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起》 作者:旬梓均   文案:    唐映枫是卫国公的嫡女,自幼和皇子一起长大,及笄后又嫁给了最有望成为太子的三皇子。   万千娇宠下长大的姑娘,心思单纯,没心没肺,本以为这一生便这么顺遂地过去了。   直到某日小憩后醒来魂归西天,才发现自己的夫君早已起了杀心,还在她尸骨未寒之际便让她生前的好友入主王府。   而她的死仅仅只是开始,唐家功高震主,三皇子猜测龙心,连同丞相、贵妃设局,害得唐家一家于平洲关惨死。   重来一世,这京城……   终将,风起云涌。   赵云怜第一次见唐映枫时,小姑娘梳着两团圆圆的发髻,唇红齿白,漆黑透亮的眼珠咕噜噜转着,躲在人后,打量着突然闯入的外人。   她与所有皇子都亲近,喜欢笑的见牙不见眼,是出了名的调皮,却偏偏见到自己时,变得乖巧又客气。   于是赵云怜也收敛心思,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可那一晚明月挂墙头,她忽然立于枝丫,一双漆黑星眸带着期待靠近的意味,带着喜不自胜的忐忑,轻唤了一句:“七哥哥。   「他像影子一样爱了一个人许久,但那一刻他知道他可以……不再只是影子。」   内容标签:励志人生 甜文 成长   主角:唐映枫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暗恋与养成   立意:明白自立自强和真诚的重要性 第一章 明黄龙袍   三月春,细雨蒙蒙,接不成雨帘,只沿着红墙绿瓦碎珠子一般往下坠。   青苔从石砖缝里钻出来,被春雨打湿,露出本来新绿的色泽,越发显得生机勃勃。御花园似是最先察觉到春意,已是一片含苞待放的娇羞春色。   这日是皇贵妃的生辰,由于今年年战事吃紧,不宜大办,便在承乾宫前一处小办家宴,只宴请了娘家家眷以及相熟的几位大臣家的女眷。   贵妃最爱戏曲,皇子们也坐在下面兴致阑珊地看着。   白杏找了几圈没找见自家姑娘,着急地眼圈发红,脚步踌躇几下,朝着与唐映枫最熟识的五皇子走去。   唐映枫天□□玩闹,偏偏被娇宠纵容,自幼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当今圣上刚登基那几年,连年战事,接连两位皇子夭折,都说是天降恶煞,于是皇帝兴办寺庙,不知是不是寺庙显了灵,嘉和三十年贵妃诞下三皇子,后又有几位皇子出生,而拖延了几年的战事,在唐半山的带领下也取得了大捷,唐映枫就是在那一年出生。   她出生那一日,白鱼赤乌,景星庆云,钦天监启禀皇上,此女将为成安国带来无上的气运。   皇帝大喜,赐名乐安县主,并指婚贵妃之子三皇子赵怀亦。   唐映枫自小便可自由出入宫闱,可白杏却并不熟悉这深宫内苑。   身旁传来细如蚊蝇地声响,五皇子回头就见唐映枫身旁经常跟着的那个侍女正面色通红,着急地字句不通。   五皇子赵元荣接触最多的就是唐映枫这样娇蛮又飒爽的女子,见到如此扭捏的,不自觉皱起眉:“怎么了?”   白杏终于把话说了清楚:“小姐她说出去逛一圈回来,可这都快到晚宴了…… 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赵元荣本想说枫儿那机灵劲儿能出个什么事,但她再玩闹也是个懂规矩的,这马上晚宴开始,陛下也要到来,她不可能到现在都不出现。   赵元荣伸了懒腰,站起身:“走,我随你去找找。”   ……   雪如鹅毛下,纷纷扬扬地将京城染成一片难辨东西的白。   那人胸前插着一把利剑。   血蜿蜒而下,滴水成冰。   他孤身跪在雪地里,眸光冰冷地看着面前身着明黄色龙袍的人…   不……   不……不要……!   飓风突然席卷而来,天空中混沌的云雾被撕碎然后重聚……   咚——   心口重重一疼,唐映枫猛地睁开眼睛。   入目是一片浮动的、昏暗的光线,她模糊地看到有侍女微弓着腰端着点心往御花园走……整个人没有依靠地往下坠落。   这是在水下。   自从十四岁那年参加贵妃娘娘的生辰宴不慎落水之后,她便异常怕水…… 冰冷的湖水刺得人浑身发疼,鼻口还有耳朵都滞涩微刺的痛感。   对水刻入骨子的恐惧让唐映枫发着抖地挣扎,可四肢却使不上一丝力气。没猜错的话,她回到了十四岁那年,落水时是有人将她救起来的……   光线愈发昏暗,唐映枫感到被压榨到极致的窒息感,她头脑昏沉,眼皮止不住地往下沉。   周围忽然传来声音,她恍惚间看见有人朝自己游过来。   她模糊中只能瞧见来人穿着墨蓝的锦袍……   上一世,便是这个人救了自己吗。   腰间被人搂住,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唐映枫微微伸出手,用最后的力气抬手拽住来人的腰带。   找了几圈还没见到人之后,赵元荣也开始着急起来:“快!把能用的侍女太监都给我叫过来!”   正说着,归云湖畔传来侍女的呼叫声:“在这儿!!乐安县主在这儿!”   白杏提着裙子就跑过去,唐映枫正面色苍白地躺在地上,浑身湿透。   一向活泼好动地人,此时无半点生气,白杏不禁害怕地叫起来:“小姐!小姐!”   赵元荣赶忙蹲下一探鼻息,微弱的呼吸喷洒在指尖时,赵元荣提在心里的那口气终于放下:“快!传太医!”   ……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唐映枫轻咳一声,只觉得喉咙干涩得不行。   她眼皮刚动了一下,白杏哭啼的声音变哽咽着响起:“小姐……小姐…… ”   萤黄夹杂着绯红的床帘铺展蔓延,四角挂着流苏香包,馥郁的香味缭绕,是贵妃最爱的百濯香的味道。   唐映枫缓缓眨了眨眼睛:“今日可是贵妃生辰?”   白杏擦了擦眼泪,见唐映枫反应异常,一边担忧一边答应:“是。”   她想悄悄在被褥里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却发现手心里有硬物硌着,唐映枫坐起身掀开被子一看,手里的是一个通体晶莹、光泽温润的玉佩,唯有玉佩一角有一个斑驳黄点。   白杏道:“在岸边找到小姐你的时候,你就一直死死拽着这块玉佩,怎么都掰不开。”   上一世,她一直昏睡到现在…… 可这一世,唐映枫眸光微闪地看着手里的玉佩,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门被轻轻敲响,贵妃的侍女送一件干净衣裳来。   白杏服侍着自己换上,饶是有了心理准备,转过身看到铜镜那一刻,唐映枫还是忍不住通体一怔,愣在了原地。   她自小便肉嘟嘟的,明明已经十四岁,却比同龄女子都晚抽条,经常被五哥哥嘲笑像个盘子。   薛明露随父亲升官居家搬来京城时,已经有了名动一方的美貌,她父亲只是个从三品的官,跟这些名门大家的千金丝毫比不得。   为了融入京城的圈子,便跟唐映枫攀关系,偏偏自己信了。   想到后来无数次,对方话中不甚明显的暗贬,唐映枫扬唇冷笑。   随着年龄渐长,她逐渐抽条,脸上的婴儿肥褪去,愈发明净英气、灵气逼人。几次宴会,几个皇子只夸她美貌无双,甚至传扬了出去,薛明露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被动摇。   唐映枫记得,那时自己还满心不在意地对薛明露说:“露露你是最美的。”   她死后,虽被人供奉在皇家陵园,但没人知道,她下葬前一夜,薛明露派人揭开棺盖,将绿矾油泼在她脸上。   “乐安县主如何了?”温润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唐映枫手中的胭脂盒骤然从手中脱落,沿着桌角一路磕磕碰碰地摔倒地上。   上一世,他也是用这样的声音,唤了十六年的枫儿。   她是皇上指的婚,第一次见到三皇子时,母亲便贴在她耳侧说:“枫儿,那是你未来的夫君。”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是圣上指的婚。三皇子温润贤良,人品、学识和外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唐映枫没什么喜爱的人,便也从未对这门婚事有任何不满。   她虽未喜欢过赵怀亦,但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她自认为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感情,但皇家的人,天生凉薄阴狠,大多都是无情人。   她一直敬爱的三哥哥,早就对自己起了杀心。   “枫儿。”   门被人轻轻扣响。   唐映枫却依旧坐着没动。   白杏小心地打量着自家小姐稚气的脸蛋,唐映枫一向好动机灵,受了难要不是风风火火地报复回去、要不就是找人撒娇,从未这般冷静到诡异地亭亭坐着。   白杏一边觉着不对劲,可门外三皇子又在,这边僵持着也不好,她生怕打扰了唐映枫一般轻声道:“三皇子好像在外面。”   “好。”唐映枫这才站起身。   门缓缓打开,三月春风并未还暖,料峭冷意从逐渐张大的门缝里钻进来,将薄薄的衣衫吹透,唐映枫感觉到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   花香夹杂在温润的雨雾里,赵怀亦一袭明蓝色苏绣月华锦衫,乌金云绣纹路暗绣,他身量高大,五官俊朗,矜贵又舒润。   上一世的自己,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赵怀亦,竟然还小小感动了一把。   可现在看来,他眉间微皱,似是不满她莽撞任性,竟在贵妃的生辰宴上落了水。   唐映枫垂眸掩住根本克制不了的滔天恨意,赵怀亦见她站在门口不出来,轻唤了一声:“枫儿,怎么了?”   他伸手想去拉女孩的手,唐映枫却突然往后一退,那双漆黑的、清凌凌的眸子冷冷看过来,其中的情绪太复杂,完全不像是唐映枫会出现的神情。   唐映枫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姑娘,既是卫国公的嫡女,又是皇上亲赐的县主,尚在襁褓之中便与自己定了婚。   随着年龄渐长,虽皇上再也未提过这桩婚事,但天子一诺,谁又敢去质询,而他的母妃对这桩婚事也是百般满意。赵怀亦一开始对唐映枫也并无不满,直到去年回母妃本家,随丞相夫人薛氏也就是他的外祖母回了江阴老家一趟。   江南女子婉约清秀,身姿绰约,是难得一见的温婉美人,偏偏还知书达礼,通晓情趣。   完全不似唐映枫,仗势宠爱,不学无术又刁蛮任性。   可唐映枫对待自己一直比对其他几个皇子乖巧的,从未露出过如此冒犯的神情。   赵怀亦一怔:“怎么了?”   虽此时不能插嘴,但念及三皇子和自家姑娘的特殊关系,害怕双方生分了,白杏赶紧解释道:“三皇子,小姐她刚刚落水才醒,怕是没缓过来。”   唐映枫低下头,压抑着粗重的喘息。   感受到赵怀亦的存在,胸口仿佛被无数滚烫的银针扎着,唐映枫深呼吸一口,道:“白杏,走了。”   她声音还是哑的,小女孩背影娇小,侧脸鼻尖挺翘,眼睫纤长,足以未见未来的惊世容貌。赵怀亦第一次被唐映枫这样冷脸相对,一时有些不适应。   “派人给县主熬些驱寒的汤药。”看着她的背影,赵怀亦淡淡道。 第二章 瑶华宫墙   穿过幽径,还未到御花园,唐映枫便听到了阵阵热闹的人声。   久违的……如此鲜活又熟悉的场面。   白杏本微微埋头跟着,见唐映枫停下便跟着停下:“小姐?”   一行侍女端着新鲜做出来的糕点朝里走去,一见唐映枫,忙屈膝行礼:“乐安县主好。”   唐映枫被这声音惊醒,淡淡点了点头,这才抬步朝里走去。   虽是小办,但处处被收拾得馥郁华贵,一看便是贵妃的生辰宴。   新搭建的戏台子上,戏子卖力地表演者,贵妃懒懒地坐在戏台子下看戏,见唐映枫过来,眼神都没瞥一个,只敷衍道:“身子可有不舒爽之处?”   唐映枫停在离她三步之外的地方:“没有,多谢娘娘挂心。”   贵妃美眸一横,扫了旁边的下人一眼,突然发难:“你们是怎么看管的?今儿个也就是乐安县主没出事儿!真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看你们拿什么跟卫国公交差?”   听贵妃这么一番话,周围所有下人齐齐跪下,忍不住地发抖。   唐映枫眉头微皱。   皇贵妃有着丰腴美艳的容貌,能得盛宠,依仗的可不仅仅是丞相的权势,还有隐藏在娇媚皮相下深不可测的心机。   贵妃娘娘一直对她非常热情关爱,唐映枫的记忆里,贵妃就是从这时对自己冷淡的。   上一世,她死里逃生,父母都不在身边,便想跑去皇贵妃那儿寻求安慰,谁知被三言两语打发了。   那时她想不通为何,现在却全都想通了。   唐家掌握了成安国最精锐的军队,是功勋卓著的武将世家,祖训便是不参与夺嫡之争,贵妃娘娘几次争取无果,由此知道此路不通。   如果唐映枫不能代表背后的卫国公府嫁给赵怀亦,那这桩婚事便毫无意义。一个皇子正妃如果不能带来的利益,便可能在夺嫡之中落了下乘,可偏偏这桩婚事又是皇上指的。   没猜错的话,此时娘娘应该刚向父亲或者母亲表了意,却再次被婉拒了……   瞧见没了利用价值又不好甩掉,贵妃娘娘对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她看着贵妃娇嫩指尖的红色丹蔻,藏于袖中的拳头不自觉紧攥……娘娘您这时,便在想过如何除掉唐家吗?   唐映枫心中冷笑,面上乖巧道:“娘娘,与他们无关,是我莽撞了。”   贵妃轻笑,又慢悠悠地拿起一块刚出炉的点心:“还不快谢谢乐安县主。”   上面正演到精彩处,周围传来喝彩声,贵妃娘娘已经目不转睛地盯着台子上的戏看,当唐映枫不存在一般。   唐映枫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轻吐出一口气之后,规矩地行礼。   她刚转过身,便见赵元荣老远就开始招手。   她死后,赵元荣也不顾规矩,闯入端王府,逼问赵怀亦。   哪有皇子行事如此随性,淳婉怡一把将他拽下来,耳语道:“今日那么多人看着呢,你守点规矩。”   淳婉怡本是个不受宠的美人,但谁知皇帝只临幸了她一次她便怀了龙子,就是在那几年天降兴瑞,皇子接连出生的时候。但后宫派系复杂,谁都不知道前几年连续夭折的皇子是天意或是人为,她难以放心,所以一直巴结贵妃娘娘,为自己在宫中生存多求一份安稳。   赵元荣生性散漫,从未有过夺嫡的心思,却被淳婉怡逼着不得不走上夺嫡之路,最终惨死在狱中。   唐映枫走过去:“五哥哥。”   赵元荣忙拉着她坐下:“你怎么回事儿啊?怎么会掉到湖里去。”   淳婉怡默默打量着唐映枫,一些念头莫名地窜了上来…… 连贵妃娘娘都这般稀罕的卫国公嫡女,却跟荣儿这般要好,若是……   卫国公乃正一品的骠骑大将军,是手握兵权的大臣,偏偏大儿子也是个出息人物,刚加冠不过几年,便凭借实打实的军功成了正三品的怀化大将军,深受百姓尊崇。   贵妃明明在赏着戏曲,不知为何瞥了一眼过来。   淳婉怡心里一惊。   唐映枫:“湖边太湿滑了,不小心就滑了进去。”   赵元荣半晌无语:“你可知那湖水有多深,若不是运气好被人救了,我就只能去给你收尸了。”   这家宴虽是小办,但请来的人皆是世家大族的贵女,还有几位侯夫人,况且贵妃最是忌讳这些。   虽然赵云荣说得小声,可淳婉怡还是放心不下,四处瞅了瞅,见众人皆是自顾自地说话,才终于放下心来。   她在桌下一掐赵元荣的大腿,小声道:“说什么晦气话呢,今日可是贵妃生辰。”   赵元荣哎哟了几声,忙道:“知道了知道了。”   后宫妃子们不跟皇子坐在一处,淳婉怡警告赵元荣几句,又亲切地与唐映枫寒暄了家常,便走了。   见淳婉怡走远,唐映枫从腰封里拿出那块玉佩:“五哥哥你可识得这块玉佩是谁的?”   赵元荣从唐映枫手中接过,仔细端详。   这块玉佩一看便是上乘的品质,不是一般的世家能有的,但一般他们佩戴的玉佩都有刻字……这样一块无名的玉,见玉佩一角的黄色斑驳,赵元荣忽然灵光一闪:“这是七弟的。”   是赵云怜常常佩戴在腰间的玉佩,小时还因四哥捉弄差点弄丢玉佩,两人打了一架。   宫女们陆陆续续端上来贵妃爱饮的兰生酒,醇馥幽郁的香味悠悠绕绕地晕了眼前的光影,唐映枫仿佛又见那人,褪下一袭白色袍衫,敛去一身江湖气,义无反顾地踏入了波谲云诡的朝堂。   她心里微酸,愈发小心地从赵元荣手中接过那块玉佩。   —   华灯初上,虽是小办生辰宴,但该有的华贵一样不少。   贵妃喜好花团锦簇,灯火璀璨。琉璃灯映得花骨朵娇嫩欲滴,这皇宫的一角,便是无上荣华的缩影。   成安国风气开化,被贵妃邀请的世家女眷就坐在皇子这桌侧边。当今圣上便是出挑的样貌,诞下的皇子皆是五官端正又出众,引得众女子纷纷来瞧。   而这么多世家大族里,唯有唐映枫有资格跟皇子们同席。   三皇子、四皇子分别站在贵妃、贤妃身后。   唐映枫四处找寻了一下,也未见赵云怜的身影。   宫女小步跑到贵妃身侧,耳语道:“淑妃娘娘称病,派人送来了一副名画作为贺礼。”   贵妃倒没什么反应,只淡淡点了点头。   淑妃一直是这个性子,七皇子也被她带成了一样死气沉沉的模样。所以两人都不招皇上待见,也是情理之中的。   “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众人起身:“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   宫灯映照在明黄的锦袍之上,即使在暗夜中也是众人避之不及的华贵。圣上还是她记忆中的温和模样,至少在上一世的唐映枫心中,堂堂天下之子,只是一个亲厚的伯伯。   可皇家的人,大都虚伪凉薄。   众人皆下跪俯首行礼,唯有唐映枫站着。赵元荣一把拉下她跪下:“疯了?”   地上的石子狠狠地陷入软肉里,传来细微而尖刻的痛感,唐映枫闭上眼,心绪翻腾。   贵妃作完礼,步履婀娜地朝着皇上走去:“皇上,不是说今日早些来的吗?”   皇上拍拍贵妃的手,拉着人朝前走。   六皇子跟在皇后身边,看着皇后的面色明显地变冷下来,正欲说什么安慰,皇后便冷道:“到你父皇跟前去。”   几个皇子纷纷站过去,唐映枫看着他们的背影,有些出神。   曾经她也和所有人一样总是忽略了,明明有五位皇子,为何常出现在人前的只有四位。   她第一次见到赵云怜时,对方一袭白衣,清俊出尘,却疏远地不可靠近。几位皇子都将她当妹妹一般疼爱,唯有赵云怜,从未给过自己好脸色。   以至于上一世,她竟然一直以为他不喜欢自己。   可当所有伪善的面具撕破,变为利剑将她刺的鲜血淋漓时,却是这个对自己百般冷漠疏离的人,扛起唐家的一切,只为求一个公道。   “枫儿!”   唐映枫抬眸,赵元荣冲自己招了下手。   她起身走过去,皇帝一脸慈爱地看着她:“听贵妃说,方才你不小心落水了?”   唐映枫点头。   女孩脸白嫩又圆润,挺翘的鼻尖被冻得有些发红,一双杏眸如同缀满了星子,蒙着一层清透的水波。   皇帝不禁笑道,摸了一下小女孩的头发:“那枫儿以后可一定要小心,不然朕上哪儿去找这般可爱的小家伙。”   唐映枫垂眸,众人皆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却没看到女子藏在衣袖下攥紧的拳头。   唐家几代忠良,只因一个功高震主,便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她父亲、大哥、二哥,皆死于那场冰封的大雪里。   贵妃、丞相、赵怀亦连同父亲的心腹汪焕设了一个大局,明明已经到了平洲关,却偏偏等到玉安军被对方绞杀到不剩一人时才从暗处突然涌现。   唐家三人壮烈牺牲,由皇上亲封谥号,跟她一般得了个空有虚名的灵牌。而赵怀亦因平洲关一战自此储位稳固。   赵怀亦的日渐顺利的储君之路,都是她唐家人的鲜血和一个一个的骨头堆砌上去的,而这一切,皇上皆是默许。   他需要忠心的军队和才能出众将领,但绝对不需要声望过高的战神。   她父兄用尽一生忠骨守护的圣上,不过凉心薄血。   可他依旧是至高无上的皇,她身上还挂着皇权威压下的婚约,此时的贵妃已对唐家生了异心,赵怀亦也可能已经与薛明露情定了终身……   她要怎么才能让唐家、让自己,在这巍巍皇权下在这暗流不断的京城下有活命的余地。   “枫儿,你今日怎么了?”   赵元荣拍了拍她的额头。   四皇子赵弘文抬眸看来:“要传太医吗?”   六皇子赵旭尧才得知唐映枫落了水,忙问道:“枫儿妹妹可无碍?”   唐映枫摇头:“没事。”   赵怀亦坐在她身侧,挪开她面前的杯盏,吩咐人倒了些热茶过来。   唐映枫有些讽刺地看着眼前热气腾升的杯盏,此时的关心皆不是虚假,可为何不过几年,便是瞬息万变,人心难测。   若是不相干的人往她身上捅刀,她也不至于痛到这般地步。   上一世那些拿起尖刀利刃,将她唐家一步步瓦解、逼到绝路的人,都是自己以为的至亲之人。   —   偌大的瑶华宫,走廊却只点了一盏灯,不远处的承乾宫一派欢腾热闹,这里却安静的与世相隔。   侍女站在寝宫门口,不敢相劝。   寝宫内点着几盏蜡烛,身着素衣的女人面容苍白清瘦,那双美眸无半分生气,似是已经参破红尘,了无牵挂了一般。   她跪坐在蒲团上虔心抄经,光影错落间,将这一片割裂出了数个光明阴暗交错的区域。   “娘娘,七皇子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嬷嬷小声道。   淑妃笔尖不顿,将经文翻了页:“让他且跪着吧。”   寝宫外是一条石子路,淑妃喜好斑竹,一丛一丛茂密的斑竹间便由石子路隔开。   尖刻坚硬的石子路上,浑身透湿的少年腰背挺直地跪在地上,他墨蓝的锦袍被尽数打湿,头发凌乱地搭在肩头,水滴了一地,在泥地上洇出更深的颜色。   一个时辰过去,头发和锦袍已经滴不出水来,却仍旧是湿润的,初春的夜晚仍旧一片凉意,风一刮,所有沾湿的布料都贴着身带起一片一片的冷。   月亮从乌云中透出明晰而温凉的光线,见赵云怜面色越发苍白,嬷嬷着急地走到赵云怜身边:“七皇子,你跟淑妃娘娘认个错吧。”   少年五官清隽俊朗,愈加苍白的脸色更衬得他深邃的眉眼墨黑而湿润,明明才是十七的年纪,却有着疏远而沉稳的气质。   赵云怜沉默地看着寝宫内被风吹得摇晃的烛火:“等母妃气消吧。”   淑妃娘娘一向与贵妃不和,今日是贵妃的生辰,她明令赵云怜不准前去,可他还是去了。   他本只想远远地见一眼,却在归云湖岸边见到她常玩的弹弓。   腰间空落落的,他抬手一模,瞬时变了脸色:“母妃,孩儿有事先…… ”   淑妃不知何时走了出来,看了一眼他的腰间,淡声开口:“你生母留给你的东西?”   赵云怜一滞:“是。”   淑妃转身回了寝宫,关上门:“去吧。”   赵云怜顿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他五岁被送到瑶华宫时,便在这屋檐下站了许久,那时候,他只能仰起头看门栓。   十二年过去,瑶华宫无人问津愈发冷清,堂堂淑妃的门栓已经落了铁锈。   嬷嬷曾经照顾他时,说:“你是这瑶华宫里,唯一让娘娘开心的了。”   他没有走,转身走到原处又跪下。   寝宫内的灯熄了,承乾宫各式的琉璃灯也被吹灭,各家小姐坐进轿子被送出了宫门,这深宫内苑便再也没了生息,一片冷寂。   他抬眸看了一眼墙外,有些恍然似的,抬起细瘦微冷的指尖轻触了一下自己的唇。 第三章 渔翁之利   嬷嬷又劝了几句,见赵云怜仍跪着不动,赶忙派人拿了衣衫过来围上。   赵云怜淡淡道:“嬷嬷去歇息吧,等母亲睡熟,我就回去。”   嬷嬷叹了几口气,年迈的身体经不起折腾,看着赵云怜固执的模样,微叹了一口气,折身走了。   边缘锋锐的的小石子几欲陷进了膝盖里,下肢麻木到失去了知觉。   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跳下了水,唐映枫却已经慢慢合上眼睛,没了挣扎的力气望更深的水域坠落。   他万般庆幸的事情,便是今日随了自己的心,瞒着母妃偷偷溜进了御花园内。   “七哥哥…”   轻灵稚嫩的声音忽然从墙头传来,赵云怜抬眸,就见唐映枫趴在墙头。   宫墙很高,但瑶华宫西侧墙外有一颗歪脖子树,唐映枫就站在树桠上,踮着脚朝里看。   她穿着一件石榴红的薄衫,发髻用一根红绳束起,那双漆黑的星眸在月光下闪着波澜的光。   小姑娘常常见到他都拘束地很,头一回露出这般欣悦的笑容来。   赵云怜轻缓地眨了下眼睛。   唐映枫笑眼弯弯地站在高高的树桠上,被外面巡查的太监看到。   太监以为是哪个大胆贼人,仔细一瞧却见是乐安县主,又害怕这高墙把人给摔了。   但附近的贵人都已经歇下,太监们不敢大声叫,只派了几个人赶紧去拿□□。   赵云怜诧异地看着那一处,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她是武将世家出身,从小学的不是女红,是些奇奇怪怪的本领。   寝宫门口守夜的侍女正在打盹儿也被吵醒了,赵云怜回神: “无妨,我去看看。”   赵云怜拧着眉站起身,小腿在站一起来那一瞬传来一阵阵酥麻疼痛,几欲让人站立不稳。   他缓缓走到墙边伸出手:“你先下来。”   他已是快加冠的年纪,虽然清瘦但骨架却宽厚流畅,眉骨沿着直挺鼻梁划出锐利的线条,可他偏生又长了一双温润而多情的眼。   那双眼睛映照着柔和清透的月光,带着她看不明的复杂情绪,遥远地望过来。   她曾在云雾中无数次端详过赵云怜的外貌,可今日切切实实地瞧见,还是被惊艳了一瞬。   唐映枫:“噢”了一声,赶紧将玉佩塞好,往下一跳。   云翳被风吹动缓缓遮住明月,料峭的冷风在此刻变得轻缓而柔和。   小女孩软软的又很轻,赵云怜耳朵微红,触地之后忙将人放开,语气中不自觉带了些责备:“你可知这个时候,你也不能在宫内乱窜。”   她那时化作一团魂魄,在他身后跟了数年,第一次触到如此真实而温热的躯体。   唐映枫眼眶湿润,再抬起头时,已经是盈盈的笑意,她将玉佩掏出来:“听五哥哥说这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   玉佩被捧在女孩娇嫩的掌心里,一如他当时接过时那般珍惜。   他第一次见唐映枫时,她怯怯地躲在五哥身后,小姑娘梳着两团圆圆的发髻,唇红齿白,像年画娃娃。她与几位皇子都亲近,整天张牙舞爪笑意盈盈,却独独怕自己,总是疏远又客气。   可今日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双缀满星子的眼眸瞒含希冀地看着自己,是期待自己靠近的意味。   赵云怜只觉得呼吸都轻缓了些,他伸手从唐映枫手中拿过玉佩,沉声道:“我送你回府。”   ……   唐映枫的马车并未走,只在宫门外等着,此时早已过了宵禁,但因为皇贵妃生辰,特意留了一侧宫门。   别家女眷都已经出了宫,只有白杏在门口等着,受了守门侍卫不少白眼。   高墙中间的那条路宽阔平整,澄澈的月光洒在这条石板路上都变得庄重而沧桑,一高一矮两道人影缓缓从尽头走来。   唐映枫站在宫门口,乖巧地跟赵云怜道了别:“谢谢七哥哥。”   女孩蹦蹦跳跳地上马车,赵云怜依旧站在原地。   侍卫恭敬道:“七皇子。”   赵云怜这才回神,转身朝瑶华宫走去。   自从上了马车,唐映枫的笑脸立马没了。她生的唇红齿白脸颊饱满,是即使不笑也是天生带了喜意的长相和气质,可如今,她神情冰冷,出现在这张稚嫩的脸上,显得尤为的格格不入。   白杏坐在唐映枫身侧,以为自家姑娘是落了水的后遗症,忙伸出手探了下唐映枫的额头。   “没发热啊…… ”白杏嘟啷道。   唐映枫疲惫地闭上眼:“杏儿,我先歇息了,到府了叫我。”   她从五哥哥手上拿过玉佩时,才听闻原来淑妃并非赵云怜的母妃,七哥哥的生母在他五岁时因多嘴前朝政治触怒龙威被罚入冷宫,而那时,赵云怜便跟了性子阴沉怪异的淑妃娘娘。   她今日爬上树桠时,赵云怜满脸苍郁地跪在庭院中。   上一世,唯有他从未表露过夺嫡之心,到了出宫建府的年龄便出了京城,逍遥云外,除每年例行回京,便再未回来过。   唐映枫皱了皱眉,在出宫建府之前,好像是七哥哥犯了什么错,惹得皇上龙颜大怒。   可具体是什么,她却记不清了。   到底是什么呢?唐映枫只觉得头痛欲裂。   那件事发生之后,赵云怜本就孤僻的性格越发阴沉,跟皇帝的关系也彻底疏远,到了出宫的年纪便走了。   在成安国,皇子们大多从十五岁开始便会领一些官职历练,没记错的话,七哥哥是在刑部领了个闲职,反而是到了加冠之年,各皇子都在争相表现的时候,他却辞了职务,鲜少出入京城了。   —   卫国公府坐落在上阳街东侧,朱红色的大门沉重高大,顶端悬挂着黑底檀木匾额,上是皇上钦赐的四个大字“卫国公府”。唐映枫记得二哥说过,那匾额是堪比黄金贵重的檀木。   两盏橙黄的灯笼在漆黑的夜里发出微弱的光,尽力驱散这一处的黑暗。   马车碾过石砖,挂于前侧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回荡在深巷里。   等候在门口的嬷嬷一见姑娘回来了,忙迎上去。   白杏掀开布帘,嘘声道:“姑娘睡着了。”   马车内垫了柔软的绒毯,唐映枫斜斜地靠在枕边,脸颊软绵绵的肉被枕头压扁了,睡梦香甜。   几个丫鬟对视了一眼,皆是捂嘴笑了。   感觉走动的马车忽然停下来,唐映枫缓缓睁开眼睛,就见刘嬷嬷慈祥的笑容,她即使老了,眸光也丝毫不浑浊。   刘嬷嬷站在马车外招了招手,一笑起来满脸皱纹如波浪一般绽开:“姑娘,来,快下来。”   那是带她长大的嬷嬷,曾苦口婆心地告诉她在东宫不比家里,要百般小心。   嬷嬷年迈了,撑到她成婚便骨化形销,与世长辞。   眼泪不知何时盈满了眼眶,她伸出手牵着嬷嬷满是褶皱和老茧的手掌,一步一步地走入了国公府。   “夫人身体不适,早早歇下了,让你不必去请安。”刘嬷嬷道。   唐映枫点头:“嬷嬷你们快去歇下吧,我先去看看母亲。”   上一世,她的死便让母亲一病不起,不过数月,父亲、大哥、二哥一起死在了平洲关的大雪里,母亲听闻噩耗,当场昏迷,便再也没醒过。   门外两个守夜丫鬟帮她轻轻推开门,唐映枫走进去时,母亲谢氏已经睡下了。   她随意拿了个软垫坐着,将手伸进被窝里缓缓牵住母亲的手。   一直到曜日撕破云层透出光线来驱散一室灰暗时,唐映枫却也没半点睡意。   上一世的她,单纯痴傻到何等地步……   她心满意足地吃了白杏去厨房端来的银耳小汤圆,在微凉的午后盖着薄毯于美人榻上小憩,再醒来时便是天崩地裂。   她化为一团缥缈的云雾飘于上空,看着赵怀亦的贴身侍女将所有罪名推到白杏身上,而赵怀亦步履匆忙地赶来,看都未看她的尸首一眼,算计好了一般,当场给白杏定了罪。   “王妃待你不薄,你明知她根本碰不得茯苓,却心肠歹毒地将其混入面粉里!”   白杏直接被活活打死,而傍晚,他便带来了薛明露在他们的喜榻上颠倒凤鸾。   她伸手捂住夺眶而出的热泪,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哭声变成哽咽的碎片,全部呜咽在喉咙里,她伏在床头,一阵一阵地喘不过气来。   温柔的手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头发,唐映枫满脸通红地抬起头。   谢氏担忧而宠溺地擦干她眼角的泪:“枫儿,可是受什么委屈了?”   钦天监曾说,她会为成安国带来无上的气运。   这确实不假,可上一世成安国的繁荣昌盛,是用整个唐家的鲜血换来的。   她紧握着谢氏的手,声音很轻,却又极其郑重的一字一顿地说:“母亲,以后我们都不会再受委屈了。”   既然这京城要乱,那这一世,只有她才能坐收这渔翁之利。 第四章 远方表妹   嬷嬷是照顾淑妃长大的乳母,即使年迈也起的和司灯一般早,她被人搀扶着缓缓走向淑妃歇息的寝宫时,赵云怜已经候在门口。   他玄色锦袍沾湿晨露,整个人融在清晨薄薄的雾气中,像是等候多时。   嬷嬷走上前:“七皇子今日怎来的如此早?”   紧闭的大门被缓缓打开,淑妃已经端坐于矮塌之上,翻阅着经卷。   赵云怜抬步走上前,行跪安礼:“母妃。”   淑妃抬起眼眸看了赵云怜一眼,似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简明扼要地开了口:“你我在宫中的形势你也清楚,卫国公家的嫡女还是离远些好。”   赵云怜一怔,抬眸看向淑妃,她却不再多说,抬手轻轻一挥:“你是个聪明孩子,下去吧。”   淑妃的父亲乃英国公,最荣耀的时候堪比贵妃之盛宠,可淑妃是个天生清冷的性子,不喜后宫争斗,也不愿放下身段去讨好皇帝。   嘉和二十八年,她曾诞下二皇子,可二皇子不幸夭折,那之后淑妃性子便越发怪异,常年称病,久居瑶华宫不出。   而英国公刚正不阿,直言进谏,屡次在朝堂上扫了皇帝的脸面,逐渐成了毫无实权空有虚职的闲人。英国公也是个傲气的人物,见皇帝有意冷落,便辞了职务去乡下修养了。   而他是生母是一个小小刺史的嫡女,一时凭借才貌获得盛宠,却又因为口无遮拦被皇帝亲自打入冷宫,明令永世不能出霁月殿。   赵云怜放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攥起,行礼之后,折身走出了瑶华宫。   —   唐映枫早上哭的那场可把谢氏给吓坏了,加上又听闻唐映枫昨日落了水,赶忙派人请了大夫,甚至还请了人来作法。   唐映枫被迫折腾了一早上,一直到午时才得空歇息。   父亲和大哥现在皆在边境打仗,二哥因为太混账被父亲罚去军营训练,家里只有她和母亲两个人。   用饭时,谢氏舀了一碗汤放到唐映枫面前:“三皇子今年便会行加冠之礼,你明年初便是及笄的年纪。你们的婚事也就是最近一两年的事情了,虽然婚事是皇上定的,但皇家贵胄毕竟不同寻常。”   三皇子又是目前最得宠的皇子,贵妃娘娘不仅自身荣宠,本家还是丞相府。一想到唐映枫这单纯直爽的性子要成为王妃…… 甚至皇后。   这样一桩荣宠的婚事,这样不得了的亲家,谢氏真不知是好是坏。   她摸了摸女儿的脸蛋,叮嘱道:“你虽从小在皇宫长大,但也得记清自己的身份。”   小孩子玩闹不会有人计较,但长大了便不一样。为避免唐映枫闯祸,谢氏已经在有意地限制唐映枫进宫的次数。   她从小得的是公主的待遇,但实质只是一个大臣贵女。皇家的恩宠说变就变,若不是皇命不敢违,她都想推了这门婚事。   唐映枫垂眸。   她已经年满十四,明年初便是及笄。   上一世,她才及笄不到一个月,两边便一商量,找了个良辰吉日举行了婚事。   成婚后为避嫌,父亲鲜少与三皇子以及贵妃走动,这让贵妃更为清楚地认识到即使嫡女也当真不能带来丝毫利益,而那时二哥与六皇子、五皇子走得颇近,六皇子背后是皇后娘娘,是赵怀亦最大的竞争对手,贵妃便由此真正动了杀心。   薛明露那时一直借住在丞相府,赵怀亦常打着看望丞相及丞相夫人的名头回去,实则是商量怎么除掉唐家,以及跟薛明露行不轨之事。   即使尊贵如赵怀亦,在对这桩婚事百般不情愿的情况下,也不敢提出异议。她又该如何悔婚呢……   谢氏夹了一块鸡肉放到唐映枫碗里:“怎么不吃了?”   唐映枫这才回神,食不知味地咬了一口鸡肉。   “对了,今晚你表妹卉儿便到了,你俩从小就不和,但现在长大了她又是客人,你有点当姐姐的样子。”谢氏道。   谢含卉…… 唐映枫一顿。   她重生前化为魂魄在赵云怜身边飘了数年,又才醒来不久,对之前发生的事情并未记得那么清晰。   可母亲这么一提,她便想起来许多。   谢含卉是母亲最小的庶出弟弟谢承泽的二女儿,谢承泽是个柔弱书生,偏偏娶了个性格娇纵跋扈的夫人,谢含卉也实打实地学了她母亲那般眼高手低,骄纵善妒。   谢含卉初到京城,惊觉自己以前骄纵的家底跟唐映枫比起来不值一提,在真正的世家贵女面前,自己就像是个笑话,于是变本加厉地想要证明什么。   那时刚好薛明露来到京城,两人一拍即合,偷偷摸摸给唐映枫使了不少绊子。   偏偏谢含卉又是个只知妒忌没有脑子的人,竟然还不知天高地厚地喜欢上了赵怀亦,最后被薛明露利用了个彻底,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先把这个傻子逼回老家,别跟薛明露碰上再说。   —   酉时三刻,京城仍旧一片繁华。   成安国正值昌盛安定,京城城门到戌时才会关闭。   谢含卉初入京城,便被着盛世繁华迷了眼。   天还未暗透,街上的长灯便一盏接一盏地亮起,照这个时辰,在她们那个县城里早就已经关门闭户,可在这京城,依旧人流交织;在她们那里难得一见、人人哄抢的裙裾,在这儿却是随处可见,而且那布料一见便是上等的丝绸……   她只小时候知道自己姑母和姑父是极为了不得的人物,可那时几人舟车劳顿来济理县办丧事的时候,穿着素衣素裳,谢含卉感觉她们穿的还不如自己好。   四驾的马车丁丁零零地响起,谢含卉从未听过那般清脆的铃铛声,她从寒酸的马车下去,有些无措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摆。   四匹高大的骏马并驾齐驱而来,车顶前端挂这两个银铃铛,车通体呈纯正的木色涂上了光滑的釉子,上绘紫色金边的雄鹰。   一阵风刮过脸边,一人掀开车帘:“是谢姑娘吗?”   那丫鬟穿的衣服都比自己面料鲜亮,谢含卉抿唇,小手扯了扯自己的衣摆,微抬下巴地倨傲道:“是。”   马车很快驶入卫国公府,谢含卉在朱漆大门前愣了好半晌,才在丫鬟们憋笑的眼神中面通红地走入了府中。   谢承泽虽是庶子,但人性格温和,和谢氏关系也比一般姊妹亲厚。他夫人近日久病不起,加上公事繁忙,又听谢含卉有想来京城之意 ,写信询问之后,便将人送来。   上一世,谢含卉在京城待了数月,跟薛明露裹在一起在外面对唐映枫明褒暗贬,说了不少坏话。   身边的丫鬟接过她的行李:“姑娘,奴婢名叫白桃。”   谢含卉点了点头,穿过垂花门,又走过抄手游廊,朝大堂走去。   她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姑母,身着素净的衣袍却依旧不掩华贵,谢氏站起身,亲热地接过谢含卉的手:“卉儿都长这么大了?”   谢含卉红着脸点头。   谢氏拉着她坐下:“既然来了京城,便将这儿当自己家,好好玩,你父亲那边我也派人去帮衬着了,你别忧心。”   谢含卉正欲点头,就见一道红色衣袂略过眼边。   她一直喜爱鲜红的颜色,但红色在成安国是仅次于明黄的尊贵,她没资格穿着。   谢含卉咬着唇缓缓抬起眼,娇俏明媚的少女背着手轻巧地走来,那个和她在乡间打架糊泥巴的野丫头原来竟是这般尊贵的模样。   她虽还是稚嫩的模样,但足以窥见美人的底子还有天生娇宠的自信。   唐映枫眸光微闪,笑盈盈地看着谢含卉:“表妹可好啊?”   她眼眸比一般人的要黑要亮,明明笑的灿烂,但谢含卉不知为何有些不安,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输了气势,于是直直地看着唐映枫的眼睛:“当然。”   唐映枫微挑了一下眉:“希望吧。”   谢含卉被她意味不明的话弄得一阵疑惑,还未反应过来时便被丫鬟带入了厢房沐浴。   唐映枫默默看着她的背影。   谢含卉上一世初到府,便刁难侍奉她的丫鬟,非要用桃花沐浴。丫鬟是个死脑筋,不知该怎么侍奉如此跋扈的主子,只老老实实道城门已关,只有明日再去采摘。   谢含卉才不管什么城门已关,她只觉得堂堂一个国公府,怎么可能满足不了她这么小的要求,于是对那丫鬟更是百般刁难。最后直逼得那丫鬟上了吊,偏偏这事儿还被她自己说出去,说国公府苛待下人,尤其是她唐映枫,娇纵跋扈,整日鞭打下人。   她唐映枫在京城的名声,就是从那时开始坏的吧。   谢氏见唐映枫站着不动,走上前拍了下女儿的肩膀:“妹妹是客,你让着点。”   这谢含卉的父亲谢承泽,是她最心疼的庶弟,虽然成婚后两人联络很少,但念在少时的感情上,只要谢承泽开了口,谢氏说什么都会帮这个忙的。   唐映枫挽着谢氏的手臂,漆黑的星眸冷冷地看着谢含卉的背影:“当然让着。” 第五章 不是善茬   长灯在夜风中被吹得左右摇晃,一旁看守的丫鬟忙上前罩上灯罩。   往右一瞥,忽然见白桃带着一女子走来,想到大小姐的嘱咐,忙不跌跪下,恭敬地行礼。   这丫鬟长得格外俏丽,杏子眸、鹅蛋脸,那抬眸偶然间扫来时带着几分天然的楚楚可怜。   谢含卉不由得顿住脚步,多瞧了她一眼。   白桃转身轻柔地提醒:“谢姑娘,随奴婢往这边儿来。”   那丫鬟头埋得极低,也看出个什么来,谢含卉收回了眼,随着白桃一道往里走。   这越发走得偏僻,到这里面,反而一点儿瞧不出国公府的尊贵来。   黑云密布,月光隐匿,浓密的树荫被风一吹,鬼影幢幢。   谢含卉想发脾气一问,又念及自己初来乍到,还是得给姑母流着些好印象,于是忍住脾气问了句:“这是要带我往哪儿去啊?”   白桃顿住脚步,指着前面一处院子:“这柳絮院,是夫人知道谢姑娘要来之后,特意命人收拾出来的,就想姑娘您住得舒心。”   一听这话,谢含卉紧皱的眉头才缓缓舒展,往里一踏,里面果然干净宽敞,风景宜人。   白桃接过谢含卉的行李,这屋内样样装潢,皆是她没有见过的精美雅致,念及行李里装得粗陋玩意儿,谢含卉一把抢过。   白桃诧异地看着谢含:“姑娘……”   谢含卉察觉自己反应过大,又不愿在一个丫鬟面前落了面子,红着脸转过身:“我要沐浴更衣。”   白桃顿了几瞬:“是。”   见白桃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谢含卉快步地走到床边,将行李打开。   那衣服、首饰,皆是她走之前在济理县最好的铺子里定制的,可今日一见唐映枫的衣饰,这些玩意儿,怎么拿的出手啊……   她拿起一只玉钗,珍惜地抚摸了一下,然后扔进里面,混着衣服一裹,全部扔进了衣柜最里面。   她可听母亲说过,父亲年幼时救过姑母一命,姑母也是个念及恩情之人,想必会对她也有几分特别。等在过几日,央求姑母替她打几套衣饰便是……   “咚—咚—咚—”   谢含卉看了一眼衣柜门,坐到板凳上,理了理裙摆:“进。”   白桃带着几个粗使丫鬟,动作麻溜地讲洗澡水倒好。   “姑娘,好了。”   谢含卉这才走上前,端详着木桶。   这木桶表面光滑,颜色也跟自己家的不同。   谢含卉问道:“这木桶是什么木做的呀?”   白桃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谢含卉撇了撇嘴:“也是,你个奴婢知道些什么。”   今日从京郊走过时,她看到桃花漫山遍野地开着,谢含卉将身子泡进水里:“我想用桃花来沐浴,你去想办法帮我采些来。”   白桃舀水的动作一顿。   现在天已经黑了,上哪儿去摘花来。   白桃继续舀水,恭敬道:“这般晚了,奴婢明日再跟管家说说。”   谢含卉用手舀起水,顺势泼到白桃脸上,语气温和,内容却无比蛮横:“我是主子你是奴婢,什么叫明日?我今天就要用!小心我明天就去跟姑母告状,让她把你卖进窑子里!”   白桃有些不敢置信地抬眸看了一眼谢含卉,也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小的姑娘竟能说出如此歹毒的话。   本来夫人安排的是白柚来服侍谢含卉,可小姐忽然将她叫去,并未明说什么,只让她沉住气,她自有安排。   小姐提醒过她,新来的远方表妹不是个善茬,可方才谢含卉客客气气的模样让白桃以为小姐多虑了,却也没想到,这丑恶的真面目暴露的如此之快。   门扉被扣响,那是白杏跟自己的暗语。   白桃垂眸道:“我这就去帮姑娘找。”   白桃的示弱如同定海神针一般,让谢含卉认识到自己即使在这儿京城也还是个身份尊贵的人,她洋洋得意地往浴桶边沿一靠:“还不快去。”   脸上的热水冷却,冰凉凉地没入衣领里,白桃只觉得吼中梗塞,蹲下身埋着头拿上木盆朝门口跑去。   白桃谨慎地关了门,抬步朝门外走去。   白杏拉过白桃的手拍了拍,带她走到角落里:“受委屈了?”   白桃摇头:“还好没让柚子来,她那般柔弱的性子,哪受得了这样的主子。”   一听这话,白杏顿时有些明了为何大小姐偏偏选中了白桃。   白柚和白桃是表亲关系,白柚生得美且性子柔弱,从小就由白桃照应着,再加上这国公府从不苛责下人,便也顺顺利利地长大。夫人本来是念在谢含卉初到京城,有万般地不适应,安排一个细心温柔的,谁曾想这远方的亲戚是个这般跋扈粗野的性子。   想到唐映枫安排的正事儿,白杏赶忙拉着白桃往角落里走:“桃花都准备好了。”   白桃一见地上还有些新鲜的桃花,惊讶地捂住嘴:“怎么会?”   白杏凑到白桃耳边小声说:“你不必委屈,过几日小姐便将你要回去。你行事稳妥,这事儿交给你放心。”   一听这话,心里那些委屈顿时一扫而空,白桃点了点头,庆幸自己方才忍住了气。   白杏俯身将那一盆加料的粉色桃花递到白桃手中:“给谢姑娘的见面礼。”   白桃一顿,心领神会地接过。   难怪小姐会特意将自己派过来,而且还提早准备了这些。   白桃心情愉悦地端着一盆花走进去。谢含卉一见白桃如此快地端了一大盆新鲜的花瓣来,面上露出愉悦的神情,嘴里却惯常地刻薄讽刺道:“不是方才还说不好找吗?怎的这么快就拿来了。”   一想通什么,她越发生气地看着白桃:“不会是你们府里本就有,只不过不想拿给我用吧?!”   白桃:“…… ”   她害怕自己坏了唐映枫的事儿,于是低眉顺眼地往浴桶里放入桃花:“我家小姐和夫人都喜欢药浴,府里很少备花,是今日后厨厨娘准备酿桃花酒,才采了好些来备着,我去问的时候听闻是谢姑娘您要用,特意选了新鲜的拿过来的。”   一听白桃着语气中不甚明显却恰到好处的恭维,谢含卉心情好了许多,喜滋滋的沐浴完,也没再找白桃的茬,放她去歇息了。   “是。”白桃吹熄了烛火,缓缓退了出去。   柳絮院是府里荒废了很久的院子,绿植比别处都要茂盛些。明月高悬,一道人影立在门外,白桃以为是白杏,忙小步跑过去:“杏儿……”   她欢欣的语气还没落地,便见一双在暗夜里仍旧闪闪发亮的星眸,唐映枫斜靠在粗壮的树干边,眸光凌凌地看着院内,神情冷肃而惘然。   白桃恭敬地退后了几步:“小姐。”   白桃一直觉得小姐是京城里最美的几位之一,只是好像大家都不这样觉得。每每谈起,都是高大人的嫡女和尹大人的二女儿。   白桃见过,那几位小姐确实美,但都没有自家小姐这份明净和英气。   唐映枫这才回神,唇角勾起淡淡的笑容,轻拍了下白桃的脑袋:“做的很好。”   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诗集,递到白桃手中:“拿着。”   白桃拿过,看到封面之后,眼眸瞬间一亮:“多谢小姐!”   *   绵延下了几日的细雨,今儿个终于放了晴,谢氏早早起床,在院内走动了一会,随刘嬷嬷一起取了不少新鲜的晨露。   “快去把大小姐叫起来,这太阳都晒屁股了……”虽语气里满是嫌弃,但眉眼中却难掩宠溺,谢氏闻了闻采好的晨露。   刘嬷嬷欣慰道:“大小姐早就起来去练功了。”   谢氏回眸,惊讶的眉头微挑:“当真?”   刘嬷嬷笑的褶子越发深:“当真!”   自从落水过后,她便觉得枫儿有哪儿不对劲,可却又说不上来。今儿个更是……他们三兄妹从小一起被训练,大哥唐靖柏最是认真刻苦,二哥唐靖易最是顽皮,而唐映枫,最是懒惰。   唐映枫虽然颇有天赋,但也仗恃自己天赋异禀,练功从来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谢氏疑惑了一会,又觉着自己奇怪。   枫儿懂事了,不是更好?   刘嬷嬷接过谢氏手里的小瓶子,扶着人往里走:“该用饭了,大小姐好像已经回来了。”   谢氏应了一声,又想到前段时间差点闯下大祸,被赶去舟楫充军的二儿子:“易儿如何了?”   白婷接话道:“夫人放心,那边有人照应着,二少爷不会吃苦的。”   谢氏一板脸:“就得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吃吃苦头。”   众人皆是一笑。   要比起捣蛋的本事,这二少爷和小姐怕是不相上下。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往前厅走,到时,唐映枫已经等在了门口。   姑娘穿着一身素净的练功服,肉肉的小脸蛋粉扑扑的,一双眼睛又大又黑,跟泡在水里的葡萄似的。   唐映枫给谢氏请完安:“娘亲!”   谢氏欣慰地走上前去:“怎的忽然这般用功?”   唐映枫撒娇道:“母亲不乐意见到枫儿用功?”   谢氏摇头,语重心长地拉赫唐映枫往里走,叮嘱了许多。   唐映枫以往最听不得母亲唠叨,此时听着却句句往心里去,白婷带着丫鬟将饭菜都上好了,却迟迟不见谢含卉的身影。   唐映枫喝了一口热茶,漫不经心道:“妹妹呢?还未起吗?” 第六章 不安分了   谢氏其实早就想说这丫头怎还没来请安,可方才听闻宝贝女儿转性的事儿给忘了,听唐映枫这么一问,谢氏顿时有些不悦地蹙起眉,她知晓这谢含卉被娇纵惯了,但没想到连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   唐映枫显然起得很早,又练了功,想必是饿的。   谢氏不忍女儿饿着,招呼了一声白婷:“去将表小姐叫来。”   说完,拿袖帕擦了擦唐映枫脸边的汗:“你先吃着,不必等她。”   唐映枫点了点头。   没过一会儿,去通传的丫鬟便随着白桃一起急匆匆地赶来,谢氏蹙起秀眉:“着急忙慌的干什么?”   白桃看了唐映枫一眼,唐映枫仰头喝了一口粥,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白桃收回目光,瞬间着急道:“谢姑娘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身上起了好些疹子,还有些发热。”   谢氏站起身:“还不快叫大夫来。”   虽然是自己搞的鬼,但唐映枫不想母亲忧心这些事,站起身体贴道:“母亲,你的病还未痊愈,妹妹这事儿我来便好。水土不服并无大碍,吃几服药便好了。”   谢氏垂眸,对上女儿晶莹的眸子。   半晌后,谢氏点了点头:“…… 好。”   *   红疹子又肿又痒,谢含卉竭尽全力克制自己不去挠,却还是忍不住挠了起来。   辣辣的舒爽一开始还能缓解一些痒意,可后来却愈演愈烈,谢含卉忍不住朝外面叫到:“姑母!姑母!快救救卉儿啊!!姑母……”   门被咯吱一下推开,谢含卉满眼热泪地望过去。   唐映枫一身简洁的红色素衣,袖口用黑色的布带子裹紧,看起来利索又英气。   谢含卉来不及想那么,只难受地唐映枫求救:“姐姐,救我!”   唐映枫其实已经在门外刻意等了一会儿,等谢含卉好好痛一下,见她已经受不住了,才打开门走进来:“可疼?”   谢含卉一边抓痒,一边使劲点头:“姐姐!快救救妹妹……呜呜呜……姐姐……”   唐映枫被她叫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见她脸上已经出了血迹,便朝外面轻轻招了招手。   丫鬟们进来挂了屏风,让大夫把脉。   上一世,谢含卉便对照顾她的丫鬟百般刁难,逼得那丫鬟差点上吊自杀了。   唐映枫想到她曾经干过这么一档子事儿,于是赶忙派人去摘了些桃花回来备着。果不其然,谢含卉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刁难人。   大夫开了药,抹了药膏之后谢含卉身上的红疹眼见着消了下去,唐映枫抱着手在门口等着。   白桃在一旁听大夫吩咐用药,唐映枫抬步走进去:“妹妹怕是舟车劳顿,不适应这京城的气候。”   唐映枫身量比一般女生高,只是脸还肉嘟嘟的所以显得很小的模样,可她一穿上长靴,束起头发便显出了不同寻常女子的英气和凛冽来。   身上的痛觉消散了些,谢含卉才迟缓地想道。   难得她当真只是水土不服……可哪有人水土不服是起红疹的?   她可怜地看着唐映枫:“姐姐,定是那丫鬟在桃花里做了手脚!”   她越想越委屈,熟练地卖起惨来:“我虽是小小知县的女儿,比不得姐姐你尊贵,可好歹也是姑母的亲侄女!她这般对我,岂不是不把姑母放在眼里!”   白桃一听这话,差点吓跪了。   她赶忙解释道:“谢姑娘!奴婢没有!是您非要让奴婢去拿桃花来沐浴的!”   谢含卉越想越觉得是白桃搞的鬼,气的想从床上扑腾起来打她。   大夫适当地插嘴道:“这位姑娘本身体质较弱,舟车劳顿而来,又是换季的时分,花浴本就容易引发疹子。”   谢含卉明显不服地看着大夫,但却无法反驳。   大夫轻飘飘地继续道:“劝姑娘心境平和,否则郁结在心更容易引得红疹发痒,若是落了疤…… ”   一听这话,谢含卉再没瞪着几人,咬着唇委屈巴巴地垂眸搅着被褥。   唐映枫还有太多事情要做,其实不想花太多时间在这个蠢人身上。   她站在门口,默默打量了谢含卉一会:“妹妹不适应京城气候,玩几日便早日回了吧。”   谢含卉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委屈地情绪翻江倒海:“姐姐就是故意想赶我回去……”   她明明是蠢笨又阴毒的人,却偏偏喜欢装的柔弱可怜。   唐映枫语气依旧忍不住地冰冷:“你母亲得了重病,若你还有点孝心便早些回去。”   上一世,大家都以为谢含卉的母亲潘氏修养半年便能好,谁知一病不起,噩耗传来京城时,谢含卉还迁怒于谢氏,越发变本加厉地跟薛明露混在一起干些不入流的事情。   谢含卉根本不听:“你别骗我回去……我走的时候问过大夫了,我母亲并无大碍好生修养便行。”   唐映枫眸光扫过她蛮不讲理的善妒模样,点了点头:“到时候……别后悔就行。”   谢含卉越发委屈,不明白为何唐映枫这般不喜欢自己。   明明她母亲病重,又到了人生地不熟的的地方……唐映枫是姐姐不应该处处照顾自己吗?不照顾便算了……还处处刁难出言讽刺……   她指尖不自觉地搅着被子,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唐映枫静默地看着她真实的委屈模样,心里冷笑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院内一片新绿的色泽,娇嫩的枝叶沾着雾气凝结成的细密水珠,一如她重生那天的景象。   唐映枫脚步微顿。   上一世,自从贵妃生辰宴之后,七哥哥便莫名地比以往更冷淡了些。   可在水下…… 他们明明……   那时她完全不记得水下发生了什么,可这一次她记得很清楚。   冰冷的水下,他游过来一把扣住了自己的腰,一只手按住自己的后脑勺用唇渡了好久的气……   唐映枫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唇,心中浮起一些奇异的感觉。   酥酥麻麻的,让心口痒痒的,她还来不及感觉那是什么,却又像一阵风似的很快消散了。   但不管是何缘由,这一世,唐映枫都不愿再与他疏远了。   —   太监轻轻扣响窗框,窗户被缓缓支开一条缝隙,有人伸出手接过信递出一袋银子,又将窗户掩上。   赵怀亦端坐着看书,抬眸看向自己的贴身侍卫。   侍卫恭敬地将信递到赵怀亦手中:“三皇子。”   赵怀亦接过,女子字体娟秀,一如人那般清丽无双。   “怀亦……别后月余,殊深驰系,多日未晤,系念殊殷。家父喜得陛下器重,不日将携家眷迁往京城……”   他还未看完,门便轰然打开。   贵妃盛怒的脸出现在眼前:“拿出来。”   赵怀亦镇定自若地问:“母妃,儿臣正在温书,是拿什么给您?”更多免*费小*说关*注*公*众*号:左左柚柚   贵妃皱起眉,似乎是不相信赵怀亦会骗自己,她美目微瞪,直截了当地说:“薛明露寄给你的信,拿出来。”   赵怀亦藏于袖下的手紧攥,不敢相信她的消息会如此灵通。   他缓缓从毛毡下拿出信封,递到贵妃手中。   贵妃接过一看,脸上顿显嘲讽之意:“看来你去江阴那几个月,有人不安分了。”   这个薛明露的父亲薛才知是个庶出的,虽然薛才知近几年干的不错,当上了江阴一个州的刺史,近日又升为了三品官员要迁往京城。   薛明露这人她也听闻过,在江阴算是十分有名气的女子,因为才貌出众。   但跟唐映枫比起来,这样的身份,当个侧妃都不合格。   她慢条斯理地撕了信,抬眸看向赵怀亦。语气越发刺耳:“你六月举行冠礼,唐映枫明年及笄,没有意外的话,明年你们就会成婚。这样主动送上门来的贱蹄子你都看得上?!”   赵怀亦面容紧绷,一字不回。   赵怀亦表面总是听从她的话,但贵妃知道他的脾性,此时他定已心生不悦,若是在咄咄相逼,只会适得其反。   贵妃深吸几口气,走到赵怀亦身边坐下:“娘的好儿子……你比娘清楚有多少人在打唐映枫的主意,你和唐映枫的婚事虽然皇上提过,但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谁知道皇上还认不认?”   她牵过赵怀亦紧握的拳头握住:“答应为娘,跟薛明露断了好不好?等你入主东宫,你要什么样的女子,娘绝对不拦你……”   贵妃放轻了声音,用希冀而祈求的目光看着赵怀亦。   撕碎的纸片四散在地上,被风轻轻一吹,便飘出好远。   赵怀亦看着那纸片又被风刮起,毫无反抗之力地在空中四下飘荡,缓缓点了下头:“……好。”   贵妃一喜,趁机道:“过几日,你便出宫,带枫儿去咸粟阁单独吃一顿。” 第七章 因因果果   见赵怀亦答应,贵妃缓缓站起身,看着跪在书案旁瑟瑟发抖的侍从。   她美目锐利,语气却柔和道:“再有下次,他可就没命了。”   赵怀亦放于书案上的手指缓缓攥紧,贵妃似是回忆一般地道:“这个,好像是本宫在你六岁那年送给你的仆从。”   赵怀亦淡淡道:“皇祖母近几日身体抱恙,各宫的娘娘都争着前去照顾,母亲最好还是去一趟。”   贵妃:“本宫的事,本宫自会做好。但储君的位子,可不是光靠我就能坐上去的……”   她垂眸看着赵怀亦挺直的鼻梁:“你比我清楚,唐家有多重要。”   皇后乃太后的内侄孙女,高家是成安开国的大功臣,后又连着出了几代贤臣……若六皇子并非皇后所出,这储位怕是早就定了。   成安国一向有立长立嫡的传统,六皇子虽不是皇后亲生,但从小在皇后膝下长大,在大臣眼中方是正统。   高家文官武臣皆有,在朝中势力已经隐隐有超过丞相府的态势,若是卫国公再倒向唐家……   以她和皇后的芥蒂,怕是没有活命之路。   赵怀亦将被宣纸上手臂压出的褶皱缓缓抚平:“若我成了储君,母妃便当真不再管我吗?”   贵妃点头:“当然。”   —   谢含卉的红疹肿了好些天,她不敢出门,每日见的都是白桃一个人,便好言好语的,希望白桃能好好给她煎药。   这京城如此繁华,却只能待着这屋子里。   谢含卉逐渐有些烦闷。   成安国风气开化,除了家里管得特别严的,大多女子都可在亲人的陪同下出门,谢含卉脸已经好了不少,这日便早早起床,想要去这京城好好逛逛。   她一出房门,便见抄手游廊走来好些身着宫服的侍女还有太监,一见是皇宫出来的人,谢含卉顿时有些激动。   她只在父亲的口中听他提起过圣上 ,却恭敬地连名讳都不敢说,只称道陛下。   可如今见到这皇宫里走出来的人,谢含卉不免觉得自己也沾了几分天子之气,莫名有些得意起来。   她转过身小声问:“这皇宫的人为何来这儿啊?”   白桃抬眼一瞧,为首的那位公公已经是卫国公府的熟人了,每次皇上赏了东西给贵妃,贵妃娘娘便会派人送来府里。   “大小姐和三皇子有婚约,贵妃娘娘自是对待小姐更为亲厚,时常派人送些稀奇玩意儿来。”   和……三皇子有婚约?   谢含卉惊讶地顾不得声调,脱口而出:“和谁?!”   *   听闻宫里的公公来,谢氏赶忙起身迎去。   贵妃是丞相的嫡女,又是如今最受宠的妃子,从唐映枫出生开始便对枫儿极好……   成安国二十岁加冠之后才可娶妻,但许多男子从十七岁之后便会纳妾或者收些通房。三皇子如今已经十九岁,却不曾纳一个妾,谢氏知晓,这是贵妃给他们卫国公府的薄面,也是变相地示好。   虽她也能猜出几分贵妃的心思,但只要女儿嫁过去不受欺负,谢氏便觉得这门婚事……是好的。   “快去叫枫儿来。”谢氏道。   白婷轻声道:“已经派人叫了,夫人放心。 ”   贵妃的恩宠越盛,就意味着婚事越近,谢氏蹙起眉,心里不禁有些烦闷。   若枫儿是个稳重的性子她倒也不担心,可偏偏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整日只知道贪玩儿,这样的性子,可不适合那深不可测的地方。   可到这个份儿上,也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   两人到会客厅时,唐映枫却不知何时回了府,正笑着跟胜公公说些什么。   女孩依旧是肉嘟嘟的脸,今日穿着淡绿色的春装,嫩得像刚发出来的芽儿。只是那发髻上插着的玉钗子还歪斜着……   谢氏走上前,不着痕迹地把唐映枫的玉钗子扶正,柔声道:“真是麻烦胜公公了。”   白婷拿出谢氏早已准备好的钱袋,递到胜公公的手中。   胜公公笑着接过,将贵妃交代的话说了一遍:“那日乐安县主落了水,娘娘这几日都在担心,特意命奴才将才上贡的药材拿来国公府。”   谢氏拉过唐映枫的手,在手里轻拍:“还不快谢谢娘娘。”   唐映枫乖巧道:“胜公公,帮我跟娘娘说声谢。”   胜公公一甩拂尘:“都是一家人,哪儿说两家话。”   一听这话,谢氏表情顿时有些微变,贵妃娘娘这些年虽是一直走动着,但从未表露过如此直白的话。   谢氏干笑道:“……可不是。”   前厅摆满了奇珍异货,还有不少稀奇的锦缎。   白杏走上前:“小姐,拿这料子作衣服定是好看极了。”   唐映枫站在原地,扫过地上摆放的几个大箱笼。   贵妃的心思再明显不过,想必是忽然想通了什么……毕竟她快到出嫁的年纪,与其放给别的皇子,不如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没记错的话……   “姑母,姐姐……”谢含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贵妃不止送了药材,送的最多还是些珠宝首饰、绫罗绸缎。精致的小盒子打开,露出里面摆放整齐的珠钗,随便拿出一个都是连城的价值。   谢含卉从未见过那边精巧的首饰,一时有些移不开眼。   她方才站在屏风后,也听到了胜公公说的那句话。震惊之后,便是久久的不是滋味。   明明都是谢家人,她只能嫁给济理县的一个穷秀才,唐映枫嫁的确实皇子……   谢含卉走上前,趁人不注意,摸了摸着手里的绸缎。   谢氏转头看了谢含卉一眼:“卉儿有什么想要的拿去便是。”   谢含卉一喜,转头看着谢氏:“谢谢姑母……”她手已经拿起一支,想到什么,又纯善地笑了笑,转头看向唐映枫:“万一挑到姐姐喜欢的,可如何是好?”   唐映枫看着她装模作样的笑脸,勾唇道:“姐姐多的是。”   谢含卉忍不住手一僵,缓缓将拿起的珠钗放进了盒里。   白桃轻声问道:“谢姑娘,您想要哪一支?”   谢含卉抬眸看了白桃,想到姑母还在一旁,谢含卉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选了一支看起来最贵的:“这支吧。”   白桃上前,用绸布将钗子仔细包起来。   唐映枫笑着走过去:“妹妹身体可还有不适?”   谢含卉柔弱道:“多亏姑母和姐姐照顾,现在已经都好了。”   唐映枫点了点头:“那就好。”   正说着,白婷拿着一封信走进来:“大小姐,三皇子派人寄来的信。”   一听此话,正在瞅着锦缎的谢含卉一下抬起头。   谢氏轻声问:“三皇子何事?”   唐映枫看完之后,将信纸将桌上一放:“三皇子让我明日去咸粟阁尝尝新出菜品。”   谢含卉有些忍不住地拿过放在一旁的信纸展开。   她曾听闻父亲说过这种纸,是琴缘阁出的,上面自带着香味,纸张也比一般的柔和。   那上面的字贝联珠贯,苍劲而有骨力。   一双修长洁白的伸到自己面前,她指腹带着不少厚茧,声音轻轻透透的:“妹妹,那是我的东西。”   谢含卉抿了抿唇,心虚道:“我好奇看看。”   一直到夜半,谢含卉忍不住嗅了下自己的指尖,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宣纸的味道。   三皇子是几个皇子中名气最大的一个,即使在济理县,谢含卉也听闻过好些次。传闻中三皇子容貌英俊,偏生还才华出众。   这样的人,怎么是唐映枫配的上的呢……   *   谢含卉是个十足十的蠢人,在济理县她自视甚高惯了,到了京城还是看不懂自己所出的位置,所以老是将主意打到不该去的地方。   上一世,赵怀亦对自己印象彻底转差,现在想想,其实是谢含卉那傻子干的。   赵怀亦按照贵妃的要求,从国公府将自己接走,两人在城内咸粟阁相见。谢含卉跟在门口见到鼎鼎有名的三皇子,顿时惊为天人,要跟着唐映枫去。   唐映枫本就对赵怀亦没有什么其他的念头,看出那顿饭的目的是跟成婚有关,为避免尴尬便把谢含卉带上了。   谢含卉是个贼胆包天的人,她想跟赵怀亦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于是便把巴豆磨碎放入唐映枫喝的酒水中,谁知那酒中有一味中药与巴豆起了反应,亦或是与唐映枫饭前吃的什么东西,还有可能是那个傻子拿错了药……   反正唐映枫当场满脸羞红,发出了暧昧难耐的呻吟,还忍不住对赵怀亦欲行不轨之事。   谢含卉见自己闹了大祸,赶紧推卸责任跑掉了。   这件事并没有闹大,甚至皇上都不知道,但赵怀亦自此对唐映枫的态度便不比从前。   贵妃只当是唐映枫对赵怀亦情难自禁,又想到国公府对唐映枫的宠溺纵容,对这桩婚事更加燃起了希望,越发急躁地催促赵怀亦定要与唐映枫好好相处,还严禁他与薛明露来往,这样一来,赵怀亦自然而然地越发厌恶起唐映枫来。   而不久后薛明露按捺不住,独身先来到京城,在丞相家借住……后来还伙同谢含卉一道,在外诋毁她的名誉……   因因果果,都是早就埋下的。   “小姐,要歇息了吗?”白杏轻声问。   唐映枫点了点头,将自己蜷成一团:“嗯。”   窗外的冷风沿着窗缝溜进来,白杏揭开灯罩,吹熄了蜡烛。 第八章 不必懂事   雨连绵地下了几日,江南一片雨雾朦胧,水珠沿着翠绿的枝叶,流到叶尖,然后倏然下落。   “啪——”   雨滴打在油纸伞发出细微的响声,身着月白莲花摆尾蓝鸢尾花暗绣锦袍的少女小心地踏上台阶,油纸伞缓缓移开,逐渐露出少女如远山般眉毛,一双眼眸楚楚可怜,看得人不由得心生怜意。   驿站的人不耐地抬起头,见到少女容颜时,明显怔愣了片刻,随即温和道:“姑娘有何事?”   薛明露轻声问:“可有从京城来的信?”   那人道:“没有。”   往常这时信早都到了……她在家等了好几天,实在等不到,这才亲自前来询问。   见自家小姐站着不走,丫鬟小声道:“要不再给三……公子,寄一封去询问?”   薛明露垂眸,敛去眸中的亮光:“回府。”   —   快到午时,赵怀亦才磨磨蹭蹭地出宫,前来贵妃寝宫请安时,贵妃眉头微皱:“你可真是一刻都不想跟枫儿多待吗?”   赵怀亦自如地否认道:“方才先生多抽了几个问,耽搁了。”   今日确实有先生授课,还是位大儒,贵妃不再多问,拿了盒胭脂递到赵怀亦手中:“小女孩都喜欢这些小玩意,马上就是你妻子了,上点心。”   赵怀亦点头,接过胭脂盒递到一旁的侍从手里。   御花园比前些日子更繁茂了些,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差不多都开了,花团锦簇,一片繁华。   赵怀亦记得,明露说过,她喜欢赏花。   他第一次见薛明露那天,女子端坐在江南雨雾里,朦胧中,柔和清透的琴音缓缓传出。见人来了,她忙不迭站起身,脸颊羞红地过来问了好。   赵怀亦还记得,她怯生生地抬起头,一双秋水潋滟的眸子波光流转,欲说还休。   他在江阴老家住了月余,那段时间,两人时常一起吟诗作对,赵怀亦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放松过。   他们几个皇子,同唐映枫一起长大,小时候只是将她当作小妹妹。可渐渐长大,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他将来必定会娶唐映枫为妻,别无选择。   他本来也并不排斥,可遇见薛明露之后,再见刁蛮任性的唐映枫,便总是忍不住心生厌恶。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缓缓出现在眼前,赵怀亦有些惊讶地眉峰微挑。   虽都居住在皇宫,但瑶华宫跟其他几个宫殿仿佛隔绝着穿不透的厚墙,除了每年例行的皇上会出席的宫宴上,赵怀亦鲜少见到赵云怜。   他印象中的赵云怜瘦弱孤僻,眉宇中似乎永远愁云笼罩,是唐映枫都不喜欢的家伙。   可如今,赵云怜一袭月白锦袍,眉宇深邃朗阔,云淡风轻又淡漠疏离的模样。   “三哥。”赵云怜道。   赵怀亦走上前:“七弟这是去哪儿?”   两人抬步,一道往宫门走,赵云怜道:“刑部最近案子挺多,我也去跟着李大人学学。”   刑部的事儿多且杂,一般皇子历练都不会选择去刑部,毕竟皇帝需要懂得是治国理政,而不是破案。当初将赵云怜派去刑部,几乎已经等同于将他剔除出立储的候选人。   赵怀亦:“李大人可是有名的金探子,七弟可得好好学学。”   赵云怜不常与赵怀亦交谈,但印象中,赵怀亦是几个皇子里,从小对他最亲善的一个。   他随口问道:“三哥这是去哪儿?”   赵怀亦看着前方,不禁眉头微皱,但语气仍旧是温和:“咸粟阁最近新出了不少菜品,我带枫儿去尝尝。”   一提及此,赵怀亦便忍不住出神想起许多事来,等走出了好几步,才发现赵云怜还站在原地。   “七弟?”   他墨眸天生蒙着一层薄薄的冷雾,将那些情绪都藏在了里面。   那双狭长而漆黑的眼眸掩藏在剑眉之下,如同还未出鞘的宝剑,赵怀亦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个畏畏缩缩的七弟忽然长大成了有了几分的皇家贵气。   赵云怜默然无声地垂眸,抬步走了过去   *   首饰盒摆满了梳妆台,各式各样的珠宝流光溢彩,光泽鲜亮。   白杏看着铜镜里唐映枫再简单不过的高马尾,用红绳缠绕了一圈,十分委屈于自己不能发挥应有的才能:“今日要见三皇子诶,小姐不梳个漂亮些的发髻吗?”   她拿起一个流苏的步摇:“这个多漂亮啊。”   唐映枫只是摇头,在丫鬟的服侍下将长靴穿上。   白杏十分疑惑:“小姐你既然不用,为何专门让奴婢拿出来呀?”   门外的脚步声渐近,唐映枫轻笑:“不是给我准备的。”   白杏正准备问,还能是谁呢?便见谢含卉笑着走进来:“姐姐。”   唐映枫的闺房比一般女子的都大许多,床架、衣柜还有梳妆台、八仙桌都是一套的檀木家具,上面雕刻着镂空的繁复图案,十几个丫鬟端着衣服站在唐映枫身边,梳妆台上更是摆了一排的首饰……   唐映枫抬眸看去:“妹妹有何事?”   谢含卉这才回过神来:“姑母说给我订制的几套新衣还得过几天才到,所以让我来借姐姐你的先穿几天。”   唐映枫疑惑地歪了下头,肉肉的脸蛋撑在手心里:“你来时不是带了许多衣服吗?”   谢含卉笑意一僵,她是带了许多衣裳来,可到了京城才发现,那些衣裳根本穿不出去。   今日可能会见到三皇子,她怎么能穿着那么粗制布料的衣服……   谢含卉直觉唐映枫在刻意刁难,可她偏偏长得娇憨又机灵,那皱眉疑惑的样子仿佛真的是不解。但不论唐映枫是不是在刁难她,这衣服她都得要定了。   谢含卉走过去,说道:“衣裳都洗了,这套也该换了。”   唐映枫这才听懂了似地,指尖指了指丫鬟手里拿着的十几件衣裳:“妹妹随意挑便是,都是些不怎么样的玩意儿。”   谢含卉的手刚摸到一个面料无比柔软的绸缎,正两眼放光地想拿,就听到唐映枫这棉里带刺儿的话。   她登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但这衣服又是着实好看。   谢含卉一时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她纠结了几瞬,笑道:“姐姐真是谦虚了。”   为避免唐映枫反悔,谢含卉选了两套衣裳,赶紧回了。   等人走了之后,唐映枫才悠悠站起来,直直地朝着边上的一个首饰盒走去,从中拿出了一个银镯子带在自己手腕上。   那镯子也是个稀罕玩意儿,不像是市面上卖的那般精致,反倒像技艺不熟的人雕刻的,但样式和花纹都是枫叶的模样,一个稍粗些的两边套着两个细的,在女生柔嫩的手腕上,红色的铃铛发出叮铃铃的声响。   这镯子单看也听特别,但放在唐映枫的首饰盒里其实并不出彩,白杏的印象里,也不记得有这么个镯子。   可唐映枫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戴上之后,又反复地用指腹抚摸着上面的花纹。   “小姐,怎突然想起来戴这个镯子?”其余的丫鬟将东西收拾好之后都退了出去,白杏蹲在唐映枫身边,小声问。   十三岁生辰那天,刚好爹爹和大哥都在京城,便给她办了一次生辰宴。   那天几个皇子都给她送了礼物,她其实还有些期待赵云怜的礼物,可一直到宴会开始,他都迟迟没有来。   一直到晚上大家都走了,唐映枫百无聊赖地坐在自家后花园的逗鸟儿,白桃忽然从前院跑过来:“七皇子来了。”   唐映枫心里一跳,有些意外地转过身。   那是她时隔很久再见到赵云怜,他又长高了许多,白到苍郁的皮肤在花园橙黄的光线下蒙上了一层暖融融的色彩,唐映枫头一次觉得他不是那般疏离冷漠。   唐映枫蹲在地上痴痴地看了好一会,才从树边站起来,小步地跑到赵云怜身边,抬起头有些胆怯地看着他:“…七哥哥……”   他本来还舒展的眉眼听到她语气中的忐忑又皱了起来,随即又很轻微地摇着头轻叹了一声。   他微微俯下身,不是像其他几个皇子那样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发,而是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看着她。   他眸中沉静而有微光,看到唐映枫不自觉陷了进去。   赵云怜静静地看着唐映枫娇憨圆润的脸颊。   她抬起头,漆黑的星眸中满是亮晶晶的光,一如初见的纯澈。   “枫儿。”他轻轻唤了一声,然后将镯子递到她手中。   那时所有人都说,长大了一岁便要更听话乖巧些,唯有他说:“枫儿不必那么快懂事。” 第九章 凶什么凶   上一世,这个镯子在她嫁去端王府时,便遗失了。   她化为魂魄跟在赵云怜身边那些年,大多数时候都是混沌不清的状态,只是偶尔醒来的好多次,发现原本不问世事的人,在为唐家的冤死跟赵怀亦斗、跟贵妃斗……跟皇上斗。   她那时就在想……生前并不喜欢自己的七哥哥,为何要这般豁出性命地帮唐家。   直到某一次,刚巧醒来听见淑妃娘娘质问,唐映枫才听出了些,原来是父亲对七皇子有恩。   她那时有些说不上来的怅然和失落……   白杏又从首饰盒里挑了个,递到唐映枫面前:“小姐,这个要好看些。”   唐映枫回神,只埋头看着手腕上的镯子:“以后就只戴这个了。”   白杏有些诧异,但不打算再多问,正收拾着,便听唐映枫轻声道:“……戴在手上才不会落。”   *   马车缓缓停在卫国公府门口,一家丁正准备上前询问,管家一见马车上的蟒纹,怕那家丁冲撞了贵人,赶紧迎了上去。   赵怀亦掀开车帘走了下来,管家立刻认出人来,忙派人进去通报。   赵怀亦站在国公府门口,打量着这荣耀了四代的武将世家。   卫国公府在京城众多世家大族的宅邸里,算是再朴素不过的。那门口的两根大柱子并未刷得油光锃亮,反倒有不少斑驳痕迹,却越发显得庄重。   他在管家恭敬的招待下缓缓走进国公府。   国公府人丁并不兴旺,卫国公一生只娶了一位妻子,育有两儿一女,此时卫国公和大儿子唐靖柏皆在两阳境内打仗,二儿子唐靖易不知被罚去哪个军营训练,这国公府便也显得清冷。   他走进前厅,国公夫人已经在候着,赵怀亦忙问了声好。   谢氏热情地招呼赵怀亦坐下:“这是刚从江南江家刚运过来的新茶,三皇子尝尝。”   赵怀亦点了点头:“谢夫人。”   杯里的茶都有些凉了,还不见唐映枫出来。   赵怀亦在一旁等了这么久,面色不改地喝着茶,也不见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谢氏打量他半晌,越看越顺眼,只觉得这三皇子确实是个有礼有节的好孩子。若只是个王爷,倒也还好。可这三皇子偏偏是立储的大热人选……   那枫儿便很有可能成为一国之后……那后宫是个什么地方……   念及此,谢氏又愁了起来。   不知不觉想了许多,白凝和白婷又参了一次茶,还不见唐映枫出来。   谢氏有些不好意思,忙派人去催:“白凝,快叫小姐出来。”   “姑母……”   谢氏刚跟玉凝交代完,娇媚的声音便不合时宜地响起。   谢氏回过头,便见谢含卉身着盛装出现在前厅里。   说是盛装确实不为过,谢氏记得这件衣裳还是去年参加太后的一个寿宴订制的……   成安国虽风气开化,但出阁之前能在家中相见的不是亲眷的儿女,便是定有婚约的,谢含卉明知道此时三皇子在这儿,偏偏还穿成这样跑过来……   谢氏不禁眉头微皱.她看着谢含卉,冷声道:“白凝,带表小姐回房。”   可谢含卉已经看赵怀亦看呆了。   她在济理县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也不如三皇子半分。   谢氏都是美人胚子,谢含卉长得也算美,但此时穿着过于正式的衣裳,青涩的脸上抹着艳丽的胭脂,含羞带怯地看过来。   念及国风夫人的薄面,赵怀亦忍住不适,礼貌地站起身:“这位是?”   听赵怀亦主动问起,白凝没有拉着谢含卉回房,停在她身边,等谢氏的吩咐。   谢氏转身扬起笑容,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是老家庶弟的小女儿,来京城玩玩。”   她走到赵怀亦身边,不着痕迹地挡住谢含卉的视线。   谢含卉忽然柔声道:“三皇子。”   听到这声柔媚的劲儿,谢氏顿时回过头,头一回怒瞪了谢含卉一眼。   以三皇子的身份,谢含卉再打扮上天去,也不会多看她一眼。谢氏倒不是怕三皇子对谢含卉有何想法,只是谢含卉是她庶弟的女儿,又在国公府长住,那在外人看来就是卫国公府的人。若说话做事这般不得体,丢的都是卫国公府的脸面。   谢氏一向是个温和的性子,谢含卉从未见过她生气的模样,她往后退了一步,可想到这次过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三皇子,脚步又踌躇了几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三哥哥。”轻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赵怀亦转身,唐映枫已经双手被在身后娇俏地站在门外,与谢含卉的装扮不同,唐映枫穿着再素净不过的月白锦袍,外面套了一个紫色的轻纱,一头青丝用一根红绳束起,浑身上下唯一的装饰就是手腕那个镯子。   见赵怀亦没注意这边儿,谢氏转头看了谢含卉一眼,小声道:“还不快回屋?”   害怕谢氏责怪,谢含卉看了几眼赵怀亦的背影,小步跑出了前厅。   见她走,谢氏才吐出一口气,走到唐映枫面前嗔怪道:“快去吧,三皇子都等你好些时候了,真是不懂事。”   赵怀亦笑道:“无妨。那我带枫儿妹妹先去了。”   跟国公夫人说完话,赵怀亦转头看着唐映枫,却发现小丫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远了,清脆的铃声从纤细手腕上混着院子里的虫鸣传来,赵怀亦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现在是五弟赵元荣跟唐映枫关系最为亲近,可在最开始,跟唐映枫关系最亲近的是他。   孩童时期的唐映枫比现在还要可爱一些,又小又肉的圆脸,皮肤天生的白里透粉,鼻梁小而翘,一双大眼睛清澈透亮。她古灵精怪,却又贴心懂事,连父皇都十分疼爱她。   她那时总喜欢缠着自己,哥哥、哥哥的叫着。   他是最大的皇子也被要求地最严格,委屈得哭的时候,唐映枫便扑在他怀里,小肉手不停帮他擦着眼泪,笨拙地哄着自己。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知觉拉开很远,唐映枫顿住脚步,淡淡地看过来,轻笑了一下:“怎么停下了?”   嘴角的笑意僵住,他在原地停留几瞬,缓缓跟了上去。   国公府虽然不大,但谢氏爱花,这后院的花也被打理地最精心,都是她们这些下人跟着夫人一起一点点种出来的花圃。   谢含卉发气的扯下一个娇嫩的花骨朵,白桃心疼地不行。   “姐姐跟三皇子……当真是……要定亲的关系吗?”谢含卉忍不住问白桃。   白桃按唐映枫交代的,缓缓道:“是啊,只不过小姐和三皇子并不心悦对方,未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谢含卉本就心烧得痒痒,一听这话,更是着急来回踱步,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绕着小路跑去了前门。   谢含卉跑到前门时,正见到唐映枫走过来,还恰好跟三皇子隔了一段距离。   谢含卉时刻盯着内院,生害怕谢氏看到。不待唐映枫走近,她便跑过去拉着唐映枫的手撒娇:“姐姐,我都来京城好些天了,从未出过门,你不是正好要出去玩吗?……便带上我一起又何妨?”   唐映枫为难地抠了抠脑袋,转身看向赵怀亦:“三哥哥,带上我表妹行吗?”   今日本该是他第一次跟唐映枫单独外出,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是为了什么。只不过他们从小以兄妹相称,难免尴尬,带上一个外人,倒也好。   赵怀亦点了点头:“无妨。”   赵怀亦乘坐的马车外表看似普通,也只用了一匹马拉,但掀开车帘,里面可别有一番洞天。   谢含卉都喜不自胜地快要坐进去了,就听唐映枫在另一架马车里冲她招手:“妹妹,你怎能去三皇子的马车里坐?”   谢含卉这才反应过来,登时脸红了大半,连赵怀亦的眼睛都不敢看,赶忙朝国公府备好的马车跑去。   一坐上车,谢含卉忍不住有些抱怨:“姐姐怎不早些提醒我?”   唐映枫差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她只大概记得谢含卉非要跟去,怎么会记得这傻子居然没分寸到要跟第一次见面的男子坐在一辆马车里。   唐映枫掀开帘子看着窗外,淡淡地刺回去:“我怎知妹妹如此着急。”   一听唐映枫这话,谢含卉刚消下去的红顿时又起来了些。她小心翼翼地将帘子撩开一个缝隙,看着赵怀亦撩开前襟,抬步上了马车。   养尊处优的人天生地带了一股子旁人如何学也学不来的矜贵,偏生又长了一副那般的好模样。   谢含卉拍了拍通红的脸,羞涩地放下了车帘。   放下车帘之后,谢含卉回头,发现唐映枫还看着外面。   她疑惑地凑过去看了一眼:“姐姐你在瞧什么?”   唐映枫方才好像瞥见了赵云怜的身影……可不应该啊……七哥哥怎会到国公府附近来?   可那身影实在像,她又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巷尾。   身边有人凑过来,谢含卉的大脸忽然出现在余光里,唐映枫吓了一跳,一把扯下,忽然来了脾气:“坐好不行吗?!”   唐映枫虽然总是冰凉凉的刺自己,但头一回脾气这么外露的生气,偏生她眉眼生动明净,一生气便比一般人多出几分气势来。   谢含卉吓了一跳,乖乖地坐好,半晌后不服气地努了努嘴,小声道:“凶什么凶……”   *   咸粟阁在陵东街正中,有上下四层,汇集了成安国六大菜系,里面有几位大厨,还常被当今圣上邀请去宫里。   这一楼便是热闹非凡,小二搭着白帕子穿堂游走,一边大声吆喝着,声音穿堂入耳,格外浑厚洪亮。   管事儿的一见来人鞋靴上暗绣的金纹,知道来了贵人,忙迎上去:“白瓜儿!带贵客上三楼!!”   跑堂儿的快腿跑来:“得嘞!”   唐映枫生前便最爱咸粟阁的菜品,嫁给赵怀亦之后,便是堂堂端王妃,没那么自由,只能吃丫鬟打包回府的不太新鲜的菜品。   一楼升腾的热气里,菜香味一阵一阵地袭来,唐映枫不禁咽了口唾沫。   她眸子逐渐发亮,还不等店小二来带路便率先朝三楼跑去,丝毫不扭捏地喊道:“小二快上菜来!”   女孩的发尾在空中划出圆弧,赵怀亦似乎能想象到她笑眼弯弯,酒窝浅浅的模样。   “三皇子。”   娇羞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赵怀亦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人。   赵怀亦不着痕迹地加快了脚步:“谢姑娘,我们先上去吧。”   谢含卉打量着赵怀亦的侧脸,男子当真是芝兰玉树,怎么瞧都瞧不腻……她按捺住激动到心情,小声地应了一声,随着赵怀亦往上走。   “今儿可是个好彩头…”管事儿的喜滋滋地打着算盘,皇家的人都来了。   安排周到之后,管事儿的转身往柜台走,又瞧见一双暗绣金纹的黑靴。   常来这儿的几位皇子他都记得模样了,正准备自来熟地开口,就瞧见一张从未见过的脸,管事儿的笑容不减,越发谄媚地笑道:“客官几位啊?”   男人声音低沉:“一位。”   “白瓜儿!!带贵客!二楼!”喊完之后,恭敬地送人到了楼梯口,“来,这儿上!”   等人上了楼,管事儿的摸了摸下巴,与一旁算账的闲聊:“这七皇子跟传闻中不一样啊……”   账房先生一边算账,一边搭话:“你怎知那是七皇子?”   管事儿的一模胡子:“除了七皇子,其他几位常来这儿吃饭,又穿着金纹靴,不是七皇子还能是谁?”   想到方才那人不凡的气质和长相,管事儿的神神秘秘地瞅着三楼:“这七皇子,可跟传闻中,完全不一样喽~”   唐映枫不是个亏待自己的人,哪怕现在大敌当前,也要先吃饱喝足了再说。   她拿过菜单,点了十几样菜,口齿清晰快速地跟报菜名儿一样……   谢含卉嘴角抽了抽:“姐姐你吃得完吗?”   赵怀亦自如地接过话:“吃得完。”   他拿过唐映枫面前的酒杯,倒了些热茶进去,熟练地递到了唐映枫面前。   谢含卉看着赵怀亦的青筋明晰的手背,拿起杯子咬着杯壁喝了一口烫水。   这是赵怀亦从小的习惯,唐映枫喜欢喝热茶水,不管到哪儿去,赵怀亦总会先给她倒一杯晾着。   圆圈从水杯中央荡悠出了层层波纹,一波接着一波,唐映枫默默看着水杯,然后缓缓拿起来喝了一口。   店小二很快将菜上齐,满满一大桌子:“菜已经上完,几位客官可要些酒水?”   还未待几人回答,小二便熟练地端过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几个小酒坛,挨个揭开介绍。   他们以往带唐映枫出来吃饭,都是她点菜,赵怀亦便习惯性地不搭腔,将唐映枫移到了她面前。   谢含卉看了赵怀亦几眼,又察觉自己似乎过于明显,便规矩了些坐在一旁。   唐映枫挨个儿闻了闻,指了其中一瓶:“就这吧。”   唐映枫选的刚好就是最贵的那种酒,小二喜笑颜开:“得嘞。”   正准备端走,一直笑眯眯的小女孩却忽然敛了神色,轻声问:“这酒取的什么名?”   小二顿了一下:“蓬莱春酒。”   唐映枫沉默半晌之后,轻笑了一笑:“知道了,快给我们上一壶吧。”   蓬莱春酒。倒是好名字。   店小二一走,雅间内便顿时安静了下来。   唐映枫坐在中间,将赵怀亦和谢含卉隔开,谢含卉起初还安分着,可瞧见这饭都要吃完了,还一句话没搭上,不禁有些着急。   她本想着,唐映枫肯定会和赵怀亦搭腔说话,自己可以趁机说两句,可唐映枫什么都不说,一味吃饭,她主动跟三皇子搭话又显得突兀……   唐映枫咬了一口排骨之后,又倒了些酒。   这酒瓶秀气,喝不了几口就没了,白杏走出门,对在外等候的店小二道:“再来一壶蓬莱春酒。”   “得嘞!这酒最是清甜可口不醉人!马上给您拿去。”   谢含卉眼珠子一转,捏起袖帕擦了擦嘴角,然后捂着肚子、眉头微蹙的起身,有些虚弱地说:“三皇子,姐姐,我出去片刻。”   艳丽的裙摆消失在门边的缝隙,刺目的光从外面灌进来然后又缓缓收束,唐映枫眯了眯眼睛,埋头吃了一口小菜。 第十章 刺骨寒意   账房先生手指灵巧地打着算盘,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混在嘈杂的人声里,一道询问的声音响起,往常他都是头也不抬地便回应了,但听闻非京城口音的人,便抬头看去。   少女面容圆润,两颊绯红,身着价值不菲的盛装。虽然咸粟阁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大饭馆,可来这儿的人鲜少穿得如此庄重。   账房先生一边觉着奇怪,一边指了指门外:“出门右转就是药铺。”   谢含卉应了一声,赶忙跑了出去。   咸粟阁旁不过半里,便有一个大药铺。一走进去各种苦涩的味道袭来,谢含卉嫌弃地捏着鼻子走过去。   这大药铺人来交织,跟旁边那饭馆一样热闹。   药童头也不抬地问:“有何症状?”   谢含卉自觉心虚:“来点巴豆粉。”   药童转身快速抓了一两巴豆粉,嘱咐了几句用量,正打包时,一旁的老医师忽然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俯身在药童耳边说了些什么。   谢含卉看着两个人拿起快包好的巴豆粉走到后方,不解地嘟啷了一句:“干嘛呢…”   没过多久,药童拿着包好的巴豆粉走到谢含卉面前:“客官,那边付钱。”   谢含卉赶紧拿过,掏出银子之后,又在店门口扯开包装抓了些在手心里,顺手将多余的扔掉之后,马不停蹄地跑回咸粟阁。   刚到门口便见白桃正左顾右盼地找着自己,她是趁刚刚借口如厕趁机跑掉的,一见白桃,立马道:“…刚、刚路过见有卖糕点的,便想来买点的,结果找不见了。”   白桃垂眸道:“姑娘回来便好。”   谢含卉将左手藏在袖里,紧张地手心出了好些汗。   她一进门,店小二刚放好酒出来,谢含卉不敢看唐映枫的眼睛,小步走到了位置坐下。   店小二放酒的位置刚好在谢含卉手侧,她顺手拿过酒壶:“姐姐,妹妹给你倒酒吧。”   跑堂的又端上来一份新鲜出炉的汤菜,唐映枫和赵怀亦完全被吸引过去。   店小二热情地介绍:“这是本店大厨方师傅新研制出来的菜品九游过海,用的是冷泽的鲜鱼,秘法腌制,小火焖煮成的佳肴,三位客官请慢用!”   谢含卉用宽广的袖袍为遮掩,先撒了些多余在地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粉末放进了唐映枫的酒杯里。   倒完酒之后,她将酒杯端起放在唐映枫身边,然后倒了些在自己的杯里。   谢含卉紧张地脸有些发红,埋着头不敢看唐映枫,一个劲儿的吃面前的菜。   只是巴豆……拉一会肚子而已,没关系没关系……   谢含卉抬眸看了一眼唐映枫,唐映枫也看过来,两人眼神对上,唐映枫还顺手夹了个红烧肉放过来。   唐映枫眨巴着眼睛:“想吃这个?”   谢含卉摇头,埋头看着碗里晶莹剔透的红烧肉,心里被蚂蚁咬噬一般难耐。她手指搅着裙摆,恨不得搅出花儿来。   红烧肉有些腻,唐映枫拿起酒杯正准备喝,谢含卉忽然抬手抢过。   不对。   不对……   唐映枫差点绷不住表情……谢含卉方才所有的动作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唯独这件事。   上一世谢含卉也曾抢过她的手里的酒杯吗?   唐映枫心里一团乱麻,面上惊讶地看着谢含卉:“你干嘛?”   谢含卉支支吾吾道:“你…个姑娘家家的,不能喝那么多酒。”   说完一把将酒洒在了地上。   清冽的酒气混着百濯香的香气在空中蔓延,那杯已经被置换过的酒被泼洒出尖刺的形状,唐映枫诧异地看着地面被酒液洇湿的颜色更深的木板,指尖缓缓陷入软肉里。   倒完酒之后,谢含卉也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脸色都有些发白。   唐映枫缓缓抬眸,那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谢含卉,似怒似惊似疑。   谢含卉被盯地有些怕,微微后退了一步,避开唐映枫极具穿透力的眼神坐下,小声嘟啷道:“不就一杯酒嘛,凶什么凶……”   里面的动静引起了外面店小二的注意,那人是个脑子灵光会来事儿的,赶紧拿了个干净的酒杯放到唐映枫面前。   门扉打开,外面的凉风从走廊穿过来,百濯香的味道从盆景旁吹来几缕,唐映枫微微歪头,从店小二胳膊肘的缝隙里看过去。   凉意忽然从背脊穿透,唐映枫只觉得整个人被丢进了刺骨的冰水里,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谢含卉是个欺软怕硬的,害怕自己的意图被唐映枫发现,即使心里不舒悦也不干再说什么,拿过碗边晾冷的汤喝了一口。   赵怀亦以为是两个姐妹闹了矛盾,拍了拍唐映枫的后脑勺:“你最喜欢的红烧小排,先吃着。”   听闻赵怀亦温柔的劝慰,谢含卉委屈地咬了一口骨头……明明阻止了唐映枫……那就不算做错了事情,可还得受唐映枫的气,偏生姐姐完好无损的,三皇子还安慰她…   她肚子不知为何绞痛异常,越想越委屈,差点哭出来。   唐映枫轻笑了一下,似往常一样单纯无辜地看着赵怀亦:“对不起啊三哥哥,表妹初到京城不太懂规矩。”   赵怀亦摇了摇头,只觉得脑袋有些发晕,他按了按太阳穴:“无妨。”   唐映枫穿着极为淡雅朴素的衣装,却越发衬得自己如同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妇,谢含卉看着自己衣衫袖口精美繁复的花纹,将头埋得愈发的低。   肠子仿佛在体内打了结,谢含卉疼得冷汗直流,可一想到此次之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三皇子,便强忍着。   几位皇子都是天生的白皮,脸色的泛红便分外的明显,赵怀亦头脑有些发昏发热,他以为是昨夜感了风寒,方才又饮了酒酿所致,揉了揉额角,对一旁是侍卫道:“给我拿些白水来。”   唐映枫关心地看着赵怀亦:“三哥哥可有何不适?”   赵怀亦摇头:“可能染了风寒,无碍。”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谢含卉都来不及招呼一句,便提着裙摆朝着门外跑去。   门被哐当一声打开,风顺着吹来,空气中百濯香的味道便愈发馥烈勾人。 第十一章 勾人心魄   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紧接着一道人影闪过。   这饭馆里大多人皆是步履悠闲缓慢的,就连跑堂儿的也不会这般急促。   门嘎吱一声被打开,店小二嗓门儿粗厚:“您点的酒来了!”   赵云怜缓缓抬起头:“右侧雅间发生了何事?”   店小二小声道:“一官家小姐吃坏肚子了。”   面色平淡的男人表情微变:“穿紫色外衫的那位?”   店小二摇头:“不是,穿的特别……富贵的那位。”   赵云怜忽然放松下来,有些出神地看着面前一动未动的饭菜,半晌之后,轻声道:“将这些都装进食盒里吧。”   *   侍卫很快从外面端了白水进来,赵怀亦拿过喝了一口,侍卫俯身在他耳边耳语道:“贵妃娘娘希望三皇子跟乐安县主单独相处。”   赵怀亦眉头紧锁,默然无声地点了下头。   白杏守在唐映枫身后,侍卫走到她身边,将人带走,两人缓缓退出去,轻轻合上了门。   咯吱——的声音在寂静狭窄的空间里响起,赵怀亦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口白水,却还是降不下身体上的燥热,越发觉得难受。   唐映枫微微凑近,少女天然的体香袭来,如同落在滚油之上的火星,赵怀亦往后一退:“快些吃吧。”   唐映枫心里暗自冷笑,仍旧单纯懵懂地看着赵怀亦,十分担心地伸出手探了下赵怀亦的额头:“三哥哥,怎么如此烫?”   唐映枫天生手脚比一般人热和些,此时挨到自己的肌肤却显得冰冷冷的,他只觉得那一处的骤然敏感起来,赵怀亦侧开脸,拍开唐映枫的手:“感了风寒,你离远些。”   赵怀亦确实能忍,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能装的八风不动的模样。   唐映枫站起身,小跑到窗边:“我帮三哥哥将门窗打开,通了风应该会好受些。”   她淡紫色的外衫飘过门边,赵怀亦这时才注意到空气中异常熟悉的百濯香的味道。他闻这味道惯了,竟然一时未察觉出来。   他想到什么,心下暗惊,仔细打量着唐映枫的反应。   小女孩耳尖和两颊也逐渐泛起了红色……   这雅间位置隐秘,可唐映枫一打开窗,赵怀亦才发现这外面可能是摆了什么戏台子,在雅间用饭的人纷纷站到走廊上,时不时传来一阵欢呼声。   “枫儿……”听闻自己喑哑的声音,赵怀亦吓了一跳,忙清理嗓子,“不用通风,将门窗关上。”   唐映枫回过头,清透干净的眉眼被染上欲念的酡红,有种别样的、勾人心魄的风情。   她摇了摇头,将披散在肩颈的头发撩到后面,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可是三哥哥,枫儿也热了。”   轰——   她轻灵的嗓音仿若烈酒和熊火,赵怀亦猛地移开视线。   唐映枫回过头,看着旁边的那两炷香,眸中闪过锋锐的冷意,转身打开了门。   赵怀亦的贴身侍卫振阳守在门口,紧张地脸都有些抽搐,门忽然被打开,振阳赶紧回头,却见两人皆是衣衫整齐,除了面色红润些,并无任何异常。   唯有赵怀亦的眸光,深沉而暗涌,凝视着唐映枫的背影,带着说不出来的意味。   白杏赶忙上去接过唐映枫:“小姐。”   唐映枫轻声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   白杏忙道:“可是吃坏肚子了?”   唐映枫摆了摆手:“无碍。”   白杏赶紧拉着唐映枫走远,走到转角处的时,唐映枫使劲抽了自己两巴掌,忽然变了脸色:“谢含卉那傻子呢?!”   前两日,唐映枫忽然将她和白桃叫去,叮嘱她们今日定要注意谢含卉的所有动向。   白杏拉着唐映枫往楼下走:“我知道,我带小姐去。”   她事先服用了解药,所以中毒并不深,但依旧有些头脑昏沉,那些乱成一团的线理清,不可思议的猜测逐渐升腾而起,唐映枫只觉得后背起了一阵一阵的冷汗。   *   谢含卉疼得脸色发白,忍不住有些发脾气:“白桃,你快些带路。”   白桃也着急,方才她只顾着注意谢含卉不寻常的动静,并未注意去如厕的路,再加上这咸粟阁格外大,女人如厕的地方又被藏得隐秘,所以找起来也格外费劲。   又转过一个拐角,白桃气喘吁吁地指着里面:“表…表小姐……找到了……”   谢含卉松了一口气,赶紧跑了进去。   来来回回上了好几趟厕所,腹部绞痛的感觉终于消失,谢含卉脸色苍白地靠在墙边。   放了巴豆粉的那杯酒不是被自己倒了吗?自己怎么会拉肚子呢……   谢含卉满脸愁苦,觉得自己倒霉极了。   她脸上的胭脂被汗冲落,露出本来清秀的脸颊,唇色苍白,两颊却有着异常的红色。   白桃轻声问:“姑娘脸为何如此红?可还有不适?”   “有吗?”   谢含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手指一颤,脸颊烫地像发热了一般。   此时她才注意到自己身体刺痛和虚弱之后,内里一阵又一阵的翻涌的热气……那热气让她口干舌燥。她缓缓蹲下,完全无法适应这样的难受:“白桃,我这是怎么了……好难受啊……”   白桃着急跟着蹲下,摸了摸谢含卉的额头:“姑娘可能是拉肚子所致的发热,我马上……”   白桃话还未完,谢含卉便忽然趴在白桃身上,方才惨败的唇忽然有了血色,难耐地上下咬着出声:“我……难受…… ”   她手指扒拉开白桃的外衣,吓得白桃一巴掌扇在谢含卉脸上:“表小姐!!”   谢含卉浑身无力,自己靠在墙边撕扯着衣服。   白桃惊讶地睁大眼睛,震惊到久久不知该如何动作。   女子如厕的地方离得饭馆很远,比较偏僻,现在来如厕的人也少,可万一来了人……白桃着急地到处走,既不敢上前靠近谢含卉又不敢贸然离开去求救,急得眼泪直打转。   身后忽然穿来脚步声,白桃如同惊弓之鸟地回过头,就见一个蒙面的带刀侍卫侍卫缓步而来。   白桃一边后退挡住谢含卉,一边发着抖地问:“你是谁?!”   男人冷冷走近,并未回应她,手刀稳准狠地劈在白桃颈侧。   谢含卉只觉得浑身烧得太难受太难受…她迷离地抬起眼,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人…… 第十二章 不择手段   头脑一片昏沉,谢含卉只觉得很热……   她悠悠出声:“三……三皇子……”   轻嗤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一道粗粝的声音带着讽刺意味响起:“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烧成浆糊的脑子忽然有了几丝清明,谢含卉将脑袋使劲往后面一磕,摇晃着脑袋,就见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男人正在站在自己面前。   她眼睛猛地睁大,在一瞬间害怕到发不出任何声音,只不停地发着抖。   她虽然欺软怕硬,爱占小便宜,可从未真的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老天为何要这么对自己……   “我…可是卫国公府的人…”谢含卉牙齿打颤地说。   那人动作丝毫不停,完全不听她说。   “啊!”谢含卉忽然开始尖叫起来,男人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她眼泪呜呜呜地哭着 ,使劲踢打挣扎,却丝毫不起作用…   ……忽然传来凉意,谢含卉猛地睁大眼睛,只感觉心脏在一瞬间沉入无尽深渊里。   她绝望地睁大着眼睛,看着湛蓝干净的天空。   周围的树都长了新鲜的嫩叶,一眼望去,皆是生机勃勃的景象。   可是她就要生不如死了,未出阁的女子失了贞……她眼泪无声的嚎哭着,眼泪汩汩地往外涌。   一道紫色的影子忽然闪过,谢含卉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一声闷响,紧接着那人忽然倒在地上。   一直到很久都没有声音,红色的长靴映入眼帘,谢含卉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到那张熟悉的、嫉妒的脸,她嘴唇翕动,说不出半个字。   唐映枫缓缓蹲下,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谢含卉身上:“没事了。”   听到唐映枫的声音,谢含卉才好像真正回过神来。   她忽然坐起身,猛地抱住唐映枫,嚎哭出声:“呜呜呜呜呜呜呜……!姐姐!呜呜呜呜呜呜呜……”   白杏和白桃赶来,看着地上被撕碎的破布条子吓得足足在树林外愣了几瞬,唐映枫不耐地回过头:“还不快过来!”   白桃抱着衣服红着眼睛跑过来,将谢含卉裹成一团:“姑娘放心……没有其他人看到。”   两人服侍着谢含卉换好衣服,唐映枫垂眸看着地上昏迷的人,指尖狠狠陷入软肉里。   细密的汗珠不断从额角低落,谢含卉被辣地眼睛有些疼,她一边抽泣一边看着唐映枫:“姐姐………”   猜到她想说什么,唐映枫淡淡道:“不会告诉别人。”   谢含卉咬了咬唇,看着唐映枫的背影:“谢谢。”   唐映枫背脊一僵:“不必。”   白桃将撕碎的衣服全部装起来,搀着谢含卉往外走,走到小树林外面,谢含卉回头问:“姐姐,你不回府吗?”   唐映枫从腰带中摸出小刀,眸中满是冷光:“楼上还有一出戏,等我去唱呢。”   白桃不多言,随白杏一道,搀扶着谢含卉往外走。   唐映枫缓缓蹲下,拿起那侍卫的佩剑一看。   果然。   前几日,她越回想那时的细节越发觉得不对。   她本以为是谢含卉搞的鬼,可再怎么想,谢含卉都没有那个胆子,巴豆又怎么会凭空变成催--#的chun药……她一时猜测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便只能先服下解药。   直到谢含卉倒了她手中那杯酒,所有被遗忘的细节忽然像一张网似地串联起来。   上一世她只以为是自己中了药,但并不是。她和赵怀亦都中了,只不过赵怀亦太能忍,以至于在她的记忆里,只有自己中计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催发的药需要两个引子才会发作,一个是在她和赵怀亦吃的某样菜里,而另一样就在门边点燃的香里。   其余丫鬟、侍卫、跑堂的闻了那香皆不会有异常反应,唯有谢含卉。她吃了喝自己一样的食物,并且闻了香,才会中药。   上一世,中了药的谢含卉又误食了巴豆,中途跑出来,恰好撞到负责监视她的暗卫,失了贞之后又被贵妃威胁引诱,自此真正走了歪路。   而她因为这件事,被贵妃利用,早早地和赵怀亦成了亲,还被赵怀亦嫌弃……没猜错的话,上辈子诋毁自己名誉的那些事情,都是贵妃指使谢含卉去干的。   这张将她逼死的网,早早地就开始布局了。   不择手段,恶毒至极。   唐映枫拔出小刀,在刀鞘轻轻刮了两下,她一脚踹在那人身侧,将人翻过来,刀刃缓缓逼近他的脖颈。   眸中嗜血的杀意逐渐模糊了双眼,唐映枫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脖颈边跳动的血脉。   咚——咚——咚——   她吞咽了下唾沫,刀锋猛地逼近。   风刮过,将树叶吹得飒飒作响。   手腕忽然被人抓住——唐映枫惊诧地瞪大眼睛,她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   她在一瞬间闪过无数杀人的念头,连眼眸都变得赤红。   没有人能阻挡自己……没有……   在梦里出现过无数回的声音轻柔地从背后响起:“是我。”   唐映枫紧绷的背脊忽然放松下来,刀刃的冷光闪过眼角,可一想到什么,唐映枫手害怕地一抖,唇角都有些发颤……   七哥哥看到了…看到了她想杀人。   唐映枫僵直地脖颈看着地上昏睡的侍卫,冷汗一层一层地往外冒,她嘴唇嗫喏了几下,不知该如何解释。   颤抖的眼睫忽然被温暖的大手捂住,她整个人被人从后面抱起,陷入了宽厚可靠的怀抱里。   赵云怜清润低沉的声音贴着耳背传来:“交给我。”   手上的小刀被接过,唐映枫感觉自己被抱起来轻轻放到一旁。手腕上传来温热的触感,赵云怜拉着她的手捂到眼睛上,然后走回原地吹了一个口哨。   尖利悠远的哨声穿透云层而出,没过多久,身前传来赵云怜的声音:“好了。”   唐映枫缓缓放下手,就对上赵怀亦的眼眸。   他微微弓着身子站着,与自己平视。剑眉下狭长的眼温润而深沉,柔和地倒影着错落的树影,唐映枫微微怔愣,竟一时忘却了杯当场抓包的窘迫和恐惧,心跳咚咚作响,在胸腔里发出冗长的震颤。   她向后退了半步,舔了下干涩的嘴唇,轻轻地叫了一声:“……七哥哥。”   赵怀亦站起身,从袖中拿出锦帕慢条斯理地擦拭小刀上的血迹。   唐映枫转身看了一眼,方才躺在地上的人已经消失不见,可她明明一点声音都没听见。   这样级别的暗卫……   唐映枫暗暗心惊。   做工精致的小刀递到自己的面前,唐映枫伸手接过,想问又不敢问,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为何出现在这里……自己方才的样子,七哥哥又看去了多少。   她心里忐忑无比,等回神时,才发现赵云怜微讶地看着自己的手腕。   唐映枫脸一红,赶紧将手腕藏在背后。   赵云怜又微微俯身,伸出手将她脸颊边凌乱的头发理到一旁:“该上去了。”   两人沉默地走出小树林,唐映枫仍旧忐忑地紧握着那把小刀,楼上那出戏迫在眉睫,眼见着要时间不多,唐映枫所幸心一横:“七哥哥……没什么要问我吗?”   不善言辞的男人忽然停下,垂眸朝自己看来,眉头紧锁。   他们关系本就不亲厚……赵云怜又见到自己与平时截然不同的丑恶模样……   唐映枫如同等待宣判一般地等着赵云怜的回答,她扬起的下巴逐渐回收,有些无措地看着地面。   就在唐映枫准备狡辩时,头顶忽然传来赵云怜的声音:“为何,突然戴了我送你的手链?”   唐映枫诧异地抬起头:“啊?” 第十二章 天赐良缘   门窗大开着,清凉的风从外面灌入,赵怀亦又连着饮了几口冰水,这才让头脑勉强维持清醒。   振阳关上门,哆嗦地走进去:“殿下。”   赵怀亦冷冷地抬眸看着他,声音仿佛结了冰:“你究竟是谁的奴?”   振阳扑通一声跪下,在木地板上磕出清脆的声响:“是殿下的……”   赵怀亦站起身,狠狠一脚踩在振阳的背上,他眉眼旁皆是染上了绯色,眸光冷然肃杀,与平时温润如玉的模样大相径庭。   振阳不敢有丝毫反抗,将头埋得愈发地低,咬着衣袖,甚至连声音都不敢出。   脚上的力道松开,振阳依旧跪伏在地上,赵怀亦嫌恶道:“还跪着干嘛?生怕县主看不到?”   振阳立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面色如初地站到赵怀亦身边。   赵怀亦指了指门口的香:“熄了它。”   振阳跑过去,抽出两炷香,按熄在香泥里。   赵怀亦使劲按着太阳穴,运气点了两个穴位之后,服用了随身携带的解毒药。   振阳小声道:“殿下,要不您先回宫,我留下与县主解释。”   赵怀亦摇了摇头,淡淡道:\"绝不能让县主看出母妃动了手脚。\"   他拿出多余的解毒药丸,揉碎了放到唐映枫食用的茶水里。   卫国公是何等正直之人,若是知道母妃用这样的下三流的手段在枫儿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方才他观察过,唐映枫中的毒没有自己深,现在又出去晃了一圈,等会服下这个解药之后,应该能解得差不多。   清脆悦耳的铃铛声在忽然从走廊上传来,外面人声鼎沸一片喧腾,那铃声却丝毫没被掩盖,反而越发显得清寂。   赵怀亦摇了摇茶壶:“外面发生了何事?”   振阳道:“今日是咸粟阁老板的生辰,特意请了人来助兴,下面搭了戏台,许多人都趴在走廊上看。”   他缓缓点了点头,将茶壶放到唐映枫的座位旁边,放置瓷器发出的叮铃声响与外面舞女的铃铛声巧妙地混杂在一起,赵怀亦揉了揉眉心,按捺住体内忽然涌起的躁动。   照理说,这铃声不会如此近。   “出去看看,什么情况?”赵怀亦轻声道。   “是。”振阳道。   走廊忽然传来一阵盖过一阵的尖叫声和欢呼声,振阳打开门,就见几位半遮半掩、姿态曼妙的舞姬轻灵地穿廊而来。   她们皆是身着淡蓝色的纱衣,玉似的肌肤若隐若现,脚腕和手腕上皆缠绕着几圈缀着铃铛的红绳,随着一阵阵清脆的铃铛声而至的,还有淡淡的异香,混杂在走廊的木香里,愈发清远又隐匿。   一行舞女拂袖而至,振阳回头,真准备关上门,一道白色身影便猛地从身边闪过。   为首的舞女被人粗暴地按在走廊边,发出惊恐的尖叫声:“啊啊!”   三层楼的人皆是翘首望来,就见一个面容英俊、身着锦袍的大家公子将舞女按在木栏杆边,他脸色赤红,手撕去舞女的外衣,露出白皙的肩膀。   所有人目光和尖叫声都变为模糊的背景,赵怀亦只觉得浑身烧得太难受,这破布也碍眼……   振阳惊诧地站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赵怀亦。   方才不是已经用药清醒了吗?怎么会……   这饭店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难保不会有人认出殿下皇子的身份来。   耳边一道脚步声急促地赶来然后忽然停止,振阳僵硬地回过头,就见唐映枫杏眸圆瞪地愣不远处,傻傻地叫了一句:“三哥哥……”   振阳脑子一激灵,猛地扑上前,一掌劈在赵怀亦的后颈。   贵妃娘娘明明说过这药对女子更烈,对殿下造不成太大影响……为何为何……振阳只觉得脑子嗡嗡一阵响,一切发生的太快太快,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任何东西,直接蹲下身将赵怀亦背下楼。   唐映枫捂着嘴,看着赵怀亦的背影,眼眶红红的,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   唐映枫从小在咸粟阁野惯了,常来这儿吃饭的客人一眼便认出那是卫国公府的嫡女,那方才那位……   议论声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一人好奇道:“方才那位……不是三皇子吧?”   听闻的人吓得面色一变:“皇家贵胄岂容你我议论…嘴严实些…”   虽是这么说,可这样不能放在明面传扬的秘辛在暗处反而传播地越快。   没多久,唐映枫便听到自己身后的议论声:“这县主还在呢,这三皇子便如此放肆吗?”   “这也太放肆了吧,光天化日之下……”   “你们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位高权重之人的胆量,尔等是想象不到的……再说只是一舞女,又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子……”   唐映枫委屈擦了擦眼泪,失魂落魄地一般地挤开人群往外走。   她步履沉重,俨然一副被心上人抛弃的模样,众人看着她的背影,皆是一阵唏嘘。   本以为天赐良缘一对,怎料妾有意而郎无心……   唐映枫缓缓走进门,将门窗全部关上,靠在门边喘了口气,随即一脸冷漠地擦了脸色的泪痕。她走到赵怀亦的座位旁边,将他用过的碗筷装进一旁的食盒里,唇角缓缓扬起。   这是闹市里最繁华的饭店,贵妃既然敢在这里用计,必然不会让她跟赵怀亦同时神志不清。所以……她提前安排,偷偷又给赵怀亦加了料。   舞女手上的铃铛和异香便是最后准备给他的礼物。   这出戏,她准备了那般久,总算没白费。不过今晚,全京城的人都将知道他赵怀亦是个表里不一的浪荡人物,辜负了从小定亲的乐安县主。   而贵妃娘娘只会以为是她的计谋出了意外,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   唐映枫缓缓坐到椅上,星眸冷锐地看着赵怀亦方才坐过的地方。   你该有多懦弱,才会把对贵妃和皇上的不甘与怨怼,都发泄在我身上……   她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头脑有些昏沉,贵妃下的那春……药确实猛烈,她未经人事,即使事先服下了解药也难免有些承受不住。   唐映枫喝了几口水,自己又服了预备好的解药,打算外面议论声散去之中再走。   她垂眸看着手腕上的手镯,轻轻一摇,便发出清凌凌的声响,极为悦耳。   方才七哥哥问她为何戴这个手镯,唐映枫红了脸,又算着时间紧迫,拔腿跑了。   药效逐渐上来,她身体的热气和欲念褪去,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唐映枫双眼朦胧地看着铃铛上刻的枫叶,轻声呢喃道;“……因为喜欢啊……”   靠着街边的窗户忽然发出细微的声响,唐映枫迷糊地靠在手肘上,转头看去。   赵云怜穿着淡蓝色长衫,肩膀宽厚体态从容清雅,站在窗边,像是名家画里走出来的人物。她一直觉得赵云怜疏远,明明从小一起长大,却好像永远隔着云雾。   赵云怜在方才便发现唐映枫面色不对劲,在她跑走之后去药店买了解药。   一进饭店就听闻众人议论纷纷,他大致听懂是何情况,一进门就见唐映枫一脸忧伤地坐着。   赵云怜神情冷了几分,抬步走过去,将解药递到唐映枫手边:“吃了。”   唐映枫没有接过,笑眼弯弯地看着赵云怜,一脸痴笑。   她一点一点地伸出手,用指尖探了探赵云怜的手背,随即更开心地笑起来。   女孩肉嘟嘟的脸笑起来便像一团粉粉的棉花,赵云怜微怔,缓缓蹲下身与唐映枫平视,声音柔和了些:“把药吃了。”   唐映枫摇了摇头,缓缓凑近赵云怜,认真地观摩着他每一处的五官和肌理。   七哥哥眼睛凑近了看,原来不是黑色啊…睫毛好浓啊……皮肤真……   唐映枫抬手,用指尖轻触了一下他的脸:“七哥哥,你怎么脸红了?”   、 第十四章 三流伎俩   咸粟阁内一片喧哗,振阳憋红着脸将赵怀亦背着下了楼。人声沸腾的一楼在他们靠近时逐渐安静,振阳深深地喘了几口气。   方才……殿下在众目睽睽之下,戏辱舞女……   豆大的汗珠从额角低落,跨出门槛那一刻,振阳听到有人清清楚楚的提到了三皇子三个字。   他不敢有丝毫停留,赶紧将人带着离开。   今天那柱香,是他点的。   *   归云湖盘的岸流亭里,贵妃休憩在美人榻上,悠哉悠哉地喝着茶。   那香可是她特意让心腹从西域带来的异香,能溶于百濯香,无色无味,需两者共有方能生效,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了事儿……   而且,那药是专攻女子的,到时候只能是唐映枫情难自禁,而不是赵怀亦不知礼节。   她已经吩咐振阳,点到即止,到时候再把这件事儿瞒下来,跟卫国公一商量,不信这婚事成不了……而到时候,卫国公定会感念她通情达理,多留几分情面……   玉柳端着糕点走上来,轻声道:“娘娘放心,有人盯着。”   贵妃点了点头,微微闭上眼睛,声音懒散:“差点被那个突然钻出来的野丫头坏了事儿。”   一提及此,玉柳也不禁掩唇轻笑:“还好娘娘有先见之明,派了人去盯着。”   贵妃轻嗤了一声,半睁眸中满是嘲讽之意:“一个乡下的野丫头,居然胆大包天到想用巴豆把枫儿骗走,自己跟怀亦独处,真是……蠢……”   他们临时换了药,给谢含卉的药粉就是普通的清热解毒的药粉,而让谢含卉拉肚子的药粉,是他们另外派人抹在了谢含卉食用的碗筷上的。   玉柳倒了些热茶,递到贵妃手中:“娘娘您好生歇息便是,好消息马上就……”   匆忙的脚步声传来,贵妃美眸一扫,就见平日里最是稳重的贴身宫女玉园提着裙边疾步而来。   一股子莫名的心慌突然袭来,贵妃缓缓坐起身:“何事?”   玉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知何处出了问题,三皇子他……当着众人的面发了情毒…脱了一舞女的上衣……”   玉园跪伏在地上,声音发抖地说完。   “砰——!!”   尖利刺耳的声音伴随着碎裂的声响响起,贵妃脸色在短短几瞬之内变了好几下,玉柳脸色一白,也赶紧跪下。   碎裂的杯片滑落在腿边,两个宫女瑟瑟发抖,不敢多喘半口气。   贵妃看着玉园纤弱的背脊,声音如同被崩成了一条随时会断的细线:“马上派人去传播消息,就说三皇子今日在宫内与大儒学写文章,根本不曾出宫。”   玉园站起身:“……是。”   *   一直到晚饭时,咸粟阁还是一片热闹,所有人坐下的第一件事儿,便是谈论今日京城最令人大跌眼镜之事。   “那人可当真是三皇子?!”   “还能有假!就在栏杆那儿!好多人都瞧见了!”   “可我听说三皇子今日在皇宫并未出来过啊!”   “诶……”那人有些心虚了“我这不也听人说的吗”   另一桌人端着酒壶转过来,在两人酒杯里一人倒了些酒,神秘兮兮地指了指楼上:“楼上那雅间看到没?”   两人点头:“看到了。”   那人饮了口烈酒:“乐安县主目睹三皇子当众调戏舞女,伤心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那两人惊讶地又抬起头望过去:“当真?!”   正说着,那扇万众瞩目的门被缓缓打开,一张稚嫩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少女明眸皓齿,脸颊通红,显然是刚哭过的模样。   一楼、二楼顿时一阵唏嘘。   不少人义愤填膺道:“我就说今日那人是三皇子!我都听到县主叫三哥哥了!县主就两个亲哥哥,这三哥哥叫的肯定是三皇子啊!”   “诶……太可惜了……”   唐映枫摸了摸眼角,消失在众人的目光里。   白杏早已准备好马车在转角处等着,唐映枫一进马车,就不停拍着自己的脸颊,白杏疑道:“怎么了小姐?”   唐映枫眼神飘忽:“没……没事……”   她将脸埋在手心里,尴尬地快要哭出来。   七哥哥为何非得在自己刚吃完解药脑子不清楚地时候闯进来……   她当时只感觉到面前的人俊逸又好看,跟自己梦里面经常梦到的人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面前这人表情生动几分,似疑似羞,好玩得紧。   她脑袋晕乎的不行,戳完脸之后,直接抱着脖子坐到了他怀里,一觉睡醒时……   想到方才四目相对的情景,唐映枫仍旧觉得血气一阵阵地上涌。   白杏小声道:“姑娘,可是不舒服?”   唐映枫脑袋直摇:“无碍,先回府。”   马车缓缓行驶,她掀开车联看了眼热闹至极咸粟阁,嘴角缓缓扬起笑容。   接下来这十天半个月,她就得“老老实实”地闭门不出了……   让全京城的人都知晓,她唐映枫被三皇子所辜负,难过到闭门不出。   马车赶到国公府门口时,谢氏早已经等在了门口,一见唐映枫毫发无损的下来,眼眶都红了几分。   这一幕跟记忆中的画面一模一样,只不过那时候她跟母亲都以为是谢含卉动的手脚,没有怀疑到贵妃头上去。   谢氏拉着唐映枫的手往里走:“快跟娘说说今日发生了何事?”   要退婚光靠她定然是行不通的,她首先得让自己的母亲的知道,她其实并不想嫁给赵怀亦。   唐映枫难过道:“贵妃动了手脚,妹妹不小心吃了我本该的吃的东西因此中了计……而三皇子,本就不是枫儿心悦之人……”   谢氏面色有些凝重,她拍了拍唐映枫的手背,柔声道:“我今晚便传信给你父亲。”   她本以为贵妃是蛇蝎,没想到还是豺狼。   这桩婚事其实已经八九不离十,贵妃这般做,无非就是想毁了女孩子的清誉……而到时她便借由此事提出成婚,让国公府自觉欠了人情……弯弯绕绕再多,无非还是为了夺嫡。   谢氏将信纸折起来,吹了一声口哨,将信纸交给暗卫。   月黑风高,树影幢幢,谢氏看着月夜里朦胧模糊的景色,心里仿佛被千斤重石所压……他们唐家小心谨慎几代,终究还是躲不过……   —   身体帮他记住了那一瞬间发生的所有事情,赵怀亦醒来之后,仍能够清楚的会想起那个时候人们看向他的眼神。   他脱下女子身上薄薄的外衫,听闻人群中熟悉的声音,恍惚间转过眼,便对上唐映枫极为失望而震惊的眼神……   赵怀亦穿好衣衫,打开房间门,直直地朝承乾宫正殿去。   承乾宫的宫女太监们都消失了一般,偌大的宫殿空无一人,安静地可怕。   直到行近正殿时,才见玉园低头行礼,缓缓道:“殿下。”   赵怀亦面色冰冷地走进去,还不待开口,便被怒喝一声:“跪下!”   赵怀亦眉头微皱,抬眸朝贵妃看去。   贵妃缓缓站起身,只重复道:“跪下!”   他眼睛直直地看着她,手一撩开下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贵妃冷声道,已经有些隐藏不住内心的焦急:“你明明察觉到情况不对劲,为何不及时走?!你故意留在那里,将事情闹得这么大,就是为了不娶唐映枫是吗?”   赵怀亦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贵妃深吸几口气:“不管你怎么想,这亲你非成不可!近几日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宫里哪儿也别去!”   只要不传去陛下的耳朵里……   外面的舆论其实影响并不大,只要放任不管,几天便无人问津。   贵妃走回椅边坐下,揉了揉额角:“回去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大堂之下久久没有声音,贵妃抬起头,就见赵怀亦眸光直直地看着自己,带着几丝嘲弄。   赵怀亦轻笑了一下,道:“这样下三流的伎俩都能用烂了,难得不是母妃的过错吗?”   贵妃一下站起身,几步走到赵怀亦面前,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别忘了我是为了谁!” 第十五章 好戏上场   两阳境内两军正处于休战状态,鱼阳国内部出现政变,无暇对外征战,打了两个月的仗终于有片刻喘息。   军队驻扎之地偏僻,送信的小官顺带把老百姓给两位将军的面饼子都带了过来。   已是黄昏时分,军队四周警戒森严,等待到主账处时,又过了好些时辰。   唐半山正带着唐靖柏推演沙盘,小官恭敬地走进去:“大将军,有从京城来的信。”   唐靖柏眼眸一亮,忙走过去接过,道了声谢之后,拿到唐半山手边:“是母亲寄来的。”   唐半山拿着信纸走到烛火边坐下,用小刀沿着边沿细细裁开,   唐半山征战多年,早已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唐靖柏静静等在一旁。见父亲凝望着信纸出神,小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唐半山将信纸递到唐靖柏手中:“明日我便赶回京城一趟,这边的形势方才我们已经分析清楚,记住在东南方加强布控,一旦发现有一点风吹草动,立刻派人通知我。”   唐靖柏细细看完,眉头也不禁皱起:“是。”   —   天边的乌云逐渐散去,日曜撕破云层,透出灿烂的光线来。   唐映枫遮了遮眼眸,看着胜公公僵着嘴角走出了国公府。   白杏小声道:“姑娘,这都拒了贵妃两次了,会不会不太好啊?”   唐映枫起身伸了个懒腰:“现在全京城都知道我为情所伤,闭门不出,贵妃娘娘定是能谅解的。”   贵妃比她想象中还能沉得住气,当天就派了许多人出来搅弄局面,如今许多日对那天出现的人是否是三皇子存疑,毕竟见过皇子真容的并没有几个……   唐映枫就偏偏不如她的意,在家一待就是十天,还让人四处散播消息。两边真真假假,至于信那一套说辞,就看各人的了。   算着时间……   她也该来了。   院内的花开的娇艳欲滴,唐映枫缓缓走上前,拇指和食指一错,细嫩的花梗拦腰折断,花瓣颤巍巍的细瘦的指尖颤抖,唐映枫看着花,淡淡道:“派人传口信给高小姐,让她也来参加三日后的百花宴。”   白杏道:“是。”   高芷珍是礼部尚书高宣大人的嫡长女,生母早逝,继女又是个善妒的性子,身体纤弱不堪一折、又是个温柔的性子,在高府生活的并不舒悦。   因为从小体弱多病,高芷珍幼时便被送到国公府随唐映枫一道强健体魄,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上一世,薛明露来京城露的露的第一面便是在百花宴上,一首《叹春》洛阳纸贵,还跟她的死对头柳秋荷攀上了关系。   到后面,薛明露和柳秋荷不知因为何事闹了矛盾,柳秋荷当着众人众人的面泼了茶水在薛明露身上,唐映枫看不惯柳秋荷的做派,挺身而出,反倒和薛明露成了好姐妹。   而不论柳秋荷还是自己,都不过是她薛明露融入京城贵女圈子的一个依附罢了。   唐映枫将花一瓣一瓣扯下来,捧在手心,高高抛起之后,花瓣漫天飞舞,然后缓缓跌落在地。   你既然喜欢众星捧月,那便好好享受吧。   她垂眸看着底下散落一地的绯红,眸中满是冷意。   脚步声从身后缓缓响起,唐映枫转身,就见谢含卉一脸忐忑又骄矜地站在不远处,手指搅着衣袖,一脸欲说还休。   唐映枫淡淡道:“有事?”   一听唐映枫这么冷淡的语气,谢含卉顿时有些委屈。她这几日又是后怕,又是别扭。一想到那日惊险的状况,是唐映枫救了自己,她对唐映枫便怎么也嫉恨不起来了,可姐姐对她,好像还是不喜欢…   谢含卉指了指地上的花瓣:“白桃跟我说,不能乱摘院子里的花。”   唐映枫歪头,挑衅地一笑:“这是我家的,我想怎么摘就怎么摘。”   谢含卉:“…… ”   —   城南胭脂铺是京城最大的胭脂铺,铺子内有许多专供官家小姐选用的雅间。   天字号雅间内,掌柜的有些为难的看着气呼呼的少女:“柳小姐,不是我不想赚这钱,实在是货不够啊。”   这胭脂是近日京城里最收人追捧的桃粉色,柳秋荷心心念念许久了,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出来,结果却没有了。   几日后便是百花宴,她自然要用这最漂亮的胭脂。得把唐映枫比下去!   “我可是早就派人跟你打招呼,还付了定金,”柳秋荷有些生气,“你这不是出尔反尔吗?”   掌柜的讪讪一笑,这块胭脂本来是给柳秋荷留的,可谁想到从未买过胭脂的乐安县主前日也突然派了人来拿,给的定金远比柳秋荷给的高。   “柳小姐,本店好看的胭脂还多的是,我在带你去看看!”掌柜道。   柳秋荷不依不饶:“今日我就非要这个不可!你怎么着也得想办法给我拿一个!”   正僵持不下之际,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少女轻灵的声音缓缓传来:“掌柜的,我来拿我的胭脂。”   听闻这熟悉无比的声音,柳秋荷震惊地转过头,一道娇小的身影缓缓映入眼帘,果然是唐映枫!   柳秋荷方才只是胡搅蛮缠,现在却真生了气:“那胭脂是你买走的?!”   唐映枫努了努嘴:“不行吗?”   柳秋荷轻哼了一声刻薄道:“你抹过胭脂吗?”   掌柜的尴尬无比,这两个小祖宗怎么碰到一起了……一个混世魔王,一个娇蛮任性,京城出了名的死对头。   唐映枫没搭理她,走过去接过掌柜的递来的胭脂盒慢条斯理地打开。   胭脂细腻嫣红,带着一股非常清雅的花香,唐映枫轻嗅了下:“难怪众人趋之若鹜……果然不错……”   柳秋荷忍不住凑过去看了两眼,哼道:“不就一破胭脂吗?也就你稀罕,”   说完,气呼呼地朝外走。   唐映枫斜倚在柜台边,看着柳秋荷的背影:“让给你,也不要?”   两人从小斗智斗勇这么多年,她能不知道唐映枫,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心思呢。她只不过多提了几句何生的名讳,便被唐映枫瞧去了心思,时不时跟何公子跑出去打猎,多讨厌一人啊,能好心把胭脂让给自己?   少女抬起的脚步缓缓停下,转过来狐疑地打量着唐映枫不怀好意的眼神:“你装的什么心思呢?”   唐映枫笑着走过去,摊开柳秋荷的手,将胭脂盒慢慢放在少女掌心:“帮我办件事儿,这玩意儿就归你……何公子也归你。”   柳秋荷脸一红,捏着胭脂盒半晌,抬眸看着唐映枫:“当真?” 第十六章 暗潮汹涌   跟柳秋荷这个小丫头片子的恩怨要从五岁的时候讲起了,唐映枫从小就备受同龄女子嫉妒,但因为身份高贵,敢明面上跟她叫板的人并不多,柳秋荷就是其中一个。   小时候每次宴会,但凡唐映枫想要什么,她一定要抢过去,一开始还念着唐映枫还念着她年纪比自己小一岁让着,到后来完全不让。唐映枫力气比别人大许多,有一次,柳秋荷抢了赵怀亦送给她的一个什么小玩意儿,唐映枫伸手抢过,随手一推柳秋荷就摔了一个屁股蹲,摔脏崭新的衣裙,两人从此结怨,见面必掐。   不过柳秋荷心眼并不坏,上一世她被外界传闻地骄横跋扈粗野无礼时,柳秋荷还帮着辩解了几句。   不过,她还是一如既往地难缠……   回府时已经是傍晚,唐映枫走近自己的小院儿之后,食指曲在唇边,吹了一个口哨。   头巾裹面的暗卫悄无声息地潜入,为了保护她的安全,父亲安排了暗卫从她出生便保护着她,只不过嫁给赵怀亦之后,便消失了。   唐映枫轻声道:“从今晚起,盯着从江南来的所有马车。你知道我要找的人。”   暗卫悄无声息地点头。   暗卫埋着头,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唐映枫抬起头看他:“你跟了我十几年,我才是你的主子,我安排你做的事情,不能告诉任何人。”   七岁生日那年,父亲跟她说过这个暗卫的存在,只不过她鲜少用过。不知其性别,也不知其容貌。   自己的暗卫是父亲亲手培养的,但京城许多达官贵人的暗卫都是雇佣的……唐映枫看着暗卫的背影,眼珠子转了几下。   那操纵这个暗卫组织的人……岂不是掌握了成安国无数不为人知的机密?   唐映枫暗暗心惊,接过白杏递来的信。   上一世,高芷珍抱病未去百花宴,让薛明露狠狠出了风头,这一世……   唐映枫将纸条捏在手心里,抬眸看着墙外,你也会好好风光的。   —   蔷薇雨露,在屋檐下分外妖娆。女子站在江南的蒙蒙雨雾中,轻轻摘下花朵别在耳畔。   察觉到自己出神,赵怀亦收回眼眸看着面前的书:“县主还是没出门吗?”   “昨日未见有马车离开卫国公府。”   赵怀亦翻了一页书:“枫儿她未必坐马车出门。”   新换的侍卫头脑笨拙,便是总是不达意,但胜在忠诚。   振云埋头道:“是属下失职,再立刻派人去查。”   “不必……”赵怀亦摇了摇头,“外界传闻如何?”   振云道:“今日已经鲜少有人提起此事。”   赵怀亦合上书:“今日我出宫一趟,你们都不必跟来。”   书册被放到书桌右上角,他以往的功课,父皇都会批阅,近几日却少了。倒是听说,四弟和六弟这些日子常常往养心殿跑。   他伸手拿出以前的册子翻了翻,然后丢在一旁,站起身朝外走去。   匆忙的脚步声渐行渐近,赵怀亦抬眸就对上贵妃有些惊慌的眼眸:\"……母妃现在不是应该在太后宫里吗?”   贵妃似是真的有些着急,她埋着急匆匆的碎步走到赵怀亦身边,握住赵怀亦的手:“今日在太后宫里,我听闻卫国公要回京!”   “告诉我!”贵妃声音放缓,语气却加重了许多,“他只是回京述职?”   两阳境内随意暂时停火,但谁都无法保证敌军不会伺机反扑,卫国公从未在局势尚未明晰之时回过京。   赵怀亦看着贵妃,道:“大将军,可能是听闻了那件事。”   贵妃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身后的宫女赶紧扶着贵妃坐下,她坐在软塌上还未吸足一口气,便缓下神来,缓缓说道:“唐映枫马上及笄,就算不是许给你,也定会许给其他皇子。”   她抬起水波粼粼的眼眸,天然带了一股柔弱,赵怀亦想,这应该就是父皇疼爱母妃的原因吧。可他跟父皇都知道,母妃并非外表看上去那般柔善,夺嫡之争暗潮汹涌……这些后宫妃子们的手脚,父皇难得真就一无所知?   赵怀亦端起一杯茶放到贵妃面前:“若大将军想退婚,母妃切忌心急,都交由陛下定夺。”   他之前势头太猛,此举也许并非坏事。   只是,枫儿的反应……   赵怀亦起身:“母妃,我去国公府一趟。”   出宫的路会经过瑶华宫,宫内的路大都宽敞平坦,红墙绿瓦衬着,便分外肃穆且不近人情。   赵云怜挺直地跪在瑶华宫门口,吓得途径的宫女太监们都躲着走。   淑妃脾气古怪,但也从未让七弟在宫门口跪着,赵怀亦多看一眼,正准备收回眼眸,赵云怜却忽然抬眸看了过来。   瑶华宫外茂密的树荫下,他深邃明晰的轮廓半明半暗,剑眉星目,赵怀亦惊人地发现,他竟是几个皇子中,最像父皇的一个。   瑶华宫的一个老嬷嬷跑出来将赵云怜扶起走入了宫内,赵怀亦皱了皱眉,忍住那一瞬间翻涌地……如同被比自己更强大猎手盯上的恐惧感。   察觉到自己方才的情绪,赵怀亦轻蔑地收回了眼。   穿过丛丛愈发浓郁的斑竹林,赵云怜挺身站在淑妃寝宫门口,不发一语。   瑶华宫比别的宫要潮湿些,淑妃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站在寝宫门口,隔着五步的距离静静地看着赵怀亦。   清冽的檀香味被稀释在潮湿的水汽里,淑妃半晌之后开口:“把你方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一直背脊挺拔的少年抬起清润通透的眼眸看着她:“那个位置,儿臣也想争一争。”   *   水路之后又在马车上颠簸了几日,薛明露都快要习惯这不停抖动的感觉,马车走过了僻静的郊野,周遭缓缓人声渐瞒,她掀开车帘往外觑着。   房屋鳞次栉比,店铺沿街,人们行色匆匆。   前行的马车忽然停下,薛明露轻声问:\'“怎么了?”   车夫抱怨道:“说今日这条路过不得马车,得走上阳街那边儿绕。真是……”   薛明露柔声道:“无妨,我也多看看这京城的风光。”   …   卫国公府坐落在上阳街,离繁华的街区较远,途径的人并不多,赵怀亦等着管家第三次出来通报,仍旧不恼地带着轻笑站在门口。   那日发生的事情太荒诞,不论出于哪一方面,他都应该给唐映枫一个解释。再者,国公大人不日回京,他必须得把这表面功夫做好……   一想到那天唐映枫看向自己的眼神,赵怀亦便忍不住蹙起眉。   上阳街的府邸与那些街道的明显不一样,方才经过的街道,大多都是普通的木门,上阳街的府邸却是高大的朱漆大门,上挂描金的门匾。   薛明露掀开车帘眨也不眨地看着车外,恍然间见到一抹无比熟悉的、魂牵梦萦的身影。   男子穿着月白锦袍,上面用蓝色四线绘了山水画,朱漆大门高大而又压迫,他站在门口,却丝毫不显得渺小。   薛明露眼睛缓缓睁大:“停下!”   她掀开车帘,将头探出来,在这异地他乡,竟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称呼,嘴唇翕动片刻,竟是一个字儿音也没发出。   车夫等了一会,问道:“姑娘有何事?”   不知是不是车夫的声音传过去,赵怀亦竟应声回过头,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薛明露只觉得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儿,她嘴唇微张,用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呢喃道:“怀亦……”   “三皇子!”管家深吸了一口气,停在赵怀亦身边,竟是没想到自己小姐无法无天到敢让三皇子吃闭门羹,“小姐让您进去。”   赵怀亦淡淡地收回眼神,点了点头,随管家走了进去。   薛明露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扬起便将僵硬地脸上,她缓缓坐好,抬眸看着门匾上的几个大字。   “卫国公府”   车夫:“姑娘,可以走了吗?”   薛明露指尖掐地泛白,缓缓放下车帘:“……麻烦师傅了。”   卫国公府并不大,后院除了花圃和一处凉亭,便是大片练武的地方。   唐映枫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拉上弦,闭上一只眼睛,对准朝自己走近的赵怀亦。   她微微一松手,箭矢破风而出,擦着赵怀亦的脸庞而过,直接切开了几丝头发。   管家吓得脸都白了,惊讶地看着唐映枫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般任性不计后果的唐映枫却是赵怀亦无比熟悉的。   赵怀亦却挑唇一笑,朝唐映枫走去:“生气了?”   唐映枫轻哼了一声:“三哥哥害得我丢脸到这些日子门都不敢出,枫儿还不能生气吗?”   赵怀亦理所应当地点点头:“当然应该。”   唐映枫瞥了瞥嘴没说话,又捏起一支箭快速上弦。   赵怀亦从来都不否认,即使他并不欣赏唐映枫的任性娇蛮,唐映枫也是他见过最特别的女孩。可能是因为从小被娇惯,更有可能是因为她出生在卫国公府。她身上那股洒脱和英气,是赵怀亦从未在别的女孩身上见过的。   想到方才那箭的精准度,赵怀亦转身随她一道看着箭靶:“枫儿的箭术又进步了?”   唐映枫没搭理他,指尖微松,箭羽在空中划出一道模糊的白影,正中靶心。   唐映枫抱着弓箭回头,似是难以启齿:“……百花宴我推脱不了必须出席,到时候三哥哥可得给我面子,不能再让枫儿丢脸了哟。”   薛明露楚楚可怜的眼眸与唐映枫单纯清澈的眼眸重叠然后骤然分离,赵怀亦眉宇极其轻微地蹙起,他移开视线点了点头:“当然。”   , 第十七章 倒打一耙   桂云鹤是京城最大的河流,从京城东侧流经,这河原名唐元河,纪念开国元勋唐大将军,后由术士演算,为保国力昌盛,安富荣尊,特改名为桂云鹤,寓意兴瑞。   桂云鹤河边地势高远,水汽湿润,阳光充足,在咸武帝时期便划出一小块成为皇家的后花园,有专人打理种植,每年春季,百花盛开一片繁茂,一眼望去缤纷富饶,正是百花宴举办之地。   山路狭窄,百花宴宴请的世家子女又多,云鹤亭只能一辆一辆地过,山路上堵了长长的一截路。   唐映枫拿起马车上摆放的糕点吃了一小口,两手随意地拍了拍,掀开车帘看了眼外面。   谢含卉穿着唐映枫特意派人去给她打的新衣,坐的板正。   唐映枫回头一瞥,谢含卉正骄矜地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嘴角强压着笑意。   唐映枫皱了皱眉;“这么高兴?”   谢含卉鼓起圆眼睛,脸红了几分:“哪有很高兴……”   唐映枫笑着凑近她:“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谢含卉点头,有些不情不愿道:“卉儿这条命是姐姐救的,一切以姐姐马首是瞻。”   唐映枫孺子可教地点了点头,手掌在谢含卉额头一拍,掀开车帘:“我出去一下,你乖乖在马车内待着。”   谢含卉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额头,看着唐映枫的背影瘪了瘪嘴,想到唐映枫安排的事情,紧张的揪住了衣袖。   高家的马车在坡上停着,高家有两个女儿,一个是嫡长女高芷珍,另一个是嫡次女,也就是高芷珍继母所生的女儿高迎彤。两姐妹关系从小便疏远,出门坐的马车都分了两辆。   高芷珍的母亲是个没落世家的嫡女,而高迎彤的母亲却是连郡王的嫡女。这明明都是高家的女儿,出个门的马车都要攀比一下。   高迎彤正巧掀开车帘往外看,正对上唐映枫看过来的眼神。   唐映枫挑衅一笑,转身上了高芷珍的马车。   高芷珍亲热地拉过唐映枫的手,露出了这些日子久违的笑容:“怎突然来信让我必须出席今日的百花宴?”   高芷珍是跟薛明露一挂的美人,美眸含泪,清秀婉约,就连才气也如出一辙。可实际上,薛明露琴棋书画哪一方面拿出来,都比不过高芷珍。偏偏高芷珍是个内敛的性子,不喜出风头,后又与薛明露关系渐亲,听闻她的苦楚,便更少展露。   唐映枫一开始想的还是自己去将薛明露捧起来,后来想想实在憋屈。赵怀亦还说不来,毕竟是皇子。她就算心里再恨也不能马上怎么着,但薛明露不一样啊。   她是想薛明露摔得更惨,但自己去把她捧高,光那个过程就够烧心的了。   这一世,就得痛痛快快地报复回去,不能让自己憋屈着。   高芷珍上一世被二哥伤了之后便心灰意冷,从了她继母安排的婚事,草草地嫁了一人。婚后本来仰慕她才情的夫君却又开始嫌弃她无趣冷淡,时常去青楼、酒馆,回了府也去其他妾室的屋子里,成了个活寡妇。   “枫儿……”见唐映枫久不回话盯着自己发呆,高芷珍出声轻唤了一句。   二哥那傻小子,这么好的姑娘不要,非要因为一个青楼女子坏了名声还伤了珍儿的心。   唐映枫心里为高芷珍打包不平,坐到她身边搂着手臂撒娇:“想你了呗,自从你外祖母生病,咱俩都多久没见了。”   唐映枫是最会撒娇的人,高芷珍心里也熨帖,靠在唐映枫柔软的耳发上:“我外祖母已经好了许多了,倒是你,还没跟我说,为何非得让我来呢?”   唐映枫表情骤然冷了几分:“因为珍儿你的才情,比那贱人好千百倍。”   高芷珍先是一愣,随即猛地抬手捂住唐映枫的嘴巴。唐映枫虽说的任性娇蛮,但毕竟是高门大户长大的女子,规矩礼仪从没出过错,何曾在外面说这般粗陋的话。   “枫儿,人多眼杂……”   唐映枫轻笑了一下:“别担心,我方才走过来时都瞧见了,除了坐在前面那辆马车的高迎彤,挨着咱们的这几辆都是些柔善的熟人。”   高芷珍这才放下心来。   一想到高迎彤方才那耀武扬威的小模样,唐映枫嘴角扬起笑容,缩在高芷珍身边,黑不溜秋的眼珠子滴流转着。   高芷珍捏了捏唐映枫的小肉脸:“这都快半年不见了,你都没变模样。”   唐映枫也有些郁闷,现在就跟个小孩儿一样,但一想到自己过不了多久便会抽条,唐映枫摇头:“无妨,说不定过几个月就漂亮到珍儿你都不敢认了。”   高芷珍宠溺地看着她;“谁说你现在不漂亮了,脸肉肉的多可爱啊。”   唐映枫乖巧地坐着,任由她搓圆捏扁。   这山道虽然堵得人多了,但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们出门,等得在不耐烦也不会大声嚷嚷的,因此外面仍旧一片寂静。   争吵的声音一传来,便在这山道上显得分外刺耳清晰,惹得不少人都掀开车帘看了出去。   谢含卉委屈地摔在地上,嗓门儿大得恨不得方圆十里的人都能听见:“这山道就这么窄,大家都排队等着,怎就偏偏到你这儿就得让你先过了?!”   薛明露诧异地看着谢含卉,伸手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她自己最擅长倒打一耙,伪装出受害者的模样,可这一招忽然被人先用了去,她一时有些反应不及。   谢含卉按照唐映枫教的继续控诉:“姑娘你不要仗着自己生的美就以为全天下的人就应该让着你了吧……你想我让道我并非不能,可你不能推我啊!”   高芷珍看着谢含卉身边那辆熟悉的马车,推了推唐映枫的手腕:“那不是你表妹吗?”   唐映枫在心里暗自给谢含卉鼓掌,看着谢含卉和薛明露互相坑害的样子,莫名有些感慨。   “这两人是谁啊?”   “不知道啊?都没见过。”   柳秋荷身边坐着几个姐妹,柳秋荷淡淡道:“地上那个,唐映枫的表妹,站着那个,丞相家的远方亲戚。”   几人素日里与唐映枫不和,一听闻唐映枫的名字,立刻来了精神:“你们说,唐映枫会去帮忙吗?”   这样的场景出面,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柳秋荷转头看向窗外,眸光有些闪烁:“谁知道呢?”   “站着的那个,长得还挺美的…”   柳秋荷放下车帘,拿起一个点心:“是挺美的。”   靠近的十几辆马车几乎都掀开了车帘朝这边看着,不少丫鬟们也在议论纷纷。   她好不容易跟丞相夫人要来了参加百花宴的机会,就想趁机见赵怀亦一面问个清楚。她听闻皇家的人走的另外一条道上山,此时已经在云鹤楼内坐着,等人多时在想说上话可就难了。可谁曾想这路堵了那么久,她便想找个人问问情况,方才那么多人,只有谢含卉跑到马车外站着,她前去询问,可刚问完话,谢含卉就突然摔在地上。   薛明露直觉不对劲,绝对不能坐实了这个罪名,正准备出声解释时,便听闻一道稚嫩轻灵的声音:“这位姑娘,你要是急着上山的话,我们可以让你先行。”   女子穿着红衣,不似她们大多身着广袖,她袖口用浅色束带收起,显得干净又利落,却偏偏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   “枫儿她……很特别,好像女子喜爱的她都觉得索然无味,总是穿着一身骑射服,用红绳系着马尾……”   薛明露眸光微闪看着唐映枫出神,解释道:“我并没有推她。”   谢含卉一见唐映枫就有些出戏,唐映枫转身扶她,暗自在她肩膀掐了一下。   谢含卉反应过来,立刻嗷嗷委屈道:“我姐姐都已经答应让你先行,你为何还要否认,连句道歉都不肯说。”   唐映枫拍了拍谢含卉的软发,转身看向薛明露:“只要姑娘给我妹妹道个歉,我便给姑娘让路。”   唐家的马车刚好卡在路最窄的地方,只要从她这儿过了,前面便宽敞了不少。   “什么来头啊?脾气这么大?”   “乐安县主就是乐安县主,这气度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风声在山野上刮出越发紧俏的声响,薄薄的衣裙贴着肌肤传来凉意,议论声混杂在风声中躁动。以唐映枫的地位,这个锅,她背定了。   薛明露紧紧地攥住拳头,看着谢含卉,淡淡道:“抱歉姑娘。”   她眸光明明还是柔弱无辜的,却看得谢含卉后脊发凉。   视线忽然被人挡住,唐映枫站到谢含卉面前。   唐映枫微微凑近薛明露,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道:“赶着进去,是想去见三皇子吗?”   凉意忽然穿透肌肤,直直地钻进了骨髓里,薛明露猛地抬起头,望进了那双漆黑的星眸里。 第十八章 泾渭分明   停滞的马车缓缓往前移动,一辆接着一辆,车辙碾在细碎的砂砾和石子上发出嘈杂的声响。   薛明露仍旧愣愣地看着唐映枫,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眼瞳比一般人大,漆黑透亮,迎着山野里被封吹得翻腾的树影,粉唇微弯,甚至于现在看去的笑容都是柔和的,如果不是她方才的声音足够清晰,薛明露都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小姐,快上车吧,可以走了。”白杏道。   唐映枫向后退了一步,抱歉道:“路已经通了,我们也不必再让这位姑娘过去了。”   唐映枫拽着谢含卉上了马车,再掀开车帘时,薛明露已经转身往后走。   女子背影纤弱如柳,孱弱可怜,谢含卉难掩艳羡地多看了几眼:“这位姑娘长的是真美。”   唐映枫不服气地瞥了瞥嘴:“一般般吧。”   谢含卉听闻,转头打量着唐映枫的脸颊,仔细瞅了好几眼,嗫喏道:“她都是一般般,那姐姐你是什么?”   唐映枫眼刀一扫,谢含卉登时有些后悔。   唐映枫近几日虽对自己有些亲热,但两人毕竟还是有些旧仇旧怨的……   唐映枫忽然伸出手抓住谢含卉的耳朵,不轻不重地捏了几下:“再说?!”   谢含卉不知为何一下开心得不行,她握住唐映枫的手,哎哟地求饶了几声:“好姐姐。”   唐映枫松开手,在她脑门上拍了一下,有些笃定道:“等我再长开些,定比她好看。”   谢含卉心里不信,嘴上却不敢再说了。她轻咳了一下,问:“我方才,可还行?”   唐映枫是前天傍晚交代她的事情,嘱咐她应该说什么样的话,以及什么时候下来。见唐映枫不多说,谢含卉也不多问。毕竟她姐姐这么讨厌,应该树敌颇多。   唐映枫轻飘飘地看了她的傻样儿,嗤了一声:“演得简直烂透了。”   谢含卉:“……”   又安静地往前行驶了一会,马车行近的速度再次放缓,还有不少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传来。   唐映枫掀开车帘的一角:“杏儿,何事?”   白杏往前瞧了瞧,跑过来道:“七皇子的马车到了。”   心脏猛得一跳,唐映枫几乎是听闻他名讳的第一时间就掀开车帘看去,云鹤亭在地势较高的位置,即使前面挡着不少马车,从下看上去,也能望见七哥哥的身影。   那日在咸粟阁,她晕乎乎地在赵云怜的怀里睡着,那感觉像极了重生前在云雾里窥探他。   以至于刚睁开眼见到他时,唐映枫分不清究竟梦境与现实,她只是半睁着眼睛,抱着他的脖子拉紧了些,像他上一世养的小猫咪一样,用脸颊不停地蹭着他的脖颈。   蹭着蹭着唐映枫发现没对,这触感实在是太真实了……而且药效逐渐褪去,她能感觉到那副躯体逐渐发烫发硬……   她一下惊醒,看都不敢看赵云怜的眼睛,一屁股蹲儿坐到地上,又是着急又是道歉:“七哥哥……我……”   赵云怜似乎也有些懵,反正唐映枫没听见他的声音,直接起身跑了。   后来想想,唐映枫有些后悔,应该装作药效没退的样子再多占些便宜的……   以七哥哥这斩断红尘的样子,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姐姐。”   唐映枫回过头,谢含卉狐疑地凑近,看着唐映枫的粉白的脸颊:“你怎么脸红了?”   唐映枫一把推开谢含卉的脑袋:“你看错了。傻子。”   赵云怜身着一袭淡蓝色的锦绣梨花袍,掀开车帘从马车上下来,云鹤亭旁是两棵百年古松,他长身而立便将那一片都变成了入画的景致。   这一片都是喧闹浮华,他却舒静得有些格格不入。   唐映枫站在马车上,看着他的身影,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百花宴算是京城一年之中规格比较高的宴会,甚至往年皇帝也会大驾光临。毕竟百花宴说的是赏花,其实是诸位公子比较学识才情,歌颂前一年国家太平安乐之用,带了些政治色彩。   唐映枫天生对诗词歌赋不感兴趣,读的书全是兵书,在这样的场合,她向来都是吃饭的闲人。   上一世,薛明露凭借一首《叹春》名扬京城,从此声名大噪。而恰好柳秋荷跟自己一样,是个没什么才情学识的人,薛明露出名之后,柳秋荷主动结识。   而薛明露应该是对她与柳秋荷不和早有所耳闻,通过接近柳秋荷,又与柳秋荷闹掰赢得自己的同情心,最终以一副受人欺侮的可怜样儿成为了唐映枫的好友。   想到方才薛明露惊恐的眼神,唐映枫转过头,对不远处的柳秋荷轻轻眨了下眼睛。   云鹤楼是一个四周通透没有隔间的三层式结构,除了三楼只允许皇室的人进出,其余地方不设男女分席,赏花作诗,皆是寻常。   唐映枫在一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轻车熟路地上了三楼。   三皇子赵怀亦早早到了,坐在三楼左侧的蒲团上,薛明露一进门便看到了他。   京城的贵女圈子泾渭分明,以唐映枫为首和柳秋荷那一伙关系并不好,而高迎彤跟柳秋荷的关系还稍好些。一进门,高芷珍、柳秋荷和高迎彤身边分别围了一群人,各自往一楼不同的方向去。   薛明露从人群中间被分离出来,有些无措地看着四周。   柳秋荷静静地站在不远处,还没有按照唐映枫说的上前。   果然玩小聪明了。唐映枫趴在栏杆上,默默地观察着楼下。   何生公子那般矜持有礼的人,怎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邀……柳秋荷眼睛猛地瞪大,起身径直朝薛明露走去。   虽男女未设分席,但一开始大家都还是有些拘谨,男子一般都在进门左侧茶室里,女子大多都在右侧的花房内。   何生是京城大儒何永琼的长孙,九岁时便因才华斐然而名扬京城,偏偏何公子又长得清秀干净,对女子也温和有礼,在前年的百花宴上再次大放异彩,也让柳秋荷一见倾心。   唐映枫那日找自己,说何生会在薛明露落单时邀请她同席,两人几番交谈下来,何生便对薛明露有了好感。柳秋荷本以为不会,对唐映枫说的话半信半疑,结果真瞧见何生公子捏着一把扇子,朝薛明露走去。   “这位姑娘……”柳秋荷停住脚步,轻声道。   薛明露诧异地抬眸看去,就见方才被众人簇拥的其中一位小姐正微喘地站在自己面前。   “柳姑娘。”何生的声音从侧方传来。   柳秋荷缓缓回过头,一见何生,惊喜地问:“何公子怎么也在这里?”   何生笑道:“见这位姑娘落单有些不忍,恰巧我今日也带了妹妹来,便想着她们搭个伴儿。”   她往何生背后一瞧,果然见何生的妹妹正做着吃点心,柳秋荷暗自庆幸,柔声道:“我也是,见这位姑娘落了单,便想让她过去与我们同席。”   听闻这话,何生面上的笑意果然自然亲切了几分,行了礼之后,转身回到了方才的位置。   看来……唐映枫那丫头没撒谎……   柳秋荷回了神,转身看向薛明露:“敢问姑娘芳名?”   薛明露轻声报了自己的姓名。   柳秋荷一边说话一边拉着薛明露朝那边走,回头一看三楼,唐映枫正懒洋洋的站着,得意地冲自己一笑。   柳秋荷别扭地回过头,拉着薛明露往那边走。   柳秋荷那一堆小姐妹一见她将方才在外面吵架那姑娘拉了过来,纷纷递了下眼色。   柳秋荷轻轻往下一瞥,她们懂了意思,忙让开位置,热情地拉着薛明露坐下。   柳秋荷亲热地坐在离薛明露最近的位置:“这位姑娘薛,是丞相家的外亲。”   薛明露不好意思地埋头笑着:“是夫人仁善,让我在丞相府借住。”   丁千儿拍了拍柳秋荷的手臂,接话道:“能住丞相家的,那肯定是丞相夫人心尖尖上的姑娘,薛姑娘可别妄自菲薄。”   柳秋荷也不着痕迹地拍了下丁千儿的手,笑道:“方才跟你说话那红衣女子,你可知道是谁?”   薛明露抬起楚楚可怜的双眼:“小女初来乍到,对这京城的并不熟悉,但应该是某个大人物吧……”   一听这话,其中一人立马嗤道:“她算个什么大人物,不就是仗恃着生的那天天上出现了几朵祥云吗?”   几人凑得紧了下,小声道:“她那人最是粗野无礼,大字儿不是一个。”   柳秋荷轻咳了一下,竟是没想到唐映枫在自己这群小姐妹中积怨这么深:“反正你今后同我们一道,她定也不敢欺你。”   薛明露感激道:“多谢姑娘。”   与热闹的一楼不同,三楼十分清净。比较最闹腾的五皇子未到,四弟和七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唐映枫一上来就趴在栏杆不说话。   赵怀亦起身走到唐映枫身边:“枫儿在看什么?”   唐映枫笑道:“那有位姑娘生的特别美,枫儿便多瞧了几眼。”   赵怀亦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猛地怔在了原地。   唐映枫手肘靠在栏杆上撑着肉嘟嘟的脸,有些无奈道:“来参加百花宴的姑娘们,好多都为了看三哥哥一眼,枫儿方才只是开了个玩笑,好像把那位姑娘吓着了。”   赵怀亦轻声问:“开的什么玩笑?”   唐映枫歪着头,抬眸望着她:“我说她这么着急赶来,是为了见三哥哥你。”   三楼隔得远,众人皆是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见两人站在栏杆旁互相望着。   柳秋荷叹了口气,微酸道:“唐映枫那样的人,竟然也能跟堂堂三皇子成亲。”   一听这话,其余人瞬间激动道:“我看啊,之前咸粟阁那事儿就是真的,肯定是三皇子受不了娶唐映枫为妻,故意的。”   楼上的女孩歪着头笑了下,不知说了什么,赵怀亦温柔伸手揉了揉唐映枫的头发。   江南烟雨中,他也曾这般……   不是说厌恶至极吗。   薛明露出神地望着哪一处,握着茶杯的指尖狠狠泛白。 第十九章 我好嫉妒   赵怀亦只是轻轻拍了下唐映枫的头发,很快收了手,并未有其他逾矩之举,云鹤楼一楼大家谈天说地,看似并未关注楼上,实则都心里暗惊,思考着那日咸粟阁之事究竟是真是假。   大家都回神各干各的事情,唯有薛明露有些出神地看着桌面。柳秋荷打量着薛明露的神色,凑到她耳边小声道:“要论样貌,薛姑娘你可甩了那唐映枫几条街。”   薛明露有些惶恐:“乐安县主岂是我可以比的。”   丁千儿暗啐了一口,凑近了小声道:“你别怕她,咱都是自己人,背地里说说实话又不会被她听到。”   薛明露讪讪一笑,不敢接话。   丁千儿打量着三楼,小声道:“看来咸粟阁那事儿定然是假的了,我就说以三皇子的品性,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自来京城,便听闻许多人议论咸粟阁之事,可薛明露在丞相府根本不敢多问,此时丁千儿都主动提起了,她顺势露出疑惑的神情:“咸粟阁是……何事?”   丁千儿招了招手,薛明露忙将耳朵附过去。   柳秋荷默默掐了下丁千儿的腰,轻咳了一声,丁千儿拍了下柳秋荷的手,贴在薛明露耳边小声道:“传闻那日在咸粟阁,三皇子当众扒了舞女的外衣。”   薛明露不可置信地皱起眉,抬眸对上丁千儿八卦的眼神。   丁千儿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薛明露的神情:“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对吧?”   薛明露淡笑道:“听闻三皇子温润儒雅,又听丁姑娘说这事儿,难免觉得有些……”   丁千儿坐正身子,一脸唏嘘叹息:“……这事儿众说纷纭,谁知道呢。”   柳秋荷一边竖着耳朵听千儿闲聊,一边瞄着何生那边的动静。   云鹤楼西南侧是通往山和溪涧的门,四道器宇不凡的身影从外面低调地走入,也引得不少女子转头看去。   柳秋荷跟四皇子、五皇子都比较熟悉,跟六皇子也有几面之缘,唯有七皇子,她甚至连长相都记不清楚。只记得幼时见过一面,七皇子被淑妃娘娘罚跪了许久,一脸苍白没有气力的模样。   可今日一见,虽他仍旧走在最后面,却姿态闲适疏淡,一动一行都有不自觉流露出皇子的尊贵。   柳秋荷拍了拍丁千儿的手臂:“今日七皇子也来了?”   丁千儿不信:“七皇子神秘得跟道士一样,哪儿能出席这样的宴会啊?”   她嘴里说着不信,还是好奇地抬眸看去。   珠帘掀起那一刻,外面繁复绚丽的花圃都成了背景,他从最富丽的色彩中踏进来,却沉静留白,将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安静了下来。   丁千儿不自觉看得出神,脸都红了几分。   赵云怜抬眸看去,唐映枫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栏杆上,仰着头笑着跟三哥说着什么。   “七弟?”六皇子赵旭尧回头轻唤了一声,随着赵云怜的眸光看了过去。   唐映枫也注意到了他们,在三楼高兴地挥着手。   赵旭尧拉过赵云怜:“走了。”   赵云怜回神,缓缓松开衣袖内紧攥的手跟着赵旭尧走了上去。   唐映枫本来还不觉得紧张,看着赵云怜越走越近,想到那天发生的荒唐事情,就不自觉移开了视线。   赵云荣自然地走到唐映枫身边站着,将洗好的桃子递到唐映枫面前,唐映枫接过啃了一口,问道:“你们去哪儿了?”   赵云怜似乎在自己身后停留了片刻,然后走到五哥哥旁边站着,唐映枫用余光瞥了几眼,不知为何有些开心。   赵云荣使劲一拍唐映枫的脑袋:“来了都不找我,你个小没良心的。”   赵元荣是真的没把自己当女的……这是把自己脑袋当瓜在拍吗?   唐映枫捂住额头,狠狠吸了一口气,一脚踩在他脚背上:“轻一点!”   唐映枫的力气可比一般女子大太多太多,赵元荣顿时疼得睁大眼睛,气得一把拽过唐映枫的脖子。   赵云怜眼疾手快地抓住赵元荣的手臂:“五哥。”   唐映枫趁机往后一朵,摇头晃脑地作了几个鬼脸。   赵怀亦看着唐映枫的侧脸有些出神,落水刚起来那几日,枫儿仿佛换了个人,冷漠戾气,反而是咸粟阁那事之后去国公府找到她,她似乎又变回了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   赵元荣往下一看,果然见不少人都盯着这边,他理了理衣袖,小声警告:“等会打你。”   唐映枫不屑地一撇嘴:“五哥你确定你打得过我吗?”   赵元荣:“……”   见赵元荣表情狰狞,眼见着又要掐起来,赵云怜轻喊了一句:“枫儿。”   唐映枫瞅了赵云怜一眼,轻轻地“噢”了一声,乖巧地没在斗嘴,转身看着楼下。等过了很久,她才用微凉的手拍了下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   赵云怜看着唐映枫的侧脸,松开赵云荣的手,也看着下面没再说话。   赵元荣奇怪地打量着唐映枫和赵云怜,这俩人不是从小关系就不亲吗?何时这么亲近了?   他无意间抬眸看到赵怀亦,发现他也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人。   四皇子和六皇子本来想坐着,但见他们几人都站在栏杆旁,又想着坐下一点热闹也瞧不见,冷清得很,便都站了起来。   柳秋荷站在下面默默地看着唐映枫身边站着的人,从一个慢慢变多到五个。她一袭红衣,十分懒散地站在五个皇子中间,众星捧月一般。   丁千儿掐了下柳秋荷的大腿,小声道:“秋荷,我好嫉妒。”   柳秋荷扫了一眼,道:“……谁又不是呢。”   也就她现在跟唐映枫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但是……还是好嫉妒啊……   柳秋荷在心里默默给唐映枫翻了个白眼,恨恨地喝了口茶。   “乐安县主……跟皇子们关系这般好吗?”身边传来小声的询问。   柳秋荷淡淡道:“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应该不错吧。”   丁千儿补充道:“唐映枫出生那是天降祥瑞,陛下当天就给她封了县主,还准许她自由出入宫闱,再加上陛下唯一的公主长乐公主和亲远嫁,卫国公又屡屡立下战功,陛下自然对唐映枫不一般,所以啊,她自小得的待遇其实跟公主都差不离了。”   一楼和三楼隔着的,并不是那几十阶楼梯那么简单。薛明露抬眸看着不远处的楼梯,暗暗攥紧衣裙……但我都会走上去的。   每一年百花宴比的不是吟诗作对便是琴棋书画,成安国女子的地位比周围几个国家都要高些,历史上不少女子从政、参军的先例。   上一届的女探花,便是在百花宴上出的名。   演变到后来,百花宴早已不是最初单纯的赏花之意,许多名门贵族的公子、小姐都会精心为这一天准备,公子们希望能声名大噪,仕途亨通,姑娘们则希望能觅得良婿。   丁千儿从如厕回来,疑惑地看着云鹤楼后山被打理出来的一片宽阔的草地,周围设置了不少箭靶和马厩。她疑惑地多瞅了几眼,诧异地走到柳秋荷身边坐下:“今天要比武射箭吗?”   柳秋荷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丁千儿看了眼柳秋荷身边的位置:“人呢?”   柳秋荷默不作声,朝前面挑了挑眉,薛明露正站在高迎彤身边,两人不知再说些什么。   对唐映枫如果只是纯粹的嫉妒的话,对高迎彤两人便是真的有些看不上了。   那姑娘年纪小,但心思很重,而且踩低捧高世俗得不行,最忌讳的就是,这人即使对身边最亲近的人都指不定能来冷刀子。   只不过以往被唐映枫欺压得太惨,勉强看上去两边还有些融洽。   见丁千儿表情,柳秋荷拍了下她:“别表现出来,唐映枫说留她有用。”   丁千儿点了点头,想到什么,又凑到柳秋荷耳边小声道:“唐映枫那丫头给你许了什么好处啊,可没给我好处噢……小心我叛变。”   柳秋荷笑了下:“你敢。”   正说着,高迎彤一行人走了过来,柳秋荷抬眸看着她。猜测着用意。   果然……   高迎彤柔声问道:“柳姑娘今日可要参加诗会?”   柳秋荷耸肩笑了下:“谁知道呢?”   高迎彤表情微变,随即笑着坐下:“我姐姐今年可要参加,我只是害怕到时候我们都太没面子,还不如都不参加。”   柳秋荷笑着参了杯茶:“芷珍姑娘文采斐然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输了也不丢人。”   丁千儿笑着接了句:“是啊,可能就迎彤你比较在意,毕竟要是我姐姐样样都比我……”   高迎彤和高芷珍不和可不像她们与唐映枫不和那般简单,两人同处一个屋檐下,出门却从未一起。高芷珍深受高大人偏爱,才情样貌样样都比高迎彤出众,这话要是说出来了,今天指定收不了场子了,   柳秋荷一把掐在丁千儿腰上,干笑道:“走吧,诗会快开始了。”   丁千儿看了柳秋荷一眼,及时收住,亲热地挽着薛明露的胳膊:“薛姑娘,随我们一道?”   柳秋荷也站起身,拉过高迎彤的手臂:“走了走了。”   高迎彤当然听得出来丁千儿言下之意,可偏偏她又笑嘻嘻地收住了。高迎彤面色不虞地看了丁千儿几眼,小声道:“千儿她几个意思?”   柳秋荷亲热地拉着她往外走:“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那臭嘴。”   诗会分今明两场,今日的诗会男女分席,明日则男女同席,一般会玩飞觞。   唐映枫看着薛明露的背影,没记错的话,今日就是薛姑娘名扬京城之日。   也是薛明露往上的第一步。   她出神地看着薛明露的背影,没注意到身旁的柱子,手臂忽然被人往里一拽,撞入了男子的坚硬的胸膛,唐映枫诧异地抬眸时,赵云怜正垂眸看下来。   唐映枫只觉得热气上涌得脑袋有些发昏,她嘴唇翕动:“……七哥哥。”   赵云怜扶着她站好:“想什么呢?”   唐映枫赶紧立正站好:“没想什么。”   竹帘被赵元荣轻轻拉开,唐映枫一眼就望见了外面宽阔的草地,还有一排箭靶。   赵元荣笑着回头:“这就是我们几个方才出去干的事情。”   百花宴她年年都参加,每一年都会见到各种各样的人站起身意气风发的吟诗,她除了撑着下巴艳羡地看着,便是无聊的发呆。   记忆里,今年的百花宴也该是如此的。   凉风刮过得眼睛有些疼,唐映枫眨了眨发红的眼眶。   赵元荣笑道:“七弟的主意,我才不会花心思给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丫头搞这些。”   唐映枫怔愣的几秒,喧闹嘈杂声响都逐渐远去,她浑身的所有都在感受着身后那个人传来的温度。   被放下的竹帘在空中摇晃,挡住了前路,将外面舒展艳丽的画卷搅弄成模糊的色彩和浮动的光晕。   骨节分明的手指从斜后方伸出,将摇晃的竹帘重新拉起,他清润低沉的声音隔着一定的距离缓缓传来:“……五哥他们也帮忙了。” 第二十章 明枪暗箭   高迎彤眸光时不时瞅着赵怀亦一眼,等其他几位皇子走近之后,她惊觉五皇子和六皇子同样外貌出众。四皇子长相算是五位皇子中最朴实的一个,但五官端正,气质如同盘松一般沉稳,五皇子是皇子中五官最为明艳的一个,又气质跳脱,而六皇子难得五官清秀明净,有着如皇后一般的书卷气。   周围的女子都暗自打量着,又纷纷装作没有看向那边的意思,高芷珍默默瞧着,觉着有趣。   丁千儿一坐下,便在几位皇子的身影中寻找赵云怜的身影。她在几位皇子周围找了一圈没见到人影,又往后一瞧。   竹帘旁,赵云怜正埋头不知道跟唐映枫说些什么。看上去关系颇为密切。   这京城,能这般与皇子接触还不落人口舌的 ,怕只有唐映枫一人了。   丁家也算是京城有名的家族,丁千儿身份不比唐映枫和柳秋荷尊贵,丁家近两代直系旁系都没出过什么大才,靠的都是上辈的封荫,但她也是唯一的嫡女,不敢肖想与其他皇子有什么可能,但七皇子并不受宠……   她眨了眨眼睛,戳了下柳秋荷的手臂:“秋荷,你说我让唐映枫帮我跟七皇子多少几句好话,她会帮这个忙吗?”   柳秋荷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周围人的神情,薛明露坐在高迎彤身侧,不知道与大家说些什么,埋头摆弄着茶水,其余人都身在曹营心在汉,没人在意她们说什么。   柳秋荷小声道:“等会没人了,我们去问问。”   丁千儿点了点头,又转过头盯着赵云怜的身影。京城的小姐们将赵怀亦吹得天上有人间无,可丁千儿并未觉得三皇子有多么出类拔萃,至少在才华这方面,何生公子就比他强些,虽外貌确实出众,可丁千儿总觉得他有种说不出来的倨傲……反正让人不喜欢。   红色衣袂略过眼前,唐映枫一个响指在丁千儿眼前打响:“想什么呢?”   丁千儿一惊,赶忙往后一退。   她竟然是出神到完全没注意唐映枫走近……   唐映枫往这边一看,丁千儿就盯着七哥哥的背影不放,比自己还不知收敛。   丁千儿面色不虞:“你管我?”   高芷珍特意给唐映枫留了个座位,挨着柳秋荷一行人,跟薛明露的座位之间隔着三个人。   百花宴不会有人专门安排座位,都是大家来了自己找位置坐,但有些规矩即使不摆到明面上,也会最终默默地形成结果赤===裸==裸地摆在众人眼前。   这么多人世家小姐里,只有不到十五人面前有矮桌,其余人皆是坐在后方的蒲团上。   越靠前的蒲团,则意味着地位越高。   薛明露坐在柳秋荷那桌周围的,最后一个蒲团上。   唐映枫刚打完响指,垂眸就对上薛明露潋滟如秋水般的眼眸。高迎彤也注意到自己的到来,她坐在薛明露跟薛明露一条斜线上的位置上,两双眼眸一个暗藏一个明露,唐映枫心不在焉地回了丁千儿一句:“眼睛都要掉地上了。”   上一世高姐姐的所嫁非人,婚后愁绪万千时所作的两首诗反而出奇地灵气满溢。   那时她已经去世,薛明露假借给她祭奠同高芷珍一到去寺庙,实则安排山匪半路拦截……最后高姐姐名节不保,薛明露倒还借此,传出个侠肝义胆的故事来。不少人为她作诗,反倒让她从太子奉仪名正言顺成了太子妃。   唐映枫眸中冷意闪过,轻撩下摆,屈膝跪坐在蒲团上。   高芷珍拍了拍唐映枫的手臂:“怎得不高兴了?”   唐映枫摇了摇头,轻声问:“今年的诗会如何办?”   高芷珍俯身道唐映枫耳边小声道:“与往年形式一样,男子那边是投壶赋诗,女子这边仍旧是拈字流觞。”   所谓拈字流觞,其实与飞花令差不多,由人随机在竹筒中抽出一个字,每人所作的诗必须出现这个字。   唐映枫点了点头。   竹筒放置在大厅中央,唐映枫站起身:“我来抽吧。”   唐映枫从不参加诗会,地位又尊崇,抽这个签自然无人有异议。   唐映枫一步步朝着走去,上一世,这张纸也是她抽出来的,她忍不住有些好奇,这一世难道又会抽出一模一样的纸条来吗?   周围一切又慢了下去,唐映枫拿出一张字条,缓缓打开。   “什么啊?!”丁千儿的声音。   “枫儿。”芷珍的声音。   唐映枫睁开眼睛,看着和上一世一模一样的那个字,心里一时莫名有些重……上一世和这一世的声音还有场景逐渐重合,她有些出神地看着那张纸。   半晌后,她轻笑着转身看向柳秋荷的后方:“春。”   薛明露果然抬头看来,眸光一亮,对上自己的目光之后,又淡笑着装作柔和谦卑的模样。   唐映枫走回高芷珍身边,她正有些无奈地摇头:“似乎女子这边的题目,每年都是那几个。”   高芷珍想到什么,凑到唐映枫耳边轻声道:“我不打算来的那几天,迎彤还来找过我,让我帮她作些诗备着,我婉拒了。”   唐映枫笑了下:“难怪。”   今天的高迎彤格外的别扭,周身散发的气息都在说“我不认识高芷珍。”“谁是她妹妹啊 ?”   高芷珍小声道:“不止京城,江南那边也盛行斗诗会,不少人会以卖诗为生。”   唐映枫垂眸饮了一杯茶,身边已经有一位小姐站起身,语气温柔地吟了一首诗。   唐映枫侧身看着男席那边,一边问:“如何?”   高芷珍小声点评道:“堆砌辞藻不说,对仗也不够工整……”   那边何生公子刚说完,下面便掌声如潮。柳秋荷也侧着身子小心觑着。   唐映枫小声打趣道:“什么都不行,就眼光还不错。”   柳秋荷白了唐映枫一眼,白皙的小脸不禁红了几分。   “丁姑娘今年有些进步,但还是老问题,流于浅表,并无余韵。”高芷珍轻声道。   高迎彤坐得离她们不远,见自家姐姐一直坐着并无要起来的意思,小手纠结了几下,最终缓缓勾了下耳发,又坐下了。   赵云怜始终端坐着,姿态娴静地看着各方显神通。   余光里那道身影一动,唐映枫一定,转眸看了一眼。   上一世的脚步和这一世的脚步缓缓重叠在一起,唐映枫嘴角缓缓勾起笑容,高芷珍轻声道:“我曾听闻过薛姑娘的名讳。”   薛明露本就样貌出众,今日在那山道也给大家留下了印象,再加上一来便于柳秋荷、丁千儿、高迎彤亲近……她一站起身,恰巧春风一吹,轻拂起女子的衣裙和墨发。   走廊忽然鱼贯而入一行丫鬟,她们低眉顺眼地抬着古筝摆到男女席中央的花圃内,恰巧地将男子的视线也吸引了过来。   薛明露有些惊讶地转身看向花圃内,其余女子也惊讶道:“我就说今日怎么没有乐师奏乐了。”   乐师缓缓走入,对着薛明露一欠身:“打扰姑娘了。”   薛明露回以礼节,女子身弱拂柳,清扬婉兮,冰肌玉貌。独身立于一众面容姣好的女子之中,依旧皎然出众。   正准备站起身作诗的公子有些怔愣地看着那一方向:“怎从未在京城见过这位姑娘?”   赵怀亦一直垂眸饮茶,听着周围一阵一阵的议论声。   直到有人问过来:“三皇子,听说是丞相夫人的侄女?”   赵怀亦轻轻点了点头:“是。”   他这才抬眸朝那边看去,云鹤楼风景独好,曼丽缱绻的风景中,身姿绰约的女子缓行吟诗,文雅出尘,而唐映枫姿态懒散地坐在蒲团上,姿态粗鲁地打了个哈欠。   他指尖轻敲杯壁,盯着那一处,不自觉出了神。   赵元荣坐在赵云怜身边,笑的不行:“你看枫儿,铁定听不懂。”   四皇子赵弘文也笑着接了一句:“你小声点,在外面给枫儿留些面子。”   唐映枫明明是坐不住的人,今日却十分乖巧地听完了全场,她抬头看着正在吟诗的姑娘,眸光格外认真。   赵云怜看着唐映枫:“枫儿能听懂。”   赵元荣诧异地回眸看着赵云怜:“虽然枫儿是咱们妹妹,你也不至于这么溺爱吧?”   赵云怜眉头微挑,眼眸看着那一处,似是含笑。   女子脚步停下,在众人经久不绝的掌声中微微红了脸。男女席两边各有记性特别好的书童,负责将两边特别好的诗及时记录,再过来交流。   薛明露一停,不少公子站起身:“这位姑娘作的什么诗?!”   “快给我们瞧瞧!”   “快!”   书童气喘吁吁的跑来,将纸递到那公子手中,喘道:“叹……春。”   公子展开信纸,朗声读完后,高声赞叹道:“好!!好诗!”   “真是好诗啊!!”   “用词精准,笔力准确,既有诗情又有画意!”   薛明露红着脸,冲着这边欠了欠身子。高迎彤和柳秋荷、丁千儿皆变了脸色。   高迎彤别扭地看着高芷珍,半晌出声讽刺道:“姐姐不是号称京城第一才女吗?这时怎么不上场了?”   高芷珍淡淡道:“与春有关的诗,我都作腻了。”   高迎彤撇了撇嘴,满脸不屑:“你就是怕比不过呗。”   见高芷珍不会用,高迎彤也不想与她多少,笑着冲薛明露招了招手:“来薛姑娘,来这里坐。”   柳秋荷起身拉过薛明露,坐在自己身后的位置上,薛明露默默看着那个蒲团,不过一首诗而已,她已经从最后一排,到了第二排。   她轻笑着坐下:“谢柳姑娘,高姑娘。”   她抿了抿唇,侧头朝男席那边一看,赵怀亦正看着自己,露出了见面后第一次笑容。   薛明露只觉得拉紧的那根弦骤然松开,呼吸在一瞬间顺畅了许多,浮动的气息像泡泡似地冒了起来,掩藏在暗处躁动。   她微垂眸回过头,眼前忽然伸出一只茶杯。   薛明露抬眸看去,那双漆黑星眸带着单纯的笑意:“诗作得不错。”   薛明露摇了摇头:“姑娘谬赞了,运气罢了。”   唐映枫忽然想起什么,漆黑的眸子一亮:“姑娘可是江南来的人?”   薛明露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就听唐映枫惊喜道:“我前不久去江南,在一茶楼里听闻过这首诗,不会那时便与姑娘结缘了吧?”   茶杯骤然从指间滑落,滚烫的茶水直接浇淋在肌肤上,薛明露猛地抬眸,表情凝固地望进了那双清透得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睛里。 第二十一章 慢刀杀人   百花宴一直广受关注,每一年都会有名诗从百花宴中流传而出。   诗会分两天,从云鹤楼回城时,誊写的诗已经散得全京城都是。   “这首叹春,可谓是今日所有诗中最具灵气的一首!”   “本以为写了这么多次的题材早已没了新意,没想到这位薛姑娘竟能作出如此大气又愁思千转的诗来!”   “前年高姑娘不也作过一首诗吗?”   “跟这位姑娘的比起来,高姑娘的都显得逊色几分。”   上一世,唐映枫以为薛明露当真才华卓绝,今日再看,无论是半路闯进的乐师,还是过快的散播速度,都是她提前安排,有意为之。   她一开始还疑惑,薛明露在京城并无根基,初来乍到能怎么安排?   但要办成并不复杂,百花宴虽然规格高,受重视,但并非由官方承办,而是云鹤楼自行准备,乐师也是临时联系。只需要跟乐师联络好,迟来个一时半会,没有人会在意。至于散布这个诗就更简单了……   受人欢迎的诗,自然誊写的份数要多些,都是由书馆提前派来蹲守的许多小书童抄写,可再快,也得从云鹤楼跑回城中印出,可宴会结束到她们返回城中不过一个多时辰,薛才女的诗已经出名到街头人手一份、   高芷珍也有些疑惑:“我方才看了何生公子写的诗,写的也十分好,可为何没见有人传阅呢?”   唐映枫淡淡道:“估计还在印着呢…”   开书馆也唯利是图,见薛明露营造出来的盛况,自然会优先再印她写的诗,其余人的自然被挤到一边。而大多数人,听闻众人都在称赞,再加上诗本来就写的不错,又传闻是个初入京城的大美人,便也自然而然地吹捧起来。   人,永远是最容易是煽动的。   按理说,姐姐让自己当众陷害薛明露,应该是讨厌极了……可为何薛姑娘一时声名大噪,连高迎彤和柳秋荷那几位都有些绷不住脸,棉里藏针地暗讽几句,姐姐却还如此坦然。   谢含卉戳了戳唐映枫的手臂:“姐姐,你觉得薛姑娘写的有那么好吗?”   唐映枫点了点头:“这首诗确实写的好。”   谢含卉对上唐映枫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唐映枫静静听着街道上沸反盈天的议论声,轻声问:“明日还有一场诗会,芷珍可有自信超过她?”   高芷珍这才转头看向唐映枫,与肉嘟嘟的脸颊不同,唐映枫的手指非常修长纤细,那双手微挑掀开绛红色的窗帘,映得她指尖越发白皙。唐映枫眸光仍旧沉静地注视着窗外的热闹,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冷嘲。   高芷珍不知道唐映枫发生了何事,直觉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变了许多。枫儿打小便是个特别聪明的人,只不过被保护的太好,便总将这世道也想的好。   高芷珍戳了戳唐映枫的脸颊,柔声道:“只要枫儿需要,我便可以。”   —   丞相夫人派给薛明露的丫鬟名叫骊琴,她本来在府中要升为二等丫鬟,伺候公子了,却临时被派来照顾着不知姓名的远亲,本来心中有颇多不满,可今日却也是心服口服。   骊琴竖起耳朵听闻着街上的议论,掀开车帘小声道:“姑娘,大家都在赞叹您写的诗呢。”   薛明露却半点高兴不起来,今日散场前唐映枫说的那句话还历历在目……可那首诗明明就是她重金买下来的绝没外传过的。   可那句绝没外传……究竟是真是假……   薛明露自己也琢磨不清,外面被自己精心设计而出的议论声反而像煽动的狂风,将不安的火苗越吹越大。   薛明露恹恹地应了一声:“快回府。”   她必须写信回江南一问究竟……   走过拥挤的人群,路终于宽敞,骊琴惊讶地发现丞相府门口都等了不少人。   “姑娘,有好些人等在门口,似是为了见您。”骊琴道。   薛明露掀开车帘一看,外面站着不少人,皆是拿着她所作的诗,薛明露扬起得体的笑容,在丫鬟的搀扶下姿态优雅地站定,对着众人坦然大气地微微欠身。   身后的赞美之声不绝于耳,薛明露却越发觉得不安。   府内的其他丫鬟都因为她被调去服侍薛明露而轻视她,今日一过,断是没人敢了。骊琴也不免有些得意:“姑娘,他们可都赞叹您才貌双绝。”   薛明露即使有些不安,却也难免高兴:“先去给夫人请安。”   她抬步走进前厅,正准备屈膝行礼,却忽然瞥见那双黑底金纹的长靴,薛明露诧异地抬眸,大厅里只坐着赵怀亦一人。   薛明露惊诧地愣在原地,随即微红了眼眶。   赵怀亦 嘴角带着柔和的笑,轻轻冲骊琴挥了挥手。   骊琴暗暗心惊,只觉得这薛姑娘着实非同寻常……   赵怀亦站起身,缓缓走上前:“来京城,怎不提前告知我一声?”   女子有一张过目难忘、楚楚可怜的面庞,她委屈得鼻尖都泛了红,泪水夺眶而出,沾湿了睫毛,又因为局促和忍耐而不停轻颤。   赵怀亦抬手准备拂去女子脸庞的泪珠,薛明露却侧着脸躲开。   “不是不认得我吗?”她瞧着另一侧,声音发抖地委屈质问道。   赵怀亦拉过她的手:“丞相府后门外有一处凉亭,我带你去看看。”   薛明露甩了甩,却被更用力地握紧,她耳尖微红,强忍着心里的高兴,跟了上去。   见薛明露不再挣扎,赵怀亦这才缓声解释道:“你突然到来,我难免惊讶,母妃察觉了我们的事情,百花宴又人多眼杂,我哪敢表现出半分?”   薛明露挺住脚步,有些委屈地抽泣了一下:“……那你可知,我有多害怕……”   他们行至花园的假山处,薛明露的衣袖不知何时被突出的石头挂住,一走动便撕碎了一块,露出细腻白皙的手臂,薛明露哑然地停了话,无措地捂了捂手臂。   半明半暗的光线下,她蒙着水雾的眼眸望上来,身体半靠在石壁上,越发显得曼妙。   赵怀亦垂眸看着她嫣红的唇:“住在哪个院?”   薛明露抿了抿唇:“东笙院。”   回府时已经是酉时一刻,天都还是透的,骊琴瑟瑟发抖地等在东笙园门口,等到快天黑了,三皇子才走出来。   骊琴发着抖:“殿下。”   赵怀亦淡淡点了点头,面上的表情平静而汹涌,让人辨不出情绪。   等人走远了,骊琴才折身跑入,薛明露衣着整齐地站在窗边,缓缓地停笔:“明日一早,便将这信寄出去。”   骊琴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眼床帐内,薛明露冷眸一扫:“你在看什么?”   骊琴害怕地往后一退:“没什么。”   薛明露慢条斯理地将信纸折起装进信封里封号,一步一步走到骊琴面前:“我只是与三皇子吟诗作对而已,你也要知道,贵妃娘娘对我的厚爱。”   骊琴赶忙跪下:“奴婢誓死效忠姑娘,绝不多嘴多舌。”   薛明露蹲下身,缓缓挑起她的下巴,轻笑道:“你有什么可多嘴多舌的?”   赵怀亦无比熟悉这丞相府的布局,带她走的路皆是无人的小道,知晓他们今日在一起的,只有骊琴一人。   薛明露有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此时明明是盈盈笑意,却看得骊琴遍体身寒。   骊琴忙不迭摇头:“……没有没有。”   *   百花宴第二日去的人比第一日还多,只因昨晚五皇子传出消息,今年百花宴,除了斗诗,还要赛马射箭。   成安国内因唐半山骁勇善战,战绩卓著,许多年轻人尚武,听闻这消息,许多闲在家的世家公子们都前来。   薛明露掀开车帘下车,大堂里安静了一瞬,便骤然热闹起来。   高迎彤撇撇嘴:“不就写了首诗吗?至于吗?”   一人附和道:“就是。”   柳秋荷看了高迎彤一眼:“论外貌,薛姑娘也是这京城数一数二的。”   高迎彤白了柳秋荷一眼:“就一个三品官的女儿,至于让你巴结着这样?”   柳秋荷站起身:“我乐意。”   薛明露在一众公子、小姐的注视中缓缓走到柳秋荷身边,今日诗会参与的人比昨日的更好,大多数人只是看客,摆在前方的矮桌也少了几个。   柳秋荷的矮桌旁只摆了两个蒲团,柳秋荷坐一个,另一个正席,便是留给她的。   薛明露牵过她伸出的手,缓缓入席。   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更热闹的欢呼声,大堂处,唐映枫梳着比昨日更清爽的发髻,背着手走进来。   “县主今日可得手下留情放我们一马啊!”   “县主参加百花宴这么些年,总算真正有参与感了啊!”   京城里箭术稍微出众些的公子大多都在唐家训练过,与唐映枫都熟识。   唐映枫笑着扬了扬拳头,自如得跟大家开着玩笑。   她于众人的簇拥中一路走来,在高芷珍旁边落座,贴身丫鬟缓缓走到唐映枫身边,将一封信递到唐映枫手中,俯身耳语了几句。   柳秋荷见薛明露出神许久,拍了拍薛明露的手臂:“薛姑娘?”   薛明露这才转过头,看着水杯中一圈一圈荡漾的水波,心慌如同滚烫地砂砾裹在喉咙。   她艰涩地吞咽了一下唾沫……为何那封信有些眼熟…… 第二十二章 最后一箭!   头一日的诗会大多起助兴之用,第二日的诗会方为正式。几位皇子皆会参加,而整个京城的女子,唯有高芷珍敢参与。   云鹤楼的之所以以诗会闻名,不仅是因为风景宜人,登高望远,还因为有一位大诗人隐居于此,人称孔宜先生。   先生已是皓首庞眉,眉宇之间却如松霜白雪,丝毫不见苍老浑浊之意。   几位皇子跟着老先生身后行来,于女席对面入座。   赵怀亦坐在唐映枫正对面的位置,唐映枫只是略略一抬眸,便见他脖颈右侧一处不太明显的红印。   ……   “三哥哥,你脖颈处怎又红了?”   他淡然地错开眼,轻轻摸了下:“是吗?”   “是啊……”   他又不甚在意地朝书房走去:“可能是书房的蚊虫。”   “那枫儿去帮你捉蚊子好不好?”   这时他才抬眸看了自己一眼:“不必。”   ……   唐映枫骤然僵在原地……原来,从这时就开始了。   胃里一阵一阵地翻腾绞痛,唐映枫一下站起身趁着人群拥挤往外走去。   高芷珍一下拉住唐映枫的手。   女生埋着头掩饰自己的失态,只有高芷珍能看到她猩红的眼眶,高芷珍一下心疼极了:“枫儿……”   唐映枫垂眸道:“我去去就回。”   他们大婚那日并没有同房。   唐映枫现在都记得,她紧张又害怕地等着他挑开红盖头时,他眉宇中的冷漠和倦怠。   她当下并没有失落……还有些庆幸,可成婚后一个月,贵妃都察觉出异样来,赵怀亦推责说是唐映枫不愿同房。贵妃想,若有了子嗣,卫国公的态度兴许会转变,便故技重施下了药。   她痛到不停地哭叫,模糊中听到他在叫别人的名字。   狼藉中醒来之后,她无意识地伸出手轻轻勾住赵怀亦的手,赵怀亦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狼狈的姿态,没多看她一眼,转身走出了房间。   兴许那晚之后,他还专门赶去丞相府,哄他藏起来的美人。   唐映枫放在身侧的拳头止不住地轻颤,她将头埋在冰冷的水里,试图让自己快点冷静下来。   直到呼吸不过来,唐映枫才将头从冷水中抬起来,淡淡用手抹了两下。   重生后,她满怀恨意,最初甚至想不明白谢含卉只是棋子,只想杀了一了百了。等自己好不容易冷静下来重新布局,却因为今天这一幕……   唐映枫只觉得胸腔中堵着浓稠的恨意,她抬眸看着不知何时等在面前的人,眼泪倏得地就落了下来。   她额前的软发全都沾湿贴在脸边,那双带着无边恨意赤红眼眸却又在对上自己那一刻土崩瓦解,变成了零星的、颤抖的脆弱。   赵云怜缓缓走上前,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丝帕,一点一点擦去她脸上的水珠。   唐映枫一下止住泪,抬眸看着他:“七哥哥……”   他指尖微顿,温热的指腹轻轻盖在她滚烫的眼皮上,泛起了凉意。   唐映枫缓缓闭上眼睛,这才发现自己还在发着抖。   赵云怜垂眸看着鼻尖通红的小姑娘:“我也看见了。”   鼻尖和喉咙酸涩得发胀,压抑在深处出的泪意忽然止不住地往外涌,唐映枫埋在赵云怜手心里,悬在眼眶的泪水倏然就落了出来。   *   五位皇子都受过孔宜老先生的教导,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连赵元荣都规规矩矩地坐着,不敢懈怠。   孔宜好奇地打量着新开辟出来的马场:“今日来便听说今年有新花样。”   赵怀亦解释道:“京城中还有不少公子尚武,也得为他们着想。”   孔宜淡笑道:“有心了。”   赵元荣和赵旭尧对视了一眼,赵旭尧倒还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赵元荣当即有些不悦。   这马场是七弟出的主意,他们几个一起为了枫儿搞的,结果被赵怀亦这个不出钱不出力的拿去邀功。   赵元荣掀开杯盖,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枫儿将来要嫁给我呢。”   他们几个坐得近,赵元荣说的也并不大声。   赵弘文转头看着赵元荣,皱了皱眉。   赵元荣却仿佛没看到赵弘文的警告,只抬眸看着静静喝茶的赵怀亦:“三哥,我知道你听见了。”   赵怀亦这才看向赵元荣。   赵弘文本来还想劝,却见赵元荣没在嬉笑,难得正经:“我说认真的三哥,你若真的不想,趁早找父皇说清楚。”   他们隔着袅袅腾升的热气,在狭窄的空间中对视,谁都没有移开眼。   “要不今日,先赛马射箭?”孔宜出声道。   “好!!!”   “哈哈哈哈哈!本以为还要等到下午呢!”   “来来来!”   “县主呢?”一人道。   众人这才四下寻找,发现唐映枫不见踪影。   马蹄声忽然逼近,紧接着是清澈的马鸣。   众人回头,唐映枫已经立于马上,她站起身拉开大弓,箭划出一条模糊的线直直地射中挂于场中央的铜锣。   冗长嘹亮的锣响响彻长天,唐映枫这才转过身看向众人,食指和拇指成圈放在嘴边吹了个口哨。   赵元荣激动地站起身:“今日谁赢了乐安县主!!赏黄金十两!!”   高芷珍起身走到大厅边,身边忽然传来柳秋荷的声音:“这丫头打什么鬼主意呢?”   不是说等会……   高芷珍淡淡道:“枫儿她自由安排,柳姑娘不必着急。”   薛明露缓缓走来,站到柳秋荷身边,看着场中那道红影。舞刀弄剑再厉害又有何用呢……怀亦最讨厌女人去鼓弄这些……   她眸中瞒含冷嘲地看着。   大家本就激动,被唐映枫和赵元荣这么一鼓动,气氛更是热烈。   不到一会,场上便齐齐排开几十匹马。   一人爽朗道:“怎么个比法?”   唐映枫笑道:“在第二声哨响之前纵马从这条红旗跑到黄旗,沿途有十个箭靶,射中多着胜。若成绩相同,则时间短者胜。”   她笑着骑着马走到一旁,明明一张稚嫩的脸,此时表情得意又嚣张:“你们先来。”   众人皆知她实力非同寻常,也不推辞。   一身着玄色衣裳的公子率先跑去,共射中八次,三次射中红心。   赵元荣跑到唐映枫马旁:“我可赌了十两黄金啊。”   唐映枫扬起小下巴,看着第二十个人纵马前去:“只能是我赢。”   一直到第三十五个人,最好的成绩是规定时间内到达,射中十次,八次正中红心。   高迎彤不屑道:“还鼓弄玄虚呢?不知道等会打的是谁的脸。”   柳秋荷没接话,只看着唐映枫悠悠上场,莫名有些期待。   高大的马匹上,唐映枫便显得格外娇小,偏生背脊挺直,高高的马尾迎风飘扬,看上去格外有气势。   第一声哨响起,唐映枫一夹马肚子,飞快地往前跑。   气势两声哨之间间隔的时间是足够多的,所以大家为了求稳,并不会骑得很快,唐映枫是第一个从一开始就冲得这般快的人。   几个皇子坐在一起,看的津津有味。   六皇子赵旭尧看着拿到红影:“枫儿一开始便这么快吗?”   话音刚落,欢呼声便骤然响起,第一个箭靶正中红心!!   紧接着的第二、三、四个靶子皆是毫无疑问得正中红心!   场中尖叫声经久不绝,柳秋荷惊讶地嘴巴微张,丁千儿小声道:“那小屁丫头这么厉害啊?!”   柳秋荷点点头。   丁千儿默默庆幸道:“还好没惹过她……”   唐映枫速度丝毫不减,眼见着已经超过了第五个即将超过第七个靶位,她快速上好五支箭,腰往后一压,将弓拉到最大,众人皆是屏住呼吸。   赵弘文也诧异地看了一眼赵云怜:“枫儿已经这般厉害了吗?”   咻咻——五道风声!   五支箭在空中划出残影,还来不及看清便狠狠地没入箭靶之中,白色的箭羽不停在空中摇晃。   高芷珍激动地握住高迎彤的手臂:“都中了!!!都中红心了!!”   高迎彤从未和高芷珍有过这般亲密的接触,瞬时不自在地甩开她的手。高芷珍也不介意,继续高兴地欢呼着。   众人被惊得沉默半晌,随即浪潮般鼓起掌来。   只剩最后一箭!   大门口忽然传来争执的声音,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来这儿闹过事儿,柳秋荷诧异地转头看去,随即拍了拍薛明露的手臂:“你看看大门那儿,好像吵起来了。”   薛明露转头看去,大门处有一个穿着灰色长衫,一脸儒雅的老先生面红耳赤地同人争执。   周遭热闹的声响骤然远去,却又在一瞬间聚拢如同惊雷一般炸响。   薛明露只觉得整个人如至冰窖,她缓缓推开柳秋荷握住自己的手:“我去看看。”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着唐映枫那最后一剑,唐映枫却忽然箭头一转,箭越过人群,直直地射在大门口的门柱上,唐映枫冷声喝道:“谁?!竟敢擅闯云鹤楼!”   薛明露不敢置信地顿住脚步,在人群中诧异地看着唐映枫。   所有人都随着她这一箭将目光汇聚而去,老先生站的笔直,完全无惧众人的目光,沉声道:“老朽于京中游玩,昨日一首《叹春》流传盛广,赞誉破满……”   一听闻诗名,众人皆是四下寻找薛明露的身影。   薛明露抬眸看着不远处赵怀亦,他却闻所未闻一般静静埋着头饮茶。周遭的人自觉隔出一段距离,她空落落地站立于人群中央。   老先生沉声道:“拿过一看,这才发现,那首诗乃我所作!薛姑娘竟然是一字未改地誊抄了上去,只改了诗名!” 第二十三章 越惨越狠   老先生年迈,但说话中气十足,一袭慷慨陈词过后,整个百花宴一片静寂。   薛明露如同人群中被隔离开的一个孤岛,她面色苍白地看向大门的方向,怔怔地忘记了反应。   周遭死寂一般地沉默下来,又在某一个人开始议论之后,如同水滴溅入滚烫的油锅,在一瞬间激荡出巨大的声响。   丁千儿惊了一跳:“真假的?!她抄的啊?!”   柳秋荷看着马场中央,唐映枫仍旧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她与薛明露仿佛从人群中隔离出来两块,只不过唐映枫和所有其余所有人一个方向,她站在高处睥睨,冷然地瞧着薛明露僵硬苍白的脸色。   柳秋荷默默咽了下唾沫:“应该是。”   高迎彤嘴角的笑容压也压不住,她讥诮道:“我就说她怎么写的出那样的诗。”   高芷珍皱着眉,看着薛明露的方向。   薛明露才情出众,高芷珍也曾听闻她的名讳,读过几首她写的诗。昨日在诗会听她吟诵《叹春》时便觉有些奇怪,薛明露的诗以措辞和场景出名,但境界不够高远。而昨日那首诗,由小见大,表面看写的是春,实则感叹人生莫测,时光荏苒。那首诗用词看似简单实则精准,跟薛明露以往的风格大相径庭。   昨日,她听唐映枫说这首诗并非薛明露所做时,既觉得诧异,又觉得并不十分意外。那样的境界,并非天赋所能达到,需要的是阅历。不过仍旧诧异,不明白薛明露为何要这般。其实,“春”这个主题,以她本来的本事,已经足够写好了。   唐映枫只是淡淡道:“因为她想要的更多。”   薛明露想要名满京城,想要成为赵怀亦名正言顺的王妃,那小小的才情必然是不够的。   唐映枫派暗卫盯着的从江南来的马车,不止是盯着薛明露,还有从江南来京城游玩的方映真。上一世,方老先生一直在江南隐居避世不出,偶然出来观赏诗会时,与诗贩子谈到了自己所写的诗,薛明露在旁边偶然听闻一句,在进京城之前,找诗贩子将完整的诗买了下来。   方映真鲜少出山,更别说前去京城,等消息传到江南之后可能都是几年之后的事情,薛明露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去处理。   唐映枫知晓这事儿,就是在她死后的一年,方老先生前去京城找薛明露对峙,可那是薛明露早已手握权势,也没有多少人再关心那首诗究竟是谁所作,方老先生被薛明露冷冷刺了几句,把银两全部挥在地上,气冲冲地回了江南。   而这一世,唐映枫早早地派人去江南找到方先生,说他在京中的老友病重,提前把人叫来了京城。   现在的薛明露,虽然心机深重,但羽翼未丰,她企图往上爬的第一步,便要让她摔到碎骨。   议论声越来越大,也逐渐不堪入耳。   何生站在柳秋荷身后,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   柳秋荷抿了抿唇,抬眸看着男生清润如玉的侧颜,脸红了几分。   薛明露眸中缓缓凝聚起眼泪,颇为义正言辞地控诉道:“我与老先生素不相识,老先生究竟为何如何血口喷人!!?”   方映真站的笔直端正,拦着他的人一见唐映枫的表情,也撒开了手。   方映真拍了拍褶皱的长衫,眸光如炬:“姑娘年纪不大,若偷的是老朽的其他东西,老朽定绕姑娘一次,可唯独诗不行。”   孔宜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方才提议说先赛马,也只是因为他的爱徒赵云怜在耳边提了几句,此时也只是遥遥地看着。   赵云怜起身,缓缓走到孔宜身边,轻声道:“是方映真老先生。”   孔宜这才面色微变:“请进来。”   孔宜此话一出,看热闹的人皆是一怔。孔宜在成安国地位很高,能被孔老先生高看的人,定然不是寻常人。   人群让出一条道,方映真步履沉稳地一步一步走上前。   薛明露浑身发着抖,转头看向赵怀亦。昨日还柔情万分的人,此时轻笑地迎接过方映真,明明只是几步之遥、一夜之隔,却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赵云怜淡淡道:“将那位姑娘也请过来吧。”   几位侍女走到薛明露身边时,薛明露眨了眨眼睛,透明晶莹的泪水如同碎珠子一般往下落,着实惹人怜。   赵元荣拉住唐映枫的手,接着她下来,小声道:“这要是真的,这姑娘怕是再也没脸待在京城了。”   唐映枫抬步朝大厅内走去:“她不会的。”   如果只因为这一次就退缩,那就不是薛明露了。她是蛇蝎,越惨越狠。   孔宜与方映真寒暄几句,轻声问:“方兄能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方映真道:“去年出门参加了江南的一个诗会,偶然跟一人提起过我这首诗,想必这姑娘便是那儿得来的。”   孔宜点了点头,看向薛明露:“薛姑娘怎么说?”   丁千儿小声道:“这不是很明显吗?若不是真抄了,人老先生至于这样吗?”   柳秋荷没回话,只注意着人群中拿到红影。   唐映枫停在人群外,站在长廊的椅子上,斜靠在乌红色的木柱旁,生动娇蛮的眉眼头一次那么冷淡。   柳秋荷却想越觉得后怕,不敢想如果是自己被逼到这一步,会怎么办。   赵怀亦端坐在孔宜身边,神情平和地吹了吹热茶。   薛明露凝眸看着他,仍旧昂着头,她狠狠闭了下眼睛,眼泪倏然从脸侧滑落。热泪眼边滚出,滑到脸颊已经冷却。   她再睁眼时又是一派委屈至极的无辜,薛明露正准备出声反驳,却忽然瞥到一侍女拿着一封信朝着孔宜走去。   而骊琴……从今早出去送信,便再也没过来。   孔宜皱了皱眉:“薛姑娘可有什么要说…… ”   孔宜话音未落,大厅上便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咚!   薛明露重重地跪在大厅之上,声泪俱下地抽泣:“是明露鬼迷心窍了!那日在诗会偶然听闻先生的诗,惊为天人,便记住许久,昨日……昨日刚好……我也不知道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知道……”   她越说头越低,声音渐小,眼见着就要背过气去。   孔宜皱了皱眉:“薛姑娘年纪尚小,难得走错路,但不……”   他话又悬在半空,薛明露忽然提裙站起,在众人反应不及之际,直直朝柱子撞去。   柳秋荷眼睛猛地瞪大,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   站在廊便静止的那道红影忽然窜了出来,赶在薛明露撞上柱子之前,一把扣住薛明露的腰,用稚气的声音惊呼道:“薛姑娘!多大点事,何至于寻死呢?!” 第二十四章 头破血流(入v通知)……   薛明露怔怔地看着她,眼里的泪从眼尾滑落,从第一天到这里,唐映枫说的那句意味不明的话,到今天她拿在手里的那封信……   隔得极近,薛明露能清楚地看到唐映枫漆黑的眼眸中自己的倒影。   她一脸焦急地看着自己,仿佛真的在关心:“薛姑娘?”   一股不知道哪里窜来的念头忽然如同魔音一般在脑海中响起,那双放在自己后腰的手如同如同随时能锋锐的刀刃将自己的心挖出来。   不可能……不可能……   薛明露如同见到鬼一般往后退了两步,堪堪站稳之后,听到身后方映真不耐烦的声音,才总算回了神。   方映真淡淡道:“姑娘何苦寻死觅活,若方才不是那位姑娘拦的及时,老朽岂不是还害了人?!”   一听这话,周围的人瞬时就议论起来。   若说刚才见薛明露年轻貌美落着泪还生出几分同情来,方老先生这么一说,薛明露的做法便着实有些不地道了。   你抄了别人的诗被当众戳穿,若当场撞个晕死,既不用面对这无法解决的局面,还将方老陷入了个不仁不义的境地。   孔宜本来还舒缓的脸色,一见方才薛明露寻死,此时也面色不虞,他沉声道:“雪姑娘的才情我也略有耳闻,若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走了歪路,诚诚恳恳地给方老道个歉,方老想必也不再追究,若姑娘是想通过方才那做法了结此事,老夫怕是也无能为力了。”   柳秋荷站在一旁,使劲攥着丁千儿的手。   她没想过,事情会闹到这般大。   侍女缓缓走上前,将信纸交到孔宜手中,正准备俯身耳语,薛明露扑通一声跪下:“小女子知错……不应该一时紧张,吟诵出了方老先生的诗句。”   薛明露一夜之间名满京城,世人皆传京城来了位才貌双绝的女子,比肩高家的嫡长女,却没想到今日便是天翻地覆……   赵旭尧皱了皱眉,想找身边的人说说话。   他转身看向赵怀亦:“真是可惜,昨日我也颇为欣赏这首诗来着。”   赵怀亦沉默地垂眸看着手中的杯盏,杯盏明明看似是放在桌上,可此时却荡漾出一圈一圈的水波纹,赵旭尧没得到回应,不经意间看道三哥用力到青筋凸起的手背。   四皇子赵弘文坐在赵旭尧左侧,也抬眸看去。   “三哥?”   赵怀亦这才回神,淡淡道:“……可能看走眼了吧。”   赵云怜起身走到唐映枫身边,将热茶递到她手中。   唐映枫一下站直,乖巧地接过。   赵元荣狐疑地皱起眉:“你是不是干什么亏心事了?怎么这么怕七弟。”   唐映枫摇头:“没有。”   她将热茶捧在手心里,唤来白桃,在她耳边轻声道:“将人放进来。”   白桃点了点头,悄悄地退了出去。   方映真听着薛明露的话仍旧觉得不舒坦,可对方是个尚是个小姑娘,今天过后怕是声名狼藉。他个头发花白的人,倒也不必将人逼入绝路。   孔宜接过侍女手中的信一看,并无任何反应,只轻轻挥了挥手。   薛明露紧绷地身体骤然放缓,随即不可置信地抬眸看向孔宜。   方映真叹了口气,道:“这首诗我站在那日诗会偶然与一人提起过,可能那日薛姑娘也在旁边,今日来,其实也想过万一薛姑娘打死不认老朽应当如何,但看着薛姑娘及时认错,幡然醒悟的份上,老朽也就不追究了。只希望姑娘今后,别再犯这样的错。”   他……竟然没有别的证据……   那、那封信也是……也是……假的?!   骊琴从外面跑进来,见大家都围成一团,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今日驿站不知为何格外慢,她等了许久才将信寄出,又害怕责备,所以一进门便到处寻着薛明露的身影。   她踮起脚往人群中一看,身姿柔弱绰约的小姑娘正眼眶通红地跪坐在蒲团上,谁看都的说一句可怜。   薛明露抬眸看着孔宜放在桌旁的那封信。   那信纸的封面都是姜黄色,封面拓印这一朵很浅的梅花。可她那日,在封面的左上角,还写了一个字。是将诗卖给她的那人的姓氏。   而孔宜手边的那封信,根本不是她寄出去的那封。   薛明露隔着遥遥地群人,忽然对上骊琴无知懵懂的眼神,一口滚烫的浊气骤然如同一团糅杂的棉絮梗在喉咙口,她浑身发这抖,疯狂地想要咆哮,却半个字也不能发出。   薛明露颤抖地埋下头,忽然站起身,对着方映真和孔宜鞠了躬之后,跑出了人群。   骊琴诧异地跟了上去。   方映真看着薛明露的背影摇了摇头,随即也站起身:“既然此事已了,那老夫就先走了。”   孔宜缓缓扶住方映真的手臂:“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和老夫一起听听小辈们作的诗?”   今日这事还多亏孔宜出来主持局面,两人年轻时也有几分交情,方映真没再推辞,转身坐下:“那便听听吧。”   方才的赛马射箭被忽然打断,见马上要开始作诗,大家皆是激动道:“方才的胜负还没宣布呢?!”   “就是就是!!”   “还用宣布吗?!这不摆明了是县主吗?”   小童抱着书册赶紧跑过来:“乐安县主,用时最短,射中九次,九次正中靶心。胜!!”   那群受过卫国公恩惠的年轻公子皆是不恼,笑着跑到唐映枫身边起哄。   而她在此刻也终于放松下来,眉宇间的冰霜消融片刻,露出了发自的笑容来。   唐映枫笑着看向赵云荣:“黄金十两,拿来!”   众人笑闹着走到大厅坐下,孔宜和方映真坐在正上方,孔宜指了指右侧端坐着的姑娘:“这位是真才女。”   高芷珍站起身,姿态落落大方地缓缓道来。   周遭一片静寂,随即响起一阵比一阵高的掌声。而往常都能留下佳作的三皇子此次却只作出了一首毫无亮点的诗来,反倒是头一回参加百花宴的七皇子,一首《云间放》,压过何生公子一头,成了今年百花宴最出彩的一首诗,诗作第二日传入京城,真正的洛阳纸贵。   回城时,唐映枫掀开车帘看着窗外,眉眼舒展。   高芷珍见她高兴,轻声道:“三皇子今日以后,应该不会再与薛姑娘有染,枫儿也可以放心了。”   唐映枫依旧看着窗外,嘴角缓缓勾起:“不,我还得帮薛姑娘去争一争。”   今日这局面,让从薛明露往上爬的第一步便头破血流。而这盘棋,也终于多了一个最重要的棋子。 第二十五章 白色骨哨   骊琴踉踉跄跄地跟着薛明露跑出云鹤楼, 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见薛明露一直跑着不曾停下, 焦急地喊着:“姑娘?!姑娘?!”   前面已经是无人的山道,骊琴颠仆着跟上去。   薛明露骤然停下,平时无辜清纯的脸庞近乎狰狞,骊琴诧异地看着她,不敢相信那般柔弱美丽的脸上会出现如此狰狞丑陋的表情。   薛明露转身看着她:"我给你的信,寄出去了?"   她分明用的询问的语调,可却又像再说这笃定的事实。   骊琴有些后怕地点了点头:“是。”   薛明露赤红着双眼,声音变得尖细而颤抖:“那你为何……这么晚才来?!!”   骊琴往后退了半步:“驿站今日繁忙,等的久了些。”   信如期送了出去。方映真就算来了, 只要她打死不认, 完全由转圜之余。   ……可是她认了。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 当着赵怀亦的面, 把罪认了。   胃里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绞痛,喉咙如同被滚烫的刀刃割着, 薛明露双手颤抖地扶着头,缓缓蹲在地上。   骊琴站在半晌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 前面那条山道逐渐有马车碾过的声响, 薛明露才站起身。   骊琴:“姑娘?”   薛明露没有应她, 只是看着云鹤楼的方向,一点一点整理好褶皱的衣裙和散乱的头发,抹了几把脸之后,抬步朝那边走去。   *   前面诗会热闹至极, 柳秋荷小心翼翼地挪动到唐映枫身边,小声道:“这下满意了吧?她可没机会在接近三皇子了。”   唐映枫拽了拽她的手,将她拉到没有人的地方, 附道她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   柳秋荷越听越震惊,到最后拍开唐映枫的手:“你疯了?”   唐映枫拍了拍手:“过几日日,我约何公子一起去京郊骑马,到时候一起?”   柳秋荷沉默了几秒,抬眸打量着唐映枫的神情:“就那么信我?”   同样的上一世敌对,但唐映枫只选了柳秋荷一个人,而不是高迎彤。因为柳秋荷仗义直率,性格里就带了那么点真。   唐映枫笑着点了下头:“还行。”   柳秋荷见这时她还打趣,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这些年虽然一直打打闹闹,看似冰火不容,但其实并没有任何仇怨,相反越长大,看到高迎彤那一流,反倒对唐映枫有几丝欣赏。   柳秋荷埋头思索几秒:“你就那么确定她会按照你设想的走?”   唐映枫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她是薛明露。”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薛明露。砍断了她这路,她必然会选择那条路走到底。   *   诗会结束,各家小姐坐上马车沿着山道缓缓下行。丞相府的马车等在云鹤楼大门不远处,薛明露在树后等着人都走得差不多,才抬步走上前、   身着淡绿色长衫的姑娘打了个哈欠,一见自己到来,赶忙站起身,有些无措尴尬地笑道:“……没事吧?”   薛明露不好意思地半垂下眼眸:“都这样了,柳姑娘还愿意跟我说话吗?”   柳秋荷大方地摆了下手:“别这样说,你本来也很有才华的。”   薛明露委屈地红了眼眶,泪水悬在严重欲落未落,柳秋荷忙安慰道:“人们都是健忘的,说不定过几日大家就都忘了。”   薛明露奄奄一息地点了下头。   柳秋荷怜惜地看着薛明露,小心地牵过女子的手,薛明露瑟缩了一下,柳秋荷叹了口气,更强硬地拉了过来:“我陪你一道回城吧。”   怕她怀疑,柳秋荷又赶紧补了一句:“若姑娘不愿的话,直接跟我说便是。”   薛明露扬起脆弱的笑容,干净的眼瞳明晃晃地看着柳秋荷:“柳姑娘为何如此帮着我?”   柳秋荷想了想,直白道:“我这人,头一回见有小姑娘这么惨……”   见薛明露表情微变,柳秋荷有些不悦,摆出自己的大小姐脾气道:“我也头一回这么安慰人,姑娘不领情就……”   薛明露赶紧一笑,拉着柳秋荷上了马车:“怎会不领情。”   柳秋荷暗暗松了口气,跟着上了马车。   百花宴发生的事情已经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柳秋荷默默听了几句外面的议论,有些惋惜道;“如果方老先生不是在唐映枫射箭的进来,你俩私了的话,事情都不会闹这么大。”   柳秋荷叹了口气:“只能怪你运气不好。”   薛明露指尖狠狠陷入肉里,面上却一派后悔和歉意:“是我犯了错,怪不得任何人。”   柳秋荷拍了拍薛明露的肩膀:“你也不必介怀,过个十天半个月,大家都把这事儿忘了。”   薛明露点了点头、马车到分叉路口时,薛明露才忽然抬起头,柔柔弱弱地问了句:“乐安县主应该很喜欢三皇子吧。”   柳秋荷疑惑道:“怎么了?应该是挺喜欢的吧。”   薛明露轻笑了笑,道:“就是觉得差距挺大的……”   柳秋荷本都准备下去了,一听这话,忙又坐下:“唐映枫那丫头就仗着出生好而已,薛姑娘你才情样貌比她可好多了。”   见薛明露埋头不语 ,柳秋荷摆了摆手:“我这人没什么,就是仗义,薛姑娘你以后还有什么事儿随时来柳府找我便是。”   等柳秋荷下车,薛明露才缓缓抬起头。   黄昏残血,将京城的街道映照在一片朦胧的橙光中,薛明露小声道:“从后门回府。”   —   灯盏里的宫灯随着晚风摇曳,宫女安静地等候在一旁。   外面漆黑一片,嫩绿的枝丫在黑暗中不见半分鲜活。   贵妃垂眸看指尖的丹寇,轻声问:“三皇子还没出门?”   一旁的宫女柔声道:“三皇子自前日从百花宴回宫,便没出过门。”   贵妃轻蔑地挑唇一笑,她还以为自己的儿子看上了个多么了不得的姑娘,不惜跟她唱反调。结果是个绣花枕头,还是个闹得个全京城都知道的大笑话的绣花枕头。   近几日去皇后那儿请安,后宫的妃子们都有不少在议论,害得她也丢了面子。   也就没见过世面的年轻小男人才会被女人无辜的皮相所惑,能干出这样的事儿的女子,定是个心机深沉、野心勃勃之人。若是个安分守己的,当个侧妃也并非不可,但偏偏是个狐媚子。   淳婉怡那不安分的,现在已经瞧上了高家的嫡长女,高家也是个名门望族,文官大家,高大人现在在朝中也颇受重视。皇后娘娘就更不用说了,一门心思都扑在没有血缘关系的六皇子身上。   贵妃笑道:“这下总的让他死了心。”   胜公公踩着小步子踏入承乾宫,走到贵妃身边耳语:“娘娘,奴婢听闻,卫国公已经赶到京城了。”   贵妃抿唇,埋头思索:“现在一时宵禁,卫国公不可能进宫面圣,只能是明日。”   ……卫国公是否要退婚,陛下又会不会同意,都是未定的变数。   贵妃轻声道:“明日盯紧点,有任何风声立刻来汇报。”   *   丞相和夫人听闻那事,将薛明露叫去说了一次,也不好多说太多,只是眼见着对薛明露的态度也冷淡了下来。   骊琴天天都盼着薛明露的父母能早日搬来京城,自己也好去照顾大公子。   丞相名为曹海安,和夫人薛氏,育有一儿一女。嫡女为贵妃,曹觅云,是长姐。嫡子为曹凌云。曹凌云共有两儿一女,大公子曹文博为嫡子,二公子曹昊天为庶子,嫡长女曹盼丹,三人目前都去了山上陪祖母静养,并未在家。   若在回来之前,这表小姐还没走,自己怕是……   骊琴正望着天思索,忽然听到薛明露的叫唤:“骊琴。”   骊琴忍住不耐烦地跑过去:“姑娘何事?”   薛明露将信装进衣袖里,道:“今日下午我出门一趟,你别告诉夫人。”   她前几日想到赵怀亦的表情便觉得心寒,渐渐冷静时,却觉得并未到绝路。赵怀亦从来不是因为欣赏她的才情才与她在一起,而是因为她和唐映枫不一样。   唐映枫好吃懒做,不学无术,而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唐映枫任性娇蛮,而她听话守礼。   赵怀亦愿意跟她在一起,不过是为了逃避贵妃娘娘还有陛下给他的一切不由他选择的东西。而她薛明露,是由赵怀亦选择的。   只要贵妃娘娘一朝强势,对于赵怀亦来说,她就一朝有价值。   没听到骊琴回答,薛明露抬眸看向她,便见骊琴眼神躲闪。薛明露知晓她内心想法,声音冷道:“这丞相府我还会待上很长一段日子,你如果想好过的话,便安安心心服侍我。”   骊琴赶紧跪下:“奴婢没有奴婢没有。”   薛明露换了身简便的衣衫,戴上纱帽,从后门悄悄溜了出去。   以往负责帮她传信的公公早已等在皇宫侧门,公公负责帮宫里的妃子们采购胭脂水粉,半月出来一趟。   薛明露赶紧跑上去,将银子和信纸一道递了上去:“劳烦公公了。”   公公笑眯眯地掂了掂钱袋的重量,这才面色稍霁:“行了行了,会帮你带到的。”   采购的马车铃铛作响,缓缓驶过甬道,公公在御花园喊了停:“哎哟哟,哥几个儿等我一下,肚子疼。”   公公小步跑到御花园一处假山后,小心地将信拿出来:“您先过目。”   女子指尖纤细,用小刀小心地裁开,拿过信纸一看。   果然……   唐映枫轻笑地将信装回信封中,递回到公公手中:“去吧,送过去。”   公公笑着点点头,接过唐映枫递来的钱袋,取出一个新信封夹在普通书信里,朝承乾宫走去。   薛明露和她一样,都知道赵怀亦的为人,所以她能猜到薛明露定会写出这封信。   看似温润如玉的三皇子,实际上是一个懦弱自私、不敢反抗母亲的人,所以把满心的愤懑埋怨都发泄到了无辜的女人身上。   贵妃为了保住和唐映枫的婚事,显示诚心,让赵怀亦已经快是加冠之年,却连个通房丫鬟都不敢收。   被憋得无处可逃的人,总要想办法让自己出口气的。   薛明露是赵怀亦发泄的出口,而赵怀亦是薛明露需要的无上地位和名利。   唐映枫冷笑一声,倒是挺配的一对狗男女。   所以上一世,当唐家功高震主不能再留,甚至可以通过消灭唐家让自己地位稳固时,赵怀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掉自己。   似乎杀掉自己,就象征着他不再受人摆布和压迫。   唐映枫起身朝养心殿背后的小花园走去,静静地等着父亲的消息。   君心难测……她也不敢确定陛下会同意。   *   门被轻轻敲响,振云小心地接过一叠信:“谢谢公公。”   振云接过信,走到赵怀亦身边将信放下:“外面送进来的信。”   赵怀亦去年接管了通州,许多消息都会通过书信传递。他在书案旁不眠不休地看了几天的书,面上除了眼边有些青灰之外,却并不见颓唐。   赵怀亦淡淡应了一声,拆开信看了起来。   直到拆开中间并未封口的那封信,赵怀亦皱了皱眉:“振云,关门。”   “怀亦……不知道你还是否愿意我这般称呼你……那日过后我也后悔得肝肠寸断。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明明也能写出好诗,却偏要为了在你长大的地方表现地更出众些,走了歪路……你现在定是对我失望至极吧,我也是。可是怀亦,我们之间的那些承诺还作数吗?我好像不能再问出这个问题了。但明露还是想告诉你,无论如何,只要你愿意,露儿都愿意陪着你。不问结果。……”   赵怀亦看着信纸怔愣了几瞬,打开火折子将纸烧了,看着灰烬出神。   一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振云凑到门缝看了一眼,忙道:“殿下!贵妃娘娘来了。”   赵怀亦回神,理了理褶皱的衣衫:“开门。”   贵妃正准备呵斥出声,却见赵怀亦一如往常地站在房间内。没有预想中的不修边幅颓唐沮丧,他除了衣裳稍显褶皱了些,与平时并无差别。   贵妃哽了一下,随即怒道:“卫国公回京了,现在正在陛下书房。可能下一刻,你跟唐映枫的婚约就解除了!”   赵怀亦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他走上前牵着贵妃的手坐下:“母妃坐下说。”   见他如此不慌不忙,贵妃冷笑了一声,出声讽刺道:“你知道的,就算不是唐映枫,我也看好了其他备选的官家小姐!你要是想坐上那个位置,这正妃的人选就由不得你。”   赵怀亦一顿,默默收回了手,坐在贵妃身侧:“唐映枫身份特殊,父皇不会将她许轻易给别人。所以今日最坏的结果不过便是父皇取消他订的婚约。”   贵妃一急:“什么叫不过就是?”   赵怀亦淡淡道:“就算父皇取消了,只要枫儿愿意嫁给我,我们依然可以成亲。”   贵妃这才看出来赵怀亦没有赌气,没有因为薛明露而庆幸今日可能的退婚。确实,今日就算皇帝同意卫国公的请求,也不可能立刻指一门婚事。只要没指婚,他们就还有机会。   胜公公小跑着过来:“娘娘,三殿下,卫国公还没出来。”   风过林梢,春日的风凉嗖嗖的。   唐映枫舔了舔干涩的唇,饮了一口热茶。   白杏小声道:“小姐别着急。”   照理说,陛下此时已经对唐家心生芥蒂。三皇子又是他最器重的儿子。之前定下的那个婚约,皇帝可能只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和时间突然说解除。毕竟天子一诺。   可父亲都已经主动提出退婚,皇帝应该没有理由不同意。   唐映枫摇了摇头:“再等等。”   如果皇帝同意,那么下一步,应该就是宣她和赵怀亦进殿。也可能不会,毕竟皇帝也从来不需要考虑他们的意愿如何。   瑶华宫内,斑竹丛丛,繁育茂盛。   赵云怜缓缓在棋盘落下一子,侍卫轻轻走近,道:“殿下,卫国公还未出来。”   赵云怜点了点头。   母妃并不同意他参与夺嫡之争。而唐映枫只是展现了比之前稍微多一点的亲昵,那些压抑太久的念头不受控制的疯长。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放置在棋盘上,忽然端着棋盘一边往上一扬,棋盘叮叮当当地撞在地上,黑白棋子在半空翻飞,落了一地。   *   养心殿门缓缓打开,沉重的木门发出嘎吱的声响,回荡在空寂的大殿内。   唐映枫已经站在门口,她应声抬头,看着父亲一步一步从高台之上下来。   唐映枫跑上前握住唐半山的手:“父亲,如何?”   唐半山没立刻回答,只揽住女儿的肩膀,粗厚的手掌在她稚嫩的肩上轻轻拍了几下。   唐映枫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胜公公大步跑着,一脚跨国瑶华宫的门槛,声音尖利高昂:“娘娘,殿下!陛下没同意!”   贵妃站起身:“当真?”   胜公公笑道:“当真!皇上啊把卫国公留在那儿先问了许多两阳境内的情况,又下了几盘棋,最后才说三皇子品行端正,不会那样行事。轻飘飘把卫国公给回绝了。”   赵怀亦默默听着,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喜怒。   他不用花再多心思便给自己的立储之路增加了筹码,应该高兴才是,可所有的喜怒都被隔绝在了太深处,赵怀亦转头看着香炉处的灰烬,眸光一暗。   竹林被风吹出簌簌的声响,侍卫小步走到赵云怜背后:“殿下,陛下并未同意。”   赵云怜手指一顿,在恢复如初的棋盘上缓缓落下一子。   半晌之后,他才轻轻点了点头。   黑子落下最后一子,将白子紧紧包围,无处可逃。赵云怜拿出腰封中的骨哨放在嘴边轻轻吹响,一道暗影悄无声息的出现。   赵云怜看着外面被风吹动的云朵:“从今天开始,我要知道其他几位皇子所有的动向。”   暗影轻轻点头,随即消失在原地。   *   晚饭时,唐半山和谢氏坐在饭桌上,都眉头紧锁。   偏生今日厨娘特意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谢含卉饿得不行,却又不敢动筷子,只干瞪着默默吞唾沫。   唐半山沉声道:“两阳境内局势仍旧不容乐观,我明日就要赶过去。”   谢氏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一旁:“再去叫一下枫儿。”   白凝点了点头,赶紧派人去了。   谢含卉在谢氏面前倒还自在,毕竟是她姑母,而且谢氏本来就温柔。但唐半山就不同,他久经沙场,哪怕穿着再素净普通的衣服坐着,眉宇中都带了股凛然的肃杀之意。   谢含卉主动请缨:“我去叫姐姐吧。”   见谢含卉走了,谢氏挥退了多余的下人,叹了口气道:“两阳这仗一胜,朝中又得多少风言风语。”   唐半山五官利落干净,皮肤偏黑,那双眼眸炯炯有神。   他垂眸饮了一口酒:“为了避免陛下猜忌,我已经不准易儿科举,这十几年来回京第一件事便是述职面圣,非战争时期立马将虎符交由陛下保管。”   谢氏仍旧愁眉不展:“现在柏儿也功绩了得,我上回出门,还听闻有人盛赞他为小战神,可把我吓坏了。”   见唐半山沉默,谢氏轻轻握住唐半山的手:“今日退婚陛下没同意,想必那些人的风言风语,陛下也没往心里去。”   唐半山点了点头。   谢含卉走到唐映枫闺房前,白杏都被关在外面等着。   谢含卉摸着肚子走上前:“姐姐还不出来?”   白杏点头。   谢含卉十分疑惑不解,终于问出了自己纠结许久的问题:“因为不能退婚不开心?”   那是那皇子诶! 姐姐连三皇子都看不上?   谢含卉想不明白,只是想到两人的差距,心里又开始有些泛酸。   她凑到唐映枫门口:“姐姐,姑父姑母都等着姐姐你吃饭呢。我饿着肚子没关系,他们不能饿着呀对吧?!”   房里没有任何动静,谢含卉又凑近听了听,还是没听到声音。   谢含卉指了指里面:“从回来就这样啊?”   白杏苦着小脸点头。   谢含卉靠在门边无语道:“姐姐,你要嫁的人可是玉树临风人人艳羡的三皇子诶!你为何不开心啊?”   谢含卉现在不敢嘟啷什么要嫁给三皇子了。因为她一提到三皇子,就会想起那日的经历,觉得浑身不快。   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谢含卉毫无防备地朝里面栽进去。   唐映枫嫌弃地用手指顶着谢含卉的额头将她推出来:“这么好,让给你去嫁?”   谢含卉干笑了两声,站直之后猛地摇了摇头。   薛明露的下场她可看到比谁都清楚……她可不想那样。再说,姐姐救过她的命,除了说话刻薄些,对自己也蛮好的……   唐映枫抬步朝前走,忽然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轻声道:“那次真的没骗你,你母亲病重,你最好带着京城的名医回去救她。”   谢含卉一下愣住,诧异地看着唐映枫的背影。   白杏从房中拿着银两走出:“小姐已经帮表小姐你把大夫找好了,这京城您随时想来便来。”   谢含卉眼眶红红的接过:“真的?”   白杏和白桃相视一笑:“真的。”   见唐映枫走来,唐半山轻轻咳了一声,谢氏赶紧止住话头,拉着唐映枫和谢含卉坐下:“来来来,吃饭了。”   唐映枫点了点头,埋头吃饭。   谢含卉见气氛不对劲,也不敢说话。   饭桌上气氛沉默,谢氏笑着给每人都夹了菜。她轻咳了一下,笑道:“枫儿,那日的事情可能是有误会。三皇子他……”   唐映枫倏然抬眸看去:“我亲眼所见,有什么误会?”   等话一下子吐完,唐映枫才发觉自己语气冷硬无礼,她一下停住,吃了母亲给自己夹的菜,又给谢氏夹了一块肉过去。   唐半山许久没见女儿,唐映枫又正默默的生着气,他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   谢氏笑着摸了摸唐映枫的头发:“枫儿,咱们家只是一个小小的武将世家,圣上一句话便是无上荣耀,也可能随时……”   谢氏叹了口气,继续道:“你二哥文采那般出众,你父亲却不让他科举入仕,你可知为何?”   大哥尚武,二哥尚文。   二哥曾经是和何生公子齐名的才子,却被父亲禁止入仕。她小时候也不懂,也责怪过父亲一阵。可现在却懂了。唐半山的名讳虽已经足够响亮,但唐半山已经迟暮,一个唐靖柏来接班就足够。朝堂上不能再出现一个唐靖易……   所以她从小不学无术,皇帝不会说她,父亲不会说她。   因为唐家不能再出现第三个天才。   在他们的心里,她只需要傻傻的、天真地过完这一生。   唐映枫只觉得喉咙一涩,眼睛和鼻尖都涌上了泪意。   谢含卉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埋头吃饭,眼睛咕噜咕噜转着。   谢氏也停下筷子:“你二哥本来那么听话上进一个人,因为那事儿跟你父亲大吵一架,性情大变……现在还在台鹿州混着……”   唐映枫眉头一皱:“哪儿?”   谢氏哽了一下:“台鹿州啊,你不是还去那儿看过你二哥吗?忘了?”   见唐映枫仍旧面容疑惑,谢氏解释道:“因为你父亲有个老朋友在那儿练兵,所以把你二哥放在那儿管着。”   台鹿州……台鹿州……   好耳熟的名字。   唐映枫皱眉盯着桌面,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上一世……上一世二哥出事的地方就是台鹿州!!台鹿州绥康县!她重生时只听母亲提起绥康县,所以没想起来。   她想通了,他知道为何皇帝没同意退婚了。   因为此时皇帝对唐家的戒备心根本不高,皇帝真正对唐家起戒心,就是在大哥、二哥都成了威望颇高的将军之后。   而正是因为台鹿州之事,大哥残疾,二哥被迫从军。   二哥跟父亲大吵一架过后,便放浪形骸,整日在京城胡闹,混迹在青楼酒馆之中。父亲便将二哥送去绥康县在军营里待着。可二哥中途跑出来,在台鹿州的青楼赌坊里混了些日子。   台鹿州通水利、兴井盐,是交通要塞富饶之地。台鹿州原本的州郡崔林飞是个刚正之人,也恰巧与皇后有些渊源。丞相设计,让崔林飞背上贪渎的污名,因涉嫌买卖私盐,崔林飞一家家破人亡四散流离,而崔林飞的大女儿崔白筠流落青楼。   二哥照常在那个青楼醒来,身边却忽然死了一个女子 。   那女子就是崔林飞的大女儿崔白筠。   青楼女子的横死其实并不少见,官府也只是象征性地查查案,可二哥那个案子不同,崔白筠死的第二天,大半个成安国都知道唐半山的二儿子在台鹿州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草菅人命……   紧接着,无数真真假假的消息铺天盖地地来,唐靖易一时成了成安国人人喊打的烂人。   父亲花了无数心力让唐靖易免受牢狱之灾,使得唐家的风评紧跟着受损。偏偏那时大战告捷,大哥唐靖柏也从边境赶来,数日大战过后又在成安国内,放松警惕之时便被人刺杀,双腿都落下了残疾。   唐靖易也自此懂事,开始进军队好好训练,意外展现出不一般的将领才能。而大哥唐靖柏也并没有因为残疾就离开,而是作为军师,两兄弟互相扶持,将唐家的声誉再度挽回,甚至一度超越之前,也因此皇帝对生生不息的唐家越发忌惮。   所以,皇帝是那个时候对唐家心生芥蒂的。   也是在那时,二哥与六皇子、五皇子交情不错,恰巧父亲为了避嫌断绝了和贵妃的所有走动,贵妃感觉唐家必不会选自己这边,于是真正动了杀心。赵怀亦和贵妃皆是察觉陛下那时对唐家的忌惮,先杀了自己,然后在设计让唐家惨死平洲关。   原来……原来是这样……   “枫儿?”谢氏轻轻拍了下唐映枫的肩膀。   唐映枫猛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父亲。   那是谁陷害的二哥呢?那时贵妃娘娘没有理由害二哥啊……   唐映枫的表情太复杂纠结,唐半山第一次见女儿单纯灿烂、没心没肺的脸上出现这样的神情。   唐映枫看着唐半山,轻轻地、轻轻地说:“还有别人……”   害唐家的不止丞相贵妃一伙,还有其他人。   有可能是皇后、也可能是德妃、甚至是淳婉怡……   唐半山蹙起眉:“枫儿,你再说什么?”   唐映枫重生以来第一次生出浓重的无力感,她要面对的势力太多重太复杂,一股一股的暗流纠缠在一起,最终将唐家推向万劫不复之地。可她即使重生一次,也看不出,当初□□之死的陷害出自谁的手笔……   过于浓烈的报复欲和此时深深的无力感激烈地碰撞、融合,唐映枫忽然有些崩溃,她将脸埋在手心里,仿佛自言自语:“能不打仗了吗?”   谢氏瞅了瞅唐半山的脸色,轻推了一下唐映枫的肩膀:“胡说什么呢。”   唐映枫抬起红彤彤的眼睛看着唐半山如沙场远山一般的眉眼,哽咽着呢喃道:“打那么多仗,流那么多血有用吗?!战场上死了那么多人!有人知道他们的姓名吗?!”   见唐半山面色微沉,谢氏赶紧捂住唐映枫的嘴:“今日是怎么了?!”   唐映枫掰开谢氏的手,盯着唐半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我们唐家为国尽忠四代,又有人念我唐家半分情吗?!没有人!……包括陛下!那为什么要为他们卖命!”   谢含卉吓的饭都不敢吃了,圆眼睛瞪得老大,不知道唐映枫究竟是怎么了。   我们唐家现在什么都不要,不要功名,不当将军……唐映枫看着唐半山……这样是不是就能活下去了……   唐半山拍了拍谢氏的手,谢氏缓缓将手放开,唐半山眼眶有些发红,他轻了下嗓子,对女儿伸出手:“过来。”   唐映枫起身走过去。   唐半山将女儿小小的身体抱在怀里拍了拍,他轻叹了口气,握着唐映枫的肩膀看向女儿通红的眼睛里:“枫儿,你也说了了,我唐家,是为国尽忠。”   他顿了顿,沉声补充道:“不是为君。”   ……不是为君。   不是为君。   唐映枫嘴巴一扁,泪水再也不忍不住夺眶而出。   ……原来她父母什么都知道,他们知道皇帝忌惮,知道夺嫡之争的凶险,所以早早地作了打算,没有与任何一方有染,甚至牺牲了二哥的前途,可是还是没有躲过。   见唐映枫情绪慢慢缓下来,唐半山又抱了抱女儿:“都长成大姑娘了,还这么爱哭。”   唐映枫又哭又笑地皱了皱眉:“哪有。”   唐半山笑道:“这些年战事紧……好久没抱抱姑娘了。”   唐映枫搂住唐半山的脖子,在他耳畔轻声道:“枫儿会保护你们的。”   你们尽管做赤城热血大将军,那些龌龊的手,都交给我去斩断。   唐半山跟谢氏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摇着头轻笑。   唐半山拍了拍唐映枫的脑袋:“好了,吃饭了。”   谢含卉咽了下唾沫:“姐姐,咱可以吃饭了不?”   唐映枫拍了下谢含卉的额头:“吃吧,猪。”   *   第二日清早,城门口来来往往的都是人。   唐映枫站在谢含卉面前:“给你找的这个大夫是我能找到最好的了,你好好照顾你母亲,还有机会。”   谢含卉抽噎了几下:“有那么严重吗?”   唐映枫点头:“没骗你,等你母亲好了,再来京城找我玩吧。”   谢含卉恋恋不舍地上了马车,转头看了一眼精致繁华的京城。马车碾出好长的两条印子,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她站在原地,有些恍惚地看着那辆马车。   上一世谢含卉是唐家第一个被利用的棋子,只是有点虚荣的小姑娘失身之后彻底走错了路,变得面目全非,丑恶可憎。   可这一世,她还是跟来的时候一样,粗鲁任性、虚荣矫情、不知天高地厚,却没有变坏。   车帘被忽然拉开,谢含卉圆圆的脑袋窜了出来:“姐姐!你不讨厌卉儿的对吧?!”   唐映枫嘴角不禁旋起,她两手扩在嘴边,大笑道:“讨厌!”   谢含卉看着她脸上那抹笑容,噘着嘴坐回了马车里:“……明明就不讨厌嘛。”   *   唐半山傍晚走,此时正坐在密室里,面前站着二十个人。这二十个人皆是身着黑色素衣,头戴面巾。   谢氏有些忐忑:“枫儿让你把这些暗卫交给她,你就交?”   唐半山点点头。   谢氏有些为难,这些暗卫都是唐半山亲手培育的,在数次战争中传递了至关重要的消息。武功高强,行踪如影,若是枫儿拿去干些不着四六的事儿,可如何是好。   唐半山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静静地喝了几口热茶:“昨日听了枫儿说的那些话,你还觉得枫儿是个只知道贪玩、不懂事的小孩吗?”   谢氏应了一声,昨天唐映枫说的那些话确实可以看出她心境不知道因为何事成熟了非常多,可谢氏还是不放心将如此强大的暗卫交到唐映枫手中。   唐半山淡淡道:“枫儿常年在京城,又能自如地走动,她定是察觉到朝中的什么风向不对,所以才会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她如果知道些什么,对我们也好。”   谢氏仍旧忧心。   唐半山有些怅然地回忆道:“你忘了吗?其实枫儿才是三个孩子中,最聪明的那个。”   无论文武,她的天赋都是最强的。   谢氏握住唐半山的手:“可这里是京城。”   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流无比汹涌。若其他人察觉唐家有动静,怕是更会引起……   密室的门缓缓旋转开,光影从外面切入,在地上划出一片半明半暗的光区。唐映枫从光亮处而入,挺直地没入黑暗,又向着烛火处走来。   谢氏看着她,忽然觉得姑娘不一样了。   唐映枫确实没在父母面前伪装了,她在他们面前,不能在装的什么都不懂,她需要展现出自己的利落和缜密,让他们信服。   唐映枫走到唐半山和谢氏面前跪下,沉声道:“枫儿只是用他们查一些事情,定不会惹多余的麻烦,请父亲母亲放心。”   唐半山眸光灼灼地看着唐映枫:“能否告诉父亲,查的何事?”   唐映枫摇了摇头:“暂时还不行。”   说了缘由,怕是母亲会立刻又将巫师叫过来驱鬼了。   唐半山沉默了半晌,默默将手中的骨哨递到唐映枫手中,嘱咐道:“京城有一个非常神秘的暗卫组织,我只偶然接触过几回,察觉到对方并无破坏力,便没再深究。可面对深不可测的对手,你一定要避开。”   唐映枫心里一惊,原来京城真有这样的组织。   唐映枫点头,接过那个白色的骨哨。   唐半山在傍晚返回两阳境内,而照时间推算,离二哥被陷害还有月余时间,这段时间,够干许多事情了…… 第二十六章 盛世白莲   唐映枫同母亲一道送走了父亲, 唐映枫记得,两阳这场仗, 虽几经波折,但仍旧是大捷,大哥因此再度加官进爵。更难缠的战事,是两阳战争之后,处于两阳和平洲关之间的胡和山之战。   京城外有一处高台,每次送父亲和大哥离开,母亲都会站在这出高台上眺望许久,直到人影小道再也看不见,然后折身去京郊的寺庙里祈福。   谢氏眼眶微红地看着那抹身影, 面容沉静, 半晌后, 她才轻叹了一口气, 拉着唐映枫的手拍了拍:“这京城深不可测,母亲也并非你想得那把柔弱不堪, 若有什么需要母亲帮忙的,定要开口。”   唐映枫点了点头:“走吧母亲, 我们去山上。”   京郊除云鹤山之外, 还有一座名山, 名叫沧无山。有一位名叫元智的和尚与谢氏交情甚好。   寺庙里的树木皆是亭亭如盖,枝叶扶疏,已是傍晚时分,耀目的日轮在天际染出一片片金黄, 却越显得这沧无寺古朴静谧。   唐映枫随母亲一道祈完福,谢氏仍旧有些愁苦地看着面前的金佛。   元智大师留母亲一道参悟,唐映枫微微欠身, 自己在这儿院中转着。   “这七皇子每年这个时辰都会来吗?”扫地小僧轻声道。   “每每一坐便是一天,也不知是在为谁祈福。”   唐映枫眸光一亮,绕过大圆台,朝里看去。赵云怜正闭目跪着,他一袭素净白衫,端跪在青烟袅袅的古寺里,唐映枫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见到了上一世云游山外的侠客。   她是真的觉得,赵云怜厌恶京城,也厌倦权势。   那次在咸粟阁的小树林撞见自己想杀人、又莫名其妙被自己抱了一下午,还有这次在百花宴上自己忽然跑出去哭,赵云怜明明都好几次撞上自己奇奇怪怪的时候,却一个字都没问过。要是五哥哥,肯定早就盘根问底……   惹得唐映枫都不禁怀疑,是不是不止自己知晓前世。   唐映枫抿了抿唇,又走了一步,手腕上的铃铛撞击出清脆的声响,唐映枫赶紧顿住脚步仓促地抬头看去,他仿佛才从巨大的悲伤中苏醒,香烛袅袅升起的青烟将那悲伤变得模糊,不知是不是错觉,唐映枫感觉他,极轻地笑了下。   唐映枫抿了抿唇:“七哥哥……”   赵云怜起身走来:“怎么在这儿?”   唐映枫指了指另一件庙堂:“随母亲过来祈福。”   两人沉默着在小道上走着,唐映枫紧张地抓着衣裙,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一到赵云怜面前就紧张局促地不行。   明明天不怕地不怕,匪得像个猴子,一到七哥哥面前就话都不敢说了……   想到有什么可说的,唐映枫心里松了口气,抬眸笑道:“谢谢七哥哥帮我办的马场。”   赵云怜平视着前方,没有说话。   唐映枫哽了一下,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觉得两人前些日子的亲近有些虚幻。好像不管哪一世,她都看不懂他。   唐映枫有些丧气地跟着赵云怜继续往前走,等走出了几步,高大的男人忽然顿住脚步,垂眸看着她,问出了疑惑很久的问题:“枫儿似乎很怕我?”   唐映枫漆黑的大眼珠子就懵懵地看着赵云怜。   怕吗?算是吧……可好像又不是怕吧……   见她眼珠子提溜圆,小脸也红红的,赵云怜紧绷的神情也不自觉松了些:“我本以为你不在怕我了,但今日一看,好像……”   唐映枫赶紧道:“我不怕!”   赵云怜皱了皱眉:“那为何每次见我,都跟见皇兄不同?”   唐映枫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她已经好久,没有时间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了。死后跟着他的那些年,她醒来最常作的事情,便是盯着他,希望他能看到自己。   赵云怜生了一双多情的眼,却总是神情冷淡,所以一旦笑起来,或者表情舒悦的时候,便让人如沐春风。   唐映枫只觉得心跳在胸腔里咚咚作响,几欲要挑出喉咙,她嘴巴微张,血气逐渐蔓延上白皙的小肉脸。   唐映枫眨了眨眼睛:“因为……我以为七哥哥讨厌我。”   赵云怜本来已经舒展的眉头因为唐映枫一席话又瞬间拧巴起来,他印象中自己第一次见唐映枫时,她便躲到了五哥后面。后面究竟是他先冷落,还是唐映枫先客气,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贵妃生日宴那晚,是这么多年里,唐映枫第一次主动找自己。只是来还个玉佩,他却像看着那玉佩痴了几天。……她只是朝自己走近了一步,那些压抑在深处、从不敢肖想的念头就一遍一遍地如咒语一般响起。   甚至昨天,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婚约能够取消。   母妃不知道为何他忽然要参与夺嫡,但他自己很清楚。   赵云怜看着她泛着水光的眼眸,缓缓道:“我从未讨厌过枫儿。”   哪怕知晓这个答案,亲口听他说的时候,唐映枫还是忍不住雀跃起来,笑着凑近了些:“当真?”   赵云怜垂眸看着她手腕上的手镯,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正准备开口,院子那头便传来谢氏的声音。   “枫儿!”   唐映枫转过身看了眼谢氏,赶紧跟赵云怜道了别:“七哥哥,我先回府了。”   谢氏远远得跟七皇子互相行了礼节,等唐映枫过来,小声问道:“七皇子怎么在这儿?”   唐映枫皱起眉,七哥哥每年这个时间都会来,而且看起来另有隐情。   唐映枫小声问:“母亲,你可知道七哥哥生母的事情?”   谢氏脸色微变,想到什么,一下紧张起来:“别跟母亲说,你要那些暗卫就是去查这件事?!”   见母亲面色不佳,唐映枫赶紧解释道:“不是的母亲!绝对不是!”   谢氏观察这唐映枫的表情,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当真?”   唐映枫点点头:“当真。”   谢氏这才松了口气,她拍了拍唐映枫的手,拉着人缓缓往前走。   见母亲不愿多说,唐映枫也不敢再多问,打算等把这京城的虚虚实实打探得有个底,再来查看。   一回府,唐映枫便钻进了密室里。   暗卫没有名字,只有编号。为了叫起来方便,又统一姓白。白一、白二、百三……   目前台鹿州那边的形势她并不清楚,州郡曹林飞是否已经被害……还有,这京城所有盯着她唐家的眼睛,她都要知道。   暗卫领命之后,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黑暗中。   *   丁千儿早早地等在柳府门口,一身干净利落的浅粉色骑装。又等了好些时候,见柳秋荷还不出来,丁千儿有些不耐烦地准备下车去叫人。   正说着,柳秋荷便花枝招展地跑了出来。   丁千儿拉着人上车:“今天不是去京郊骑马吗?”   柳秋荷脸红了几分,娇嗔地看了丁千儿几眼:“今儿个,何生公子要来。”   丁千儿无语地掰过柳秋荷的脸:“我知道他要来,但你不能太显着你对他那什么了呀,而且大家都穿的素净,你涂脂抹粉地反倒显得不自在。”   柳秋荷一听,觉得有道理,便任由丁千儿将她脸色多余的胭脂抹去。   车缓缓行驶到丞相府,丁千儿小声道:“薛明露能上套吗?”   “反正咱们不要心虚,别那么在意她。你想刺她也无妨……”柳秋荷小声道,“……她现在还在怀疑我们,我们今天得打消她的疑虑。”   丁千儿点了点头。她确实挺瞧不上薛明露的。除了外貌确实出众,说话做事那矫情模样,丁千儿是怎么看怎么不喜欢。   外面叮铃铃的声音响起,马车上缀有铃铛的,都是身份尊贵的象征,就像她们平时出门,父母一般都不会让她们都不会坐缀了铃铛的马车,丁千儿正准备讽刺薛明露招摇,掀开车帘一看,眉头一皱,一把拉过柳秋荷的手:“曹盼丹那丫头回来了。”   柳秋荷赶忙凑过去一看,顿时一笑:“你说,以她那清高矫作的劲儿,跟薛明露撞上,是个什么下场啊?”   曹盼丹是当今丞相唯一的嫡孙女,贵妃的亲侄女,打小就哪儿哪儿的目中无人,从来都是拿鼻孔看人,这人最喜欢显得自己与众不同,生怕跟她们说话就下凡一样。   曹盼丹在整个京城,唯一拿正眼看的就是唐映枫和高芷珍。对唐映枫,纯粹是因为对方在这京城比她地位还高些。对高芷珍,那时因为欣赏她的才情,要是知道薛明露在百花宴上的丑事儿……   两人相视一笑:“……没好日子过喽。”   薛明露还未踏出丞相府的门槛,便见两辆三架马车缓缓停于府门口。骊琴一眼就认出那是大小姐坐的马车,在薛明露耳边轻声道:“应该是大小姐他们回来了。”   薛明露抿了抿唇,笑着走过去。   曹盼丹长相美艳大气,与贵妃有些相似,只不过不像贵妃那般妩媚妖娆,反而多了几分清冷的书卷气。   “表姐。”薛明露笑着喊道。   曹盼丹应都没应一声,拿眼尾扫了她一眼,直直地朝屋里走。   薛明露眼眶微红地站在原地,有些委屈地看着曹盼丹的背影。曹文博和曹昊天缓缓走入,曹昊天淡淡点头以示礼节,曹文博上下扫着薛明露凹凸有致的身材,拿出袖帕递了过去:“我妹妹她就那个德行,表妹别往心里去。”   丁千儿忍住胃里的不适,在柳秋荷耳边忍不住说道:“你说她怎么那么能装啊?!” 第二十七章 守株待兔   曹盼丹是个清高性子, 恨不得全京城的人都知晓她的才情,可她兄长曹文博却是个如假包换的草包。这人好大喜功, 又贪恋美色。两人明明是一母同胞,关系却并不十分融洽,反倒与庶弟曹昊天相处得和睦。   曹文博一下马车,便见一女子如同娉婷立于翠绿盎然的春景之中,气质出尘,可那脱俗之意却并不拒人千里之外,反倒极为得惹人怜爱。   薛明露看着曹文博手里的袖帕,摇了摇手:“谢谢表哥。”   曹文博笑着将手帕收回:“表妹这是要出门吗?”   薛明露指了指门外:“柳姑娘约我去京郊踏春。”   一见薛明露指过来,柳秋荷一把捂住丁千儿嫌弃的表情推开, 微笑着凑在窗边, 打了个招呼。   丁千儿掰开柳秋荷的手, 坐在一旁看着马车一角, 垂眸想着什么。   曹文博与她有些旧仇。早年间曹文博曾向丁千儿写诗示爱,曹文博本就高大俊朗, 长了双含情脉脉的眼,丁千儿都要忍不住同意了, 却发现曹文博还给别人写了信。气得她给了曹文博一耳光, 两人从此结下梁子。   脚步声缓缓传来, 柳秋荷推了下丁千儿的手臂。   暗绿色的帷幔被一双纤纤玉手轻轻掀起,丁千儿嘲讽一笑:“薛姑娘还好意思出来呢?”   薛明露面色苍白地看了柳秋荷一眼,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坐在了一旁。   柳秋荷推了下丁千儿:“怎么说话的?”   丁千儿翻了个白眼, 小声道:“本来就是,早知道今天你叫了她来,我就不去了。”   柳秋荷尴尬一笑, 拍了下薛明露的手背:“你别往心里去。”   薛明露抿着唇,点了点头。   ……分明是自作自受的人,此时却好像谁给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丁千儿看着就来气,所幸撩开车帘看着窗外。   柳秋荷笑道:“今天去的人不多就我们三个,你就当去散散心。”   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丁千儿瞥了瞥嘴,有些不悦道:“秋荷,你对她那么好干嘛啊?”   周遭的空气一下安静下来,薛明露没有抬头看着她们,只竖起耳朵默默听着。   柳秋荷顿了一下:“因为唐映枫好像很不喜欢薛姑娘……”   薛明露紧攥的指尖一点一点丢开。心里的疑虑一点点消失。   丁千儿点了点头:“行吧,比起唐映枫,她倒也还行。”   柳秋荷打量着薛明露的神情,跟丁千儿对视了一眼,然后伸手轻推了下薛明露的手臂:“薛姑娘不会介意吧?”   薛明露摇了摇头:“怎会呢?柳姑娘和丁姑娘这般对我,露儿真的感激不尽。”   丁千儿忍住恶心,转头看着窗外。   京郊有一处十分宽阔的草地,每年春季便是踏青赛马的好时机。   唐映枫骑马溜了一圈回来,何生公子正在马厩处挑选马。   两人的缘分要从去年百花宴说起了,唐映枫在宴会上久坐,实在觉得无聊,便溜到附近不远处的赛马,何生印象中的乐安县主,就是个刁蛮任性的小姑娘,见她骑术如此精湛,莫名其妙地生出了几分欣赏之意,从那以后,两人便时不时出来赛马。   唐映枫利落地翻身下马:“何生!”   何生公子回头:“县主。”   他神情恹恹,眉宇之中并不见往常的雅静和洒脱,唐映枫轻声问:“怎么了?”   何生牵出一匹马:“看到叹春那首诗时,我激动了好久,谁曾想……竟是假的……”   他读到如此击中人心的诗,惊艳于薛明露的才情和美貌,头一回对女子有了别样的情愫,谁知……第二日便面目全非。他一时之间如鲠在喉,仿佛吞了只苍蝇……   唐映枫憋着笑,转过身咳了一下,这才贴心地劝慰道:“所以何公子伤心的是,那首诗并非薛明露所作?”   何生迷茫地看着唐映枫,不知如何回答。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为何而难过……   唐映枫看着远方:“那首诗并不假的,它是方老先生所作的诗,假的只是薛明露这个人而已。”   何生顿住脚步,看着远方延绵的山脊,思索半晌之后缓缓点头:“县主说的是。”   马厩在草地旁靠近路的位置,马夫正抱着草丢进去。   丁千儿一眼望去便见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隔着这么远,丁千儿才头一回发现,唐映枫其实比一般女生高挑。   她冲唐映枫眨了眨眼睛,得到对方回应之后,钻进马车内推了下柳秋荷的手臂:“怎么回事儿?唐映枫和何生怎么在这儿?”   柳秋荷一下站起身,掀开车帘望出去。   马车停在小路口,见柳秋荷的身影,唐映枫忽然小声道:“何生,日久见人心,有些人你看着坏,其实很好。”   何生疑惑地随着唐映枫的眼神看过去,便见柳秋荷半弓着身子站在马车上,他一直觉得柳姑娘生的也很美,但没有他欣赏的那股子书卷气,此时却觉得那样明媚艳丽的笑容,也分外迷人。   柳秋荷轻声咳了一下,钻进马车,憋住心里的笑,怒道:“她太过分了!”   薛明露小声问:“怎么了?”   丁千儿解释道:“唐映枫明知道秋荷她心悦何公子,还故意约何公子出来骑马。”   薛明露心里一跳,缓缓掀开车帘望过去。   丁千儿一下将整个车帘撩开,拉着柳秋荷的手径直朝唐映枫走过去:“你什么意思?”   唐映枫抱着手:“何公子拜托我教他骑马,能有什么意思?”   薛明露站在身后,默默打量着几人的神情。   何生不知为何忽然就针锋相对风云四起了,清秀的脸微红,有些尴尬地停在原地。   柳秋荷白了唐映枫一眼,对何生轻声道:“何公子,我们一起去骑马吧。”   何生有些可惜地看了薛明露一眼,忙不迭点头,随着柳秋荷一道去选马。   唐映枫正准备跟上去,被丁千儿一把拽住手臂:“你跟上去干嘛?”   唐映枫有些无辜:“我为什么不能跟上去?”   丁千儿瞪了唐映枫几眼,道:“你是跟三皇子有婚约的人!”   唐映枫甩开丁千儿的手:“我跟三哥哥两情相悦,他也知晓我今日出门,我与何公子言行举行并无逾矩之处,有何不可?!”   丁千儿拽住唐映枫的手:“反正不准去。”   唐映枫似是恼了,用力将丁千儿的手推开,也没跟上去,转身找了处凉亭坐下。   薛明露抬眸看着唐映枫的背影,心跳有些止不住地加快。   两情相悦?   好一个两情相悦。   丁千儿嘲讽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我都比她与三皇子相衬……”   薛明露回神看着地面葱郁的青草,脚尖不自觉使力,将其狠狠碾了几下。   丁千儿一边往马厩走一边不服气道:“你说她琴棋书画样样不会,凭什么能跟三皇子成婚啊?老天真是瞎了眼……”   薛明露抬步跟上去,老天确实瞎了眼,给了自己出众的才情和容貌,却又偏偏给了个如此平凡的身份……   在江南,她是首屈一指的贵女,在京城,却只能趋炎附势,苟且迎合。   她们牵过马没骑多久,柳秋荷便还了马,跟何生说了几句话之后,跑回马车里躲着。   丁千儿下马跑过去,坐到柳秋荷身边:“怎么了?”   柳秋荷害羞地将脸捂在手心里,正准备说话,便见薛明露走来。   柳秋荷掐了下丁千儿的大腿,随即闷着头委屈道道:“何公子方才说……”   丁千儿顺势着急问:“说什么?”   柳秋荷声音越发小:“他说他欣赏乐安县主那样的女子……”   丁千儿一把将柳秋荷抱在怀里,劝慰道:“别哭啊!”   柳秋荷埋在丁千儿怀着传出抽泣的声音,薛明露也拍了拍柳秋荷的肩膀以示安慰。丁千儿一路数落唐映枫的不是,越说越兴奋,薛明露也听得开心。   马车行驶至城中,丁千儿拍着柳秋荷的肩膀小声道:“不如……我去抢三皇子?”   薛明露骤然抬眸,诧异地看着丁千儿认真思考的侧脸。   柳秋荷鼻尖通红地抬起头:“你怎么可能抢得过唐映枫?”   丁千儿掰着手指头数:“我丁家在朝中也算不错吧,正妃我是抢不过,以我的身份,当个妾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柳秋荷埋头思索几秒,喃喃道:“我倒是有机会让你接近三皇子,可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丁千儿摇头:“你想想,万一三皇子以后成皇帝了?那我不是……”   柳秋荷一把捂住丁千儿的嘴巴,警告地看着她,又不放心地拉开车帘看了看外面。   见外面并无路人听闻,柳秋荷这才放下心来。   柳秋荷有些生气道:“你说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见柳秋荷真生了气,丁千儿忙哄道:“好了好了,我这不是看不惯唐映枫那丫头吗?开个玩笑。”   心在胸腔里仿佛响鼓被重锤,薛明露静静地听着,只觉得血气都有些上涌。   马车静静地碾过石砖,车夫率先驶到丞相府门口。周遭的声音都变为清晰的声音在脑海中交响,不断不断重复着那句话。   薛明露缓缓吐出一口气,似是随意地、试探般地开口道:“不如让我试试?就当还柳姑娘的人情了。” 第二十八章 这个不行   薛明露话音落地时, 马车恰好停在丞相府门口,狭窄的马车里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丁千儿和柳秋荷本是低着头聊天, 一听这话,同时抬起头震惊地看着薛明露。   薛明露呼吸都变得谨慎了些,她嘴唇翕动,眸光闪动。   她在这一刻才忽然发现,自从在百花宴被当众揭穿,她的情绪便极易被挑动。   丁千儿抿了抿唇,似是有些不愿意承认道:“比起我……三皇子好像确实更喜欢你这样的……”   柳秋荷拉过薛明露的手:“真假的?”   昨日寄出去那封信并未收到任何回音,她不能把人逼得太紧,但如果几个月不见面, 怕真是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可皇宫并不是她随意出入的地方……   薛明露不好意思地埋着头:“若能帮上柳姑娘的忙……自然是最好的……”   丁千儿跟柳秋荷对视了一眼。   丁千儿倨傲地抬起下巴, 语气柔和了些:“……看来秋荷没有看错你。”   柳秋荷推了丁千儿一把:“你还当真了啊?三皇子跟唐映枫定有婚约……”   丁千儿尖着嗓门儿打断:“你不觉得唐映枫她太跋扈了吗?三皇子是皇子里面最大的一个, 四皇子、五皇子都收了通房, 三皇子现在还没呢!而且她唐映枫有什么?我看啊,三皇子指不定心里也瞧不上她!”   柳秋荷一巴掌排在丁千儿大腿上, 疼得丁千儿哎哟哎哟地叫唤。   她掀开车帘看了看:“这在丞相府门口,你能不能小声点?”   丁千儿撅了撅嘴, 赌气似得没在说话。   薛明露柔声开口:“柳姑娘, 若能帮上你的忙, 明露定是打心眼里乐意的。”   柳秋荷看着她,纠结了几瞬,这才松了口:“那行吧,之后我有机会进宫, 便带上你一起。”   她眼见着薛明露眼睛亮起来,然后又埋下头。   柳秋荷心里有些讽刺,面上亲热地拍了拍薛明露的手, 关切道:“你随时想停就停,我跟唐映枫的仇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女子鼻腻鹅脂,鹅蛋脸柔媚又可怜,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可偏偏,生了颗坑坑洼洼的心。   两人目送着薛明露进府,见她衣裙消失在门后,丁千儿拽着柳秋荷,两人相视一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前不久,唐映枫专门将她们两个叫出去排演了一番。她说出来的话,竟然跟今日薛明露说出的话意思都差不多……   丁千儿有些嘲弄地看着丞相府的府门:“明明就是她自己想攀附权贵,还偏偏装出一副姊妹情深的模样。”   柳秋荷放下车帘:“你说,唐映枫怎么就那么了解她呢?”   丁千儿摇摇头:“不知道。”   从百花宴的步步为营,到现在,唐映枫仿佛早就把一切都看透,将每一步都算的差不离。   丁千儿一时不适应那个整天都是吃喝玩乐的唐映枫变得如此缜密聪颖,心里又无端生出几分畏惧。   柳秋荷拉着丁千儿的手握在手里:“但我还是觉得……”   觉得……唐映枫有些地方其实没变。   就像小时候,好多次都是她蛮横无理在先,唐映枫最多只跟她斗斗嘴,并没做其他任何事情报复她。甚至有一回她不小心打碎了德妃娘娘的玉盘,还是唐映枫帮她抗的。现在的唐映枫,在对待她们的时候,也跟对待薛明露完全不同。   丁千儿:“觉得什么?”   柳秋荷一时之间觉得自己有些矫情,拍了拍丁千儿的脸:“没什么,反正唐映枫又不会对付我们,你怕什么。”   丁千儿点了点头:“也是……”   马车缓缓往回走,丁千儿想起什么,笑着凑到柳秋荷面前:“今天跟何生公子?”   柳秋荷脸刷得一下通红,她捂住丁千儿的嘴:“哎呀~别说了……”   车辙在石板砖上碾过轻微的痕迹,两个姑娘在马车里笑闹着,弄着马车都有些摇晃。   马车在一处小巷停下,柳秋荷牵着丁千儿走下来。   这小巷在城中最热闹的街道背后,恰是最冷清的地方。   两人绕过一条小路,便是一个开阔的小院。   唐映枫笔直地站着,缓缓将剑入鞘,似是提前察觉了她们的到来。   丁千儿第二次来这里,还是忍不住道:“至于专门找个地方吗?咱在咸粟阁不就行了。”   唐映枫扔了个糖过去:“你最喜欢的那家。”   丁千儿笑容满面地接过,屁颠屁颠地跑到唐映枫身边:“你给秋荷许了那么多好处,我可一点好处没得。”   唐映枫拽住她的手:“这不是?”   丁千儿赶紧抢过她手里的小罐子:“一点糖果就想把我收买了?”   唐映枫走到石桌旁坐下,话是在跟丁千儿说,眼眸却盯着柳秋荷:“那你要什么?”   丁千儿在一旁坐下,一边吃糖一边思索。   柳秋荷看着唐映枫,笑道:“鱼儿上钩了。”   唐映枫点了点头,埋头饮了口茶。赵怀亦呢……正纠结着吧……   唐映枫心中冷笑。   “我知道了!”丁千儿突然抬起头,“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了?”   唐映枫撑着小肉脸,笑着挑了下眉:“什么?”   丁千儿毫不害臊,眼眸放光:“我觉得七皇子不错,你帮我说几句好话呗?”   手里的糖罐子忽然被抢走,唐映枫站起身:“这个不行。”   *   暗影拂过叶稍带起一阵颤动,树干支棱在黑暗中,如同鬼怪张开的利爪。   唐映枫接过暗卫递来的信在烛火下展开。   台鹿州州郡仍然还是崔林飞……那意思便是,动手的那个人还没下手?   她将纸折起,点在烛火上,烛火在夜风中摇曳,变成漆黑眼瞳里跳动的光。   贵妃娘娘此时还正在拉拢唐家,断不会做有损唐家利益的事情。而崔林飞与曾与高大人有不浅的交情,皇后娘娘应该有没有理由害崔家落马……   难不成是德妃?   唐映枫皱起眉,没有注意到烧到指尖的火舌,白杏急道:“小姐!”   唐映枫回神,这才发现火烧得极旺,她赶紧其丢在香炉内,摸了摸尚且残留余温的指尖。   对德妃她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德妃是柳秋荷的父亲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关系,在宫中向来稳重自持,与皇后、贵妃皆是相处得不错。   在宫中的诸位妃嫔,派系明晰,也就只有德妃娘娘,可以两不得罪地保全自身。   唐映枫思索了一晚上,第二日睡眼惺忪地醒来时,白杏便慌忙地从敲开门:“胜公公传话,说贵妃娘娘邀您去宫里用膳。”   唐映枫蹙起眉:“你去回话,说我马上就来。”   等白杏出去通报消息,唐映枫找来白桃,小声道:“去柳府让柳秋荷今日约薛明露一道去宫中。”   白桃忙应了一声,赶紧从后门溜了出去。   唐映枫收拾好出门时,胜公公一脸笑意地等着,比往常都要多几分谄媚, 应该是贵妃娘娘又叮嘱了什么。   现在已是五月中旬,再过不了多久便是赵怀亦的冠礼……贵妃娘娘,想必也是急了。   马车行至宫门口,白杏悄悄掀开车帘,小声道:“小姐,今日高姑娘也进宫了吗?”   唐映枫探出头一看,果然见高芷珍的贴身婢女站在马车旁随着马车缓缓走入宫中。   珍儿来宫里是有何事呢?   她掀开左侧的车帘,对白杏道:“你看着点高姑娘去的方向。”   白杏点了点头。   马车缓缓行至承乾宫停下,白杏扶着唐映枫走下马车,在她耳畔轻声道:“在瑶华宫前面那个道拐了弯儿。”   瑶华宫前那条道拐进去……难不成是淳婉怡?   正想着,铃铛般清脆响亮的笑声从中庭便响起,贵妃摇曳生姿走过来,亲热地牵过唐映枫的手:“真是几日不见,枫儿长高了些?”   唐映枫笑眼弯弯地点了下头。   贵妃这本来还担心唐映枫会不会听了卫国公什么话,对他们都生出嫌隙来。但现在这么看,这傻姑娘指不定什么都不知道呢。   赵怀亦站在台阶上,静静看着唐映枫与贵妃亲热的模样。   贵妃拉着唐映枫走到一旁坐下,端起热气腾盛的茶盏:“江南新进的茶叶,你快尝尝。”   唐映枫端起闻了下,果然茶味清香四溢。   她饮了一口,随意道:“今日新来京城的薛姑娘便是江南人。”   贵妃和赵怀亦皆是面色一僵,贵妃垂眸端起茶喝了一口,眸中满是冷意:“薛姑娘?还未听闻过呢。”   唐映枫眨了眨眼睛:“是吗?”   赵怀亦垂眸饮着茶,将点心往唐映枫手边移去。   唐映枫拿起一个,她端详着那个小糕点,面容柔和稚嫩,任谁看都是人畜无害的小姑娘。   唐映枫咬了一口,忽然小声道:“娘娘。”   贵妃亲热道:“怎么了枫儿?”   唐映枫抬眸看着赵怀亦,似是有些为难,但还是转头看向贵妃:“枫儿希望在成婚前,三哥哥不要纳妾。”   贵妃一愣,随即立刻笑道:“那时当然,你是正妃,纳妾自然要经过你的同意。”   唐映枫心满意足地一笑,有些娇蛮地看着赵怀亦:“三哥哥,娘娘可都同意了。若是三哥哥不经枫儿同意先纳了妾……”   她顿了顿,微微凑了些,眸子里闪烁着光:“那我会生气的。” 第二十九章 拨动铃铛   绿叶穿过矮墙, 在缝隙处冒出新绿来。曹盼丹斜倚在花园凉亭的美人榻上,指尖捏着书页一提, 缓缓翻了页。   花园西侧小门对着的地方便是东笙园的小拱门。   黛浅端起一盘糕点递到曹盼丹面前,小声道:“大公子近几日老是往东笙园跑。”   曹盼丹面不改色地翻着书本,似是对这件事并不意外,她玉手一伸,淡淡道:“不奇怪。”   曹文博从小便是如此,被祖母宠溺娇惯,才疏学浅,倒是对烟花柳巷那些事熟悉得很。   那远方表妹虽然闹了个大笑话,在她看来时万万不能与之为伍的, 可曹文博并不在意, 他只觉得这新来的表妹比传闻中还要柔嫩娇媚, 随意一抬眸一提手, 都美得让人心颤。   曹文博自那日在门口见了薛明露在之后,便整日魂不守舍, 只想一亲芳泽。   薛明露应付这种人倒是有些手段,曹文博被哄得开开心心地从东笙园门口走出。   骊琴小声道:“大公子可总算走了。”   薛明露忍住胃里翻腾的恶心, 将方才曹文博碰过的杯盏狠狠扔在地上。   她转身看着骊琴:“下次他再来, 定要提前告知我。”   曹盼丹已经将对她的厌恶明明白白地摆在了面上, 丞相和丞相夫人近些日子来,对她不冷不淡,就差把她赶出府了……要是知晓曹文博连着几日来东笙园找自己,怕又会觉得是她狐媚。   可若是再把曹文博得罪了, 她在这丞相府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她见到曹文博也厌恶得很,但离开了丞相府,再见到赵怀亦就难上加难了……   贵妃现在看不上她, 可只要赵怀亦真的坐了那把椅子,她有的是手段爬上去。所以这丞相府她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   见东笙园后门升起一条红绸子在空中摇晃,骊琴赶忙走过去接过墙头扔过来的一张小纸条。   薛明露接过纸条,眸中一亮:“快,将那日新打出来的衣裳拿出来。”   见薛明露高兴,骊琴这几日忐忑的心情也落了地,她高兴的应了一声,忙转身进屋。   曹文博已走出东笙园,便见曹盼丹冷眸瞧着自己。   曹盼丹本就生的美艳,这样的样貌,一笑生花,可不笑得时候就带着天然的冷嘲和不屑。   曹文博被看的一肚子气,站在原地纠结去不去理论一番时,曹盼丹已经率先移开了视线看着手里的书册,曹文博在心里暗骂了几声,一甩下摆,转身朝自己院子里走去。   —   承乾宫内有一处凉亭,杯盏里袅袅升腾起热气,将凝固的空气慢慢冲出一条流动的路来。   赵怀亦仍旧面色柔和地轻笑着,他指尖不自觉地捏紧杯沿,半晌后指腹上轻巧了几下:“当然。”   唐映枫一下笑了:“那三哥哥可答应我喽。”   贵妃虽一直也是这么打算的,可这话从唐映枫嘴里冒出来,心里当下也觉得有些不舒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怀亦可是成安国的皇子,她个未过门的妻子,提出这样的要求,未免太跋扈了些。   贵妃脸色的笑意僵硬了几分,见赵怀亦口中答应,也勉强笑了下,拉着唐映枫站起来:“这御花园今日风景好得很,怀亦,你带枫儿去转转。”   赵怀亦站起身:“走吧。”   唐映枫点了点头,跟贵妃行礼之后,站起身跟着赵怀亦往外走。   贵妃凝眸看着唐映枫和赵怀亦的背影,端起茶杯饮了一小口:“什么眼色啊?茶冷了不知道?!”   宫女战战兢兢地跪下。   见身边人贵妃更是不来气:“让你们加水!谁让你跪下来?”   承乾宫与御花园隔得并不远,赵怀亦指了指一旁的粉白的花,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近几日新开的,孔宜先生还给这种花取了个新名字,幽……”   唐映枫轻声打断他:“三哥哥不开心吗?”   赵怀亦顿住脚步,缓缓回头:“怎么了?”   小时候的赵怀亦,会委屈地哭,躲在没人地方偷偷掉眼泪。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长成了八风不动的大人,所有情绪都藏在面具之下。   唐映枫沉默了半晌,敛去了脸上的笑意,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三哥哥,若你不喜欢枫儿,我们可以不成婚。”   风过林梢,带过来一阵阵清甜的花香和青草味,本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唐映枫却只觉得指尖冰凉。   赵怀亦垂眸看着唐映枫,本该一直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似是也有了愁绪。   他轻笑了下:“三哥哥怎么会不喜欢枫儿呢?”   悬在半空的石头狠狠沉下去,唐映枫眸光一暗,随即笑了起来:“我也觉得,三哥哥怎么会不喜欢我呢。”   她两眼弯弯,蹦蹦跳跳地往前走,眉间的愁绪似乎只是雾里看花。   赵怀亦藏在袖中的拳头紧攥,看着她缓缓融入春花烂漫的景中,心脏如同被人紧紧攥着,一阵一阵地喘不过气来。   如果没有这桩婚事,他们或许可以……一直当很好的兄妹。   “谁稀罕进那破殿吗?”高迎彤一边骂一边往前走,“一个小小的婉仪,竟然敢把我拒之门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唐映枫看着她一边骂人一边走过来,故意往前一凑。   高迎彤只觉得自己撞上个硬骨头,疼得她当即哎哟叫唤了一声,呵斥道:“谁不长眼睛啊?”   她抬眸一看,见到是唐映枫,瞬间更生气了。   这小丫头脸上肉那么多,怎么身板这么瘦……   “你干嘛呢?没见到人走过来啊?!”高迎彤怒道。   唐映枫委屈巴巴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杵到高迎彤面前故意气她:“你呢?你也没长眼睛吗?你撞了我,你还在那儿凶什么凶!”   高迎彤往后一退,又觉得自己不应该退,于是一步往前:“明明就是你的错!”   唐映枫上一世就賊讨厌珍儿这个娇蛮跋扈的妹妹,她从小嫉妒高芷珍,明里暗里给高芷珍使了好多次绊子,经常在她母亲和高大人面前哭诉,说高芷珍欺负她,不照顾她。   唐映枫声音比她更大:“你的错!”   高迎彤一向蛮不讲理,遇到比自己还过分的,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气得脸通红,咬牙切齿地看着唐映枫:“你……”   唐映枫眼睛转了转:“别人没请你,你就别过来,何必自讨苦吃呢?”   高迎彤一下顿住,抿了抿唇:“高芷珍跟你说了?”   那个方向都是婉仪们居住的地方,而有需要特意将珍儿请进来的,只有淳婉怡了。见高迎彤这么气冲冲地从那个方向走过来,一猜便是。   唐映枫点头:“对啊 。”   高迎彤想到她最讨厌的两个人,一个与三皇子有婚约,一个又可能会跟五皇子有婚约,心里越发气恼。   三皇子是她都不敢肖想的谪仙般的人物,五皇子虽然不得势,母亲也只是婉仪,但却是五哥皇子里面性格最幽默风趣的。   高迎彤心里酸得不行:“别得意忘形!淳婉怡只是叫她过去聊聊天而已,嫁不嫁得进去谁知道呢?!”   唐映枫皱了皱眉。   原来淳婉怡找珍儿进宫,当真是为了五哥哥的婚事。   可上一世,她不记得有这一茬啊。   若淳婉怡都找过珍儿,有那方面的打算,那后来为何会嫁给曹昊天呢?   唐映枫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着高迎彤,她眸光直勾勾地盯着人,高迎彤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你瞧什么瞧?”   淳婉怡最开始瞧上的应该就是珍儿,只不过后来被换成了高迎彤。毕竟都是高家的嫡女,高迎彤能带去的价值更多,淳婉怡没理由不同意。   继母有私心不喜高芷珍也正常,但唐映枫怎么瞧高迎彤怎么不顺眼:“你管我。”   她转身看着赵怀亦:“三哥哥,我们走吧。”   高迎彤这才注意到三皇子还站在不远处的树旁,想到自己刚才张牙舞爪的样子,当即红了脸。   走过御花园,唐映枫才顿住脚步:“我去找高姑娘,三哥哥你先回承乾宫吧。”   赵怀亦停住脚步,点了点头:“行。用膳时,我会派人去叫你。”   *   柳秋荷在马车上也有些忐忑,德妃虽然姓柳,是她小姨。可两人从小关系就不亲厚,柳秋荷甚至有些怕德妃。   今日唐映枫传信来说要带薛明露进宫,她也只得厚着脸皮让人传信给德妃,说去看望她,给她带了孔老先生的新墨宝。   薛明露今日打扮得格外用心,比以往看起来还要惊艳。   柳秋荷道:“今日德妃娘娘刚好传信让我进宫陪她解解闷儿,到时候你便随意在宫中转转。”   她又多嘱咐了几句不能去的地方、能去的地方还有在宫中的规矩,让薛明露记住。   薛明露笑着点了点头。   马车缓缓在御花园附近停下,柳秋荷掀开车帘:“你就在这儿附近走走,看看今天有没有运气碰上了。若有人询问,你就说德妃娘娘请你来的。”   看着薛明露下了马车,柳秋荷皱了皱眉,缓缓放下车帘。   她在前一个路口停下,随着宫女一道走入钟粹宫。   皇后优雅、贵妃美艳、淑妃清冷,德妃是其中最不出众的一个,而柳家在朝中也顶多算个中流,柳秋荷有时候在想,她小姨是怎么当上的四妃之一。   她抿了抿唇,谨慎地随着宫女缓缓踏入殿中。   窗外的正是暖光,透过薄薄的窗户撒在宣纸上,德妃穿着淡绿色的宫服,浑身透着一股温柔,却又丝毫不显得柔弱。   柳秋荷走上前行礼:“娘娘。”   德妃缓缓道:“今日怎突然想进宫看我?”   柳秋荷咽了咽唾沫,乖巧道:“前几日偶然得了孔宜先生的墨宝,知晓娘娘喜欢,所以今日特意带来了。”   她半晌没听到声音,只感觉有一道目光仿佛能穿透自己一般地上下扫视着,柳秋荷紧张得手心有些冒汗。   德妃顿住笔:“有心了。”   柳秋荷这才松了口气。   方才那条喧闹的小路早已回复平静,赵怀亦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那里,拳头藏于袖中死死地攥着。   唐映枫刚才胡搅蛮缠的模样,跟高迎彤又有何分别。而且他看的清清楚楚,是唐映枫自己故意不避开的。明明是她自己的错,却还能理直气壮地推到别人身上去。   这样的人……是他未来的妻子。   得有多嚣张跋扈的人,才会在贵妃娘娘面前,说出让他不准纳妾的话来。   赵怀亦只觉得身体里一团躁动的气息乱跑乱撞,身体里都要胀烂了,却还是找不到出口。   他面色有些发白,步履却依旧平缓地往前走着。   御花园每日都有宫女打理,每一朵花都别精心养护着,赵怀亦却没有一点欣赏的雅致,宫女们行过他身边,恭敬地列队行礼,赵怀亦恍若未闻,淡漠地走了过去。   走过一处假山,右侧繁茂的树叶轻轻擦过衣袖,赵怀亦抬眸就见薛明露站在小路口。   女子身着月白色的轻纱,梳着飞天髻,头上只戴了一个玉簪,却越发沉得她出尘脱俗,楚楚可怜。   她似是有些震惊地看着赵怀亦,片刻后便是委屈和惊喜,眼眶逐渐红了起来。   赵怀亦隔着十步之遥凝视她半晌,忽然长腿一跨,几步走到薛明露面前,拽着她走到无人的小径,然后背过身没说话。   薛明露凝望他宽厚的背影半晌,只委屈地抽泣着,不敢说话。   赵怀亦声音有些哑:“你还好意思出来?”   薛明露强忍着泪意,声音有些发抖:“你也觉得我丢人……”   赵怀亦猛地转过身,音调不自觉提高了许多:“不然呢?这京城还有人觉得你不丢人吗?”   薛明露咬着嘴唇,泪水无声地落着,好半晌,她才为委屈地开口:“我的才情你并非不知……我这么做还不是因为害怕我配不上你……”   赵怀亦一怔。   薛明露垂眸,眼睫被沾湿成一簇簇的:“或许…我就不该来京城…把在江南那几个月都忘了……”   她越说越难过,止不住地发颤。   赵怀亦埋头看着她微红的鼻尖,淡淡道:“怎么进的宫?”   薛明露抬手想要擦泪,男人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轻轻抬起,用另一手的指腹擦去她脸颊的泪。   薛明露红了脸,结巴道:“…柳姑娘今日进宫看望德妃娘娘,我顺便跟着进来了……”   赵怀亦墨黑的眼眸像看不透的深谷,他微凉的指尖缓缓拂过脸颊,像是在听她说话,又好像没有在听。   “你来信说,我们的之间的选择在我这里?”赵怀亦开口,“……是吗?”   薛明露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眼睛,点头:“是。”   他终于敛去那些温润的假象,露出原本自私贪婪又阴狠的面容。薛明露心里害怕地想往后退一步,却生生忍住定在原地。   赵怀亦一把拽住薛明露走到房子里面,一把锁上门……   关门的声音响起,假山后一双白底金边的靴子缓缓踏出。   暗影轻声道:“殿下,局属下调查,三皇子从去年便与这位姑娘……”   他跟随赵云怜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古井无波的脸上出现如此可怕的表情。一向将所有情绪都藏在心里的人,眸光死死的看着那一处,如同酝酿着雷暴的乌云密布的夜空。他听着里面传出的隐约的声响,手都有些发抖。   “殿下,该走了。有人来了。”暗影轻声提醒道。   赵云怜看着那一小矮房,墨黑的眼眸蒙着一层看不透的迷雾。   *   宫中妃子的宫殿未经允许都不能擅入,唐映枫也不好进淳婉怡处,只在外面等着。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见高芷珍几番拜别淳婉怡的挽留,缓缓走了出来。   唐映枫从树上跳下去,吓得高芷珍捂着胸口缓了好一阵。   高芷珍四下看了看:“要是被别人看到了可怎么是好?”   唐映枫挽住高芷珍的胳膊:“没关系,我从小就在这宫里爬树。”   话一出口,唐映枫自己都笑了,她也真是把自己当皇宫里的人了。   高芷珍拍了拍她的手臂:“那也小心些,毕竟你现在长大了,跟小时候不一样。”   唐映枫勉强笑了下,不想再谈这个,便问道:“淳婉怡找你何事?”   高芷珍长长叹了口气:“你说呢?”   成安国男子二十岁加冠,但十七岁便可娶妻纳妾,五皇子早已瞒十七岁,而她今年末就要及笄……   唐映枫挽着她的手,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直说:“珍儿,可心里还念着我二哥。”   高芷珍一下停在原地,脸唰得一下通红,可一想到什么,眼眶也随着红了起来。   唐映枫吓了一跳,忙握着高芷珍的手哄人。   高芷珍摇了摇头,拉着唐映枫缓缓往外走:“念着有什么用,我给他那么多信,这么久他一封也没回过。”   唐映枫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因为她也不知道二哥心里怎么想的。   可她现在明确知道的是,珍儿的继母云成郡主定不会让珍儿嫁给五哥,不知道打什么坏主意呢。   唐映枫小声道:“云成郡主要是问起你今日来干嘛,你就直说你不想嫁给五皇子。”   高芷珍埋头思索几瞬,点了点头。   唐映枫想了想,又凑到她耳边补了一句:“说你想嫁给我二哥。”   高芷珍脸一下又红了。   唐映枫解释道:“你若直接拒绝,云成郡主肯定不信,觉得有什么猫腻。你说你想嫁给我二哥,她就会觉得你懂事,将五皇子让了出来。这样,她既好为高迎彤筹谋,也不会给你找些不好的夫家。”   高芷珍点了点头:“行。可你二哥要是知道了……”   唐映枫一急,觉得自己二哥又蠢又笨,珍儿这么好的姑娘放着不要肯定是瞎了眼。   “知道了又敢怎么样,要是敢说什么?”唐映枫圆乎乎的眼睛一鼓,“我打死他!”   高芷珍噗嗤一笑,戳了下唐映枫的额头:“你啊。”   没陪高芷珍走出多远,贵妃便派了人来叫唐映枫回承乾宫用膳。   白杏趁人不注意,凑到唐映枫耳边小声道:“见面了。”   唐映枫淡淡应了一声,走到承乾宫门外不远处,便见赵怀亦正等着,墨发被撩到前面,遮住了脖颈右侧。   唐映枫垂眸掩去眼中的冷意,笑着跑了过去:“走吧,我们进去。”   晚膳时,赵怀亦眼见着比方才情绪高了些,贵妃以为是他们出去升温了感情,心情也不错,不停给唐映枫夹菜。   贵妃凑到唐映枫耳边:“来,你也给怀亦添菜。”   唐映枫懵懂地抬起头:“为何?三哥哥不是有手吗?”   贵妃骤然有些无语,心想要不是看在卫国公的份上,谁娶这么个粗野无知、连照顾夫君都不会的女人为妻。   贵妃干笑了下,将菜添到赵怀亦碗中:“枫儿还小,这些以后慢慢教。”   唐映枫仍旧自顾自地夹着菜,不管贵妃再说什么。   贵妃看了唐映枫半晌,又觉得自己找气受,所幸不看。   吃完晚膳,贵妃又让赵怀亦将唐映枫送出宫门,唐映枫站在宫门口跟赵怀亦道了别,又缓缓坐进马车,一脸冷意。   白杏掀开车帘:“白二方才告诉我,柳姑娘和薛明露都回去了。高姑娘也回府了。”   唐映枫点了点头,有些疲惫地靠在马车上。   崔林飞还没出事……崔林飞还没出事……   唐映枫忽然脑子灵光一闪,让崔林飞背上贪渎罪名的人跟诬陷二哥杀人的并不是一拨人!因为……   马车拐过小巷口,车帘被一阵风掀开,唐映枫一抬眸,就见一到高大的身影半弓着腰站在马车内。   她惊诧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京城内有这般武功高强的人。   唐映枫摸出腰封里的小刀,那人忽然侧身坐在她身边,唐映枫这时才看清他的面容。   他眉骨比一般人高些,压着那双狭长冷锐的眼眸,略昏暗的光线下,他高挺的鼻梁边落下淡淡的阴影,眼眸如暗流冲击交融将平静的海面搅动出巨浪。   唐映枫一瞬间失语,好久之后才怔愣道:“七哥哥……”   赵云怜默默凝视着她落入星子的眼眸,喉结上下滚动,忽然道:“枫儿……”   她懵懂地眨了眨眼睛,那些话如一块巨石悬在头顶,随时要将人压死。   车帘被风吹开,街道上灯笼的烛光从缝隙中洒入,在他们之间划出一条橙黄的光区。   他指尖一点一点往前跨过那片光,轻轻拨动她手腕的铃铛,叮铃清脆的声响中,赵云怜抬眸直直地望进她的清凌凌的眼睛里:“我不会让你再取下了。” 第三十章 永生难忘   自从戴上这个手镯之后, 唐映枫便再没把它取下来过。   昏暗的光线下,她看着赵云怜漆黑的眼眸, 一眨一眨地盯着。   重生后,她也常常在梦里看到这双眼睛,她总觉那双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格外温柔,可有时又忽然遥远。   可此时,唐映枫却莫名觉得她头一回和赵云怜之间隔得那么近。   铃铛发出轻灵的声响,唐映枫抿了抿唇,只觉得心如擂鼓:“……七哥哥知道我为什么戴……”   马车忽然停住,刘嬷嬷欢欣的声音从府门口便传来:“小姐可回来了?!”   矮凳放在马车边咯噔一声,白杏爬上马车, 手指从车帘边伸出来眼见着就要掀开, 唐映枫一急, 赶忙扑上去按住车帘:“等一下!”   唐映枫劲儿大, 白杏的手被按得一疼,忍不住叫了一声。   “小姐, 怎么了?”   唐映枫根本来不及回答白杏的疑虑,因为她发现方才她情急之下往前扑, 左手一不小心就撑在了大腿上……还稍靠里的位置。   唐映枫脸刷地一下发烫, 支吾道:“我……”   赵云怜扶着唐映枫坐好, 在她耳畔轻声道:“你等会先进去,我自会找机会离开。”   腰旁那只手如同烙铁一般,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耳廓,唐映枫只觉得自己整个脑袋都开始发热。   刘嬷嬷担忧的催促声从外面传来, 他的手也从腰旁缓缓松开。   唐映枫在黑暗中眨巴着眼睛瞧着他深邃明晰的轮廓,轻声开口:“……枫儿不会取下的。”   赵云怜沉默了几瞬,轻轻:“嗯”了一声。   她掀开车帘的一角走出去, 马车继续往前走,去往马厩处。小路拐角处忽然钻出来一道暗影,赵云怜站在黑暗中,抬眸便见国公府门口的光亮处,唐映枫正站着望过来,摇了摇手腕的铃铛。   *   马车缓缓驶入府内,高芷珍撩开裙摆缓缓下马车,淡淡道:“去给母亲请安吧。”   她母亲因病离世,父亲在三年后另娶,云成郡主对她并无可挑剔之处,但始终冷淡。加上高迎彤善妒,她在这高府的日子总是觉得不熨帖。父亲忙于公务,时常不在家中,小时怕她受委屈,便将她送去国公府练武。可年岁渐长,也像枫儿所说的那般,她总归要学着自己处理关系。   “母亲!你可一定要帮我!”   云成郡主略显不耐烦的声音响起:“知道了,快回去。”   高芷珍抬眸便对上高迎彤挑衅的目光,她淡淡一笑,朝里走去屈膝行礼:“母亲。”   云成郡主看了门口驻足的高迎彤一眼,高迎彤瞥了瞥嘴,哼唧着走了。   见高迎彤离开,她才轻声问:“淳婉怡唤你入宫所谓何事?”   高芷珍轻缓道:“因为五皇子的婚事。”   云成郡主眉头微挑,似是没想到高芷珍会这般直接地说出来,她将指尖夹起的半块糕点放下,抬眸看着高芷珍:“那你是如何想的?”   高芷珍:“五皇子身份贵重,不是我可以高攀的。而且……”   云成郡主点了点头:“而且什么?”   高芷珍脸有些红,小声道:“而且我有心上人了?”   云成郡主指了指面前的板凳,一旁的侍女忙将板凳拉开,扶着高芷珍坐下。   “哪家的公子?”   高芷珍低着头道:“国公府的二公子。”   云成郡主又轻轻点了点头,面色不自觉露出几分笑意:“你能这般想自然是最好的。我与国公夫人交情也不错,自会为你谋一桩好婚事。”   看来枫儿真的说的不错……   高芷珍听她这么说,心里也燃起几分希望,行了礼之后便回房了。   *   雨后初晴,东笙园内也被雨淋出了一片新绿的色泽。   骊琴这几日明显觉得薛姑娘的兴致颇高,随时都笑眯眯的。   一见门口走进的那道影子,骊琴忙走进去:“姑娘,大公子又来了。”   薛明露眉头厌恶地皱起来,这曹文博当真是色胆包天,整日只知道往这边跑。要是真传出什么风言风语进了丞相和丞相夫人的耳朵里,她怕是根本待不下去了。   “表妹!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来?”曹文博乐道。   薛明露面色堆起笑容:“谢谢表哥。”   她伸手接过,曹文博顺手往上一摸,握着拿柔嫩小手不肯放,薛明露当即有些恼,可又不敢发作,使劲把手往后一拽:“丞相和夫人对我甚好,表哥以后不必如此挂念露儿。”   曹文博连着十几天热脸贴冷屁股,听到她明里暗里的拒绝,当即恼了:“要不是我,你早待不下去了。你知不知道你在百花宴丢的可是丞相府的脸!一个乡下贱蹄子,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有脸拒绝我了?”   薛明露头一回被男子这般粗鲁谩骂,面色煞白了几分,可怜道:“露儿是不想表哥太累,表哥为何这般说话?”   曹文博皱了眉,上下瞟了薛明露一眼,她今天穿着鹅黄色的衣裙,修长的脖颈上有一个已经褪色的红痕。   曹文博眸光闪动,嘴角缓缓挑起笑容:“还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呢……”   他甩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便转身离开,薛明露狠狠将食盒扔在地上,面容有些扭曲。   堂堂丞相的嫡孙,贵妃的亲侄子,怎会粗野无礼到这种地步?!   骊琴战战兢兢地蹲下收拾,薛明露眼前却不停曹文博最后离去的眼神,她扶着凳子缓缓坐下,只觉得背后一凉。   薛明露轻声道:“最近盯着点曹文博。”   骊琴点了点头。   *   门口的绿叶长得繁茂了些,白杏跑着从门口拿过信封,转身朝内院跑去。   她看了眼信封,递到唐映枫手中,笑道:“谢姑娘寄信回来了。”   唐映枫放下弓箭,接过一看。   谢含卉回济理县,让京城大夫一看,才发现母亲是真的病重,济理县原本的大夫根本没看出来,若是她没有信唐映枫说的话,怕是只会后悔一辈子。   谢含卉想到自己初入京城差点犯下的那些蠢事,笨拙认真地给唐映枫道了歉。   蠢丫头。唐映枫轻轻一笑,将信纸递到白杏手中。   白桃赶紧凑过去一起看了起来。   谢氏轻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枫儿,随我去制几套新衣,马上便是春猎了。”   唐映枫转头看去:“来了娘亲。”   上一世春猎,赵怀亦大展风采,令龙颜大悦,而这一世,也会令他永生难忘的……   白桃悄悄从屋后跑来,凑到唐映枫耳边轻声道:“小姐,曹文博……”   唐映枫点了点头,小声道:“你传信去宫中,说我今日去摆放丞相夫人,让赵怀亦陪同。”   谢氏站在不远处等了许久,柔声喊道:“枫儿?”   唐映枫应了一声,赶忙随着谢氏走了出去。   曹文博比她想象的还要着急。这薛明露才在府中没几日,便心急成这样了。   谢氏拉着唐映枫的手一边走一边说:“这春猎的规格可不是百花宴可以比的,去的都是皇家贵胄和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们,到时候陛下和后宫的娘娘们都会去,你虽然骑术好箭术好,但不可太出风头,记住了?”   唐映枫点了点头。   昨晚她把暗卫送来的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上一世崔林飞下马之后,紧跟着上台的,是一个名叫刘越彬的人,这人近几年官运亨通,连着升了两品。   而且,刘越彬五年前在京城当过官,曾在丞相手下任职。   唐映枫不禁怀疑,崔林飞之事就是贵妃与皇后的争斗,那后面陷害二哥杀人一事,便首先可以排除贵妃……   “枫儿,到了。”谢氏掀开车帘,拉着唐映枫下马车。   唐映枫应了一声,随着谢氏走近腾烟阁,入目便是一见浅绿色的轻纱,是柳秋荷那丫头最喜欢的颜色。   想着她又帮了薛明露进宫几次,定也废了不少功夫,唐映枫买了一匹,派人送去柳府。   谢氏给她定了几套衣衫,都是些素净大方的颜色,又忍不住叮嘱她:“春猎是皇子们表现的时候,你到时候定不能抢了皇子们的风头?知道了吗?”   唐映枫点了点头,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小声道:“母亲,我用你的名义去拜访一下丞相夫人。”   谢氏急道:“枫儿……”   唐映枫笑着讨乖,赶紧跑了。   白杏买好东西站在腾烟阁门口等着:“江南的茶叶,咸粟阁的糕点,还有胭脂。”   小白杏也长大了,做事情越发周到了。   唐映枫心情颇为不错,朝着另一头的丞相府走去。   食盒倒在地上的时候,里面的汤水溅了出来,弄脏了衣裙。薛明露换了一身衣服,又临摹了一会儿字,才让心情沉静下来。   她放下笔:“骊琴,随我出去走走。”   整日在这儿东笙园躲着有什么用,该来的苍蝇还是得来。   薛明露刚走出院,就听到曹盼丹比平时娇柔几倍的声音:“表哥。”   薛明露诧异地一抬眸,便见赵怀亦长身玉立于凉亭之外,一袭月白长跑,头戴玉冠。   心里一阵愉悦升腾而起,笑意还没来得及浮上脸,一只纤长的手忽然摘了一朵花别再赵怀亦耳后,唐映枫古灵精怪地踮起脚跟赵怀亦说了些什么,赵怀亦笑意温柔地埋下头。   薛明露愣在原地,指尖狠狠掐进肉里。 第三十一章 是 初心动   唐映枫刚从丞相夫人的屋内出来, 走进花园便见薛明露一脸喜意地看着赵怀亦。   她赶紧跑过去,采了一朵花别在赵怀亦耳后。   赵怀亦略怔愣了一下, 知晓只有唐映枫才会这般无理,有些无奈地回过头,想将花从耳骨旁拿下来。   余光里那道身影久久地站着不动,唐映枫踮起脚将手按在赵怀亦耳朵上:“不行。”   赵怀亦有些琢磨不透唐映枫的想法,她时而会表现地格外亲昵,时而又会疏远冷淡。可此时,他其实并不觉得反感。   唐映枫在他耳边小声道:“我得让别人知道,你是我的。”   赵怀亦一怔,手放回腿侧, 指尖不自觉轻蜷。   他垂眸看着唐映枫圆乎乎的脸颊, 她浓密的睫毛如扇子一般密实, 葡萄般的眼珠子盯着前面, 带着孩子般的稚嫩,像在赌气一般。   她脸上的婴儿肥已经减了些, 愈发显出明净的五官。   赵怀亦随着她的眼神看过去,东笙园的拱门处, 薛明露一袭淡青色长裙窈窕而立。   他眸光微闪, 垂眸轻声问道:“去见过外祖母了?”   唐映枫点了点头:“夫人很喜欢我送的糕点。”   曹盼丹将桌上的书移开, 又命下人端了两把凳子来。   凉亭里是一个圆桌,赵怀亦坐在曹盼丹左手边,唐映枫坐在她对面。唐映枫从小跟曹盼丹就不对付。曹盼丹觉得她太无法无天、自视甚高,而唐映枫觉得她太循规蹈矩, 又成天端着丞相嫡孙女的架子。   两人可从来没坐在同一个桌子上还和和气气的。   重生过后再遇到熟人,唐映枫总不自觉地会去想这个人的归宿。可她想了许久,对曹盼丹的印象也并不多, 她死时曹盼丹似乎还待字闺中,而化为魂云那些年,她总是出现在赵云怜身边,几乎没听到过关于她的消息。   赵怀亦瞥了一眼曹盼丹读的书:“孔老先生的新书?”   曹盼丹点了点头,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薛明露轻柔的声音便从凉亭外想起:“三殿下、乐安县主、表姐。”   曹盼丹抬眸看了薛明露一眼,还想把刚刚没说完的话说完,赵怀亦已经转头看向薛明露。   她默默将书挪远了些,又命人添了一把凳子。   唐映枫撑着小脸,转头看着薛明露:“薛姑娘客气什么,坐啊。”   薛明露面色一僵,在赵怀亦对面坐下。   唐映枫小声道:“自百花宴之后还是头一次见姑娘呢。”   见唐映枫又要提起百花宴,薛明露顿时有些紧张,因为这事儿她在曹盼丹面前一直没抬起过来头。在这丞相府的日子如履薄冰…   唐映枫眉眼含笑地看着她不自觉露出的不悦和焦急,上一世的好多次她也应该看出来的,可她总习惯地将身边的人都想得太好。于是亲手把命送了上去。   唐映枫话头一转,看向曹盼丹:“今年春猎你可去?”   曹盼丹点了点头:“母亲已经告知我了。”   唐映枫扬了扬自己拳头,笑道:“三哥哥,你觉得你比得过我吗?”   薛明露有些不自在地埋着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插入话题,她指尖不知被什么割破,留下一道还鲜红的痕迹。   赵怀亦低头饮了一口热茶:“到时候还得枫儿让着我。”   唐映枫忽然指着花园另一侧的红色花朵:“那是什么啊?”   曹盼丹转头看去,她对花卉的名称也不太熟悉,转头询问丫鬟:“那是什么花?”   唐映枫站起身拽过曹盼丹:“带我去看看。”   曹盼丹有些无奈地站起身,看了眼端坐着的赵怀亦,随着唐映枫一道往那边去。   薛明露一直看着两个人的背影,随即埋头苦笑。   赵怀亦轻声道:“手怎么了?”   薛明露赶紧将手一藏,小声道:“没事。”   赵怀亦抬眸看着骊琴:“说。”   骊琴这才委屈道:“大公子连着数日去东笙园找姑娘,姑娘今天只是婉拒了大公子的好意,他便怒了,不小心就把姑娘的手给割破。”   赵怀亦面色越来越沉,沉默半晌,将茶杯一下放在桌上:“放心,我会派人护着你。”   薛明露垂着的头一下抬起,惊喜地看着赵怀亦,眼眶有些发红。   赵怀亦却眉头轻皱:“以后有事情,直接派人来找我便是。”   曹文博的行事作风他也了解,只是没想到他会对薛明露有什么念头。   薛明露有些为难地埋下头:“好……”   想到方才唐映枫和曹盼丹谈起春猎时她艳羡的目光,赵怀亦将装了糕点的瓷盘缓缓挪到薛明露面前:“入宫不易,我频频出宫母亲也会怀疑。我会告诉外祖母到时候带上你一起去春猎。”   薛明露惊喜地抬眸看着赵怀亦,还没来得及说话,唐映枫的笑声便从不远处传来:“三哥哥!你快过来看这个蛐蛐儿!我们小时候最喜欢玩的。”   赵怀亦几乎在唐映枫开口的第一瞬便抬头看去,不知是不是光恰好落进去,他眸光似是温柔。薛明露心一沉,在他起身那刻忍不住问:“怀亦,你喜欢她吗?”   赵怀亦一皱眉,几乎是不经思考地回答:“当然不。”   薛明露抬起指尖,轻轻指了下他耳边的粉花。   赵怀亦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抬手一把取下粉花捏在手上:“忘取了而已。”   他一步一步朝着唐映枫走去,穿着红衣的女孩子蹦蹦跳跳地指着地上的小虫子,笑眼弯弯,似乎一举一动都随心又惬意。   唐映枫蹲着指了指地上的小虫:“你看!好大一只!”   曹盼丹有些害怕地往后一退,只觉得那虫子格外丑。   赵怀亦静静这草丛里那只小虫,轻声道:“还未入夏,哪儿来的蛐蛐儿。”   ……   “三哥哥!!你看枫儿给你抓来了什么好东西……”小姑娘乐呵呵地抱着小瓶子跑过来,浑身都沾了尘土,眼眸却是亮晶晶的。   他放下手中的书,不敢看大儒的眼睛,只忍不住门口瞟。   唐映枫最没规矩,却也最讨大人喜爱,她笑着跟老先生撒娇,给他换来了半刻钟的休息时间。   他第一次毫无形象地随着唐映枫蹲在地上,拿到了幼时的一个礼物。   可蛐蛐儿不禁养,很快就死了。   …   唐映枫点了点头,又仔细端详了一下:“……真的不是。”   觉得没什么好玩儿的,唐映枫无趣地收回目光,站起身看了看天色:“三哥哥,跟丞相夫人吃饭我又得被说没规矩了。你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好好陪陪老人家再走吧。枫儿先回了。”   赵怀亦点了点头:“那我送你出府。”   唐映枫高兴地点了点头,曹盼丹和薛明露也随行将她送到了府门口。   唐映枫行礼告别,走前指了指外面的天:“三哥哥,等夏天到了,枫儿再给你逮一只最厉害的蛐蛐儿。”   今年夏,便是他的冠礼。   赵怀亦点了点头:“好。”   三人目送唐映枫的身影走开,曹盼丹轻声道:“离晚饭还有一会儿,我书房里近日刚拿回来几幅单柳先生的画作,表哥可要去看看?”   赵怀亦婉拒道:“我去看看外祖母。”   曹盼丹眸光一暗:“好,那便下回再带表哥观赏。”   曹文博不知何事又出了府门,二哥曹昊天也不在家,用完晚饭,丞相夫人薛氏忽然道:“明露,春猎你也随着去吧。”   曹盼丹猛地抬眸看向祖母……薛明露丢了那么大的脸,若是出席春猎,到时候必然是跟她们同行,那不是更丢的是丞相府的脸面吗?   薛明露以为赵怀亦只是说说,也没敢想薛氏会真的同意。   薛氏拿起袖帕擦了擦嘴角:“春猎上仍有作诗助兴的环节,你自己丢的脸自己挣回来。”   薛明露眸光一亮:“是,多谢夫人。”   站在角落丝毫不引人注意的丫鬟埋头恭敬地听着,端盘撤碗时,走到墙边悄悄放了一张字条。   唐映枫接过白杏递来的字条看了看,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   她一开始还担心赵怀亦没办法或者不想带薛明露同行,那她还得多花一番力气筹谋才能多带薛明露一个出席春猎。没想到,竟然这般容易。   院内的锣鼓轻轻一响,一道暗影悄无声息地潜入。   白十一声音沙哑:“今日在丞相府,我们发现了其他暗卫。”   唐映枫一下皱起眉。   十一接着道:“对方似乎发现我们许久,但却并未有任何行动。今日也是不小心才被我发现的。”   唐映枫轻声问:“你确定他们并无任何攻击行为?”   十一:“确定。之前在景仁宫时,我便察觉有人似乎还有别人盯着,他们似乎在知道我们是国公府的暗卫之后放弃了跟踪。”   唐映枫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安:“近几日先别进宫中,就盯着台鹿州那边的情况就行。”   十一悄然退去:“是。”   夜风吹过,将瑶华宫内的竹林吹得飒飒作响。   一道暗影跪在赵云怜面前:“请殿下责罚。”   赵云怜淡淡道:“为何会暴露?”   暗卫:“乐安县主说道了蛐蛐儿,我以为她发现了我们的存在,一时惊慌。”   他们刻在剑上的轮廓便是一个蛐蛐儿的轮廓,并无外人知晓。   赵云怜却并未责怪,只淡淡挥了挥手。   那一年,唐映枫在野外捉了五个蛐蛐儿,他第一次拿到她送给的礼物。   他因背错了文章被母妃罚跪,唐映枫拿着小瓶子小脸微红地走来,蹲在他身边,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瓶子放到他的身边:“七哥哥……蛐蛐儿……你喜欢吗?”   他静默地看着她,一时忘记了说话。   小女孩不知是怕了还是恼了,起身跑了。   他不喜欢丑丑的大虫子,却想了各种办法,把那只蛐蛐儿养了很久。 第三十二章 我来便好   成安国国土面积并不大, 但资源富庶、人丁兴旺。春猎是开国皇帝成高祖时便立下的规矩,以展示皇家、世家子弟风采, 宣扬国威,选拔武将人才。   京郊不远处的乌璐山,是京城附近最大的一个群山,重峦叠嶂、万壑千岩,伞盖一般茂密的树冠下,种类繁多的野兽层出不穷。三年前的春猎上,汪焕猎中一只老虎夺魁,被父亲看中,带入军营中亲自教诲。   乌璐山中迷雾重重, 玄奥危险之处颇多, 早半个月便将安全的春猎之处圈围而出, 并派军驻守。   出京郊, 至乌璐山中途,会行径太庙。   后宫诸位娘娘以及各位皇子都会随陛下入太庙祭拜, 以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诸位大臣及后裔依次按在庙外,随巫师的指令在庙外共同祭拜。   唐映枫站在庙外的第一排, 能清晰地看到庙内的境况, 当初说她天降玄女, 必大兴国土的巫师和钦天监都在庙内。   谢氏叹了口气:“你二哥是叫不回来了。本想让他回来参加春猎的。”   二哥唐靖易本就不喜欢武术,又被父亲禁止参加科举,他现在已经是自暴自弃的状态,自然对春猎不感兴趣。   山野的风从远处吹拂而来, 带着雾气的冷冽,唐映枫抬手将眼前的头发丝拨开,手镯上的铃铛发出轻灵悦耳的声响。赵云怜站在最后, 微微转过头看着他。   皇帝一袭明黄龙袍,接过巫师递来的鱼骨,郑重地行了几个礼,以求得天听。   唐映枫左手按住右手手腕,小心翼翼地将手放了下来,眼睛却也忍不住弯了起来。   因为春猎乃一年开局之大事,祭祀仪式格外漫长而庄严。唐映枫跪到腿麻之时,皇帝才率领众人缓缓从庙中走出。   皇后走在皇帝身边,贵妃单独一排,德妃、淑妃一排,后宫其余娘娘也皆按照位次往前走。皇子行于最后,其余所有世家之前。   赵元荣跟唐映枫挑了挑眉,等到小丫头走到自己身边时,上下扫了几眼:“长高了?”   唐映枫得意地笑了下:“对啊。”   四皇子赵弘文也随着打趣:“还长漂亮了?”   唐映枫眼睛一亮,肉嘟嘟的小脸凑到赵弘文面前:“真的吗四哥?!”   赵弘文点了点头:“枫儿从小就漂亮。”   赵元荣一脸不屑,但人多又不敢跟唐映枫有什么太大的动作,于是用手把她扯开:“四哥哄你的,你别信啊。”   唐映枫白了赵元荣一眼,顾忌到场合,也不再玩闹,规规矩矩地随众人前行。   赵云怜本站在另一侧,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身边。   唐映枫顿时有些不自在,但又忍不住往赵云怜那边靠了些。   其余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皆是走在一众皇子之后,高迎彤看着唐映枫混在皇子堆里那格格不入的身影,记恨得眼睛都有些发红,狠狠剜了几眼唐映枫的背影。   曹盼丹和曹文博走在前面,薛明露和曹昊□□于左后侧。虽跟曹盼丹他们隔了些距离,但也在相对靠前的位置。一见薛明露还敢出席春猎,顿时交头接耳忍不住非议。   高迎彤第一个看不惯,恰巧她走的地方离薛明露不远,几步上去使劲撞了下薛明露的肩膀,讽刺道:“真有脸出来?”   想当初百花宴之时,高迎彤还曾向她表露过善意。   薛明露委屈地咬着下唇,默默捂着肩膀走得慢了些。   不远处,丁千儿凑到柳秋荷耳边小声道:“怎么回事儿啊?她还真敢出来啊?”   柳秋荷扯了下丁千儿的衣袖让她不要再盯着那边,轻声道:“谁知道呢。丞相夫人居然会同意带她出来,也不嫌丢人。”   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子,早就盘算好了百花宴的斗诗会,准备好了一首精彩卓绝的诗就想凭借此名利双收。被人当中戳破之后,还能面不改色地出席在众人面前。   想了想这样的人得是何等的城府和心机,丁千儿打了个寒战。   她瞥了下唐映枫的背影:“那臭丫头是不是长高了啊?”   柳秋荷点了点头:“好像是。”   她们走的位置只能见到唐映枫的侧脸,她脸上的婴儿肥褪了几分,五官也长开了些,穿着简单大方的绛红色骑射服,是众小姐中独一无二的明净英气。   唐映枫左边站着五皇子,右手边是七皇子。   丁千儿眼碌碌地瞧着赵云怜的背影:“七皇子好俊啊……”   柳秋荷回头瞪了丁千儿一眼,不敢相信这丫头在这种场合说如此放荡的话:“小点儿声。”   丁千儿住了嘴,兀自瞧着赵云怜的侧脸。世人皆觉得三皇子乃人间珠玉,可自百花宴惊鸿一瞥之后,丁千儿就怎么瞧怎么觉得七皇子俊逸迷人。   众人行至大道,各自坐上马车。   往年率队的要不是唐半山、要不便是大哥唐靖柏,今年二人都留在两阳境内,唐映枫正掀开车帘,便见一位公公揣着拂尘跑过来:“乐安县主,陛下让您率队入乌璐山。”   谢氏本已经坐好在轿内,正揉着发酸的脖子,一听这话,一下钻了出来:“陛下当真这么说的?”   唐映枫转头拍了拍谢氏的肩膀,在她耳畔轻声道:“安心。”   她声音压低了些,显得格外的沉稳安静。谢氏点了点头,心想自己可能是紧张多虑了。照往年的习惯,前两次的春猎都是柏儿带队,枫儿本就是唐家目前唯一还在京中的人,此次百花宴又大出了风头,陛下叫她也在情理之中。   队列最前方,旌旗招展,华盖翩翩,唐映枫走上前方对皇帝一行礼。   皇帝沉声道:“小枫儿,可不能给你父兄丢脸哟。”   那双眼眸似是装进了太多东西,哪怕是带着笑意都让人觉得并不亲厚。   唐映枫激动地点了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又胆怯地停住脚步,转头看向皇帝:“陛下,臣女真的……”   皇帝笑了笑:“小枫儿怕了?”   唐映枫点头又摇头:“不怕。”   见她如此稚气可爱的模样,皇帝忍不住轻笑,指了指前方那匹汗血宝马:“快去吧,朕的眼光可不会错。”   唐映枫这才用力点了点头,转身朝队列前方走去。   赵元荣本都坐进马车中,见队伍还没行进,便好奇地探出头打量。   在他前面那个马车,坐得是赵怀亦,他也探出头开看着前方。赵云荣有些不悦地蹙起眉,遂又钻进了马车中。   高迎彤小声抱怨道:“怎么还不走啊?”   丫鬟掀开车帘在云成郡主耳边说了几句,云成郡主听完,淡淡地点了点头,有些怒其不争地扫了高迎彤一眼:“你姐姐能在百花宴上大放异彩,人乐安县主可以率队春猎,你呢?”   高迎彤惊诧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掀开车帘往外看。   云成郡主皱了皱眉:“让你多等一会便怨声载道,那么多皇子还在前面等着呢。”   她们前面是丞相府的马车,高迎彤探出头去之后才发现,曹盼丹和薛明露都朝前面看着。   春猎起得极早,哪怕过程漫长,其次也还不到正午。   道路尽头刺目的曜日如一盘燃烧的巨大火轮,火光将唐映枫的身影拓成一道修长的剪影,她朝中间最高的那匹马跑去,拽住缰绳,左脚踩在马镫上,右腿在空中划出圆润的线条,利落得翻身上马。   女子嘴张大喊了句什么,身边顿时象车鼓吹,悠长嗡鸣的号角声中,唐映枫一拽马的缰绳,高大的马匹乖巧地转头率队朝乌璐山前行。   整个过程利落飒爽,丝毫不见胆怯。   赵元荣忍不住手圈在嘴边,吹了个口哨。   小丫头片子……他笑着往车里钻,无意中回眸便见七弟不知何时站到了马车外,望着前方。   他七弟一直是个疏离的性子,从小跟他们其实都不特别亲厚。不知是不是此时阳光正好的缘故,他明明嘴角没有勾起,赵元荣却觉得他满脸笑意。   “乐安县主当真是女中豪杰。”温润的带着书生气的声音在耳畔悠悠响起。   薛明露缓缓放下车帘,指尖狠狠陷入肉里。   她一次又一次清醒地认识到她和唐映枫之间如同天堑一般的差距……即使她在优秀、在努力也弥补不了…   薛明露埋着头轻声问:“率队春猎,是件很不了不得的事情吗?”   曹昊天点点头:“当然。往常可都是由卫国公或者怀化大将军带领。”   薛明露轻嗤道:“对啊,因为她是卫国公的女儿啊。”不然她哪有资格。   等话脱口而出之时,薛明露才一下惊醒,她抬起头,看着曹昊天笑道:“正因她是卫国公的女儿,才会如此出类拔萃。”   曹昊天没再说什么,掀开车帘看了眼高家的马车。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面容清雅气质娴静的女子掀开车帘,笑意柔和地看着下坡处的唐映枫。   他眸光微闪,放下车帘,端着着闭目养神。   行至乌璐山时,已是酉时一刻,唐映枫往常骑马也跑过这么远,但从没把背挺得如此笔直过,等到时已经累得有些下不了马。   乌璐山有一处非常开阔平坦的平地,已经被打理出来,侍卫们开始安营扎帐,丫鬟们开始收拾行囊打理帐篷。   皇帝的帐篷位于正中央,另一处地被空出来当作起行的猎场。   唐映枫轻轻夹了夹马肚子,想走到一块大石头边下来,   见大家都各忙各的,唐映枫这才松了口气,她攥着缰绳正准备下马,就听身边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我扶你下马。”   唐映枫转头看去,赵怀亦不知何时已经在自己身前。   她还没来得及回话,胳肢窝便被人抱住,她整个人被人轻松地往上提了一下,然后靠在了坚硬温暖的怀抱中。   唐映枫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冷杉味,她心跳骤然加快,脸有些发热地回过头。   赵云怜利落轮廓在这样的视线下分外明晰,他高挺的鼻梁沿着下颌线和喉结划出一道起伏有致的线条,在太阳光下闪着清透又冷调的光。   赵云怜喉结微微地上下滚动了一下,眸光沉沉地看着赵怀亦,沉声道:“不劳烦三哥了,我来便好。” 第三十三章 放手一搏   葱郁翠绿的树冠下, 赵云怜一身月白的骑射服,头戴墨玉冠。光影从树叶之间的缝隙洒落, 落在他高挺鼻梁边,那双黑沉沉的眼眸压在眉骨下,如同蛰伏的孤狼。   五个皇子里,赵云怜与唐映枫的关系是最不亲近的。可此时,两人一前一后地站着,带着几分旁若无人的亲昵。   赵怀亦轻轻一笑:“多谢七弟照顾枫儿。”   赵云怜眸光一沉:“我应该的。”   他拉过唐映枫的手,转身朝营帐走去。唐映枫本该跟赵怀亦道别之后再离开,可她完全忘记了。男子的手掌握起来坚硬有力,唐映枫怔愣地看着赵云怜的背影, 脸还在持续发热。   几个皇子的营帐挨在一起, 在中央搭起了火堆, 乌璐山野兽出没, 夜晚点火可以驱逐野兽,现在侍卫们正在搭火, 时不时会飞许多黑灰出来。   赵元荣和赵旭尧站在不远处,一见赵云怜牵着唐映枫过来, 赵元荣用手肘靠了靠赵旭尧:“六弟, 我没眼花吧?”   赵旭尧摇头:“没有。”   赵云怜一边拉着唐映枫走, 一边轻声道:“我等会派人送些活络经脉的油去你的营帐。”   唐映枫点了点头:“谢谢七哥……”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赵云怜轻声打断:“跟我不用客气。”   唐映枫“噢”了一声。   看唐映枫脸红红的,赵元荣推了下唐映枫的肩膀:“别人欺负了?”   唐映枫扬了扬拳头:“谁敢欺负我?”   赵元荣顿时一笑,指着赵云怜道:“那你在七弟身边怂得跟鸡崽子一样?”   唐映枫:“……”   刚刚走在七哥身边, 她的形象就那么不美好吗?   她滴溜溜的圆眼睛瞪了赵元荣一眼,狠狠踩了他一脚。   赵旭尧走到唐映枫身边,比了比身高:“妹妹好像真的长高了些。”   唐映枫眼睛顿时亮了几分, 她记得上一世她变漂亮就是在明显抽条之后不久。赵旭尧也并非皇后所出,皇后自从生下长公主之后,便再无身孕。于是让自己的堂妹,也就是高芷珍父亲的亲妹妹入宫,诞下六皇子之后过继到了皇后膝下。   赵旭尧从小便是皇子中最斯文秀气的一个,最喜欢跟在五哥身后,老是被皇后娘娘责备,说他一点大男子气概都没有,难成大气。   可唐映枫一直很喜欢赵旭尧,他是几个哥哥里面,最温柔贴心的那个。   唐映枫笑着左右摇头:“我就说我长高了吧,五哥还不承认。”   赵元荣摸了摸鼻子,小丫头确实长高了些,也长漂亮了。倒不是说以前不好看,只是脸圆嘟嘟的、眼睛也黑溜溜的,便总让人觉得可爱。现在婴儿肥消了些下去,露出流畅的下颌线,眉眼越发的明艳,都快长成大姑娘了。   赵元荣嘴上却不承认:“就是矮!还丑。”   唐映枫听到矮还没什么,一听丑这个字,一巴掌呼在赵元荣背上:“你才丑!五个哥哥里面,你最丑!”   赵元荣:“……”要不是早上吃的少,那一掌下去差点吐出来。   赵元荣龇牙咧嘴的吸了几口气,两手捏着唐映枫的脸颊肉往上拽,赵元荣手长,唐映枫伸直手和腿也打不到他。   “松开。”   赵元荣拽着软肉上下扯了下,却揉越觉得可爱。小时候多可爱的肉团子,怎么一眨眼就长大了。   附近其他世家的营帐也差不多扎好了,不少人朝这边看来。   唐映枫觉得十分丢脸,但又够不着赵元荣,她瘪了瘪嘴,委屈巴巴地看着赵云怜:“七哥哥。”   赵云怜嘴角不自觉地轻微勾起,他伸手拽着赵元荣的手腕微微使力:“好了五哥。”   赵元荣没觉得手腕疼,但力道不自觉就卸了下来,唐映枫一从魔爪脱离,立刻蹿到赵元荣身边一拳揍上去。   赵云怜在她拳头砸到赵云荣肚子的前一刻握住,轻而易举地卸了她的力道,手腕一用力将人送到自己身边,在她耳边小声道:“好了。”   唐映枫耳垂瞬间红得发烫,又跟赵云荣翻了个白眼之后,乖巧地站着。   夜晚的乌璐山太危险,所以正式的春猎是从第二日开始。春猎的第一天是祭祀和助兴之用,等天色一暗,中央的台子一搭建好,舞女、乐师一就位,便是在这深山浓雾中的花天锦地。   薛明露的小帐篷在曹盼丹的后方,她坐在矮凳上,满脑子都是赵怀亦走向唐映枫的背影。   大部队行至乌璐山山脚的平地,她随着曹昊天往外走,在人群中寻着赵怀亦的身影,他马车在前面极易寻找的位置,薛明露一眼望去,便见他直直地朝唐映枫走去。   究竟是谁在说谎呢。   门帘外似是有人走动,薛明露抬眸看去,却又没有见到任何人影。   不久后,骊琴掀开门帘,端着热水走进来:“姑娘,晚宴马上开始了。”   薛明露轻轻扯了下嘴角:“跟我有何关系?我又没资格出席。”   骊琴一下住嘴,倒了一杯茶递到薛明露面前。   这皇家晚宴,能出席的都是各世家的嫡系,她们这些人,都只能在自己的房帐中用饭。   赵元荣扔了几颗豆子到自己嘴里,四处看了下:“三哥和四哥呢?”   赵旭尧道:“可能在各自营帐中歇息。”   赵元荣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转头看向唐映枫:“你二哥呢?”   唐映枫摇头:“不知道在哪儿混着呢。”   赵云荣颇为想念和唐靖易一起逍遥的时光。唐靖易虽然文采斐然,但丝毫不拘谨呆板,为人放浪形骸,豪爽又风趣。   赵元荣道:“你就不给你二哥求个情,让大将军把他放回京城?”   一起提二哥,唐映枫心里就有些不安。暗卫近几日传回来消息,二哥还没跑出军营。   唐映枫瞪他:“当初二哥在京城为非作歹的时候你要是管着点、劝着点,至于被父亲发配吗?”   赵元荣笑着转头看了赵旭尧一眼,摸了摸鼻子。   一宫女小步走到唐映枫身边,行礼之后恭敬道:“县主,贵妃娘娘找您。”   唐映枫倒并不意外,她站起身往高家一看,高芷珍和高迎彤也正起身往淳婉怡那边走。   赵元荣也一下收起懒散的神情,眉间不自觉皱起。   唐映枫回头看了赵云怜一眼,他埋头饮茶,垂眸间睫毛在眼周拓下暗影。   唐映枫抿了抿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便转身随着宫女朝贵妃的营帐中走去。   等她走出好几步,赵元荣才抬眸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小疯子出生那日,要是没出现异象该多好。”   那样,她就是普通的世家贵女,照样疯疯癫癫没心没肺的长大,不用承受浩荡皇恩背后的代价。   赵云怜手腕一抖,杯中的热茶洒出来些许。   赵元荣瞥了瞥嘴,站起身:“我也先回了。”   赵旭尧也站起身回了营帐中。唯有赵云怜仍坐在原处,看着手背处被烫红的痕迹,久久出神。   *   宫女在营帐外停下,掀开帘子,柔声道:“县主请进。”   唐映枫抬眸看去,贵妃和赵怀亦皆在,还有陛下。   陛下不应该在主账内吗,为何会在这时将自己叫过来……难不成现在就要把事情说定了?   可上一世皇帝并没有在春猎的时候叫过自己啊……   她眉头瞬时皱起,在他们看过来之前瞬时变了表情,高兴地行了礼。   皇上扬了扬手:“免了,快过来坐下。”   唐映枫走过去坐在赵怀亦身边,刚坐下,贵妃便亲热地拉过她的手握住:“你可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本宫从小便最喜欢你,果然,这不,越长大越标致。”   贵妃说着,转过头笑问道:“是吧陛下。”   唐映枫不知道贵妃打得什么主意,只脸上带着笑。她轻轻抬眼瞥了下赵怀亦,发现他也面露疑色,似是不知道她会前来。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随即沉声道:“马上便是怀亦的冠礼,小丫头也明年便及笄。当了王妃可就不是现在这般自由了,贵妃到时候会派宫中的嬷嬷来教你规矩。”   唐映枫一下抬眸看向皇帝,眼眸中有着来不及收敛的惊愕。   上一世并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上一世直到她及笄前,皇帝都没有明确提过一次他们的婚事,为何这一世都开始找叫她规矩的礼仪嬷嬷了?   见她久久不回应,皇帝皱了下眉:“怎么?觉得早了吗?”   唐映枫摇了摇头,稚气道:“若是哪天三哥哥喜欢别的人了……或者枫儿有喜欢的人了?可以不算吗?”   话音一落,唐映枫只觉得小小的圆桌上如同凝滞了一般,即使重活了一世,在皇帝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下,她仍旧有些紧张。   唐映枫面上仍旧笑的一脸无知,放在桌下的手却忍不住抓紧了衣裙。   陛下忽然的安排让唐映枫必须放手一搏。她必须仗着自己还小,还可以说些孩子气的话的时候去试探皇帝的底线。   贵妃一下抬眼看向唐映枫,又转头看着赵怀亦。这丫头已经不是第一次语出惊人了……她以为上次在自己面前,唐映枫已经够没规矩,没想到在陛下面前她也敢说出这样的话。   要知道,他们没一个人敢这般说话。   “或者……枫儿有喜欢的人了?”   那意思便是,对自己……   赵怀亦从没思考过唐映枫喜不喜欢自己这个问题,他好像不知不觉中默认了。幼时,她与自己关系最亲近,有什么东西都是先给自己带一份……哪怕长大后疏远了些,也总是眉眼含笑地看着自己,会逗趣耍赖。   他从来没想过,她会不喜欢自己。   心里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阵阵莫名其毛的烦躁,赵怀亦紧攥着茶杯,饮了一口滚烫的茶水。   皇帝看着她一脸单纯稚气的模样,忽然一笑:“小丫头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第三十四章 雪中红梅   见皇帝脸上展露出笑意, 唐映枫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下来。   贵妃看了唐映枫几眼,怕她在问, 赶忙将话题岔开。皇帝方才没正面回答,但唐映枫能感觉到,这件事情,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或许……也在斟酌。   唐映枫只能模糊地感觉到或者说猜测,皇帝其实并没有十分想让她嫁给赵怀亦,或是迫于贵妃央求、钦天监的预言……   皇帝显然不想再谈那个话题,唐映枫也不敢去触霉头。   小公公掀开门帘走进来,告知总管大人晚膳已备好。成总管俯身在陛下耳边小声道:“陛下,可以用膳了。”   贵妃赶忙扶着皇帝的手站起来, 笑着往外走去。   贵妃起身前, 眉眼含笑地看了唐映枫一眼。像尾巴狂甩的美人蛇, 双眸都是含蓄而张扬的毒液。   唐映枫装作完全看不懂的模样, 仍旧笑眯眯地看着贵妃,一脸单纯。   想必是贵妃在皇帝面前说了些什么……既然这样, 也拖不得了。   她定能全身而退的。   “三哥哥,我们走吧。”唐映枫回神转头看着赵怀亦。   转过身那刻, 唐映枫才发现赵怀亦的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他眉头紧皱, 肉眼可见的烦躁。   鲜少的,如此喜形于色的赵怀亦。   唐映枫顿了顿:“怎么了三哥?”   赵怀亦眸光深深地看着她,忽然抬步朝外走去:“无碍。”   唐映枫不知道赵怀亦抽的什么疯,瞥了瞥嘴, 在去晚宴之前,拐去自己的营帐,从床下的首饰柜的夹层里拿出几个香包踹在腰封里。   “白杏, 快磨墨。”唐映枫急道。   白杏赶忙磨了些墨汁出来,唐映枫撕了一小条宣纸,简明扼要地写了几行字。   *   丁千儿掀开门帘缓缓走进去,看着柳秋荷面前摆放的几个大首饰盒。这次的春猎比较短,只有三天。丁千儿只戴了两套衣服,几个首饰,哪像柳秋荷这么大张旗鼓地来。   “秋荷,你带这么多首饰干嘛?”   柳秋荷转头看着丁千儿,脸红了几分:“何公子在啊……”   丁千儿翻了个白眼,走过去戳了下柳秋荷的额头:“一天天的就知道何公子何公子,也不知道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   柳秋荷瞧着铜镜里自己的模样,又抬头看了下丁千儿的打扮,将头顶上繁复的步摇取了,戴了个素净些的玉簪。俏脸通红地起身推着丁千儿往前走:“好啦,走了走了。”   “你要是拿出你平时的气势来,一个小小的何生你还拿不下?”丁千儿数落着,“你说说你,一听到何生两个字怂得跟鹌鹑一样,人何公子能……”   两人挤得紧,顾着说话没看前路。   对面忽然走来一人迎面就撞上,丁千儿肩膀一疼,哎哟了一声:“谁啊?!”   柳秋荷也怒了,正准备发脾气便见一双带着笑意的漆黑星眸。唐映枫不着痕迹地将三个香包塞到柳秋荷手里,又将纸条递了过去,吼道:“谁让你们不看路啊?”   丁千儿跟着演戏:“明明是你不看路!”   三人见状就要吵起来,白杏赶忙将人拉走:“姑娘,晚宴快开始了。”   唐映枫给她们做了个鬼脸,趾高气扬地走了。   柳秋荷和丁千儿一边抱怨一边往晚宴处走,走到无人处时,两人在角落偷偷把纸条打开一看,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撕成极小的碎片扔进了水里。   *   乌璐山地势复杂,春围前半个月便有官兵布围,将山林里的野兽赶到乌璐山地势较平林木稀疏的一处山腰。已是深夜,官兵仍然前哨导引下布控瞭望台,也就是整个猎场的最高点,以便皇帝能居高临下的俯瞰全局。   可唐映枫知道,有一处山谷断崖,是瞭望台的死角。   瞭望台处仍旧灯火通明,唐映枫缓缓收回目光,冷冷地看着赵怀亦的侧脸。   她只感觉胸腔里发出的巨大声响,她从重生起便开始盼望着的那一刻终于快来了。   唐映枫垂眸饮了一口酒,烈酒将整个胃都烧灼得辣辣的,她却觉得无比畅快。   春围时,会有皇家的暗卫驻守,隐藏在暗处监控以免敌国奸细潜入,所以唐映枫并未带任何暗卫在身边。此时已经是宵禁,如果顶着唐映枫的身份四处走,难免太招摇。   白杏鬼鬼祟祟钻进帐篷内,将偷来的官兵服递到唐映枫身边,不放心道:“这样行吗?”   唐映枫拍了下白杏的头:“放心。”   她安插在薛明露身边的人方才派人来信,说赵怀亦约薛明露在东边的密林相见。这是送上来的大好机会,她必须要再添几把火。   春猎的布控她了如指掌,黑灯瞎火的根本没人会注意。而且她今天观察过,原本的侍卫里,有三人身形跟她差不多矮小。   唐映枫利落地盘好头发,算好时间走了出去。   巡逻的侍卫走过乐安县主的帐篷,黑暗的缝隙处突然闪出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巡逻队后面。   *   驻扎处不远有一密林,薛明露戴着黑色斗篷瑟瑟发抖地站在寒风中。   方才赵怀亦派人传信,让她来此处等着。薛明露着实有些意外,毕竟这里人多眼杂,稍微有些风吹草动都会被人看见。她本都以为是不是别人的陷阱,可那字迹确实是赵怀亦的无疑。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薛明露躲在树后探出头,淡淡的月光下,赵怀亦一袭黑色长袍,那张俊逸的脸隐藏在暗淡的光线下不甚明晰。   薛明露撩开帽衫,惊喜地跑过去:“怀亦。”   赵怀亦没有动作,只是在月光下静静描摹着薛明露的五官。她明亮的眼眸在月光下似是着泛波光,望上来的眼神欲说还休,带着天然的魅。   “怀亦……”薛明露愣愣道。   赵怀亦从未在她眼前这般,明明看着自己,却又像在看着别人。   矮桌上摆着一盘红枣儿,玉白的瓷盘,嫣红的枣。   曹文博眯了眯眼睛,瞥了眼只会读死书的书呆子:“呆子,你看看那枣儿能想起来什么?”   曹昊天抬眸看去:“玉盘红枣,似是雪中红梅。”   曹文博嗤了一声,眼前不自觉浮现出那雪白修长的脖颈,他眯了眯眼睛,笑道:“真是书呆子。”   轻纱半掩,脖颈修长白嫩,上面缀了一颗小小的红痕。   还装纯情……实际不知道骚浪成什么样子。   曹文博拿起一颗红枣扔到自己嘴中,越咂摸越有味道。   他本想那天晚上就去东笙园找她,可谁曾想下午回府中,还未进府门,便被叫去书房狠狠地骂了一顿。说他无不学术便是好的,只要别干那些下三滥的事儿,就是给祖上积德了。   东笙园无缘无故多了许多家丁看管,他也不敢顶风作案,生怕丞相知道了打断他的腿。   可那副画面就在脑子里盈盈绕绕怎么都挥散不去。他以往也对不少小姐示爱,有的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大小姐,有的是青楼里的花魁,可没有哪个让他这般挠心挠肺成天念着的。   曹文博瞅了眼帐外,起身拍了拍手,走了出去。   曹昊天问道:“大哥你去哪里?母亲说了不能出去乱转。”   曹文博皱起眉,回头道:“吃多了出去转转。”   薛明露的帐子离他们不远,就隔着一个帐篷。巡逻的侍卫已经走过,四周都没什么人。薛明露的帐篷熄了灯火,黑漆漆的一片。   曹文博疑道:“这么早就歇息了?”   他在帐子附近走了走,发现里面确实没动静,眼珠子四下转了转,踌躇了几下,手都要伸到帘子上了,不知哪儿传来“咚 ”的一声,吓得曹文博猛地收回手,赶紧往自己营帐中走。   刚走出没几步,不知何处忽然传来女子的笑声。   曹文博停住脚步,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四周都静下来,他又听到了一声。   “不会是鬼吧……”曹文博咽了咽唾沫,脚步还是忍不住跟了过去。   他走到账外,便见小路上一道窈窕身影朝着前方走去。   曹文博眼睛一亮,赶紧跟了上去。   那身影熟门熟路地避开侍卫巡逻的地方,隔得远周围又一片漆黑,曹文博看不清那女子的长相和衣着,只觉得跟薛明露十分相近。   他忍不住咽了几口唾沫,正要加快脚步,那黑影却忽然消失了。   曹文博这才如梦初醒,感觉自己中了什么咒一样,四周漆黑一片,树干的枝丫张牙舞爪地伸着。   曹文博四下看了看,却再也找不到那道黑影。周围冷风一吹,树叶飒飒作响,曹文博笼着手臂在心里暗骂几声,看了眼灯火的地方准备返回。   刚走出一步,曹文博便听见有人声,而且还不止一个。   他以为自己见了鬼,忙走出几步,可仔细一听,那声音还在有男有女……而且都十分熟悉。   是在坡上。   曹文博放轻步伐缓缓走过去,趴在地上一瞧,待看清两人的长相之后,差点没忍住惊叫出声。   他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藏在暗处瞪大了眼睛。 第三十五章 两遍喜欢   薛明露柔情脉脉地看着赵怀亦, 轻声问:“贵妃娘娘还在呢,你怎么敢来找我?”   赵怀亦仍旧站在原地不动, 眸光隐藏在暗夜中看不分明。   唐映枫和自己想法一样,一样得不期待这场婚事。不是应该高兴吗?   薛明露挽着赵怀亦的手臂:“今晚是怎么了?不高兴了?”   赵怀亦轻轻推开她的手:“振云,护送薛姑娘回帐中。”   薛明露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有些不敢相信一般地出神了许久。女子秀美轻皱,神情忧伤。   赵怀亦放软了声音:“猎场人多眼杂,后面我自会找机会再寻你。”   薛明露这才破涕为笑,戴上帽子随着振云转身朝营帐中走去。   走出那处密林,薛明露停步,掀开宽大的帽檐边回头一看, 赵怀亦还站在那一处, 被笼罩在山间的迷雾里, 如同被吞噬一般。   “姑娘, 拐过这个营帐便是你的帐子了,我就送您到这儿。”振云轻声道。   薛明露点了点头, 打量着周围的情况,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薛明露一掀开帘子, 蹲在门口守着的骊琴急得都快哭了:“姑娘, 您可终于回来了。”   薛明露慢悠悠地瞪了她一眼:“让你熄灯了, 旁人自然不会来打扰。”   骊琴站起身捶了捶蹲麻的腿,接过薛明露递来的斗篷折叠好放在衣服最下面,小声道:“可我方才在外面听到有人脚步声离得可近了,感觉像是要进来似的。”   薛明露:“当真?”   见薛明露音量提高, 骊琴顿时有些没底气:“也有可能是巡逻的侍卫。”   她这个帐篷是所有官家小姐中最小最寒酸的,随从的贴身侍女就一个,帐篷门口并无人看守。   帐篷忽然被人掀开一角, 随即落下。   薛明露猛地抬眼看去:“谁?”   骊琴也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看了一眼:“没人啊。”   薛明露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自己脱了鞋正准备上床,骊琴掀开帘子,接着外面的光,这才看到脚下有一张字条。   原来……方才真的有人。   骊琴手都有些发抖得捡起那张小字条,颤颤巍巍道:“姑娘,有人扔了张小字条进来。”   ……   赵怀亦才找过她,必然不会用这种方式。而且方才骊琴说过,她听到有人逡巡在附近……   薛明露鞋都顾不上穿,直直地朝着骊琴走去,一把抢过她手中的字条。   “我知道你脖子上的红痕是谁的了,要想让我保密,明日春猎到我说的那个地点等我。地点明日选好之后,我会再传纸条给你。”   薛明露怔怔地愣在原地,究竟是谁!!   这件事情如果现在抖出去了,她只有死路一条。贵妃必然容不下她,丞相和丞相夫人也定然不会让自己好过……这完全不同于诗会一事,成安国女子地位虽高,但终究只是一介女流,大家都当笑话听听便是。可成婚前便与有了婚约的男子厮混,不仅在这京城……在整个成安国,她将再也抬不起头来,会被万人唾弃,甚至会整个家族的仕途。   她一下掀开帘子站出去,瑟瑟的夜风里,只有火光在摇曳。   那火被风吹成扭曲古怪的形状,橙红的光倒影在她眼睛里,满是惊恐。   唐映枫坐在不远处的树上,冷冷地瞧着。   脚步声从右后方传来,唐映枫转头看去,便见赵怀亦随侍卫返回营帐中。   “可见到什么鬼鬼祟祟之人?”赵怀亦问。   “属下一直守着,并未见有任何人。”   唐映枫一笑,就那三脚猫功夫也敢拿来当侍卫?再说,她给曹文博找的路是在那片密林的后方,从那个山坡上去可是不错的位置。   耳边传来咔嚓一声,唐映枫一惊,还来不及反应身下这还粗壮的树枝突然断开,她眼睛猛地瞪大,脑子里在一瞬间闪过死法。   赵怀亦回过头:“什么声音?”   振云也随着回头,一个树桠砸到了地上,碎成了几节。   振云轻声道:“一些老树干。”   赵怀亦狐疑地仔细瞧了瞧那处树干,见并无异状之后才转身离开。   见赵怀亦离开,唐映枫才终于喘了口气。   树干断裂那一刻,唐映枫还来不及反应,身后便忽然冒出一双手将自己的腰扣住,唐映枫被吓得更惨,心想这得是什么功夫才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躲这么久不露马脚的。   结果刚想到这儿,便闻到一股熟悉的冷杉味儿,清冽的木香萦绕在鼻尖,唐映枫一下放松了许多。   赵云怜本是想出来散散心,结果正瞧见振云送薛明露回帐中,他跟着振云出来,也没发现什么,便在暗处躲着想等他们走了再回。   结果就瞧见唐映枫的身影,他握着上一层的枝干往上一跃,两人轻巧地站在枝干上。   方才赵怀亦的贴身侍卫送薛明露回,而唐映枫又在这人待着,赵云怜霎时想通什么,垂眸问:“你知道?”   唐映枫脸又开始发烫:“知道什么?”   赵怀亦皱了皱眉,只犹豫了一瞬便问出口:“他和薛明露的事。”   这下换唐映枫不淡定了,她猛得抬头看向赵云怜,险些没站稳落下去,赵云怜赶紧将人搂紧了些。   两人身子紧紧地贴着,唐映枫顿了顿:“你怎么知道?”   赵云怜:“前些日子在御花园。”   难怪他会在那晚忽然跑来找自己,说了那些话。   见他眸光盯着自己的手腕,唐映枫忍不住轻笑,扬了扬手腕:“铃铛有声音,我回去便带上。”   赵云怜另一支手搭上去,抱着唐映枫落到地上:“我那还有没带铃铛的镯子。”   唐映枫眼眸一亮:“也是给我准备的?”   赵云怜轻轻点了点头,此时却心思纠结在手镯之上。他垂眸看着唐映枫的眼睛:“若三哥是这样的品性,我不会将你交到他手中。”   七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上一世,那些旖旎的念头难得并不是自己多想吗?   七哥哥不是因为父亲有恩,而是因为自己?   唐映枫愣愣地看着赵云怜的眼睛,实在忍不住开口问:“七哥哥喜欢枫儿吗?”   薄纱似的月光下,她亮晶晶的眼眸一如初见般清澈,他总是所有哥哥里面最后收到礼物的那个,她也总是看到自己就拘谨客气。   她会怯生生地问自己,七哥哥,这个你要吗?   原来,那样闪烁的眼神,并不是因为讨厌。   就像她站在瑶华宫外那颗歪脖子树上时,捧在手心递过来的玉佩。   赵云怜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眸:“喜欢。”   从很早的时候开始。   唐映枫抱着孤注一掷的态度问的,她向来是个没心没肺的,前世今生所有的敏感小女儿家的心思都用在了赵云怜身上。前世她不懂,可这一世她懂了。   所以方才才会鼓足勇气问出口,七哥哥喜欢枫儿吗?她化为魂云跟在他身边那些年,她问了上万遍的问题。   唐映枫眼眶红红地看着赵云怜:“可以再说一遍吗?”   赵云怜微微退开了些,俯下身平视着她通红的眼睛,声音有些发哑:“喜欢。”   *   白杏打了热水端进帐中,拍了拍白桃:“小姐还没起?”   白桃小声道:“昨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姐那么晚回来不知道遇到什么事儿了,一直傻笑,又过了好一阵才歇息了。”   白杏走到床边蹲下身瞅了瞅,发现小姐竟然真的嘴角带着笑意。   白杏站起身摇了摇头,竟然也一时不忍心叫她起来。自从落水之后,唐映枫便很少睡熟,总是半夜惊醒,鲜少是面带笑容得睡觉了。   白桃掀开帘子看了眼账外,实在忍不住:“小姐!快起了,春猎快开始了。”   唐映枫捂着小脸起床,一脸春风得意。   “小姐,你昨夜是去干嘛了?”白杏问。   唐映枫小肉脸撑在手掌里,想了想,又嘿嘿笑着,不好意思地埋进被子里。   昨夜七哥哥说了两个字之后,唐映枫扑上去抱着赵云怜啃了一下……然后唐映枫又把自己接下来的计划说了一下。   反正……唐映枫傻笑够了,利落地掀开被子起床:“快,今天把我打扮漂亮些。”   今日的春猎乃是最正式的猎场,女子不能参加,全是尚武的好男儿,皇帝于中央的高台站立,用箭射响中央的铜锣之后开始,从辰正时分至酉初,所斩猎物多者胜。   此时还没出发,几个皇子跟曹文博、何生站在一起聊着什么。   赵元荣拍了拍何生的手臂:“何公子虽然文采出众,可年年在这春猎上就逮了只小兔子回来,是不是也太丢人了?”   何生脸红了几分:“万物皆有灵……实在下不去手。”   赵云怜淡淡道:“我记得何公子还是在一处山洞中捡到的,捧在手里抓了个活兔子回来。”   一说这事儿,众人纷纷大笑。   何生也抠了抠脑袋:“那儿也只能抓到兔子了,今年我也不去那里了,看看我们今年谁能抓到鹿吧。”   曹文博止住笑,忽然想到什么,碰了下何生的肩膀,小声问:“你上一年是不是说,那儿瞭望台瞧不见,你才在那儿玩了许久的?”   何生点了点头:“嗯。”   曹文博捂住肚子:“我去上个厕所。”   薛明露冷冷地看着曹文博的背影。她猜到是他了……却没想到他这般龌龊不堪!这可是是在春猎……今日一早,曹文博便嬉皮笑脸地递来一张字条,眸光□□裸地上下打量着。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曹文博令人恶心的声音在身后缓缓响起:“有一处山谷,到时候自会有人带你去。若你不去,你等着所有人知道吧。”   薛明露脸色发白,指尖都在发抖。   不远处,唐映枫抱着手站在高芷珍身边,嘴角缓缓勾起笑容。 第三十六章 尸骨无存   尖利的哨声响彻云霄, 侍卫大声喊道:“请各位参加者挑选马匹,半刻钟后狩猎开始!”   曹文博眸光放肆地扫过薛明露白皙的脖颈, 在她身后轻嗤了一声,转身朝场中跑去。   薛明露死死攥住手也克制不住颤抖,她抬眸盯着曹文博的背影,表情都有些扭曲。   怎么会有人无耻到这种地步……他会拿这件事,威胁她一辈子。   “一辈子……”薛明露盯着曹文博的背影,轻轻呢喃了一句。   “薛姑娘?”   “薛姑娘!”   薛明露猛地回神,见柳秋荷和丁千儿站在自己身边,她忙回过神:“柳姑娘,丁姑娘。”   柳秋荷小声问道:“怎么了?面色如此苍白?”   薛明露摇了摇头:“可能昨晚没休息好。”   丁千儿嗅了嗅柳秋荷身上:“今儿熏的是什么香?还挺好闻的。”   柳秋荷眼睛一亮:“那是, 这可是我从德妃娘娘那儿要来的香包。”她从袖中又掏出两个, 递了一个给丁千儿, 又递了个到薛明露手里。   薛明露诧异地接过:“还有我的吗?”   柳秋荷笑道:“我拿了好几个, 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你拿着便好。”   想到什么, 她脸红了几分,笑着凑到薛明露耳边道:“听说, 这香男人最喜欢了。”   薛明露不好意思地埋头笑了笑。   “咚——!!”   一声清脆嘹亮的锣响。   众女子抬眸看去, 便见皇子们率先骑马从马厩而出, 五匹高大健壮、毛发锃亮的汗血宝马乘风而来,五位皇子皆是相貌气质出众,风吹起下摆,在空中猎猎作响。   成总管在陛下耳边道:“五位皇子可真是玉树临风, 颇有圣上的风范。”   皇帝站在瞭望台高处,看着他们的背影,缓缓放下弓箭:“嗯。”   赵怀亦身着深蓝色的骑射服, 一马当先,而他身后不远处,一道身着玄色骑射服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着,身姿挺拔,面容俊逸,好似无比从容自得。   丁千儿盯着赵云怜的身影出神,忍不住在柳秋荷耳边尖叫道:“七皇子真的好帅啊……”   柳秋荷正准备捂住丁千儿的嘴,往四周一看,发现都在议论纷纷。   不少人都在谈论今年忽然耀眼的七皇子。赵云怜鲜少出席这样的场合,偶尔出席一次都走过场似得生怕出了风头。可这一次却不同,他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的引人注目。   柳秋荷小声道:“今年不知道谁会夺魁啊?”   丁千儿摆着头,忽然神秘兮兮道:“夺魁无非是得些赏赐,别把命丢了就好。”   柳秋荷:“说什么呢?”   丁千儿回头,一副“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她拉过薛明露和柳秋荷围成一个小圈儿,小声道:“猎场有一处山谷断崖,又在瞭望台的死角,几年前不就有人不小心从那儿摔下去吗?尸骨无存……”   薛明露垂眸看着地上的泥土,呼吸不自觉紧促起来。   柳秋荷拍了下丁千儿的嘴:“你一天天在哪儿听得这些”,别乱说啊。”   丁千儿有些不高兴了:“你爱信不信呗。”   骊琴面色发白地走到薛明露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子,眼睛往旁边转了转。   薛明露随她的眼神看过去,果然见帐篷后面有一人在等着。   她垂眸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冲柳秋荷与丁千儿笑了下:“柳姑娘、丁姑娘,我身子有些不适,先回帐中歇息。”   两人点了点头:“行。”   三人互相行了礼,薛明露便面容凝重地朝着冷清的地方走去,缠在腰带上的紫色香包随之而动。   柳秋荷松了口气,回头跟丁千儿对视了一眼。   那人是常年跟在曹文博身边的家奴小丁,薛明露刚走近,他拦住骊琴,对薛明露道:“姑娘请。”   薛明露冷冷地抬眸看着他:“你们可真不怕死。”   小丁淡淡道:“我老家是乌璐山的,知道通往猎场的小路,姑娘放心。”   薛明露瞪着他,忽然一巴掌甩过去,小丁似是早有准备,握住薛明露的手腕,片刻后才松开:“姑娘请。”   *   “这野兔子我的啊我的!”赵元荣小声喊了一声,快速捏箭上弦。   他箭离弦而出,却见一支箭已经朝那只野兔飞去。   赵元荣眼睛瞪大,暗骂了一句,左侧不远处的树下,赵怀亦还保持着射出箭的姿势。   右侧却忽然射出一支箭,与赵怀亦射出的箭狠狠撞在一起,于此同时,赵元荣的箭冲破空中细碎的木渣子,准确的射中了灰色的野兔。   守卫赶紧过去将那只野兔抓起来,记在赵元荣名下。   赵元荣一喜,就见赵云怜和赵怀亦面对面,气氛并不融洽,赵怀亦缓缓放下箭:“七弟什么意思?”   赵云怜提着缰绳掉头,淡淡道:“不小心射偏了而已。”   身后的守卫轻声提醒:“三殿下,七殿下射中的猎物已经超过您了。”   赵怀亦轻声道:“不到最后一刻,输赢未定。”   赵元荣转头看着赵弘文和赵旭尧:“他俩……怎么了?”   赵弘文看了眼不远处在动的草丛,骑着马就跑过去:“不知道,我先去打猎了。”   赵元荣瞥了瞥嘴:“走六弟,五哥带你。”   往北、东、南处皆有出路,而且野兽较多,唯有西面地势最陡峭还没什么可抓的东西,赵元荣疑惑地收回目光:“曹文博那小子去那儿干嘛啊?”   赵旭尧随着赵元荣的目光看去,却没瞧见什么:“怎么了五哥?”   赵元荣摸了摸鼻子:“没什么。”   曹文博鬼鬼祟祟地行至山谷处,将马栓到密林里面藏起来,再往下走,穿过人高的灌木丛便见一个洞口极小的山洞。   他从洞口弯着腰走进去,里面却别有洞天,宽敞得很。   想到一会儿会发生的事情,曹文博忍不住咽了下唾沫,搓了搓手从外面扯了些草铺在山谷的泥地上。   没过一会,小丁便带着薛明露走过来。   曹文博挥了挥手:“滚远点儿,去外面瞧着,别让人进来。”   小丁应了一声,转身朝外走去。   薛明露小脸苍白,眼眶却是红红的,她祈求地看着曹文博:“表哥……你看到什么了?”   曹文博缓缓走近,指尖探上她白皙的脖颈:“你和赵怀亦,你说我看到什么了?”   薛明露流着泪摇头,一提裙摆直接跪在曹文博面前:“表哥,我与三殿下并无什么,求求你不要将此事说出去好不好?”   曹文博蹲下生,用指尖挑起薛明露的下巴:“可以。”   薛明露眼睛一亮,不敢相信曹文博会这般轻巧地答应。   女子精巧的下巴连着脖颈拉扯出诱惑的线条,曹文博顺着那道线条往下看,眸光深了几分:“条件就是,你一边服侍赵怀亦,一边服侍我。”   他抬眸看着薛明露的眼睛:“怎么样?不错吧。”   薛明露绝望似得一下坐在地上,委屈无助地哭了起来。   曹文博一把拽过薛明露的手,拉着她起身:“未出阁就敢跟皇家的人厮混,就别在这儿给我装纯情了。”   薛明露仍旧小声地抽噎着,等曹文博背过身去,她缓缓抬起的眼眸阴狠地如蛇蝎一般盯着曹文博的背影。   山洞在悬崖边,曹文博拽着薛明露剥开灌木丛往里走。   他指了指深不见底的悬崖,转头看着薛明露笑道:“要是不听话……这就是你的归宿。”   薛明露柔弱可怜地摇了摇头,似是完全放弃了抵抗。   曹文博只觉得身体都有些发热,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从在丞相府门口见到薛明露的第一眼起,他就心心念念着现在。   而此时,她就落在自己的手掌心里任由宰割。   曹文博得意地回过头,拽着薛明露往山洞里走,他脚往前踏出一步,一只脚尚在半空中,另一只脚踩在一块石头上踮起,他正准备拉着薛明露下来,身后的薛明露忽然狠狠一推,曹文博完全踩不稳,直直地朝山谷坠落!   曹文博完全反应不及,瞬间目眦欲裂,想要拉着薛明露一起:“你个贱人!!!”   薛明露却早早地挣脱开曹文博的手,她浑身发抖地站在原地,见他落下去之后,慌忙地四周看了一下,沿着方才小丁带自己来的路原路返回。   女子连滚带爬地离开,山谷前面的大树后缓缓踏出一双红色的长靴。   唐映枫眸光看着薛明露的背影,仍有些心惊于她的狠辣……但还是果然猜中了薛明露会拼死一搏。   她刚走到山崖边一看,一到黑影便猛地窜上来,赵云怜轻声落地,站在唐映枫身边。   唐映枫小声问:“没死?”   赵云怜点了点头:“骨头断了几根,没死。”   唐映枫啧啧嘴:“太狠了。”   不远处又有哨声响起,这意味着有人抓到了大东西,或是野路、野猪,唐映枫轻声咳了一下:“七哥哥你快回去继续打猎吧。”   赵云怜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布包裹着的手镯递到唐映枫手中:“拿着。”   唐映枫接过,小心翼翼地带在了手上,她看了看手上的镯子,又抬头看着赵云怜的背影,忍不住将脸埋在手里笑出了声。   薛明露脸上的汗珠一层一层地往外冒,苍白得毫无血色,洁白的衣裙上染了不少灰尘,她扑着正要跑出树林,又猛地停住脚步,躲在树后整理了一番仪容。   她打量着四周,镇定自若地往外走,都快走入营帐中时。   身后冷不丁地传来一道冷傲的声音:“你怎么从那儿跑出来?” 第三十七章 位居第一   薛明露脚步生生定在原地, 一步也迈不出,她明明觉得那声音无比熟悉, 却判断不出来那声音是谁的。   曹文博狰狞可怖的面容在面前挥散不去,她指尖似乎在残留着曹文博的温度。   薛明露手指不停打颤,沉默地等在原地。   曹盼丹缓步走到薛明露面前,就见她头发松散、面色苍白,神情也有些恍惚。   薛明露慢慢地扯出一丝笑容:“表姐怎么在这儿?”   曹盼丹皱起眉,又看了一眼树林深处,狐疑地打量着薛明露:“你干什么去了?”   薛明露笑道:“本想回帐中休息的,可突然见到那一处有白色的影子,以为是兔子便追寻了去, 结果碰见蛇了……”   这理由倒是说得通, 曹盼丹没多想, 有些嫌弃道:“别给丞相府抹黑便好。”   薛明露乖巧道:“是。”   骊琴不敢出去, 生怕碰见人。为何夫人偏偏就派自己来照顾这个什么表小姐啊……是个老实的就罢了…怎么偏偏什么麻烦事儿都能惹上。   骊琴一边哭一边发抖,缩在帐门口。   “哗啦——”   帐子忽然被掀开一角, 骊琴泪眼朦胧地抬起头便对上一张过于苍白阴冷的脸,骊琴没忍住尖叫了一声:“啊!”   薛明露厌恶地皱起眉, 蹲下身捂住骊琴的嘴:“别再给我惹麻烦了好不好?”   骊琴点了点头, 薛明露放开她:“伺候我梳洗, 重新换身衣裳。”   骊琴赶紧去打了水。   她打湿帕子,将薛明露额头上的污迹擦干净,无意中对上铜镜中薛明露的眼神,骊琴一抖, 木梳差点吓掉:“姑娘……”   薛明露一把抓住骊琴的手腕狠狠攥在手里,她盯着骊琴一字一顿道:“我出事了你下场便是被乱棍打死,所以你只能站在我这边。”   骊琴赶紧跪在地上:“骊、骊琴誓死守护姑娘, 绝不背叛。”   每一参与者都会有专门的守卫记录射中的猎物,还有两人将补好的猎物带回场中。   丁千儿站在瞭望台上,指了指赵云怜那处:“七皇子的好像最多吧!”   “目前看来是的,”柳秋荷摸了摸下巴:“而且目前只有三皇子和七皇子捉到了大东西了。”   赵怀亦猎到了一头野猪,赵云怜猎到了一头野鹿。   丁千儿瞥了瞥嘴:“我就赌七皇子赢。”   柳秋荷笑了笑:“你就对三皇子敌意那么大?”   丁千儿撑着下巴看着猎场中,笑道:“我哪敢啊。”   “柳姑娘、丁姑娘……”   柳秋荷与丁千儿同时回过头,便见薛明露站在身旁,丁千儿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口问道:“薛姑娘方才这么久去哪儿了?”   薛明露掩唇笑道:“本是身子不适回帐中歇息的,谁想到看到一只兔子,我追了去中途又遇见一条蛇,可把我吓坏了不是?”   丁千儿皱了皱眉,心想你都不舒服了还是追什么兔子?这深山野林的可真不怕出事儿。   又一声清脆的哨响,三人同时回头,便见一队守卫抬了一只黑熊进来。   众人纷纷翘首看去,丁千儿捏住柳秋荷的手臂,看着他们将黑熊抬到赵云怜的位置。   “真的是七皇子!!”   一见赵云怜猎到了黑熊,在场的人顿时议论纷纷:“七皇子今年可真是英勇啊!”   “怎么之前没听说过七皇子武艺如此高强?”   “今年这魁首真是非七皇子不可了!”   猎场中,赵怀亦拉弓射箭准确地射中一只豹子,守卫跑过去捡起来。   赵怀亦转头问身边的人:“方才那哨声是谁的?”   守卫道:“似乎是七皇子捕到了一头熊。”   赵怀亦眸光一沉,穿过树林遥遥地望着赵云怜的身影。   是在宣战吗……七弟。   “驾!”赵怀亦使劲一夹马肚子,朝林深处跑去。   还有半个时辰便结束,他必须要赢。   猎场西侧的一处山坡下,晕厥的守卫缓缓醒来,捂着脑袋四处看了下。   方才曹文博不听他的话,非要往这边走。守卫只能跟从,可走到一处急坡,上面盖着茂密的草,他们都没注意,他率先摔了下去,晕倒前也听到了曹文博的惨叫。   看这日头离结束依然不远了,守卫咽了几口唾沫,赶紧四处寻着曹文博都是身影。   那可是丞相的嫡长孙,可万万不能出事儿啊……   每一种野兽对应的分值皆是不同,譬如一只野兔值三分,一只豹子值三十分,而一只熊值三百分,目前赵云怜的分数遥遥领先,达到一千五百分之多。   赵怀亦只有九百多分。   贵妃脸色有些不虞,转头看着淑妃:“淑妃妹妹可真是教导有方啊,我记得七皇子小时候可较弱得很。”   淑妃淡淡饮了口茶,看着场中那块大的木牌,神色不明。   淳婉怡笑了笑不敢接话,贵妃也不恼,继续笑道:“我记得老七刚送到淑妃妹妹身边时身子骨还较弱呢,果然是淑妃妹妹会照顾人。”   茶杯的边沿在木桌上磕出清脆的声响,淑妃抬起眼眸轻飘飘地看了贵妃一眼:“可能是怜儿天赋过人罢了。”   贵妃一哽,白了淑妃一眼,没在说话。   之前的秋狩,也没见赵云怜这般厉害啊。   皇后派人送了一盘糕点到淑妃面前,笑道:“先祝七皇子这次夺得头筹了。”   贵妃皱起眉,悠悠一笑:“谁输谁赢还没定,姐姐话可别说早了。”   场中的大木牌上,赵云怜排在第一,何生排在最末的位置,仍旧只捉了两只小兔子,抓过来的时候还是活的。   高迎彤瞥了瞥柳秋荷:“真不知道柳秋荷什么眼光……”   她眸光闪烁地看着排名第一的名字,低头羞涩地咬了咬唇。   高芷珍皱起眉,默默站的离高迎彤远了些。   “珍儿你猜猜谁会赢?”   高芷珍惊喜地回过头,果然见唐映枫站在自己身边:“什么时候过来的?”   唐映枫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才过来。”   她将手上沾得多余的粉末拍了拍,看着赵云怜的名字。   高芷珍道:“我猜七殿下赢。”   唐映枫点了点头:“我也是。”   浓密的草丛忽然动了一下,紧接着掀起一阵草浪。   赵怀亦眼眸一亮,总算让他逮到大的了。   果然,不出一会,一头漂亮的野鹿从树后跑出来,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   赵怀亦迅速捏箭上弦,拉弓瞄准,他箭还未射出,视野中忽然出现赵云怜的身影。   赵云怜并未立马拉弓,而是转头看着赵怀亦的方向。   男子剑眉星目,身姿挺拔,那双眼睛如同乌璐山的夜月,又像是躲在暗处的孤狼。   不过此时,那头孤狼走出了黑暗处,在光下露出了刺眼的獠牙。   赵怀亦丢开箭尾,那箭破弦而出直直地朝赵云怜飞去。   赵云怜冷冷地收回目光侧身躲开,转身便对着赵怀亦的箭射出手。“叮——”的一声脆响,两个箭头狠狠撞到一起,赵怀亦的箭被射偏插在地上。   赵云怜在射出第一箭之后,赶在赵怀亦的第二箭之前,快速地拉弓上弦朝惊慌乱窜的野鹿身上射去。   “中!”守卫大喊一声,跑到野鹿身边,又吹响一声哨。   “七弟果然厉害,”尖利嘹亮的哨声在耳边回荡,赵怀亦缓缓地收回目光,面上依旧带着温润的笑,“可夺人所好就不对了。”   赵云怜驾着马踱步至赵怀亦身边:“我先射中,便是我的。”   尖利的哨声传至瞭望台处,哨兵放下跑到皇帝身边跪下,禀报:“陛下,七皇子又射中野鹿一头。”   成总管笑道:“往年啊,都是军营中的人拔得头筹,这可是头一回皇子位居第一,可真是了不得。”   皇帝应了一声,面容带笑,手中滑动着玉佛珠。   见陛下高兴,成总管又接着奉承了几句,夸得陛下合不拢嘴。   前两次的春猎,一次是汪焕、一次是唐靖柏,还是头一回是皇子夺魁,并且遥遥领先。   时辰一到,陛下拉开大弓射中场中央的那块大锣鼓,锣鼓喧天而响。   赵怀亦回头盯着瞭望台的方向,攥着弓箭的手紧到发白。   赵元荣和赵旭尧率马而过,皆是有些意外:“三哥,你听说没?今年七弟夺魁!”   赵怀亦一笑:“真的吗?那得恭喜七弟了。”   赵元荣仍旧不敢相信:“七弟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猎场中的人纷纷骑马返回场中,见大木牌上赵云怜的名字及分数,纷纷吓了一大跳。   身着玄色骑射服的男子率马而归,引得场内外一阵惊呼和议论。   贵妃将杯子往桌上一放:“一个春猎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宫女赶紧上前搀扶着。   皇后举起茶杯:“果然老七赢了。”   淑妃一笑:“谢皇后娘娘。”   赵云怜骑马行至场中,利落地翻身下马,朝着瞭望台的方向半跪而下。   前三者,可行至台上领赏。此次第一为赵云怜,第二为褚欢,第三为赵怀亦。   皇帝从瞭望台中走下,在场子东侧的看台处落座,看着赵云怜点了点头:“表现不错。”   赵云怜:“父皇教导有方。”   皇帝轻轻一招手,侍卫们抬上来几大箱的金银财宝。   “按照惯例,每年除金银外,第一名还能额外想我提一个请求,你可想好提什么了?”皇帝沉声道。   汪焕当时提请的是想去唐半山手下历练,唐靖柏则是去两阳境内守卫。   赵云怜沉思了几刻,抬眸看着皇帝:“儿臣可以想好了再告诉父皇吗?”   皇帝看着赵云怜,手指缓缓滑动着玉佛珠:“可以。”   去猎场的人都已归来,一队守卫拉起木栅栏将出入口挡住。   曹盼丹皱了皱眉,问一盘的黛浅:“可见到大公子了?”   黛浅仔细在人群中找了一番,顿时有些疑惑地摇了摇头:“没有。”   薛明露仔细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身影,那山崖那么高,曹文博掉下去不可能生还……就算一下没摔死,这么久没人去救也不可能有活路…   擅自带人进入猎场乃是死罪,小丁定然也不敢贸然指认。   奖赏已经发放完毕,丁千儿激动地与柳秋荷说着什么。   薛明露随着人群往外走,一回眸,便见小丁面色苍白地站在人群外,眸光灼灼地紧盯着自己。 第三十八章 别叫出声   薛明露脸色一白, 往柳秋荷那边一侧脸。   柳秋荷和丁千儿交谈着什么,薛明露恍惚听到斗诗会和高芷珍, 以为他们在提上次百花宴的事情,更是不想久待,在分叉路时急匆匆地往营帐中走。   薛明露刚到自己帐门口,小丁忽然从前方冒出来,有些着急地问道:“公子呢?”   薛明露一脸茫然地看着小丁:“我怎么知道?”   小丁脸色微变,顾忌到周围人多眼杂,脸憋得通红地走到薛明露面前:“我寻遍了也没找见大公子的身影!见到他最后一个人就是……”   薛明露急道:“表哥出事了吗?”   见她当真神情焦急并无所知的模样,小丁皱了皱眉,打量着薛明露的神情。   薛明露凝神思索了几番, 柔声道:“我之前跟表哥提过那处风景独好, 他带我看了之后我便走了, 表哥现在还未回来吗?”   小丁点了点头:“是。”   薛明露指了指天色:“天色已晚, 我先回帐中了。你也别着急,说不定表哥早就回来只不过你没见到而已。”   说完, 骊琴掀开帐子,薛明露微微低头走了进去。   骊琴等在帘子后面, 听到脚步声远去之后, 又不放心地掀开帘子看了看:“小姐, 人走了。”   薛明露浑身无力地跌坐在床帐上。   闲杂人等未经允许绝不能擅入围场,在不确定曹文博的下落之前,小丁定然不敢贸然开口……就算开口了又如何,除了他以外, 没人知道自己去过……   只要抵死不认便可以……   *   场中的人逐渐散去。   皇帝看了看木牌上赵怀亦的分数:“今年不可再疏于武艺。”   赵怀亦半跪着点头:“是,父皇。”   “你们两个先退下,老七留下陪陪朕。”皇帝背着手站起身。   赵怀亦一怔, 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他一向是皇子中最受陛下器重的,何曾被这般冷落过。而父皇的眼中,什么时候又多了个赵云怜……   赵云怜低头应是,随即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随皇帝一起往外走。   乌璐山地势本就颇高,即使是在乌璐山的山脚也足够俯瞰整个京城。平整对仗的京城即使站在高处看去,也丝毫不显得渺小,仍旧恢弘磅礴。   皇帝回神看着赵云怜:“真是长大了,都这么高了。”   赵云怜点了点头:“近几年长高了许多。”   皇帝点了点头,抬眸看着远处连绵的山脉,那双不显山露水的眼眸仿佛装进了所有复杂汹涌,面上却一片平静。   “何时箭术这般精湛了?”   赵云怜轻声道:“近些年边境战事频发,作为父皇的孩子,儿臣也想尽一份力,没事儿便练着。”   皇帝缓缓停在脚步,半晌后回头,宽厚的手掌在赵云怜的肩膀轻拍了几下:“最近的功课学的如何了?回京时给父皇看看。”   赵云怜:“是,父皇。”   胜公公遥遥地站着,看着皇帝跟赵云怜走了许久。   他转身朝贵妃帐中跑去,俯身在贵妃耳边小声道:“禀贵妃娘娘,皇上跟七皇子在一起呢。”   贵妃眸光微闪:“把三皇子给我叫来。”   除了怀亦和六皇子,圣上何时跟哪个皇子谈过这么长时间……   淑妃也比以往活跃些,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巴结皇后。   “母妃。”   贵妃回神,有些怒道:“怎么回事儿?!”   赵怀亦面色平静,似是对此事丝毫不在意:“七弟箭术出众,夺魁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   见他如此不放在心上,贵妃瞬时有些着急,口不择言道:“你不是也在勤加练习吗?我还给你请了最好的师傅,出发前你还信誓旦旦地告诉我此次魁首非你莫属!结果呢?就一句技不如人就完了?”   赵怀亦面色微变:“母妃,我先回去歇息。”   贵妃看着他的背影:“春猎丢了面,今晚戌时的晚宴的斗诗会必须赢。”   赵怀亦定在原地,许久之后才淡淡点了点头。   孔宜是他们五个共同的老师,而孔宜最喜欢的学生也是赵云怜。   曾经一堂课,赵云怜作出的诗,引得孔宜盛赞。   真是眼瞎了…赵怀亦狠狠将茶杯扫在地上,巨大的碎裂声在寂静的账内忽然炸响,振云吓了一跳,赶紧跪在地上。   赵怀亦拂袖坐在床榻旁,重重地喘着气。   清冷悠然的华盖香初入鼻息中,让浮躁的气息沉静了些许,入肺之后却又带起更深的躁动。   赵怀亦默然地看着地上破碎的杯盏,沉声道:“还不快收拾干净?”   振云哆嗦着站起身,赶紧将地上的碎片清扫出去。   赵怀亦坐在床榻上,呼吸却无法平静下来,看了眼账外的天色。   振云掀开帘子走进 :“殿下,收拾好了。”   赵怀亦看着他身上的衣服:“衣服脱下给我。”   *   这次晚宴只会吃些糕点,所以去之前他们都会在各自帐中吃些东西。   丞相夫人薛氏饮了一口茶,转头问一旁的下人:“大公子呢?”   曹盼丹默默饮了口茶。   曹文博常常饭点不见人影,倒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奴婢马上派人去找找。”   薛氏点了点头:“派人送些饭菜去表小姐帐中。再提醒她今晚的诗会好好准备,别给丞相府丢脸了。”   “是。”   骊琴浑身僵硬地等在账外十步外的地方,薛明露的帐子比较偏,后面便是密林,只有前面会来人。   一见黛云提着食盒走过来,骊琴赶忙跑了过去:“麻烦黛云姐姐跑一趟了。”   黛云抬着小下巴,甩了甩自己的手:“没事,夫人吩咐的。对了,夫人还有话让我带给表小姐,你带我去见见。”   说着要往那边走去,骊琴冷汗唰得冒出来,她一下拦住黛云:“好姐姐,表小姐今日身子不舒适,好不容易才睡着的,有什么话跟我说,我带给她便是。”   黛云看了眼帐中,点了点头:“今晚戌时有斗诗会,夫人嘱咐表小姐务必好好表现。”   骊琴笑着挽住黛云的手送人走了几步:“知道了。”   送走黛云,骊琴赶忙折身将饭盒藏起来,规规矩矩地继续守着,恨不得浑身长满眼睛耳朵。   方才,一侍卫忽然闯入帐中,吓得她们差点没了命,等回神看去,才发现是三皇子。   赵怀亦本只是心里躁动烦闷,想找薛明露排解一下,可薛明露一走近,女儿香袭来,缭绕在鼻尖,如同水溅入油锅瞬间燃烧。   赵怀亦转头看着骊琴:“去外面守着。”   薛明露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赵怀亦,完全无法相信他竟然这般大胆。   走动拉扯之间,那股香越发明显,赵怀亦一把拽住薛明露的手扔在床榻上,声音有些哑:“附近有人,别叫出声。”   *   唐映枫蹲下身,把床榻下的首饰盒拿出来,将里面的剩下的香料全部装在一个布包里。   还没出门,门口便传来赵云荣的声音:“乐安县主!”   唐映枫:“……”   唐映枫将东西仔细塞进袖中,去晚宴的路上会经过一条水流湍急的小溪,到时候便将这些东西毁尸灭迹。   唐映枫应了一声:“来了。”   白杏将首饰盒塞进床下,唐映枫掀开帐子跑出门,便见赵云怜也站在门口等着。   唐映枫愣了一瞬,随即笑着跑了过去:“七哥哥。”   赵云荣啧啧嘴:“瞎了?没见到我?”   唐映枫白了赵元荣一眼:“你才瞎了。”   那晚之后,赵云怜便没怎么见到唐映枫,他耳朵微红:“走吧。”   唐映枫却不一样,她之前那么慌那么怕是她以为赵云怜讨厌自己,既然都知道了……   唐映枫瞅了眼赵云怜的耳朵,掂了掂脚忽然凑到赵云怜耳边小声道:“你耳朵红了。”   赵云怜耳朵更红了几分,他轻轻按住唐映枫的肩膀,别开脸道:“好好走路。”   赵元荣打量着两人:“你俩说什么呢?”   唐映枫笑着转头看着赵元荣:“说五哥你傻。”   赵元荣:“……”   摇曳的烛火下,曹盼丹缓缓合上书,听着账外的脚步声。   “黛浅,到时辰了?”   黛浅轻声道:“是的姑娘。”   曹盼丹起身,黛浅忙上前理了理衣裙。   曹盼丹:“大哥呢?可寻到了?”   黛浅摇了摇头:“奴婢不知,等会去问问。”   晚宴的糕点在橙黄的烛火下显得格外有人,馥郁的酒香和清冽的茶香交杂混合,宫女们微弯着腰、低垂着头端着托盘穿梭在人群中。   数家公子、小姐仪态端庄的入座。   几位皇子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行至前方落座,丁千儿凑到柳秋荷耳边小声道:“七皇子穿月白色的衣裳更好看了。”   柳秋荷捂住丁千儿的嘴:“小点声。”   成总管尖锐嘹亮的声音在前方响起:“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吾皇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皇帝缓缓落座,轻轻招了招手。   贵妃不安地坐在座位上,宫女俯身在贵妃耳畔轻声道:“还没找到殿下。”   皇帝随意抬眸看了看,看向贵妃轻声道:“三儿呢?”   贵妃笑道:“今日打猎累着了,一下没起来。”   皇帝皱了皱眉,垂眸看了下手中滑动的玉佛珠,看向坐在左手侧的高芷珍:“今年有首《叹春》,可是你写的?”   周遭顿时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高芷珍看了眼唐映枫,站起身道:“回禀陛下,并非臣女所作,是……”   她顿了顿:“是薛明露薛姑娘。”   陛下招了招手:“将人寻来。”   丞相夫人正准备插话,成总管已经带人去寻了。她不安地坐下身,招来黛云:“不是让你说了吗?为何现在还未到?”   黛云也有些焦急:“奴婢再去一趟。”   《叹春》原名为《锁春深》,叹的可不仅仅是时光易逝光阴荏苒……还暗喻了怀才不遇,世风日下。是圣上颇为忌讳的点,上一世的春猎,陛下坐下的第一句话,也问的是这句。   唐映枫撑着下巴,一脸开心地吃着糕点,看着入口的方向。   没过多久,成总管派出去的其中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到成总管面前,额头都冒着大汗。   成总管面色也愈发凝重,俯身到皇帝耳边说了几句。   皇帝站起身,面色如同雷霆前的乌云密布的天空:“诗会继续。”   下面的人面面相觑,不知突然发生了什么。贵妃招来胜公公:“去打探一下出什么事儿了?”   陛下站起身,随成总管一到往外走。   成总管从未见陛下面色如此阴沉过,低头脚步匆忙地带着路,不敢多话。   皇帝看着前方,忽然问:“可有其余人见到?”   成总管一脚踹在前面那小太监身上:“陛下问你话呢!”   小太监扑通一下跪在原地,抖得如筛糠:“……有……有……” 第三十九章 杀人诛心   各家的小姐们纷纷朝着一个方向走, 骊琴看了眼凉掉的饭菜,想到黛云的嘱咐, 心下焦急,可一想到里面的场面,骊琴手抖了几下也不敢掀开帐子走进去。   她站的笔直,往四周仔细得瞧着,生怕有人走近。   她出生到现在,从丞相府的粗使丫鬟,好不容易升成了贴身侍女,却偏偏又跟在薛明露身边……骊琴在心里叹了无数次气,在风中忍不住有些眼眶发红。   薛明露本是清醒的, 可赵怀亦身上淡淡的香味吸入之后, 整个人忍不住有些沉溺, 她并未昏沉, 却只能看着自己放纵。   他不知是经历了什么,整个人完全不复之前的温柔轻缓, 好些次疼得她想尖叫出声,可一想到她现在身处的环境, 生生得忍了下来, 一番云雨过后, 嘴中都有了血腥的味道,两人靠在一起沉沉地睡了过去。   好像有什么事儿得做………   薛明露浑身酸疼靠在枕头上,眼皮缓缓闭上。   得勤是成总管身边最受宠的小徒弟,从小就跟在成总管身边长大。他带着四个小公公一起朝营帐边缘走去。   每一处的营帐旁都插有小旗子, 一眼望去一目了然。   得勤抬头看了一眼,带着人朝那边走去。   一走过去,门口空无一人, 得勤皱着眉四处瞧了瞧,这才发现帐子十步外蹲着一个侍女,靠在一个石头边似是睡熟了。   他们虽是内官,但也不能随意进姑娘的房间。   得勤招了招手:“去,叫起来。”   小公公跑到骊琴面前,踢了踢她的脚:“去,将你家小姐叫起来。”   骊琴从春猎第一晚便没睡好,被猛然叫醒的时候才惊觉自己竟然在这个时候也能睡着。她顿时吓得脸色刷得一下死白,眼睛瞪大猛地看向帐内。   皇帝身边的公公身着的衣饰和一般的内官都不同,骊琴一眼便认出这几人是皇帝身边的人,而得勤带着几个人站在账外。   果然……   被发现了被发现了…!   骊琴扑通一声跪下:“皇上饶命!与奴婢无关啊皇上!”   得勤更是疑惑地皱起眉,这不就是来叫人去参加斗诗会吗?   外面动静并不小,里面仍旧没什么声音。得勤站到骊琴面前:“将人叫出来便是,慌什么?”   骊琴抖得如筛糠,跪伏在地上一个劲儿得发抖。   未出阁的女子和有婚约的皇子通、、奸……骊琴光是想想就发软,一个字儿都不敢往外冒。   她就知道这一天终究会到来……她就知道。   骊琴绝望地趴在下小臂上,抽噎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发生何事了?”温柔沉稳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得勤抬头看去,才发现卫国公的夫人韦云夫人还有云成郡主、柳夫人一道前来。   得勤忙行礼。   云成郡主淡淡摆了摆手:“身子不适晚了些出门,便听闻这附近喧闹得很,发生何事了?”   得勤笑道:“陛下想一睹薛姑娘的文采,派奴婢前来叫姑娘前去,可这小丫鬟不知怎么了一直跪着不起来。”   云成郡主对自己的侍女轻抬了一下巴:“让我的侍女去叫吧,陛下的圣意可等不得。”   得勤有些犹豫,但又不知道该如何推脱。   云成郡主是出了名的霸道,语气看似温柔,实则句句话不由得他推辞。   得勤抬眸看了眼帷帐,心里莫名涌起一阵一阵的不安,却又没有理由拒绝,只道:“是,多谢郡主。”   侍女行了个礼,掀开帷帐朝里面走去。   “啊——!”里面顿时传来一声惊叫。   云成郡主皱起眉,见自己侍女冒冒失失地跑来,颇为严肃地皱起眉:“冒冒失失的像个什么样子?!”   侍女凑到云成郡主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   云成郡主也瞬间脸色一变,指了指账内:“发生了何事公公自己去看吧,就当我们几个没来过便是。”   云成郡主拉过柳夫人的手,不由分说地拉着人走了。   得勤更是疑惑了,难不成死人了?!   一念及此,得勤瞬间有些惊慌,他赶忙上前掀开帐子,便见男子正穿着中衣,而女子正背着身穿着肚兜。   得是多嚣张的人才敢在春猎之时行如此放荡之事?!   而当看去那男人的长相之后,得勤更是惊讶得失声:“三……三殿下。”   跟在得勤身后的小公公一见得勤背后轻勾的小手指,忙转身朝晚宴处跑去。   赵怀亦眸光阴沉地看着得勤:“你怎么在这儿?”   得勤忙跪下:“回禀三殿下,奴婢……奴婢奉皇上的旨意前来宣薛姑娘面圣。”   赵怀亦猛地僵在原地,穿衣服的手顿住,他上前一把拽住得勤的衣领子:“父皇知道了?!”   赵怀亦狰狞到扭曲面庞近在咫尺,额头的青筋暴起,得勤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薛明露快速地穿好衣衫,将赵怀亦的衣服从地上捡起来扔到他身边:“快穿上。”   赵怀亦愣愣的丢开得勤,不敢想象事情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从小便看不起赵云怜,觉得他瘦弱可欺,说个话都如同蚊蝇一般,可今日父皇当着他的面冷落自己,对赵云怜表达出青睐……   会内场时,置于场中央的大木牌第一行赵云怜三个大字红得刺眼。   所有人都欢呼他的出现……   可薛明露说的…说过她永远崇拜他。   赵怀亦动作麻木而迅速地穿好衣服,取下身上最贵的玉佩递到得勤手里:“公公,麻烦替我保密。”   得勤不敢接过,跪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赵怀亦一把将得勤拽起来,双眼赤红得逼他直视自己的眼睛:“只有你们见到了对不对?!只要你保密就……”   落下的帷帐被人猛地掀开,发出哗——的一声巨响。   薛明露蹲在床榻旁,如同受惊的小鸟一般发着抖,一听见动静立刻抬起头来。   入目是那片明黄色的下摆和龙爪,薛明露怔怔得看着,猛地将头磕在地上。   皇帝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缓缓步入,阴影越变越大,将赵怀亦整个人笼罩在黑暗中。   赵怀亦猛地跪下,软声求道:“父皇!”   皇帝只看着他,然后抬眸打量了一下杂乱的床榻,还有空气中尚未散去的欢好之味,皱眉沉声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赵怀亦低着头,眼珠快速地转动着。   若他说只是一时欢好,那父皇定会觉得他轻浮且不知轻重……如果只将薛明露定性为露水姻缘,在这样的场合出事,那父皇定会认为他是贪恋女色之人,难以担当重任……   赵怀亦跪得端正,沉声道:“百花宴时对薛姑娘一见倾心,今日心情郁闷喝了些酒……”   皇帝重重地喘了两口气,仍旧不敢相信平日里最乖巧懂事、知书达礼的赵怀亦为何突然变成了这般浪荡为人不耻的模样,他怒极一脚踹在赵怀亦身上:“你知道今天是什么场合吗?你是都多疯敢在场合宣淫!!”   赵怀亦跪在地上不敢在说话。   皇帝看着他,一脸怒其不争,他眼眸沉沉地在薛明露和赵怀亦两人之间扫过:“你唐伯父是朕的生死之交,我将他唯一的女儿交给你,你就是这般回应朕的吗?若有心仪之人,为何还同意和枫儿的婚事?”   赵怀亦脑子已经乱成一团,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可却又完全想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是从何时开始不对劲的。他现在说什么都是错,完全无法摆脱。   口舌干燥得仿佛半月没进水,赵怀亦浑身冒着冷汗,颤抖道:“不是……亦儿知道父皇对亦儿的厚爱……只是……”   皇帝威严的声音淡淡打断他:“若你不满朕的安排大可直接告诉朕。”   赵怀亦猛地抬起头:“父皇!父皇!儿臣并未有任何不满!”   他一向端庄稳重的面具在皇帝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神下崩裂的彻彻底底,赵怀亦只觉得自己被看得透彻,他大声得说完那句话后,却发现没有任何话语可以佐证和解释。   “去朕帐中。”皇帝往后一退,扫开被赵怀亦拽住的下摆,看了一眼跪在一边的薛明露。   漆黑的猎场里,四周都是野兽,守卫吹燃火舌子颤颤巍巍地在崖底下找着曹文博的身影。   方才天还未暗的时候,守卫在崖边的一棵树见到了一缕被挂下的破布条子。   他赶忙顺着路爬了下来,这个崖其实并没有很高,下方都是溪流和软泥。   守卫生怕遇到野兽,声音极轻,忽然听到几声婴宁。   他赶忙抬步跑了过去,果然见曹文博浑身是伤得躺在水边:“曹公子!!!”   自从皇上走后,晚宴气氛就格外凝滞,除了高芷珍和何生还醉心斗诗,其余人皆在议论纷纷。   丞相夫人饮了口酒,招来黛云:“怎么还没来?快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黛云点了点头:“是,夫人。”   正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家丁在太监的尖叫声和阻拦中跑到丞相夫人身边:“夫人。”   丞相夫人一下没认出人来,吓得往后一躲。   小丁擦了擦脸:“大公子摔到崖下了受了重伤,需要太医!”   丞相夫人一下站起身:“什么?!”   云成郡主眼眸微微瞪大,转头跟柳夫人对视了一眼。   曹盼丹赶忙扶着丞相夫人,曹文博一向是她最疼爱的孙子,一听出了事儿,走路都没了劲,却又步履急促地往外走。   一处帐篷外,曹文博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   丞相夫人心疼得蹲下身将人搂住,声音都在发抖:“博儿……博儿……”   曹文博声音有气无力,眼神却黝黑深邃:“祖母,我要见薛明露。” 第四十章 厉鬼现世   得胜得了贵妃的指令四处打探消息, 可往常熟识的公公们此时皆是闭口不言,生怕多说一个字被砍头。   得胜从袖中掏出几两银子递到那小公公手中:“之前的事儿帮过你没有?跟我说说发生何事了?”   往常收礼收得贼溜快的小公公此时低垂着头站着, 频频摇手。   得勤与他是成总管都是带出来的,两人交情也不错,平日里许多贵妃娘娘想要的消息都是从得勤口中得来的。   此时得勤在皇帝帐内,得胜根本不敢进去问。   他在账外徘徊了几步,正准备离开,便见得勤掀开帐子走出来,帐子掀开落下的那几瞬,得胜清楚地看见两人跪在皇帝面前。   见那道宽厚的背影,得胜吓得往后一退, 腿一软差点跌在地上。   得勤见他过来, 也不敢前来说话, 规规矩矩地站在帐子外守着, 冲他皱了皱眉示意他快走开。   得胜仿若完全没见到得勤的眼神,他愣愣地看着已经落下的帘子, 面色苍白地点了点头,扑爬着朝晚宴处跑去。   晚宴处一片面上风平浪静, 各宫的娘娘看似闲聊, 实则都在议论得回来的小道消息。   云成郡主跟柳夫人使了个眼色, 两人默默走到一旁。   今日来通知她们前去的小公公身子突然不适,来的晚了些。柳夫人跟她约好一起去晚宴,临出门不久便听闻争吵吵杂的声音。   本以为是件小事儿,哪成想无意撞破了皇家秘辛。   云成郡主拉着柳夫人走到人少的地方, 四周看了下。这地方在看台周围,此时并没有什么人。   柳夫人焦急道:“若皇上来问责,我们可……”   云成郡主沉声道:“只要我们谨慎着说话……陛下不会的。”   想到今日看到的场景, 两人也颇为唏嘘。   三皇子一向是几个皇子里最受器重、最被众人看好的那个,外人皆认为三皇子智勇兼全、堪当重任,谁能想到是一个贪恋美色至此的浪荡人物……   况且,这京城谁人不知三皇子和乐安县主的婚事,此乃圣上钦定。三皇子这般做派,打的岂不是皇上的脸?   柳夫人小声问道:“你说贵妃知道三皇子和薛姑娘的事儿吗?”   这薛姑娘可是丞相夫人的远亲,来京城之后一直借住在丞相府……   云成郡主皱起眉:“难不成,贵妃再给三皇子准备侧妃?”   柳夫人也有些想不通。   五皇子都有了妾室,最大的三皇子却至今没有一个通房。贵妃给三皇子准备一个自家的人用着放心其实也说得过去……可偏偏在春猎这样的场合,还被抓了个正着。   云成郡主叹了口气,正准备嘱咐柳夫人,就听身后一道悠悠的声音。   “你们说的可是真的?”   云成郡主吓了一跳,转身便见谢氏和唐映枫站在不远处,摇曳的烛光在两人的脸色忽明忽暗,皆是神情震惊。   谢氏又走近一步:“三皇子当真行了那样的事?”   唐半山和谢氏也是京城的一段佳话,谢氏并非高门大户的千金,只是一个小小知州的嫡女,是唐半山常年驻扎的地方认识的姑娘。唐半山是唐家的嫡子,又是那一辈世家子弟中最有出息的一个,多少未出阁的女子心悦他,知晓他成婚之后皆是震惊不已,导致谢氏初来京城时,大家都排挤这个外来人。   可谢氏一向沉稳自持,不论多大的场合都大气端庄,自带一股子藏在温柔之下的霸气。   云成郡主一愣,缓过神来:“我跟柳夫人什么都没说,韦云夫人听错了。”   她虽然不想唐映枫嫁给三皇子,可也万万不想掺和进这样的事情中来。   唐映枫泪眼汪汪地从谢氏身后走出来:“郡主,三皇子当真喜欢薛姑娘?”   云成郡主和柳夫人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唐映枫看着他们的神情,似是心灰意冷地点了点头,擦着眼泪跑远了。   谢氏焦急地转过身:“枫儿!枫儿!”   她担心唐映枫冲动行事,赶忙追了上去。   乌云盖月,灰黑的云翳布满天空,如同龟裂的地面。   乌璐山忽然刮起一阵风,树冠连成的海,排浪一般汹涌,云成郡主深吸了几口气,将被风吹散的头发拢好,她拉过柳夫人的手往回:“走吧……起风了。”   得胜急匆匆地跑到贵妃身边,礼都没有行周正,便附到贵妃耳边轻声道:“娘娘,奴才看到三殿下和一姑娘一齐跪在陛下面前。”   贵妃慵懒的美眸忽然圆瞪,她猛地抬头看着得胜的脸,面色在一瞬间是胭脂都盖不住的苍白。   贵妃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身,将手搭在得胜手上:“可有别人知道?”   得胜正准备摇头,便见皇后身边的莲英公公从主账方向跑过来,在皇后耳边说了什么。   隔着几步的距离,皇后娘娘垂眸一笑,随即抬起头笑着冲贵妃举了下酒杯。   赵元荣凑到赵旭尧身边:“今天晚上是怎么了?怎么感觉到处都不对劲呢……”   赵旭尧点了点头:“五哥,我们乖乖听何生公子作诗吧。”   赵元荣喝了口酒,四处看着。   这晚宴上除了两个诗疯子还在斗诗,所有人都几个几个的围成一团,不知道在议论着什么。   一道窈窕的红影哭啼着跑过,唐映枫剥开人群一下坐到凳子上,埋在手中抽泣。   *   主账中只有皇帝、成总管、赵怀亦、薛明露四人。   主账比其余帐篷要宽敞许多,皇帝面色不明得坐在龙椅之上,静默地看着下面的两人。   赵怀亦和薛明露跪得笔直,埋着头不句话不敢说。   不知多久之后,皇帝才缓缓收回眸光,问:“今日之事,还有谁见到了?”   成总管轻声道:“云成郡主和柳夫人。”   皇帝点了点头,大拇指不停搓挪着手中的玉佛珠。   烛火摇曳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他手忽然一停,声音平淡却无形带着威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清清楚楚地告诉朕。”   赵怀亦轻声道:“儿臣在百花宴上对薛姑娘一见倾心,今日烦闷之后喝了酒,途径薛姑娘的营帐本只想进去坐坐,可儿臣年轻气盛一时克制不住……”   他在提醒皇帝,他明明是年岁最大的皇子,却因为和唐映枫的婚约不曾纳一个妾。   是她唐映枫欺人太甚,他是皇子,为何要处处听她的意见?   玉佛珠在皇帝晃悠,他手肘撑在膝盖处,看着赵怀亦的脑袋:“抬起头看着朕。”   赵怀亦握紧拳头缓缓抬起头看着皇帝,那张脸看向他时时常都是带笑的 ,只不过笑意从来不到眼底。那双眼睛太复杂,他从未看透过里面的情绪。   可此时,他却明显地看出父皇眼中的失望。   失望……   赵怀亦只觉得心被重重一锤,疼到他一瞬间呼吸不过来。   “你可知道今日是什么场合!你可知道今天有多少人可能会看到你作的丑事儿!”   摆在桌上的杯盏猛地摔碎在身边,赵怀亦一抖,如鲠在喉。   他也觉得他明明不该这样的……以他的自制力,他本不应该一时发昏干了这样的事儿,可他就是做了,还被父皇抓了个现行。   “你也要知道,这样的女人绝对进不了皇家。”皇帝沉声道。   薛明露猛地抬起头,对上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神时只觉得浑身不自觉地发抖,她嘴唇轻微地颤了一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辩解一个字。   今日赵怀亦来的时候,她明明知道不对不应该,可是她不敢拒绝。   赵怀亦垂着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转圜。   “皇上,贵妃娘娘求见。”   皇帝淡淡抬眸:“进。”   贵妃一进帐中,便行了个大礼,随后哭着大步走到赵怀亦身边,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声泪俱下:“你究竟在干什么!!竟然敢在春猎之时干出这样的事情!你对不得你父皇母妃对你的厚望吗?!”   赵怀亦脸颊顿时肿了一边。   又狠狠扇了赵怀亦一个耳光,贵妃哭着跪在赵怀亦身边,抽泣道:“陛下,是臣妾管教无方,求陛下不要责怪亦儿,他还小啊陛下。”   皇帝端起成总管新泡的茶:“下个月他便加冠了。”   贵妃起身走到皇帝身边跪下,楚楚可怜地看着皇帝:“是臣妾平时将他管教的太严了,老五前些日子都纳了侧妃,可我一直拦着怀亦不让他纳妾,不让他有通室,他都快二十了啊陛下。别的二十岁的男子都有孩子了……是臣妾过分了,是臣妾不顾他的感受……”   皇帝抬手捏起贵妃的下巴:“今日是春猎,他不去参加诗会,跑入女子帐中跟未出阁的女子厮混!这叫通奸爱妃你不知道吗?!”   皇帝甩开她的下巴,贵妃歪坐在地上愣了几瞬,起身抱住皇帝的一角:“陛下,就说他们是有婚约的行吗?只是外人不知道……”   皇帝猛地站起身,回眸冷冷地看着贵妃哭到红肿的眼睛。   “陛下,丞相夫人求见。”   皇帝甩开下摆坐下:“不见。”   小公公道:“夫人说,她有急事需要见薛姑娘一面。”   皇帝这才抬起眼眸:“让人进来。”   薛明露小心翼翼地转身看去,公公低眉颔首地拉开帘子,丞相夫人扶着一双无力垂着、带血的手,薛明露沿着那双手一寸一寸地看过去,有双黑漆漆的眼睛睁着,如同厉鬼一般盯着她。   薛明露只觉得呼吸在一瞬间停滞,她一下跌坐在地上,神似癫狂地看着曹文博的方向呢喃着:“你……怎么还活着……” 第四十一章 做我通房   曹文博奄奄一息地趴在小丁的背上, 光泽鲜亮的骑射服被刮成了破布条子,右手手臂裸露出来一半, 肘部的伤口刚刚结痂,鲜血留下的痕迹在手臂上纵横交错,看上去分为可怖。   皇帝皱了皱眉:“文博这是出了何事?”   他轻轻点了下指尖,成总管赶紧命人搬了个软塌上来。   薛明露方才还在身边隐隐啜泣,此时却没了半点声音。赵怀亦诧异地抬眸朝她看去,薛明露嘴唇微张,眼瞳紧缩,直愣愣地盯着曹文博的方向。   丞相夫人一边用袖子擦着眼泪,一边缓声道:“今日下午便不见博儿, 以为他是去哪里贪玩了, 可一直到晚上仍旧不见人, 便派了人四处找着。一直到方才小丁急急忙忙地闯进来这才知道他是摔到山崖下去了。”   贵妃看了得胜一眼, 得胜忙走过去将贵妃扶起来。   曹文博可是贵妃的亲侄子,如今整个人奄奄一息地躺在软榻上, 本该是去找太医的呀,为何非得此时来这?   “快去传太医。”贵妃小声道。   丞相夫人看着曹文博:“他非要先见明露一面, 可他这身子骨再不去看大夫可就没命了啊!老身实在没有办法, 多番打听之下才知道明露在陛下您的帐中, 便斗胆前来问问。”   皇帝沉眉端坐在龙椅上,眼眸在曹文博和薛明露身上停留片刻,淡淡道:“文博有何要与薛姑娘说的?”   小丁扶着曹文博坐起身,他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容, 盯着薛明露半晌,这才对皇帝轻轻行礼,小声道:“禀报陛下……”   曹文博轻咳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呛了东西亦或是伤势太重,连带着重重咳了好几声,撕心裂肺。   吓得贵妃和丞相夫人赶忙道:“还说什么说!有什么比你的命还重要!”   曹文博缓缓擦了擦嘴角,看着薛明露和赵怀亦,道:“昨晚……臣出门散心时不小心撞见薛明露与三皇子幽会……”   贵妃猛地顿住手,诧异地看着曹文博,又转身看了眼皇帝。   她蹲下身示意曹文博别再说话,可曹文博完全视而不见,他脸上盖了一层污泥,眼神却格外有神。   他们那日幽会被撞见了?   赵怀亦抬眸看向薛明露,却见她垂眸看着地面,放在腿边的手攥得死紧。   皇帝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而丞相夫人完全不知薛明露和三皇子的奸情,拽了下贵妃的袖子,可贵妃此时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应对,根本无心理会母亲。   曹文博擦了擦嘴角的血:“我无意中透露我此次春猎不想狩猎,只想在云幽谷看看风景,谁曾想她特意追过来跟我求情,让我不要将此事说出去。我好心好意劝解,谁知道她为了保全自身便狠心地将我推下山谷!”   曹文博断断续续说完,随即趴在软塌便重重一咳。   他话音一落,主账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赵怀亦不敢置信地看着薛明露,他还未出口问,一道身影便猛地闪过眼前,丞相夫人疾步走来,一巴掌狠狠扇在薛明露脸上,脸色涨红地怒斥道:“我念在你祖父的情面上好意留你住在丞相府!结果你水性杨花,勾搭文博不说,还搭上了三皇子!竟然还心狠手辣到将他推下悬崖!!你究竟是个什么蛇蝎心肠!!”   丞相夫人这一巴掌可是用了十足的力,薛明露直接被打得趴在地上,头发散乱,脸颊红肿。   血溢出嘴角,薛明露却擦也不干擦。   她浑身都在发颤,眼珠子盯着地上的某一处不动。   贵妃也走到薛明露面前,得胜赶紧拽着薛明露强迫她抬起头。   贵妃蹲下身,在薛明露耳边轻声道:“若你承认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我便救你一命。”   薛明露脸色无比苍白,眼眶却是赤红的,她眼眸眨也不眨地盯着贵妃的脸,嘴唇咬的死紧。   曹文博没死……赵怀亦也不会救她……   是丞相夫人带着赵怀亦去的江南,是他先许的诺言……他说会娶她为妻的……   薛明露怔怔地看着,眼泪唰得一声往下落。   泪滴砸在地上,溅出崩裂的水花。   赵怀亦看着她绝望的神情,嘴唇翕动了半晌,却也没开口说一个字。   贵妃站起身哭泣道:“怀亦单纯正直,不小心就着了你这个狐媚子的当,你居然心狠手辣到将文博推下山崖,这样的人就算怀亦再喜欢,也绝不可能入皇家的门!”   她转身对着皇帝跪下,声音无比委屈恳切:“陛下,亦儿是您看着长大的啊!他是什么样的性子您最清楚不过了,若非薛明露存心勾引,他又怎么干出这样的事情!”   皇帝一直无声地看着下面所有人的动作和神情,眉心皱出深深的沟壑。   手中的玉佛珠一下顿住,皇帝的声音并不响亮,却沉稳有力地传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耳朵里:“三皇子定力不足,有失皇家风范,罚去通州知州一职,闭门思过一个月。”   通州知州一职被免……还要闭门思过一个月。   贵妃眼睛猛地瞪大,知晓陛下这回是真的动了怒,却又不敢再求情。   赵怀亦跪下磕头:“谢父皇宽恕。”   皇帝面色未变,用着在平淡不过的语调道:“薛明露存心勾引三皇子未果,伤风败俗,有辱妇道,并蓄意杀害曹家嫡子,其心险恶,处于绞刑。”   赵怀亦仍保持着跪趴的姿势,他双手叠放在一起,听到宣判的那一刻,睁开的双眸紧紧闭上。   “冤枉啊!陛下!……”   薛明露看了贵妃一眼,猛地推开身后几个公公的手,可她小女子的力气顶天了也抵不过身后几个公公的力气,她才扑腾起来,便被狠狠地按在地上,娇嫩的脸蛋摩擦在粗糙的地面,瞬间磨出了几道红印子。   贵妃给得胜使了个眼神,得胜赶紧捂住薛明露的嘴巴不让她说话。   “呜……唔…唔……”   薛明露愣愣地看着赵怀亦的方向落泪,可他始终埋着头,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陛下……”曹文博嘶哑的声音响起。   皇帝淡声道:“但说无妨。”   曹文博黑眸灼灼地盯着薛明露的方向,忽然道:“臣爱慕薛姑娘已久,想收薛明露作通房。”   赵怀亦埋着头的猛得抬起,不敢相信曹文博说的什么疯话。   “呜唔!!!”   薛明露忽然比皇帝方才宣判死刑时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   曹文博定是要她生不如死……   丞相夫人转身直想一巴掌打在曹文博背上,可念及他身上的伤势,又生生顿住手,声调却忍不住拔高:“你说什么疯话呢?!!绝不可能!”   曹文博看着皇帝:“陛下,臣只是断了几根骨头,并未危及生命。愿陛下了臣一个心愿。”   皇帝站起身:“三皇子与薛姑娘并未无任何逾矩之事,至于想怎么处理薛姑娘,朕不再多管。”   听到此话,贵妃才猛地松了口气。   皇帝抬步朝外走去,几人赶紧跪下:“恭送陛下。”   等他人一走,贵妃起身一把拽住赵怀亦站起身,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赵怀亦的眼眸,双手掐进用力到掐进赵怀亦的肉里:“现在立刻跟着你父皇去参加晚宴!”   赵怀亦朝薛明露的方向看了一眼,似是没回过神来。   贵妃推着赵怀亦走出去:“快去啊!”   陛下那般重视皇家的颜面,此事定然被瞒得紧紧的。其他后宫的妃子,知道真相的应该也只有皇后一人。而皇后知晓陛下的底线,就算知道也定然不敢乱说。   小丁听曹文博的指令,拽着薛明露拉到曹文博面前。   曹文博缓缓俯身,指尖轻轻滑过她的脸颊:“既然想杀我没杀掉,那你便也感受一下生不如死的滋味。”   脸上的触感如同蛇爬过皮肤,薛明露背脊一冷,瞬时全身都冒着冷汗。   她嘴唇哆嗦着祈求道:“放过我……求求你……”   *   赵元荣将椅子往唐映枫身边挪了挪,拍了下唐映枫的后脑勺:“你哭什么啊?”   唐映枫仍旧埋着头不说话。   谢氏也坐在一旁面色不虞,云成郡主和柳夫人对视了一眼,缓缓落座,谁都不敢再提那件事儿。   赵旭尧坐在皇后身边,虽然跟唐映枫隔了一张桌子,却能看清她明显不开心的模样,有些担忧的小声道:“枫儿是怎么了?”   皇后将赵旭尧手边的杯盏往他面前一挪:“少管闲事。”   赵旭尧赶紧坐直,恭敬地接过皇后递来的水:“是,母妃。”   “陛下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皇帝摆了摆手坐下,沉声道:“方才边境来了封加急信,赶去处理了一番……”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向高芷珍的方向:“诗会进行的如何了?”   高芷珍起身行礼,柔声道:“回禀陛下,何公子作了首颇为不错的诗,小女子自愧不如。”   赵怀亦跟在皇帝身后行来,皇后眼观鼻鼻观心,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一个,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唐映枫红肿着眼睛抬起头,看到赵怀亦那刻愣了下。   果然如她所料……   她提前在赵怀亦帐内的香炉上洒了和薛明露香包中相生的药粉,这个药粉无色无味,必须两种香味同时吸入才会发作。并且时效有限,会很快散掉。中毒的反应也与其余春、、药不同,它并不会让人彻底昏沉,反而是清清醒醒得,就是无法自控。   她本打算让母亲去撞破赵怀亦和薛明露的丑事,可那样便太容易引起皇帝的怀疑。而云成郡主的营帐离薛明露并不远,于是便在通报云成郡主的公公身上做了些手脚,在她们离开晚宴之后特意带着母亲去听到。   这样既保证这事儿不会被隐瞒得彻彻底底,又不会将事情闹到无法控制的地步。   她便可以利用此时被外人所知解除婚约,而不让陛下起一丝一毫的疑心。   见陛下和赵怀亦的神情,她便知道她费尽心思的布局没有白费。   陛下为了保全皇家颜面,薛明露就势必会成为牺牲品,而赵怀亦在陛下心中是地位从此也是大打折扣……   谢氏面色不虞地看着赵怀亦的方向,正准备起身说话,唐映枫却一把将她拉下来。   她埋在桌上,侧头看着母亲:“交给我。”   她抬眸看着赵怀亦失神的侧脸,眸光闪烁。   ……那个绑在她身上半辈子的婚约,终于可以解掉了。 第四十二章 起风了。   被高芷珍点名, 何生也有些面浅,颇为谦逊地站起身, 将自己方才所作的诗又诵读给陛下一遍。   他头一回七步成诗之时,除了柳姑娘和高姑娘没有一个人在意,这时却响起了满堂的掌声。   何生回眸,便见柳秋荷用力拍着手,满眼的亮光。   皇帝淡淡点了点头,却也没多做评述,只沉声道:“诗会继续。”   其实诗会已经进行到尾声,可一听皇上这么说,大家面面相觑一会, 便开始继续作诗。一时之间, 晚宴看上去热闹无比。   赵元荣轻拍了下唐映枫的肩膀:“遇到什么事儿了?不舒服?”   唐映枫被他烦的不行, 但心里也暖暖的。   她转头看着赵元荣小声道:“没有。”   赵元荣皱起眉, 不知道唐映枫抽的是什么疯。赵云怜坐在他身边也不说话,看着别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六弟坐到了另一桌, 在皇后身边,四哥在德妃身旁, 本来叽叽喳喳可好玩儿的小姑娘现在也不说话。   赵元荣叹了口气, 觉得十分无趣。   见唐映枫与赵元荣亲密的动作, 云成郡主沉眸,端起一旁还在腾升热气的茶酌了一口。   高迎彤坐在一旁,看了好些次高芷珍的方向,最后只得愤恨地搅着手帕。   今天这晚宴上……高芷珍更是大出了风头。   云成郡主恨铁不成钢地轻叹了口气, 又朝唐映枫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与陛下从小一起长大,算是这世间最了解他心意的人之一。侍女在她耳边告诉她三皇子在薛明露帐中那一刻,她第一反应便是赶紧离开, 守口如瓶。   春猎上皇子出了这样的事儿,一旦传出去,损害了皇家的颜面,圣上必定龙颜大怒。   可方才她确实是无心之中谈起,却好巧不巧被谢氏听了个正着。   柳氏俯身凑到云成郡主耳边:“你说韦云夫人会如何处理这事儿啊?”   她明明白白地听见了自己未来女婿和别的女子有染,即使是皇子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吧。可又能做什么呢?难不成真找陛下说要退婚?   这可是成安国最受宠的三皇子,即使真的与别的女子有染又如何?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   可她们心里既希望这婚约解除,又不希望这婚约解除。   婚约一解除,那京城中这合适年龄和家世的女子总共就那么几个,以高家和柳家的地位,极有可能便是她们的女儿。可三皇子此事过后明显恩宠有减,那四皇子和六皇子继承正统的几率便更大……唐映枫若跟三皇子将婚约解除了,便有可能与其他几位皇子成婚。   柳秋荷满心满眼都是何生,根本没母亲那么多心思。   柳夫人无奈地打了下柳秋荷的手:“矜持些,手都拍红了。”   云成郡主最看好的其实并不是最有机会继承大统的几位皇子,反而是五皇子。   因为五皇子既受皇帝喜爱,又与每位皇子交好,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大智若愚。哪位皇子继承了大统,都不会将他赶尽杀绝,迎彤嫁过去便个做个王妃,身份既尊贵又安逸。   可五皇子看上去,却像是分外青睐唐映枫的样子。   悬挂在天际高高的银月被乌云缓缓遮住,夜彻底沉下去。   皇帝站起身,回了帐中。   众人纷纷起身,恭送行礼,宫女们支着宫灯将各家的贵人们纷纷送至帐篷。   云成郡主纠结几瞬还是穿上披风,起身去了主账中。   成总管掀开帐篷:“陛下还未歇下,宣郡主您进去。”   云成郡主轻声道:“谢成公公。”   帐中的桌岸上燃着一只蜡烛,皇帝垂眸批阅着奏折。   云成郡主屈膝行礼:“皇兄。”   皇帝关上奏折抬眸:“云成有何事?”   云成郡主淡声道:“今日去晚宴迟了些,无意中撞见得勤公公,便上前帮忙,只有柳夫人在随同时一并看到了。”   皇帝揉了揉眉心,似是有些疲惫。   云成郡主赶忙道:“皇兄,云成并未向外人透露半个字。只不过……”   她咽了下唾沫,不敢看皇帝那双眼睛:“只不过再告诫柳夫人不要对外声张时,被韦云夫人和乐安县主听见了。”   云成郡主埋着头,久久地没有抬起头。主账内一片寂静,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外面的风声。   笔杆触碰桌面发出清脆而细微的响声,皇帝沉沉的嗓音才缓缓响起:“朕知道了。下去吧。”   云成郡主行礼,柔道:“是。”   ……   难怪今日晚宴上,小丫头一直眼睛红红的不说话。   *   第三日的春猎与第二日春猎的规则不同。第二日春猎,是守卫们将乌璐山上的一部分野兽驱逐道山中央那处,各参加者骑马行于其中打猎,其实与平时在野外打猎并无不同,只不过猎物更多了些。   而第三日的春猎,则是将几百只野兽全部赶入一个视野宽敞平坦的野地中,参加者位于场地之上射箭,射中者多胜。   由于不用骑马跑入深山密林中,比较安全,因此第三日的春猎,女子也可参加。   最后是看箭来分射中的猎物,因此每个人的箭都不同,箭身上写着各自的名字。   虽说第三日的比赛女子可以参加,可拉弓射箭并非一朝一夕的事,许多深闺里养大的娇弱女子只能提起笔杆子,根本拉不动弓箭。   只有前年秋狩的时候,唐映枫随唐靖柏参加了第三日的秋狩,猎得了不少猎物。   赵云怜接过从公公手中拿起一筒箭跨在脚边,抽出几支箭检查了一番上面写的名字。   昨日的春猎并非人人都能参加,今日的春猎却是大家都想凑一番热闹,周围闹哄哄的一片,忽然有人吹了个口哨,大叫道:“乐安县主!”   “县主!”   高芷珍在看台处听见忍不住笑,褚欢也在国公府待过一段时间,从小被唐映枫打着长大,却偏偏佩服唐映枫得很。   昨日参加过的今日大多都歇着看戏了,毕竟昨日榜一和榜二今日都在,还来了个在百花宴上一举成名的唐映枫。   赵元荣优哉游哉地坐在看台上,拿瓜子嗑着。几个皇子都坐在一个看台上,赵旭尧不知道今个儿是犯了病,安静极了。三哥和四哥也都不说话。   尤其是赵怀亦,随瞧着还是人模狗样的,但赵元荣一眼就看出来他不对劲。   “砰——”   拿在手中的杯盖不知为何就滚落到地上,赵怀亦心里一惊,面色仍旧淡然微笑。   赵元荣看了他一眼:“三皇兄,出什么事了?心不在焉的?”   赵怀亦笑着摇了摇头:“方才走了下神,在回想昨日何公子作的诗。”   赵元荣瞥了瞥嘴表示不信,他指了指赵旭尧和赵弘文:“都有事瞒着我是吧?”   说完还是没人理自己,赵元荣哼了一口气,气鼓鼓地往外瞧着。   刚转过头,边听褚欢朗声叫道着乐安县主。   今日的位置,猎场在坡下,看台在狩猎处东侧稍微偏下的位置,那道纤长的火红如枫的身影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踱步而入,步伐轻巧,墨黑的发尾随着衣裙的下摆一起翻飞在乌璐山的寒风中。   赵元荣嗑瓜子的牙齿一错,这是枫儿那野丫头?   他只觉得小丫头最近确实抽条了,漂亮了许多,但也没往心里去。今日隔着这么远瞧过去,才发现小丫头是真的长大了。   赵怀亦随着人群的声音望过去,眸光微怔,他指尖在杯壁一滑,生生地在杯底突出的地方一硌。   疼痛的尖锐感从指尖迅速传入大脑,赵怀亦眉间轻蹙,却没移开眼   公公拿着三筒箭走到乐安县主身边,唐映枫随手取出几只检查了一番上面的名字,褚欢咋咋呼呼的声音在耳边弄得耳朵疼:“枫儿,今天你能不能赢我?”   唐映枫白了他一眼:“不然呢?”   褚欢撅了撅嘴,有些不服气。虽然从小跟唐映枫比什么都是输,可他已经去军营训练过两年了,枫儿这几年却成天贪玩,可不见得会输。   “那咱俩比比看。”   唐映枫走到赵云怜身边,赵云怜往旁边一让,指了下一旁的略高些的地方:“站这里。”   唐映枫虽然箭术好,但个子比别人都要矮些。   今日这个规则,是大家同时射箭,在一炷香的时间内看谁射中的东西更多。比的就是谁射得又快有准,可这么多人射箭,总有些人乱射箭搅局。   “陛下驾到——!!”   众人纷纷转身行礼。   唐映枫和赵云怜站在所有人身后,趁着众人不注意之时,唐映枫忽然凑到赵云怜耳边轻声道:“七哥哥,从今日起,枫儿便是自由身了。”   皇帝行至看台中央视野最好的地方落座,轻轻抬了下手。   成公公高声道:“平身!!”   行礼的众人纷纷转身对着猎场内,唐映枫也随着转过身,赵云怜站在她身后,眼眸中翻起惊天骇浪。   今日春猎夺得头筹者的奖励与昨日一样,可向圣上提出情理之内的请求。   场中的侍卫拿起鼓吹走向那个巨大的铜锣,唐映枫将弓箭从背后取出来,指间的缝隙处拿了五根箭瞄准场中慌乱逃窜的猎物。   陛下此时已经知道她听说了昨天赵怀亦和薛明露的事,她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给陛下台阶下,既不损伤皇家颜面,又能干干净净地脱身。   所以绝不能让陛下看出任何端倪。   “七哥哥……”唐映枫闭上一只眼睛,眸光专注地随着猎物移动,小声道:“……交给我自己来。”   “咚——!!!”   清脆的锣响震彻天际,山野的风卷起叶浪,猎场内数百只箭齐发,赵云怜却不自觉看着唐映枫的侧脸出了神。   起风了。 第四十三章 从来不想   百濯香的味道馥郁清雅, 即使只是出来几日,贵妃也会随身携带。   太医收到传召之后赶紧前来, 本以为是狩猎时受了些小伤,一见曹文博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衣衫褴褛,浑身淤泥和血迹,赶紧将小木箱放下:“这是出了何事?”   见太医都面露难色,丞相夫人赶紧道:“春猎时不慎跌道山崖下去了。”   太医一边打开木箱,一边道:“快去打些热水来。”   宫女们应了一声,忙跑出去打水。   贵妃坐在木椅上,手中端着热茶, 腾升的袅袅热气却半分不能减弱她眉宇之中的凝重, 甚至将她特有的那股子柔媚压了下去, 越发显得可怖。   薛明露跪在她一步之外的地方, 埋着头不敢抬起。   贵妃吹了吹茶盏中的热气,抬起酒杯饮了一口, 随即猛地朝薛明露脸色泼去。   杯中的水滚烫,薛明露闪避不及, 忍不住惊叫出声:“啊……!”   贵妃冷冷地打量着她:“这时候都还娇声软语的, 真是天生勾引人的狐媚子。”   薛明露脸都不敢擦, 赶忙跪好。   陛下不再管这件事,就意味着她的命全然握在贵妃手中。   可她再也想不到任何脱身之法……若假装怀了赵怀亦的孩子,太医就在旁边的营帐内,立马就会被瞧出端倪。若拿捏着赵怀亦的弱点威胁她, 首先皇帝已经表明决不允自己与赵怀亦有染,其次曹文博是非折磨她不可。   可她不想落在曹文博手中……   一想到曹文博,薛明露就忍不住打了个冷噤。   她尚在府中便多次听闻曹文博对待女子的那些不入流的手段, 更别说一个杀过他的女子。   “本以为百花宴之后亦儿便瞧不上你,你可还真有些手段。”贵妃嘲讽道。   薛明露满脑子都是曹文博的眼神,根本无心听贵妃说了些什么。她一身狼狈落魄地跪坐在地上,头发散乱,神情恍惚。   下颌忽然被人紧紧捏住,薛明露被迫仰起头,贵妃艳丽的红唇轻启:“你父母已经在来京的路上,却因为你直接被贬谪,本宫早警告过你不要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你却偏偏不听。”   她使劲拍了几下薛明露的脸:“以为有几分姿色便无所不能的吗?这宫里得宠的娘娘哪个不是这京城的贵女,你又算得上个什么东西。”   一想到因为她,皇帝对亦儿的态度发生的转变,贵妃心里的怒火便越烧越旺,她一巴掌狠狠扇在薛明露脸上,牙关都咬紧了:“若不是文博让我不要动你,你今日便生不如死!”   她蹲下身一把拽住薛明露的头发,直直地望进那双已经绝望的眼眸中:“若你敢将你和亦儿的事情吐露半个字出去,你父母也会没命。”   薛明露眼中这才有了些神采,她抓住贵妃的手使劲磕头:“求娘娘放过我爹娘,我绝不对外说半个字!”   贵妃这才满意地起身,对一旁的宫女招了招手。   几个宫女拽着薛明露将人扔在营帐门口跪好,其中一宫女蛮横道:“在这儿跪着吧,什么时候娘娘叫你起了你才准起。”   贵妃的帐子是她的数倍,薛明露跪在门口的一个小角落里,账内的灯火很快暗下去,天光渐明,薛明露却一夜都没有睡意。   她听见外面人声涌动,没过了一会,全场都在呼喊着同一个人的名字。   “唐映枫!!”   “县主也太厉害了吧!!”   锣声一响,唐映枫手的五支箭便齐齐飞了出去,箭无虚发。   在这样的乱战中,选择一次性射多只箭明显是更聪明的做法,褚欢也是这般做的。可场内箭矢乱窜,猎物也被惊扰四处逃离,五支箭中能有三支射中都是好的。   枫儿竟然可以百发百中?!   褚欢正怔愣地看着场中被射倒下的那五只猎物,尚还处在震惊中,身旁又嗖嗖飞出去五支箭。   褚欢一边上箭一边瞧着唐映枫的状况,他刚上弦,场中便一片欢呼声响起:“县主!!”   又……射中了!   褚欢不敢再神游,赶忙瞄准。   唐映枫从上弦、瞄准到出箭的速度其实并没有比一般人快多少,可是她箭无虚发,目前射出的第一筒箭里只射偏了一个,其余皆是命中。   看台上有一处对应着每个人的观测者,一旦命中则记一分,最后核算。   场侧边的大木牌每一个小沙漏的时间更新一次,众人只见唐映枫稳稳地待在第一,其后的数值不断增大增大,与第二名拉开的愈发明显的差距。   到后面,许多箭术不精的人一个也没射中,逐渐失去了兴趣,退到一旁开始观战。   而所有人目光所及之处,便是中央那道火红如枫的身影。   他们狩猎所站的位置较高,唐映枫火红的衣裙下摆被风微微吹拂而起,她修长的后颈沿着脊背勾勒出笔直挺立的线条,拉弓的手臂用力张开,利落而英气。   赵怀亦本是心情烦闷焦躁到无法入睡,今日清晨也整个人浑浑噩噩,根本不敢看父皇的眼睛,   而直到昨日曹文博一言于他而言无异于羞辱,薛明露是他的女人,却被要去给他做通室。   不知是不是乌璐山的风做了美,那道本该寻常的火红身影在此刻竟然耀目到让他一时之间出了神,忘记了昨日的污遭事。   等回过神来时,赵怀亦皱了皱眉,埋头饮茶。   昨日被父皇发现那瞬,他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他们的婚约会解除吗?   可父皇至今并未提任何话,赵怀亦烦闷地喝了一口苦涩的茶,又抬眸看着唐映枫的身影。   他似乎,在庆幸……   “好!!”   “又射中了?!!”   赵云怜抬手随便射中了几个,对唐映枫道:“横十三,竖七交汇处。”   场地是一个不规则猎场,但大致形似于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周围插着许多棋子,以便守卫找准地方安插篱笆将猎物圈围起来。   赵云怜就以这些棋子作为信号,告诉唐映枫猎物大致所在的方向。   在外人眼中,唐映枫线刚拉上线,便如有神助地都没有仔细瞄准,便将箭射出,偏偏还射中了!   唐映枫的箭已经空了六筒,此时场中的猎物所剩不多,她从一次五支箭变为三支。   大木牌上除了褚欢一直咬着劲儿跟唐映枫比之外,大多数人已经都放弃挣扎。   见唐映枫又快速射出一箭,褚欢有些崩溃地大叫:“枫儿!你怎么找地那么快的!”   此时场中猎物所剩不多,褚欢要瞄准好一阵才能找到,可唐映枫却多长了双眼睛一般。褚欢本来还怀疑是不是七皇子给唐映枫作弊了,可七皇子的分数紧紧跟在他之后,随时可以超过他。   而且七皇子并没有闲着,箭筒都空了三筒,可见他根本不可能有空给唐映枫作弊。   唐映枫转头冲褚欢做了个鬼脸:“从小你就赢不了我,长大了还想赢?”   褚欢:“……”   场边负责记时的守卫扬起黄旗提示,当红旗扬起落下之时便是比赛结束之时。   赵云怜悠悠射出一箭,在唐映枫耳边轻声道:“横十,竖十七。”   褚欢正瞄着眼睛四处寻找猎物,刚看到一处还未出手,便见唐映枫猛地调转方向,朝着那一处射去。   咻咻咻三声风响,褚欢震惊地看去,唐映枫已经悠悠地收了箭:“我赢了。”   她箭刚刚没入猎物的身体中,场边的守卫便举起红旗,使劲下落!   大木牌旁的锣鼓被重重敲响:“乐安县主胜!!”   唐映枫指尖摩挲着手中的弓箭,缓缓抬眸看着看台中央那道明黄色的身影。   周遭的欢呼声明明无比喧嚣,却在自己耳边一瞬间寂静下去,唐映枫将弓箭递到赵云怜手中,漆黑的星眸直直地望进他眼中。   “七哥哥……”唐映枫轻声道。   赵云怜接过她手中的长弓:“去吧。”   唐映枫点了点头,转身朝看台处走去。   看台是一条长廊,皇帝的看台在最中央,后宫妃子和皇子分居于两侧。   唐映枫脚步轻盈地跳上看台,一脸灿烂笑意地行礼:“禀陛下,枫儿赢了。”   皇帝手掌撑在膝盖上,一串玉佛珠搭在手指上,大拇指上下拨弄着:“枫儿想要何赏赐?”   众人皆是有些好奇,毕竟唐映枫再厉害也只是一介女流之辈,无非就是讨要些稀奇的布匹、首饰……但唐映枫又并非寻常女子。   赵云荣好奇地摸了摸下巴,转身看向赵旭尧:“你说枫儿这丫头能要什么啊?”   赵旭尧猜测不出,只摇了摇头。   赵云怜盯着唐映枫的方向,两步跨做一步走上看台,在赵元荣旁边落座。   唐映枫又向前走出几步,在距离皇帝不远的地方跪下。   唐映枫抬眸看着至高无上的皇,却无一丝一毫的畏惧,她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无比清晰:“陛下,枫儿一直将三皇子看做亲哥哥,枫儿希望可以等找到自己心悦的人在成婚。”   两侧的人本是高高兴兴地一听,越往后听越是心惊。   淳婉怡跟一旁的婷美人对视了一眼,都埋着头饮茶,不敢多露半点神情。   贵妃更是当场忍耐不住直接站起身来。   赵元荣眼眸一下瞪大,猛地转头看向赵怀亦。   “……枫儿一直将三皇子看做亲哥哥。”   赵怀亦愣愣地抬眸看着唐映枫所在的地方,那抹艳丽的枫叶红倒映在他眼底,将眼眸深处灼伤了一般。   五位皇子中,唯有赵云怜端坐着,他如同海一般平静的眼眸看向唐映枫的方向,掀起了滔天巨浪。   皇帝垂眸看着地上,微微向后一靠。   唐映枫咽了下唾沫:“希望陛下解除枫儿与三皇子的婚约。”   玉佛珠在空中晃悠了几下缓缓停住,皇帝看着唐映枫的方向,脸上缓缓露出慈祥的笑容:“可想清楚了?”   唐映枫:“是。”   皇帝沉声道:“朕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既然枫儿提出了这个要求,朕自然应允。”   周遭沉寂的声响在一瞬间全数回复道耳朵中,唐映枫抬起头怔愣地看着皇帝的脸庞。   “枫儿……那是你未来的夫君。”   “枫儿,你将来是要嫁给三皇子,可不能在这么调皮了。”   “枫儿,真羡慕你能跟三皇子成亲!”   “枫儿,今日便是你跟三皇子大喜的日子,去了那边,可得规规矩矩的,别失了做王妃的体面。”   她坐在轿中,掀开头纱好奇地看着外面。   再次睁开眼时,赵怀亦挑开她的盖头,折身去了塌上歇息。   后来他说:“枫儿,我特意命人给你带了咸粟阁的糯米小汤圆回来,记得吃。”   ……   记忆飞速地在眼前闪过又快速地退回,唐映枫心头一恸,眼眶有些忍耐不住地红了,她闭上眼睛双手交叠,额头重重地磕下去:“谢陛下!”   贵妃瞪大双眼:“陛下……!”   可她不敢闯进去,得勤公公给她使了好几个眼色告诫她圣上的心意。   陛下没有非要让唐映枫嫁给赵怀亦的理由,那档子事儿一出,唐映枫又给了一个这般漂亮的台阶下,众人只会赞叹圣上宽厚。她就算再怎么说,也无力回天。   “起驾!!”   众人纷纷行礼恭送圣驾。   赵元荣站起身,转身瞥了赵怀亦一眼:“三哥,不是正如了你的意吗?怎么不高兴啊?”   赵怀亦仍旧看着唐映枫的方向,半晌后才自顾自地、赌气般地点了好几下头,他扯起嘴角轻笑了下:“枫儿有自己的想法便是好的。”   赵元荣瞥了瞥嘴……冠冕堂皇的,嘴里没一句真话。   唐映枫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不动,身边传来脚步声,唐映枫再才抬起头。   赵云怜蹲在唐映枫面前,用手轻轻拍了下小姑娘的头。   他眸光沉沉得看着自己,却丝毫不让人觉得厚重,就像千斤重的东西用尽全力使自己缓缓下坠,甚至包裹上一层厚厚的柔软羽毛,只为了落地时的轻巧。   他声音微哑:“……谢谢枫儿。”   不知发生了何事,账内的宫女们和账外的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   个个神采飞扬又四处瞟着,生怕被人抓住她们闲聊一般。   不知出了什么大事……   薛明露跪在帐边,听着她们缓缓走近。   “真的解除婚约了?!”   “不可能吧,还是县主提的?!”   薛明露眼睛猛地瞪大。   承乾宫的宫女小声道:“不过咱三皇子应该偷着乐吧,他不是早就想与县主解除婚约了吗?”   见薛明露直勾勾地盯着,那宫女觉得晦气,白了她一眼道:“你以为解除了婚约就有你的事儿了吗?三皇子就算想与县主解除婚约,也不会是因为你!”   她话音刚落,薛明露却忽然似笑非笑地哭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都错了。   他从来都不想。 第四十四章 如此厌恶   香烛腾升起烟雾袅袅, 成总管赶紧进去掀开主账内的窗帘,让外面透些新鲜气儿进来。   皇帝沉眉坐下, 拿过还未合上的书继续看。   门口的公公转身跑进来在成总管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成总管朝账外一看,果然见贵妃等候在门口。   成总管举起茶壶,在给陛下的茶杯缓缓注水。他跟随陛下这么多年,没人比他更清楚陛下心里的想法。可即使是他,此时也不太确定陛下是个什么状态。   昨日最看重的皇子犯了荒唐事,今日这个退婚到底是不是符合陛下的心意,成总管也说不清。   只不过他不由得感叹平时看似没心没肺的小县主这般会做事儿,听云成郡主所说,乐安县主昨日就知晓了三皇子和薛明露的事, 却没来触陛下的霉头, 更没有胡搅蛮缠或者大肆宣扬。   用如此得体的方式, 保全了双方的颜面。   可陛下此时却并不像大事已了的模样, 成总管斟酌着语气:“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皇帝翻了一页书:“宣。”   贵妃深吸了一口气, 提着裙摆走到皇帝面前,屈膝行礼:“陛下。”   皇帝淡淡道:“爱妃何事?”   贵妃本来一肚子想说的话, 可陛下这么不咸不淡、好像这几天什么事儿都未发生一般地问, 贵妃一时语塞, 不知该如何开口。   陛下明明知道的呀,她有多希望这门婚事能成,再说,唐映枫身份再尊贵能比得上皇子的身份。凭什么她说解除婚约便解除婚约?   贵妃走到皇帝身边, 纤纤玉手捏着肩膀,小女儿家似得埋怨道:“枫儿那小丫头真是任性,这可是陛下您定的婚约。”   贵妃小心地打量着陛下的表情。   皇帝并无任何其余的反应, 面色平静如常:“这件事已经过去了,爱妃没有其他事的话便回帐中歇息吧,马上便返程京中了。”   贵妃:“可……”   见陛下面露疲惫,贵妃也不敢再多说,她不情不愿地行了礼,转身回了营帐中。   *   “你笑什么啊?疯子。”宫女嫌恶地看了薛明露几眼。   一宫女焦急地从外跑进来,几人对视了一眼,赶紧恭恭敬敬地在两侧站好,屏住呼吸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帘子被哗得一声掀开,贵妃怒气冲冲地行至帐中。   几个宫女赶紧跪下,生怕被迁怒。   “一个小小的国公之女竟敢退皇子的婚!”贵妃将案几上的茶具全部扫到地上,精致的瓷杯瞬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贴身宫女芸碧小声道:“娘娘,陛下只说了取消婚约,但并没说不允许三皇子和县主成婚啊。”   贵妃白了她一眼,坐下慢慢顺了口气:“把三皇子给我叫进来。”   薛明露被两个宫女挡着,缩在角落里并不显眼。   她睁眼看着赵怀亦抬步前来:“母妃。”   贵妃怒其不争地看着赵怀亦:“我辛辛苦苦为你筹谋十几年的局面这两天全毁了!你高兴了,这下好不用再跟唐映枫成婚了,你想干嘛干嘛去!本宫绝不再管你!”   赵怀亦半跪在帐中,有些出神地看着地面。   见自己说话都这般狠了赵怀亦还一点反应都没有,贵妃更是怒极,她起身走到赵怀亦面前一巴掌扇在他脸上:“陛下最恨玩物丧志之人,你偏偏还要在春猎时与那进人苟且!你以为这婚约解除是那么简单的事儿吗?这是你父皇对你失望了!但凡之后六皇子登基,这京城便没有一寸我们母子俩活命的余地!!”   她往常最是骄傲的儿子,眸光死气沉沉得盯着自己,说这么重的话也没有丝毫反应。   贵妃有些担忧地蹲下与赵怀亦平时,她拍了拍赵怀亦的脸颊:“怀亦。”   赵怀亦的眼神终于有了些神采,他盯着贵妃的脸庞淡淡道:“挺好的,我本就不想娶唐映枫为妻。”   他本就那么厌恶她,厌恶她胡搅蛮缠不知礼数,厌恶她粗鲁跋扈不知进退。   这婚约解了,是他之前几年苦心思虑而不能完成之事,如今不费吹灰之力便成了,应该高兴不是吗?   一听他这话,贵妃忍不住皱眉站起身,恨不得又一巴掌扇过去:“你知不知道陛下现在已经对你失望了?你以为陛下就你一个皇子吗?!”   唐映枫退婚已经够严重了,偏偏还是在事情被发现之后。   一夜之间大势已去,贵妃焦急得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挽救,偏偏赵怀亦还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抬眸盯着贵妃怒极的眼眸:“母妃难道忘了七弟的生母是为何被罚入冷宫的吗?跟唐家垹得太紧,未必是好事。”   贵妃一怔,避开赵怀亦的眼神,缓缓站起身在帐中踱步。   赵怀亦淡淡道:“没有唐家,我照样能坐上那个位置。”   贵妃的帐子太大,除了方才大吼那几句谩骂听清楚,后面两人说的话就听不明晰了。   薛明露低眉顺眼地跪着,只希望贵妃娘娘能将自己忘了。   帘子掀开,外面的阳光透进来照在身上还未有暖意便被人遮住,投下一道更深的阴影下来。   那人站着许久未动,薛明露抬起头,赵怀亦正站在帐门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如同头一回见面般漠然。   薛明露看着他:“你曾经说的话,果然没有半句是真的。”   赵怀亦淡淡收回眸光,转身朝账外走去。   “明露,从未有人像你这般让我如此轻松。”   那天荷塘初见之后,他便常常约自己出门游玩作诗。   她喜欢一家小铺做的桂花糕,他便早早地排队去买。   “明露,虽然我有婚约在身,但我真的想娶的人只有你。”   她才貌双绝,是江南多少公子心中的谪仙般的人物,是他赵怀亦给了自己无数美好的诺言,可为何现在就她一个人被践踏进地狱里。   为什么看的自己这个模样,还能云淡风轻地走开。   薛明露忽然声音嘶哑地朝着赵怀亦的背影吼叫:“我诅咒你!!……呜呜!”   几个宫女赶忙将薛明露按在地上,捂住她的嘴巴。   我诅咒你,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泪水夺眶而出,薛明露被按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看着赵怀亦离去的背影。   —   返京的队伍浩浩汤汤排好,朝着京城而去。   滚轮碾过之处尘土弥漫,马车外随行的丫鬟们都被呛得不行。   丁千儿还沉浸在震惊中,她靠在柳秋荷肩膀上:“你说唐映枫怎么想的啊……那可是三皇子诶,多少世家贵女削尖了脑袋都想嫁进去的。”   柳秋荷有些后怕地摇了摇头,只在丁千儿耳边小声道:“千万别让外人知道薛明露的荷包是我们两给的。”   丁千儿小声问:“那荷包有何玄机?”   昨夜母亲将自己叫去帐中,一说三皇子和薛明露干的事儿,柳秋荷当初脸色煞白,不敢多说半个字,只不停地点头。   若此事但凡泄露出去丝毫,遭殃的可不止唐映枫,她们估计也难逃死罪。   柳秋荷认真地看着丁千儿的眼睛:“你只需要知道,一旦泄露出去便是死罪。”   丁千儿猛地瞪大眼睛,不敢多问。   她忍不住有些抱怨:“唐映枫这不是害我们吗?”   柳秋荷摇了摇头,心里一时之间也五味杂陈。可她们……早就没得选了。   马车行至国公府门口停下,唐映枫扶着谢氏的手下马车。   谢氏拍了拍唐映枫的手:“婚约解除了便好了,咱找个门当户对的成婚,别嫁给皇子。”   唐映枫这个婚事这般顺利地解除了,谢氏一时之间高兴得有些找不着北,但心里又总隐隐有些忧心。   唐映枫服侍母亲睡下,赶紧返回自己的园中。   白一早早等候在门口,一见唐映枫进来,便道:“姑娘,二公子已经逃出军营,在红衣坊流连数日。”   唐映枫一下抬眸看去。   她沉思了片刻:“从今日起,仔细排查红衣坊每一个新入的舞女。”   *   风吹过斑竹林,刮起一道簌簌的声响。   淑妃素衣素裳地跪坐在佛前,点燃一支香插在香炉内。   赵云怜跪坐在淑妃其后的蒲团上。   “三皇子和乐安县主的婚约解除,可不见得是好事。”淑妃淡淡道。   “三皇子下月行冠礼,皇子成年之后大臣们对立储的意愿也就更大,你私底下与县主关系如何不管,但面上不能让陛下看出端倪来。”淑妃转身看着他。   赵云怜点头。   “圣旨到!!”   赵云怜和淑妃起身迎旨,与此同时,得胜小碎步迈得焦急朝承乾宫跑去。   “娘娘!”   贵妃这几日正是气头上,看谁都不顺眼。一听得胜这语气,猜就不是什么好消息,贵妃沉了眉:“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得胜俯身到贵妃耳边,气都来不及喘匀净:“娘娘,陛下将通州交给七皇子赵云怜了!!”   手边的杯盏直直地摔落到地上。   清脆的碎裂声猛然炸裂开,贵妃跌坐在木椅上一时缓不过神来。   “娘娘!”   宫女急匆匆地跑入殿内,跪下急道:“陛下的人来了……说、说是陛下不放心娘娘你,特意……派、派人禁三殿下的足。”   宫女以为贵妃会盛怒地摔杯砸盏,可她头回一丝声音没出,坐在木椅上看着宫外出神。   ……陛下来真的了。 第四十五章 美人多娇   得勤公公带着一队人马前来, 虽得了圣上的旨意但也不敢乱闯。   “娘娘,陛下派奴婢前来……”得勤话还未说完, 便被贵妃一瞪,吓得他赶紧闭了嘴。   贵妃站起身,走到得勤面前:“皇上还说了什么?”   陛下安排时,直接将圣旨给了他,哪儿还多说了半句话。得勤本想摇头说陛下并未嘱咐其他的话,可贵妃那大眼睛把人直愣愣地瞅着,得勤只装作埋头思索半天的模样,可没想出来半句,又不敢杜撰圣言:“娘娘……禁足的时间到了。”   贵妃闭了下酸胀的眼睛, 微抬下巴:“芸碧, 扶本宫随得勤公公一起去禁三皇子的足。”   得勤听得冷汗直往外冒, 不敢阻拦贵妃, 转身带着人朝三皇子寝宫走去。   “请陛下解除枫儿与三皇子的婚约。”   为何会有人无数次地跑到你跟前来讨乖,却又能这般无情地解除婚约。他想过无数次, 可从未真正去找父皇……为何她可以当着那么多人面说出这样的话。   所以她是早有预谋的,她知道第三日春猎的规则, 用惊艳所有人的箭术夺得魁首, 只为了跟他解除婚约、   原来不止他这般厌恶这门婚事吗?   振云这几日跟在赵怀亦身边都格外小心, 不过也能理解,通奸被陛下当场抓到换成哪个皇子恐怕都得意志消沉……更别说自己的女人还被要去做通房……   振云虽然未曾有家室,可也十分理解这种感受。   他倒了茶在赵怀亦的杯中,小声道:“殿下, 您已经一晚上没喝水了。”   赵怀亦凝视着手中的书籍,半天也没翻动一页。   他指甲盖掐着书页的边缘,印下深深的痕迹。   振云咽了口唾沫, 想到什么,劝慰道:“殿下,此次春猎至少了了您一个心愿啊,您不是早就想和县主将婚约解除了……吗?”   “砰—!—嚓——!”一直安静坐着的人忽然手腕一挥,滚烫的茶水撒溅在地上,升腾起白雾似的热气,茶碗的碎片四分五裂,还迸溅起一些碎片到振云的脸边。   那双黑沉沉的眼眸直直抬起:“滚。”   振云吓得赶紧起身,逃跑似地出了去。   “圣旨到!!”   振云一个脚步收回来,扑通一下跪在门口。   “三哥哥,这套茶具可以枫儿从江南特意带过来给你的。其他哥哥都没有噢。”   那是她十二岁时送来的茶具,光滑的釉面里刻着一朵荷花,那时她刚跟随父兄在外游历了半年,他闹别扭不肯理她。小姑娘便拿着茶具上门,又笑又闹得哄了他半天。   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疏远的,赵怀亦都记不清了。   只记得不知道何时开始,他看到她肆无忌惮地笑闹,只会觉得不合礼数,然后皱起眉走远。   赵怀亦蹲下身,缓缓捡起地上的碎片在手中攥紧。   锋利的边缘一点一点陷于血肉,鲜红的血蔓溢而出,赵怀亦站起身,跨国门槛,掀开下摆跪在门外:“儿臣接旨!”   竹林飒飒作响,侍卫穿过茂盛的竹林推开门,走到赵云怜面前:“殿下,三皇子已被禁足。”   赵云怜点了点头。   小炉上的水壶刚被煮沸,赵云怜点着布帕将水缓缓注入茶壶中。   侍卫游天轻声问道:“这套茶具可是第一次见殿下用?”   赵云怜点了点头:“是。”   他珍藏在书房中许多年。   游天笑道:“上面绘的可是枫叶,头回见如此特别的图案。”   成安国品茶乃风雅之事,上面绘制的图案大多都是梅兰竹菊,枫叶的图案倒是不少见,只不过鲜少会被画在茶具上。   赵云怜将枫叶的图案转到正对自己的方向,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这是乐安县主十二岁时,送我的礼物。”   游天点了点头,看着赵云怜嘴角那抹笑意,恭敬行礼之后,转身出了去。   —   烛火在风中摇曳不停,字影也逐渐看不清晰。   高芷珍揉了揉眉心,合上书本:“流苏,母亲可歇息了?”   流苏从外走进来:“还未。”   高芷珍站起身:“走吧,随我去给母亲请安。”   流苏赶紧上前扶着高芷珍的手,在高芷珍耳畔小声道:“姑娘,我方才听人说夫人在谈您的婚事。”   高芷珍困意一下没了,她转身看着流苏:“走。”   “母亲,真要将姐姐嫁给曹二公子?”高迎彤小声问。   云成郡主点了点头:“曹二公子虽是庶子,可母亲却是个书香门第家的正经姑娘,曹二公子本身也文采学识渊博,为人温和有礼,最是适合你大姐不过了。”   曹昊天也算是京城仅次于何生公子的才子,虽然是庶子,但也是丞相府的庶子,算不上差,尤其跟草包曹大公子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可他再怎么优秀,也只是个庶子了。   父亲虽娶了母亲,可一直心里念着亡妻,对她们母女不甚亲厚,母亲心里想来也是有怨气的。   姐姐平日里占尽风头,是这京城里人人称赞的女子,还不是只能嫁个这样的人……不像她,母亲为她筹谋的婚事最差的一个都比曹昊天身份尊贵。   高迎彤嘴角的笑容压也压不住,所幸埋着头笑了会。   “夫人,大小姐来给您请安了。”   云成郡主点了点头,朝外轻声道:“珍儿快进来吧。”   高芷珍缓步走进去,行了请安礼。   云成郡主拉着高芷珍的手亲厚地扶着她坐下:“珍儿,母亲有话跟你说。”   高芷珍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却还是忍不住紧张。她明明告诉过她自己心悦之人,为何还要完全枉顾她的意愿?!   她深吸了一口气:“母亲但说无妨。”   云成郡主将桌上的红贴展开,脸色露出亲善的笑容:“丞相府派人来提亲了,曹二公子想娶你为妻。”   高芷珍抿了抿唇:“可珍儿告诉过您……”   她本想说出唐靖易的名字,可高迎彤在旁边,她根本说不出口。   她垂眸恭敬道:“珍儿不想嫁给曹公子。”   高迎彤顿时表情有些讥诮,忍不住出言讽刺道:“你不嫁给曹公子,你还能嫁给谁呢?真是不……”   云成郡主冷声打断高迎彤:“这是你姐姐,谁教得你这般不懂礼数?出去。”   高迎彤瞥了瞥嘴,白了高芷珍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云成郡主打量着高芷珍的神情,拍了拍她皙白的手腕:“可是不满母亲的安排?”   高芷珍默念了无数次唐映枫的警告,谦卑道:“曹二公子是京城出名的大才子,也是丞相的孙子,母亲的良苦用心珍儿都知道。只是……”   她抬眸看着云成郡主的眼睛,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只是珍儿心悦的是国公府的二公子。”   唐映枫在春猎时便单独跟她说过,云成郡主可能出什么幺蛾子事儿:“到时候,你一定要先感念她的宽厚,再委婉表明你只想嫁给我二哥,懂吗?”   高芷珍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可珍儿只想嫁给唐二公子。”   云成郡主将手从高芷珍手上收回来,淡淡道:“知道了,先回去歇息吧。”   高芷珍站起身,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唐靖易也不是不行,可这人放浪形骸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连韦云夫人都时常联系不上,哪能尽快结婚呢?   可眼看着几个皇子陆续都要成婚,若长姐不先嫁出去,彤儿的婚事便不好安排。   高迎彤都歇下了,婢女却忽然打开门进来,高迎彤坐起身看着门口那道身影:“母亲怎么来了?”   云成郡主摸了摸女儿的脸颊:“彤儿可有心仪的人?”   高迎彤抿了抿唇,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到身着玄衣,在猎场上大放异彩的人。   她害羞地埋下头,小声道:“七皇子。”   云成郡主皱了皱眉,旋即舒展开,拍了下女儿的脑袋:“行,快歇息吧。”   七皇子母妃那件事虽过去已久,可至今也是陛下的逆鳞……淑妃娘娘和英国公都是宁折不弯的硬骨头……   云成郡主打量着女儿的睡颜,叹了口气。   *   亭台楼阁处,檐角玉石台,最是美人多娇。   红衣坊乃是台鹿州才兴起的青楼,其中的女子个顶个的柔媚漂亮,盘靓条顺。   小二端了几瓶酒朝大堂中央跑去:“来客官,您要的胡梁春酒。”   这红衣坊的东西可没一样便宜的,后面新来的小二打量着那人的衣着,小声道:“他给拿的出银子吗?”   “你知道个什么,这公子看起来衣着破烂,实际上出手阔绰得很。”   小二得意洋洋地将手摊开:“这不,赏给我的银子。”   “好家伙。”   “来了客官!”   正说着,坊门口走进一个人,身量不高,身着锦袍,头戴白玉冠,面容稚嫩俊秀,像是哪家的小公子。   年轻公子扇子一打,隔开周遭热情的手,行至大堂那衣衫破旧的年轻人身边拉开椅子就坐下。   那人懒懒散散地坐着,不修边幅的模样却仍旧遮不住那张俊美面庞,他将酒往旁边一推,身影哑哑的:“随便喝?”   “二哥,你偷的谁的衣服跑出来的啊?”   那人搭在桌上的腿猛得一收,转头惊讶地看着身边的小东西。 第四十六章 “请你出去。”……   小丫头梳着男人的发髻, 两颊用粉打得深了些,将两侧的婴儿肥消减了些下去, 越发显露出原本英气明净的五官,倒真一眼看不出是个小姑娘,反而像个俏公子。   唐靖易已经有半年多没见小丫头,等反应过来之后,一把捏着唐映枫的耳朵往外走:“这是你该来的地方?”   唐映枫早知道她要来这招,往旁边一躲,她转身推着唐靖易坐下,叉着腿拿了瓶酒喝。   唐映枫身量虽跟自己比还较娇小,但也比一般女子高挑, 穿的不知道谁的衣服还挺合身, 这张牙舞爪的姿势活脱脱逛惯了青楼的二流子, 哪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唐靖易往两边一瞧, 果然没人认出来这是个女扮男装的。   唐靖易拉开凳子又松松垮垮地坐下:“娘叫你来的?”   唐映枫没接话,欣赏着台中央的曼妙舞姿。   唐靖易一巴掌呼在唐映枫后脑勺上:“问你话呢。”   唐靖柏比他们两个大许多, 长兄如父,在唐靖柏面前他俩都乖巧的很, 唐靖柏也偏心小妹妹, 宠女儿一般把唐映枫带大, 在大哥出征之前,都是大哥和母亲带着他们两个。唐靖易和唐映枫就相差两岁,从小就没什么当哥哥的意识,对唐映枫的态度向来恶劣。   对, 就是恶劣。   唐映枫龇牙咧嘴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转头瞪了唐靖易一眼,恼道:“能不能、能不能轻点!”   唐靖易吊儿郎当地喝了口酒:“哟, 小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娇气了?”   唐映枫:“……”   怎么会有这么欠的人。   唐靖易打量着她:“说,跑这儿来干嘛?”   唐映枫嫌弃地上下扫着唐靖易:“二哥,你都臭了。”   唐靖易:“……”   他站起身,牵过唐映枫的手腕,拉着人往上走,经过小二时扔了些银子:“给爷打些洗澡水来。”   他才从军营逃出来,白天就点酒、夜里点人,这儿的姑娘有钱就行,根本不嫌。   手中硌了个硬物,唐靖易回头举起唐映枫的手腕:“这镯子好丑你还带。”   啊!   你才丑你最丑!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唐映枫一把跳起来勒住唐靖易的脖子,唐靖易也不恼,背着人往房间里走。   “你懂个什么,这镯子可是七哥哥打给我的。”唐映枫坐在床榻边,颇为不高兴道。   唐靖易嘴角挑起一抹笑,转头看向小姑娘委屈巴巴的模样,凑过去勾了勾妹妹挺翘的鼻梁:“笨猪终于开窍了?”   唐映枫脸一红,支支吾吾地不说话。她这哪是开窍,她都死了一回才看清楚自己的心,确实是头笨猪。   小二进进出出地打着水。   唐映枫抿了抿唇,往二哥身边挪了挪:“二哥,你什么知道的啊?”   唐靖易一副阅尽千帆地模样看着唐映枫:“你除了在赵云怜面前像个女的,在谁面前都是个野猴子。”   唐映枫凝神想了想,随即埋头轻笑。   好像是诶,为何上一世的自己就没看出来呢。   唐映枫红着脸小声问:“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跟三皇子有婚约再身,说了徒增烦恼,”唐靖易瞥了她一眼,一巴掌打在她后脑勺上:“说正事儿,要是娘让你来的,你今天玩一下,明天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在这儿碍我眼。”   唐映枫抬头瞪了唐靖易一眼:“这还没嫁人呢就被你打傻了。”   唐靖易起身揉了揉唐映枫的脸蛋:“说不定七皇子就喜欢傻的呢。”   唐映枫抬头望着唐靖易:“二哥,你说七哥哥喜欢我吗?”   唐靖易摇头:“七皇子我接触不多,不知道。”   唐映枫点了点头,也是……可虽然七哥哥那晚在竹林说了那些话,这些天过后唐映枫也总觉得空落落的,不太真实。   唐靖易定的房间颇大,沐浴的地方离休息的地方很远了,他起身朝外走去,给小二扔了些银子:“给我买身衣服来,就要今日中午姚公子那身。”   小二眉头抽了抽,看不出来啊,跟姚公子一般风骚……   “好勒客官!”   唐靖易转身:“你先休息,晚上二哥带……”   小丫头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跟小时候倒在他床上一样。   “二哥,七哥哥今天怎么没来啊……”   “二哥,七哥哥哈哈哈哈,今日看着我都没有躲开诶…”   “二哥,这个茶盏是不是很好看啊……”   他点头:“还行。”   小姑娘随意选了四份,然后对师傅小声道:“师傅,能不能再帮我单独做一套啊,在上面画枫叶的形状……不急不急,晚几天在来拿。”   因为等这套茶具,他们特意推迟了几天回京。   送给赵云怜的那天晚上,唐映枫跟个野猴子一样窜进他的房中,高兴地眼睛冒花叽叽喳喳说了许久的话,也像现在这样直愣愣地倒在床上睡着了。   唐靖易摇着头笑着走开。   他本以为那套画着枫叶的茶具是妹妹送给三皇子的,直到去了三皇子殿中饮茶,才发现枫儿送给三皇子的那套茶具上绘制的,是荷花……她随意从木架上拿的一套。   也就她自己看不清。   唐映枫睡得迷迷糊糊,隐隐约约闻到一股子极为熟悉的冷木香,唐映枫又嗅了嗅,脸上露出餍足的笑容,伸出手一够,果然碰到温暖的躯体,她换了个姿势,往那边使劲凑着。   唐靖易一边走一边系腰带:“小丫头起床,二哥带……”   唐靖易猛地顿在原地:“谁!”   床边一道身着墨蓝锦袍的工作半跪着,唐映枫跟只小狗一样吊在人身上。   唐映枫一下被二哥吼醒,神志不清地睁了睁眼睛,便入目一道极为明晰漂亮的下颌线。   唐映枫还未反应过来,两道声音便同时在耳边响起。   “离我妹妹远点!”   “请你出去。”   唐靖易虽穿了中衣,可到底两人都不再是小孩儿。这般衣衫不整地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唐靖易指了指门:“这是我定的房,这是我妹妹,谁允许你随意进来的?出去。”   赵云怜挡在唐映枫眼前,将唐映枫的视线遮了个严严实实:“枫儿已经不小了,唐二公子先把衣服穿好。”   唐靖易懒懒地朝床边走去,将衣裳理好,懒洋洋地抬眸瞥了赵云怜一眼:“也就你把她当女的。”   赵云怜这么一提,唐靖易也觉得自己有些理亏。   他跟唐映枫年龄差得小,母亲那时身体不好,都是大哥带他们。男人带孩子没女人心细,他们打小哪知道什么男女之别,还只把枫儿当小野猴子。   可再怎么说,现在他跟唐映枫才是一家人,赵云怜可没那个立场、也不该这般闯进来,还指责他。   唐映枫两个人都不敢惹,等他们吵完才在赵云怜背后小声问:“七哥哥,你怎么来了?”   赵云怜转过身,半蹲下与唐映枫平视:“枫儿,你已经长大了,以后不可以睡在二哥的房间里。”   赵云怜背后,唐靖易翻了几个白眼,转身朝外走去。   见二哥走到门口,唐映枫眨巴着漆黑的大眼睛,她打量着赵云怜如远山般俊秀清润的眉眼。   喜欢对她来说是很陌生的词汇,她听见赵云怜说了,却还是感受不清晰。   唐映枫又凑近了些:“那七哥哥的房呢?”   赵云怜身体紧绷,退也不是,进也不是。他喉结微微滚动:“……什么?”   唐映枫眸光亮晶晶地望进那双深邃的眼中:“没什么。”   赵云怜尚且还在怔愣中,唐映枫一下从床上跳起来,拽着赵云怜的手往外跑:“我们出去玩。”   唐靖易等在走廊上看着一楼大堂处的舞蹈,天色渐暗,这红衣坊便愈发热闹。   他垂眸看着,表情惬意,眼神确实冷的。   “二哥!”   听到身后那声音,唐靖易眼眸才染上些笑意。   三人皆是外貌出众,引得一路上五颜六色的锦帕纷纷往这儿招。   唐靖易混惯了这种场合,一边跟人说这话一边就往外走着,可赵云怜就不一样了,青楼的姑娘们可头一回见这般清隽矜贵的人物,那恨不得全都围上去了。   唐映枫被各种胭脂气熏得头疼,有几个姑娘好像特别好她这口,那雪白的胸脯都要挤过来到脸上了。   唐映枫一开始还应付自如,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样,渐渐就应付不过来。   “小公子是头一回来吧~”   “小公子来这儿坐坐?”   一姑娘正要拽过她,一条胳膊忽然从侧后方伸出来,赵云怜眸光沉沉地看着那姑娘,吓得人直接撒手。   “弟弟年纪尚小。”   赵云怜轻声说了句,搂过唐映枫的腰带着人往外走。   唐靖易在门外打了个哈欠:“可算出来了。”   通州是除京城外经济文化最繁华的地方,云鹿州则是休闲之都,夜里比白天还繁华。   唐映枫随着二哥四处走,穿了男装她更无拘无束在街上乱窜,时不时大笑。   等玩了好一会才发现赵云怜远远跟在一旁都未说话,唐映枫悄悄走了过去:“七哥哥怎么了?不喜欢玩这些吗?”   赵云怜摇了摇头,等走出几步,才转头看着她。   熙熙攘攘的街头里,他们停在原地,像是流水湍急的河流中挡在石头后面缓慢的那一处,赵云怜缓缓俯身与唐映枫平视:“方才那么多女子在我身边,枫儿不会感到不开心吗?” 第四十七章 咱打个赌   唐映枫凝神想了想, 看着赵云怜:“为何要不开心啊?”   赵云怜眸色微沉,缓缓站直:“没事。”   天际彻底暗下来, 两侧长街延绵着烛火,人声交融,热闹缓缓归于耳中。   唐映枫回神看着赵云怜的侧脸,有些无措,她直觉自己话没说对,可又不知道哪儿说错了。   见她没动静,赵云怜又停住脚步,回神看着她。   唐映枫举起手,摇了摇手中的镯子。清凌凌的铃铛越过嘈杂声音传来, 女孩停在不远处, 那双漆黑的眼眸映着长街的烛火, 亮着光。   赵云怜心里微叹了口气, 走到一旁买了两个面具,递到唐映枫面前。   见他主动过来, 唐映枫心里顿时放松了些,她眨了眨眼睛, 背过身对着赵云怜:“你帮我戴。”   她莹白的耳廓在光下包裹着绒光, 线条柔软的侧脸像一只趴在阑干上睡觉的小猫咪。   赵云怜拉开面具的拉绳戴的过程中, 指尖不小心触到她嫩滑的脸蛋,赵云怜指尖一颤,往后一退:“好了。”   唐映枫自己摸了摸脸上的面具,牵过赵云怜的手, 指着前方:“走吧,前面还有很多好玩的。”   唐映枫刚迈出去半步,便被人往后一拉。拽在摊位后, 树下的阴影里。   赵云怜声音有些僵硬,他讲面具递到唐映枫手中:“帮我戴。”   赵云怜头一次没有俯身于他平视。   唐映枫接过他手中的面具,抬头看着他,望着那双眼睛,没有来得有些心慌。   “蹲、蹲着点……”唐映枫抿了抿唇,道。   赵云怜没动。   唐映枫心一横,双脚踩在赵云怜脚上,踮着脚拉开面具后面的绳子小心翼翼地往赵云怜头上戴。   面具戴到一半,他忽然微微低下头,面具夸张滑稽,卡在他高挺的鼻梁中央,遮住了眼睛。   他鼻息之间的温度轻轻喷洒在脸上,唐映枫眼睛不自觉不停眨着,站的不太稳。   腰肢忽然被人轻轻搂住,赵云怜轻声问:“怎么不戴了?”   唐映枫手忙脚乱地抓住面具往下一扯:“…好…好了。”   唐靖易等在不远处,看着唐映枫脸红耳赤地跑过来,他瞥了赵云怜一眼,恨铁不成钢地在唐映枫脑袋上拍了下:“看你着没出息的样子。”   唐映枫用冰凉凉地手在脸上滚了一圈,自己在前面走了好远。   唐靖易抱着手等在路上,见赵云怜过来:“来真的?”   赵云怜似是没听清他说什么,只看着唐映枫的背影,不知道面具下是个什么表情。   唐靖易摸了摸鼻子:“殿下不是在通州任职吗?来这儿干嘛?”   通州和云鹿州所隔不远,但来回一趟也得一晚上。   赵云怜:“通州那边事情理顺了。”   三皇子和唐映枫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唐靖易没去刻意打听,都在这青楼里听到无数人谈论起。   春猎之后,七皇子赵云怜一时声名鹊起,成了成安国人人为之乐道的人。三皇子被禁足已有半月之久,赵云怜接受通州之后,迅速解决了通州最棘手的水利漕运事件,陛下颁下圣旨赞扬。   唐靖易看着他:“来这边干嘛?”   赵云怜似是不想回了这个问题,往前走了几步:“走吧,再逛逛。”   他的暗卫告知县主出京,去往云鹿州,刚好通州离这处不远,他连夜处理完公务之后,都未上床榻休息片刻便连夜赶来。   可这样的话,没法说给唐靖易听。   三人一直将长街逛到尽头才停下,赵云怜转头问唐靖易:“晚上还在红衣坊歇息?”   唐靖易点头:“我定了十几天的房,不然呢?”   赵云怜眉头一听立马就皱成一条沟壑:“枫儿也随你住在青楼?”   唐靖易一把扯过唐映枫的手,拽着人往里走:“我妹妹我自己会照顾,用不着你操心。”   赵云怜沉默了几瞬,走到唐映枫面前:“通州那边我必须赶回去处理事务,知道你来这边有事要做,照顾好自己。”   他将骨哨递到唐映枫手里,握住她的掌心。   赵云怜站起身看向唐靖易:“麻烦二哥照顾好枫儿。”   见赵云怜态度这般好,唐靖易也不再斗嘴:“行,我知道。”   等赵云怜走远之后,唐靖易才一边扯着唐映枫进步一边嘀咕道:“他叫我什么?二哥?…咱俩不一样大吗?”   *   几个仆人端着木盆穿过花园,直直地走向东笙园。   骊琴走上前:“你们来干嘛呀?”   老婆子瞥了一眼,笑道:“这东笙园是给客人住的地方,可不是给一个通房住的,大公子庆利苑已经收拾出来了一处,快些搬过去吧,”   这几个老婆子平日里便待她不好,那件事在丞相府传出去之后更是没人待见她。   骊琴眼眶红红地指着外面:“这是表小姐的屋子!你们出去!”   几个老婆子对视一眼,端着东西直接上前将骊琴撞开。   她们毫不客气地将门一推,把东西往地上一扔,声音粗哑又浑厚:“小娘子快些收拾东西吧,不然等会弄脏了可不怪我们!”   听到那句满是嘲讽的小娘子,薛明露顿时面色煞白。   自从春猎回来,曹文博便卧榻养病,也不来管她,只派人监视着。她被人活生生的吊着,整日焦躁不安,如履薄冰。   见她坐着不动,几人相视一笑:“大公子可等着小娘子您照顾呢!”   丞相夫人这半个月是天天守在曹文博身边,生怕这个宝贝孙子出了什么事儿,连曹昊天的婚事都没放在心上。   “你是为何非要薛明露当你的通房不可?”丞相夫人坐在床踏边,“她可是杀过你的人。”   曹文博靠在枕头上轻扯了一下嘴角。   那个山崖若不是他恰好摔倒了软泥处,就算不死,也定会落下残疾。守卫招来之前,周围野狼的哼鸣的声音如同随时要将他吃掉,那种心惊胆战、仿佛随时会被撕碎果腹的感觉……   她也应该尝尝。   曹文博一笑:“表妹生的那般美,死了多可惜。”   丞相夫人仍旧是不赞同曹文博的做法,可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嘱咐道:“别被美色误事。”   曹文博点了点头;“孙儿知道。”   丫鬟从门口缓步而入,小声道:“夫人、大公子,薛姑娘来了。”   曹文博看向门口:“进。”   薛明露穿着月白的轻纱,勾勒出窈窕曼妙的身段,俏脸苍白,我见犹怜。   因为薛明露,贵妃在宫中受了冷落,三皇子也被禁足,曹文博更是卧榻病床起码数月才能痊愈……丞相夫人是怎么看薛明露怎么不舒爽,皱着眉道:“改天随便找个日子把正事儿办了,就正式成了文博的人了,之后文博你多照顾着。”   薛明露脸色越听越白,还没来得及点头,便听曹文博讥讽道:“收个通房而已,那需要办什么,今晚就搬进我的屋子照顾我。”   后厨烧好的水接了放在门口,骊琴见薛明露已经来来回回几趟,忍不住道:“姑娘,我帮您搬吧。”   一旁的老婆子粗声吼道:“大公子吩咐了让她一人搬的!”   薛明露摇了摇头,自己端着水朝庆利苑走去。   曹文博懒懒地躺在床上,冷冷地看着薛明露低眉顺眼地拧着帕子:“想杀我?”   薛明露没搭话,任劳任怨地擦拭着曹文博的手臂。   曹文博笑道:“你父母兄弟姐妹可都在我手里,我只要出了事儿,你全家都逃不过。”   女子手一顿,这才抬眼看过来。   那双眼眸冰冷冷的,头回没有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满是恨意。   曹文博一把拽住她的手扯下来:“从你想杀我那刻,你就该想到这个后果。”   他一巴掌扇在薛明露脸上,看着她:“脱了。”   曹文博伤得是骨头,根本不是一个月能养好的,就算脱了他又能怎样。   她衣裳一件件滑落在脚边。   曹文博眸光渐热,却始终带着讥诮:“赵怀亦怎么shang你的,做给我看看。”   他扔过去一个东西,哐当当地砸在脚边,薛明露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   唐靖易准备听了赵云怜的话,多给唐映枫开一个房。   几个年轻姑娘花枝招展地摇着,招揽客人。大堂内侧的走廊上,一个老妈妈带着几个身着素衣,畏畏缩缩的女子朝楼上走。   唐映枫皱起眉,立马点了瓶酒在大堂坐着。   身着淡紫色轻纱的女子走到唐映枫身边坐下:“小公子,奴家来为您倒酒。”   唐映枫看了眼她:“去跟着,打听打听谁叫白筠。”   女子不着痕迹点了点头,在唐映枫耳边耳语几阵,做出调笑的姿态,随即娇嗔着起身摇着扇子往楼上走。   唐靖易正要过来,便被美人袖一扇,一把抓过美人在怀中一亲芳泽。   唐映枫:“……”   她起身拽着唐靖易坐下,分外鄙夷地看着他:“好歹你也是跟珍儿一起长大的人,怎么一见到稍微漂亮些的女子就这般模样,真是丢人!”   唐靖易心虚地一巴掌打在唐映枫额头上:“明儿就给我滚回京城去,别在这儿烦我。”   唐映枫打量着唐靖易的表情凑近:“我可听说云成郡主已经在给珍儿安排婚事了,你不管?”   唐靖易往后微靠,捏起几个花生米往嘴里一扔:“我为何要管?”   唐映枫瞥了瞥嘴,忽然指着楼上道:“二哥,咱打个赌。”   唐靖易对打赌这事儿从小到大就极感兴趣,他挑了下眉:“赌什么?”   唐映枫凑近了些:“我赢了,你便让我留在这里,事成之后你回京城娶珍儿。你赢了,我马上回去。”   唐靖易没反驳,喝了口酒,随着唐映枫手指的方向看去。   唐映枫轻声道:“就赌等会儿出来的那一队姑娘里,二哥看上的那位叫白筠。” 第四十八章 心有所属   伢子带着几个水色颇好的姑娘朝红衣坊一楼最里的那间走去。   身姿丰腴、脸上涂抹着艳丽的胭脂的老妈妈, 摇着扇子坐在上方打量新带进来的几个姑娘。   一眼望去,只有身着白裙的女子身条最为顺眼, 纤细流畅,还颇有几分书卷气。   老妈妈起身走近打量:“老樊,怎么最近带来的人都越发不行了呢。”   被唤作老樊的中年男人矮个儿,但面容精明,他拉过老妈妈往一旁走,顺便在那肥嫩小手上揩了一把油。   他小声道:“那白衣的小姑娘可是我费了老大劲骗来的,还是个雏儿。”   老妈妈眼睛一亮,爽快地从银袋子里掏出银子递到老樊手中:“就要第三、四、六、七个。”   她走近打量了几番,转身道:“带着上午留下来的几个一道去梳洗打扮一番。”   在青楼, 永远是最年轻貌美者受欢迎, 花期最长的□□不过三五年, 要不找个人赎身。没法被赎出的, 有些手段的,便跟着老妈妈一起管事儿。   一旁管事儿的几个上前将人带走。   崔白筠前些日子被卖去做家奴, 因貌美被那家的公子看上,差点被强要了去, 她好不容易跑出来, 便遇上了老樊, 他说红衣坊是云鹿州唯一卖艺不卖身的地方,她弹古筝便可留下来。崔白筠走投无路,便跟着老樊来了此处。   可方才那老妈妈为何都没让她弹首曲子便留了自己?   崔白筠心下越发不安,急促地走了几步追上前面带路的人:“姐姐, 这红衣坊当真是卖艺不卖身吗?”   前面领路的两个人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们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讥诮地转过头:“在这儿, 银子最大,只要银子够多,让你干什么你都得干。”   崔白筠面色一白。   那人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声音不自觉带了点狠:“这每一层都有人看管,你要是敢逃,胳膊和腿必须少一个。”   走到一处门前,她们打开门,几下将人全推了进去。   里面一堆梳洗的丫鬟,一见来人,纷纷从站起身拉着人坐到铜镜前。   两人守在门口,听着里面哭嚎的动静,她们见惯了这场面,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再倔强的人过几天都从了。   这是青楼妓馆,生活在底层的女子,无人会管那些矫情的伤感。   秋娘站在不远处打量了几番,抓着些瓜子走到两人身边,眼睛朝里一看:“今日新来的?”   一人从她手中接过些瓜子吃了起来,点了点头:“嗯,刚刚还哭着呢。”   秋娘也是近年馆里的红人,两人都卖她的面子。   秋娘伸了个懒腰,斜斜地倚靠在门边:“我来偷会懒。”   一人笑道:“小心被妈妈瞧见。”   门哗啦一声被打开,方才还一脸惨败看上去的晦气的姑娘们霎时换了新颜,个个都是漂亮的。她们有些不适应身上这薄薄的衣裙,手不自觉地拽着、挡着。   “叫什么名字?”   “刘金芳。”   “花名便叫锦芳了。”   ……   管事儿的停在崔白筠面前,难怪妈妈看重,这姑娘确实是美,比起秋娘都毫不逊色,带着股被雨打湿的小百花的味道:“什么名字?”   崔白筠眼眶泛红:“崔白筠。”   管事儿的轻声道:“花名便叫白筠吧。”   秋娘抬眸朝崔白筠看去,将瓜子全递到另一个人手中:“我可不敢再偷懒儿了,先走了。”   崔白筠眼眶红红地拉着她的手,乞求道:“好姐姐,当真如丫鬟所说,今日便是花苞节”   这花苞节,乃是红衣坊最热闹的日子。主角便是她们这些未被人□□的女子。   管事儿的淡淡地瞅了她一眼,将所有人拉到一个小黑屋里。   从屋子里出来之后,便在没人多问过一句话。   秋娘端着酒在杯中倒瞒,风姿绰约地往唐映枫身边一坐,笑容娇俏地递着酒:“公子,来一杯。”   唐靖易瞥了秋娘一眼,又移开眼看着台上。   他垂眸饮了杯酒,眸中神色复杂难辨。   秋娘靠在唐映枫耳边轻声道:“有一位白筠姑娘,还姓崔。”   唐映枫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跟唐映枫汇报完情况,秋娘便端着酒朝唐靖易递去。她可注意这公子好久了,没想到稍微换身衣服便这般俊。   “公子。”   唐靖易转头看了她一眼,脸色带着漫不经心又疏远的笑,在这浮华声色里却越发勾人。   秋娘被他挑逗得有些发热,唐靖易却懒懒倒了杯酒,自顾自地喝了起来,眼神都没多给一个。   不是方才还好好的吗?   唐映枫拍了下秋娘的肩膀:“我二哥心有所属,不是秋娘你没有魅力。”   秋娘委屈地撅了撅嘴,往唐映枫怀里钻。   唐靖易白了唐映枫一眼,没好气道:“小丫头片子你知道什么?”   正说着,音乐戛然而止,台上的舞女步履轻盈地往后撤,老妈妈站上台,并未说话,等全场都安静下来之后,拍了三下手。   头戴面纱的气味姑娘缓缓走上台,颇为紧张地站在老妈妈身后。   青楼里秋娘这样风韵妩媚的女子不少见,青涩干净的便分为招人稀罕。这世间的道理便是这般无稽,男人都想□□,却又嫌□□下作污遭,想要些干净的姑娘。   老妈妈亮声道:“诸位客官想必久等了,老身便不多说,今日这些姑娘都是个顶个的貌美,价高者得!!得者当场摘下面纱!”   这一批又一批的小姑娘进来,她们这些留下的,就等着年老色衰。   唐映枫拍了拍秋娘的肩膀:“等我将你赎出去。”   秋娘眸子一红,暗暗擦了下眼角的泪,笑道:“多谢公子了。”   场下顿时一片热闹,不少人一掷千金。果然如老鸨所说,无一不美,下面坐着的人眼睛瞪圆擦亮,就算买不到,也得一睹芳容。   唐映枫凑到唐靖易耳边:“二哥看上哪位了?”   唐靖易扔了个花生米到嘴里,淡淡道:“白衣服的。”   秋娘冲唐映枫点了点头,唐映枫笑道:“那等会便知道这姑娘是什么名儿了。”   这藏在面纱后的脸一个比一个美,越到后面便愈发引人期待。   老妈妈牵着崔白筠的手走到前方:“白筠姑娘可是读书人 ,会弹琴作画,关键是啊,生得极美。”   老鸨话音刚落,下方便闹开了锅儿似得争先恐后地叫价。   唐靖易淡淡回眸,在唐映枫额头上一弹:“你怎么知道我要选她?”   唐映枫越过那些男人面红耳赤的脸庞,看着台上瑟瑟发抖的姑娘。   “因为白筠姑娘,”唐映枫转头看着唐靖易,直直地看进二哥似笑非笑的桃花眸中,“…跟珍儿很像。”   唐靖易先是一愣,随即眉头紧紧皱起。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从鼻子冷嗤一声,一把将捆在腰上的银袋子拽下来往桌上一砸:“一百五十两!”   这可比方才那人直接高了五十两。   老妈妈眼睛一亮:“可还有客官出价?!”   下面的人纠结地汗往下滴,转头打量了唐靖易好几下。   “咚——!”   锣鼓一敲,事情变成定局。   唐靖易将钱袋扔到小二的托盘中,眼神却并未瞧着自己用大价钱买下来的白筠姑娘,反而烦躁地转头看了唐映枫几眼。   唐映枫默默往旁边挪了几下。   老妈妈拽着崔白筠的手:“快取面纱啊。”   崔白筠在台上瑟瑟发抖,下面的男人仿佛随时要扑上台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快取下来啊!”   “就是啊扭捏什么啊!”   “快取!”   老妈妈忙安抚,又掐了崔白筠的手:“快些!”   崔白筠害怕地看着老妈妈狰狞的面容,台下众人吆喝催促的声音将她逼得喘不过气来。   她眼前有些发白,手一点一点抬起。   一道清亮的声音忽然响起:“不用取。”   老妈妈抬眸看去,正是这几日在红衣坊的大客人。   大客人腿翘在桌上,语气懒散,却不容置喙:“这是我买下的人,我说不取便不准取。”   *   瑶华宫乃三宫之一,本是富贵之地,在这皇宫之中却显得分外清冷。   云成郡主被人搀扶着走进去,淑妃似是刚拜完佛,一身素净地等在宫门口。   “淑妃娘娘。”云成郡主走上前,亲热地拉过淑妃的手。   淑妃牵着人走到竹林下饮茶处,不着痕迹地将手松开,命下人泡了些茶来。   “郡主怎的突然想起老身来了?”淑妃动作娴雅舒静,缓缓将杯盏推到云成郡主面前。   云成郡主笑道:“早便想来拜访娘娘您了,这不找到机会了便来了吗?”   淑妃淡淡一笑,没在说什么,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春猎过后,赵云怜可谓是一举成了成安国最受人称赞的皇子。通州水匪闹得沸沸扬扬,影响民生。赵云怜花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便处理妥当,民间、朝堂皆是一片赞誉。   陛下甚至亲自下旨称赞。   她再不早些来,怕是没机会了。   淑妃一向是这个性子,能见自己便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云成郡主静静喝了几口茶,柔声道:“七皇子的婚事,娘娘可有考虑了?” 第四十九章 当了正妻   林间飒飒响过, 淑妃端着茶,神情沉静似是在思索, 但更像没有听她所言。   云成郡主淡笑了下,识趣地没再继续追问。   淑妃淡笑着喝了半杯茶,这才轻声道:“三皇子都还未娶正妃,怜儿是最小的皇子,更是不急。”   乐安县主与三皇子的婚约解除之后,三皇子又被禁足一月。等禁足完毕之后便是加冠的大典,贵妃娘娘近几日正四处张罗着三皇子的婚事。   外人其实并不知道三皇子为何被禁足,一听乐安县主和三皇子的婚约解除,上门说亲的一堆接着一堆。   贵妃近几日正忙着给三皇子张罗婚事。   三皇子二十岁才成婚, 那是因为唐映枫刚好在他二十岁是才及笄, 只得等着。可其他皇子十七岁之后便可成家。   云成郡主缓声道:“三皇子的婚事也就最近几个月的事儿……”   她抬眸看着淑妃素净娴雅的面容:“七皇子可早已年满十七, 娘娘也该琢磨着婚事了。”   淑妃点了点头:“你也知晓我这人素来头疼这些事情, 等怜儿回京之后,我自会找他谈谈。”   淑妃娘娘话已至此, 云成郡主也不再多言。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云成郡主便不再多留。   刘嬷嬷陪在着淑妃站在瑶华宫门口, 看着云成郡主离去的背影, 道:“高家的大女儿倒是配得上咱家殿下。”   一旁的小宫女笑道:“嬷嬷真是老糊涂了, 高家大小姐可不是郡主的亲女儿呢。”   刘嬷嬷摇了摇头:“那不行,二小姐不好……不好……”   一旁的贴身宫女扶着淑妃往殿内走,近些日子来,托七皇子的福, 上门拜访的人是越来越多,后宫那些个跟风到的妃子们找着法子上门叙旧,这瑶华宫终于在十五年之后重见荣光。   宫女小声道:“近些日子来了那么多世家贵女, 娘娘最心悦哪家的姑娘啊?”   淑妃淡淡道:“这事,由不得我做主。”   那昭然若揭的野心,她看得比谁都透,却从不想揭穿。   *   唐靖易张狂的话一出,大堂一片寂静,随即议论纷纷。这前几个大家可都一睹芳容,最后这个瞧那身段和气质是最出众的,却偏偏瞧不到脸。   老妈妈既不想得罪大客人,又不能把其余人都得罪了,赶紧让人把崔白筠送走,拉着下一队的人上台来。   唐映枫跟着唐靖易的脚步上楼,踩了下二哥的鞋靴:“二哥,记得我们的赌约。”   唐靖易回头做鬼脸:“不记得。”   他一把推开门,抬步走了进去,长吁了一口气,倒在床上。   唐映枫坐在他身边:“珍儿已经快十六岁了,您也老大不小的了,该成婚了。”   唐靖易将被子盖到脸上,没说话。   他的剑并未随身携带,随意放在床边,挂着一个紫色的剑穗。   上一世平洲关之战时,二哥以一抵百,最终筋疲力尽,被敌人一箭刺穿胸膛,唐映枫当时疯狂地在云雾中哭嚎,二哥倒在地上,血泪横过鼻梁无声地滑落在地上,他死前一直望着的,是那染成红色的剑穗。   唐映枫抓过唐靖易的剑在手中把玩。   “嘎吱——”一声。   崔白筠被人推入门中,身后的门被狠狠关上,她浑身一抖战战兢兢地低头看着脚尖。   “过来。”   这声音稚嫩年轻,崔白筠好奇地抬起头,便见两个公子在床边,一坐一躺。   她脸色一下煞白,差点当场哭出来……   不是说……只有一位公子吗?她未经人事,一来便这般……   唐映枫勾了勾手指,见崔白筠都要吓晕过去了,又冷喝一声:“快些。”   崔白筠一抖,挪着步子走过去。   唐映枫将剑扔过去:“这剑穗丑极了,你将它取下来今晚上做个新的出来。”   那剑看起来细长一个,实则重得很。   崔白筠一脸迷茫地接过,差点摔在地上。   唐靖易蒙在被子里懒懒地问:“你什么时候带剑了?”   崔白筠拿不住剑,便抱着它放到桌上,手指发颤地拆着。   “二哥……”唐映枫凑过去,在唐靖易耳边小声说话,还故意拖长了调子,“……那是你的剑!”   唐靖易一把掀开被子,瞪着唐映枫,重复了一遍:“我的剑?”   唐映枫点了点头。   这剑穗绑了死结,崔白筠正专心致志拆着剑穗,便听一道怒喊:“谁让你碰的?!”   崔白筠手一抖,吓得腿都发软了:“我…我……”   唐靖易几步跨过来,一把抢过崔白筠手中的箭:“滚去外间待着。”   崔白筠使劲点了点头,逃跑似得躲到了外间去。   唐靖易一直吊儿郎当懒懒散散的,所以一旦不笑,就像个煞星阎王。   唐映枫倒也不怕他,继续在火上浇油:“那剑穗谁送的啊,这么宝贝?”   唐靖易将剑扔到一旁:“谁宝贝了,瞎了吧你。”   他一脸不耐烦地倒在床上,闭着眼道:“明天,我就找人把你送回去。”   唐映枫不再笑闹,看着他的侧脸淡淡道:“二哥,就算珍儿她再喜欢你,她的婚事也由不得她做主,若你再什么都不做,后悔的是你自己。”   他眼睫一颤,裹着被子往内侧一转。   唐映枫站起身,吹熄了他床边的蜡烛:“你好好想想吧。”   外间有个床榻,崔白筠却根本不敢睡,她抱着手蜷缩在墙角,听到脚步声之后缓缓抬起头。   唐映枫撩起下摆,蹲在崔白筠面前:“白筠姑娘,可是姓崔?”   崔白筠怔愣地抬起头:“你怎么……”   唐映枫随口就道:“崔大人曾有恩于我,大人出事儿之后我便四处找你,还好来得及时。”   娇生惯养的姑娘一夕之间风雨飘摇,被人殴打、辱骂、欺骗,再未有人对她这般轻言细语的说话。   崔白筠愣愣地看着唐映枫,眼眶瞬时便通红,泪珠一颗一颗接着往外砸。   崔白筠细瘦苍白的手颤抖地握住唐映枫的手臂:“公子……我父亲他绝不是贪渎之人……呜呜呜呜……父亲他还有几日便要被斩首了……”   唐映枫捏起她的下颌,从袖中拿出袖帕擦干她的眼泪。   小公子五官明艳又干净,那双眼睛漆黑透亮,却无端端地让人安心。   唐映枫看着她的眼睛:“我是来救你的,而你的父亲,只有你自己能救。”   崔白筠凝视着她,泪水不停往外淌。   她又何尝没曾想过,可这世间又有谁会听一个弱女子的话……父亲贪渎的证据齐全,证据确凿……   她无声的摇着头,哀怨于自己的无能,再也忍不住地嚎哭出声。   唐映枫将她抱进怀里:“有我帮你。”   身边脚步声缓缓传来,唐映枫抬起头看着二哥。   唐靖易站在她身边:“该说了吧,为何突然过来找我。”   *   “快些快些,贵妃娘娘今日要回府!”   外面一阵脚步声过后,庆利苑便冷清了下来。   曹文博靠着床边坐着,手里翻着书。   薛明露坐在床边的矮凳上,低眉顺眼地吹着汤药。   曹文博瞥了她一眼:“你猜猜贵妃娘娘为何回丞相府?”   薛明露柔声道:“这是贵妃娘娘的娘家。”   曹文博嘲讽一笑,将书又翻了一页:“贵妃娘娘找了一圈,发现还是丹儿最合适当三皇妃。”   他这些日子里躺在床上,其中曲折并不知晓。只听闻外祖母找了娘娘几次,贵妃娘娘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同意了这门婚事,他并不清楚,只挑着让薛明露难受的话说。   在他面前装到没有脾气,逆来顺受的人,头回抬起头来看着他。   她杏眼圆睁,满满的不可置信。   曹文博淡淡道:“倒要谢谢你,给我妹妹做了嫁衣。”   薛明露手指几乎在一瞬间无力,端不住小小的药碗。   她其实早看出来曹盼丹的心思,可以曹家嫡女的地位,只要有唐映枫在,她便不可能成为正妃。唐映枫和赵怀亦的婚约一解除……   居然……   居然是她当了正妻。   曹文博猛地拽过她的衣领,恶狠狠地靠近她。   瓷碗滑落指尖掉在地上,在耳边碰触剧烈的声响。   薛明露愣愣地看着那张丑恶阴邪的嘴脸,他现在还没好……只要她捡起地上的碎片就能杀了他…杀了他……   曹文博用力捏着她的下颌,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你现在是我的人。”   薛明露绝望地闭上眼睛。   ……   庆利苑隔壁的怡福园却是一片热闹欢腾的景象。   黛浅看着铜镜里曹盼丹掩不住的笑意,换了个更大的步摇:“这个可好?”   曹盼丹点了点头:“就这个吧,娘娘马上便来了。”   黛浅笑着凑到小姐耳边:“以后可就叫母妃了。”   曹盼丹脸霎时一红。   那日祖母和父亲问她可有心仪的男子,她支支吾吾好久说了那个放在心里许久的名字,谁曾想,当真成了!   她到时,贵妃娘娘已经和祖母、祖父坐在一起,一见她来,便热情地拉过她的手:“丹儿,等怀亦的冠礼一过,择个良辰吉日便是你们大婚的日子,可准备好了?”   曹盼丹羞红着脸点头。   “等怀亦禁完足,便带他来见你。”贵妃道。   那过不了几天……她便能见到表哥了……   以后,还能日日都见到。   曹盼丹出神地想着,没注意到眼前的石头,差点摔了。   黛浅忙将人扶住,还未开口打趣,便听一道阴冷冷的声音:“你以为你赢了吗?”   曹盼丹缓缓抬眸,薛明露站在树下,脸色惨白,眼眸通红,哪有半分初入府时清明出尘的模样。   黛浅怒道:“去给我掌嘴,一个小小通房竟敢这般跟……”   曹盼丹拦住她:“在这等着我。”   她抬步往前走,停在薛明露面前,冷冷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薛明露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难得不想知道在猎场树林撞到我那日,我去干嘛了吗?”薛明露逼近她,眸中闪着泪花,冷嘲又绝望,“哦,对了……你应该更想知道赵怀亦心里一直喜欢的人是谁吧……” 第五十章 一人足矣   春猎不过短短三日, 大哥受了重伤,唐映枫和三皇子取消婚约, 一回来之后,薛明露更是莫名其妙成了大哥的通房。   一家人对此事讳莫如深,她也不敢问起。   表哥何曾……有喜欢的人……   曹盼丹凝眸看着薛明露:“说。”   薛明露如同毒蛇一样死死地盯着她:“你救我出去,我不要待在曹文博身边。”   曹文博是个什么性子,曹盼丹比薛明露还清楚。   他自小便睚眦必报,心眼极小。但凡是他看重的东西,必须抢到手。见到薛明露的第一眼,大哥便想将她留在身边,如今可以光明正大的留住人, 薛明露又怎么可能有机会逃走?   她虽不喜大哥, 可毕竟血浓于水, 若真的帮了薛明露, 曹文博知道之后,怕这辈子都得记恨了。   曹盼丹冷冷道:“这些事情我自会知晓, 用不着你来说。”   她转身便走,似是真的不在意一般。   薛明露一把抓住她的手, 急道:“你以为赵怀亦是什么好东西吗?他往常来丞相府你以为只是来玩玩……”   见她停住, 薛明露贴着她的后背, 声音微哑:“他是来玩……在我的闺房里。”   曹盼丹眼眸一点点瞪大,随即愣在原地。   不是这样的。   表哥乃正人君子,温文尔雅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曹盼丹猛地转身,一巴掌扇在薛明露脸上:“你说谎!……你说谎!!”   “啪——!”的一声脆响, 黛浅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她打小侍奉在曹盼丹身边,还是第一次见大小姐打人。   薛明露跌坐在一旁的花台上,盯着曹盼丹的眼眸喃喃:“我也以为他不是这样的人, 可他就是,他有喜欢的人却从来不肯承认。你以为他是什么君子,可实际上他就是个懦弱胆小……”   “啪——!”   又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曹盼丹眼眸有些泛红,声音却被压得冷硬:“表哥是什么样的人,不要你来告诉我。”   曹文博一会不见薛明露便开始砸东西骂人,庆利苑的人四处找着薛明露,一见在跟大小姐起争执,忙站过去道歉:“大小姐……”   曹盼丹居高临下地看了薛明露一眼,一甩衣摆转身朝怡福园走去。   前来寻找的奴婢赶紧架着薛明露回庆利苑:“大少爷在找你呢!”   “你乱跑什么啊!”   ……   你应该更想知道赵怀亦心里一直喜欢的人是谁吧……   他是来玩……在我的闺房里。   他有喜欢的人却从来不肯承认……   曹盼丹向温柔娴静,黛浅虽是丫鬟,但在她面前一向放松。可此时也吓得不敢靠近,隔着些距离。   她将其余丫鬟都散了去,深吸了一口气,跟到曹盼丹身后。   “小姐……”   “砰——!”   曹盼丹一把将桌上的茶具全部扫在地上,噼里啪啦地碎声猛然炸响,瓷器地随便飞过脸边,黛浅吓得惊呼了一声,又害怕再惹怒曹盼丹,一把捂住了嘴巴。   她看着地上的碎片,不停地喃喃道:“不是的……不是的……表哥不是这样的人……”   *   唐映枫扶着崔白筠坐到一旁的木椅上,抬头看着唐靖易:“这不是你买的姑娘吗?”   看着唐靖易表情黑下去,唐映枫仍旧不怕死地眨了眨眼睛:“二哥就买回来放着啊?不做点什么?”   崔白筠吓得赶紧转头看唐映枫,又伸着脖子看唐靖易。   唐靖易拽起唐映枫的手臂,看都没看崔白筠一眼,将人拉到里间。   他不耐烦地坐下:“说正事。”   唐映枫笑着凑到二哥脸边:“你天天混在青楼里,不会一个姑娘也没碰吧。”   唐靖易脸一红,恼羞成怒地在唐映枫脑袋上招呼了一巴掌:“我是你二哥,轮不到你管我。”   唐映枫围着唐靖易转圈:“那二哥花大价钱把人白筠姑娘买下来是为什么啊?”   唐靖易转开脸。   唐映枫自问自答:“因为崔姑娘跟珍儿像啊,二哥甚至不忍心跟珍儿像的人被其他人玷污呢…”   唐靖易两手一把握住唐映枫的小肉脸,笑容扭曲:“就你有嘴是吧?”   唐映枫眯着眼睛笑。   上一世红衣坊一案闹得举国皆知,父亲震怒,二哥跪在列祖列宗的灵位前发誓,他没有杀人,没有碰过一个青楼女子。   唐映枫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二哥之所以救崔白筠,不过是因为,她的长相气质和身段,都和珍儿极为相似。   唐靖易嫌弃地丢开唐映枫的脸:“没肉了,手感都不好了。”   唐映枫:“……”   她揉了揉自己被搓红的脸,坐在唐靖易身边,轻咳了一声:“我说正事了。”   唐靖易点了点头,将耳朵凑过去。   唐映枫小声道:“崔林飞大人一月前因贪渎入狱。”   崔林飞的名讳,自从唐靖易踏入云鹿州起便时常听到,崔林飞乃一方贤官,劳心劳力,鞠躬尽瘁,在云鹿州百姓中颇受爱戴。崔林飞案一出之后,百姓中不少人质疑、上书,可无人领导,始终不成气候。时间一长,渐渐地大家提起也只剩唏嘘。   就在这青楼里,他都听无数人提起过。   唐靖易:“听这边的百姓谈起,崔林飞不像是贪官。”   唐映枫看着外间映在屏风上的侧影,道:“外面那姑娘就是崔林飞唯一的女儿,崔白筠。”   唐靖易眼睛瞪大,无声地指了指:“真的?”   唐映枫点了点头。   唐靖易皱起眉想了半天,最后看向唐映枫:“所以呢?你过来伸张道义明辨清白的?”   唐映枫看着唐靖易的眼睛:“崔林飞一案很明显有猫腻,而崔林飞唯一的女儿近十天都会一直跟你待在一起,如果有人杀了她诬陷到你身上,你便百口莫辩。到时候,唐家声誉受损,崔白筠一死便又将崔林飞一案推到众人面前。这就是我来的理由。”   他们两个一直打打闹闹、嬉皮笑脸,唐靖易从未见到唐映枫如此冷静的模样。   那双漆黑透亮的大眼睛映着床头摇曳的烛火,唐靖易才发现,妹妹不只是长高了。   唐靖易看着她:“你的意思是,过几日便会有人杀了她栽赃到我身上。”   唐映枫点了点头。   她打量着唐靖易的神色,见他不打算多问,便赶紧说下一句:“所以,明日我会离开红衣坊,住在附近……”   唐靖易皱着眉看着唐映枫,却没打断。   如妹妹所言的话,她只是猜测崔林飞一案背后有冤情,却仿佛知道了他会选中崔白筠,知道了崔白筠会死,知道……   唐映枫继续说着之后的打算,安排地滴水不露。   唐靖易静静地看着她,始终没有出声打断。   *   刺目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亮得人眼皮一片红。   崔白筠一下惊醒,睁着大眼珠子四处看着。   她真的遇到恩人了……他们真的什么都没对她做……   “醒了?”   是小公子的声音。   崔白筠脸微红,起身走了过去。   桌上摆了三盘包子,三碗粥。很明显有一份是为她准备的。   崔白筠已经连着十几天没喝过一顿热粥,她眼眶微红的站在一旁,不敢伸手去拿。   唐靖易看了她一眼,道:“没毒,不吃我吃了。”   崔白筠赶紧摆了摆手:“不是不是,多谢二位公子。”   红衣坊这花苞节的规矩,是近半个月只要买下那位姑娘的客人在红衣坊,便有优先权。唐靖易定了月余的房间,这半个月,崔白筠便跟在唐靖易身边。   唐映枫看着她,压低声音道:“外人问起,你千万别露馅。就说该干的事儿都干了。”   “咳——”   唐靖易移开头咳嗽了一下,白了唐映枫一眼。   唐映枫拍了下崔白筠的手:“唐公子才是救你的恩人,今日我便会离开,你放心跟着他。”   崔白筠有些不舍地看着唐映枫,却又不敢出声挽留。   她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三人吃完饭,唐映枫叫来下人给崔白筠好好梳洗打扮一番。   红衣坊的楼梯便在大堂之内,从上而下三个身姿出众的人款款而入,引得下面的人纷纷抬头望去。   “三个人玩?”   “那姑娘还戴着面纱呢……”   “不会是长得丑不敢让人看吧。”   唐靖易一手拿着扇子,背着身后,轻飘飘地扫了一眼过去,笑道:“我看过了,美若天仙。”   那人瞥了瞥嘴,又说了几句酸话。   这一来一往,便将大堂所有的视线都吸引到了这处。   崔白筠跟在唐靖易身边,将小公子送到门边。   唐映枫拱手道:“小弟先行一步,公子在此处玩好喝好,改日再聚。”   唐靖易也拱手道:“恕不远送。”   两人在门口依依惜别,唐靖易演得有些累,崔白筠却用了真情,无比流连的看着那道背影。   那身影纤瘦,并不高大,却让自己头一回感到安心。   唐靖易走了几步见崔白筠还待在原地,他回头道:“有什么好看的。”   崔白筠红了脸,跟着唐靖易转身走入了大堂。   天色渐渐暗去,长街的灯亮起又熄灭。   转眼几日过去,唐映枫一身黑衣,站在窗边凝视着红衣坊的动静。   算了算时间,该到了。   身侧有动静响起,暗卫轻声道:“公子,有人潜入了红衣坊,已经被我们的人监视住。”   唐映枫拿过一旁的面具戴上……不对……那声音。   她迟疑了几瞬转过身,便见赵云怜一袭素净的月白长衫站在自己身后,手中拿着他们一对的那个面具。   唐映枫小声道:“七哥哥……”   赵云怜走上前缓缓取下她脸上的面具,他眸光专注地看着她闪烁的眼眸。   “以后有别的女人在我身边,枫儿应该觉得不开心。”   唐映枫眨了眨眼睛,这才想起上回见面他们无疾而终的那个话题,她轻轻皱了下眉:“可男人不是都会有三妻四妾吗?”   赵云怜缓缓俯身,与她平视。   夜风从窗户里温柔地流进来,带着糖人的甜味。长街的灯火和夜空的星子似乎都洒在那双清润狭长的眼眸中。   唐映枫呼吸都不自觉放缓,听见他轻声道:“我只要枫儿一人足矣。” 第五十一章 平翠姑姑   唐映枫愣愣地抬眸看着赵云怜的眼眸。   她生前便喜欢这双眼睛, 像装着无边月色,看起来时而疏远清寂, 时而温柔回转。如今她便被这样一双眼睛专注温柔地凝视着,唐映枫眨了眨眼睛,那些本该不在她身体里的胆怯终于在此刻消失。   她伸手拽着赵云怜胸前的衣襟,踮起脚,抬头。   赵云怜只觉得脸颊被轻轻碰了一下,他脸霎时红了几分,藏在月色中并不明晰。   女孩的身上清清淡淡的味道萦绕上鼻息,她似是也十分紧张,攥着自己的手无措地乱动。   赵云怜一把拽住唐映枫的手, 喉结微微滚动:“好了。”   唐映枫脸通红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干嘛。   赵云怜也没再说话, 只默默拿过她手中的面具戴在脸上, 又戴好自己的面具。   已经有人潜入红衣坊, 摸清崔白筠活动的轨迹之后,便会下手。   而他们并不知道对方掌握行踪到何种程度, 只能先行过去。   赵云怜拉过唐映枫的手下楼,唐映枫忽然反应过来:“我们戴上面具……不是更显眼吗?”   赵云怜缓缓停下:“放心, 他们来不及看到。”   夜色渐浓, 红衣坊灯火辉煌, 便衬得附近愈发漆黑。   赵云怜拉着唐映枫走上阳台,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一把拽着人跳上屋檐。   轻到落地都没有声音。   唐映枫本来轻功便不错,加上身形娇小瘦弱, 所以动作格外轻灵,反应又敏捷。   她惊诧地看着赵云怜的背影:“七哥哥,你功夫为何这般厉害?”   ……借给她使用的暗卫, 竟然比爹爹给她的还厉害。   赵云怜拉着她的手走个几个屋檐,最后停在红衣坊后厨的小阳台上。   他贴在门边仔细听了半晌,确认里面没有动静之后,从腰封中取出小刀,缓缓划开门缝。   赵云怜在黑暗中回眸:“比枫儿还早些。”   在孔宜先生处受教时,受他偏爱。而孔宜在察觉赵云怜在武功方面也颇有天赋之后,便引荐了一位隐居世外的江湖高人给他。幼时他大多时候都在孔宜处学文,孔宜对他很松快,他便有看更多时间跟着高人练武。   唐映枫跟着赵云怜走进,他轻手轻脚地又将划开的锁上好。   此时已经接近半夜,外堂大多在饮酒作乐,最多点些花生米,后厨便空了下来。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出后厨方,赵云怜捡起地上留下的一个树枝,指腹在其上缓缓摩挲。   “在三楼。”   *   自从小公子走后,崔白筠便跟唐靖易单独相处。   唐靖易虽整日面上都带着笑意,可崔白筠总觉得吓人,两人在外面装的亲近,一进这房间都互不搭理,躲得远远。   崔白筠一般是等里间的灯熄灭了,然后去衣柜将床褥拿出来。   可往常早就该歇息的人此时还燃着灯,崔白筠却已经困得不行了。   她站在外间冷得有些发抖,走上前将窗户关了,犹豫了几下朝里间走去。   她才踏进去,大公子便一个眼刀扫过来:“出去。”   崔白筠吓得发抖:“拿……被褥。”   她一紧张便说话吞吐,神情躲闪……跟高芷珍其实一点也不像。   崔白筠小心翼翼地抬眸,便见唐靖易手中拿着一封信。   今日也是奇怪,有个穿着军装的男人跑来红衣坊,打趣说有老相好给大公子来了信。   一接到信之后,唐靖易整个人便更不对劲了。   唐靖易抬头看了她一眼:“拿了就走。”   崔白筠连连点头,火速打开衣柜门将东西拿出来。   “咚咚——”   唐靖易不耐烦道:“你拿就拿,敲衣柜干嘛?”   崔白筠脸色苍白地愣在原地:“不是我。”   门已闭说明客人已经歇下,如果他们并没叫过任何人前来,此时不应该会有人前来打扰。   唐映枫和赵云怜藏在暗处,对视了一眼,都没有上前。   那小二他们也眼熟,曾在这一楼大堂都见过好几回。   可这三更半夜的……敲春楼里的门……这不是坏人好事儿吗?   一道亮光忽然闪过眼边,唐映枫抬眼看去,便见楼梯转角处一道黑影。   腰肢忽然被人勾住往里一拉,赵云怜将唐映枫护在胸前:“有人。”   唐映枫识得自己的人,赵云怜也能认出来他的人。而这人显然也不是赵云怜那边的人……   她眼瞳微缩,有些激动地小声道:“来了?”   应该是小二的出现惊扰了他,让那人也藏在暗处蛰伏得更深。   赵云怜小声道:“再等等。”   房间内也一片沉寂,崔白筠和唐靖易大眼瞪小眼看了半晌,唐靖易朝外扬了扬下巴。   崔白筠赶紧将床褥又丢进衣柜里,走到门边:“谁啊?”   小二无奈道:“白筠姑娘,这你跟客官也歇下了本不该打扰你,可外面有个老妇人一直嚷嚷着要见你……”   小二也是为难:“这老妇人又是哭嚎又是打滚的,都影响生意了……我这也是……”   崔白筠一把拉开门:“那妇人可说自己叫何名字?!”   小二也是头一回见白筠姑娘真面目,当即被美得怔愣了几秒:“……她说自己叫平翠……”   崔白筠眼眶一红,推开小二便要往外走,手腕忽然被人拽住,唐靖易将披风披到崔白筠身上,又将面纱递到她手中:“戴上。”   外人不知她容貌,她便还能清清白白地做回崔家的大小姐。   唐映枫和赵云怜对视了一眼。   这平翠姑姑的来历……她并无半点印象。她甚至都不记得前世还有这么个人,可看崔白筠的反应,这老妇人必定是个重要人物。   红衣坊门口,老妇人头发已经散乱地站着,神情却镇静清楚。   一旁的几个小二赶也赶不走,又不敢闹出人命。   “我想见白筠姑娘。”老妇人又重复了一遍。   急促的步伐从楼梯上传来,若不是唐靖易扶着,崔白筠差些摔倒。   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上去一把抱住老妇人的身体:“姑姑……姑姑……”   老妇人隔着面纱哭着抚摸崔白筠的脸颊,这才哭了出来:“我的好姑娘…我的好姑娘…”   两人抱着哭了好一会,老妇人这才停下,抬眸看着站在身后的唐靖易:“公子出了多少钱,老身还给你,只希望公子开恩,将我家姑娘还回我身边。”   唐映枫皱了皱眉,崔白筠的生母因病早逝,崔林飞感念亡妻又公务繁忙并未再娶。   赵云怜一直注视着那处角落,小声道:“人走了。”   唐靖易看了崔白筠一眼,崔白筠这才反应过来,她凑到平翠姑姑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老妇人郑重地向唐靖易鞠了一躬,指了指楼上:“公子,可否换个地方说话。”   唐映枫点了点头,带着两人上楼。   三个人的脚步踏入房中,门缓缓关上,老妇人轻推了一下崔白筠的后背:“跪下,谢过……”   唐靖易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确认外面没有动静之后,唐靖易小声道:“老人家不必客气,我也有我的考量,举手之劳而已。”   他指了指内侧:“我们移步里间说话。”   平翠姑姑是崔白筠母亲的贴身婢女,崔白筠母亲一死,她便将崔白筠当亲生女儿照顾。崔林飞一事之后,两人失散,平翠姑姑便回了老家取她寄存在别人那儿的积蓄。   平翠姑姑谈起也是老泪纵横:“多谢公子,不然老身只得后悔一生。”   她拿到积蓄便赶回云鹿州找崔白筠,苦苦寻找数日没有音讯,绝望之际偶然听闻红衣坊有一位神秘的白筠姑娘,便赶紧赶来。   唐靖易用只有三人能听闻的声音道:“离崔大人的死期还有十日,监察大人五日后到达云鹿州。”   平翠抬起头,苍白的脸色那双眼睛却分外明亮:“公子的意思是……”   窗户便不知何时落了两道身影,静悄悄地没有半分声息。   唐靖易看到两人的身影之后便没在说话,默默端起茶喝了一杯。   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崔大人爱民如子,此案一出百姓之中也颇有不平,若崔姑娘可以站出来,我相信崔大人之事定有转机。”   一听唐映枫的声音,崔白筠激动地回过头:“小公子……”   平翠也随着崔白筠转过头,看到赵云怜的脸之后,久久移不开眼,怔愣许久。   两人摘下面具走近,唐靖易瞥了下赵云怜:“你可真是能跑……”   通州的事儿那般棘手都还有精力跑来云鹿州同枫儿瞎折腾,也是痴情。   唐映枫之所以要进来说这番话,是因为方才她便一直观察这平翠姑姑,崔白筠虽人善可脑子简单、胆子太小,难当重任。可这平翠姑姑,沉稳聪慧,颇明事理。   小二不让她进门,不告诉她白筠姑娘在何处时,她能豁出去大吵大闹;而且她只问白筠姑娘在何处,并未叫出崔这个姓氏。在不知内情之前,也并未对二哥大吵大闹,反而颇为有理地谈判,知道内情之后,第一件事也是让崔白筠跪下谢恩。   有胆有识,且知晓恩情之重。   唐映枫期待地看着平翠姑姑:“姑姑觉得如何?”   平翠姑姑却始终直直地盯着赵云怜的脸,还有他虎口处的一颗小痣,十分不确定地问:“公子可是……七皇子?” 第五十二章 爱慕良久   丞相府这几日是一片热闹紧张, 府内的下人门来来回回走着,张罗置办各式各样的物件。   黛浅在街头等了许久, 一听外面的消息,赶紧跑入府中:“小姐!小姐!”   曹盼丹从书中抬起头:“何事?”   黛浅激动道:“以后便不是三皇子了!是端王!陛下赐字瑾瑜。”   端王。   曹盼丹默念了几遍。   黛浅笑着凑到曹盼丹耳边,小声道:“端王妃好。”   曹盼丹脸一红,轻轻推了黛浅的手臂一下:“还没成亲呢……”   自己小姐要当端王妃,黛浅也觉得高兴:“贵妃娘娘说,过几日便带三皇子来见您。”   禁足一月后,陛下对赵怀亦的喜爱,似乎并没有减弱太少。   曹盼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少女美眸流转, 唇若含丹。   表哥有喜欢的人又何妨……   他的妻子也只能是自己。   “啪——!”   赵怀亦将桌上的茶杯一把挥在地上, 抬眸看着贵妃娘娘:“你方才说什么?”   贵妃皱起眉, 不敢置信地看着赵怀亦:“禁足一个月还把你关出脾气了是吧?!方才大臣们都在、陛下都在的时候你怎么不砸杯子!现在又作弄给谁看!!”   赵怀亦站起身看着贵妃, 一字一顿极其认真地说:“我不娶曹盼丹。”   贵妃怒道:“陛下已经下旨,由不得你!”   听到圣旨以下, 赵怀亦更是胸膛起伏剧烈。   禁足这一月,她也不允许进去。   看到如此暴躁的儿子, 贵妃竟有些陌生。往常的赵怀亦哪儿会如此行事?!   赵云怜最近如日中天, 哪怕赵怀亦现在出来了, 皇上也没说要把通州还给赵怀亦。半点长进没有不说。还越发沉不住气!   “就一个月!你非要再给我安排一桩婚事,”赵怀亦只觉得一股带着尖刺的气团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胸膛要炸裂开来,“能不能……能不能……就等我出来跟我商量!”   贵妃抬眸看着赵怀亦如同困兽一般四处踱步:“你早就告诉过你, 你的婚事由不得你做主。”   赵怀亦猛地看向尊贵的贵妃娘娘:“为何是曹盼丹?!为什么是她?”   贵妃甚是疑惑道:“你加冠之后朝中让陛下立储的声音越来越大,与曹盼丹成婚不会引起陛下怀疑,而且她是我曹家的姑娘, 才貌双全,你俩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有何不可?!”   赵怀亦似是终于冷静了几分,他眼眸黑沉沉地看着贵妃:“因为她像你。”   贵妃一怔,愣愣地看着赵怀亦的背影。   *   曹昊天在祖母门外等了片刻,见人祖母终于从庆利苑出来,这才走上前去:“祖母。”   丞相夫人牵过曹昊天的手:“怎的突然想起找祖母了?何事啊。”   曹昊天扶着丞相夫人坐下,似是有些难以启齿,轻声道:“高小姐同意了吗”   丞相夫人近日一直忙着照顾曹文博的身体,还要操心曹盼丹和三皇子的婚事,便将这事儿也忘了。   她拍了下曹昊天的手:“郡主看来是喜欢你的,不过也要去问问高姑娘的意见。”   这么些天一点动静都没有,想必也是没了机会。   曹昊天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   高姑娘看不上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见他如此低落,丞相夫人也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曹昊天从小乖巧懂事,从未主动向她要求过什么。这还是头一回主动求些什么。   丞相夫人拉过曹昊天的手:“我改日啊,再去找找郡主。”   曹昊天:“多谢祖母。”   晨露在炽烈的阳光下缓缓消失,屋内的人听闻外面的脚步声,激动地拉开推开门走出。   “陈伯,可有我的信?”   陈伯摇了摇头:“大小姐,没有。”   高芷珍点了点头,转身走回屋内。   原来真的回不去了吗……她都说自己要成婚了,他也可以无动于衷……   流玉心疼地看着自己小姐,抱怨道:“他哪里配得上您,不知道小姐为何偏喜欢他那样的废物!”   高芷珍只抬眸看着床头那个丑兮兮的泥娃娃。   唐靖易从小喜欢欺负枫儿,对她却格外照顾。他说,她是他见过最女孩的一个女子。   幼时练武练到走不动路,他扔开剑便跑过来蹲在她面前:“你是女孩子,得被我照顾着。”   枫儿在他旁边又踢又闹:“二哥!我不是女孩子吗?!”   唐靖易嫌弃地盯着唐映枫:“你不是,得珍儿这样的才是。”   唐映枫不服气:“珍儿什么样的 ?”   他那时没回答,却在某一次诗会大战风采之后,拉着她跑到河边。   她一时没注意差点踩到泥坑里,唐靖易像小时候那般将她背在背上。   她好奇问:“你老说我这样的才是女孩子,那我是什么样的?”   他俊朗的眉眼在月光下也难掩意气风发:“像白瓷瓶一样,干净又脆弱。”   可后来他忽然变了。变得不再喜好诗书,也不再喜欢她。   高芷珍起身拿过床头的泥娃娃,藏进了最深的角落里。   *   赵云怜脸型与皇帝十分像,眉眼却像极了他母亲。   平翠姑姑一问出这句话,屋内便顿时一片沉寂。崔白筠更是觉得不敢置信,眼前这位公子是七皇子便已经足够令人惊讶,平翠姑姑一个农妇出生的嬷嬷,又怎会认识身份如此尊贵的人物?   唐映枫也随着平翠姑姑的眼神看向赵云怜的手,那处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小红痣,她甚至都没有注意过。   赵云怜眉头微皱:“是。”   平翠眼眶骤然通红,有些喘不过气来一般,崔白筠赶紧扶着平翠姑姑坐下。   老人盯着某一处虚空,一时分不清是哭是笑。   唐映枫和赵云怜对视了一眼。   崔白筠着急地倒了一杯水放到老人家面前:“姑姑,别着急,有什么慢慢说。”   她仍旧凝望着虚空的那一处,像是陷入了久远的记忆里,嘴里轻声呢喃着什么。   赵云怜看向平翠姑姑:“老人家有什么想说的。”   平翠姑姑这才抬起头,满眼泪花地盯着赵云怜:“……终于……”   她眼泪纵横,呼吸急促随时要倒下去一般,见老人家情绪太激动,赵云怜并未多问,将老人家安置在唐映枫住的那个酒楼。   暗卫前来禀报刺客踪迹,唐映枫应了一声,缓缓将床头的烛火吹熄。   他们不敢在红衣坊多留,便带着老人家来此处歇脚,老人家这会才睡着,赵云怜却始终站在阳台处思索。   唐映枫走到赵云怜身后:“七哥哥。”   赵云怜回过头,拉着唐映枫走回房间内:“外面冷。”   唐映枫凝视着他的侧脸:“今晚不用赶回通州吗?”   赵云怜道:“明日再回。”   方才在房中听唐映枫的打算,显然除了需要崔白筠站出来之外,还需要许多人参与。   赵云怜问:“五日之后监察大人便会到云鹿州,可有把握?”   唐映枫点了点头:“七成。”   她这几日派了以往崔家的管家四处走访,许多曾受崔大人恩惠的人家都答应出来帮忙,其中包括不少颇有名望的乡绅、官员。   赵云怜点了点头:“到时候我尽量赶来。”   唐映枫定的房间并不宽畅,就一间床,让给老人家睡之后,便只能另外定。   两人轻轻合上门,唐映枫轻声道:“我再去定一间房。”   手腕被人拽住,赵云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早已派人询问过,客房瞒了,只剩一间。”   唐映枫先是耳根子一红,紧接着转过身,她舔了舔嘴唇,直勾勾地盯着赵云怜的脸:“那……我们住一间?”   他虽然字里行间早已说明了这个事实,可听唐映枫这般坦然地说出来却忽然觉得脸有些发热。   他没看女孩波光流转的眼睛,只拉过她的手往里走。   两人坐在床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在小二此时端上来两盆热水:“二位客官,你们要的水。”   唐映枫正准备站起身,便被赵云怜按住。   小二狐疑地两人之间多看了几眼,神情怪异地转身走了。   赵云怜站起身,从立架取下帕子,打湿水之后走到唐映枫面前:“闭眼。”   毛帕上的冒出湿热热的水汽,他手轻柔的在脸上揉过。   周遭静悄悄的,唐映枫手指搓着床边的褥子,听着赵云怜的呼吸声。   脸上的热感散去,忽然凉了下来,唐映枫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赵云怜的背影小声道:“……还想洗。”   赵云怜手一顿,又将水拧干,走到唐映枫面前,声音不自觉带了些笑意:“现在不怕我了?”   唐映枫闭着眼睛小声道:“那以前……我以为你讨厌我……”   她虽然天生跳脱爱闹,可也是敏感的小孩。察觉到别人对自己的不喜爱之后就会带着刺,可偏偏她又特别在乎赵云怜的眼神,在他面前就变得畏畏缩缩的。   赵云怜擦过她的耳垂,俯身与唐映枫平视。   她眼眸比一般人大,显得圆润灵气,可鼻子和下颌的线条却明晰偏锐,给人娇憨和英气的矛盾感。   赵云怜将她耳畔的碎发够到而后,指尖揉揉地摩挲过她脸边的软肉。   夜风刮过窗棂的声音好像都清晰了起来,唐映枫快速地眨着眼睛,有些无措地看往后退了一点。   她只觉得心跳砸得咚咚作响,手心冒瞒了虚汗。   她只觉得赵云怜越凑越近,鼻息交融之间,他指尖一点一点划过自己的脸颊,却迟迟不落下来。   唐映枫莫名地有些发热,眼皮微动,想睁开眼睛看着赵云怜。   眼皮忽然被人覆盖住,他指腹的热气让唐映枫又紧绷起来。   下颌被轻轻捏住,往上一抬,嘴唇被温热覆盖住那一瞬,唐映枫眼睛轻轻一眨。   她睫毛若有似无地划过自己的手,赵云怜闭上眼睛,另一只手撑在床边,更深地吻了下去。   他其实,喜欢了你很久。   在幼稚到不懂情爱的年纪。 第五十三章 东施效颦   里街西段新开张了一家胭脂坊, 今日新进了一批胭脂,翘首以盼好久的官家小姐们纷纷派丫鬟来抢货, 刚修的门槛都险些被踩破。   黛浅抱着木盒从人堆里挤出来,跟同行的丫鬟一边抱怨一边往丞相府跑:“这人也太多了些……”   那丫鬟小声道:“现在时辰尚早,三皇子还没来呢。”   黛浅也不肯放松,今日可是三皇子禁足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可得好好把小姐打扮打扮。   她拉着那丫鬟气喘吁吁地往里跑:“快些。”   木架上摆了六套衣饰于其上,曹盼丹往常喜欢穿些素净的颜色,所以衣服大多以淡黄、淡蓝、淡绿为主调,可今日她忽然想穿些艳丽的颜色。   她指了指最右侧那套红色的娟纱金丝绣花长裙,这套衣饰比她平日所穿色泽鲜艳许多, 中间以白纱为隔, 倒也不显得过于艳丽。   丫鬟取下, 服侍曹盼丹穿上。   少女面若银盘, 眉目明艳,穿上鲜艳的红色之后, 倒颇像了几分贵妃的尊荣来。   丫鬟看着铜镜中的曹盼丹,忍不住赞叹道:“大小姐真是美艳, 颇有贵妃之姿, 怪不得能嫁入端王府。”   陛下圣旨已下, 他们将与半月后成婚。   她马上便是,名正言顺的端王妃。   贵妃娘娘是父亲的嫡亲姐姐,两人从小便是关系亲厚。贵妃娘娘时常宣她入宫陪伴,也时不时带赵怀亦回丞相府。   祖母带着赵怀亦回江南的那段时间, 她正好在书院静修,老师严厉,等她好不容易赶回时, 他们早已出发。   若陪他去江南的是自己,便不会有薛明露什么事儿了。   表哥心中有一直喜欢的人………她转身在梳妆镜前坐下,看着铜镜里那抹红色,深吸了一口气。   黛浅拿着胭脂跑进来:“小姐!来快选选!”   曹盼丹眉目舒悦地将胭脂盒一个个打开,纤长的指尖在指着中间最正的红色:“就它吧。”   大轿在门口停下,贵妃端坐在轿中,赵怀亦坐在她身边,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贵妃沉声道:“你外祖母在,该怎么对丹儿你自己清楚。”   赵怀亦始终面目微沉,以往温润的表壳似乎裂开一条缝隙,露出其下掩藏多年的戾气来。   这一桩婚事,丞相家自是颇为满意。   曹盼丹丞相是嫡亲的孙女,也是这京城名气颇大的才女,自小端庄知礼,也是他们的心头肉。   曹盼丹到了出嫁的年纪,可这般好的家室和条件,下嫁心有不甘,上嫁便只能是皇子了。可自然是不可能与其他皇子成婚,又遇上唐映枫和赵怀亦婚约解除,这桩婚事便水到渠成。   丞相夫人笑的一脸慈祥地牵过赵怀亦的手:“让外祖母好好看看你,可瘦了?”   赵怀亦扶着丞相夫人坐下:“没有。”   想到两人要成婚,丞相夫人也是高兴得很,她牵过赵怀亦的手:“以后啊便是一家人了,对待丹儿要好,丹儿是个老实孩子,心眼实,嫁与你之后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赵怀亦微微松开丞相夫人的手,没说什么,静坐在一旁。   “贵妃娘娘好、三皇子好、祖母好。”女子轻柔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赵怀亦眼皮都没抬一个,静静地喝着茶。   贵妃坐在赵怀亦身边,伸手过去拧了下赵怀亦的手臂肉。   赵怀亦皱着眉往旁边一躲,这才抬眼看去,他眸光一怔,端着杯子的手僵在半空中。   她只穿着一层薄薄的红纱于其外,并不过分张扬。赵怀亦却被那红色刺痛了眼睛。   “枫儿只将三哥哥当做亲哥哥。”   “请陛下解除婚约。”   赵怀亦皱着眉,垂眸喝了一口热茶。   表哥头回这般专注地看着自己……果然穿这身是对的……   曹盼丹娇羞地埋头轻笑,提着裙摆小步走到祖母身边,声音也比平时小了不少:“祖母……”   丞相夫人一手拉过赵怀亦的手,一手拉过曹盼丹的手。   她高兴又郑重地将两只手放到一起,曹盼丹只感觉那双手温厚有力,覆上来那一刻暖暖的,她心思刚荡漾起来几分,祖母的手松开那一刻,赵怀亦的手如同躲避瘟疫一样赶紧拿走了。   曹盼丹手尴尬地僵在半空中,抬眸看了眼赵怀亦的神色。   她就算再不敏锐,也能看出来,他没有一丝一毫地喜悦。   看出来这一点后,她快要飘上天的愉悦霎时间冰封,凉的人心口泛疼。   丞相夫人还以为是他们不好意思,忙道:“亦儿,你快带妹妹去花园玩去。”   赵怀亦低低应了一声,也没等曹盼丹,折身朝花园走。   丞相夫人还是没瞧出来,看着两人的背影笑道:“真是相配,方才我们都在两孩子还不好意思呢。”   贵妃看着赵怀亦的背影没说话,闷闷地喝了一口茶。   曹盼丹打量着赵怀亦的背影。   她从小便喜欢这么看着他,可他好像从未转过头看着自己。   他面前总有个叽叽喳喳、引起全部人注意的唐映枫,从小到大,没有人会看到自己。   她时常艳羡,有一次模仿着唐映枫笑嘻嘻地站到赵怀亦面前,挤眉弄眼:“表哥。”   他皱着眉站在自己面前,面色不虞地由上至下地打量她半晌:“你干嘛?”   他那时还是个喜怒形于色的小少年,她看到眉宇中满瞒的嫌弃,自此之后再也没学过唐映枫,改走了和唐映枫完全不一样的路。表哥说过的,他不喜欢太娇蛮无礼的女子。   唐映枫不学无术,她便成了京城出名的才女;唐映枫骄纵刁蛮,她便知书达礼。   额头一下碰到男子坚硬的后背,赵怀亦不知道何时停下了脚步。曹盼丹捂着额头随着赵怀亦的眸光看去……   花园的凉亭里,曹文博悠闲地躺在美人榻上,薛明露跪坐在他身边,奴仆一般帮他擦拭着手。   大哥平日里从未出来过,为何偏要今日出来?!   他明明知道今日赵怀亦要来的……   “表……”曹盼丹猛然想起什么,惊讶地捂住嘴。   依照薛明露所说,她与三皇子有过肌肤之亲。可如今却成了大哥的通房……   大哥这般耀武扬威地出来,不就是想羞辱赵怀亦吗?   薛明露背对着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曹文博一把捏住薛明露的下巴:“你旧情人儿来了,不看看?”   薛明露眼眸猛地瞪大,并未转过身去,反而将自己瑟缩成一团,拼命往下藏。   曹文博埋着头欣赏着她面色上的张皇恐惧,拽着她的肩膀强迫她转过头。   薛明露瞥到赵怀亦的身影,然后猛地闭上眼睛。   她不敢想象那张脸的表情,该有多让人绝望……   曹盼丹打量着赵怀亦的神情,却发现他冷漠地可怕。   赵怀亦看着曹文博嬉笑的脸:“够了吗?”   曹文博:“不够。”   他在薛明露耳边轻声道:“快看啊,你不是天天都想着见他吗?”   薛明露眼泪汩汩地往外流,她一把扯开曹文博的手,站起身尖声大叫道:“够了!!”   丞相夫人正和贵妃娘娘走出来,便听到薛明露崩溃的嘶吼声。   丞相夫人顿时怒道:“谁让文博出来的?!”   下人战战兢兢地跑过去,赶紧将曹文博抬入庆利苑内,曹文博冷冷推开他们:“我自己会走。”   他伤在肋骨和手臂,修养一月之后,早已可以下床行走。   曹盼丹看着赵怀亦的眼神,却见他一直盯着薛明露离去的背影。   曹文博走后,曹盼丹轻声道:“表哥,我们还逛吗?”   这花园又不是御花园,一眼望去,景色便尽收眼底,其实没什么可逛的。   赵怀亦淡淡道:“继续看看吧。”   他虽跟自己说着话,却又视若无睹,一场空欢喜过后的失落和频频被无视的委屈堆叠起来,曹盼丹看着赵怀亦的背影:“表哥若不想逛便不逛吧……”   她看着赵怀亦顿住的背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忽然说这句话:“……这个婚,若不想成便不成。”   赵怀亦缓缓回头:“圣旨已下。”   曹盼丹只觉得如鲠在喉,她眼眶发红地看着赵怀亦冷漠的眉眼:“薛明露说你有喜欢了很久的人,能告诉我是谁吗?”   她话一出,他第一次垂眸看着曹盼丹的眼睛,沉声道:“没有。”   曹盼丹看着他明显有些慌乱的眼睛,有些不管不顾地问道:“是谁啊?唐映枫吗?”   赵怀亦却像被人戳到了带伤的软肋,神情猛地一变,他怔愣了一瞬,第一次在迟疑。   赵怀亦道:“怎么可能。”   曹盼丹强忍着眼眶的酸胀,看着赵怀亦使劲地、使劲地点了点头。   她没多说任何话,只转身走到丞相夫人和贵妃面前:“祖母,贵妃,丹儿有些乏了,先回去休息。”   丞相夫人和贵妃皆是没应声,而曹盼丹头回无礼 ,并未等她们的回应,转身朝怡福园走去。   赵怀亦仍站在原地,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一般。   丞相夫人着急地拉着贵妃的手:“觅云,两个孩子怎么啦?”   贵妃拍了拍母亲的手:“没事。”   黛浅着急地跟在曹盼丹身后:“姑娘……姑娘……”   她着急地拿出袖帕递到曹盼丹手中,可曹盼丹并不接,只仓皇地跑入房间。   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淌,曹盼丹埋在手弯里,头一回止都止不住地痛哭出声。   原来他小时候嫌弃她学唐映枫,是觉得她东施效颦。 第五十四章 端王大婚   衣裙翻飞, 跳动间,藕节似得玉臂和双腿在半掩的轻纱下分外诱人。   大堂内一片热闹, 砸钱赏银的不在话下。   崔白筠戴着白纱坐在唐靖易身边,小声问:“……都两日没见小公子他们了,他们可将我平翠姑姑带到何处去了?”   唐靖易撑着下巴看着台上,淡淡道:“你放心。”   他随意扬起一边的手:“小二,来三壶酒。”   崔白筠忍不住盯了唐靖易几眼,往常助兴,公子只饮一杯酒,今日怎么喝三壶这般多?   小二麻溜地将酒送上来,还端来了几盘小菜。   唐靖易似是心情格外烦闷, 话也不说的闷头喝着酒。   崔白筠也不敢触他霉头, 低眉顺眼地等在一旁。   身段妖娆的舞女们抬着水袖往下, 大堂内的人逐渐散去, 唐靖易喝得烂醉,一脸通红地倒在桌上。   崔白筠推了推唐靖易的胳膊:“公子?”   唐靖易一把拽住她的手, 崔白筠被迫拉到他耳边,他说话时的酒气喷洒在脸边:“扶我上楼。”   崔白筠应了几声, 架着唐靖易的胳膊往上走。   她本以为唐靖易这般重她扶不上去, 可唐靖易看似挂在她身上, 实则自己在用力走路。   崔白筠推开门,缓缓扶着人放到床上,然后转身将门关好。   她一回头,便见唐靖易已经站起来, 脸虽然还是红的,可眼神却格外清醒,没有半分酒醉的模样。   唐靖易将手指放到嘴边, 示意她噤声。   崔白筠点了点头。   唐靖易脚步迈得极轻,走到最西侧的窗边,将窗户打开一个缝。   崔白筠捂住嘴巴默默看着。   唐靖易拽过崔白筠的胳膊,拉着她走到床边:“今晚在我床上睡,发生任何事都别睁眼睛。”   小公子跟她提过几句,崔白筠也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还颇有些紧张和激动,盯着唐靖易使劲点了点头。   唐靖易手放到腰带上一取,将外套脱下来。   崔白筠还是头回见到男子在自己面前脱衣服,当即红着脸背过身去。   唐靖易懒得管她的小女儿心性,小声催促道:“快脱。”   崔白筠应了一声,却迟迟不肯动。   唐靖易脱到只剩下中衣,走到床边将剑放到自己拿得顺手的位置,紫色的剑穗尾端划过手背,勾得人痒痒的。   唐靖易盯着那剑穗自言自语道:“你看到了啊,我什么都没做。”   他将剑放好,抬眸一看,崔白筠还背着他站在不远处,手哆哆嗦嗦地不敢脱。   唐靖易皱了皱眉,俯身将床头的烛火吹熄,躺到了床上去。   周遭霎时一片黑暗,崔白筠不适地眨了眨眼睛,转头看着唐靖易刻意对着里侧的睡姿。   她抿了抿唇,褪去外衫,只剩薄薄的一层肚兜,躺到了唐靖易身边。   崔白筠紧张地浑身绷紧,手指在被子里不停地抠。   男子本是侧对着她,忽然转过身来,崔白筠吓得赶紧闭上眼睛。   唐靖易默默听着门外的一切动静,对崔白筠小声道:“睡吧,其他的交给我。”   男子声线低沉,不似平时那般懒散,让人莫名的安心。崔白筠点点头,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房间对面的酒楼,窗户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细缝。   唐映枫和白一站在窗边,盯着对面的动静。   对面烛火已经熄灭良久,也不见有任何动静。   白一小声道:“公子,当真会有人才刺杀崔姑娘吗?”   他们已经连着守了好几天,却也没见到有异常动静。   唐映枫只藏在暗处,漆黑的星眸静静地盯着窗外,笃定地点头:“有。”   监察大人后日便到云鹿州,今日二哥还刻意装作喝得烂醉如泥。刺客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风吹来一道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白一瞬时严肃起来,在唐映枫耳边小声道:“来了。”   唐映枫看着那道黑影小心地从房梁上踩过,轻巧地落在一处阳台上,四处张望之后,缓缓钻入了红衣坊。   她在窗棂上有节奏地敲击了三下,对白一道:“准备收网。”   三道轻微的声音缓缓传入耳中,唐靖易默默握紧藏在被褥中的剑,闭上了眼睛。   小刀划入门缝,将门轻轻旋开,一个黑衣人如同影子一般悄无声息地踏入房中。   他举着刀走到床边,床上两人皆是睡梦香甜,脸上红扑扑的似是刚刚欢好过。   黑衣人从腰封中取出一颗红色的小药丸,捏住女子的下颌,迫使她张开嘴。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白光闪过眼角,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由锋锐无比的剑刃对着自己的脖颈。   崔白筠赶紧闭上嘴巴,捂着眼睛躲到一旁。   黑衣人一见事情败露,转身便跑。   唐靖易直接从床上跳起,纵剑划下,在黑衣人背上割出一条长长的伤口。   黑衣人衣衫顿时破碎,剧烈的痛苦是他步伐迟疑了一瞬,唐靖易趁机欺身上前,又刺了两刀在他小腿筋上。   “啊——!”   黑衣人忍不住叫出声,面前却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将近十道暗影将他包围。   白十一见他面色狰狞,迅速走上前掰开他的嘴巴,将藏于其中的毒药和银针取出来。   唐靖易一脚踹在那人身上:“可逮着你了。”   白十一将棉布揉成一团使劲塞到黑衣人嘴中,他冲唐靖易微微俯首:“多谢二公子,我们先带他离开。”   暗影一个一个消失,白十一打开窗户,架着黑衣人从窗边跳了下去。   崔白筠缓缓睁开眼睛,吓得口干舌燥。   唐靖易转身看着她:“滚去外面睡。”   崔白筠:“哦”了一声,赶紧捏着衣服挡在自己胸口,爬起来朝外间跑去。   唐映枫取下面具戴上,双手搭在椅边,身形被拓成黑影,只见其轮廓,看不清五官。   她冷声问:“你是谁的人?”   黑衣人埋着头不肯说话。   白十一正准备动手,便见唐映枫背着手走过来,一把拽住那人的头发,声音低冷:“不怕死”   黑衣人眼中的红血丝暴起,瞪着唐映枫的面具。   唐映枫从袖中缓缓取出一根针,在黑衣人脸边轻轻划过:“扎在哪儿好呢?”   他身形明显娇小,应该是个年纪尚小的公子。黑衣人劝慰自己不要惧怕,可不知是不是那面具太吓人的缘故,还是针尖要落未落更可怕。   黑衣人咽了口唾沫,瞪着眼,一副要杀要剐随便的模样。   针尖在他脸上一划,在他完全没反应过来之际,唐映枫忽然发力,狠狠扎在他右腿内侧的软肉里。   那里的皮肉格外娇嫩,因为靠近那处,痛觉也比其他地方鲜明。   黑衣人顿时冷汗直冒,疼着跪都跪不住,蜷缩着往下倒。   白十和白九架着黑衣人不让他往下倒,唐映枫缓缓将针包展开,刻意在他面前打开,她取出一根更长的,在黑衣人面前晃了晃:“这根如何?”   黑衣人使劲挣扎咆哮,可都呜咽在口中的绵帕里,他只能瞪大眼睛,像是要把唐映枫吃了。   唐映枫笑看着他,没说任何话,直接又一针扎下去。   她如同恶鬼一般甚至还带着笑;“这儿有九九八十一根针,我也有时间跟你慢慢耗,什么时候想刺一根进去便刺一根进去……”   “对了,我还专门找了大夫,免得你痛死。”   黑衣人脖颈和额头上的青筋皆是暴起,冷汗一层一层往外流。   绵针藏在肉里,不停地带来极其敏锐的痛苦。   他没在瞪着唐映枫,低垂着头,拳头攥紧忍耐着痛苦。   第九根针刚刚刺入肌肤,黑衣人终于忍受不住,声音嘶哑:“我说……”   唐映枫缓了一口气,尽量不让他听出自己的激动,沉声道:“说。”   黑衣人小声道;“是德妃娘娘……”   唐映枫皱着眉缓缓起身,她猜得没错。   皇后的父亲与崔林飞有深厚情谊,崔林飞被贵妃设法落上了个贪渎的污名,好让自己的人上台。而德妃娘娘自觉唐映枫不会与四皇子成婚,既然拿不到这个筹码,不如大家都别要。   这样一来,她既对唐家造成了影响,又将此事闹得轰轰烈烈,企图对贵妃有所伤害。   *   这几日贵妃忙着准备三皇子的大婚,人都消瘦了几分。   通州现在被赵云怜管得是愈来愈好,还好她提前筹谋,将云鹿州握在了手中。   宫女走到贵妃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娘娘……”   贵妃眼睛猛地瞪大,小声道:“快带进来。”   一个身形健壮高大的中年男人缓缓走进,行礼之后,走到贵妃面前不远的地方。   贵妃将所有侍奉的宫女都赶到门外,这才问:“可是有踪迹了?”   沈福道:“回禀娘娘,有踪迹了。”   贵妃只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喝了口水:“说。”   沈福道:“我们一直派人留在那处,前几日有人禀告我,柳萍在半月前回了一趟老家,拿上积蓄便走了?”   贵妃倏然抬眸看向沈福:“也就是说,发现踪迹之后,人还是丢了?!”   沈福赶紧跪下:“我们已派人到云鹿州寻找,相信很快会找到的。”   贵妃站起身,捏起沈福的下巴,指尖都掐入了他肉里面:“必须找到。”   唐映枫将崔白筠和平翠姑姑安置在一处,排演了好几遍上书监察大人的情况。   崔白筠仍旧是胆小,不敢抛头露面。   平翠姑姑看了一眼唐映枫,点了点头,拉过崔白筠的手:“白筠,大人的死期不远了,你作为大人唯一的女儿,只有你出面,这件事情才会有最大的转机,你可明白?”   崔白筠留着泪点头;“筠儿明白……可是……我怕我做不好。”   平翠顺了顺崔白筠的背脊:“小公子已经帮我们把所有事情都准备好了,现在只等监察大人来,只需要你站出来即可,而且,还有老婢陪着你,怕甚?”   崔白筠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瞧着平翠姑姑沉静的眼眸,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白一推开门走到唐映枫身边,在她耳边轻声道:“监察大人在上一个州处理事务,可能要推迟两天才能到云鹿州。”   唐映枫点了点头,这倒不是什么大事。   陛下这次派下来的大人,是出了名的刚直不阿、清正廉洁。   白一犹豫了一下,又道:“端王的婚事已定,夫人来信让您尽快回京出席大婚,不要让人察觉您来过云鹿州。”   端王大婚。   唐映枫一怔,这一世,她终于跟端王这个名字,没了任何瓜葛。 第五十五章 姑娘最美   云鹿州此处一切具备只欠东风, 唐映枫打算只带了白一一个人走,其余人皆留在云鹿州帮衬两人行事, 并保护她们的安全。若没有平翠姑姑在,事情可能要棘手许多。   红衣坊的老妈妈坐在大堂里,看着桌上摆着的一叠银票,眼皮跳了跳。   她撑着眼皮,清了清嗓子:“公子这可真是眼光好啊,一买便买走我红衣坊最翘的两个姑娘。”   对面的小公子翘着二郎腿坐着,五官少见的明艳又干净,比坊里最好看的两个姑娘都要好看几分。她一开始都怀疑是不是女扮男装,可见那走路姿势和说话的声调, 倒确实是个男子。   小公子轻轻挑了下眉, 又往上放了一锭金子。   老妈妈一把拽住一旁的人, 脸背过去, 眼睛瞪得老大。   两人对视了一眼,笑意止都止不住。   老妈妈回过头, 皱眉道:“公子,你也知道头牌可比一般青楼女子值钱多了, 公子一下买走两个, 我这……”   唐映枫站起身, 身量不高,却莫名带给人压迫感。   “头牌?”她轻轻嗤笑了一声,“我给的这些银子够你一个头牌赚五年的了,一个头牌的花期有五年?”   老妈妈脸一僵。   唐映枫一挥手, 白一上前收了桌上的所有银钱。   老妈妈眼皮一跳,倒也稳得住,心里都慌成一团 , 面上还并不改色地坐着。   唐映枫对崔白筠和秋娘淡淡道:“心有余而力不足,抱歉。”   崔白筠和秋娘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拽住唐映枫的衣袖恳求,小公子丝毫不为所动,轻轻颔首,推开两人的手边往外走去。   “怎么办?要走出去了。”   老妈妈身边一人扯了扯她的衣袖,着急道。   老鸨咽了咽唾沫,盯着唐映枫的背影。   秋娘现在早已不似去年那般受欢迎,而白筠姑娘,只是个半遮面的噱头而已,她们两个加起来三年赚的银子,可能都没有这个小公子这会给的多。   可这小公子出手实在大方,白筠姑娘确实有成为下一任花魁的潜质,她便想多趁机多要些价。   小公子背影挺拔,肩颈的线条格外流畅好看。这走起来的步伐也是潇洒,似是毫不留情一般。   老妈妈终于沉不住气:“公子留步!”   唐映枫缓缓勾起唇角,也不着急转身,反而慢悠悠地看向老鸨,皱眉道:“何事?”   老妈妈笑道:“价格,咱还可以再谈谈。”   唐映枫这才转身坐下,开门见山道:“好,三百两,给不给?”   这可只有方才的三分之一不到!   老妈妈皱起眉:“姑娘可不是诚心要人吧?耍人玩吗?”   唐映枫挑眉笑道:“我方才要与你好生谈,是你自己不把握住机会,现在倒反过来怪我?”   老妈妈嘴角微抽,也不愿就此妥协:“至少得五百两银子吧……”   唐映枫指尖在桌面轻敲:“三百五十两。”   老妈妈急道:“四百两!公子再讲价可便不谈了。”   唐映枫点了点头:“成交。”   老妈妈这才反应过来中了唐映枫的道儿,气闷地拿出卖身契,抓着银子走了。   三人行至门口,唐映枫给了秋娘些银子:“你在云鹿州无依无靠,不如跟着崔姑娘。”   秋娘早已哭得眼睛红肿,不停地点着头。   唐靖易早已收拾好东西等在门口,见唐映枫出来,牵着马走过去:“是时候出发了。”   崔白筠依依不舍地看着唐映枫的背影,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感到异常紧张,可唐映枫帮她推演过太多次,她也不至于胆怯。   可之后还能见到吗?   她看着那道窈窕挺拔的背影,抿了抿唇,眼眶止不住地泛红。   秋娘拍了拍崔白筠的肩膀,话在嘴头绕了几圈,还是说出了口:“白筠,小公子她……是女子。”   崔白筠猛地瞪大眼睛,悬在眼眶中的泪一下缩了回去。   *   后日便是赵怀亦大婚的日子,他们的时间倒也松快,两人骑到夜幕降临时,便在一处客栈歇下了。   唐映枫本已经躺在床上准备歇息,听到二哥房门打开的声音,纠结了几下,也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这客栈有些偏僻,周遭风景便格外开阔。   唐靖易坐在三楼走廊的栏杆上,看着楼外平野和孤月。二哥性子执拗,甚至有些偏激,看起来最没心没肺,实际上最是较真。   此时眉目沉静地坐在栏杆边,倒像他以前吟诗时,带着一股天然的惆怅。   “还不睡?”唐映枫走上前轻声问。   唐靖易只看着楼外,嘴角轻轻挑起一抹笑容:“没想到我这么快便回京了。”   唐映枫咳了一声:“为了珍儿?”   唐映枫头回没否认,反而轻轻点了点头:“嗯。”   他可以错过很多,甚至放弃科举,但不想错过她。   唐映枫心头一喜,却见唐靖易眉宇中愁丝百结:“这不都要见面了吗,怎么还不开心?”   唐靖易眉头皱起,似是纠结了几瞬,才缓缓说出口:“不能参加科举,我便是废物一个,有何颜面提亲?”   唐映枫抿了抿唇,原来二哥是因为这个,才躲珍儿的。   她轻声道:“二哥何不也参军?”   唐靖易摇了摇头:“大哥已经被民间称作小战神了……”   他回头看向唐映枫,笑意无奈而苍凉:“若再出个小战神,你觉得皇帝还坐得住吗?”   唐映枫眼眸微睁,看着二哥好似湖面一般波光粼粼的眼眸。   原来二哥也知道。   她的家人们上一世都知道唐家的处境,可还是没躲过。   唐映枫眨了眨眼睛,凑到唐靖易面前:“二哥,我有办法。你好好提亲便是。”   经过云鹿州一事,唐靖易倒也不当唐映枫的话是戏言:“何办法?”   唐映枫小声说了几句,唐靖易先是愣住,随即一脸笑意地揉了揉唐映枫的小脑瓜。   *   唐映枫是偷偷跑出去的京城,两人将马停在城外,悄无声息地潜回去。   谢氏最近正准备着贺礼,忙的不可开交。   白杏和白桃早早等在门口,门打开一条小缝隙,两道身影钻了进来。   白杏和白桃面面相觑,看着二少爷不爽的神情,赶紧屈膝行礼。   唐映枫比唐靖易后进来,明明没过多久,可唐映枫肉眼可见地比走的时候高了许多。   女子伸手取下帽子,白杏和白桃缓缓瞪大眼睛,颇有些不敢置信。   她脸上那些婴儿肥已经褪去,露出原本流畅又明艳的五官,她眼珠子比一般人大些,却丝毫不显得呆滞,眼睫毛细密,给那双眼睛又添了几分色彩。   她鼻子高而直,和下颌的线条一样的偏锐利,嘴唇却是饱满而嫣红的,明净的英气和艳丽的娇憨中和在一起,漂亮地叫人移不开眼。   白杏和白桃大叫着朝唐映枫跑去,白杏惊呼道:“姑娘!云鹿州真是养美人啊!姑娘怎么漂亮这么多啊?!”   白桃拍了下白杏的手:“那是咱姑娘本就漂亮,跟云鹿州的山水可没关系。”   唐映枫摸了摸自己的脸,眨巴着眼睛小声问:“真的吗?”   她最近照镜子确实觉得自己变美了许多,可被人当面这么激动地表达,感觉自是不一样的。   白杏和白桃连连点头:“真的好美啊!这京城可没有比姑娘还美的女子了!”   唐靖易嘴角抽了抽,从白杏和白桃的包围中一把抓过唐映枫:“美个屁,走了。”   白杏和白桃从小就怕二少爷,见他心情不好,慢慢跟在唐映枫身后往母亲院中走。   唐映枫生气地甩开唐靖易的手:“你就是嫉妒我。”   唐靖易轻嗤了一声:“我从小漂亮到大,不像你。”   唐映枫:“……”   她使劲呕吐了几声,翻了个白眼:“你不要脸。”   唐靖易转头冲唐映枫做了个鬼脸,然后顿在原地。   谢氏不知何时站到了走廊上,看着唐靖易的身影,眼眶通红,拿起袖帕擦了擦眼角。   唐靖易眼眸有些润,他使劲眨了眨眼睛,这才抬步走到谢氏面前,轻声道:“母亲。”   谢氏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娘还以为,这辈子你都不愿意主动回这个家了。”   唐靖易垂着眸:“是孩儿不孝顺。”   谢氏摇着头:“是我们对不起你。”   唐家三个孩子,柏儿本就志在沙场,枫儿一直无忧无虑,唯有唐靖易,被亏欠的最多。   唐映枫跑上去挽着两人的手臂:“哎呀!团圆多高兴的事儿啊,来来来,进屋谈。咱今天还有件大事儿。”   谢氏擦了擦眼角,笑着牵着两个孩子的手:“什么大事儿啊?”   唐映枫戳了一下唐靖易的胳膊。   唐靖易微微退开一步,掀开下摆跪在谢氏面前,抬起眼眸,郑重道:“母亲,我想娶高家长女,高芷珍。”   昨夜,母亲又将她叫到房中,谈起和曹昊天的婚事。   她仍旧摇头,婉拒了。   只要父亲没点头,她便还能再拖拖。   丫鬟小声道:“姑娘,咱也看看其他人家的公子。”   高芷珍摇头:“随意吧。”   只要不是他,其实嫁给谁都一样。   “姑娘姑娘!”   高芷珍淡淡抬起头,便听丫鬟激动道:“姑娘!唐二公子来提亲了!” 第五十六章 惊为天人   高芷珍愣愣地站在原地, 似是没听清丫鬟说什么。   唐二公子。   她以往最是常常从青岚的嘴中听到这般称呼。   “小姐!唐二公子给您送了刚摘的鲜花来!”   “小姐!唐二公子作了首诗,您快看看。”   “唐二公子在外面等着您呢……”   她眼睛眨巴眨巴地:“小姐, 今日也是唐二公子送您回的府吗?”   眼睛不自觉酸胀,高芷珍眉头轻蹙了一下,声音都有些抖:“青岚,你方才说什么?”   青岚走近了些,握住高芷珍的手:“是唐二公子,他回京了,同韦云夫人和乐安县主一道,来提亲了。”   泪水一下夺眶而出,高芷珍一下抱住青岚, 在她肩窝里呜咽。身后的几个丫鬟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们姑娘是这京城多亮眼的人, 却偏偏芳心暗许, 任谁都无法动摇, 这些日子流了多少泪,受了多少委屈她们都看在眼里。她们虽也说了几句唐二公子的不是, 可只要小姐高兴,她们便也跟着高兴。   高芷珍缓缓止住眼泪, 委屈地抿着唇, 拉着青岚的手:“帮我梳妆。”   对于三人的突然到访, 云成郡主颇为诧异。   毕竟唐靖易的事儿闹得整个京城都沸沸扬扬,卫国公大怒将其赶出京城,从天之骄子一下变为过街老鼠。今日一见,却出落得十分有气概, 没两年前那副浪荡公子的模样。   谢氏走上前,亲切地拉过云成郡主的手:“本来婚姻大事孩子父亲也该来的,可最近边境战况紧张, 望见谅。”   云成郡主拍了拍谢氏的手:“说的哪儿的话。”   两人寒暄了几句,云成郡主对唐映枫和唐靖易挥了挥手:“去后园玩吧,我们两个老东西慢慢商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云成郡主不拒绝,这桩婚事便成了。而她没有理由拒绝,唐靖易虽然现在名声不好,可身份尊贵,又是高芷珍的心上人。传出去,大家只会说她待继女厚道,是个仁善之人。   高芷珍住的院名为惠兰园,唐靖易小的时候来过几趟。   那时高芷珍身子还要更娇弱些,父亲严厉,她又听话,常常累得走不动路。她几天没来国公府,唐靖易便跑去找她,小女孩褪去那身脏脏旧旧的练功服,穿着雪白的衣裙坐在院内的凉亭中,纤长的手指翻动着书页,格外认真。   他往常见到的高芷珍,不是在咬着牙忍痛,便是红着脸忍泪,她不喜欢练武,但又感念父亲送她去卫国公府强身健体的一片好心,一直都忍着。   原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时,她是这样的。   好像就是那天过后,他对看书、写诗也多了几分兴趣。   唐映枫看着二哥愣在拱门下,也不管他,自己先跑进去。   “珍儿!”   高芷珍正坐在铜镜前,还没止住哭泣。   唐映枫赶忙走过去蹲在高芷珍面前,抱着她的头靠在自己肚子上:“好了,不委屈了。”   ,听到唐映枫的声音,高芷珍搂住唐映枫的腰哭得愈发厉害。   唐映枫揉了揉她哭得有些发烫的脸,望进那双轻柔又干净的眼睛里:“快去吧,二哥在门口等你。”   高芷珍用袖帕擦泪,哽咽道道:“…他…过分……”   唐映枫忙不迭点头:“可不……”   她话音一顿,跟一旁的几个婢女使了使颜色,几人悄悄退了出去。   高芷珍呜咽道:“不能哭了……”   她在唐映枫面前一向放松,情绪也收不住,嘴上说着不能哭,眼泪却止不住往外流。   手中的袖帕被人轻轻拿走,高芷珍闭着眼睛任唐映枫帮她擦着泪。   她伸出手抱住唐映枫的腰肢,手搭上去那刻,触到的布料和方才完全不一样,而且,她抱住的好像不是腰,是大腿。   高芷珍倏然睁开眼睛,只觉得指尖都在发烫,她一下撒开手,无措地移开眼睛。   唐靖易缓缓蹲下,用指腹擦过她眼角的泪:“……抱歉。”   青岚和唐映枫蹲在外面,撑着下巴笑道:“现在可好了,二公子一回来,两人和和美美地成婚。”   唐映枫摇了摇头:“成婚倒是会成,和和美美就不一定了。”   珍儿,可是个记仇的性子呢。小时候二哥跟其他女子多玩了会,珍儿便能好几日不理二哥,更别说这回二哥两年没有音讯……   唐映枫笑着看了眼屋内:“……可有二哥受的了。”   *   由于对这桩婚事双方皆是满意,谢氏和云成郡主并未谈许久,高大人回来之后,三人又商量了会,高大人又将唐靖易单独叫过去,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出来之后便将婚事定了下来。   定在下个月初五。   傍晚时分,三人告别高大人和云成郡主回府。   唐映枫抱着手看着二哥:“高伯伯找你说什么了?”   唐靖易掀开车帘,看着缓缓关上的朱漆大门。   高大人与父亲关系甚好,幼时也颇为喜欢他,在京城最放浪那几年,高大人还专门找过他几次劝他迷途知返。可今日叫他去,他并未说任何希望他上进的话,只说,易儿终于回来了,他的傻姑娘等了他好久。   唐靖易这时才知道,高芷珍那么害羞的性子,特意找了高大人,说让他再拖拖婚事,她这辈子只想嫁给他。   车帘被风吹落,唐靖易坐直靠在车边:“没什么。”   他闭上眼睛,忍住酸涩的胀痛。   ……还好回来了。   *   晨光熹微,这京城却早已苏醒。   寂静的上阳街也一片热闹,谢氏梳着头,忙派人去叫醒唐映枫和唐靖易:“今个儿可不能晚到了,快些让他们起来。”   唐映枫站在衣服前纠结了良久。   今日可是赵怀亦的成婚的时候,虽然是她提出的解除婚约,可要是灰头土脸的去定会失了面子。   大婚之日,其他宾客的穿着都要尽量避开红色。   唐映枫指向中间那套月白银纹绣百蝶度花裙:“就这套。”   头饰并不复杂,只戴了一个素玉钗,一个流苏步摇,简单的头饰不会喧宾夺主,那双眉眼便愈发明艳夺人。   唐映枫凑近铜镜,纤长的手指自然地微蜷,用指尖涂抹着胭脂。   白凝一句:“小姐”噎在喉咙中,看着对镜梳妆的美人,失了神。   小姐回来那日,她们便被觉得惊艳至极,可现在,乌发白裙映衬得那墨眉红唇愈发明净艳丽,她在一抹阳光中,眸光淡淡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美的惊为天人。   唐映枫听到她的脚步声,抬眸看去:“马上便好。”   白凝愣愣道:“好……好……”   宫女们抱着喜服等在门口,不敢进去。   从方才到现在,已经被丢出来三个盒子了。她们也不敢再贸然进去,战战兢兢地等在门口。   管家小声道:“王爷,该去接亲了,这好多人等着呢。”   赵怀亦看着木盒内刺目的红色,手指不停用力,将椅背攥得死死的。   曹盼丹,竟然说对了……   他嘴角勾起嘲讽的笑容,指节一点、一点地松开。   赵怀亦站起身,沉声道:“进来吧。”   管家松了口气,赶紧招手,将宫女们都赶了进去。   黛浅拿起胭脂,在曹盼丹唇上又补了些颜色。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嫁给自己爱慕良久的人,可她双眼空洞无神,没有丝毫喜悦。   黛浅心疼地握住曹盼丹手:“姑娘,怎么了?”   自从那日和三皇子见完面之后,曹盼丹便如行尸走肉一般。   曹盼丹拿过一旁的红盖头自己盖上:“无碍。”   她缓缓闭上眼睛,泪水溢出眼眶,砸在了鲜红的衣裙上。   多讽刺,成婚的衣服都是红色。   端王大婚,里街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   年轻的端王骑着马缓行而过,引得路边的小姑娘连连赞叹,艳羡将要嫁入端王府的女人。   接新娘有众多规矩,他们在喝彩声中背着踩过、跨过,却如同两座冰山靠在一起。   赵怀亦俯身勾起曹盼丹的腿弯,将人抱至花轿中。   一直沉默寡言的人,忽然道:“晚上便能见到唐映枫了,开心吧。”   赵怀亦手顿住,抬眼看着艳丽的红盖头。   他一下推出去,用力挥上了车帘。   *   端王府内随处可见的红绸子,也是神奇,明明这一世迎娶的是曹盼丹,可这端王府的装束跟上一世一模一样。   唐映枫在门口顿住一瞬,随着母亲缓缓走进去。   此时已快至酉时三刻,端王府早已人满为患,本来闹哄哄的一片,在瞥见一个极为艳丽清绝的美人时,都纷纷看了过去。   褚欢先是脸红,随即愣愣道:“县主?!”   成安国成婚时,以红色嫁妆为主,参加婚宴的人不能穿黑色,今天在场的女宾,穿白色的不少,可没有一人比唐映枫更美。   月白的长裙 越发衬得她肤白若雪,青丝乌黑,那双眼眸水灵剔透,似是含着盈盈秋水。   女子身姿挺拔地站立在人群中,颇有几分傲然英气。   大厅的人一听乐安县主的名讳,这才反映过来,顿时议论纷纷。   “县主出落得这般漂亮,三皇子岂不是后悔死了。”   “是啊!县主怎么忽然变得这般美?!”   “别说了别说了,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场合?”   赵元荣眼眸亮了几分,对唐映枫招了招手,待人坐下后凑近打量:“说,偷吃什么仙丹了?” 第五十七章 恶心坏了   唐映枫刚进, 赵元荣便瞧见了。   他也觉得变化很大,但并不是从丑变为美的冲击力, 只是从长相稚嫩可爱的好看,变成了女子的明艳大气。   赵元荣想伸手捏一捏唐映枫的脸,顾忌场合凑过去瞅了瞅。   唐映枫翻了个白眼:“我本来就好看。”   赵元荣:“……肉少了,脸皮倒是变厚了。”   唐映枫四处瞧着赵云怜的身影,除了他,其余皇子都到了。她也听母亲提起过,通州的事务非常繁忙,也不知道他怎么抽的时间还跑去云鹿州看自己。   谢氏坐到了云成郡主那一桌。   唐靖易刚坐下,赵元荣便用扇子打了下唐靖易的肩膀:“行啊, 回了京城也不来找兄弟。”   唐靖易笑了下, 倒了杯酒跟赵元荣碰了下:“以后有的是时间。”   赵元荣眼眸微微睁大:“留在京城不走了。”   唐靖易道:“会走, 但会经常回来。”   高芷珍和高迎彤在旁边那桌缓缓落座, 高迎彤转头瞅了唐靖易好几眼。   赵元荣坐的位置刚好能看到高迎彤的表情,对唐靖易道:“高迎彤一直看你干嘛?看上你了?”   唐映枫:“……”   唐靖易:“……”   赵元荣自说自话道:“不对啊, 她不是喜欢七弟吗?”   唐映枫一个抬眸看向赵元荣:“什么?”   赵元荣应道:“噢,我母妃跟我说, 云成郡主去找过淑妃娘娘。”   唐映枫转身看向高迎彤, 手一推二哥的肩膀:“去挨着珍儿坐。”   唐靖易看着高芷珍的侧脸, 轻轻点了点头。   唐映枫笑着对高迎彤道:“二姑娘来这边坐吧。”   高芷珍那桌已经没有空位,唐映枫这桌虽然还有不少空位,可他们这一桌并不是高迎彤的身份可以坐的。   见唐映枫主动邀请,其余三位皇子皆是没什么意见, 高迎彤头回可以坐在这样尊贵的位置,唐映枫一说,她便止不住点头。   两桌隔得不远, 高芷珍能清楚地听到唐映枫说的话,她指尖不自觉紧绷,神情和坐姿都变得不自然。   她一向是不在意别人看法的人,可在唐靖易面前,总是会紧张。   余光里,他修长的手放在桌上,掀开下摆缓缓在身侧落座。   赵元荣好奇地打量着两人的背影,凑道唐映枫身边小声道:“和好了?”   “没和好……”唐映枫也凑过去小声道,“但是要成婚了。”   赵元荣:“……”   高迎彤本想坐在唐映枫身边,唐映枫却优雅地提起裙摆往左边挪了一个座位,赵元荣顺势问:“你干嘛?”   唐映枫:“给七哥哥留位置。”   赵元荣指了指:“你让他坐你左边不就行了吗?”   唐映枫施施然坐下,隔着一个座位对赵元荣道:“七哥哥认生,应该不想跟高小姐坐在一起。”   高迎彤脸色一白,听懂唐映枫的言下之意后又是一红,她瞪了唐映枫一眼,隔了一个位置在唐映枫身边坐下。   赵旭尧安安静静坐着喝茶,看完了全程,在赵元荣耳边轻声问:“枫儿不喜欢那位小姐?”   赵元荣喝了口茶:“你这不是废话。”   唐映枫就是将喜怒都摆在脸上的人,现在脸上的可爱感消失,那份不喜欢便更加明显。   赵弘文瞥了唐映枫一眼,又默默埋头饮茶。   高芷珍埋头斯文地咀嚼着盘里的甜食,没看唐靖易一眼。   她不知道该干嘛,只能不停地吃着东西,可她咀嚼得再慢,那小小地一块糕点还是被吃完了。   高芷珍拿出袖帕,手忽然在桌下被人轻轻牵住。   指尖那一处烧灼起来,她垂眸看着唐靖易修长有力的手指,睫毛无措地发颤。   唐靖易接过她的袖帕,埋着头认真用袖帕擦着她的指尖。   似是新郎新娘进来了,周围的人都纷纷抬头看着门口,其实并没有人看他们,可高芷珍还是觉得心慌。   她的手指是拈花刺绣、写诗作画的,指尖圆润修长,漂亮而柔软。   唐靖易缓缓抬起头道:“还吃糕点吗?”   高芷珍红着脸摇了摇头。   她抽出自己的手,随着人群看过去,赵怀亦和曹盼丹正在拜天地,皇上、皇后坐在其上。   唐靖易站起身,将那盘她爱吃的、摆在对角线的糕点端起,放到女孩面前。   高芷珍睫毛一颤。   周围热闹一片,高芷珍却只能感觉到唐靖易的动作和声音,他往椅子往这边拉了一点,靠的近了些。   男子声音低低地在耳边响起:“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高芷珍耳朵都泛了红:“没……没有。”   满堂喝彩,男才女貌,皇帝和皇后坐于其上,新人牵着从门口走入。   很神奇的是,明明新娘换了一个人,可其他的所有一切,都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譬如,赵怀亦的神情。   跨入大堂之前,风微微吹起她的盖头,她当时见到的赵怀亦便是这副表情,冷漠的、不甘心的、不情愿的却又隐忍的。   多可笑。明明是他不敢承担拒绝皇恩的后果,却总是将怨气撒到旁人身上。   他们这桌在很靠前的位置,赵怀亦一进来,便见到唐映枫。   他微怔,手指一下攥紧,心脏传来一阵钝痛。   她不知何时长大了,身姿曼妙高挑,在人群中格外耀眼。   他停顿的时候,曹盼丹也随着停下来的,她看不见外面的场景,只低头看着赵怀亦的双脚,淡淡道:“看到她了?”   赵怀亦几乎沉不住气:“你能不能别再提。”   做完所有仪式,新娘等在放满了红枣花生的大红床上,新郎出去敬酒。   曹盼丹缓缓掀开盖头看着赵怀亦的背影,她讽刺的话,又何尝不是一刀一刀往自己心窝子戳。   赵元荣和赵弘文喝着酒,赵旭尧在一旁安静地吃菜。   唐映枫闲着无聊,吃着花生米,转头看着高迎彤:“想嫁给七皇子?”   高迎彤一下回头看着唐映枫,她这话头起得太突然也太私密,高迎彤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脸红了下,支吾道:“关你何事?”   唐映枫摇了摇头,颇有几分认真道:“你换个人吧,七皇子有喜欢的人了。”   高迎彤又气又急,眼眶都有些泛红:“你怎么知道?”   她本以为姐姐嫁的是曹昊天那个书呆子,曹昊天又是个庶子,长相也并没有十分出众。可怎料忽然唐二公子便上门提亲了,她幼时便觉得唐二公子格外好看,可他只对姐姐好,眼神都没扫过自己几次。长大后,唐靖易恶名在外,又冷落了姐姐,她本来还挺高兴,可谁曾想,浪子回头,经过这几年的打磨,他反倒愈发英气迷人了。   若不嫁给皇子,她拿什么把姐姐比下去。   可四皇子早已有正妃,五皇子和六皇子更是对她冷淡,七皇子怎么偏偏还有喜欢的人。   她被唐映枫打了个措手不及,眼神朝着赵元荣看去。   五皇子的母亲只是个婉仪,他并无立储的可能,将来只是个清闲王爷,倒也合适……   唐映枫随着她的眸光看去,眼神随即冷下来:“原来你想嫁给七哥哥是假,想把攀附皇家把你姐姐比下去是真。”   高迎彤恼羞成怒:“你才是!”   她手慌张地在桌上一抓,碰到了右手边的酒瓶,瓶身摇摇欲坠眼见着就要朝唐映枫的手砸下去。   一双手忽然从后方伸出来,高大的身躯将唐映枫包裹住,将那酒瓶扶正。   清冽的木香袭来,唐映枫在他怀中抬起头:“七哥哥……”   高迎彤也不想在这种场合出了岔子,她才庆幸有人将酒瓶扶正没砸碎,不经意间抬眸便愣在了原地。   赵云怜五官本就出众,只不过以前太低调,总是藏在人后。可不知是不是经过通州事务的磨练,他浑身都散发着不同于以往的锐气,像蒙了尘的珠玉终于露出原本清润剔透的色泽。   赵元荣道:“怎么才来,枫儿给你留的位置。”   赵云怜在唐映枫右侧坐下,轻声道:“回来时船出了些问题,耽搁了。”   又跟其他两位皇子打了招呼,赵云怜便回头看着唐映枫:“等得很久了?”   唐映枫委屈地点了点头。   赵云怜笑着拍了下唐映枫的额头,拿着筷子夹了个排骨放在她碗中:“消消气。”   唐映枫一脸笑意地看着赵云怜,赵元荣在一旁瞅着,只觉得唐映枫高兴地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这一桌其乐融融,没人理会自己。   高迎彤默默瞧着赵云怜对唐映枫的悉心照顾,红着眼睛端起碗筷去了另一桌。   赵云怜进来的第一眼,他便看到了。   他看着赵云怜径直地走到唐映枫身边,两人并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却有无比亲昵自然。   什么时候开始,唐映枫再没对自己那样笑过。   “来!新郎官,今个儿大喜的日子,咱可得好好尽兴!”   赵怀亦回神,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若不是七哥哥来得晚,唐映枫早就想走了的,但他才坐下,唐映枫只想陪他好好吃饭。   她夹了个赵云怜喜欢吃的菜放到碗里,身边便忽然停了一双红靴子。   赵怀亦站的离她很近,唐映枫甚至能感受到他快要贴着自己的后背。   她顿时觉得浑身有些发麻,胃里都有些恶心。   一旁的侍女赶紧满上酒,其余几人皆是察觉到不对劲,赵元荣笑了下,刚准备打破僵局,赵云怜却忽然站起身,一把拽住赵怀亦的手,生生将他往后逼退一步。   他眸光沉沉地看着赵怀亦:“三哥想喝酒找我们便是,找妹妹干嘛?”   赵怀亦看着他,似是酒醉了,他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清的声音道:“我没将她当做妹妹。”   唐映枫娇躯一震,猛地回头看向赵怀亦。   明明是第二世,她却被赵怀亦恶心得更难受了。 第五十八章 玉石俱焚   赵怀亦说的话, 回应的就是她当时请皇帝解除婚约时说的话。   唐映枫震惊到眉头皱到一起,不可置信地看着赵怀亦。   他什么意思?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这么久没见, 或许是今日赵怀亦又喝了酒。唐映枫觉得赵怀亦整个人都变了。他往常最是虚伪至极,哪怕憋死,也绝不会做出这样的出格的举动。   可一想到赵怀亦对自己可能真的有那方面的心思,唐映枫顿时恶心得不行。   “今日是可是你的大婚,”赵云怜眸光彻底冷下来,看着赵怀亦,可以叫重了最后两个字,“端王。”   今天这场合要是出了岔子,便是有损皇家颜面之事, 赵元荣和赵旭尧见情况不对, 赶忙站起身端着酒插到三人中间。   赵元荣也不知道赵怀亦抽的是哪门子疯, 跟枫儿有婚约时, 他们几个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他不喜欢枫儿,不想跟她成婚。照理说这婚约解除的应该皆大欢喜, 现在都娶了妻子,在这大婚的日子里作出这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倒也真是可笑。   她清凌凌的眼眸如同带着锐利的刀光, 丝毫不掩藏其中的厌恶和冷漠。   赵怀亦一怔, 忽然想起她落入湖中那一日,房门打开,他本以为会见到女孩红着眼睛撒娇,瞧见的便在这样的眼神。他本以为是落水后的惊魂未定, 现在看来,她从那时便打定主意要跟自己解除婚约了。   唐映枫伸手抢过赵元荣的被子,跟赵怀亦手中的酒杯一碰。   清脆的声音一响, 她仰头一饮而尽,满脸笑意:“祝端王与端王妃,百年好合。”   唐映枫眼眸冷冷地看着赵怀亦,嘴角却是上扬的,她将酒杯还到赵元荣手中,随着赵云怜转身朝外走去。   将我当亲哥哥,却不把他当做哥哥,是吗?   春猎刚开始那日,原来就是信号。   赵怀亦眼眸凝神看着他们的背影,将杯中的酒缓缓送入口中。   夜风吹过,将她月白的裙边吹得在风中翻飞。早已入夏,晚间不复燥热,反倒一片清凉。   唐映枫和赵云怜一前一后地在河边走着。   唐映枫举起手拆了发髻,宽大的袖子从细瘦的手臂滑落,露出清晰的腕骨和白皙的小臂。她指尖在发丝轻绕,随意将头发盘道耳后。   赵云怜静静走在她身后,只觉得心都是宁谧的。   上一世和这一世的记忆不停在脑海中穿插,唐映枫有时都会怀疑,究竟上一世是梦,还是此刻是梦。   她回过头,裙摆在空中旋转弧度,发丝被风吹拂到脸上。   那双长而圆的眼睛似是在笑,她定定地看着身后那个人,忽然道:“赵云怜。”   她第一次直呼其名,赵云怜心一跳,喉结微微滚动:“…怎么了?”   唐映枫笑道:“你第一次撞到我想杀人,撞到我哭,知道我那么多计划,不想问些什么吗?”   他几乎知道她干的所有事,却从未多问一句。只默默帮她做好,不问缘由,不问结果。   唐映枫也不是头一次问这个问题,赵云怜微微挑了下眉:“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唐映枫想了下:“都想听。”   “假话是,”赵云怜,“你不想告诉我,自然有你的理由,该我知道的时候你自会告诉我。”   唐映枫顿住脚步,这假话已经足够真的。   赵云怜也随着停下脚步,狭长的墨眸带着温柔月色,和河边清润的风。   唐映枫手背在身后,轻声问:“那真话呢?”   赵云怜沉默了几瞬,才道:“真话是,不说破,我便有一直接近你的机会。”   我害怕,我一问,你被吓走了。   唐映枫忽然往前一步,脚后跟踮起。   她定在离他鼻尖很近的地方,就那么静静地看了许久。   赵云怜眼睛眨动了几下,正准备说话,唐映枫却忽然闭着眼睛,在他嘴唇上轻轻一吻。   “这样够近了吗?”她问。   *   大婚第二日,曹盼丹得随赵怀亦进宫给皇上、皇后以及贵妃请安。   丫鬟们早早地进房中给新娘子梳妆,老嬷嬷们床单收起来,拉开一看,其上并没有一丝红痕。   老嬷嬷们互相看了下,瞅了端王妃一眼,将被单裹起来放到木桶里,提着走了出去。   今个儿一早,她们还未敲门,端王便已经衣冠整齐地推开门出来,面色冷淡。   一进门,这端王妃也是一脸平静,哪有半分初为人妇的喜悦。   黛浅小声道:“姑娘,昨夜……”   府里已经有风言风语传出来了。   曹盼丹看着府门口的那个顶轿子,淡淡道:“无妨。”   黛浅看着曹盼丹的侧脸,轻轻掀开那双车帘,赵怀亦已经端坐在轿中,曹盼丹在他右侧,始终未正眼看他一眼。   从作夜开始,曹盼丹便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车帘落下那一瞬,赵怀亦一把掐住曹盼丹下颌:“你做出这副模样给谁看?”   他力气太大,曹盼丹被扯得半跪在轿中,轿夫抬得摇摇晃晃地走着,膝盖硌得生疼。   曹盼丹抬眸,盯着他蕴含怒气的脸。   赵怀亦抬着她下巴往上:“不是你让祖母去说的婚事,不是你常常写诗暗表心意?”   原来他知道,她送出去的那些诗……原来他知道是什么意思。只不过故意装作看不懂,看她像个傻子一样围着他转。   看着她微红的眼眶,赵怀亦甩开她的下巴,淡淡道:“你没资格跟我甩脸色看。”   曹盼丹埋头理着裙摆,在缓缓坐下。   两人半晌没说话,她看着自己的指尖,忽然抬眸:“那谁有资格?唐映枫吗?”   赵怀亦一把拽过曹盼丹的手臂,几乎压不住怒气。   昨夜赵云怜跟唐映枫率先离开,他喝得烂醉回到房中,恍惚间好像踏入了另一个地方,床上坐的人不是曹盼丹,而是唐映枫。   可掀开盖头那一刻,对上的便是曹盼丹冷嘲的脸。   赵怀亦:“非要一直提她?”   曹盼丹轻笑了下,眸中的泪溢出眼眶,从眼角滑落:“她这辈子都不会跟你有关系了。”   赵怀亦一把扔开曹盼丹的手:“会有的。”   只要他坐上那把位置。   唐映枫和赵怀亦解除婚约之后,贵妃瞧着其余几个皇子都动了心思。   春猎一事之后,亦儿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不复从前,赵云怜又异军突起,成了陛下身边仅次于六皇子的。若唐映枫嫁给了赵云怜,或者嫁给赵旭尧……   贵妃光是想想便愁的睡不着觉。   唐映枫这么个香饽饽,若不是赵怀亦行为失当,哪会落到现在这个局面。   唐家不论跟其他哪个皇子联姻,对他们都是致命性的打击。   两人请完安,贵妃着重嘱咐的便是让曹盼丹快些生孩子。四皇妃的肚子还没动静,若这皇长孙是他们先生出来的,必定有优势。说完这个之后,贵妃便将曹盼丹打发走,让她去御花园转转,与赵怀亦说起了唐家的事。   赵怀亦静静听完,将茶杯一放:“母亲说得对,唐映枫跟谁结亲,对我们都极为不利。”   他抬眸看向贵妃,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那便把唐家毁了吧。”   既然这是一个可以颠覆局面的筹码,不如在被颠覆之前,将这个筹码毁了   贵妃心里一跳,将其余人挥退,走到赵怀亦身边坐下:“如何做?”   赵怀亦淡淡道:“唐家的荣耀现在靠的是唐半山,未来靠的是唐靖柏。没了他们,唐家便是个无用的弃子。”   *   唐映枫的暗卫随时贴身守护在崔白筠和平翠姑姑身边。   唐映枫走的那日,平翠姑姑拜托她一定要将赵云怜再带过去一次。   正好今日下午,赵云怜要赶去通州,唐映枫便换上衣服,随他一起先前往云鹿州。   这回再见到赵云怜,平翠姑姑终于平复了下来心情,她从袖中掏出一个玉佩,玉佩通体晶莹,唯有左下角有一个斑驳黄点。   赵云怜霎时愣在原地:“您怎么会有……”   平翠姑姑原名柳萍,乃是赵云怜的生母的贴身婢女。他生母之所以被罚入冷宫,是因为撞破了皇后与贵妃之间的秘辛。贵妃在陛下面前编造,说她在后宫之中议论朝政,说皇帝昏庸,全靠卫国公镇守国纲。陛下听闻之后大怒,将其罚至冷宫,派人严加看管,不准她见赵云怜。   平翠姑姑语气尽量平静地说着,却也忍不住有些哽咽。   唐映枫微微皱起眉,忽然想起什么。   上一世七哥哥为何忽然离京遁入江湖,是因为他的生母在冷宫因病逝世。而七哥哥坚持认为是有人陷害,所以当众顶撞了陛下。   那时他本就与陛下关系不甚亲厚,又出言不逊,陛下大怒,罚去他所有爵位和职务,圣旨一下,他便出京云游山外,鲜少回来了。   而唐映枫没猜错的话,贵妃娘娘之所以这么多年没有动赵云怜的生母,就是因为平翠姑姑拿着这个秘密在外,他们发现了平翠姑姑的踪迹之后,便立即将七哥哥的生母杀死。   唐映枫恍惚地抬眸看着赵云怜,一把抓住他的手;“我们回京。” 第五十九章 暗潮涌动   赵云怜转头看着唐映枫:“怎么了?”   她漆黑的眼眸中鲜少露出如此脆弱惊慌的神情, 赵云怜看着她,轻声问。   那是七哥哥的生母。   她重生前, 曾无数次看到过七哥哥跪坐在灵牌前,一句话不说却满眼通红,满是愧疚。若这回再没及时赶回去将瑜美人救下来……   她攥着赵云怜的手,声音不自觉发紧:“我们先回京再说。”   她赶紧转身拉着人往外走,身后的人稳稳站着不动,赵云怜轻松地将她拉回自己的身边,俯身平视着她 。   “怎么了?”赵云怜伸出手,轻顺了几下她的头发,“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低沉轻柔的声音缓缓抚平唐映枫心里的急躁, 她看着赵云怜的眼睛, 道:“贵妃娘娘留了瑜美人这么多年, 就是因为平翠姑姑在外, 以她在宫中的地位,想进冷宫, 害死一个人易如反掌。”   赵云怜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平翠姑姑这些日子一直在我们的庇护之下, 并未被人发现。”   唐映枫这才反应过来, 这一世的情况已经截然不同了。   上一世, 崔白筠一死,二哥被押往京城,平翠姑姑站出来为崔白筠求一个公道,也暴露在了贵妃眼皮子底下。可现在, 她们都被暗卫保护得好好的。   赵云怜将唐映枫搂入怀中,在她耳畔轻声道:“我有办法,可以一箭三雕。”   *   两阳境内的战事是近十年里绵延了最久的战事, 边疆百姓苦不堪言,战士们也疲惫不堪。   前两日,唐靖柏观察地势和敌情,先诱敌深入,最后关头一网打尽,这才差不多灭了对方的主力。缠绵了许久的战势终于显露出尾声的残喘来。   唐靖柏得知唐靖易回了京城,并马上将和高家姑娘成亲,正好要回京述职,便借着时间正好,从边境带了些唐靖易和唐映枫最喜欢的牛肉回去。   “父亲,您不回京吗?二弟的婚事……”唐靖柏掀开唐半山的门帐,走到沙盘旁。   唐半山皱眉道:“我前不久才回去过,我这身子骨也不比从前,没法骑快马,赶回去早已经错过了。而且这两阳境内打了长达快三年的仗,我得留下帮帮这儿的老百姓。”   两阳境内本是富饶之地,土地肥沃,适宜种植。可这三年的仗打下来,早已断壁残垣,见不得一处好地方。   附近十几个村寨的年轻壮丁几乎都从了军,不少孤儿寡母。   唐靖柏点了点头:“等二弟的婚事一完,我也马上赶回来。”   唐半山拍了下儿子的肩膀:“这回多亏了你,回京便好好休息一阵吧。”   唐靖柏点了点头,对父亲行礼之后,转身朝外走去。   门帐刚掀开,便见汪焕提着酒肉走过来。   身量高大,皮肤黝黑的汉子笑容爽朗的走过来:“靖柏!附近村民送的肉不尝些再走?!”   唐靖柏笑道:“不了,汪叔你和父亲慢些吃。”   汪焕乃是父亲身边的得力干将,在数次战役中行动果决,立下战功,也教给了唐靖柏不少本领,两人关系也颇为亲厚,又多说了几句才走。   唐靖柏的夫人便是在两阳境内认识的姑娘,名为陈秀娘。   女子穿着再朴素不过的衣裙,看着那张脸却好似又看到了以往山清水秀的两阳,女子五官极其秀美,是这村子里家喻户晓的美人。   秀娘将要带回京城的东西收拾好,又自己坐下来绣花。   靖柏穿的靴子又脱边了。   娶她之时,正是战争最紧张之时,他们在父亲和战友们的见证下匆忙地办完婚礼,他便赶紧打仗去了。除了父亲,家里人都没见过她。   唐靖柏走进屋内,蹲在秀娘面前:“只收拾了我的东西?”   秀娘抬起清亮的眼眸:“嗯,你看看还有什么要带的?”   唐靖柏将她手中的针线拿开,她是农家的女子,从小干着粗活,手上都是茧子。那般潦草的婚事,她也没说半句抱怨的话,成婚三年,她半点福没享。   唐靖柏握着她的手,在唇边亲了下:“把你的东西也收拾好,我们一起回京。”   秀娘眼眸微怔,却并没有露出唐靖柏意料之中的喜悦:“怎么了?”   秀娘第一次见唐靖柏时,头回见到那般清雅俊逸的男子,便怔怔地忘了所有。她从小便待着这个小村子里,没见过大世面,初见时,以为他也只是附近的小兵,成婚那日,她看着端坐为椅上,被所有人尊敬的国公大人,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丈夫,是堂堂国公大人的嫡长子,是在整个成安国都无比尊贵的世家少爷,更是年少有为的大将军。   可也就是在当下有些恍惚,因为他们也只在这个小山村里待着,秀娘并未觉得自己离他有多么遥远。   可京城不一样,她听到其他士兵谈起过,那里的姑娘都会识文断字,琴棋书画。她们的手指拿出来都是纤嫩修长的……   她垂眸看着自己粗糙的指尖,将自己的手从唐靖柏手中拽出来,小声道:“我就不过去了,秀娘在这里等你。”   唐靖柏垂眸看着她微红的鼻尖,自己站起身,将她常用的东西从衣柜里拿出来。   秀娘赶紧起身拦着:“夫君,你干嘛?”   唐靖柏在房间里四处走着,几下将东西收拾好,秀娘拦都拦不住,所幸坐在床上看着他收东西。   她也常常和其他成婚的女子聊起自己的丈夫,也是在无数次聊天中缓缓发现,她的夫君是谁都比不上的好。他从不大声说自己,永远都温温柔柔地讲道理。他不会对自己颐指气使,哪怕打仗再累了,一有时间就会和她一起洗衣做饭。她不认识字儿,他没露出半分嫌弃,只买了些书回来慢慢教她。那些男子家里都不只一个女人,可那般多女子对他投怀送抱,他也没搭理过一个。   这般好的人……还是国公府的嫡长子。   秀娘其实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毕竟她有生之年里,体会过的最高的身份只是县长的嫡子。她去县里时,一个县长的嫡子便威风凛凛,那国公的嫡长子,得是怎样尊贵。   秀娘眼眶有些红:“夫君,秀娘不想去京城。”   唐靖柏手一顿,这才看到她忍着泪的模样,他将小女子柔软的身躯抱进怀里:“有我在,秀娘便不必害怕。”   她埋在男子宽厚的胸膛里,眼泪溢出眼眶将睫毛沾湿。   唐靖柏小声道:“我母亲一品夫人,其实原本也只是一个济理县普通人家的女儿。”   秀娘眨了眨眼睛:“真的吗?”   唐靖柏点了点头:“而且我娘亲、妹妹还有二弟,都很喜欢你,想见见你。”   秀娘常常听唐靖柏提起他有一个特别调皮的弟弟,特别可爱的妹妹。她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他照顾两个小家伙的过往,她就想,她应该也能照顾好弟弟妹妹的。   秀娘转头看着唐靖柏:“他们真的喜欢我吗?”   唐靖柏点头:“当然。”   两人休息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告别了唐半山,带了些特产,朝京城赶去。   *   杯盏里的热气袅袅升起,贵妃抬眸看了赵怀亦几眼,气得又喝了口茶。   这都成婚这么久了,竟然还没有洞房?!   贵妃将被子往桌上一放:“你若不自愿,本宫也有的是手段。”   赵怀亦当然知道,毕竟那回在咸粟阁,便是贵妃燃的香。   赵怀亦眉头一皱,忽然想起春猎那晚,他似乎也闻到了这百濯香的味道。   他起身行礼:“母亲若只为说这件事,儿臣便先回府了。”   贵妃一巴掌拍在桌上:“你说的什么话?!你知道不知道现在陛下有多器重赵云怜和赵旭尧,若皇长孙不是你先生出来的,你拿什么翻盘?!”   皇长孙?   赵怀亦轻嗤一声:“等到皇长孙生出来,你我母女二人早已身首异处。”   贵妃一窒,竟然一时之间找不到话反驳。   宫女匆匆进来,看着贵妃一眼,又看了赵怀亦一眼,似是在犹豫该不该说。   贵妃没好气道:“说。”   宫女道:“沈福求见。”   贵妃一下抬起头,对宫女抬了下手,然后对赵怀亦道:“你先下去。”   赵怀亦狐疑地皱起眉,却也没多问,转身朝外走去。   宫女也是懂事的,等赵怀亦走了之后,才将沈福带进来。   贵妃站在门口不远处,一见他进来,那双大眼睛便直直地瞧过去:“找着了?”   沈福使劲点了点头:“是。”   叶子被风吹落一片,摇摇晃晃地荡着圈儿往下坠,丫鬟一只脚踩了上去,兴奋地拿着信朝府内跑。   “夫人!二少爷!大小姐!大少爷来信了!”白凝大声叫道。   三人正在府内用早饭,谢氏激动地赶紧放下碗筷,接过白凝的书信:“来来来!快给我看看。”   谢氏高兴地眼睛直泛酸,拿着袖帕擦了下眼角。   大哥要回来了?   唐映枫微微蹙起眉。上一世大哥出事,也是在回京述职之时。可上一世这时回京述职的,不应该大哥啊……不是汪焕吗?   她抢过母亲手中的信一看,大哥是在七月十七日寄出的信,写的七月二十一日出发,而今天,是七月二十二日。   唐映枫抬眸看着唐靖易的眼睛,嘴唇微张。   提前了。   提前了…… 第六十章 遍体生寒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 赵怀亦刚加冠不久,贵妃正忙着和唐家笼络关系, 时不时叫她去承乾宫。可这一世不同了,他们早已解除婚约,唐家对于他们来说只是莫大的威胁,毫无留下的必要。   她眸光怔怔的,唐靖易本想训斥她无礼,转而握住她的手:“怎么了?”   唐映枫站起身,急急忙忙地说道:“我有事先出去。”   唐靖易疑惑地皱起眉,看着唐映枫匆忙离去的背影。   她步履匆匆地朝马厩处走,手指圈在耳边狠狠吹响。   哪怕在国公府内, 唐映枫也从未这般明目张胆地召唤过他们。白十九迟疑了片刻, 听她哨声急促, 闪身出现在她面前。   唐映枫缓了一口气, 看着白十九沉声道:“现在兵分三路,一行人去两阳境内我父亲。”   本来应该回来述职的汪焕留在了两阳境内……在父亲身边……   汪焕。   唐映枫只觉得喉咙一下胀痛, 说话都有些艰难:“去两阳的人一定要最快!现在立刻出发。”   二哥才出发不久两天一夜,距离两阳境内应该已有一段距离。   唐映枫接着道:“派三个人跟着我, 剩下的人立刻去通州告知七皇子。”   她将自己的手镯放到白十九手中:“告诉他, 立刻派人去两阳。”   老将军将他们交付给唐映枫时, 他们其实也很意外。他们是将军用尽心思培养的暗卫,忽然派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可接触之后,他们都发现将军的女儿非同一般,她有着超乎寻常的冷静, 思维缜密,料事如神。   鲜少有如此激动的时候。   听见老将军可能发生意外,白十九立刻道:“是。”   二哥现在对于赵怀亦并未任何威胁, 母亲和二哥都还是安全的……唐映枫捂住脑袋,看而万一呢……   她几乎将所有得力的人都派了出去,一部分在云鹿州,一部分跟着她去两阳。   不论怎么说,贵妃现在不可能在明面上对唐家做任何事,按大几率来推算,母亲、珍儿、还有二哥在京城不会有危险,可唐映枫一想到她会离开,留他们在京城,心里便慌乱无比。   身侧脚步声忽然响起,唐映枫一下抬起眼睛,就见唐靖易不知何时站在了马厩旁,将她说的那些话听去了多少。   他面上仍旧带着懒懒散散的笑,走进马厩中:“事态那么严重吗?紧张到连我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唐映枫艰涩地咽了一下唾沫,看着唐靖易的背影,无数地点了点头。   很严重。   她料到贵妃和赵怀亦的计划会提前,可没想到会提前这么多。   监察大人后日便到云鹿州,到时候事情一闹大,矛头直指贵妃和丞相,他们便脱不开身。   可谁想到,他们提前了……提前了这么久。   唐靖易拉着两匹马走出来,将缰绳放到唐映枫手中。   她眼眶通红,强忍着哭。   唐靖易拿手敲了下唐映枫的脑袋:“我去找父亲。你去找大哥。母亲我会派人送她回济理县修养。”   唐映枫哽咽道:“你的婚事……”   唐靖易翻身上马:“在大婚之日前,我们能赶回的。”   他语气轻松,却无比笃定。   下人们将必要的东西全部装进包裹里,递到两人面前,唐映枫接过帽子戴上,摸了摸别在马侧的剑。   白杏和白桃握着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大家都没说什么,却犹如一团阴云笼罩在整个国公府的上空。   正如唐靖易不会觉得唐映枫疑神疑鬼多此一举,谢氏亦不会。   因为他们都清楚,   ……京城明枪终究要从唐家开始。   白凝抿了抿唇,小声问:“夫人,要关门吗?”   谢氏沉声道:“开着门,与平日里无异。”   白凝和白桃对视了一眼,游移道:“可方才二功夫吩咐,今晚咱们就回济理县。”   谢氏站在廊下,透过那扇朱漆大门遥遥地看着街头。   “这几日,一切照旧。”谢氏收回眸光,转身朝屋内走去。   唐靖易和唐映枫走得是小路出城,并未被人发现。若国公府突然关门闭户,她又因病回了济理县,反倒引人怀疑。   而且,如果半山和柏儿真的出了什么事,她躲在济理县又何妨?   倒不如在这天子脚下来得安全。   白凝道:“是。”   一众下人也纷纷散去,如往常一般在府内四下走动着。   *   成安国每年朝中派出官员巡查地方,分十道进行,巡查的人每年变更,以免与地方势力粘连。   “吕大人,到云鹿州了。”下人道。   那辆马车是再过不普通的,身着便服的男子端坐于其中,他伸手掀开车帘,抬眸看着这一片太平安乐的云鹿州。   他与崔林飞有过几面之缘,却极其欣赏这个人。   若说他会贪渎,吕秋飞是万万不肯相信的。   州郡府衙,一衙卫急匆匆地跑进大堂:“大人!吕大人到了!”   坐于其上的人,脸庞干瘦偏黄,那双眼睛却是矍铄,他捋了捋胡子,戴上官帽,低喃道:“……硬骨头来了。”   王启起身,赶紧迎过去:“大人啊!可等着您了!”   吕秋飞客气地点了点头,随着王启朝里走。   王启推开后院的门:“府内清贫,实在对不住,让大人住这般寒酸的地方。”   吕秋飞点了点头:“时辰已经晚了,今日便不叨扰王大人。”   王启还未来得及寒暄几句,便被吕秋飞给婉拒了出去。吕秋飞是陛下非常器重的人,以清廉儒雅出名,这人看着温和,实则手段狠辣。却又不似英国公那般口无遮拦,该有的圆滑一分不少。   王启打听了他在其他州郡究竟在那儿考察了些什么,可吕秋飞是个怪哉的。每一处地方他考察的皆是不同,有的地方是找退休的官员聊聊天,有的地方甚至坐几日便走了,   根本摸不清他到底查不查,查什么。   第二日,王启早早地派人做好早餐,端道吕秋飞门口,偏生他睡到正午才起床。   后面两天皆是如此。   送饭的小衙卫一脸疑惑地等在门口:“不是说这吕大人办案精明吗,就这样?”   另一人也是摇头。   今日云鹿州下一县出了大事,王启今早便赶了过去。走之前,特意嘱咐了他们无数遍看好吕秋飞,一步都不能离开。   两人蹲在门口快两个时辰,也没见人出来过。   “这吕大人看可真是能睡啊……”   “嘎吱——!”门开的声音忽然在身后轻响,吕秋飞悠闲地走出来伸了个懒腰,带着两个人朝外走去。   两个衙卫赶紧跟上:“大人我们给您带路,这人生地不熟的,大人想去哪儿啊?!”   吕秋飞轻笑道:“这云鹿州好山好水,小吃闻名,我可得去好好看看。”   两个衙卫屁颠儿地跟到吕秋飞面前:“得嘞!小的们这就带您去。”   两人对视了一眼。   见王大人那般紧张,还以为这吕秋飞是个多么不得了的人物。装模作样几日还不是本性毕露,喜欢吃喝玩乐这些消遣。   一走上街,那衙卫小声道:“今个儿街上人怎么这么少?”   见他们不走,吕秋飞问道:“何事?”   其中大牙的衙卫笑道:“没事没事,我们哥倆儿最是熟悉这云鹿州的小街小巷了,定能带大人吃好玩好。”   大牙和干瘦,带着吕秋飞朝云鹿州生意最好的饭馆走去,结果还是没瞧见人。   这饭馆离州郡府衙并不远,都在一条街上,转个头便能见到。   若真是发生什么事儿,定能马上通知到位,告知给坐镇在府衙内的师爷。   大牙一笑:“哎!大人跟我这边请。”   吕秋飞抬眸看了一眼门外,指了指大堂:“反正没人,不必去雅间。”   大牙赶紧道:“这大堂怎么配……”   吕秋飞一个眼神飞过去,完全没有半分平日里温和的模样,吓得大牙赶紧闭嘴。叫来小二点菜。   等小二上着菜,大牙悄摸地走到柜台旁:“谢老板,今个儿怎么回事儿啊,生意这么惨淡?”   崔林飞当职之时,属下从未在饭馆里吃过一顿白食。大牙以前也不过是衙内最不受用,常被崔大人责备的那号人,倒是王启上台之后,耀武扬威,次次来次次点大酒大肉,却一直赖账。   老板皱起眉:“哎……我这也正愁呢。”   白牙捡了些花生米扔嘴里,狐疑地看了老板几眼,转身朝吕秋飞身边走去。   吕秋飞饮了口茶,看着大牙:“去后厨催催,饿了。”   大牙应道:“得嘞!”   他跟干瘦的使了个颜色,朝后厨走去。   干瘦的守规守距地站在吕秋飞身后,看着三位大人。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多,与方才格外寂静的街头一映衬,那声音显得格外浩大。   干瘦的转身抬眼看去,一看惊了一跳,这外面这条街不知何时站了许多人,也不进饭店,反倒是等在门口,似是在等着什么人。   干瘦的直觉不好,还没来得及撒腿跑去叫人,便被吕秋飞叫住:“去看看发生何事了?”   干瘦的连连应是,刚踏出一步,街道上的人群便分出一条道来。   身着白裙的女子手中拿着折子步履款款地走出。   她一步一步跨上台阶,在饭馆门口跪下。   崔白筠深吸了一口气,小公子帮她演练过无数回了。她本以为自己会紧张得发软,可实际上没有,当筹备了这么久的事情终于到了揭开的这一天,当终于见到吕秋飞人时,崔白筠才发现自己浑身颤抖,是因为激动。   女子声音声音朗朗:“民女乃上一任云鹿州州郡崔林飞之女崔白筠,家父勤勉兢业,殚精竭虑,深受云鹿州百姓爱戴。可三个月前,家父忽然被人扣上贪渎的污名,还不待证据收集清楚,便定下死罪。”   她抬眸看向吕秋飞,眼神清明,字字有力:“请大人彻查!还家父一个清白!”   街上站的众人纷纷鞠躬,齐声道:“请大人彻查!还崔大人清白!”   长街响彻,州郡府衙内,身着灰色长衫的师爷一下走出来,不敢置信看着门口乌泱泱的人群。   天忽然沉了些,热风刮过脸边,却扇得人遍体生寒。 第六十一章 如此戏耍   承乾宫内, 一片安然繁华,百濯香余香袅袅。   曹盼丹身着华丽的锦袍, 头发盘起,初有了几分人妇的味道。   贵妃轻声问:“可疼?”   曹盼丹沉默地点了点头。这丹儿往常性子也喜静,可那眼睛也是有神光的,此时那眼眸却跟香炉里的粉灰一般死寂。   贵妃看得也有些生厌,也不再与她多说,自己赏玩起了刚刚进贡的异域珠宝。   这百濯香的味道看来也分许多种,曹盼丹抬眸看了眼香炉内腾升的青烟。   春猎时,她在薛明露和赵怀亦身上闻到的香,与贵妃宫中的香很接近, 却又多了些其他味道。   那日在小树林路口撞见薛明露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曹盼丹便闻到她身上与赵怀亦颇为相似的味道。   其实那个时候便猜到了些许, 只不过她不想去承认, 她爱慕了那么多年的人是个如此卑劣不堪的模样。   贵妃见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香炉,问:“不喜欢这味道。”   “没有娘娘, ”曹盼丹摇了摇头,“只是这种百濯香的味道更好闻些。”   贵妃捂嘴一笑:“说什么胡话呢, 百濯香的味道只有一种, 我宫内的都是最正的百濯香。不过百濯香乃宫廷御赐, 极为珍贵,外面也有不少参了东西的低劣货。”   曹盼丹点了点头。   她埋头喝了口茶,又抬眸看着贵妃……可三皇子又何至于用参了东西的低劣货。   “娘娘!”宫女脚步匆忙地走近。   贵妃放下手中的首饰,胎膜看着宫女金环紧张的神情。   金环在贵妃耳畔小声道:“娘娘, 崔林飞的女儿带着云鹿州上千人在州郡府衙门口,请求吕大人彻查崔林飞贪渎一案。”   吕秋飞是个什么棘手的人物,她和丞相都清楚。可每年派下去巡查的官员都是陛下钦点, 就连巡查的路线也每年变更,她们无从下手,只能提前做好准备,让王启将所有东西都准备好。   有关崔林飞的案件早已尘埃落定,只要不闹大,便能糊弄过去。   贵妃一下站起身,惊魂未定地看着门外。   金环继续道:“这件事已引起轩然大波,在整个京城都闹得沸沸扬扬……陛下已经下旨,重审此案。”   不仅如此,陛下还专门派了组成了专门的调查组,以吕秋飞为主审。   贵妃一下跌坐回美人榻上,眉头紧紧拧起。   金玉走到金环身边,见贵妃神情凝重,站在一旁半晌没说话。   金环朝外看去,沈福正站在宫外,神情有些焦急,金环赶紧推了下金玉的胳膊。   金玉这才小声道:“娘娘,沈福求见。”   贵妃缓缓回神,抬眸看向曹盼丹:“你先回去。”   丫鬟说的话曹盼丹一句没听见,可从贵妃的神情中也知晓大事不好。她是丞相府嫡女,皇帝的宠妃,曹盼丹每每见到贵妃都是雍容华贵,眉间无半丝愁绪。   能让她这般大惊失色的,定是大事。   曹盼丹行礼之后缓缓退出承乾宫。   等在外面身着便服的男人步履匆匆地走进去,还将大门关上。   这后宫外男难以进入,这沈福,应该是个公公。   贵妃深吸了一口气:“快说。”   上回来,沈福只是找到了疑似柳萍的踪迹,并不确定她是不是。   沈福看向贵妃:“娘娘,这回是千真万确,在她身上发现了瑜美人留给七皇子的一模一样的玉佩!”   贵妃一下站起,疾步走到沈福身边:“当真?!”   因为这个偷跑出宫的宫女,贵妃夜不能寐十几年,整日提心吊胆。却让那个贱人在冷宫安稳度日……如今她的儿子也骑到自己头上来。   沈福急道:“当真!可我盘问许久,她皆是摇头,根本不知道那幢秘辛!咱们找了这么些年!根本就是被那女人耍了!”   贵妃疑惑地皱起眉:“怎么可能……”   可确实是可能的 ……瑜美人入宫并不久,不一定能找到如此忠心的奴婢。所以她只需要放一个宫女出宫藏十几年,再告诉自己一旦自己性命不保,这桩秘辛就会大白于天下,便能让她活命。   贵妃从鼻中哼出冷笑:“好啊…耍了本宫十几年……”   *   马车停在端王府门口,曹盼丹抬眸看着匾额上的三个大字,怔怔地凝视了许久。   她从小,便梦想着能够嫁给全天下最好的赵怀亦。   可这梦成真的时候,她才发现,梦本是就是假的。她爱慕了十几年的人,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幻想出来的泡影。当那层虚伪美丽的外壳破碎时,她比她想象中更无法接受。   黛浅轻扶着曹盼丹的手往里走,小声道:“姑娘,奴婢方才听人说端王今日回府了,在书房。”   曹盼丹淡淡点了点头。   见她不为所动,黛浅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奴婢今早让厨房炖了一碗鸡汤,现在正好好了,姑娘何不给王爷端过去。”   曹盼丹顿了下,没再拒绝。   今日贵妃叫她去的目的,无非便是赵怀亦冷淡,她身为妻子便多忍让些多主动些。   她心下觉得可笑,可这府里都是贵妃的耳目,她又不得不把这场面话做好,不然以后反倒全是她的错。   曹盼丹点了下头:“你去让厨房的端过来,我拿过去。”   黛浅高兴地一点头。   从他们的院子去书房有一条小路,曹盼丹提着食盒,只带了黛浅一人前去。   赵怀亦喜静,向来是不允许她踏入书房半步的。若她再多带些人,声势浩大地只为送一碗鸡汤,他怕是更厌恶自己了。   “砰——!”   才行至书房一旁的走廊里,杯子砸碎的声音便忽然响起。   曹盼丹停在原地,转头看着黛浅,示意她接过手中的食盒。   “云鹿州崔林飞一事是祖父和母妃干的?!”赵怀亦几乎控制不住音量。   难怪通州归赵云怜管之后,他们反应并不大。可如今陛下派吕秋飞亲自审查这个案件,那些藏起来的狐狸尾巴一定会被揪出来。   祖父此时早已经自身难保。   曹盼丹和黛浅对视一眼,见黛浅嘴唇微张,曹盼丹一把捂住黛浅的嘴唇。   她知道黛浅想说什么,接下来的话不该她听了,她们应该快些走。   可曹盼丹不愿走,她要听清楚,她拿过黛浅手中的食盒,屏息凝神地听着。   “殿下,那两阳那边的事情?”   赵怀亦冷冷的声音传来:“伺机而动,别被抓到把柄,让唐家的人一个都回不来。”   她指甲在食盒边缘划出痕迹,曹盼丹手指颤抖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拉着黛浅悄无声息地从小路走了回去。   黛浅吓得眼眶通红:“姑娘……”   曹盼丹一把将食盒摔在地上,又蹲下身提起来。   府内的陈嬷嬷一见人来,忙问道:“王妃,端王可喜欢这汤?”   曹盼丹无奈道:“丫鬟手笨,才走到半路便将这食盒摔了,只得重做了。”   陈嬷嬷笑道:“王妃坐些歇息吧,老奴马上让厨房昨晚您再给王爷送去。”   曹盼丹柔声应道:“多谢陈嬷嬷了。”   等人走后,曹盼丹拉着黛浅的手走进了屋内。   曹盼丹松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到床边坐下。她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一片乱响。   屋内一片寂静,只偶有黛浅的抽泣声传来。   “咚咚咚!”   曹盼丹一下朝门口看去,陈嬷嬷粗厚的大嗓门儿在外道:“王妃,做好了,您快给王爷端去吧。”   曹盼丹缓缓站起身,将门打开,接过陈嬷嬷手中的食盒:“嬷嬷费心了。”   等人走后,黛浅才在曹盼丹耳畔轻声道:“姑娘,咱还走小路送吗?”   曹盼丹转身朝右边走:“走大路。”   书房门口守着四个人,一见人来便赶紧上前拦住:“王妃,殿下今日说过不见人。”   曹盼丹温柔地点了点头,将食盒递到侍卫手中:“帮我拿给殿下。”   侍卫赶紧接过。   书房的门紧闭着,里面的声音却停了。   曹盼丹似是透过门看到了那道背影,她凝视了半晌才收回目光,转身朝外走去。   “黛浅。”曹盼丹轻唤。   黛浅忙应道:“姑娘……”   曹盼丹顿住脚步,转头看向她:“过几日我们去山上拜佛静修,将要紧的东西都带上。” 第六十二章 深宫忽响   “好妹妹, 陪我去打扫霁月殿吧……”一宫女柔声祈求道。   霁月殿是瑜美人住的地方,这十几年来来往往进出的就只有去送饭的, 谁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而且霁月殿被封为冷宫之后,又罚进去几个妃子,不少疯了死了的。近几日,里面又频频传出闹鬼的事儿来……   “我可不去啊……多吓人啊,你也别去好了,那冷宫道上的宫灯有什么可擦的嘛……”   圆脸宫女抱着另一宫女的手:“不行啊,近几日德妃娘娘管理后宫,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可不想这火先把我给烧死了!”   皇后娘娘生了重病, 无暇管理后宫。贵妃娘娘先前管过, 却治理地一塌糊涂, 这次, 陛下便让德妃娘娘来。   德妃一向是个严谨细致的性子,也将这些个小宫女都折磨的不堪忍受。   见她实在害怕, 小宫女也不再拒绝,小声道:“我打扫完便快些跑。”   *   “娘娘, 最近德妃将霁月殿附近也管起来了, 咱去会不会太明目张胆了啊。”金环将那瓶酒缓缓放入食盒中。   天色已经沉下来, 宫灯亮起。可能照亮的地方只有一小块,大片大片的角落藏在黑影里,根本见不得光。   霁月殿荒废了十几年,陛下也不曾想起过。   德妃那女人不过也只是想趁着管制六宫的时机让皇上和皇太后看看她的能耐罢了, 难不成还真的为了一个冷宫的女人去得罪她?   她戴上黑色的斗篷:“带路。”   她等了十几年,终于可以让这个女人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霁月殿附近皆是一片荒凉,后宫宫殿颇多, 近些年来陛下又未纳入新人,那些死过人的房子便一直空着,无人问津。   走过一条大道,再穿过两个小路,入目之处却是干净整洁,悠然惬意,丝毫没有半分冷宫的模样。   一道黑影立在破旧的走廊下,遥遥地看着灯笼亮起来的地方。   “怜儿,母亲会在里面好好活着,你也要听淑妃娘娘的话,将她当作你亲生母亲。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的。”   她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在皇上恩准之前绝对不要踏入霁月殿半步,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忤逆了她的话。   穿着白色素裙的女人拿着书从屋内走出来,她浑身没有一个首饰,素面朝天,眸中却有神光,脸上带着轻笑。那脸上的光彩,丝毫不像被关在冷宫中的女人,反倒像隐居山林悠闲度世的人。   “柳圆,别忙活了,快来坐下。”她朝里面喊了一句。   柳圆应了一声,一边忙活一边大声吼道:“大小姐啊!我听说七殿下最近可受陛下重视了!在那什么州干的特别好!”   女人神情微顿,站起身朝里一看,嘴唇微张想说些什么,正准备坐下,面前便忽然出现一道黑影。   面前高大的男子将脸上的面纱扯掉露出了那张和小时候十分相似的脸,她一惊,随即眼眶通红。   赵云怜从腰封中掏出两粒药递到孟琇微手中,手指有些发颤:“我见到柳萍了。”   他言简意赅道:“贵妃已经在来的路上,先服下去。剩下的交给我。”   十数道脚步声越来越大,赵云怜看着母亲,沉声道:“您马上便可以出去了。”   他轻巧地往上一跃,消失在暗夜中,孟琇微一点一点攥紧手中的药,快步走入屋内,将一颗药递到柳圆嘴边:“吃了。”   柳圆瞪圆眼睛嚼着:“怎么了?”   孟琇微眼眶有些泛红,即使忍得眼角都在抽动,泪也溢了出来。   她两下嚼了药,转头看向柳圆:“是挺出息了现在。”   这冷宫附近的风都比别的地儿阴冷一些,圆脸的小宫女拉着高个的小宫女一起快速打扫着。   前方忽然传来好些脚步声,又快又急。   两人对视一眼,一边尖叫一边抱在一起:“啊啊啊啊啊!!!!”   金环上前一把扯开她们:“瞎叫唤什么!”   一见贵妃身边的红人,两人赶紧跪下磕头:“贵妃娘娘。”   贵妃淡淡瞥了她们一眼,转身朝里走去。身后跟了五六个人。   等脚步声远去,圆脸才抬起头:“这深更半夜的,贵妃娘娘来这儿干嘛啊?”   她们本是德妃宫中的宫女,平日里干的都是研磨浇花这些活,头回被派出来打扫冷宫。可毕竟这是她们娘娘第一回 管理六宫,做好了她们也与有荣焉。   玲珑姐姐也嘱咐过她们,一旦发生什么异样,立刻回宫禀报。   两人对视了一眼,赶紧抓着帕子,朝德妃宫中跑去。   *   养心殿内烛火通明,陛下揉了揉眉心,看着吕秋飞呈上来的奏折。   成总管轻声道:“陛下,夜深了,您最近本就身体抱恙,可得好好休息。”   皇帝往后一躺,一旁的宫女赶紧上前揉肩。   成总管朝一旁一使眼色,小公公赶紧将牌子端上来,成总管轻声道:“陛下今晚去哪位娘娘宫中歇息啊?”   陛下缓缓坐起身,看了眼牌子,也没翻。   成总管柔声道:“贵妃娘娘近日……”   陛下不耐烦地打断:“去德妃宫中。”   两个小宫女一路疾跑回宫中,吓得其他宫女一阵惊慌。   “玲玉、玲珂,你们两个干嘛呢?今日陛下在宫中!”   玲玉和玲珂赶紧驻足。   玲珑将两人带到一旁:“不是在打扫吗?”   玲玉拽了拽玲珂的袖子,玲珂又扯了下玲玉的袖子。   玲珑失去耐心:“快些说,我还得去服侍娘娘。”   玲珑这才小声道:“我们方才见到贵妃娘娘带着人去霁月殿了。”   *   柳圆浑身紧绷地站在孟琇微身边,却见她依旧八风不动地喝着茶。   她早就知道自己娘娘不是平常人,否则也不可能待个冷宫待出了如此悠闲幸福的感觉。   小破门“咯吱——”一声被推开,贵妃抬眸看去,霎时怔在原地。   她本以为会见到孟琇微一脸苍白、毫无人气地躺在破旧的木床上,可这都十多年过去了,她竟然还是当初那副模样,一脸灵气,悠悠闲闲地坐在树下饮茶看书。   贵妃取下黑色的斗篷,抬步朝孟琇微走去。   她仍旧看着书,指尖滑动翻过一篇,似是丝毫不在意她的到来。   贵妃一把拽过她的书,狠狠扔在地上:“十几年过去了,你还是这般装模作样!”   孟琇微站起身看着贵妃,眸光冷冷的:“你还是这般蛮不讲理。”   贵妃极其讨厌她无论何时都好似云淡风轻的模样,她将旁边的桌子一把推开:“你玩了我十几年,现在也该你死了。”   霁月殿冷清了十几年,夜里她常常坐在院子中间赏星看月,听着寂静深宫里那些极其细微的声响。   门外有两道脚步声。   隔着一段距离,还跟着不少人。   孟琇微冷嘲地看着贵妃:“贵妃莫非是忘了当初我为何被陛下罚入冷宫!”   她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可孟琇微入宫之后,第一晚便承宠,连升了三位。更别说生下了皇子,那时候她叫瑜妃,皇帝亲赐的名字。   贵妃本就嫉妒至极,更别说她知道了她和皇后之间的恩怨。   皇帝的所有妃子中,只有她和皇后是陛下尚是太子时进的东宫。贵妃第一胎怀的比皇后早,太医说很大几率是儿子。她孩子生下后不到一岁便夭折,后面才知道是皇后搞的鬼。那时刚好皇后生下了长公主,坐月子正是虚弱之时,于是她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皇后永远怀不了孩子。   皇后喜欢看书,她便在她的书上撒上药粉,在墨中也加了药粉。   皇后整日与这些慢性的毒药粉接触,不知不觉间身中剧毒,慢慢失去生育的能力。   某一次金环去皇后宫中将药粉递给她安插在皇后宫中的宫女时,被孟琇微撞见了。   而那时孟琇微作了一首诗冒犯了陛下,正是冷落的时候,贵妃借此机会,编造孟琇微讽刺皇帝无能。   贵妃睥睨着她:“那又如何!我只是在宫中派人传了些风言风语陛下便信了,这只能说明陛下本就对你怀有戒心。”   孟琇微看着她:“我不过是不小心撞破了你故意在皇后的书本上撒了导致不育的药粉……”   贵妃一巴掌打过去:“你胡说,我没有!”   及时在这根本无人听见,一提及那件事贵妃心中还是惊慌,她转头看向金环:“酒给我。”   孟琇微挣扎地吼道:“你害得皇后不能再怀孩子,又害得我与我儿分离十数年!曹觅云……唔唔……”   金玉赶紧上前捂住孟琇微的嘴巴,他们派了两人在外面望风,可心里也是放心不下。   她脑海中不停浮现方才在外面遇见的两个小宫女……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一般在这冷宫清扫的,都是宫里低等的粗使杂役,并不会穿那样的宫服。   “金玉!”金环叫了一声,“你快抓住她!”   金玉赶紧回神,上前抓住孟琇微的手。应该没事的,娘娘在宫中的耳目那么多,若是有什么异动肯定早就知道……   一道低沉而威严的声音缓缓响起,金玉手指一顿,惊诧地抬眸看去。   ““朕是不是下旨,擅闯霁月殿者……”身着明黄龙袍的人从黑暗处走出来,漆黑的眼眸深不可测,他薄唇微启:“……死罪。”   手里的酒杯倏然从指间脱落,在寂静的深宫中回荡出叮铃的清脆声响。 第六十三章 是小县主   “陛下!”贵妃跌跌撞撞地跑到皇帝身边跪下, 头一次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在养心殿的线人告诉她陛下今日歇在养心殿,德妃也早已经歇下……来冷宫打扫的人只是些粗使杂役根本……究竟哪一步开始就已经在被人设计……   而陛下又听去了多少??   贵妃抓住皇帝下摆, 柔声恳求道:“陛下……呜呜……陛下……孟琇微一直都是谎话连篇陛下您不是知道吗?您千万不要听信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啊陛下!”   皇帝甩开她的手,坐到庭院中间摆好的椅子上。   孟琇微脖子被掐出了红痕,似是有些埋怨他,低头咳嗽着 ,始终不抬头说话。   贵妃跪着爬过去,谦卑地拉着皇帝的腿:“陛下……臣妾真的从未做过孟琇微说的那些事,都是……”   皇帝淡淡地抬起眼眸看着她 :“朕是不是下过旨,擅入霁月殿者死罪。”   她跟了他几十年,比谁都知道他的喜怒哀乐。   他当时将宫中盛宠的孟琇微打入冷宫之时, 也是这样的眼神。   贵妃嘴唇微张, 潋滟的美眸中满是泪水:“陛下……臣妾……”   皇帝挥开她的手:“方才你也承认了, 当年一事乃是你在宫中造谣。”   贵妃亭亭地跪着, 不敢有任何动作。   他声音仍旧沉稳到没有一丝起伏,却利得划开皮肉, 刺到深处的让人恐惧。   “利用朝堂的事打压异己,”皇帝冷冷地看着贵妃, 声音里似乎还带着笑意, “……贵妃真是好手段。”   贵妃一下跌坐在地, 嘴唇颤抖地看着皇帝,却一句话也解释不出。   他眸光沉沉地看着她:“不愧是丞相的女儿。”   贵妃猛地抬眸看着皇帝,只觉得心好像在一瞬间跌入冰冷黑暗的谷底。   “来人!”皇帝站起身,“将贵妃禁足承乾宫, 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能进入。”   成总管赶紧派人将贵妃押下去,贵妃忽然抬眸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德妃, 怒吼道:“都是你害的!陛下,是德妃她设计陷害臣妾啊!”   德妃并未理睬她,看着她被太监们拖走。   孟琇微仍旧跪坐在庭院中,十几年过去了,她们都老了,她却仿佛藏在这里将那十几年都浓缩成了一年,素净的衣衫更衬托得她清灵干净,和初进宫时,竟然没多少差别。   陛下方才站在她身边,似是并未听贵妃在说什么,只是凝神看着灯下的美人,好似看到了十几年前的孟琇微。   “抬起头来,看着朕。”   孟琇微缓缓抬起头,那张脸白皙秀丽,自是不如十几年前娇嫩,却更多了几分闲适和韵味出来,比当时的青涩丫头,更是迷人。   皇帝道:“不怪朕?   孟琇微不自觉努了努嘴:“陛下您觉得呢?”   她并未直接否认,也没有柔弱地控诉他造成的后果,轻飘飘俏皮的一句话,像极了当初。   年纪越大,身边的人都变了,她却还和十几年前一样。   皇帝轻笑了下:“朕觉得你在怪朕。”   孟琇微挑了下眉,没说话。   成总管在陛下耳边小声道:“陛下,德妃娘娘还在等着呢……”   皇帝这才想起一旁的德妃,他抬起头:“你先回去吧,朕今晚在这儿歇息。”   德妃顿了下,微微欠身,转身朝外走去。   她用了十几年,也比不上孟琇微的一个眼神。   柳圆惊诧地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完全不敢相信。   她和娘娘两个人相依为命,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过了十几年。今晚上突然贵妃要来杀她们,柳圆都以为活不过今晚,结果陛下来了,还……还……还要在这里歇息……   柳圆呆滞地进屋收拾,可这屋子虽然整洁,却穷酸得不像样子。   孟琇微也随着皇帝站进去:“您确定要歇在这里吗?”   霁月殿其实本来并不小,只是这十几年只有她们两个住,便只用了三间屋子,最左边柳圆住,最右边孟琇微住,中间那间屋子摆了一张圆桌,上面是晚上吃剩下的菜。木架子床都断了,中间用布条拴着,好些家具都缝缝补补地用着。   皇帝蹙起眉:“不是每月有人给你们送补贴来吗?”   孟琇微自在地坐下,不搭话。皇帝看向柳圆,柳圆这才支支吾吾道:“回禀陛下,这是冷宫……奴婢都是跟人笼络了好久才搭上熟人给我们送饭的,之前有好几年,隔几天才给我们送饭……”   皇帝眉头一下皱起,掀开门帘看着成总管:“将瑜妃的储秀宫腾出来,明日便搬过去。”   瑜……妃?!   成总管一惊,赶忙答应。   *   唐半山和唐靖柏都是极其谨慎之人,并不好找机会下手。而云鹿州的事情闹得举国皆知,谁都不知道吕秋飞查到了什么地步……   所有事忽然尽数炸出来,如同马蜂一样。   赵怀亦昏昏沉沉地从书房出来,又有了春猎时被父皇当场抓住的无力感。   这种无力感,让他整个人飘在虚空,却又不敢挣扎,他只要动动手指头,碰到的全是旁人设下的尖刺。   赵怀亦推开门,曹盼丹正坐在床边等着自己。   往常这时她早已睡下,赵怀亦看着她:“何事?”   曹盼丹轻声道:“今日总是心神不宁,明日想去山里拜佛静修,跟你说一声。”   赵怀亦淡淡道:“不必跟我说,你想去便去。”   曹盼丹没有应声,只是隔了很久,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曹盼丹很早便起了,赵怀亦还睡得模模糊糊的,便听曹盼丹说:“我在蜚声集里面留了一张字条,等你想起来我的时候再看吧。”   黛浅紧张地拿着东西等在门口,牵着曹盼丹走出来:“姑娘,没……”   曹盼丹捂住她的嘴,带着人往外走。   车夫早已在门口准备好,陈嬷嬷关切地问道:“王妃,只带黛浅一个人够吗?”   曹盼丹柔声道:“嬷嬷,大师喜静不宜带太多人去,我就去静修几日,嬷嬷不必担忧。”   陈嬷嬷这才道:“黛浅可得照顾好王妃。”   黛浅急忙应声:“是。”   两人坐上马车,黛浅紧紧地抱住包裹,马车咿呀咿呀出了城门,曹盼丹掀开车帘,在滚起的灰尘中,凝神看着逐渐远去的京城。   她轻声道:“黛浅,掀开车帘看看吧。”   *   赵怀亦没睡多久,便猛然惊醒。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久久没有回神。   “咚咚咚——!殿下!”   赵怀亦推开门走出去,皱眉道:“何事?”   侍卫急道:“娘娘……娘娘……被陛下禁足承乾宫下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这么多年,母妃犯了再多的错误,父皇也从未禁过母妃的足。   赵怀亦沉声问:“你可知道是何事?”   侍卫道:“听说,昨夜贵妃娘娘去了霁月殿……可里面发生了什么就无人可知了。”   为了与他避嫌,云鹿州的事情发生得再大,祖父也没找过他一次。这节骨眼上,母妃又出了事情……   赵怀亦一下捂住心脏,往后跌了几步。   侍卫赶紧上前将人拉着:“殿下。”   赵怀亦摆了摆手,沉声道:“无碍,现在立刻派人去宫中将事情打探清楚。”   那本蜚声集就摆在书架最显眼的那一层,赵怀亦看了一眼,转身朝外走去。   *   她们的小院子虽然小,可住了十几年也住处了感情。   柳圆站在孟琇微身边,却见娘娘丝毫不惊慌,不论是处在什么样的境遇下,她似乎都能泰然处之。   本就面容娇美的人略施了粉黛之后,更是美得让人心颤。   “皇上驾到——”   孟琇微起身跪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走上前将人拉起来:“可还住得舒适?”   孟琇微点了点头:“当然。”   “还有任何想要的尽管跟李公公说。”   孟琇微抬眸看着皇帝:“陛下知道臣妾最想要的是什么。”   皇帝沉默了半晌,道:“云怜最近在通州,朕已经派人叫他……”   孟琇微心里一惊,面色却淡然,她赶紧拦住皇帝:“不必。”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也不必让怜儿回到我身边,淑妃养了他十几年,她才是怜儿的母亲。”   见她如此玲珑剔透,皇帝脸上又多了几丝笑意。   第二日陛下一走,柳圆便拿着一张字条神秘兮兮地走进来:“娘娘,一个黑衣人悄悄给我的,说是七殿下的手下。”   孟琇微接过纸条一看,上面的字体清隽有力:“母亲,儿臣去找枫儿有要事,回来便待她一起来见您。”   柳圆接过孟琇微递来的纸条,疑惑道:“枫儿是谁啊?”   柳圆“噢”了一声:“小县主!”   她们那时候最喜欢的小娃娃便是小县主了,长得粉雕玉琢的,偏生机灵又可爱。   孟琇微摇了摇头:“不止……”   她凑到柳圆耳边小声道:“还是儿媳妇。”   柳圆笑了笑,赶紧将纸条拿去烧了。 第六十四章 一如往常   从两阳到京城的路程十分遥远, 哪怕白天走的比较快,单程也得要十二天左右。这次又带着家眷, 一到晚上为了安全,定要找客栈落脚。   看着天色渐沉,唐靖柏便在前面一处客栈停下。   这里的天气格外干燥,风沙很大,男人女人大多都皮肤黝黑粗糙,见秀娘这般水灵的姑娘走进来,不少人瞪大了眼睛。   唐靖柏皱起眉,将秀娘挡在怀中。   他带了十二个人随行,十几个彪形大汉站在一起, 其他人也只敢动动眼睛。   “福二, 去开几间房, 在订今晚的饭菜。”唐靖柏将钱袋子扔过去, 牵着秀娘的手往里走。   坐车只能僵坐着,马车又是硬木板的十分简陋, 唐靖柏蹲下身揉了揉秀娘的小腿:“累吗?”   秀娘脸红着将唐靖柏拉起来:“你下属们都看着呢。”   唐靖柏换了只腿揉着:“疼夫人又不丢人。”   这一路上,除了第一天的时候觉得吃惊外, 现在他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了。之前在两阳, 他们便经常听说少将军疼夫人得紧, 但也没想过这么疼。   他们是从小跟大少爷一起长大的人,跟着少爷从京城去的边境,倒也第一回 知道看起来沉默寡言的大少爷跟女人相处的时候那叫一个温柔似水。   见他们过来,秀娘还是格外不好意思地将唐靖柏拉起来, 红着脸倒了杯水放到唐靖柏面前。   周遭不少目光看过来,唐靖柏皱起眉,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子不安。   他点了点桌子, 其余人纷纷凑拢。   唐靖柏轻声道:“今晚别睡沉了,听着点动静。”   等福二过来,唐靖柏拉过他的肩膀:“今晚你跟三个人去守着马。”   他们带的东西倒是些不值钱的,可要是马丢的,这荒郊野岭的便麻烦大了。   福二点了点头。   饭菜上时,唐靖柏先验了验毒,这才对秀娘道:“吃吧。”   这山野深处的客栈做出来的菜也并不新鲜好吃,只能填个肚子。几人吃饱,只喝了几口清水,便各自回屋。   他们在外住宿,一般都和衣而卧,以免发生意外时逃脱不及时。   秀娘盖着被子窝在里面,看着唐靖柏眼周的青灰,心疼的伸出小手摸了摸:“夫君快些歇息吧。”   唐靖柏伸手将秀娘搂入怀中:“嗯,夫人也快些歇息。”   他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下,拍着她的肩膀将人哄睡着。   一楼吃饭的人逐渐散去,时不时传来上楼的声音,又过了一会,便彻底的安静下来。   大战之后又舟车劳顿数日,唐靖柏早已疲惫不堪,他揉了揉眉心,又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听着周围的动静,不知不觉间沉沉睡了过去。   “咔嚓——”   几十道暗影在月色中忽然浮现,为首的人指尖轻动,其余人纷纷朝不同房间包围而去。   木床上,一男一女依偎着睡得正熟,五个黑衣人齐齐举起刀,锐利的刀片在暗夜中射出冰冷的刀光。   睡在木床上的男人忽然坐起身,唐靖柏一把将秀娘推到最里面,一脚踹在来人身上,紧接着横扫一刀,出刀快速地刺破两人的肩膀。   见他功夫如此之好 ,躺在地上一人猛地一吹口哨。   窗外传来“笃笃笃”的声音,其中三人与唐靖柏继续与缠斗,另外两人捂着伤口跑出房间,从外面猛地砸了几瓶酒进来。   唐靖柏眼瞳微缩,抓住其中一人的脑袋狠狠往墙上一撞,可黑衣人并不等他们的同伴出去,扔进火之后,动作迅速地关上了门。   唐靖柏发了狠,一刀刺进那人的胸膛,刀抽出之时,狠狠划过另一个人的喉咙。   秀娘乖巧地缩在被子里,唐靖柏使劲揣着被订死的窗户,大声道:“秀娘,用我们方才洗脸的水把褥子打湿!快些!”   地上满是鲜血和尸体,秀娘一滴泪也没流,从床上跳下来抱着褥子放进水中浸湿。   火势越来越大,烧得人脸通红。   窗户被订得严丝合缝,唐靖柏额头上青筋暴起:“啊啊!”   他怒吼了一声,用尽全力在窗户上踹了一脚。   定死的窗户终于又了松动的痕迹,唐靖柏已经有些呼吸不过来,他转头对秀娘道:“对,用湿褥子捂住嘴巴和鼻子。”   见他说话如此艰难,秀娘怔怔地哭出声。   唐靖柏一把端起凳子,拿在手中使劲朝着外面撞。   这窗户本就久因为常年没怎么开焊死在一起,又被人从外面订死,怎么都撞不开,唐靖柏眼球充血,一边憋着气着一边使劲撞着窗户。   火越来越旺,掉下来的房梁斩断了去路,只有窗户这一条生路。   秀娘缓缓倒在身旁,后侧烧断的木头猛地砸下来,唐靖柏眼睛猛地瞪大,使劲朝着秀娘扑去。   “砰——!!”   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定死窗户的几层木板却猛地从外面被猛地破开,一道黑影在火光之中飞跃而入。   赵云怜一脚揣在那火红的木棍之上,可火势越烧越大,“咔嚓——”又有一根木棍忽然砸下来。   唐靖柏急道:“小心!”   赵云怜反应不及,一下转身将两人护在怀中,背脊猛烈一疼,喉咙忍不住溢出痛苦的闷哼声。   几道黑影紧跟着飞入屋内,将几人全部带了出去。   唐靖柏扯开秀娘身上潮湿的被褥,秀娘受伤并不严重,一到开阔清新的地方便缓缓苏醒了过来,见她转醒,唐靖柏这才转身看着方才突然闯入的黑影。   到光线比较明亮的地方,他才发现那身衣服是深蓝色,料子十分名贵。   赵云怜背对着他,属下扯开衣服将酒洒在伤口上,撕开一匹白布包扎起来。   唐靖柏将秀娘安置到一旁,走到恩人面前正准备跪下,手腕被人稳稳地扶起,男子声音低沉而清润:“大哥不必客气。”   男子脸上落了些灰黑,却依旧难掩矜贵俊逸的五官,那脸的轮廓和皇上十分相似,可眉眼之间的水光,几乎给了人温柔的错觉。   唐靖柏蹙起眉,迟疑道:“七皇子……”   赵云怜点了点头:“大哥,我们先离开。”   枫儿的人在通州找到他时,他便立刻派人赶往两阳,给母亲送完药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   “殿下,抓了三个活的。”   赵云怜点了点头,眼眸冰冷地看着地上被捆起来的三个人:“续好他们的命。”   手中的手镯沾了些灰尘,赵云怜捏起衣袖擦了擦。   枫儿的暗卫将这手镯连夜送往通州时,他便知道情况比以往都要危急。   他赶忙加快了进度,让沈福提前中计,送完药之后立马往两阳赶。   他追上唐映枫时,她已经跑死了三匹马,他的马已经快不行了,却又来不及等到下一个驿站。   唐映枫下马将缰绳递到赵云怜手中:“七哥哥,拜托你了。”   一行人离开这间客栈赶往附近的其他住处,唐靖柏带着秀娘上去歇息,赵云怜仍在下面的马厩同下属说些什么。   唐靖柏关好门,走到赵云怜身边:“敢问七皇子,要杀我们的刺客又是谁派出来的?”   下属选好了一匹马,又将水和干粮备好之后,将缰绳递到赵云怜手中:“殿下。”   赵云怜接过缰绳:“大哥,你和大嫂先好好歇息,我去接枫儿。”   唐靖柏皱起眉:“枫儿也来了?”   今日这刺客,他一时之间分不清来源。而赵云怜的出现又太突然……   赵云怜双眸累得泛红,整个人已然是强弩之末。唐靖柏撩开下摆,单膝下跪:“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赵云怜赶紧将人扶起:“都是一家人。”   马蹄声跺跺跺响起,直到赵云怜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唐靖柏都还没反应过来那句话的意思。   他转头看着赵云怜的下属:“殿下他……什么意思?”   *   赵云怜将好马骑走之后,唐映枫便牵着已经快累垮的马慢步行走,白十九和白十八陪在她身边,也累得不行。   这附近没什么可以歇脚的地方,三人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处山洞。   唐映枫已经一天一夜没进水,她整个脑袋都直嗡鸣,眼前泛着昏黑。   白十九赶紧上前握住唐映枫的肩膀:“公子!”   白十八赶紧道:“我出去找水!”   他们白天已经在这儿附近找过一圈,并未发现水。这里荒郊野岭又是深夜,谁知道会有什么危险。   唐映枫睁开眼睛沙哑道:“不必,白天再去。”   她一个女子,昼夜不停地骑了五天的马,他们都快有些吃不消了,现在才倒下,已经是极为不容易。   若不是七殿下及时赶到,后果难以想象……   鼻子和喉咙如同火烧一样,又干又痛。明明是盛夏,夜间的时候却格外的冷。   唐映枫躺在山洞最里面,忽然想起小时候。   她那时才九岁,跟着哥哥们去郊外打猎,追着一只兔子时,不经意之间迷了路。   天色渐暗,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开始有些惊恐,她抓这毛茸茸的兔子缩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怕到后面竟然睡着了。   恍惚间有人打着火把走近,脸被烤得热热的。   她缓缓睁开眼睛,赵云怜正打着火把站在自己面前,火光跳跃在他温润的眉眼中,那张小小的脸便成了更俊朗清晰的轮廓。   唐映枫喃喃道:“七哥哥。”   “嗯,”腰肢被有力的手臂勾住,她被人抱了个满怀,那声音一如幼时那般回答道:“……是我。” 第六十五章 指尖滚烫   听到他熟悉的声音, 唐映枫这才从回忆里钻出来。   她无力地靠在赵云怜的肩窝上,趴在他耳边轻声问:“大哥怎么样了?”   赵云怜抱着她坐下, 唐映枫坐在他腿上,舒舒服服的窝着。   “没事了,我留下人将他们一起安顿在了附近的客栈里。”   吊在胸口的气这才舒下去,唐映枫困倦至极,眼皮不停地打着架:“父、父亲那边……”   赵云怜亲了亲她的耳朵:“我早已派人先行赶往两阳,枫儿先睡吧,没事的。”   唐映枫婴宁着答应,昏沉的头脑却早已失去所有思考的能力,靠在赵云怜身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梦见了许多事情, 上一世的这一世的, 相似的迥异的失去交织在一起, 光怪陆离地在脑海中闪过。   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一声又一声:“枫儿……”   “枫儿?”   “枫儿……”   唐映枫皱着眉,极其困难地睁开眼睛。   赵云怜眉宇之中都落上了青灰, 眼球泛着红,神情却是温柔的。   “七哥哥。”   赵云怜轻声道:“我的人送了两匹马过来, 我不放心卫国公, 打算亲自过去一趟, 枫儿你要同我一道去吗?”   唐映枫清醒了几分,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赵云怜拿过带好的干粮和水,递到唐映枫手中,又扔给白十九和白十八一些。   父亲在军营中, 必然不会行刺杀之事,汪焕此次也留在父亲身边,赵怀亦他们如果想动手, 必然是用亲近之人。   七哥哥和她的人昨日已经抵达军营,将她的信递到了父亲手中。只要父亲提高了警惕,以父亲的谨慎,汪焕得逞的几率便很小。   可唐映枫还是有些不放心。   她几大口咬着硬邦邦的馕,又灌了几口水下去,赶紧随赵云怜为往两阳赶。   *   战火刚歇,两阳可谓是一片废墟,唐半山写了第三封信送往京城,告知陛下,希望能从云鹿州和通州调些木材、粮食过来。   帐帘子拉开,汪焕提着酒走进来:“快些休息吧将军,这战事停了您还这么累。”   唐半山垂眸将手中的信折起来封装好,递到素平手中:“送出去,再把其他几个副将都叫进来。”   汪焕将酒放到桌上,看了眼素平的方向,问:“叫他们进来干吗?”   唐半山爽朗笑道:“这场仗打了几年,好不容易胜了,都是你们这些人的功劳,这几日一直忙着边防老百姓的事儿,今个儿好不容易闲下来,可不得好好犒劳一下你们?”   汪焕指尖摩挲着酒坛粗糙的外壳:“可我这酒只够咱俩喝。”   唐半山好酒,但不嗜酒,而且只好好酒,一般的酒根本入不了他的口。   前几日端过来的酒,唐半山闻闻味儿便没喝,今天这酒是他花了好大功夫搞过来的窖酒……   汪焕掀开酒坛上面的红布,醇厚的清香一下扑鼻而来,唐半山嗅了嗅走到汪焕身边:“这酒哪来的?”   汪焕又将红布盖上:“知道您好这口,特意去旁边县一家百年酒窖要的,这么好的酒可不能拿给他们糟蹋了。”   唐半山眸光闪烁地看着汪焕的手,笑道:“是挺可惜的。”   正说着,几个挎着刀的大粗汉子从外面走进来:“汪将军说什么呢,什么酒不能给我们糟蹋啊?”   说话这个,是汪焕的副手,名叫李湘。   汪焕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其余几人纷纷笑着附和打趣。   玩笑完后,几人赶紧对着唐半山行礼。   唐半山掀开下摆坐在首位:“坐下,饭菜马上端上来。”   汪焕将酒坛子往下收,一双粗粝的大手稳稳地抓住他的手,汪焕抬眸看去,唐半山深沉的眉眼隐藏在暗处看不真切,声音一如往常的平稳威严:“要是一坛好酒都不能共享,岂不是显得老夫我太抠门?”   其余几人纷纷笑道:“就是啊汪将军,您可是真不厚道啊!”   “哈哈哈哈哈!”   李湘此次立下的战功也颇丰,战事结束之后升了不少,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也没注意到汪焕的脸色,打趣道:“将军都发话了,这酒是不是也得给我们这些粗人尝尝啊?!”   说着,抱过汪焕手中的酒坛子,扯开红布就要往碗里倒。   手中虚汗一下冒出来,汪焕猛地站起身,一巴掌打在李湘手肘处的穴位,手指忽然失去抓握的力气,酒坛子从指尖脱落,划过桌沿,狠狠砸在了地上:“砰——!”   酒水四溅,清冽的酒味一下散溢地满屋皆是。   一旁几个将军诧异地抬头看着汪焕:“汪将军……”   不就是一坛酒而已吗,何至于闹得如此难堪。   唐半山八风不动坐着嚼花生米,那双眼睛只偶尔淡淡瞥过来一眼,汪焕却只感觉劫后余生。   他一下拍在李湘手中:“你怎么回事儿?就算要倒酒也是我给将军倒,哪儿轮得到你,这下好了,老子好不容易求来的美酒全喂了土!”   李湘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抱歉啊将军,素平去取厨房的酒了,我之前尝过还是不错的。”   唐半山点了点头:“没事,一坛酒而已。”   汪焕看了唐半山一眼,就这衣服坐下,喉咙干燥地不行,他咽了下唾沫,又拿起水杯喝了口水。   正说着,素平掀开门帘:“将军,饭菜已经做好了。”   四个厨子端着菜走进来,热情道:“将军!您吩咐的菜咱今天都做好了。”   唐半山笑道:“辛苦了。”   其中一个厨子刚放好托盘中的几样菜,一见一团黑绒绒的东西在动,赶紧骂道:“你个死狗跑进来干嘛?!”   这几日后厨的菜并不多,剩菜都没有几口,这狗也饿得不行,肯定是跟着味儿闻着窜了出来。   厨子这一吼,桌上几人也随着看了过去,虽然厨子吓得不行,他们倒也不当回事儿,只觉得好玩。   汪焕一下回头,黑狗正舔着地上酒坛子碎片里的水,汪焕猛地睁大眼睛,站起身准备一脚要踹过去。   唐半山拦住:“赶出去便是,不必伤及性命。”   汪焕急得脸色涨红,他赶紧点头,走到黑狗身边:“快出去!”   一见有人来赶,黑狗也不敢停留,眼巴巴地望了下桌上的饭菜,不情不愿地朝外跑。   素平也掀开门帘,对汪焕道:“麻烦将军了,是属下方才……”   “砰!——!”   话音还未落,黑狗忽然倒地,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一屋子的热闹在一瞬间戛然而止,李湘手里的酒杯砸在桌上,他转头看着唐半山的表情。   老将军保持着上身挺立的姿态,脖子转向那头倒地的狗还有已经浑身僵直的汪焕。   这毒用在人身上,得五到六天才会毒发,唐半山在这五六天中又会接触到多少人、吃过多少东西,到时候就算他毒发也根本没人会怀疑到自己头上。   他此时战功累累,是玉安军中除了唐半山资历最老的人。可唐半山在扶持他的亲儿子……   只有他死了,他才能往上爬。   这计划本是天衣无缝的……谁知唐半山为何忽然叫了人进来,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只黑狗是在喝了他送给卫国公的酒之后毒发而亡的。   汪焕一下转过身:“将军,属下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唐半山没说话,只淡淡抬了下手。   素平赶紧从门口进来,将瓦坛碎片的酒液倒进一个小酒杯中:“属下立刻宣大夫来验毒。”   李湘咽了好几口唾沫,随着其余几位将库站起身,默默站到了唐半山的身后。   汪焕直直跪下:“将军,我跟了您这么多年,怎么肯能对您有二心!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属下啊!!将军!”   唐半山淡淡举了下手,那双眼睛似是能看穿一切。   他沉默地看着汪焕半晌,才出声道:“老夫待你如何?”   汪焕一下愣住。   他本就是唐半山手下的兵,争取参加春猎的机会时,有人使计谋让他错过,是唐半山明察秋毫给他参加春猎的机会。   那一晚上,他头回与高高在上的将军说上话。   老将军丝毫不拿架子,看着他亲切道:“我看过你射箭,是个好苗子。”   春猎他果然不负所望,夺得魁首,也终于成为了唐半山手下的副将。   唐半山待他如何……   该教的都教了,该给的都给的。   ……如师如父。   汪焕垂眸道:“将军是汪某的再生父母,恩情重过泰山。”   大夫掀开门帘走进来,同素平一道验毒。   唐半山沉默地看着他,那双眼睛蕴含了太多东西,看的汪焕抬不头来。   大夫站起身,走到唐半山身侧:“禀报将军,酒中确实含有剧毒。药性如何,还需要拿回去再钻研些时日。”   李湘一下捂住嘴巴,惊讶地跟身边几个将军对视。   唐半山却似乎并不意外,他淡淡点了点头,又过了好半晌才看着汪焕道:   “从柏儿进军营的第一年起,你便心生妒意,”唐半山沉声道,“老夫帮你的、教你的够多了,却唯独没教过你什么叫良心。”   汪焕只觉得身体不自觉一抖。   他双手紧紧地攥着衣摆,双眸赤红如血,汪焕猛地抬起头看着唐半山:“我跟了您快十年,救过您两次!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正三品的参将!可唐靖柏呢!他才当兵几年,凭什么已经是怀化大将军?!”   唐半山站起身:“因为你急功近利,有数次战略部署失误,因为你掺杂个人情绪,党同伐异。而你犯下的那些错,都是柏儿挽回的颓势。这就是凭什么。”   唐半山垂眸看着他:“我本以为你是个可造的将才,现在才发现,你心胸狭窄至极,根本不配为将。”   账外,唐映枫缓缓舒了一口气。   父亲只是对汪焕投入过太多心血,自己蒙蔽了自己,一旦清楚汪焕的阴谋,便不会感情用事。   汪焕届时还要送回京城提审,不能让他见到自己和赵云怜来过。   唐映枫打算悄悄跟父亲打个招呼,便返回京城。   “枫儿……”   她转身拉住赵云怜的手:“七哥哥……”   他指尖都是烫的,一抓住自己的手,整个人便发软地倒了过来。   唐映枫后退了几步才勉强撑住,她搂住男人发烫的躯体,喉咙有些发紧:“云怜?” 第六十六章 漩涡深处   他整个人身体发烫, 烧得有些神志不清。   一向冷白的肌肤上染了一层淡淡的酡红,眼眶泛着湿润, 唐映枫头回见他这般模样。   “云怜……”唐映枫拍了下赵云怜的脸颊,他只无声地靠着,给不出任何反应。   唐映枫手指圈在嘴边,使劲吹响口哨。   唐半山看着汪焕,他如同穷途末路的恶犬,显示出藏匿已久的嫉恨和怨怼。   那晚收到枫儿给出的信时,汪焕正坐在他的营帐中随他一道推演沙盘。两阳战局虽然已解,可周围几个国家仍旧虎视眈眈,他们推断, 下一次战事很有可能由金国、辽国挑发事端, 在成安国的平洲关或者连清关发动战争。   他那时已经收到指示, 在预谋着杀害自己, 表面上却滴水不露。   他心寒了又寒,将信纸拿到蜡烛上烧了。   火很快将纸张的边缘烧黑烧卷, 最终让整张纸变为灰烬。   汪焕看过来:“师傅,京城来的信?可是皇上给出了什么指示?”   他几乎不愿回答他。   他将玉安军的每个人都视为家人, 更何况是他亲手栽培出来的副将。   唐半山转过身, 坐回桌旁:“将汪焕看押起来, 明日素平亲自带队送回京城。”   他提笔写出事情的原委,请求圣上查明真相。   刚提笔写完,账外一下响起一道熟悉的哨声。   唐半山跟素平使了个眼色,将其余几人纷纷挥退, 赶紧随着哨声跑了出去。   唐映枫抱着晕厥的七皇子蹲坐在地上,眼眶红红的,又像极了幼时无措的模样。   一见唐半山的身影, 唐映枫忍不住婴宁出声:“父亲……”   唐半山心头一恸,眼睛有些湿润,他俯身将女儿抱在怀中:“七殿下会没事的。”   唐映枫埋在父亲肩膀上点了点头,指尖紧攥着赵云怜的手,微微发着颤。   上一世的七哥哥疏远冷漠,她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只敢躲得远远地看着,可他好像不需要人关心也不需要人帮助,她喜欢撒娇又爱闹,受伤被困的时候,有好些次,也是七哥哥救的。而这一世更是,他无时无刻不再自己需要的时候出现,不问原因,只要她一句话。   唐映枫头一次见到他这般好似撑不下去的模样。   她从醒来那天开始,满脑子只有怎么报复薛明露和赵怀亦,怎么让上一世害过唐家的人血债血偿,让唐家活下来。   可他明明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做这些,只因为自己需要,他便倾尽所有的帮助。   不论哪一世,她都没有考虑到他。   明明是她思虑不周,没有算到赵怀亦会提前这般久,却让赵云怜连夜从通州赶来,连着数夜日夜不休地奔波,刚从火海中救出大哥,又跑去找自己,再清晨赶来两阳……   唐映枫埋着头坐在帐子门口,手指攥着自己的衣服下摆,揪成一团又放开。   唐半山处理好汪焕的事情,掀开门帐走近来:“这次的事情,多亏你机敏。”   唐映枫点了点头。   见小丫头兴致不高,唐半山瞅了下眉目紧闭的赵云怜,手掌搓了下唐映枫的脸颊:“你大哥的事情我也知道了,多亏了七殿下。”   那些后悔又内疚的情绪堵在胸口,本是快要决堤。父亲这一提,便彻底崩坏,泪水一下盈满了眼眶,止不住地往外掉。   唐映枫从小就是不爱哭的性子,唐半山这是头回见女儿哭得这么认真:“殿下舟车劳顿身体吃不消,休养些时日便好了。”   唐映枫垂眸看着地面,习惯性地忍着哭,背脊一抽一抽的。   *   云鹿州的事情愈演愈烈,崔林飞也由陛下下旨转移到了牢狱之外,由专人看管,保证安全。   京城内也有不少文官为崔林飞请命。   圣上格外重视此事的事情,百姓大赞陛下英明仁爱,乃一代明君。   竹林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孟琇微端坐在竹林旁的小亭内,只带了柳圆一人。   小亭斜对面,便是赵云怜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她隔着树影看着,不自觉看出了神。   “我也拜托了父亲,让他托朝中的好友上书。”淑妃的声音淡淡传来。   孟琇微回神:“这次……陛下是来真的了。”   从目前吕秋飞交上来的证据上来看,陛下不可能猜不出来是谁的手笔,丞相乃一国之相,犹如朝中基石,可他没有叫停,反而将崔林飞从牢狱中接出来,一天一道圣旨地穿往通州。   云鹿州的州郡,可不是小官,丞相竟然有这本事只手遮天,换了陛下亲派的人,便是碰了圣上的底线。   而贵妃出事之后,皇上并未对外宣扬,只让德妃去调查贵妃与皇后的究竟有何积怨。   近几日德妃也是难做,皇后与贵妃那些前尘往事,恩恩怨怨,根本说不清楚。   淑妃看向那扇门,忽然出声道:“要去看看吗?”   孟琇微摇了摇头:“不必麻烦娘娘了,臣妾叨扰您这么久,这便……”   淑妃轻声打断她:“云怜一直戴着你送的玉佩,他没忘了你。”   孟琇微喉咙一哽。   当初淑妃娘娘的二皇子便是被贵妃害得夭折,她自身难保之下,又强行将自己的孩子拜托给她照顾,无异于在人伤口上撒盐。   她看着淑妃,眼眶有些泛红:“您才是云怜的母亲。在冷宫知道云怜最终去了您膝下,妹妹真的……”   “一开始确实挺抵触的……”淑妃垂眸倒着水。   虽然那时她的孩子已经夭折好几年,可她仍旧走不出阴影,对贵妃深恶痛绝,整日闭门不出,也让陛下厌恶。每每看到赵云怜,她便会想起那个去世的孩子。   她抬眸看着孟琇微:“可后来我很感激你,将云怜送到我身边来。”   她伸手拍了下孟琇微的手背:“你也是云怜的母亲。”   鼻尖猛的一涩,孟琇微握住淑妃的手,眼泪忽然就浸湿了眼眶。   大殿内庄重素雅,地面反着的光也有些冰锐。   成总管拿着一道折子从外跑入,呈到陛下面前:“陛下,吕大人今日送来的。说是,最后一个。”   皇帝伸手接过,缓缓展开。   正是正午时分,光从大殿门□□入照在正上黑底金字的牌匾上。内官们鸦雀无声的静立着,唯有纸张摩擦的轻微细响。   吕秋飞将调查到的所有证据都列进了这份折子里。   他们手做得急,表面上看去似乎没什么破绽,可只要仔细调查下去,顺藤摸瓜便找出了背后的漏洞,条条都清晰地指向了一个人。   帝王纤长有力的指尖缓缓合上奏折,那时深不可测的眼睛映着光,看向大殿之外:“宣丞相。”   *   端王府内。   婢女战战兢兢地从屋内出来,端王和贵妃一样,一生气便是杯子遭殃,这几日主屋内都换了十三套了。   托盘里满是碎片,还有不小心划破的血迹。   “派去两阳的人为什么现在没有半点回信?!”指尖不小心划破的伤口渗出血迹,赵怀亦却浑然不觉。   属下赶紧跪下道:“王爷,我们已经派人去查看情况,马上便会得到回复。”   云鹿州的事情愈演愈烈,祖父别说官位,可能命都不保。母亲不知为何被关押至今,外面根本探不出一丝消息。   他派出去刺杀唐家的人,也如同石沉大海了一般……   他以前最讨厌与贵妃商量这些事清,可如今一团乱麻没着没落的时候,赵怀亦却无比想和贵妃说说话。   “王爷!!”   一个下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看到赵怀亦的神色之后又猛地停下:“王、王爷……”   赵怀亦字节从牙齿里蹦出来:“说。”   下人战战兢兢道:“陛下下旨……宣丞相入宫了……还派人查封了丞相府……”   婢女端着崭新的一套茶具站在门口,一见赵怀亦脸色陡然冰寒,顿时停在原地跪下。   急匆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看清楚屋内的场景,停在门口不赶进去。   赵怀亦眸光赤红地看过去:“说。”   那下属赶忙跪下,咽了几口唾沫,垂着头道:“我们派去的人死了12人,剩余三个……已经由怀化将军亲自押往京城。”   他身侧的桌椅被猛地掀翻在地,震得地都抖了几下。   婢女紧紧地端着手中的托盘,心一点一点沉得越来越深。   赵怀亦指尖不停地抽动,他抬眸看着门外。   他不知何时,早已深处在漩涡中心,越陷越深。 第六十七章 暧昧擦过   曹文博的伤好透了……就意味这他们要正式圆房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 在圆房之前,他的百般羞辱已经让薛明露生不如死。   明明已经在他屋内做了几个月的通房, 这府内谁人不知。曹文博却还偏要她穿上红妆,盖上红盖头。   盖头揭开那一刻,曹文博看着她眼角的泪,轻轻嘲讽:“你难不成还以为是赵怀亦吗?”   他毫不留情地扯开她的衣服,眸中满是嫌恶。   女子身段格外娇美,承欢时轻轻的颤动勾得人欲、仙、欲、死,这样的身体最开始是在赵怀亦身下……   曹文博一把握住她的脸:“你真脏。”   薛明露轻嗤道:“你难得又干净吗?”   曹文博没有料到她还会反驳,眸中染上了几分兴味,他拽着她沉入深渊, 放肆无情地□□践踏。   两人缠绵到第二日下午, 薛明露没有力气睁眼, 任由曹文博折腾。   “大公子!!大公子!不好了!!”   曹文博从薛明露身上起来, 不耐烦地冲着外面吼道:“什么事?!”   下人着急道:“陛下派人查封丞相府!丞相都被抓走了!!”   他一下软了下去,拿起一旁的衣服套了起来。   这半个月祖父和父亲一直四处奔波, 根本来不及管他。丞相府并不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事情,可既有贵妃娘娘在宫中, 祖父又是老臣, 这丞相府能出个什么事?   崔林飞不过一个州郡, 陛下还真能为了他贬了丞相?   云鹿州的火烧得轰轰烈烈,这府内人人如履薄冰,只有曹文博不知晓事态的严峻程度。   薛明露挪开盖在眼皮上的手背,眼眸半睁地看着曹文博的背影, 嘴角忍不住一点一点勾起。   “哈哈……”   曹文博转过身,一把掐住薛明露的脖子:“你以为丞相府遭殃了你能好过?”   她丝毫没有反抗,任由曹文博掐着, 曾经那双盈盈秋水的眸子像一片溃败的烂泥潭。   薛明露轻笑地看着曹文博,呢喃道:“丞相府都遭殃了,赵怀亦应该也不会好过吧。”   曹文博一顿,手缓缓松开。   他一直以为薛明露还对赵怀亦情深而往:“你不是那般痴情于他吗?”   薛明露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仰起头靠在枕头上哈哈地大笑出声,声音尖利凄凉。   她缓缓停住笑:“没有人会真的喜欢他的。”   那么自私而懦弱的人,没有人会真的喜欢的。   “大公子!!有官兵闯进来了!!”   薛明露浑身赤、、、条条地躺着,听闻这话也丝毫不为所动。   曹文博低头凝视她半晌,抓起一旁的衣服扔到她身上:“穿上。”   薛明露指尖微动,抓住了衣服的边缘。   —   “五哥!!你个大笨蛋!!三哥,五哥欺负我…!”   他站在亭内,看着唐映枫一边做着鬼脸一边朝赵怀亦身后躲着。   元荣气急败坏地想要打回去,两人在花园中追追逃逃,引得后宫的娘娘们忍俊不禁。   她被元荣追着跑到自己身边,那双黑亮的大眼睛抬起,脸上的笑容猛地顿住,吓得后退了半步:“七哥哥……”   她叫了一声,随即脸红了些:“你怎么在这儿啊?”   他将手中的钗子握紧了些,也后退了半步:“恰巧路过。”   “七哥哥……”   “七哥哥……”   赵云怜缓缓睁开眼睛,对上的便是唐映枫的眸子。   她眼尾都是红的,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似是波光粼粼的清潭,和幼时那双惶恐的眼眸渐渐重叠。   一见他醒来,唐映枫赶忙对外招呼道:“大夫……”   手腕被人一扯,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床上倒去,赵云怜宽大的手掌摸在她后脑勺上,静静地看着她。   他一向冷漠疏远,眸子却是多情的。可唐映枫也没被他这般露、、骨直白地盯着过。   她脸有些发红:“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眸光微微下移,看着女孩粉嫩的双唇。   唐映枫感觉到他的眸光,紧张地不自觉咽了下唾沫,不自觉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滚烫的指尖轻轻覆盖在自己敏感的后颈,他指尖按在敏感地皮肉上往下一压,唐映枫鼻尖碰到他的。   似是因为还在生病,他的呼吸又润又热,唐映枫也不自觉放轻了些,她手撑在赵云怜身体两边,眼眸不停地眨着:“七哥哥……”   他脖子动了下,嘴唇暧昧地擦过她的脸颊,低低了应了一声:“嗯……”   唐映枫咽了下唾沫,被赵云怜磨得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他放在后颈的手指忽然滑动,那种若有似无的,却挑逗得人蔓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唐映枫有些受不住,正准备撑着坐起来,他却忽然使了力将自己往下一按,紧接着,脖子上被人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唐映枫倒吸了一口气,脸霎时红了。   赵云怜指尖拨弄着唐映枫的耳朵:“起来吧,帮我把大夫叫进来。”   唐映枫应了一声,赶紧起身跑了出去。   她一向没心没肺,到了赵云怜面前却总是这般……   唐映枫摸着自己发烫的脸,将大夫叫了进来。   大夫提着药箱,赶紧对赵云怜把脉。   他气质矜贵,又无形中给人一种冷感,哪有半分方才挑逗自己的模样……   唐映枫走到大夫身边:“怎么样啊?”   大夫笑道:“这位公子体质不错,只是舟车劳顿而已,吃好喝好休息一会便没事。”   唐映枫点了点头,接过大夫写的调理身体的药单子,将大夫送到了门口。   “好勒大夫,您慢些走。”   唐映枫转身时,赵云怜正坐起身,那双眼眸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唐映枫摸了摸自己脸,朝赵云怜走过去:“我脸上有东西吗?”   赵云怜看着她,道:“没有。”   唐映枫:“噢”了一声,忽然俯身撑在床边靠近赵云怜:“七哥哥怎么忽然这么……”   赵云怜挑了下眉:“什么?”   唐映枫抿了抿唇,垂眸看着他形状漂亮的嘴唇。   他似乎有些紧张,修长的脖颈上喉结上下滚动……   “殿下。”   听到唐半山的声音,吓得唐映枫赶紧从床上站起来。   唐半山顿在门口一会,这才走进去:“殿下现在感觉如何?”   赵云怜点了点头:“无碍,多谢国公关心。”   唐半山道:“汪焕已经由素平押往京城,现在估计已经跟柏儿汇合了,我送去京城中的信陛下也应该快收到了……”   信封面印着唐半山的印章,烛火缓缓烤化,皇帝抽出其中的信纸。   将上面的字句反反复复读了几遍,粗糙的宣纸被狠狠揉成一团,皇帝一下抬眸看着殿外:“立刻将人押往天牢,朕要亲自审。”   “哗——!!”   一桶冷水猛地泼在脸上,汪焕一下惊醒,便见面前明黄色的衣角。   “陛下,微臣先是在距离两阳不远的听安县遭遇刺客刺杀,父亲又写信告知儿臣,汪焕企图以毒谋杀,微臣自以为愚钝,又直觉此事关系重大,便拜托父亲冒昧写信告知陛下。”唐靖柏恭敬道。   皇帝点了点头:“爱卿受罪了,接下来的事朕自会调查清楚。”   唐靖柏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天牢。   汪焕垂着头听完,唐靖柏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天牢里潮湿阴冷,陛下坐在其中,不说任何话便也让人胆寒。   唐靖柏离去已久,陛下却也不着急审问,优哉游哉地喝着茶。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陛下沉稳浑厚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朕没记错的话,汪将军是卫国公的副将,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   汪焕眼珠飞快地转动着:“……是。”   陛下淡淡道:“那为何要毒杀卫国公?”   汪焕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话,陛下声音忽然冷了几分:“受的是谁的指示?”   他们本就是利益纠葛,合作在有些时候牢不可破,却也脆弱地不堪一击。   可现在他死路难逃……不能就这么认罪……   “臣确实是卫国公一手栽培,可臣知道臣效忠是圣上而不是他!”汪焕一下抬起头,“卫国公居功自傲,藐视王权,臣是看不惯他如此行事,所以……”   滚烫的烙铁轻易地烧破衣衫,猛地烧灼在皮肤上,带起无比尖锐的疼痛。汪焕眼眸登时充血,豆大的冷汗一股股往外冒:“啊啊啊啊啊啊啊!!”   “卫国公是什么情况朕自会调查,”皇帝冷冷看着他,“朕现在问你的是,谁指示的?”   火红的铁映着火光,逐渐靠近右胸。   汪焕颤抖道:“是……三、三皇子。”   提审隔壁牢房的官员走到陛下耳边,轻声道:“是三皇子。”   “砰——!”   放在一旁的杯盏被皇帝拿起来狠狠掷在地上。   这一家人,真是反了天了。   端王府内,赵怀亦坐在前厅中央,眸光怔怔地看着门外。   汪焕和被抓的几个暗卫由唐靖柏亲自押送,一到京城境内,还有父皇派去的人。   他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太晚,根本无力回天。   “王爷!”   一个下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赵怀亦眼皮都不抬一下,道:“何事?”   下人惊慌道:“王妃坠崖了!!”   今日本是王妃回府的日子,马车从山崖坠落,他们找了一天一夜都没找到人。   赵怀亦不敢置信地皱起眉,看着下人惊慌的神色半晌,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站起身,冲进屋内,从书架上取下了那本蜚声集。 第六十八章 如遭雷击   庭院中央的百年老树如伞盖一般伸展打开, 将大半个寺庙遮蔽于其中。   这寺庙据说极为灵光,京城的高官大户皆爱来此处求神拜佛。   曹盼丹幼时便随祖母来过好些次。   那时恰巧一次宴会过后, 赵怀亦同唐映枫因为一些小事儿闹了矛盾,她上前安慰,却被无视得彻彻底底。其实早该看出来的……   可她都和赵怀亦一样喜欢自欺欺人。   薛明露对赵怀亦有几分真心她不得而知,可曹盼丹知道,自己有多真心。从不懂情爱的孩童到少女的情窦初开和一往而深,都是赵怀亦。   她怀着受宠若惊的心情嫁给梦中情郎,却发现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她喜欢了那么久的人,究竟是赵怀亦还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人,曹盼丹分辨不清, 她如此决绝地离开, 是为了保全自身亦或是明知他这辈子不会喜爱自己的绝望, 她其实也辨别不清。   “到了, 姑娘。”黛浅掀开车帘,将曹盼丹从马车中牵出来。   曹盼丹拉着黛浅的手缓缓走下, 站立在古寺门口,望着庭院中央那颗古树。   ……   “表哥, 今日你怎么也在此处?”   他还在和唐映枫生着闷气, 只因为唐映枫给五皇子带了礼物, 却没给他带。   她记得那是个纸风筝,于是去街边学做手艺,自己做了一天。   她小心翼翼地将风筝拿出来:“表哥,这寺庙附近有一处平地, 树少,视野也开阔,不如丹儿陪你去放风筝?”   看见她手里的风筝, 他更是生气了,一把扯过扔在地上,看着自己怒道:“谁要跟你放风筝!”   “姑娘?”见曹盼丹久久不动,黛浅出声唤道。   曹盼丹这才回神:“走吧,进去。”   庙中最高深莫测的之源大师正跪坐于中央闭目凝神,曹盼丹只在三年前随祖母有幸见过一面,也不敢出声打扰,默默取出香叩拜之后正准备离去,大师却忽然开口道:“姑娘做了个正确的决定。”   曹盼丹一愣,顿住脚步垂眸看着大师。   大师仍旧闭着眼,缓声道:“世界万物皆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姑娘无意被卷入漩涡,倒也自寻了出路。”   曹盼丹忍不住出声:“大师……”   之源却无意再多说,只拿起木鱼轻轻敲起来。   曹盼丹知晓大师不会再多说,便不再叨扰,行礼之后退出了庙堂。   她们在小僧的带领下去了后院居住,黛浅好奇问道:“大师是什么意思啊?”   曹盼丹摇了摇头,尚在京中时,她便听闻了云鹿州之事,派人去丞相府打听了几次,祖父直接让人告知她不要再打探,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她大概猜出了事情的严重性,却又在书房边不小心听闻了赵怀亦派人刺杀唐半山和唐靖柏之事……   春猎一事之后,赵怀亦明显大势已去,曹盼丹私以为这是好事,可没想到他竟然疯狂到这种程度。   这件事无论成不成,曹盼丹都会走。   赵怀亦对唐映枫明明有那样特别的感情,却也能对她的家人下此毒手……   她不能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   “黛浅,安安心心住下几日。”曹盼丹道。   黛浅却放心不下,十分紧张:“姑娘,真的可以吗?不会……”   曹盼丹打断她:“不会。”   曹家已经乱成一锅粥,赵怀亦和贵妃皆是自身难保,这个时候,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动向。   出门紧急,又不能让别人察觉,她们带的行礼都是些要紧的东西,唯独有一本书。   赵怀亦一共送给她过两次礼物,都是书。一本洛阳叹,一本蜚声集。   黛浅随着她的目光看向那本书:“姑娘,临走的时候,您给王爷留了封什么信啊?”   曹盼丹淡淡地收回眸光,眼尾却泛着红,她嘴唇轻佻,笑道:“我胡乱猜测的……”   报复。   薛明露口不择言拦住自己,说她和赵怀亦有过关系之后。曹盼丹便猜到了春猎之后,为何赵怀亦被禁足、薛明露反而成了大哥的通房,而唐映枫和赵怀亦的婚约也就此解除。   她从薛明露身上闻到过和赵怀亦身上一样味道的香味,与百濯香极为相似,却又多了几分苦涩。   这样的味道……   她还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就是柳秋荷。   春猎那时,她坐在柳秋荷和丁千儿不远的位置,看到她们递出了一个香囊到薛明露手中。   她只是天马行空地猜测,猜测唐映枫早已知晓赵怀亦和薛明露的奸情,故意设计让赵怀亦身败名裂,从而解除婚约。   得有多无双的智计和滔天的胆量才敢设这样的计谋,曹盼丹其实完全不相信自己的猜测,也没理清楚其中的关键节点,可是却这样写在留给赵怀亦的那封信中。   因为他本是无比喜爱唐映枫,却又在痛失所爱之后才意识到而感到无比后悔。   那如果他觉得他现在所有的下场都是唐映枫害的的话,他又会怎么样呢?   曹盼丹坐在一旁,笑容一点点变大,最后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黛浅焦急道:“小姐,怎么了?”   曹盼丹抹了摸眼角的泪:“我高兴。”   她们在寺庙中歇息了几日,派人回府中通报她们今日返回京城,空荡荡的马车在崖边摔得四分五裂。   端王妃就此坠崖而亡。   赵怀亦冲入书房中,抓住书脊摇晃几下,信封从书页内侧掉落,赵怀亦赶忙将信拆开,那封信中的字寥寥几语。   女子字体娟秀,却有几笔颤抖:“夫君,你可曾想过,你现在的一切都是唐映枫害的,从你们解除婚约开始……或许更早。”   赵怀亦怔怔地愣在原地,如遭雷击。   *   唐靖易本是去的两阳,却在半路遇到了七殿下的人,于是折返回京。   他在京城中等得焦急,直到听到大哥押送刺客回京的消息。   谢氏一听闻汪焕要毒害父亲的消息,气得一夜没睡觉,早上起来还在愤愤不平:“我唐家怎么对他汪焕的?”   唐靖易揉了揉耳朵。   谢氏气道:“你父亲是把他当亲儿子养啊!他还不知足!”   一想到那坛毒酒,谢氏气得心气又不顺了:“真是……”   唐靖易赶紧上前拍了下母亲的背:“这不是平安无事了吗?别气了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谢氏红着眼眶,拉着唐靖易的手道:“还有你大哥……呜呜呜……要是……”   “夫人!!”白凝笑着从外面跑进来。   谢氏擦了擦眼泪:“怎么了?”   白凝停在谢氏身边,乐道:“大少爷回来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还把少夫人给带回来了!”   一听这话,唐靖易都来了精神。   大哥这成婚成的是措手不及,直接从边境写了封信回来,告知他们他成婚了,说等战事一停,便将人带回来。可谁想到这仗一打便是三年。   他们都对着大嫂好奇得不得了。   谢氏一巴掌排在唐靖易身上:“快,去看看。”   将军府坐落在上阳街,闹中取静,朱漆的大门庄重而朴素,门口的家丁也衣着简单,却无形之中给人以威严感。   秀娘手中冒了汗,不自觉握紧唐靖柏的手。   唐靖柏拍了拍秀娘的手背,在她耳畔小声道:“没事,别怕。”   秀娘点了点头,随着唐靖柏一道踏了进去。   小道尽头,一个貌美的妇人和一个年轻的公子急急匆匆地走来,笑容满面地打着招呼,没有半分陌然,好像也不是她第一次来这个家。   谢氏一眼便见到唐靖柏身边那个标致灵秀的美人,看上去舒服又干净。   谢氏走上前,热情的拉住秀娘的手:“秀娘,从今往后这儿便是你的家。”   *   京城的形势瞬息万变,哪怕目前看来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唐映枫也不敢在两阳久留。   “父亲,二哥的婚事您当真不回去参加吗?”唐映枫问。   唐半山摇了摇头,看着广阔无垠的荒漠:“让我最后在这儿待一会。”   唐映枫一愣:“什么意思?”   唐半山转身看着唐映枫:“十几年前,陛下便能因为一句唐家功高而将宠妃罚入冷宫,我早知道唐家近些年声望过高,应当小心些,可战事实在紧张,总不能故意打败仗。”   他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两阳之战一结束,近几年应该一片太平,柏儿也早可以独当一面,现在退了养老正好。”   这次被刺杀,便是唐家树大招风的体现,他一退,唐家便不再是什么人人哄抢的香饽饽。   唐映枫眼眶一红。   两阳之战的结束后的安宁只是表象而已,唐家真正的劫难在后面的平洲关之战。但对于现在的唐映枫来说,平洲关已经不再是生死劫。   她点了点头:“父亲放心吧,唐家定会安然无恙的。”   唐半山仍旧觉得唐映枫能赶来营救十分神奇,却又不想多问,他拍了拍女儿的脑袋:“快随七殿下回京吧。”   唐映枫转头看着等在不远处的赵云怜。   大漠的风扬起他的发尾和下摆,他笔直如树地站着,身影瘦削利落。   唐映枫:“父亲照顾好自己。”   她转头朝外走去,又一下顿住脚步,昨夜七哥哥找父亲谈话谈了许久,两人不知道聊了些什么。   唐映枫犹豫了一下问:“父亲,你们昨夜……”   唐半山忍不住一笑,拍了下唐映枫的头:“你们的婚事,爹爹答应了。”   ……七哥哥找父亲谈这个了?   怎么突然谈这个。   唐映枫脸一红,转身朝赵云怜跑去。   风沙狂舞,唐映枫眯着眼睛停在赵云怜面前,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所幸接过他手中的缰绳一下跳上了马。   赵云怜仍旧站在原处,抬眸看着她,缓声道:“回京,我便向父皇提亲。”   狂舞的风似乎在一瞬间静止,唐映枫垂眸看着他深邃的眉眼,弯腰在他眉心轻落下一吻。 第六十九章 枫儿枫儿   当今圣上还是太子时, 东宫中只有两位妃子。便是当今的皇后与贵妃。   二人一直关系亲密,形同姐妹。皇后温婉端庄, 贵妃泼辣娇蛮,性子也是互补。直到贵妃怀了比皇后先怀上孩子,那时无人知晓肚子里是男是女,可无论男女,这一胎一旦生下来,母凭子贵,对皇后都并不利。贵妃一心期待着孩子的降生,皇后也四处为她寻求良医,帮她保胎。   可大皇子生下来便罹患疾病, 不到一岁便死了。可不久后, 皇后便有了身孕, 贵妃也是那时才发现, 什么姐妹情深都是假的。她的第一个孩子死掉,根本不是因为偶然, 而是因为皇后给她请的大夫。皇后怕她先生出来皇子,给她吃的什么保胎药都是毒药, 那些药不仅不能保胎, 反而会胎儿在腹中便染上病, 即使生下来了也活不久。   她那时心思单纯,也不听父母的劝告,竟信了皇后的真情。   但还好皇后生下的第一胎是公主,而她曹觅云向来睚眦必报, 她在皇后坐月子时动了手脚,让她永远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所以皇后只能让自己的表妹进宫中,诞下了六皇子, 再过继到自己膝下。   德妃将调查来的线索一条条理清楚,坐在案几前。   贵妃的败落之势已经不可回转……目前最受陛下器重的便是六皇子和七皇子,弘儿和五皇子一样,一直被陛下当闲散王爷养着,并未给予厚望。   她虽然嫉妒孟琇微,可她也是宫中难得地剔透善良的人,年幼时与孟琇微颇为交好,与贵妃有着旧仇。若贵妃当了太后,她们便无活路,所以在知道丞相对崔林飞做了手脚之后,顺水推舟设计了红衣坊一事。   可谁知后面县主与三皇子的婚约解除,她那时也动了些不该有的心思,想着县主不可能与弘儿成亲,那唐映枫不论嫁给其他哪位皇子,都对他们极为不利,便没阻止手下的人继续行动。   可如今琇微已经出了冷宫,受到的盛宠甚至超过了年轻的时候,成了瑜贵妃。   那不如将此事如实禀报皇上,皇上定然对皇后心生芥蒂,如此一来……岂不是更有利于七皇子登基……   有这么大个人情在,再加上她本来就与孟琇微颇有几分旧情,以后七皇子当了皇帝,她们母子俩想必也能好过许多。   可是……这样做,便是把皇后得罪得死死的。   以高家在朝中的地位……就算陛下知道此事之后,六皇子也并非绝无可能立储。   德妃坐在一大叠杂乱的纸张面前,凝神思索许久,也得不出一个答案来。   从情感上来说,她偏向于孟琇微,可现在的形势如此瞬息万变,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之危,她不敢贸然做决定。   “咚咚咚——”   门被轻轻扣响,德妃转过头:“说。”   婢女轻声道:“娘娘,瑜贵妃找您。”   德妃一下站起身,赶紧打开门走出去。   孟琇微身着一身素衣,带着黑色的斗篷,显然是悄然而至。   她顿了顿,将人请入屋中,对婢女道:“将其余人的嘴都管好。”   婢女点头:“是。”   门缓缓和上,孟琇微取下宽大的帽子,清秀灵动的眉眼在昏黄的烛火下愈发动人。   宫中这些妃子,自己的相貌算是平平,与孟琇微是天壤之别。也难怪她一笑,便出了冷宫,有了盛宠。   德妃拉着孟琇微坐下:“你怎么忽然来了?”   如今形势紧张,不能再德妃宫中久留,孟琇微便直接了当道:“皇后与贵妃的恩怨我大概都清楚,也明白姐姐的为难之处。”   德妃一顿,没有想到孟琇微会如此坦然。   孟琇微握住德妃的手:“皇后应该也马上会找你,贵妃一落败,皇后的优势便立刻体现出来,姐姐此时将当年的实情如实告诉陛下,对姐姐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德妃皱起眉:“可……”   孟琇微道:“陛下如果真想把当年的情况知道的一清二楚,为何要派你去查?”   德妃这才猛地一怔。   对啊。她只是一个后宫的嫔妃,比起陛下身边那些查案的高人来说算的了什么?   陛下让她查,不过是因为她当天在场,而且,他既然已经听到了那些话,便需要给一个查明真相的态度和结果。可这件事与贵妃陷害孟琇微的事情不一样。   贵妃当年编造的谎言,乃是卫国公和圣上,触了陛下的逆鳞。   而皇后与贵妃的事情,只是后宫妃子之间的算计罢了,而且大皇子莫名夭折,陛下当真不知一点内情?   再说,这件事过去了快二十年,她就算查不清真相也是清理之中的,陛下定不会责怪她。   反而,如果她将实情一五一十地全部说出,陛下又当如何?难不成刚废了贵妃,立马又废皇后?   德妃心神百转之间不由得心惊,孟琇微如此得陛下宠爱也并非全靠皮囊。   德妃点了点头:“妹妹说的是。”   孟琇微握住德妃的手:“这些年你对怜儿也多有照拂,妹妹感激不尽。至于立储,就听天由命吧。姐姐千万不可得罪皇后娘娘。”   她眸光诚挚,句句肺腑,德妃心中也不由得感到温暖。   她牵住孟琇微的手:“当真不心动?若我将实情告知陛下,云怜立储的机会可就大多了。”   她今日一早,便收到了赵云怜传回来的信。   孟琇微忍不住扑哧一笑,将手抽出来在德妃手背上轻轻一敲:“云怜……志不在此。”   好一个志不在此。   送完孟琇微不久,天还未暗透,皇后果然前来。   德妃沉浸在孟琇微说的那句话中,有些出神。   皇后垂眸看着整洁干净的书桌桌面:“德妃妹妹查得如何了?”   德妃这才回神,皱眉道:“皇后娘娘恕臣妾无能,事情过去太久,实在难以查证。”   皇后坐在椅子上,拿起茶杯轻轻吹了一口:“是吗?”   德妃点头:“只查到贵妃失去大皇子之后性情大变,嫉恨皇后娘娘,收买了娘娘身边的宫女,害得娘娘身子受损。”   皇后眼眸微亮,看着德妃点了点头:“希望妹妹禀报皇上时,也是这般说。”   德妃:“当然。”   *   不知过了多久,赵怀亦还愣在原地。   曹盼丹留下的那几行字不过寥寥,他却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   唐映枫害的?……   是唐映枫害的吗?   他胸腔里的心跳砸得咚咚作响,脑子里无数个画面闪过。   母妃寿宴那日她看向自己的那个眼神……从那时便决定和自己解除婚约了吗?还有……   赵怀亦眼瞳猛然一缩。   咸粟阁……   从咸粟阁便开始了。从那时她便开始了……   小时候不是一直围着自己团团转的吗?为何突然变了。   百花宴之时,唐映枫就忽然和赵云怜热络了起来,还有春猎那日,赵云怜宣誓什么一般故意当着他的面将唐映枫从马上抱下来……   所以这一切都是他们两个的安排?   他们一起商量好的……一定是他们一起商量好的……   还有无数个细节他暂时没法推演清楚,可赵怀亦就是觉得是唐映枫害的,是他们两个害的。   难怪他一直觉得不对劲,那种奇奇怪怪的无力感和被套死看牢的感觉……一定是他们!!   一定是……   如今外祖父自身难保,母妃贵妃之位已然被废……父皇此时也可能也已经知道他派人刺杀唐靖柏和唐半山一事……   他已经无力回天。   “啊啊啊啊!!!”赵怀亦一把将书信撕碎在地上,双眼赤红,如同疯狂的困兽一般在房间里游走。   “砰!!”   桌子和椅子全部被掀翻在地,下人们头回见到如此疯狂地主子,吓得全部愣在门口,哆哆嗦嗦地不敢说话。   他一下停住。   看着地上揉成一团的纸张发笑。   “哈哈哈哈哈……”他明明是在笑,眼泪却不自觉从眼角流了出来。   他一向看不上的曹盼丹,也敢算计他了……哈哈哈哈哈……   他一脚踩过那团纸,用袖口狠狠擦掉眼角的泪。   不是唐映枫的计谋。不是……   只是他时运不济,一时冲动而已……不会是唐映枫害的。她没有那个本事将自己算计成这副模样……   夺嫡之争本就是瞬息万变,棋差一着便是翻盘之变……他只是运气不好罢了,唐映枫没那个本事,将自己害成这样……   书架上端摆着一副瓷白的茶具,赵怀亦倏然怔在原地,指尖微蜷。   ……   “三哥哥,这茶具可是枫儿从云鹿州刻意给带回来的哟,三哥哥要好好拿着。”   她软绵绵的脸蛋还是粉色的,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像泡在水里的葡萄,小小的手中提着那套茶具。   他有一段时间只用她用的那套茶具,后来母妃整日在他耳边提起这桩婚事,他不知不觉开始讨厌起唐映枫来,以往他喜欢的唐映枫身上的那些刁蛮和任性都变了味道,他将那套茶具收起来,束之高阁。   他幼时喜欢哭,唐映枫是唯一一个不厌其烦哄他的人。   有好多次被父皇责骂了功课,唐映枫哄了他一个时辰,他才心情稍转。   他看着揉着小女孩的肉脸,疑惑道:“枫儿为什么对三哥哥这么好?”   她软绵绵的手按在自己的手上,那般信誓旦旦的说:“因为枫儿喜欢三哥哥呀。”   “枫儿会一直陪着三哥哥的。”   眼睛忽然胀痛,像是要撕裂一般的疼。   赵怀亦发了疯似地跑到书架边,一把将茶具拽出来狠狠扔到地上。   脆弱的瓷器在落地一瞬间四分五裂,崩碎成大大小小的碎片。   憋在眼中忍了又忍的眼泪缓缓溢出眼眶,他蹲下身将一块碎片狠狠攥紧在手中,声音嘶哑:“骗子……” 第七十章 瞬息万变   国公府哪怕在这京城中再朴素, 也是百年的宅邸,处处皆是尊贵。   秀娘跟在唐靖柏身后, 缓缓走进他的房间。   虽然几年没有回家,但唐靖柏的房间仍旧每天有下人打扫,不染灰尘,跟秀娘想象中的模样很接近。   他们在两阳时,住在她的家里。   她的住处家徒四壁,婚后只添置了一个衣柜和带铜镜的梳妆柜。可唐靖柏是个爱干净的人,一有空闲便将屋里收拾得整整齐齐。   秀娘看着这些东西,好似就看到了唐靖柏从小到大在这行走的模样。   更觉得亲切了几分。   唐靖柏将东西放好,走到秀娘身边坐下。   他伸手牵过秀娘的手:“过几日便是二弟的大婚, 妹妹也马上回京城。”   二弟大婚, 那必定许多京城名流都会参加……   秀娘抿了抿唇, 正准备拒绝, 唐靖柏便道:“到时候可得一起噢,我都跟高大人说了带我夫人前去。”   从进府见到母亲和二弟的第一面起, 她内心的那些紧张和局促便安定了许多。   谢氏是真的温柔,且不知道为何, 十分喜爱自己。   而且唐靖柏一直处处照顾着自己, 她并未觉得有一丝一毫的不适应。   秀娘点了点头, 好奇道:“听说弟妹可是个了不得的女子。”   唐靖柏笑道:“是,京城的大才女。”   他想了下补充道:“也算是我的妹妹。”   高芷珍刚被送到过国公府时,都是他带着三个人训练。靖易从小主意就大,不听话。枫儿又是个调皮捣蛋的性子, 只有珍儿最听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便发现二弟老是跟在珍儿身边,有什么好吃的都给珍儿留一份, 他稍微训练严格了一些,二弟还要跟自己闹脾气。   “大少爷,二少爷找你。”丫鬟轻扣门扉,小声道。   唐靖柏揉了揉秀娘的头发,转身走了出去。   唐靖易抱着手等在院子门口,一见唐靖柏的身影,嘴角不禁挑起笑容,两人在门口拥抱了一下。   唐靖易笑道:“不愧是我大哥,这眼光真不错。”   唐靖柏拉着唐靖易走到一旁:“过几日便要成婚了,不紧张?”   唐靖易轻咳了一下:“这有什么好紧张的……”   见他面色微红,唐靖柏也不拆穿。   那日赶路到一半,七殿下的人突然出现,赵云怜办事稳妥,他没有继续追过去的理由便原路折返,准备婚事。   可知道是汪焕要毒害父亲,心里还是十分震惊。   唐靖易抬眸看着大哥:“你觉得这事儿是谁指使的?”   唐靖柏眸光微沉:“不管是谁,咱唐家已经被拖进夺嫡这场浑水中了,陛下肯定也知道,说不定会对唐家心生芥蒂。”   陛下其实早已对唐家心生芥蒂,只不过陛下也清楚,唐半山没有造反之心。   可如果唐半山的两个儿子有超过唐半山的功绩……陛下难免担心他死后,这江山会不会更名改姓。   唐靖易凑到唐靖柏耳边小声将那次枫儿在客栈对他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唐靖柏。   唐靖柏眼眸一亮:“这倒是个出路!”   *   灯火通明的承乾宫却是完全换了一副模样。   唯有铜镜前亮着几只蜡烛,神情萧索的美人坐在镜前缓缓勾勒出细眉。   金环和金巧对视一眼,静悄悄地走出了屋子。   自从知道孟琇微被封为瑜贵妃之后,娘娘便整日对镜梳妆,却一个字也不说。   从宫中人人敬畏的贵妃落魄成现在这般模样,原来只需一个晚上。   皇家的宠爱当真比天上的云还变幻莫测。   紧闭的宫门忽然被打开,两人抬眸看去,便见一道明黄色的衣角飘过。   金环赶紧跪下行礼。   曹觅云似是听到了些声音,她缓缓抬起头,皇帝高大的身影被光拓成暗影,看不清神情。   曹美人眼眸微怔,手中的胭脂盒一下掉落在地上。   她赶忙起身跪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略过她,直直走入屋内的宽椅旁坐下。   曹觅云有些无措地跪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行事。   她往常娇蛮无礼,仗恃的是本家的尊贵,皇帝的宠爱,以及儿子的器重。   可现在,她一样都没有了。   比起容貌,孟琇微更胜她灵动,比起端庄,她不及皇后半分,论稳重,她曹觅云从来和这两个字不沾边。   她手指搅着衣摆,将身子转向面对这皇帝的方向,始终埋着头,不敢说半句话。   所有下人被成总管拦在外面,这硕大的殿内死寂一片。   皇帝凝视着曹觅云的身影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你们曹家,可真是好大的胃口。”   曹觅云这才抬起满是眼泪的眸子:“陛下。”   皇帝轻嗤了一声:“朕可当不起你这一声陛下。”   曹觅云身子一抖,吓得眼泪都不敢掉。   他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每一个字都压着千斤重的石头,重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国之相,联通朝廷和地方官员想给朕的官扣什么帽子便扣什么帽子,想扶持什么人上台便扶持什么上台!”   他语气微微急促:“朕的好贵妃,利用朝中政事,编造谣言,颠倒黑白!”   曹觅云完全不敢看皇帝的眼睛。   从他进来的第一刻开始,曹觅云便知道,死局到了。   “砰——!!”   皇帝一巴掌排在桌案上:“朕最器重的皇子,私派暗卫刺杀朕最得力的将军!”   曹觅云猛地抬起眼睛,不停地摇头:“陛下!陛下!怀亦他不会的!他不会的……您知道他一向稳重柔善不会……”   皇帝站起身,一巴掌扇在贵妃的脸上:“怎么?!觉得朕年老昏庸?你们曹家是想造反了吗?!迫不及待想上台了?!”   曹觅云只觉得脑子一瞬间嗡嗡作响,左脸火辣辣地疼起来,血腥味一下蔓延出来。   亦儿不能出事……   亦儿不能出事……   曹觅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抱住皇帝的腿:“陛下,亦儿是您一手带大的孩子啊!!他什么心性您不是最清楚不过的吗?”   皇帝一把推开曹觅云,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将曹美人押入冷宫!没有朕的允许,谁也不能踏入半步!”   “陛下!!!!!”   承乾宫门被轰然合上,那声声惨叫被尽数隔绝。   皇帝抬眸看着天际的黄昏:“将三皇子,押入天牢,朕亲自审。” 第七十一章 永困于此   丞相落马, 贵妃被禁足承乾宫废妃位……   京城的局势如今是天翻地覆,而一旦人察觉自己和七哥哥近半个月的行踪, 对唐家对赵云怜都是巨大的隐患。   两人从两阳带好足够的水和粮食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京城。   赵云怜怕唐映枫身体吃不消,连着赶了一天一夜之后,强迫唐映枫停下,在一处客栈落脚。   这处客栈偏僻,房屋什么的都十分简陋。   但赶路时能有处歇脚的地方便是不错了,赵云怜伸手将唐映枫从马上抱下来,将两匹马牵到马厩处,又赏了小二几块铜币。   在这些深山老林处, 切忌漏财。   有着几块铜板打赏, 小二已经高兴得不行。   这二人虽然风尘仆仆, 衣着简单, 可那长相和气质一见便不是寻常人。   “二位客官里面请!”   赵云怜揽过唐映枫的肩膀,带着人往里走, 对小二道:“打些洗澡的热水上来。”   一进屋,唐映枫便倒在床上不想起来。   赵云怜坐到她身边, 弯腰帮她把鞋脱掉, 轻声问:“从两阳走时, 为何将白十九他们都派去了平洲关?”   平洲关乃是一处要塞,也是以往战争频发的地段,可长公主和亲去盛金国之后,近十年都是安稳和平的地带。   从两阳离开的前一天晚上, 枫儿便将自己的暗卫和她的暗卫都召集起来,全部派去了平洲关。   唐映枫想了想,道:“这次两阳之战结束得十分匆忙, 长域国西州国明明兵力尚存,还有反击的余地,却忽然撤兵,你生病那几日我与父亲推演沙盘,都觉得他们还蕴藏祸心,而最有可能的地方便是平洲关。”   其实不然。   父亲也怀疑长域和西洲还留有后手,可不认为会从平洲关开战。毕竟盛金国与成安国近十年来往来密切,关系颇好,两国之间并无利益冲突,没必要淌这浑水。   唐映枫只知结果,不知前因,只能自己推测。   盛金国和成安国是辽东大地最强大的两个国家,一直都是盛金国略占上风,直到上一任皇帝成景帝开辟了成安国的盛世,成安国国力一度超越盛金国,两国交战之后,盛金国惨败,并且损失了六个县。   唐映枫便以此推测,盛金国不可能一场战败之后便甘心居于成安国之后,他安分了十年,又与长域和西洲联盟,想要一举夺回当年的霸主地位,并非不可能。   父亲这才被她说动,打算在两阳静待消息。   赵云怜凝眸思索片刻,暗暗点了点头。   他笑着抬手拍了下唐映枫的脸:“枫儿当真是聪明。”   唐映枫抬眸看着赵云怜,打算说出自己蕴藏已久的计划。   “七哥哥……”   赵云怜:“怎么了?”   唐映枫抿了抿唇,漆黑的星眸认真地凝视着赵云怜的眼眸:“平洲关之战一旦开始,唐家不可避免地又会被推上浪潮前端,打了败仗对不起老百姓,可打了胜仗唐家声望渐高,又会让皇帝心生芥蒂。”   赵云怜静静听着,想到什么,眉头微皱道:“所以枫儿是想让我去揽下唐家的功绩?”   唐映枫使劲点了点头:“是!”   皇帝不会忌惮父亲,因为父亲已经年老,不足为惧。可如果大哥和二哥展现出令皇帝畏惧的将才,陛下难免不会担忧。   可若是将平洲关一战的所有功绩所有战神的光环都放到皇帝的儿子身上,他便不会对唐家再生出芥蒂来。   赵云怜缓缓转过头,指尖交错。   “咚咚咚——!”   小二在门口热情吼道:“二位客官,你们要的热水!”   赵云怜起身将门打开,三个跑堂的小哥担着热水走进来,将大木桶灌满水:“客官您试试这水烫不烫?”   唐映枫跑过去摸了下水:“挺合适的,你们先下去吧。”   “得嘞!”   这几个小二原本是听那人说着客官大方才屁颠屁颠上来送水的,结果这门都要关了也没见那人有要打赏的意思。   几人悻悻然地对视了一眼,下了楼。   唐映枫跑到屏风后面,几下将衣服脱了,泡进水里。   她窈窕地身姿在屏风上透出曼妙的影子来,赵云怜眼眸微深,侧过脸看着别处。   七哥哥从刚才开始便沉默了下来,唐映枫心里没底,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儿说错了。   她好像一直只考虑唐家的利益,也没问过七哥哥想不想……   唐映枫也没心思慢悠悠地泡澡,快速洗干净之后便擦干身子穿上衣服走了出来。   赵云怜站在窗边,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荒野凄凉寂寥,偶尔能听见几声孤狼的哀嚎。   “七哥哥……”   他没听见唐映枫穿衣服的声音,也没听见脚步声,回神时,唐映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边了。   赵云怜转头看着唐映枫,放于腿侧的指尖像是随着心跳一下子蜷缩。   她穿着白色的中衣,湿润的黑色长发随意地搭在脸边,眉眼间的朦胧湿气还有脸颊上未干的水和微微透出的粉嫩冲淡了她五官本来的英气,将原有的那份明艳放到最大,带着几分干净又诱惑的妩媚。   她漆黑的眼眸水汪汪地望上来,眼尾泛着红。   唐映枫小声问:“七哥哥,你若是不愿意的话枫儿还可以想别的办法的。”   赵云怜一下转过头看着窗外,胸膛剧烈的起伏。   他缓了一会儿才找回几丝清醒,问出了他纠结许久的问题:“枫儿想让七哥哥当皇帝吗?”   唐映枫一愣。   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只想和赵云怜一直待在一起,哪怕困在深宫里,她也愿意。   可现在赵云怜在问她,她想我去当吗?   赵云怜又补充道:“枫儿心里是如何想的便直接告诉我,不必有负担。”   上一世,七哥哥是云游野鹤的侠客,看着脱俗俊逸,可眉宇间似乎总是愁丝郁结,后来为了她回归朝堂,他似乎也并不开心……   唐映枫看着他的侧脸喃喃道:“七哥哥呢?”   赵云怜回过头,又一下移开视线:“怎么了?”   唐映枫上前一步,近到几乎与赵云怜贴着。   她手指拽住赵云怜的衣袖:“你是怎么想的?七哥哥想当皇帝吗?”   他不醉心于权势,甚至厌恶至极。他了解唐映枫,知道她也是如此。所以写信回宫中告诉母妃和母亲,他不会再参与夺嫡。   可如果方才枫儿说的那一番话的意思,便是让他去夺嫡。   赵云怜这才顿时纠结起来,可只要是枫儿想要他去做的事情,他都会去做的。   但她此时看着自己,在问他的意见,他真正的想法。   赵云怜俯身,平视着唐映枫的眼睛:“我不想当皇帝,但如果枫儿想,我便可以去争。”   上一世赵云怜远离京城,是在生母被贵妃娘娘毒害之后。这一世,七哥哥表现出了让人惊讶的治理才能,唐映枫以为他是想夺嫡的……   “那……”唐映枫眨了眨眼睛,“七哥哥既然不想,为何又……”   赵云怜打断她:“因为那时你跟三皇子尚有婚约,我需要强大起来,才有希望与他一争。”   唐映枫红着眼睛摇了摇头:“我不想。”   她在刚刚那一瞬间认识到。   上一世七哥哥当个江湖闲散客也不开心,是因为她没在身边……   唐映枫伸出两只手将赵云怜的手掌握住,小声道:“我们才不要一辈子困在这京城对吧?”   她一下子笑开来,眼眸完成月牙透出星星点点的光来,湿润的黑发有几缕贴着脸颊,宽大的领子微微敞开,露出娇美的锁骨。   赵云怜一把扣住她的腰,在唐映枫的惊呼中搂住她的腿弯将人抱到了床上。   唐映枫吓得缩在一起,赵云怜却没动她,只掀过被子盖在她身上。   他埋在唐映枫肩窝,呼吸微沉。   脸边被轻轻贴了一下,赵云怜转过头,贴着她柔嫩的脸颊一点点亲吻。   “但我永远困在你这里。”   他缓缓停下,隔着被子将人紧紧地抱进怀里。   *   天色暗了又明,明了又暗。   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洒进来,在那些破碎的瓷片上映照出不同的光来。   唐靖柏亲自看押刺客和汪焕去了天牢,父皇此时应该早已经知道谁是幕后主使,却迟迟没有宣自己进宫。   他如同被凌迟一般,只觉得整个人如同处在沙漠,被太阳照射得快要干涸。   他脑海中不停闪过过往的记忆,几乎全与唐映枫有关。   皇家的人,天生比别家的孩子懂事,也比别人冷漠。   他们生就生在权力的中央,最先学会的便是察言观色,保全自身,然后学会的是,利用人心,党同伐异。   母妃从他幼时便教导他,不用把其余几个皇子当做兄弟。   他那时还不懂,渐渐长大便懂了。他们不是兄弟,不是家人,他们是竞争者。争夺的是同一个位置,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可唐映枫不同,她天生的干净天生的善良,和皇家的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   他幼时便看的出来,其余几个皇子都很喜欢她,所以唐映枫稍微对他们好些,赵怀亦便会别扭好几天不理她。   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从他懂得男女之别开始,从贵妃不停在他耳边说唐映枫是他未来的妻子开始。   他开始觉得唐映枫和贵妃一样了,她以往的单纯和善良似乎慢慢熏上了权势和野心的臭味,变得面目全非。   他开始疏远她,厌恶她。   唐映枫一开始还会委屈巴巴地找他,很多次之后便真的疏远了。   他那时也有些不适应,只觉得她的喜欢如此廉价。可他也不用去挽回和讨好,因为他们是有婚约的。唐映枫注定会成为他的王妃。   陪外祖母回江阴老家遇到薛明露时,他遇到了喝和唐映枫完全不同人,薛明露对自己百依百顺,万般崇拜。他以为自己找到了真正喜欢的人,却没发现,他和薛明露说的十句话里,九句话都是唐映枫。   看到唐映枫和赵云怜越走越近,他开始有些着急,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着急。   直到婚约解除那一瞬间,他才彻底反应过来,唐映枫从此之后跟他再无瓜葛。   他才明白,从始至终唐映枫都没有变过,被权势熏得遭透的人是他……变得面目全非的人也是他…   “王爷!”   “咚咚咚——!”   “王爷!!”   赵怀亦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站起身,打开门。   “王爷!陛下派人来……”赵怀亦并不听他说什么,似乎猜到了今日会是谁来,来干什么,下人也缓缓住嘴。   赵怀亦走到成总管面前:“带路吧。”   以往意气风发温润俊雅的三皇子,那双眼睛再无光彩,如同一潭死水一般。   成总管不由得唏嘘,淡声道:“是。”   狭窄的长廊笔直而漆黑,唯有靠两边的微弱的烛火照亮。   两侧牢狱之中只有一个铁门和铁窗,其余皆是高高的厚墙。   成总管弯着腰迈着碎步子带着赵怀亦朝里走去,尽头处的门大开着,一角明黄色显得格外刺目。   成公公停住步子:“陛下,端王带到了。”   赵怀亦走到皇帝面前,并未抬头看他,只是扑通一声跪下。   皇帝眉宇皱出一条深深的沟壑:“朕可以听你的解释。”   赵怀亦垂头跪着。   父皇已经掌握了所有的证据,不然不可能现在才叫他,也不可能这般平静地问他要一句解释。   他能如何解释?   说他怀疑这一切都是唐映枫设下的计谋,可他只是猜测没有证据。   再说,这样的念头,让他觉得曹盼丹疯了,他自己也疯了。   皇帝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是朕一手培养大的孩子。”   赵怀亦沉默着。   父皇可以留外祖父一命,可以留母亲一命,却不能留他一命。   做出此事之后,他必不可能再继承皇位,若将他发配到边疆当个闲散王爷,以丞相和贵妃在朝中的余力,谁知道皇帝死后会不会再掀起什么腥风血雨。   他只能死。   皇帝静静地凝视他许久,对外轻轻招了下手。   侍卫端进一杯酒,赵怀亦这才抬眸看着皇帝的背影:“父皇,儿臣死之前想见乐安县主一面。” 第七十二章 漫天野地   国公府近两日是忙得焦头烂额, 筹备着二少爷的婚事。   高家大姑娘也算是在国公府长大的,是他们看着出挑的姑娘, 两人修成正果,大家心里都高兴。   对于新来的大少夫人,大家也喜欢得紧。   长得水灵不说,为人也亲和柔善。   秀娘在府中几日,一开始被人照顾着还不习惯,现在也逐渐适应了。   唐靖柏给她选了一个贴身婢女名唤白月,秀娘在国公府好些日子,这婚事都要开始了,也不见传闻中的小妹, 她转头看向白月:“妹妹什么时候回府啊?”   白月小声道:“奴婢不知。”   大小姐一向行踪成谜 , 夫人只告诫她们不能将此事外传, 一切都当大小姐还在府中。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拱门下方走入, 唐靖柏走到秀娘身边:“怎么了?”   秀娘小声道:“想见妹妹一面。”   一提及此唐靖柏便是眉头紧皱。   照理说,父亲已经派人将汪焕交到自己手中, 妹妹和七殿下此时也早应该返回京城了。毕竟不能被外人察觉行踪。   唐靖柏牵着秀娘的手往外走,便见白杏跌跌撞撞地朝里跑。   唐靖柏一下叫住人:“发生何事了?”   白杏慌忙停下, 急道:“成总管宣大小姐进宫。”   昨日贵妃被押入冷宫, 今日上午三皇子被押解入宫……为何此时宣妹妹进宫?   虽然他们也疑惑为何妹妹料事如神, 可既然唐映枫不愿说,他们自然不会多问。   若是陛下察觉枫儿出京,还去过两阳,事情将不堪设想。   秀娘看着白杏, 道:“那你现在去哪儿?”   白杏:“夫人正在前厅与成总管周旋,我……我害怕露馅,便想着装成小姐藏在被窝里。”   秀娘忍不住噗嗤一笑。   她虽然不懂这宫里的那些规矩, 可也知道旁人可不能随便进姑娘的春闺。不论如何,就算是成总管只是个内官,也不可能去妹妹房中一探究竟。   秀娘抬眸看着唐靖柏,道:“我们去前厅看看?”   唐靖柏点了点头。   谢氏手中的冒出的虚汗润得她有些拿不住杯子,她面色仍旧沉静道:“枫儿最近感染了风寒,这几日一直卧病不起,成总管是何事,不能先同老身说说?”   成总管面露难色。   这三皇子早与乐安县主解除了婚约,谁想到死前唯一拜托皇帝的便是见县主一面。   谢氏派人看上茶:“小女实在是身体抱恙,成总管有何事不妨先告诉老身,若是在要紧,我便派人将她叫起来。”   县主可是千金之躯,这要是有个好歹……   成总管这才赶紧道:“……端王,想见县主一面。”   谢氏一怔,竟是有些意外。   派人去杀害柏儿和半山的人是他,之前百般不愿意同枫儿成婚与别的女子私通的也是他……现在做出这副模样,又是给谁看的?   两人沉默地喝了好一会茶,谢氏面色微冷:“枫儿身子实在……”   “母亲。”   女子清凌凌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她面色和嘴唇皆是苍白,眼周和脸颊却是红,看起来确实病弱。   谢氏瞧见唐映枫站在门口,一下站起身。   唐映枫看向成总管:“我随您去。”   见成总管没瞧出异样,唐靖柏和秀娘皆是松了一口气。   他们方才走到前厅旁,将成总管说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知道了陛下召唐映枫进宫的用意。   墙头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两人一转头便见唐映枫灰头土脸地趴在墙头。   她眉眼明艳干净,如同雪后初霁,是秀娘从未见过的惊艳。   唐靖柏也好几年没见妹妹,有些没认出来。   反应过来之后,几人赶紧带着唐映枫洗了把脸,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用脂粉打扮了一番。   秀娘看着唐映枫的背影,在唐靖柏耳边小声道:“妹妹怎么不圆了呀?”   唐靖柏也埋头在秀娘耳边小声道:“小时候都特别圆,像个小圆盘子一样特别可爱。”   秀娘想象了一下唐映枫的五官,当真觉得圆乎乎时定是古灵精怪、粉雕玉琢的。   唐靖柏忽然揽住她的腰,道:“咱俩生出来的女儿,肯定也跟妹妹小时候一样可爱。”   秀娘脸一红。   唐映枫跟在成总管身后出去,还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下,一副随时要倒的样子。   成总管回头:“叨扰县主了,三皇子他临终夙愿便是见您一面。”   临终……   唐映枫微怔。   她眉头一下皱起:“什么意思?”   成公公长长地叹了口气:“哎……”   三皇子本是陛下最器重的皇子,谁都没想到这一天。   三皇子派刺客刺杀唐半山和唐靖柏,这本就是滔天的大罪,更何况还在夺嫡立储的关头。丞相和贵妃又为了三皇子做出了践踏陛下威权之事,为避免日后隐忧,哪怕再痛心也只有死路一条。   成公公掀开面前的轿子:“县主上轿吧,老奴不便多嘴,到时候您便什么都知道了。”   唐映枫有些恍惚地坐上轿子。   赵怀亦一生醉心权势,对他最狠的报复便是让他彻底被陛下放弃,永远与皇位无缘。可唐映枫没料到陛下会如此狠心。   可听到的这一刻,觉得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上一世他能狠到纵容赵怀亦杀了唐家满门,这一世为了皇权,也能杀了他最疼惜的皇子。   轿子晃晃悠悠地驶入,朱漆的大门发出沉重的扣响。   唐映枫掀开车帘,才发现这轿子去的不是皇宫,而是大理寺。   “县主。”成公公道。   轿子微向前倾斜,唐映枫踏出步子踩实在地上,缓缓抬眸看去。   大理寺侧门通往天牢的路一眼望过去皆是一片幽深的漆黑,门口枝繁叶茂的树干缓缓延伸而过。   石砖上经年累积的痕迹细微又古旧,唐映枫随着成公公走进去。   越往下便越是漆黑,血腥味混杂着潮湿的空气在密闭的空间里越发明晰。   唐映枫随着成公公踏入那一层时,抬眸看去,便见到赵怀亦的身影。   走廊两侧的烛火摇曳出形状诡谲的火花,他站在阴影处,直直地望过来。   成公公停在门口:“县主,请进。”   一旁的侍卫上前将锁打开,等唐映枫走进去之后,又将门锁上。   赵怀亦看着他们:“我想单独跟县主说说话。”   成公公面露难色,但还是点头,确认门锁好之后,带着人等到了楼梯口。   狭窄的牢房内,光线昏暗到唐映枫看不清楚赵怀亦的神情。   他似乎是在看着自己,久久地凝视着。   唐映枫眉头微蹙,正准备说什么,赵怀亦忽然冷嘲道:“见我在天牢,也不见你有半分惊讶?”   唐映枫镇定道:“这几日京城传闻四起,我虽抱病在家也能听闻一些……再说……”   她抬起那双清凌凌的眼眸,毫不掩饰厌恶和恨意地看着赵怀亦:“你派人刺杀的是我的父亲我的大哥,难不成我还要对你有好脸色?”   赵怀亦一步逼近道唐映枫面前:“你怎么知道是我派的人?陛下从未将此事告诉过旁人。”   唐映枫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因为我了解三哥哥。”   她眼眸分明是冷的,带着嘲讽带着奚落,可叫出那句三哥哥的尾音却是一如往常的娇俏。   赵怀亦一愣,随即道:“你了解我什么?”   唐映枫笑道:“你知道我若跟其他皇子成婚都会影响你立储,所以干脆把唐家都毁了。”   她表情一下子冷漠疏远到仿佛两人毫无关系,赵怀亦点了点头:“对!我就是要把唐家都杀了!让你无家可归!”   哪怕是上一世,他也没有这般无耻地说出这句话。   放在腿侧的手指不自觉攥紧,唐映枫看着他,忍无可忍地一巴掌扇了过去:“现在无家可归的是你!!像一只臭老鼠一样缩在这个天牢里也是你!”   唐映枫力气比一般女子大许多,赵怀亦左脸直接肿起来,他懵得似得愣愣地看着右侧不知多久。   唐映枫使劲推开他:“你叫我来就是说这个的?”   她以为这一世,至少能听到他的一句抱歉。   不应该这么想的,她似乎也并不想听到他的抱歉。她今天来这里,只是为了看见他如今有惨状。   赵怀亦盯着某一处沉默着。   唐映枫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杀人偿命,今天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她摇了摇门锁,正准备喊等候在楼梯口的侍卫,赵怀亦沙哑的声音缓缓从身后传来:“春猎之事,是不是你设计陷害的?”   唐映枫嘴唇微张:“不是。”   他似是轻嘲着笑了下,不知是在笑谁。   泪意如同带着尖头的刺将眼睛刺的胀痛,赵怀亦看着她的背影:“如果我没有跟薛明露的那些事,你会跟我解除婚约吗?”   唐映枫不敢置信地皱起眉。   赵怀亦方才问的所有话都在她的预料之中,被所有人给予厚望的人在一夕之间失去所有,他会愤懑会不甘会推卸责任,所以他会不停地质问她怀疑她。   可为何要问这句话?   唐映枫转头看着赵怀亦:“现在说这些有何意义?”   赵怀亦却忽然上前一把拽住唐映枫的手肘:“回答我!!”   唐映枫瞬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一把推开赵怀亦:“就算没有薛明露,我也不会跟你成亲!!”   他登时愣在原地,似是天塌地陷了一般。   良久,赵怀亦才回神,眼眸赤红地看着唐映枫:“为何?”   看着他的反应,唐映枫忽然意识到什么,她一步一步逼近赵怀亦,直直地将他逼到牢房的角落。   她抬起眼眸看着他,嘴角带着兴味的笑容:“你喜欢我?”   赵怀亦脸色顿时青红交加,那双眼睛却一直死死地盯着唐映枫的脸没有移开。   这才没多久不见,她似乎又变美了许多。   可赵怀亦脑海中却浮现却只是她以往的模样,肉嘟嘟的粉脸颊挂着弯成月牙的眼睛,少不经事,似是永远没有忧愁。   她脸上的笑容一下收住,明明是低于他的身高,望上来的眼神却是睥睨的姿态。   唐映枫冷道:“可你让我很恶心。”   门锁的声音响起,成公公看着唐映枫从牢房中踏出来,少女淡淡颔首之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天牢。   侍卫端着毒酒走到赵怀亦身旁:“王爷。”   那道纤长的身影逐渐踏入光中,一点点消失不见。   赵怀亦抬手拿起杯子,成公公不忍看,回过了头。   “三哥哥,这只蛐蛐儿是枫儿特意从山上给你抓回来的,你可得好好照顾它哟……”   他第一次养蛐蛐儿,挥退了那些太监宫女非要自己养。   他查了好多书,却提前把它养死了。   少女明媚的脸颊离得很近,带着轻微的鼾声在桌旁睡着了,他将死去的蛐蛐儿埋在树下,抱歉地走到女孩身边,摸了摸她的脸颊:“蛐蛐儿很难养,但枫儿很好养的,对不对?”   ……   “殿下!!!!”   似是有人在哭嚎,可也渐渐地听不明晰。   远远的,他看见有人朝自己跑来。   那人带着漫天野地的灿烂春光躲进了自己怀中,抬眸笑道:“三哥哥。” 第七十三章 正文完结。   隐隐的哀嚎从深邃的甬道中传出, 唐映枫脚步一顿。   天边忽的卷过一阵风,吹得门口的树干簌簌作响, 几片树叶被刮落荡着圈儿得往下落。   咔哒——   她看着那片叶子落地,似是听到了那极其细微的声响。   眼睛不知为何胀痛,唐映枫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转身朝里看了一眼。   前世今生的恩仇,今日便都了了。   唐映枫一步一步走出大理寺,沿着墙边垂着头缓缓往上阳街的方向走。   此时大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   行人步履闲适地走着,路边的小店吆喝的叫卖声,鲜艳的绸缎和热气腾腾的小面,唐映枫将一幕幕尽收眼底, 觉得遥远又亲切, 像是那些年化为云雾跟在赵云怜身边时见到的情形。   拐入一条小巷时, 眼前忽然出现一双黑色的长靴。   唐映枫顿住脚步, 缓缓抬起头。   她闻到了熟悉的松木香,那双漆黑而温润的眼眸带着笑意, 赵云怜将手中的糖葫芦递到唐映枫手中:“刚买的。”   她并未接过那串糖葫芦,只是伸出手一点点握住男人宽厚的大手。   温热的触感一点点传来, 唐映枫这才回神。   泪意一下子有了释放的出口, 唐映枫踮起脚一下抱住赵云怜的脖子。   脖颈间的慢慢的有温凉的湿意, 赵云怜指尖微动,将她更用力地抱进了怀里。   *   三皇子的死讯一出,京城顿时一片哗然。   皇宫内更是一片冰封的安静,各宫的娘娘们皆是闭门不出, 规规矩矩得待着宫内。   柳圆端着茶走到孟琇微身边。   孟琇微抬眸看着殿外有些刺目的阳光:“陛下有几日待在养心殿不出了?”   自从处死了三皇子之后,每每上完朝,陛下便回到养心殿中, 不曾宣召任何人。   柳圆轻声道:“快有一个月了。”   三皇子一死,其余所有参与夺嫡的势力在这段时间中都默默收敛了一些。而怜儿还待在通州,没有陛下的诏令不得回宫。   孟琇微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上一面。   杯盏里的茶凉了又换上热的,又一点一点变凉。   成总管挥了下手,赶紧让一旁的宫女换上热茶。   殿外小公公微垂着头小跑过来,将一个折子递到成总管手中。   成总管拿着走到陛下耳边轻声道:“禀陛下,七殿下治理通州水匪的折子。”   皇帝点了点头,接过之后打开看了几眼。   道:“传朕旨意,让七皇子回京复命。”   这可是陛下这些日子来头回传召皇子,成总管一喜,又听陛下道:“将六皇子叫来,”   成总管赶忙道:“是!”   不一会,陛下传召六皇子、七皇子的消息便传得后宫皆知。   孟琇微一下站起身:“当真?”   柳圆点头:“是!我听养心殿当值的宫女说的。”   赵云怜默默帮唐家的那些事情,谢氏都清楚,对两个孩子的婚事也颇为赞同。   一听赵云怜要回京,赶忙将唐映枫叫来跟前。   “不如趁这个机会,让七皇子去向陛下求亲?”谢氏道。   唐映枫摇头:“不行。”   之前七哥哥也是这个打算,可陛下现在还在痛心赵怀亦,这个档口去求婚实在不合时宜。   而且……他们也不必办个人人皆知的婚事。   见她神情坚定,谢氏疑道:“你们两个已经商量好了?”   唐映枫点了点头。   见她如此,谢氏知道自己女儿是个有主意的人,也不再多问。   近几日白十九频频传来书信,平洲关……   “枫儿……”温柔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唐映枫回神,从母亲房中出来,她便坐在园中的凉亭发呆,高芷珍竟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身边。   唐映枫笑着拉过高芷珍的手,见她春光满面,不由得调笑道:“昨天不还跟我二哥吵架吗?怎么,和好啦?”   高芷珍脸红了几分,娇嗔道:“谁跟他计较啊……”   唐映枫凑过去仔细瞧着高芷珍的神情:“哟哟哟,不好意思啦?”   高芷珍被唐映枫逗得不好意思起来,笑着躲开脸,问道:“近几日你们三兄妹在商量什么呢?有什么事很棘手吗?”   唐映枫看着池塘中泛起的波澜:“不是什么棘手的事。”   风一刮,树上的叶子便一片片地往下落。   入秋了。   *   杯盖“咔哒——”一声放到杯盏旁,皇后优哉游哉地吹了一口热茶,看着赵旭尧:“陛下叫你去,都问了些什么?”   赵旭尧恭敬道:“父皇就问了儿臣一些史书上的问题,与以往无异。”   皇后喝了几口茶,眼神缓缓地看向赵旭尧:“你父皇现在正在考验你和七皇子,你定要争气。”   赵旭尧点头:“是。”   成总管带着人绕过长廊,恭敬道:“七皇子可算是回京了,陛下可念了您好些日子。”   赵云怜笑道:“儿臣办事不力,治这水匪花了太长时间。”   治理水匪最关键的那半个月他悄悄去了两阳,由此错过了最佳时机,水匪再度猖狂了好一阵子,再重回通州时,又多费了些心思彻底整顿肃清。   “陛下,七皇子到了。”成总管道。   赵云怜上前行礼:“父皇。”   皇帝轻抬了下手,赵云怜这才站起身。   皇帝沉声道:“朕看了你递上来的折子,通州的事办的很好,可要什么赏赐”   赵云怜忙道:“为父皇分忧乃儿臣分内之事,不敢邀功。”   皇帝淡淡一笑,父子俩刚寒暄了几句,匆忙的脚步声便从急忙忙传来:“禀报陛下!!!”   一般书信折子上传到陛下手中,都有人一道道传递,只有加急的羽檄文书方可如此。   成总管赶忙跑下去接过侍卫手中的书信,赶忙递回到陛下手中。   陛下接过,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他一把将纸揉成一团,眼眸中似是有火在燃烧:“平洲关……”   赵云怜眸光微闪。   盛金国连同长域国和西周国在平洲关埋伏数日,随时可以破城而入,形势十分严峻。陛下得知消息之后,立刻派出卫国公和怀化大将军唐靖柏率兵前往平洲关。   平洲关本就有屯兵驻守,距离两阳并不远,唐半山率先赶去暂且控制住了局势。   唐靖柏从京城出发,一路率领大军赶往平洲关。   由于这次发现得及时,局势并没有想象中严峻,可某一晚 ,盛金国派人潜入军营,烧掉了屯粮,成安国一下陷入败势。   唐靖柏写信回京。   平洲关有三个缺口,唐靖柏和唐半山只能守住两处,总有一处容易被敌方趁虚而入,亟需陛下再派出得力的将才挽回颓势。   陛下的召英令一出,便由无数人上前请命。   虽有不少有战功的将领,可这些人大多空有头衔,真正有将才者并不多。   “陛下,七皇子求见。”   皇帝道:“带他进来。”   赵云怜屈膝半跪行礼,皇帝从一大堆奏折中起身:“通州一事,按你的想法去便是。”   赵云怜摇头,抬眸看着皇帝:“儿臣想请命,去平洲关。”   皇帝皱起眉:“你可知此次平洲关之战比两阳形势更为复杂,你并未带兵打过仗。”   赵云怜沉静道:“父亲眼下并无更合适的人选,不如派儿臣一试。”   皇帝凝神看着他许久,又从一堆人中选了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将给他担任副手,宣圣旨命他出征平洲关。   “七皇子去,可行吗?”   “就是!七皇子可从未带兵打过仗啊!”   诏令一出,百姓皆是议论纷纷。毕竟这回平洲关一战比之前所有战事都要严峻,两阳之战虽然时间线拉得长,可从未损失一地。平洲关之战刚开始不到一个月,成安国便已经损失三个县,八百里加急文书每天从边境传来,弄得京城所有人人心惶惶。   可谁也没想到,七皇子犹如天降神兵,一举挽回了平洲关的颓势。   他将百姓转移之后,率兵死守在岭山县,找到敌方的破绽之后,一举攻下。   在赵云怜地带领下,成安国的军队一点点收回失地,与此同时,从周边各处运去的粮食和兵器也已到位,双方陷入了长久的胶着之中。   为鼓励士气,陛下直接下旨,封赵云怜为太子,等平洲关一战一结束,便回京受封。   这是成安国史上头回这般草率地立储,整个朝堂之中却无人敢反驳。本来通州治理水匪一事之后,赵云怜在百姓之中的声望便是几位皇子之中最高的,平洲关之战中,每每传出的佳报都是赵云怜的智计,百姓皆称他是天降神兵,是比唐靖柏还厉害的小战神。   而赵云怜也写信回京,请求陛下赐婚乐安县主。   一收到赵云怜的信,皇上先是一愣,随即宣谢氏和唐映枫入宫。   “韦云夫人觉得意下如何?”陛下问。   谢氏笑的嘴都合不拢:“是我家枫儿高攀了七殿下。”   见两人都同意,皇帝随即下旨赐婚。   唐映枫跪下接旨,等到该起身时却迟迟不起。   皇帝:“枫儿有何事要说?”   唐映枫磕头道:“臣女想去平洲关。”   谢氏赶紧跪下:“陛下,枫儿她只是一时糊涂。”   谢氏又气又急:“那战场刀剑无眼,你个女孩子家家去那儿干嘛?!”   唐映枫认真地看着皇帝:“陛下,臣女幼时便随着父亲练武,看的书都是兵书,十岁也随父亲一同征战过。如今我的父亲、兄长还有……丈夫皆在边境征战,枫儿实在如坐针毡。”   皇帝沉思片刻:“可现在形势不比以往,你去只会徒增负担。”   唐映枫双膝跪地,磕头道:“枫儿学武十五年,绝不会成为负担。”   皇帝点了点头:“从太子写给我的信看,平洲关还有一处需要人固守,朕派陈将军随你一道前去。”   “是。”   唐映枫和赵云怜的婚事一传出,京城的人先是唏嘘,随即赞叹唐映枫真是命好。   紧接着,便是唐映枫率军出征平洲关的消息传出。   “当真?!”   “县主是女的呀?女子也可上战场?”   “谁说不可以,别国不也有骁勇善战的女将军吗?”   “再说,县主可是唐家的女子!那可不是寻常女子!”   千里之外的平洲此时正是一片焦灼。   “将军!!!埼玉县被攻破!!”   盛金国的将军将杯盏一摔!   他们辛苦筹谋了半年,在平洲关布局了月余,照理说攻破平洲关应该不费吹飞之力。   一开始那夺得的那三个县现在看来,好像是他们故意让出来的。而所有的一切,似乎在故意等着那赵云怜一来……   “马上,将长域和西洲的人找来!!”   大将军将杯子一摔,站起身朝外走。   过了几日,盛金国三国联盟都一直处于弱势,却诡异地安静,照理说此时应该拼命反扑才对。   “太子殿下,有人找您。”   赵云怜正在主账中同唐半山和唐靖柏商量局势,跟两人点头示意之后朝外走去。   边境的月比京城的大许多,如同银白的圆盘悬挂在夜空中。   少女一袭利落的战袍,三千黑丝束为高高的马尾。   她右手挎着剑,站在不远处眉眼弯弯地朝自己笑着。   赵云怜走上前,一把将人抱进怀中。   “……终于来了。”   他们要不遗余力地,绞杀盛金三国的战力。   大家虽然对唐映枫也抱有一些期望,可也没想到一个女子当真战力如此汹涌。   她辅助赵云怜,从敌人的薄弱处出击,率领军队在前线冲锋,夺得了一次又一次的先机。   大家都以为平洲关一战已经接近尾声之时,盛金、长域、西洲三国却用蓄力已久的奋力反扑,再次逆转了战局。   “娘娘!”柳圆听闻了宫中的议论,着急无比地跑到孟琇微身边。   “娘娘!!昨夜一战败了!!”   这是赵云怜去之后的第一场败仗,京城之人顿时又开始惊慌。   孟琇微站起身,转身看着窗外的银月:“知道了。”   盛金三国半夜也不停息,随时会反扑。   这将是平洲关之战中最关键的一战,生则生,死则死,成败就此一举。   他们定下的战术,需要人率军冲锋在前,吸引火力,再分成三队,从东、西、西南三侧夹攻。   冲锋的人必须拖延足够的时间,才能换来埋伏的时间。   谁来当这个冲锋的人至关重要,可他们也都清楚此战的危机,稍有不慎便性命不保。   唐半山道:“我去吧。”   陈将军立马道:“将军已经为国征战这么多次,若是这种时候还需要将军您上场,岂不是显得我们这些年轻人毫无用处!”   唐靖柏道:“我去吧。”   赵云怜此时却忽然开口:“我去。”   一桌人顿时异口同声道:“不行!!”   “太子殿下您的性命可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重要!!”   “若是您有个什么闪失!”   赵云怜抬起手示意他们噤声,凭借这些日子展现出来的实力,这些老将早已被赵云怜折服,立马安静了下来。   赵云怜淡淡道:“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战,绝对不能出闪失。只有我去,才能拖延足够的时间,只有我去,他们才不会怀疑我们是不是还留有后手。”   陈将军眼眶微红:“我陪殿下一起!!”   *   盛金三国已经是背水一战,将所有的战力都压在最后这次反扑之中。   赵云怜站在高处,静静凝视着远方的战况:“我们要率先出击。”   与其被对方打得措手不及,不如掌握主动。   陈将军道:“是!!”   他一转头,便见唐映枫站在身后。   陈将军叹了口气,赶忙下去通报。   两人在夜风中遥遥地对视。   赵云怜轻声道:“准备好了吗?”   唐映枫笑着点了下头:“当然。”   尖利的哨声陡然冲破云霄,随即一道如同火海的箭雨朝盛金国的军帐出飞去。   唐映枫将剑扔到赵云怜手中,转身上马,朝坡下飞奔而去。   “殿下!!”   赵云怜接过手下牵过来的马,长腿一夹,骏马狂奔向前,赵云怜停在黑压压地军队面前。   他高高举起剑,利落地将剑抽出。   剑身反射出刺目的冷光,赵云怜冷声喝道:“诸位将士!随我出征!!”   “是!!!”   战士的怒吼声席卷天际,震得山坡随之一抖。   赵云怜牵着马转身:“陈将军准备好了吗?”   陈将军狠狠点了下头,   赵云怜使劲一夹马肚子,鞭子一抽,高高地举起剑,朝敌方冲锋。   盛金、长域、西洲的三国的主将聚集在一起。   驰狼笑道:“这可是成安国的太子。”   “哈哈哈哈!”   “杀他个片甲不留!!”   赵云怜如同一直利剑,率军直直破开对方的阵型。   三个主将并未冲锋在前,而是居于队伍中间。   赵云怜杀过来时,脸颊上已经沾了不少血,那只剑更是满是血迹。   驰狼眸中满是厉色:“不愧是成安国的太子!!”   赵云怜一刀刺过去,驰狼闪身躲开,赵云怜却是完全不要命的架势,直接跳上驰狼的马,从腰封处取出弯刀,两手齐齐朝驰狼绞杀。   驰狼躲避不及,手臂和后背顿时被刮出血迹。   赵云怜速度不减,刀光锐利地划过驰狼的脖颈,驰狼也并非等闲之辈,用剑狠狠抵住,趁赵云怜不备,狠狠一刀刺入他的肩膀。   赵云怜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一下从马背上跃起,两只剑挥开驰狼的手,双腿锁住驰狼的脖子和脑袋着狠狠一拧。   驰狼顿时觉得天旋地转,随即狠狠摔在地上。   其余两个将军摆脱其他士兵,赶忙冲过来,赵云怜来不及补刀,后背火辣辣一疼,流出大股鲜红浓稠的血。   陈将军心一紧,援兵怎么还不到?!!   正说着,一道如同枫叶般火红的窈窕身影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率兵直直地冲入地方军旗处,一把跃起,刀落棋断,地方的军旗斜斜的倒下来!!   军旗一倒,本就不齐心的三国联军顿时一乱!   唐映枫接过自己的刀,丝毫没停顿地跑到赵云怜身边,一边挥退敌人,一边将剑上弦直接射穿一人的喉咙。   陈将军惊讶不已。   与此同时,其他两股军队也从加入进来,本就站在上风的成安国更是士气大振。   见大势已去,驰狼率自己的亲信朝一旁溃逃。   山崖边,驰狼一见没有退路赶忙顿住脚步,他转头看着赵云怜:“太子殿下,何必不放彼此一条活路?”   成安国的大部分人还在缠斗,跟着赵云怜来追他的人跟驰狼带的人差不了多少。   赵云怜淡淡道:“驰狼将军可是盛金国的一头野狼,放回去,日后对我成安国便是巨大的隐患。”   驰狼眸光渐锐:“那太子殿下这是一定要赶尽杀绝了?”   赵云怜点了点头,不再废话,拿着剑直接冲了过去。   陈将军四处寻找着赵云怜的身影,战场实在太广大,人太多,他一时半会找不到。   等发现赵云怜的身影时,他已经和驰狼打得不可开交。   两人都弃马,在地上近战,刀光剑影之间感觉随时会丧命。   赵云怜一刀刺进驰狼的胸膛,陈将军还没来得及一喜,眼瞳便猛然一缩:“殿下!!!”   一旁,女人嘶哑的声音随之传来:“七哥哥!!”   那道窈窕的身影纵马直直地奔过去,还未到,便从马上跳下,高高地举起剑直直朝驰狼劈下。   驰狼本就是临死时的最后一搏,将剑刺进了赵云怜的胸前,唐映枫这么一砍,他直接倒在地上当场没了命。   他手中的剑松开,赵云怜便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那处断崖是平洲关出了名的鬼门关,深不见底。   陈将军猛得瞪大眼睛,嘶吼出声:“殿下!!!太子殿下!!”   那道火红的身影随之跃下,手长长地伸出,似是想抓住往下坠落的人。   “县主!!”   “殿下!!”   陈将军一刀砍在身前的敌军身上,连滚带爬地朝山崖边跑去。   那山崖中云雾掩盖,深的不可见底。   唯有崖边的冒出的石头上隐约沾了两人的血迹。   其余士兵也围过来,站在随时会跌落的崖边哭喊:“殿下!!”   唐靖柏跪在崖边,早已双目通红:“枫儿!!!”   平洲关此战大捷,大挫盛金、长域、西洲三国的兵力,杀害三国主将,没有二十年根本无法恢复。   皇帝听闻太子战死的噩耗,头发一夜花白,派了无数人下山崖寻找,却一无所获。   百姓们感念于太子和太子妃的爱情故事,无数民间话本传出。   第二年,皇帝立六皇子赵旭尧为太子。   第三年,皇帝驾崩。   济理县山灵水秀,有一处山脉传闻有着灵兽出没。   谢含卉听这个秀才公子说得玄乎,嗤之以鼻:“当真?”   这是她母亲给她介绍的不知道第几门婚事了。可自从京城回来之后,她便实在瞧不上这些人。   一女子闯进饭馆中,气冲冲地走到秀才身边:“你!!你!你竟然真的与别的女子……”   两人说着吵起来,谢含卉这才知道原来这秀才早就与人私定了终身。   谢含卉气得脸通红,指着两个人:“你们!!”   果然从京城见了大世面回来她便谁也瞧不上了,可是能怎么办呢?三皇子是个坏的,那般优秀的七皇子又为国战死了……   一道带着笑意的清凌凌的声音响起:“这位公子可真是配不上这么漂亮的闺秀,早看清早好,姑娘不必难过。”   谢含卉眼眸猛地睁大,转头看向台阶上的饭桌。   那女子梳着高高的马尾,那双漆黑的星眸带着促狭的笑意,眉目明净娇艳,美得这一处都带了光。   身姿高大,面容英俊的男子静静坐在她身边,脸上没有笑容,却胜似有笑容,他再也不似京城见到的那般阴郁疏离,整个人如同清晨里沐浴这晨光雨露般清润干净,动作自如地替女子倒了杯热茶。   谢含卉不敢置信地捂住嘴,随即跑到女子:“姐姐……”   谢含卉激动得眼泪直往下流:“你们怎么……怎么活……还……在这里啊?!!”   唐映枫笑着挽住赵云怜的手臂,靠在他的肩膀上:“到处玩啊,顺便来瞧瞧你。”   从此,好山好水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