雷:   1.有虐,主虐男主虐心虐身   2.男主曾经伤害过女主,误会后期说明,不要急   3.1v1,   生前:单纯善良小可爱vs话少清冷美少年   死后:阴郁美艳老祖宗vs阴狠闷骚大魔王   一句话简介:追妻火葬场,祖宗娶魔王   立意:行善除恶终会得到幸福   内容标签:强强 重生 爽文 异闻传说   主角:华冶;重觎(魏轼卿)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复活   寂夜,传来幽幽一声轻叹。   无人问津的坟冢空气凝滞。这时,一瓣血梅陡然从枝杈上脱离,无风下诡异得打着旋儿迟迟不肯落地。   暗夜里若不细查是瞧不出这片野梅地的端倪。   要再细究,便能瞧出惊诧之处——此梅似是方从血池里浸过,红艳骇人。   此地梅林百顷,而梅花不作拂云状,反而枝条倒垂向地,乍看病恹恹得毫无生机。   这时,血梅林间赫然出现两个人影。   “公子你莫要诓我。先前说的好地方难不成是这里?”一声腐叶的窸窣声后,随即是一个女人微弱的惊呼。   青衣男子眼睛闪着火光,小小的眼睛掩不住内心疯狂。“上次咱俩正在事头上被我家娘子发现,隔了好些日子我才能敢与你相会。这里平日无人来,我们在这里既不会被旁人发现,反而……更刺激呢!”男子衣衫不整,该是路上便悄悄解衣宽带,他说着说着情不自禁激动得扑向女子,似是要将她揉碎在自己怀里。   女子试图挣开他,她心惊胆战得望向四周,发觉根本看不清周遭的情景,连风到了此处都销声匿迹。她哆嗦着由着男人去扯她的腰带,心中怕得要死,却也想尝尝这野外的滋味。   “这里是哪里……我怎从不知这个地方。”她一边喘着靠在一棵树旁一边问男子。   男子忙着事情,胡乱亲着随意答道:“管他什么地方,能让咱俩爽快的便是好地方!”   女子瑟缩在男人的怀里,却瞪大眼睛一动不动,生怕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她迷离的双眼前掠过那瓣飘荡的梅花,一道惊雷在脑中乍起,随即是兜头一盆冷水将她浑身的欲.火浇得全灭。   “梅花——!!!”   她猛地推开身上的情乱迷离的男子。   “怎么了?”话音未落,两人来时照明用的青灯蓦地熄了。   无风,却无缘无故灭了灯。   仅存的光芒消失,女子白着脸,慌不择路扯起凌乱的衣裳就跑。   “小娘子你跑什么!”男子半褪的衣物都没来得及穿上,便急急追上去。   “你个憨熊,竟把我坑骗到这个晦气的鬼地方来!”女子气得直跺脚,她骂骂咧咧着依据记忆循路走,却误打误撞进到这坟冢内。   男子一路跟在她身后追,终于在追到女子时意识到了一丝诡异和阴森。   “这里是坟地……”他登时反应过来吓了大跳,未褪去的热意瞬时殆尽,随之而来的是不断往脖子里钻的逼人寒气。   这女子倒是比男子胆子还大些,她沉着脸,“若是普通坟地便罢了,这里可是血梅死林。埋葬的可是一百年前堕派西华仙门所有人!即便死了一百年,依旧是百年禁地!我今个儿算是倒了血霉,被你这个蠢玩意给坑来了。”她压着声音,又气又怕。   “这又什么,死人又不会复生有什么好怕的……”青衣男子嘟囔着,他年纪尚小并不知晓这血梅死林意味着什么,只单纯对这坟地忌讳。   两人兜兜转转绕了几圈,并未找到林子的出口反而越走越深到这坟冢中央。   坟冢中央是唯一没有墓碑的旧坟,奇怪的是,这里久年无人问津不仅无蚊虫蚁蛇,连杂草都未生出,与方才两人相亲地方格外不同。   仿佛是所有活物避之若浼之地。   眼前这座高坟头上没有纸钱烧过的痕迹,却堪堪有柄崭新的油纸伞摆在上方。   这伞打眼一瞧便知不菲,这没人来的鬼地方哪能会放着这好玩意?   青衣男子心想着,他被蛊惑般弯腰拾起细究,忽闻身后飘来一缕梅香,带着些许女人的体香,他嗅得浑身燥热,却在一瞬间鼻腔涌入浓重的血腥味,脸色登时血色全无。   “小公子,你拿了我的东西。”声音慵懒缱绻,说话之人仿佛刚从美梦中苏醒,可语气分明透着冷漠。   眼梢瞟见一抹血色,肩膀处似是有一只冰凉的手搭上。男子吓得魂飞魄散,撂了伞抛下他那小情人撒腿就跑。   那小情人也被突然出现的女人吓得瘫软在地。   女人一双浸着水的桃花眼斜睨着,暗夜里看不清她的脸,但她的瞳仁赤红,双眸似有种魔力,如何也不能移开半分。   静默对视。   凝滞的空气忽然阴风呼啸,女人红裙被风吹起,露出极白纤细的脚踝。   精致的锁骨暴露在外,偏瘦的身姿亦是线条分明。   怒号的风是环伺的众鬼在叫嚣,女人浑然不在意,弯腰拾起被青衣男人撂下的油纸伞。纤细的手臂露出一大截,活人的青筋全无,只剩白得夸张的肌肤。   “倒是敢拿我坟上的东西。”女人说得语气漫不经心,随意扫了一眼倒地的小情人。   小情人被她那双赤瞳瞧得战栗不止,听到她方才说的“我坟上”更是眼珠瞪大,险些吓死。   眼睫细密如扇,抬眼之间似是杀机汹涌,而她转眼再瞧,是女人勾魂夺魄的艳丽,笑颜绽放亦如少女。   华冶今日复活,她并不想真把这个人吓死,弄脏了华家一族的坟冢。   她蹲下来,伸出一根手指挑起颤抖人儿的下巴,幽幽道。   “男人啊,靠不住的。”   一念血梅花开,一指寸断肝肠。   指尖冰冷,没有半分生人的温度。   小情人这才瞧清她的相貌,惊愕得说不出话。   “滚吧。那儿是离开的去处。”华冶随意指了一下离开梅林的方向,小情人呆滞得点点头,手脚并用爬起来就往外跑。   小情人成功逃出,回响着方才的惊心动魄,却只记得女人一身红衣和额中的一朵血梅。   注视着她的离开,华冶静默良久,瞟见幽荡不定的花瓣,抬腕伸手,那瓣梅花终于寻到归处落定于掌心。   而她细细捻着,然后,一掌震碎。   八十八口黑棺,华家众弟子的命。   她华冶复活了,便要一个一个复仇讨命。   华冶轻而易举得将自己的巨棺抛出,放置于坟冢中央。   整个梅林,气息中仍残留着百年前的封印灵气。   华冶细细查看,自己那血红的棺材上,一道道链锁交织缠绕,一张张符纸封印完整。   “只可惜,我还是回来了。”她红唇勾起,笑得灿烂。   阴风渐渐褪去,闻得几声凄凉的吟唱,闻得几声无奈的叹息,还有鬼魅们的耳语。   华冶听见——   【即便挫骨扬灰,他们仍怕你化为厉鬼复仇,便用红棺以毒攻毒之势封印了你的魂魄。棺内只一件你的嫁衣。】   听到最后一句话,华冶勾起的嘴角垂下,神色愀然。   如果要说她最恨的人,便是这个为她穿上嫁衣之人。   华冶的记性向来不好,死了一百年她比生前更易忘。但能被她记住的人,不是所爱之人便是所恨之人。   可华冶清楚一件事,无奈又可悲的一件事。   她最恨的人法力无比,即便以她现在的能力,也杀不了他。   既然杀不了,那她再也不想见到他。   她再也不想有任何瓜葛。   对她来说,最糟糕的事情莫过于此。   你记得你最恨的人,记得他的名字,记得他与你的种种,可你无法向他寻仇。   华冶原本想扔掉嫁衣,但一想到是娘亲生前为她留下的便叠好放在一旁。   做完这些,华冶躺进自己的棺材里。   这年头真不容易,死人躺在自己棺材第一感觉竟甚是惊喜。   华冶觉得能躺在自己棺材里做梦定是美好的事情。   只是,她这辈子是做不了美梦了。   华冶蜷缩着躺在棺材里面,红裙微撩,修长的双腿交叠着,黑色的狱痕如毒蛇从脚底缠绕至大腿根。   触目惊心。   掰着一根根手指头,华冶绞尽脑汁数了数自己应该要寻仇的人,边数着边回忆着对方的名字和模样,但想着想着她发现自己已然忘了一大半。   怕是害她的人太多了。   数了半天,她决定不数了。   “好惨。”   华冶叹了口气,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太惨。   不过,能活到现在的仇人,她倒是记得清楚。   华冶想通了这一点,心情舒畅了些许。   离开棺材,她环顾四周。   梅林环绕的是堆堆坟头。   这里夜夜百鬼行,倒不如白日里笑着行路的人来得可怖。   华冶的笑意极轻,她对着这些无名的鬼灵颔首示意,又郑重跪下,向着所有为华家战死的众弟子跪拜。   她知道,还有更多的弟子,魂灵俱散死无葬身,早已身亡于西华谷,连口像样的棺材都没有。   最终她缓缓起身,撑起油纸伞。   黑身漆黑唯有伞柄由上等的红木制成,伞上落了几朵坠下的梅花,不多,零散着点缀极其好看,衬着这伞倒没那么诡异阴沉。   “这伞生前相伴我从未用过,谁料成了死人却拿着极为顺手。”   身为修仙派之尊,西华派的神华尊华之桑的女儿,华冶自出生便无灵丹不但不能修炼,甚至体弱多病,靠着无数上好的灵丹妙药吊着身子。   父亲为她量身所造的这把护身伞,是有灵魂的。   生前,她年纪尚小,听闻这黑伞有魂有命不忍将它当作工具,偷偷供奉于灵堂中,不敢造次。   如今,她华冶早已不是西华最小的六姑娘了。   那个六姑娘纯真无邪,不修仙不问事一辈子干干净净,只是最终跳入红川河,自燃而亡。   眸色倏冷,华冶心中已然想好了这伞的名字。   仇良。   复仇,从良。   从今以后,我要滚热鲜血于你之上,为我复仇,遮芒。 第2章 寻仇   “六妹快醒醒!魏轼卿入魔了!西华的结界被他破了如今外面乱成一团,那些人——”   耳旁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滚烫的鲜血泼在脸上。   血腥刺鼻。   她听见五哥的呼唤,他的惨叫,他的哀嚎,华冶听见她的五哥被人从自己房间拖了出去。   可来人并未伤她,只帮她擦掉面颊上的污血后便离开。   华冶灵识崩溃头痛欲裂,可她却五官清明,越是如此,她越是心如刀割,心急如焚。   五哥的声音她听得清清楚楚,可她却没有任何办法。   她躺在床上,半分也动不了。   意识渐渐模糊,仿佛一辈子就这样要沉睡下去。   不要……不要!!!!!   挣扎着终于苏醒,入目便是被血液浸染的嫁衣,华冶娇弱的身躯浑身散发血腥,她哆哆嗦嗦起身,苍白的手指止不住抖动。   忍着剧痛跌跌撞撞从喜房走出,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   血流飘杵,横尸遍野。鲜血铺满西华之地,刺目的血色接连漫天彩霞红云,整个西华谷烈焰飞扬堕入火海。   天地无边,一同的鲜红曳入华冶的肺腑。   她看着陪她一起长大的熟悉面孔倒在血泊中,终于瘫软在地。   她试图用手堵住一个个血窟窿。   “谁来救救我的师兄师姐!救命啊!”华冶张皇失措得从一具尸体爬向另外一具尸体。   凉了都凉了。   她疯狂扯下凤冠,精致的妆发凌乱不堪,乌发混着稠血浑然不在意。   火海当中,大红霞帔罩着华冶,她灵识俱裂,身子摇摇欲坠,可靠着意志她奋力的寻找可能幸存的人。   直到她踉跄着到了神华殿前。   神华殿,神华尊。这里是西华的大殿。   华冶前进的步伐突然停止。   滴答滴答的血液自她头顶落下,华冶缓缓抬头。   火光四射,烈焰狰狞,她看清了大姐华茵茵的容貌。   在神华殿上方,神华尊的大女儿华茵茵,被上百根钢钉死死钉穿在神华殿之上。   “啊!!!!——”   霍得睁开双眼,华冶从梦魇里苏醒,猛地呛出一口污血。   她凝眉扶额,指腹与唇角摩擦间拭去血迹。   华冶怨念深重,生前因怨念滔天走火入魔,致身体自燃,肉身被毁,灵魂陷入沉睡。   如今肉身重塑,灵魂苏醒,即便复活,躯壳依旧是冰冷的死人。   她无法像活人那般正常生活在阳光之下,她所谓的睡觉不过是终日被梦魇纠缠不休。   时隔百年复活,华冶须得在棺材里休养适应片刻方可离开。   可华冶了然,先前棺材是一道枷锁,现在亦然也是将她关押的牢笼。   ——   “红川河,火焰江。六姑娘,生死塟……孟婆求您行行好,定要姑娘忘情郎。”   舟子颠簸,河水滔滔翻出红浪,一抹红影身形纤弱立在舟上,唯有那点漆黑格格不入。   “船家,那家人唱的是什么?”华冶瞧见红川河边黄纸飞扬,火光零星四散。   “唱得歌谣罢了。”   “这是祭奠何人?”   船夫抖了抖蓑衣,水珠簌飞,他瞥了眼大冷天依旧身着纱衣的华冶,便道。   “姑娘有所不知,这是祭奠百年前的西华派的小六呢。六姑娘是个大善人,死得极惨,家族被屠,无人祭奠,在西华谷底下受过恩惠的农家只得在她忌日偷偷给她烧点钱。起初只有少部分人,后来四方的人都前来祭奠悼亡,时间长了便成了这一代的习俗。”船夫捋了下濡湿的胡须,随手从兜里掏出一沓纸钱抛向空中。   他抬眼往向红川河的尽头,似乎在回忆什么,片刻又道:“只是后来四方大地分崩离析,最后形成三国局面,即便西华谷居西,地处北方,却最终归于仙愿国。仙愿国中如今还能记得六姑娘的,已经不多了。”   说话间船夫未注意到,对面那执伞的手在轻微颤抖。   “到咯!”船夫船蒿一撑,将华冶送到红川河岸边。   华冶蹙眉,她模糊的记忆里,红川河环绕西华谷,不应该只到这里。   “船家,能否带小女子到那处?”华冶指向远处红光笼罩下依稀可见的西华谷。   西华一地,以中央的西华谷为主,红川河流过的所有地域皆是西华所属,也正因此西华派以西华为名。   “姑娘啊怕是从未到过西华罢。这红川河最接近西华谷的那里百年前就不能进活人了。传闻六姑娘寻死跳进红川河,当时红川河暴涨掀起滔天大浪,不过小会河水变成火海,水浪化为岩浆。那儿早就不是红川河了,你要去的那里是火焰江,没人渡得了你。”   华冶颔首点头,遮住面容的黑伞轻挑露出整张脸。   她莞尔一笑,“方才有劳船家了。”   船夫瞪大眼睛盯着华冶的脸久久说不出话,这张脸堪称绝色,他定是从哪里见过。等他埋头思忖再抬眼时,方才的姑娘早已不见了身影。   华冶其实早就不记得西华是什么样子了,太久了,当真记不清了。   她站在红川河的尽头,远远眺望西华谷。   火焰江如一条巨龙盘踞在西华谷底,岩浆丝丝窜着热气,红川河的水流在相融的瞬间蒸成了烟雾。   溅飞的火焰蒸腾爆裂,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宛如惊雷乍耳。   百年间沧海桑田,四方大地如今竟已是分割三国。   站在故乡的土地上,华冶说不出什么滋味。   西华谷里尸骨无存,那场大火烧死了当时在西华的所有人,除了她。   死后她在鬼界地狱里经受油煎火燎,也顾不得自己一身烂肉曾多次悄悄打听家人的魂魄所去。百年来,一日一日的问,一年一年的查,可每次只有一个结果。   无。   她父亲,两个姐姐,两个哥哥,在鬼界都没有魂魄的下落。   而她自己,肉身自焚,灵魂残缺,日复一日在鬼界狱火淬炼下一次次苏醒又晕厥。   怨念深重,恨意不绝,她为了复活受了百年非人的痛苦。   记得在离开鬼界前,鬼王问她,“确定吗?”   确定吗?确定要复活吗?可知一旦做了,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吉凶由我,不负来路。”   这是华冶的答案。   覆盖灵力雄厚的结界裹挟西华,华冶未渡过火焰江也能感受到这凌厉逼人的灵气。   无法过江,她只得对着西华谷的方向三叩首。   事毕,她忽然记起了两个人。   是她生前最后见过的两人。   华冶勾唇,她知道她们还活着。   ——   燕宁接连几夜未眠,每当入睡她就会做噩梦,梦里六小姐披头散发向她索命。   “啊——救命——小姐不是我的错,不是阿宁的错,求求你不要杀我,要寻仇就找南盈那个贱人,是她指示我偷了你救命的长生丹,是她嫉妒你的美貌戳瞎了你的眼睛,是她是她!!!”   “夫人?夫人!夫人醒醒又做——”燕宁的贴身侍女惊恐得挣扎着,入魇的燕宁双目通红,青筋暴起,一双手死死的掐住侍女的脖颈。   “弄死你!弄死你!死前惺惺作态,死后还来杀我!华之卿你别想害我!”血目圆睁的她使劲浑身的力量,虚脱的她垂眸一瞧,侍女小淮小脸黑青双眼暴突早已没了气息。   “丢出去扔进野山里喂狼。”燕宁对来的侍卫吩咐道。   侍卫走之前,她又填了一句。   “别忘了挖掉双眼。”   这已经是死的第十个了。   翌日,燕宁写了封书信连夜派人送给南盈。   隔日,书信中却寄来一颗眼珠。   血丝密布,眼珠死死得盯着燕宁。   “啊——啊——”燕宁惊骇得扔掉眼珠,她尖叫失声,“是她来了,真的是她!”   除了眼珠,传来的还有一件事。   南盈所嫁的一李姓小仙派,全族暴毙而亡。而南盈的尸体垂吊在府中门上七天七夜,眼珠被挖,死相凄惨。   闻后,燕宁疯魔。   这一李姓小派所附属的是三圣阁的半水阁。   三圣阁一统仙愿国各派,而三圣阁有三位圣人,这三位圣人分别掌管半水阁、白斩阁、金刀阁。而这当今半水阁的涟寒圣人则是水芊陌。   燕宁偷吃了华冶的长生丹后容貌不变,寿命不减,为了提高自己的地位成功当了水芊陌手下的掌事夫人。燕宁疯后日日求见水芊陌,可水芊陌闭关许久拒之不见。   不日,掌事夫人七窍流血成了瞎子哑巴,当晚,掌事宫被血洗屠杀,一夜之间血流成河。   华冶还未到掌事宫,相隔十里便嗅到铺天盖地的血腥味。   掌事宫地处偏僻,背靠层峦。   此处荒无人烟,草丛没胫,林深却是鸟飞绝。   方圆百里皆是燕宁的地盘,堪称修仙界大地主。   嗅着血腥味,华冶眸子晦暗不明,脸上邪气横生,她体内凝固的血液开始沸腾,如同丧尸寻食般,她心底兴奋激动,面上却冰冷淡漠。   忽然,她加快的步伐停下。   回眸盯着身后的灌木丛。   有人跟着她!   华冷眼波凝睇,掌中折好的仇良伞柄陡转,散出无数血色梅花,梅花如刀刃飞速应上,杀伐之气凌厉逼人,只见刃过无痕,回到掌心的梅花只剩一片。   掌心摊开,入眼可见割去的一角衣物。   只有半截拇指那么长,锦丝黑色布料上只剩残余的梅香。   灌木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哎呦!”   稚声入耳,华冶一怔,她面前走出一个白嫩的小团子。   这小团子约莫三岁,看着华冶的眼睛亮晶晶得。   华冶见他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小孩,眼神瞟到他金丝的锦衣,当他是掌事宫的孩子,并没有理他转身就走。   “等等我呀!”小团子忙追上去。   只是华冶行得极快,转眼间消失在丛林中。   来到掌事宫前,鲜血掌事宫果然全部被屠。   几日前,她前去李仙村找南盈时也是如此。   仿佛暗中有人抢先下手,只是不愿她插手。   此刻已入子时,掌事宫的大门虚掩着,腥气四溢,刚要推门而入,忽得她察觉身后的动静。   她回头时,却并无人影。   可方才并非错觉,刚才一路定是有人在身后跟随。   而且绝不是那个孩子。 第3章 (修) 团子   燕宁的尸首被放在掌事大殿里。   她死得比南盈还要惨,尸首分离惨不忍睹。   华冶报仇只想要她的命而已,没料到自己还未动手,有人早一步了结。   只是——   过于惨无人道了。   她从没有想要连带整个家族。   燕宁是她生前的婢女,南盈是她的小师姐。华冶生前看走眼,不晓得这两人蛇蝎心肠。若说有多恨,其实相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来说,她们只是单单针对自己。   可害过她的,总归要付出代价。   这代价……   华冶轻叹,只可惜了,不是自己动手。   或许自己动手,可能死得会更惨。   “谁?!”她听到身后有人进殿。   小团子见终于找到华冶,笑得灿烂。   “走得那么快,我都要跟不上你了。   这小团子仿佛看不见遍地的尸体和鲜血,他没有一丝一毫这个年龄应有的反应。   他越过燕宁的尸首,目光只淡淡得在尸体上顿了一刹,清澈的眸子暴戾转瞬即逝,他随即狡黠一笑,“我一直找你呢。”   “找我?”华冶问着并上下打量他,发现这小团子模样精致稀罕,矜贵气质由内而生,一瞧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   “就是在找你呀!”小团子笑得天真无邪,小虎牙露了出来,眉眼弯的像月牙甚是可爱。   说完,小团子猛地扑到华冶的怀里,埋头使劲蹭,肉嘟嘟的小手还不忘攥住华冶的手。   “可让我找到你了!”   遮掩不住的喜悦好似是两人久别重逢。   华冶:……   她多年不与活人有接触,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和亲密令她手足无措,半晌才反应过来。   又磨又蹭了好一会,华冶见他猫似的嘤嘤嘤个没完还不停,终于忍无可忍将手抽出来,让他上一边老实待着。   “你要去哪儿!”小团子见华冶要走,立即揪住她的裙摆,睁大眼睛眨巴眨巴委屈得望着她。   这小团子变脸极快,对这血腥场面不似普通孩子那般,华冶确定,他一定先前就见到过场面。   又想到方才跟踪她的人。   这崽子定是与凶手一伙的。   “你别走,我害怕。”奶音软糯,任谁都会被这可爱的孩子萌化,可华冶却面无表情,转身便走。   “我跟你一起走,好不好?你别留我一人在这里,我那么小,会被吓得做噩梦的。被吓着的小孩子是被鬼魂缠上的。”小团子小猫求饶似的拉住她,挠她的手心,怎么也不肯华冶离开。   方才也没瞧见他脸上有半分的害怕,转眼又泪汪汪嚷着恐惧。   华冶深觉这小团子准是装来哄骗她的,但细瞧他的样貌后她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小团子的眉眼是如此的熟悉,她突然捧起他的肉脸仔细端详。   小团子鼓囊囊的腮帮子突然敛了起来,他垂眸不敢直视华冶像是生怕被她发现什么。   看着看着,不知怎得,华冶的眼角溢出一滴泪。   小团子像极了她大姐的孩子,像她的小外甥。   华冶生前不讨小孩子喜欢,小外甥虽不与她亲近,但他长得很像姐姐因而华冶也喜欢陪他一起玩耍。在众兄弟姊妹里,华冶的长相与大姐华茵茵最像,有时她看着小外甥常开玩笑,这孩子像是自己生的。   大姐此时总会反击道:“冶儿日后也是会与魏公子成亲生子的呀!我们冶儿相貌如此好,魏公子也是丰神俊貌得很,以后的孩子定是比这臭小子强。”   “阿姐胡说什么呐!”每每提到华冶的亲事,她总会羞得无地自容。   少女的时期的心事总是藏着掖着,她自以为藏得严实却不晓得旁人早就心知肚明。   “冶儿难道不想嫁给魏公子?”华冶涨红脸支支吾吾着说不出话,华茵茵知晓她的心事,又宽慰道,“魏公子固有眼疾,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也晓得他的人品。更何况他是父亲副将魏长川的亲外甥,家世背景了解颇深,你又与他心意相通,父亲定会同意,你别担心。阿姐和姐夫都会帮着你的。”   只是没想到,魏轼卿与魏长川联手演了场好大的戏,把所有人都骗了。   “你叫什么名字?”华冶问小团子。   “华……念。”小团子声音低若游蚊。   姓华?倒是有缘。   只是百年后复活的她并不知道,华氏一族无论与西华亲近与否早就被三圣阁全部斩首,如今纵观四方,三国之内再无华氏家族。   小团子眼神飘忽不定,华冶只当他是心虚。   “你知道凶手是谁。”华冶说出的是肯定句,而非疑问。   小团子踌躇着答,“是我爹爹。”   华冶眼神倏冷,她狐疑得盯着华念,还没来得及问出话,门外突然涌入一群灵力不俗的修士将她和华念团团围住。   瞥了眼修士衣着的若水蓝纹,华冶站直了身子,眉凝冷肃,嘴角噙着讥讽。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与三圣阁碰面了。   ——   无怨堂。   仙愿国的人界和修仙界既分割又联系紧密,人界与修仙界分管人族和修士,人族案子教给查狱司来处理,而遇到修仙者的案子便是转交无怨堂。   无怨堂有三位断案的审案官,这三位审案官分别来自三阁,唯有三人审判一致,方可结案。   白元因翻看卷宗,眉头紧锁。   “如何?”见白元因卷宗递给他,金沙忙问道。   水凌月涂着蔻丹的手指轻敲案桌,勾唇笑道,“金大人瞧不出来嘛,这是针对我们半水阁来的。”说着灵力汇聚掌心,一把震碎了白元因的旁边的椅子。   白元因抬眼瞧笑得张狂的水凌月,面色阴沉。   金沙一愣,“水大人,此话怎讲?”   “半水阁旁支出现命案也不是没有过,那些旁支净是背着半水阁欺压百姓,仇家无数,杀了便杀了,像这样两家被灭门还是头一遭。更何况,其中掌事宫出事,掌事夫人尸首分离,这不是挑衅我们半水阁是什么?”   “兴许是什么妖魔作祟……”金沙忽得瞪大眼睛指着卷宗的一行字,惊呼着,“每具尸体灵丹皆碎为齑粉……这这,若说李仙村便罢了,掌事宫多少金丹期的修士,凶手怎么能一刀致命还能摧毁灵丹,这怕是元婴期的修士也做不到啊。”   “不是刀,是匕首。”白元因纠正道,“我检查过脖颈处的伤痕,薄而细,伤口没有灵力残留,说明这凶器只是凡人所用。”   金沙大骇。   只用凡人的匕首能轻而易举杀这么多人,掌事宫结界密布,那人能刹那破除,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与水凌月的兴奋不一样,白元因倍感压力,他活了半辈子还从未见过如此穷凶极恶之徒,这段时日又赶上三圣阁的三年一度的百仙大会。   如此盛时,若是没处理妥当尽快结案,凶手逃跑极可能再出事。   而且水凌月说的无误,这两个灭门案里虽然死法相同,但所有人里面只有两个人死相最惨,死法极为痛苦。   南盈和燕云。   众所周知,这两人是半水阁的人,而燕云更是当今涟寒圣人水芊陌的心腹。   如此看来,是向半水阁寻仇无异。   这就更棘手了。   华冶和华念被带到无怨堂公审,原本公审需三圣阁各派十名金丹修士听审,可整个三圣阁都紧锣密鼓得准备即将来临的百仙大会,死了这么多人却无一人来。   而就在公审前夜,白元因收到白斩阁的信函。   【不必纠缠,小心行事】   言下之意是,此案不用严查,更不要惊动人界。   这可是上百条人命啊!   事关重大又与半水阁有关,他一个小官如何能找个替罪羊了结。   白元因一夜难眠,他不解明明是半水阁的事情,白斩阁为何要横刀插手。   这案件本应由水凌月主审,最后却落到了他的头上。   翌日,白元因见到所谓的疑犯更是一个头两个大。   一个是美丽人妇,一个是无知幼子。他一瞧便知二人只是普通人,岂会是凶手?   既是凡人,牵扯到人界,他更不能轻易将他们当作替罪羊。   他要是将这母子缉拿斩首,极易引起人界不满。   百年前因西华惹众怒,修仙界与人界发生□□,导致天下三分,这些年好不容易修复,乱臣贼子要是从中作梗,三圣阁若没了真龙天子的相助,就变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近五十年来,三圣阁频频与仙愿国皇族联姻,修仙界与人界交往甚密。接近百仙大会,这光景就更不能因小失大。   念及至此,白元因长叹。   华念头一遭被审,新鲜得很,他忍不住喜上眉梢,似乎来参观游玩。   白元因无奈,又将视线转向的华冶。   而华冶更像是不将无怨堂放在眼里,神情淡淡,白元因顿感威严尽失。   这一个个的,哪里有嫌犯该有的样子!!   “阿娘,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们啊?”   这一声清丽脱俗的“阿娘”令华冶为之一抖,她垂眸瞧华念,小团子调皮得朝她眨眨眼。   这小团子倒是机灵。   假装她是他娘,既不用供出他爹,也不用让自己陷入囹圄。   团子睁大眼睛,看着华冶不过冷冷扫了他一眼,一丝回应也没有。他有些泄气,神色忽暗,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阿娘~”他的声音带着颤儿,只这一声便教旁人听得碎心。他唤着娘亲,抽抽搭搭得揪着华冶的裙摆不撒手。   “我好怕~”他肉嘟嘟的脸蛋一颤一颤,腮帮子鼓得老高,又委屈又不敢吭声似的。   无缘无故被个来历不明的孩子缠上,华冶烦躁至极,她心头升起躁动不安的杀意,随即又被她强行压下来。   华冶眸子闪过迟疑,团子眼睛刚刚一亮,又听到华冶生硬道,“撒手。”   团子哽咽着,咬着唇垂着头,不死心得摇摇头。   他试着小手钻进她的掌心,渴望着她能亲手牵住他,像他一直以来期待见到她一样,可是华冶依旧不为所动。   他猫似的挠着她,一面又小声唤着,“阿娘~”   这一幕落在白元因的眼里,原本刚要开口审讯的他更是脸色难堪,冷哼怒斥,“你母子二人深更半夜,为何出现在掌事宫中!还不快坦白从宽!”   小团子仿佛真被白元因吓到得似的,打了个激灵,大眼睛委屈巴巴眨了眨,啜泣了一声随即嚎啕大哭,猛地抱住华冶。   “阿娘,他好凶!”   小团子虽抱着她,但惴惴不安,他瞧瞧打量了一眼华冶,果然见她面露不善,眸里怒意暗涌,睨着他。   团子当即缩着脑袋动也不敢动。   华冶推开他,冷不丁扫了白元因一眼。   理事多年的白元因后脊发凉,顿时不敢说话。   不知是他的错觉,他仿佛看到华冶的瞳色忽变。   金沙也没料到这嫌犯竟是如此作态,一大一小什么都不肯说,又哭又闹何其荒唐。   修仙界即便不乏泼皮耍赖之辈,但到底是有名有姓之人,不似凡人乡野那般不顾礼仪,无怨堂处理修士案件,对这样的事情手足无措。   他们站得位置极高,不肯纡尊降贵拉下脸皮哄这等凡人。   水凌月听得耳根子烦嚷,她最不喜与卑贱的凡人打交道,便指尖凝力欲要封住面前这母子二人的嘴。只是灵力微露却被另一股力量抢先掐断,她愣住,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四下逡巡将目光锁定在华冶身上。   水凌月从座椅上起身,步履缓缓走向华冶,手腕轻抬刚要用灵力试探,身边的侍女却急忙来传话。   “水大人,岑常安来了。”   水凌月轻嗤,“这狗东西来这里做什么,也不怕污了我的地。”   她方才细瞧华冶就是毫无灵根的凡人,细胳膊细腿软弱无用,便觉是自己想多了,先行一步离开。   金沙见白元因不愿再审这母子,无奈之下只得派人先将其关押。   华冶离开前望向水凌月的背影。   总觉得她的相貌有些眼熟。 第4章 (修) 重逢   白元因求生欲极强,生怕华冶“母子”饥寒交加死在狱里,特地为其备了丰富的吃食和暖和的被褥。   华冶的身体如她死去的心一样是捂不热的,自然而然将被褥给了华念。   牢狱结界于她而言没有任何用处,她若想走即刻就能离开,但她现在不想了。   家人魂魄遗失,父亲尸首不见,她确认这与三圣阁脱不了干系。   那年,因魏轼卿入魔,西华全族被屠。可尸体中唯独没有她父亲华之桑的遗体。   而她被三圣阁封在西华谷里,遭受严刑拷打,夜夜流血不止,日子过得生不如死。   所有人,都轮番逼她要一样东西。   千魔杖。   可她没有。   她什么也不知道。   “没有千魔杖,那神华灵珠呢?那是南安上神亲自传授予你们祖先的,你父亲怎会没有!”   “我……不知……道。”   “不知道?哼!死女人!不是说华之桑那老东西最疼爱你了,你怎会不知道?!”   这三圣阁人人都想要的千魔杖,华冶到如今都不知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们趋之若鹜,他们为之疯狂的千魔杖到底是什么。   华冶正陷入沉思,身旁昏昏欲睡的华念一拱一拱得往她怀里钻。   华冶轻轻推开他。   “抱抱,娘亲抱抱我~”华念带着哭腔,软糯的奶音颤抖着,华冶俯视一瞧,发现这团子已经睡着了。   该是梦里见到他阿娘了罢。   到底是个孩子。   华念死死搂着她不撒手,华冶却并不想理会。   她生前就是活得太善良了才会死得那样惨。   孤儿遗失她帮忙找,贫苦人家她赠予银两,她是人人说心善活菩萨的西华六姑娘。   可结果,正是因她救了眼残的少年最后才害的整个西华覆灭。   她复活,决心不愿再与旁人有任何瓜葛。   即便她现在算不得真正的活人,但她有活人的灵魂。   这既是人的优点也是缺点,更是人的软肋。   一旦之间有了牵连,三生三世也躲不掉了。   她正深谙其中要害,才决心不与那人纠缠。   即便他是她最恨的人。   “娘!阿娘!救我!”忽然华念在怀中大哭。   华冶那颗不再跳动的心,忽得刺痛。   她仿佛看见小外甥仓皇得在大火里失声尖叫,苦苦呼唤母亲。   但是没人救他。   那时,他要是看到被钉在神华殿上惨死的娘亲,该是多么害怕和绝望。   如果是平常人,看到团子这样无助总会心生不忍,可是人情味这种东西,于她而言,早就没了。   死去的人复活,可是心如死灰后,一切都燃尽了。   她的复活,只有复仇和寻找真相。   旁的人,皆与她无关。   牢狱内月色凄清,映得华冶雪白的脸熠熠生辉。   她缓缓阖目,三千发丝垂落肩头。又微微扬起头,白细的脖子展露无遗,锁骨精致似蝶,弧度优美。   寂静的牢狱里唯有梅香幽幽。   她阖目却是头脑清晰着,时辰刚一过子时,忽得天灵盖响起一唢呐声,声音破啸般穿透她的身子,华冶心中大惊还未起身,人已经仰倒。   比死亡还可怕的地方,是什么?   是地狱,是无尽的下堕。   华冶再次回到地狱。   她看见头顶和脚下的黑暗四分五裂,火焰自周身喷溅而出。   她看见在死寂的修罗场里恶鬼掉入岩浆,惨叫凄厉如同是掉入滚油蒸溅的肉.体,魂体爆裂化为飞烟。   她看见自己被扯入了一个漩涡,漩涡里她的脚下,无数厉鬼踩着白骨向她爬来妄图将她拽下。   耳边阴恻恻的狞笑,一声声叩击着她的心房。尖锐的指甲穿破她的皮囊,森森鬼齿咀嚼着鲜血淋漓的骨肉。   可她只能站在原地,逃脱不开,挣脱不得。   唢呐声再次破啸而来。尔后,所有的景象全部消失。   但她知道方才不是幻象,是她的不久的未来,是她的结果。   继续下堕,华冶感觉身子轻飘飘得,意识渐渐消失似是永远昏睡不再醒来。   在华冶倒地前,黑影一闪,有一只大手从后腰接住了她。   “今日是你的头七,你倒是给忘了,应该听话在棺材好好休息。”语气喑哑,疼惜又怜爱。   红纱衣裹覆下的凹凸有致,与骨架纤细的身子相得益彰,他沉寂许久的欲.意在肌肤接触时,像喷焰一样轰得炸开。   重觎撩起华冶额间被虚热濡湿的发丝,克制着自己,虔诚又认真得细细吻着她的眼睛,她的脸颊,她的鼻子。   在她脸上设下封印后,华冶紧蹙的眉头才微微松开。   她身子寒气逼人,额头却是大滴大滴冒着冷汗。   黏腻的汗液混着梅香,他埋在她的肩窝处轻嗅着似是沉醉。他伸出拇指摩挲着华冶的锁骨,茧子落在滑腻肌肤上爱不释手。重觎的手指修长,指腹生茧,旁人一瞧便知是常用匕首或是用刀所形成。   拇指处的板戒在昏暗的牢狱,光彩夺目。板戒中央嵌一颗赤红圆润的宝石,只一瞬,宝石变成一颗魔眼,魔眼内瞳仁细长,在暗夜里一眨一眨正散发幽光。   方才这一不小的动静惊醒还在酣睡中的华念。   华念睁开惺忪的双眼,看到面前的黑影似是不可置信,呆呆得揉了两下看清后才慌忙起身。   “爹爹?您怎么来了?您不说——”   重觎点头,顾不得回答华念的问题,更顾不得回避他。他单手扶华冶她的头,另一只手轻覆在华冶的眼睛上,俯首吻了下去。   他知道华冶是不会醒来的,可他还是害怕她看到自己的样子。   害怕她看到的是阴郁杀伐的重觎魔尊,而不是那个清冷寡淡的魏轼卿。   重觎强忍住舌.头的侵.略,只是按捺着自己汹涌的欲.意,两唇相.贴只轻轻渡气给她。   渡气时,他撩眼瞧向一旁的华念,华念正瞪大眼睛傻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直勾勾盯着他们。   “爹爹,你对娘亲做什么呢?”好奇的华念问的直白。   面对亲儿子的疑问,重觎竟是老脸不红,面无表情得将他的头掰向一侧。   “背过去,闭眼,不准看。”   华念自小谨听重觎教诲,老老实实转身闭上眼睛。   “更不准学。”   华念委屈了。   凭什么不能学,爹爹不让自己与娘亲相认,他亲娘亲却不让他做,真是过分!   华念嘟囔着,听着身后无声,再转过头去,发现没有人影,爹爹带着娘亲早就走了。   华念小嘴一抿,更是委屈得不行。   ——   百年前。   骤雨初歇,林中淅淅沥沥的雨声悄然消失。清润舒适的空气掺着泥土的气息,料峭中又新生春漾。   红川河下的净尘庄是西华派采购的地方,这里的农民傍水而栖,靠着水运和买卖赚得也算小有富足,西华派便与之往来交易,由此更是富饶。   红川河既是西华谷的母亲河,也是红娘河。春日初雨是缔结姻缘的好日子,少男少女们都在河边嬉戏,女儿家捧着自己折好的红娘舟,放在河边许愿,求个好姻缘。   红川河旁,唯独一个美艳的姑娘捧着汤婆子,在人群外伸长了脖子往河边瞧。   十五岁的华冶挽着四姐华清竹,她一只手捧着汤婆子,一只手拿着糖葫芦,嘴里塞得满满得,口齿不清道:“红川河真这么灵验吗?四姐,要不我们也求个姻缘吧。”   大姐华茵茵笑她:“傻丫头,你急什么?”   “不急啊,我试试嘛。”   她微圆的脸蛋带着些娇憨气,眼尾上翘带勾子,笑起来眼睛似是弯勾明月,眸若星河。   华茵茵此次来挑选采购用品,她嘱咐好两位妹妹便先离开。华冶没了大姐的看照,立即撒欢,拉着华清竹到处走。   净尘庄常见华茵茵,而华冶自幼身体不好,她难得出门就助人行善,因此声名在外,但真正见过她样貌的却是少之又少。   她这次一上街,便引起了庄民的纷纷侧目。   艳羡声与惊叹声不绝于耳。   “这西华老六当真是清丽绝俗,啧啧啧,瞧瞧这巴掌小脸,活这么大年纪,还是真没见过这等容貌的女子。”   “等嫁了人,姑娘的稚气褪去,定是风情娆色。”   “嘿,别说,这四姑娘与六姑娘既是姐妹,怎么容貌相差甚远。俺见过那个老五,是个俊美非凡雌雄莫辨的哥儿,怎么这老四长得这样……”渔民正挠头想着词,一旁的摆摊的老妪听了,冲着这些男人啐了一口,“呸!人家未出阁的姑娘,你们这群臭鱼烂虾跟在后面嚼舌根子。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跟个女人一样,背着小姑娘拿人家相貌说事,要不要脸?!”   华之桑虽为仙派之首,但西华与凡人相处秉着一视同仁,与这周围的村民们就如同街坊邻里那般,故此一些粗鄙渔夫倒也斗胆敢拿华家姑娘逗乐。   只是这些话还是进了华清竹的耳朵里。   她的小脸煞白,紧抿着唇垂眸不出声,又抬眼看向一旁在与摊主聊天神采奕奕的华冶,眸色忽暗失了神。   转眼抬头,方才还在眼前咯咯直笑的华冶却不见了踪影。   人群窜动,纤细瘦弱的华冶没站稳,便被人流带去老远。   “冶儿!!!”华清竹失声唤道。   华冶的汤婆子也人流中弄丢了,她第一次到净尘庄慌得不知所措。身边的庄民眼尖发现了她,“哎!这是谁啊?天仙似的姑娘!”   “是西华六姑娘吧?”   想要一睹她的面容的人纷纷向前挤,华冶站得站不稳,那些失礼的庄民有大着胆子得摸了摸她的脸。   “哇!好美的衣服!”莽撞的孩童去拽她的衣服和发饰。   华冶顿时吓得失色,想拨开人群跑出去,但她害怕得走不动道,脚下的浅白绣花鞋被挤掉了一半,她半趿着向后退,露着一截雪白的纤足。   她退着,人挤着,身子倾斜,就要仰倒的时候,有人拦腰环住她。   那人轻飘飘得,带着她腾空而起,华冶害怕的紧闭着眼睛,揪着那人衣领的骨节泛白。   等她落了地,怯生生回头一望。   那人发如墨,身似竹,眉目疏淡,白绸遮眸,着天青色长袍立于天地之间。   也许正是这一眼,在她的心里从此有了一个人。 第5章 (修) 索命   华冶福身道谢,却见对方淡漠得后退一步,将她的鞋子轻轻放在地上,“姑娘以后务必小心。”   华冶眨眨眼睛,意识到对方有眼疾看不见她,便向前一步问:“公子的名讳可否方便告知于我?”   “鄙人姓魏,名轼卿。”魏轼卿说完转身就要走,华冶想叫他,没穿鞋的脚急切向前,哎呦一声,摔倒在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她小声说:“我的脚扭到了……”   眼前的少年立在原地没动弹,生硬得拒绝她,“男女授受不亲。”   “你刚才都搂我了。”华冶顶嘴。   “方才是为了救你,不救你,你会被踩死的。”少年浑身透着草木霜降的冷意。   华冶撇撇嘴,“可是现在我的脚动不了了,你再帮帮我吧。有劳公子啦。”她仗着他看不见,有意骗他。虽然知道这样做不好,但是她就是打心眼里不想让他走。   似乎在内心挣扎,良久,少年终于向前俯身。骨节分明的大掌抚在她的脚踝上,他垂着头耐心细致得帮她按捏。华冶看到他的手都有些不自觉的僵硬,偷偷捂着嘴笑。   “笑什么?”魏轼卿很是不悦。   华冶抿着嘴,瞧着他微蹙的剑眉,故意凑近他,“笑你笨。”   少年的唇抿成一线,却还是托着绣花鞋,小心翼翼帮她穿好。   他的指尖触到她的脚背和脚心,近距离间嗅到淡淡的梅香。   像是刚舒展花骨朵的一簇小梅。   草木的气息裹着梅香,他的唇鬼使神差得贴进了白玉似的纤足,快亲上时又顿住。   魏轼卿暗恼,只察觉有道视线直直盯着他。   华冶捂着怦怦跳的胸口,目光炯炯得盯着他看,顺着流畅的下颌下去,看到了微凸的喉结。她下意识摸了一把。   “干什么?”魏轼卿惊得立即站起身。   “哎呀!”华冶假装摔倒,他又不得不忙弯腰护住她。   华冶指着喉结,问:“你怎么会有这个?”   “男子都有的。”少年耐着性子答。   “可是我五哥哥没有呢。”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就像男子和女子也是不一样的。”   “哦——那男子还有什么和我们女子不一样?”华冶问得天真无邪,但少年却是涨红了脸,仿佛怕烫到一般,都不敢再多碰她一下。   “你以后就会知道的!”魏轼卿感觉自己被个姑娘调戏了,恼羞成怒放下她后气得离开。   华冶笑嘻嘻得快步跟了上去,奈何他走得太快,华冶不得不跑起来,喘着粗气眼见到了桥上就快走到魏轼卿身后,后面的人突然向前挤,“噗通”两声,两人双双落水。   魏轼卿显然是个旱鸭子,冷水浸湿了他覆眼的白绸,幽蓝的眸子变得清晰可见。他狼狈得挣扎着,可迟迟不喊救命,呛了口水整张脸憋得发青,华冶小心翼翼绕道他身前,在他耳畔轻轻道:“放心,我会救你上去的。”   “你的脚——”   “我的脚没事,刚才骗你呢。”华冶一身红衣,在水中像是一条红色锦鲤,游动自如。   “你!”   “哈!所以我说你笨嘛!”   ……   “咳咳咳!!水……喝水……”湿热消退,华冶眼神迷离只要喝水。   两个姐姐见她终于醒来,长松了一口气。   华茵茵拭去眼角的泪水,叫华清竹递来水。   喝过水,华冶彻底清醒,她干涩的嘴唇微启,声音沙哑忙问道:“那位公子——”   “在隔壁房间歇息着,只呛了一点水并无大碍。”华清竹回她,又看了眼急红眼的大姐,叹了口气道,“你可真是吓死我们了,到处乱跑,这又下水救人。你身子不好,哪里用得你来救?”   “我水性好着呢。”华冶仰着脖子脸上挂着些小得意,心中那颗大石头却暗暗落下,还好他是性命无忧。   “好也不能乱来,春寒未退,你这身子哪能经得住这样的冷水?”华茵茵忍不住责怪。   “不是说红川河是红娘河吗,指不定我在里面游了个泳,明日就有个郎君跟我回西华呢。”华冶笑着打哈哈,又发誓自己保证不再冲动,华茵茵这才缓和。   只是谁想到,华冶信口胡诌的玩笑话却一语成谶。   她不仅将她救下的魏轼卿带回了西华谷,还在半年后与他成婚。   那日,残日半坠,余光染了半边苍穹,晕得红川河格外红艳。漫天红霞如血似火,裹挟着西华,天地同色。   飞禽盘旋绕于西华谷上方,凤鸟声凄,百兽齐鸣,一时间地动山摇般。   而她当时只单纯的以为,那是昭示美好的大喜之景。   后来才明白,那是血光之象!   唢呐连天,声声响彻西华,成婚之日锣鼓喧天,鞭炮如雨,华冶听得惊心动魄。西华谷的百姓纷纷进西华拜喜,热闹非凡。   可盖头下的她听得不知是喜事还是丧事,心脏砰砰直跳,又喜又惊,心中也是凄凉无比。可是华冶那日却还是笑得最开心。   “一拜天地!”   她隔着红盖头,也能看得见西华上方的异样,身子微颤,身旁的魏轼卿这时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别怕,有我。”他清冽的嗓音温柔体贴。温暖的大掌裹覆着冰凉的手,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她,十指相扣。   她默默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华冶转身要离开,脚却停在原地,她突然想掀开自己的盖头,现在迫切得想看到魏轼卿的脸。   她想看看,他还是不是他。   和她成亲的人,还是不是那个会为她梳发理妆,和她执笔共读,唤她之卿的魏公子。   喜房内空无一人,华冶老老实实坐在床上,轻哼着“笑颜开,红妆来,新嫁姑娘上花轿”的儿歌来供自己解闷,随着吱呀一声门开,她噤了声,开始心悸害怕。   “冶儿,不,是娘子。”盖头掀开,入眼看到魏轼卿的脸。   他的瞳色极淡,色如微蓝。即便他眼睛好了,眉眼依旧清冷寡淡,只是今日是二人大喜之日,脸上露出难得的欢喜。   华冶也跟着笑。   可不知为何她笑着笑着,却很想哭。   “你别怕,一会就好,不疼的。”   魏轼卿扶着她的肩膀,温柔地将手覆在她的眼睛上,华冶以为是阿姐教她的那些床笫之事,立即羞得无地自容,只得颤着羽睫慌忙闭眼,屏息紧张又期待得等着他的下一个动作。   可随之而来的针扎似的刺痛却不是姐姐说的那样。   灵识掀起滔天波浪,震荡不已,她微弱的灵识钻入强势又霸道的力量,那股力量疯狂在里面翻搅,似是在寻找什么。   同时,四肢百骸的血液猛烈翻涌,喉头腥咸,可她怎么也吐不出来那口污血。身子每处毛孔都瞬时敞开,她仿佛是个被剥.光的婴儿,毫无招架之力。切肤之痛,迅速从灵识延伸,华冶痛不欲生,连声□□都哼不出来,她似乎能听见灵识内天崩地裂的声音。   她感觉,她可能快要死了。   “魏轼卿!!!!!”她哇得吐出那口污血,口齿不清声嘶力竭喊着。   随着这一声锥心啼血,灵识彻底崩溃。   之后,她就晕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直到意识渐渐苏醒,听到五哥的呼唤。   ——   重觎从无怨堂离开后就抱着华冶回了血梅林,棺材内,他紧搂着华冶与她一起躺在里面。   华冶还在沉睡中,嘴角形成一丝细小的弧度。   重觎才放心,他成功将梦魇的诅咒压制,让她做了会美梦。   头七的日子是她大煞之日,华冶不能长时间离开棺材,尤其是头七更要整日待在里面。死后的第七日鬼魂回归,但华冶已经死了一百年,她的头七则是灵魂被缚于地狱,接受无间业火的焚烧。   华冶的百年里,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听着恶鬼嘶叫,见着厉鬼索命。   她死时大煞,如果不愿意转世将可继任鬼王之位,可她偏要复活复仇,为了复活为了能在阳间日光下生存,只能每日待在地狱里冶炼。   这一日,阳气入体,她的身躯会唤起一丝活人的生气,可以喘息可以心跳可以流汗。但若是不慎被更可怕的梦魇锁住,处理不妥,在地狱的魂魄会立即灰飞烟灭。   鬼王离开前曾嘱咐过她,复活之日的头七一定老实待着。华冶没有失忆,但她忘事很快,除非有人提醒,或者看到熟悉的事物刺激到她。   如今复活,因灵魂残缺更是记不得很多之前的事,但以前在西华与家人的种种,她都铭记于心。   “之卿,之卿。”重觎的唇贴着华冶的侧耳,缠绵得呢喃着。   之卿是他在她十五及笄时取的字。   之与你,之于卿。   他早早便替华念起好字,便是思卿。   华念,字思卿。是百年的思念和牵肠挂肚。   他长得像极了你,要是你能陪伴长大,你定会管教得极好。   重觎搂着华冶喟叹,他念了想了整整一百年的人,就在她怀里,他现在一丝一毫都不舍得多碰一下,生怕一瞬间就消失不见。   他身上的黑袍披在华冶的身上,袖口大敞,有力的胳膊上紫色纹路交汇成魔兽模样,魔兽之下青筋隐显。   怀里的华冶唇角微扬着,面容上多了分她生前一样的娇憨气,重觎瞧着她的餍足的神情,眼神复杂。   她的美梦,定是没有他的。   他的出现,是她噩梦的开始。   他仔仔细细端详着华冶,像是一遍又一遍重新认识她。   他仍忘不了,那个义无反顾冲下红川河拼命救他的少女。   少女被西华人人称为小菩萨,额间的梅花印记仿佛就是天生的印证。   这梅花印与她生前的有所不同,生前梅花粉白如蝶,如今梅花在这极白的脸上,像是凌寒残雪中盛开的寒梅,冷艳孤傲,暗香渗血。   幽蓝色的眼眸微暗,重觎指尖颤着收回。   重觎像是生怕弄脏了她似的,不敢再轻易触碰。   正当他的手伸回,怀中的华冶突然血目怒睁,一口咬在了他的脖颈处。这一口准确无误的咬在致命位置,顿时鲜血迸射喷溅。   华冶惨白的脸溅上血,却毫不介意,她舌尖轻舔唇角,腥气甘甜可口,瞳色愈深,嘴角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重觎眼神微讶却冷静自若,他一掌覆在伤口处,纵身推棺而起。   华冶紧追不舍,重觎惦记着她尚在梦魇里,断不能离开血梅林,只得在棺材四处与她周旋。   他始料未及的是,华冶的怨念已经如此之深,他的封印只短暂让她舒适,可很快便被梦魇缠上。躯体没了有意识的灵魂,只剩残缺不全,被梦魇操控的她如同大煞厉鬼索命。   只要在这时与她接触的人,便会被五脏掏空,血枯而亡。   华冶的红纱裹在重觎的黑袍之下,行动迅速快如闪电,指甲变长形成利爪,神情疯魔,每当扯下一块重觎的皮肉,手指沾血,眼神通红倍是兴奋。   重觎刻意与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既能让她接触到划破肌肤,又能及时避开。   血梅林寂静无声,两人你追我逃,纷落的梅花被阴风带起,在两人之间飞速旋转。   不远处的鬼魅们被华冶的煞气纷纷引来想一饱口福,却在看到两人风疾电掣的交手时悚然一惊。   妄想吸食华冶的煞气的鬼,只轻轻一嗅,鬼魂却仿佛被毒酸侵蚀,抱头痛得哀嚎惨叫满地打滚。   在血梅林生活了百年的孤魂野鬼也被现在华冶的容貌震惊到。   她的眸子赤红,血丝密布,狱火的黑色痕迹自小腿蔓延至全身,从脖颈处延伸到脸颊处。雪白的肌肤交织着黑色细痕,唇色因饮过鲜血而明艳红润,整张脸可怖又诡异,鬼魅们见了都仓皇而逃。   重觎全身多处受伤,脖颈处的伤痕却在慢慢愈合。他有意让华冶痛快,即便现在的她毫无意识,只是个疯狂想要吸血食肉的厉鬼。   她的长发迎风飘扬,精致动人心魄的脸,却笑得愈发渗人,重觎眼见华冶的煞气愈涨愈烈,杀意滔天,吞天覆地的煞气掀起风暴,将所有未及时逃走的鬼魅吞噬殆尽。   风过息止,梅花终于不再浮在半空中,悄然落地。   她脚步停下,不再追他。   重觎立在原地,两人静默相对。   血梅林又恢复往日的死寂与安宁,如百年来一般,别无二致。   “魏轼卿,别来无恙啊。”   华冶突然的一句轻笑,令一直气定神闲的重觎勃然色变。 第6章 魔刹   华冶是被华念给唤醒的。   她头疼欲裂,浑然不记得昨天的事。模糊的记忆里只捕捉到一个身着黑袍的魏轼卿,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我昨日……有什么不同吗?”华冶撑着脑袋问华念。   华念张了张嘴,只说她一直在睡觉怎么也叫不醒,忽然变了模样,看到了第二天脸色不好才唤她。   想起爹爹将娘亲才带回时的伤口遍布的模样,还有娘亲可怖的脸,他沉郁着没有多言。   父亲叫他什么都不要说。   未到子夜,因恨意和怨念华冶的灵魂归位,却也只是提早了刹那。她意识只苏醒了一瞬,又昏了过去。   昨日华念独留一人在牢狱,为了不被人发现华冶失踪,他唤出随身的魔刹伪装成华冶才没被无怨阁的人看出端倪。也幸好无怨阁并没有再审下去,只是早中晚送了饭菜和增添的衣物。   华冶昨日到了子时才想起那是她的头七,但她未来得及回棺材,不该只是沉沉睡了一觉。她狐疑瞥了眼华念,忽得发现自己的脚踝系着根红绳,绳上坠着一圈金铃铛,铃铛袖珍小巧形状如鱼,不过指甲盖那么大,不论她有如何的动作,铃铛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将生前常系的鱼儿绳戴在身上。   这鱼儿绳好像在她死前就丢了。   好像……   她头痛难忍,以为自己记错了。   或许正是长期在棺材内滋养的鱼儿绳和仇良伞救了她。   华冶不愿深思,只当没有这回事。   待她彻底清醒不再头疼时,听着牢狱内有人正在往她的方向走来。   “有劳水大人了,多有叨扰。”尖细男人的声音有些刺耳,脚步声接近,华冶看到水凌月的后面跟着一位年轻男子。   男子生着张不男不女的脸,肌肤比女人还白细。   “这两嫌犯不过是个凡人,过不多久就要被放了。”走在前面的是穿着半水阁服饰的修士,他指着华冶和华念朝着那男子道。   “岑公公当真是认真负责,怪不得会派你来沟通三圣阁与皇族。”水凌月掩住口鼻,明明牢狱里没有难闻的味,她仍是一脸嫌弃。   她才不想跟来,但岑常安如今到底成了水芊陌的心腹,她又不能坐视不理。   涟寒圣人可不是一般人能接近的了的,水芊陌虽不屑与半水阁上层多有接触,但多少要遵守这其中的规矩。   岑常安讪笑着恭维了一下水凌月,隔着结界凑近细瞧华冶。   原本他是例行公事来走过场,毕竟从没发生过两位凡人被无怨堂抓走的事情。他原是在三圣阁张罗着百仙大会的事情,涟寒圣人忽传他出阁去看看,他才来的。   他只随意瞥了一眼,瞬间双目瞪大,有些不可置信。   像!   这也太像了!   水凌月瞧着他的失态有些不明所以。   “你!过来,我瞧瞧。”岑常安指着华冶叫她来他跟前。   华冶冷眼相看,坐在原地不动,华念却被岑常安这失礼的语气惹火了。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轻举妄动,就坐在华冶身边装作没听见。   “聋了吗?过来!”那修士大喝一声,华冶忽然念头一起才站起身幽幽到跟前。   在跟前看清后,岑常安更是大吃一惊。   这女子竟然这么相像!   现在的华冶其实是易过容的,她离开西华后便找了画皮鬼,让她照着自己的模样画了几张相似的皮囊,这皮子的五官与她自己的略微有差距,少了些精致,多了分清秀文雅。   在能力低于她的人面前,她的脸只是那层假皮囊。   这样的样貌虽与自己相像,但至少不会如她原本的容貌,太容易引起轩然。   “有何不妥?”水凌月不解,她不过觉得华冶的样貌稍微出众了些,但远比不得自己那般惊艳。   “水大人,咱家有言相告。”   岑常安在水凌月耳侧低语,水凌月听后眼神讶异,打量了华冶一番,便摆手道。   “既然岑公公有所怀疑,那这疑犯便由你带回三圣阁。”   岑常安要带华冶去三圣阁,这个消息让白元因知道后,不禁眉开眼笑当晚睡了个好觉。   岑常安是仙愿国皇上派来联系三圣阁的人,明面上是称方便联络,实则也是皇族用来监督三圣阁的人。毕竟三圣阁为修仙派,若是暗中筹谋造反,那仙愿国会再次分崩离析。   三圣阁需要皇族的真龙血脉,皇族需要三圣阁维系皇位。互相利用,却也彼此忌惮。   燕宁和南盈的案子没有了疑犯,便还要去查真正的凶手,到时候找个替罪样结果了在明面上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至于其中的恩恩怨怨,半水阁上面的人肯定心知肚明,但这就与无怨堂无关了。   白元因当日送走华冶时,不仅千里迢迢远送,还为她备了许多路上吃的用的。   送走了这个要命的姑奶奶,他开心得站在街上哈哈哈大笑一整天。   金沙当晚在床上听着白元因的笑声心中毛骨悚然,从窗外伸长脖子瞧了眼,大骂了一声臭不要脸,气愤得坐在床上调息。他要是修为高点,闭上六感,还能被这老蠢货害得失眠?   当晚也有个人很不高兴。   华冶被带走时,如何也不肯华念跟着。   “你带我一起走呗,大家都以为你是我娘亲,我是你的孩子,你怎能舍得与我分开?”   华冶冷脸瞟了他一眼,华念顿时像个鹌鹑一样缩着脑袋恹恹闭上嘴。   “你去找你那杀人的爹,莫要跟着我。”   她原是想离开无怨堂的时候伪装身份跟人混进三圣阁,没想到那岑常安竟要她带去。   这也省了不少麻烦。   她去三圣阁有要事,更不可能带着这个小麻烦去。   他的死活与她又有何干系,他又不是她亲儿子。   临走前,华冶冷脸警告他,“我不是什么好人,你要继续……”她顿住,没再说下去。   华念扯着她的裙摆,红着眼圈死活不撒手。   华冶杀意升起,忍住掐断他脖子的欲.望,冷声怒斥:“滚。”   华念没料到娘亲不仅待他冷漠竟这样对他说话,受了好大委屈的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得松开手,抽噎着站在原地,目送这马车驶远。小小的身子相当落寞。   夜里,身边没了人,华念默默拭去眼角的泪光,幽瞳忽暗,吹出口哨。   随从的十个魔刹忽然显现,他们个个面具遮脸,全身护甲,声音诡异。   “少主!”纷纷蹲下,随时听从华念的吩咐。   华念小脸阴沉,早已没了方才哭闹时的孩子气,“你们五个跟上这辆马车,护全阿娘。剩下五个跟着我。”   “是!遵命!”   魔刹唯有魔族中人可见,若旁边有人,还会以为华念在自言自语。   马车里,岑常安行在前面,后面那辆坐着华冶。   岑常安见华冶如何也不肯华念跟着,误以为两人母子情深,华念是华冶的软肋,她有意不让他来。为了到时更好拿捏华冶,他派人留在了无怨堂,要他们将华念一并带回三圣阁。   华念早就发现了无怨堂有人在监视他。   果然,留守在无怨堂的那几人看华念独自一人,便要用束法捆住,套在袋子里打晕。他们刚凝灵力却发现方才面前的华念不见踪影。   “人人人,人呢!”他们大惊失色,左找右看。   “你们在找谁呀?”华念童声悦耳,站着他们身后看上去人畜无害。几人面面相觑,笑着凑前就要动手,而华念却是眸色赤光一闪,手起刀落,眨眼间,几人血脉喷薄。   华念冷着脸,用手帕轻轻擦拭了手中沾血的“无命”短刀,随后嫌弃得丢掉帕子,行动举止透着矜贵孤傲。   “无命”刀身可根据使用者变换大小,因而不过三岁的华念用着却极为称手。   同时,五名魔刹出现,回应道:“少主,剩下已都解决。”   “甚好。”   回想起华冶那张冰冷无情的脸,华念终于又露出孩童的神情。   瘪着嘴,不高兴!很委屈!   ——   水光殿内,琉璃灯盏剔透明亮,每盏灯火放出绚丽华彩的光芒,投射地面上,仿佛波光潋滟的河。水晶珠帘拂风而动,珠帘缝隙里隐约可见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正对镜理妆梳发。   女子身着东海雾纱珠所制的清水长裙,珍珠颗颗晶莹,蓝光璀璨,纱衣下的身躯皮肤白皙,只是肌肤呈现老态,已经开始松弛。   “圣人,这是岑公公的书信。”   待她蒙上面,侍女轻歌才掀帘而入,女子侧身接过。   看完信中的内容,她有些激动,“岑常安何时才到?”   “明日卯时可归,在百仙大会开筵前就能到的,圣人不必担忧。”   女子长叹扶额,满脸疲态,轻歌熟稔的帮她按捏,“这几日圣人忙着百仙大会,日夜操劳,今日早些休息罢。”   女子点点头,笑得温柔,问她:“媱儿怎么样了?还在闹情绪?”   “小小姐在房里摔了好些东西,奴婢方才怕她受伤忙这才收拾完。”   “她已经十六岁了,她娘这个时候都有她了。”水芊陌摇摇头,脸上宠溺而无奈。   “圣人不用担心,奴婢曾去打听过的,太子沈缙一表人才,颇受皇上喜爱,到时候在百仙大会一见,小小姐定会喜欢的。”   仙愿国先皇娶的是白如盏的妹妹,现在如今这次联姻轮到半水阁。水芊陌女儿早亡,只有一个宝贝孙女,自然是舍不得。   水芊陌宽慰的点头,挥手示意轻歌扶她宽衣就寝。   水芊陌睡觉时琉璃盏内灯火是不灭的。   至于原因,谁也不知道。   只见轻歌离开后,水芊陌下床,从床榻的寒冰室里取出一碗储存许久的人血。   她咕咚咕咚得大口喝掉,脸上密布的丑陋皱纹才缓缓消失。   水芊陌踉跄着跑到镜子前,颤着手抚摸这张脸,眼神不似平日那般温柔,多了分阴狠。   灯光下,映在铜镜的脸惊艳世俗,肌肤犹如新生胎儿那般细腻顺滑。   而这张脸,却与华冶的容貌一模一样。   只独独额间少了血梅印记。 第7章 替身   百仙大会,三年一届。   百年前以华之桑为神华尊时,百仙大会主要是汇聚各方仙派分派除妖降魔的任务。而现在,三圣阁中白斩阁的白居圣人——白如盏,自他继任仙首之位后,这百仙大会除了召集仙愿国的修仙门派,还会宴请仙愿国的名门世家,朝中大臣。   曾经,四方一统,华之桑从不与人界和皇族结交甚密。   “修仙者自以净身清心为要旨,吾辈自当除妖降魔为己任,护全天下为大道,而人心难测,尘世繁杂,若沉湎其中不免与初心背道而驰。”   但如今的三圣阁却是截然相反。   白居山顶,白羽宫内。   乐官奏乐,宴席上无数仙家纷纷举杯邀饮。   只见筵席的顶位有三座,中间的白如盏雪衣广袖,居右的是水芊陌,而本应该是金刀阁的百金圣人该坐的位子却是坐了个身着蓝衣的英俊少年。   这少年正是仙愿国当今太子,沈缙。   而百金圣人金大宝衣襟半露,斜坐在宴席中的位子,与其夫人沈泠相伴。   沈泠曾是仙愿国的公主,也就是沈缙的姑姑,她在三十年前联姻中嫁给了大她十岁的金大宝。   “你少喝点些,这大会还没开始呢。”沈泠在一旁劝慰着丈夫,清秀玲珑的脸颇有无奈。   “没趣,啧啧啧,真没趣。”金大宝浑圆的体魄挤占了两个人的座,略微不厌烦得往嘴里抛了颗花生。   “没趣你也得来,你好歹是个圣人。”   “我算什么狗屁圣人,一介莽夫,装什么清高。我祖上不过就是个拿刀杀猪的,碰巧走了狗屎运,上神赐神刀,这才修了仙。哎,你干嘛去?”金大宝见沈泠起身有些不适要离开,赶忙扶住她。   “我说了,你身子不好。这无趣的宴席你不来也罢,非要跟着来,逞什么能。”嘴上说着,还是将自己那身绣满金丝猴的黄金大斗篷拿来披在沈泠身上。   沈泠瞥了眼这身又高调扎眼又土气至极的斗篷,给了他一个白眼。   从金大宝怀中钻出,披上自己的衣物溜了出去。   “百仙大会还未正式开始,这殿内酒肉熏得人头晕,我出去透透气,一刻就回来,你不用担心我。”   沈泠离开白羽殿,领着婢女在前庭转悠。   百仙大会一开将近半月,近一半以上的人是仙派,另一些则是人界贵族。前庭不少官家小姐,个个抹着胭脂水粉,披着半水阁相赠的丝带,轻笑着在前庭游玩。   沈泠恶心得难受,孱弱的身子靠在栏杆前,抚着胸口喘息。   “夫人何必来这一趟遭罪,白羽宫离我们金元山庄这么远,一路颠簸还要应付一些阿谀奉承的人,这次百仙大会足有半月之久,您这身子哪能受得了。”婢女在旁边劝慰着,“何况圣人疼惜夫人,他也不愿让你这般辛劳。”   金大宝就是个俗人,他虽为贵为百金圣人,却自觉身份卑微,堂堂一个公主嫁给他,他更是小心呵护,房内除了沈泠从未再添过其他妾侍。   三圣阁里,人人都知,这金大宝虽爱刀但更爱妻子沈夫人。   沈泠听婢女这样说,只摇摇头,“无碍,休息一会便回去罢。”   三圣阁的三位圣人,白如盏的原配早逝,未给他留下子女,水芊陌年岁最高,半水阁内连任两代涟寒圣人。而三位中,只有金大宝威信不高,需要与一些小派联络感情,巩固地位,她身为妻子,自然要伴在夫君左右,替他分担忧虑,助力事业。   两人正在栏杆前说着,忽然听见前庭尖叫连连,一众姑娘夫人的白着脸乱成一锅粥,四下而逃。   “救命!救命啊!”   前庭内一个骨瘦如柴,整张脸血肉模糊,身体生疮的女子正手持剑横在一个姑娘的脖子前。   “那人是涟寒圣人的孙女!”身旁的婢女大惊失色。   沈泠惊恐得攥住帕子,一眼看去,这女子挟持的人,的确样貌与司媱一样,只是神情淡淡,眉眼少了司媱的张扬。   这女子挟持的不是司媱,正是华冶!   华冶与岑常安来到三圣阁后,便被岑常安用蒙汗药迷晕锁在一间厢房中。   被关的厢房与这白羽殿相离甚远,走了许久她才找到这里,与生前一样,她很容易迷路。   华冶不惧这三圣阁的结界和灵力,唯独惧光。等大宴开始后,个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在外遮光打伞时,她才从隐匿的角落里走出。   此时她掌中的伞已经落地。   刺目的阳光照射在她几乎可见血管的肌肤上,她本以为自己会有身体不适,没想到并没有。   一切的害怕都源于百年来她困于黑暗。   习惯了黑暗中生存的人,突然一道光出现,不是希望降临,而是恐惧的深渊。   华冶已经冷静下来。   她需要对抗这种心里被放大的恐惧。   “不要乱动,不然要你的命!”挟持她的女子面目狰狞可怖,触目惊心的伤痕已经看不出五官。华冶注意到,这女子全身从头到脚都是粘稠腥臭,像是一直泡在什么液体里,绿浊污滴答滴答从头上滑下,她站的位置,一地的绿色不明液体。   仓皇而逃的人们掩住口鼻,路过的修士有些人也以为是司媱被掳,不敢轻举妄动。   这女子手都拿不稳剑,她哆哆嗦嗦着,嘴里念着奇奇怪怪的话。   这样的人连靠近华冶的机会都没有,这次被挟持,华冶是故意的。   隐匿在角落的五名魔刹显然也看出了华冶的心思,都没动手。   她本是打着伞,有意露脸,岑常安不正是因她的脸才要带她到三圣阁,由此说明她的这张皮子,定与某个人极为相像。   而这女子无头苍蝇一般趁着宴会要逃,却无意瞧见了华冶的脸,一时恶念丛生,关注着她的举动,趁乱挟持了她。   现在华冶知道了,她这张易过容是脸与那涟寒圣人的孙女,一模一样。   “怕了吧……哈哈哈哈怕了吧!”女子神志不清,有些癫狂,“水芊陌,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没想到这人,却是把她当作了涟寒圣人。   “我为什么不得好死?你算什么东西,让我不得好死。”华冶红唇轻启,不屑一顾得看着她。   女子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看不清五官的脸上骨碌转着一双眼珠,死死盯着华冶的脖子,轻轻用刀划过,阴森森道:“你现在晚上都睡不好觉,做不好梦吧?呵呵呵呵……”华冶正等着她继续讲下去,身后突然刀光一闪,就要将这女子头颅砍下,华冶凝聚意识,双眼一瞟,硬是把那刀转了个方向。   “他奶奶的!”金大宝以为是这女子所做,他气急败坏,又要下手再来一击。   “等等!”姗姗来迟的沈缙出口阻止。   “你——”金大宝本要破口大骂,想起这是自家媳妇的侄子,又住了声。   一并赶来的除了沈缙还有白如盏和水芊陌。   水芊陌见了这不成人样的女子,则是面不改色,那女子对上水芊陌的眼睛,看了华冶一眼才意识到自己抓错了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她哈哈两声,笑得张狂而可怕。随即恶毒得盯着水芊陌,嘴中咕哝着听不懂的词,然后失声尖叫,嗓子眼里发出可怕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动物从里面要钻出来。   在场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金大宝看着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绿色扭曲的东西,惊骇道:“这什么鬼玩意?”想起沈泠还在这里,他忙捂住她的眼睛,“别看别看,怪恶心人的,看了得长针眼。”   女子吐出的东西像是什么虫子。   吐出这个虫子后,她整个身体熔化成一滩绿水。   这一幕触及到华冶记忆里的一根线,她下意识得后退,不远处的沈缙忙上前忙安抚她。   “别怕,有我。”   听到熟悉这句话,华冶惊愕得抬眸对上沈缙的眼睛。   这个人她不认识。   她不耐烦得就要推开他,水芊陌身边的轻歌忙走来说,“太子,司媱毕竟还未出阁,男女授受不亲。”   沈缙笑了笑,“她会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不妨事。”   华冶:“???”   华冶听得云里雾里,脑子一瞬间有些转不过来,平时面无表情的死人模样,多了点迷糊不解的可爱。   沈缙看着她的样子,嘴角不易察觉露出了笑意。   没人注意到,此时的沈缙与先前的沈缙有一丝不同。   他的拇指上,多了一枚板戒。   这一惊心动魄的插曲,一时间惹得整个白羽宫人心惶惶。不少姑娘都被吓得六神无主,贵族们纷纷请辞,白如盏只好散下无数灵丹妙药相赔,这才将人怨平息。   凡人平时遇不到这样的事情,但仙门还算见过世面,都没有离开,继续未完的百仙大会。   此次百仙大会主要是司媱与沈缙的联姻一事,而真正的司媱却在前夜暗暗逃跑,水芊陌已经派人去追,但沈缙还需要有人应对。   华冶自然而然成了替代品,司媱性格骄纵任性,但她一直没怎么说话,因而也无人能识破,再加上沈缙与司媱之前从未见过面,只要无人指出,在司媱找回前,倒也能安稳解决。   华冶搞清楚了水芊陌的意图,将计就计装了下去。   “奴婢当真没见过人世间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人。”轻歌感叹。   而水芊陌面纱下的则是阴郁无比,她的目光落在了华冶的脸,手指不由得攥紧。   原来她就是岑常安找来的人。   这张脸年轻又细腻,当真是最适合自己换皮的。   只是——   她不确定,这个人,是不是她。   想起燕宁和南盈的惨死,水芊陌面如白纸。   不是她!不会是她!   燕宁和南盈,生前吃了未炼制完好的长生丹,本就有走火入魔的可能。这俩人死了,她只可惜没有她们的血来维持自己的年轻容貌。   她一直以为是一百年的期限到了,长生丹无用,才导致她们走火入魔,自己杀了全部的人。   可是这个人却突然出现在这里!   难道真是她回来了? 第8章 (修) 宴席   华冶落座在原本司媱的位置,没想到这“沈缙”跟着一并下了来。   华冶往一边挪了挪,“沈缙”紧跟着她也挪。   眼见这男人就要凑到跟前,她蹙眉,美眸一瞪狠狠剜了他一眼。   “沈缙”不怒反笑,而是举杯邀饮。   一旁监视的轻歌捏了一把汗,生怕她惹得这太子爷不高兴。   华冶用手挡开,“我不喝酒。”   这是她对“沈缙”说的第一句话。   她之所以替司媱,主要是司媱的身份方便行事。   现在偏偏正是司媱的身份,华冶要去应付这个仙愿国太子“沈缙”。这黏皮膏药似的“沈缙”寸步不离得跟着自己,华冶厌烦至极,却也得耐着性子熬过宴会。   她想着,宴会过后,她就先将这“沈缙”绑了。   “谢谢娘子的递给我的酒。”重觎另一只手又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华冶没理他。   饮过酒,重觎目光炯炯得盯着她,他眼神忽暗慢慢靠近华冶,暧昧的酒气喷洒在她脖颈处,华冶微滞,杀意升起。   她眼眸一闪,周身黑气向“沈缙”缠了过去,却又忽得忍住了。   重觎见她动了怒,自觉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他拿起玉制的筷子,在玉盘珍馐间流连,精细得挑出每盘内最为鲜美的几块。华冶未反应过来,这些精挑细选的佳肴美馔尽数落入她的碟中。   面前男子的动作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极为熟练,殷勤中不失温柔和细腻。   像是一个普通的丈夫在为心爱的妻子夹菜。   令她讶异的是,这些饭菜竟是她以前最爱吃的。   而他却偏偏绕过了她面前最近的那盘外焦里酥的水晶萝卜饼。   这胡萝卜,是华冶最不喜欢吃的了。   她生前极爱挑食,大姐常为她的吃食而烦恼。   华冶没想到,原来这司媱不仅与她长得相像,饮食习惯还一样。   若是生前的华冶,她定要与司媱好好结识一番。   可她已经不是那个她了。   她不用像活人一样进食,只需隔段时间在棺材内休憩。   “尝一尝。”重觎低沉的声音充满了蛊惑。   盯着美味佳肴,华冶竟不知不觉拿起了筷子。   她本以为,这具身体不会尝出什么味道,毕竟她不会饿,自然也没有主动去尝试过。可颊内生香却不是错觉。   她眸子晶亮,曾经的星光璀璨闪烁。   竹笋焖肉香嫩可口,东海的青心螺肉质韧润十分鲜美,芹香碧涧羹绵甜蜜渍,令人食指大动。   很快,等华冶意识到时,已经吃了“沈缙”给她挑的五盘菜了。   重觎看她一脸餍足的模样,不禁嘴角上扬。   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无论过多少年,都是不会变的。   可是,那星光只是流星一般,转瞬即逝。   她现在是司媱的身份,自然要吃得开心愉悦。   重觎不知,他依旧是用曾经魏轼卿的方式去取悦她。曾经,他也是这样贴心喂她哄着她吃饭。   华冶眼神暗了又暗。吃食于自己而言,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正这时,轻歌却递来几盘菜,这几盘菜无一例外全是用胡萝卜做的。这黄澄澄,红通通的各色各式做出来的胡萝卜险些让华冶掀桌翻脸。   华冶用袖子捂着鼻子,不悦得看着轻歌。   “瑶儿不是最喜欢萝卜了,圣人专门命人为你做的这些饭菜。”   华冶:……   看着胡萝卜的眼神有些愤愤,戾气涌上心头,华冶刚要有动作,那金大宝不知从哪跑出来的,他喜滋滋上前劫了这些饭菜,“我媳妇特别喜欢吃胡萝卜,她这几日胃口不好,我瞧着这些菜品可比我们金元山庄的厨子做的好,司媱姑娘是不介意的吧?”   华冶点头,她相当乐意的。   “啊,太子侄子也不介意吧?”   重觎也点头。   “那好那好,谢谢涟寒圣人的这些胡萝卜哈!”   金大宝乐得直咧嘴,向水芊陌道。   他这粗嗓门一吆喝,整个宴会雅雀无声。   水芊陌本是想看华冶吃胡萝卜的反应,试探的一下,谁成想这该死的金大宝却从中插手。   “百金圣人爱妻如命,你与沈夫人伉俪情深,若是沈夫人喜欢,我那厨子给你便是。”   金大宝一听有这好事,立即眉开眼笑:“那更好!那更好!”   水芊陌:……蠢货。   在场想巴结三圣阁的小门小派们,赶紧打小抄的打小抄,各自默默记下。   【沈夫人喜欢吃胡萝卜,司媱喜欢吃胡萝卜。】   食宴过后,仙门众派将自家门派近三年来的弟子增减,修为情况,还有近时期的异动等上报给白斩阁。白如盏不过扫了一眼,便悉数知晓。   “这些年许多入派的弟子里,不少是伏骨国派来的奸细,虽然最后都斩首示众,但此情况屡见不鲜。”白如盏白衣胜雪,眉目温和,举止投足清雅端庄,周身笼着清光,仿若翩翩仙人。   他已将近不惑之年,相貌却是与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一般。   “不知道伏骨国又有何阴谋!”其中一小派强出头,应和道。   “是啊是啊,伏骨国的粗野刁民还总想破除结界,跑到仙愿,他们身带瘟疫,怎能将祸端带到我们仙愿!”   “薛宗主此言差矣,伏骨国的百姓深受妖魔侵扰,此时又逢瘟疫,即便我们两国曾经兵戈相接,但我们身为修者怎能坐视不理?更何况,瘟疫也不一定是天灾,若是个大妖所为,疾病结界也是挡不住,到时候受苦受难的还是我们仙愿的百姓。”其中一个不起眼的女子冷声打断。   这女子相貌平平却站得笔直,她名为梨霖,不过二十有五,三年前独自创了女派离心派,三年内便已经发展甚好,在仙愿国内赫赫有名。   白如盏点头,“百姓确是无辜,不如梨宗主前去伏骨国一探究竟。”   梨霖接了这份任务,只说给她一个月准备时间,准备过后再启程前去伏骨国。   金大宝见这梨霖姑娘家家年纪不大,却是有勇有志,忽得站起来拱手道:“身为百金圣人,我羞愧难耐。此次梨姑娘前去伏骨国,若是需要帮助,我金大宝自当鼎力相助,千万不要客气!这是我们金刀阁的信号弹,如遇危险,我会立即赶到。”   金大宝这慷慨激昂的一席话,又煽动了一些刚入派的热血少年,他们纷纷要加入梨霖的这次行程内。   他们的宗主个个气得眼斜嘴歪,但人家百金圣人都发话了,他们自然不敢阻挠。   怕死是其次,主要怕本门被有心之人诬陷说与衣雪门勾结。   宴席上不少人提起衣雪门就开始谩骂,重觎见华冶起了杀意,便想伸手抚慰,手掌刚抬起,华冶就一手按住。   “别碰我。”她威胁着。   “如果你不想死的话,离我远点。”筷子斜插在他的酒杯里,险些插进他的掌心。   她语气冰冷,眼尾发红,除了怒意和杀机,仿佛还掺杂了别的情绪。   重觎饶有兴致得托腮望着她,暗暗揣测她在想什么。   他的指尖轻搭在桌沿上,有一搭没一搭得点着,是在思考。   忽得,他轻哼一声,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想老相好了不成?”语气间占有欲浓郁。   他记得,华冶与他成亲之前有门娃娃亲的。   娃娃亲的对象就是衣雪门的掌门之子,如今好像已修成大道,得道成仙了。   重觎摩挲着板戒,周遭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西华覆灭后四重门与三圣阁水火不容,仙门四分五裂,总体分为两派,一派为三圣阁听命,以白斩阁为核心,另一派听命于四重门,以衣雪门为核心。众所周知,西华与衣雪门结交甚密,而当初是三圣阁最后攻上西华。   随着三国分割,三圣阁与四重门分别为仙愿国和伏骨国镇守。因此衣雪门与三圣阁敌对更甚。   重觎和华冶两个人都沉浸在杀意里,一时宴席上温度骤降。   还在滔滔不绝怒骂的修士时最后只好老老实实噤声。   “太子怎么看?”白如盏正襟危坐,缓缓问道。   几大宗派都知道太子不喜欢衣雪门很久了,就等着他发话一起再骂,以表忠心。   重觎只见华冶微屈的身子慢慢挺直,似乎想要认真听。   他眼下一片阴翳,开口道:“只要伏骨国与我仙愿对立一天,仙门百家就容不得四重门。”   “太子说的极是!”   “是啊是啊!四重门哪里能与我们相提并论。”   “他们算什么东西?不过都是乡野之人凑数用的罢了。”   耳畔传出一声低低的冷笑,重觎就见到华冶嘴角轻起,是在嘲弄。   果然是为了那相好。   重觎判定。   他故意当着大家的面,用力牵过华冶的手,“今后我沈缙定与大家一起齐心协力,共同铲除四重门。”   眼下之意不就是这联姻是定下了嘛,不少人喜上眉梢,乐得看这天作之合,连一直绷着的白如盏都稍微放松了些。   华冶想抽走手,只感觉他抓的更紧,她一双桃花眼怒瞪,只是重觎面不改色还在强行拉着她不放手。   华冶气极,被抓的手冒出几缕黑丝,如同游蛇缠了上去,她另一只手快速抓过一根筷子,直直抵住他的小腹。   “放手!”她边说边用力。   重觎则是阴恻恻得望着她,身子往前靠。   “想刺就刺。随你。”   华冶没料到他一个太子竟是这样不惜命,要动手的时候忽然又顿住。   席桌挡在身前,宴席上的并不知道这两个人在底下暗涌的争执。   成了“司媱”就要顾及这么多。华冶有些暴躁,她一手折断了玉箸就要退开。   重觎怕她要跑,反手攥着她的手借力拽住。华冶的身姿半隐在重觎的身旁,在外人看来,两人正热络得贴耳说话。   华冶靠在他身上,浑身不自在,终于不堪其扰,一只手从背后掐住他的后颈。就在这时要众人却见一个绿衣少女闯入大殿。   “放开我放开我!我偏要找那个太子对质!我死也不嫁给他!”   来人正是逃跑被抓回的司媱。 第9章 撕脸   轻歌一见司媱,暗叫糟糕。她手下的人没有看管好司媱,让她闯入白羽殿里,太子还在这里,见两个司媱,这该怎么解释。   这司媱身量不如华冶高,却是身手灵巧弯腰飞跃,轻而易举躲过追她的人。   她冲到宴席内,质问道:“谁是太子沈缙?!”   水芊陌阴着脸,怒斥她:“瑶儿!”   司媱瞧着水芊陌瞬间气焰消了大半,她梗着脖子,眼睛红肿,一看便知已经哭了一路了。   白如盏浅笑着,一摆手撤了宴席,震惊于两个司媱的弟子们已经准备喝着小酒,个个伸长脖子等待吃瓜。宗主们自然知道这次百仙大会,一大要事就是联姻,不敢耽搁,拎着自家弟子赶忙退下。   这时华冶已经松开手从重觎身边退开。   她好不容易等到宴席结束,知道这个时候白羽宫邻近戌时戒备最低,结界最弱,极易是下手的好机会。   方才她要走,这太子偏偏拦住她。   但这情况,华冶想走,也是走不成了。   水芊陌和白如盏都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尤其是水芊陌,华冶早就发现她一直盯着自己,方才的胡萝卜,华冶不敢确定,她是不是有意试探。   她不喜欢吃胡萝卜,除了她最亲近的人知道,没人知道。   还有这沈缙,浑身透着古怪的熟悉感。   她起初觉得相貌长相是巧合,饮食习惯可能也是巧合,却越发觉得哪里不对劲。   此刻,司媱也注意到华冶。   她一看华冶的脸大吃一惊,却忽然又眉开眼笑,喜出望外。   “奶奶,她长得与我这么像,你倒不如让她替我嫁给那个太子,这多好!”   “要是那姑娘和太子两情相悦,我看行!”金大宝扶着沈泠起身插了一嘴。   沈泠嗔怪着伸手掐了一下他的大腿肉,金大宝疼得呲牙咧嘴,讪笑着哄她,“我就这么说说而已……时候不早了,我先带夫人休息了。”哄完,他转头向白如盏示意,便先行离开。   司媱满脸欢喜,“百金圣人都这么说了,怎么不行了?”她说着,看向唯一那位锦衣玉袍的男子,不用问她便知这人就是沈缙。   “太子意下如何?”   虽然这太子的确是丰神俊貌,可她也不喜欢他啊。   扮作沈缙的重觎抿唇不发一言。   “胡闹!”水芊陌阴着脸,长袖一抖,那缚仙绳陡然窜出,将那司媱捆得严严实实。   华冶一见那缚仙绳,眉角一跳。   这缚仙绳原是西华上祖所传下来的。   司媱大叫:“放开我!怎么不行?我才不要嫁,我才不嫁进皇宫里做什么太子妃!”   “把她给我带下去,关起来。”   轻歌立即唤人带司媱离开,自己也跟了上去。   即便隔着一层薄纱,众人也能看出水芊陌的脸色不佳。白如盏一直观望着,全程没说一句话,此时神色淡淡,从座上起身缓缓走向沈缙,行了个礼。   “联姻之事,事关仙愿。司媱这孩子我也是看着长大,她性情单纯,只是任性了些。但她修为上乘,灵丹盈润,灵力丰厚,身份虽比不得太子尊贵,但已经是我三圣阁联姻最合适的人选。”   “沈缙”点点头,“圣人不必忧虑,本宫心中有数。”   水芊陌听后,心中的大石头这才放下。他没提两个司媱的事情,那就是没问题。   她与白如盏对视一眼,便告退离开,走之前不忘带走华冶。   走到一隅偏殿处的亭台,水芊陌遣散了跟随保护的修士,转头对华冶道:“是我叫岑常安带你来的。”   华冶不知道水芊陌到底有何意图,没应她,只得听着。   “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方法逃出来的,但你儿子在我手里,所以,你知道的,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华冶一怔,她倒是大意了。她以为,以华念的爹能杀光这么多人的能力,是不会让这孩子出事的。   没想到,这爹这么狠心,出狱后竟然没去寻他。   那岑常安误以为两人是母子,便挟持了华念来威胁她。   华冶没有过多解释,而是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水芊陌勾手放下面纱,笑容深意,问:“你说呢?华冶。”   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下半张脸已经不能见人了。   她下半张脸松弛下坠,密布皱纹,而上半张脸依然细腻紧致,眉眼精致。   水芊陌唤出了华冶的名字,但华冶面色从容,没有任何反应。   能想出是她,能知道她不喜欢吃胡萝卜,还用她的脸。   是她身边的人。   水芊陌见华冶没有被戳穿的样子,又掌心凝力猛地一推想要将她推下水,华冶却侧身躲过,反手一击,噗通一声水芊陌落了水。   这人知道自己水性好,屡次试探。   华冶心沉,原来她身边有这么多人叛变西华。   水芊陌怕极了水,这白羽宫的鱼池与凡界的不同,此鱼都是以灵力喂养,如果她施展灵力,只会被鱼儿吞噬掉。   华冶站在岸上冷眼旁观,看着水中挣扎尖叫的水芊陌笑意增深,随手扯下那张假皮狠狠甩到她的脸上。   这个行为充满了羞辱的意味。   “你不就是想要我这张皮子吗?要的话,我送你。不用试探了,我就是华冶,就是向你们所有的人索命来的恶鬼。”   血红的衣袂飘飞,额间梅花凌寒自开,华冶的眼角燃着怒焰,墨发拂过雪肌,衬得她面容更是冷若冰霜。   而池中的水芊陌皱纹密布,她爱死了华冶的这张脸,但看着她依旧艳丽动人而自己被百年时光击溃得遍体鳞伤她就恨极了。   水芊陌狼狈尖叫着,顾不得自己怕水,伸出双手慌忙着想要抓住这张假皮,这张希望的皮子。   “是我的!是我的!”   华冶昂头斜乜着水芊陌,她麻木不仁的样子仿佛是一个随意可以断人性命高高在上的制裁者。   这眼神刺痛了水芊陌。   华冶转身要走,水芊陌声嘶力竭着问她,“不是要索命吗?!燕宁和南盈就是你杀的,那怎么不杀我啊?你生前什么都不会,靠着所有人护着你,让所有人都围着你团团转,现在死了没爹没娘再没人帮你,你活该!你以前连杀鸡都不敢看,现在双手却沾满了人血,早就不是人人称赞的菩萨!现在的你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如今那些还祭奠你的简直就是瞎了眼!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很痛苦啊?嗯?!”   水芊陌见她停下脚步,以为刺激到她,声音凄厉无比,“燕宁跟着你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南盈是个孤儿还是你求着华之桑救的她。她们都背叛了你,背叛了西华。你怎么要走,难道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她喋喋不休着,尖酸刻薄的样子全然没有平日里温柔平和。   “四姐,我不说,不是因为我怕我知道了痛苦,而是不想让你难堪。”   兜头一盆冷水,水芊陌的怒焰被这声“四姐”彻彻底底浇得干净。   怎么会,她怎么会知道!她明明藏得这么深,连白如盏都不知道!过了一百年了,过了整整一百年,没人知道的,没人知道的……   等轻歌赶来派人救出她时,水芊陌连蒙面都忘了,脑袋一直嗡嗡作响。   她脑海只回荡着华冶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   “华清竹,若不是你是我唯一活着的血亲,你现在早就尸首分离,魂飞烟灭。还有,忘了提醒你,今日那女子对你憎恨至极,她死前用生命给你下了蛊毒,从今往后,你的脸,哦不,那时你的全身都会像她一样,全身侵蚀,容貌尽毁。你不如好好珍惜当圣人的这段美好时日罢。”   水芊陌全身颤抖,掐着轻歌的脖子,怒目圆睁:“华冶你就是天生的恶魔,以前所谓的善良果然都是虚伪骗人的!”   ——   华冶原本是不想这样与华清竹撕破脸皮。   她早就发现水芊陌屡屡试探,猜到她可能是谁。但不到最后一刻华冶不愿相信,真正背叛的,是她的亲人,是她的四姐。   华清竹有个习惯,她自小就喜欢啃手,指甲常被她自己啃的不像样子,大姐曾经多次严加教训,最后也没改正过来。   水芊陌在观察她的时候,华冶也在观察她。   她注意到水芊陌的指甲有被牙啃咬的痕迹,还有她用的缚仙绳,那是华清竹从小就记挂的宝物,她经常央求父亲给她玩耍。   说来讽刺,华冶记性不好,却记着所有与亲人的一点一滴。   有时候,她倒觉得要是全部失忆了也好,美好和仇恨全部忘掉,也许真的能像平常人一样轮回转世。   可是她做不到袖手旁观,做不到全部释怀。   即便,带着仇恨归来的自己,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一夜注定是个特别的夜晚。   华冶并没有找到被挟持的华念,而是发现已经凉透了的岑常安。   她先没有管失踪的华念,而是趁着结界力量变弱连放几场大火。华冶选得位置极好,近水,偏僻,对于修者来说,不会造成死亡,只是火势大,火源多,一时半会不容易灭掉。   趁着慌乱,华冶终于找到了她要找的地方。   逐月地宫。   对于路痴的华冶,能找到这里实属不易。   好在,她以前曾跟随父亲来过一次,那时是为了给她治病。当时在这里不小心流了血,父亲害怕地宫内嗜血的邪祟会缠上她,便用地宫的食祟妖鱼给她制成了鱼儿绳,以防邪祟。   即便过了一百年,鱼儿绳与这里仍有感应。   她潜入地宫时,发现这里与以前天差地别。   以前这里关押着各种邪祟妖物,地宫难闻腥臭,但现在,这里,这里怎么有种……   妓院的样子。   华冶以为自己想多了,心想这装饰或许是白居圣人的审美癖好,但她越走近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女子的难耐的呻.吟声,男子隐忍的喘息声,还有这一阵一阵规律可循的碰撞声……   她脚步停顿,听到脚步声匆忙,有人在往她的方向跑。   华冶看见,“沈缙”涨红着脸仓皇而逃,看到华冶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栽在她怀里。   “姑娘,快救救我。”   而“沈缙”身后一起跟来的是华念。   华念嗷得一嗓子,抱住华冶,眼泪吧嗒吧嗒得掉,“娘亲,你快帮帮我的救命恩人,他快不行了。”   他的话未说完,“沈缙”就晕了过去。   这时华冶才发现“沈缙”浑身滚烫散发香气,像是内火燃烧,他的喘息湿热又充满欲.意。   华冶吃惊,他这是食了媚药! 第10章 立派   华冶是不想管的。   她来逐月地宫是找父亲搁在清心盏的一缕纯魄。   那时,华冶入水救下魏轼卿不仅伤了风寒,还被红川河的水祟缠上。这水祟生在红川河,已有百年的法力,它只想吞噬掉华冶的魂魄供它修行。为了救她,华之桑带着病中的她来到白羽宫,希望能通过别的邪祟以毒攻毒,吞噬掉此水祟。   最后的确是成功了,但为了与这邪祟达成交易,华之桑抽离出自己绝佳的纯魄献祭于这邪祟。防止邪祟增生,华之桑将这缕纯魄专门放置在清心灯盏里,藏于地宫之下,借着白羽宫的山川地灵,护纯魄能绵延千年,不被邪祟利用。   华之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世人都道他已被挫骨扬灰,但华冶有直觉,她能找到父亲。   要是能拿回纯魄,便多了一分线索。   这里曾经终年不见天日,阴暗潮湿,封印了上百上千个恶祟。但已过一百年,时过境迁,华冶如何也没料到,这逐月地宫成了风月佳所。   恶祟清除的干干净净,那地宫之下父亲的纯魄还在吗?   一时的变故让她动摇,她决定先把“沈缙”和华念安置好,华念是因为她才被带到这里,即便华冶不想与任何人有瓜葛,但这条线已经有了联结,她想断,也断不掉了。   所以,华念不能因她出事。   她身边死的人,不少了。   重觎靠在华冶的肩上,安心接受她的照顾。他歪头偷瞧她的侧颜,羽睫浓密卷翘,红唇抿成一线。   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她一丝难得的温柔,   华冶寻了个房间,面无表情搁下“沈缙”,转身问华念,“把发生的一切说清楚。”   “我也不知道怎么着就被抓到了这里。牢狱见过的人,他,他要害我,让我逃了出去正好遇见了他。”华念指着“沈缙”又道,“他是个好人,杀了那个人之后要带我离开这里的。但正好遇见了一个白衣人,这人一来就带我们到了地宫里来。”说到这里,华念的神情古怪。   “地宫里的男男女女都不穿衣服,他们,他们……”华念说着,涨红了脸,结结巴巴也说不清楚。华冶叹气,华念这是正好碰见男女欢爱之事。   “你没有看到别的奇怪的事情吗?”   “他们都在做奇奇怪怪的事情……”   华冶:……   不再继续问下去,她打算再回地宫看看,“等我。”   “你你你,快点哦~~”华念颤着身子,战战兢兢道。   华冶一离开,两个戏精父子恢复正常,一大一小,一个坐在榻上,一个坐在桌前,大眼对小眼,没人先说话。   华念的话半真半假,他是自己跟来的白羽宫,但岑常安是他杀的。可他年纪尚小,白羽宫的许多宝珠灵器都对他有伤害,魔刹也没法靠近这些百年宝珠,所以华念只得到处躲着有宝珠的灵殿,误打误撞进了灵力压制最低的逐月地宫。   华念自己都不知道的是,他天生与其他魔族不一样。   在逐月地宫误看到淫.靡之事,他受了惊,尤其在这种有灵力压制的地方,他很容易走火入魔,无法控制身体里魔族血脉。   那个时候,他被白如盏请送进逐月地宫里寻欢。重觎感应到他的异常,赶紧赶来护他周全。   只是他附身在沈缙身上,这逐月地宫到处都是媚香,凡人的体质受了影响,遇到华冶的时候正好发作。   他与华念一唱一和,演了这出戏。   这时正值子时,三圣阁的灵力已是降到最低。   重觎眸色骤深,烛光倒影下的轮廓分明。   白羽宫的弟子正忙着救火,却听得警钟骤响。这一声像是惊雷乍耳砸在白羽宫内,各仙派顿时乱作一团。   这时,白居山下守在结界处的弟子全身是血的跑回来。   “是是是魔军……”唯一幸存的弟子说出最后一句话,口吐鲜血随即化成一道黑烟消散。   金大宝早在起火前就将沈泠送走,他发现白羽宫起火又匆忙赶回,没想到这才刚到,白羽宫就出事。   白如盏赶来时衣襟略有凌乱,听到“魔军”二字,他的脸色难看至极。   金大宝惊道:“魔族百年前现世又隐世,怎么突然攻打这里?”各派弟子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相信,他们待会要面临的敌人,竟是传说中只听命于魔尊的魔军。   身为仙首的白如盏沉着冷静,他很快指挥三圣阁的弟子们启动阵法,又命各仙派在白羽宫不同位置相助。   百金圣人和白居圣人都在此,独独少了涟寒圣人,其他人只知道事出有变,只能先听从白如盏的安排。   沈缙的那副躯壳已经葬身火海,太子沈缙早在宴席之前就中了毒,宫闱之争最后害死了他,重觎不过借着这幅身子让他多活了一阵,为他所用。   月黑风高的夜晚,大火连天,血液喷溅。   火光映照,重觎笼在光芒内悬在白羽宫上方,黑袍飘飞,他目光平静,幽瞳明亮透着暴戾与杀气。   他的背后风声呼啸,重觎骤然转身,白羽剑被他一根手指压住,滔天摄魂的剑气荡然无存。白如盏面色无常,他退后几步,手腕轻转掌中的剑化作无数剑雨,青光溅碎,直奔重觎而来。   重觎不过隔空伸出一掌,这剑雨像是被他反压,颤着转过方向对准白如盏。   白如盏勃然色变,明明是他的剑阵却被魔尊所操控!   幸在重觎就从未打算杀他,不过掌心合上,轻轻虚握,剑阵顿时消散。   “本尊此次赴百仙大会所赠的礼物,白居圣人可还喜欢?”重觎眼神阴鹜,勾唇轻笑。   “你!!!”白如盏灵力被压制,他噎得说不出话,气得险些要从空中栽下去幸而水芊陌及时出现扶住他。   看到重觎的脸,水芊陌震惊,这魔尊竟真的是当年的魏轼卿,她一直以为这是三圣阁的借口,没想到是真的。   重觎轻扫了一眼水芊陌,眼中尽是轻蔑,华冶知道她是华清竹,他固然也知道。   这个女人,在西华的时候,就多次背着华冶勾引他。   “冶儿怎么这么不懂事,魏公子有眼疾她还不好好照看着,都让魏公子受伤了。”   “轼卿,你真的要娶冶儿吗?我只是担心冶儿身子不好,轼卿最后会受丧妻之痛,我与冶儿是亲生姊妹,如果轼卿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   重觎想起这女人当时的嘴脸,只悔当时自己顾及华冶的心情,没有杀了她。   “当年三圣阁诬陷西华与魔族勾结,以此借口攻陷西华,以为过了一百年本尊就忘了吗?!”   重觎眸如焰电,他道:“这次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礼物,希望两位能喜欢。”   白如盏强撑着身子,他咬牙道:“当初三圣阁不过是趁虚而入,而你魔尊,为了利益处心积虑接近神华尊的小女儿,最后在新婚之夜灭了西华满门的,不正是你吗!?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西华被灭,三圣阁如何能将整个西华拿下,我如今怎么可能坐到仙尊的位置?我们小人之心,难道你忘恩负义,残忍无道就是对的?五十步笑百步,当真可笑至极!”   重觎的眼神极其阴森可怖,他被戳到痛处,板戒的魔眼忽亮,射出的光瞬间穿透了白如盏,白如盏登时身骨四分五裂。   他冷蔑得扫了一眼底下的人,黑袍一抖化为紫烟消失不见。   等华冶从逐月地宫出来时,整座白羽宫已经变了天。   惨叫声,呼唤声混在一起。   她听见——   “太子被烧死了!大家都忙着应战魔将,太子身边的侍卫早死了,谁还顾得上他!”   “一百年前现世的魔尊重觎又出现了!白居圣人受了重伤,已经被涟寒圣人带回去养伤。”   “大家别慌,魔尊带着魔将离开白羽宫了,现在已经安全了,按照圣人的吩咐行事……”   魔尊,重觎。   华冶想起来了,魏轼卿入魔,成了魔尊,他本来名叫重觎。   她猛地一震,扶墙弯腰蹲在地上。   只要记忆一触即他,她的灵魂都在受着跗骨的疼。   华冶摇摇头,试图将他在自己记忆里抹掉。   在逐月地宫内华冶没有找到清心盏,出来以后知道沈缙死了,她便去找失踪的华念,却怎么也找不到。   “我在这里。”华冶听见华念轻轻的声音,看他缩在一口井的旁边,刚要碰她。   倏地,她瞳孔微缩。   “……”   “那人为了救我,我们两个都被烧死了。”   华念的身体化为鬼,他说着,重觎从阴暗处露出“沈缙”的脸。   ——   华念以前一直觉得,爹爹法力无边,没想到他倒是这么会骗人。   爹爹说了,娘亲不认得他们,现在也不能认得,不然会杀了他们。   这点华念是能看出来的,娘亲不像人族的母亲那样对他那么温柔,常常脸色不耐烦,对他冷眼旁观。   他和爹爹都很想待在娘亲的身边,自然需要用别的方法。   爹爹和他都变成了鬼。   爹爹扮作那个太子沈缙的样子化成鬼,而他抽离魂魄也装成鬼。   扮成鬼的日子已经很不好过了。   但令他极为委屈的是,成了鬼,娘亲依然这么狠心,怎么也不肯让他们留在身边。   “六姑娘,说得倒也是事实……”   华念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黑白无常,眼神阴郁,那黑无常懒洋洋得摇晃着脑袋,看着这小魔头一脸不好惹,撇撇嘴,当即改了口。   “这两个鬼,我们阴曹地府是不收的。”   “为何?”华冶蹙眉。   白无常也清楚重觎和华念的身份和目的,手中白扇一合回道:“这一个鬼是太子爷,真龙天子的血脉,他不肯走,如果不是鬼王亲自到场,我和老八是收不走他的。”   “他呢?”华冶指着华念。   “他他……”白无常想着措辞,灵光一闪便道:“这孩子心性纯良,只是他与太子爷一样,他们的死多多少少与你少了不干系,他们想跟在你身边,不如由他们去,到时候——”他正说着,突然住了声。   华冶默然,知道了他的意思。   到时候她复仇成功,最后永生永世身陷地狱,这两个鬼没了念想,便自己主动会再入轮回转世。   也罢。   华冶不再纠结。   这时,黑无常突然道:“六姑娘,这血梅林因你回归,周围的鬼魅都被你吸引,煞气害了不少鬼,他们的亲戚邻居们都跑来向我告状。啧啧啧,那家伙,我还真受不了。”   华冶淡淡一笑,慢条斯理道:“八爷不必担忧。择日,我将在此处建宗立派,与鬼结契成为我派弟子,到时,我既伤不了他们,他们也能为我所用,两全其美。”   她的声音冷冷得,像是正凝结的锋利冰凌,即将刺破整个寒冬。 第11章 梅宗   封印百年的血梅林突然成立了一个宗派。   宗派名,单字:梅。梅谐音“没”即大死,大空。   梅宗入门弟子有个规矩:身死是鬼。   世人更觉得,这宗派不正经,非得不是人,怎么着,还得为了进你宗门专门自缢不成?   再加上血梅林本来就是禁忌之地,知道它渊源的人避之不及,不知道的只以为是哪个乡野出来的神棍在故弄玄虚。   血梅林地处仙愿,仙愿从不缺修仙门派,提及这新秀,常有人戏称梅宗为“没”门。   没门,听起来多不靠谱啊!于是,更是没人把它的出现当回事。   没人把它当回事,不代表鬼不把它当回事。   听到阳间有宗派专门为鬼建立,能够与这立派祖宗结契并得以修炼。排不上队,得等个百来年才能轮回的鬼正愁的没事做,个个如过江之卿,争先恐后往血梅林钻。血梅林整日里热闹非凡,只是这热闹是鬼魅们的,与活人无关。   人死化为鬼,自然也分三六九等。   有的鬼煞气戾气极重,有的鬼即便死了依然纯洁干净。至于如何区分,怎么能成为这梅宗的弟子并没有个具体的标准,这得看祖宗的意思。   这宗派的立派祖宗传闻叫冶子,无人知道是男是女,是人是鬼,是妖是魔。想要结契的鬼只需呈上自己生前的贴身之物,如果被焚,即失败,如果被保留,便是成为弟子。   结契的鬼,成为梅宗弟子自然有个特殊待遇,每只鬼都需要佩戴一条项坠,项坠里存着自己的一缕魂魄,只要戴着项坠,只要不是午时曝在日光底下,他们可以在阳光下能待两个时辰。   这个突然出现的梅宗对活人来说是个笑话,但对死人来说意义非凡,正如梅宗的立派宗旨“无中生有”,他们像是重生被赋予了新的生命。   孤魂野鬼流离失所惯了,突然有了梅宗这个所谓的家,也是算是生了新根,有了牵挂。   大雪纷飞,冬日尚寒,而血梅终年不败,梅香幽幽。   华冶站在梅花树下,她依旧是一身红色纱衣不惧风寒,身上落了一层的雪,红白相融,在这疏影寡淡里更显冷艳傲骨。   雪花拂过脸庞,冰晶结在睫毛上,华冶眼睛一眨不眨,直愣愣得看着雪花落在羽睫上,乖得不像话。   重觎看到这一幕时,定格住了。   梅红,雪飞,人艳。   他默不作声走到她身旁,替她拨去身上的雪。   华冶冷冷瞥了眼,不多给一个眼神转身就走。   “瞧瞧,热脸贴冷屁股,这男宠又失宠了。”一个抱着自己头颅的鬼嚷着,他生前叫段阁,死后鬼都唤他断头。   断头身体是不能说话的,只是头颅的嘴在说话。他生前被斩首,因而头颅经常走丢,害的它满地追,因此他总是紧紧搂着它的头,生怕一个看不见就一溜烟跑了。   “什么男虫(宠)啊,我就没看祖宗虫过他。他这么献殷勤祖宗不还是不搭理他,倒不卤(如)那个小鬼崽子来得。”说话的是个吊死鬼名叫语婕,她的舌头伸出一大截,说话大舌头,为了自己的美丽形象常常把舌头塞回去,每次塞的时候,她一不注意就容易飘走。   正说着呢,她又开始飘了起来,白衣裙摆刚升起,就被华念抓住。   “语婕姐姐,你又飞啦!”华念笑得烂漫,一把揪住她的裙摆。   断头被华念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怀里的头颅又趁机逃跑,它急得转向,又忙着去追。它一找,血梅林里住着的阿飘都要遭殃,地里埋的家底子都要被断头翻飞了。   “哦!!蟹蟹念儿啦!”语婕笑着,舌头掉了下来,华念也不怕,把她拽下来落了地后,帮她把舌头卷起来。   “姐姐要小心哦!”   “啊~念儿真是个善良的乖孩子呀!”语婕忍不住感叹。   血梅林里百鬼叫嚷,热闹得不得了。断头惹了好几家正在修行的鬼,被揍得连连哀嚎。各色各样的鬼,有的面目狰狞防止吓到华念都戴着面具,有的与常人无异,修行之外闲来无事就遛弯逗娃。   华念身为血梅林的唯一一只小鬼,深受大鬼们的宠爱。   华冶本是喜静的,自从建宗立派以来鬼魅们都住在血梅林修行,虽然躺在棺材里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但醒来之后一见这么多阿飘蹿过来跑过去,总是不免烦恼。   但也正是因为这里热闹,让她感觉到了一丝的人间烟火气。   想到,即便她以后身陷地狱,但有这么多鬼因为她曾经的存在而鲜活过,华冶很欣慰。   可能正是他们的出现,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和刚开始不一样了,过得越来越像个人了。   这日深夜,突然有人出现在血梅林外。   血梅林阴风飕飕,来人一夜烧灯虚昼,她站在梅林外冻得四肢僵硬却依然不走,只求祖宗能帮忙。   “啊~还真自(执)着呢~”语婕从外面飘回来,道,“是个阿婆。”   “名门正派向来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咱们都是鬼,她求咱们有什么用。名门正派怎么不帮?”画皮鬼又换了张女人的皮子,扭着身子冷哼道。   断头道:“就是就是。”   “阿婆怪可怜的,待会要下大雪,待一夜会冻死的。”语婕一脸愁容,很是怜悯。   众鬼:……要不你去给祖宗说,反正我们不敢。   虽然血梅林建宗立派,但却一直是与世隔绝,名门正派常常要为一些百姓做事,梅宗因名声不好也没人找来求助,如今头一遭,还是个孤寡老人,众鬼们兴奋激动跃跃欲试,但都不敢告知祖宗。   祖宗一直待在血棺里睡觉,只有华念能与她接触,连那个太子沈缙,祖宗都不带搭理的。   语婕怂的很,自然没敢去,但她叫醒了华念求他帮忙。   华念出了血梅林,从那阿婆手里拿回一张信,敲了血棺递给了华冶。   众鬼们划拳打赌祖宗到底接不接,过了半晌血棺迟迟没有动静,就在要遣散回去修行时,华冶推棺走出。   众鬼:!!!!   华念只浅笑着默默接受了大家的夸赞,但心里一片惆怅,只有他自己知道娘亲对他其实也没有那么亲近,像以前一样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只有他主动和她说话,她才会难得搭理一下他,很多时候还是很冷漠。   也不知什么时候娘亲能想起来,他默默祈祷着,要快点呀!   华冶走出后淡淡扫视一圈,众鬼都想着跟着她出去,个个眼睛放光,忽得华冶对重觎道,“你跟我走。”   断头:“啊!男宠要得宠了!”   华念问:“我呢?我可以跟着吗?”   华冶道:“不行。”   华念好委屈,他缩在角落里偷偷抹泪。   爹不疼娘不爱的,魔崽崽真的好难!   ——   阿婆来自雾哑山,她信中提到,自己不远千里来,是因为孙女被恶鬼上身希望梅宗血祖能帮忙。这种驱鬼的事情原是小门小派就能解决得了,华冶本是不放心上,但信中又提及到特别的一点。她的孙女是天生灵媒,这种灵媒可以和六界灵魂交流,即便只有半缕残魂,只要是血亲的召唤,她都可以帮你沟通。   华冶此时就正需一个这样灵媒。   她上次并未在逐月地宫找到父亲的纯魄,而纯魄在白羽宫这件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晓,所以,除了青心盏被人拿走的可能,还有最后一个可能就是回归到父亲的身体内。   但纯魄只有活人才能接纳。   华冶是不信三圣阁的人拿走的,无论前代的三位圣人,还是现在的三位圣人,无论是谁,青心盏的纯魄对他们来说都没有任何用处。   更何况,青心盏表面上只是一个普通的灯盏,没人会意识到这里藏有如此重要的东西。   现在,华冶只有通过灵媒,才可能与父亲见一面,父亲或许会知道姐姐和哥哥们的魂魄去处。   至于为什么必须要带上沈缙离开,华冶是有原因的。   她查过沈缙的身份,太子沈缙小时候曾被恶灵附身,正是被雾哑山的灵媒驱除的。带着他,也许会有一点用处。   在阿婆的领路下,行了半月之久,才到达雾哑山。   一路华冶都不曾与重觎有过很多的交流。   坠入雾海。   雾哑山,山如其名,大雾无声。   这里和血梅林的死寂是不同的,血梅林没有一点活人气息因而阴森寂静,而这里,似乎是所有的声源被硬生生掐断,就好像是一个人被扼住咽喉拼命的挣扎。   雾哑给人的感觉就是——   垂死挣扎。   雾海迷蒙,铺天盖地,眨眼间面前带路的阿婆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拿出仇良,华冶告诉重觎,“你抓住伞,跟紧我。”   她的语气没有一丝关怀,还带着小小的警告意味。   重觎其实是不需要的,但骨节分明的手还是听话的抓住伞柄,手指轻轻摩挲着伞身。   鬼是不会在迷雾里迷路的,因为很多迷雾都是因他们而起,例如鬼打墙。可是雾哑山的大雾不同,这是结界,也不单单是结界。   覆眼的乳白色,把眼前的世界侵略成一个模样,华冶很不舒服,她索性闭上眼睛,牵起仇良的另外一段,在前面引着路。   “为什么带上我,而不是别人?”重觎的声音在迷雾里模糊不清,不再像是沈缙,更像是魏轼卿的声音。   华冶答:“因为你曾经来过这里。”   这个答案是重觎没有料到的,但却又觉得,这个答案很真实,真实到他不想承认这是华冶的真实想法。   他在迷雾里将华冶的一颦一蹙看得清清楚楚,她的睫毛被大雾濡湿轻微颤抖,像是浅浅振翅的雨蝶。   “我怎么不记得了。”重觎撒着慌。   “你当然不记得。”   “那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华冶顿住,眼睛豁然睁开,对上噙着笑意的重觎。   “闭嘴。”她愤恨道。   重觎乖乖闭上嘴,他知道,这么聪明的她一定事先了解过沈缙的身份,如果不确定,她是不会把他和华念留在身边的。   但他也知道,查的结果他就是沈缙,华念是只小鬼。 第12章 阴亲   两人走路没有声音,如果能呼吸的话,两人的呼吸声一定是一深一浅。   华冶只是根据自己的感觉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扯住仇良的一端想说话,却发现仇良那端轻轻得,早就没有他的身影。   感觉到有人在轻拍她的肩膀,华冶转身,赫然看到了五哥的脸。   华莜清秀俊容的脸含笑,“冶儿怎么在这儿?魏公子寻你呢。”   华冶看着面前的熟悉的人和熟悉的场景,怔楞在原地。   方才的雾消失的干干净净,面前的五哥手拿着折扇,正轻轻得敲打她的头,“胡乱跑什么,药还没喝,魏公子到处找你,冶儿又不听话。”   “五哥……”华冶声音哽咽,“是你吗?”   华莜啧啧两声,不大乐意得撇撇嘴,“不是我是谁?小丫头,整天想什么呢,快去桥上找魏公子,我方才来的时候他还没到,现在大抵该走到那儿。哎呀,冶儿怎么了?”华冶抱着华莜紧紧不撒手,执拗得摇头。   百年未见,生死未卜。   众兄弟姐妹里,华莜是除了华之桑之外另一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最宠爱她的五哥,是她的五哥。   “闹情绪啦?”华莜垂眸瞧了小小的她,叹了口气轻轻给她捋发丝,“小丫头总是耍无赖,哥哥给你玩躲猫猫的游戏好不好?像小时候一样,一、二、三——”   最后一个字的音刚发出,华冶怀里的人消失不见。   怔怔得看着化为烟雾的五哥,华冶冷静下来。   望着溪流里自己的容貌,华冶确定,这是幻象。   她现在只有十五岁,是西华的六姑娘,不是梅宗的血祖。   “冶儿。”音色凛冽,清冷的声音隔着百年流光岁月,隔着万千重山河,就这样飘了过来。   华冶身子一僵,慢吞吞转过身。   墨发三千,身形似竹,清冷自持,白绸遮眸。   依旧是当初的模样。   魏轼卿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孤零零一个人,身影萧索显得有些落寞。   “我知道你在这儿。”他薄唇紧抿,明显是隐忍怒意。   华冶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是以百年前的华冶回她,还是以现在的自己回他。她索性什么话都没说,只静静望着他。   这是华冶复活以来第一次面对着这张脸。   她看着这张脸,忽得想起了一句话:“长乐未央,长毋相忘。”   那是他曾经亲口对她说的,那么郑重,那么认真。   魏轼卿第一次感受到华冶凉薄的目光,似乎对于他的出现,对于他的行为,她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无悲无喜。   他轻叹了一声,缓缓走向她。   “我给你拿了你喜欢的糖葫芦,刚做好的。吃完糖葫芦,我陪你吃药好不好?”他说得小心翼翼,温柔缱绻,方才的怒气荡然无存。   华冶一动不动得站着。   曾经的过往,遗忘的过往,一下又一下叩击着华冶的心房,发出震烈的声响。   她以前经常缠着魏轼卿,之所以这样任性妄为,就是因为她知道,他明明在生气却还是会温声软语得哄她,还是会为她做他从不会做的事。   那时候她以为是因为他爱她。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一切都是为了利用!   “滚。”她启唇,淡淡得,冰冷得。   他是假的,无论是以前的好,还是现在的幻象,都是假的!   魏轼卿愣住,有些孩子般的不知所措。   重觎站在华冶的身后,看着幻象里的魏轼卿和她。   他看不到华冶的神情,但他清楚,那双眼睛肯定满是恨意。   魏轼卿还是执着得拿着糖葫芦,“冶儿跟我回去罢,乖乖吃药,等日后我们成了亲,我定不会让你吃这种苦的。”   若是以前,华冶肯定老老实实跟他回去,她是一直盼望和他成亲,和他过美好的日子。   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是如此。   而现在,华冶冷笑一声,从他手中抢过糖葫芦扔在地上,又猛地扯下白绸。   “魏轼卿,你装得累不累?”   她明知道面前的人是假的,却还是忍不住质问道。   失去庇护的双目很是刺痛,魏轼卿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而重觎看着自己曾经的模样,心中感到很是好笑。   眼疾是假的,痛苦是假的,他以前曾经也觉得,伪装得很辛苦,明明不喜欢被她纠缠却要苦苦忍耐只为了拿到她灵识里的千魔杖,明明怒得要杀人却要假装温柔体贴。   他曾经以为成亲之夜是他最痛快的日子。   可是,在那之后,他就从未快乐过。   重觎百年来一直悔恨,他怎么这么迟钝?   突如其来揭穿的质问令魏轼卿冷静下来。   他浅声道:“你在胡说什么,我在装什么?”   看吧,即便是幻象里的他,也还是个虚伪的大骗子。   华冶笑了,掌中的仇良自行化为一柄赤红火焰的长剑,长剑密布诅咒,她红着眼睛,剑指向魏轼卿,掌心用力,猛地刺入他的胸腔。   干净利落,毫不迟疑。   魏轼卿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随即化作一道缥缈虚烟……   华冶走出了幻象,而重觎也一并跟着她离开。   雾哑山的迷雾会钻入人心,令其生出臆想。   这种臆想太真实了,华冶伸手要抹去眼角渗出的泪滴,却发现那里什么也没有。   她自嘲得笑笑,忽然耳边沙沙作响。   “让我吃掉你!让我吃掉你!”迷雾里一只八条腿的妖怪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爬来,它不过才靠近华冶便被她一剑刺破。   紧接着,隐藏在迷雾当中的妖魔鬼怪们疯魔着,直冲华冶而来,而她单手执剑,额间梅花印一闪,手起剑落,一劈一斩,指间中生花一般,动作行云流水,眨眼间妖怪们全部身亡。   随着最后一只妖怪的头颅被砍下,华冶收剑,仇良由剑变伞,华冶执伞遮阳,锐不可当的戾气和杀意全都敛在黑伞之下。   她眨眨眼,勾唇浅笑,方才瞬涌的杀机仿佛只是假象。   她看到倚书闭目的重觎,步履清缓着走进,指甲轻轻挑起他的下巴,压低声音吐出的话尽是凉薄。   “如果带着你只会拖累我,我只能让你永远留在这里。”   语罢,重觎睁眼。   华冶以为他沉浸在迷雾的幻象里,没料到他此时会睁眼,两双眼睛视线相对,电火雷光间,华冶突然有些怵,她好似从这双空洞的眼睛里看到了另一个人的魂魄。   她想起身,但手指却被重觎猛地攥住。   重觎是装昏的,他方才亲眼见证了华冶演绎的一场无声杀戮。   这场杀戮单方面完全压制,华冶屠杀时,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眼见华冶有了怒意,重觎松手,轻道:“走吧。”   雾哑山渡过了这层迷雾,终于可见山中样貌。   之前在路上,华冶虽然没有回应,但她一直在听阿婆的话。   雾哑山上住着的是一个古老的家族,家族中人皆姓徐,他们自古以来专门替人包办阴亲。华冶以前不曾了解过,但知道,越是这样古老的家族,越是忌讳很多事情,他们的交易往来于阴阳两界,能这么长久存在,除了祖上庇佑,肯定在某些方面折了煞。   进山时已经黄昏,没有阿婆带路,华冶随便走进了其中一个村。村内个个家中闭户,院中无狗,屋内无灯。这一点,对住在山上的农民来说,十分不寻常。   “都不在。”重觎走进发现,原来村子大门都落了锁,无人在家。   华冶不解,正当这时,古怪的唢呐声骤然响起,惊得林中飞鸟嘶鸣。   她抬眸一看,大队的村民站成两排,个个穿着红色的寿衣,围着一台大红花轿正往这边走。   鲜艳的红色与刺目的白色相撞,无法融合又刻意混杂,古怪又诡异,唢呐抑扬顿挫却是力竭般嘶哑难听,让人难辨是喜是丧。   阴戾下的眉头蹙起,对重觎来说,这一幕太过于熟悉。   “过来。”   重觎回头看,见华冶指着仇良朝他勾手。他顺势接过她手中的仇良,娴熟得替她撑伞,仇良下二人身材一高一矮,并行着。   “要跟着?”重觎问。   华冶答:“是。”   仇良除了遮阳还能隐匿鬼怪的身形,只是仇良内的灵魂脆弱,当时在三圣阁多重结界施压下难以使用。   他们两人悄悄跟在大队伍的后面,戴着孝帽的村民发出阵阵又哭又笑的声音,相当惊悚。   抬着大花轿一路向山顶走,走到半山腰上,华冶已经感受到雾哑山浓重的阴气,肉眼可见的墓碑立着,墓碑上皆没有主人的姓名。   华冶扫了一眼,开口道:“葬在这里的亡灵都不是他们本族的人。”   “墓碑的材料个个上乘但不是来自同一处,这么远的距离都是专人运来可见其重视程度,山野农夫自然用不上。坟地里阴气极重,可见这里塟得是阴亲的女子。”   华冶点点头,连称赞的话都懒得敷衍。   就这样相对无言行了足足半个时辰,走过山腰时,忽然大花轿里传出女人微弱的哭泣声。   华冶脸色一变,她没想到这里包办阴亲,并非是找个去世的女子而是找来活人! 第13章 灵媒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大,整个山林中只回荡着她凄厉的哭声,但所有村民置若罔闻,整整齐齐走着,又哭又喜得垂着头,抬花轿的抬花轿,吹唢呐的吹唢呐。   仿佛所有人被抽走了神志,木偶提线般空洞僵硬。   直到花轿开始有了挣扎的迹象,村民才有所动作。   花轿猛烈的晃动,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大,抬花轿的几个人并不慌乱仿佛见怪不怪,只见一个大汉进到花轿里,不过一刻,花轿再无动静。   村民就要继续行路,华冶轻轻吐出一口气,登时阴风怒号,山林震动。   阴风卷席着杂草和扬土,将那花轿掀翻在地,花轿内的剧烈颤动着,这时钻出一个手脚被捆住的年轻女子,女子瞪大眼睛惊慌看着要抓她的村民。因她手脚不便,身强体魄的大汉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她疯狂得摇头满脸泪水,跪下来连连磕头,她被堵上了嘴但空气里隐约响着她的话。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华冶又一吐气,林墓内瞬间狂风大作,几个大汉刹那被吹倒在地,红色的花轿登时支离破碎,   村民们左歪右斜嗓子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也不见有人喊叫。   孝帽被掀起,华冶才看到这些村民们他们都紧逼双目,眼窝污浊的秽物残留许久。   原来都是聋哑人。   怪不得听不见,喊不出。   趁着这大风,年轻姑娘只感觉身子一轻,发现捆住自己手脚的绳子松垮了,忙不迭就往山下逃。   “还跟吗?”重觎站在华冶身边,看着这一切。   “下山找之前的阿婆吧。”华冶看够了戏转身就走。   下了山天色漆黑,雾哑山不见初来的模样,整座山的村内都是灯火通明,上百个村民举着火把聚集在村口,吵嚷不绝。   看得出这里的村民与方才的村民不是一个村的,他们并非聋哑人,而是个个身体多少有残缺。   “怎么回事!?徐棍他们村不是让新娘子入嫁了吗?这都多少时辰了,他们村都空了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   一个瘸腿的约莫五十多岁的妇人问道:“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喜儿他娘你可别胡说八道!这还能出什么事,祖祖代代咱们都干了这么多年了,还能出什么事?死人不成?”   妇人瘪着一张脸,嘴角的大痣忽得一抖,叫道:“不会和小倩她娘有关吧?!”   徐子村的村长徐子林是徐家族长,也是她的丈夫,忙出声呵住:“你个女人家家的吓胡猜!李阿婆人还能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那可不一定……”妇人还要说什么,眼见丈夫红着眼要揍人立即焉了,支支吾吾着不敢出言。   村民们纷纷猜测,但又过去一个时辰迟迟不见有人下山。   “我得去看看。”徐子林阴沉脸,叫上几个年轻壮汉要上山,刚要走却见一男一女向他们走来。   最年轻的汉子冲到前头,忙高声喝道:“谁?!你们来是干什么的?!”   华冶的容貌一直隐匿在黑夜里,汉子将火把向前一扫,划到华冶的脸前登时倒吸凉气。   后面的壮汉还以为他撞了邪,忙上前,却在看清华冶的容貌时候个个吃了迷魂汤般,直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们真以为自己见了仙女。   徐子林虽然也失神了许久,但他好在年纪大了,定力比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强,颤声问:“姑娘你是?”   重觎阴着脸从后面挡在华冶身前,“我们夫妻二人前来找一个阿婆,她引我们来,但在进山的时候不见踪影。”   华冶听得“夫妻”二字,眉角一挑。   “什么,什么阿婆?”徐子林一怔,心感不妙。   华冶推开挡路的重觎,答道:“那位阿婆说她的女儿叫徐小倩中了邪,我是来帮她驱邪的。”   重觎:“……”默默退到她身后,一言不发,   “徐小倩”三个字一出,徐子林等几人都脸色惨白,说不出话。   华冶看出端倪,继续问:“你们知道这阿婆吗?”   一位年轻人道:“徐小倩五个月前就死了,哪有什么中邪的事情。还有李阿婆她人都疯了,神志不清,怎么可能出山找你们?”   华冶面容微沉。   徐小倩早死了,李阿婆人疯了。   那引他们一路到雾哑山的,又是谁?   雾哑山多年封闭与外界隔绝,除了寻阴亲之事的客人从来不待见外人,加上雾哑山迷雾重重,没有人引路,外人是没法进到这山里来的。此事诡异,徐子林刚要出口驱赶,却听噗通一声巨响,山上坠下重物,紧接着连连声响,如同石头落地,砸的地面轻震。   有人先向前查看,却是连滚带爬得回来:“是是是是人!族长!是徐棍他们村的人!全都死了!”   徐棍一村全部被屠。   有的尸体被扔下山,有的倒挂于山林之中,有的破腹刮肚,整个雾哑山顶都充斥着血腥。   已经没人再去管华冶和重觎,除了徐子村,所有雾哑山的其他徐氏村全都出来了。   所有尸体一一被寻回陈尸在徐棍村内。   尸体惨状不忍直视,血腥刺鼻臭气冲天,不过一个时辰,所有的人尸骨腐烂已经相当严重。   徐子林作为家族族长,站在尸体前问:“够数了吗?”   “够了够了,整整八十零五具尸体。”   徐子林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心底里升起不详的感觉,他抬手示意所有人一起烧尸。   “等等。”华冶突然走出。   徐子林才想起来这两个外人还在这里,面色难看至极。   华冶道:“少了一个人。”   在其他人还在震惊于华冶的容貌时,徐子林问道:“什么少了一个人?”   重觎补充着:“新娘不见了。”   徐子林这才顿悟,徐棍村送亲的新娘不见了!   一村全部被杀,独独少了新娘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那新娘子他曾见过的,长相尚可,生辰八字都符合来客所需要的,柔柔弱弱得话都说不利索。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掉整个村的人,不是一个小姑娘能做出得到的。   “快去找快去找!”徐子林已经是两股颤颤,他哆嗦着手派所有年轻人去寻找新娘的下落。   人都走后,他的眼睛在华冶和重觎两人身上来回打转,最终叹息。   “二位随我来。”   徐子林指着山顶上一处偏僻角落的小茅屋,道:“你们要找的阿婆就在那里,只是她疯了很久了。我想,带你们来的,不会是她。”   华冶问:“有多久?”   “自打她嫁到这里来就疯了。已经将近三十年了。”   华冶又问:“族长可否讲一下徐小倩的事情,我听说她是个灵媒。”   徐子林望了一眼天,叹道:“小倩啊,是个苦命的孩子。”   徐小倩是天生的灵媒。   但在雾哑山里,女孩子不该成为灵媒。   “不祥之兆!这是不祥之兆!”在李阿婆怀她的时候就有很多人这么说。   李阿婆是全雾哑山唯一的外姓,她的丈夫徐常柏因为其姐姐的原因被家族除名,因此他不能和本族的女子成婚生子。   李阿婆原名李秀芳是个普通民家女子,本来也是心甘情愿嫁来,但她跟着徐常柏来到雾哑山居住,但当晚到这里后像是中邪一般神志不清,常常是疯疯癫癫。   好在徐常柏是个好男儿没有抛弃她,而是和继续与她生活在雾哑山里,即便常常受到其他村民的冷眼相对,但日子也算过得踏实。   直到李秀芳怀孕被大家发现后,平静安宁的日子才被彻底打破。   人人都说李秀芳肚子里的是个邪种,她身为一个外人不仅带来了外面的脏东西,还要诞下邪种给雾哑山带来灾难。   从李秀芳怀孕开始,村里的许多人都偷摸着使劲各种手段想让她流产。可奇怪的是,仿佛有神灵庇佑,每次使坏都能让她巧妙得躲过去。   如此,怀胎十月,直到她生产。   那日瓢泼大雨,雾哑山上雷声滚滚,紫电劈天。徐常柏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求求你求求你族长!你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徐常柏自小到大从未做过一件丧尽天良的事情,求你给秀芳找个稳婆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吧!”   “你没做过,不代表你姐姐没做过!瞧瞧这天瞧瞧,这是因为你的孩子是不祥之兆老天都看不下去,留下祸害早晚会害的雾哑山所有的人丧命!”   徐常柏已经满脸是泪,“族长!我徐常柏求你了!你要我做什么都愿意,找个稳婆吧,只要孩子生下来,我一定带着她们娘俩离开的,再也不会回到雾哑山,不会给你们填任何麻烦!”   徐子林的父亲当时正是族长,他一脚踹在徐常柏的脸上:“快滚!有本事你自己下山去找接生婆子,要是你孩子能顺利生下来,我保证不为难你们!滚滚滚!别在我这里碍眼,真是晦气!”   徐常柏并没有下山找到接生婆,而是死在了路上,是被村民活活用石头砸死的。   死时血肉模糊,已是看不清容貌。   就在村民去找李秀芳的时候,正好子时,突然雷声震天,茅屋内响出第一声婴儿的啼哭。 第14章 屠杀   但是当时的族长并没有遵循诺言。   他不仅要把徐常柏的尸体抛到山里喂狼,还在当晚带人赶走了还很虚弱的李秀芳,连带着小倩也要被活埋。   他们正埋她的时候,紫电霹雳一下子劈死了几个挖坟的青年,后来他们又要把小倩扔到山外,但每次扔掉,她都会再次出现在茅屋内,安然无恙,自此没人敢动杀心。   那时,灵媒的血统已经没落,没有灵媒,他们无法与阴间的客人交易。正好有人指出徐小倩是天生灵媒,虽然部分村民依旧不依不饶,不承认女子灵媒,但为了家族血脉的传承,只得留下她。   然而人人都不愿抚养她,李秀芳最后也还是回到了雾哑山。   听到这里,华冶道,“我见族长似乎对徐小倩一家并没有什么敌意。”   徐子林一愣,微叹道:“我与她爹从小就是好朋友,他真的是个淳朴善良的人,原本如果他家没有出那种事,本来他能继任族长的。那时候他来求我爹,我也去求,可是族里的人都对他们一家恨之入骨,根本没有用。哎~我只是没料到,他们会那么残忍,最后活活害死了他。造孽啊真的是造孽。”   华冶问他:“之后你们的交易都是通过徐小倩吗?”   “没错,她是我们村唯一的灵媒,除了她,我们没有办法了。今天这场阴亲,还是她生前最后一次请鬼上身后促成的。”   “那她是怎么死的?”   提到徐小倩的死,徐子林仿佛害怕忌惮什么,他环顾四周,目光幽幽锁定在山顶最高处。   最后,他只是摇摇头,之后闭口不提徐小倩一家的事情。   终于走到茅屋前,徐子林没有进去,而是说:“不出意外,李阿婆应该就在里面。你们去看看吧,也许今天还能和她说上几句正常话,不过应该也没什么用。话说——你们真的能驱邪吗?”   华冶笑笑,“只要给钱,那是自然。”   重觎冷冷看了眼徐子林,伸出一只手掌的数,徐子林登时瞪大眼睛,有些踌躇不决。   还没走进茅屋,华冶已经闻到浓重的腐尸味。   吱呀一声推开门,茅草残渣窸窸窣窣往下掉。茅屋顶的茅草所剩无几,整个茅草屋都颤颤巍巍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坍塌。尘土飞扬迷了眼,华冶挥了挥袖子,刚要抬脚进去,重觎在身后拽住了她。   “我先进。”   华冶也不争不抢,跟着重觎走进。   茅屋内狭窄潮湿,屋顶常年未修,陈设寒酸至极,只有一个残破的床榻和冷硬的被褥。夏日闷热生虫,冬日寒气难挡,华冶难以想象,这里曾多年住着人。   李秀芳的正尸体悬在木架上,在这么潮湿的环境下,尸体已经被冷水泡得不像话,又臭又硬。   吊死鬼。华冶心中暗叹。   华冶一挥袖,李秀芳的尸体缓缓落地倒下。   她站在尸体的面前,端详着这张脸。   没错,是那个阿婆的模样。   “死了很久了,应该是你女儿之后选择上吊的,内心很绝望吧?”华冶仿佛在与李秀芳对话。   茅屋空空荡荡,只闻得风声呜呼,连只鬼影也没有。   重觎瞧着华冶小脸微扬,无悲无喜看不出神情,但能感觉出来她从心底里传出的哀伤。他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没来由这一下令华冶一愣。   十指相连,像是烫手,华冶冷着脸甩开,对重觎的行为不明所以。   重觎默默收回手,只道:“是鬼魂引路。”   华冶点头,她现在也知晓了,不过当时她竟没看出来。   李秀芳大概是在头七还魂的时候,为了徐小倩跑到血梅林的。   嫁到这里,她有半辈子没离开雾哑山。阳光侵体,魂灵痛苦,她躲着黑白无常索魂,隔着重山找到她又将她带回来,只为了那死于非命的女儿。   现在,她怕是已经魂飞湮灭了。   华冶将仇良打开为李秀芳遮住脸,黑伞之上红梅点点绽开,似是在漆夜冷月下枝头怒放,眨眼睛间,茅屋内布满梅花,香气环绕。原本霸道的冬风变得温顺乖巧,轻捧着残瓣悠悠飘远。   而仇良之下,李秀芳的尸体已经消失不见。   做完这些,华冶转身问重觎。   “方才你对他说多少钱?”   重觎反应很快,知道华冶的意思,便答:“五百两。”   “白银还是黄金?”   “白银。”   华冶笑得灿烂又狡黠, “让我给驱邪啊,看来得变成黄金了。”   ——   徐子林家中。   “五百两黄金?!!!你怕是疯了吧?”徐大娘大叫。   徐子林看着自己媳妇吵嚷的样子,很是不耐烦,“还能有什么法子?你以为这次的事情真是闹着玩的吗?小倩死的时候我就觉得心底里不舒坦,果然出事了。”   “那小贱人死得——”徐大娘被徐子林狠狠瞪了一眼,立即住口。   徐大娘弱弱道,“可是村子里其他人怎么会愿意?五百两黄金,谁舍得啊?这可得掏空了我们,祖上祖下几代好不容易挣的钱怎么就给那两个不清不楚的人?何况,咱们喜儿还没娶妻呢……”   “你们女人家就是不懂事!”徐子林已是心慌不已来回踱步。   “这两人能在没人领路的情况进咱们山里,就说明是有真本事的。还说是李秀芳带来的,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肯定没差的。这事就是因徐小倩的死而起,若是不处理好,整个族都要灭了,你还只想着喜儿娶媳妇。山里的姑娘本来就不多,他做事向来不顾情面,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要不是我是族长,谁愿意嫁给他?”   “可那钱——”   徐子林最终深深叹了口气,“果然啊,从阴间赚来的钱,总得为了咱们的命再还回去的。”   雾哑山赚死人的钱,整个族人祖辈赚得都能堆成山。   他们在山里与世隔绝,守着金山银山,却依旧过着贫苦的生活。   但对他们来说,这钱财就是他们的命!   找了整日,翻遍了整个雾哑山仍未找到新娘的下落,徐子林立即召集了各个村里有威望的人一起商量驱邪之事,却在当晚回家的路上被人围堵,身受几十刀,刀刀致命。   而为首的人,正是他的亲生儿子——徐成喜。   “喜子哥……人已经死了,别别捅了。”常跟着徐成喜混得的阿光拍拍他,垂眼看着被捅得血肉模糊的徐子林,暗暗心惊。   徐成喜面无表情得擦了擦脸上喷溅的血,冷眼看阿光,“怕什么?我爹向来怕事,这次竟然要拿那么多钱来请人驱邪,不杀了他,杀你吗?”   两人正说着,一个黝黑的男子拨开人群向他们跑来。   “找到了!找到了!那小娘子找到了!”   徐成喜邪恶得笑了,他干瘦的脸颊抽动着,很是兴奋激动。   他先指挥着徐氏家族的青年们,“你们几个把村子围起来!如果有人不听就一起揍,揍到听话为止。族里的那些老头硬的很,如果不把他们收拾了,咱们没法控制。老婆子就扔到一边,仅有的小姑娘绑到我屋里头。事成之后,几个兄弟分掉。”   阿亮问:“哥,那小孩呢?”   “小孩啊——”徐成喜摩挲着下巴,“男孩女孩也都能玩,把他们和姑娘一起绑我家里去。到时候……”他话说到一半,大伙都心知肚明。   雾哑山一直是女多男少,到现在已经是严重失衡,他们不准与外族接亲,只能盘算着族里的姑娘,但女子地位低下不可能一妻多夫,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在夜里偷偷玩弄孩子、姑娘和有夫之妇是常有的事。   那些被迫阴亲的姑娘,在入葬前一晚会被男子们一起□□。   这个封闭的山里,藏着一个又一个丧尽天良的畜生。   他们,或迂腐无知,或狼子兽心,或尖酸刻薄。   每个人都是囚笼的野兽和被困的猎物,等待着伺机而动的本性暴露。   徐成喜还在回味着那小娘子入葬的前一夜,想到即将要体味那极致的快.感,他浑身的血液都兴奋起来。   *   那一夜。   新娘子蓬头垢面,头发被人拽住,在寒冬被扒光衣物绑在林子里。   “呜呜呜呜~~~”她睁大眼睛,恐惧得挣扎着。   徐成喜缓缓走向她,“小娘子,明天就要入葬了,不如让大家一起玩个游戏。”   徐成喜的刀从不离手,他用刀尖抵住她的脖子,呲牙笑着,“你看起来很美味啊!”   “呜呜呜呜~~~”   徐成喜见有人着急,忙制止:“兄弟们别急啊,咱们得慢慢玩,先把她嘴给我松开,我想听声音。”   “不要不要~~求求你救救我,我要回家……我我怀有身孕,丈夫还在等我——”女人哆哆嗦嗦着,一句话没说完,突然大声尖叫。   徐成喜把刀贴近她的小腹,“这里有孩子?”他说话的时候,假装是个孩子模样,粗糙的手覆裹着微凸的小腹。   “那岂不是很有意思了?哈哈哈哈哈!!!”   寒风里,树林间,只有一个女人泣不成声的求饶,还有无助的风声。   *   走进林内,徐成喜远远一望,雪中一身红嫁衣的女人凹凸有致,他更是迫不及待,心里盘算着搞完她再去找华冶,心心念念着的仙女可不能被其他人下手为强,他要一个人独吞。   只是他没注意到,女人的手上,提着一颗头颅。   他刚走进,便扑了上去,想要揉搓怀中的女人,他突然感到哪里不对劲,睁大眼对上女人的脸,发现这张脸正是死去的徐小倩的容貌。他大骇一声连忙后退,女人突然咧嘴笑,不知从哪里手中多把刀子,一下又一下捅进他的身体里。   “小小小小小倩对不起,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徐成喜瘫软在地,徐小倩占据的身体里藏着巨大的力量,她单手揪着他的头发将他提起来,徐成喜这才看见她另一只手的头颅,那是正是他发小的头!   他立即吓尿了。   “饶命!小倩啊看在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饶了我吧!我我我我一定给你多烧纸钱的……啊!!”   徐小倩附在新娘的身体里,却发出自己的稚嫩的声音,“我会来复仇的!你们所有人,伤害过我和我娘的,都不得好死!!!”   紧接着,徐小倩只是缓缓仰起头,脖子处的骨骼发出吱嘎的声响,随即手起刀落,徐成喜的下半身喷出血液,他浑身抽搐。   “啊啊啊啊啊————”   血溅四射,惨叫连连。 第15章 神明   空气里的腥味涌动。   华冶站起身,差不多了,该到时候了。   她走出茅屋,看着山下火把连连,像是一条喷火的恶龙,蜿蜒盘桓于山的两头。   一旁的重觎在直直盯着她。   华冶对上这双眼睛,问他,“是不是觉得我很狠心?”   重觎透过她眼中的阴暗,仿佛看到了他自己,他回:“他们最可怕的地方不是在于愚昧无知,而是全然忘记了人伦常理变得冷漠自私毫无人性。这里的人本来就深处深渊泥沼,自出生就注定会是牺牲品,早晚有一天,这里的每个人都要被剥皮吸血献祭出去。”   忘记了人伦常理,代表曾经记得过,拥有过。   苍狗白衣,百年斗转,而这些山一代代都封闭在这座深山里,为了钱财而去害其他鲜活的生命。   是什么时候,他们自己制定规矩,占山为王,开始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   火焰跳蹿,映在华冶的瞳孔里只剩一星火点。   “其实我也有这样过。”良久,重觎道。   他目光炯炯盯着华冶,声音却是飘忽得,“我也曾做过一件事,但我和你不一样。我只是谋一己私利。在一开始我就知道一旦做下去,就会牵连别人的生命。”   “但你还是这么做了。”华冶歪头看他。   “对,我还是做了。”   “那你后悔吗?”   华冶笑意盈盈,但她眼底极冷,冷得像一把冰刃,不断反复捅穿他的胸膛。   重觎被刺痛了,他控制不住自己,他想要手上使力一把搂过华冶,想要将她狠狠按在自己怀里,于她耳边不断呢喃,“我后悔,我后悔,我没日没夜都后悔。”   即便她复活了,他也都在强烈克制自己。   拼命占有她,想牢牢捆住的想法每一刻都在出现。   重觎的眸里波涛汹涌,但他已经努力压制身体魔性的暴戾,他不想自己在华冶面前展示出一丝一毫的本性。   他时刻在伪装,伪装成那个清冷寡言却温柔细致的少年。   仿佛只有这样,他还能跟她回到过去。   “你实在可恨,但你不该后悔。”她的声音轻轻得,似绒雪落地般落入他的耳里。   重觎怔住。   华冶指尖对着他胸口的位置,一遍一遍打着圈,“你实在可恨,为了自己害人性命,若害的是我,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她说得风轻云淡,却是掷地有声。   重觎能想象到,如果那么一天,她真正清醒的面对着他,肯定不是当初在头七之夜被咬一口那么简单。   华冶又接着道,“可你后悔了,说明你还是心软。太子爷,要做皇帝就要冷血无情没有软肋不该有恻隐之心。当初你偏偏救了华念,有了牵连,最后被火烧死。你若冷眼旁观,不该现在会和我站在一起,而是应该还在为你的江山筹划。”   她说的对。   世人皆知,凡人做皇帝就要冷血无情没有软肋。   重觎也一样,他要做魔尊,就要在腥风血雨的厮杀里踩着无数人的头颅站到那个位置。   即便底下血流成河,即便他早已经杀红了眼再也停不下来。   他曾经也以为自己已经冷酷到没有一丝良知,以为自己没有任何软肋能让他服从投降。   兄弟算什么,朋友算什么,即便是妻子,都是自己登顶的踏脚石。   可是冶儿,你不知道。   最后一块踏脚石是你。   软肋也是你。   重觎反问:“你能做到冷眼旁观吗?”   “…………”   华冶没有回他,而是转身远远望着来人。   一身红衣,满是鲜血。   华冶眨眨眼,仿佛看到了她自己。   “你来了。”华冶幽幽道。   女子踉跄走来,华冶走上前为她撑伞,女子含泪跪下,“谢谢姑娘,你是好人。”   你是好人。   华冶一愣,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句话了。   “快起来。”   女子不肯起,只道,“我虽然已经复仇,但只求姑娘一件事,姑娘请答应我。”   华冶只睨着她,没有说话。   “姑……娘?”良久,女子没听回应,她疑惑抬眸,正对上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睛。   华冶一只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女子当即痛叫推开她,只听刺啦一声,她白皙的手腕仿佛刚被火燎伤,血肉烧焦的味道极其刺鼻。   “你是谁?!”华冶狠戾得捏住面前女子的脸。   女子的脸诡异得一笑,开始变得面目狰狞,“哈哈哈!!华冶!果然我们是同类!”   说完,她化作一团青烟,声音飘远,“跟我来,我就告诉你,告诉你真相。”   重觎见她转身就跟上去,便问:“你要去?”   “我陪你。”   华冶迷惑得看着他这样的神情,当即拒绝:“不需要,你待在这里就好。这里安全。”   她虽说着,面上却没有一丝的关心。   “沈缙”不过只是个用来探路的工具人。   “华冶!”重觎攥住了她的手,用了几分力道,华冶有些疼皱起眉,脸上的不悦明显,杀气升起。   重觎意识到自己又失控,讪讪放了手。   看着华冶头也不回离去的身影,重觎只觉得心隐隐发痛。   须臾,温柔尽褪,他又恢复了以往阴狠的面孔,随即化回自己的模样,弹了弹袖上的灰尘,幽蓝的眸子闪烁赤光。   这几天的魔性越发难以克制,他必须趁着现在离开一下。   不然他真害怕会在华冶面前露出自己。   不过眨眼间,重觎便消失在雾哑山中,只听林中乌鸦叫声阵阵,喑哑难听。   ——   华冶追着青烟一路到了雾哑山顶,山顶处一座极高的墓穴,此时墓穴大开,似乎在邀请客人进入。   华冶毫不犹豫,抬脚跳了进去。   不过刚进去,她便嗅到腐尸的气息,墓穴里尖厉之声振鸣,恍如万窍呼号。阴风砭骨,寒气侵人。   一道凛光自后脖处蹿来,华冶弯腰轻而易举躲过。   漆色里,尸味扑鼻,华冶身后正站着一个女人。   “我母亲千里迢迢找你,把姑娘请来,一路颠簸辛苦,真是有劳姑娘了。”女人说着走出阴影,打出响指,四周立即白蜡燃起,烛影摇曳。   女人向华冶轻轻福身行礼,烛光下,她容貌清秀温雅,笑得温和,酒窝浅浅,却如何也掩不住眸中的阴鹜狰狞。   而华冶则斩钉截铁道:“你不是徐小倩,你费尽心思找我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嗯?姑娘此言差矣,”女人绕到华冶的身后,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处,附耳轻问:“姑娘可见过我?怎知我不是徐小倩。”   华冶冷哼,嗤之以鼻。   “其一,李秀芳自徐小倩出生以来从未出过山,徐小倩也是。她如何知道远在千里的血梅林,怎么知道刚立派的梅宗?除非有外人告诉她,找到我就能救徐小倩。”   女人轻笑,声音回响在空荡的坟墓里。   “其二,雾哑山既然做残害人命的阴亲,那死去的人鬼魂去了哪里?这里有隔绝外面的结界,鬼魂断然出不去,既然如此,那就是被什么东西给吃掉了。吃掉她们的,正是你。”华冶说着瞥了一眼女人,轻嗅了一下,察觉除了尸气还有别的气息。   “姑娘,那其三呢?”   “雾哑山里的徐氏家族百年来一直做这种见不得人的生意,如此相信鬼神,肯定有他们所信奉的神明。我与徐子林谈及徐小倩的死时,注意到他看向山顶的坟墓。他的眼里不是对先人的敬重和仰慕,而是害怕。说明山顶有他们为之恐惧的东西,既然恐惧为什么还要留着?当然是因为他们无法根除,并且对他们有益也有害。虽然山林杂草丛生,但唯独这个墓前干净无尘,一看便知是经常清扫。由此可知,你就是他们所忌惮的守护神。”   女人笑而不应。   “但雾哑山一直重男轻女。”说着,华冶凝眉思忖,又接着道,“按理,他们不会奉你为神明。但肯定是中间出了意外才酿成这个结局。但正是因为你是守护神,徐小倩死后,李秀芳偶有清醒的时候就来你这里,祈祷神明保佑救她女儿。这时,你就利用了她。”   女人终于回答:“是也不是。”   “我想,如果不是你有什么特殊的能力,雾哑山的村民断然不可能留你。至于是什么——”华冶一顿。   “你也是灵媒。”   女人像是被触及逆鳞,跳脚一般尖叫着:“但我是被献祭的!!!我是被活祭的!我就活该被迫待在这里,永生永世守护这个该死的破山!”   看着她疯狂病态的模样,华冶突然按住她的肩膀,质问道:“是谁让你引我来的?!”   女人一怔,笑得张狂,“不!没有人……是我们互相吸引的,我们都是一样的,为复仇而来,是为复仇而来!我们是同类!”   女人越发歇斯底里,她像是疯子一样,抓着华冶的肩膀大喊大叫,华冶无可奈何,仇良开伞,就要把她收进去,却被人突然抢先一步。   那人方才一直站在阴暗处,神不知鬼不觉跟着华冶进来,他趁着华冶和女人不注意偷偷点燃一支熏香,不过轻轻一吹,气息入鼻,女人应声倒下,华冶发现了他,这时忽然也是头晕脑胀,意识渐渐模糊。 第16章 献祭   华冶醒来的时候,身边蹲着一个衣襟大敞,发丝凌乱的男人。男人赤着脚,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见她醒来,咧嘴嘿嘿一笑。   “姑娘,你醒啦?”说着,他递给她一瓶小葫芦装得水。   华冶没有接,而是警惕得瞧他,上下打量一番。   男人相貌清隽俊逸但行为疯癫邋遢,他对华冶的怀疑浑然不在意,而是轻哼着小曲又从怀里掏出根竹签给她。   竹签上写着:【小人齐全,年方二十,父母早亡,未婚未育,以画图捉妖为生】   “我是名画妖师,诶,通俗点说呢就是捉鬼除妖的行当。”齐全挑了挑眉,从腰间携了酒葫芦,仰头痛饮,喝完他用袖子一擦嘴,便道,“姑娘莫怕,小全我没有恶意,喝了这瓶我自制的醒汤,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华冶想着对方也没本事能害她,便谢过喝下,没想到喝过这汤水,眼前突然清亮,看到熟悉的环境。   他们这是在雾哑山的村口。   “我那香啊为得就是进这女妖的心魔处,害~不过我一着急,一并把你也拉进来了。这可不巧了嘛!”   “女妖?”   华冶突然想起,她当初看那女人的不对劲之处,怪不得身上腐味如此之重原来目的是压制妖气。   想来,在这深山中吞噬了不少鬼魂的魂魄,日益修炼,借机利用山中妖怪的妖力,幻化成现在的模样。   突然华冶想到什么,问:“公子是怎么进雾哑山的?”   “哎!可可可别叫我公子,称呼我小全,要不,小犬也成,狗子嘛狗子,名叫狗子好养活……”齐全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竟也没一句是回答她的问题。   他正没完没了说着,却听村头一声孩子的哭泣和一个女人的破口大骂。   正哭着的是个小女孩,女孩瘦的小脸干瘪凹陷,她蹲在地上抱头正被一根竹条狠狠抽打。   竹条又细又长,结结实实每一下都抽在她的肌肤上登时裂开,炸出血花。衣不蔽体,血痕遍布,老伤新伤都清晰可见。   女孩紧紧攥着拳头,小手满是脓疮,冻裂的伤口不停流着鲜血,她哀求道,“娘!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啊啊!!娘——”   她的凄然哀求并没有换来一丝同情,反而是更无情的虐打,“你这个小贱货,晚上偷偷进你哥哥的房间想干什么!一身贱骨头!烂命鬼!勾引谁呢!”   村里并不是没有人,打人的时候有不少人围在旁边看热闹。   “南笙这丫头早就该死了!一个女娃,怎么能是灵媒呢,真是——”   “我看她啊,仗着自己长得俊,不过六岁,就整日会勾引人,一天天不是围绕她哥哥转就是跟我儿子,哼!臭不要脸!”   一家突然走出个老妇人大声呵斥:“南峰他娘,打完了吗你,打完了赶紧回家去,别在我们家门口吵嚷着。整天的,弄得门前都是血,你不清理还得我们打扫呢!”   臃肿的中年女人打得疲累,她指着村外的一条小河道,“给我去那里泡着,一天一夜,不到明天不准出来!听见没有!”女孩哆哆嗦嗦往河边走,一竹条抽过来,当时又跌倒吃了一嘴的雪渣子。   “娘,我知道了。”她摸了一把眼泪,站起来呜咽着淌进河里,缓缓蹲了下去。   外面天寒地冻,河中的水已经开始结冰,小女孩就这样看着娘亲回到温暖的家里,看戏的人缩着脖子陆续回去,而自己却在河里受冻。   即便这一幕是虚影,但这曾是一个人真实的回忆。   华冶有些动容,她问齐全,“在这里能打人吗?”   齐全看到方才的一幕不知是震惊还是愤怒,他怔楞在原地,原本滔滔不绝的他早就住了嘴。   他垂头道:“不行。”   “南笙啊南笙——”   在远处来了一对母子,两人抱着被子,便要裹住南笙让她出来,但南笙摇摇头,小嘴煞白毫无血色,她已经冻得全身青紫。   “徐姨,常生哥,我娘不准我出来。”徐南笙哆嗦着道,整个人已经冻得发直。   被称呼徐姨的年轻女子,气得直哆嗦,“遭天谴的!亲娘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啊!南笙啊,你莫怕,有徐姨在,没事的啊!”她拉着儿子徐常生,一起把南笙从冰河里救出来。   “南笙莫怕,有我在呢。”徐常生温柔得抚摸她的额头,给她擦干净紧紧裹住,背上她便往回走。   “哥~”她颤颤巍巍的这一声,只教人心疼得不得了。   徐常生还不宽厚的背却是极其温暖,徐南笙身体紧紧贴了上去,小手轻轻搂住他的脖子,怯生生说:“常生哥,你真好。”   真好啊,好到她这辈子也不想离开他,小小年纪,便尝尽了世间冷暖。   徐姨在一旁看着,很是欣慰。她将另外的被褥盖在她身上,摸了下她的额头,“还好没发烧,今天就到姨家那里,你娘那里不妨事,莫怕啊。”   她弟弟日后成为族长,看谁还敢欺负她的小南笙。   南笙默默淌着泪水,拳头微微攥起。   这世上只有常生哥和徐姨真心待她。   她要用一生来报答!   看到这里,华冶已经确定,这个徐南笙正是墓中的女人。   可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华冶想要跟着去,却发现在这个心魔里,她纹丝不动。   而那齐全则是红着眼,一改他之前吊里郎当的模样。   她刚想说什么,画面逐渐扭曲,紧接着一阵子的敲锣打鼓声飘来,但迎面走来的不是迎亲的队伍,而是被画得面白如粉,腮红若桃的男孩被一众人抬着。   男孩长发披散,身着玄色衣物,胸前红玉悬吊,他紧闭双目,双手合掌端坐于中央。   见到队伍后远远站着的落泪的女人,华冶才意识到,这男孩就是徐姨的儿子徐常生。   方才她一心只关注那徐南笙,这才发现男孩相貌眼熟得很,眼下他披散头发更是让她一惊,华冶随意一瞥,发现齐全和这孩子可以说一模一样!   “我知道了!”齐全突然对她说,“原来她就是南笙,当年是南笙替我献祭!”   “她的心魔,其实是我,我是徐常生,也是天生灵媒。”   十年前。   那时,族长突然夜夜梦魇,后来有先人托梦,说必须有天生灵力的孩子去献祭,化为护神保佑族人,不然雾哑山的徐氏一族会有血光之灾。   而那时,灵媒中,唯一符合条件的只有徐常生和徐南笙,可是徐南笙是女子,不为族人认同。献祭除了肉身陨落,还会失去转世机会,他将会永生永世被困于雾哑山之中。   徐姨当然不可能愿意,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会是这样的结局。   无奈之下,她与徐南笙商量好替徐常生献祭,在即将入坟时候掉包了两人,而徐南笙最后成了真正被献祭的人。   但终究纸包不住火,徐姨知道早晚会败露,提前迷晕了徐常生,暗地送出山,而自己则上吊自杀。   只是可惜,连累了她一家人,包括她的弟弟,徐常柏。   当时,徐常生离开时只怀中揣了一封信,等他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由河上的人贩子被卖到伏骨国,而信中母亲告诉他,一辈子都不要回去。   时间过去太久了,中间又发生了很多事,要不是师父生前嘱托,家乡有难,要在十年后回来,他只怕这辈子也不知道这个秘密。   熏香消散,回归现实。   坟墓中,唯有徐南笙、齐全和华冶三人正倒地沉睡。   齐全是第一个醒来的,他侧目看向躺在自己身边的徐南笙,此时的她变得已经鬼不鬼妖不妖的,十年前还是个孩童,现如今已经随着时间在墓里长大成姑娘的模样。   他没想到,当年是她换了他一命。   如果说师父是再生父母,那徐南笙是他一辈子的债。   他刚开始只想捉妖解决祸患一走了之,没想到缘头竟因他而起,他挠了挠头,愁的直叹气,实在无法,找到自己藏在角落里的画筒,翻出来一大堆画卷,想召出妖怪来出谋划策。   若是要救徐南笙,必须除去心魔。他现在知道了,心魔就是自己,但南笙早就随着日积月累的仇恨忘记了当初献祭的初心,她现在已经和妖怪连为一体,只怕连徐常生是谁都不记得了。   若南笙真是想要他的命,他倒是愿意给的,但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齐全现在还不能死。   “啊——”他光着脚丫子闷头坐在地上翻找适合的妖怪。   “这个这个,哎哎,不行。这死孩子鬼点子多色坯一个,找他准没好事,指不定要祸害我们南笙呢。”   呼啦哗啦的翻卷声遮住其他窸窣动静,齐全只闷头找,终于“呀”得一声翻出一张画卷,画卷上曼妙女子婀娜多姿,正懒懒躺在贵妃躺椅上半阖眼休憩。   “虞娘可以啊!就她了!”   齐全低声念诀,指尖凝出一点红在画卷上三纵四横得凌乱画符,只见画卷的姑娘蹙眉缓缓睁眼,白了一眼画卷外的齐全,打着哈欠晃悠悠得从画卷走出。   “你那时毛都没长齐就要捉我,要不是你师父我哪能屈尊于你这小崽子手里啊?有屁快放,知道不知道打扰老娘睡觉了?”   虞娘每次开场白都是第一句,她不耐烦得翻着白眼,掐腰听着齐全把由来讲完。   “哟?原来是桃花债哦,没想到你小子浪荡多年也有今朝?”   齐全嘻皮笑脸得应着,挑眉问道:“虞娘,这事,你能帮吗?”   虞娘沉着脸,她是修炼千年的狐妖,若非齐全的师父是四重门的乔含,她怎么可能会沦落到至今。不过,她之前也从来没有帮过齐全,看来,齐全是遇到了大麻烦,不然不会找她出手。既然签订了主仆契约,她自然要履行承诺。   “能帮是能帮。不知你想要什么结果?是让她跟我一样收于你的麾下呢,还是你想让她重新投胎做人?我知道有人会将自己的身体献祭给大妖怪达到目的,但终究她和我们不一样。”   齐全敛去不正经,正色道:“若是可以,我希望她能回到六道轮回。”   虞娘笑道:“那成,我有法子。只是这法子对你来说有生命危险,你小子也愿意?”   “虞娘愿出手相助,子珺感激不尽。”他作揖行礼,恭敬有度。   虞娘一怔,微不可闻得幽叹一声。   纵然齐全放荡不羁,自称一介轻狂画师,但终究亦为红尘颠倒,乱了心神。   虞娘向来不屑这种虚礼,但的确她受不住齐全这一礼,扶他便问:“那姑娘身在何处?”   “在——嗯?人呢?”   原本应该躺着徐南笙和华冶的位置,早就没有二人的踪影。   “糟了!”齐全暗恼,他口无遮拦惯了,就把南笙的心魔道出,怕就怕在那红衣女子知道南笙的软肋会伤害她。 第17章 心魔   齐全想错了,华冶一声不响带徐南笙离开不是为了伤害她。   华冶问道:“徐南笙,你还记得你的常生哥哥吗?”   听她提及到徐常生,徐南笙狰狞阴鹜的面孔闪过一丝温柔,只那一瞬,仿佛被电击到,她抱头疼得在地上打滚,失声惨叫。   华冶想知道她到底怎么了,但徐南笙大叫着不要靠近。   只听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华冶发现徐南笙的脸上多了几道血痕,正如当年她亲娘用竹条抽她一样的痕迹。但这血痕远比竹条抽出的可怖的多,像是个火山裂隙一般将她身体分割成十几块,整张脸的血液像是岩浆,灼伤她肌肤的每一寸,似乎她即将要在这世上被自己的血液烧灼殆尽。   不过片刻,徐南笙停止惨叫不再挣扎,方才出现在她身上的一切就好像是假的,一点痕迹也没有。   她面色惨白缓缓起身,神志有了一丝的清明。   “这就是复仇的代价。”徐南笙扯起嘴角自嘲得笑笑。   “我不记得你说的徐常生是谁,至少在这十年的黑暗里,我早就忘记了他。”   徐南笙神色正常,不再似先前那般癫狂,她继续说,“我变成这样就是为了复仇。你说的没错,是我幻化成徐小倩的模样诱骗李秀芳去找你的。”   “小倩和我一样也是女灵媒,不受族人待见,但我很羡慕她,她的亲娘即便疯傻却待她依旧很好。她死之前常常来我这里诉说心事,她所发生的一切我都知晓。其实我是能帮她的,但我不愿意。”   徐南笙悲从中来,“因为嫉妒她!我真是坏透了,她还那么小就被一群男人欺负,但我却袖手旁观。”徐南笙顿了一下,声音哽住,“但她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她和我不一样,即便因为受了欺负上吊自杀,也不让她阿娘担心,更不愿报仇害人。可我偷偷操纵她,让她附在那个新娘子的身上,让她变得纯净的灵魂和我一样沾染鲜血,变得肮脏!!不过那些人是真的该死!他们冷漠无情,他们自私自利,虽然我吃掉了所有被迫阴亲女子的灵魂,但所有人都是心甘情愿的。”   “你知道为什么吗?”   华冶淡声道,“因为她们已经没有能再投胎的可能了。所谓的阴亲都是骗局,恶鬼利用灵媒找替身,不然到时候是恶鬼魂飞魄散。只要找个和自己八字相同的人,再用些手段很容易蒙骗鬼差。”   在华冶还待在鬼界的时候,这种事情屡见不鲜,但早些时候鬼王其实有严惩制度,但因为鬼王即将身逝,她近年来越发管不住了。   徐南笙道:“对,正是这样。我想,这些人死了也是会变成这样的恶鬼。只要徐氏一族灭亡,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惨案发生。”   “是不是觉得我很虚伪,明明是想害人,却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华冶道:“没有。我看到了你的心魔,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徐南笙微愣,随即冷笑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引你到这里的吗?我让你看一个东西,你就知道了。”   “什么东西?”   “有一个人托我让你看的,你的心魔。”   徐南笙幽怨反复唱着一句,“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声音逐渐飘飞,似苍茫暮霭之中一声悲歌。   烧焦的味道相当刺鼻,滚滚浓烟瞧不清人影,只听耳边尖叫惨叫不绝,好似正饱经油锅煎炸的酷刑。   华冶看着熟悉的场景,有些怔然。   是噩梦里的西华谷,当年的场景又一次再现。   “姐姐!”一声浅浅虚弱的呼唤。   裙摆突然被人抓住,华冶看见她最小的师妹躺在血泊里,杏眼瞪大布满血丝。不过五岁的孩子被捅得浑身是血,小小的身体像是可以随意□□的破布惨偶。华冶抓住她冰凉的手,蹲在她的身前为拼命想为她止血。   小师妹只摇摇头,支撑着说出最后一句话,“姐姐快走,他要来了……”   “冶儿冶儿!!”   华冶猛然抬头。   那是大姐的声音!   “大姐!大姐!”她一头扎进浓烟里,被熏得睁不开眼,无头苍蝇似的循着声音。   “冶儿!”突然身后有人抱住了她。   “阿姐!”华冶看到完好无损的华茵茵哭得像个泪人。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快走啊快走啊!!”   “姐姐跟我一起走吧,还有姐夫他们都还没——”华冶牵着华茵茵的手刚走出一步,鲜血喷溅到她脸上,她怔楞着回过头,错愕得看着站在大姐身后拭刃舔血的魏轼卿。   华茵茵的脖子被刀划出极深的口子,肉眼可见白骨森森。   她捂着脖子,艰难开口对华冶道,“冶儿,别回……”一句话未完,她已经咣当一声倒地。   “阿姐!!阿姐!”华冶强忍着泪水,冲到魏轼卿面前狠狠甩了一巴掌。   响亮的巴掌闪在脸上,可面前的人却依旧漫不经心得笑着,他举起擦拭干净的精致匕首,冲着华冶的脸晃了晃。   匕首雪刃锋利,银光里映着华冶惊骇的神情,魏轼卿满意道:“娘子送的礼物极为称手,为夫很喜欢。”眼见她再扬手,魏轼卿一把拽住华冶的手腕,用的力险些弄断了她的骨头。   华冶眼尾发红,像只惊恐的小白兔,只是这兔子很爱挑食不喜欢吃胡萝卜,也不听他的话,现在还要跟他动手,这让他很不悦。   魏轼卿的眼神阴鹜狠戾,这是华冶从没有见过的样子。她又怕又恨,却无法反抗,只从齿间挤出五个字,“你不得好死!”   “哦——我不得好死啊,哪有妻子诅咒自己丈夫的。”   他执着匕首贴近她的脸颊,冰凉的材质冷硬无比,华冶颤抖着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惊叫。   她越是这样,他越是兴奋。   他眸底的火焰燃到眼尾,蓝幽幽的瞳直直盯着她,言语透着诡秘的蛊惑。   “来,冶儿,杀了他们。”   等华冶回过神时,她发现自己浑身是血,双手沾满了亲人的血,她回眸纵目一望,只觉得眩晕无比。   她好像看到自己宛如一个来自无间修罗的魔鬼,在百鬼簇拥下,在白骨环绕中,踏着亲人的浮尸笑得靡丽妖冶。   她以为这是现实,甚至忘了这里是她的心魔。 第18章 之卿   细密的恐惧伸着手一点点剥开她的心脏,想要从黑暗里挣脱出来,华冶眉心轧痕,目眦欲裂,整个人像是破碎的飘絮,随风沉浮。   华冶捂着胸口大口喘息,跪在血泊里嘶声哭泣,仿佛下一刻她就被内在的恐惧开膛破肚。   “我是谁?我是谁啊——”   她一遍遍问,早已分不清现实与心魔,分不清自己是西华的六姑娘还是梅宗的血祖。   正在经历的这些她为何记忆里一点也没有,是不曾发生,还是被她遗忘了??   “华冶,这是你的心魔啊,我们是一样的啊,我们为复仇而来,因怨念而活,你为何要停在原地呢,向我走来吧,来吧。我们一起,走向属于我们的道路,来——”   徐南笙的声音阴阳难辨,像是她自己,又像是一个男人,充满着无法抗拒的蛊惑。华冶身体中的煞气似乎找到了归宿,一股力量正在牵扯着她往一个方向去拉。   华冶强撑着自己的身子,手不听使唤得向前,似乎真得要跟这个声音离开。   不……不……不!!!   她试图稳住心神,但已经是濒临崩溃的临界,唯一紧紧绷着的那根细弦,正在一点一点被磨去,悬在心尖,紧得直颤。   “来吧,孩子,来吧,和我们一起,我们才是——”   那蛊惑的声音“当”得一声戛然而止。   清风拂耳,携着青竹气,吹来阵阵细碎的铃铛声。   铃铛声仿佛从远古而来,遥亘千里,似雨点落在青竹时的滴答声,清脆而纯洁,仿佛无形中淌过一条小渠缓缓涤净内心的污浊。   华冶再睁开眼睛,终于清醒。   她望着焦灼奔来的“沈缙”,仿佛看到两个相似的身影重合,她眼前蒙上一层雾,像抓住救命稻草,更像是抓住这辈子也不肯放弃的东西,她望着神情阴郁几近暴虐的“沈缙”惨然一笑,鬼使神差道,“你终于来了。”   此句说完,便主动勾手搂住他的脖颈,歪倒在他怀里。   熟悉的气息萦绕鼻尖,华冶眼眶湿热却落不下泪,心酸苦楚只得咬紧牙关。   为什么连气息都这样相似。   她不愿深思,不愿再去触碰那段尘封的记忆,只感到头痛欲裂,随即阖目昏睡过去。   重觎扣住她的腰,骨节用力到煞白,指尖止不住的抖。   他差一点,他只离开了一下,他就差一点失去了她。   重觎狂魔得眼在滴血,他青筋暴突,自责懊悔到想杀了自己,却知道此刻她极其需要他。   他垂眸看着她羽睫微颤,眼尾似是渗出泪珠,全身无处可泄的杀伐之气顿时烟消云散。   “之卿,我来了。”他在她额间落下轻轻一吻。   虔诚得像个信徒,她是他一辈子信奉的圣女。   重觎握住她冰冷的手,贴近他跳动的心脏。   声音坚定不移。   “永世爱你,至死不渝。”   曾经把他从深渊里救出的是她,赐他无限光明的是她,教他学会爱的是她。   最后和他成亲生子的,也是她。   他深爱她,只是早在他成为魏轼卿之前就忘干净了。   冶儿,这一次,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的真心。   华冶虽昏着,意识却渐渐清晰,她感觉到有人在一遍遍用指腹摩挲着自己的眉眼,还恋恋不舍得勾着她的发丝细嗅。   若是平时,她定会暴怒,以为是哪个登徒子,暴打一顿。   只是这气息过于熟悉,她闭着眼睛分辨不出,一时间头脑混乱如浆糊。   她本来就易忘,方才在心魔里待过,又徒增心得新的惧意。   她一遍遍宽慰自己。心魔就当做是一场虚幻,她不曾记得,那就选择忘记。   正在她内心矛盾躁得愤懑,又委屈得难受的时候,身上的轻抚停止,耳边湿热的呢喃轻轻响起,带着些威胁和霸道,“之卿,你快醒来,我不能允许你再这样睡下去。”   “之卿”二字像是一道紫电霹雳,正中劈在她的记忆里。   华之卿。   之卿是魏轼卿给她取的字。   “之与卿,之于你。冶儿,这字如何?”   “好啊好啊!轼卿才华横溢,为我取的字定是最最最最好的。冶儿好喜欢啊!”   华冶蓦地睁开眼睛,对上“沈缙”这张需要想想才能认出的脸,一时有些懵。但她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右手近乎疯狂得抓住重觎的手,用力到指甲已经陷入重觎的皮肉。   她脸色惨白,“你方才叫我什么!” 第19章 怀疑   重觎似是没有听见,幽蓝的瞳色亦明亦暗。   “你醒了。”重觎敛去了所有可能与魏轼卿沾染半点的气息,伸手拂过她的鬓发。   “我在问你话!”华冶气极,怒目圆睁。   重觎嘴角上扬噙着笑意,只觉她生气的模样可爱。   “我方才可是什么都没有说,祖宗怕是迷晕之际听岔了。”   看到华冶还要再说什么,他轻轻道,“你从心魔里看到了什么,可不可以告诉我?或许正是心魔的缘故,你误以为幻听为现实。”   重觎说得慢条斯理,有鼻子有眼,华冶本在心魔里就已经分辨不清,他这样一说,她狐疑间又动摇。   魏轼卿如今是魔尊,怎么可能会与她纠缠不清。要知道,他从未爱过,何必伪装。   没有任何理由让她相信,魏轼卿需要伪装在她身边。   他和她不一样,她是有仇有怨,但自知能力不足,暂时并不愿纠缠。   两人正僵持着,齐全幽幽蹿进来,“哈哈哈哈成了成了!”   看着华冶一脸懵,齐全解释道,“哎,我给讲哈,南笙那丫头终于清醒了。”   齐全是个大嘴巴,知道重觎和华冶是一起的时候,早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通,如今他自认为和重觎混熟,勾着他的肩膀,道:“走走走,你们把你们想问的问个清楚明白。”   华冶经历过心魔,隐隐有些不安,也是想问个清楚明白。   重觎立即按住,把她牢牢固定在床榻上,“你才醒,先休息。”指尖不易察觉扫过她的太阳穴,将方才的记忆除去。   华冶横了他一眼,欲要反抗,看到他眸色的温柔,意识顿时模糊,她恍惚着停下动作,老老实实裹紧被褥,有些别样的乖巧可人,她浅声道:“好。”   白皙精致的锁骨微露,长长的脖颈白如胜雪,梅香清冽入鼻,像是妖娆的梅妖正勾住男子的下巴,眉眼如丝朱唇轻启,勾人□□。   重觎眸色微动,起身忙离开。   他逃一般的样子落入华冶的眼底。   她判定:有问题。   徐南笙缩在虞娘的怀里,她一见到重觎便抖如筛糠。   她在华冶进入心魔的时候重觎突然来到,阴郁的他戾气灼人,一只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生死不过一线之间,徐南笙在雾哑山这么久,从来没有感到这样震碎骨肉的恐惧,她仍记得这个人之前阴狠嗜血的模样,若不是她当时不顾禁忌,放重觎进到华冶的心魔,只怕现在早就被他挫骨扬灰。   徐南笙咬牙打颤,忙垂眼不敢看重觎。她完成任务后,被抽光了所有的精气,连扭动身子都变得相当艰难。   若不是与妖融合,体内有妖丹强撑,她只会化成死去的六岁孩童模样。   齐全见南笙神情有异,来回在重觎和她身上扫了两眼,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挠挠头。   “常生……哥哥……”南笙一望见他便红了眼,声音哽咽说不出话。   齐全想摸摸她的头,因长久没有做过,动作有些僵硬,尴尬之色涌上脸颊,他赶忙故作凝重,“只管说清来龙去脉。我定会让你活下去的,放心吧。”   最后一句,却是真挚有情。   徐南笙虚弱得脸色惨白,连呼吸都点困难,如同离开水源的鱼儿,干瘪的两腮只无声得闭合,却没有半点用处。   她张张口不知从何说起,抬眼瞥到门口华冶的身影,呼吸一滞。   重觎顺着她的视线看,原本应该躺在床榻上休息的华冶已经来了,发现她眼神恍惚不定,他忙起身护住她。   他小心呵护在她身后,像是铜墙铁壁,替她挡住所有的攻击伤害。   他的动作一连串做完,行云流水,仿佛是嵌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护她周全。   华冶没有在意,只示意徐南笙,“你讲。”华冶知道,此次来雾哑山,一切的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徐南笙自知做了这么多恶事,懊恼自责得咬紧唇,齐全拍拍她以表安慰,另一只飞快给她贴上自制的“醒神”符,她这才磕磕绊绊得开口讲。   “十年前,我被献祭后其实很久都没有死去。兴许是我以前常是沉在河里,很会闭气,昏昏沉沉得睡了好多天。但我知道是一定会死的,这里没有水,没有吃的。但在最难熬的那些天,我以为我快死的时候,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很温柔,他在唤我的名字。”   十年前,小南笙饿得只剩皮包骨头,她的指甲扣在泥土上,虚弱得喊着救命。   无论当初替她的常生哥哥有多坚定,求生的本能让她拼命得挣扎。   她想活,她想活下去!   就在她迷迷蒙蒙昏睡之际,耳畔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个男人语气平缓,很是温柔,听起来像是羽毛在耳边轻扫,缥缈舒服。   是幻觉吗,难道是黑白无常来索命?   小南笙意识模糊,她随即又否定了。她是被献祭的,是会变成守山灵,不会被黑白无常带走,她是无法投胎转世。   正胡想着,即将又一次陷入沉睡,她猜,这次睡过去,就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南笙,孩子,你想活吗?”声音再度响起。   “西……”她只得发出一个音气,连“想”字都已经说不完整。   “我有办法能让你活着,但是孩子,你需要帮我。帮我做一件事情。”   小南笙浑浑噩噩着,自嘲想想,她能帮人做什么呢,她什么也不会的,身为一个灵媒,她甚至从来没有通灵过。   “十年后,你要引诱一名红衣女子来雾哑山,到时候,你让她看一件东西便可。”   什么东西?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孩子,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只会让你做你自己最想做的事情而已。如果你答应了我,我现在就能让你永远活着。”男人的声音有股天生的魔力,小南笙听得入迷,加上强烈的求生欲,毫不犹豫得答应。   她只需要在心里想着“我愿意”,这个人就能听到她心底的声音。   “乖,真是好孩子。”   这是男人离开时候说的最后一句话。   最温柔宽慰的话,却在此刻,令人毛骨悚然。   华冶的眸子忽暗,有个人,十年前就预料到她十年后会复活。   这一点是最可怕的。 第20章 小倩   一切的一切都在按照规划和设想进行,仿佛她们都只是一个任人摆弄的提线木偶,上演喜剧还是悲剧,都由他或她来主宰。   华冶感觉,似乎每个人的背后都站着一个过去的人,过去牵扯出以后,环环相扣的碎片无形中贯穿。   齐全的过去是徐南笙和雾哑山,华冶的过去是重觎和西华派。   那么背后的人,他或她的过去是谁?   良久,都没有人出声。   齐全率先开口,他懒懒道:“看来这个人通晓万事,他怎么不说十年后我会来到呢。真是,原来我才是那个无名无分的路人。”明明人家至关重要,他在心中愤愤道。   华冶靠近徐南笙,只问:“怎么引诱我,怎么安排一切,都是他指示的吗?”   徐南笙点点头,“这个人的声音会在我身边响起,他会告诉我怎么样做,心魔也是他让我给你看的。”   自从华冶看完心魔,徐南笙仿佛完成了所有的使命,身体干瘪得不像话。   她也心知肚明,那个人以活着为交换,最后的关键点就在于华冶的心魔。   重觎望着华冶沉郁的脸,他心底也是波涛汹涌。   没想到,世间竟有人,千方百计,机关算尽,利用这么多人,只是为了华冶。   这个人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本就阴暗的脸又蒙上一层化不开的阴郁和戾气,重觎反复摩挲着拇指的板戒,一声不吭。   震惊之余,华冶只觉得阴谋重重。   这个人对她了如指掌,知道她找不到家人的魂魄所以对于灵媒很敏感,知道她的经历,可他让她看到自己的心魔又是为何?   千丝万缕的思虑胡乱交织在一起,她理不清,心中无端生出躁意,烦闷至极,小小的脸腮微微鼓起,像是生闷气的小孩。   徐南笙交代完所有,华冶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你还能通灵吗?听闻雾哑山的灵媒可以和六界灵魂交流,只要是血亲的召唤,都可以沟通。南笙,你还能可以吗?”   徐南笙怯弱得道,“我肉身其实已经与妖融合,算是死了,已经不可以通灵了。”没能帮到华冶,南笙想到自己对她的伤害更是自责不已。   一旁的齐全不知从哪里找出了地瓜,啃着啃着随口道:“沟通灵魂?我可以啊。”   ——   眼见符箓燃尽化成绿烟飘远,华冶又看向盘腿坐于阵法中央的齐全。   他紧逼的双目倏然睁开,短暂的失明令他迷茫得望向四周,最后冲着华冶摇摇头。   华冶嘴角下垂,掩不住的失望。   “华姑娘不要担忧,找不到有三个原因,要么是已经投胎,要么是复活……”他顿了一下,华冶追问,“第三个原因是什么?”   齐全蹭了蹭鼻子,瞥了眼华冶,说:“第三个原因,就是你们非至亲至爱。简而言之,你与你想找的人,是异父异母,是之间无爱。”   非至亲至爱……吗?   华冶让齐全帮她找了四个人,父亲华之桑,大姐华茵茵,三哥华子缚,还有五哥华莜。   她已经确定,他们没有投胎转世。   那么——   她攥紧拳头,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但缩在袖子里的拳头暴露了她的心情,半晌才回神向齐全道谢。   如果此时的华冶多注意了重觎就会发现,他眼神晦暗,内有千般思绪   离开雾哑山之前华冶见到了真正的徐小倩。   因为徐南笙失去法力,她也恢复了正常。   她比华冶想得还要小,十岁出头的孩子,死的时候严重营养不良,她穿着麻布粗制的薄衣,瘦的像纸片,仿佛下一刻就被风吹走。   看到她时,华冶和齐全都是愣了愣。   徐小倩的模样,和曾经的徐南笙很像。   不知是命运的捉弄还是背后之人有意安排,她们的经历是如此相似。   “姐姐,他们都还能投胎转世吗?我听说人死后会进入六道轮回转世。”小倩指着雾哑山烧焦后破碎的村庄,问着。   小小的她,眼睛突兀得大,眸子莹莹闪闪如同银河,载着一颗童稚纯净的心,随心而舟。   “你希望他们能吗?”华冶反问。   徐小倩毫不犹豫道:“当然希望啊,希望他们能投个好胎,能自由自在不会被困在这里,也希望他们能变成好人再也不要再做坏事了。”甜甜的声音,悦耳动听。   感觉裙角被人轻轻拽着,华冶垂眼一看,小倩睁着大眼睛怯怯得抓住,“姐姐,还有一件事能拜托你吗?”   华冶一愣,她蹲下,摸摸徐小倩的脑袋,笑得温柔,“当然可以。”   小倩低低说:“我很对不起我娘亲。我做了傻事,在我死了之后还害的她那么伤心。我真是太不懂事了。她一辈子都过得不好,别人都说她疯疯傻傻,但我知道她一直觉得亏欠我,但我从来没有怪过她的。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不到她,我猜她肯定比我提前更早去投胎啦。如果你能见到她的话,可以告诉她,我很爱她,好吗?”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细弱如蝇,只那双眼睛,乞求的样子令人心疼。   恢复正常后她失去记忆,不知道村民全是被她所杀,还以为李秀芳死后成了鬼先于她投胎了,小倩更不知道,她的娘亲为了她,已经灰飞烟灭了。   华冶轻抚着她瘦小的脸蛋,忍不住抱着她,“好啊,姐姐答应你,一定会告诉你娘亲。”   “真的吗!谢谢漂亮姐姐!”小倩欢呼雀跃着,孩子气得堆着笑容,天真无邪得她“啵”得在华冶脸上嘬了一口。   这时恰逢鬼差带人,小倩心满意足得蹦跳着过去,乖巧听话得跟着鬼差走,离开时向大家挥手。   徐南笙泪汪汪得瞧着走远的小倩,突然追上去,紧紧搂住她。   “对不起。”   他们都知道,这个声对不起,是因为什么。   小倩愣愣着,随即莞尔一笑,“南笙姐姐别哭,小倩不怪你。谢谢有你一直以来的陪伴,以前的时候我偷偷跟你讲话,常常能听到你夜里的哭声。只是以前的时候,有些害怕你,没敢跟你说。”小倩渐渐模糊的小手替南笙拭去眼角的泪珠。   “南笙姐姐一定要好好的,再也不要伤心落泪啦。都会过去的。” 第21章 重来   华冶离开雾哑山时,徐南笙的去向还没有决定。   南笙想和虞娘一样,与齐全结契待在画里陪他,但齐全坚决不同意。   齐全已经欠了她太多,除去十年光阴还有生命,他希望的是南笙能转世投胎,像小倩一样了无牵挂的离开。   最后的归处,华冶并不知晓。临走前,他们几人还在争论不休。   走出这里,华冶回头远望这座死寂的空山,空气混浊得凝滞,烧焦的气味刺鼻难闻,整片山乌压压的黑。   一场大火烧的干干净净,火灾是在她陷入心魔时发生的,而大火里唯一幸存者便是被徐小倩附身的新娘。   那新娘,早就逃得无影无踪。   雾哑山的结界随着徐南笙的恢复而消失。   而这里百年的丑陋与罪恶,都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那积攒了几代的金山银山,隐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多少年后与骨灰一样,不过一抔黄土。   华冶本以为,齐全这个浪荡的画妖师不过萍水相逢,没想到再见到他时,会是别样的场合。   很久以后,她常常想,背后的那个人,当真是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你以为恰巧的碰见,殊不知是暗地里牵线人的刻意安排。   ——   离开后,华冶与重觎之间的气氛很是怪异。   尤其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所谓的——孤男寡女。   经过雾哑山这次经历,她与他不像之前那样冰冷漠视,却也不是正常的熟人关系。   华冶常常不自觉得注视着他,是在赤.裸.裸的观察和审视。但是每次两道视线总会尴尬得碰撞在一起。   华冶会刻意躲避,而重觎却是穷追不舍。   重觎步步紧逼,紧盯着她,那双美眸掺杂着怀疑和恨意,一丝游离的另一种情感他捉摸不透。   一路上,两人仿佛身处深海迷雾当中,没有黑夜大海中的灯塔指引,茫然又想追寻到心底闪烁的星芒。   重觎像扮作魏轼卿的时候一样,努力抛去自己,尽力做到清冷疏离却对她细致入微。   是人还是魔无所谓,他只知道,想对她好。   这些本应该是一个丈夫应该做的,但所做的好像是一种愧疚的弥补和挽回,即便是真心,但终究太迟。   但重觎还是固执的想用温柔拴住她。   看到街市上的糖葫芦会买给她,看到纸扎的彩色灯笼会给她玩,看到满天的烟火绽放会陪她去看。   可是每次,华冶都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留给他一个冰冷的眼神。   重觎隐忍着,他不愿强迫她,不愿等了一百年,最后还是失去她。   而华冶,怕极了这样的相似度,怕极了这样他对她莫名的好。   华冶很茫然,她明明深深恨着那个人,但却无意间,控制不住得靠近这个与他如此相似的人。   顶着一张丝毫不熟悉的脸,可是那张脸却仿佛承着熟悉的灵魂。   他会负手立在雪中,耐心等小贩做出最新鲜的糖葫芦,然后递给她吃。   他不爱笑,却总是会对她回眸浅浅一笑,清冷疏淡的眸子透着星点光芒。   尽管无论他做什么,都得不到华冶的任何回应。   而每一次,华冶冰冷的眼神底下,是骇浪惊涛,是沧海翻腾。   两个人都努力维持着这种微妙的平衡,不忍打破片刻的宁静。   华冶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是谁?”   “我死前是太子沈缙,现在只是你的宗派的鬼弟子。”他浅浅笑着,眼里尽是温柔。   对,他是沈缙,不是他。   华冶问过黑白无常,他们都说他就是沈缙。   可是太子沈缙与她又不熟,怎么知道她喜欢在雪天吃糖葫芦,怎么知道她不喜欢吃胡萝卜,怎么对她的喜好习惯如此了解。   她这样问的时候,黑白无常对视了一眼,只对她道,“或者沈缙爱着司媱,司媱和你很像,他不能对司媱好,只能对你好。你不是说过司媱是你姐姐的孙女,和你长得像,嗜好一样,也没什么不可能。”   他们说的有道理,或许她是司媱的替身罢了。   华冶也是这么猜测的,但她还是问他:“为什么要做这些?”   重觎没有回答她。   他怕说出来,就再也不能这样和她平静的说话了。   为什么要做这些?   他知道,不是因为后悔,不是因为补偿。   如果可以,他很想重新开始。   ——   华冶回到血梅林后就沉睡着,她成了睡美人,似是陷入了冬眠。只是,沉睡是她最不想经历的,那日的心魔化成恶梦缠着她夜夜出现。   她一次次伤害自己,一遍遍看到森森白骨,看到陌生的自己。   棺材里,她像只孱弱的病猫,耷拉着脑袋环住自己。   重觎知道她睡得不好,每夜都悄悄钻进棺材里搂着她,在华冶的额头中央落下柔软一吻,设下封印,驱赶梦魇。   但他发现,这次的梦魇很难去除,像是毒咒下在了她的身上。华冶在他的怀里睡上不过几个时辰的踏实觉,等晨光熹微,重觎不得不再离开。   封印是治标不治本,重觎想着到底要怎么办才能真正驱除。   棺材内的华冶正在痛苦的边缘挣扎,棺材外的世界却是安宁平和。   冬日,总是期待着一场大雪的赴约。   在华冶沉睡了几日后,血梅林终于迎来了暴雪。   一团一团的雪,罡风席卷,纷扬飘洒,遮天蔽日。   雪过后,满目山河皆银装素裹,唯独血梅傲骨倒立在枝头。遍野的梅花拢在雪堆里,像美艳的女子披上雪白的狐裘,衬得华丽奢靡又美的惊心动魄。   一片白,星点红,相得益彰。   语婕盼着这场雪盼了许久,她生在仙愿国南部,从未见过下雪,好在血梅林偏北,在她死后终见得一场声势浩大的雪,感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她站在雪地里,捂着嘴惊叹。   下了雪,华念欢呼雀跃得不得了,他跟着重觎夜夜守在华冶棺材前,这天不顾其他猛地拍打棺材。   “下雪啦下雪啦!”   他这一清脆稚嫩的嗓子把所有休憩的鬼们都给吵醒了。 第22章 盛宴   梅宗立派以来第一次下雪可把大家高兴坏了,一个个鬼笑得像个孩子,在血梅林里追逐打闹,抓起雪球就扔在对方的脸上。   “他奶奶的,你敢打我?”   “嘿~不打你打谁,我看你最近修炼修糊涂了,连爷爷我都敢骂!”   几个鬼雪仗打得不亦乐乎,要是在凡人看到,几个断头的,断胳膊的,断腿的,爬着骂着打着,如此诡异的画面肯定得吓得晕死过去。   白衣飘飘的语婕则在华念和断头的帮助下,堆出一个像模像样的雪人。她修炼得也算像话,悄悄施法让雪人张了嘴。   也不知这天地万物间的纯雪是怎么造出个这样的雪人,它自四方而来的雪汇聚而成,自会说话,成了梅宗的万事通。   “早晨起床,拥抱太阳,阳光灿烂,帮助修炼,追求上进投最好的胎!”雪人每天早晨醒来都要在梅林吼这一嗓子,给血梅林更增添了热闹和生机。   “别拥抱太阳了,你是雪,我们是鬼,咱们都怕阳光的。”画皮鬼打着哈欠,闲来无事跑到林子口扫雪,顺嘴回了一句雪人。   雪人撇撇嘴,嘚瑟得扬扬眉,依旧眉飞色舞得跟个大喇叭似的吼着。   画皮实在是头大的很,他捏着自己的太阳穴,“语婕,我就没见过有这么吵的雪人。”   语婕冒了个脑袋出来:“可是我觉得他好可爱~~”蠢萌又伶俐的。   雪人知道自己遭嫌弃了,便一骨碌爬起来,矮小的身子圆滚滚白胖胖,“你们一个个嫌弃我,我就让你们知道我这个万事通的价值!!”   仿佛铁了要证明自己,雪人攥着圆拳头,画皮懒得听转身就走。   憋了很久,雪人终于挤出一句话:“一百天后,人间大乱。”   百鬼:……切……鬼才信(啊呸!谁都不信!)   雪人的话没有收到重视,很是气愤,更是肆无忌惮地唱歌。华念贪睡,他夜里守着华冶,天亮才能闭眼休息,这一天天得一大早实在被吵得无可奈何,来到雪人面前笑吟吟着。   小小的他笑得天真无邪,但雪人看到他却打了个哆嗦,分明看到他眼睛里闪过的阴谋。   “雪人咱们玩个游戏吧?”   “嘿嘿嘿,我不跟你玩。”雪人老老实实闭上嘴巴,实在怕得要命。   众鬼如获新生,心中感叹定要给小念儿多点甜食,才让他们从索命晨曲中没有气得灰飞烟灭。   华念还想做什么,只听身后的声音。   “我和你玩。”梅香入鼻,华念惊喜得回头,果然看到华冶红衣飘飘,美眸流转,巧笑倩兮得站在他身后。   华冶的苏醒,让众鬼不敢造次,但没想到,醒来的华冶却说要举办盛宴。   好家伙,这还了得,鬼在鬼界被鬼差看守,被束缚得久了,能在血梅林玩耍一通已经很是畅快,举办宴会更是欢脱得分不清东西南北。   各种鬼们自告奋勇,纷纷积极献策。   夜里,血梅林张灯结彩,挂着鬼界的青灯,血梅林喧沸异常,听说梅宗有宴,千里迢迢赶来赴宴的孤魂野鬼们兴高采烈,飘来荡去,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大家都在喜气洋洋问好,好似在过人间的春节。   办这场宴席,也是为得让大家解闷。她在棺材里睡着,忍着苦楚,但时而能听得到外面的欢快的动静。知道是因为她的缘故,大家才收着自己的性子,不敢乱玩。她以前是不喜静喜热闹,自打死了之后,却是怕极了热闹,没想到会死气沉沉的血梅林因为这些鬼魅却变得更有生机。   黑白无常听闻也来凑热闹,宴席上,大家都坐在安排好的位置上,觥筹交错间,与天同喜,与地同醉。   华冶坐在尊坐上,举着酒杯摇摆不定,她听闻鬼界的酒和人间的酒一般,能让鬼醉,但她不算人也算鬼,不晓得醉不醉她。   她犹豫间,发现身边的人要抢酒杯。她赌气一般,一口闷掉。   也不知哪个傻子安排得,她身边坐着的人是重觎。   两人古怪的气氛一直未变,他对她的好也一直未变,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华冶这几日连着沉睡看不到他,眼不见心不烦,现在醒来又不得不面对。   一杯酒入肚,好像记忆里的东西被洗干净了,她一晃眼,仿佛忘了什么。   华冶很快躁得难耐,她轻喘着扶额,晓得这酒对她有效了。   “少喝些。你酒量不好。”听着旁边的人又出声劝,华冶下巴扬起带着些名门小姐的傲气,“你少管我,你算什么,倒来管我的闲事。你怎么那么了解我,我酒量好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   重觎微叹,知道她这么快就醉了。   平日的她,根本不会和他讲这么多的话。   光洁如白瓷的肌肤通透,如果是以前,早会醉得两颊泛红,双眼迷离,眼尾入霞。现在,一双赤红的美眸似是浸了水半睁半合着,更像一把夺魂利刃。   在月色下映得华冶异常白净优雅,多了分出尘,少了平日的死气。   华冶整个人软得像朵飘忽不定的云,醉得只剩眼睛有痕迹,她半撑着身子微微后仰,光滑冰凉的脸颊下,细长的脖颈润滑如玉,华冶方才喝得急,脖子上湿润着,残留了酒水,重觎看得呼吸有些重,他侧过脸,给自己满了杯酒,仰头痛饮。   众鬼闹腾着又是起舞又是唱歌,热闹得像蒸锅里跳跃浮动的水饺,唯独他们这里安静得很。   华念远远望着爹娘的互动,有些好奇又好些着急,他知道娘亲对爹爹向来冷淡,看着两人总算能正常谈话,他长舒一口气。   爹爹再给点力,兴许娘亲待他也能像平常母子那样了。   他隐隐期待着,满心欢喜。   重觎察觉到华念的视线,勾勾手让他过来,“你还小,别玩太疯,还不能喝酒。”他说着抚着华念头上的呆毛,亲昵无间。   他对待华念上从不像有些凡人,父亲对子女总是疏离。   重觎自己从小没有得到过父亲的疼爱,华念长这么大缺了母爱,他更是倍加关爱照顾华念。   华念垂眸老实听着,眼睛一眨不眨得瞧着华冶,眼里含泪。   重觎轻轻安慰:“娘亲很快就会记起念儿,还需等等。”   华念点点头,飞快亲了一口昏昏沉沉的华冶然后迅速跑开。   华冶被亲的一愣,腮帮鼓起,很是生气,抓着重觎的衣领质问道:“魏轼卿,你亲我干嘛?” 第23章 忘忧   重觎的手僵在半空中,他垂眸端详着她微微嘟起的红唇,小巧丰润,唇珠晶莹饱满,沾着些似有若无的酒气。   他喉结滚动,一只手捏住她白莹的下巴,带了些力道,眼神阴沉又狠戾,“华冶,你看着我,你方才叫我什么?”   华冶想从他的桎梏下摆脱,小手软绵无力得锤向他的胸口,大眼睛迷迷蒙蒙得睁开,湿得能掐出水来,“魏轼卿啊,谁赖看你了。别捏我,疼……”   她不舒服得扭着身子,努力掰开掐着他的手。   重觎缓缓松开,眼底闪过失望,手掌传来微痛,他这才意识到掌中的酒杯已经被他捏碎。   她醉了,她真的醉了,醉得回到了过去,只记得曾经山河岁月里的翩翩公子。   “可是我不是魏轼卿,我不是他。”他喃喃着,说着又将这“魏轼卿”这三个字碾碎在唇齿间,他粗鲁得拽住歪倒的华冶,强迫地拥她入怀,命令她睁开眼睛。   “嗯……别……”华冶猫似的嘤咛着,她方才又揣了酒壶在怀里偷偷酌了几口,唇边更是酒气肆意。   “你看好,我不是沈缙,我不是魏轼卿,我是重觎,我是重觎。”他强硬得捏住她的脸,华冶轻蹙眉,怔然得看着这张脸,他眼尾红得滴血,她有些畏惧,呜咽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声。   “重觎,你是重觎。”她吞吞吐吐得重复着。   “对,我是你的夫君,我是重觎。”   华冶像是清醒了,她凑近重觎,两人近得鼻尖只差一根小指的距离。   气息暗暗交换,酒气在两人的鼻尖萦绕不绝,徒然熏了眼,都眼睛红红得,像是仇人相见。   似乎终于看清,华冶坚定的摇摇头,“你才不是重觎,休要诓骗我,我知道的,重觎是魔尊,我夫君说过,他不过是个会附庸风雅的凡人,你才不是我夫君,我夫君是魏轼卿,他姓魏,名轼卿。”说着她稀里糊涂打了个酒嗝,心满意足笑了,撩得人心猿意马。   重觎的眼眸晦暗不明,闪着幽幽蓝光。   他用力扣住她的腰部,悄无声息按住她。   “华冶,你到底喜欢的什么?是喜欢魏轼卿的皮囊,还是喜欢他清冷的性子,还是喜欢什么?快说!”   他这样咄咄逼人,吓得华冶眼眸生雾。   她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说吧,小冶儿。”重觎换了策略,连哄带诱得引着她答话。   “嘶——”   华冶赌气似的,张口咬在了重觎的脖颈处。   他阴郁的眼睛映着她的脸,终究是叹了口气,索性放开她。   喝酒了的华冶,不是现在的她。   他想听得答案不该是由这样的她说出的。   他也不该趁她醉酒而肆意作乱。   醒来的她记得不记得还另说,他真是疯了,怎么能在这个关键时候干这样的事。   重觎懊恼着夺走华冶怀里的酒壶,一饮而尽。   喝酒也不痛快。   他苦闷得想着,自嘲得笑笑。   华冶被抢走了酒,甚是委屈,她生气得说:“喜欢就是喜欢,我喜欢的就是他,所有的他,一切的他。你管我喜欢什么!我看你就是没有自己的媳妇,心眼坏闲得慌!”她撒完酒疯便要从他手上抢酒壶,重觎不给。   她小手胡乱扒拉着,重觎的衣领被扒拉得凌乱,华冶没抢回酒壶很是不甘心,她使劲一拉,便把他前襟全部扯开。   她睁大眼睛,赫然看到他自脖子而下被黑色狱痕缠绕的身体。   密密麻麻,宛若游蛇,黑色的狱痕是地狱灼烧的痕迹,和她身上,是一模一样的。   华冶怔住了,慌神的同时她有了一丝清醒,“这个——”她刚要开口,被身后的人一掌点在睡穴。   重觎横抱起她,看着站在华冶身后的黑白无常,道:“有劳两位。”   白无常折扇一开,遮住扑面而来的酒气,闷声道:“魔尊要多加小心,别被这丫头发现了。”   重觎凝望着怀中昏睡的可人儿,问道:“醒来之后她会记得今晚的事吗?”   黑无常忙笑着回:“不会不会,我专门拿得是忘忧酒,她喝了就会忘记先前的深仇大恨,不过酒醒后就会无效,今夜之事也不再记得。但是借着这酒劲,她今晚应该不会做噩梦了。”   他话锋一转,“只是——魔尊想要瞒多久,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   白无常右肘捣一下没眼力见的黑无常,咳咳两声,“你们的私事我与老八不敢多言,但魔尊莫要忘了你与鬼王的交易。”   重觎眼神倏冷,斜睨了黑白无常两眼,嘴角噙着冷笑,缓缓开口,“这是自然,二位告诉鬼王,我重觎信守诺言,不必担忧。”   “烦请八爷再送些忘忧酒到我魔殿上。”   黑白无常被魔尊冷冷扫了两眼,登时后背发凉,打着哈哈送走了他。   见重觎走了,白无常狠狠点了点黑无常的脑袋,“你个蠢货,人家的事咱哪能插手,更何况魔尊的感情。你不记得了?百年前他杀红了眼闯入鬼界的样子,你倒还敢当着他的面开口,不知说你大胆还是勇敢。看吧,现在你还得去那魔窝送酒。”   黑无常撇撇嘴,“我这也是好心。”   白无常望了眼血梅林载歌载舞的场景,长吁短叹道:“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热热闹闹的场景了。哎,天若有情天亦老,你说说咱哥俩见过多少对惨鸳鸯了。”   黑无常闻言还真就掰着手指头数,白无常笑笑,大手一挥,两人化作黑白烟,消散不见了。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方才与重觎的对话,被飘过的语婕恰巧听到。   ——   狭窄逼仄的棺材容不得两人并排躺下,重觎便抱起她让她全部在自己怀里。   团团黑烟笼罩在棺材内,黑烟消散后幻化出来的他自己的样貌。   他乌黑发亮的发丝披散着,两人的长发紧密交织在一起,三千青丝缠绕的是理还乱,剪不断的爱恨情仇。   难得的老实乖巧,重觎强制用她的手与自己十指相扣。华冶似是感觉到有人在握她的手,不甘示弱得用力捏回去。   两只同样冰凉的手紧紧相握,两颗都不再触动的心互相牵动。   重觎细细啄着,从玉手到鬓角到眉眼,最后在唇边周旋不止,像是野兽在捕猎之前刻意逡巡后的磨掉耐性。   浅尝过后,深邃的眼眸定定得凝视着她,他的下颌线弧度显明,阴暗里似是刀刃冰冷的弯刀,透着诡异的邪气。   这才是他,这才是那个行动诡谲杀人阴狠的魔尊重觎。   拇指的板戒上魔眼苏醒,赤红骇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外人靠近他的危险。   “他们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吗?”重觎嗤笑着。   这些日华冶心魔缠身,他找了许多法子都没有用,没想到忘忧酒倒有些功效,他打算今夜搂着华冶好好休息,没想到那些不知死活的人这么着急找死。   他既是主,来者便是客,如何又不迎之礼?   重觎蜻蜓点水得在华冶朱唇落下一吻,小心翼翼把漆夜之色的斗篷覆在她身上,随即化作黑烟消失。   黑云压城,黑云层内紫电霹雳,宛若乱窜的紫色腾蛇,直往天中聚拢。风雨飘摇间,苍穹之下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下正中央巍峨耸立着高塔。   高塔塔顶如盖,塔刹如瓶,整座塔是冷硬阴沉,宛若擎天一柱,直插云霄,好似巨人立在天地之间。   此塔名为千重塔,内有千重高层,专门关押封印祸世的魔物妖邪,然而如今千重塔周身的铁链早已生锈,原本的阵法之剩下微弱的灵气。   世人不知,早在一百年前,千重塔早被破开封印,如今已经沦为魔尊的领地,为魔族所用。   乌云散开,圆月之下一个黑色的人影立在了塔顶。   此时千重塔和它的主人一起,睥睨万物,俯瞰众生。   塔底的浮尸飘忤,无数尸体浸泡在血河中,个个死不瞑目。   “重觎,你于百年前与神界所做的约定难道不算数了吗?!”一名白发紫衣的女神悬于空中,对着重觎怒叱。   “……”   水芊陌见南霁女神来了,魔尊果然不再杀人,她心下一安,却听重觎阴郁的嗓音响起。   “神魔两不立,当初是你们神界要为苍生大业与我做约定,并非我重觎求着你们。”   他说着,眸色赤红,似是染了血,眉凝冷霜,相当阴森可怖。   水芊陌只觉得四肢百骸都传来筋骨断裂的声音,她只顾着华冶留给她的皮子,借着血河看清自己美貌并没受损才松了一口气。   南霁女神冷哼一声:“若不是三圣阁上报天界,我等还不知魔尊好大的能耐,竟将千重塔圈为自己所用。”   魔尊重觎百年前现世又很快隐世,随着他一起消失的就是魔族。   上次重觎带领魔将把白羽宫打得措手不及,白如盏自是不肯放过,三圣阁与神界有一通道可以相联系,白如盏便派了水芊陌请神帮忙。   神界起初不想理,修仙派除妖卫道,他们与妖邪两立,而魔族与神界相对,修仙派奈何不了魔族,而百年前的约定神魔都不愿触犯禁忌。但白如盏发现了千重塔的秘密,神界肯定不能坐视不理。   重觎不屑与南霁周旋,神界只派她一神出面说明并不想闹得双方难堪。   “千重塔为我所用又如何?百年来相安无事,不正遂了你们的愿?”   南霁抿唇,她深谙此事,千重塔对旁人来说或许无足轻重,但对重觎来说至关重要,他得到千重塔倒也未必是做什么毁天灭地之事。   至少以现在的他……   南霁清冷的面孔,最终只淡淡说:“魔尊好自为之。”语罢,转眼消失回到神界。   水芊陌没料到会是这样,她好不容易请来神界派来相助,连魔族半片羽毛也未伤到,自家门派倒被重觎拿来当开胃菜。   她虽听不懂南霁与重觎所说的什么约定,但隐隐感到这件事不能牵扯。   水芊陌铩羽而归不知会被白如盏如何惩罚,她额上冒了冷汗,恰瞥到纵身离去的重觎恨得磨牙。   她心思未动,脖颈却被人攥住,挣扎间抬眼便看到重觎赤红阴鹜的眸子。   他的眸子似鹰,敏锐捕捉到暗涌的杀机。   重觎睨着她,让水芊陌想到那日华冶看向她的样子,她呼吸深重,眼珠暴突,察觉到死亡来临,满脑子都是华冶和重觎曾经恩爱甜蜜的模样。   疯犬与恶狼。   真是般配得令人作呕!   “啊——”她正想着,胳膊被他生生卸掉。水芊陌惨叫着躺在地上痉挛着,血水摊在地上,与方才的血河汇流。   她的脸皮像是揉成的面团布满褶皱,年过半百的身体,狰狞得如同巫婆。   鲜血淋漓的断肢被重觎随意丢弃,而她却爬着茫然寻找那挣扎时掉落的美人皮子。   她愤恨得诅咒着,忽得阴森得冷笑。   “你还爱着华冶对吧?你还深深爱着她,不然怎么会不杀我呢。你知道我是华清竹,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啊没想到……”   她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面目可憎,她望着重觎离去的背影,咬牙切齿道:“你让我变成这个样子,我要华冶比我还惨!我要她跪在我面前,向我磕头让我永远踩在脚底!!!”   重觎侧过脸,噙着笑意,却让人如坠冰窟。   “可以,你试试。” 第24章 掉马   华冶自醒来时就嗅到浑身的酒气。她很不喜欢身子沾染这样的气息。   西华派的净身符箓她会画也会用, 但是她实在忍受不了,便决定要去水华池泡澡。   当然,她去水华池除了泡澡, 还有别的事情。   那里有人要会会,说不定得大开杀戒, 幸而有天然温泉的水华池既能洗去酒气又可涤净腥臭。   一听要去泡温泉, 华念第一个举起小手手。   众鬼昨夜玩得上头, 困倦得都还没睡醒,晨早的修炼没做, 他们哪敢有脸跟着祖宗去泡澡, 个个缩着脑袋只露着黑溜溜的眼珠子,默不作声不敢回话。   华冶途径重觎身旁,难得靠近了些, 她嫌恶得揪着他的衣领细闻,嗅到淡淡的血腥。   重觎眸子一沉, 他没想到她今天会醒的这么早,昨夜只惦记着熟睡中的她,还没来得及处理干净。   “身子难闻的很, 你也跟着来。”似是忘忧酒的功效还未褪尽, 华冶的心情极好, 她眉眼含笑只扔出这一句话。   她这句话一出,重觎神色不定,而其他的鬼更是浮想联翩, 捂着嘴低低笑, 有的牙口不少漏了风,笑声从嘴里飘了出来。   画皮鬼今日用了个丰神俊貌的少年模样,酸不溜就得道:“哎呦, 太子爷果然是太子爷,终于抱得美人归咯。”   断头抱着头颅闷闷道:“不就是泡澡,这有什么的,祖宗笑了,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他倒是大智若愚,一开口,说出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   要知道,妖怪一旦乐得摇尾巴便会吸精。   祖宗这样灿烂的笑容,准没好事。   断头说完,大家也不敢打趣了,老实闭上嘴巴,生怕惹得血祖勃然大怒。   其实华冶在没复活之前,很多鬼就知晓她的大名。   十来岁的姑娘能从炼狱里爬出来复活回到阳间报仇的绝无仅有。   即便她成不了血祖,这些鬼也是心里又敬又怕的。   报仇是所有恶鬼的执念,但她不是恶鬼,却也是为复仇而来。   她这样的笑,不难不联想到可怕的罂.粟.花。   极致之美和死亡之美,在外人眼里,那就是华冶本人。   令人窒息的美,裹覆着荆棘和剑刃的笑容,像火一样烧灼,一步步催人走向毁灭。   众鬼送走了华冶三人,画皮见着一向爱凑热闹的语婕闷声不吭很是诧异。   “你咋了?怎么心神不宁的,有什么心事,快跟弟弟我讲讲。”他说时凤眼微眯,使劲卖弄风.骚。   “没……没……”语婕垂眸不语,长舌头老老实实待在嘴里,仿佛一直绷着自己。   断头和画皮面面相觑,他们与语婕关系最好,自然不能不闻不问。   语婕话说不利索,揪紧了裙摆,最后吞吞吐吐道,“我我我感觉,要出事。”   ——   仙愿国的最北端,有一水华洞,洞内有两奇。   一奇是洞中的妖蛇,化为人形,孕有五子,魅惑四方。   一奇是洞中温泉,泉有灵气,蓄内宝珠,择一而取,便能富埒陶白。   偏偏温泉底下是蛇窝,无人敢去,有胆大者入洞寻宝,不过几个时辰都化为森森白骨被抛出。   水花洞附近是一片果园,这里因水华洞的灵气而不受天气影响,四季温暖,果实累累,唯独没有虫鸟偷食,可见就是个妖精窝。   “哇,好大的蜜桃!”华念惊叹得看着水润饱满的桃子。   桃香四溢,华念吞了口水,眼巴巴得望着大桃子。   华冶随手摘了一个桃子,华念以为是给他吃得,眼睛睁得极大,星光闪闪,舔了舔嘴角的口水,捧着小手期待着桃子落下。   没想到华冶只瞥了他一眼,擦了擦桃子直截了当张嘴啃了一口,没管一旁的小团子。   华念张大口呆愣在原地,委屈巴巴得瘪着嘴,眨巴眨巴泪汪汪的眼睛,险些掉下泪来。   娘亲叫我来,是专门吃给我看的吗==   华念用袖子擦了擦湿润的眼眶,回头望了眼重觎,又看了眼吃得正香的华冶,心一狠,指尖黑烟刚起,重觎便大掌握住,另一只手摘了桃子。   华念大喜,啊啊啊,果然还是爹爹疼我。   本以为到嘴的桃子又拐了个弯,浸润水汽的鲜桃堪堪落在了华冶的手里。   华念:……他们俩是真的,我是假的,我一定不是亲生的。   “谢了。”华冶勾唇笑了笑,舌尖扫过蜜桃丰润的果肉,看得华念和重觎都是心尖荡漾,两人都不自觉吞咽口水。   华念听到爹爹的口水声,抬头望着重觎小声问,“原来爹爹也想吃那大桃子?”   重觎:“……”他轻轻弹了华念的小脑门,只说,“我不吃,你要吃自己拿。”   不靠爹娘靠自己,华念使劲晃了晃树,终于晃掉了一个大桃,他欢喜得捡起来,却被一起晃下来的小蛇咬了一口。   小蛇不晓得自己咬的是只魔崽凝实的魂魄,洋洋得意得仰着三角眼,嘶嘶嘶吐着信子,还没得意完,便被魔崽一掌捏死。   华念小脸冷冷得,掌中的黑气侵蚀了小蛇,他用脚刨了个坑,将小蛇尸骨埋了进去。   做完这些,他才发现爹娘人影早就消失不见了。   他长吁一口气,一时不知是庆幸还是郁闷。   好在他已经习惯了,华念利索得整理仪容仪态,气呼呼得啃了一大口水蜜桃,鲜嫩多汁的桃子甜腻可口,他心满意足得点点头,这才解了气。   等华念找到爹娘的时候发现水华洞已经被关上。   水华洞内滴答声清脆入耳,雾气蒸腾飘在汤池内,温泉呈圆状,天然形成。泉水有愈病医骨之效,无病无灾的,修者可增加灵力,提高境界,凡人可美容养颜,健体增寿,总之是个神仙样妖精窝的宝地。   温泉两端的玉石雕刻着两颗大蛇头,蛇头晶莹剔透,碧如翡翠,信子吐着,口中流出潺潺的泉水,温泉碧波流淌,流光回转中水雾袅袅,氤氲出一个玲珑的身影。   沾湿的墨发垂在胸前,华冶身着纱衣走了进去。   泉底五光十色的宝珠散发光芒,映照她妖冶的面孔。   奶白色的泉水浸透了红纱,偏瘦的身体却是凹凸有致,朦胧水汽里,细腰拂柳不盈一握。   华冶侧眸垂眼,没在笑,但湿润睫毛下那双桃花眼如夺魄的弯勾,直教人当初丧命。   重觎站在温泉外,静静看得这一切。   他记得她以前很娇弱,身量不高也不矮,却是瘦的很。   吃药吞丹来续命的早死鬼。   那是他作为魏轼卿时,睁开眼对她的第一评价。   百年的淬炼不仅淬去了她所有的天真烂漫,也重塑了一具极佳的身子。   “洞内有蛇,太子爷小心。”   只听悦耳撩人的声线轻轻起伏,华冶整个身子都隐没在乳白色当中。   重觎喉头一紧,心中却是晦涩至极。   华冶手臂轻搭在玉石上,整个身子慵懒得趴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得敲击着,发出脆生生的动静,她抬头远望,湿漉漉的眼睛看得真切。   隔着层层水雾,两人将对方看了个清晰明了,至于藏在深处的心思,都在暗暗揣摩。   察觉到视线,重觎坐下,右手拂过另外一颗蛇头。   大妖应该在水华洞内潜藏在某处伺机而动,华念在洞外,以他自己的能力不会有危险。   他暗暗想着,指尖摩挲着掌下冰凉的玉石,以缓解内在的燥热。   身上的酒气慢慢挥发,雾气掺杂酒香缥缈缭绕。华冶目光炯炯,环顾了四周,她低笑了一声,捧着泉水从头淋下。   重觎听着声,一想到他现在还是太子沈缙,脸色阴沉得难看。   华冶懒懒得问,“你怎么还不下来?”声音回响在空荡的水华洞,愈发空灵。   重觎一愣,没想到她竟有这样的打算。   怔楞间,华冶不知什么时候游到跟前,笑得妩媚又纯情。   “你——”他没说完,华冶撒娇似的游到眼前,“来,身上的味道要洗干净了。”   她手上用力,重觎有些慌神,他很快平静下来,老老实实由着她牵着踏进水华池内。   华冶笑着仰着脑袋,朱唇轻启,露出贝齿,酒气氤氲下重觎的头昏昏沉沉。   眸色晦暗不明,半晌他压低嗓音,隐忍着躁动和怒意,扣住华冶质问:“祖宗想干什么?”   华冶睁大纯情的双眼,似是没听明白,她蹙眉摇摇头,掰开手退出他的束缚,然后慢慢后退,像是含羞带怯,引着重觎跟上。   “太子爷不是喜欢我吗?孤男寡女,你说呢?”欲语还休。   重觎冷哼,“太子爷……”他的白齿愤愤叩击着,这三个字与“魏轼卿”一样,像是火苗在心中燃起。   瞳仁似是被愤怒点燃,幽蓝色慢慢浸润成赤红。   他左手刚要扯住她,突然噗通一声,水花激起,华冶就在他眼前消失不见了。   “华冶!”手上缠绕的没有淡淡的酒气和梅香,他捉了个空。   重觎心下一沉,回头望去,只见一条青色巨蟒盘桓于他头顶。   青色蟒蛇粗细足有碗口大小,它甩着尾巴,看到重觎想到这是自己的晚餐,激动地吐着信子,血口大开就要吞下,重觎身影快如闪电,躲了过去。   他面容无常,但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他焦灼暴躁的心情,他扫了一眼四周仍不见华冶的身影。   水华池里空寂无人,只剩潺潺流水声。   难道池底另有洞口?   重觎等不及思虑,纵身跳下水池,池底的宝络珠缨,耀眼生缬。五色水晶簇拥着夜光明珠,将池底照得纤微毕现。   擦眼一过,重觎只觉得这夜明珠的气息十分熟悉,借着夜明珠发现水华池的池底有富可积山的灵珠宝物,不仅价值连城,而且有灵气丰厚。   找不到华冶,他想从水华池离开,却发现大腿被什么缠住,低头一瞧,发现池底还潜藏着一头青色巨蟒,这蟒蛇比外面要大一些,但差不了多少。   一对竖瞳正幽幽得盯着他,重觎毫不犹豫,从腿间取出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照着蛇的七寸便扎了下去,他杀手狠戾果决,匕首宛若大刀,见血封喉,登时将青蟒的脑袋削掉。   巨蟒被猛地一扎,登时疼得在水华池中翻滚扑腾,随着脑袋断掉,一声尖啸刺耳,巨蟒的身体像是破开的球,毒瘴从它体内四处流窜,眨眼间水华池被毒瘴和青色血液溢满。   重觎身影迅猛,他极快得拔出匕首,纵身而起。   出了水华池,重觎发现自己腹背受敌。   四条巨蟒高昂着大脑袋,警惕得弓着身子蓄势待发,仿佛他下一秒只要动一下立即就会被吞食。四条巨蟒清一色的模样,重觎立即心下了然,这五条都是那惑人妖蛇未修成人形的五子。   五子俱在,独独不见母亲。   水华洞的洞门有结界,只要有人进入便自会关闭,除非人被吃掉,水华洞会自行运出白骨。   重觎担忧华冶是被妖蛇带入洞的深处,他听闻妖蛇是吃了仙丹才能修炼,此妖蛇能上千年盘踞于此地足以说明三圣阁都难以驱除,他不是不相信华冶的实力,只是不愿她有一丝一毫的性命之忧。   他知道这里有妖物,更知道华冶是来寻仇,沐浴不过是托词,不然他不会寸步不离。   若是他先知道谁与她有仇,他早就提前帮她了结,燕宁和南盈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但这次她来得匆忙,重觎连脱身的机会都没有。   当下只能速战速决,一阵黑风席卷,须臾间,四颗蛇头同时落地。   毒瘴和毒液四散而开,重觎并不怕,他是魔尊,百毒不侵,只是惦记不见人影的华冶。   “华冶!”他唤着她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回应。   砰砰砰砰,连连巨响,让等在洞外的华念吓了一大跳。   他两只手还捧着桃子啃得带劲,嘴角飞横着碎渣和口水,听到这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时,吓得连连退开。   爹爹和娘亲不会在里面打起来了吧?   想到这里他着急得团团打转,不会吧不会吧,好好得洗个澡怎么能干起架来?   那他是帮爹爹还是帮娘亲?不对不对,爹爹怎么这样不厚道还能和娘亲动起手来,爹爹不是从小就教自己要让着女孩子的吗,怎么自己做不到呢?   华念一面被重觎气得腮帮鼓得老高,一面没忘往嘴里塞桃子。   他眨巴眨巴眼睛,担忧得呆毛直愣了起来。   听着这架势,这山洞怕是要拆了不成,这可了不得!   小魔崽浑然不觉,身后一双金黄的竖瞳直勾勾盯着他。   他急得手抖,啃掉一大半的蜜桃滚了又滚,终于落地,他高兴得捡起来想要擦擦再吃时,陡然打了个寒战。   危机感令他后背发凉,华念僵硬得扭过头,发现这座山洞顶上有两块尖锐的白石头,雪白的石头正滴答着粘稠的液体。   “咦?这有点像——”   他话未完,登时反应过来。   这哪里是什么泡澡的大山洞,分明是千年妖蛇所化的假象!!!   他人小,却是行动敏捷,吹哨唤出魔刹,魔刹应声变成了魔鹰,华念一屁股坐在了魔鹰上,魔鹰飞过之处留下滚滚黑烟,形成无形的结界,挡住了妖蛇的攻击。   察觉到主人面对的危险,魔鹰自知对抗不了这千年蛇妖,聪明得寻了个安全的地方把华念搁下。   落了地,华念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方才山洞的动静不是爹娘打架,而是爹爹吊打妖蛇,他知道自己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帮不了什么忙,也清楚爹爹不会让娘亲有危险,乖巧老实得坐在原地等他们回来,还不忘啃桃子。   他嚼着桃子,镇静自若又懒懒得躺下,准备睡个美觉。   山洞轰隆作响,地震般动荡摇晃。   此时,重觎也意识到,自己是在妖蛇肚子里。   那华冶应该没有被妖蛇带走,而是和他一样都在里面。   想到这,他镇定下来,一深一浅得往山洞深处走。   走到一半,重觎发觉山洞的毒瘴和毒液越来越多。   妖蛇太过狡猾,她伪装成山洞的样子,将孩子养在腹中,以水华池的宝珠为饵,诱寻宝之人主动成为腹中之食,现在她知道孩子被重觎所杀,便利用毒液和瘴气连孩子也一并吞噬为提高修为所用。   “你在找什么?”阴冷尖利的女人声音响起。   重觎阴着脸,没有答话,只听女人狂妄大笑,“你在找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女人吧?她早就被我吞入腹中,只怕现在已经成为一堆无用的白骨。你把我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杀掉,我要你有命来无命归!让你和她一样,死在我腹中!!”   妖女喋喋不休,重觎闷声不吭,握着的匕首顺着石壁一路划去,所划破的地方都迸溅出毒液。   “别白费力气了,在这里面,你伤不到我,只会被我的毒液侵蚀成烂肉。”   重觎听着她的尖利的声音只觉得愈发暴躁,整张脸开始变得狰狞冷厉,他咬紧牙关强忍着自己不要变回去。   还没有找到她,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是谁。   远处的一点红与绿色的毒液不相称,红光是小型结界,重觎心头一紧,手轻轻拾起,看到绳上的一圈金铃铛和袖珍红鱼,只感觉怒火心烧。   妖女似是捕捉到他痛苦的情绪,笑得肆意:“别找了,她已经死了!!”   “她已经死了。”   这句话像是魔咒,不断循环在耳边。   一百年前重觎曾经听到过这句话。   那时他站在西华谷顶,望着变成火焰江的红川河,大脑一片空白,只听到舅舅魏长川在他耳边劝道,“她已经死了。”   她已经死了。没有用了。   触到他最禁忌的逆鳞,原本恢复正常的眼眸再次燃着,这是火球在眼中炸裂,他的瞳仁充血般赤红。   这一刻他脸上的清冷温润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腾腾升起的黑烟。平日的伪装卸下,黑烟消散后,展露的是阴沉冷酷的魔尊。   黑袍之下,他不过轻轻摩挲了拇指处的板戒,只见魔戒上的魔眼甩出火蛇一样长鞭,长鞭幻化成赤焰蛟龙,蛟龙鳞色斑斓,龙吟声声,身形一摆,巨大的龙尾撞向山壁,直接将山壁撞出裂口,毒液和瘴气争先恐后得从洞内涌出,妖蛇感到痉挛的痛苦,猛地窜起。   只见重觎不过挥一挥袖,黑袍的金丝映射光芒,举手投足带着冷厉的矜贵。那赤焰蛟龙得了命令,熊熊烈火的龙爪极快拍打。未等妖蛇再做反抗,仰天一声龙啸,赤焰蛟龙反吞将妖蛇入腹中。   吃掉妖蛇,他餍足得抖了抖龙须,恶心一般吐出一堆金光灿灿的宝物,不等重觎指示老老实实回到魔眼睡觉。   寒风冷冽,没有妖蛇的法力支撑,这片果园化作荒芜废墟。   没有人。   即便感受到华念正在不远处,但他面容严峻,薄唇抿成一线。   青筋暴突,似乎燃起的杀意还没有泄够。   “华冶!”   “华冶!”   还是没有人回应。   重觎捏紧了掌中的鱼儿绳,他当然不信华冶已经死在妖蛇的腹内,不然他不会直接杀了妖蛇泄愤。   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   鱼儿绳,若不是华冶亲手摘下,不可能掉落。   除非她死。   就像百年前一样,身陨。   全身的冷意骤然引起了狂风大作,气温骤降,暴雪纷飞,霎时绒毛大雪覆盖。重觎泛白的唇咬紧,手中的匕首锵然落地,僵硬得弯腰想拾起,却瞥见匕首落入一双纤细雪白的手中。   而他还没来得及站直,匕首率先从背后捅入了他的胸口,好似还不满足,细嫩的手按压在伤口处,猛地扭动想是要把心脏掏出来才甘心。   “呵。”华冶轻呵一声,似是嘲弄讥讽。   “魔尊重觎,一百年没见,没想到比以前更虚伪更会伪装了。”重觎不敢抬头,他怕看到华冶脸上的对他的恨意,更怕自己现在的模样被她看得一览无余。   “我只是路过。”   “路过?”   华冶笑了,笑得目若凝霜,她指尖吊着一纸符咒,指尖火现,符咒被点燃,只听符咒传来重觎的声音。   “对,我是你的夫君,我是重觎。”   重觎惊愕。   原来她早就怀疑,这都是她安排好的。   那场宴会也是她故意的。   人总是会在对方毫无提防的情况不自觉露出自己最真实的面孔。   或丑陋,或罪恶,或面目可憎。   华冶猜到黑白无常与重觎通同一起,要不是她有意喝掉忘忧酒,重觎不会轻而易举暴露自己。   画出的留音符箓记下的这一句话,就足够了。   带他来,只是为了利用他,为了除掉那妖蛇,一箭双雕。   华冶勾勾手指头,鱼儿绳忽亮,从重觎的手中脱离自动系回自己的脚腕上。   两人站在雪里面对着,半晌,华冶幽幽道:“水华池下的宝珠,是不是感觉气息熟悉?”   重觎一愣。   “那都是我西华的灵珠宝物。”华冶眼底闪过悲凉,“当年,小八是被这条妖蛇吃掉的。”   小八……   重觎记起了,那是一条小灵犬,几百年前西华以驯兽为主,许多灵兽都为他们所驯服,而这小灵犬是当时唯一剩下的灵兽。   他作为魏轼卿的时候,刚住在西华时,小八常常对他撕咬吼叫,那时他不喜这些畜生,屡次想暗自杀了它,但见华冶待它如亲人,便没有动手。   小八其实在华冶的母亲出生时便在,它陪着一代代西华的子孙后代繁衍成长,却在华冶临死的前一天被妖蛇所害。   小八到底是调皮狗子,加上是只灵兽,极爱偷吃灵丹宝珠,后来成为了所有妖物觊觎的食物。妖蛇本就有千年道行,却囿于环境,吞了小八后很快就成了一方霸主,直到今日。   “小八自小没离开过西华,是我害了它……我不得已让它送信,却到死也不知它去了哪里。”   暗夜里危机四伏,小八连夜从西华赶路,途径水华洞被妖蛇袭击。它呲牙咧嘴,变化为巨大的猛兽与妖蛇扭打厮杀。但身体早就累垮,筋疲力尽之下还有未痊愈的烧伤,它伤势极为惨重。   变回幼小形态的它被妖蛇卷起,口吐鲜血,连连哀嚎。自知小主人的信送不成了,最后小八眼含热泪,呜咽一声,吞着血咽下密信,壮士赴死一般咬了上去……   华冶自言自语着,声音缥缈。   “因为你,我失去了所有。”   “亲人,背叛的,死去的,一个不留。”   重觎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有的,亲人,你还有的。   “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当真可笑至极。被欺骗的感觉如何?”   眼尾上勾,华冶望着重觎惨白的脸,愈发头痛欲裂。   她真是,一刻也不想待。   “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重觎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华冶眉眼凝睇,她的怀疑从一开始就有,只是到最后才肯定。   只怪他太想回到从前,太子沈缙的身份加上黑白无常的帮衬,这些的确不会让她起疑,但是那种骨子里的熟悉感令她激烈的抗拒。   华冶不知道,重觎只是一直以为她所喜欢的,就是那样的,所以努力得去复制。   可是付出一切的信任和一腔爱意,破碎了,还能复制吗?   鲜血沾满了她的白皙的手,华冶停下手上的动作,一掌把匕首推入血肉之中,匕首连带着筋骨尽碎。   华冶不想用仇良,仇良复仇最为合适,但她杀不死他。她一手又拔出匕首,看着汩汩流血的胸口,笑的肆意。   全身的煞气卷席着梅花,如钢针猛地贯穿重觎。   重觎踉跄着后退一步,华冶却漫不经心的从他胸口处寻找着什么。   一颗红色的珠子被她掏了出来,重觎瞬间脸色难看,看向华冶的眼神有些不可置信。   “魏轼卿,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人总有年少无知的时候,当年你负我,我认了,是我华冶瞎了眼,是我引狼入室害了西华。如今,我早就被仇恨吞噬,若我能杀你,便要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都不解恨。你是魔,血液中注定了你长生不死。可惜我杀不了你。”   可惜我杀不了你。   可惜啊。   终有一天,我会比你强大,亲手让你死在我手里。   她站在雪地,衣袂飘飞,红衣曳地,似一朵冷傲的血梅,又似食人的罂.粟,艳得绝世脱俗,又美得惊心动魄。   暴雪侵袭,狂风携着梅香吹来,吹得重觎的眼睛酸涩得难受。他强行把喉头的血吞下,紧握住那把匕首。   这把匕首是她送给他的。   现在,已经碎了。   重觎缓缓抬眸,定定看着那双疏淡冷漠的眼睛。   他原以为,这双眼睛是满目恨意。现在才明白,她对他,只剩下不屑的憎恶。   察觉到视线,华冶偏过头,不想与他对视。   “你滚,我永生永世也不愿再见到你。”她转过身,头也不回。   远处,她缓缓撑起仇良,漆色的伞纸梅花像极了地上的血滴,大片大片的盛开,却又支离破碎得零散,怎么也无法聚拢。   “长乐未央,长毋相忘。”   月下的郑重承诺,成婚的不朽誓言,最终换回的不过是血洗西华,满门被屠。   她曾深爱的那个少年,是山涧清泉,是夜下皎月,是朗星疏辰,早就在一百年前和那个叫华之卿的少女,一同丧生在大火之中。   华念醒来的时候只看到华冶。   华冶见到华念安然无恙,心中的大石头放下。   她诱他吃下蜜桃,是为了保他的小命。   蜜桃是妖蛇所种,蜜桃伴随蛇蛋的孵化成长,华念只要吃下会昏昏欲睡,同时沾染了妖蛇的气息,这里的妖物都不敢碰他。   即便没有魔刹出现,妖蛇只要靠近他嗅到气息,也不会伤他。   小团子不知娘亲的心思细腻,没看到爹爹,他老实得闭上嘴没有多问一句。   哎~看来爹娘吵架了。   爹爹真是不争气呀。他暗自叹息。   华念瞧瞧观察华冶,虽然脸上看不出来但他能感觉到娘亲并不开心,他小心翼翼伸出小手勾了勾她的手指头。   母子情深,十指连心。   华冶感觉到指尖仿佛触电,她垂眸,只见小团子大大的眼睛目不转睛得盯着她,带着分怯怯的试探。   “……你,你不要不开心。”那句娘亲哽在喉间,华念没有喊出口。   他还不能叫。   娘亲还没记起他。   华冶错愕:“我没有不开心。”   “你有的,你很不开心。”   华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   她为什么不开心。   她报了仇,泄了恨,凭什么不开心?   “过来~”华念的手示意她蹲下,白嫩的小指头笨拙得抚摸她的眉眼。   “咕噜咕噜摸摸眼,不忧不愁没烦恼。嘿嘿,我要抚平你的眉头,这样就没有烦恼啦!”小团子的面孔近距离贴近,华冶看清了他的容貌,一双雏形的桃花眼灿若星辰,唇珠微微突起,粉粉嫩嫩,若不是眼眸深邃,倒真像个小姑娘。华冶有些触动,她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突然说,“小念儿,你知道不知道你长得特别像我的一个亲人。”   华念听她这样说紧张得不敢说话,他收回手垂下头不知所措得攥起小拳头。   “像……谁啊?”   “像我姐姐的孩子。”   华念“哦”了一声,抿着唇,很是失落。   “你,你有自己的孩子吗?”终于他鼓起勇气问她。   “自己的孩子?”华冶像是听到极好笑的笑话。   她死时与魏轼卿成亲不过三日,没有同过房,哪里来的孩子?   华冶笑他天真,以为他不知道孩子是要成婚同房后才有的,她便抿着嘴忍着笑意,“没有呀。”她眼睛弯弯,像极了一弯皎月,笑得甜,全然没了先前的怅然。   看到娘亲终于笑了,华念欢呼雀跃,一扫刚才的失落摇着华冶的手撒娇,“啊,我想吃糖葫芦!”他指着远处卖糖葫芦的小贩。   “要这个!”华念指着心仪的糖葫芦,乐得呆毛一摇一晃。   “我也要一个。”华念递给小贩一两文钱,自己也拿了一根吃着。   母子二人站在寒风中,一大一小,一人一根,相视而笑,都心满意足得舔着沾糖的舌尖。   唇齿间的甜味冲淡了心中的苦楚,华冶望着白粉的小团子,只觉得这个孩子真的很神奇,似乎只要他在身边,内在的空荡总会被温暖填补。   “夫人和小少爷,这里风大,小心冻坏了身子。”小贩也是嘴甜心善,看着这对母子只觉得赏心悦目。   他这一嗓子,把华冶给叫懵了,随即笑笑没有解释,牵着华念的小手就离开。   两人途径一座小城,华念开始捂着肚子只嚷着疼,这时华冶才想起,吃了妖蛇种的桃子指不定里面有卵,需要去药铺买点雄黄让他吞下驱蛇。   正好小城还算富饶,衣食住行样样齐全,便让华念在客栈里等她。   一进药铺,就听见掌柜得捧着一封信哭得稀里哗啦老泪纵横。矮胖的中年男人哭得嗷嗷叫,嗓子发出杀猪一般的声音,华冶一时还当自己进了杀猪坊,恰点抬脚走人。   她向抓药的老先生要了些雄黄,老先生包好药,顾不得招待她,赶忙对着掌柜一顿噼里啪啦的痛斥:“夕丫头不是还没出事,掌柜的哭个什么劲,人还没出事,你倒要哭出事来了!”   “哎呦!先生啊,怎么没出事,我的闺女我的闺女,她她她信里说要自杀哇!!!我的儿!!”掌柜得瘫倒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老先生有些无奈,药铺又进来了两个人,他不得不迎上去。   老先生还没说话,来的那位少年先作揖行礼,“叨扰先生了。听闻这里的小姐拜于离心派梨霖掌门之下,我和师妹专门前来询问有关离心派的事情。”   一听“离心派”三个字,掌柜的瞪得眼珠子滴流圆,他红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的这少年和少女。   少年一身青衣,眉目透着一股冷意,行为举止给人的感觉是恰到好处的疏离和礼貌。少女穿着杏色的袄子,袖口领子处雪白兔毛,浅浅一笑淡如水。   察觉到掌柜的不信任,少年朝掌柜行礼道:“在下冷青松,这是师妹温折竹。”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华冶眉毛一挑,立下判定——这两人是四重门的人!   要是别的人单从两人的名字,根本想不出他们的来历。   但华冶不同,父亲华之桑与四重门的门主交往甚密,这冷青松和温折竹的名字,曾是四重门拜托父亲在族谱后辈上取的名字。   后来,西华覆灭,华冶受过四重门的帮助,当初,小八要送的信,就是给四重门的。   华冶疑惑,四重门的人来这里做什么,还有那个离心派,梨霖,名字怎么听怎么熟悉。   但想到疼得难受的华念,她偷偷在门楣上贴了张通音的符纸,赶忙离开去客栈找华念。   华念委屈巴巴,在华冶连哄带骗之下终于喝掉,圆滚滚的肚子撑了起来,他水润的眼珠子转动着,“好难喝。”   “喝完了就舒服了。”小团子一见娘亲这个不耐烦模样不敢再说。   “我有事情要留下来,待会让黑白无常送你回血梅林。”华冶又道。   小团子立即皱眉,“我要跟你一起,我不走。”   “会有危险的,你在这里很不安全。”华冶隐隐感觉,四重门千里迢迢好不容易破开结界来到这里肯定有什么原因。   “我不怕。”小团子嘟着嘴,拍拍胸脯好似什么都不怕。   “反正我已经死一回了,现在就是只小鬼,还能怎么再死一回嘛?”华念面上说得天真无邪,心里却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爹爹不在身边,换他保护娘亲。   华冶无奈,华念说的是事实,他现在是只小鬼,有她庇护,平常伤害不会让他灰飞烟灭。   见华冶松口,小团子趁机撒娇卖惨,“我留下保证乖乖得。我爹爹待我不好,生前他谋财害命,我跟着他没饭吃,不过才这么小我就死了,许多地方我都还没有去过。死了之后只在血梅林待着,哪儿也不敢去,哪儿也不能去……”说着说着,眼泪汪汪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华冶一开始就知道这团子的演技之了得,她看表演似的欣赏了半天,见他说得真切,眼泪掉得也算真诚,便应声答应。   好歹她对他的演技很是认可。   也不知道,这浑然天成的优越演技是随了他爹还是他娘。   想起华念的爹,华冶想或许这渣爹连自己儿子死了都不知道。   团子年纪小却很懂事,在梅宗里,修炼得也很勤奋刻苦。   何况,这孩子的死与自己有关。   想到这里,华冶觉得,她与华念这联系,是断不了了。   既然如此,不如好好与他相处。   华冶虽然死过一次了,但她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她不愿和华念亲近,只是因为不想有软肋。   一只宠物养得久了,若是分离的时候,都很难过得要死,更何况是人。   小八的死,她耿耿于怀多年。   看着小团子毫无防备的笑容,华念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要保护好他。她坚定。   夜里,华冶与华念在客栈住下,她将另一张通音符箓放在桌子上,和华念一起围在桌子前托腮听着。   【李掌柜:小女去年十四岁生辰,离心派的大弟子指名道姓要她入派修仙,说她根骨奇佳是个修炼好苗子。家族能有个修士,也是光耀门楣,我就送她上山成为离心派的弟子。上了山入了派,除非十八才能出山,夕丫头也是乖孩子月月写信送来,没想到今天收到信说她要上吊自尽!】   【温折竹:李掌柜,信中李姑娘可有说想自尽的原因?】   【李掌柜:这这……温姑娘冷公子,你们二位看看吧,不过可要守口如瓶,信中内容千万不要让旁人知道!】   【冷青松:李掌柜放心,我和师妹前来就是为了解决离心派的事情,肯定不会向外张扬的。】   华冶竖耳听着通音符传来的声响,却听到一阵的咀嚼声,心中纳闷,抬眼就看到小团子不知从哪里抱来一只黑色的兔子,正拿着胡萝卜喂它。   看到那橙色的胡萝卜,华冶生理性得想吐,她有些嫌弃得躲开。不明所以的华念还以为是娘亲突然嫌弃自己了,小嘴瘪着,兔子也不喂了。   “从哪儿抱来的?”华冶缓和了一下自己神情,指了指黑兔子。   “你买药的时候我捡的。”华念搂紧了怀里的小东西。   华冶随手从提着兔子的耳朵提溜起来,这兔子倒是不反抗,直愣愣与她对视。   唔,不是妖精。是只真兔子。   黑而亮的毛发衬得兔眼幽蓝发光。   “兔子肉不错,你吃过吗?”华冶随口道。   华念大骇,他死命从华冶手里抢回了兔子,“不行不行不行!”头摇得像拨浪鼓。   “怎么不行?”华冶难得露出坏笑,像极了以前。   华念紧紧搂着,垂眸看着老实不动的黑兔子,又瞥见华冶一闪而过的杀意。   暗叫糟糕。   完了完了,娘亲要吃掉爹爹,这可怎么办呀????!! 第25章 离心   华冶最后没有吃掉黑兔子。   这倒不是她突发善心, 只是因为她自己不会做兔子肉,但给钱店家也不帮忙做。   “你怎么能吃兔子?!!兔兔那么可爱!”店家的小女儿愤愤不平道。   店家老板娘看着泪汪汪的华念也跟着说,“这孩子哭得这么惨, 你这当娘的可真残忍,怎么能杀掉儿子的爱宠。”听着店家喋喋不休的指责华冶只心叹, 这世道当真变了, 连吃个兔子肉都能被说残忍。   “他不是我儿子。”华冶终于解释。   “为了吃个兔子肉, 连亲生儿子都不认了,啧啧啧, 这当娘的!!”   华冶:…………   她并不在意长相, 但一而再再而三听别人说华念是自己的儿子,她开始觉得自己越发符合鬼魅们对她“老祖宗”的称呼。   睡了一百年,灵魂老了外表自然也显老。   她又深深望了那只窝在华念怀里的兔子, 只觉得心底痒痒,不知为什么总是忍不住想杀了吃掉它。   离开客栈后, 华冶一脸凝重得跟华念说。   “跟着我,时刻会遇到危险。你要记住,在我身边就不要让我无时无刻不盯着你。你要保护你的兔子, 别让它在重要关头扯后腿, 知道吗?”   华念听话乖巧得点点头, “我也是只修炼过的小鬼,肯定能保护好自己,也能保护好它的。”更何况, 这才不是普通的兔子, 是我爹爹变的。   华冶当然没把他的保证放进心上,接着道,“我贴上画皮鬼的皮子, 换成丫鬟的模样,到时候你假装是个找姐姐的富家少爷,只管演就好。”   “好哇!”   她领着华念又去了药铺,一进去见到抓药的老先生便问,“先生可认识李夕姑娘?”   老先生:“你是?”   “是这样的,我家小姐是离心派的弟子,前几日我收到她的信说务必要带着少爷去找她,有要事告知。我家小姐说她与李夕姑娘是师姐妹,若是要来不知离心派的位置,便到古锦药铺找李掌柜的就好。”   华冶编的有鼻子有眼,老先生一听细细大体问了下情况,又想到也是写信的情况便觉得离心派一定是出了事,赶忙把掌柜叫出来。   和掌柜一起出来的是冷青松和温折竹,听闻华冶的故事,冷青松和温折竹对视一眼,便问:“你家小姐可有在信中提及其他的话?比如是什么要事?”   华冶知道他们是想问信里是否有关类似遗言之类的,她垂下眼,一脸哀伤,“小姐的信中言语郁郁寡欢,像是临终前的嘱托。去年老爷就去世了,小姐只剩下少爷一个亲人,即便离心派再远,我还是自作主张一人带着少爷来了。”   华念一旁听娘亲编故事听得津津有味,小手时不时摸了摸爹爹的毛,却突然感觉娘亲瞥眼自己,眼泪霎时流了下来,“我要找姐姐,我要找姐姐……”   这时黑兔子的胡须一抖一抖,似是在笑。   李掌柜可是找到了同病相怜之人,当下朝着冷青松拱手道:“二位少年英雄,只求你们行行好,带我和这两个孩子一起去那离心派,不然我们都挂念着家人,难以心安啊!”   冷青松当即拒绝,“几位有所不知,现在的离心派与之前的已经……已经不太一样了。”   温折竹还要接着说什么,这时华念扯着她的袖子,啜泣着道,“姐姐,我好想我阿姐啊,我不怕死,我好怕没有姐姐了,呜呜呜~~”   他哽咽着含着泪花,再配上那带着颤儿软糯的奶音。   一向不吃他这一套的华冶都不禁由衷得赞叹。   秒啊。   果然软磨硬泡下温折竹心软了,她劝说了几番,冷青松最后叹了叹气,宠溺得看着她,“你啊你啊。”   隔日,冷青松和温折竹带着三人,四大一小加上一兔子,齐齐上了离心山。   离心派虽为赫赫有名的女修仙派,但平日里素雅沉静,没有三圣阁傲气的架子。等到了山下便有女弟子迎来,看到鸦青的衣物服饰,华冶才终于想起这离心派。   在白羽宫的百仙大会上,一名年轻女子主动请缨前去伏骨国降妖。   那个女子不正是离心派的年轻掌门,梨霖。   华冶对这女子的长相虽没什么印象,但记得她刚正不阿和铁面无私的面孔。   想到此,华冶意识到,四重门的弟子能到这离心派来,很大可能是受了梨霖的委托。   不求助三圣阁却求助敌国门派,这不正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能在三年内发扬光大门派的女子肯定不简单,能让她这么做,肯定是她觉得三圣阁不值得信任。   冷青松简单说明了几人的来意,并隐藏了他们的真实目的,李掌柜交出李夕的信,那女弟子认出了李夕的字迹这才让他们进派。   “我记得梨夕师妹每月都要写信,基本都是我下山寄信。”   入派的弟子都要改姓,李掌柜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听懂时忙塞银两道谢。   那女弟子年纪不大,似是十几岁,她笑着说,“梨夕师妹待我很好,我很乐意帮助她,叔叔不用见外,叫我阿因就是。来者是客,等会大师姐会安排她来见您,您不用担心,师妹身体好着呢。”   她转而问华冶,“你们小姐叫什么?”   “李雪。”华冶胡诌了一个。   “啊,李雪,我们门派弟子原名叫这个的可多了。可否让我看一眼信件,我看了字迹兴许就能找到你们家小姐了。”   “信件在路上弄丢了。”   阿因一愣,“啊,这可不好办啦。我们离心派从不记录弟子的籍贯,也从没有弟子的家人来寻人,建派以来这还是头一回。我天天送信下山,你要只告诉我什么时候的信,我也记不清呀。”阿因说完,小脸一红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华冶见她一脸想着怎么挽回,浅笑道:“没关系的,阿因姑娘每日辛劳下山送信,也是很麻烦的。我们能收到家人的信,都是托了阿因姑娘的福气。”   “我的福气?”阿因惊喜得望着她,似乎从来没听到过这种话。   正在这时,一个尖下巴的姑娘朝大家走来,“阿因,大师姐找你。”   “哎!来咯!”   阿因离开后,华念搂着兔子,一本正经念着自己的台词,“原来我的阿姐住在这里,可是找不到阿姐这要怎么办呀?”   温折竹笑得温柔,“乖,肯定会有办法的,很快阿姐就会来了。不要担心啦。”说着便要摸兔子,华念一惊,赶紧护住变成兔子的重觎,结结巴巴道,“兔兔它不舒服,姐姐别摸。”   “额……好。”   温折竹觉得这几天没睡好眼睛可能出了问题,方才好像看见兔子的眼睛闪了一下。   嗯,定是错觉。   尖下巴的姑娘带几人去了偏殿等候,正喝着茶,突然一个妙龄女子走来,她身姿曼妙婀娜,不像个修仙的,倒像是舞姬,只是气质娴静淡雅,没有那舞姬的红尘气。   “几位贵客人久等了,我们的弟子常年在山上修炼很久不招待客人,怠慢各位烦请谅解。”   李掌柜忙起身摆手,“没有没有!没有的事,是我们叨扰了,扰了弟子们的清净呀!”   “我是这里的大弟子,各位叫我沫儿就好。梨夕师妹今日还需跟随其他师姐们听课,她听说父亲来了很是高兴,但等见面可能得要酉时。”   沫儿说着下意识瞥了一眼冷青松,似乎是悄悄打量他的样貌。   “不打紧不打紧!”李掌柜说,“知道她安全就好,晚点见也没关系。”   “一会安排各位在此就餐,师父不在,派中重要事项还需我去操劳,我先行离开,各位请便。”   沫儿走后,李掌柜摸着下巴说,“这离心派总感觉哪里怪怪得,跟我上次来,还真不一样。”   “确是奇怪。”冷青松扫了一眼周遭的环境,只觉得冷冷清清和自己生活的环境也差不多,但总是觉得缺了什么。   这种说不出的古怪才教人心生恐惧。   哪里怪?   华冶笑笑没有吭声。   当然怪了。这里的每个人,面色潮红,声音黏腻发嗲,看男人都望胯.下盯着,能不奇怪?   只是对于女人们格外的关注,男人们总会自恋的以为普通的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尤其是一进离心派,每个女人都这样,纵然是冷青松这样禁欲系的少年,也身在其中,只感觉到不妥,没发现端倪。   女人有的时候对同性会比异性更加敏锐,温折竹明显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但她还是个半大的姑娘,又不是直白外放的性子,咬着唇还在暗暗思索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这么冷的天,姑娘们潮红未退,说话间的热气喷出来,靠在身边散发勾人的体香。   像是吃个个都吃了媚药。   似乎酉时是一个特殊的时间点。当下,只能等。   方才不过与沫儿站得近了些,衣物就沾染了香气,华冶挑起发丝放在鼻前轻嗅,只闻得香气似是在哪里闻到过。   这时,华念怀里黑兔子突然抖了抖毛,一双兔眼直直盯着她。   她眼神忽暗,透着杀意。   真该吃了这小畜生。 第26章 情蛊   日头一点点沉山, 暮色降临。暮霭苍茫,瞑色欲收。离心山被映照成赤色,凄凉苍茫间更加空寥。   桌上的茶凉了许久都没人来换, 半天不见一个人影,仿佛一下子全都不见了。李掌柜急得生了一层的汗, 他在殿内踱来踱去。   “我的夕丫头怎么还没来?不是说好酉时吗, 这都三刻了, 一个人影也没有。不行,我得去找找!”李掌柜红着眼, 急得像只无头苍蝇。   温折竹忙抚慰道, “李叔先别急,那沫儿姑娘事先说过不要我们乱走动。再说,你和师兄都是男子, 离心派皆是女子,这样贸然去找人总是不方便的, 不如我先去看看,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再过来与你们商量,你看这样如何?”   冷青松断然拒绝:“不行, 要是有危险怎么办?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争执不休, 华冶便道:“不如我陪温姑娘去罢, 冷公子到底是个男子多有不便。况且,我家少爷还在这里,你们两人要是都走的话——”她欲言又止, 冷青松明白她言下之意, 如果都离开了,一个孩子太危险。他叮嘱着,“折竹小心, 找不到就快回来,要是有危险千万不要莽撞行事。”   殿外寂静无声,寒风笼着微光,像是捧着一簇小火苗,万物都隐没在这层朦胧的昏光里,像是沉睡,又似潜伏。   温折竹走在前面,华冶跟在后面,现在已是酉时七刻,两人巡了一圈整个离心派竟是一个活人也没有。   “奇怪了,怎么会一个人也没有。”温折竹的拂过腰间的佩剑,发现没有异动,说明这里并没有妖物。   这时华冶眸色闪了闪,发现了那只黑兔子。   兔子像是从华念那里跑出来的,它特意在自己面前跳来跳去,像是故意引诱她。   华冶步伐轻缓,一把将兔子提起来,兔子像是傻了似的根本不挣扎,还老老实实往她怀里钻。   唔,还挺舒服。   又黑又亮的软毛蹭着华冶的脖子痒痒得,她终于从看它只是一盘兔子肉,变成了兔皮草。   察觉到一丝怪异,温折竹焦急道:“姑娘不要跟来了,你先原路回去。这里应该没有妖怪,你别怕。半柱香后我要是还没回去,让师兄再来。”离心派没有什么结界,按理找人应该没有阻碍容易,但这里的房间又多又咋,找起人要费很大劲。   “好。”华冶应道,在温折竹转身离开时趁机在她身上放了生命符箓。一旦遇到生命危险,就会立即提醒她。   和温折竹分开后,华冶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依着昏光,闯入了正房。   正房内,紫檀木屏风上梅兰竹菊四君子千姿百态,似乎彰显着主人清雅淡泊,高风亮节的品格。   文房四宝摆设一应俱全,墨汁干涩,但墨香浓郁,可见房间的主人是日日常来。   屏风将内外隔开,绕过大屏风,可见一张香檀雕花的大床。此时透明的烟罗绫帐散下,似是在等美人睡下。   华冶掀开玛瑙水晶的珠帘,看见雕花镂空的桌几椅凳,还有镶云石的圆桌上摆着精致美味的糕点和酒壶,酒壶里散发幽幽酒香。   她起初以为这是沫儿的房间,但这房间陈设实在奢侈,与离心派的清廉格格不入,直到华冶注意到凌帐内部绘了满墙不堪入目的画面,华冶才知道这是专门为床事而设的房间。   博山熏炉里添一把特殊的催.情香,香料置于炉内烧灼。青烟穿透镂孔徐徐溢出,轻薄而浓烈的云烟,缭绕于整个屋内,华冶进来时忘了屏息,现在已经感觉到全身都烫得难受。   这里的香气远比离心派弟子身上的要浓重。   仿佛是加了足量,华冶不过待了一阵便浑身无力,一滩水一般半跪在榻前。   她迫切得想要集中自己的意识,却发现越想要凝聚力量,越是成了一盘散沙。   这具身子,到底还是活着的,会被这些凡夫俗物影响。   华冶糊里糊涂摸了摸自己,觉得这具身体是真得变热了,燥热得撕下假皮。   即便不能像真正活人那样,竟然还会有这些欲望,华冶一时哭笑不得。突然胸口抖了抖,冒出一颗圆圆的脑袋,黑色兔子的耳朵软趴趴得耷拉着,幽蓝的兔瞳充满了诡异。华冶忍不住想要用手抓住它,却在下手的时候发现这兔子眨眼之间就不见了。   这是出现了幻觉?   她扶额,眼前朦胧润泽起来。   华冶还没忘记出来的目的,她强撑着身体,却发现纹丝不动。   这是——   这香里有情蛊。   这和普通的催.情药和催.情香不同,被下蛊的人,必须要完成情事,不然会暴毙而死。   怪不得她心口不对劲,平常的药和香,对她不会有任何的作用的。   华冶没想到自己能有这么一天会被下这种蛊,虽然是无差别下蛊,并非针对她,但这也足够让她暴怒。   但是这件事太过奇怪,她虽然不太了解离心派但就梨霖是掌门,离心派这样的正道,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房间?   极可能是为背后那个人所服务的。   她垂头胡思乱想着,想仔细检查这里有没有线索。眼下一瞥,发现有一双黑靴正在缓缓向自己靠近。黑靴边沿纹紫,银丝纹路绣成的似是一头兽。   黑靴的主人只与她留了半个人的距离,只是她半跪着,他站着,模糊间华冶红唇轻启,视线正落在前方。   华冶别开视线,拳头虚攥着。   那人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俯视着她。察觉到自己越来越无力,华冶想先发制人,她唤出仇良,仇良一出,梅香肆意蔓延,梅香与熏香如两条巨龙交颈厮杀。握住了仇良,华冶才算心安些,仇良在她腕处一转,幻化成剑,直指那人。   而他却俯身反手一扣,仇良从颤抖的手中坠下,落入那只满是茧子的手掌。华冶有怒心生杀意却面色不改,假装脱力向前栽倒,果不其然那人向前接住她。她假装啜泣着趴在他的肩头,眼睛闪着红光,看清他身上的漆黑薄衫。那丝滑的面料舒适度极好,一看不是凡品。   华冶猜测着他的身份,在想他是不是和离心派的变化有关系。   她试探着沿宽厚有力的背部,寻找适合下手的地方。   如果没有这情蛊,她一定能从背部捅穿了他。   华冶想着血溅的恐怖场面,白皙的手加重了力道,但脱了力的她的手掌柔软细腻,不像是她要杀人,反而像是欲擒故纵似的撒娇索要。   那人似乎隐忍着,带着些暴躁和戾气,禁止她这样的温柔沉溺的主动攻略,强制把她反手扣在胸前。   她有点疼,感官被情蛊愈发放大,轻轻颤了下。   这人动作一滞,手的力气放松,变得温柔体贴,安抚小鹿般摸了摸她的头发。   华冶心下恶心至极,决定等自己一旦能动手,就当场诛杀。她试探着想抬头看清这轻薄之人的面貌,他却好似有所察觉,虽然右手安抚着,左边却单手按住她的脑袋不让她动弹半分。   她不安分得在他怀中扭动,却嗅到一丝淡淡的腥气。   这人身上有伤。她断定。   愈加滚烫的血液开始沸腾,她晶亮的眸子邪气横生,对于血液极其敏感的她,轻而易举找到了伤口所处。   后背正对着心脏的位置。   她一愣,身子向前凑近,在他的脖子前使劲嗅了嗅。   淡淡的草木香冷冽清新,夹杂着难以察觉的烧焦味。呼出的气息喷薄在脖颈上,重觎从脖子到背脊都僵住了。   这情蛊多多少少对他有点用处,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太久了太久了,久到他都快忘记自己是个男人。   而怀里的华冶的动作无异于火上浇油。重觎想控制住她,并非是想对她怎么样,而是怕本就一点就燃的他,他无法确定血液里的魔性和兽性,是否能冲破他的理智。   他并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强迫她,更不想伤害她。   这时,华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重觎,是你。”   重觎勾唇苦笑。果然,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和鼻子。   脖颈处再次被咬出一个血口子,鲜血顺着冷白的肌肤向下,滑出一道鲜明的痕迹。   “你要是觉得解恨,咬死我也好。”他淡淡得道。   “你是魔族,只有神才可以与你抗衡。我杀不死你的。”华冶自嘲,说完又在他血管处撕咬下小块皮,紧接着咬破。   她死过一次,没法凝结灵丹,更无法化神。想要杀他,必须要找到他的软肋和弱点。   尖利的牙齿刺破肌肤,华冶红着眼睛,大口喘息着,有些沉溺般喝着他的血。   但这些东西只是对她心里的一些安慰。   不过,喝了他的血,华冶身体开始有所变化。   果然,魔尊的血就是不一样。   重觎一动不动,任由她去泄愤,去不顾一切得撕咬。   做完这些,华冶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她额间和鼻上蒙上细密的汗珠,但脸依旧是是惨白。   “我不是说过,永生永世也不要看到你。快滚!”她没了力气,努力撑着胳膊和他保持距离。   一点的触碰,她就觉得恶心。   “我担心你。”重觎叹了一口气。   “呵。屠我满门,你当真是好大的脸。”   华冶挣扎着想从他的怀抱中脱离,却被他箍住,“听话。”他的语气带有命令的意味,华冶还想做什么,眼睛却被黑绸蒙住。   光明消失,再次进入无名的黑暗。熟悉的暗夜令她回想起在地狱的日子,华冶惶恐得抓着重觎的袖口,像是溺水人拼命得找到浮木,因她用了极大的力,指甲在重觎腕上划出深深的血印。   “滚开!”她像一个厉鬼。恨不得撕碎了他。   重觎一头长发仅用一条丝带高高挽着,三千墨发之下,平日里沉郁的脸被一道道黑色的狱痕缠绕,以往带红的薄唇变得乌黑,深邃眼眸似一汪深不可不见的黑潭。   现在,眼尾泛红,青筋暴起。   狂躁和占有,将他攻陷。   愤怒和仇恨,令她疯魔。   他完全在暴走的边缘挣扎,两人沉默无声的交手,但他只觉得现在的华冶更加没有反抗的能力。这一点,让他有点恍惚。各种情绪乱窜,让重觎没有注意到华冶噙着的冷意。   仇良它是有自己的魂魄。   华冶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谁的魂魄,但仇良跟她心意相通,即便她拿不动,却依旧能召唤它。   仇良刺破肌肤,听着血肉破碎的声音,又一次穿膛而破,华冶听到重觎闷哼一声,细嗅着腥气,笑道。   “第三次,一定要你死。” 第27章 失魂   华冶是被钟声是给惊醒的。   肃穆庄重的钟声幽幽回荡在空寂的山里, 如一颗颗石块落入水湖里,溅出水花掀起波澜。   “当——”   “当——”   “当——”   整整三声,浑厚朴实。   华冶低头看了眼自己, 躺在床榻上,衣物完好无损。   “醒啦?”华念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见娘亲醒来神色如常, 才老老实实回她, “出事了,你和温姐姐走了之后, 冷哥哥和李爷爷突然晕倒了。我只好变回虚态, 出来找你。等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就一直睡着。”平时小团子是凝实的鬼魂体,除了畏光和普通凡人一样。现在化为虚态, 便是真正是鬼魂,人是看不到的, 所以才逃过一劫。   半晌,她终于缓过神,问道, “温折竹呢?”   “我找你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她。听那个阿因和沫儿说, 好像是被带走了。”   “还有一件坏消息。”华念闷闷不乐。   “什么?”   “我的兔子不见了。”   现在知道那兔子是重觎的变的, 华冶黑了脸,只说,“我以后再给你买一只乖兔子。”   小团子乖巧得点点头, 心底却腹诽, 爹爹怎么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交代呢,这不合常理哇!   还在想着,突然离心派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华冶拉着小团子,两人扒在门窗下,探出两颗脑袋。   黑暗里,离心派的女弟子们双目无神,如同提线木偶般动作一致得往山下走。   阿因麻木僵硬得走在最前头,时不时转过脑袋看一看师姐妹,确认离心派没有其他人了,华冶小心跟在最后面。   华念依旧是鬼魂的形态,陪在她身边。   夜里,寂静无声。足足三十多人整齐行动,华冶跟着进了一个山洞,也不知在山洞走了多久,忽然前方灯火明亮。   “都在吗?”等候在这里的人是一个蒙面男子。   阿因从都到尾数了数人数,发现多了一个人,她蹙眉迷糊想着却被那男子催促,“快点快点,都已到亥时了。夫人都等急了。”   阿因指挥着后面的弟子挨个排队上前,那个男子想审视商品一般扫视了一圈,挑出几个人,“这个这个,还有这些后面的,长相优越的去那辆车上。”   “这些,长相尚佳去后面的马车上。”   男子边看边往后走,眼看快到自己,华冶及时戴上之前那张面皮。男子凝眉在她面前左看右看,“她,还有那边三个,送到这里来。”男子指了自己坐上来的马车,说完便回到车帘外面驾车。   华冶尾随在后面,跟着和她一样被挑选的弟子上了那辆马车。   马车宽阔,行了足足半个时辰的路程,终于到了目的地。此处空气清新,灵力充沛,一草一木都被打理修剪得都极为妥帖和精细。   华冶第一时间就明确这里是修士地界。这样的宝地太适合修炼了。   走过长阶,登上前庭,华冶看到头顶的“紫木山庄”。   其他的人只顾垂头麻木得看路,她是唯一一个抬头向上看的人。三辆马车的人都送到这里来,只是被各自分配到不同的院子里去。   而华冶则是随着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院。   一进院子,迎来的也是一个蒙面的男子,他身材较为高大,见人来了便沉声问道:“几个?”   “四个。”   “四个?今日不多嘛。”   “离心派的姑娘们一个个赛仙女,大部分人当然都被送到夫人那里去了。”   高大男子啧啧两声,随意捏起一个弟子的下巴,轻佻得问:“可以玩玩吗?”   “住手!”另一个蒙面男子立即阻止了他。   “就算不是夫人要的人,咱们也碰不得。”   “真是可惜了,年纪轻轻还没破身子就要死在这里。还不如给老子玩玩呢。”   “胡闹!”   高大男子笑嘻嘻得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兄弟消消气,你不知我不知谁还知道啊?你也清楚,我这惦记得不是一天两天了。真是憋得要出问题来了!”   “有问题就去治!窑子还不够你逛的,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打她们的注意,这些女子要是清醒,你连一个都打不过。行了,送去装起来吧。按照规矩办事,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夫人的手段,咱们可是见过的。”   经过他这么一提醒,高大男子似乎是想起什么可怖的场景来,整张脸吓得惨白无血色,他那点微长出来的色心还刚发芽就被活生生掐断。   夫人的手段,他这辈子不想再见第二次了。   华冶和其他的三名弟子被他拖着进了一间耳房,只不过刚踏进去一只脚,华冶的脸色有些难看。   黏腻的气味,酸臭无比。   一旁的小团子闻到后恶心得捂着嘴,圆圆的眼睛写着大大的嫌恶。   “好难闻啊。”他忍不住吐槽。   尽管几个蒙面男子微蹙的眉毛已经显示出他们的状态,只是习惯了这个味道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走进房子,其他三名弟子就开始解衣宽带,一个个褪下衣裳,即使没有其他姐妹那样出众的样貌,但在不算是平凡。蒙面男子眼睛贼溜溜得在她们身上转圈,细腻的肌肤真想摸两把,他想着,不给老子玩,老子偏要摸一摸。   他不过才伸出手,瞥眼发现少了一个人。   “哎?怎么……”他的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他目瞪口呆得摸着自己流血的喉处,两手沾满了血液,眼前闪过寒光,他见了一个冷面如死神的女子,正噙着淡淡的笑意。   血液喷涌而出,男子趴在地上抽搐了几下,随即死去。   华冶瞧着躲在角落里的小团子,问道:“害怕了?”   “有点。”话虽这样说,但他却是眼底阴冷。   小团子毕竟是颗芝麻汤圆,看着善良乖巧,实则腹黑无比。   这时,几个脱好衣服的姑娘相继站起来,像是没有知觉了一样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华冶随手找出大厚被子覆盖在她们身上,其余的也没有多管。做完这些,脚底咔哒一声,华冶发现了耳房内的一间密室。密室藏于床底,她的脚正好碰在了按钮处。   落入密室,混着恶臭的寒气森森。   等华冶从寒雾冰冻的密室里看清时,她倒吸一口凉气。   就连她,也不忍多看。   密室里,摆放了足足有上百上千的陶瓷罐子,放眼一望,密密麻麻的罐子被堆放了好多层。   “好可怕!”小团子抱着华冶的大腿,不肯撒手。   这次,他是真的有点害怕了。   因为,面前的场景,太过惊骇世俗。   每个罐子里都泡着一个全身赤裸的姑娘,她们上身露在外面,只要是露出的肌肤都已经看不出来是人肉,触目惊心的腐蚀过的痕迹遍布全身,粘稠腥臭恶心的绿色液体裹覆全身。面孔被糊上了厚厚一层薄纸,正是因为这样五官凸出在外才觉得诡异可怖。   滴答滴答的绿色浊液从头顶下坠。   浊液落到的每一处都发出噗呲的声音,无情的侵蚀着这些早就没有生命的躯壳。   华冶撑起仇良,将华念护在怀里。   仇良周围处多了层无形的结界,把浊液都抵挡在外面。   密室里没有一个人,有的尸体一看便是新的,有的一看就是放在这里有很久。到底有多久?华冶并不知道。   她有些头皮发麻,隐忍着作呕,一点点向前走着,在幽绿的昏光下,怀里的团子突然起身,扶着胸口干呕起来,即便什么都吐不出来,华念还是难受得不行。他小手胡乱挥舞着,试图把这些难闻的气味从鼻前清除,却不小心打翻了身边的两个狭小的密封罐子里。   稀碎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华冶一惊,弯腰想查看华念的情况,却看到罐子内的两颗头颅时,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并非是这两颗头颅有多古怪,多可怕。   而是这两颗头颅,五官清晰明了,死白的脸仍可见深不可测的伤痕。   这两人,是南盈和燕宁。   罐子的破碎似是一起牵动着结界,整个密室抖动不已,华冶暗叫不好,抱着团子就往外面冲。密室的动静并没有影响到外面的耳房,华冶这时才想起当时在白羽宫挟持她的那个女子,她也是这样的。   全身粘稠得绿色液体挂在身上,伤痕累累的躯体已经是血肉模糊。   她死前对水芊陌恨到了极点,最后不忘下蛊毒,让水芊陌会渐渐变得和她一样。   看来这个密室,和水芊陌有脱不掉的干系。   或许,可以说,和整个三圣阁都有关系。   南盈和燕宁的尸体不仅没有正常安葬,反而头颅被放置在这里。她们两人都曾吃过长生丹,她们的血液和平常人不同,有人故意用他们的血液滋养这里。   要到达什么目的,华冶并不清楚,但这种伤害无辜人的性命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实在是惨无人道。   密室的事情肯定一会就被人发现,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冷青松和温折竹,若不是为了救他们,华冶不会来跟到这里。   匆匆离开密室,华冶牵着团子要离开,突然华念瞳孔骤缩,捂着胸口倒地。   华冶一惊,她上前一步,发现团子的心脏位置多了一个狰狞的大洞。   “念儿?”   华念看到娘亲脸上终于露出焦急的神色,说不出得开心。   “傻孩子。”华冶想唤出黑白无常来,却被团子阻止。   “别……”他连转动头都有点困难,呼吸不上来,想要大口喘气,只觉得灵魂出窍。   爹爹不在,娘亲肯定想不出办法的,身边的魔刹肯定会通知爹爹的。只要等等,只要等等……   他揪着华冶的袖子,张着小嘴:“等等就好……等……”   华冶没听不清,她尝试给输入煞气,却没有用,只见小团子缓缓闭上眼睛,一点反应也没有。   怎么会……   她隐隐察觉不对劲,等唤出白无常时,白无常检查过后脸色更是难堪。   “这这这,哎,我没有办法。”白无常挣扎了一下,终究说出真相,“他其实不是鬼,现在他的六魂全都消失了,要是六姑娘真想救他就去蛮荒之地的千重塔。”   华冶眉眼覆寒:“不是鬼,你这是什么意思?”   “到时候六姑娘就会知道了。事不宜迟,再拖延的话,这孩子怕是连最后的一魂也保不住了。”   白无常还没有说的是——   华念的命脉是与重觎相连。当初重觎杀上鬼界,除了为了找华冶,还是为华念寻找七魂六魄。   现在他的六魂像是被能够承载魂魄的东西吸走了,突然之间消失,还真是诡异。 第28章 小千   华冶身无乏术, 她决定先离开紫木山庄,寻找千重塔去救华念。   她从没有听过千重塔的名字,但知道蛮荒之地在哪里。   那在极西北, 万里之土没有一个生灵。   蛮荒之地,万里飞沙。   她不过前脚刚落地, 地面便骤然黄沙侵袭, 遮蔽了双眼, 华冶沉着脸仇良一遮,梅花飞扬击退了漫天黄沙。   这时, 空旷无人的蛮荒之地中央凭空出现一名蒙面女子, 女子急匆匆向华冶走来,看到她怀中的华念,当即叫道。   “我的小念儿!”   她二话不说就要把团子从华冶手中抢走, 华冶掌中仇良硬是挡在那人的面前。   “你是谁?”她语气淡淡,但透着浓浓的敌意。   蒙面女子这才把注意力转向华冶, 她看清华冶的容貌后,有些不可置信,用力搓搓眼睛, 惊喜道:“姐姐?原来你还活着!”   这一声姐姐叫得惊奇, 华冶沉着脸, 她不记得自己有个妹妹,她本就是西华最小的六姑娘。   那女子手忙脚乱得把面纱摘下,华冶一见她的脸当即蹙眉。   这张脸, 竟是和她一模一样。如果说水芊陌的假皮是七分相似, 那面前这个人就是九分相似。   两人站在一起,一鹅黄襦裙,一血红纱衣, 仿佛同胞姐妹。   现在华念要紧,她先把疑虑压下,便问道:“千重塔在哪里?他现在灵魂不全,必须要去千重塔。”   面前的女子看向沉睡的华念似是已经习惯,笑意盈盈得挽着她的胳膊,“没事的姐姐,小念儿是我的孩子,你放心好啦,我不会让他有事的。你快跟我来就是,我很是想你呢。”   华冶冷冷得抽回自己的胳膊,“不必了,姑娘带路。”   女子笑容一僵,随即笑道:“魔尊他要是见到你一定很欢喜。”   “魔尊?”华冶定在原地。   “是啊,姐姐你别急,先跟我来。小千一定要和你好好谈谈这些年的事情。”小千眉眼弯弯,桃花眼亮着,华冶一晃神,仿佛是在照镜子,看到自己以前的样子。   小千欢快得跳跃着,她小手一挥,结界解除,显露出千重塔的模样。   高塔耸立,威压万里。   虽然小千嘴上说着团子是她的孩子,但华冶还是紧紧搂着他,不肯让她碰一丝一毫。   走进千重塔,华冶感受到无数妖气纵横,途径的妖怪立即显出原型很是凶神恶煞,华冶眸底冷冽,就要动手,小千赶快跳出来劝架。   “这是我姐姐!你们这几个瞎眼的,她可是魔尊明媒正娶的夫人,要是敢伤她,我和魔尊定饶不了你们。”   一条蛇妖幽幽道:“小千你说她是魔尊的夫人?自魔尊来了千重塔,这么久我可从没见过她,说你是魔尊夫人我还信。”蛇妖想要靠近华冶,但华冶周身的煞气太过浓烈,感受到肉骨的疼痛,蛇妖老老实实盘起身,不敢妄动。   现在他信了。这样强,连靠近都不行,肯定和那家伙是一对。   “魔尊重觎与我不共戴天,我不是她夫人。”华冶冷冷道。   “哦?不共戴天?”一只化形的山妖刚要说什么就被小千打断,“别说了,你们不用知道的。都是过去的事情啦,都过去啦。”   华冶很是不悦,低头看了眼紧紧攥着她衣角的团子,出声催促道:“快走。”   小千这才回神,带着她走到千重塔的最后一层。   这里没有到处飞窜的妖魔鬼怪,只是一间广阔宏达的大殿。   面前的十个冷甲傍身的魔将侧立向小千点头,看向华冶的眼神皆是敌意,即便华冶和小千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她周身的煞气太格格不入。   面对魔将的态度,华冶只是冷淡得扫了一眼,闭口没有说话。   魔将都是魔军统领,而魔刹独立其之外,只为主人出生入死。华念的魔刹早就传达消息到重觎这里,但重觎还未苏醒,等到魔将收到消息已经晚了。   看到华冶怀里的华念,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对华冶这个闯入者的态度也有所缓和,其中为首的魔将首领名叫羽羁,剑眉星目还是个少年模样。   他上前一步,见华冶没要给孩子的意思,脸色有些黑,“把少主给我。”   少主两个字让华冶眼角一跳,她不确定得看向小千,小千安抚道:“没事的,姐姐放心好了。”   小千又转身问羽羁,语气俨然像个女主人:“羽羁将军,念儿已经回来了,他爹呢?”   “魔尊睡过去了。”   “果然啊——”小千一脸早就知道。   华冶一怔。   华念的爹是魔尊。   她看向华念的脸庞,迟疑着。   她并不是没有怀疑过华念的身份,但她怎么也没料到,华念是重觎的孩子。   这张圆润白嫩的小脸与重觎并不像,她抬头望了一眼旁边挠头的小千,神色一暗。   他是他们两个的孩子。   怪不得她总是能从华念身上看到外甥的影子。   外甥像姐姐,而自己也像姐姐。   华念其实是长得,像自己,也像小千。   自知被欺骗,华冶没有任何多余的神情,她只觉得可笑,当真是可笑。   仇人带着儿子就在自己身边,把自己耍得团团转。   “姐姐?”小千站在她身边,疑惑得看着她。   “别叫我姐姐,我不是你姐姐。”她想把华念交给羽羁,华念却如何也不肯松手。   他闭着眼眉头蹙着,小小的手抓得很紧。   费了好大力,华冶硬生生把他的手指头一根根掰开,华念才老实落入羽羁的怀抱。她抬脚就要走,小千忽然向前拦住她的去路。   “姐姐,你真的不来见一见魔尊吗?”她低低说着,好像受了极大的委屈。   “可以,如果你们想让我再捅他一次。”华冶笑了。   小千颤了颤,害怕似的缩着脖子连连后退。   羽羁当即变了脸,他护住小千,其他魔将团团围住华冶,不让她前进半分。   “魔尊的伤是你干的?”羽羁语气不爽。   “是。”华冶坦荡承认,“但我不是想伤他,我是想他死,如果可以希望他生不如死。”   “你暗算的!”羽羁咬牙切齿,他平生最是敬佩重觎,一直敬仰的英雄,竟然被一个女子偷袭暗算。   华冶低呵,眼里的寒光闪烁:“他也干不了不少暗算的事。”   “是你害的魔尊变成这个样子。我要你死!”   羽羁掌中的长矛直直刺来,小千惊叫一声:“羽羁不要伤害她!”   羽羁目眦欲裂,华冶却是气定神闲,身影如风,快速躲过他的攻击。   华冶站在不过一根手指,便压住整根长矛,她摇摇头,挂在唇角的淡淡笑容相当刺眼,“太嫩了。”   “找死!”羽羁迸发出巨大的魔气,整个人都陷入一团黑雾当中,包括那其余九将一起,眨眼间黑雾中出现了蜕变的羽羁,周身的黑气张牙舞爪得奔着华冶而去。没想到华冶的周身也出现了黑丝,犹如蜘蛛缠丝,以实对空竟是不费吹灰之力。   眼见自己要败,羽羁勃然色变,冲动之下祭出长矛,长矛犹如破龙而入,穿破黑丝,眼见就要触到华冶,一旁心急如焚的小千抢先冲在华冶前面挡住。   “求你,别伤害她。不然,魔尊会很伤心的。她好不容易回来了。”   长矛虽然穿透了小千,但她没有死,只是脸色惨白至极。   她身子发软,羽羁慌乱得抱住她,怒瞪着华冶。   “怪不得他会变成这个样子,原来他一直没回来,真的去见了你。”小千对着华冶自言自语着,仿佛下了很大的勇气。“如果你想报仇,那你便杀了我吧。”她睁着无辜的眼睛,华冶看到那双眼睛,就觉得讽刺。   “杀你?你还不配。”华冶噙着笑意,已经是面覆寒霜。   小千没想到华冶是这样回她,瞬间吓红了眼,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要不是他为了我也不会骗姐姐你的,姐姐你千万不要误会他。他是爱你的。”   爱我?   跟一个复活来寻仇的人谈爱情?   华冶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滚。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同样的话。”   她已眼熊熊怒意,仇良激烈得发着红光,忽然小千从羽羁的怀里挣扎起身握住华冶的手,不知为何从她的手传来一种痛感,华冶感觉到一种若有似无的连接。   华冶被电到一般甩开。   “啊。”小千轻叫着,摔倒在地上,哇哇吐出血液。   华冶见过燕宁和南盈的手段,觉得小千的手段更胜一筹,论演和装,她以前谁也比不过,现在只是想与不想的问题。   小千眼睛含着泪,迟迟不落一滴泪水。若是落了泪可能还觉得只是伤心,但这样昂着脑袋,倔强得咬紧牙关,嘴角渗出血液的模样才让心生可怜。   这样美丽又可爱善良的小姑娘,多委屈啊。   华冶一时感慨万千。   真会演,这一家人真是太会演了。   羽羁看到一向柔软的小千这样好言好语得和华冶说话,这女人偏不讲理,又伤到她,登时怒从心生。   漆色玄甲如铁,金戈长矛散发着浓烈的威压,矛尖上窜出阴冷之气,森森逼人。羽羁不忍小千收到这样无端的迁怒和委屈,大喝一声长矛一转,化作无数同样的长矛,直逼华冶,似要把她扎成刺猬才甘心。   华冶不自觉散发的威压逼人,小千想站都站不起来了,只得摇头试图劝说:“羽羁,你别犯傻。姐姐是好人,她没有恶意的。魔尊深爱着她,你要是伤了她,魔尊他定饶不了你的。”   小千眸光流转动人,要是以前的华冶说不定会被骗。尽管她表面的神情和动作做的滴水不漏,但嘴上说的话却是将矛头对准了她。   看似处处维护,实则步步紧逼。   好手段。华冶朝着小千勾唇浅笑,小千一哆嗦没弄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正在思索间,华冶突然低叫一声仰倒过去。   身上的伤口清晰可见,一个个矛扎得伤口落在身上触目惊心。   华冶凝眉,捂着汩汩流血的伤口,半撑着身子。   飞颤的羽睫下掠过一丝阴狠。   既然要演,华冶便奉陪到底。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原是不想纠缠,想回去找冷青松和温折竹,但现在既然老天眼给了她一个报仇害命的机会,那她就将计就计。   放过重觎,她还没有这么大度。   ——   “姐姐?”小千围着华冶的身边转了两圈,唤了她几声发现还没醒,担忧得问向旁边的羽意,“你哥哥不是说吃过丹药就能好的吗?这都几个时辰了,怎么还不醒?”说完猛咳了几下,掌中的帕子咳出了血。   羽意立即大呼小叫:“你自己都伤得这样重,还有闲心管她。哎,你怎么这样善良啊,我看其他凡人也没你这样傻的。”语气中多是恨铁不成钢。   羽意查看了一眼华冶的伤口,啧啧两声,“我哥是下狠手了,受了这样重的伤还死不了,真是她命大。不过,小千,你快给我讲讲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这人是魔尊……”羽意似是害怕被人听到,压低了声音,“是魔尊的夫人?”   小千解释道:“那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魔尊误杀了她的家人。”   “我看她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啊,难不成,她是照着你的脸换的吧?”   假装沉睡的华冶羽睫扑簌,她猜测着小千的回答。   果然如她所料,小千一脸愁容满面,“多的人想要我的脸,可是姐姐她不一样的,羽意你千万别误会她。”小千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辞,令羽意对华冶嗤之以鼻。她面上没说什么,但心底已经是厌恶。   “不说这个了,小千你当真要把她留下吗?我知道你喜欢魔尊,虽然你很怕他,但我清楚你是真心待他。如果真按你的说法,她是魔尊的夫人,那你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小千故作听不懂。   “你个傻丫头!就算你是人族,我们是魔族,但是你还是有机会的呀,何况你陪了魔尊近百年。”   见着小千懵懵懂懂,一脸手足无措的样子,羽意仰天长叹,向来敢爱敢恨的她当机立断:“直说吧。要是魔尊真爱她,那又如何?就算百年前他们成亲,但他们之间藏着血海深仇。你们长得一样,你又陪伴多年,性子也好,待少主也好,凭什么她来了你就要走了。”   “可是——”小千还想要说什么。   华冶眯着眼睛,看见小千眼里一闪而过的阴狠。她在心底暗笑,这小千肯定不是个普通凡人那么简单。   羽意摆摆手:“要不现在就趁机杀了,以绝后患。要不你就和她故意对比,让魔尊发现你的好,她的坏。男人嘛,还是温柔乡好使。”   “可是这不好吧?”小千试探着。   “有什么不好,难不成你这么多年的努力就要拱手让人不成?”   小千当然是希望华冶死掉,原本她以为时间总会冲淡一切,她没想到重觎竟能为了让她复活付出这样的代价。她不傻,如果华冶死在她手上,她这辈子也不可能翻身了。倒不如……   她心中计较有了打算。   小千刚要说什么,忽然华冶露出痛苦的神情,她闷哼一声,艰难挣扎着撑起身子。   “你们是谁?”她的眼角垂下,无辜单纯得像只迷失方向的小鹿。   小千一愣,没料到会是这样,她与羽意对视一眼,不确定向前扶住她:“姐姐是不记得了吗?”   华冶害怕得向后退,瑟瑟发抖得缩到角落里,额间梅印衬得脸更是煞白,看上去无助又可怜。   小千忍不住蹙眉。   好像她干了什么伤害她的事情一样。   小千压下心底的不悦,依旧细声细语得问:“姐姐是真的不记得了吗?小念儿姐姐还记得吗?他可是你千里迢迢送来的呀。”   华冶紧抿着唇依然不肯说一句话,小千努力想从她的神态里找出一丝的异样,但她并没有找到。   羽意心大的很,没有感觉到不妥,觉得这是因为受到自家哥哥激烈威压,说话间甚至很得意。   “我哥的威压伤到她了,失忆这不挺好的嘛。”她刚说完发觉自己当着华冶面不妥,忙改口,不痛不痒得问,“你还疼吗?”   华冶被小千喂下几颗灵丹,应该不会有大碍。   “好疼……”面前的姑娘疼得眉头蹙起,巴掌大的脸楚楚动人。   羽意咂舌,明明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怎么这位还要美上好几分,连可怜之态都这样动人心魄。   “知道疼是好事。凡人一旦没了痛感了,八成是要死人的。”羽意起身要离开,小千拉住她,像是没了主意,小声低语着道,“这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等身体好了,送走便是。没有记忆,这不好办的很。”   小千也是这样想的,华冶的这种状态正中她下怀。   “你叫我姐姐是吗,那你是我的妹妹吗?”华冶小声问小千,柔柔弱弱得连话都说不清。   想到华冶之前的态度,小千心底冷笑,眼睛却是圆睁着,握住华冶的手:“是啊姐姐,我们长得这样像,当然是姐妹啦。”   “嗯。”华冶声音闷闷得,远不是小千所料的那样开心。   如果是真失忆了,这也正常。   小千这样想着和华冶推心置腹得说了几句话,最后确定她是真失忆。原本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可是很快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魔尊醒了,要见华冶。   小千不敢违逆他,就像羽意说的她喜欢他,但害怕占了七分。华冶受伤的事情瞒是瞒不了的,到时候就全都推到羽羁身上。以现在华冶和重觎的特殊情况,小千不太担心两人会做什么。   一个傻了,一个忘了。   只不过两个人势必会孤男寡女相处……   她自己都没有单独和魔尊相处过。   小千恨得牙痒痒,华冶感受到她看向自己眼底暗涌的怒意,只当做没看见。   如她所料,她愈是强硬这个小千愈是软弱,所以她变得弱,自然会让小千放松警惕。   华冶有很多话想从她嘴里撬出来。这个女人是个狠角色,要是威逼利诱,会说出一些事情但不会说实话。   华冶可以杀了小千,但这不是最好的办法。   “小千,你说要带我去哪里?”   小千堆满笑容,“姐姐放心,魔尊要见你。”   “魔尊?”华冶一脸慌张和不知所措。   “姐姐别怕,我陪着你。他是我的爱人,你是我的姐姐,所以他不会伤害你的,知道吗?”小千说这话时笑意扩大,她自以为是最妥当的笑容。   华冶老实得点点头,低眉顺眼得听着小千讲话。   看着她失去记忆的样子,小千回想起以前的华冶——就是这样的无能   什么都不会,什么都要哥哥姐姐小心护着。空有一张脸的柔弱小姐,最后沦落到自杀的悲惨下场。   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容貌,要是换个人替她活,必然是活得比她好。   小千冷笑,其实在很久以前她就想替代华冶了。只是迫于自身的原因,只能静静得看着愚蠢的她。   华冶在小千的牵引下来到正殿的暗室里。   小千走后,华冶收回伪装的可怜模样,漆黑的暗室里寂静无声,她试图用血红的眼睛看清,发觉不行。   原来是隔了一层结界。   魔尊竟能会修士布的结界。华冶很是纳罕。   华冶寻不到一丝光亮,被这笼罩的黑暗吞噬怕了,她压住心底的惧意,唤出仇良想要一剑刺破这道结界,却是刺了个空。   竟还是个会移动的结界。   脚步缓缓走进,华冶摸了摸暗室的陈设,意识到这暗室装扮得像是书房。   文房四宝样样俱全,案台上的纸张残余着体温,墨香萦绕鼻尖,掺着草木冷意。   华冶一路摸到了书架上,随手抽出一本书,尘土气息裹着百年光载扑面而来。   她翻了翻,寂静的暗室终于有了一些动静,华冶安心得摩挲着,指尖摩擦的触感让她感觉有点不真实。   华冶的眼睛依旧是什么也看不见,如同双目失明的人。   适应黑暗后,华冶沉下心,脚步清缓没有一点声响,试图暗中熟悉这里。   她知道重觎在这里,只是两人都没有出声。   她不知待了多久,感觉把这里都已经摸了个遍,仍是没发现藏在暗处的重觎。正要回去再默默书,突然身后一个大力粗鲁得拽住她,华冶想挣脱,指尖刚抽出一丝煞气就立即熄灭。   这个结界,还会阻隔别的力量。   这一点华冶是万万没想到。   就在华冶怔楞之间,重觎已经蛮横得把她锁在臂弯处。   与华冶的冰冷截然不同,重觎像是时刻会爆发的火山,他的身体烫得有些吓人。黑暗里华冶被他用蛮力按在书架上,毫不怜惜得捏开华冶的嘴,强行肆虐。   华冶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但现在的重觎更像是一头没有驯服过的猛兽,天生的凶残和霸道令他迷失自我,最本性,最原始得去掠夺他的目标领地。   重觎臂力惊人,华冶的手腕被他单手按在书架上,整个人躁动如火,华冶一口下去,舌尖已是流了血,但重觎毫不在意,牢牢禁锢把华冶禁锢在自己胸前。   华冶被吻得喘不过气,她腿猛曲着想要借力顶开,就在她有动作的时候,重觎终于松开她。她以为结束了,没想到拦腰被重觎抱起,扛着她就走。   一时的颠倒让华冶有些懵,她发现,经过两次的受伤,重觎愈发比之前更加疯态。   像要弄死他,如果他真要做,这个时候下手是好机会。   但她并不知道怎么才能杀死魔尊。   除了天生压制的能力,魔族一定有天生的弱点,而重觎也应该有他的七寸。   她想着,环住她腰腹的大手力量忽然消失。   华冶落了地,随手抄起一个东西猛地砸向他的脑袋。   一次又一次的侵犯她,华冶恨不得砸碎。   重觎躲得很快,他后退一步,不过还是被砸伤了头。   眼见着华冶暴怒着,又要再一次砸他。   忽然他的大掌强制得裹住她的手,华冶正要甩开,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放进了她的掌心。   华冶摊开手,发现这是一颗小小的夜明珠。   幽光下,黑暗中重觎的脸终于清晰可见。   华冶眼前,是一个短发的重觎。 第29章 九婴   漆黑柔软的短发干净利落, 略微长一点的半遮住眼睛。   此时重觎虽充满了兽性,但眼睛澄澈干净似是净水涤过,白净的脸衬得整个人像不曾入世的小少年。   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即便重觎现在看起来依旧很年轻,但也是二十五岁年轻男人的样貌, 但现在他像是变成了十五岁。   由内而外的戾气和燥郁消失不见, 他现在简直干净的不像话。   他上半身一件衣物也没穿, 精实的上身暴露在外,被华冶捅过两次的胸口没有一点伤痕, 华冶立即下意识撇开视线。   重觎没有别的动作, 只是强有力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华冶尝试甩开发现在全靠力气的方面,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索性没去理他由着他牵,自己顺势托着夜明珠转向别处, 很快看清楚了这暗室的全貌。   即便她的确记性不好,但这里的所有的样式也足够令她回想起过去。   一模一样的陈设,一模一样的装饰, 连摆放顺序都不差一毫。   这里, 和华冶曾经在西华的书房是完全一样。   难以置信到每一处细节和角落都是惊人的一致。   华冶想去再细瞧, 握紧她的重觎有了一丝的躁动,他不肯华冶去别处,他掰正了华冶的肩膀, 试图让她与自己对视。   华冶盯着这双眼睛, 突然觉得茫然。   这面前的人,真的是他吗?   现在的重觎并不知道华冶在想什么,他拍拍华冶, 伸出手指了书架,慢吞吞得牵着华冶的手走到近处。   只见重觎随意从中抽出一本书,突然书架开始扭转,书架的背后竟还有房间。   华冶警惕得看向重觎,重觎望着她的眼睛,迟钝得在她掌心画了个圈圈。   这个圈圈,华冶起初并没有在意,等她跟随着重觎走进这个房间,才明白这个圈圈的意义。   房间不大,但房顶极高,华冶猜测这是一路直通到千重塔的塔顶。   夜明珠搁在凹槽内,瞬时整个房间亮如白昼,重觎提前捂住她的眼睛,等她睁开眼睛时,华冶看到了令她无比震惊的一幕。   房间内挂满了画卷,不说上千也足有上百,从底部到顶部,全部都是。   然而画卷的人,无一例外都是自己的脸。   画上的少女姿态万千,或者绞着手蹙眉很不高兴,或是眉飞色舞的说话,或是低眉顺眼含羞浅笑……   每一幅画,色彩鲜明,线条着笔之处传神有度,似是作画的丹青手倾尽了所有的细腻和爱意,才让少女活灵活现,跃然纸上。   刚开始,华冶还在想画中人是小千,但她走进细看,明确了。   画中的少女,都是一百年前的六姑娘。   她有些印象,那个时候她满心爱意追求魏轼卿,魏轼卿却总是不理会她,常常冷冷的轻斥,害得她伤心了好久。   直到成亲,华冶依旧觉得,魏轼卿是个冰冷的男人,尽管有片刻的温柔予她,但她总觉得这个男人若即若离,只是,当时的她甘之若饴。   在手心里画圈圈,也是她强行塞给他的暗号。   有的时候,她惹了他不开心,有的时候他能好久不理她。华冶总会偷偷潜入他的房间,在他读书睡觉的时候,在他的掌心画圈圈。   这是认错的暗号。   “怎么?”魏轼卿垂眼看向她。   “我错了。”华冶抿着唇一遍在他掌心画圈,一遍低眉顺眼得乖巧端坐。   掌心传来酥麻的痒痒感,瞧着少女的睫毛飞速的扑闪,魏轼卿觉得心里痒痒的。   他很多时候并不想搭理她,毕竟即便她是他的目标,但他很不喜欢这样蠢傻的姑娘。   什么也不会,教东西都会学错,做错了事除了认错求饶,就会卖萌撒娇。   真要命。   心里这样想,但嘴角总是不自觉得上扬。   春日,华冶会安安静静得趴在书房窗前休憩。她半个身子靠在窗沿边,胳膊搭在上面,小小的脑袋梳着可爱的双丫髻,红色的丝带随风飘在脸前,鼓囊囊的腮帮一起一伏。   屋内的魏轼卿无意间抬头瞥见,便搁下手中的书,阳光洒落窗前,微风浮动丝带飘飞蹭到鼻尖,华冶的小鼻子一抽一抽似是痒痒难忍,嗯哼了好几声,魏轼卿无奈不自觉上前为她拿开挡脸的丝带。   小丫头毫无察觉,还在浅浅睡着,轻轻的鼾声香甜可爱。   他看得入神,一看就是半个时辰,他悄悄回到房间落笔作画。   从此一发不可收。   夏天炎热,华冶穿着薄薄的衣物,日头高照,她热得狂扇扇子,但纱衣下的白嫩胜雪的肌肤生了红红的疹子。她凑到魏轼卿跟前,听他读书,倦得和不开眼,支棱着胳膊托腮,慵懒散漫得窝在旁边的榻上,眼睛眯着,一手扇风,一手搂冰,别提多滑稽。   但偏偏,魏轼卿就觉得可爱极了。   魏轼卿想着,他们还有秋天和冬天,他还要画出华冶每一天的傻样,但始终没忘了,他来的目的。   取出千魔杖,进入千重塔取出魔血揭开封印,成功化魔。   华冶扫了一圈,大概也是没想到,他竟然天天画她。她以为他在书卷中学习,谁料他时刻在暗暗观察。   仿佛揭开一层薄纱,华冶虽然不想承认,但她意识到,魏轼卿是喜欢她的。   是喜欢,不是爱,所以最后他还是狠心下手。   重觎像是等待夸奖的孩子,兴奋着打量华冶的神色,没想到却对上她倏冷的眸子。   他的瞳孔骤缩,明显的不知所措。   “滚开。”华冶甩开他的手。   重觎怔楞在原地,僵硬得看了眼自己的作品,懊恼得耷拉着脑袋。   华冶向后退了一步,重觎就想紧追一步,但他又不敢逼紧,只得挪着小碎步。   不是装的。   华冶确定了。   对她来说,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和讯息。   重觎可能不是纯血的魔族。   换句话说,他极有可能是人族和魔族诞下的孩子。   至于是什么人族,她还需要查。一旦查到,那杀掉重觎就很容易了。   以前,她不是不想杀他。尽管死了很多小鱼小虾,但这个人不死,她也不会有一天的安心。   但她已经无法修仙,更不能化神。这个世间,最可悲的是就是天道的自然规律,她纵然死过一次,但身体仍是凡体,她与重觎之间横亘一条天堑,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杀了他。   可是重觎不是纯血魔族呢,血脉不纯,那就是只有一半的血脉庇护。   他或许可以自愈,但不能长生不死。   既然现在的他情况特殊,对她这么的信任和放心,她怎么不借机欺骗套出一些线索。   比如,他的软肋。   重觎那双湿漉漉的眼眸是纯黑的,不似先前的幽蓝。   他看华冶已经动怒,就老实待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你过来。”华冶勾勾手指头,重觎便像竖起耳朵等主人呼唤的狗子,欢喜得蹭了上去。   华冶:……没让你靠这么近。   她刻意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害怕过多的接触会触发他更多的兽性。   重觎从她进来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华冶猜测他可能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正思考怎么去询问他,这时重觎悄悄进了一步,弱弱得开口:“你,你别生气,对,对不起。”   这样的诚挚的道歉是华冶没有想到的。   “我没生气。”她笑着说。   来之不易的笑容让重觎欢喜不已,华冶不易察觉得抽开自己的手。   “你害怕我吗?”她问着,语气刻意温柔。   重觎摇摇头。   “你记得我?”   重觎点点头,又摇摇头。   华冶眸色一沉,原来是这样啊。   “你知道小千是谁吗?”   重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的眼睛闪过一丝的痛苦,缓缓开口:“是钥匙。”   钥匙?她果然不是人。   华冶又问,“是什么钥匙?”   “千……”就要在重觎说出的时候,他忽然猛地抬头,似是感受到什么,眼神瞬间阴寒,像是本来的他。   他拉着华冶快步走出这里,然后右转掀开床帘,华冶这才发现团子还在这里。   华念躺在榻上,像是沉睡,但比华冶刚送来脸色更惨白。   华冶已经接受了他是仇人孩子的真相。   看着华念的眼睛没有一丝的温度。   这孩子的生死本就和她没有关系。   但她嘴上却是说:“念儿没事吧?”眼睛望着重觎,想从他的眼神捕捉到东西。   重觎蹙眉,难得的没有回她。   华冶挑眉,看来是有事。   重觎很是焦躁,华冶看出他好像是不能离开这个房间,有些奇怪。   现在的他,的确不适合离开房间,毕竟外面有很多与魔尊对立的妖魔鬼怪。   华冶目前只能知道他的力气和平常一样,但不知道他是否依旧能够自愈。   她在重觎没有注意的时候,打碎了一个杯子,重觎听到碎裂的声响忙检查有没有受伤,华冶趁机用碎片假装不小心划到他。   碎片割破了他的皮肤,却很快恢复原本的模样。   是这个房间保护的他,还是因为他的身体没有改变?   华冶还是不确定。   但现在的重觎非常好控制,甚至可以说是百依百顺。   “没事的。”华冶用手摸了摸他细软的发丝。   重觎满脸自责。   “你想不想出去?”华冶的语气放低,有意在这个时候转移话题。   “我……我不能。”重觎有点抗拒。   “为什么?”   “儿子,在这里。”   一个十五岁模样的少年嘴里说着自己的儿子,听上去有点违和。   “这样啊——”华冶想着,思索要怎么把他弄出去。   取得他的信任,欺骗,再杀了他。   让他尝尝背叛的滋味,岂不是更有意思?   ——   也不知道两个人待了多久,小千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就直接闯了进来。   重觎一见小千,神情瞬间冷了,华冶以为现在的他不会生气,没想到他看都不看小千。   小千很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姐姐来了,难道就要抛弃了我不成?”   华冶一听,就知道她又开始了。   谁料重觎一点反应也没有,只道了一声,“你走开!”   小千的泪珠终于掉了下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重觎,你怎么能!”她洒了点热泪,转身跑开。   华冶知道机会来了,便抛下重觎去追她。   小千一路下了顶层,没想到一回头竟是华冶来追她,脸色不好看,但也没说什么。   华冶追到她就问,“妹妹,你别伤心了。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看他呆呆的,你们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华冶以前不懂,复活后也不屑于这些手段。但她没想到自己也有这方面的天赋,她现在才懂了为什么会有南盈燕宁,还有小千这样的人。   她们演着小可怜装着善良,观察着身边人的一举一动,以对方的性格起点,再用言语动作作引,揣测对方的心路,根据反应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这样手段远比明面上靠实力打压要厉害的多。   不用一兵一卒,就能击溃对方。   明不见血,暗不见伤。   华冶算是学会了。   小千一愣,立即道:“姐姐,你说什么呢,你才他明媒正娶的夫人。”   华冶心中笑着,这小千真是句句都是陷井,明显又是诈她。   “什么夫人?”   小千瞧着华冶的反应,便低声说:“没什么,姐姐听岔了。”   “妹妹,我看你的夫君啊,他肯定脑子有点问题。他到底是怎么了,你在这里受了委屈,我真是替你不公平。”   小千急道:“他才不是脑子有问题,你不知道,他现在是特殊情况,要不是你……”小千连忙改口,“反正他是六界中最厉害的男人!”   如果顺着一个人说话,这个人不一定会说实话,但要是反驳她,她便一定用实话来再反驳你。   现在华冶确定,重觎变成这个样子和她有关系。   或许就是因为她捅了他两次。   华冶没有再反驳,她发现这个小千对重觎是全心全意得钦佩和仰望,容不得别人说半点坏。   她假装闷闷不乐道:“你说他是最厉害的男人,那他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还把你连累。”   小千急眼了,“千重塔是成了他的地盘,他身为主人当然可以住在这里,不是被困的。而且他更没有连累我,只是我自己的问题,离不开这里。”   “啊?是这样啊,你好可怜。”   “不,我不可怜。”   小千看着替她委屈的华冶,心中冷哼,傻子你才是最可怜的那个。   华冶现在明确了,小千到底是谁。   为什么她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为什么离不开千重塔,为什么重觎说她是钥匙,而她自己说当初重觎是为了她。   可是她多年未解的问题在于,为什么千魔杖是在华冶这里?   华冶当下还有一点需要确认。   小千又哭哭啼啼诉说了一番自己的委屈,把华冶带回去,让她好好养伤不要乱走接着就离开了。   小千走后,仇良一遮,华冶整个人隐匿在伞下。   撑着伞,华冶走下顶层。   千重塔相当于一座巨大的牢狱,关押犯人。只是对于妖怪们不同,他们一关就是上百年上千年。   除了整座牢笼,内部还有禁忌的分隔。   除去重觎所待的顶层,足足十八层,每一层的妖怪都只能待在自己所在楼层,而每一层都有一只大妖镇压。   也可以算是狱头。   每一只大妖都曾祸世。他们却甘于在魔尊之下臣服,这也说明当初重觎夺塔时的实力已经是不容小觑。   塔内还有残存着千年封印的锁链,但这封印的锁链还没有完全断掉,应该是重觎知道自己的能力并不能完全压制这些妖怪。   她沿着每一层都在寻找,大妖对气息非常敏感,她必须要小心。   她谨慎注意观察千重塔内的情况,眼睛在寻找着。   她所经过的地方都引起一阵的骚动,但并没有让妖怪发现,直到途径十五层,不知不觉走进一个拐角,拐角内血腥粘稠,原本以为这条走不通,没想到她不手下触碰了一个按钮,拐角处多出一条长长的甬道。   随着甬道,她进入了一个无比空旷巨大的宫殿。   塔内另有宫殿!   华冶微惊,她循着光亮向前,却听到身边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像是鳞片贴着墙壁滑过的声音。   妖风肆虐,华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耳边传来鬼怪们的碎碎念,“看看看,多少年没见到人了。”   “又是想要神血来找死的。”   “哈?不对吧,是要那半瓶魔血的。”   “我赌神血。”   “我赌魔血。”   鬼怪们争论不休时,华冶被一股强劲的妖风掠倒,接着又一股掠过华冶撑着仇良挡下。   “哟!还有一把厉害的伞!”鬼怪们惊奇!   这股妖风横冲直撞,蛮横得很。妖风被仇良吸光后,似是不敢再造次。   华冶的眼前一片昏暗,只有远处两团微光。   她朝着光芒走进,其中像是有无数阻力在阻挡着她,但华冶被微光吸引,用仇良朝着阻力的方向用力一砍,连带着碎碎念的鬼怪们都噤了声。   空荡无人的宫殿,漆黑如夜,华冶步伐缓缓向前,两团朦胧的淡光愈来愈亮。她走近了。   目光之及已是星芒万丈,距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两瓶琉璃杯。   一瓶璀璨闪耀,一瓶锋芒凌厉。   两团光化作一颗颗不同颜色的星辰,散落在宫殿的四周,形成漫天星海,流光飞舞美不胜收。   白皙的手腕抬起,眼见就要触到杯子,鬼怪们叽叽喳喳得争着,华冶的手指突然停在了半空中。   华冶侧眸问:“这是什么?”   鬼怪们:…………   “这是神血和魔血。”身后骤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妖风席卷,华冶抬手遮住眼睛,她能感觉有个庞然大物出现在自己眼前。   “哟吼!她完了她完了她完了!”鬼怪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很是兴奋得期待华冶被杀死的瞬间。   然而等华冶再抬眼看去,只见面前出现一个手持两件半月形武器的女孩,她长相清纯但一张脸惨白毫无活样,一张脸白得像是涂了层层白粉。   女孩僵硬得指着华冶,发出孩童的声音。   “来者何人?”   华冶没有回答,两人僵持着,女孩无神的双目紧紧盯着她,两人之间随即形成一个圆形结界。   华冶缓缓收起仇良,一身煞气掩不住向外扩散却被结界挡在里面。   女孩看到仇良的时候一愣,靠近华冶更是讶异。女孩歪头细细回忆着,倏地后退一步,“怎么是你?!”   她的语气俨然是和华冶很熟悉,但华冶并不认识她,不过她很确定,这妖并没有把她认成小千。   似乎看到华冶没有任何反应,女孩走进了,她惨白的脸有些动容,“过了数百年,你竟认不得我了?”   华冶还没开口,面前的女孩骤然变身成九头蛇身,一颗大蛇头纵然伏低与华冶对视。   “是我,九婴。”九婴,是凶兽蛇身有九头即为九条命。[1]   华冶记得,这是传说中的大妖。   似乎得不到华冶的回应九婴相当暴躁,她尾巴横扫过来卷起华冶。   “你堕神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时我被封印进了千重塔,也找不到你。”说着九婴嗅了嗅华冶的气息,蛇身瞬间凝固。   “人?”   似乎惊呆了,它连忙变成人形。   华冶被问的一头雾水,但她还是保持冷静,“你认错了。”   “不可能!”九婴的声音几近凄唳如婴,她道,“那个修成人形的钥匙幻化成你的模样,我都没把她认错,就算长得一样但我就是知道她不是你。你就是你,我是绝对不会认错!”   九婴似乎意识到什么,一脸凝重。   “看来你真的下凡转世了,我以为……算了,怪不得现在你什么都不知道。”九婴无奈的叹了口气。   九婴话语间的意思,令华冶难以置信。   九婴看着有些懵的华冶,惨白的脸变成青色。“你怎么来了千重塔,还到了我这里?我自从被关进塔里,就被迫守护魔血和神血。当初你建造塔的时候,关了多少与你有深仇大恨的妖怪……最后和你分别,倒没想到我也被关了起来。后来我一直以为你泯灭了,没想到啊——”   “我来找东西,碰巧进来了。”九婴话语的信息太多,华冶摸不出思路,只能顺着她的话说。   “什么东西?”   华冶道:“你知道华之桑吗?”   九婴记忆混杂,需要九个头一起想才想出个所以然,“华之桑?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个人类。他是掌管千重塔钥匙的人,千魔杖应该在他手里,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千魔杖幻化成人形,成了那个女人。怎么?你找他是为了什么?”   在塔内的妖怪一关就是上千年,一百年只是弹指之间,九婴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华之桑早就死了。   现在,华冶已经不用找了。   她是想在这里找出西华封印的痕迹,以此来确认父亲和千重塔的联系,但一些缘由已经让九婴说了出来。   当年,果然是她爹掌管了千魔杖。   可是他把千魔杖放在了华冶的灵识里,是不是说明,他知道自己是谁?   千魔杖是打开千重塔的钥匙,而千重塔如果真的自己所建,那么只有自己才能镇得住千魔杖。   只有一个理由能解释,为什么一个父亲会把这么危险的东西放在自己女儿的灵识里。   要知道华冶自出生就体弱多病,不能修炼,灵识更是脆弱无比。   这个答案,华冶即便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承认。   这是唯一的真相。 第30章 归神   人总是不愿意承认真相。   华冶良久都说不话, 九婴饶有兴趣得期待着她的表情,可惜她失望了。   “我怎么才能回归神位?”   “什么?”九婴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不屑于凡人的原因,就是他们高傲又自大, 卑微又无知。她还很期待曾经高高在上的圣冶女神会流露出凡人那种惊慌的神色。   这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凡人能承受的起呢?一般人都是不敢相信, 再质问质疑, 然后贪婪得期待着长生不死。   九婴想着, 对,凡人就是这么贪生怕死。   对于他们, 神的最大价值就是不死之身。   没听到九婴的回复, 华冶淡淡道:“我怎么才能从人变回神?”   “你想恢复?”九婴面露难色,“天界当年容不得你。你堕神之后就神骨尽碎,要想变回去, 就必须有神血和神骨。我守护的就是神血,但神骨重塑是不可能的。人死不能复生, 神陨落也是如此。”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是不可能的。”   九婴道:“至少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我是妖怪,只是活得久见得多罢了。”   华冶没有说话, 转而问关于重觎的事情。   “既然千重塔是我所建造, 为什么现在又认魔尊为主人?”   九婴回忆着, “千重塔一直封印着魔血和神血,大约是一百年前,我已经不记得了。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千魔杖, 用它打开了千重塔拿走了一滴魔血。你不知道, 他当时能以一敌十七,十七只大妖都曾祸乱人间。要是我,我一个打五个已经是极限, 能像他这样的我还是头次见。”九婴又补充了一句,“和你当年一样的,不过我觉得他当时刚刚入魔,是杀疯了,现在的实力才是可怕。”   华冶道:“取走魔血?”   九婴沉睡百年,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方才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缓了缓,才道:“我知道的也不多。当时他父亲是上任魔尊重决,母亲是人族。为了保持血统纯净,重决就把他的魔血分离出来封印在千重塔里。不过那个时候你已经下凡转世了。”   原来是这样。华冶的猜测没有错。   重觎现在变成这个模样,看上去人畜无害,是和他的母族有关系。   九婴继续道:“打开千重塔,十七个大妖都成为他的手下败将。所以都默认了他。自从那个时候,千重塔就渐渐为他所用。虽然如此,其实还是多着妖怪想杀了他,但是杀不死罢了。要杀他,必须找到他母族,他的母族受过诅咒,性命极其脆弱,天生心善易骗,所以为了不被灭族,心会在出生时被藏起来。我们都出不去,怎么杀他?”   最后九婴摊手:“出不出去其实我都无所谓了,活了这么久,该祸世的也祸了,妖谱事迹已经有了我的一席之地。我知道六界总要互相制衡,我们这些妖怪一旦出去这点平衡就会被打破。”   九婴不似华冶想象那般,尽管死气沉沉的脸上难掩暴躁,但她的想法很独到。   半晌,华冶道:“我想杀他。”   九婴一愣,“你下凡后和他结仇了?”   “是他与我结仇,血海深仇。”   九婴毫不留情道:“以你现在的凡人形态是杀不了他的。即便你恢复神,还是要找到他的心。”   华冶听到后,下意识捏住掌心的红珠。   那是她从重觎胸口里掏出来的。   怪不得没有心,原来是这样。   ——   华冶回到千重塔的顶层,她恰好遇见羽羁,就跟了上去。   羽羁似乎在找小千,但发现华冶也不见了踪影,转身要去找,突然脖子被人用剑扼住。   华冶面无表情出现在他眼前,羽羁见到她的脸时一愣,随即知道她不是小千。   “伤我者,数倍奉还。”她漫不经心得说着,眼神冷冷得,身上的伤根本没有对她又任何影响。   羽羁想要挣扎,华冶道:“你这么喜欢小千,如果不想让她死的话,就别动。”   羽羁以为小千在她的手里,“你怎么知道?”   华冶笑笑,“诈你的,没想到还是真的。”   少年的脸因愤怒而涨红,“要杀要剐随你,不要伤害她。”   还挺痴情。   华冶摇摇头,“你和她都不值得我去动手。”   “你!”   “嘘——”华冶的神情阴森,“别动气。待会你可能连气都喘不上。”   知道了重觎的软肋,杀他只是时间的问题。但华冶现在改变了主意,她想动重觎在魔族的根基。   重觎血统不纯,肯定本族内被欺侮,能做到如今的位置一定杀了不少兄弟姐妹,靠着伪善的面孔得了不少信任。   魔军听从魔将,魔将之间存在嫌隙,一旦有一个有异心,信任很容易分崩离析。他们毕竟不是人族,没有伦理道德去约束行为,更何况重觎的血统问题一直是根刺扎在所有人的心底。   谁都不想被母亲是人的野种压一头。   他们有的对重觎忠心耿耿,有的不愿长居于人下,现在重觎的情况特殊,像羽羁这样的心腹肯定知道些什么,但重觎又不可能让他们全清楚。   知道但只知一半,才是最好去挑拨的。何况是这样年少气盛的魔族少年。   华冶收回化成剑的仇良,道:“我真可怜你。”   可怜?   羽羁看到华冶眼神中明显的怜悯,觉得极其屈辱。一介人族,竟然敢用这种眼神看他!   他想要动手,却发现有股远比自己还强的力量压制着自己。   她真的……这么强?   羽羁心里更不是滋味。   “你这么强,为什么还要伪装?你真是魔尊夫人?”羽羁很不甘心,他是魔中贵族,竟是被一个人族欺骗。   “我是我,和魔尊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我找你是可以帮你做一件事。”   羽羁立即明白,他眯起眼睛,“你让我背叛魔尊,这不可能!”   华冶语气缓慢:“不是,不是要你背叛他。是要你成为他。”   羽羁一愣“要我成为他?你是什么意思?”   华冶一字一顿道:“让你成为魔尊。”   羽羁没想到她说出这样的话,震惊的说不出话,但眼里闪过的其他情绪却暴露了他的内心。   这样一个少年,骄傲自负又行为莽撞,一面仰慕着重觎的实力,心中奉他为英雄,一面又对其嗤之以鼻。   如果他真的尊重重觎,不会这么明显对小千展露爱意。   他对重觎的仰慕更多的,是对魔尊这个权力地位的觊觎。   他一定偷偷惦记过这个位置,不仅惦记,还惦记魔尊身边的人。   华冶幽幽道:“你觉得他对小千好吗?魔尊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清楚。在某个将来,为了他自己,一定会毫不留情小千去牺牲。”   华冶不知道羽羁对小千的感情有多真,但至少他现在很上套。   羽羁明白,这个女人说的不错。   一百年,整整一百年,小千陪了他有一百年,但他不过只把他当个没有生命的钥匙。   只是小千是千魔杖这件事,只有他和重觎知道。   包括他的妹妹羽意在内,都以为小千只是一个能够长生的凡人。   在羽羁心里,小千这样的好姑娘,命途坎坷,即便是千魔杖那也是她不得不背负的使命。   但羽羁也不是感情用事的人。   他问华冶:“你帮我是凭什么?”   华冶说的话很真诚也很随性:“因为我看不得重觎好。他不痛快,我就痛快。”   羽羁看得出华冶是真恨重觎,他多少在小千嘴里听到过魔尊与他妻子的仇恨,“你不会伤害小千?”   “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我和她无仇无怨,为什么伤害她?”除非她主动找事。   沉吟片刻,羽羁突然准备攻击华冶以试底子,他不过神色微动,华冶一手擒住他的手:“矛以攻敌,而非击友。”   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抵住自己,羽羁便低声道:“我们魔将和魔军都是与魔尊有血契的,我无法真正背叛他。”   听到羽羁的话,华冶知道他这是动心了。   还差一点火候。   华冶声线清缓,带着引诱:“他的血统不纯,有异心者定不在少数。你要做的只是扩充更多和自己一样的人,只要一乱,到时候杀他的时候,你们不去阻挠就行。现在这个时候正合适,你身为魔族纯血后代,威望肯定比他高。”   羽羁斟酌着华冶的话,又道:“成为魔尊必须要杀掉上一任才行。我现在还没有那个能力。”   华冶一笑,“没有让你杀,我来杀,只要你给他们说是你杀的,手提他的头颅,你就是下一任魔尊。有了权力有了能力,小千肯定会倾心与你。”   “你就是下一任魔尊。”   这句话直接把羽羁点燃。   “好。”他果断应下来,“我们以什么作凭证?”他说完,只见华冶手持仇良,一剑刺向他,指尖一挑,羽羁疼得目眦欲裂。   华冶伸手取出魔骨,道:“别急,轻轻喘气。一会就会愈合了。”   羽羁目瞪口呆得盯着那根自己的骨头。   “这个就是凭证,如果你不按我的去做,这根骨头你一辈子别想拿回去。”   羽羁疼得浑身发麻,怒道:“那你要是不杀他呢?”   华冶眸色倏冷,“放心,我一定会杀他的。”   对于羽羁的表现,华冶还算满意,他强忍疼痛,见到小千时没有不妥的表现。   “羽羁哥哥你怎么了?”   羽羁瞥了一眼华冶,“没,没事。”   小千看向华冶,闪过不悦,“姐姐,魔尊要你去。”   华冶点点头,在小千眼里,她看上去蛮高兴。   小千的眼神落入华冶的眼里,华冶走的时候突然一顿。   “妹妹,魔尊怎么不找你?他怎么老找我。”华冶故意戳小千的痛点,让她不痛快。   果然小千脸色更加难看,甚至有点难堪。   她气的不行,但在羽羁面前还要维持自己的形象,只得委屈得泪水盈完泪框。她知道羽羁讨厌华冶,就想借他来报复,没想到羽羁连看都没看华冶,淡淡得对她说,“魔尊不找你,小千可以找我的。”   小千:……   华冶回到暗室,一转身就正对上重觎。   “你来了。”他的眼睛闪着亮光,声音上扬,带着分窃喜。   这样熟悉又模生的脸令华冶微怔。   她收起冷意,假装顺从,语气淡淡道:“是啊。”   “我以为你不会来。”他低落的垂着头,一副小媳妇受委屈的样子。   这次重觎穿着衣服,衣物整齐,但依旧是短发的模样,湿漉漉的眼睛充满了天真。   天真这两个词用在他身上真是特别。   谁能想象出来他会这样的一面。   要是当年他用这样的面孔去获得她的信任,可能她就不会爱上他了。   这样的样子,只是会让人想把他当作弟弟呵护。   “你让小千叫我来,我当然会来。”华冶适应了一下黑暗,摸着榻边坐下,刻意和重觎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重觎想再近一些,然后踌躇着不敢上前。   “怎么?怕我现在再捅你?”华冶的语气让重觎分不清是真的,还是玩笑。   他睁大摇摇头,仿佛不懂她在说什么。   看来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真的有点失忆了,不仅换了另一种性格,还遗忘了一些事情。   对华冶来说,这是好事。至少现在的重觎不知道,华冶一心想着伤害他。   榻上,团子仍是之前的状态躺着。但华冶总感觉,他身上的活气变得更少了。   重觎走来,理了理团子的鬓发,“念儿的魂魄被吸走了,待会我就可以出去帮他找回来。”   “为什么是待会?”   重觎并没打算对华冶有所隐瞒。   他说:“我担心我不在,他的魂魄无法稳定,我帮他稳固了残存的最后一魂,才能保证其他失去的魂魄不会勾走。”他倒是记得华念的事情。   重觎说着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华冶。   她现在,平平静静,冷冷淡淡。   华冶没去理重觎炙热的视线,而是看着团子,伸手摸了摸他的眉毛。   像他当初一样那样做的,抚平。   华冶现在回想,团子似乎总是心事重重。这样小的孩子,到底能为什么事情而烦恼?   以往眉开眼笑的孩子现在紧闭双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的坏笑,他的可爱,他的灵动,都消失了。   而团子出事的时候,华冶和他还在一起,前一刻他还生动得蹙眉抱她大腿。   而现在甚至像是,像是真的……死了。   即便他是重觎的孩子,华冶却并不希望他有事。   团子说好也好,也有些小腹黑,但的确不坏。他对于梅宗的鬼魅们来说,简直就上天赐来的宠儿。   每只鬼,恨不得把他搂在怀里好好揉捏。   只是——华念要是知道自己会杀了他爹,一定会很伤心。   但是,有些东西,无论牵扯多少感情在里面,结果都不会改变。   华冶正想着,掌心突然传来痛感。她垂眼一看,掌心出现一个血红的“命”字。   她放在温折竹身上的符箓有了反应。   也就是说,现在温折竹有性命之忧。   华冶缓缓站起,便要离开。   “我也去。”重觎道。   华冶神色淡淡,嘴角一弯,“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去刀山,去火海,你也要跟着?”她的语气掩不住的讥讽。   重觎像是没有听懂,“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华冶笑笑,算是默许了。   带着重觎的好处可太多了。   何乐而不为?   离开千重塔的时候,小千又开始哭哭啼啼,“你不要走,好嘛?”她大着胆子,揪住重觎衣角指甲大的小部分。   平日里,她也是想尽办法出现在重觎面前,以前的时候,重觎基本都漠视她,简直不把她当人,现在更是变傻了的他更是。   华冶只是一脸冷漠的看着这两个人。   对于重觎来说,小千只是利用的工具。   千魔杖本来就是他打开千重塔的钥匙,只是意外化成人形。   只是华冶不懂,重觎怎么会和小千孕育孩子?他这样的人,骨子里自私冷漠,以前对孩童甚是冷淡。   或者……   他只是为了传宗接代。   想到这里,华冶看向重觎的眼神更是多了一层厌恶。   面对小千的不依不饶,重觎从头到位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他只是轻轻对华冶说:“我跟你走。”   轻飘飘的一句话令小千大惊失色,她望着华冶,用唇语说着:“是你。”   华冶并没有想和她说的。她已经获得了想要的,所以多余的言话和动作,她也懒得去做。   华冶想着,等她和小千再见面时,就是重觎身死。   那个时候,小千的下场不言而喻。   离开千重塔的时候,华冶没有回头。   九婴说,千重塔是她在神位的时候建造的。   那么,她也可以亲手摧毁。   所以,没有必要再过多的留恋了。   ——   紫木山庄内,一名女子缓缓走进殿内,躺在榻上散下帘子。   “夫人。”一众蒙面人低眉顺眼,退向两侧,没有任何人敢抬一分视线去瞧她。似乎只要看一眼,即便是裙摆的一角,都会被立即捏爆头颅。   “今天怎么样?”声音轻软入耳,语气淡淡,像是在说今日的天气一样。   “快死了。”为首的蒙面人咬牙挤出这句话。   “……”   “……”   没听到夫人的回应,蒙面人立即哆嗦着跪下去。   “怕什么?”女子懒懒得摆弄着自己的发丝。   “属下无能。”   “嗯?”女子似是不解。   蒙面人:“她还是没有招供。”   “同伙呢?”   “一……一样。”   “这样啊——”女子漫不经心得叹了口气,只这一声在场的所有人都腿软得栽在地上,沉默无声的跪着,一个也不敢多动。   女子似是思索,她轻哼一声,“无妨,你们死不了。既然他们都快死了,就把他们扔出去吧。没有用的线索。”   “是!”蒙面人嘴上虽说着,心底却奇怪。   这两人被怀疑来自四重门,审了足足三天,但现在还没有承认。以往,按照夫人的性子是会当场诛杀,这次怎么会放过?   即便扔出去的意思,大概是让其自生自灭。   不过,即将死去的人,这么冷的天,不死也难了。   蒙面人摇摇头,只觉得自己待在圣人和夫人身边都太久,连自己都谨慎过头了。他正要离开去办,夫人突然道:“等等。”   蒙面人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稳了稳心神,问:“夫人还有什么吩咐,属下这就去办。”   “带我去看看她。”言下之意还是要自己动手。   蒙面人松了一口气,果然,夫人就是夫人,怎么会心慈手软。 第31章 夫人   关着温折竹的不是暗牢那样的地方, 而是一间少女闺房。   她微眯着眼睛,躺在床上,伤痕遍布全身, 是勾骨鞭子抽出来的,深可见骨头。这短短三日, 她受到非人的严刑拷打, 现在只不过吊着半口气。   她听到开门的声响, 来自心底剧烈的恐惧让她瑟瑟发抖,她试图动弹着手指往床里面挪动, 发现手早就断了。   浅浅的脚步声在此时尤其明显, 她的眼睛因为流泪过多连睁都睁不开,只能颤抖着等待痛苦的来临。   “温姑娘。”华冶轻轻唤了她一声。   温折竹的耳朵接近失聪,她听着声音耳熟, 但不敢确定。   “是我,温姑娘。我来救你了。”   温折竹脑袋轰得响起, 她想起来了,她和师兄一起去离心派那个少爷身边的小丫鬟。   那个小丫鬟就是这个声音!!   “你别过来!!”她的嗓子沙哑难听,“你到底是谁!我不相信你, 你是不是和他们一伙的。”她整个人都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华冶看见她随处可见的伤痕蹙着眉头。   “夜深知雪重, 时闻折竹声。你是四重门的人,如果我没猜错,温清寒是你师伯。”   “你……怎么知道的……你是谁?”   华冶淡淡道:“西华派。”   温折竹愣住, 毕竟西华派对她这个年纪来说还算有点距离。   华冶见温折竹终于冷静下来, 便说,“我先把你送到你派内接应的地方。”温折竹木讷的点点头,华冶过去搂着她把她扶起来, “忍一忍。”   温折竹比她矮一点,等她站好时,华冶听到她小声埋怨,“为什么现在才来。”   华冶装作没有听见,只是示意一旁的重觎开路。   重觎听话得开门向前走,遇到人就一手拧断脖子,干脆利落得要命。   她们一路佛道杀佛,有重觎在前,走得极快。   就快走出去的时候,温折竹突然挣扎着,“不行,我不能走,我要去找师兄。”   “你知道冷青松在哪里?”   “不知道……”   “不知道废话什么,你先去安全的地方再说。”   “不行!!”温折竹的声音拔高,沙哑又刺耳。华冶一看,就知道她这几天受到了刺激。   华冶耐着性子道:“现在你保命要紧,冷青松我肯定会救。”   “我要去救他,我要去救他。”温折竹推开华冶,“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谁,如果要害我……”   “我要害你现在你就没命了,何必啰嗦?”华冶的声音冰冷至极,“你现在多做一件事就是多一点麻烦和危险。”   “我不要……不要……”温折竹又开始不敢信任华冶。   华冶理解她,她自己曾经也饱经折磨中精神崩溃。   但温折竹显然是精神都有点失常。   华冶不想再听她说什么,一个手刀将她打晕,扶着她就往前走。   他们虽然已经是处处小心,重觎的动作又极快,但紫木山庄的警戒非常细密,一点的风吹草动就被发现。   华冶察觉到有人在快速接近,带着一股浓浓的杀意,并且实力不凡。   重觎也明显感觉到。他回头望了望华冶,想知道她要他怎么做。   杀还是逃?   他的眼里满是诚挚的询问。   “带她走。”华冶当下立断。   重觎的眼神忽暗,但他知道如果不这样做华冶会生气,只是单手拎着晕厥的温折竹,转身像风一样消失。   华冶而是找到一个角落里,想看一看来人是谁。   月光下,走近的女子身形消瘦孱弱,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但她全身的杀意太过浓烈,如同周围的寒风一样凛冽。   一只精致小巧的绣花鞋落入华冶的眼里,她知道转角停住的就是这紫木山庄的主人,也正是之前在蒙面人嘴里听到的“夫人”。   “厉害,从我手里劫人。”那夫人语气中似是在赞叹,好像久久难遇这样的棋逢对手。   但华冶听得出她中气不足,应该是长期身体亏损,多半是疾病,需要长期喝药的那种病。   声音似乎是从哪里听过……   华冶和夫人中间隔着一座假山,相对而立。   夫人饶有兴趣的说:“果然那天暗室进了人。打破了罐子,害的手下几个人来替罪。”   她嘴上虽这样说着,但是语气显然没有对那无故丧命有感到一丝的惋惜。   没听到华冶的应答,夫人似是更是好奇。   “你应该猜到了,是我们三圣阁。”   华冶蹙眉,她的语气,真让人恼火。   三圣阁已经这样嚣张了吗?   华冶冷哼,仇良感受到她心中的怒意,猛地从假山中窜出,却面对这位冷血夫人时有点一霎那的停滞。   不知是被仇良吓得还是怎么,这位夫人突然噤声。   华冶快速饶过假山,看到对方时,屋顶的阴翳正落在她的面前。   走进,当看到她的脸时,华冶的眼睛掠过讶异。   这夫人,竟然是金刀阁金大宝的沈夫人,沈泠。   华冶对她有点印象,只记得她和金大宝一胖一瘦,格外显眼。   “是你,沈夫人。”华冶冷冷道。   沈泠却是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记得百金圣人十分支持离心派的梨掌门,原来在当时就已经埋好了陷阱。”   沈泠有一丝动容,“这和他没有任何关系。都是我干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要来杀我灭口吗?”华冶淡淡扫了一眼沈泠。   她身体有疾不是假,并不像是个修仙的人,怎么会有这样强的威压?只杀气,都能让华冶感受到。   一般人是做不到的。   可以说,当今三位圣人都达不到的。   华冶在百仙大会上多少听到一些关于沈泠的言论。   联姻,长公主。   这个两个关键词根本联想不到是这个面带笑容但威压巨大的柔弱女子。   她到底是什么人?   看得出,这位沈夫人十分在意百金圣人的。   华冶说不出,这到底是因为爱情还是其他,但是沈泠万万不愿意金大宝知道自己万般呵护的夫人竟然还有这样冷血骇人的一面。   现在沈泠也发现,自己是灭不了口了。   但无论如何,这是她的秘密,绝不能让丈夫知晓。   沈泠收起自己的杀意,道:“或许我们可以做个交易。我记得你,你是百仙大会上假扮司媱的那个人。和水芊陌一起,我还以为你死在白羽宫里,没想到还能再见面,真是巧了。”她说话间,似在拉近两人的关系。   她随意问着,“你和水芊陌是什么关系,对她做了什么?那天之后,她简直像疯了一样。别人可能会被骗过去,我可不傻。”   华冶反问:“你知道水芊陌是谁吗?”这句话看似有歧义,但知道她意思的人就会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   换句话说,知道水芊陌的真实身份是华清竹的,也就明白华冶是西华的六姑娘。   “涟寒圣人。还能是谁?”沈泠的答案也对。   都是聪明人。   华冶想不出这个沈泠到底有多少秘密,到底知道多少秘密。   “什么交易?”华冶回答沈泠最初的话。   沈泠嘴角一弯,“四重门的那个少年你带走,但我的事情永远不要告诉百金圣人。”   “你怎么就知道我会信守承诺?”   “你会的。”沈泠坚定不移。   “带路。”华冶点头示意。   要是两人身边有人,一定听不懂这两个女人到底在说什么。   但有些话,就是这样,只说给能听懂的人。   冷青松被关的地方和温折竹很不一样。   暗牢潮湿至极,浓重的血腥气混着黏液的恶臭扑面而来。这个味道很冲,华冶拧着眉头,跟着沈泠走进。   冷青松躺在血泊中,身上血肉模糊,受的伤显然比温折竹严重得多。可以说,他简直是被揭了一层皮。俊貌的脸算是身上唯一没有受伤的地方。   华冶看到他时,他已经接近昏厥,强烈的意识让他嚅动着嘴唇,华冶隐隐约约听到:“不是,我不是……”   他和温折竹都在极力否认自己的是四重门。   他们也没想到,离心派诡异的变化后面牵扯的势力这么大。   沈泠掰开已经碎了牙齿的嘴,塞入了一颗灵丹。   “可以了。他不会死的,你放心好了。”沈泠摊手。   华冶瞥了她一眼,接过瘫软的冷青松。   “我不是……”他挣扎着想要拒绝华冶的触碰。   华冶淡淡道:“我是来救你的。”   冷青松指尖颤抖不已,他想要睁开眼睛确认一下华冶的身份,但是如何也睁不开。   几天几夜受刑没有进食进水,强靠灵丹撑着还算是性命无忧。   沈泠撤了紫木山庄的人,专门为她让路。   就快走出的时候,沈泠咳了两口血,血沾在雪衣上很快渗透,她随手抹去嘴角的血痕,浅笑着对华冶说:“期待下次见面。”   华冶确定这狠毒的女人是活不久了。   她已经是病入膏亡。   华冶看了看她,心底升起别样的感觉,最终没有回话。   走出几步,抬眼就看到回来的重觎。   重觎一身风霜,面色的焦色看到华冶的那一刻终于消失。   他的视线落在华冶揽着的冷青竹,他热切的眼神冷了半分,长手一伸把冷青松揽到自己身上。   华冶注意到他骤冷的寒意,还有发丝的一根断截。虽然只是可以忽视的一根,但就这样恰到好处的落入华冶的眼底。   重觎变成这个样子,却不是真傻的。他自己是有办法把温折竹送到正确的地方,不过能去这么久,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人。   能和他动手耽误时间的,就是温清寒。   看来四重门已经知道了这其中的牵扯,不然温清寒不该会出现。   重觎看向毫发无损的华冶,心下一安,却听华冶说:“你和他动手了?”   “是的。”他垂着头,等待华冶的愤怒。   “受伤了?”   他漆黑的瞳仁亮极了,像是拨开云雾的皎月,面色难掩笑意。   “没有。”   没有受伤,但是断了一根发丝。   他的实力不减。   重觎不知她其实是在探他的底,以为华冶的关心他,高兴得都快摇起尾巴。   “先把他送回去。”华冶说着,看都不看重觎一眼,只单纯把他当作工具人。   工具人重觎却觉得自己有了利用价值,嘴角的笑意不断扩大,他怀里搂着冷青松一路狂奔。   华冶:…………   他在乐什么?喜欢搂男人吗?   ——   冷青松和温折竹的失踪让四重门有所重视。   之所以会派两个孩子,也只不过是觉得可能是小妖作祟,因为离心派以前有过这样的情况,所以都没有太放在心上。   然而,这次两个孩子险些丧命,让三位掌门大为震怒,连已经化仙的温清寒都被请了过来。   伏骨国和仙愿国之间的结界对四重门来说只是雕虫小技,很多年前四重门就已经破开,不过他们向来佛系惯了,对三圣阁的挑衅置之不理,只是近几年发现三圣阁行动诡异,这才在仙愿国注入势力。   和三圣阁的锋芒毕露不同,四重门内卧虎藏龙,都是天赋性修士。   离心派附近小城的一座茶楼就是他们新发展的一个据点。   重觎和华冶送冷青松回到小城。   华冶见到了很多年不见的温清寒。   老友久别重逢已经是百年之后,温清寒看到华冶的脸后久久说不出话,又看了眼站在她身边的重觎,终究是相信这就是华冶。   温清寒对华冶的感情,过了这么久本是已经淡了,但再次看到她的时候,失而复得的心情让他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当年娃娃亲只是大人们的一句玩笑,但他一直盼着能和冶儿成亲。天公不作美,自己被迫听命于父母的安排,先于华冶成亲,只得把这份暗恋放进心里。   他见过魏轼卿,曾经也觉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本以为华冶能获得真爱,幸福美满,谁知这个魏轼卿成亲当天入魔屠杀。   西华的悲惨,他当年亲身经历,如果不是华冶阻止四重门帮忙,他肯定拼了命也要杀死魔尊。   重觎的脸,他是化成灰也认识的。   重觎对温清寒的敌意并不放在心上,他的目光自进门起就在华冶身上,一寸也没有偏离过。   华冶见温清寒一脸有话说的样子,便要单独在一间房说话。重觎想跟着,但华冶不准。   他有点委屈,和不开心时华念的表情是一模一样。   进了房门,温清寒憋不住了,立即问道:“为什么?当年为什么不让我去救你?”即便成仙,他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华冶淡淡道:“你当时已经成家立业,有妻有儿,又是掌门,应该以衣雪门和家事为先。”   温清寒哽住,华冶见他身上还带着伤,知道这都是重觎所为。   “伤势重吗?”华冶问道。   温清寒摇摇头,而是道:“你是怎么复活的?怎么还会和他——”温清寒住了嘴,他实在不知道要用什么言语去表达他的问题。   “为什么还和他待在一起?”华冶笑笑,“现在的他只不过是被我任意拿捏。很快,我就能报仇雪恨。”   温清寒忙道:“你要杀了他?冶儿,你千万不要冲动。你好不容易复活,报仇我会一起帮你想办法,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   “不必。我有办法杀他。”   温清寒生平被女人拒绝,回回都是华冶。他尴尬得无地自容,双手无力的垂着。   他身上沾了点血,华冶知道了没有大碍。温清寒不过是身上受了点皮肉伤,没受到内伤多半是重觎对付他连两成的力都没有。   现在的重觎,依然是不好对付。   华冶又道:“梨霖在哪里?”   她的思维跳跃的快,温清寒有点跟不上华冶的节奏,他愣了一下,随即道:“梨霖还在伏骨国。”   “离心派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   温清寒叹道:“梨霖到了伏骨国除妖,我当时已经下凡除妖。她当时带了不少三圣阁的弟子去了,我们担心他们想要趁机从中作梗,并不信任她。但后来出了一件事,伏骨国开始有暴动的迹象,我们猜到定是三圣阁的阴谋,暗中观察下,却发现他们的内部已经有了异心。”   “梨霖这个人很正派。”华冶道。   梨霖决不能允许有人在伏骨国子民危难临头再添一把火。   但是对三圣阁来说,梨霖却是个异类。   有的人,可以一直坚定着自己的信念,做自己的光,头也不回的走到底,即便知道这条路泥泞不堪,即便知道自己可能死在途中,但也绝不会放弃。   但是这些人,毕竟是个例。   华冶很清楚,在三圣阁多的是金碗盛狗矢。   身在鲍鱼之次,多是人面兽心,多是口腹蜜剑,梨霖寸步难行。   华冶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注意到她。   她很像自己的父亲,但她比自己的父亲更勇敢更坚强。   她一人之力创了离心派,这样的女子不得不让人敬佩。   温清寒继续道:“现在大妖虽然除去,但它妖气祸害了伏骨国足有半边疆土,土地寸草不生,百姓更是艰难。梨霖她主动和我们四重门做约定,态度诚恳,我们四重门很敬重这样的女子,就和她合作。就在有点眉目的时候,离心派有人给她送信,信中内容说离心派的弟子常有梦魇。她无法亲身解决,只得拜托四重门的弟子。”   梨霖当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决定去委托四重门。   华冶可以想象的出来。   “三圣阁已经不值得信任了。”华冶说出了和当时梨霖一样的话。 第32章 紫瞳   冷青松和温折竹虽然深受重伤, 但是好歹是救下一条命。   温清寒还有很多话想要跟华冶说,屡次留她,但都被她拒绝了。   她语气很冷淡, 但就是这样极度的疏离和漠然,令温清寒觉得华冶的变化太大了。   这种变化无法让他以为, 她就是自己喜欢的那个言笑晏晏的少女。   其他四重门的弟子对重觎充满敌意, 他一来就与温清寒大打出手, 但毕竟是他把温折竹带回来,加上温清寒与华冶相熟, 自然也想留下两个恩人。   听了他们的话, 华冶还是果断拒绝。   她救冷青松和温折竹不是心善,若是她以前一定不会只是在快死的时候出现。对于四重门,她只是想报恩。   报恩, 也是点到为止。   西华一夜之间覆灭,四重门屡次想要突破三圣阁去救她, 但最后她还是一纸书信拒绝了。   小八送的那封信,内容是想要四重门警惕三圣阁,但最后没有送出去。   最终的结果现在已经知道。   四重门和三圣阁彻底决裂。   她救人, 不过感念的是四重门没有付出行动的善意罢了。   就在华冶离开的时候, 冷青松突然苏醒。   “梨霖掌门, 让她千万不要回来。”这是他醒来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温清寒给他注入灵力后,冷青松的面色才算缓和。   “他们逼问我的身份,只不过是为了有梨霖勾结的人证。我知道一旦我承认我是冷泉门的弟子, 就坐实了梨霖背叛三圣阁, 背叛仙愿国。但没想到,他们拿了我的密信,以我的名义发给梨霖掌门, 诱她速归。”   有人道:“密信?!还不快派人去截!!”   冷青松摇摇头,“晚了。现在只要梨霖掌门回到仙愿,三圣阁就会立刻缉拿她。师兄,师叔,千万不要让她回来……”   说完,冷青松终于支撑不住闭上眼睛又晕了过去。   温清寒道:“派人去告知四重门,不要让梨霖回来。让她放心,这里有我们,不必担忧离心派。”   千里加急,专人送信,但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不过两个时辰,三圣阁就已经直接昭告四方。   【离心派梨霖勾结伏骨背叛仙愿,离心派众弟子明日午时于无怨堂全部斩杀】   能让三圣阁用这样阴毒的招数,华冶知道梨霖一定是知道了三圣阁重要的秘密。三圣阁的秘密,极可能涉及父亲和当年西华,华冶必须要救她。   于情于理,华冶都不忍这样的一个女子被这样陷害。   梨霖的性子直来直去很容易被看透。   她行事向来遵守章法定律,品格刚正,从不趋炎附势。要整个离心派去替她顶罪,这样的事情她不可能做的出来。   所以,明日午时之前,她就一定会从伏骨国赶回来。   在紫木山庄,华冶被沈泠将了一局,很是不爽。   沈泠背后面还留着这后招,她必须还要从中讨回来。   再回到紫木山庄,这里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但华冶明白,沈泠这样的人,很清楚自己会再回来。   “念儿是在这里失了魂的?”重觎突然问她。   华冶道:“是在这里。”其实她回来,也是想确认这件事。   重觎若有所思着,“去那个地方。”   华冶多瞧了他一眼,重觎对于华念的事情是真的很上心。   她一直忽略这一点。那么,华念也是他的软肋。   重觎感受到了她灼热的视线,瞬间耳朵红了起来。白皙的脸蛋,扑簌的睫毛,黑软的发丝,明亮的眸子,怎么看怎么都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年。   华冶很好奇,他的母亲是什么特别的人族。   不过恐怕,等她真正知道的时候,重觎离死不远了。   华冶循着记忆寻找那件满是罐子的密室,却在途中遇到了一个意外逃出来的姑娘。   凌乱的头发遮掩不住美貌,巴掌大的小脸满是不安和惶恐,她看到重觎时啊得叫出声。   “不要不要!!”看到男子,她仿佛是见到了十分可怕的东西,腿软得瘫坐在地上。   她绝望至极,眸色决绝,似是打算咬舌自尽。   “李夕。”华冶喊出了她的名字。   李夕已经是很久没有听到过别人唤她的真名,呆滞了片刻,视线放在华冶身上。   华冶记得李掌柜的脸,这个李夕的相貌依稀有一点她爹的痕迹。   “你们——是来救我的吗?她们,她们都被带走了。说是掌门叛国……”她说的语无伦次,明显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算是。”华冶回她。   “我们要再进去,你要一起吗?”   李夕很恐惧重觎,她贴近了华冶轻拽着她的衣服。她原本要逃跑的,踌躇之后决定一起进去。   在华冶的身边,她心里格外的踏实。   华冶想起她写给李掌柜的信,便问:“你在离心派……怎么了?”   李夕望了眼重觎,问华冶:“你们会保护好我吗?我会活着吗?”   “你可以放心。我不仅会救你,也会救梨霖。”   华冶的承诺令她放下心中的石头,李夕内心挣扎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一切的改变都是在梨霖离开后开始的。   梨霖走后,三圣阁有一个白斩阁的人来到了离心派。   这人上山就见了沫儿,沫儿是梨霖的大弟子,她不在的时候都是沫儿打理离心派。   原本这些也都是正常的。以前也有三圣阁的人来,仙愿所有的仙派都要听从三圣阁。但是这次,却很不一样。   这个人每日都来,他教所有弟子修行的秘诀,每一名弟子都要听他上课。   李夕就是从听学后开始做梦。   夜里,她常常梦到和那个人在模式的床榻上做男女之事。   春梦对于特殊期的少女来说,是很正常的,她刚开始并不在意,但是李夕发现只要她去听学上课,就会做这样的梦,梦里的感觉很真实,真实到在梦里细节会反应到身体上来。   那人在梦里用绳子绑住了她的手脚,一觉醒来后,她的手腕和脚腕都有红印。起初,她以为这是巧合。但是每一次都是,李夕就发觉不正常,开始害怕。   她故意不睡觉,不睡觉就能不做梦。   日渐如此,精神衰弱下李夕已经有些精神失常。她不敢告诉身边的师姐妹,夜夜难眠,每天抱着自己望着窗户,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她心惊胆战。   “别……”李夕挣扎着想要翻身。   “你是谁?”她忍不住问。   男人垂头咬了她一口,李夕看到她全身触目惊心的伤口。   这个男人,在床事上,有恶趣味。   即便这是梦,即便这是梦,但这些痕迹不会消失的。   李夕想着,慌不择路,她呜咽着捂住脸,不想让眼泪被他看见。   她知道,一旦见了泪,这个男人会更疯狂。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放心,你不会怀孕的。这只是梦……”男人说着像往常一样勒住她的脖颈。   “只是梦吗——”她剧烈的颤抖着,喘不过气。   李夕每天都在怀疑自己。   真的只是梦吗?   就算是梦也是噩梦,她开始有了自残的行为,每每看到遍体鳞伤的自己,李夕都觉得自己活得很不真实。   李夕决定自杀的时候,写了一封信给父亲。   她的父亲,因为自己修仙而引以为傲。   是女儿不孝……她含泪写下最后一笔,放到了阿因师姐的床榻上。   这时李夕突然听到沫儿师姐叫她。   “师姐这么晚了,要我去哪里?”李夕抹去泪水,不想让任何人发现。   “到了你就知道了。”沫儿唇角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李夕这时才发现沫儿师姐好像变了一个人,或者说,沫儿早就变了,只是李夕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中完全没有发现。   她跟着沫儿去了一间她从来没有去过的房间。   “师姐带我到这里干什么?”李夕刚说完,就看到房间突然关闭,沫儿离开了。   李夕惊恐得回头,就看见梦里的那个男人在浅浅对着她笑,这个笑容她熟悉不过。   李夕睁大眼睛,看着在梦里无数次见过的壁画,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潮流般涌入她的脑海。   “不——不!!!!”她疯狂挣扎。   ……   华冶和重觎听了她的陈述都陷入沉默。   “你记得他的样貌吗?”华冶问李夕。   李夕的瞳孔骤缩,一想到这个人的脸,她都要感觉自己都无法呼吸。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李夕是记得的。   他是一个极致俊美的男子,一头长发散落在肩膀上,白玉的肌肤比女人的还要细腻。每到兴致最高的时候,他会停下动作。那一双微紫的凤眼总是眯着去看她的反应,他总会侧着耳朵去听她的呻.吟。   他右眼眼睑处的朱砂痣更显魅惑,这个男人比女人还妩媚,可他的力气比普通男人还要大,做的事情更是禽兽不如。   他舔着血,笑得宛若炼狱的恶魔。   “所有人里,我最喜欢的就是你的身体。年轻,稚嫩,有趣。呵,别那么害怕我。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夜夜如此,我对你是不一样的。乖,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让你看看我的另外一个女人。她和你很不一样。”   华冶听得直蹙眉,忍着恶心。   重觎想要安抚她,但又不敢,手刚抬起眼梢瞄到华冶的抗拒的神情后又放下。   紫瞳,凤眼,妩媚。   这三个特征,都和华冶里记忆里的一个人对上号。   这个人叫白沐,是上一任白居圣人。   白沐刚任白居圣人的时候,西华覆灭。   一百年前也是他带人上了西华,当日便昭告天下,西华与魔族勾结反被魔尊屠杀,自食其果。   若说这个套路,真的很像现在离心派所经历的。   白沐也是华冶极恨的人,她之所以没报仇,不是因为她不想,而是世人都道,白沐早就已经飞身化神,但很快陨落,消失于六界。   但她一直对这个说法持怀疑。   因为她多少了解过白沐的秉性。他不是一个有修仙天赋的人,这个人在华冶很小的时候就很会手段。   华冶生前听过很多关于他的描述。   有的人说白沐温柔和煦,是位良人。   有的人说白沐风流浪荡,不能接触。   有的人说白沐纯真善良,天生圣人。   但独独华之桑的评价不同。   “此人生性狡诈,手段阴毒残忍,行事随性目无章法,日后定是祸患。”   如果说华冶和他仅有的接触,是在很小的时候,那时她大概才十二岁。   华冶依稀记得她与他有过一段对话。   “小孩,你长得可真漂亮,叫什么名字?”   “我不认识你,爹爹不让我和不认识的人说话。”   “哦?你现在不就认识我了?”   “你说的也对。但我还是不能告诉你。”   “啊,真是个可爱的孩子。我很期待你长大呀。”   紫色的瞳孔散发着妖异的光芒,男人倚在树上,饶有趣味得打量着下面小丫头的神态。   “不过还是太小了。现在没法吃。”最后在华冶离开的时候,男人幽幽道,似在惋惜。 第33章 秘密   沈泠大口喘着粗气, 猛地惊醒。   “咳咳咳。”她歪倒在床边,泛白的手腕搭在床沿,哇得吐出一大滩血, 血溅在帘子上和床褥上,如同白色芍药的沾了星点朱砂。   “你最近的病得怎么突然这么严重了?”金大宝赶忙披上衣物, 拿着备好的帕子跪在床边替沈泠清洗, 动作娴熟, 已经是习惯了。   “快死了。”沈泠神色淡淡,轻声说着, 声音缥缈如云丝。   “胡说八道!”金大宝轻斥着, 他的手笨拙得替她掖好了床,一本正经道,“我金大宝多的灵丹妙药, 你嫁给我,就一定不会有事。”   沈泠被他的呆头呆脑的样子逗笑了, 苍白瘦削的脸庞难得有了多余的颜色。   “外面冷,快上床吧。”   “好嘞!听夫人的!”金大宝滚回了床榻上,一上手大臂紧紧搂住沈泠, 他刚刚冒出的胡渣蹭了蹭她的脖颈。   “痒痒, 别闹。”沈泠痒得浑身打颤, 笑得合不拢嘴。   金大宝却深深叹了口气,“你瘦了。”   沈泠躺在他身边,用手轻轻拂过他的鬓角。   “瘦了不好吗?”   金大宝看着沈泠高起的颧骨, 摇摇头, “不好。一点也不好。”   金大宝本人看着喜庆,但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他目不转睛得注视着沈泠, 沈泠被他看得不自在,侧过脸去。   “怎么?”沈泠装作没有看到金大宝眼里的水光。   傻男人,怎么还会哭。   她心里叹气。   也不知道等到了那一天,他会怎么办?   “我想就这样抱着你。”金大宝的声音有些哽咽。   沈泠笑了,她转身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蛋,“你不是在抱着我吗?”   “我想一直一直抱着你,到老,到死。成吗?”   成吗?   沈泠一愣,心里苦意绵绵。   “不成!”她假意拒绝。   金大宝急道:“我身上都是肉,很舒服的。你摸摸!永远抱着你不好吗?”他的眼神似在苦苦哀求。   “好好好。”沈泠苦笑着答应,“怎么样都好。”   听到沈泠答应,金大宝才心安。   半晌,沈泠问他:“你想要孩子吗?”   金大宝“嗖”得直起身子,他害怕沈泠多想,便道:“什么孩子,我有你够了。”   “哼!臭男人!”沈泠撒娇得往他怀里拱了拱。   真的又软又暖,要真的能一辈子都在怀里就好了。   金大宝生怕沈泠胡思乱想,他抬起沈泠的头,让她与自己对视。   “沈泠,你听好了。”   “我金大宝不要妾侍不要外室不要孩子,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好好活着,咱们一起白头到老,知道不?”   他说得认真,她也听得认真。   白头到老,多好呀。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沈泠觉得,上天还是眷顾她的,自己这一生何德何能遇到金大宝这样的男人。   “我知道。”泛白的嘴唇干涩无比,沈泠舔了舔嘴唇,嚷着要喝水,她用脚轻轻一踢,金大宝利落的滚了下去。   倒喝好水,沈泠喝下安安稳稳闭眼了,金大宝便用手一拍一拍哄着她睡觉。   每日每夜都是这样,从来不曾变过。   半夜起了风,月光零零散散洒下,似是支离破碎的星星。   沈泠辗转难眠,她的心里堵得慌。睁开眼,披着衣服坐在榻上,听到一阵又一阵的笛音,笛声悠扬婉转,和着寒风,依着冷月。   闻笛,好像能看到一个美艳动人的女子在月下翩翩起舞,引人遐想。   可是对沈泠来说,这个呼唤的笛音很是厌恶。   她穿戴好衣物,回头望了一眼正深睡还在打鼾的金大宝,低低叹气。   她像往常一样,来到了这里。   眼前的男人支颐着胳膊,侧躺在美人席上,衣衫半露,冰肌玉骨瞧着晃眼。乍看怎么看也看不出这是个男人。   他天生媚骨,长相绝美,却不合时宜的成了男儿身。   白沐听到了声响,半阖的眼眸懒懒睁开,随意扫了一眼沈泠,“怎么来这么晚?”语气中带着不悦的质问。   沈泠冷淡道:“是你这么晚找我。”   白沐笑了,一根手指挑起沈泠的下巴。   “泠泠,我就是喜欢你这样冷漠又倔强的模样。真讨人喜欢。”   沈泠一阵恶寒,却还是坐在他的身边,她用手勾住他的脖颈,眼睛在他的胸口前流连。   “多日不见你怎么这样瘦了?太硌人了。”白沐推开她,捏着她的脚踝细细摩挲。   “病得。”沈泠懒懒道,回答他也是敷衍。   白沐勾唇,脸上露出讥讽,他道:“是快死了吧?”   “你才快死了。”沈泠咬牙切齿着。   白沐一笑,眼角的朱砂痣看起来精致奢靡,似是沼泽里盛开的野玫瑰。   “你舍得我死啊?跟我在一起,不爽吗?”白沐说的话污.秽,沈泠的脸色不太好看,她的身体受不住折腾了。   沈泠松开手,抬眸问道:“那你舍得我死吗?”   “你?”白沐像是听到笑话般,涂满蔻丹的长指甲陷入沈泠的发间,纤细的手滑过发丝,轻轻嗅着,沉溺似的,他的手向上滑动,突然猛地掐着沈泠的脖子,神色狠戾又带着玩味的笑,“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沈泠反击,把白沐推倒。   她问:“你就不曾有过?让你日夜思想,舍不得放下的人?”   白沐的紫瞳闪过冷意:“沈泠,你胆子大了。敢试探我?”   “我只是在想,你这样天生冷血无情的人,是不会动情的。”   “啊,说来,我的确有个人是舍不得,放不下。”白沐扯下帘子,随手用绸子绑住散落的发丝。   “谁?是谁能让你舍不得?”沈泠漫不经心的问着。   白沐翻身压倒她,他的指甲沿着沈泠的脖颈一路滑下,缓缓道:“女人。”   沈泠的动作一顿,“让你惦记上不是什么好事。她多半死了吧?”   白沐没答话,而是说:“这个是个秘密。来,泠泠,不说这些。我们好多事情要做呢。”   白沐噙着笑意,幽幽紫眸,映出沈泠的面孔,冷漠阴寒,相当阴森。   ——   温折竹和冷青松都险些丧命,李夕的父亲李掌柜也没有幸免,这是临走前温折竹说的。   她是亲眼看着李掌柜被害。   李夕现在准备逃走,踌躇后,华冶还是把真相告诉她。   李夕本来充满恐惧的脸变得煞白,她干涩了眼睛瞬间红了,整个人接近崩溃。   她不敢相信,胡乱摇着头:“你说……你说……我爹已经死了??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怎么会……”她拼命捂着自己的嘴,眼里却如潮水涌出。   华冶不想给她太多的希望,“他不可能还活着。”转而又想,沈泠的手段残忍,如果不是华冶,温折竹和冷青松都会死。   押走了所有的离心派弟子,为什么没有带走李夕?   只因为她和白沐曾经有过露水情缘?   但这种解释,连华冶自己都不信。   “你怎么——”华冶开了口,却止住了。   李夕还没从打击中缓过神来,她强撑着自己的身子努力不让自己倒下,慢慢的她开始嚎啕大哭。   像是有了发泄口,她崩溃得小孩一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站在华冶身边的重觎有些不知所措,似乎从来没见过一个姑娘能哭得这样伤心,他翻遍了全身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东西,他望了一眼华冶,犹豫片刻,问华冶,“我可以帮她吗?”   华冶一愣,不知道重觎想干嘛,直接道:“随你。”   “你擦擦脸吧。”重觎小心翼翼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确认干净无误后伸出袖子,很不嫌弃得让李夕用来擦脸。   李夕很害怕和男子有任何的触碰,她瑟缩了一下,有些惧意得向后退。但重觎的善意她能感受的到,面对着这一张好看而天真的脸,她只得抽泣着道,“不用了。”   如华冶所想,李夕拒绝了他。   华冶只觉得,现在的重觎蠢得可怜。   重觎的脸上闪过失落,还有对帮助不了李夕的愧疚之色,他低眉顺眼老老实实回到了华冶的身边,乖巧得没有再有多余的动作。   华冶有在观察他的细节动作,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重觎简直善良到了骨头里。   这种善意和华冶之前的善良是不一样的。   华冶是乐善好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重觎的善意总有种同病相怜感,他的善意来自于超出常人的共情。   如果他帮助不了,甚至会对自己产生厌恶,觉得很抱歉,好像施害者的是他。   华冶在想,重觎母族的祖先的确聪明,流着这样血的后代,如果不把软肋藏起来,很难在这个残忍的世道存活下去。   被骗还是轻的。   过于善良,不为自己考虑,那是蠢。   “你一直在看我,是我的脸上有东西吗?”重觎忽然凑到华冶面前问道。   他冷不丁凑过来,华冶眉角一跳,但面不改色。   “哦,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重觎说着想向前安抚她。   华冶后退一步,脸上写着拒绝靠近,“你脸上没东西。”   “可是你眼里有东西。”重觎说话的时候呆头呆脑的,软软的发丝垂落眼帘,遮蔽了他水光潋滟的黑眸。   华冶微讶,问:“有什么东西?”   “你眼里有我。”重觎回答的一本正经。   华冶:…………滚   本来还在哭的李夕:………… 第34章 暗道   李夕不再哭泣, “我的师姐妹都被他们带走,我爹……我要给他们报仇!!我可以帮助你们,我跟你们一起走。”她的目光坚毅而勇敢。   华冶和重觎再一次回到了之前的耳房, 但发现整个房间都被烧焦了,里面藏着的暗室被死死封住。   看来是全部已经转移。   重觎问:“在这里吗?”   华冶点点头。   她回来是在找一个东西, 不确定自己的想法对不对, 但很有这个可能。   重觎也在思索着, 一旁的李夕开口道:“紫木山庄都空了,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容易逃走的。”   “你是怎么逃的?”华冶问她。   李夕进入痛苦的回忆, “我猜他们是把我忘了。刚开始我被那个男人带到这里时, 有个女人也在,她看起来病恹恹得,但十分可怕。男人把我带到山庄, 就把我交给她。我就很害怕,但她只是把我关起来。每天有人给我送吃的喝的, 就是没有人理我。直到今天,没有人给我饭,我就悄悄推开门, 发现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然后趁机逃了出来。”   “但, 那个男人是从一个暗道把我带到这里的。我当时半睡半醒,神志不清,也有些不确定。我能带着你们去找找。”   “可以。”华冶道。   李夕感到欣慰, 她根据记忆的位置, 走过一个长廊,长廊的尽头是片池塘,她四处张望, 有些害怕,回头看了看华冶和重觎,这才大着胆子走过去。   “好像,就是在这里面。”   华冶道:“你是说,暗道在池塘里?”   李夕有些不确定道:“应该是的。”   “我下去看看。”说着,华冶就要动身,这时重觎抢在前头,“我去。”   “你不会水的。”华冶叫他让开,但重觎站在原地并不动。   “我会水的,我会水的。”他说了两遍,接着低声道,“你教第一遍的时候,我就学会了。”   华冶的眸光微颤。   她曾经的确教过魏轼卿,那是她唯一比他强的地方,因为这一个优点,她就觉得魏轼卿能多高看她两眼。   她耐心教了他一遍又一遍,可他总是说自己学不会,需要多教好几遍。   华冶现在才知道,原来当时他一下子就会了,当时只是在哄着她开心。   这些事情,如果重觎不提,她早就忘了。   喉头干涩,华冶道,“那一起。”   重觎猛地抬头看她,漆黑的瞳仁也在微微发颤,“好。”   李夕看着这俩,便轻声询问,“那我在上面等着你们,你们要小心呀。”   华冶和重觎两人纵身一跃,跳入了池塘。   重觎开路,游得极快极猛,他为华冶开了一条路。   眼前灰蒙一片,华冶跟在重觎的后面,很快落了地。   李夕说的不错,池塘底下真的还有一番洞天。   这里有一个狭窄的洞,洞口有结界隔开,重觎上去就一掌劈开了结界。   结界破开后,水依旧没有流入,可见这个结界是用来挡人的。   钻入狭窄的洞口,华冶散下头发,弯腰在洞口内拧干,湿漉漉的墨发犹如绸缎,披散在背后,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精致的容颜浸过水后更是润泽通透,似是沾了露水的蜜桃。额间的梅花愈发红艳,像是在红尘里淌过。   重觎直直盯着她的动作,看了许久,竟红着脸别看眼睛。   现在的华冶的衣衫都紧贴在肌肤上,身材凹凸明显,别致得诱人。   重觎默默脱下外衣披在华冶的身上,短发还在湿哒哒得滴着水,他全身也是湿着,但他浑然不觉,只一心想着华冶。   外衣披在身上,淡淡的冷木香气入鼻,华冶蹙眉。   这个味道令她难受得紧,因为属于他的味道,总是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那些残破的过去。   头痛欲裂。   她迫切想脱下,但想到现在的她,总是多有不便。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到洞内,起初洞口十分狭窄,到最后的尽头,通道瞬间敞亮。   这里不像是有暗道的样子,华冶抬头环视了一周,刚要上前走几步,只听锁链   碰撞和扭动的声响,地面猛地向下坠落,重觎走在她前面,听到声响赶快转头,发现华冶所站在的地方已经凹陷,只剩下黑幽幽的大洞。   “华冶!”重觎登时脸色煞白,想都没想,直接跳了下去。   听到重觎跳下,华冶揉着自己的脚踝,发出痛苦的声音。   “好疼。”她嘤咛着,发丝铺在地上,弯腰只顾揉着脚踝像是猫儿正舔舐着带血的伤口。   重觎忙看她的伤势,大掌裹覆在白皙的脚踝上,“没有伤到骨头,幸好。”   他瞧着华冶拧着眉头,疼得起了一层的薄汗,“我走不了了。”华冶知道,她不用说多余的话,重觎就能乖乖过来。   果不其然,重觎背过她,缓缓蹲下,“我背着你。”   “我自己能行的。”华冶在重觎看不到的角落勾起唇角。   “听话,上来。”少年重觎的脸终于露出严肃的神情,他的眼尾下垂,明显是不高兴。   连带着语气都有点命令的意味。   骨子里就傲气的人,即便被变成什么样,他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他。   华冶伸出手臂,老老实实勾着他的脖子。   “可以吗?”她小声问着,似乎带了点怯意。   重觎愣了愣,知道是自己方才的语气吓到她了,又开始暗恼,结结巴巴得说着:“可可可以的。”   华冶如愿得攀了上去,重觎轻轻一颠,华冶就安然得落在了他的背上。   后背的人轻得让人心疼,冰冷潮湿的身体,一点也不像活人。   重觎低声道:“其实我想抱着你的。”   华冶听到了他的嘟哝,“哦。”   哦?只是哦?   重觎有些失望。   华冶在重觎的背上,看到了地上升起的毒瘴。   她是不怕的,但想看看重觎是怎么破开毒障。   她被他背着,正好能看到他的后颈,这里是人的命脉之处,如果咬破了,沾了毒瘴,会伤到他吗?   重觎背着华冶步伐极稳,他不敢走得太快,怕弄疼了华冶。   他感受到背上的她,心跳的速度,有点不真切。   那是她真正意义上活的标志。   华冶死的时候,重觎连尸首都没有见到,只看到一片火海滔滔。   “你还记得你娘吗?”华冶突然开口打破沉寂。   重觎微微侧过头与她对视,那双眼睛澄澈干净,又清楚透亮,像是星光在里面闪耀,被这样的纯洁无瑕的眼睛望着,华冶有些不自在。   她别过去,不想与他视线碰撞。   “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重觎低声问。   当然是为了套话。   但华冶不会这么说,而是道:“我想我的娘亲了,你难道不想你娘吗?”   重觎低头思考了许久,像是想了很久很久,才说:“我记得她,但不想她。因为她说过,要我永远也不要想起她。”   华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顺着他的话又接着问:“为什么要你不想她?想自己的娘这不是正常的吗?”   “是啊——”重觎嘴角带着些自嘲的意味,“应该是正常的。”   提起家人,戳中了华冶的心事,她幽幽道:“我娘是生我的时候就去世了,虽然不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子,但别人都说我大姐很像她。长姐如母,她照顾我们六个兄弟姐妹,很不容易。”   “我记得她,她是个好姐姐。”重觎道。   华冶捏紧了拳头,杀意蔓延。   她是个好姐姐,她是人世间上最好的姐姐。   可她死的却那样的惨。   被钉穿身体,挂在神华大殿之上。   死不瞑目。   华冶的情绪瞬间冷了,重觎察觉到不对劲,“怎么了?”   “没事。”华冶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该你说了,你的娘。”华冶诱道。   他在回想,试图在记忆里寻找那个纤细的身影。   良久,重觎开口道:“我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抛弃了我和我娘。我娘她很善良,真的就这样原谅了他。那个时候日子过的还好,我娘她会画画,会给做胭脂,赚了钱,总是给我买吃的。”   三岁的重觎睁着大大的眼睛,他看着美味酸甜的糖葫芦说不出话。   “娘,我真的能吃吗?”这是他问的第三遍。   魏长吟抹去了眼角的泪珠,绽放出一个笑容,她的梨涡浅浅,笑起来总是那样的温柔。“觎儿乖,娘给你买的,能吃的。”   “娘吃吧。”小重觎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递给了魏长吟,他后退了一步。   “傻孩子,我们又不是买不起。”她赚的钱并不多,其实是真的舍不得买这些零食,但觎儿想吃,她实在不忍心,她的孩子连一根糖葫芦都没吃过。   望着泪眼婆娑的娘亲,小重觎走上前抱住了她。   “娘亲不哭,我很快就能赚很多很多的银两,用不着你日夜辛劳。我现在就能保护娘亲,打败坏人。”   魏长吟了摸自己齐肩的头发,又摸了摸他柔软的短发,摸到他眼角的伤口,哽咽道:“娘没哭。”   魏长吟一个女人家,容貌绝艳,身姿纤弱,她带着一个半大的孩子,走在哪里都是流言蜚语。   白日,她胭脂做的好,抢了他人的生意,就会有人嫉妒,要被一些刻薄妇人栽赃嫁祸。   夜晚,即便门锁的再牢固,养着一条捡来的看门狗,还是有人翻墙敲门,探到她的床榻。   还好,觎儿的血液不全流着是她们族人,即便魔尊封印了魔血,骨子里的魔性,还是让他从小就力气惊人,手段阴狠。   但,只有一些特殊的情况,他才会这样。除非是遇到生命危险,还有坏人侵犯自己的时候,他的魔性会陡然爆发。   平日里他还是会被一些孩子欺负,摁着头打,她有的时候远远望着,也没去拦。   他总该要学会保护自己,绝不能像她一样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好。   “我是我父亲的污点,也是我母亲的厄运。”重觎最后道。   以前是魏轼卿的时候,华冶从来没有问过这些。   因为那个时候,都知道魏长川是他舅舅,是父亲的副将,对他足够信任。   不过,这么说来魏长川不是他亲舅舅,毕竟魏长川并不善良软弱,更不像九婴口中说的族类。   “不是这样的。”虽然华冶是在利用重觎,但她的话却是真诚。   重觎怔住。   “你只是你,不是你父亲的污点,也不是你母亲的厄运。这些东西,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重觎的父亲知道他母亲是人,早知这一切,为何生下孩子又嫌弃血统不纯?   如果一开始就不接受,为什么又抛妻弃子?   他是魔族之尊,竟也容不下一个女人和孩子。   让一个漂亮女人和年幼的孩子流离失所,那就是间接要他们的命。   华冶想着,但没有继续说下去。   即便重觎的童年凄惨,即便他有一万个理由,她也不会原谅他所做的一切。 第35章 杀意   重觎紧抿着唇, 他的唇轻薄而微红,似是点过绛。   明明是同一张脸,却是由内而外的不同。   魏轼卿时, 他清冷自傲。   魔尊重觎,又阴狠无比。   现在的他, 却单纯无辜。   这个男人, 比女子的面孔还要多得多。   重觎摇摇头, 是在否认华冶的话。   这是他第一次敢否认她,带着苦笑, “我娘, 是因为我死的。”   他话没说话完,感到后颈一凉,伸手一摸, 发现摸了一把血。   骨节分明的手沾满鲜血,他一愣, 呆愣得看着咬他脖子的华冶。   他眼睛一眨不眨:“你为什么咬我脖子?”还带着点小委屈。   华冶的利齿已经很是熟稔,干净利落的咬开,感受着喷涌的鲜血。   她舔了舔嘴角, 眸色赤红, “我想。”   重觎愣了愣, 随即道:“那你咬吧,但你轻点,就是有点疼。”他小声嘀咕着, 眉头微微皱着, 神情真像个小孩子。   有了血口子,毒瘴像是食人鱼,一旦嗅到了血腥争先恐后钻入。   他感觉到剧烈的疼痛, 脸色有些惨白。   伤口在缓慢的愈合,但毒瘴还在蜂拥入内。   华冶发现,他身体的魔族特质越来越弱,这愈合的速度实在是慢了。   眸光闪动,华冶道:“你没事吧?先放我下来。”说着,她跳下他的背。   重觎捂着咕咕流血的后颈,伸出白皙的胳膊到华冶面前,“你要还想咬,继续。”   他说极为认真,眼睛满是诚意,好像在说,“吃我的肉肉也行,给你给你都给你”。   “不必了。你不舒服先待在这里休息,我去找路。”   重觎蹙眉,很是不情愿,“我没事,我跟你一起。”   华冶笑得温柔,把身上的外衣还给他,接着用手胡乱抓了一把他的头发,“乖,在这里等我。”嘴角弯弯,但眼里没有一丝的笑意。   重觎垂着脑袋,被主人抚摸的小狗,他不顾还在流血的后颈,把拇指上的板戒交到华冶的手里。   “好好拿着,它会保护你的。”接着他找了一个角落坐下,眼睛直直盯着华冶。   意思便是——   我会乖乖在这里等你的。   华冶低头看了眼她掌心里的板戒,久久没有说话,接着头也不回的离开。   她原路出了洞口,游了回去,但在另外一处上了岸。   岸上的李夕慌张的踱着步子,她时不时观察池塘的动静,绞着手指心里极度不安。   “怎么办,怎么办,我杀人了,我真的害死人了。对不起,我没办法啊……我不这样做,我爹和我都会死。”她哆哆嗦嗦着碎碎念,完全没注意到在她背后的华冶。   “你在说什么?”华冶的声音陡然响起瞬间让她背脊发麻。   李夕僵硬得转过头,看着浑身湿透的华冶,表情很不自然。   “我没说什么,我在等你们呢。”她调整着表情,嘴角刚微微扬起,华冶却一根手指指在她的脖颈处。   “这儿,我一根手指下去,你就能立马没命。”   池塘底下不仅是纵生的毒瘴,还有一只妖。具体是什么妖,她不知道,但她已经嗅到气味了。   李夕引诱他们下去,就是故意骗他们,要他们的命。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李夕笑容一僵,眼里满是惊惧:“你误会了。”   “三。”华冶的唇轻启。   “别……”李夕有些慌。   “二。”华冶的手指已经准确得摸到命门,她刚要开口说“一”,李夕双腿发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她抱着头,带着哭腔:“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说让我骗你引到这里,不然就会杀了我和我爹。”   “我真的只有这件事是骗你的,之前说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别杀我!”李夕抱着华冶的大腿,“我真的没有办法,我死了就死了,可是我爹还有我的家人们……”   华冶冷冷道:“威胁你的,是你之前说那个病弱的女人。”   李夕摇摇头,“不是她。我一被送来,的确就是被她关起来,但她没有伤害我,我逃出来的时候遇到了另外一个人。她……她和你长得很像,就是她让我干的。她说让我在这里等着,如果遇到一个和她长得很像的人,就把你骗到这里来。”   “你就确定你爹在她手上?”华冶反问。   李夕被问愣了,喃喃着:“我爹一定还活着的。”   华冶没有说话,即便不是沈泠杀的李掌柜,那么水芊陌也不会放过他。   不过,这件事说明了,水芊陌和沈泠都是一伙的,她们和白沐都有着不可说的关系。   李夕逃走,应该是沈泠弃了紫木山庄,后脚水芊陌就到了。   “走,带我去见她。”   见李夕不动,华冶说:“李夕,你的师姐妹在明日就都要被斩杀,你的师父就要被诬陷。很快,离心派叛国,所有人都要背负骂名。你几天几夜遭受的痛苦,永远不会知道。还有,你爹,他已经不在了。”   李夕还是不肯相信,她栽倒在地上,摇着头:“也许——”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她们一个不会留。”   就像当初为什么迟迟不杀华冶,一个道理。   因为所有人都痴迷于寻找传说中的千魔杖。   只有没有价值的人,他们就会直接丢弃。   李夕缓缓起身,她这副模样像是凋败的牡丹,空有一张瑰丽的面貌,里子却空了。   “原来我只是自欺欺人,我该知道的。跟我来,我带你去找她。”   紫木山庄的内部机关密布,但李夕只知道一条暗道。   暗道内出口极多,四通八达,通向不知去哪儿的地方。   李夕惴惴不安,她不敢吭声,更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走出暗道,发现暗道口正站着一列的人,每个人身上都绣着若水蓝纹,皆是半水阁的人。   “什么人?!”突然一个人剑指在李夕的脖颈,李夕紧张得不敢说话,指了指身后。   “圣人?”那人满面疑虑,想向前再细看,华冶冷着脸道:“放肆!”   那弟子不敢多疑,平日里素来见圣人温和可亲,知道是自己冒犯了,当下吓得行礼,“圣人怎么会在这里?弟子记得,您方才去冰斋沐浴——”   他话没说话,便被华冶打断。   “我去哪里,干什么,还要跟你禀报吗?!”   那弟子脸色瞬间吓得发青。   “我……我……请圣人责罚!”他说完,其他弟子也忙异口同声请求责罚。   华冶冷哼一声,没有耽误时间,便走出暗道。   她和李夕都不知道这个冰斋在哪里,但她逡巡一圈,突然瞥见水芊陌的侍女轻歌步履匆匆。   她按住李夕躲在角落里没有动弹,朝着所去的相反路线。   果不其然,饶过一座花园,这里的侍卫就已经没有了。华冶扫视片刻,注意到一间斋房特意设了结界,结界还是西华派独特的禁灵结界。   禁忌一切生灵。   除斋房内,附近不能有任何的生灵,不然便会遭受结界的反噬。   华冶挑眉,眼神很是不屑。   她让李夕撑着仇良躲好,自己走进,一脚踏碎了结界。   “什么人!”正在沐浴的水芊陌瞳孔一缩,凌空而起,在半空中扯过外衣打了个旋儿便穿戴整齐,遮掩住身体上的腐肉。   他袖口一扫,射出无数寒冰钉针,想要把闯入者穿破钉死。   华冶笑笑,指尖如蝶翼动,操控着钉针反击。   水芊陌看到华冶的脸时,神色一凛,随手收回了钉针。   她瞥到华冶的身上连滴血都没有,有些不可思议。   没打算直接能杀了华冶,水芊陌特意威胁李夕引诱华冶到五足虫的巢穴,就是想让她来的时候受点伤,流点血。   但不敢相信华冶能在五足虫底下毫发无损,她当真这么厉害?   不可能。   水芊陌不过沉思须臾,华冶已经到了跟前,纤纤玉手猛地掐住水芊陌粗糙的脖颈,将她摁倒在地上。   水芊陌惊诧得望着她,方才几乎是瞬移一样的速度,她甚至都没有看清华冶的行动路线。   她挣扎着,惊恐得瞪着华冶,口齿不清道:“你……要杀……了我?”   华冶嗅到了水芊陌身上浓重的恶臭,她蹙着眉头,眼梢瞟见水芊陌举起的钉针,这才意识到刚才在半空中的暗器是什么。   她徒手扼喉,右手迅速在水芊陌手腕处一转,咔嚓一声把假肢拆卸开,钉针应声落下。   “啊——”水芊陌一声惨叫,整个人抽搐不止。   华冶只不过想动一下手腕,没想到她整只胳膊都是假的。   她伸手一捞,把那钉针拾起来,放在掌心一瞧,瞬间变了脸色。   华冶眼波凝睇,目眦欲裂,杀红了眼一般,死死盯着水芊陌的眼睛。   “是你?!”手中的力量不断加大,华冶战栗着,甚至都控制不住自己爆发的情绪,浑身的煞气蜂拥向外扩散,一时间冰斋被黑雾笼罩,连沐浴的池子都变成了墨汁。   水芊陌惊惧得看着华冶发生的变化,她一脸悚然猝然咳出一大滩血,血液故意喷溅在华冶雪白的脸上。   看着这张年轻又美丽的脸,水芊陌就恨得牙痒痒。   然而,华冶非但不躲开,反而笑得更加恶劣。   她想用手抹去脸上的血,再用涂在水芊陌的干裂的唇上。   “真美。”她在水芊陌的耳畔如是挑衅。   与此同时,华冶握紧了钉针,一根根穿进水芊陌的喉咙间,水芊陌呼吸不了,钉针卡在里面,刺痛难忍,只得抓着华冶的胳膊,用指甲划出一道道血痕。   可是华冶并不在意。   她现在只对鲜血感兴趣。   雪肌密布黑色狱痕,她眼里漾着阴冷的笑意,蔑视得看着倒在地上挣扎的水芊陌。   “你,你是要杀了我?”水芊陌颤抖着拔出钉针,不可思议得看着华冶。   她疯了,这个女人疯了。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表情,这种恐怖远不是对死亡的害怕,而是似要坠入无边深渊的绝望。   华冶的双眼赤红,额间的梅印渗出血和黑气,像是她的第二双眼睛,模样诡异又阴森。   水芊陌在她的桎梏下,丝毫难以动弹,只见华冶的一只手覆上眼睛,水芊陌眼前一片漆黑。   随即她勃然色变。   “大姐,是你杀的。”华冶的声音上挑,唇角弯起带着笑意。 第36章 背叛   “原来是你啊。”华冶恍然大悟。   杀伐之气肆意, 她揪着水芊陌的头发徒手拎起来。   看着水芊陌腐烂的皮肉,她慢条斯理得道:“五姐,你说你粗心呢, 还是说你胆子大呢。”   强迫着水芊陌与自己对视,华冶粗鲁得按着她的头, 朝向自己。   “或者是, 本来就看不起我吧?”   水芊陌的牙止不住的发颤, 她嘴内血腥一片,但已经合不上唇齿。   因为方才华冶已经卸掉了她的下巴。   这是一种面对魔尊重觎时不同的恐惧。   上次见面, 她还以为华冶不杀她, 除了顾念过去的感情,还有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自小就什么都不会,再活一次, 还有什么用?没有灵丹,没有灵气, 真以为只有满心的仇恨就真的可以复仇了吗?   废物永远都是废物。   但这一次,水芊陌深深意识到自己错了。   自己犯了巨大的错误。   她不是轻敌了。   是错把自己当做她的对手。   她从华冶的眼神,能看到其中的意味。   ——你还不配   细细密密的恐惧像是蚂蚁噬心, 一点一点击溃所有。   水芊陌疯狂得尖叫着, 她非常恐惧, 惧意蔓延至心底,像是伸出利爪撕碎了血肉。   可她尖叫的结果只是,钉针更深的陷入和无法控制的口吐血沫。   华冶嫌恶得甩开她, 水芊陌的身体撞在柱子上, 感觉到全身的骨头瞬间支离破碎。软塌塌的像是丑陋的蚯蚓,华冶歪着脑袋看她,似笑非笑。   水芊陌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求饶得蜷着身体,磕头道:“别杀我,别杀我。”   “来,姐姐,我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好好说。”   美艳绝俗的脸蛋配着浅浅的笑意,本应是一朵寒梅独凛,但她脸上的恶意越来深,桃花眼漾着寒意,如同万年薄冰下盛开的罂.粟。   她这样温顺的嗓音,令水芊陌一时被迷惑。仿若她看到了以前的华冶,那个时候的华冶又听话又好骗,经常替自己顶罪还没有怨言。   真是好欺负得很。   可水芊陌独独没有察觉,那桃花下渗出的毒液。   “我不是故意的,冶儿,我真的别无选择。”水芊陌哀求着,四肢跪在地上,已经直不起身了。   “大姐不死,死的人就会是我。如果不背叛西华,我就会被凌辱至死。冶儿,姐姐知道你最最心善,你定不会愿意我被那样残忍对待的,对吗?”   华冶蹙着眉头,似乎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水芊陌以为有戏,便接着道:“当时魏轼卿入魔,三圣阁已经逼上西华谷,大火烧死了所有人。虽然我还活着,却是神华尊的孩子,三圣阁肯定不能放过我。父亲说过,关键时刻,保命要紧。”   “所以你就杀了大姐,背叛西华?”华冶幽幽道。   水芊陌一哆嗦,义正言辞道:“其实是卧薪尝胆,想要为西华报仇。”   “呵。”华冶笑了。   “我死了足足有一百年,你被三圣阁接纳,再摇身一变成为圣人。燕宁和南盈在我死之前屡次折磨,而她们归于你的麾下。我回来,你就屡次试探,你若真是卧薪尝胆,你若真是忍辱负重只为复仇,就不可能对我如此敌意。华清竹,恐怕你自己都忘了,你背叛西华为三圣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水芊陌一愣,她对这个名字越来越陌生,她早就忘了自己姓华这件事。   若问她为三圣阁做的第一件事……   水芊陌的脸色铁青,难看至极。   这件事,要是华冶不提,她真的不会再想起来。   那个时候,她尚存一丝的愧疚,但她还是做了。   三圣阁为什么一夜之间扳倒了西华派,众派拥护成为仙门之首?   西华派为什么一夜之间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为什么华之桑身败名裂,遗臭百年?   华冶居高临下的望着水芊陌:“真是多亏了你啊。”   当年是华清竹为三圣阁作证,用忍辱负重的名义,声称华之桑多年蹂躏凌辱自己的亲生女儿;用大义灭亲的名义,作证华之桑勾结魔族意图灭世……   一件件华冶和华之桑所做善事,都被她扭曲成了利用和谋害。   但好在,西华的子民们相信华之桑的人品,一些受过恩惠的百姓,更是知道西华被奸人所害。   可是在这个世上,你就算是白的,只要被强行涂黑,便再也洗不掉了。   水芊陌回想着,连头都不敢抬起。   她不敢去看华冶的眼睛,不敢。   她死死闭上眼睛,半晌,华冶却迟迟没有动作。   “原来燕宁和南盈的头颅在这里。”华冶淡声说着。   水芊陌一惊,眼睛看向浴池的底部,抬眸却看到华冶在直直盯着她。   现在,华冶噙着笑意。   华冶在诈她!   她刚明白,华冶已经从浴池底部捞出两颗头颅。   “别拿走。”水芊陌口齿不清道,“求你。”   燕宁和南盈的头颅,依旧能为她续命美颜,这才是她的命根子。   华冶给的皮子早就不能用了,水芊陌没有燕宁和南盈的血,只能靠着这样的方法。   “你从沈泠那里拿到的?”华冶问着。   “沈泠?”水芊陌似乎没想到华冶会突然提到这个人。   她眼神的疑惑和惊诧不是骗人。   华冶又换了另外一种问法,“你和白沐是什么关系?”   “白沐……就是他引诱我背叛西华的。但是他很多年前就已经飞升了,白居圣人的位子早就传给了白如盏。和白沐又有什么关系?你是什么意思?”   华冶确定了。   水芊陌是真的不知道。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去紫木山庄做什么?”   水芊陌解释道:“燕宁和南盈的头在那里,我顺着暗道,时常会拿来沐浴。冶儿,我说了这么多,可以给我留下吗?”   华冶质问道:“那你怎么就知道我就会去紫木山庄?李夕的父亲不就是被你杀的?”   “离心派叛国,紫木山庄距离离心派最近,最适合暂时关押。你说的那个人,她爹当然被杀了。除了离心派的弟子,其余人都要杀。我知道你夜闯紫木山庄就是为了救离心派的人,你没救成功,当然会再回来,我不过是打算守株待兔。”   “温折竹和冷青松的伤也是你干的?”   水芊陌一脸迷惑:“你在说什么,什么温折竹和冷青松,我根本就不知道。”   这就怪了。   除了部分的事情,可以说是一问三不知。   华冶不确定是有关这件事的记忆被抹去了,还是她真的从一开始就不知道。   明明是重合的两条线,却陡然岔开。   水芊陌根本不知道沈泠的存在,按她的说法,紫木山庄她会时不时去,也知道那个暗室里的东西。   想到这里,华冶又问:“那暗室里的那么多罐子到底是干什么的?”   水芊陌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煞白。   “为了我们的延寿。”   “之前百仙大会的那个女人也是?”   水芊陌挣扎后还是说,“她是在白羽宫的暗室跑出来的。白羽宫,紫木山庄,各个三圣阁的势力范围内,成百上千个这样的暗室。”   成百上千个暗室,意味着成千上万个罐子,更意味着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妹妹,这件事你千万不要管。这件事,太复杂,我虽然不知道,但肯定没有表面这样简单。”水芊陌有模有样说的诚挚。   好像一声“妹妹”,一句关怀和提醒,就能洗去她多年的罪恶。   “放心,姐姐,你不会死的。”华冶道。   水芊陌还没来得及松懈,就听到华冶一字一顿道。   “我要你,痛不欲生。”   “……啊——你个贱人!你个该死的贱人!我费心费力说了这么多,你不识好歹,我要杀了你。”   水芊陌捂着流血的眼睛,不,这已经不能算是眼睛,眼睛早就被华冶挖了出来。   那只是两个还在咕咕流血的血窟窿。   “这次是眼睛,下次或是舌头,嘴巴,鼻子。都可能。”   她越在乎什么,华冶越要让她失去,并要完完整整的毁坏。   华冶拎着她想要的东西离开,独留水芊陌一人在冰斋内疯狂的怒骂。   李夕等的焦灼,她差点以为华冶被害了,没想到华冶活着回来了,还用布裹着什么东西。   李夕对华冶产生了极大的恐惧,如果可以,她不愿和华冶多说一句话。   更可怕的是,她分明看见华冶面带笑意。   “回去。”   回到紫木山庄,华冶看到倒在池塘边的重觎。   “啊!”李夕捂着嘴,后退到华冶的身后。   她没想到,这池塘底下的怪物这么可怕,能把一个人伤成这个样子。   重觎全身鲜血淋漓,身上的每一处伤口发黑发青,都在极度缓慢得愈合。   看到华冶的那一刻,重觎突然咧开嘴笑。   “还好妖怪被我打死了,你没事。”他邀功般,摊开手心。   掌心内的一条五足虫已经死了。   “给你。”华冶想要把板戒还给他。   那是魔尊的东西,她不想要,也不想用。   重觎没接,便道:“留着吧,会保护你的。”   华冶转念想着,没有魔戒重觎就没有了保命之法,所以就留自己手中。   “我记得让你在原地等我。”   重觎抿着唇,“我没有信守诺言。我找遍了底下,不见你的身影,这才上岸。还好,你真的离开了,不然你肯定会受伤的。”   湿漉漉的短发遮蔽了他的目光,华冶看不到那底下藏着的落寞。   “你怀里那是什么?”华冶注意到重觎怀里似乎藏着东西。   “这个。”   重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罐子,从其中取出一个物件。   看到这个物件,华冶当即变了脸色。   这个东西,就是清心盏。   吸魂纳魄,是为清心。 第37章 梨霖   清心盏形如白莲, 瓣瓣玉琢,光焰盈盈闪烁。   重觎托着清心盏,看着内中灵动缥缈的紫色魂魄, “这里面,是念儿的魂魄。”   华念的六魂在清心盏内缠绕, 游动, 似是轻盈飞翼的雨蝶。   而本应该承载华之桑魂魄的清心盏, 现在却出现在了这里。   华冶神色一冷,便问道:“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重觎回答:“在无足虫的腹内。”   华念的魂魄天生不定, 清心盏自动吸魂, 当时华念和华冶一起在紫木山庄,他的六魂就被吸走了。   “我得回千重塔,你等我, 等我回来,我和你一起救人。”重觎此次跟来的目的, 除了保护华冶,就是为了找到念儿丢失的魂魄。   华冶伸手道:“先把清心盏给我。”   李夕在旁边,听得糊涂, 但觉得面前这个女人真的相当狠心。   少年伤的这样重, 她却视若无睹, 没有一句关怀的话语。   重觎一手吸取魂魄,凝结魂魄成一个缩小的华念。   “爹爹!”华念在他的掌心转圈圈,兴奋极了, 他瞥到一旁的华冶, 弱弱唤了一声娘亲。   华冶没有听到那一声呼唤。   她看到华念,心中思虑百转。   人与人之间的丝线,细而薄, 总会因为一些不得已的事情,就这样断掉。   华念的魂魄离开了清心盏,清心盏的火焰刹那消逝,华冶一引,便幽幽飘起缓缓落到掌心。   “我——”重觎还想说什么。   “快去快回。”华冶打断。   重觎一怔,心想华冶的意思就是会等他,他欢喜得眉开眼笑,湿润的短发向上撩起,露出漆黑明亮的眼睛。   “好。”他答应着,飞身离开。   李夕叹道:“他很喜欢你呀。你不喜欢他吗?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为什么连问都不问。”   华冶说:“不喜欢如何,喜欢又如何?”   如果这世间,要是单纯的只有喜欢和不喜欢,就好了。   华冶把李夕带回四重门的据点后,拎着燕宁和南盈的头颅就挂到了无怨堂的门口。   第二日一大清早,白元因就险些吓得心脏骤停。   因为梨霖叛国,此事不仅事关仙门各派,还牵扯国家要事。仙愿国皇帝派六皇子沈郢,和查狱司的司令谢钦,带领着五名朝堂重臣亲自到无怨堂。   他们前一晚才落脚,这日便见着两颗鲜血淋漓的头颅。   因为沈缙死在了百仙大会上,一国太子就这样被烧死,皇帝大怒,但因三圣阁是仙派命脉,杀鸡儆猴得斩了当时大会上的各派弟子。   水芊陌不得已,又把司媱献给了皇上当妃子,毕竟司媱的美貌是她按着华冶的三分养成的,又是亲手献上长命丹,又是散尽银两为国库填补,这才平息了天子的怒火。   但,这件事已经在皇帝心中种下隐患的种子。   间隙已生,梨霖身为一派掌门又叛国。皇帝以为,三圣阁的圣人其心可诛。   白如盏不是没有想到这个方面,这次斩首示众,也是以表忠诚心意。   谁知,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这是对皇室赤裸裸的挑衅!这是要干什么,意思是要杀了我吗!!”沈郢吓得脸色惨白,捂胸顿足,身上的肥肉气得一颤一颤。   谢钦专门保护皇子,更是气得脸色铁青。   “三圣阁原来就这样待人接物的!”他大袖一挥,倒了茶水的杯盏登时碎了一地。   一旁坐着的白元因被甩了一脸的碎玻璃渣,但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水凌月在一旁看着各位的反应,她知道白元因和金沙都喜欢当缩头乌龟,自己自然要说些什么。   “六皇子,谢大人,还请息怒。”她莞尔一笑,收起平日的张扬,声音婉转动听。   “我想,这件事肯定不是冲着各位来的。今日是梨霖斩首之日,梨霖已被缉拿,很可能是她通敌的四重门所为。目的就是为了挑衅我们三圣阁。”说着,她又命人又倒水沏茶。   美丽女子的脸到底是比男人好使。   沈郢虽然惦记着皇位,但更惦记着美人,本就生性胆小的他,看到美人如此低三下四,一腔怒火也散了不少。   谢钦却不傻,“那四重门可是代表着敌国伏骨国。敌国的人都能在我们仙愿安插人手,前来挑衅,这不是对我们仙愿的蔑视吗?我真好奇,你们三圣阁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水凌月没怒,反而更是垂眼没吭声。   沈郢有些不乐意,“谢大人,你对着一个姑娘家凶什么。无怨堂就是个审案子的地方,小丫头还能管得了上面的事情不成?就好比,你个朝廷重臣,难道能管得了我们的皇族的家事?”   “这……六皇子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反正你就不该凶这姑娘,又不是她把那头放在那里吓唬人的,你说是吧?”沈郢笑着摸上了水凌月的手。   水凌月掩了眸中的嫌恶,笑着退开一步。   她转移话题,问向白元因:“白大人,离心派的叛国贼都押来了?”   “都在的。”   “拉出去吧。”   无怨堂前的无忧街道人头攒动,挤满了人。   自从三圣阁为仙首,这还是头一次有一整个门派要被斩首。有猎奇的,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离心派的名号并不响亮,但百金圣人却是人人皆知。   “听说,今天要被斩首的梨霖是百金圣人很欣赏的呀。”   “我知道我知道,在百仙大会上就是金大宝力排众议,支持那个叛国贼梨霖去伏骨国的。”   “你说,会不会百金圣人也是……”   “哎,谁知道呢。我猜啊,肯定里面有问题。不过,咱这些平头老百姓哪敢说呀。”   华冶买通了四处流窜的乞丐们,到处传谣梨霖与金大宝的事情。   当时在百仙大会上,这些事情都是有目共睹。她自己都无须添油加醋,只不过推波助澜,传到谁的耳朵里,传到谁的嘴里,最后传成了什么样,她便控制不住了。   唯一肯定的是,沈泠要气死了。   皇帝妹妹的身份,就已经让她在从中难做人,现在金大宝又被扯进去,更是火上浇油。   无怨堂前坐着几位大人,六皇子在中央,左边是水凌月等人,右边是谢钦等人,双方面色都不太好看。   无忧长街,囚车缓缓驶来,人流立即散成两排,个个都拼命挤着脑袋想看一眼这女囚犯。   “梨霖来了!是梨霖!”   “卖国贼该死!!”   “赶紧去死!背叛国家,死贱人!”   梨霖被人关在特制的囚牢里,她面无表情的坐在里面,被鸡蛋黄甩了一脸也毫不在意。   她望着人山人海,望着他们憎恶自己的面孔,微微蹙眉。   “你死前还有什么遗言要说的吗?”   按照惯例,这些例行公事的程序还是要走的。   梨霖张了张嘴,她看向早被押在刑场的弟子们,喉头哽住。   “没有。”   她想说,这和离心派无关,她的弟子们都是无辜的。但她知道,没有用。   她坚信,一人做事一人当,她的责任和她的义务,都不允许她逃走。   可是,她最终也救不了所有人。   她可以强行把一个人带走,但是几百个人,她如何救得过来?   原以为和三圣阁说好,杀她一人救下所有无辜者,但三圣阁出尔反尔,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连累了她们。   梨霖的眼睛扫向她的弟子们。   那些姑娘们还很年轻,眼里的光芒被蒙上了灰尘。一个个花骨朵的年龄,生命却要终止。   “掌门!掌门!”稚嫩的脸庞,都在呆呆得抬头望着自己。   她们看到梨霖的刹那,都在唤她。   好像有什么在脸上流下来,梨霖张着嘴,却是说不出一句话。   离心派,终究是背离初心,以这样的结果收尾吗?   “甘心吗?”方才问她的守卫,又问了一句。   甘心吗?梨霖问自己。   她当然不甘心!她凭什么甘心!   三圣阁,他们不配为仙门之首!   他们的手段惨绝人寰,所做的事情丧尽天良。   强.奸妇女,屠杀村落,勾结昏官,贪污受贿,栽赃陷害。   一桩桩,一件件,他们做的每一件恶事都被她亲笔写下,交手给四重门。   她不求自己能洗脱冤屈,只求有一天能昭然若揭,只求上天能惩恶扬善。   “这世间真的有地狱吗?如果有地狱,那些人,会下地狱的吗?”她喃喃着。   “有的。”   梨霖愤恨道:“上天要是好生之德,就要他们下地狱!”   “天真。”   梨霖很生气,天真什么?她一生都在为正义行走,都在锄奸扶弱,为民除害,难道这就是天真吗?   她想着,抬头望向身边的那个人。   华冶戴着一张男人的皮子,对着她淡笑。   “梨霖掌门,我希望的是你能亲手把他们送进地狱。”   华冶把备好的假皮让梨霖戴好,“放心,我是来救你的。”   “待会跟着我走,我会救你离开。”   “不行,我要走了,我的弟子们怎么办?我不能自己走,我必须要救他们。”   华冶冷道:“我现在只能救你一个人。你的弟子,我只能延后杀期。梨霖我很欣赏你,但是有件事必须要说清楚。我救你也只是一场交易,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任何事情绝不隐瞒,我自会帮助你。”   看着梨霖在纠结,华冶道:“我和你一样,与三圣阁为敌,你不必担心。”   梨霖望着被蒙骗的百姓和众人,又望了一眼坐在座位上的水凌月等人。   “我答应你,绝不隐瞒。但是我的弟子们,今天绝不能死。”   “那是自然。不过,我只会救你一个人。你的弟子,需要你来救。” 第38章 梦魇   华冶就是这样嚣张至极。   在众人面前, 一掌拍碎了囚牢,提着梨霖就冲了出去。   “什么人!”水凌月两掌交合,凝结两道水柱, 直直冲着华冶而去。   红光乍现,仇良从身前挡住水柱。小朵的红梅四散而开, 形成一圈梅环, 把梨霖和华冶圈在中央, 水凌月和白元因纵身而起,朝着华冶攻击。   罡风侵袭, 梅香蔓延, 百姓惊骇得长大嘴巴,望着半空中以一人带着囚犯,抵挡两人攻击的华冶。   她悬在高处, 纱衣飘飞,妖艳如火, 似是炸开的烈焰灼灼燃烧。   华冶一手搂着梨霖,另一只执着仇良,从容不迫得应对着。   白元因被击的吃力, 步步后退, 水凌月看形势不妙, 拼劲全力才让华冶的动作慢了半刻。   水凌月质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单手揭开脸皮,露着本来的面貌。   此时,华冶的脖颈上已经窜出黑色的狱痕。狱痕所过之处, 肉眼可见的烫, 如同火焰在体内燃烧。   “梅宗,血祖。”华冶道,全身的煞气汹涌。   梅宗?   水凌月动作一滞。   华冶的声音平淡, 但说出的话,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听到。   那个一立派就被众仙门遗忘在犄角旮旯的梅宗?   说是只有死后成鬼才能入派的梅宗?   血梅林是百年的禁忌之地,别说是水凌月,就算是白如盏,他都从来没去过这里。   对于在血梅林建宗立派,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   不可能。   煞气极重,死气伤人。谁敢在这里建宗立派?   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被众人嘲笑的“霉”宗,竟然有这样一个强大的祖师!   华冶不想在这里耽误自己的时间,更不想纠缠。   “今天我就带走梨霖,你们谁也拦不了我。还有,离心派的所有人,都不准任何人伤一分,不然——”她说着,袖口飞出一片薄梅,梅如刀刃飞出,刃过无痕,大家还没有看清,那片梅刃已经割破了沈郢的一只耳朵。   “啊啊啊!!救命!我的耳朵!谢大人快救我!”沈郢惊恐得站起来,捂着耳朵声嘶力竭的大叫。   水凌月瞧着华冶的脸,想起当时掌事夫人被屠一案,再联想到今早的头颅,瞬间就明白了。   沈郢还在嗷嗷叫唤,金沙早就见事态发展不好,命人遣散聚众观望的百姓,但已经晚了。   “别杀我,别杀我!谢大人,这些人别斩了!我的命要紧啊!!”沈郢的一番说辞和作态,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严重不适。   一国皇子本应临危不惧,在百姓面前要维护皇族尊严,却是这样胆小如鼠。   无忧街上一片猜测和唏嘘。   但谢钦当然不敢拿皇子的命去赌,这件事就是因三圣阁而起,当然由白如盏出面解决,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了华冶的要求。   “还有一件事。”   华冶笑着,但所有人都觉得毛骨悚然。   “什么,什么事?”谢钦护住六皇子,把自己当肉盾放在了华冶的眼皮下。   “今早的那两颗头,是送给无怨堂的。无怨堂之前刑事逼供,冤枉好人找了替罪草草了结了两幢屠门案。这两颗头,就是怨主的。其中事关仙愿皇帝的威信,还需大人查清惩罚这些草菅人命之徒。谢大人应该有一小女,名为谢语婕,多年之前上吊自杀。我说的没错吧?”   谢钦惊住,“你知道小女?”   华冶道:“她的死,与无怨堂,也有关系。”   每一个入派的鬼,华冶都知晓他们的前生,只是所有的往事她都不会再提。   华冶觉得自己说的够多了,便不再继续,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囚犯带走了。   且,没有一个能拦得住她。   华冶走了,在场的所有人都鸦雀无声。   这场面,这情况,太劲爆了。   谁敢再多议论一句?   无怨堂的三位大人都难堪至极,“谢大人,你千万不要轻信这妖女的话。”白元因道,“她这是在挑拨离间!”   “六皇子因三圣阁受伤,至于她说的是真是假,我都会禀报圣上,一切由圣上定夺。”谢钦这一句话,把白元因的所有话都堵死了。   白元因还不知道,天道好轮回,很快他自己也成了另一个人的替罪羊。   ——   梨霖被华冶以这样惊天动地的方式救回,梨霖有点不理解。   “你自报家门,这不是把自家门派的弟子暴露在外人面前,他们要怎么办?”   想到那些看到雪就高兴得手舞足蹈的鬼怪们,华冶嘴角一弯,“梨霖掌门有所不知,我派弟子与众不同,一般人伤不到他们。”   “啊,原来是这样。”梨霖对这个神秘莫测的梅宗,也产生了好奇。   接着,华冶只问了梨霖所知道的,关于西华的事情。   三圣阁已经换了几代圣人,华冶并不确定,一些秘密到底能保守多久,却没想到梨霖说的第一句,就足以令她震惊。   “华之桑,他还没有死。”   “你确定?!”华冶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没有见到华之桑并不完全确定,但这是我听到的。是白如盏和另外一个男人谈话中听到的。当时,在百仙大会上,我决定要去伏骨国除妖。临行前,白如盏要为我们辞行,但我却被带到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有点像地宫。”   华冶心道,是逐月地宫,清心盏被放置的地方。   “我被灌了很多酒,就有些不省人事。我半醉半醒中,就感觉到有人在脱我的衣服,接着我就被……”梨霖叹了一口气,“等我意识真正清醒的时候,我发现,方才欺负我的人,是白如盏。然后我就听到他和一个男人在说话。可是,我只能听到男人的声音,看不见人。”   “白如盏跟男人交代了做的很多恶事,但唯一提到西华的就是,华之桑还活着。”   华冶问她:“他们有说,华之桑在哪里吗?”   “没有,他们说的是,华之桑还活着,他被弄丢了,找不到了。应该是这个意思。”   华之桑当年是在灭门当日,被三圣阁在全天下的面前斩首示众,曝尸七日,以泄民愤。   但,要是按梨霖的说法,华之桑便是死后一直被三圣阁关押,只是现在,他活着且已经脱离了三圣阁。   华冶的身体都因激动而战栗,她颤着声问梨霖,“千真万确?”   梨霖道:“这件事,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丽嘉。你说救我是因为交易,你现在救了我,我自然要实话实说,把你想要知道的所有都告诉你。我很感谢你。”   华冶摆摆手,“我也很感谢你。”   由于长时间离开棺材,华冶早就有些精力不支,她很快回到了血梅林。   知道了爹还活着,仿佛身上一半的重担都卸下了。   她躺在棺材里,怀里揣着清心盏,指尖哒哒得敲着清心盏的莲瓣。   既然爹还活着,那么这就能解释他的魂魄为何找不到,连齐全都招不来。   那其他人呢?   她越想越觉得记忆模糊,头痛欲裂,缓缓闭上眼睛,又沉沉得睡去,陷入无边的梦魇。   这次的梦,更加真实。   这一次,是华冶被钉在了神华殿之上。   嫁衣已经被血液浸透,她耷拉着脑袋,一头柔顺的乌发变得黏腻,滴答着血滴向下垂着,很是阴森恐怖。   “小冶儿,你还好吗?”有一双修长的手顺着她的额头一路向下滑去,华冶想要挣扎,却意识到自己的四肢被钉穿。   早就麻木,连撕裂的疼痛都感受不到。   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疼叫。   “你怎么了?”声音的主人很是关怀,说着,撩起她的头发露出她惨白的脸。   “啧啧啧,这么美的一张脸,怎么能变成这样。”长长的指甲在额间的梅印周旋,划得她生疼,华冶猛地吐出一口血,故意喷在那人的脸上。   那人不躲不闪,只轻轻勾起她的下颌,一只手微微用力。   “啊!!”华冶惨叫着,她痛苦得想要蜷缩着身子,剧烈的动作换来是更多的疼痛。   下颌的骨头尽碎,她的舌头险些疼得被自己咬断。   呜呜呜。   她呜咽着,试图集中意念,使涣散的眼神聚光看清面前的人,却只是徒劳。   梦里的她,还是那个无用的六姑娘。   “猫儿似的叫唤,小冶儿,你叫得可真好听。”声音在耳畔飘来飘去,华冶只感觉自己便要沉沉的睡去。   “要我死吧。”求你,要我死吧,我不想这样痛苦的活着。   “那可不行哦。”男人玩味着捏着她的耳垂,忽然猛地拽住她的头发。   “看清我,你看清我是谁!”   华冶眼皮耷拉着,如何也抬不起来,她像是已经陷入绝望深渊,任何呼唤都无法撩起心中的涟漪。   那人见她分毫未动,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小冶儿,这是在你的梦里呢。你想死,也死不成的。”那人凑到华冶的唇边细细嗅着,闻到唇齿间的腥气,愈发兴奋。   他的唇凑了过来,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但最终忍住了。   “我想亲身试试,不想在你的梦里。哎,真可惜,你记不住你的梦,做了梦醒来就忘记。好像让小冶儿记住我的味道。”   华冶眼前还是模糊一片,却能准确无误得知道对方站在哪里。   她朝着那个方向,唇一张一合,似在说着什么。   以为终于有了回应,那人凑近想要听清,华冶却一口咬在了他的耳朵上。   耳朵位置传来的痛,令他暴怒不止,登时闪了华冶好几个耳光。   “啪啪啪”得脆响,又猛又狠,华冶被闪得有些神志不清,嘴角却挂着恶劣的笑容。   “你敢咬我!”华冶听到他的生气的声音,只感觉酣畅淋漓。   “你过来,我还敢。”她恨不得撕碎了他。   男人的声音并没有再响起,他捏着一根长钉,在思索着从华冶身体的哪个部位下手。   “这儿?这儿?还是这里啊?我真好奇,重觎看到你这副样子,会不会气疯了?像当年知道你死的时候一样。”   “什么?”   “我说重——”   男人的声音终于消失。   华冶重新坠入现实,她好像听到,重觎在耳边说话。   他说的是——   “别怕,我在。” 第39章 西华   “他谁啊?”   “这不是祖宗的男宠吗?”   “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短发, 少年?现在祖宗好这口了?”   “呸呸!胡说什么呢,什么叫做好这口,祖宗就没怎么搭理过这家伙好不好!”   重觎帮语婕卷着舌头, 低着头对身边的纷纷议论置若罔闻。   “哎!你是沈缙那个太子爷吗?”画皮扭着腰肢,一摇一晃走到重觎面前。   重觎被画皮这种凶神恶煞的眼神看怕了, 他直着身子摇摇头, 眼神有些怯意。   断头道:“哥, 他怕你哇!”   画皮痞里痞气道:“他怕个鬼呀!”想想又感觉自己说的不合适,但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词语能形容。   “你们别欺负他了。”语婕温柔得把重觎护在身后, 结结巴巴得说着:“你别怕, 他们不吓冷(人)的。”   重觎看了眼断头怀里抱着的大脑袋,又瞥了眼画皮挑拣着人皮面具,下意识得吞了口唾沫。   语婕:…………   “你还记得我吗?你之前也是我们梅宗的弟子, 和大家一起还有小念儿一起修炼。”语婕小心翼翼得说着,她当然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谁, 当初她偷听到重觎和黑白无常的对话后,就知道祖宗和他会闹翻。   她看得出来,他很爱华冶, 满心满眼里都是她。   无论是之前, 还是现在, 视线从不偏离。   重觎摇摇头,在血梅林的记忆,他已经没有了, 能找到这里, 也只是因为循着华冶的气息找到的。   “小念儿跟你们一起走的,他怎么没有回来。他没出事吧?”语婕关怀道。   “他……现在很好了。”重觎试图组织好自己的语言。   “语婕语婕,你别跟他说话!”被冷落的雪人, 跳脚得蹦跶起来,却只打中了重觎的膝盖。   语婕挠挠头,“他挺好的。”   雪人急红了眼,“你知道他是谁嘛!”   “知道啊。”语婕的声音变小,“他是魔尊。”   雪人的眼睛缩小又变大,骨碌打了个滚。   “你还真知道呢。哦,祖宗醒来了。”雪人老老实实回到原本的位置去,装模作样得看守血梅林。   做了一夜的噩梦,华冶醒来后神色难掩阴沉。   她看到重觎后,神色并没有变化。   “我来了。”重觎主动迎上去。   华冶并没有等他,甚至就没打算等他,仿佛她的眼里就从来没有过他。   “嗯。”华冶应道。   血梅林的众鬼们:……卧槽,胆子好大!   “念儿怎么样了?”她本来就要走开,突然停下来问。   对于华冶的忽冷忽热,重觎已经习惯,他道:“醒来了。”   “嗯,没事就好。”   她说着,走到语婕旁边,“等会,跟我出去。”   “什么?”语婕以为自己听错了。   “跟我去西华。”   语婕震惊不已,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得向上飘,舌头利落得滚了出来。   “小心哦。”雪人短胳膊短腿得又跑回来,帮她卷好舌头。   华冶伸出手,拉住语婕,“别飘走了,不然我哥哥找不到你怎么办。”   “你你你!!”语婕哆嗦着说不出话,她眼泪汪汪,却掉不下来。   “哎,傻丫头。”雪人歪着脑袋看向她,长长的鼻子有些酸涩。   语婕激动得抱着雪人,因为她不敢抱华冶,只得搂着雪人不停得摇晃。   “别别别……”雪人感觉自己的脑袋要被晃掉了。   “祖宗原来,一直都知道。”语婕小声道,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我还见了谢大人。”   “我爹,他,还好吗?”谢语婕哽咽着。   “你来了梅宗就可以在白天出去,为什么不试着自己去看他?”   谢语婕摇摇头,“是我不孝,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当时,我不该一时想不开寻短见的。”谢语婕又问华冶,“我真的可以去西华,能见到他一面吗?”   “我不确定。但是,可以一试。”   “语婕要去,我就去!”雪人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调皮得眨眨眼睛。   “你?”谢语婕赶忙摇摇头,“你是雪人,天生怕火的。要是离开了血梅林,被火烧到怎么办?”   “我是雪人,但我可不是一般雪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放眼四方没人能比得上我。”雪人得意洋洋得翘着萝卜鼻。   重觎的眼睛倏地放光,像是孩童问道:“你真的这么厉害?”   雪人看着魔尊本尊,本想躲得远远的,但已经夸下海口可不能丢了面子,扬着脖子,问:“你想知道什么,你说。”   重觎想到什么,面色微沉,剑眉蹙着,硬朗容貌如刀刃。   雪人噤了声,结结巴巴道:“你你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华冶望着重觎,其实她也有想问的事情。   “九曲幻境,你知道吗?”半晌,重觎才说出来。   他似是努力的在记忆里寻找着这个词。   九曲幻境。   雪人噎住,这个九曲幻境,他真的不知道啊!   “我……”雪人摇摇头,“我还真不知道。”   谢语婕惊奇道:“原来真有雪人不知道的事情!”   “不是不是!听我解释!”雪人着急道,“我是由四方之雪汇聚而成,但唯独浮西国的雪飘不到这里来。可能,你说的九曲幻境在浮西国。”   三国里最特别的当属浮西国。   浮西国位于东海之上,天生结界无比强大,与世隔绝。   听闻内如桃花源,海雾缥缈灵力充足,白云如带浮于苍穹。到处是腾云驾雾的仙人飞行,到处是巍峨神秀的龙脉山川。是凡界独一无二的天地钟灵之所,所有修者都向往在此修仙,能感受一下丰厚绝佳的灵气都是一种奢望。   修仙,谁不向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源,谁不向往长生不老不死?   四方的百姓梦想着能去浮西国生活,连仙愿国的皇上也是。   没有一个人,对这国家不充满着向往。   但,都知道。浮西国与外界隔绝,强大的结界一般人就进入不了,只有化神期的修者才能住到这浮西国里来。   但化神的修者,寥寥数人。   雪人也是这样向重觎解释的,但它有一点并不确定。   浮西国的结界对重觎有没有用。   华冶若有所思,这九曲幻境她有所耳闻,听说是一个能美梦成真的幻境。但不明白,重觎为何要找这里。   出发去西华之前,华冶问雪人,关于重觎母族。   雪人故作深沉,“我知道这个族群,他们生来短发,天生软弱,但其实骨子是带有野兽的本性,所以群居是他们的特质。我不知道这个族叫什么名字,倒是知道他们群居在一个叫落心城的地方。不过,一旦有外族侵入,血统不纯,就不被族人承认。很多人,为了生存,还是会和外族人成婚。傻子都知道,自己弱谁不想找个身强力壮的伴侣嘞!”   “那你知道落心城在哪里?”华冶问道。   “不知道。落心城本就不是固定的城池,他们在哪里,哪里就是落心城。祖宗哇,你问这个干什么?”雪人瞪大那双充满好奇的眼睛,对上华冶阴恻恻的目光,瞬间不敢多问。   “听说,他们一族的心,是要被藏起来。”   雪人大叫一声“哇塞”,“祖宗真是知识渊博哇,和我万事通也是可以相媲美的嘛!哈哈哈!”它干笑了几声,也不觉得尴尬,便继续说,“致命弱点是心没错。心在出生时被藏起来,但是是有局限的,心必须藏在活物身上,或者兔子啊,狗什么的。而且,可以转移一次,但转移过后就一辈子也不能变了。”   华冶没想料到,竟然还可以这样。   她问:“意思是,他转移心后的活物,算是心脏的容器。”   雪人一副“祖宗果然拥有大智慧”的神情道:“差不多,是这个理。所以,必须要保护这个容器。因为保护它,就是保护自己的命。”   ——   火焰江与红川河相交界的地方,水花飞溅,蒸腾的温度极高。火焰巨龙高高盘踞,自西华谷顶部一直流入谷底,岩浆还在窜着热气,在距离极远的土地都被炙烤得烫人。   舟子,已经不能渡人了。   除了要跨越火焰江,还要破开灵力雄厚的结界才能进入西华。   自从华冶死后,西华谷自封,百年来便再也没有任何人能进入。   谢语婕搂着雪人,替它擦去汗水。   “太烫了!”雪人嗷嗷叫着,搂紧了谢语婕的脖子。   谢语婕摸了摸它圆溜溜的脑袋,“我说你不要跟来,有祖宗在,我还能有什么事情。”   雪人嘀咕着:“那也不行,我可不放心你。”   重觎歪着脑袋问道:“你不怕吗?”   雪人拍拍自己的胸脯,“只要掉不进去,我就能保持原型,我可不是一般的雪人呐!”说完,还是怂唧唧得抱着谢语婕死活不撒手。   华冶把仇良交给重觎,重觎为谢语婕和雪人撑伞,以防被误伤。   “你不打伞?”华冶蹙眉。   重觎一脸执着:“你不打,我也不打。”   “随你。”   华冶将清心盏祭出,清心盏已经合拢的花瓣幽幽向外舒展,缓缓露出花心。   红光乍现,花心的内部徒生一颗血珠。   华冶双手捧着清心盏凌空而立,她的头上环着一圈光环,如同菩萨现世。   谢语婕看得目瞪口呆。   华冶随手在掌心划出血口,血口渗出一道血迹,她向着结界处甩出血印,结界一触到血印瞬间迸发出紫光,就在紫光要劈下,清心盏的血珠主动迎上。   紫光凌厉,血珠被直接劈碎,破碎的血珠化作血雨淋在结界上,随即西华谷的内部金光激射,百花缤纷。   结界开了大口子,华冶控制着仇良变大,载着自己和其他人,一起进入。   进到结界内部,金光消逝,拨开重雾,落了地。   华冶却发现,这里并是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怎么会……” 第40章 三哥   百年前, 一场大火西华的一切付之一炬。   西华是生灵福地,在这里,万物可蓬勃生长。   即便被烧得连残渣都不剩, 一百年的时间,又有结界隔绝火焰江的灼热, 西华足够再恢复到从前。   可是。   眼前大片大片的树木焦黑无比, 还残留着余温, 令人不敢靠近。动物烧焦后的尸体零零散散得垂挂在树枝上,扭曲成怪异的形状, 诡秘又阴森。   烧焦的味道, 久久不散,常年沉淀导致更加难闻,气味浓重刺鼻。   华冶回头望去, 结界隔绝了所有的景象,连外面的天空都看不见, 西华仿佛被黑暗吞噬,灰蒙蒙的苍穹,焦黑的大地, 鸟尽人绝, 一切归于沉寂。   “咳咳咳。”她的身体内部像是燃烧起来, 明明没火,她像是被浓烟呛到,一直干咳。   “这里好可怕!”雪人瑟瑟发抖, 谢语婕也吓得说不话。   可怕的不是除了他们没有别人, 可怕的是这里的全部都是人。   重觎撑着仇良,走过来罩住华冶,华冶的咳声这才减弱。她捂着胸口, 痛苦万分。苍白的肌肤下,青筋若隐若现,双眸变得血红。   “怎么了?”重觎着急问她。   可华冶如何也说不出一句话,她咳了好一阵子才停止,但张口已经是嗓子沙哑。   “先别说话。”重觎轻拍她的背部,阻止了她发声。   大家都没有问题,唯独华冶的反应极其剧烈。   像是当年的场景再现,却只有华冶自己一人能感受到浓烟滚滚。   “你听到了吗?”重觎突然说,“有人的声音。”   雪人害怕得瑟瑟发抖,缩着脑袋往谢语婕怀里钻,小小的黑眼睛一瞥,一眼望见远处的人影。   “有有有有人过来。”   它的话刚说完,只见从地底下冒出几个漆黑的影子。   说是影子,因为的确只是影子。   瘦长一致,身高一样,没有五官,只有一团算是人形。   华冶凝眉,用唇语说,“地缚灵。”   地缚灵是被束缚在这个地域的亡灵。   是和鬼有很大的区别,鬼虽也是魂,却有人形,可亡灵像是破茧而出后残存的茧,徒有外在的轮廓,没有里子。   这些地缚灵扭曲着身躯,摇摇晃晃得朝着他们走去。   雪人吓得失声尖叫,谢语婕身为鬼却也是怕的要死。   重觎护在华冶前面,只见这些地缚灵把他们围成一个圈,领头的地缚灵歪歪扭扭得向着前方走。   “看来他们是要我们去什么地方,跟上去吧!”雪人像是打了鸡血,意识到地缚灵的意图小嘴就开始叭叭叭。   “这个地缚灵,基本都是有自己的未了的心愿,很容易被控制的。但是一般都不会一起行动,我看啊,指不定是被什么更厉害的东西给控制住了。”   “他们会带我们去哪里?”谢语婕护着自己那不定时就会掉下来的舌头,无奈打了个结。   “谁知道呢。”雪人还隐隐很兴奋,谢语婕无奈叹了口气。   华冶很认同雪人的话,地缚灵很脆弱,因而很容易被.操.控。   尤其是在西华的地缚灵,他们生前都是那些未下葬的西华弟子。血梅林里,八十八口黑棺只是少部分弟子,更多的都葬生火海,连像样的坟都没有。   这样的生前灵力不俗的人,要想控制他们这样的地缚灵,更是需要有更强大的力量。   这个人,会是谁?   一般,地缚灵有怨念,见到仇人分外眼红。   可是一路上,没有一个地缚灵对重觎有反应。   难道是因为受控制?可是也不对。   华冶想着,即便受控制,但地缚灵本身存在的本质就是怨念,怨念因死前恨意而起,就算再强,也无法让他们杀身仇人面前冷静自如。   华冶沉默着,等到地缚灵带领他们来到了一个神华殿前,华冶终于无法保持冷静。   与焦黑的环境有着天壤之别,神华殿和曾经的恢弘没有半点区别。   玉柱金庭外,石柱精美雕刻祥云,内部金碧辉煌,琉璃灯盏五色缤纷。   华冶的视线落在殿内上部,那儿几十颗顶针还在上面。   她惨笑,果然还在……   恢弘磅礴的神华殿与周遭格格不入,外面的漆黑如墨,内部却是金光闪耀。   即便是父亲还在的时候,华冶都没有见过神华殿有这样的时候。   华冶走过层层白玉台阶,踏在台阶上,她神色恍惚。   那日,玉阶被血染成红色,血流从上汩汩向下淌着,她就穿着一身嫁衣,仓皇得向上跑,顾不得被血染,顾不得泪流,拼命得呼唤着亲人。   将他们带进神华殿,地缚灵又回瞬间钻回地里,似乎是完成了任务。   “你们来了。”神华殿的宝座上,正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的身影高大,银冠高束,身着银色战甲披战袍。他双手交合扣着一柄银剑,银剑直直立在地上,长剑的锋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男人只坐在上面,就仿佛看到旷野之上将军带领巨万雄兵,神威凛凛,冲锋陷阵。   这个男人是华冶的三哥,名叫华子缚。   华冶带谢语婕来西华,也是因为华子缚。   在齐全通灵之后,华冶想了很久,猜到三哥的魂魄可能在西华。   三哥华子缚,并不是西华出事的时候去世,而是早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战死沙场。   很小的时候,华冶就听父亲说过。   她这个哥哥,从小一腔热血不愿修仙只愿入世做武将。   他在死前,曾留下两幅自画像,一幅画在西华,一幅画流落民间。   华子缚即便死了,也不肯转世,而是把魂魄寄托在画中,只为保护一方生灵。   在西华的那幅,已经被那场大火烧掉。   而流落民间的那幅,辗转多年最后落入谢语婕的手里,成就了一番人鬼情未了的凄美故事,只可惜最后谢语婕被人逼死。   华冶明知道华子缚死了,却要齐全通灵尝试与三哥的魂魄对话,还是为了能找到他,来询问其他亲人的事情。   已经确认了三哥没有投胎转世,即使她无法能与他魂魄沟通,但华冶确信,三哥的魂魄有部分是在西华。   谢语婕一眼认出了在宝座上的华子缚,呆呆得站在原地。   “子缚……”   然而,华子缚并没有理她。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他的声音低沉威严,只坐在那里,华冶都能感受到他的气势和威压。   华子缚并没有见过长大后的华冶,华冶把清心盏展露出来。   “清心盏是父亲是宝物。父亲曾为了救我将纯魄放置在内,纯魄会凝成一滴精血,我就是靠着这滴精血破开西华的结界。”   华子缚缓缓抬头,露出一张冷酷的脸。   他沉声道:“原来如此。”   华冶款步向前,指着谢语婕问:“三哥,你还记得她吗?”   华子缚从宝座上起身,战靴踏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脆响。走进后,他的目光冷冷扫过谢语婕,雪人被他瞥到都吓得紧逼双眼。   即便死了,身上的杀伐之气只增不减,只一双凌厉逼人的眸子,就教人不敢对视。   “记得。你是特意来与我成亲的吗?”   他低哑的声音刮耳,谢语婕听到他冰冷的语气,只觉得浑身战栗。   眼前的华子缚,好像是他,又好像不是他。   她认识的华子缚,是从画卷里走出的威风将军。   将军虽冷,但并非不近人情,两人在夜间相会时,他眼里也是柔情似水,情意绵绵。这样陌生而尖锐的目光,实在令她害怕。   仿佛看穿了谢语婕的心思,华子缚居高临下看着她说:“我记得我说过,如果你死了一定要转世投胎。我只是一缕孤魂,你不该来找我。”   谢语婕眸光颤抖,捂着嘴不敢说一句话。   华冶道,“三哥!她一直跟在我身边,只是为了能有机会见你一面。”   华子缚面无表情解释道:“对不住,谢姑娘。我的七情都在另外的魂魄里,你知道的是那副画的我,和现在的我并不意味着是同一个。我们,只是都是华子缚魂魄的一部分。也就是说,我记得你,但我并不爱你。”   华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谢语婕从来向华冶提出一句请求,但她从黑白无常那里得到过所有鬼的信息。   谢语婕生前爱上一副将军图里的鬼魂,但因自己痴迷,父亲以为她疯了,听了昏道的话,烧了将军图。   她悲痛欲绝,知道华子缚生前在西华,便只身去找,却在寻找爱人的路上被三圣阁弟子所侮,最后不堪其辱,上吊自杀。   华冶就明白了,为什么谢语婕适合投胎,却来了血梅林跟在自己身边。   只因她是华子缚的妹妹。   华子缚说得直接了当,丝毫不留一丝情面,但也是因为他现在只是缺少七情六欲的魂魄。   谢语婕生前不肯嫁人,只是希望能与华子缚行夫妻之礼,现在她迟迟不去投胎,跟在华冶身边,是想了却生前的心愿。   “如果你来,是想和我成婚的话,我是可以——”   “不用了。”谢语婕打断他,直接拒绝。   不用了。   雪人看着谢语婕伤心落寞的模样,气得拳头都硬了,冲上去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照着华子缚的脸一拳上去。   “你凭什么说这样的话让她这样伤心!”   “够了,够了。”谢语婕捂着脸,她的自尊心在这里什么也不是。   原来她爱着的,从来只是一个人的魂魄,不是一个人。 第41章 死局   “祖宗, 我没事的,等你的事情结束,我就回去投胎。”   谢语婕一个人躲在角落里, 刚要起身却发现来的人是华子缚。   华子缚垂眼睨着她,“明日西华会举办一场大婚。”   谢语婕强忍着伤心, 她低声道:“我……真的不用, 就像你说的, 你只是他的一部分,你不爱我, 更不是他。这些事情, 都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她或许不该这么执着,当初就应该听他的话。早些转世投胎,忘掉前尘往事。   华子缚疑惑得看向她, “明日的婚事,是我妹妹冶儿的大婚, 不是你和我的。”   谢语婕:“……”为什么要她这么难堪。   尴尬过后,她转而又疑惑,祖宗要和谁成婚?   华冶的成婚, 是因为重觎。   三哥告诉她, 杀死重觎, 除了找到心,还有别的办法。   必须要让那一天重现,她和重觎再成婚, 让重觎重新开启她的灵识, 这样才能开启西华内扭转生死的大阵,令大阵之上的邪魔皆被斩杀。   “为什么在一百年前,这个阵法不能打开。”华冶这样问华子缚。   如果在当年阵法启动, 在重觎拿到千魔杖入魔后,就不会出事。   华子缚摇摇头:“你想的太简单了。阵法是生死阵。”   他解释着:“因为只有生,才有死。你已经死过一次又复活,那便是生局。所以只有你才能打开这样的大阵。这也是为什么西华谷会自生结界来保护这里,因为整个西华本身就是一个生死局。一直以来,从来没有人能启动阵法,父亲曾告诉过我,这个阵法本身就是死的。因为没有人能死而复生,但你是特例。”   华冶若有所思,“那我应该怎么做才能杀了他?”   华子缚笑笑,自信的神情不可一世:“成婚,骗他,引诱进局。到时候怎么做,根据情况你应该会知道。”   华冶点点头,当年的场景,她在梦魇中反复记忆,即便许多内容都记不住,但是那种感觉,她依旧是刻骨铭心。   她站在西华结界的边缘,身后是一团漆黑,脚下是一片火海。   烈焰的炙热都被结界抵挡在外面,华冶转身看着华子缚。   “我知道一个消息,是爹还活着。爹,他真的没有来过吗?”   若是华之桑没死,华冶想不出除了西华谷还有别的适合藏身的地方了。   华子缚望着外面的云泥之差的景色,神色凝重:“死后我便一直在将军画中,保卫着西华。但在一百年前画被烧,理应我会消失,就像另一幅将军画一样,烧成灰烬,魂魄消散。但奇怪的是,我却在西华的庇护下以这样的形态存在生活。但这么久,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他说着,突然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什么,“西华谷基本没有任何人来过。这里只有我和地缚灵。但是,唯一一次例外,我在这遇到过二哥。”   “二哥?”这个二哥,只是华冶听说过,她更是没有见过这个人。   在她出生的时候,他在西华就是一个禁忌。   华子缚淡声道:“冶儿,你应该猜出来了吧。我们六个兄弟姐妹,并不是亲生的。”   “我知道。”   华冶一直耿耿于怀于四姐的背叛。   她不明白,华清竹为什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直到她在无怨堂再一次见到水凌月。   她第一次见水凌月就觉得她的长相相当熟悉,可想不起她到底像谁。   直到上次救梨霖,她终于记起来了,也明白了。   水凌月的长相可以说是和华清竹原本的模样很像。   只是水凌月胜在了气质出众,所以和华清竹并不一样。   华冶以前从来没有过多的把注意力放在她的容貌上,因为对于容貌,她并不在意。   直到她怀疑,水凌月是华清竹的孩子后,华冶才意识到,她和华清竹没有血缘。   在她的记忆里,她的样貌只和大姐相似。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华冶以为兄弟姐妹长得不一样是很正常,但遇到齐全后她才有所怀疑。   非至亲至爱。这是齐全给她的答案。   但华冶知道。即便非至亲,却也是可以是至爱。   “只有你和大姐是父亲的亲生孩子,我和其他人都不是。”华子缚说话向来不拐弯抹角,他直说,“我们都是被父亲捡来的。来到西华后,父亲给过我们消除记忆的机会,不过,我们所有人都没有选择忘掉过去。”   说到这里华子缚自嘲得一笑,“是父亲给了我们第二个家,但我们都很自私。其实我也是。我死的早,虽然我不了解你。但二哥可以算是给过我希望和绝望的人。”华子缚的语气似是崇拜,又像是畏惧。   华冶对这个二哥知之甚微,便问:“这是什么意思?”   “所有的孩子里面,二哥是个特别的存在,但是他被父亲逐出西华。那个时候,你还没有出生。”   华冶一惊:“为什么?”在她的记忆里,父亲为人师表,对待弟子虽严厉了些,但自她记事以来,从来没有见过弟子没逐出师门的例子。   更何况,逐出的还是她的二哥。   华子缚努力回忆着,浓眉紧锁,有些痛苦。“二哥他很喜欢虐.待。起初是虐.待一些动物,之后他还动手伤害身边的婢女,导致一命两尸。很快他就被父亲废尽灵力,逐出西华。”华子缚突然瞳孔骤缩,似乎想到什么不太美好的回忆,“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有些奇怪。算了,不说了。他这个人行动诡异,跟他接近很让人不舒服。”   看华子缚不想再多说,华冶也不愿追问下去。   她对这个传闻中的二哥并没有多少探究的想法,只一心想着找到父亲,还有大姐和五哥的魂魄。   她和三哥华子缚确定好明日的事项,就在要离开的时候,华子缚突然问她:“你确定,当年的事情真的是魔尊干的吗?”   华冶愣住,“三哥,你怎么会这么问?”   华子缚狞眉,“一旦动用阵法,后果不堪设想。既然他是我们的仇人,那便一定要报仇。但是,你有证据千真万确是他干的?”   华子缚的疑惑是华冶没有想到的。   她的确没有亲眼看到是重觎杀人,但是在雾哑山看到的心魔就是他。   “我明天,会让他亲口承认。”   华子缚看着华冶决绝的背影,突然感觉有些后悔把大阵的事情告诉她。   他是包含华子缚最冷静沉着优点的魂魄,可是缺乏温情,也意味着冷漠无情,说的话,做的事情,都是基于最理智的,最合乎大局的。   对华冶这个妹妹,也只是嘴上称呼妹妹。   就像对谢语婕一样,他只是华子缚的一部分,却不是真正的华子缚,无法履行他的情感责任。   告诉她西华的生死阵,也都是为整个西华考虑的结果。   可是他没有说,明日的计划一旦失控,华冶会和重觎一起灭亡。   他想着,真正的华子缚是不会这么做的,可是他自己却不得不这么做。 第42章 大乱   华冶知道现在的重觎不会拒绝她任何事情。   她在告诉他明日成婚的时候, 重觎一愣。   “成婚?”重觎那双漆黑的眸子忽暗,“不行!”   他拒绝得直截了当。   华冶还在想着怎么劝他,却见他握住自己的手, 认真的说:“都怪我。你想要圆满的心愿是我没有考虑到。可不可以给我更多的时间?”   他诚挚的目光太过夺目耀眼。   华冶抽走他紧握住的手。   “三哥说,明天是很好的日子。”她笑笑。   “必须是明天吗?”重觎又问了一遍。   “必须是。”   沉吟半晌, 重觎说道:“好。我答应你, 给你一个更加完整美满的婚宴。”   西华谷内的神华殿璀璨辉煌, 如同漆夜中的一颗孤星。   隔着结界望向外面的天际,被火焰江包裹的西华土地, 仿佛是炽热耀眼的光团。   谢语婕搂着雪人飘向华冶身边, 她轻声问道:“祖宗真的要嫁给那个魔尊吗?”华冶以为她会谈西华的往事,没想到谢语婕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问,“嫁给他, 岂不是很可怕?”   “对呀对呀!魔尊很可怕的!”雪人很赞同得点点头。   “还有啊,你和他不是成婚过, 他还害死了——”雪人刚要再说下去,被谢语婕一下子捂住了嘴巴,发出“呜呜呜”得声音, 一对由黑色棋子做成的眼睛转个不停。   谢语婕用食指放在自己的唇边, 摇摇头示意雪人不要再说下去。   雪人无奈得缩了缩鼻子, 索性封住自己的嘴巴,老老实实蹲在神华殿门口,装成一个不会动弹的雪人。   “到明天为止,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哼!”   谢语婕无奈抿着唇, 看向华冶的眼神有了些怯意,“祖宗不要听他胡说八道。”   “你这么怕我?”华冶突然问。   “啊?”谢语婕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随即道, “其实有那么一点点。”她用手指比量着,“真的就一点点。”   “你不怕我三哥吗?我听大姐说,他这个人很凶的。”   “他啊!”谢语婕提到华子缚突然眉开眼笑。   “他有什么好怕的,他就是假正经。我记得我刚拿到将军画把它挂在了我的房里,夜里经常做刺绣睡着,每天晚上都有人给我披衣服。我就在想,我屋子怎么会有男子的衣服。可把我吓坏了。我把他衣服扔了的第二天,他大半夜就把给我叫醒,让我赔他衣服。”   华冶疑惑,“原来我三哥这么小气?”   谢语婕维护道:“他不小气的。他真的很好很好,是我见过世上最好的男子。”   谢语婕一脸崇拜的神情,令华冶突然想起了当时的自己。   魏轼卿来到西华谷的时候,五哥经常要揍他,她总是第一个冲到他身前护住他。   她听过多少的的谣言与诋毁,一旦牵扯到他,她一定会解释清楚。   西华派的弟子里,有人会说他是“小白脸”,有人说他“靠女人上位”,即便是成婚的前一天,在他的背后还有那些流言蜚语。   她希望,用他们的大婚告诉所有人。   他,魏轼卿,是华冶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任何人都不能伤害。   “谁要伤他一分,便是与我华冶作对!伤他一分,我十倍奉还,我倒也看看西华弟子竟然有诋毁同门的小人!”   她唯一一次在众多人面前大发雷霆,也是因为他。   可是,她曾经放在心尖的人,明天就要以大婚之名杀了他。   人,在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生命里,再也不会了。   华冶正想着,身边的雪人突然大叫一声。   “怎么了?”谢语婕忙问他。   “你们快看,外面的天!”雪人指着西华谷上方的天空,华冶转身去看。   远处上方的天空,飞出无数银光,流星飞射。天空中,两条弧线相撞,霹雳一声,登时炸裂,暴声连连,传到了西华都余留惊响。   “那是什么地方?”华子缚突然出现,指向流星爆炸的地方。   重觎感受到不对劲也赶到,他望着那个方向一脸凝重。   “那是——”雪人思考着。   重觎突然说:“那是仙愿国京都。”   轰的几声,锋芒毕现的雷光一个接一个爆裂,像是把炸开了什么,紧接着绿色的雾气穿地而出,立即四散开,瞬间覆盖整个   华冶奇怪,“是什么东西炸在京都?”   “不知道。但是,我想起来了,已经过了一百天了,已经过了一百天了!!”雪人惊叫着,谢语婕看它情绪激动,疑惑道,“一百天怎么了?”   雪人道:“我在血梅林的时候说过,一百天后人间大乱。那是个从天界飘来的蒲公英飘告诉我的。”   “人间大乱……人间大乱……”重觎重复着,眉头蹙起,似乎在努力在记忆里寻找。   华子缚打断重觎,即便天塌了也要把重觎杀死在西华。   他道:“外面的世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果不是阴谋大乱更好,如果是的话,大家更不应该随便离开西华。这个奇怪的绿雾暂时还不会飘到西华,现在在西华还算安全。”   “说的对,等明日我和华冶真正成为夫妻,了却她的心愿,我们再离开。”重觎很赞成华子缚的话。   雪人的话倘若是真的,他们就更不能轻易出去。   华冶看着重觎没有答话,她只希望等明日过去完成一切,西华不会有改变。   她,也不要有任何改变。   ——   喜房依旧是以前的那件。   当初的大红灯笼还歪歪扭扭得倒在地上,一半都被烧坏,半边是蒙灰的暗红,半边是烧焦的乌黑。华冶拾起来灯笼挂了回去,离开璀璨的神华殿,到了这里,记忆又一次被放大。   嗅到空气中残留的气息,指尖碰触到冰凉的木板,看到地上的血迹。   一切的一切,都把她拉回了一百年前的,那个可怕的一夜。   重觎跟在她身边,用心得擦着这里的物件。   华冶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无比刺眼,她沉着声突然发问:“你记得这里是怎么被烧的吗?”   重觎对上她那双覆寒的眼睛,他无奈回答:“我真的,不记得了。”   华冶冷哼,“你倒好,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还记得你。我只记得我喜欢你这件事,我只记得华念,这样就够了。”   这样直白的表露情意,重觎冲动说完,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害羞,而是从容不迫和华冶对视。   华冶向前逼近几步,一小步一小步给他施压。   煞气如同藤蔓,伸出枝叶颤上了重觎的身体。   重觎没有一点反抗,他等着华冶的动作,却听她问——   “你的孩子,为什么姓华?” 第43章 秘密   “念儿, 他本应该姓华。”重觎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华冶不解。   “她的母亲姓华。”   她的母亲不是小千吗?   小千化成人形,是在自己的灵识里日积月累而成。   她对华冶叫姐姐,大概也是因为小千因华冶而生, 也随了她的姓。   华冶这样想着,没再多说什么。她没有嫌弃脏, 坐在了床榻上, 用手抚过。这里已经是破旧不堪, 就像她的记忆支离破碎。   重觎望着华冶的神情,眼神晦暗不明。   他虽然不知道她具体要做什么, 但他知道华冶要杀他。   他平生犯了很多错, 他做过的后悔的事情,就骗了华冶,害得最后西华落得这样的结局。   华冶恨透了他, 是因为所有人都以为是他屠了西华。   可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   在他回到西华的时候, 人都已经死了。   他纵目一望,整个西华陷入赤色的火焰中。入魔后的他身体暂时还无法承受魔血带给他的力量,他幽蓝的眸子密布血丝, 看到西华的场景疯了一般要冲进去。   魏长川立即拦住他, 大声呵斥:“你疯了!好不容易入魔完成你母亲的夙愿, 现在你的心绪和身体都还不稳定,一旦控制不了魔族的力量,你进到西华谷只会成为杀人狂魔!”   “冶儿还在里面, 我必须要进去!”重觎全身溢出紫色的烟雾, 他平日妥帖梳好的发冠被丢弃在地上,长发披散,神情癫狂全身战栗着, 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欲。   “你现在进去,要么是被人杀死,要么是你杀死别人!西华与我有恩,我背信弃义为的就是帮你完成你母亲的夙愿。你在这里待着,我进去看看。”魏长川设了一个结界想要把他安顿在里面,却被重觎一脚踏破。   他一抬头,重觎已经掐着他的脖颈,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重……重觎!”魏长川眼看重觎已经不受控,大掌直接照着重觎的天灵盖下去。   “醒醒!!”   “冶儿……”重觎挣扎着,他在跟自己内心的魔性抵抗,眸子映照着火星。   “舅舅,让我去,让我去!冶儿还在等着我!”   他眼中的万般情绪掠过,最后只剩下焦急。   魏长川诧异,“你不是说,你不爱她吗?”   他最后没有听到重觎的回答,只见他纵身冲进了万丈火光里,头也没有回。   重觎一进到西华谷内,浓烟混着血腥,刺鼻的要命。   他前脚踏入,各处大殿轰然倒塌,瓦砾碎屑划破了他的脸颊,微微的疼痛令重觎有些清醒。他一抬头便看到摇摇欲坠的喜房,他瞬间闪了进去,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华冶!华冶!”重觎呼唤着华冶,却回头之间只看到血流漂杵。   脚下的尸体是西华派最小的弟子,是华冶的小师妹。   重觎一愣,想要扶起她,却看见她微眯着杏眼,在看到他面孔的瞬间瞳孔骤缩。   恐惧的眼神连重觎自己都被感染。   小师妹害怕得气息不稳,全身抖如筛糠。   “放,放开我……”   重觎陡然松手。   小师妹的害怕是真切的,他混沌的意识更加糊涂,满心只求华冶没有出事。   “华冶!”重觎在火光中寻找着,无意间走到了神华殿,只看到神华殿上被钉针钉住的华茵茵。   最疼爱华冶的大姐,竟然也死了。   重觎眸子轻颤,他有些不可置信。他不过才离开一阵子,怎么西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一切到底是谁干的!   杀念四起,他握着华冶赠他的匕首到处寻找,重觎的指尖控制不住的抖,他不怕凶手,怕的是华冶也和她姐姐一样……   他想都不敢想。   像个无头苍蝇,重觎盲目得到处找,但只能看到更多的尸体。   “重觎。”金丝滚边的黑靴才落在台阶上,重觎突然听到她的声音。   他的动作顿住,抬眸望去,只见她一身血红嫁衣立在火光阴影处,手执长剑。   银色的剑,是重觎见过的。   他记得,这是华之桑的佩剑。   银剑像刚从血池里浸过, 窜着惊人的火焰, 还在滴答着鲜血。   大殿坍塌,火光砸到他的眼前,隔绝了两人相交的视线,重觎不过抬手一挥,眼前的烈焰尽数熄灭。   “冶儿。”重觎的薄唇轻启,他低低唤着,声音低哑。   “你来了。”她嘴角勾出弯弧,露出淡淡的笑容,像是个等待丈夫归家的妻子,眉目温顺。   这时的重觎并没有细看。   等他走进,却看到了另外一双眼睛。   他记得,华冶的眼睛明亮星灿,承着星河流萤,看向他的时候,或是羞赧,或是热烈,或是温柔,睫毛轻颤,扑簌如蝶,正是这样第一个情动的少女。   可是面前提着剑的人,看似笑意盈盈,眼里没有本分烟火生气,眸子的深处是死气沉沉的潭水。   待重觎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被长剑贯穿。   眼前的华冶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她舌尖轻扫过血迹,眼神贪婪恶毒。她看向重觎的眼神没有一丝从前的样子,甚至带了些嘲弄和得意。   “恭喜你成功入魔。”   重觎回过神来,再一次将目光放在华冶身上。   他是在刚才结界外流星碰撞后苏醒过来的。   以前的时候,一旦性命受到威胁他就会变得暴躁狂郁,魔性大发,但真正入魔后却是截然相反。   曾经,他不敢想自己会以这样的状态面对华冶。   作为魏轼卿,他要伪装得天衣无缝,动作言语,每一刻都要符合魏轼卿的人设,生怕会突然以这样的自己出现在任何人面前。   懦弱无能。   他实在讨厌这样的自己。   但发现,这样单纯的形象,却能保持最干净的心。   华冶察觉到他的目光,突然问:“你怕死吗?”   重觎:“怕。”   华冶本以为他会说不怕,有些没预料到的讶异。   “是不是以为我说不怕?”重觎道,“我怕的不是死,而是怕死之后的事情。”   “死了之后我就会永远也看不到你了。我害怕的是这个。”   华冶一愣。   他变得这样直白,单纯的表达他自己的想法,没有一丝拐弯抹角。   “你不担心华念?”   重觎道:“他总会长大的。”   只要他死的时候,不影响到念儿,带着秘密离开,也死而无憾。   那双迷雾似的眼睛,深如黑子,难得的澄澈明了。 第44章 又婚   静夜沉沉, 浮光霭霭。还是夜间,西华骤然响起声音。   “吉时已到!”雪人攥着小拳头扯着嗓子叫道。   谢语婕扶着华冶缓缓向前,她走得清缓一步一顿, 脚下步步生莲。白皙的玉足光洁如瑕,她刻意光着脚, 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更加清醒。   这一路上没繁华点缀, 足弓一翘, 脚踝上的系着的鱼儿绳轻轻晃动,坠着一圈金铃铛细碎碰撞, 在足间交错中撩起层层金色波澜。   不知何时, 西华内起了风,微风中华冶发丝飞扬,额间的梅花花瓣似乎向四周舒展开来, 又艳又寒,深红如灼灼烈焰。   华冶的红唇轻启, 她的神情淡漠,目光向前望着神华殿内的重觎。   这次所谓的成婚,没有十里红妆, 没有炮声连连, 没有红烛燃燃。   西华谷内静谧无声, 漆夜里唯有残破的大红灯笼微微摇晃。华子缚作为兄长代替了高堂之位,谢语婕和雪人都在刻意维持着动作,都没有敢说出一句话,   天地之间, 仿佛只有她和他两个人。   重觎站在神华殿内,等待着她款步走来。   华冶的身影混在黑暗里。她一袭红纱裙,玉颈高昂似骄傲的玫瑰, 但骨子里的清寒疏冷令她绽放如凛冬寒梅。玉足走过神华殿前的白玉长阶,跨过雕花门槛,婀娜曼妙的身姿愈来愈近。   重觎有一刻的失神,记忆瞬间被拉回一百年前的那日。   是同样的一张脸,即便是红盖头遮掩之下,少女微抖的肩膀都暴露出她当时紧张激动的心情。而现在,华冶的视线不过轻轻扫过,目光落在他的时候只有瞬间的停顿,随即闪开。   她在神华殿内,璀璨光辉夺目耀眼,她犹如红浪翻滚中的一朵妖花,万般风情妖艳尽在那双桃花眼里,只可惜现在她的眼里,没有半点星灿。   临死前,他还想再看她的笑容。   或许,在他死的时候,就能如愿以偿。   重觎想着,正对上华冶的眼睛。   雪人见状,按照华子缚安排得又道:“一拜天地!”   华冶的头上没有红盖头,隔着结界她清楚得看到西华外的样子。望着外面的异样,她没有一丝的害怕,甚至隐隐有些兴奋。   这种滚烫的杀意令她战栗,华冶抬起手腕,看到狱痕已经在血脉处增生。   雪人对上华冶的目光,哆哆嗦嗦着:“二拜高堂!”   华冶俯身象征性得拜了拜,眼梢掠到身旁重觎的眼神,抬头望着华子缚重重点头。   重觎知道这个点头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看向雪人,意思是在催促。   雪人能感觉到不对劲,它一开始就跟谢语婕说过不正常不合理,但它却无法违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哇!它打定主意要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记忆赶紧带着谢语婕快跑!   “夫妻对——”雪人努力扯着嗓子,“拜”字还没有说出来,就已经感觉到西华的地动山摇。   摇晃是在脚下开始的,华冶突然厉声道:“雪人!快点!”   “哦哦哦……”雪人努力保持淡定,“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接下来是一阵狂暴的地动山摇,雪人吓得哇哇大叫,窜到谢语婕身边上蹿下跳。   “语婕我们快跑,这里要塌了!”   “他们怎么办?”谢语婕被雪人拖着往外,却是回头望向华子缚。   “你傻呀!他们明显是有计划的,咱们可别趟这浑水。”雪人急的团团转,却见华冶吧仇良抛出来。   “撑着伞,它会带你们离开的。”   谢语婕还要再说什么,她突然感觉地面在剧烈抖动,刚迈出一小步,脚下那块地板立即塌陷,像是有什么怪物要从西华谷内钻出来。   “此事与你们无关,语婕你们快走!”   “可是祖宗……”谢语婕一跺脚就要冲过去,脚下裂开的大缝中疯狂涌出岩浆,大量炽热的气流窜出。火焰江顺着裂缝争先恐后往外涌。   华冶转身抓住重觎的胳膊,眼神赤红。   “你要杀我?”重觎问道。   即使心里早有了答案,可他还是想听华冶亲口说出。   “是。”   “好,如你所愿。”重觎笑笑,额上的短发忽得疯长,眨眼之间,已经是长发千丝。   与此同时,华子缚掌中突然出现一个金色笼子,他用力抛向空中,金色的笼子立即变大罩住重觎。   华冶看着华子缚的动作,便问:“三哥,要怎么做才能启动阵法?”   华子缚道:“用你的血在地上画出一个‘华’,我还需要强行打开你的灵识。”他说着,开始加固笼子。   重觎听着两人的对话,却道:“放心,我不会逃走的。”   他这句话到了华冶的心里却是另外的意思。   在华冶耳朵里,重觎的意思是他根本不担心死这件事,他还有魔军魔将,他毫无畏惧。   华冶蹙眉,看着重觎的眼神透着浓浓的杀意。   她按照华子缚的指示,咬开食指,用自己的血凌空一画,神华大殿上立即出现了血红巨大的“华”字。   血字一写出,她指尖窜出烟雾一般的黑丝,华冶猛地呛出一口污血,感觉自己头晕目眩。连带着情绪也开始不受控制,她感觉到呼吸困难,垂眼一望,狱痕已经顺着脖子攀了上来,直指喉头。   这时神华殿也开始剧烈的摇晃,突然殿内的宝珠灵物都漂浮起来,地面的烈焰迸射出赤光将神华殿贯穿。   华冶微微一愣,瞳孔映诡谲的红光,方才还气势恢宏的神华大殿,如同镜花水月的幻象骤然消失。细碎的金色光芒,像是泡沫,飘飞到空中便随风而逝。   华冶这才意识到这个神华殿就是个虚空的假象。   “等下会很疼,你忍一忍。”华子缚立在华冶的身前,掌下凌虚一压,隔着华冶的黑气凌空压在她的天灵盖上。   “冶儿别信他,你的灵识被打开过一次,已经很脆弱了!”重觎没想到要杀自己还要华冶强行再开一次灵识。   华冶还没有来得及提起一口,分崩离析灵识骤然崩塌。卷着滔天波浪,灵识内震荡不已。   重觎心急如焚,一掌震碎了金色牢笼,另一掌打向华子缚。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这是要杀了她!”他幽蓝的瞳仁布满血丝,全身杀伐之气暴气。   “我就是他哥哥的魂魄。我不会伤害她的,只是这一切都是为了杀你的代价而已。”   狱痕从心口如伸着毒爪的藤蔓攀到四肢百骸。记忆里相似的疼痛再一次降临,她又一次在灵识内听到了天崩地裂的声音。   灵识内荒芜,而狱痕却能顺着她进入到灵识内。   灵识轰得一声爆炸,耀眼的白光刺得华冶睁不开眼。   耳边响起三哥的声音。   “阵,起!”   白光从灵识内飘了出去。   一阵耳鸣后,华冶大脑空白一片。 第45章 生死   起阵的同时, 破碎了的灵识化作万千萤火。萤火流光飞舞,漆夜骤亮,如同白日。   几星萤火优游飞行, 漂浮于半空,飞速旋转包围住华冶。   华子缚也是一愣, 他错愕得看着华冶在萤火的包围中旋身而起, 周身光辉环绕, 全身如同圆月光团。   “这是什么?”   他完全没有料到华冶的灵识和别人与众不同。   就在这时重觎已经破开金笼,他朝着华冶的方向飞身而去, 此刻地面上豁然出现一个光圈, 光圈荡开层层涟漪,仿若是清澈池水,倒映出华冶等三人的身影。   华冶的长发在波澜微动的涟漪中飞舞, 重觎用手挡开这光圈,却被发现光圈根本也不是实体, 却是虚空得隔绝华冶和他们。   西华谷动荡不安,地缚灵扭曲着身子爬了出来,华子缚想要控制着地缚灵不要打扰起阵, 但地缚灵已经不受他的控制。   地缚灵黑色的身体如同薄薄的纸片, 随着地面的剧烈震动不停得扭动, 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 但所有地缚灵全身发着红光, 即便听不到怒吼,看不见恨意,足以令所有人感觉到他们的滔天怒火。   发怒的地缚灵身体不断扭曲, 形成一个可怕的弯曲度,如同蛇一般,扭曲着身体向着华冶的方向张牙舞爪得飞奔,速度之快如一道黑色的闪电。   华冶被光圈裹住,黑色如丝缎般光亮的长发,没了发带的束缚披散开来,清波微动。   就在地缚灵触及到光圈的瞬间,像是被电流击到刹那飞出,华冶的身体里原本澄澈的光芒忽然熄灭,席卷而出的却是被黑色侵袭的煞气。   “华冶!”重觎明显感觉到不对劲,他随手一挥,立即掀起阵阵狂风,不过才顷刻,直接就撕裂了地缚灵的身体。一群地缚灵齐齐发出凄厉的惨叫,很快纷纷碎成粉末消散在空气里。   这时,华冶的眼睛豁然睁开,赤红的双眼直直对上了重觎。   光圈登时染上血红,在华冶有片刻的怔楞时,她周身的光圈已然燃起了火焰。   火焰的范围不断扩大,直到将重觎也包裹进去。   圈住重觎后,光圈中间赫然出现几道恣意纵横的沟壑,形成两个绝对对立的范围。   一边是华冶,另一边是重觎。   “冶儿!生死阵已起!快杀!”华子缚的声音传到了华冶的耳朵里,她的脑袋轻微摇晃,似是才刚刚听懂话语中的意思。   隔着沟壑,重觎看清了光圈内的范围。   这的确是一个无比强大的阵法,光圈已经把华冶和他带到了西华谷底,纵眼一看,西华之外有什么东西在迅速接近。   他想起了华冶死的时候,整个西华也是如此地动山摇。   再看华冶。   华冶的煞气自复生就就强大,在大阵的加持下,她身上的煞气愈发浓烈惊人,她不过撩眼抬眸,周身的空气立即凝固了。   重觎发觉在华冶的身体外蒙着一层黑雾,他隔空去试探,却是如同油锅泼入凉水,黑雾狰狞如怪兽,煞气迸溅四射。   “重觎。”华冶唤了一声,她嘴角一勾,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她和他站在生死阵上,光圈不停地在缓转动,罡气横生,荡开平波。   漆夜渐渐出现一丝光亮,西华谷的东方微亮。   “冶儿!扭动乾坤!”华子缚指挥着,却见华冶冷冷瞥了他一眼。   华冶的手指微勾,华子缚被一股力量掀起来,猛地砸向柱子。   力量太过凶猛,他根本来不及思考。   华子缚对华冶太过于震惊。   “真吵。”华冶轻轻捋了额前的头发,指尖顺着滑了下去,勾手指着重觎莞尔一笑,“该你了。”   她手掌合十凝结,发丝飞乱,掌中淡淡金印结成,交叠的手掌用力扭转着,掩盖不住的黑色煞气喷涌而出,直逼重觎。   同时,大阵也在随着她的动作而扭转,重觎感觉到一阵强大的威压,他不想跟华冶对抗,默默承受着这些。   “不抵抗?”华冶轻叹,“真没趣。那我要你早死早解脱。”   华冶的手微微抬起,重觎突然道,“等等。”   华冶挑眉,“怎么?怕了?”   重觎摇摇头,他缓缓走向华冶,即便承受着压力亦然坚定得面向她。   “我求你一件事。”   “呵。”华冶冷笑,“现在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现在拿什么条件来求我。谁给你的勇气?”   “我死之后,我希望你去浮西国找一下九曲幻境,救华念。”   “凭什么?”华冶甩出一个光焰,炸在了重觎的脚边,重觎的脸瞬间被炸出一道血口。   重觎一字一顿道:“华念,是你的孩子。”   华冶一愣,“你骗人。他是你和小千的孩子。这是小千亲口说的。”   重觎摇摇头,“她什么话都说的出来。我承认,我做过很多错事,骗过你,我没办法求得你的原谅,但这和念儿无关。现在他的魂魄虽然复原,但必须要重新回到九曲幻境。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因为你是她的母亲。”   “你胡说!”华冶强烈的戾气汹涌而至,贯穿了重觎。   “我骗没骗你,我死了之后你就会知道的。”   “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不会杀你?”华冶冷笑着,眼里透着阴狠的杀机。   重觎望着她这样的面孔,道:“对不起。”   这一句对不起,包含了太多太多。   因他入魔,西华防卫变弱被人趁虚而入。   因他沉睡,在华冶最难熬的时候没有救她。   因他……   他错过了很多事情,每一件遗憾都与华冶有关。   可他在死前,还想问一声。   “之卿,如果我还有来生,我说如果。你愿意,你还愿意爱我吗?”   重觎说完,紧跟着西华的地面轰然塌陷,一股浩瀚强力拔地而起钻入生死阵中。华冶身体的煞气倏忽暴涨,仇良从远处飞入华冶的手中,赤芒强烈。   只见西华顶部几道惊雷落下,轰隆隆,轰隆隆。   霹雳连声,雷火紫电,万道光芒直直劈下西华的结界,只听玻璃碎裂的声响,西华的结界应声而破。   杀气和戾气携浪惊天,仇良如同被邪魔附体戾气横生,发出微微呻.吟。   本是天边鱼肚皮翻出,这时又生突变,东方即将升起的太阳迅速降落,大地陷入一片死寂一般的无边黑暗。   华冶眸色微动,那光圈仿佛集注了血腥气息,犹如无数怨灵亡魂愤怒嘶吼,光圈振鸣,华冶猛地吐出一大滩血。   华子缚强撑着身体,一抬头发现,吃惊着:“冶儿为什么会在死阵的地方!” 第46章 法阵   消失的太阳似是被黑暗吞噬, 天地之间一片混沌,苍穹深沉,没有夜空的星辰, 没有白日的光辉,如洪荒初辟。   华子缚抬头望天, 察觉到不仅是西华, 甚至是连外面的天地都有了异样。   仿佛是这一切, 都是因华冶而起。   地上的血红的“华”字因地面分割,导致字迹破碎如同被肢.解的尸体。光圈的中心, 阵法以中间为界线, 分割成生阵和死阵。   原本,应该是重觎站在死阵的桎梏内。因为起阵是由华冶的华家血脉引发是不会有错的,可现在的情况却是正相反。   生死阵的阵法不同于其他的阵法, 它是由西华谷的祖先留下,在西华的地杰人灵的滋养下, 孕育出强大而独特的灵力。   无数的灵光化成五色雾气升腾在空中,与华冶身体上的煞气交缠。   华子缚的目光在华冶和重觎身上扫视,倏地明白为什么生死阵会失误, 绞杀的不是重觎而是华冶。   重觎的魔气化作无数紫雾阻挡住光圈, 他不断向着华冶靠近, 因为华冶的神情相当痛苦。   与华冶身上的煞气相比,重觎的魔气只是小巫见大巫。   重觎显然也看出了这其中的的端倪。   “华子缚,要怎么救她?”重觎问道。   “生死阵一旦开启根本无法停止!”华子缚答道。   他的冷静克制是因为魂魄的特性, 即使没有达到心急如焚, 华子缚的眉头也不由得蹙起。   生死阵的肃杀之气贯穿天地,灵气从光圈的四面八方不断注入,煞气源源不断得从华冶身体内溢出。双方力量如同两头杀性极重的猛兽在撕咬搏杀。   “生死阵, 必有一人死。生死阵已经被她的煞气所吸引,她的煞气原比你的要可怕的多。除非——”华子缚沉着冷静得说着,忽然眼睛变成绿色,眼神呆滞起来。   重觎一心只顾着华冶的,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在别人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华子缚的变化。   他压低声音,情绪难免焦躁:“除非什么?”   华子缚的手中的剑闪了闪,他垂头将剑随意扔在地上。   “除非你比他先死。”华子缚幽幽道。   这时响起一声巨响,声音回荡四方,华冶被光圈的力量击得踉跄后退,鲜血淋漓。   法阵的法纹代表着亡绝和生望。   死亡是绝境。   生存是希望。   金色的法纹飞速的裹着华冶,第一个法纹是间,法阵的周边立即窜出无数剑阵围堵华冶。   华冶的头发飞散,半遮了那只红得彻底的右眼。她嘴角勾出极其可怕的弧度,睨着众生,咯咯得笑着。   “想杀我,这辈子也不可能!”   她说着,最后的狱痕已经遍布全身,爬满了身体。   被煞气包裹住,华冶如同索命的厉鬼,甚至不受控制,是想着嗜血得仇恨和怨念。   越发浓郁的煞气,激得光圈圆如水波映下的皎月,银光闪闪,“锵”得一声,剑阵四齐,生死阵的中央仿佛站着百来个化神期的修士,手执长剑,剑光耀眼,直对着华冶而去。   “冶儿!”眼见无数剑就要贯穿华冶,重觎抢先挡在她的面前,只见剑雨直接透过重觎,悉数扎在了华冶的身上。   重觎怔楞着,完全没有料到会这样。 第47章 必死   清越几声剑啸, 刹时间乱雪飞霜、青厉冷电,红色的衣袂飘忽,诡秘的剑影下之中, 像是凋落垂败的花瓣。   剑气阴森刺骨,齐齐贯穿了华冶。   寒气凛凛顺着经脉传入四肢百骸, 华冶撑着身子站直了, 脸上的讥笑很是讽刺。   “冶儿……”重觎看着华冶的陌生的神情, 就连自己都有些发怵。   “别担心我,等会你都自身难保。”她一伸手, 紧接着一道金光爆裂, 仇良自天边飞回,如同红龙腾越九天之上。   华冶接过仇良,眼角飞扬, 媚眼如丝。紧握住黑柄,撑着仇良挡住万千剑雨。   谢语婕带着雪人急急赶回来, 雪人一瞧半空中的华冶大骇不已,“祖宗怎么这样了?”   “这……发生了什么?”谢语婕问华子缚。   华子缚呆滞的瞳孔微动,他僵硬得看向谢语婕, 谢语婕看到他幽蓝的眼睛有些害怕, 缩着脖子后退, 问雪人,“他这是怎么了?”   雪人伸着脑袋看了个清楚,暗暗对谢语婕道:“大事不好, 咱们还是先快逃吧。西华的结界已经破碎了, 咱们快逃回血梅林,别被误伤了。”   “可是祖宗她,还有子缚……”谢语婕不愿离开。   “祖宗如果抵不住阵法, 你又有什么办法,我感觉这件事不简单,你千万别牵扯在里面。”雪人难得的表情凝重,“是华子缚也不是华子缚,你自己也清楚得很。别犯傻。”   谢语婕却道:“即便我的能力很弱,但也许能在关键时刻帮上忙。”   雪人摇摇头,“行吧,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此时生死阵内剑光如虹,罡风纵横。   仇良绕腕,化为赤剑,她手一挥,仇良舞动,银芒飞洒,气势长虹。仇良挥出的剑雨骤然化为无数利刃如刀的梅花,在漆色里大放流光溢彩,一高又一高,一重又一重的攻击直接让在场的所有人目瞪口呆。   重觎已经察觉到华冶已经杀红了眼,她似乎根本没有疼痛的知觉,只一心想要杀人。   生死阵以灭杀邪魔妖怪为主,但现在,华冶远比重觎还要邪气横生。   长发零散,她笑得恣意张狂。   “重觎,该你了。”她站在暗紫色的死阵上,她的眼神,动作充满了森然的杀意。没人会觉得华冶是死阵上待宰割的羔羊,反而以为她简直就像是来自地狱的修罗,会杀灭一切,毫无人性。   仇良一出,相对的却是一柄匕首。   匕首就是华冶想赠予重觎的那柄。   华冶嗤笑着:“你以为用它,我就会对你顾念旧情?别蠢了。”仿佛之前被压制的恨意愈发强大,直至占据整个人心。   重觎摇头,实在是不忍她变成这样。   “冶儿,我会救回你的。”   “凭你?”   华冶还想说什么,眼中露出血芒。只见西华谷上方一团黑云飘来,陡然暴雨侵袭,磅礴的潮湿和魔气,裹天包地,吞光吐墨,黑云雷鸣咆哮,大地震颤,重觎抬眸望去,眼神一沉。   羽羁身后的魔军暴怒至极。   “羽羁将军,你为何一定要阻挡我等,不让我等保护魔尊!”   原来是魔将感应到魔尊的危难,羽羁前来阻止。   “他这样一个血统不纯的魔尊就是在跟我们魔族丢脸,你看,他面前的就是当年西华的女人。自从他成了魔尊,重觎为我们魔族可是做过一星半点的贡献。我们不是销声匿迹隐世,就是连那些嚣张的神仙都要压一头。想要救他,不可能!”羽羁之前被华冶刺激得心神不宁,但看到阵法内的华冶完全相信她现在的实力。   这种可怕的杀意,羽羁都不敢靠近半分,生怕自己被切片杀死,没有魔骨的他,只能靠着纯种魔血的力量强撑着能力,毕竟是魔中贵族,让旁人也看不出端倪来。   雪人一瞧这阵仗,立即惊呼:“苍天可见!这年头我能看到魔军和魔将对立为敌,我肯定是离死不远了。谢语婕这乱情况太复杂,咱们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哇!”说着,把自己当球滚了起来,滚到一半栽进了华子缚的手里。   “语婕救我!!”   华子缚:……有毛病   他把雪人当球踢,一脚踢了回去。   谢语婕连忙抱起,拍了拍粘在雪人身上灰尘,无奈道:“你跑这么快,我哪里追得上你。”   “快走哇笨蛋,再不走,神仙也要来咯。”   谢语婕一脸惊喜:“神仙?来了之后祖宗可以救回吗?”   雪人看着一脸天真的语婕直叹气,“傻子啊傻子,真是傻子。”它舍不得见谢语婕伤心,要是她知道,神仙一来华冶必死无疑,指不定要拼死护她。   华冶虽然不是谢语婕他们的再生父母,却是给了她另外一种生命的可能。   在血梅林的快乐,和在世时的是远远不同的。   这一点雪人也承认。   但是它并不认为,活活搭上自己还救不了人有什么意义。   它望着谢语婕坚定的目光,只觉得自己虽称得上一个“雪人”,但终究不是人。   人世间的情感真是太复杂了。   西华上空的羽羁还在与魔军周旋,魔军只听命魔尊,为魔尊卖命,眼见华冶要杀重觎哪里能坐视不管。   重觎不知晓羽羁和华冶有何种交易联系,但看在现在的状况也猜到一二。   “你真要置我于死地?连最后的退路都没有。”   如果羽羁真的夺了魔尊之位,重觎不再是魔尊,以他多年树敌无数,没有魔族的助力,他便是真正的孤立无援。   华冶只以为他说这些话,只是在质疑她。   她答道:“是啊,我就要你众叛亲离。啊,我忘了,你没有多少亲人的。你的母亲,也是为了你,才死的。”   他越心痛,她越是痛快。   知道魏长吟是重觎的痛点,她便偏要说。   就在华冶下死手的时候,生死阵再次启动,第二法纹是毒。   此时周围的毒气弥散开,毒气绘出一卷人间炼狱的画面。此毒致幻,能放大恐惧到顶端,令其在绝望下中毒身亡。   毒气蔓延至阵法,只要是毒气所触及到的,无论是植物还是小动物,都瞬间腐烂。   华冶被毒气纠缠,眼神狠戾无比。   重觎害怕她被毒气操控心智,便道:“你好好看清,这毒里的到底是什么!”   华冶眉毛一挑,从毒气里看到的人间至尊宝座下的人间炼狱。   毒气变幻极快,可华冶把每处细节看的清清楚楚。   看完后,她全身僵住。   没想到三国之内,踏着腐尸,饮着鲜血,走上人间至尊,造成生灵涂炭的炼狱的人,竟然是自己!!! 第48章 心尖   华冶一慌神, 毒气蔓延趁虚而入,华冶全身经脉尽数被打开,毒气在体内的流动没有任何阻碍, 她颤抖着,毒血于血脉内奔腾肆虐。   方才已经受过剑气侵体, 现在生死阵的毒气和剑气都混合在一起, 更是暴虐, 根本就是让华冶根本没有反抗的可能。   重觎见状,想要帮她挡下, 可是发现无论如何, 这所有的攻击全都只针对华冶一人,他在生死阵内仿佛只是一个透明人。   华子缚道:“没有用的,你快自杀!你忍心华冶要遭受这样的痛苦吗?”   重觎的手似是脱力, 他望着痛苦边缘挣扎怒吼的华冶,握紧手中的匕首, 眸色渐暗,一步一步走进了死阵,站在了华冶的面前。   “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就算你进了死阵, 你也不会是攻击对象, 最后死的还是华冶。”华子缚忍不住提醒道, 他需要时刻让重舆明白,除非死,所有的行为都是徒劳。   谢语婕看着这些惊心动魄的画面, 捂住眼睛, 不敢再看下去。   “难道真的没有生路了嘛?”   “这能有什么——”雪人正说着忽然顿住,“魔尊想要干什么?他想抢先杀了祖宗不成?”他这样一说,华子缚和谢语婕都是惊住。   华子缚呆滞的目光, 突然闪烁着异光。   “他竟然这么狠心?”华子缚自言自语着,重觎的行动超出他的预料。   谢语婕也觉得不可思议,大骂道:“负心汉!”   重觎置若罔闻,举着匕首走到华冶的面前停住。   “怎么?想趁机杀了我?”华冶勾唇,脸上却不见笑意。   尖锐的、冷厉的恨意和嘲讽展现在眸中,这一刻即便她是处于弱势的一方,但没有人敢小瞧她一分。   重觎背后银光四射,如同日光普照,象征着生的希望。而华冶的身后黑色梭光暗耀,齐齐将矛头对准了她。   重觎的匕首也是刃尖向前,对准她的胸前。   “终于要动手了吗?”华冶呛出一口血,她的嘴唇因毒气侵体而泛绿,眼底出现了绿色的血丝,如藤蔓攀到眼眶周围,与乌黑的煞气相衬,很是骇人。   “原谅我。”重觎伸手圈住她,拥她入怀中。   重觎大掌覆在她的眼眸上,华冶只感觉似乎有暖流缓缓从眸子流淌,暖流沿着周身经脉慢慢游走。所到之处寒气化融,那种克制不住的暴躁和杀意都被安抚。   心中一片死亡般的寂静已然被打破,这种全身都浸润的温暖令华冶由心底得眷恋。   她扣住重觎的脖颈,重觎却用匕首抵住她的胸口,试探着往里面刺。   突然,第三个阵纹出现。烈火的纹路出现在华冶的身上,可见是法阵已然开启第三次杀戮。   华冶愤怒的双眸圆睁,目眦欲裂,双手紧抓着重觎的肩膀,指甲陷入皮肉。   她倔强得抬起头与重觎对视,“灭我满门,还要动手杀我。重觎,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她说着,缓缓移动指甲按在他唇上,随手抹去血迹,在嘴角扯出长长的血痕,像是胭脂。   她凑近,对着重觎的耳边吹气,“杀我,必要你万劫不复。”   每个音节都仿佛是从齿缝间迸出来的,带着浓浓的、不加掩饰的怨念和仇恨。   她无法冷静下来,声音清亮,只容重觎一人听得清楚。   重觎颤着手,以往冰冷身体的华冶现在滚烫炙热。   她全身的皮肉都火烈鸟的法纹下灼烧着,赤红的火烈鸟法纹像是嵌刻在她的皮肉上,鲜血直流。   红黑俱灭,全都在她身上展示。   狱痕攀上,法纹覆盖。   她苍白发青的脸,渐渐透着死气的灰蒙,剧痛从全身上下疯狂涌来。整个躯体似乎就要在被自身的这片火海中焚灭。   重觎的心揪了起来,他一刻也不敢再耽搁。   本应该是他受的苦,全部被她受了去。   重觎知道华冶的对自己的恨,可他不想让自己生前的最后一刻还是要伤害她,即使这样的伤害是为了保护她。   右手紧紧揽住她,他的掌下骤然用力,那匕首刺破细腻的肌肤,朝着心脏的位置猛地扎入。   用她亲手赠予的礼物来伤害她。   重觎狞眉,已经是接近暴走,他不敢看华冶的眼睛,因为在这张灰白的脸色上,额间的梅印红得浓艳。   温热的液体浸透了两个人的衣服,血液一滴又一滴从她的心口流出,她望着重觎那张冷酷无情的脸依然是无法相信。   心口是无法抑制的痛,这种痛并非是身体的伤痛。   原来,他真的可以对着自己动手,连眼睛都可以一眨不眨。   原来,他真的毫不在乎。   右手蓦然剧痛,重觎低头只见华冶掐着自己的手紧紧握住匕首,二话不说更用力地朝着她的心脏捅了进去。   登时鲜血喷涌,华冶瘫在他的怀里,发不出一个音。   “华冶!”已经经过死阵的三次绞杀,华冶虽然看着表面没有伤痕,可她的里面就是被烧进的棉絮,只空有皮子。   华子缚料到了华冶会被死阵所伤,但完全没想到重觎会对华冶动手,甚至连羽羁也没料到。   羽羁望着倒在重觎身前的华冶很是错愕。   “你疯了!你怎么能伤害她?!”死阵中央的“华”字早就模糊不清,谢语婕浑身颤抖,实在是不敢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雪人忙拦住她:“你别过去,现在血祖是必死无疑,你别把魔尊惹毛了,他连心爱的女子都能下手,他可不会对我们手下留情。”   所有人都以为,华冶复活后的生命也是到了尽头。   甚至连她都这样以为。   她惨笑着歪倒在重觎的身上,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感受到心口疼得发麻,疼得眼角有泪。   华冶努力挣开眼睛,试图再看清这张脸,忽得又想起了那句话。   “长乐未央,长毋相忘。”   那是他曾经亲口对她说的,那么郑重,那么认真。   她红衣明眸,站在他的影子里,神色看不清,只是浅浅低头明显是羞涩。身侧梅树落英缤纷,如同她额间粉梅,活泼生动。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满眼繁星闪烁,既是惊讶又是满心欢喜。   而他垂眸立于月下,俊颜沐浴在月色清辉中,清冷淡漠却是如火的浓烈炙热,他藏在袖中一枝梅紧紧攥着,常年眉间拢着心事,如今却是没了阴翳之色,眼神干净得澄澈,清冽的嗓音缓缓,说出八字的承诺。   她和他,都是心尖尖上的人啊。   重觎笑着将吻落在了她的眉间。   “原谅我。”他猛地推开华冶,胸口前崩裂,无形出现的伤口瞬间扩大,他一双幽蓝的眸子凝视着华冶。   原谅我,骗过你。   华冶怔住,捂着方才咕咕流血的胸口,却发现原本应该是自己血崩而死,现在变成了重觎。   她突然明白——   自己寻找的他的软肋,他的心,原来是在她这里。 第49章 他亡   重觎全身没有一处伤口, 血液浸透胸前,他的喉结攒动翻滚,吞下溢出的血腥。   华冶心中一片惊涛骇浪。   重觎的心脏一直在她体内, 他要杀她,其实是要自杀。   心口剧痛, 他忍耐着, 颧骨额角筋脉暴突, 强撑着自己不要倒下。   他用力嘴角扯起笑容,狱痕瞬间爆发, 不再是附着在身上的黑丝, 而是出现了新的形态,出现在众人面前立即将他吞噬,全身上下就像是蚕织成了椭圆形的茧, 他便被这黑色的茧状物包裹住,没有一点生命迹象。   羽羁等魔族在内, 包括谢语婕都被这反转惊呆。   “这是死……了吗?”羽羁结巴着,落在生死阵旁边,想要近距离看清重觎, 却在靠近生死阵的时候, 生死阵幻化出盈盈光芒, 如同琉璃碎片,飞入半空中散落成点点星光。   雪人道:“生死阵消失,魔尊是真死了。看来我们的小命应该是没有威胁了。”   谢语婕怔然着, “这么说, 魔尊不是要杀祖宗,而是要保护她吗?”   这句话被华冶听了去,她红衣飘飘, 缓缓落地。   华冶摸向胸口,完全没有方才的疼痛感。   “放心,你死不了。那颗心本就不属于你的,它已经回到了魔尊的身体里。”华子缚突然说,他悄无声息得走到了谢语婕的身后,忽然眸子闪出紫光,那把剑架在了谢语婕的脖子上,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肩膀。   “华冶,斩杀了重觎,取出骨头。”英勇神武的战袍披在身上,但举手投足间都像是换了一个人,没有沉重的威压,却是有种阴柔的感觉。   雪人大惊,“你你你,你放开语婕,不然我跟你拼命!”   华子缚笑了,“我没打算伤她,不过是用来威胁华冶。华冶,这笔交易很划算的,收益的都是你。”   华冶撩起眼皮,独自立于西华谷顶,身后的日头缓缓上升,红霞染天,晴空万里,上下清明。   朝霞瑰丽,如水墨朦胧地渗开,华冶仰头一望,曙光瑶灿,天已大明。   她从方才的痛苦脱离出来,眸色漠然,像是蒙上一层灰纱,之前的血红变得暗色。   她容色冷冽妖冶,玉手轻轻一收,隔空控制着仇良,剑指华子缚。   嗓音慵懒,却是掷地有声:“白沐,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白沐?”谢语婕仰着脖子,没有敢动一分。   祖宗的意思是,华子缚现在已经被另外一个人控制住了。   华子缚的浓眉轻挑起,笑容轻挑放荡,与这张脸格格不入,他舔着银剑指着谢语婕,“我三弟还是很喜欢你的,按照计划我是不会动手伤你的,别怕美人。”   谢语婕现在要是活着,定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只是现在她极力得控制自己不被飘起来,影响这种反派作恶的气氛。   可惜——   塞好舌头但还是飘了起来。   白沐:……   白沐不想耽搁时间,不然再等下去会引来麻烦。   “他的骨头是为你所用,而不是我。”   华冶一听他这言语,便鼻间轻嗤。   “为我所用,那和你又有什么干系?你是我二哥没错,但是我父亲亲自逐出师门的,我想做什么,什么时候做,恐怕也用不着你来插手。”   “你的神骨在他体内,取出来,你便恢复神位了。”白沐幽幽道,紫眸妖异非常,闪烁着欲.望。   他现在只能待在华子缚的魂魄里,因为最好控制,一旦脱离,这里形势变化多端又复杂   “哦?”华冶没有露出白沐以为的那种惊讶。   “神位于我而言,就算堕落,只要我在,我还是神。”华冶的说话的顷刻之间,火焰汹涌,云波顿掀,仿佛千万生息皆系于他弹指。 第50章 破茧   透过华子缚的眼睛, 华冶盯着白沐的灵魂。   幽暗的深处中闪烁着微微荧光,她微微抬高了下巴,从上而下地睥睨着所有人。这个压制的姿态让白沐更是惊喜, 他这样惦记喜欢的人,果然是不一样。   “你的意思是不斩杀他了?魔尊重觎害了西华, 害了你, 你不觉得他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岂不是太便宜了?如果是我,我就会让他碎尸万段, 尸首置于恶地, 倒挂头颅于西华献祭死去的弟子,寻他魂魄碾碎于炼狱。”白沐噙着笑意,从容不迫得说出恶毒的话。   就在谢语婕以为华冶会维护重觎时, 华冶只立在那里冷笑,神色逼戾, 目光中尽是凛然和不屑,“就这些?”   白沐的嘴角一僵。   他自认为从来没见过比自己还要心狠手辣之人,折磨人的手段和法子没有人比他更精通。他说的这些听上去好像没什么, 但执行起来, 血腥场面没人受得了。   单单魂魄碾碎这一条, 就足够令人胆寒。   他喜好折磨人的过程,一般不触及魂魄,不然那人必然是再也没有转世的可能了。   神魂俱灭, 即是虚无。   归于虚无, 便是什么都没有了。   肉体的折磨,能看到血肉,这才是有意思的。   “白沐, 你真以为扣住个小鬼就能威胁到我了?”   白沐一笑,“要是威胁不到你,你也不会和我说这么多废话。”   仇良忽动,剑与他的脖子,也只差那么一小寸。   “不拿真身在我面前,利用我三哥的魂魄,不就是怕死吗?”   白沐一只手松开谢语婕,雪人连忙抱着她跑开,嘘寒问暖似的关心。   “没受什么伤吧?没问题吧?还能走路吧?”   谢语婕摇摇头,只回头望着华子缚这张脸。   身体内的灵魂被代替,可是这还依然是他魂魄的一部分。   只希望子缚不会因此有事。   白沐后退一步,与仇良保持了五步的距离。   “我平生素来怕死,这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他微笑着,眼下拢着寒气,“快动手吧。”   华冶顿住,她现在的确是很想杀人的。   因为生死阵,她对以前堕神的记忆是越来越清晰,但在西华的记忆却是愈发模糊。   她勾唇没有去理一旁的白沐,而是对着羽羁说:“交易完成,等我斩了他。魔骨还给你。”   华冶这样当面说,便是让所有魔军都知道羽羁是与华冶联手。   羽羁紧抿唇,点点头。   就算知道了又如何,魔军只为魔尊所用,以后还不是要向自己臣服。   华冶手一举起,魔军大动,“只有重觎还是魔尊一刻,魔军依然要护魔尊周全!”   她停顿须臾,朝着羽羁道:“交给你了。”   握紧仇良就要一剑砍下面前的黑茧时,只见面前闪出一道鹅黄色的金芒,以微小之力硬生生挡下那一剑,剑势的威力被荡开,华冶纹丝不动,只是感觉手肘发麻。   她抬眼,看到小千双手打开,坚定不移得护在重觎面前。   “我不允许你,伤害他。”   华冶嗤笑,随即呵斥着:“让开!”   小千被她眼中的戾气吓到,身子颤抖着,但是依然没有退缩。   “我不。”   她强行出了千重塔,必遭了巨大的重创和反噬,当年若不是千魔杖封印在华冶的灵识内好生养护,千魔杖就不会化为人形了。   “倒是真情实意的一对夫妻。”华冶说着,心湖波澜不惊。   “我数三声,若你不闪开,我连你一起斩。千重塔为我所建,你为我所造。我想,我也是有理由毁掉你的。”   “别对她动手!”羽羁在远处听到,忙提醒华冶。   华冶没应答,而是对小千说:“你护不护他已经没有用了,他已经死了。”她说得平淡,眼里没有丝毫的爱意,仿佛她从未爱过他。   小千意识到华冶已经变的不一样了,她不敢犹豫,说:“他死也好,活也罢。你若取走他的骨头,那就是不行。”   “小千,我的好妹妹。那可是我的骨头。”   华冶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骨头在重觎那里,不过白沐不会骗人,取出来之后,就能明白。   她倒是也好奇,这白沐的葫芦里到底装得是什么。   华冶一勾手,小千被一股力量猛地甩开。   掌内的仇良在激烈的搏动,似是兴奋着想要饮血。   复仇,从良。   这是华冶赋予仇良的意义。   现在,它终于派上用场了。   手起,剑落。   黑茧破开了。 第51章 取骨   狱痕包裹下的重觎, 彻底碎裂。   只是这里没有化茧成蝶,只看到重觎又变成短发的模样,但头上长出两颗冒尖的黑色小角。   仇良冰冷的锋芒划破了他的肌肤, 他的肩膀处的骨头断开,可重觎那双深邃的眼眸已经永远闭上了。   那双长睫遮住了他眸里的万千复杂, 都随着他呼吸的停止而消失。   “重觎!”小千冲了过去, 华冶淡淡扫了她一眼, 没有阻止。   小千抱住重觎,看到他肩膀处血淋淋的骨头头皮发麻。   白沐看见那带着红光的骨头, 心下大喜, 他紫瞳潋滟,提醒道:“华冶,取骨。”   华冶向前一步, 小千急得落了泪,看向华冶的眼神充满了恨意:“他这么爱你, 你就这样对待他?”   华冶当作听笑话似的,全然没有理她。细白的长臂微微抬起,露出莹白的手腕, 手腕处的神骨夕阳的金光丝丝缕缕倾斜而出, 她全身的血脉粼粼闪烁, 肌肤通透如玉,华冶全身变得透明无比。   重觎肩膀处的神骨颤颤,和他的魔骨分离时, 被仇良砍破的伤处又是一阵被大力撕扯, 极度的痛苦蔓延至全身。神骨待他身体已有百年之久,早已是与自己的血肉融合,现在强行分离, 重觎抚平的眉微微一颤。   小千惊喜道:“还没死。”说完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单薄的身体护在重觎前面。   “求你,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再继续下去,他真的会死的。”小千哽咽着摇头,紧紧得搂住重觎,仿佛他们才是至爱情深。   谢语婕和雪人都觉得惊诧无比,这个和华冶一模一样的人,竟然对魔尊万般维护。一听又是情感纠纷,雪人立即舍不得带着谢语婕离开了。   它这一生长见识的时候,也就在西华的这几个时辰咯。   现在的场景,十足像极了画本子里狗血剧情里的棒打鸳鸯,华冶更像个恶毒女配。   小千这般维护重觎,华冶自知心里应该没什么感觉,但总觉得这一幕刺眼得很。   蔓延的剧痛传向四肢百骸,白森森的关节暴露在众人面前,骨肉寸寸扯断,拧出窒息到极点的剧痛。   重觎全身止不住的战栗,他原本就是靠着自己的意志撑着有一口气,因为神骨的脱离,加上他之前的重伤,多重交叠,他已然脆弱的不像话。   华冶心头莫名的烦躁,她双手微攥拳头,强迫神骨快速分离。终于,血崩而出,筋骨血管寸寸断开,无数龟裂以肩膀为中心向身体各处迅速延伸,直至连魔骨破碎,身体四分五裂。   “之卿……”重觎的唇溢出他的呢喃。   与此同时,神骨归位。   金色的血脉立即将其包围融合,只在刹那间,那块神骨已然融入血肉之中。   就在大家以为结束的时候,华冶的身体突然迸发无数光芒。   她散开的发丝自行盘起,万千宝珠落在她的发间,衬得发丝甚是黑浓。   光芒下,华冶的额间的梅花本是金光闪耀,蓦地如同水墨晕染,转瞬间除了中心,花瓣燃成极浓的玄墨色。   而那精致美艳的脸蛋,右半张脸浮现了一个“堕”字。   曾经应是束着百褶流仙裙的圣冶女神,如今裙袍黑红交织,长裙落地铺成红川河那般,而黑丝一直密沿到拖边裙子沿上,红色丝带缠在腰间,是另外的一种枷锁。   华冶赤着脚,冷静得感受着身体的变化,神情淡漠,心底最后一丝对人间的记忆消失殆尽。   她勾唇,红唇烈烈,与青白的肌肤形成强烈的对比,华冶侧眸,一个眼神,冷傲绝艳,矜贵逼人。 第52章 真相   眉目倨傲, 睥睨万物,记忆被净涤过,涤去人世红尘繁情。赤瞳明艳似毒,   眸若红琉璃,带着破碎的美丽。   华冶一身净无瑕秽, 神色漠然清冷。   “你杀了他!你亲手杀了他!!”小千目光恨戾, 摇着头牢牢抱住重觎, 眸子闪过决绝。   “以你的法力,你伤不了我的。离开千重塔, 你什么都不是。”华冶淡淡的回应, 没有一丝的感情。   小千狰狞着,同一张脸,一个平静如水, 一个恨意滔天。   “我没想杀你。”小千道,“你不知道, 他为你做了多少,你根本就什么也不知道!!”   “他为我做的,不过是自责愧疚, 他心甘情愿的补偿。难道我还向一个仇人感恩不成?”   小千冷笑, “我本以为, 重觎是这个世上最无情的,没想到你才是。我现在就告诉你,西华不是他屠的, 从头到尾, 都不是他做的。”   小千到如今这个时候说谎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你不知道的太多太多。华念,他根本不是我和他的孩子, 他是你和重觎的孩子。重觎为了这个孩子,一半魔骨都给了他,他为了把你从鬼界里救出来,又心甘情愿被狱痕束缚,为鬼王所榨干。你现在面对的是伤痕累累的他,从不是那个不可一世,万里无一的他。”   小千以为她能看到华冶由诧异,到惊愕,到难以置信,再到悲痛欲绝,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华冶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冷冷得俯视着她,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冰雕。   良久,华冶启唇开口道:“那又如何?”   小千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只哆嗦着,用尽一切的办法护着重觎的肉体凡身。   “西华被屠,是不是他做的已经与我无关。我现在是堕神,不是西华的六姑娘。是他也好,不是他也罢。我不过一介堕神,凡尘种种七情于我而已,并非我的过往。至于重觎,我和他现在更没有关系。”   “华念呢,华念可是你们的亲生孩子。”   华冶眸色微动,琉璃桃花眼一凛,“他有他的命数,我不能干涉。”   “你可是他的娘亲!”小千未料到华冶能冷血无情到这般。   “我是圣冶堕神。堕神,是没有孩子的。”   她这样说,已是明确与华念断掉所有的关系。   小千如坠冰窟,全身止不住的战略颤栗。看着自己的法力慢慢丧失,而重觎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恢复。她眼里尽是绝望,拼劲说出最后一句话。   “你死后,他很后悔。我希望有一天,你这个高高在上的神,也能为他后悔。”   如同昙花一现,那个变为人形的钥匙,露出了本该的原形。   千魔杖,有了它便掌控了千重塔。一代的传说,在还没有被世人发现的时候就消失了。   她用自己的全部,想要护他一线生机。   “小千!!!”忙与和魔军周旋的羽羁忙回头,这才发现小千已经不在了。   “她竟这么爱他?”他喃喃着,仿佛脱力般,从空中掉落在了地上。   魔军见魔尊已死,知道魔族势必又是会再次腥风血雨的争斗,只能放弃重觎选择离开。   所有状况外的都已经解决,就在白沐想要再次威胁华冶时,天空拨云见日,云蒸霞蔚。   天生浩浩荡荡出现了一些腾云驾雾的神仙。   西华谷顶祥云铺满,氤氲浩荡,岚光映日仙云缥缈。繁霞之中,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华冶的眉头微微蹙起。   云端高处,南霁女神神情严肃,但嘴角带勾,难得露出了笑意。   众多神仙出现,凡间霞光潋滟,互相辉映。   白沐微微一惊,默默退开。 第53章 前世   南霁目眦欲裂, 神杖万丈光芒,逼向她:“冶儿,你疯了!”   手中的黑伞漆色如墨, 挡住三千天兵神将的攻击,她一步一顿, 向前逼近, 孤零零的背影, 孑然一身。   衣袂的一角被罡风吹起波澜,她撑着黑伞, 笼住一身的血腥。   南霁不忍见她如此, 哑声道:“冶儿,停下……不然你会——”   她话未说完,掌中的神杖, 叮当落地。   南霁怔住,抬眼便见到双目赤红的圣冶, 已不见她曾经的半点温和。   见状,北羁神君肃然望着一步步杀进紫微宫的她,“圣冶, 你若再进一步, 别怪我不留情。只要你停下杀戮, 我和南霁会请求天帝,定能护你周全。”   后牙槽疼得发狠,圣冶咬紧牙关, 冷冷道:“不必。”   “你!!!”北羁神君气得怒目圆睁, 刚要动手,圣冶却隔空一掌,若不是北羁躲避及时, 他便也会像彩凤等仙禽一样落得鲜血淋漓。   “疯了疯了,她真的疯了!!”北羁呕出一口鲜血,剑锋撑在地上稳住心神。   各路神仙各显神通,只见那个传说中风姿绝世的圣冶女神已染成了血人,她的脚步不曾停过半分。   圣冶是砭骨的冷,她战栗着撑着伞,遮掩住她惨白的脸,顶着千钧威压,从大步,到小步,到现在的挪动,仍是不肯死心得往紫薇宫内前进。   一向冷面无情的南霁都双眸含泪。   圣冶一生从未有任何的朋友,她做神仙,固执得要命,做的众叛亲离,这天界也只有南霁是真心待她。   她失声哽咽,“就为了一个男人?就为了一个男人,你就要这般!!!”   圣冶缓缓抬起头,嘴角扯动,“你不懂。”   南霁踉跄着后退,面上满是不可思议,她用手遮住落下的泪珠,摇摇头。   她不愿再做什么了。   一意孤行的是圣冶,和她南霁又有何干系。   她想着,幽然转身,与北羁神君擦肩而过时,轻声道:“护她。”   南霁失神落魄得离开,圣冶的目光最后落在她执神杖的手,眉角一跳,很是惊愕。   “对不起。”圣冶垂头,向着南霁指的方向攻去,果然很快突破防线,她拖着身子,由伞带着她,飞速飘入了紫微宫。   紫微宫是天界之至尊帝王的住处。   彩云飞霞,紫晶辉耀,气势恢宏。   可惜现在,紫微宫外是血海浮尸,那片祥云彩带已蒙上了苍茫灰暗,褪去了神圣反而肃穆压抑。   天帝徽音望着这映着血海的彩霞沉默不语。   圣冶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吊着最后一口气。   徽音嗓音喑哑,眉目温润,说不出是发怒,还是悲伤,“你要杀我?”   “我不杀你。”   “那你来是想做什么?”清润的五官柔和精致,眸下覆寒,再温润的眼眸也漾不开一丝的涟漪。   他很生气。   “把他,还给我。”圣冶一步步支撑走到徽音的跟前,她琉璃桃花眼满是血色,目光镇定,直直盯着天帝倏冷的面孔。   “他是魔种。他在你宫里出现,我不降罪于你已是宽容大量。圣冶,你莫要再一次次侵犯我的底线。”他说完,突然看到圣冶的身子一晃。   “——冶儿!”徽音慌乱不已,忙上前去接她。   圣冶栽倒在他的怀里,头埋在他胸前。   徽音叹道,按住圣冶防止她反抗,他知道,她向来不喜欢他的所有触碰,可唯独那小子……   他眸色一暗,轻声细语道:“听话,魔种的事情你不要再操心。你身子已经吃不消了,这几日便待在我宫里。不许再——”   他的话没说完,发现那柄伞已然幻化成剑指着他。   圣冶露出森然的牙,眸如焰电。   “我说,把他,还给我。” 第54章 归神   “你感觉如何?”   南霁小心翼翼接过那七彩琉璃盏, 问圣冶。   “尚可。”圣冶蹙眉扶额,方才一瞬间闪现了她在堕神前的许多记忆,只是她还来不及去追忆, 便如烟雾消逝。   南霁缓缓舒了一口气,语气是说不出的温软, “就算没有天帝特意的要求, 我也会替你寻到这失忆酒。你啊, 忘了那些糟心事便好。好好回来,继续当神仙。”   此时, 圣冶侧躺在软榻上, 白皙修长的腿掩在黑色裙边底下,若隐若现,引人遐想。   精致小巧的玉足光着, 微微蜷着脚趾,脚踝上的鱼儿绳在雪肌下, 那一红丝细线像极了被纸片划伤的血迹。   圣冶眸中忧虑之色掠过,然后抹去唇角的酒气,她缓缓阖目, 就在南霁以为她要睡着的时候, 她红唇轻启:“我为什么堕神?”   “说那些做什么, 忘了不是正好。”南霁假装嗔怒,凤眸眯着,恶狠狠得瞪了她一眼。   圣冶的双眼微睁, 眼神飘忽不定, 她抚着腰间的那条红丝带,哑声着:“我好奇,我会因为什么才堕神。”说着, 她嘴角挂着笑意,“那一定是轰轰烈烈。”   南霁噗嗤笑了,揽过圣冶的肩膀说:“我只记得你当时真的很可怕。你从来不出手打架,众神就渐渐淡忘了你的厉害。哎,算了,别想了,过去的事情要它过去。我们再也不提这些过去了,好吗?”   圣冶凝视着南霁,很是愧疚,轻轻用手为南霁整理发丝,“难为你了。”   这句“难为”,道出了无数夜夜的叹息。   紫微宫内。   微音的背影萧索沉寂,他听到圣冶的脚步声,侧眸问道:“喝下了?”   “嗯。”   微音暗暗叹气,终究是大袖一挥,撤了她的禁锢。   脸蛋的“堕”字消失不见,很快额间梅花的墨色渐渐褪去,从极墨变回金丝边的红梅。   那一身红黑交错的长裙已然变成了红色的百褶留仙裙。裙摆上整齐镶嵌着天河银珠,她纤腰款款,只站在宫殿内,不用莲步轻移,借着流光幻紫,彩霞飞幕,足以惑人心神。   圣冶有些错愕,以她对天帝的了解,并不会如此轻易让她恢复。   仿佛看出她的疑惑,徽音负手从宝座中走下,他走到一半突然顿住,朝着圣冶勾勾手指头。   “过来。”   众神听命于天帝,圣冶抬脚向前走着,行走间美腿的轮廓朦胧隐约,她刚刚恢复神位,脸蛋红润,气色极好,嘴角微勾,妩媚至极。   徽音看得晃了神,他惦记她,惦记了这么久。最后,却是被一个小小魔种所击败。   甘心,真不甘心!   “你不明白,为何我不为难你,违背天规直接解除你的堕神之印。”他声音回荡在紫微宫内,威严又不失清雅。   “是。”圣冶感受他浓烈的眼神,微微颔首。   “这是我与一个人的交易,他叫重觎。”微音目光冷冽,他直视着圣冶,等待着她的反应。   只是圣冶神情从容,没有一丝的变化和不妥。   微音放心,看来她是真的忘了。   那个卑微可笑的魔种,入了凡事竟最后成为了魔族,还杀入他的天界。   微音的唇角下垂,连带着紫微宫的天都变了,黑了大片,圣冶一愣,不解自己如何惹怒了天帝。   “跪下!”微音的声音掺着了怒意,他俯视着圣冶,语气冰冷。   圣冶像个木头,任由他的随意命令。他以前也以为她是个木头,谁能想到,有一天他堂堂的天帝能被木头耍得团团转。   “虽然堕神之印已除,但你犯下滔天罪祸,吾命你做两件事,以将功补过。”   他嘴角一弯,露出冷笑,掌中出现一颗种子。   “其一,以你法力浇注于种子,待它长成了人形,将他关入天牢,一切受罚由你执行。”   “其二,只要他再也醒不来,你便回到凡界解决三圣阁酿造的人间祸端。祸事一阻,你便是立了第二个大功。”   圣冶垂头,面无表情,双手举顶而拜,“遵命。” 第55章 猜测   圣冶自从拿了种子, 每日都是倾尽心血的呵护照料。   南霁忙完后到她殿里休憩时,总能看到圣冶趴在桌子上,直直望着那颗乌漆嘛黑的种子发呆。   南霁随手从仙桌上拿了一颗仙桃, 仙桃晶莹剔透,莹润的水珠浮在表面上, 桃香漫溢, 掺着淡淡的梅香, 南霁总觉得仙桃跟圣冶是像了,几分明媚, 很是可口。   “你去了一趟凡间, 倒是学傻了。”南霁弹了弹圣冶的脑门,啃了一口桃子,咕哝着说, “你日夜呵护,小心栽种, 我也没见它长出芽来。你怕是搞了颗石头当种子养的吧?”   南霁平日板着一张脸,来到圣冶这里总算能卸去所有的包袱。   圣冶微微抬眼看了她,轻声道:“天帝给我的任务。”   一听“天帝”二字, 南霁皱眉, “你怎么不跟我说?”   “你没问。”   南霁撇撇嘴, 伸手捏着小种子仔仔细细端详,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便问:“天帝要你做什么?”   圣冶不疾不徐道:“以法力浇注灌溉,等他长成人, 便送去天牢严刑拷打。”   南霁眉角一挑, 她明白了。   “种吧,但我嘱咐你,不准再对他产生感情。”   圣冶一歪头, “再?”   “咳咳。”南霁假装咳嗽,“没什么,按照天帝说的去做就没问题了。他除了任务还说了什么?”   “没有。”提起任何人,圣冶总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这天界除了南霁,她没有太关心的人和事情,包括她自己。   若不是南霁央求,她对堕神的身份并不觉得哪里不好。   “那就好。”南霁说着,用手用力捏了捏黑种子。   她上次和重觎见面是在蛮荒之地,南霁知道自己打不过他,现在他变成小种子,可不得使劲蹂.躏。   当初,重觎为了圣冶与天帝做交易。   一旦华冶恢复作为神的记忆,就必须脱离堕神。代价是他在魔尊之位一天,魔族就会永远隐世,不向六界发起任何进攻。   即便是这样,南霁也不会原谅这颗魔种。   经历过人间红尘的历练,魔种比之前变得光滑圆润很多。   她想到此,更是愤恨得捏着,恨不得碎为齑粉。   “你怎么跟它撒起气来了?”圣冶哭笑不得。   “我就气!”南霁索性用风雨雷电四种系法开始折磨魔种,她洋溢着恶意的笑容,笑得人汗毛倒立,圣冶只叹气摇摇头,然后趁她不注意一把抢回来。   圣冶握紧了魔种,“我的种子,自要我来处置。”   南霁气极,没想到圣冶为了这破种子又来气她,正要发作时,突然有神将到访。   圣冶一愣,她不记得自己有熟识的神将,这圣明宫里,除了南霁百年来无人踏至。   南霁急急忙忙整理好仪容仪态,然后道:“是净雾神将,你不知道,他是在人间的哥哥。”   净雾匆匆而来,他身影魁梧高大,却不显强壮。银冠高束,马尾长发,身着银色战甲披战。   这正是华子缚的原身。   “将军来圣明宫有何事?”南霁明明是仰视,却是俯视似的冷。   净雾眼梢瞥到圣冶,没看到她脸上有任何华冶的情绪,便知已经消除了记忆。   “虽然圣冶女神已经不记得了,但卑职希望能告知于女神。”   “说。”圣冶早已起身,将魔种收入袖中。   “你——圣冶女神在人间时一直寻找的姐姐的魂魄是被魔尊护好,现在魔尊不在,已经在鬼王的帮助下入了轮回。华莜的魂魄是在的,他并没有死。”   圣冶听得云里雾里,只是道:“好,知道了。”   南霁不愿圣冶再听以前的事情,示意净雾退下,净雾俯首就要离开,突然转身问:“女神是否还记得白沐?”   “不记得了。”   也是。净雾想着,但他现在有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想找圣冶确认。   可惜,她全忘了。 第56章 百晬   圣冶看得出净雾是还有话想跟她说, 碍于南霁在旁不敢多加妄言。   圣冶难得生了一分好奇,但不过一分也被她自己消灭掉了。   凡间的事情已成过往,何必再执着于此。   没过多久, 那颗小种子终于长成了人形,不过令她头大的是, 是在宴席上突然发生的。   厉神之妻是只小水仙, 两人历经劫难终于在一起后欢欢喜喜生了很多个小神仙。   三百年刚诞下男娃, 圣冶还未归神几天,这又诞下个女娃娃。   这日是那孩子的百日宴, 厉神好不容易得了个千金, 高兴得天界七天七夜七彩凤鸟盘旋鸣啼不绝,到处宣扬,邀约各方神仙。   小仙君们拿着请柬跟随各宫主神来到万顷宫, 连向来不受人待见的圣冶都收到了帖子。   南霁本是跟圣冶打了个招呼就踏着祥云要走,圣冶突然先一步跳了上去。   “我也去。”   南霁愣了一下, 狐疑得打量了一遍圣冶,不由得摇摇头。   “你不对劲。”她指着圣冶的鼻子,连连叹息。   圣冶没搭理南霁的阴阳怪气, 拍了拍那紫色祥云的小脑袋, “走吧。”   万顷宫自是千钧之地, 圣冶看了眼周围的宫殿风格,心里一算,才想起来万顷宫和她的圣明宫是同一时期的。早有万来年之久, 她和厉神是同一时代诞生的神仙。   她胡思乱想着, 突然被南霁捅了捅胳膊。   “光顾着来,你带礼物了吗?”   圣冶浅笑,指了指那福禄九紫如意, “你不是带了?”   南霁护住:“那是我的。”   圣冶从掌中变出了她那一看就是宝的大仙桃,“我其实带了的。但我弄错了,寿宴才送寿桃。”   南霁:……行,不愧是你。   她二神都是不愿被人伺候的女神,一般女神的身边都是十几个仙娥围着伺候的。毕竟钱多人美,自然要富丽高调一些。   进了万顷宫,南霁和圣冶找了个角落,等到百日宴开始两神不理厉神是何等的吹牛,只埋头顾着吃东西。   南霁小声说着:“跟来不符合你的性子。快给我从实招来。”她拿着玉箸指着圣冶,似是要威胁。   圣冶露着意味深长的笑,用一根手指头掰开那根筷子。   “喏。”她指着另外席桌上的几位神仙,水神和风神正坐在席位上高谈阔论。   南霁蹙眉没搞懂她的意思,隔绝了周围的噪音,单单听了他们的话,才知道原来水神和风神正是在讨论近来发现的人间异象。   “除了种子,天帝还要我下凡去解决三圣阁酿造的祸端。水神和风神常呆在凡界,他们应该最是了解这些了。”   南霁一脸“果然如此”,往嘴里塞入一颗晶莹剔透的紫葡萄。   圣冶假装在吃东西,但注意力全在水神那里,越听越是眉头锁紧。   “怎么?不好办?”南霁的一头白发如银雪,她正襟危坐着,虽吃着东西但脸还是绷着严肃得很,也只在别人没看见的时候,偷偷在桌底下戳圣冶。   用一些小仙君的话就是假正经。   圣冶用小结界将她和南霁与外人隔开,“人间的两大修仙派都有背后的国家撑腰,势均力敌。但是,现在百姓被毒气肆虐,只要中了毒气,便是丧失意识成为三圣阁的傀儡。三圣阁已经在吞并其他仙派,不对。”圣冶换了说法,神色凝重,“三圣阁是想一统人界。”   南霁不太相信,“风神最会夸大,也许没那么严重。三圣阁一直与天界有隐秘联结,我倒也接触过一些三圣阁的人。”南霁想到了水芊陌的模样,更是摇摇头,“他们也不是很聪明。”   圣冶却说:“不严重的话天帝也不会派我去了。”   说完,圣冶撤了结界。   身后突然想起一个尖锐的声音,“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天界最厉害的堕神啊。” 第57章 帝姬   一听那神的声音, 席上的神仙齐齐向她行礼,角落里的圣冶和南霁也缓缓起身。   众神都知道雪微帝姬最讲究礼数,平常客气一下礼数到她这里得做全套。   雪微没去理会其他的神仙, 点点头很是满意,巴掌大的脸上浮现了笑容, 她也不做个表面功夫, 不仅点了圣冶的身份, 也要让她在自己面前抬不起头来。   她目光如炬,浅浅的梨涡嫣然出现, 加深了这笑容, 甜得眉眼弯弯如月,我见犹怜。   今日她的出现,也是难得。   当然, 在场的都知道,她是为谁而来。   圣冶对她的敌意装作没有看见, 但她也不会向她行礼。雪微虽贵为帝姬,是天帝微音的妹妹,但圣冶与天帝一同长大, 辈分和神位比她高了很多。   有些神仙即便像圣冶一样高于雪微, 但知道雪微就喜欢这样压人一头心里才舒服, 为了不被天帝降罪,卖雪微面子,左右不过行个礼, 既也不耗费法力, 还能防止惹上麻烦大王,以免被纠缠,多少做做样子。   但圣冶不一样。   旁得神仙以为她不甚在意, 雪微以为她看不起自己,其实圣冶就是心里有小情绪。   她就是惯的!   圣冶认定了这一点,打死也不肯向她伏低。   雪微明面上是点了自己,毕竟在场的所有人只有自己曾是堕神,可自己现在又不是,圣冶自知自己脑子没问题,没必要去认领这称号。   而她身旁的南霁如临大敌,她也清楚明白雪微作威作福那一套,不想让她刁难圣冶,便也行了个礼。   雪微傲是傲了点,却也不是个无赖,她这次来宴会摆明就是要找圣冶的麻烦。她不想扰了厉神之女的百日宴,就要自己的仙娥走上前邀请圣冶赏花。   万顷宫有没有花圣冶不知道,可她清楚,雪微是想她圣冶屁.股开花。   “走,咱们一起去瞧瞧。堂堂厉神的宫内有什么花可赏。”圣冶从容淡定得挽着南霁起身。   大家也看出来,这次雪微就是下定决心来整圣冶,圣冶没什么朋友,当然没人拦着。雪微的仙娥是最多,五十个正好,三位神便浩浩荡荡离了席位。   雪微走在前面,南霁神情难看,脸色铁青:“我倒要看看她要干什么。冶儿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日子,她整日跑到我宫里放屁。”   圣冶点点南霁额头上的半月,笑着问:“怎么放的?”   南霁摆摆手,“等会你就知道了。我看她又要有什么招。”   圣冶懒懒道:“赏花嘛,自然是花招了。”   两人相视一笑,跟着雪微绕着万顷宫绕了足足五圈,也没见一朵花。   “奇怪了,这还真没花。”雪微嘟囔着。   “帝姬走的是外宫,厉神之妻是只小水仙,内宫内种满了水仙的,听说厉神装扮得整个六界都无法媲美。只是我们看不到——”小仙娥解释道。   雪微忙打断了仙娥的解释,她昂着脑袋结巴着:“本本……本帝姬当然知道。”她说着瞪了一眼仙娥,随即目光投在了圣冶身上。   她命令道:“你!跪下!”   圣冶纹丝不动,只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突然笑容一僵,感觉到长袖内的魔种有些发烫。   雪微以为是自己吓到了圣冶,神情多了分得意,“我要你跪下。”   南霁气极,但知道自己和圣冶的身份,强行按捺住自己那暴脾气,刚要呼口气缓一缓,只见面前突然黑烟四起,凝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圣冶暗暗察觉到不妙。   她伸手摸去,发现长袖中的魔种不见了。 第58章 无尽   重觎的出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雪微怔楞住, 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短发的少年,实在让她有点吃惊。   望着少年看向自己充满敌意的神情,雪微连连倒退两步, 周围的小仙娥忙护住她。   “你是谁?从哪来的?”雪微隔着众多仙娥指着重觎质问。   重觎没有回答,只是一动不动站在圣冶身前, 直直盯着雪微。   雪微不敢与他对视, 那双幽蓝的眸子, 静沉得吓人,与他兄长的天威不同, 这少年像是从阴暗里绽放的残花, 带刺的叶子隐匿于暗处,不知不觉中沾着毒液叶子就会伸过来。   她浑身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和他接触很不舒服, 意识到这少年可能是圣冶带来的,直接把矛头对准了圣冶。   “我要告诉我哥哥, 你私藏魔物与魔族勾结,对我天界不利。我要你再被贬下凡。”她趾高气昂得笑着,为抓住了圣冶的把柄而得意。   她见圣冶有一丝迟疑, 误以为是自己的揪住了圣冶的小辫子, 兴奋得眸光晶亮, 迫不及待地说:“要是不想被我哥知道也行。但是你必须要在我身边伺候我,我走到哪里你陪到哪里,尤其见到我必须跪下!”   圣冶不觉得有些好笑, 她摇摇头, 看傻子似的看着雪微。   “你尽管告诉天帝,就算他知道了。他也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南霁添油加醋着:“帝姬快去说吧,最好说的众神皆知。”   两人一唱一和, 雪微瞬间呆了又呆。   她捕捉到圣冶嘴角的浅笑,又看到南霁不易察觉的勾唇,只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什么巨大的阴谋诡计。   她匆匆瞥了眼重觎,少年模样精致得很,只是这眼神着实可怖。   雪微整理了自己的神情,撤走了所有的仙娥。   “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圣冶笑而不语,南霁故作深沉。   雪微乱了心神,她苦思冥想,良久突然大骇着,指着重觎推理道:“他与我年纪相仿,却是魔物。你们的言谈举止又古怪至极,显然我不能知道他的存在。”说到这里,雪微美眸一嗔,“你们以为我会上当?别以为我是个傻子。”   “他一定是我哥哥对付魔族的秘密武器,肯定是人质。可是为什么会和你在一起……”雪微思索着,“我知道了,因为你之前和魔物待在一起,和魔物一起一定会遭到反噬。只有你最适合当冤大头。”她说着,对重觎充满了警惕,更是设了结界挡住,生怕自己沾染了一丝魔气。   雪微自我脑补的太多,不过乍一听起来还是有几分道理。   她昂着脖子,像只高傲的孔雀:“这件事我才不会说出去,不然会毁了我哥的大计。”   “但是——”她话音一转,朝着圣冶挑衅道:“我哥哥信任你,可我不信任你。你带着这个魔物,我不放心,我得看着你。”   “随你。”圣冶看向重觎,重觎不敢与她对视,随即垂下头。   圣冶注意到,鸦睫扑簌,这个魔物明显对她很忌惮。   就是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出于其他的原因。   魔种已经结果,按照和天帝的约定,圣冶必须把他带入天牢。她用眼神示意南霁,南霁立下了然,对雪微说要有秘密告诉她。   圣冶挥袖把呆在原地的重觎束缚住,踏着祥云离开,只听到背后传来雪微气急败坏的声音。   天牢内。   重觎被沉过天池寒冰,全身起了一层的雪霜,四肢被尖锐的冰柱钉着,鲜血掺着冰水顺着向下淌。   圣冶正拖着腮坐在冰凳上,目光浅浅得凝视着他。   天帝只让他受刑,至于原因,至于过程,任凭她自己说了算。   只要结果是,他不再醒来。   这已经是第三道天罚,血肉模糊的躯体下千疮百孔,可这魔物连一丝呻.吟都没发出。若是以往,没有任何神能挺得过第二道天罚。   她注视着重觎,以为他已经昏死过去,她赤着脚,一只玉足踏入了天池寒冰,试图靠近他。   重觎突然察觉到动静,倏地睁开眼睛。   他哑声道:“别……过来。”   圣冶眉角一挑。   原来他不是哑巴啊。   她没去理他的阻挠,漫不经心得淌过。   湿漉漉的发丝被结成根根冰针,重觎眼见圣冶就要靠近,泛白的唇发着颤,“冷……你别……来。”   哆哆嗦嗦着说完,圣冶已经到了跟前。   天池寒冰的天罚对她无效,她不知道重觎是怕她受伤害,还以为是害怕她。   重觎不愿触及她的目光,一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立马移开。   他的短发遮不住脖颈,一侧头,露出了已经被冻得通红的耳朵。他视线躲开,慌乱的模样,倒像只受了惊的小鹿。   他被钉住,身体微微高于圣冶,但圣冶一只手就能够到他。   她若有所思,突然捏住了重觎的下巴,明明是自己处于低势,眼神却是那么居高临下的睥睨,清淡的瞳色遮住隐隐的暗红。   重觎被强制得与她对视。   圣冶的声音冰冷:“怕我?”   重觎的唇紧抿着,执意不肯与她对话。   正是这样的态度令圣冶的兴致被点燃,她了解天帝,他这样睚眦必报的神,吩咐的任务一定有原因。   而她也十分肯定,这个魔物,和自己堕神有关系。   因为南霁,她也从未主动去了解这些过往。   只是好奇,自己这样的性子,如何能与魔物有所牵连。   手部的力量更大了,但重觎已经被冻得没有知觉,他对圣冶这样的身体接触很是意外,想要逃离这,却又眷恋她手上那一丝的温暖。   圣冶知道他感觉不到疼,突然解开了他冰柱的封印,重觎瞬间脱力,栽倒在了寒冻的天池内。   汩汩的冰水涌入他的伤口,他疼得眉头缩紧,仍是不肯发出声响。   骨头还挺硬。   圣冶正想着,眼梢突然瞟到他怀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她先前都没近距离接触他,更是没想到他身上有武器。   圣冶警惕得拨开他胸前的衣物,一把匕首落入她的眼帘。   终于重觎的眼神晦暗不明,下意识道:“冶儿——”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圣冶的动作一顿,准备要拿走匕首,重觎伸出手反手把匕首护住。   “求你,别拿走。”他的眼神没有哀求,除了痛苦还掺杂了别的情绪。   那情绪不易察觉,似是冰潭内被特意藏匿的一簇火苗。   这簇火苗被无数结界裹覆,须得一层一层破除,才能找到火苗的内核,知道现在到底是依旧炙热,还是已经熄灭。   圣冶刹那分了神,须臾她冷冷道:“一把匕首,你也奈何不了我。”   重觎没有说话。   又哑巴了。   圣冶有些不耐烦,她索性一只手施法把他带出天池寒冰。   只有让他不再醒来,她才能下凡完成下一个任务。   被天帝拿捏的感觉,真让她不爽啊。她感叹着,眉头不由蹙起。   一旁的重觎站直了身子,圣冶这才发现这个魔物比她高了很多。她细细观察着,没有感觉到异样。   他好像很清楚自己的结果,面色坦然,竟是浑然不怕。   她想起刚才他脱口而出的称呼,问道:“你和我,什么关系?”   重觎完全没料到她能问得这样直接,喉头一紧,脸上闪过异样。   “这么怕?”圣冶挪步靠近,重觎敏感似的想要向后退,但是身上的锁链禁锢住他,他无法逃脱半分。   “你不怕死,却怕我?我这么可怕吗?”她的语气暧昧不清,听上去是在引诱,她轻轻得在他耳边呼气。   重觎很是惊愕,微长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圣冶被他的反应给逗笑了,这魔物单纯得要命,现在活脱脱一个受了欺负的小媳妇。   霎时绽开的笑颜,使重觎神情恍惚,他回想起了过去,无论她是圣冶女神的时候,还是华冶的时候。   都曾这样笑过。   不过她的笑容转瞬即逝。   圣冶的唇角残留冷意,“我带你去下一个地方。无尽之狱。”   重觎听到这个熟悉名字,眼神忽暗,看向圣冶的眼神很是复杂。   地狱是深渊,蚕食人性的一切,同时又让他们自己的黑暗面反噬。   永远的轮回,是为无尽。   这是天罚的终结,也是与鬼界相通的地方。   虽然神仙高高在上,好像是看破红尘,其实与凡人本质无异。   无尽之狱,是世间所物都为之恐惧,包括神仙。   天界的无镜是在天牢内,是天罚的最后一项,可里面到底是什么,没有一个人神仙进去过。   因为,没有一个关进天牢的神仙撑到这里。   圣冶不想耽搁下去,既然天帝要的就是这个魔物死,即便是自己的法力浇灌形成的,圣冶对他也没有丝毫感情在。   可以说,她现在盼着他赶快消失。   无境是面镜湖,镜湖内毫无波澜,这里静的有些空洞,透过镜湖,能映照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可是圣冶对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并没有什么兴趣,她知道她是什么人,一直都很清楚。   面无表情着,她快速揭开封印,拉着重觎一同沉入镜湖内。   两人很快消失在茫茫湖面上,顿时湖上起了浓浓大雾,就在镜湖的通道口即将消失的时候,一个身影悄悄跟着一同进入,这时,通道口关闭。   而在另一边,无尽之狱的另外一个入口,鬼界,正发生着千百年来的第一次动乱。   因鬼王虚弱多年,鬼界防御不足,突然而来的一个闯入者打破了鬼界原有的安宁。   像是一声惊雷落入火焰江,掀起不断的爆炸和死亡。 第59章 鬼界   黑暗中一片死寂, 锁链丁零当啷碰撞的声音猝然在四周回响。   原本通向无尽之狱的镜湖,此刻却把圣冶和重觎带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磷磷鬼火飘在半空中,幽幽荡荡。   圣冶轻轻弹开那些想接触自己的鬼火, 神色凝重。   这里是鬼界。   即便在她记忆里,她不曾来到过这里, 可熟悉的气息冲击着她的五感, 身躯里的关于这里的记忆伸着利爪, 想要剥离出来。   神识剧痛,圣冶身子一晃, 身边的重觎忙上前看她。   圣冶稳了稳心神, 与重觎刻意保持了一步的距离。她的疏离和忌惮被重觎看在眼里,心底一片苦涩。   面前幽长的阶梯一眼望不到尽头,鬼火忽明忽暗, 上下跳动,似乎在焦急得提醒着什么。可圣冶和重觎各怀心思, 完全都没有注意到。   通道口已经关闭,要想回去,也得先离开鬼界。   “下去。”圣冶命令道, 鬼界的气氛诡异至极, 有种说不出的压迫, 她想让重觎探路。   重觎光着脚,走在圣冶的前面,手腕粗的锁链与冰冷的地面撞击, 他的行动缓慢却是有条不紊, 丝毫没有受过刑罚的样子。   圣冶面无表情得跟在他身后,两人轻一脚浅一脚地向下走着,数不尽的阶梯延伸到黑暗内, 好像永远也走不完。   越到下方,鬼火越聚越多,幽蓝的光形成一个火团照亮了前方的路。   突然,重觎停住了脚步。   他瘦削的面孔有些扭曲,泛白的手指紧紧攥着,他忍住没有发出声响,继续向下走。起初圣冶没有察觉到他身体的异样,但是越往下,重觎的身体颤抖得越是厉害,他像是极力的隐忍着,而不让疼痛压弯他的脊梁。   这时,圣冶注意到,血液顺着重觎的脚踝流了下来,她怔然回头望去,发现走过的路,都拖出长长的血痕。   重觎受了伤,流血是正常的。   这是这血的量,极其不可思议。   “等等。”她叫住了重觎。   一听她的声音,重觎像逃亡一般疯了向下冲去。   圣冶单单用手指隔空一点,重觎便被定住了身体。   “想跑?”圣冶的语气不满,她扯着重觎转过身子,正面看到他的情况,眉头不禁锁紧。   只见重觎的脸被密布的狱痕遮住,只剩一双幽蓝的眼睛,沉静得望着她,眸中明显的愧色,仿佛是害怕吓到了她。   而重觎的肩膀破开了一个口子,血口大张,血肉撕裂之处,隐约能看到里面空空如也,本应该是骨头的地方,只剩下烂肉。   “谁干的?”她脱口而出,语气不善。   重觎闭嘴不吭,全然当自己是个哑巴。   怒火心烧,圣冶说不出这没来由的怒气是为何而生。   只当这种感觉是对猎物的占有欲,因为自己的猎物还没大饱口福却被旁人先行尝了鲜。   这小魔物,原本是颗种子,自己倾心浇灌长成现在的俊俏模样,要杀要剐也该是由自己,怎么容忍他身上凭空出现了这重伤。   “疼也不知道喊疼。你还挺能忍。”她气闷得说着,语气里似是不屑,可透着一股酸酸的责怪。   重觎听出了深藏的意味,嘴角微弯,浅浅笑着。   圣冶瞥到他的笑容,更是生气。   这小魔物,受了伤还只会傻笑。   圣冶粗鲁得拉过重觎护自己身后,一本正经得威胁道:“只有我才能对你动手。你要死,也得死在我手上。”   见重觎没有反应,圣冶的语气加重,“听到了吗?”   看到他听话的点点头,圣冶才满意,伸手拂过伤口暂时止住了血。   两人没走多久,长阶梯陡然消失,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颤巍巍的吊桥,吊桥下是万丈狱火,吊桥上挤满了奇形怪状的鬼。   吊桥晃晃悠悠,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倒不是承受不了重量,而是吊桥的两端都有黑衣人在恶意地摇晃,时不时发出肆无忌惮的笑声。   有些鬼被晃得直接一头栽下去,还没来得发出惨叫,便消失在狱火烈焰之中。   圣冶盯着狱火出了神,神不知鬼不觉得便跟着前面的鬼要上桥,身后的重觎立即拉住她。   “别去。”他轻声道。   圣冶的太阳穴突突得跳动着,从来不会恐惧的她,感觉到难以言状的后怕正蜂拥而至得钻出来。   她好像,好像有过相似的经历。   他们一前一后堵在了上桥的入口,后面陆续而来的鬼盯着他们的眼神都充满了敌意。空洞的眼珠,骨碌得转动着,白色的唇一启一合,说着诅咒的话。   重觎的手掌强劲有力,拉着圣冶向一旁退开,但现在他们已经被那些黑衣人注意到。   黑衣人戴着高帽手持骨刀,帽子之下露着下半张脸,尖锐的下巴惨白的骇人。他快速地接近,像是野兽意外捕食到受伤的幼鹿,嗜血的兴奋。   圣冶淡定站立在原地,正要准备动手时,眼前闪出一只鬼,这鬼涂着厚厚的白面,两坨腮红很是夸张,他讪笑着迎上去,朝着那黑衣人拱手。   “大人,这两位是我的好友。无意冲撞,无意冲撞。”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沓的冥币。那黑衣人冷冷扫了他一眼,揪着他的衣领拎起来,焦黑的枯手任意搜刮,直到所有的值钱的东西都被他拿走,黑衣人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画皮强忍着不适,等黑衣人离开,他终于干呕起来。   干呕过后,他抬眼望向圣冶的眼神尽是复杂。   圣冶归神,谢语婕把这消息告诉大家,血梅林都知道自家祖宗是神仙,这还没开心炫耀几天,突如其来的灾难导致人间大乱,他们不得不回到鬼界。   而那个人,也就在这个时候,闯入了鬼界。   圣冶察觉到他意味深长的目光,走了过去,“你认识我?”   画皮没有回答她,而是将视线转向重觎,即便重觎现在的气质和样貌有所改变,但画皮还是认得的。   在鬼界,身为鬼,他的一言一行都会被监督,可是重觎和圣冶不一样。   重觎认出了画皮,可想而知,血梅林的所有的鬼,应该都回来了。   他不易察觉地摇摇头,示意画皮什么都不要做,不要说。   她忘记了,比什么都强。   过去,现在,将来。她都是那个天界高高在上的圣冶,她再也不需要回头看。   画皮明白了,他说:“只是路过想帮你们。你们快走吧,千万别过桥。逆着路,往下走就是了。”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圣冶一脸狐疑,但终究没有过问。   “等等!”突然画皮叫住了两人。   他抖动着唇角,指着重觎艰难开口,“他流过血……脚下有血印。”说着,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景象,攥住了拳头,推着圣冶让他们快走,“方才一定是被发现了……你们快走!现在还来得及!被他抓住,我们都惨了!”   重觎瞬间变了脸色,他不顾圣冶的反抗紧紧牵着她,拨开重重行路的鬼快速向下走。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圣冶想要动用神力挣脱,但想到自己身处鬼界,不该如此鲁莽,只能由着他牵着自己。   因为铁链,他的行动不便,他当机立断一手斩断了锁链。   圣冶微惊。   这铁链是专门用来锁住魔物,也对魔族有效。没想到,他竟能一只手轻而易举斩断。所以,之前他都是装的?   他早就能逃走,只是装作被锁链困住而已。   这又是为什么?难道他一心求死?   这个魔物由魔种种出,是不是人是魔还是未知,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工具,但与自己又似乎有千万缕的牵连,身上的各种谜团还可能与自己有关。   重觎并不知道他的一系列行为让圣冶起了波澜,他用身体护住圣冶,隔绝身旁可怖的鬼魅,圣冶暂时搁下了心头的疑惑,只是被他圈住的感觉令她很不自在。   血腥的气味被她除去,可还有别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尖。   一种淡淡的,草木霜降的冷冽。   这个小魔物,的确是冷冷的,刚出现的时候像个木头,直愣愣得护在自己身前,现在依旧是如此。   这种下意识的保护,是刻在了骨子里的。   虽然圣冶不想承认,但是,她怀疑的是,自己和小魔物,可能有过感情纠葛。   或者说,他很爱自己。   这种过于自恋的想法,一经出现就如何也甩不掉了。   即使现在,她并不知道,什么才叫爱。   重觎只顾着赶快带她离开鬼界,高度警惕地观察着周遭的情况,忽得一瞥,两道视线相撞,沉静得对上清淡得,焦急得对上狐疑得,无形间空气里酿出了别的滋味,只是两人都没有察觉各自的心思,在视线一接触时,快速分开。   此时,眨眼的功夫,重觎已经带着圣冶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可圣冶发现,重觎根本没有按照刚才那只鬼所说的路线走,他对这里的环境非常的熟悉。   圣冶暗叫糟糕。   说不准,他和鬼界的头目,是一伙的。   想到此,圣冶立即推开他。   而重觎依旧不放手,他逡巡着四周,心底隐隐不安。以他对鬼界的熟悉,他不该会来到这里。   除非——   他神色一凛,还没来得及带圣冶逃走,两人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声音的主人,语气缓缓,像是刚刚苏醒。   “两位,别来无恙啊。哦,对了,我们可爱的圣冶,应该已经把我忘了吧。” 第60章 游戏   “怎么?想走吗?”白沐的笑声逐渐肆意, “重觎,你以为你能走得了吗?”   重觎没有回应他,他现在只想带着圣冶离开这里。   立刻, 马上。   圣冶注意到,小魔物在听到“重觎”二字时有一刻的迟疑。   原来小魔物的名字叫重觎。   白沐并没有出现在这里, 可他仿佛能监视着重觎和圣冶的一举一动, 就在重觎即将离开的时候。   他说:“你儿子, 在我手里。”   脚步顿住。   重觎侧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暗的角落处, 他的眼睛掠过杀意, 很快就被冷静代替。他站在圣冶的身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圣冶以为重觎是巧合遇到了他曾经的敌人,可是对方像是早就一直在这里等着。   等待着重觎的来临, 包括圣冶在内。   她也是声音主人的目标。   趁着重觎还在和声音主人周旋,圣冶的目光转移到这个殿内的陈设。殿内陈设简洁, 若是平时不值得她多瞧上两眼。但这里屏风摆设,青砖玉石一应俱全。一旁的桌案桌案上竟然还陈设着笔墨纸砚,墙上不缺琳琅珠玉, 美人睡颜图。   乍一看, 没什么了不得的。只是圣冶细细琢磨, 这里的陈设都极其讲究的。   即便是在这暗无天日的鬼界,主人也有闲情雅致去装饰,足见他这个人挑剔得可怕。   而唯独中央一张雕花圆木桌格格不入。木桌上极大, 摆满了玉盘珍馐, 像是等着客人就坐。   圣冶指尖微颤,她感觉到是哪里不对劲。   她带着小魔物是误打误撞来到这里的,本是要去无尽之狱直接处死他, 却意外到了鬼界。   而躲在暗处的那个人,像是一直等着他们来临。   这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圣冶出神思索着,这时角落里陆陆续续走出了几个人。   一女三男,其中一个男子是半大的孩童。   孩童看到圣冶和重觎时,瞬时红了眼眶。他被控制着不能发声不能动弹,只能远远望着他们。   圣冶感觉到心口猛地阵痛,她微喘着捂着心口,猝然对上重觎的回眸。   “别管我。快,走。”他用唇语催促着。   她从没有没见到过重觎这样的眼神。   历经天罚的痛苦时,他也不曾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这样的神情应该用什么形容。   不是害怕,不是畏惧。   像是万兽之王被拿捏住了软肋,下定决心给人做捉老鼠的小猫。   ……是一种心甘情愿的缴.械投降。   圣冶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能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当然不会走,要走,也要带着重觎一起离开。   “你忘了,我刚刚说过的话。”   重觎一怔,随即耳畔响起她含笑而清冷的声音,“你要死,也得死在我手上。”   圣冶推开重觎,自己则是坦然地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这四个陌生的人围坐在圆桌上,他们双手双脚都被绑住,看向圣冶的时候神情各异。   有惊恐,有担忧,有疑虑,有害怕。   圣冶走上前,朝着声音的方向说:“既然可爱的圣冶把你忘了,那么,现在的圣冶会试着想起你。”   她浅浅笑着,从容不迫地举起筷子先行夹菜。   她优雅地咀嚼,落筷,动作行云流水,不疾不徐。这种每个人都会的动作,被圣冶做起来,像是周身笼了一团的光芒,闪耀着光辉。   重觎神色复杂,跟在她身后坐在了她的旁边。   众人目视着她视若无睹地细嚼慢咽。   吃完她不忘说一句,“盐放少了,过于清淡了。”说着她搁下筷子,嘴角噙着冷冷的笑意,“这么久还不出现,这不该是你的待客之道吧?”   白沐轻哼着,语调上扬,似乎很满意圣冶的行为。   “你说要想起我,那你先要想起面前的所有人。包括重觎在内。只要你想起他们,我就会出来。”   圣冶环视了一圈所有人,她还没有开口,重觎突然起身,“这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你是神仙,不该插手我的事情。”   圣冶捕捉到重觎压抑的怒火,她固执地说:“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她说完这句话忙补充道,“我只厌恶那些只会躲在暗处肆意窥视的人,我圣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和你没有关系。”   重觎蹙着眉,现在他不能再装聋作哑。   他必须要护好自己的妻儿。   他了解圣冶的性格,无论是做神还是做人,她认定的事情就从来不会改变。   重觎收起自己的情绪,故作轻视,“随你。我只是觉得,不想让毫无干系的人来管闲事。”说着他坐了下来。   他阴晴不定的面孔着实阴森,但圣冶没有理他。   她心里隐隐有一种猜想,可她并不确定,因为这件事只是她大胆的猜测,如果是真的,一旦揭露真相,那势必会引起天界的动荡。   突然,圣冶想起来那时魔将净雾想要告诉她什么事情。   她猜,可能正与自己的想法有关。   她想到这里,指着面前反应最强烈的女子,还刚要开口,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不如我们玩个简单的。”他的声音慵懒清润,缱绻又缠绵,充满了诱人的蛊惑。   “好。”圣冶果断答应。   “除了重觎,这四个人里面,分别有两个你曾经想杀的,和两个你想保护的。现在,需要你把你想杀的人找出来。”   圣冶的手指向了水芊陌和白如盏。   水芊陌抖如筛糠,她的容貌被毁,眼泪止不住得掉落,看向圣冶的表情惊恐无比。白如盏看上去更加镇定,只是他苍老了许多,头发全白了,看向恐惧的水芊陌时,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像是要好好嘲讽一番。   “不错。那剩下两个和你什么关系?”   圣冶指着华念和华之桑道:“我曾经在人间时的孩子和父亲。”   她专门用了“曾经”。   重觎瞳孔微颤,他讶异地转头望向圣冶。   圣冶的唇微微上扬,她从一开始就这样挂着笑,脸上带着漠不关心的冷意。   “我有些腻了,这游戏没有一点有意思的地方。”圣冶站起身,作势要走,白沐立即开口。   “不不不,冶儿,游戏才刚刚开始呢。”白沐说完,又接着道,“四个人里,你必须要杀一个人。但是这个人,必须在你的父亲和孩子里选择。”   圣冶拧着眉,不满道:“凭什么?我凭什么要受你指示,我爱杀谁杀人,这个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她的语气充满了怒意,明显是已经不耐烦了。   气氛接近剑拔弩张,只是白沐在暗,圣冶和重觎都在明。   “我现在没兴趣陪你玩。他,我今天必须带走。我也不管你是谁,是鬼王也好,什么人也罢。你若敢派人阻我,我便杀光。到时候再堕神,我也无所谓。”圣冶隔空祭出仇良,红伞一遮,便要拉着重觎离开。   “等等!”白沐急促道,“你不想想起以前的事情吗?”   “不想。”圣冶干净利落地拒绝。   白沐:……   他沉默良久,眼见圣冶要离开,便说:“你出不去的,鬼王已经被我杀了。整个鬼界被我控制,你不会那么容易就能出去的。”   他的语气洋洋得意,像是小孩在炫耀自己的战利品。   他期待着圣冶的反应,总想去触及她内心最深处的那根漆黑的弦,那根他从未撩拨过的弦。   圣冶懒懒道:“这样啊。”突然她掌下的仇良迸发出一道红光,被她甩到了墙角,轰隆一声,直接炸出了一个巨洞。   “所以——”她的眼睛布满血丝,杀意四起,“你现在也要杀了我吗?”   她瞬变的脸色让白沐兴奋起来。   当下连重觎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重觎刚质问,凭空的力量把他束缚到了木桌前的木椅上。   “重觎,你以为我是冲着你来的?不是的,我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她。你现在应该好好看看,她是怎么和我变成一样的。”   “冲我来的?”圣冶轻笑出声,“很好。原来能有一个人机关算尽,从天界算计到鬼界,竟然是为了我。”   她坐回了位子。   “开始吧。继续你的游戏。”   白沐循循善诱着,引导圣冶走入自己的圈套,他真的太了解她了,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像自己那样了解她的。   从以前就惦记,惦记到现在。   他真的,迫不及待地想看她与自己同化,一起站在这世间的最高点。   这该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杀了他们两个中的一个。”   圣冶指着华念和华之桑,又确认了一遍。   “他们?”   “没错——”   待白沐还没有说完,仇良已经幻化成红色的剑,剑气逼人,殿内的风都被剑气卷入,而剑就这样毫无迟疑地插.入了华念的胸口。   一旁的华之桑等人都震惊地目瞪口呆,水芊陌看向圣冶的眼神更是仿佛看到了恶魔。   血液喷溅而出,沾染了圣冶的脸。   浸着水的桃花眼流转着,只是这美眸底下溅上了几滴血珠,但也凭空让她增了妖艳,这血珠像是天生就有的朱砂痣,娇艳欲滴,令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摩挲。   圣冶面无表情地看着栽倒在地的华念,她身边的重觎更是不可置信。   他眼睛落在了还在滴血的仇良上,他曾经一次次被这把仇良捅穿,可是从没料到,有一天她会拿着它去伤害华念。   华念张着嘴说不出话,小手努力伸着想要索取圣冶的拥抱,他眼眶里的泪再也框不住了,瞬间涌了出来。   泪水和血水模糊了他的眼,华念想要用尽所有的力量唤她一声,哪怕一声。   “娘……亲……”连着最后一声娘亲也被只是在他心里叫出来。   他虚弱地倒在血泊里,一双纯净的眼睛没有一点恨意,只是平静地望着圣冶。   已经断了气,却是死不瞑目。 第61章 猜测   仇良周身莹莹光辉呈赤色, 吸食过了血,餍足地回到了圣冶的手中。   华念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清澈纯净的眼睛蒙了一层灰雾, 没有了往日的神采,显然是真断了气。   “呵。”圣冶嗤笑出声。   手腕绕花, 手执仇良再次将剑指向华念。   就在大家都以为她疯了要斩去华念的头颅时, 圣冶歪头朝着华念的尸体道:“怎么?还不起来?”   只见“华念”的眼珠骨碌转了一圈, 突然有了晶亮的清明。   “华念”凝视着圣冶,两人僵持了半晌, “华念”突然噗嗤笑出声, 一屁股爬起来。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他的嗓音清润,像是溪水滑过鹅卵石那样的流畅,他眉眼弯弯, 说话带着笑腔,然而并不是属于孩童该有的声音。   圣冶显然对这种猜谜的游戏没有多大的兴致, 随口答:“猜的。”   白沐却是一脸兴致盎然,“别人的生命掌握在你的手里,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圣冶反怼道:“我只掌握他的生命, 其他人的我没兴趣。”   她指着重觎, 但手指却是微微曲着, 这一小小的细节都被白沐和重觎看在眼里。   也许连圣冶自己都不知道,她心底是一心要救下重觎的。   重觎更是清楚,微音对圣冶的安排, 这所有的行为就是要重演当年。   圣冶已经不记得了, 可他还记得。   他记得他是怎么从魔种变成人的,怎么被逼到下凡界的。   他天生魔种,必是隐患, 但圣冶护他,最终把他从微音手中救回送去了凡间,她自己也堕神下凡历劫。   而重觎,兜兜转转还是成了魔族。   微音想不断向圣冶证明自己是正确的。   魔种就是魔种,无论是再怎么改变,他还是会变成天界的宿敌,你圣冶最后还是要亲手结果了他。   重觎死前从没想过他会复活一次,因为到底,以华冶的身份她那样恨他,却没有直接断了他的后路。   重来一次,圣冶依旧不会杀他。   要是想杀,就不会专门前去无尽之狱,而是该在天牢里一招毙命。   圣冶的离经叛道就是在此,她会尊重这个的世界规则,却也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   尊重,不代表遵循。   “你是天帝,但不代表去掌控所有人的性命。死,怎么死,都是他自己的命数。我只想给他活下去的机会。”   她只是想给他活下去的机会。   死在她手上,对重觎来说,也算是有始有终。   此时的圣冶和重觎都没有察觉到白沐眼底的怒火。   他用着“华念”的躯壳,将黑暗的心隐藏在背后,怒火心烧,面上却装着没有半点恼怒的样子。   他需要慢慢得,慢慢得,用毒汁污染圣冶的心。   圣冶永远都是他的,她也会一直站在自己的身边,无论是以什么样的状态。   就算是只剩下一缕魂魄,只要能伴在他的身边,他都无所谓。   他只想让圣冶看到自己最真实的一面,这样真实的她,才配在和自己长久相伴。   白沐的双目中闪着诡谲隐秘的红光,犹如墨汁滴上鲜血、夜空撕裂血口。他静静地笑着,孩童的虎牙,却像森然白刃。   他很喜欢用这些不同人的身体,不同人的身份去做一些特别的事情。而那些愚蠢的人,是不会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想到此,他兴奋得战栗起来。   宫殿内忽然飘起烟雾,圣冶敏锐的察觉到了异样。   她惊愕地望着白沐:“你——”如白沐所愿,她果真昏了过去。   也在同时,圣冶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真的是他。 第62章 疯子   醒来的时候圣冶的手脚都被捆住。   她被施了咒术, 睁不开眼睛,只能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手抚摸着她的脸庞。   她生理性得想吐,可最终圣冶忍住了。   白沐伸出手指蹭了蹭圣冶轻颤的羽睫, 低声“呵”了一声,“醒了?”   说着他解除了圣冶的音咒。   圣冶重重地咳了一声, 嗓子眼干涩无比, 隐隐发苦, 像是被人强行灌下什么药物。   她哑声问道:“他呢?”   白沐懒懒道:“在隔壁,我们说什么他都能听的见。”他的语气暧昧, 又湿又黏。   知道重觎没事, 圣冶放下心,面对白沐她很平静,“你想怎么样?”   白沐凑近了她, 呼吸有些急促,“我想要你。”   圣冶扯起一抹讽刺的笑容, “让我看看你的脸才知道你配不配。”   “会吓到你的。冶儿。”白沐的紫瞳忽明忽暗,那红痣平添的妩媚,怎么也教人看不出是个男子。   一身白衣, 冰肌玉骨, 明明一尘不染, 却像是坠入尘埃的白莲,可悲的肮脏。   他笑着,想伸手去摸圣冶的脸。   突然, 冰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白沐你真可悲。”似是叹惋,圣冶笑着,脸上尽是怜悯。   白沐的笑容凝固住, 猛地捏住圣冶的脸,眼神闪过阴戾,很快他调整好情绪,又换上了平日的散漫慵懒。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笑道:“你记起来了?他要你忘记,我就偏要你记得。忘了可没意思,永远记得才真正痛苦的。”   白沐说的对,记得才痛苦,要肩负更多的东西,就连感情都有了压人的重量。   半晌圣冶没有说话,“你是不是他?”顷刻,她最终还是问出来了。   是不是天帝微音。   白沐“啧”了一声,觉得现在自己的独角戏很没劲,长袖一挥,撤了束缚圣冶的咒术。   圣冶缓缓睁开眼睛,正对上白沐那双直勾勾盯着人的双眸。   她在昏睡中被他强行灌下了醒神汤,记起了前尘往事。   迅猛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在她苏醒的那一刻险些淹没吞灭了她,直到现在她还有些神识波荡。   才消了记忆,没过几天散漫的好日子,又全然回来了,圣冶说清这是什么感觉,就像是抱着浮木飘在一望无际的汪洋中,沉沉浮浮,自己已经是一座孤岛,不想再向往岸上的生活。   心累了。   “你猜我到底是不是他?”白沐凑近,试图让她好好观摩自己的脸。   圣冶只记得,自己是小华冶的时候,对白沐有过一面之缘,只是这记忆太过模糊,只能捕捉到那双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睛。   现在再想,怪不得在众人面前他向来不以真面孔示人。   这张脸,和天帝微音,是一模一样。只是白沐的气质太独特,微音即使是施压,也不会这么的恣意狂妄。   他性子内敛孤傲,是一个帝王该有的样子,没人能看出他的真实想法。不过这一点,和白沐相似。   白沐这样的疯子,没人能猜出他下一步干什么。   圣冶摇摇头,“微音不会做这样的事。”   “你怎么就知道他不会做?”阴森的牙齿露在外面,这样呲牙咧嘴的笑,白沐做起来也不丑陋。   “他有自己的私心,他也想利用我再一次杀了重觎。可是,他还是看到了人界之乱。如果你是他,就不需要多此一举了。既然是天帝,就应该果断直接,而不是专门在鬼界等着我。我想,你也不想和微音正面对上的吧?”   圣冶回他一个笑容,单纯无辜的笑容,狡黠的可爱。   白沐挑挑眉,对着圣冶说,却又像自言自语,“我是他的恶身,是他最想成为的那一种恶人。看到你真是想咬一口啊,小冶儿,你说说你,怎么就这么招他喜欢。若不是他喜欢你,我也不会千万百计地要你。若不是他喜欢,我早就能亲手杀了你的。”   说着,他伸手想捏住圣冶的下颌,被圣冶用手挡住,白沐笑得恶劣,“他做的事情我都知道,这也为什么我能知道你会去无尽之狱。其实我觉得,微音才是天底下最蠢的神。”   “你知道为什么吗?”   圣冶抬眼盯着他,等着他开口。   白沐笑着,抽出自己的腰带。   “他要你处置魔种,其实他是想试探你,会不会再去无尽之狱。上一次,你就是从无尽之狱带着魔种离开,可是这一次——你还是让他失望了。”白沐说着,突然像一头凶残的恶狼,猛地推倒圣冶,把她强制箍在自己怀里。   圣冶趁机要用仇良掣肘住他,白沐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挡住了。   “你现在还没脱离我的掌控,是打不过我的。”他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毕竟圣冶那瞬间赤红的眼睛太迷人。   炸毛的样子,真是可爱啊。   就是现在还没到时候,等圣冶变得跟自己一样成了恶魔,那时,两只恶魔才般配的吧。   他在雾哑山,借着心魔之名在她心底种下的恐惧,不知道生长的怎么样。   她这样的人,只是还没有觉醒。她还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在黑暗里的花朵。就像她的心魔里展现的一样,她就是一个来自无间修罗的魔鬼,舔刀嗜血,靡丽妖冶。   微音真是蠢啊,这样的美人,为何要站在神祇的位置,跌落深渊,不更好吗?   白沐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一时有些松懈,猝然一股巨大的力量飞到了他的脸上,被甩到墙上的时候,脸火辣辣得疼起来。   他伸手一抹,嘴角已经渗血了。   重觎没有动用一点法力,他一拳头砸在了白沐的脸上,手背也隐隐发麻,肉搏的激烈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的青筋跳动着,只是抿着唇,是在极力隐忍自己,但看到白沐不屑的笑容,他瞬间又一拳头打在他的肚子上。   白沐脸上没有还手,被揍得鼻青脸肿后丝毫也不挣扎反抗,他的脸上浮现着怪异的笑容,看向重觎的眼神像是在看死人一样。   “停下。”圣冶出声阻止。   她倒不是圣母心泛滥可怜白沐,只是重觎陷入了暴怒,看这架势是不把他打残废不罢休,她只是担心白沐要是说不话,后续的事情就有点难办。   重觎的一记猛锤还没落下,就在圣冶一声令下僵在空气中。   他听话的没有再继续下去,回到圣冶的旁边神情还有点委屈。   白沐歪倒在地上,绸缎似的乌黑长发散乱,像是破碎的美人,只是已经肿起的腮帮子煞风景了。   他看穿了圣冶的想法,瘫在地上边咳边说道:“这人间早就不是原本的样子了。微音蠢得要死,被我愚弄了还不知道。你们这些神仙啊,真是不知人间疾苦呢。”   圣冶一想,白如盏和水芊陌都是三圣阁的圣人,他们都被白沐抓住了,可见这修仙派已经被白沐控制住了。   就像被他所欺侮的离心派弟子一样。   圣冶自从归神就从没有再入人间,但风神和水神的话……   圣冶的脸色一黑,天界和人界本就时间不一致,风神和水神可能在人间走了一遭就回了天界,他们所说的话,已经是滞后的消息了。   所以说,现在的人间比想象中更是要可怕的,只怕现在已经是炼狱。   圣冶气极,她冲上去揪着白沐的领子,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白沐被她闪得有些懵,但他还算清醒,他迷离着双眼欣赏着被自己激怒的圣冶。   “人间都是我的傀儡,没有几个是真人了。”他很满意这样的结果,即便被揍了一顿,他还是很开心。   这件事是要从圣冶回西华说起。   在西华的时候,圣冶就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到处飘着绿色的毒气。   绿色的毒气,来自三圣阁那些用修士来续命的罐子,这些罐子里长久封闭不通风,加上修士修仙身体上有各种各样的力量,长此以往地混杂在一起,就酿成了毒物。   白如盏曾经以防仙愿国反杀,每次赠送的灵丹妙药都是假的,吃了假药又染上毒气,三天之内,无一人生还。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白沐。   是他利用三圣阁的虚荣心教他们做活人罐子,用这些人的修为来续命;是他厌恨了凡人虚伪的面孔,在圣冶作为华冶的回到西华的时候,故意泄露毒气。   人间大乱,就是他想看的。   他就想看他们乱成一锅粥,互相陷害指责的样子。   这一盘棋,黑棋是修仙者,白棋是普通人,每一枚棋子都是鲜活的生命,而下棋的目的只是为了让自己开心的观望,做一个隔岸观火的纵火犯,顺便攻略一下圣冶。   对于圣冶,他只是想拉着一个人一起堕入深渊。   “一个人太寂寞了呢。”他恶意地笑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三圣阁和四重门斗了这么多年,争到最后竟是这样惨烈的结果,断在一个疯子手上。   白沐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和变态。   “我先回天界。你去找念儿。”圣冶对重觎说,但她快速地转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单薄的背影。   这件事,必须要让微音知道。   圣冶不由捏紧了衣袖,她不知道,微音到底清楚不清楚白沐的存在。   白沐能知道微音的想法,那微音应该也知道白沐的。   他,真的会在无形中纵容白沐的疯狂?   圣冶不知道要该怎么去面对这样的微音,这件事,重觎更不能牵扯到天界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做。   她临走时,只听到白沐猖狂的笑声越来越远。   与重觎分别的时候,连一句道别也没有。   两人都没有多说一句话,是默契也好,是逃避也好。即将要面对什么,都不清楚。   重觎目送着圣冶离开,但他们都没有想到,再一次见面的时候,恶之花真的绽放了。 第63章 陷阱   圣冶在看到微音时就都明白了。   他知道的, 他什么都知道的。   微音负手立在紫微宫外,一向云蒸霞蔚的苍穹已然变了天,看不到一只仙禽, 一向乱窜的祥云像是消失不见。整片天凝固成一体,似是无法撼动的钢墙铁壁, 灰蒙蒙压着人喘不开气。   与此同时, 他的背后闪现着紫电霹雳。   圣冶知道, 他现在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天帝若是暴怒,这整片天都要支离破碎, 而不是现在这样黑云压城的模样。   微音的个子极高, 一张绝美的脸,容貌比这世间最倾城的女神都要胜上几分。他目光投在圣冶的身上,圣冶则仰视着天阶云顶上的天界帝王。   圣冶的步伐愈发沉重, 自从她记起了以前的所有事情,心里仿佛压了巨石。   她曾在这里血洗天宫, 曾踩碎了南霁的信任,曾在彷徨中迷失自我,剑指天帝。   堕神的时候, 微因问她, 会后悔吗?   做的时候, 她心甘情愿。她没有杀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何来后悔一说?   她又一步踏了上去,与微音对视。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 俯视着她, 眼神孤傲,仿佛这个世间没有外力能压弯他。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身为神, 却是那样的温润如玉,谦逊友善,但至强至情深的他,竟是被逼出了恶身,生出了白沐那样的疯子。   圣冶是不会后悔当初为了救重觎做的一切,可若是微音的恶身与自己有关,她必须要承担她的责任。   她始终明白,微音是爱她的,只是遗憾的是,她并不爱他。   她也从来没有给他过一丝的希望和幻想。   用人间的话来说,圣冶与微音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是见着他一步步走到了天帝的位置。   天帝的位置,太高太孤独。天河之下,神灯疏朗,这一刻没有一位神仙要比这位至高无上的天帝还要颓丧。走进了,才发现,他的孤,他的傲,只是脆弱的盔甲,不堪一击。   圣冶在这一刻突然想,神仙从不断情绝爱的,算是神仙吗?   她和微音,难道真的只是断在了情字上?   不,当然不是的。   踏上最后一阶,她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他的眸色呈银灰色,曾经这里盛满了辉光,即便如此,现在的气势和威压依旧不减一分,少了清润,一身紫衣的他甚至平添了从未有过的阴鹜。   “你都知道了?”他的语气淡淡,低沉喑哑。   圣冶没有回应,算是默认。   微音突然嗤笑一声,“你来这里是来看我笑话吗?”   “你觉得呢,你在这里等我,就是想看看我怎么看你笑话的?”圣冶反问。   “你真的变了,冶儿。你以前可不会这么咄咄逼人。”   圣冶坦然道:“人会变,神也会变。其实,我们本质上与凡人也没什么差别。他们生来是人,我们生来是神罢了。”   微音说不出话,他神色动容,凝视着圣冶,“我好累,陪着我吧。”说着他靠了过来,将身体的重量一部分搭在了圣冶的身上,他舒服得喟叹,似乎很久很久没有人能让他这样尽情地依靠。   圣冶心中轻叹,但嘴上没有说什么。   就像当初她给重觎机会一样,神也会犯错,他也需要被原谅的机会。   “你就这么相信重觎,他可是魔族,你把他放回人界,如果他——”微音问她。   圣冶摇摇头,轻轻推开了微音,“他不会这么做的,他不会趁人之危。微音,你问这个问题只是试探我罢了。其实你也很清楚的,如果他有一丝的可能会做恶,即便我让他回去,你也会派众神劫他。可是你没有,说明,你也相信他。”   她下意识的和他保持了距离。   微音啊,你还是没放下所有的防备心。   圣冶说不出的心酸。   微音怔住了,神情有些恍惚。   他记得自己刚登帝位的时候,众神参拜,唯有圣冶站得笔直。   他和她,曾是那么的信任。他曾经也把她放在自己平等的位子,然而现在,圣冶见到他也会自然而然地垂眸俯首。   那是他后来要求的。   他想起了很多的事情,最终缓缓摇摇头,“白沐的力量愈发强大,他杀了鬼王,只是一个开始。他现在已经算是我的分身,我和他虽然可以相互制约,但我不能亲自动手。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我和他都会死。”但是,以微音的年纪还是年轻的帝君,根本没有来得及培养下一任的天帝。   他的意思,圣冶听明白了。   白沐不能杀,只能封印,或者关押。   “我有件东西要交给你,你随我来。”   圣冶跟着微音进了紫微宫,她从小到大,进过无数次的地方,她突然感觉到陌生起来。   她随着微音进入最里面,突然听到一阵阵风声,风像是从缝隙里钻出来,令人后背发毛。圣冶侧过脸,目光落在角落里的香炉上。   她熟悉这里的一切,从不记得这里还有这么一个精巧的香炉。   “你这个——”她还刚刚开口,突然猛地面前窜出火花,随即周围腾升起缭绕的烟雾,烟雾内设有结界,直接把她与外面的世界直接隔开。   火花闪现的时候,仇良飞速挡在她的前面,但还是已经迟了。   圣冶被迷雾熏了眼,她瞬间湿了眼眶,忍不住得泪如雨下。   “微音!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的脑袋昏昏沉沉,是吸入了什么香,圣冶自己都不确定,现在的雾到底是自己想象出来还是真的。   “白沐做的错事,我自会解决。你待在这里,哪也别去,等我回来,与你大婚。”他的声音在她的四面八方回荡,空谷回响,每一声重重冲击着圣冶的神识,半晌她也无法凝聚自己的意识。   烟雾透过毛孔在她四肢百骸弥漫,进入血液里疯狂的流窜。圣冶捂着脑袋,疼得全身发紧,她的神识一片混沌,她试图强行凝聚神力。   她看到另一个自己在迷雾中若隐若现。   仇良握在手中隐隐发烫,很快,仇良如同刚熔炼打造的烙铁,烫的她手心生疼。她想拼命甩开,可潜意识里告诉她,仇良是她唯一的依仗。   渐渐地,吸入过多的烟雾,圣冶终于支撑不下去了,身子一软便倒下了。   此时,暗雾迷漫,紫微宫没有人影,而整个天界见不到一点星光。 第64章 绝世   重觎离开鬼界之前, 把白沐打了个半死,一并杀了被白沐关起来的水芊陌和白如盏。   他原以为华之桑是假的,没想到华之桑先问他:“冶儿, 她她她去哪了?”   华之桑的皱纹密布,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如今身子微微佝偻着, 若不是这张脸有当年的影子, 任谁也猜不出这个白发苍苍的小老头,竟然会是神华尊。   他说话的时候, 眉头拧成疙瘩, 手颤抖个不停,显然是有旧伤。   “她回了天界。”重觎垂头道。   华之桑浑浊的眼睛浸湿了泪水,他竟当着重觎的面呜咽的哭了起来。   他颤巍巍地捂着自己的脸, 泪如雨下,哭得像个孩子, “她都知道了,她都知道了。可是我的儿啊,我何曾怪过她啊!”   重觎认不出华之桑很正常, 可是圣冶肯定是知道这个华之桑是真的, 真的是她一直以来苦苦寻找的父亲。   即便成了神, 但舐犊之情,也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日夜的思念和孤独, 只会对这种情感更加刻苦铭心。   细细一琢磨, 重觎突然明白了。   圣冶是在躲着华之桑。   华之桑口中的“知道了”,并不是在说圣冶知道了自己神的身份,而是当初西华为何覆灭的原因。   白沐是微音的恶身, 曾经重觎也在西华听过西华老二的故事,西华的二公子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回忆起当时圣冶归神前和被附体的“华子缚”的对话,重觎确定,白沐曾经以华之桑的第二个儿子存在过。   华之桑把他逐出师门,那样残暴凶狠的他,怎么可能放过西华。   以他的能力和性子,对付一个西华轻而易举,他和天帝并存,若想灭一个人间小小的门派,易如反掌。   然而,白沐并没有这么做。说明当时他从没想过对西华动手,可能是不屑,又或是其他。   可后来,他转投到了三圣阁的白斩阁,屡次针对西华。那时,他已经见过小时候的圣冶。   圣冶堕神后投胎到了西华,成为了西华的六姑娘。对白沐来说,更让他羞辱和愤恨的是,重觎回到人间后,她和他兜兜转转还是要拜堂成亲。   白沐包含了微音的所有恶意,包括着嫉妒、怨憎、贪嗔。   最后的结果就是——   白沐高举大旗,屠光西华后并污蔑西华,令西华所有人都要背负子虚乌有的罪名,并栽赃陷害到重觎身上。   圣冶和重觎,反目成仇,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这些,重觎能想到,圣冶固然也能想到。   这也是为什么,她不愿直面华之桑。   把华之桑单独留在鬼界自然不行,重觎想把他带走安置好,可被华之桑果断拒绝了。   “我还有一个孩子在人间,你带我去找她。”   重觎问这个人是谁,等华之桑说出她的名字时,重觎不禁讶异。   ——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茅草被飓风席卷了大片,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根奄奄得耷拉在漏角处。茅屋四处有漏洞,雨后天气逐渐燥热,没有风动的屋内湿热沉闷,还隐隐约约飘着一股涩苦的味道。   金大宝一边给沈泠擦身子,一边唤着她的名字。   自从人罐泄露,仙愿国和伏骨国无一幸免。知道真相后,三圣阁被世人唾骂,仙愿国皇帝也因食用了三圣阁的灵丹妙药而中毒驾崩,很快三圣阁被皇家剿灭,若不是沈泠是皇族,而且她已然行将就木,再动手也没什么区别,不然也会被拉出去暴尸。   因两国之间混乱,百姓动荡不安,没有一个人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很快又爆发了叛乱。   一路上,金大宝护着沈泠才能活到现在。他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穿着乞丐服,全身没一块好点的皮肉。   其实他并不知道,正是由沈泠私下里培养的黑衣人保护,金大宝才没有被害。   “大宝……”沈泠睫毛颤了颤,在极力睁开眼睛,但用尽全身的力气,她也睁不开了。   是不是,要到时候了?   “我在的。”金大宝摸了摸沈泠滚烫的额头,发现烧还没有退下,脸色惨白至极。   从昨夜下雨到现在,沈泠一直发高烧现在不减好转,他强按捺住焦灼的心情,紧紧握住沈泠冰凉的手,“我在,我在。”   “外面在吵什么?”她虚弱的只能用气息说话,干裂的唇白的惊人,没有一点血色。   “没什么。我等会去帮你找大夫,我不信这么大的京都连个像样的大夫也没有。”   说着金大宝给她润了润唇,她方才喝了不少水,可是还是一直干咳个不停。   她哑声说着:“我听到外面有声音。”   金大宝宽慰道:“傻瓜,你做梦的。听岔了吧。”   两人正说着,只听茅屋的门吱呀被人推开,进来风尘仆仆的两个人,一男一女,女人怀中还抱着饿得哇哇哭的婴儿。   脆弱的婴儿能不被毒气感染,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   女人是个哑巴,看到金大宝时吓了一跳,她眼里闪烁着恐惧,明显曾经见过他,知道他的身份。她哆嗦着向着自家男人打手语,男人看完后瞬间拔出刀,冲着金大宝挥舞着。   乱世之时,能有个破茅屋暂歇简直是奢侈。他们也想占有这里,何况,金大宝不是好人。   金大宝害怕伤到沈泠,刚要动手,只听沈泠轻声劝着,“有人来吗?我听到了孩子的声音,我们是不会伤害你们的,住在这里就好。大宝,别乱来。”   她很久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金大宝很担心,可是看她眉眼喜悦的样子,不忍拒绝。   尤其,他们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沈泠说话时,那一家才注意到床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女人的脸呈现着病态的美,她不说话,躺在那里,就让人移不开眼。   哑巴女人晃了晃自己的丈夫,摇了摇头,男人才收回刀。   金大宝不情不愿地把剩余的一些干粮和水递给了哑巴女人,接着他就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紧紧盯着沈泠。   “你们一路要去哪里?”沈泠太虚弱,她说话的语速很慢,声音也很小,但听到孩子的啼哭声,她忍不住想和他们搭话。   男人沉默了半晌,看了眼女人,才说:“我们要去浮西国,听说那里有真正的圣人降临,庇佑百姓。”说着轻哼了一声,看向金大宝的眼神很是憎恶和不屑。   金大宝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眼神,他没去理会这样男人的冷嘲热讽,而是问:“这消息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   要知道浮西国离仙愿国十分遥远,听这男人的口音便知道不是本地人,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能淌过那么远的路去浮西国,必然是认定了浮西国能救命。   起初,中毒的人只是暴毙而死,但后来他们死后看到活人就开始咬人,虽然不食人,但他们有了铜墙铁壁般的躯体,打也打不倒,很难制服。   国家叛乱,加上毒人咬人,毒气蔓延,能存活下来的人已经不多了。毕竟,连修者都会被轻易咬死,普通人没点本事,只能任人宰割。   “半年前,我们都看到浮西国的结界解除了,那时金光照耀,都说是圣人下凡,要普度众生。我们待在家乡只是坐以待毙,早完都要死不如拼一拼。而且,基本所有活着的人都往浮西国的方向去了。我们不去,也会有人去。”   男人说着,擦拭着带血的刀。   刀刃锋利,看得出他拿着刀杀出血路保护柔弱的妻子和孩子。   “我们在这里过两夜,休息整顿好,很快会离开的。”男人见自己的女人吃的正香,有了奶水喂孩子,语气也变得柔和。   “你们在这里住几天都好。”沈泠说着,强烈的咳着。   男人狐疑地看向她,又看向金大宝。   金大宝解释着:“我的夫人从出生就患疾,不是感染了毒气。你们放心。”   是夜,漏孔到处窜着风,晚间才清凉了些许。沈泠难受得翻了个身,突然听到婴儿嘬奶的声音,心底游动暖流。   金大宝听到了她发出的动静,忙起身看她的情况。   他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沈泠摸索着牵起他的手,“对不起啊。”   “说什么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没能照顾好你。害的你和我这样奔波。”金大宝想亲她的手,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脸很脏,就没接着亲下去。   沈泠拉着他,轻轻说:“你也去浮西国吧。”   “你要赶我走……”金大宝瞬间哽咽了。   沈泠听着他委屈的声音哭笑不得,“我没要赶你走。”   只是,陪在我身边只会耽搁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不如去浮西国,也许会有一线的生机。   “不行不行!你就是不想看到我了,我偏不,我这金大宝就要赖在你身上,哪儿也不去!!”金大宝果断拒绝了,但是眼泪闪着泪花,努力不让眼泪掉落下来。   良久,沈泠安抚着摸了摸他的头,“那我陪你一起去。好吗?”   “你的身体——”   “我很好,没事的。你摸摸,我的眼睛已经睁开了。眼睛在看着你呢。”   金大宝克制不住自己,轻轻环着沈泠,泪如滂沱,他无声地流着泪,用粗糙的手摩挲着她的眼睛。   他吻了上去。   “好。” 第65章 身份   翌日, 阳光灿烂,惠风和畅。远远的,破败的茅屋边栽着几株梧桐, 梧桐叶叶在微风中清扬,沙沙作响。小小茅屋之上, 那几根唯剩下的檐上茅草在颤动着, 轻轻一阵小风, 飘了下来。茅屋没了茅草,显露了上面正翘首芳香的小朵野花。   金黄灿灿的, 像是小太阳。   清风拂过, 茅屋外突然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一高一矮,正是重觎和华之桑。   华之桑走在前头, 轻轻扣响了茅屋的门,门发出笃笃的声响。   突兀的敲门声引起了警惕, 金大宝在漏洞口观察了许久,没见到有别人,才缓缓开了门。   一见到陌生的重觎和华之桑, 金大宝敏锐得感觉到重觎这个人非常危险, 瞬间卡住了门。   “你们是谁?”金大宝的语气不善。   华之桑问道:“沈泠, 在里面吧?”   金大宝以为华之桑和重觎是皇族的人,立刻如炸毛的刺猬,神色凌厉起来。   躺在破烂床上的沈泠听出了华之桑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 手止不住的颤抖。哑巴女人看出她想要起身,犹豫了片刻,走过去扶着她起身。   “大宝, 让他进来。”沈泠呕出一大滩血,擦好全身上下瘦的只剩骨头,她单单用一只胳膊撑在榻上,不让自己歪倒。   金大宝以为是沈泠不愿拖累自己,更是不肯让华之桑和重觎进门。   “开门。”重觎冷着脸。   金大宝如临大敌,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们别想我的夫人动一下!”   沈泠叹了一声气,她无奈得摇摇头,“大宝,那人是我父亲,快让他们进来。” 第66章 华莜   “爹——”沈泠颤着声, 泪汪汪地看向华之桑。   她这辈子,没怎么真情实感的哭过。对着旁人,大多数都演的, 她自己都不记得上次是为了什么落泪。   应该是百年之前,西华覆灭的时候罢。   华之桑紧紧握住她白皙枯瘦的手, 紧紧握着。   沈泠知道, 爹此行是要为自己送行。   茅屋内只有她和爹在里面, 她想安静的和父亲独处,没有旁人的打扰。   华之桑沙哑的嗓音响起:“阿莜, 你还有遗憾吗?”   沈泠神色黯淡, 沉吟片刻才道:“我违背天道和西华祖训,用三圣阁的续命之法已经苟活了百年之久,阿莜自当没有遗憾。可是我的丈夫, 他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欠了他很多, 我只希望他能在这乱世活下去。”   她说的很慢,听着她的话华之桑不禁轻抚她瘦削的面孔。现在的她,脸颊已经凹陷, 瘦的夸张, 现在看不出死气, 也不过姣好的容貌撑着,容颜算是亮丽的。   想起当初,这个女娃娃发誓要以男子的身份入派, 华之桑也从未想过, 她一演就是十多年。   当五哥,她是最疼爱妹妹的华莜。   当弟子,她是西华派里最勤奋的弟子。   华之桑鼻子一酸, 老泪纵横,“是爹对不起你。你为了把我从白沐那里救出,在白斩阁里受尽屈辱。”   沈泠哽咽着摇摇头,“那时,六妹已死,西华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只有我知道爹爹被白斩阁囚.禁,我只要恢复到女儿身,才能改变原来的身份不被人发现。爹,当年是你把我从妓.院里救出来,我才被没有被迫成为接客的雏.妓。是我来到了西华有了真正的家。无论你是作为我的父亲,还是我的恩人,我都应该救你的。”   一百年前,白沐囚.禁了华之桑。华莜迫不得已接近他,成为他的禁.脔,日夜相伴这才知道华之桑的被关押的地方。   可是华之桑只吊着一口气,奄奄一息。   直到一百年后,她才救出华之桑。不过白沐担心金刀阁不好控制,要她以仙愿国公主的身份联姻。   她原以为,小时候的经历让她不再相信男人,谁能想到,在她绝望的黑暗日子里,那个金灿灿傻乎乎的臭胖子,成为了她心中的金辉。   沈泠念及至此,猛烈的咳起来。   她呕出鲜血,喷的床上都是。华之桑看着沈泠痛苦的模样,哆嗦着手帮她擦拭,可无论怎么擦,鲜血还是不断从嘴角溢出。想到自己没有办法用灵力帮助自己的孩子,他说不话来。   华之桑的悲恸落入沈泠的眼睛,沈泠缓了老半天才缓过来,“我自作孽,不可活。那些无辜的人被害,被我用来延续寿命。活了那么久,我也累了,好想闭上眼睛啊。”沈泠长长的睫毛又黑又浓,掩匿了自己情绪。   华之桑:“需要爹做什么,尽管去说。”   沈泠听到了这句话,孩子般的绽放出笑颜,“我想陪着大宝去浮西国,如果我不去,他肯定会留下来的。也许在路上我就撑不下去了,但希望我死的时候,能化成自由的风,随风飘扬,一路陪着他。”   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向父亲索要着愿望。   自由的风,哪里都能去,哪里都可以去。   真的很好。   华之桑答应着,从袖中取出一条鱼儿绳轻轻系在她的脚踝,“这绳茵茵和冶儿都有,我早就给你留着这个。想着你总不能一直男儿身,总要嫁人的。里面有一点点的灵力,到时候,你自己就可以用。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冶儿……她怎么样了?”沈泠问道。   “你不知道,她原是天上的神。哎,她回了天界,不关心我们的事情也好。”华之桑长长叹了一口气。   华之桑离开的时候,金大宝点头哈腰的叫着岳丈,华之桑笑笑,突然想或许这一切就是命中注定。   “岳丈。”金大宝叫完了,重觎也跟在后面小声唤了一声。   华之桑笑的胡子一翘一翘,他招招手,让重觎过来。   “你有自己的事情就去做。我就想看一看,你不用管我。”   重觎看得出华之桑有心事,他只好点点头,突然华之桑抓住他的胳膊问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不希望你再去伤害冶儿。不管是处于什么原因,永远不要伤害她。”   “岳丈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离开后,重觎先去找华念。   华念应该还在那个地方,他出生的地方。   深林密菁,层峦叠嶂。这里,远离世外,不见一些人烟。极高的树木遮天蔽日,挡住了所有的日光,阴湿的土地松软粘稠,沼泽密布,一不小心就可能丢了命。   丛草没胫,森林若幕之处忽见一小木屋。   看到这木屋时,重觎微愣。   这幻境,是已经开始了吗? 第67章 幻林   “轼卿?你怎么在这里?”重觎一转头, 看见华冶穿着他见过的青绿色罗衫正向他走来。她的腰间系着鹅黄丝绦,乌发用一根竹签轻轻挽着,几缕发丝垂在鬓角, 怀中抱着个咿咿呀呀的孩子,俨然一个年轻少妇的模样。   走进了, 华冶眼里浸满了水, 水光的眸子就这样眨巴眨巴瞧着他, 一时间重觎恍惚了。他抬眼间伸手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长出来了。   也就是说, 他留在华念身上的力量被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了。   华冶看出了他的怔然, 单手朝他挥了挥,“怎么了?不认识我啦?”   重觎回过神,指着她怀中的孩子, “这孩子……”   华冶突然道:“我们的孩子还没有取名呢,轼卿你说该叫什么好呢?”   “名字可以再想想。不过要以你之姓, 这孩子随你,随‘华’氏才好。”重觎记得他当时在幻境中是这样说的。   而现在,重觎没有回她, 重觎瞥了一眼华冶怀中的婴儿, 沉默不语。   这孩子是假的, 明明是块石头。   重觎再看眼前的华冶,盯着她良久,直到她全身发毛, 华冶皱着眉头问他:“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用这样古怪的眼神看着我?”   重觎浅浅一笑,披散头发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魏轼卿,他感受到了别的力量, 便说:“没事。今天家中是有客人吗?”   华冶惊喜道:“我才要告诉你呢,你怎么知道的?家中那位客人说是我的远方表哥,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是吗?”重觎敛起了笑容,一脸肃然。   “家中有客,有失远迎。带我去看看罢。”   重觎跟在华冶的身后,走进了林中小屋。   屋内陈设如记忆中的一样,洁净无尘,摆设考究,可见平日收拾得极为妥当。入眼便看到了墙上的画,画中画的是一家三口,女人红衣翩翩,如飞舞的红蝶,在林间奔跑捕蝶,孩子欢快得张扬着小手追着赶着,而男人正伏在案头作画,画中便是母子二人。   “这画真不错。”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重觎抬头看向来人,目色瞬息凛然。   “是我夫君画的。自然是好的。”华冶在一旁昂着小脑袋,很是得意。即便成了人妇,还是那样的憨态可掬。   微音想起来小时候的圣冶,那时在天界伴在他身边的,也是这样笑起来甜甜的小姑娘。   他情不自禁想伸手去摸华冶的头,立刻被重觎反手攥住手腕。   微音的脸上浮起笑容,不易察觉得露出了厉色,“怎么?连个幻境中的假人都不肯让我碰一下?”   “这是我和她的回忆。你没有资格触碰。”重觎手中力量逐渐增大,忽得松懈,把微音放开。   “回忆?呵。”微音冷哼着后退一步,从怀中拿出白瓷制成的小瓶子,小瓶子缓缓举起,“回忆里的孩子也是虚假的,既然我没有资格触碰,但是我却可以毁掉。”   重觎一愣,便听到小瓶子里传出华念虚弱的声音。   “爹……爹……”   “微音!”重觎气极,手中的利刃直面微音而去。   微音嗤笑一声,似是要摔掉瓶子,他侧眸,威胁的氛围蔓延出来,“重觎,你奈何不了我的。”   重觎刚恢复所有的法力,还有他的伤口一直牵制着他的行动。微音算准了,如果硬碰硬,重觎的伤会更惨重。   一旁的华冶则是抱着孩子,娇弱的身躯瑟瑟发抖。   “轼卿,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不过,微音和重觎都没有回应她。   僵持了半晌,重觎立即收回了匕首,利刃割破了他的手指,鲜血滴答着坠落地板,沾染了现实的血,林间小屋瞬间消失了。   转眼间,那一脸惊恐的华冶也没有了,微音和重觎两个人只是站在了密林之中,周遭没有任何人。   微音听着瓶中华念的声音,瞬间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还在。原来你是用自己的魂魄与这孩子捆绑,这才保证这孩子是真实存在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重觎的青筋暴突,如同被激怒却被锁链锁住的野兽。   微音缓缓开口:“没想干什么,只是好奇,你和她的孩子是怎么出来的。我记得,圣冶转世的姑娘叫华冶,天生先天不足是不能生育的。但那其实是因为我在她身上施法,故意如此。为的就是不让任何男人去娶她。当我从白沐那里知晓你们有个孩子颇为震惊。我很好奇,在我的掌控之下,你们怎么还会有个孩子。”   “现在我明白了,是幻林泽。一但进入幻林泽,人就会依据自己所思所想形成幻境。这里从古至今都是秘境,从没有人进入。没想到你和华冶来了这里,竟在幻境里生儿育子度过一生。”微音说着,握着瓶子的手收紧。   “不过,你从幻境醒来发现一切皆是大梦一场,这滋味并不好受吧?我猜,华冶醒来后便忘了,她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的由来。”   重觎听了他的话,抑制不住的愤怒,“你凭什么剥夺她孕育的权力!”   微音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是天帝,习惯了掌控世间的一切。在重觎出现之前,他从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圣冶会离开自己。   如果不是白沐所做的孽,他根本不会下凡,就算是圣冶要帮他解决人间纷乱也不行。   无人能干涉他的罪过。   捕捉他神色的异常,重觎突然意识到什么。   “圣冶呢?圣冶在哪里?”   微音噙着笑意,看着重觎这样焦急的模样就心情舒畅,“我把她关起来了。我不允许她再从我身边离开,我不允许她再选择和这样肮脏的你在一起。我不允许——”   他的话没有说完,重觎的拳头已经砸上了他的眼角。   对待他,几乎和白沐一模一样。   被重觎碰到,微音非常恶心,他迅速闪移离开。   “你还没有资格跟我动手。重觎,你复生时还是颗魔种。要不是我怜悯你,你早就从这个世间消失了。”   微音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和答案,白影缥缈而过只留下最后一句话。   “圣冶和你的儿子,只能选一个。要想救你的儿子,就去浮西国找白沐。我把这瓶子会交给白沐让他替我保管。你要想救圣冶,你可以试试到天界紫微宫找我。我很想让你看看,当年的血洗金龙长阶的模样。”   很快幻林泽再次恢复了往日的死寂无声。   重觎愤愤的攥起拳头,一拳打在了树干上,大树应声而倒。他轻轻喘息着,平复了心情。   离开千重塔之前,他把华念送回了幻林泽。他当时就知道华冶一定会杀他,所以让自己死后所有的法力继承给华念。   他没想到,自己会复活。更意料不到,这个地方被微音发现了。   他看向自己掌中的匕首,是华冶给他的匕首。重觎很清楚,微音就要逼自己向他低头,亲眼看着微音娶圣冶。   他轻轻握着,匕首冰冷的刀刃划过掌心,   明明是利刃,明明那么痛,他也不曾放开过一次。   ——   “大家不要去!都不要去浮西国!”一个光着脚的男人衣着凌乱,头发鸡窝似的炸毛,他的后背背着画筒,踉跄着试图挡住大家的去路。   “浮西国能救命,都是骗人的鬼话。大家千万不要相信!”   喊了半晌也没人搭理他,男人摇晃着脑袋,继续要扯着嗓子叫,突然一个壮汉推了他一把。   “你个疯子,瞎嚷嚷什么呢!去去去,别挡道,小心老子踹你。”壮汉虽这样说,也不过是口头上威胁,显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壮汉面色蜡黄,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食了。   “哎呀!你们听不见我说话吗?浮西国啊啊啊,不能去啊啊啊!!!”   齐全气极,仰天大吼一声。   恰巧金大宝带着沈泠,跟随那一家三口途经这里。沈泠远远的就听到他喊,现在看他喊的焦头烂额,便让金大宝去问。   沈泠用了鱼儿绳后,面色好转了些,说话已经不断断续续了。   “你去问问,他为什么说不让去浮西国。”   “我看啊就是一个疯子罢了。我一路上见的多了,就算不是疯子,他劝我们不去,也不过是想自己捷足先登。浮西国就那么大,一国的资源就那么些,只要是人待的地方就会互相竞争。”一家三口的那个男人先开口道,他的意思显而易见,不想金大宝去管这些人。   沈泠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让金大宝去问问。   男人冷哼一声,漠不关心想先走一步。见自家女人想陪着沈泠一动不动,男人不悦道:“怎么了?别管别人的事情。你不说他们是三圣阁的人,要不是那女人给咱娃吃的,我才不管他们的死活。”   哑巴女人摇摇头,用手语表示:“我觉得他们是好人。”   “什么狗屁好人。他们现在也就是拔了牙的老虎,只能跟只挠痒痒的花猫似的跟着我们。这些仙门啊,跟之前的西华派一样,没一个好东西。修仙的才不是人呢!”男人语气中尽是嘲讽和不屑,沈泠听到了也装作耳聋。   现在的三圣阁就是当年的西华,人人喊打。   只是没人知道,当时的西华是被冤枉的。   心头正一片苦涩,金大宝问清楚了这才回来。   “他怎么说的?”   金大宝被齐全的话绕晕了,理了半天才理出头绪来。   “他说浮西国根本没有圣人和仙人,以前的结界是为了围堵里面的恶灵。现在去浮西国就是去送死。”   男人听了金大宝的话更是觉得那乱叫的疯子不能信,他道:“实在是荒谬。浮西国从我记事以来都是有仙人的,你们三圣阁里,白斩阁曾经有个叫白沐的人不就是在浮西国里得道成仙的吗?难道这件事你们也要否认?”   “白沐?”金大宝突然一愣,“刚才那人也提了白沐这个名字。”   沈泠不自觉的双手颤抖,哑巴女人敏锐地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   “什么……白沐?”沈泠僵硬的扯着嘴角,尽力用平时的语气问金大宝。   金大宝对三圣阁的传说并不感兴趣,自然也不太了解白沐的故事。不过他照顾沈泠惯了,察觉到她的不自在。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哪里不舒服?”   沈泠一听到“白沐”这两个字,双腿都忍不住发软。她摇摇头,让金大宝放心,“我没事。你继续说。白沐——怎么了?”   金大宝继续说道:“我问他,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说这些都是以前的时候他的师父告诉他的,我便问他师父是谁。他说,他师父就是白沐。”   沈泠瞬间脸色惨白,两只手死死的攥紧裙角。 第68章 恶魂   白皙纤细, 如玉葱般的手指摇了摇白瓷瓶,听到瓶里面传来的呻.吟声,他才满意。   微音瞥向白沐的指甲, 指甲边缘修剪得圆润,涂着精致的蔻丹。   和自己用着一样的脸, 却古怪的妖异。   微音微微蹙眉, 他一面对白沐就相当的不适, 然而白沐不以为意,虽然他和微音算的同一条船上的, 但是他看到微音不开心就更开心。   “你说重觎会是去找你, 还是找我?”白沐挑衅着。   “不知道。”微音不想和他再过多的接触,但凡间的事情必须要去解决,不然天界众神那边迟早会发现, 到时候也不好交代。   “凡间的毒气你有办法解?那些毒气不解,人间难以恢复平衡。”微音说着, 眼梢瞟到白沐嘴角升起的弧度,立即眉凝冷霜。   微音的语气很是不悦:“你笑什么?”   “看到他们自相残杀,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说罢, 白沐伸了个懒腰, 猫似的钻入被窝里, 露着一双狡黠的眼睛直直望着微音。   微音气笑了,“我是天帝,我要维持六界平衡。”   “唔。”白沐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微音上去便把白沐的被子给掀起来, 粗鲁地把他拎起来, “你必须配合我,不然我有的办法让你从这个世间消失。”他嘴角噙着笑意,最后一句是一字一顿的威胁。   “堂堂天界帝君竟如此, 啧啧啧。”白沐一根一根掰开微音的手指,松了松自己的衣领,看到自己胸前敞开,他恶意地笑着,指着那雪白的一片。   “怎么,你想对我耍流氓?对你的脸,要做那样下流的事情?”   “无耻!”微音气极,他怒目圆睁,抬手一神杖就要落在白沐身上,白沐突然捏住了一颗赤色的圆珠。   “别忘了,你的宝贝还在我这里。”白沐得意地快要摇起狐狸尾巴,他向来疯惯了,言语放.荡,看到微音收回神杖,他倒也没敢得寸进尺,“我现在看他们自相残杀也看够了,这游戏我玩腻了,既然天帝发话叫我收拾残局,我便收拾残局。”   微音瞳孔还在震颤,他紧紧盯着白沐捏住的那颗圆珠,半晌说了声:“你只管解毒,旁的事情一概不要碰。你只要待在这浮西国里当你仙人圣君,不再出去,我便保你不灭。”   微音甩袖离去,白沐盯着他离去的身影,轻哼一声,收回了那颗圆珠。   白沐对微音看的比谁都透,放在人间,他就一伪君子。   想想自己和这样的玩意共用灵魂,白沐才是想恶心的那个人。   也不知道圣冶变了没有,微音要是知道自己把软骨香给换了,怕是要将他打得魂飞魄散。   白沐低低笑着,笑声极其诡异。   正估摸着浮西国该来人了,他起身出了寝殿。   来到浮西国外,站在云朵上纵眼一望,白沐看到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都在往浮西国的方向赶来。   他好奇自己出现那些百姓会是什么表情。   白沐衣袂飘飞,站在云里与云一样白洁胜雪,他仙气飘飘的出场,惊得所有人都跪下。   “仙人现世了!真的是仙人!!”   白沐听到这美妙的称呼,心情极好,睥睨俯身人间,看着那些蝼蚁般可笑的人,匍匐跪倒在自己之下,还愚昧地只当自己是仙人,这种感觉真是受用。   他看着,突然发现人群中有两个纤弱的身影,其中一个他非常熟悉,那人伴在他床榻上,曾日夜与他颠.鸾倒凤,白沐怎么会忘记。   沈泠看不清那飘在天上的人,只是身形相似,她的心跳得异常猛烈。   “快跪下,不然仙人会愤怒的!”一家三口中的男人见沈泠不跪,催促道。   “她身体不舒服,仙人会原谅她的。我替她跪也是跪。”金大宝维护道。   男人没再说什么,更是担心和这些人在一起会引来杀人之祸。   沈泠只感觉自己呼吸不顺,嗓子眼里像是什么东西堵着,她剧烈着喘息着,胸口上下浮动非常猛烈。然而,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那熟悉的面孔跟自己越来越近。   那个人代表着无尽的深渊,代表着万劫不复。   那是她的绝望。   “沈泠。”男人叫着她的名字,像是以往事后伏在她耳边的呢喃。   只是每次他说的都从来不是甜言蜜语,而是充满血腥的威胁。   她捂住自己的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眼睛睁得老大,眼白占据了大片。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在震惊仙人呼唤她的名字,唯独金大宝看出了端倪。   “夫人——”他缓缓站起身,挡在了沈泠的面前。   白沐看向金大宝,突然眉角一挑。   沈泠立即被电击到一般,她很清楚,白沐的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立即作出了震惊无比的神情,她噗通一声跪下,“仙人莫怪,小女子从未见过这样俊美的神仙,一时间失了神,忘记了礼数。”   白沐俯视着沈泠,面容肃然,眉眼凝霜。此时,无人敢抬头看他,唯独金大宝。   周边寂静无声,就在众人都以为金大宝和沈泠要完蛋的时候,突然白沐被人从背后抱住。   “师父!徒儿终于见到你了!”   齐全比白沐矮了半截,脏手脏脸也不顾礼节,胡乱用白沐的衣服擦着自己。   “师父!!”一个大男人喊得如此娇滴滴,竟是胆大包天当众欺侮圣人。   众人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白沐:“……”他心道哪来的狗杂种,刚想要一掌拍碎他的脑瓜,心念到自己现在是仙人的形象,不能当着那些百姓的面前干出这样血腥残忍的事情,一时忍住了。   他僵硬的笑着转过身,轻轻推开了齐全。   “师父?你不记得我吗?我是齐全啊!我是十多年前你从雾哑山救出来的傻小子齐全!!”   齐全看到白沐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看着自己,更是哭得涕泗横流。   “雾哑山?”白沐立即捕捉到了他说的关键。   突然脸色一变,便问齐全:“你说我是你的师父?”   齐全狂点头,“对,你是我的师父。你叫白沐。”   白沐甚是震惊,他忽然想起一直困扰自己的那件事,感到头痛欲裂。他不敢表现出来,更不能让齐全发现自己不是他的师父。   “嗯,乖徒弟。”顺势,他克制住杀人的手,僵硬的拍了拍这个所谓的徒弟。   接着白沐面向所有的百姓,神情诚恳真挚,“以后,浮西国会是你们每个人的家。”   浮西国当然会是你们愚蠢凡人的家。   你们所有人,都会葬身在浮西国,成为被我操控的恶灵傀儡。   白沐回到自己的寝殿立即脱掉了所有的衣物,那臭鸡蛋的味道萦绕鼻尖,他恶心得恰点要在众人面前吐了。   他听到有人推门进入的声响,以为是被自己操控的侍女,白沐随手把衣物全部扔在了地上,“拿出去,全部烧掉。”   良久没听到侍女的回应,白沐狐疑地转过身,见到了圣冶。   此时的圣冶已经侧躺在他的床榻上,及腰的乌发如瀑布垂下,红色的发带松松垮垮的在发尾向上五寸处系着,几缕发丝滑到她脸颊旁,圣冶神色漠然,随手用手指勾去。   知道白沐还在盯着自己,圣冶闭着的眼睛倏地睁开,赤色的血眸斜睨着他。   “怎么?你让我来浮西国找你,你自己倒忘了?”她慵懒得倒在那里,漆黑的长裙裹住了凹凸有致的身躯,纤长的腿侧露出来,那白得夸张的肌肤,与黑到极致的长裙,衬托得她像是漆夜里的一轮孤月,无一纤尘。   青灯洒着光,白沐发现圣冶的容颜较先前有细微的变化。光落在她的脸上,清辉如霜,似是月光从天空中倾泻,落在她全身,笼着盈盈光辉。   只是这光辉,透着苍茫暮霭。   白沐凑了过来,启唇道:“我们果然是一类人。”   “呵,一类人。你的一缕魂放在我这里,为的不就是激发我的恶吗?”圣冶笑得鬼魅,她的长指甲戳向白沐胸口的位置。   白沐听了她的话,笑得更是肆意。   他换了微音准备的香,用最激烈的方式触发圣冶灵魂深处的恶,篡改了她的记忆,让她以为是转世之后是自己屠杀了西华。   很好,很好。   现在一切都在按照他所计划的进行。   白沐很激动,他本就脱了上衣,上身没有穿一件衣物,盯着圣冶露在外面的玉腿,覆身上去:“我惦念你很久了。”   圣冶歪头,对上那双灼灼的目光,她翻身滚了一圈。   “是吗?那到底是你真心惦念我,还是因为微音才惦念我的?”圣冶红唇烈焰如火,像极了西华的火焰江。   白沐感到了燥热,仿佛从她的眼里看到了火焰疯狂的焚烧。   那双赤红的眸子,是她全身最炽热的地方,也是他最想去触碰的地方。   她紧紧盯着他,嘴角带着一丝弧度,像是欲语还休的勾.引。   “都有。”白沐还是头一次口干舌燥。   圣冶忽得低低笑出了声,笑颜如花,美的惊心动魄。   白沐猛地扑了上去,却扑了个空。   圣冶轻而易举地躲开,翻身下了床,整理了自己的裙子。   她神色淡然,“等等吧。等微音泯灭,我便是你的了。”   白沐问: “那重觎呢?”   圣冶答:“我再次亲手杀了他。”   白沐将那玉瓷瓶子举到圣冶的面前,“重觎的儿子在这里,你可以先拿他下手。” 第69章 软肋   圣冶不假思索地接过白瓷瓶。   “杀一个孩子?我还是有底线的。”   白沐笑吟吟地凝视着圣冶, “你之前连自己的亲外甥都杀了,现在负心汉的孩子你倒是舍不得杀了?”   赤.裸.裸的试探。   圣冶听出了白沐意思,睨了他一眼, “杀重觎是我的事情,若是我想, 也是想杀便杀谁。可是,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你的灵魂沾染了我的气息, 现在的你和我一样肮脏不堪。你已经是我的了,听不听还由不得你。”白沐凑了过去, 挑起圣冶的几根发丝放在鼻前轻嗅。   梅香浓郁, 不过她现在不是白茫雪地里那凛然绽放的一朵血梅,而是生于泽地,腐朽生息的夜梅。   白沐想伸手摸她额间染黑的梅花印, 被圣冶反手一击。   手肘窜电的刺痛,他恶意的笑出声, 看圣冶的样子像是在看自己完美的画作。   “我对你,很满意。走,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国度。”   浮西国如同是被棉絮包裹的腐肉, 空有表面虚假的空壳, 内里正慢慢向外散发恶臭。   百姓们颠簸劳顿, 一路上就没吃过什么饭,一进入仙境般的浮西国都被仙娥似的人妥善安顿,个个躺在白云之上, 欣赏着缥缈的海雾。   白沐领着圣冶四处游走。圣冶所见之处是腾云驾雾的仙人, 仙人们眉目慈善的和那些百姓谈着话,一副人仙和谐的样子,似乎好像这里真的是桃花源, 安逸而自在,没有罪恶的人间仙境。   龙脉、山川,巍峨高挺,没有任何人怀疑这个天地钟灵之所的真实性。丰厚绝佳的灵气挡也挡不住,以一介凡体都能吸入这灵气,百姓们津津乐道着,很是兴奋。   “爹爹!我感觉我身体内有很多的力量!以后我是不是也可以修仙了!”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惊奇道,他用手触摸着飘忽不定的盈盈灵光,纯净无暇的双眸充满了惊喜和激动。   然而,圣冶看到的这一切都是相反的。   和人们对话的仙人不过是被操控的骨头架子,骷髅头还在狰狞阴森的望着和自己对话的人。   不断涌入少年体内的是黑色污浊的恶气,少年在接触到后,纯净的眸子瞬间是浸了墨汁,染上了黑气。   白沐看到这一幕,走到少年的身边,用手抚过他的额头。   他长得本就漂亮,笑容和煦,如沐春风,“你很厉害,孩子。”   他的夸奖令少年羞红了脸,少年结结巴巴着称呼他圣人,垂下眼不敢直视白沐,他眷恋着白沐的抚摸却还是小心向后退了一步,生怕自己的脏臭味玷污了圣洁的圣人。   离开后,白沐嘴角上扬,用帕子擦了好几遍触碰少年的手,“怎么样,冶儿?喜欢这里吗?”   圣冶默不作声,不太想搭理他。   白沐知道她的性子,更是得意,他指着那些凡人所住的地方道:“这里将会成为浮尸遍野的无生之地。而他们,都会成为我手下的亡灵。”   圣冶眉角一跳,漫不经心回应着:“嗯。”   得到了圣冶的回应,白沐哈哈大笑,他笑得恣意张狂,然后逐渐笑得面目狰狞,笑着笑着,他突然闭上嘴,转头看向旁边的圣冶。   “这里,以后会是我们的家。”   圣冶见着白沐的状态越来越疯,就在半路回到了宫殿。   她攥着白瓷瓶,想到华念在里面,不由得心揪起来。   她很想救她。   但圣冶清楚,白沐是故意把华念放在她这里,这浮西国一花一草都是他的眼线,她干了什么,说了什么话,他都能知道。   所以,她现在只能暂时继续装下去。   当时被心魔控制之下,圣冶恰点都被另外的自己吞噬。不过,也只是恰点。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恶,有人不断纵然恶的行凶直到被自己全部吞噬,有人拼劲一生都在与自己的恶做斗争,有人能压制住恶,而极少的人能战胜它。   战胜另外一个,内心深处的自己。   白沐以为,圣冶和他是一样,可是白沐不懂,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   圣冶躺在白沐的榻上,嗅到了他身上的气息。   是和微音几乎一样的气息。   软骨香被换,她从天界离开,微音一定会再回到浮西国质问白沐。只是圣冶奇怪,白沐手里到底有什么微音的软肋,微音会这样心甘情愿的跟他站在一起。   以微音的性子,就算是白沐和他共生,微音也不会如此放纵他。   他理应,把白沐关起来。   圣冶离开时,天界的神仙都还被蒙在鼓里,他们或被微音支走,或是通过欺骗,威压震慑的手段要求所有神都进行目寂。   目寂就是要神仙睡觉,而神仙一睡,指不定人间几十年、几百年就过去了。毕竟神仙睡觉也算是一种修行的方式,只是很少有这样集体都入定目寂的事情。   集体目寂,多是为日后备战。   这应该是微音的两手准备,他自己造的孽能不被知道便不被知道,知道了真要出了事情,只能一战。   临走她专门去看了一眼南霁,南霁目寂前找不到圣冶,只是留了一封信给她。   圣冶思忖了片刻,白沐便回来了。   他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人。   圣冶看到齐全,起初只觉得眼熟,等她认出这个人就是当初在雾哑山遇到的人,齐全已经醒了。   齐全一睁眼便与圣冶对视,他怔住了,还没来得及理清思路,就再次被白沐掐住了脖子。   “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师父?”白沐眼珠血丝浮起,手中力道逐渐增加。   齐全的脖子原就有一道青紫,看的出上一次白沐掐他,是真的要杀他。   他上次弄脏了白沐的衣物,跟着大队伍来到浮西国没多久就被白沐抓走了。   “不是……”齐全从牙缝中终于挤出一句完整的两个字。   说完,齐全耷拉着脑袋,歪向一遍,双手无力的挣扎着,眼珠子瞪得圆圆,浑身抽搐。白沐蹙眉,害怕齐全要口吐白沫脏污了自己,立即松开。松开后,齐全拼命掐着自己的脖子,像是要把自己活活掐死,只是他力气太小,掐了半天还活着。   白沐想送他一程,刚伸出手就被他猛地吐了一身。   白沐:“……”   圣冶想,若不是白沐想赶紧洗澡清除污秽,他肯定登时就要齐全魂飞魄散。   白沐气得青筋跳动,拂袖匆匆离去,他迫切的想让圣冶伺候自己,但又不怕自己控制不住,不想还没有完成他的宏图大业,就这样囫囵吞枣地要了她。   白沐这个神经病,就是要有十足的仪式感。   他离开后,圣冶眼睁睁看着不断抽搐打滚,瞎叫唤的齐全又恢复正常,他最后以入定打坐的动作坐在原地。   她很想问他一些事情,但是担心被白沐看出端倪。   齐全也看向自己,显然他也有什么话想问,只是双方都不敢轻易开口。   “白沐是你的师父?”最终,是圣冶先试探性的问他。   齐全眨眨眼睛,“不是,我为了自保骗人的。是我蠢,我还以为和神仙拉近关系就能保命。没想到,竟然是个假神仙,换来的却是催命符。”说着,他连连叹气摇头,似是在懊悔。   嘴上是这么说,但肯定是假话。   圣冶算是对齐全有所了解,他虽然有时咋咋呼呼,但也是有责任心和担当,不然当时也不会救下徐南笙。   这么大的谎言,他不会为了保命就去撒谎。   而在另外一边,白沐正监视着圣冶和齐全的对话。   雾哑山,灵媒事件,当年就是他诱惑徐南笙给圣冶种下心魔。白沐当然记得,齐全和圣冶是认识的,圣冶只是不过篡改了部分的记忆,大多数还是和以前的一样。   这是他现在得出的结论。   他一边看着,一边搂着旁边的沈泠。   沈泠被他扒了个精光,被他强行按在自己怀中。   而怀中这个熟悉的美人,身上瘦得只剩下骨头,硌得他生疼。沈泠发觉白沐想干什么,那眼神中的意味她再明白不过,就要逃,被他一把抓住头发,扯了回来。   硌人是硌人,但即便如此,白沐还是习惯性的羞辱她。   “我都是快死的人了,你不怕脏了你自己吗!”沈泠瞪着美眸质问他。   白沐捏着沈泠的脸蛋,桎梏住她的身体,语气暧昧道:“脏?我唯一就是不怕你弄脏了我。我们,也算是老夫老妻。我何时嫌弃过你呀。”说着,大力扼住她的咽喉,“你想往哪里逃?我说过,你欺骗了我,从今往后,生是我的,死也是我的。你说那金大宝,要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我身边,会是什么表情?”   沈泠全身止不住的战栗,脖子就快要被掐断,她疼得眼泪直流,咬着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白沐是十足的疯子,沈泠愈发喘不过气来,她无声的求饶,最后白沐盯着她,还是送开了手。   “别让他知道,求你。”   那是她最后的尊严了。   去浮西国,本以为会为丈夫找到新的生的希望,却又落入了陷阱。   她的人生就是个死循环。   “我真好奇啊。”白沐说着,啧啧称叹。   以前的时候,白沐不把沈泠当人,而现在沈泠只觉得自己连畜生都不如。她愤恨捏住拳头,希望能找到真正杀死白沐的机会。   哪怕只有一次。   她正想着,就要昏厥的时候,突然身后的白沐没有响动。   沈泠僵硬地转头看去,发现白沐一只手撑着,另一只捂着脑袋,看上去极其痛苦的样子。   他晦暗的眸色掠过一丝的清明,白沐猛地低头,一双可怖的眸子对上了她的眼睛。   沈泠呼吸一滞,眼见白沐要碰她,下意识躲开,伸手推了他一把。   完了。   她当下觉得,自己可能下一刻就会被他杀了。   可是,白沐像是变了一个人。   连他的声音都变了一个腔调。   说起话来温温吞吞的,有点结巴,“你你你你是谁?”   白沐诧异得看着没穿衣服的自己,羞耻地想立即藏起来。   “对对对对不起!”他仓皇逃走,连滚带爬。   这样的他,是沈泠从来没见过的。   有一种猜测在心中升起,沈泠觉得她可能要找到了,白沐的软肋。 第70章 交换   白沐很快恢复正常, 他囚.禁了沈泠,在他眼里,沈泠就是他想用便拿来用, 想扔就随手丢掉的玩意。   圈养的金丝雀,那指的是圣冶。   沈泠想杀他, 但白沐是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 或者说, 他从没想过沈泠有这个能力。   一个快死的人,只会在生前被榨干所有的利用价值, 对他, 还构不成什么威胁。   在浮西国的日子,白沐每天的例行带着圣冶在外面溜一圈,一番演绎出尘仙人的样子, 表现得对百姓格外的体贴关爱,真像个微服私访的皇帝, 怕是连他都把自己当成了帝王。   白沐似乎很享受这一切,他难得对齐全和沈泠都没动手,俨然一个正常人的样子。   但圣冶很清楚, 他是在等。   他在等重觎或微音的到来。   安宁祥和, 都是假象, 百姓在不知不觉的安逸生活中慢慢暴露更深层次的人性。   贪婪,无尽的索取。   任何人想要的东西,白沐都不会拒绝, 甚至成千上倍的给他们。   “你看, 我就是他们,他们就是我。”   圣冶听着白沐这样说,她看着他正经的模样, 陷入了沉思。   她要救人,不过她救不了所有的人。   她不知道,白沐掌控的恶灵是什么样的存在。还有,她现在需要找到齐全,了解他和白沐的关系。   圣冶不认为,当初在雾哑山遇到齐全真的是偶然。   如果,齐全的师父真的是白沐,那么——   圣冶神情凝肃。   “你在想什么?”白沐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   圣冶托着腮,媚眼如丝,“你猜。”   “你该不会是在想重觎?”白沐眸色忽暗,眼睛似要杀人。每次圣冶提微音,他从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唯独对重觎,他恨得眼睛冒火。   圣冶没有傻到觉得白沐是在吃醋,她确定,白沐对重觎的感情,是受微音的影响。   真正吃醋的,是微音。   圣冶笑着给自己斟茶倒水,“你气什么?我在想怎么杀他才好。当初,在西华他负了我,我真是日夜思念啊。”说着她捏碎了茶杯,碎片迸溅得到处都是,她的手掌里都是沾着血的碎片。   白沐大笑了几声,“冶儿,你别急。你明日就能见到他,不过,现在还不是杀他的时候。等我们大婚,才是他的忌日。”   “你要把微音怎么办?”圣冶突然问。   白沐的笑容逐渐消失,他似乎很不情愿提这个话题。   圣冶是微音的执念,不然白沐也不会娶圣冶。但微音杀不了,不仅因为他的心智都会受到微音的影响,白沐还不能独立于微音之外,还因为微音的背后是天界,要与天界众神动手,他真打不过。   不过,娶到圣冶,就能把微音气个半死,这就能让白沐嘚瑟很久了。   说来,圣冶消失了这么久,微音早就应该来找自己的麻烦,迟迟不见人影,白沐心中起疑。   “天界帝君,还能怎么办?”白沐说完,忽然察觉到浮西国的结界有异动,神色忽变。   圣冶没有跟上去,而是转身躯了白沐经常去的那个大殿。   傀儡侍女像个木头一样站在外面,圣冶没见她们要拦得意思,推门而入。   她一进去便嗅到了奇异的香味,香味熟悉,就是在离心派曾闻到过的。   那是撩拨情.欲,特质的香气。   圣冶屏住气息,入眼便见到水池,她立刻明白了白沐夜夜在这里都在做什么。   她对他金屋藏娇的事情并没兴趣,刚要走,突然听到水池底部不断冒着泡泡,她盯着水池良久,不见有动静,迈步走近,她俯下身子,用手试探着水温,突然水下一股大力直接把她拖了下去。   圣冶被吓到,但她并不慌乱,那拖住她的人显然没意料到是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池水里,圣冶蓦然看到了沈泠。   沈泠红着眼睛,一脸震惊,思路跟不上动作,来不及多想就拉着圣冶游进了水池底下的密室。浮西国结界破开的时候,密室的结界也破开一个小口,沈泠趁机溜了出来。她不过才拼劲力气走出,就听到了屋里进了人。   “他很放心,这里他不会监视。”沈泠说完,将密室的门合上。   圣冶也没挣扎,沈泠这样的状态是根本伤害不了自己的。   她身上的伤口还隐隐渗血,暴露在外的肌肤满是淤青。   “你怎么在这?”   圣冶和沈泠异口同声问道。   沈泠苦笑了,她说:“我永远也逃离不了这个男人,永远也逃离不了。”   上次两人见面还是敌对的状态,如今,这世道都变了。   沈泠上次听华之桑说,圣冶在天界,现在她又到了浮西国,连神情气质都变了。   不过,圣冶还不知道她的身份。   她是华莜的身份。   但是现在她还不能说,沈泠不确定,圣冶对西华的过往到底几分留恋 ,她的感情牌到底有没有用。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沈泠道,眼中满是乞求。   圣冶问:“带你走?”   “不是。”沈泠摇摇头,“我要留下来,我要杀了他我才甘心。”   她的眼里燃着火光,丝毫不掩饰她对白沐的恨意。   沈泠凝重道:“我和你交换条件,我希望你能把我的丈夫带离浮西国,无论做什么,我都愿意。” 第71章 交换   圣冶问她:“无论做什么你都愿意吗?”   沈泠道:“只要能尽我所能的事情, 我都愿意去做,在所不辞。”   圣冶想了片刻,递给她一张画皮给自己的人皮子, 她指着画皮面具说道:“用不着你做其他的事情,我只想要和你互换身份。”没想到一直备在身上的画皮面具, 能用的上。   圣冶在见到沈泠的时候便想好了之后的计划。沈泠一听圣冶要和她互换身份, 很是诧异:“你这是什么意思?”   圣冶担心白沐快回来了, 催促道:“就是表面上的意思,我的目的就是要和你互换身份, 你变成我, 而我变成你,就是现在换。你说要救金大宝,我一定会让他活着离开浮西国, 但是你必须按照我说的去做。”   沈泠一愣,圣冶这个提议真的很诱人, 自己早被白沐毁去了灵丹,被困在这里根本无法做任何事情,生命衰微, 只靠父亲送的鱼儿绳吊着最后的一口气。   而圣冶的身份对她来说非常的好用, 沈泠现在缺的就是自由。而沈泠的身份对圣冶来说, 也更容易去掌控,白沐一直没有放下自己的警惕,在他身边, 她的一言一行都被他监视。目前只有互换身份, 用对方身份去做她们想做的事情,才能进行下去。   只是,沈泠想起白沐对自己做的事情……圣冶代替自己, 如果圣冶自己的计划没有成功,她会被白沐伤害。   沈泠犹豫着,突然察觉结界有异动,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微弱的结界大门,大门这时猝然爆射光芒,正快速地恢复着。   圣冶立即神色骤变,她强烈得感觉到白沐的气息在快速地接近这里,由于圣冶的消失,让白沐接近疯狂。   他正爆发着灵力和威压,寻找着圣冶的踪迹。而圣冶隐藏了自己的气息,但敏锐嗅到了白沐灵力中的其他气息。   气息很熟悉,浓重的草木霜降,接触到后令人回想秋日清晨之初。   圣冶身躯一震。   这是是重觎的气息,他把白沐打伤了。   “快!他要来了!”圣冶把自己的计划简短得告诉了沈泠,接着为沈泠贴上自己的脸,而自己施用把她身上的伤遮住,并强行改了她的体貌,让她在外表上与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同。   “三天之后再换回来。”圣冶说。   “好。”沈泠答应着。   三天之后,还能不能换回来,还是未知数。   两人身上的贴身之物也要交换,她和沈泠动作很快,但是圣冶在看到沈泠脚踝上的鱼儿绳时愣了愣,意识到那和自己的一模一样时动作僵住。   鱼儿绳都沾染了对方的气息,是融入血脉的联结,有它在,更能迷惑白沐。   只是——   圣冶张了张嘴,想要问,又觉得现在时间紧急根本来不急问清楚。   沈泠看出了她的疑惑,“我会告诉你的,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圣冶迟疑着点点头,感觉到白沐就要到来,她道:“你先走,希望一切顺利。”   沈泠听到这句话,突然笑了,她笑的样子和圣冶是完全不一样的,她笑着,如沐春风,像是春日里舒展清缓舒展的花骨朵,悠然的释放花香。   可是,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了。就像她很久没有哭过一样。   “冶儿,祝愿顺利。”沈泠说着,推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圣冶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沈泠的背影怎么这样的决绝和熟悉。   冶儿。   她竟这样唤自己。   圣冶没有时间再想这么多别的事情,用法力塑造自己和沈泠一样后,边感受着周遭的气息,边在等。   沈泠一出水池,便被白沐掐住脖颈。沈泠从容不迫地对上白沐阴森的眸子,眼神淡淡,有些不悦。   她学习人的表情,是极其有天分,拿捏的很到位。   白沐并没有生出怀疑,他松开自己的手,意味深长地望了沈泠假扮的圣冶一眼,嗓子低哑,神情阴森:“你怎么在这里,我还以为是别人。”   沈泠问他:“你以为?你说的是你藏在水底下的那个女人吗?”她说话只说了一半,欲语还休的样子带了些愠怒。   白沐愣住了,他挠挠头,想起的确自己每晚到这里折磨沈泠,圣冶不起疑心才奇怪。他多看了圣冶两眼,以为是圣冶吃醋了,哈哈大笑两声,眼中的阴郁一扫而光,便说:“怎么不开心,专门来抓奸么?”   沈玲并没有理他,因为她知道,说的话越少越好。   白沐见她没有说话,便以为是真的生气了。刚才在浮西国外被重觎重伤的怒火也渐渐消去。   沈泠观察他的神情,算是正常,便按照计划的那样说:“我好像缺了一个能够随时侍候的婢女,不如让她来伺候我。”她的语气不容置疑,显然白沐是不答应也不行。   白木挑挑眉,更加高兴。他这几日的努力果然没有白费,再有圣冶身上有自己的魂魄,圣冶很难不对自己动心。想到此,他更期待未来圣冶再杀重觎的表现。   他也很期待,重觎和微音见到自己娶圣冶那个表情。   想想就刺激。   白沐如沈泠所愿,把假扮自己的圣冶从底下放了出来。   “好好照顾她。”白沐凑到圣冶的耳畔,威胁着。   圣冶低眉顺眼着垂头不语,白沐不想在“圣冶”的面前表现出来与“沈泠”过多的亲密,便没再靠近。   “跟我走。”沈泠正面面对着圣冶,两人在白沐没看到的地方,默默对视了一瞬,两个人的眼神都是那样的坚定。   一旦出去,她们的动作都会被监视。白沐心情不错,虽然打了一架挂了彩但看到“圣冶”难得娇纵一次,继续带着她出去遛弯。   而真正的圣冶被安排在殿内,她逡巡四周,心中一喜。白沐果然是受了重伤,圣冶发现那几个傀儡走路一摇一晃。而监视用的镜子,都蒙上了一层雾茫,看不真切。   不知道重觎现在怎么样,她这样想着,突然一个经过的傀儡把她猝然按住。   “我是重觎。你知道冶儿在哪里?”傀儡的传出重觎的声音。   他的呼吸急促,带着微喘,微弱的血腥味从他身上悄悄蔓延,萦绕于她的鼻尖。   圣冶瞳孔微缩,转头对向那双幽黑极深的双眸。 第72章 潜伏   “她出事了?”重觎察觉到对方的情绪不太对, 以为是圣冶发生了什么事情。   真正的圣冶就在他面前,可是圣冶是不能说出自己的身份。   她摇摇头,低声道:“她被白沐带走了。”   说完, 她瞥了一眼窗台前的铜镜。两人的行动举止都被镜子映入其中,不过在表象来看, 只是沈泠在向一个傀儡侍从吩咐事情。   重觎点点头, 继续佯装着傀儡的模样一摇一晃着向前走。   圣冶望向他的背影, 知道他前来是为了什么,念及他身上还带着伤……   “你跟我去收拾房间。”突然圣冶走到他身前, 指挥道。   重觎跟了上去, 两人走进了原先圣冶住的寝殿,为了防止白沐起疑心,圣冶没有把封印华念的白瓷瓶带在身上, 只是用法力抽丝剥茧似的试着解除,一直在悄悄压制白沐的力量。   白瓷瓶一如既往地放在枕头下方。   圣冶瞥了一眼枕头的方向, 示意重觎道:“床榻是你整理的吗?重新收拾!”她俨然一副贴身大丫头指挥下人的作势,重觎听了她的话后,手脚利索着整理床铺, 两手试探性摸索, 小小白瓷瓶落入掌心。   圣冶时刻被白沐监视, 可她藏得位置极好,是镜子接触的死角。   重觎不动声色地继续做着下人的工作,圣冶知道她的目的达到了, 便心安了。   至少, 华念是在他爹手上,是不会再被白沐拿走。   但现在拖着身体的伤,实在不宜虎口夺食。白沐的伤显然比他轻的多, 可见方才那场杖,重觎没有伤害到白沐的根基,却被白沐击伤。   圣冶心中惦念着重觎在天界受的重伤,以及他体内不完整的魔骨,白沐借着恶灵吸收百姓,不断强大自己的力量。   现在重觎对白沐,无异于以卵击石。   “快走吧,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重觎听懂了她想要劝自己离开,他朝着圣冶点点头,转身要离开。   突然,他脚步一顿,在镜子看不到的地方,用唇语说道。   “替我照看好冶儿。”   圣冶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恰恰忘记了一件事。   现在的自己是沈泠,而重觎是想从沈泠嘴中了解自己的情况,他是从什么时候这么信任沈泠的?   圣冶心中疑惑,她快步向前,但推开门发现重觎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算着时辰白沐快回来了,圣冶不敢再耽搁下去,只身转去齐全被关押的地方。   她记得这间房是傀儡们都不能进入的,可知小小的一个齐全,白沐甚是在意。不然,以他这样的疯子,除了可利用的,怎么可能杀人只杀一半。   这间雅室明面上是白沐用来闲玩作画的地方,还没全脚踏入,铺天盖地的血腥汹涌而来。   圣冶皱起眉头,雅室满地都是血。无数凝成的血珠漂浮在半空中,啪嗒一声,圣冶看到自己的脚尖正巧落上了一滴鲜红的血印,她赫然高高抬起头,望屋顶望去,果然发现被锁链捆住的齐全。   齐全奄奄一息,手筋脚筋都被挑断,身子的骨头粉碎成残渣,被白沐故意吊着气。   圣冶很想将他放开,但锁链太难斩断,要是动用仇良,神力波动立刻便会被白沐发现。   好在,这里没有镜子。   看来,镜子是有限的,所有的镜子都几乎用来监视“圣冶”了。   齐全似睁着眼睛,但是他的眼睛肿的太厉害,现在眯成一道线,他的脑袋耷拉着,气息微弱。   圣冶小心翼翼给他输入灵气,便道:“齐全,我是华冶,雾哑山我们见过的。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齐全迷离着眼睛,艰难抬起头,他感觉到身体稍微能动弹,在一刹那看向圣冶的时候,有些眼花。   他吞咽着口水,嘴唇嚅动。   “白沐……师父……有两个……”圣冶还想再听他继续说,察觉到白沐回来了,她快速落地,却还是晚了,白沐推门而入。   “你怎么在这里?”他看向圣冶的眼神格外冷漠。   “是我要她来打扫的。”沈泠走过来,看到头顶上的齐全瞳孔微颤,很快缓过神来。   白沐制止她要走进齐全,“别进来,弄脏了你。”   白沐语气没有多少关心,带着一种命令的意味。说完,他看向奄奄一息的齐全,带着玩味的笑,他的笑是完全的得意洋洋,像是在向沈泠和圣冶,炫耀她的杰作。   “喏。冶儿,你不用专门派人来清理。我好像说过,这个雅室不准任何人来。”   他的阴晴多变令沈泠心惊,她扮作圣冶被白沐强制拉着走,白沐一路上笑意盈盈,恰点让她以为,白沐对圣冶是真心的。   他目露的凶光,像是一根锥子,狠狠地砸入了沈泠的心房。   她坚定了信念。   她必须要在他释放自己之前,杀死他。必须! 第73章 恶灵   “我累了。”沈泠抚着额头, 神色疲惫。她的杀意掩在眸底,很坦然地对上白沐的眼睛。   白沐挑挑眉,阴暗的神色褪去, “回去休息罢。”   “你过来,扶我回去。”沈泠说着, 圣冶垂眸走到她身边。   白沐突然道:“你别走。”他指着圣冶, 脸上像是蒙上一层阴霾。   沈泠警惕得直起身子, “现在她是我的了,你还想对她干什么?”   白沐抿着唇, 不易察觉露出笑意。   沈泠害怕白沐会对圣冶做什么事情, 她拉着圣冶快步离开,生怕阴晴不定白沐又发疯。   白沐朝着两人的背影注视良久,总感觉到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不过, 浮西国哪里能逃得开他的眼睛。   他没再多想,意味深长地再看向齐全, 继续做他要做的事情。   沈泠拉着圣冶去了之前的水池,水池里她假装在沐浴,而圣冶在一旁服侍她。   “看来白沐还对你有什么念想。”沈泠说着, 抓住了圣冶的手。   看似是在拿捏她, 实则在她手心写出自己的疑惑。   【你怎么在那里?】   “没有的事情, 不要想多了。”圣冶低眉顺眼地垂头,她悄悄递给了沈泠一个眼神,沈泠立即领会, 她突然伸手把她拖入水池中。   水池内, 水花四溅,两人的身影渐渐沉没。   “向我示威吗?我有的是法子教训你。”沈泠语气尖锐,要拉着圣冶下水, 像是要杀了她。   两人到了水中,圣冶用法术凝出结界,形成一个小空间,留给她们沟通。   沈泠说:“那个人我见过的,是他告诉我们浮西国不能去。但是,奇怪的是,他说这些都是他的师父告诉他的,而他师父的名字就叫白沐。我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什么。”   圣冶听了她的话,也是心惊。   齐全的师父是白沐。   “还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白沐很奇怪,他以前从来不会对我有半点仁慈。但是自从来了浮西国,在我面前的时候,他有的时候想伤害我,可是他会突然变成另外的样子。”   圣冶疑惑:“另外的样子?”   沈泠解释道:“对。就是——他是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他会关心我,问我疼不疼。我问他,知道不知道自己谁,他说他叫白沐。他说,他总是忍不住做一些很可怕的事情。但是很快他就变回原来的白沐。可是,在我之前,我跟在白沐身边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是因为浮西国,还是因为齐全刺激了他?”圣冶喃喃着,一条无形的线像是把隐藏的秘密串联起来。   沈泠蹙眉:“齐全是谁?”   “就是被白沐关在雅室的那个人,我曾经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白沐留着他不杀,肯定是有什么原因。”   沈泠不安道:“白沐力量更强了,他受了伤,拉着我在外面转了一圈伤便痊愈了。他的力量都是从那些百姓身上榨取的,我明显看到了他们的身后都藏着一个黑影。就是白沐说的恶灵。还有,金大宝他不在这些人里面。我去找了找,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一遍,就是没有他的身影。”   “你别担心,他不会有事。”说完,圣冶突然怔然,自己似乎对沈泠没有了之前的一丝忌惮和防备。   她突然意识到了这是因为什么。   是重觎对沈泠的信任。   但是重觎潜入浮西国,这件事不能告诉沈泠。   沈泠的软肋是金大宝,一旦金大宝有难,沈泠可能被迫倒戈,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圣冶没有再多说,两人上去之后继续又演了一场戏给白沐看,接着她便送沈泠回去休息。   时间有限,她不能坐以待毙。   以她现在的猜测,已经和事实不远了。   记得,在雾哑山,齐全说过,自己是因为师父曾说十年后雾哑山有难才回去的。   如果他的师父真的是白沐。   那么也就说的通了。   白沐是在背后利用徐南笙的人,他早在徐南笙死时就安排好了一切,自然知道这些事情。   今日齐全的话和沈泠的话结合起来,让她想到了进一步的可能。   而找到这一点,就能找到杀死白沐的方法。   因为他极可能不是微音的恶身!   而是和汲取百姓的恶灵一样,附身于真正白沐的体内。   恶身和恶灵,最大的区别就是在于此。   一个是独立出来的一个真人,一个是由恶衍生必须有附着之物的灵魂。   如果他不是恶身,他便不是和微音血脉相连,也就是说,他死了,对微音的性命构不成威胁。   可是,这件事难就难在,无法把他这个恶灵从躯壳里驱除。   长久以来,恶灵寄生于白沐体内,他原有的灵魂被吞噬得破碎,为什么会突然不受控制,频繁现身。   圣冶想,不杀齐全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以为这和齐全有关,毕竟齐全是白沐的徒弟,见到自己的徒弟,灵魂苏醒不是不可能。   但是,圣冶觉得,问题在于浮西国。   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着白沐,真正的白沐。   仙愿国和伏骨国遭殃,形势上来看非常容易攻陷,如果要从掌控整个四方大地着手,必须要先得到仙愿国,因为仙愿国地理优势极佳,而浮西国在东海之上,常年结界环绕,即便表面上仙气缭绕,但那些也都是骗百姓的。   浮西,正如它的名字,除了它久远的传说和神秘的故事,没有一点实用的地方。   因此,浮西国一定有什么东西,刺激到了真正的白沐。   而这一点,现在的白沐还没有意识到。 第74章 玩弄   等她们两个人出来, 白沐准备离开,他特意前来向“圣冶”说明情况。   “微音要我去解毒。”   沈泠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但凡是她不了解的,只要听从就没错。   “微音消失了这么久, 竟然只是要我去解毒, 呵, 真不愧是天帝啊,还是为那些脏东西操心。”他戏谑着, 根本没有半点要去救命的意思。   白沐托着腮, 隔着屏风望着更衣的沈泠,问:“冶儿,你说, 微音想使什么坏?”   沈泠闷闷说着:“你觉得呢?”   白沐笑着,诡异得冷哼了一声, 他没再说别的,唤了一声“沈泠”。   “你过来。”他勾勾手指头,看她的眼神像是看自己的玩物。   圣冶被他这样的眼神刺痛到, 她难以想象, 沈泠以往都是如何面对的白沐。   他粗鲁地拉着她出了殿外, “我最近忍得好辛苦。”他舔了舔舌尖,想凑上前,又念及“圣冶”可能会盯着自己, 也没敢有大的动作。白沐一根手指挑起了圣冶的下巴, “总感觉在你最近有变化。”   察觉到对方的呼吸一顿,白沐恶劣地绽开笑颜,“你最近变得很乖。放心, 金大宝的命不会丢的。只要你老实听话,我就一直留着他的命。”   “他在哪里?”圣冶问道。   “果然,你的注意力永远围绕着他。”白沐神色忽暗,玩味道,“你猜?”   圣冶对白沐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感到愤怒,他惯于掌控所有的情况,玩弄所有人,像一个逆反的独裁者,他不会静静得下好每一步棋,总会随着自己的疯性,拿对方的底线来挑逗,还乐在其中。   圣冶没有继续陪他这种无聊的对话,她的羽睫如帘,掩住了多余的情绪,乖顺道:“天帝还在等着你去解毒。”   白沐瞬间收起了方才的调谑,看向圣冶的神情变得阴森可怖。   “解了毒后,我会来找你的。” 第75章 榕树   我会来找你的。   如同厉鬼索命时的怨幽。   沈泠躲在窗户边上, 她听的一清二楚,感到后背发凉,丝丝冷意由脚到头蹿了上来。   圣冶平静地回应道:“我等你。”   白沐意味深长地一笑, “你帮我看着圣冶,她有什么一举一动都告诉我。”   他的笑意如寒霜是凝在面部上, 不是正常人由内而外的散发。这模糊的笑意, 给了沈泠当头一棒。   她如坠冰窟, 全身忍不住地颤抖,双腿发软, 她扶着雕花窗棂, 等白沐真的离开了,沈泠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圣冶闻声去看,发现沈泠已经哭得泪流满面。   她把沈泠扶起来, “你怎么了?”   “笑……那个笑……”沈泠像是回忆起什么可怕的场景,拼命摇头。   痛苦的一次又一次变态的凌.辱, 他就是浮现这样的笑容。白沐总有那么几次,在他最极致欢愉的时候,会对她做出更可怕的事情来。   生不如死, 死不如灭。   沈泠总觉得, 自己被他捏在掌心里, 如何也挣扎不得,像是即将被烤焦的鱼只能干瞪眼,等着死亡的来临。   “醒醒!”圣冶大声呼唤, 怕她一时的失态暴露了两人的身份。   这时, 沈泠涣散的眼神突然聚在圣冶的身上。   圣冶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坚定着:“圣冶,没关系的。”她握紧了沈泠的手, 给予她更多的力量和希望。   沈泠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身份。   可能是身体快支撑不住了,这鱼儿绳里的灵力快耗光了,沈泠浑浑噩噩着,总觉得呼吸困难。她大口喘气,过了良久惨白的脸色才缓和过来。   “我出去一下,你不用管我。”沈泠掐了自己的大腿肉一下,命令自己一定要清醒。   白沐离开浮西国,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圣冶知道她现在已经清醒,要按照两人之前的计划做事。   “等等。”圣冶叫住沈泠,她从袖口拿出被自己早已取下的鱼儿绳,“这是你掉的。”   沈泠盯着这鱼儿绳,她接过了圣冶的那根鱼儿绳,戴在自己的另一只脚上。   鱼儿绳给了她,沈泠也可以用圣冶的灵力。   白沐出去,嘴上说回来就会找“沈泠”,但是每次离开后,他都先会在浮西国内仔细检查一遍,增加监视,加固结界。而沈泠作为“圣冶”,她需要明面上要留守在浮西国等待白沐的种子结果。   果实,便是被恶灵吞噬的百姓。   白沐常常用这个词来称呼他们,他每天带着圣冶散步,就像是农民闲散时在地里欣赏自己劳苦耕作的成果。   一想到白沐是这样的心态,圣冶就会感到恶寒。   如她所想,微音是不可能对人间毒气置之不理的,如白沐那般嚣张也得乖乖出去。她要沈泠去做的,就是在百姓之中制造恐慌,只是明面上和白沐一样,去慰问大家。   而圣冶则去寻找金大宝。   以现在的身份,她们两个人分别做这两件事合情合理,也是白沐离开时的考虑中,他完全不会怀疑。但实力上,圣冶救金大宝更容易一点。   圣冶确信,金大宝一来到浮西国就不见踪影,白沐拿他威胁沈泠,一定是把他关起来了。前几日跟着白沐走,她不是真的在闲逛,浮西国并不大,只是一座小小的海岛,她把每一个角落记住,以备设计逃跑路线为百姓所用。   可她里三层外三层找了一圈,完全没有找到金大宝的身影。   以她的法力,白沐但凡用动用一丝灵力的地方,她都能找得到,可是现在的金大宝像是人间蒸发了。   她兜兜转转来到了浮西国最开始的地方。   圣冶站在原地,望着结界外的世界。   浮西国内仙气缭绕,是人造的桃花源,但是很快就会变成真正的人间地狱,而浮西国外死气沉沉,是真正的人间。   外面的人争破脑袋想进来,也不知道到时候,他们拼劲性命逃出去,又是怎么样的另一番景象。   她转过身,就要走开的时候,目光落在了那棵大榕树上。   浮西国的入口是一棵参天的大榕树。榕树华盖亭亭,枝叶茂密,明明生机勃勃,可圣冶总感觉这里阴森森的。千年的古树渗透出血腥气,虬干像腾蛇般缠绕扭曲。   圣冶找不到金大宝,焦急如焚。沈泠唯一交托的事情,就是救出金大宝。如果她救不了,怎么给她交代。   此时,大榕树舒展着枝叶,白云在旁,衬得树更是猩红无比。   圣冶刚要离开,突然感觉到脚底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突如其来的东西,吓得她呆了呆,反应过来她蹲下来,发现这只手暴露在空气里的是完整的手,但在土壤内部的,已经化为白骨。   这手干枯许久,一看也不是刚死之人的手,想必是这个土壤日积月累的腐蚀。   她根本没有用力,这只手便被她从土里揪了出来。乌黑发青的枯瘦,微微蜷着,像是初生的婴儿的手那般。   她轻轻掰开手指,发现了掌心里的字迹。   “落心。”   落心?圣冶总觉得好像这两个字连起来从谁的嘴里听过。   “落心……落心……”圣冶反复思索这两个字,又顺手捧了一抔凑到鼻尖细嗅,顿时惊骇。   这里的土壤充满了血腥气。   圣冶仿佛看到,在很久之前,这里有人用活人的身体当肥料,用血液浇灌这棵诡异的大榕树。   她走进,伸手触摸着粗糙的树干。   圣冶感觉到榕树内心脏的跳动,掌下温热的,似是人的体温,而那一停一顿,有节奏的脉搏,不像是树反倒是活生生的人。   掌下的纹路错综复杂,深深的沟壑里粘连着粘稠的液体,她的触碰让榕树更加鲜活,圣冶立即意识到,这棵树已经接近妖物,她收回手的同时,榕树的树枝张牙舞爪着朝她攻击。   圣冶速度极快地躲开,榕树捉不到她几近暴躁。   她挑眉:“你想吃了我?”   榕树突然不动了。   圣冶心下了然,果然这棵树已经是妖了,它能听得到自己的意思,只怕是因为什么阻止了它化成人形,才导致它还是榕树的形态。   “你见没见过一个胖子?穿着金色衣服,是个男子。”   榕树的枝叶全部都晃动,意思是——见过   圣冶的眼睛一亮,枝干绕着她环了一圈,圣冶不慌不忙地靠近,用手触碰着榕树的枝干:“他是不是被你吞了?我要见他,活着的。不然——”   圣冶说着,指尖摩擦出一星火花,蹭得一下,火花顺着枝叶藤蔓窜上了上去。榕树发出女人凄厉一般的叫声,大榕树疯狂地震动,像是地震了一般。   “够了!”圣冶呵斥着,手指一点收回了火焰,“不准再叫,你带我见到他。”   榕树似乎气得冒烟,圣冶瞥到榕树顶上飘荡着丝缕烟雾,她全然当没看见,走进枝干,突然一股力量把她吸入。   进入榕树妖的体内,圣冶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   金大宝被藤蔓缠绕得全身看不见一点容貌,若是他特别的体型,圣冶是完全认不出的。而更可怖的是,金大宝的身后挂着无数颗心脏。   数不清的,还在跳动的心脏就被枝叶包裹着,镶嵌在树内。   圣冶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人的心脏,她突然感觉到昏天黑地的晕厥感,树内的空气浑浊不堪,她恶心的要命,连连后退,想找个东西扶住,却没有站稳,结结实实地砸一个人身上。   圣冶先前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个人,而这个人,竟然是重觎。   他上身的衣物被撕得破碎,达到了衣不蔽体的程度。而暴露出的肌肤,更是狰狞得骇人,肩膀处的伤口被藤蔓翻开,破开一个远比以前更严重的口子。   榕树妖正肆无忌惮地从他体内索取力量。   圣冶眼波凝睇,她一挥手砍断了所有的藤蔓,榕树妖吃得欢快,突然断了食源,更是气得嗷嗷乱叫,但圣冶实在是厉害过头,榕树妖也不敢直接对她动手,只想着把她困在自己肚子里好好消化。   圣冶发现重觎的的头上冒出两团肉肉的小角,想起来,他一旦生命垂危就会变成这个样子,更是怒得火冒三丈。   她急着帮沈泠找金大宝,便把重觎的事情搁置了,如果重觎来找扮作自己的沈泠,自己也会知道,只是自上次见面,重觎始终不见人影,圣冶还以为,重觎救下了华念便先行离开了。   没想到,他也误入了这榕树妖体内,还被榕树妖占了好大一个便宜。   圣冶祭出了仇良,仇良化成剑形,围绕着心脏转了一大圈,榕树妖吓得大气不敢喘,生怕仇良一下子把哪颗宝贵心脏砍下了了,眼见着要朝着最大的那颗心脏落剑,榕树妖就要凄声尖叫时,仇良而是斩破了覆裹金大宝的藤蔓。   金大宝落了地后,还紧闭着眼睛,他的脸色明显比重觎红润的多,全身上下没看出有半点伤口,可见是还活着。   圣冶同时找到了两个人,她现在也不急,外面的世界无时无刻不被白沐监视,在这里面还能给重觎输入法力。   重觎肩膀的伤是她堕神之前造成的,当时是自己用神骨补的他的骨头,现在神骨又是被自己拿回。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撕裂,这里的伤口已经无法直视。   重觎凌乱的短发紧贴在肌肤上,身上的粘上了血液,呼吸微弱。   圣冶颤抖着,捏紧了拳头,对着肩膀处的伤口,细细吻了上去,她的唇触及到了冰凉的肌肤,连心都在抖。   她向来对他放心,两人经历了这么多,从天界到人间到再回到天界,重觎就像是摇曳的青草,他倒下起来,再倒下,也会再起来。   以前怕极了会失去他,圣冶自己现在也琢磨不出自己对重觎的感情。   这么多事情,围绕着他们之间,圣冶是真的有些累了。   她已经想好,一切解决完善,她就要回天界,真的把一切忘记。   可是现在,她望着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还是会控制不住地恐惧。   她轻吻着,吻上了他的唇。珍重无比。 第76章 心脏   “冶儿……”   圣冶的动作僵住, 错愕得对上重觎幽黑的眼睛。   “真的是你吗?”重觎的双眼迷离,他怔然地凝望圣冶,懵懵的神情, 有些呆呆的可爱。   圣冶张了张嘴,刚想解释一下, 突然重觎的手按住她的后脑勺, 俯身压了上来, 他心急地撬开柔软的唇,肆无忌惮地掠夺。   他哑声着, 喉头哽咽:“我想你……我很想你……要是知道我这么久才能见到你, 我才不要你走。”委屈的像个孩子似的。   圣冶头脑一片混沌,茫茫然被他亲得七零八落,才气喘吁吁的推开重觎。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轻舒了一口气,原来她早就变回来了。   她还以为——   “是你吗?”重觎不顾自己受伤的肩膀, 捧着圣冶的脸又问了一句。   “是你的鼻子,是你的眼睛,是你的唇。是你, 是你的。”重觎恍惚着, 一股脑得胡乱在圣冶啃着。圣冶被亲乐了, 仰着脑袋朝他笑。   “是我呀。是我,我是你的冶儿。”能有这么短暂的温存,她何必要逃避呢。   毕竟, 很快就会忘记的, 不是吗?   她满眼的星星,一闪一闪的,重觎喃喃着:“我快要被闪耀得昏了过去。”   听了他稀里糊涂的话, 圣冶笑了,“傻瓜。”   “微音说你不见了,他说你跟在白沐身边。我好不容易才进到这里来找你,当我看着你在白沐身边欢声笑语。我身上的痛都感觉不到了。”重觎头顶上的小魔角豆芽菜似的,嫩得不行,他这样轻柔的说话,带了点不满和醋意,活像被媳妇抛弃的小丈夫。   圣冶抱着他哄道:“我给你解释,那个陪在她身边的不是我,是沈泠,你看到的那个给你白瓷瓶的沈泠,她才是我。我和沈泠交换了身份。”   重觎听懂了,用气音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念儿呢?”圣冶问他。   提到华念,重觎脸上终于露出了不属于少年的神情。   “我看了,瓶子里没有他。”   圣冶没想到会是这样,她愣了半天,抓住了他的手着急问道:“没了?”   重觎沉默着,没有回应。   圣冶颤抖着收回了手,重觎怕极了,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用大掌包裹住,她的手霎时凉了,重觎急急安慰着:“也许他没在瓶子里。白沐可能是骗我们的。”   圣冶僵硬得点点头,“是啊,他不会有事的。”可是这句话,连她自己都不信。   她之前听得到华念在瓷瓶里的呻.吟,这都是真切的,不是骗人的。   圣冶一直用法力压制白瓷瓶的力量,她对自己太过自信,为了不被白沐发现自己的真实目的,没有及时救他。   重觎看自己的话没有用,掏出白瓷瓶,从里面倒出一个半个手掌大的木头人,木头人的样子刻着的是华念的容颜。   圣冶看向它,这是和圣冶一样的眉眼的孩子。   桃花眼眯着,嘴咧到最大,笑得灿烂可爱。   这是她和重觎的孩子,即便不是她自己生的。   “这是个傀儡木偶,显然是雕刻成念儿的样子。”   圣冶接过木偶,用手指摩挲着华念深邃的容貌,“你的意识是,白沐捉到的根本就不是念儿。”   “嗯。念儿自小和你一样聪慧机敏,他可能当初就没在幻林泽,我把我的力量给了他,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不会傻到坐以待毙。我猜,他应该在白沐到幻林泽的时候,就把所有灵力输入到傀儡中,傀儡变成他的样子,白沐就没有怀疑。”   圣冶振作了精神,她随手在傀儡木偶上一画,木偶的眼睛眨了眨,圣冶把它又放回了白瓷瓶内。   “娘亲,救我!”   那惨叫声跟真的一样,纵然圣冶知道是假的,心还是不由得被提了起来。   “白沐还会再用念儿威胁我们。”她把白瓷瓶放好,准备回去给沈泠。   重觎的伤已经缓解,榕树妖还没完没了,它试图用藤蔓缠住他们,圣冶直接把冒着火焰的仇良剑插到枝干上,榕树妖才算老实。   “我们出去之前得先救金大宝。”   金大宝和重觎的待遇完全不一样,他被裹挟的如同巨大的心脏,周身围绕着血红的心,令人看得心惊肉跳。   圣冶一靠近金大宝,榕树妖的枝条把他包裹的更厉害。   圣冶不耐烦道:“若是你不想受伤,把他放了。”   榕树妖抽搐着,想要松开又不敢松开似的,最后见圣冶把仇良拔了出来,吓得赶紧松开了金大宝。   金大宝噗通一声巨响落了地,还好肥肉厚实,没有受伤。   圣冶检查了一番,发现他身上没有不妥的地方,想要和重觎把带出去,但随着她的动作,那些悬挂的密密麻麻的心脏全部围住了他们。   盯着那些还在噗通噗通直跳的心脏,突然圣冶想到了什么,“落心……落心!是落心城!”   她当年堕神,是为了重觎,而重觎当时是重伤下凡,竟然转世成了特殊的远古族。   圣冶记得自己为了找重觎的心脏杀了他,了解过重觎母族。   当时雪人告诉自己,这个族群生来短发,天生软弱,他们会群居在一个叫落心城的地方。而落心城,并非固定的城池,而是族群住的地方,也就是说,浮西国曾经住着他们一族的人。   族群的弱点是心脏,而心脏必须要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容器,而这个容器必须是活的,一经过转移,就一辈子不能变动。   原来这个榕树妖,就是落心城里城民的容器!!   这里储存着惊人数目的心脏,难道还有这么多的族人还活着?   圣冶感觉到难以置信,她把自己的推论和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重觎,重觎良久也没有说出一句话,他拧着眉头,努力得思索着。   半晌,他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是九曲幻境。”   “什么?”圣冶问他。   “你是说白沐其实另有其人,是吗?”重觎又问了一遍圣冶。   圣冶肯定道:“是的。真正的白沐根本不是他。是真正的白沐收了齐全为徒弟,他知道恶灵在雾哑山的计划和所作所为,所以他才让齐全一定要回到雾哑山。那段时间内,微音的恶灵一直占有了白沐的身体,它慢慢吞噬白沐的灵魂。有的时候,白沐是他自己,有的时候就会变成恶灵。前期这个恶灵是我的哥哥,后来他附身在了白沐身上。我记得,人人对白沐的认识都不一样,我从来没想到是因为这样。”   有的人说白沐温柔和煦,是位良人。   有的人说白沐风流浪荡,不能接触。   有的人说白沐纯真善良,天生圣人。   ……   无人能料到,白沐的体内是两个灵魂在对抗。   “我知道了。”重觎说道,“我以为那都是传说,没想到是真的。我的母亲,曾经告诉过关于九曲幻境的事情。软弱的一族,在这个残忍的世间根本活不下去,曾有人创造了一个异世界的家园。而这个异世界就是九曲幻境。”   “什么是九曲幻境?”圣冶从没有听过这个。   重觎陷入了回忆,“九曲幻境就是修仙得道的人,通过一个极为复杂庞大的阵法创造出一个假象的世界。这个阵法的名字就叫九曲幻境。九曲幻境和幻林泽不一样,幻林泽是自然生成的灵地,而九曲幻境是人造的,也就是说,这个幻境会与造梦之人有所感应。你没有听过这很正常,我也是听我母亲说的才知道。应该是禁术。”   圣冶瞳孔微缩,她知道了重觎要说什么。   白沐就是被浮西国吸引而来的。   圣冶突然明白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呼唤着真正的白沐。   为什么白沐能一直活着,不仅是因为他修仙有法力,还因为他的心脏藏在了榕树妖内。   是他的心,在呼唤着他!   真正的白沐他天生善良,为了自己的族人能安全的生活,他用自己的灵力造了这个虚无的世界。   可是,现在的白沐知道吗?   对于这一点,圣冶有些不确定。   这么大的榕树妖,怎么可能注意不到。   但如果他知道的话——   圣冶望了金大宝一眼,她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劲。   金大宝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偶然,他从一来到浮西国就处于消失的状态。   要不然是金大宝自己偶然到了这里,要不然是白沐故意把他关在这里的。   至于答案是什么,还得需要等金大宝醒来。   “落心城里早就死光了。”说着,重觎用手拨动了一下鲜红的心脏,“这些心脏的主人已经死了。这些心是被什么牵动的,故意混淆吗?”他冷笑了一声,目光扫了一圈。   “这里面,有白沐的心。”   圣冶和重觎对视了一眼,接着圣冶朝着重觎摇摇头。   只要找到白沐的心,就能把恶灵一起杀死。   但是,他们不能这样做。   圣冶道:“真正的白沐,他的灵魂还在。我们不能直接杀了他,也许可以有办法只逼出恶灵,我们要试着争取,如果真的不可以,再杀他也不迟。”   重觎不想让圣冶冒任何风险,别说白沐是这样的危险的人,就凭着他对圣冶还有一丝的执念,重觎就不会让圣冶靠近他。   “可能性几乎无。就算他的灵魂还在,但是恶灵很难被逼出来,除非他自己心甘情愿。”   圣冶拉住暴躁的重觎,“有一丝的希望,我们也要试试。重觎,就像我当年看待你一样,你是魔种,众神皆惧,可是我还是没有放弃你。知道吗?我们总要去试试的。”   重觎凝望着她的眼睛,在她的脸上轻嘬了一口。   “做任何事都要跟我商量,知道吗?”   “好。我答应你。”圣冶环住了他的腰。 第77章 大婚   两人仔细观察了所有的心脏, 发现它们没有什么区别,完全的一样。   圣冶感觉到不能再等了,她道:“只靠着这样看, 是没有办法找到白沐的心。白沐身上肯定有什么特征,必须得从他身上找出蛛丝马迹才能行。”   重觎身上有伤, 圣冶希望他能在榕树妖体内养伤, 但他不肯她独自离开, 圣冶只能和他一起把金大宝带出来。   离开榕树妖的体内,圣冶恢复了沈泠的样貌。   然而, 一出来, 却发现浮西国变了样。   到处张灯结彩,浮西国内的百姓前呼后拥,欢呼喝彩, 人声鼎沸。入眼遍地的红色刺目,圣冶发现到处都张贴着“喜”字, 仙境一般的地方,充满了烟火气。   所有监视用的镜子都被撤走,今日便是自由的狂欢。   耳边是热闹的吆喝声, 百姓如同平日里一样, 摆摊卖货, 叫卖声连绵不绝。   重觎拉住一个小贩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热闹?”   小贩愣住,很是诧异:“你们是不是浮西国的人啊?圣人喜结连理的好日子, 你怎么会不知道?”重觎一听, 脸色微变。   圣冶听后,她的心瞬间坠入谷底。   她没想到,白沐竟然这么快就要举行大婚, 他之前不还是说要在百姓被吞噬之后成婚的吗。   她又问小贩:“圣人上次离开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白沐每天都会出来溜,他一离开百姓都知晓了他不在。   “上次啊,前两天的事情了吧,圣人昨日回来的,他一回来就昭告要成亲的喜事。嘿嘿,我们可比谁都开心呀,圣人成亲的对象就是那个……”小贩滔滔不绝着,看得出浮西国的百姓对白沐是真的感恩戴德,他们也是由衷得为白沐开心。   “哎哎?你们怎么走了,不买东西的吗!?”   小贩的声音越来越远,圣冶缓过神来,她迅速想好了对策。   她对重觎说:“我回去一下,你在榕树那里等我。”   “不行!”重觎果断拒绝,“我不可能再放任你离开我的身边。一次也不行。”   圣冶握紧了他的手,“你放心白沐暂时应该不会伤害我,况且,他也伤不了我。我现在是沈泠,以他的角度,沈泠和金大宝都不见了,但他并没有找到榕树,这就很可疑。沈泠还在以我的身份和他相处,今天是换回身份的日子,我害怕她会突然变回来,很担心她的安危。”   “你知道沈泠的身份了?”重觎问她。   圣冶一愣,“她不是金大宝的夫人吗?还有什么身份?”   重觎没想到沈泠没有告诉圣冶,他说:“她是非常的在乎的人,我觉得由她自己来告诉你比较好。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重觎乖乖得对她拜拜手,大手左右摆动的样子有点傻傻的。   圣冶瞥了一眼还在昏迷着的金大宝说:“你照顾好他。”   重觎带着个昏睡不醒的大活人到处瞎逛的确不合适。   他唇角勾起,“好,我等你回来。”   等圣冶的身影渐行渐远,重觎收起了自己的笑容,搂着金大宝肩膀的手收回,神色肃然地望向金大宝。   “你还要装睡多久?”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胖子,   金大宝的睫毛颤了颤,喉结上下滚动着,依旧是没有睁眼,身体左右摇晃,像是站不稳要倒下。   重觎被他这拙劣的演技气笑了,“若是继续装下去,沈泠的命可就危险了。”   一听他这话,金大宝瞬间睁开了眼睛。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金大宝的眼里的意思分明是“你少骗我了”。   重觎审视的目光令他格外不舒服,金大宝清了清嗓子,“我也是才醒没多久。”重觎意识到这里说话并不方便,他带着金大宝找到了一个安全相对私密的地方。   他懒得去一句话一句话的问,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弄清楚白沐的心脏。   “你把你经历的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一遍。说谎的后果,你可以试试。”   金大宝对于重觎的身份,是又怕又恨,魔尊重觎,这四个字,让多少三圣阁的人畏惧。但他一想到自己和他算是连襟关系,腰板不禁又挺直了几分。   金大宝和沈泠来到浮西国后,沈泠就被白沐带走。离开之前沈泠特意嘱咐他,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千万不要时刻暴露在白沐的眼皮子底下。   他心里隐隐察觉到不对劲,白沐在他心里就和白萝卜是一样的存在,但就是这个白萝卜让沈泠焦灼不安。金大宝很想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毕竟沈泠离开前并没有跟他讲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不得已偷偷跟去了大殿,险些被白沐发现。   只从表面上看,白沐真的是一位非常温和友善的人,三圣阁里,自诩为圣人的人,没一个人能像他那样真正的深入百姓之中,体察民情。   浮西国当真一片名副其实的桃花源。水碧山青,繁花似锦,到处是仙山楼阁,望之不尽。来到这里后,金大宝甚至觉得三圣阁的那些建筑庸俗的很。   但正是这样的想法,金大宝才觉得心中越发恐惧。   一尘不染的世界,真的存在吗?   等他发现自己也无意识地对这里深陷时,他已经误打误撞来到了榕树边。靠近外面的地域,一般百姓都是不愿靠近的,他们都会选择住在深入岛内的地方,那里远离喧嚣,会麻痹自己忘记外面的苦难。   其实,现在的金大宝明白,他根本不是误打误撞,是榕树妖在故意引诱他。这里的活人就他一个,榕树是想吃掉他。   但他并没死。   “我被树妖吸入体内,我试图找到它的灵丹,想从体内杀了它。但我也知道,这个榕树活有千年之久,我根本杀不死他。跟你们一样,我也看到了那么多的心,实在是被吓到了,挣扎间无意扯坏了一颗心脏。之后的事情,我便不记得了。”   金大宝一口气说完,脸上憋得通红,再次回想起当时的场面,依旧是惊心动魄。   若不是重觎和圣冶进入,只怕他真的死了,再也见不到沈泠。   重觎获得了他想要的讯息,他问道:“从始至终你就没见过其他人吗?”   “除了你们,没有见到。”   重觎思忖着,又问:“你的身体,没有受伤?”   “没什么感觉。”金大宝挠挠头,“就感觉头晕无力,胸口闷闷的。兴许是憋的。”   重觎还想说什么,突然听见了远处的骚动声,他一抬眼便看见了半空中暗黑的长烟。   着火了!圣冶还在那里!   滚滚黑烟蹿上天空,如带的白云被火烧得破碎发红,像是怒火心烧的怪物。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圣冶毫不犹豫地闯了进去,本以为会看到一席红妆的沈泠,没想到正撞见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微音的眼睛猝然对上圣冶的诧异,他的一只手僵在半空中,圣冶望去,看他的动作是想要从玉盘内取下那颗赤色的圆珠。   两人许久未见,一见面他就被抓了个现行,手立即收回,但不小心带落了圆珠。   圆珠快速地滚到圣冶的脚下,她刚要弯腰拾起,圆珠内传来阵阵细碎的对话声。等圣冶意识到说话的人是谁是,瞳孔骤缩,震惊不已地看向微音。   “不是……不是我,冶儿,你听我解释。”   微音手足无措,像是个撒谎被拆穿而焦急辩解的孩子。 第78章 爱人   白沐姗姗来迟, 他穿着大红喜服,长袖垂落,腰带被他随意扯下, 衣领褶皱凌乱,露出青白的肌肤。   “堂堂天帝, 竟跑到我这里来偷东西。冶儿, 你猜, 我们新婚之夜,天帝是来偷什么的, 是想偷人还是想偷别的?”他的语气轻挑, 眉梢上扬,看向微音的眼神充满了挑衅,搂住“圣冶”的那只手收紧了许多。   沈泠感觉到肩膀被白沐扼得极痛, 骨头都要被他捏断了,但她神色从容, 即便看到从未见过的微音时也是极为淡定。   微音没有吭声,他是天帝,一切假象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沈泠和圣冶交换了身份, 但白沐并不知道。   赤色圆珠落在圣冶的脚底, 白沐笑意扩大,他隔空用手指点了点,圆珠闪耀出赤红的光芒, 映出了储存在圆珠的记忆。   方才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微音呼吸微滞, 他的拳头不由得攥起,冷冷地瞥向白沐。   “真有趣啊。天帝微音的秘密。”   赤色圆珠出现了曾经的画面,画面里微音提剑的手满是伤痕, 他的骨头发出爆脆的断裂声,他痛苦至极,眼睛血红无比。   “微音,放下!”微音的面前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这个男人和他的相貌相像,圣冶怔住了,神色恍惚。   这是上一任天帝,也正是微音的父亲。御清帝君,是天界对他独有的称谓,因为他是有史以来最不独裁的天帝。   当年,也是御清收养了圣冶,圣冶自诞生世间无父无母,不然以圣冶的性子,在天界生存是极难的。   “父君,您自小培育我,不就是为了让我继承天帝的位子吗?凭什么要把天帝之位传给圣冶,天帝帝君何曾有过女帝君?!”画面中的微音声嘶力竭,悲恸怒吼。   御清默默闭上眼睛,黄钟大吕之声幽幽传来:“阿音,如果你合适,我一定会把天界交给你。”他握着神杖,屹立在原地。   “我如何不合适,我哪里不合适!”   “心中魔性难除,难担大任。”   不仅是画面中的微音震惊了,连画面外的圣冶也怔怔得望着微音。   怪不得微音对重觎有如此大的敌意,他也是天生心有魔性。   微音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想再看下去,他想堵住自己的眼睛,但一只手能闭目却堵不住耳朵,堵不住自己的心。   只见画面中的微音受了刺激,他的长发纷飞,少顷在站起身,毕恭毕敬地向御清行礼,“孩儿明白了,一切由父君定夺……孩儿愿辅佐圣冶女帝。”御清不忍看到他这样挫败的样子,自己那样骄傲天资的孩子,像一夜之间残败凋落的枯花,他身后的彩霞骤然变回昏黄,周遭一切萧索无比,没有一点生机。   御清走了过去,想要安慰他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对现在的微音而言,再多的言语都是痛苦的。   “父君……”微音主动拥了上去,御清展臂搂住了他,却在这一刻,那把剑陡然穿心而入。   ……   一切发生的太快,根本来不及看清,最后记忆画面支离破碎,如同被打破的玻璃,瞬间四处分散,只能映照出圣冶等人的面孔,在画面的消失的最后一刻,圣冶听到了微音的喃喃自语。   “只有我才能是天帝,只有我。”   微音颓丧地站在原地,他的目光涣散,整个容脱力似的。   这段记忆,他早就忘了,刻意地抹除只能储存在这颗小小的珠子内,现在记忆被当场撕裂,展露在圣冶面前,微音虽然稳住了心神,可他的眼睛少了光芒。   不过圣冶的抬眸之间,骤然暗无天日。   此时大火还在蔓延,噼里啪啦的木头燃烧的声响在此时格外的明显。然而,白沐根本就没有灭火的意思,他的声音打破了此时的寂静,“冶儿,看见了吗,那就是真正的天帝。一个弑父夺位的逆子。”   沈泠将目光投在微音身上,刻意地没去看圣冶,还在思索着要如何去回白沐,这时微音开口了。   “白沐,这就是你的目的?要我难堪,要我绝望?你就是在我那个时候萌生的恶灵,你只是我身上的一部分,到底连个人都不算。”他的声音一贯是清润的,他的冷静自持引得白沐笑得更是肆意张狂。   他哈哈哈大笑着,笑得停不下来。沈泠的心发颤,她望向白沐的神情流露出了恐惧,这种恐惧的眼神白沐曾在沈泠的身上看见了无数次。   白沐捕捉到了她的眼神,突然掐住了她的脖子,“冶儿,你怎么害怕我了?”   沈泠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力,这是她代替圣冶以来,第一次被白沐这样对待。   白沐拧着笑意,侧眸瞥了眼纹丝不动的微音,更是确信了。   “呵。是我的泠儿啊……”   圣冶陡然色变,当即仇良祭出,电光火石间趁白沐没有反应的时间,一剑斩下了白沐的手臂。   她及时抱住沈泠,沈泠咳了半日,朝着圣冶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断臂的白沐只愣了一刻,木讷地看向坠地的手臂,汩汩流血的伤口毫无知觉一般。   “沈泠,我早就知道是你。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每天压着你,你的什么表情我没见过,你装得再像,我还是能看出来。你不是圣冶。”他歪着脑袋,说话的时候很平静。   沈泠痛苦地摇头,大声叫道:“闭嘴!闭嘴!你不要再说了!”突然沈泠的视线停顿,她看到了站在殿门前的金大宝。   金大宝恰好听到了白沐的这句话,脸色瞬时青紫。   沈泠抱着自己的头,痛哭欲绝,金大宝想要去安慰他,却被重觎拉住了。现在的情况,他的靠近会愈发刺激她。   白沐转过身,看到了重觎和金大宝,终于不再笑了。   他哑声道:“到了,都到了。”   “沈泠,别哭了。”白沐走到沈泠面前,难得露出温柔的笑意。   金大宝瞬间眼红似火,他冲了上去,“不要碰她!”   沈泠怕极了白沐的喜怒无常,害怕白沐会伤害金大宝,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别伤害他,求你。”   他们还在僵持着,圣冶眼见外面的火势惊人,明白白沐是要把他们耗死在这里,默默递给了重觎一个眼神,重觎立即心领神会,点点头转身离去。一旁的微音将一切看在眼里,他顿时心中苦涩。   何时,她最默契的人已经不是他了。   微音的眼神复杂,圣冶的眼里早就没有他。这一点,他早就应该知道的。   他不该拿重觎试探圣冶,他不该的……   微音很快又恢复了平日的神情,他来浮西国一个是想带走圣冶,二是要拿回圆珠。然而现在,他都做不了了。   如果方才的一切就是白沐对他的惩罚,那么之后,白沐还要做什么?微音和白沐一起去解毒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他不对劲。   但是具体是哪里,他说不上来。   他正思索着,突然白沐对他说:“微音,你看看,这是沈泠和金大宝。”   微音没理解白沐的意思,等着他继续说,白沐却惨然一笑,“微音,你得不到圣冶的爱,所以我也得不到沈泠的爱。因为你,我恨重觎,因为你,我从一出现,就设计只为了让圣冶和我一样,想让她一起堕落。我以为,那是爱。”   “其实不是的。”白沐蹲下,温柔地帮沈泠拭去脸上的泪,“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泠儿,今日我只是想和你成亲,我只是想和你成亲而已。” 第79章 真相   骨节泛白的手, 被血水和泪水沾湿。   沈泠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白沐,他似被血液浸染的白莲,全身凝出一层的血霜, 冷冷的寒意激得她打战。   她错愕地想挣开他,但白沐单臂就把箍得牢牢的。   “别动, 让我抱一会。就一会儿。”   他的嗓音低到尘埃里, 浑浊不清, 沈泠突然不敢动了。   太冷了,她体会过白沐的冷, 然而这样的要把人冻入骨髓的冷, 她从未有过。   蔓延而来的霜已经染上了白沐的睫毛,他的睫毛颤如雪蝶,凝望着怀中的沈泠, 恨不得多看她一眼。   微音的眉心轧着一痕,他知道了。   除了外表的变化, 圣冶此时也注意到了白沐断臂的变化,他流淌出的血液冒着丝丝缕缕的绿烟,绿烟缠绕住他的躯体, 以极快的速度侵蚀着他的肌肤。   圣冶顿悟, 原来他也中毒了。   但, 他会死吗?   她看向外面,发现火已经熄灭,知道重觎成功阻止了火势的蔓延, 心下松了口气。   如果白沐会死, 他放火就是为了让所有浮西国的百姓给他陪葬。   这个人当真是凶残。   而凶残的白沐还在徐徐说着,“我以前从不知道。当我同时面对你和她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对圣冶根本没有欲.望。泠儿, 这几日我安安静静地待你好,我们没有做任何别的事情,我才发现,我最想娶的人是你。你应该知道了吧,我其实是恶灵,我连名字都没有。寄生在那些凡人身上的恶灵最后反噬到了我的身上,呵,我做梦也没想到,我竟会落到这般田地。”   白沐咳出残血,随手拭去,继续说:“所以我想借由这个机会,娶你。但是我们还没有行夫妻之礼,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你愿意吗?”   沈泠的指尖微颤,她抬眸对上了白沐的眼睛,他的眉眼笼着昏光,倾尽了温柔,可眼珠内红丝密布,似是在极力忍受痛苦,不让自己暴走。   这双眼睛对她来说曾是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噩梦。她为了苟延残喘地活着,跟着白沐干了太多的恶事,她无时无刻不想逃离他的身边。   他说,他要在死的最后一刻,与她成婚。   白沐身上传来的阵阵凉意,冻得沈泠泪流满面。   “我有丈夫的。我不可能会和你成亲。”沈泠神情坚决,伸手陡然推开了白沐,转身迅速扑在金大宝的怀里。   金大宝方才一直在旁边盯着沈泠,在白沐说出自己的心愿时,他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如果他们成婚,那他又算什么?   沈泠在自己的怀里呜咽,金大宝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呵。”白沐的手还保持着刚才怀抱的动作,他的眼珠转了转,突然发出轻嗤。   他缓缓站起身,神色倏冷,残存的手指在轻捻着,像是要捏碎什么。   “这般不情愿吗?你以为,我死了,你的丈夫能好好活着?”   沈泠当即变了脸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沐冷笑着,他凌空凝出一把剑,这把剑身还残留血迹,原本盈盈如月的剑光被血压制得看不出半点的光芒。像刚从血池提出来的剑, 滚烫的血液窜着惊人的热, 微音在看到剑的时候悚然一惊。   白沐歪头看向他,“弑父的剑就在我手里,没想到吧?当时你把它扔掉了,我却捡了回来。”   微音的双眸微眯,周身的气息凝滞,他的心情极差,看向白沐的神情已经是在看死物那般。   “别急,我只是想让你看一场戏。”白沐摆摆手,“我只想做一件你曾经做的事情。”   他将剑丢到了沈泠的面前,“我和金大宝选一个。”   沈泠和金大宝同时怔住,沈泠张着嘴哆嗦着说不出话,金大宝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我和他只能活一个。两颗心,两条命。”   金大宝啐了一口,破口大骂,但显然他和沈泠都没理解白沐的意思。   圣冶突然回想起在榕树妖内的情景,所有的心脏都在同时跳动,而金大宝和那些心脏一样,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体态形状也如同一颗鲜活的心脏!   心脏只能存在活物内……这么说……   她的目光落在了金大宝的身上,金大宝呼吸急促,面红耳赤,她一进来就注意到他的状态不对,但以为是因为金大宝太胖,加上着急。   “没听懂吗?”白沐恶意得笑着,活脱脱是一头恶狼。恶狼正呲牙咧嘴露出利齿,准备咬一口咬断猎物的脖颈。   恶狼的一句话,如同惊雷,炸的金大宝和沈泠措手不及。   “我的心早就被转移到了金大宝的身体里,他的身体里有两颗心,一颗是我的,一颗是他自己的。一颗在左,一颗在右。”说着,白沐拾起剑,把它塞到了沈泠的手里,“我的泠儿啊,你要用这把剑捅向你最爱的丈夫的身体里,选左边或者右边,选一个,看到底是谁先死。如果你不选,他就会陪我一起死,如果你选一个,金大宝或许还有活着的可能。试试吧。”   “不要……不要!”沈泠甩开剑,她踉跄着跪下去求白沐,“我就快死了,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和成亲,我和你成亲!我给你陪葬,但是你不要伤害他,我已经很对不起他了,为什么要这样……”   沈泠跪在地上跟白沐磕头,“求你,求你了……”   金大宝抱住了沈泠,“没事的,没事的。你不用选,我陪你们一起死好了。”   白沐俯视望着他们,他的手无力地垂着,看到这样一幕感天动地的真爱,他想唾弃,但最终没有。   他看了他们良久,才缓缓开口:“天真。沈泠啊沈泠,你方才拒绝我的时候就该想到后果的。这个游戏就是一场赌.博,但对你们的好处很多。我左右不过都是死罢了,只是带着谁死而已。我死了,我的心在金大宝的身体里,他也会因我而死。沈泠,这是一个机会,只要你捅得是我的心,那金大宝就一定会活着,而且,你也能活下去。”   “我也能活着?”沈泠又问了一遍,她突然摇摇头,“我不可能会活下去,我早就中毒了。”   “以毒攻毒,听说过吗?”白沐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但圣冶总觉得,他的眼里有泪花。   以毒攻毒,怪不得白沐会中毒,他早就想要自己中毒来救沈泠一命。   拖了这么久,怕是前不久才认清自己的心。   微音也觉得难以置信,他以为白沐会用更加狠毒的方式,远没想到他会用自己命救沈泠。   白沐感受到微音的目光,得意洋洋地看向他,“你唾弃不屑的恶灵,也会成全自己的爱人。微音,你才是世上最冷酷无情的那个人。”   “你是故意的?”微音咬牙切齿着,他慢慢挤出这五个字。   “是啊。就是要你看看,我和你的区别。”   很显然,白沐的目的达到了。   微音的脸色难看至极,他躲开了圣冶的视线,因为他曾经也干了一样的事情。他曾要求圣冶在他和重觎之间选一个,圣冶最后选了重觎,微音一气之下伤了重觎,圣冶为救重觎血洗长阶。   “我比你聪明多了,我要把选择交给天意。这样更有趣。”白沐挑衅的目光刺得微音发慌。   “我还有重要的事情去做,没空看你这些小把戏。”   “哦?别急着走,我的生死可是和你息息相关,你难道不想看看后面的戏怎么演吗?”如果微音不损失点什么,白沐怎么会放过他这样离开。   “你就算死了也和我没有关系。我现在才知道,你早就独立于我之外,你有自己的心,你的生死与我已经没有任何干系。”   白沐吊起眉,“那我死了之后,外面的百姓都会死,作为天帝的你,要坐视不管吗?”   “你!!”微音气得怒发冲冠,但白沐说的就是事实。   他不能不管,也只有他能救这么多人。   他冷哼着挥袖离去,落荒而逃似的留下狼狈的背影。   堂堂天帝被自己的恶灵耍得团团转,白沐毫不遮掩自己嘲笑的声音,笑着笑着,他止住了声音。   “快点。选左边,还是选右边。”   沈泠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她听到了白沐的催促声,质问道:“我拿什么信任你,如果你说话不算数——”   “相信我一次。”白沐打断了她的质疑,淡淡道:“你知道的,我向来说话算话。以我的本事想杀谁杀谁,根本没必要玩弄你。”   沈泠沉寂的怒火猛地被点燃,她狂笑出声,她的眼泪如洪水猛兽,再也止不住得汹涌而来。她昂着脑袋,紧紧盯着白沐,突然红光一闪,变回了自己原本消瘦的模样。   “你玩弄的还不够多吗?你不知道你这些行为有多么的可笑,你以为这样我会感激你吗,你知道我在你的身边活的有多痛苦!白沐就是你自以为是的爱情,让我的自尊,让我的生命,让我的一切都被你凌.辱。你从未把我当一个活生生的人,从未!”   她不顾一切地发泄着,多年未流过的泪被打开了闸门,再也停不下来。金大宝从没见过自己那温柔的夫人会有这样的神情。   他环住了沈泠,拙劣地拭去她的泪水,“别说了,这都过去了。”   “你这么恨我,为什么不杀了我呢?我们陪伴这么多年,难道你就没有一次,对我有过——”似乎要说的词难以启齿,白沐顿了一下,咬着牙关说了出来,“没有一次喜欢吗?”   沈泠侧眸看向他,像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你亲手毁了我的家,我的哥哥姐姐和妹妹都因而死。你亲手把我推向深渊,你竟然说我们陪伴,我只是如蛆虫一样匍匐在你的脚边,苟延残喘。你竟然问我,有没有喜欢过你?我告诉你,从未,从未!!”   白沐稳住了心神,只是这双妖异的紫瞳再也没有了光彩。   “好……好……”白沐的脚步杂乱,他的全身的霜已经将他覆裹,“那你就杀了我吧,来!杀了我!我告诉你,我直接告诉你,我的心在右边,去吧,捅下去!”   沈泠握着剑的手哆嗦个不停,她迟迟没有动手,如何也下不了决心一剑下去。   就在白沐要逼迫沈泠的时候——   “等等!”圣冶说道,“真正的白沐怎么办?他的灵魂还在你的身体内,你要死了,他也没了。”   一句话点醒了沈泠,沈泠睁大眼睛,连白沐都愣了片刻。   “他早就和我融为一体。”白沐瞥向圣冶,指着自己身上厚厚的霜,“我现在这个样子就是拜他所赐,一旦我死了,他会把我和他的灵魂都封印在一起。所以,根本没有必要去把我和他分离。我们已经是同生同死。”   “我能和他谈谈吗?”圣冶问,“他出现过但都被你压制,如果可以,我有问题问问他。”   “他的灵魂早就被我吞噬,不过,我有办法能让你和他对话。你要问什么,全部问清楚好了。”白沐说完,原地打坐,瞬时周遭狂风大作,温度骤降,方才因火焰灼热而燥热的房间如同冰窟,冰凌凝结,雪花飞旋,圣冶冻得打了个寒颤,她吸溜了一下鼻子,自己环臂却突然被温暖的怀抱裹住。   她抬眼撞上了重觎黑瞳。   “怎么现在才来,出意外了吗?”   “等下跟你解释。”重觎瞥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白沐,“发生什么了?”   “我要和真正的白沐,聊一聊。”   等风停了,雪化了,不过刹那之间,面前的男人突然变了一个人,他紧闭双目,眉眼的妩媚之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温润柔和。   他似一汪清水,藏着风起云涌,藏着往事成荫。   圣冶启唇,“你是白沐吗?”   白沐含羞的笑笑,他像是不太习惯和女子说话,“他告诉我,有人找我。是你吗?”   “我有问题想要问你。”   白沐点头示意圣冶可以讲。   “当年浮西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一个族人活着。为什么你建造浮西国,动用九曲幻境的禁术,却是这样的结局。”   圣冶是神,可是愈是站得位置太高,愈是会迷失自己。她是神,理应辅佐天帝庇护四方,她曾也是那样的天真单纯,她有法力,无论利用什么样的力量总有办法去解决。   因为她是神。   白沐深思了良久,这一刻他沉静不语,那张凝霜的脸却如万年雕琢的璞玉,再也没有人能比他更纯净。   “圣人恒无心,以百姓之心为心。[注1]我曾以为,只要有这颗天下之心,如何做不到,如何做不了。可是我错了,没有人是天生的圣人,因为我们都有私心。”   “我像蜡烛一样燃烧自己,九曲幻境燃烧了我毕生的修为,我以为有了这样的一片天地,设有结界,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就能护所有人周全……现在才想想,我真的不懂,我不懂的是人心啊。”   他的一声长叹,把所有人拉回了过往。   “浮西国建立的开始,我真的太开心了。看到我的母族们他们能不用时刻提心吊胆,我真的太开心了。但是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愈发软弱。起初,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后来,只因为浮西国不过飞进来一只鸟,一只鸟能改变什么呢?不,它可以改变一切……因为那只鸟,我看着他们一个个病倒了。我的保护太有限,只靠我自己九曲幻境根本支撑不了多久。他们一个个死去,我根本阻止不了。”   圣冶听着他徐徐道来,眼前仿佛看到了他面对族人离去,手足无措的样子。   “因为死的人数实在太多了,后来我便偷偷用他们的心藏在榕树体内,没想到这榕树竟然是妖怪。那时,九曲幻境摇摇欲坠,我不想让我的心血毁于一旦,便将自己的心与榕树妖结合,让他帮我支撑九曲幻境。”   “很可笑吧。我最后的执念竟然只是九曲幻境,对于他们的死,我变得越来越冷漠。我不甘心,他们死了,浮西国的意义就没了,但是我必须要它继续存在这个世上。不然,我真的什么都没了。”   榕树常绿,在那时,却是满枝头的绯红。   他依稀记得枝丫下长着如棕须的根,而根底部的土壤是一个个血肉堆积而成。   浮西国最后一个死的人,是一个小姑娘,白沐记得那时她依旧笑容可掬地抱着他。   “别伤心,神仙哥哥。”   他一袭白衣跪在地上,将她埋葬。   他反复问自己,我有罪吗?我有恨吗?我有爱吗?   他做了一切都化为虚无,一夜之间他的灵魂变了色。   白沐终于明白了,自己不是圣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注2]   说到底,人们自生自灭,自作自息,这是注定的。   白沐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能与他融入一体,也许是因为我有着一样的特征。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这样邪恶的灵魂不再轮回转世。”   天下心凉,唯我炽热。 第80章 正文完结   真正的白沐永远闭上了眼睛。   随着他呼吸的减弱, 冰凌已然爬上了他的发间,沈泠呆滞着站在旁边目睹这一切,突然她想起了什么, 她握着那把血剑,抬眸撞上了金大宝紧张的神情, 犹豫了一下, 她说着:“你不会有事的, 要是你死了,我就陪你一起下去!!”   说着, 双手握住剑柄, 闭上眼睛,一狠下心直直扎入了金大宝右侧的心脏。   感受到血液的喷涌,沈泠紧逼双目, 最后一刻双手一抖甩出了剑。滚烫的鲜血洒在她的脸上,沈泠尖叫着抱住了即将要倒下的金大宝。   金大宝的右边胸口破开一道浅浅的口子, 被刺破的心像是活物一般奋力想要从金大宝的身体内钻出,突然伤口被撕裂得更大,那颗跳动的心终于钻了出来, 鲜红的心脏只破开了小口, 沈泠的那一剑并没有全然伤到, 与此同时,金大宝直接向后仰倒。   体型圆胖的他轰隆一声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连开口说话都变得困难, 他努力张嘴,可更要喘过气要说话会喷出更多的鲜血,明明只是一剑刺了胸口, 他却已经是七窍流血,中毒一般。   白沐骗了她。   他骗了她!   “怎么会……怎么会……”沈泠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慌得抱住他,突然脑子回想起了自己身上的鱼儿绳,双手结印用上了两根鱼儿绳,她顾不上那么多,连带着圣冶的也用上了。   用仅剩下的灵力,给金大宝疏通心口的脉络。   圣冶见着她结印的是西华的手法,“你怎么会用西华的结印手法……”   沈泠抿着唇,“华莜,其实是我。”   圣冶怔住了,她如何也不能把面前的女子和自己的哥哥结合起来。   但好像,自己哥哥没有喉结,长相本就雌雄难辨。   她细细端详,从微末的细节中找到了两者重合的地方。   圣冶震惊得屏住了气息,沈泠发觉自己的行为对金大宝没有一点的帮助,她跪下去嚎啕大哭着求圣冶:“冶儿,求求你,帮帮我,他不能死啊,他不能死。”   白沐的身体越来越模糊,连带着九曲幻境就要破碎,四周的景象愈发浑浊,似是水打翻了墨画,房间摇摇欲坠,即将要消失。   圣冶快速拾起剑,交给沈泠说:“沈泠,你把白沐的心,斩断。”   “什么?”沈泠一愣。   “照我说的去做。”圣冶坚定道。   白沐应该没有骗她,白沐从不会做明晃晃的欺骗,应该是沈泠太顾忌金大宝根本没有伤及到白沐的心脏。   “快啊!”   沈泠接过剑,这次眼睛没有闭上,她的美丽动人的眼睛充血一般鲜红,举起剑,向着心脏砍去,就在剑要落在心脏上,重觎突然抢走了那颗心。   圣冶和沈泠都不明白他要干什么,沈泠急得破了声:“把它给我,你为什么要救白沐。”   重觎淡声道:“我不是要救白沐,我是要救我的孩子。”   圣冶惊住:“你这是什么意思,白沐的心,和华念有什么关系?”   “冶儿,你还记得,上次生死阵的时候,我对你说的什么吗?我说,要你去九曲幻境,去救华念。念儿是在幻林泽出生,但他根本没有心,生死阵内临死之前,我必须要保证他的性命无恙。一旦我死了,他也会死。如果让他正常的长大,他必须要有一颗心脏,而这是最后一颗心脏可以用的心。”   重觎的掌中已然凝出结界把心脏护住。   圣冶不可置信,她回想起了当时在榕树妖内的情景,“你早就计划好了?”   重觎垂下头,“是。如果你要用这颗心去救金大宝,我会给你的。方才我去救火,就是去榕树妖那里确认,发现白沐的心果然是最后一颗。榕树妖体内的其他心早就已经死了。”   圣冶怔在原地,她突然感觉到呼吸变得困难,心口被堵住,一块巨石压在上面。   沈泠在一旁木讷地听着他的话,半晌,她回过神,回眸望着垂死在地上的金大宝和即将消失的白沐。   她的一生,好像是一场梦,跟九曲幻境一样,虚无,缥缈,但也曾梦想成真过。   从妓.子,到成为西华的弟子,到西华覆灭,她潜入白沐的身边,再到她嫁给金大宝……   “给她吧。”圣冶说。   重觎没有反驳,没有拒绝,他撤去了手中的结界。   沈泠含泪摇头:“不必了。”   她手中的剑突然一转放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圣冶大骇,“沈泠……不,姐姐,我把心给你,你放下剑……”她想靠近沈泠,突然身形不稳,她和沈泠直接突然生出了鸿沟裂缝。   九曲幻境要塌了,连地面都已经发生了塌陷变化。只在一瞬间,地面纷纷碎裂成无数,巨大的裂缝如同九曲盘桓的盘龙把沈泠和圣冶隔开。裂缝深处的,迸溅出赤红色的火芒,很快九曲幻境分崩离析,祥云飞鸟,亭台楼阁眨眼间破碎。众人向往的浮西国就此幻灭,而圣冶他们的脚下,变成了裂谷,她与沈泠的距离已经是万里之距了。   圣冶的仇良一出,就要腾空飞过去,重觎拦住了她。   “你难道要我见死不救吗?”圣冶愤然道。   重觎抚过她的秀发,亲了亲她的额头。   “冶儿,你冷静。”说着,他一把捏爆了手中的心脏。   “白沐的心死了。金大宝会苏醒的,我去救人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他们安然无恙带回来。你去找念儿,念儿应该就在浮西国的周边,他和你爹在一起。他们还在等着我们的好消息。”   “你——”圣冶瞬间湿了眼眶,她突然明白了,明白了重觎的计划。   他特意和白沐打架就是让他放松警惕,华念只是一个幌子,重觎潜入浮西国就是为了圣冶和白沐的心。   重觎早就知道九曲幻境这件事,他如何能不知这其中的联系?   就算白沐不主动献出来,他也要抢走。   他准备好了一切,只把圣冶带走,带她回家。   可计划之外的事情,无人能预料。   重觎了解她,沈泠若是因她而死,这个家不会是完整的。   她望着重觎决绝的眼神,用力抱住了他。   “别哭,等我回来,我们一家人要团聚。”   说完,重觎的背影像一阵来无影去无踪的黑旋风,在苍茫苍穹之下,消失在了深渊无底的裂缝里。   圣冶站在原地,岩浆滚落在她的脚下,她依旧不为所动,她哪儿也不想去,她要待在这里,等他回来。   等了两刻,仍不见重觎的身影,等她感觉到难以忍受的炽热时,才意识到自己早已被岩浆包围。   滚滚红光席卷而来,爆裂声轰然作响,她突然听到似乎有人在叫自己。   “圣冶,圣冶!”圣冶像是被吸走了灵魂,她抬头看了好久才认出面前的南霁。   “你怎么来了……”圣冶喃喃着。   “天帝为了救人族强制唤醒了我们,我一醒来他便要我来浮西国找你。浮西国都要毁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待着?”   “重觎,重觎他还在里面。”圣冶指着远处,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他在何方,急的像个孩子,原地直跺脚。   岩浆喷涌而出,南霁暗叫不好,“这浮西国底下应是一座火山,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裂谷扩大,地面热气蒸人,连圣冶脚下的那片岩浆因地裂而断开。   “等等,再等等。”   “不能再等了!”   南霁不顾圣冶的挣扎,就要拉她走,就在这时,黑烟笼罩之下,隐约出现了一个身影,身影越来越近,圣冶跳上了祥云,立即飞到了重觎的身边。   重觎左右护着金大宝和沈泠,他们都被烟熏得昏迷过去,但还活着。结界发着微弱的光,被岩浆穿透了许多地方,但重觎依旧把他们平安带回来。   而他自己的衣服被火烧得大半,他的身上各处都有灼烧,整个胳膊都烧坏了,圣冶瞬时红了眼。   重觎想说话安慰她,但是嗓子被熏哑了,说不出一句话。   看到面前惊人的场景,南霁“哎呀”一声大叫,帮忙把金大宝和沈泠搬上祥云。   “唔,这也太沉了吧……”南霁说着,还没来得及转身帮圣冶去拉重觎。他们身后的裂谷突然涌出了一堆黑压压的东西,等重觎看清的时候,已经晚了。   地缚灵如同鬼魅根本不怕岩浆的灼热,他们一腔怨念。他们一族生前天生软弱,死时怨念积压,死后恨意滔天。发怒的地缚灵的身体扭曲着,在重觎即将离地的一瞬间,如同蚁群肆虐,一瞬间吞没了重觎,将他生生拖入了无底之渊。   “重觎!!!!”   南霁听到圣冶声嘶力竭的声音,刚要施法阻止。   “圣冶你别做傻——圣冶!!!”   ……   曾经无人问津的坟冢变得吵嚷不觉。   一瓣血梅陡然从枝杈上脱离,无风下诡异得打着旋儿迟迟不肯落地。   “祖宗祖宗!他又来了!”   躺在棺材里圣冶深深叹了一口气,棺材板已经被撬坏了,她探了脑袋出来,正对上重觎血红的眼睛,他的神情阴鹜,一只手拎着圣冶的衣领。   “还没记起来?嗯?”重觎有些不悦。   假扮鬼魅的沈泠戳了戳身边的金大宝,眼见他的假舌头要掉出来,忙给他安回去。   “你别露馅了,我们要继续装下去。冶儿她还没记起来,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当初她在血梅林当祖宗的时候,你一定要演真了。鬼的样子,鬼的样子!”沈泠给他刚做了个假肢,还是蛮合适的。   “我们要装多久……”金大宝有点无奈,圣冶的记忆不恢复他们还得装下去。   血梅林那些鬼早就投胎去了,现在血梅林半只鬼也没有,连带着圣冶的神仙朋友,也得跑来这里扮鬼配合圣冶。   梅林百顷,梅花作拂云状,轻风拂来,片片红梅飞散,带来阵阵幽冷的清香。   “记起什么?记起你灭了西华吗?这件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忘。”   重觎的眼底掠过一丝的失望。   他当时被地缚灵拖入岩浆内,火山就要爆发时,圣冶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但他受伤太严重,圣冶背着他救出来时他已经奄奄一息。   “我真不懂你有什么好的,值得圣冶一次又一次为你付出。上次是神骨给你,这次连一半心给了你,另一半给了那魔崽子。要不是天帝出手——算了,还好她没事,只不过是失忆,要是她有个好歹,我定饶不了你。”虽然南霁嘴上是这样威胁,但到底没敢伤着重觎。   圣冶的宝贝心肝,她哪里敢碰一下。   她还不是老老实实跟着来血梅林,陪在她身边,不过看到重觎在圣冶这里吃瘪,她笑得前仆后仰。   此刻,重觎桎梏住圣冶,不让她逃离。   他的目光灼灼,烫的圣冶心里发热,难以抵御,“你真的不记得了?你要是只记得对我的那些恨,你怎么不找我报仇?还不是因为心里太爱我了。”   听了他这样自恋的话,圣冶像看神经病一样盯着他良久,笑了笑便说:“我杀不了你,所以不找你报仇。”   “就因为这?”   “不然呢?打不过你,难道我要找死吗?”圣冶挑眉,脸上的冷意让重觎心凉了半截,就在圣冶以为他终于走了,只见重觎赖在自己的棺材里一动也不动。   “不,你就是太爱我了。冶儿,你虽然忘了,但是对我根本恨不起来。”   爱一个人,无论忘记多少次,都会再一次爱上他。   就这样,重觎直接在血梅林扎根,天天睡在她的坟头,如何也不肯离开,每天不是说“你就是爱我”,就是在夜里说“快想起来吧,冶儿”。   她简直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终于一夜,她准备要偷偷离开,远离这个死缠烂打的大魔王,前脚刚离开血梅林,重觎却挡住了她的去路。   “跑去哪儿?”他的眼睛红得发紧,盯着她的样子像是要把她给吃了一样。   “去——”圣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她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按理,她的确恨他恨的要死,可面对这样红着眼睛的重觎,心里总是柔软的一片。   她的红唇烈焰,抿了抿,红润的唇撩得重觎心紧,他喃喃道:“你费尽心思救我们,一颗心分给了我和儿子。你跑了,咱们儿子怎么办?我怎么办?”   她直接炸毛,义正言辞地纠正道:“你别胡说八道!我生前还没和你圆房,我们哪来的——”   圣冶的声音随着一声“娘亲”戛然而止。   华念咧着嘴直发笑,桃花眼似是盛了细碎的星光,亮晶晶得。他一摇一晃地溜了出来,抱着她的腿不撒手。   “娘亲,你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呀,念儿好想你。”   她:……她什么时候生了个这样的崽?   圣冶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反应过来早被重觎扛走了。   “冶儿,我不能再等了。你想不起来,我就要逼你想起来。你那么爱我,每天说这些伤人的话,心里定是难过的。”他自顾自说着,眼见要把她带走。   “放开我。”圣冶的哽咽的声音吓得重觎脸色大变,他立刻放下她。   “我错了。我错了。”他垂着脑袋,但还在大力箍住圣冶,不肯让她从自己身边逃跑。   “你!”圣冶挣扎不得,想要痛骂他,但那些伤人的话就堵在嗓子眼,如何也说不出。   “我只是好想你。”此时月华拂水,清辉如霜,皎月之下,映着重觎的眼睛熠熠生辉。   他的眸子,渐渐从赤红变回幽黑。   他淡笑着,突然吻上她的鼻尖:“长乐未央,长毋相忘。”   月光,从夜空中洒下,如水波洗去了清辉,此时一弯天河漫过天际,那模糊的触动褪去,热流涌入,记忆愈发清晰。   圣冶仰着脑袋,微蹙的眉头松开,突然含笑。   月下的郑重承诺,唤醒了那个深爱他的圣冶。   重觎心尖微颤,凝着她的红唇,俯身在唇上落下轻轻一吻,就要一触即离的时候,圣冶突然搂住了他的脖颈。   “啊……”一旁的华念不禁发出惊呼。   圣冶勾唇一笑,掰着华念的脑袋转到旁边,“背过去,闭眼,不准看。”   华念委屈了。   魔崽崽活着好难啊!!!   心里这样想,但还是捂着嘴咯咯得笑。   这样真好啊,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