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成偏执皇帝的心尖宠》 作者:扇景 第1章 重生 三月的江南烟雨……   三月的江南烟雨朦胧,吹拂开迟迟而来的春意。纤细雨丝连绵,像是天然形成的屏障,隔绝所有喧闹。   屋外是簌簌的风抚树叶,屋内却是一片寂静。   寝床上,姜清筠半靠着软枕,双手紧紧抓着被子,攥出一道道褶痕。而以往她向来神色明媚的双眸,此刻却压抑着悲恸和恨意。   只要她一阖眼,从前那些场景便全部浮现在她脑海中。像是死生梦魇追随,亦如同大梦初醒后的余悸。   “表妹,定远侯府能重振,还要多亏了你当年的尽心尽力。不然姐姐我如今哪里享受到如此的风光?”   “想来萧郎一直没告诉你,这些年他时常到尚书府找我。要不是瞒不住了,你也不会现在就到这里住着。”   简陋偏院里,姜清筠无力的躺在床上,面色泛黄已不似少女模样。站在她面前的女人却容光焕发,一脸笑容,双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女人俯身,长且尖的指甲划过姜清筠因为病弱毒发而更加消瘦的面庞,低声说了一句让她更加心碎的话。   “其实当年,伯父和堂哥……”   屋外的风摇动着棂窗,也摇回了她的神思,从过往中抽身。   松开已经被她抓皱的锦被,姜清筠微微抬起手,虚虚握成拳后又松开,反复几回后,她才是真的相信这不是一场幻梦。   没有只能缠绵病榻的身体,没有烈火烧灼后的伤痕,更没有求路无门的绝望……   她抬眸所能看到的一切,熟悉且陌生。   她记得清楚,这里是舅舅特意为她准备的一处卧房,亦是她后半生荒唐的开端。始于京城又延绵江南的一场算计,葬送了她的一生。   而现在,兜兜转转重新回到这个地方,姜清筠难免有几分恍惚。   “小姐,到该用药的时候了。”   门外响起姜清筠奶娘的声音,话音刚落没多久,奶娘就已进到屋子里,放下药后径自对姜清筠说着话。   “杜姨娘知晓小姐您怕苦,还特意差人送了蜜饯过来。”   从小到大,都是奶娘在照顾姜清筠,十多年培养起来的感情,让姜清筠对这位奶娘十分信任。   可后来将她推向深渊的人中,也有这位她信赖不疑的奶娘。   “药好苦的,我不想喝。”姜清筠心下嘲讽着从前尚且天真的自己,说出来的话却把握着分寸,带着未曾改变过的撒娇意味。   奶娘好笑地看向姜清筠,走到床榻边挂好帷帐,“从小姐您到乾州后,这病就一直不见好。再不吃药,等回到京城后奴婢怎么向老爷和夫人交代?”   姜清筠从小身子就弱,往年冬日都会到江南外祖家过冬,等来年开春回暖之后,她才会动身回京城。   而现在她这一场病,恰好就是在回京途中住在乾州舅舅家所染上的。   彼时她以为是自己弱不禁风,又哪曾怀疑过身边人?姜清筠忍着没抽回自己的手,“奶娘,我身子已经好很多了,昨日府医都说不用继续吃药了。”   “奶娘若是信不过我,可以让府医再来看看。”   姜清筠莞尔,明显感觉到奶娘的身子一僵,眼神也在瞬间有些飘忽不定。   她清楚,奶娘无论如何都是不敢去请府医过来一趟的。原本就是不该感染的风寒,她又怎么敢去找府医对质   奶娘话语一噎,对上姜清筠含笑的眼眸,压制住陡然生出的心虚。她正要开口时,屋外檐廊里就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是杜姨娘。   款款走进屋内,瞥见红木桌上未曾动过的汤药,杜姨娘微微蹙眉。奶娘迟迟没去见她,现在看来,果然还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人。连个小丫头都搞不定。   不过说来也奇怪,前两天她还听下人汇报说姜清筠的病情愈发严重,怎么如今她看着倒像是一点儿事都没有的模样。   在杜姨娘看向姜清筠时,姜清筠也在打量着杜姨娘。杜姨娘已临近三十年岁,偏又在她身上察觉不到岁月的痕迹。一身绛红色衣着,衬得她整个人更加容光焕发,任谁一看都明白杜姨娘在府中定然是最受宠的那位。   “病没好又不肯吃药,叫你舅舅知道又要讲你几句。”杜姨娘眼神责备关切,“要是病还没好,就在乾州多住段时日。京城那边让你舅舅送一封书信便是。”   在上辈子,杜姨娘也同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只不过那时的她,病情已然严重到只能缠绵病榻,任人摆布。   “舅舅前不久才调任乾州,不宜和京城有太多往来。”姜清筠对上杜姨娘的视线,眼眸含笑又无害,“况且府医也来看过,再静养两日就可以动身回京了。”   她前半句说得轻描淡写,又刻意咬重静养二字,意思再明显不过。   杜姨娘在府中再受宠也只是妾,即便舅舅再宠她,也绝不可能拿自己的仕途作为代价。   启佑元年,新帝刚登基不久,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蛰伏着,只要有官员做事出格,那些人便会撕咬上前,不死不休。   杜姨娘不蠢,相反从世家中走出来的人,即便是个远房庶女,官场上该知道的她也都清楚得很。   明白过姜清筠的意思,杜姨娘眼神一闪,讪讪一笑后就掀过这一页,状似无意地疑惑了一句,“昨日府医出府……”又是谁来诊脉的?   “是舅母的那位。”不等杜姨娘发问完,姜清筠就径自打断她的话,不留丝毫情面,更是无视了杜姨娘脸色的变化。   从嫡从长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杜姨娘的风光无限,也都是用她舅母的心灰意冷换来的。即便舅母现在久居佛堂不常出现在人前,可她那份对杜姨娘的威压,始终都如同一把悬剑,让杜姨娘日夜都不敢放松,又芒刺在背。   杜姨娘扯出一个自认为正常的笑容,点点头,“既然是姐姐那位大夫诊过脉的,等老爷回来我也好交代。”   说话间,杜姨娘始终没直视着姜清筠,她隐隐能感觉到今天的姜清筠和以往不同,但又说不出缘由。   没了再往松筠阁待下去的心情,杜姨娘和姜清筠闲说了几句话后,就准备带着婢女离开。   尚且未踏过门槛,杜姨娘就听到身后姜清筠善意的提醒:“杜姨娘,再过几日舅母就该出佛堂了。你记得换身颜色的衣服,绛红色不适合你。”   只差没说出你配不上绛红这句话了。   杜姨娘心下正气,乍然听到这话,脚下没留意差点儿被绊住脚,幸亏她身边的大丫鬟眼疾手快扶了她一下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回头强颜欢笑,“多谢二小姐提醒,妾记住了。”   杜姨娘走后,姜清筠一身轻松。至始至终,奶娘都规矩地站在旁边一言不发,此刻她的脸色也略显苍白。   “我累了,嬷嬷你先下去吧。让辛夷过来照顾。”姜清筠躺回床榻,奶娘听到后低声应是,替她盖好被褥后就退了出去。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沿着檐角下滑滴落,摧折花蕊。阴云侵蚀了半面天,遮挡天光,屋内烛台尚未点亮,昏黑一片。   姜清筠面对着壁墙,一闭眼,前尘种种便如同浪潮一般汹涌而来,直教她喘不过气。   上一世她情衷尽付,却在他们的步步算计之下,父兄流放三千里,最终客死他乡,而母亲也久病缠身,不久于人世。既然上天垂帘,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生,她定会护好属于自己,属于家人的一切。   再不让小人得志,阴谋得逞。   檐廊外雨声滴答,屋内寝床上,没多久姜清筠就闭上眼睛,沉入梦中。   *   月容居中,杜姨娘砸了桌案上的茶具,才感觉自己心情舒畅了许多。但想起刚刚姜清筠说的话,她还是能感觉到一阵怒火中烧。   往常她向来不在意的小丫头,如今都敢在她头上作威作福了。   “姨娘毕竟不是正妻,还是自称为妾吧。舅舅再宠你,有些规矩还是不能乱的。”   “绛红色不适合你。”   杜姨娘想着,正要抬手拿茶盅时,才反应过来那一套茶具都被她给摔了。旁边的丫鬟干站着不为所动,看得她又是一阵怒意难平,“都愣着做什么,不知道再去拿一套茶具吗?”   丫鬟唯唯诺诺地做完事情,杜姨娘看着她们心烦,索性都让其他人下去,只留下了她的两个心腹在场。   烛火摇曳,一如杜姨娘上下浮动的心思。既然姜清筠敢在她面前放肆,那她就送她一份好礼。顺便直接替表姐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一劳永逸。   杜姨娘抬手,抚着珍珠长簪上垂落的流苏,心生一计。招手让大丫鬟过来,杜姨娘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就让她退下着手办事了。   回京这一路,她定要姜清筠好看。   *   三日后,连绵几日的雨已经停歇,天光正好,举目晴和。松筠阁内,姜清筠端坐在铜镜前梳妆,天水碧色的单衣和下裙,照得她肤色更加白皙,眉若远黛,红妆自成。   “小姐的气色越来越好了。”辛夷为她梳好发髻后,笑着打趣了一声。   她们家小姐一向都很好看,只不过因为身体虚弱,这才拖累了几分。如今小姐身子无恙,原本被隐藏的风华也透露出一角。   姜清筠好笑地瞧了辛夷一眼,“就你嘴甜。”   她记得上一世,辛夷也在她身边伺候,只是她当时识人不清,重用奶娘而忽视了真正关心她的人。辛夷最后也被奶娘做主许配给了其他人,等她再得知辛夷消息时,已经是在她去世后了。   如今能重来,对她对辛夷,都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情。   起身拂了拂衣袖,姜清筠漫不经心地问着辛夷:“之前的东西送到佛堂了吗?”   辛夷忙不迭应下她的话,“小姐放心,东西是奴婢亲手交给宋嬷嬷的,您的话奴婢也一字不差的转达给嬷嬷了。当时没有其他人在场。”   姜清筠满意点头,又嘱咐了几句后她就抬步出了松筠阁。那封信送到舅母那边,不论舅母是否要重新接手府中的事务,想必杜姨娘的日子都不会再如同以往那般风光了。   欠她的,她都会一一要回来。   *   长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一辆高大马车停在府邸门口,惹人注目。   姜清筠在重生回来的第二天就定下了动身回京的时日,这三天时间内也将东西收拾好搬上了马车。   舅母还未出佛堂,舅舅又在外省没赶回来,姜清筠走时便是管家在张罗着一切。   “二小姐明年再来时,一定要多住些时日。老爷一直惦记着您呢。”   姜清筠笑着应下管家的话,刚准备上马车的时候,府中远远地传来了杜姨娘的声音。   她转身回头,眼睛微眯,看到的便是疾步而来的杜姨娘。   “二小姐等一下,妾有贺礼忘记送给二小姐了。” 第2章 挑衅 姜清筠收回已经迈出一步的脚,转……   姜清筠收回已经迈出一步的脚,转身望着杜姨娘。即便是在疾走,她仍旧保持着那份端庄,也难怪能一直得她舅舅的心。   她出神的片刻时间,杜姨娘就已经出府,走到了马车这边,“二小姐你回京时间定得匆忙,妾准备的时间也仓促。一点薄礼,还望二小姐不嫌。”   那天她在和姜清筠交锋,被她用嫡庶有别警告过后,杜姨娘一直都记着,在她面前片刻也不敢忘。此刻两个人都很自然,仿佛那天从未发生过任何的事情。   “多谢姨娘。”   在两个人说话的间隙,杜姨娘身后的大丫鬟就将礼物交给了辛夷,动作之中小心翼翼,难免不让人好奇里面是什么物什。可姜清筠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姨娘可还有其他事情吗天色不早了。”礼物送到了,杜姨娘既不说话也没有要回府的意思,姜清筠知道她在等一个开口的时机,便委婉的提醒一声,但也算不上友好。   杜姨娘强行按捺住自己的心情,笑着从袖拿出一尾禁步,亲手交到姜清筠的手里,“这是最近妾亲手做的,就当作是提前送给二小姐的及笄礼了。”   那禁步精致,即便是姜清筠不懂玉,也能一眼认出玉佩是和田玉打造的,纹路明显,深浅错落有致,雕琢这块玉的人技术也定然是上乘。而垂落的流苏玉珠珍珠,也是经过精心搭配编织得来的。   “二小姐回京一路小心,回京之后别忘了托封信到乾州。”   “姨娘放心,等回京后我会给舅舅和舅母报平安的。”姜清筠拿着玉佩,却没有一点儿拿人手短要说好话的自觉,不声不响地又在杜姨娘心上插了一把刀子。   杜姨娘竭力保持着自己的微笑,不和姜清筠计较。   直到目睹着马车渐行渐远,杜姨娘才回府。转身的一瞬间,她眼眸中就划过一丝阴狠得意。再过不久,要自称为妾的人怕就不是她了。   躲得过初一,她不信姜清筠还有那等好运气能再躲过一劫。   *   乾州距离京城,快马骑行尚需五日的光景。走走停停,等姜清筠一行人到达连州的时候,已经是五日后的申时了。恰逢连州下雨,不便行进,姜清筠回京的行程便只能再往后拖延几日。   客栈二楼的客房中,辛夷铺着床褥,原就是临时住一晚的地方,条件再好也都是比不上府里的。   辛夷铺好后,又去试了试茶温,“小姐您先将就一下,等过几日回到京城就好了。”   姜清筠闻言笑了笑没说话,手中不断摩挲着那尾禁步,玉佩品质上乘,入手温凉。杜姨娘的模样和话语便不自觉的浮现在她脑海中。   在乾州都尚且是那副情形,回到京城,她所要面临的才是真的虎窝狼穴。那一方府宅,是荣华葳蕤的厚土,更是阴谋迭起的漩涡。   而且……姜清筠改手拨弄着玉佩下的流苏,声音清脆悦耳。前世她在乾州养病,半个月后病愈,临行回京前,杜姨娘也送过她一份及笄礼,独独没有这尾禁步。   是因为她重生所以发生的变化,还是杜姨娘另有图谋?她垂眸看着禁步,心下思绪万千。   *   酉时薄暮,客栈一楼的喧闹声逐渐低了,食客匆忙往来聚散,留下来的人不多,基本都是要在客栈过夜的。   “小姐,这两天舟车劳顿,您也没好好用膳。”姜清筠点着烛火正在翻书时,门外响起几声叩门声,以及奶娘的话:“客栈人不多,要奴婢陪您下去吃些东西吗?”   姜清筠抬眼合上书,想了想,扬声应了一句让奶娘进来。奶娘进门的一瞬间,只一眼,她就明显察觉到奶娘身上的不同。   奶娘喜欢素色,平日里衣着都是浅蓝为主,今日却破天荒地穿着一身胭脂红的衣裙,一反常态。   姜清筠起身,只当做没注意到她的反常,一手搭上奶娘的手,“方才奶娘有问过客栈的特色菜肴吗?”   姜清筠出身尚书府,外祖又曾是官居一品备受重用的大臣。即便她从小身子就弱鲜少外出见人,但这喜欢吃美食的性子却从没变过。她能问出这番话,奶娘也不觉得奇怪,反倒心下还松了一口气。   奶娘一边扶着她缓慢下楼,一边说着自己方才打听到的事情。客栈一楼的人并不多,除却掌柜和小二在忙活着,只有寥寥数人在享用菜肴,鲜少有人将注意力放在姜清筠身上。   只一桌人除外。   直到姜清筠落座,还是能感觉到一直有人在盯着她,一种十分让人不舒服的感觉。她回头,望向那几道视线的来源,是邻桌的两位小姐。锦衣华缎,玲珑首饰,一看便知是官家小姐。   见姜清筠望过来,为首的女子还不甘示弱昂首轻蔑地看了姜清筠一眼,丝毫不肯让自己落了下乘。嫉妒挑衅的神态,似乎是和姜清筠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姜清筠:……她什么时候变成了易招仇恨的对象了?心下对这几位没有任何印象,她微不甚在意地收回视线,回身坐好,恰巧小二过来上菜,此时她眼底便只有满桌菜肴了。   连州临近白兹河,盛产鲜鱼,远近闻名。而这家客栈偏又是整个连州城里最善做鱼的,每日慕名前来寄住品鱼的人不在少数。   姜清筠是个喜欢吃的人,虽然平日里克制,但从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到江南的烟雨巷尾,鲜少有她没品尝过的美食。而在这一路行程,连州便是那个独特的例外。   鱼肉鲜美,鱼汤奶白,不论从哪个角度,这家客栈这道鱼都没有辜负它的名气。姜清筠小口吃着,动作不快,但自带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   趁她专注于吃上,奶娘微微转身回头,和邻桌的一位小姐对视,手背在身后悄悄地做了一个手势,复又低下头规矩地站在姜清筠身后,只当做无事发生。却错过了在她转身时,姜清筠手中一瞬停顿的动作,以及唇边勾起的讽刺笑意。   *   “听说城里来了一位大人物,云荷你见到了吗?”邻桌传来话语声,但声音属实不低,恨不得让全客栈的人都听到,又像是刻意说给姜清筠一个人听的。   “我听哥哥说,那位是京城里来的。不论出身还是才华样貌,都是顶好的。许多官家小姐都想暗中见他一面。”   被唤作云荷的女子抬眼,望了一眼姜清筠那边,刻意拔高声音应答着:“这有何难的。过几天二叔的筵席上那位应该会出现。到时候我带你看一眼。”   邻桌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姜清筠的反应。见她神色放松没什么警惕,两个人都松了口气。一时间谈论得更加兴起。   姜清筠听着心下却没什么波澜。   京城里来的人,出身越高越风光,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私下里人心污垢,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一如过往里的她。   上一世,她就是败在那样温润的人手中,举刀相向,又折戟沉沙。   想起前尘往事,姜清筠忽的没了继续吃鱼的心情,她放下竹箸,正要起身回二楼厢房时,邻桌忽然闹起了不小的动静。   却是冲着她而来。   “喂!今日我们已经盘下了整家客栈,你吃完不给钱就想走,谁借给你的胆子?”说着,就有几位婢女上前拦住姜清筠的步伐,随后客栈外还有几个侍卫伺机而动,拦在客栈门口,是存心要堵死姜清筠的退路。   姜清筠垂眸,竟低低地笑了一声,转过身坦荡无畏地对上那两位小姐的视线,“少东家也是好精力,竟然是分开记账的。”   懂行的人都知道,大部分有规模有名气的客栈,在有客人居住的时候,一切费用都是最后临走时才结算的。而她们仅是一句话,就把自己暴露得彻底。   戚云荷没好气地瞪了旁边那人一眼,但她今日毕竟有事在身,没工夫揪着小错耽搁时间,“本小姐一时兴起,就是想跟你算单账。”她上下打量着姜清筠,看不出她衣裳是什么布料,便理所当然的将她看做是装腔作势的人,一时间心下更加鄙夷。   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让她来客栈,延误这好几日的时间。不过也没事,等到她成了她哥哥的小妾,就任她折磨了。   想着,戚云荷更压不住眉眼间的得意,“若是你识相,就跪下来给本小姐道歉,把你身上的东西都交出来。本小姐一时高兴,说不定还能放你一马,以后让你的日子好过些。”   “你刚进连州城,想必还不知道云荷的身份吧。毕竟是你永远都高攀不起的。你要是听话一些,我们还能网开一面。”原先站在戚云荷身边的少女也“好心”规劝着姜清筠,让她别不识好歹。   姜清筠被一群婢女围着,一点儿都没有被吓住的意思,闻言她“哦”了一声,眨眨眼一副感兴趣的模样,配合着反问回去:“难不成云荷小姐……”   “她是连州知府唯一的侄女,不是你能得罪的人。”   “呵。”   话音刚落,就从二楼传来一声轻笑,轻蔑嘲讽,在针落可闻的客栈里更加明显。   姜清筠下意识的转身,循声抬眸望向二楼,便看见一位身穿玄色暗纹锦袍的男子凭栏负手,长身倾立,兴致盎然地看着下面所发生的一切。也不知道他已经站在那里看了多久。   似是感知到姜清筠在看他,下一瞬,男子就径自对上她的视线。他的眼眸深邃,仿佛能看穿人心。   那一刻,姜清筠只想到四个字,   ——睥睨众生。 第3章 出手相救 幼时戚云荷……   幼时戚云荷在双亲过后之后,就一直被养在知府里,十年来顺风顺水,没有受过任何委屈。在注意到二楼的男子时,她也被惊艳到了。在连州生活十多年,她从未遇到过这般男子,眼中的欢喜尚未绽开,她就听到男子那一声冷笑。   一瞬间浇灭了她所有激动,反而尽数转化为愤怒。戚云荷愤然跺脚,怒目而视,“你方才是看不起我堂叔吗?你敢冒犯知府,我立刻就让府衙将你关进知府大牢。”   闻言,锦袍男子神态如旧,倒是跟在他身后的两个随从被吓出一身冷汗。这些年,敢这样对他家主子说话的人,早就已经魂归西天了,哪曾想现在又来一个不怕死的。   “原来在连州,知府不是为民反而是为了你。”   戚云荷身子一僵,不敢应答。虽然她一向跋扈惯了,但也清楚有些话是不能随便应答的。不想丢了气势,又不想就此罢休,她飞速想着应对的话,却把自己急着一手掌心的汗。   “姑娘如果没事,早些回去歇息。毕竟走夜路不好,折腾自己也折腾大夫。”姜清筠说着,不顾她的反应,直直向前走。那些婢女面面相觑,心里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继续拦着,脚下却已经让出了一条路。   “慢着,谁准你们动了?”   原本让开路的婢女,在听到来人的话时又齐齐站回到原来的位置,留给姜清筠的空间甚至更小。   “哥,你终于来了。他们都欺负我,你快替我报仇。”戚云荷在看到自己哥哥终于来了后,委屈啜泣着上前,一手拉着她哥哥的衣袖,一手指着姜清筠和二楼的锦袍男子,一副要新账旧账一起算的架势。   戚云玮拍拍她的手,低头时便听到他妹妹在他耳边飞快地说了一句话。他看着戚云荷一脸羞涩,久经风月的他又怎么可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安抚好妹妹的情绪,戚云玮环顾四周,最终视线定格在姜清筠身上。他早前是抱着讨好家里人的想法才接手的,以为会遇到什么不堪的人,却不想竟然是这么一个美人。   这要是收入房中成就了好事,以后可有得他享受的了。   在戚云玮走过来的时候,婢女就自觉让开。走得越近,他看得就越清楚,就更加的心猿意马。   手若柔荑,腰似扶柳,模样柔弱。这样貌和身段,怎么想都是他赚到了。他笑着,伸手不规矩地就想摸姜清筠的脸,提前消受美人恩。   却不曾想到姜清筠快他一步,率先拍掉他抬起来的手,又在他愣怔的瞬间,直接抬手给了戚云玮一巴掌。   声音清脆,一听就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气;而戚云玮的半边脸也很快就红了。   “不规矩的手,没砍掉已经是轻的了。”姜清筠温和笑着,说出来的话却和她的笑容截然相反。   戚云玮摸着自己发烫的脸,心底发狠,也没了怜香惜玉的心思,两步上前后他抬手就想给姜清筠点颜色瞧瞧。   姜清筠微微眯眼,背在身后的手稍微一动作,借着宽袖的遮掩,一根银质发簪话落在她手中,是她刚刚趁人不注意,从发髻上拆下来的。簪尾锋利,用来对付面前的人再合适不过。   她抬头,眼眸微眯,心下计算着时间。在戚云玮抬起手准备扇她时,背在身后的手调整好位置姿势,簪尾外露,伺机而动。   “啊!好疼……哪个人敢暗算小爷……”   戚云玮这一掌来得凌厉,是存心要给姜清筠一个教训。见他手掌落下,姜清筠更加握紧了手中的发簪。   可是还没等她动作,鬓边忽然擦过一阵凌厉的风,像是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她下意识偏头闭眼,下一秒就听到了戚云玮的惨叫声。   声声惨烈,似是痛极了一般。同时传来的还有此起彼伏的人声,是戚云荷等人在关心戚云玮的状况。   姜清筠微微一愣,握着银簪的手松动几分。再睁眼,她就看到戚云玮面色惨白,脸上不断有豆大的汗珠滑落,整个人都像是要疼昏过去一般。而他的右手掌心赫然扎着一根竹筷,伤口不大,却有殷红血迹流淌。   那根突然出现的竹筷,那阵无端而来的风……   姜清筠转身,再次望向二楼的男子。同方才一样伫立在栏杆前的姿势,不同的是,那人手里多了一根竹筷。   以及,男人再度看过来时,竟微微向她点头。鬼使神差一般的,姜清筠也回了一礼。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那人眼中沾染着笑意。   *   戚云玮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那一根竹筷看似不疼,但却是破风而来,虽不至于穿透掌心,但深度仍旧不浅。   “姜清筠!”戚云荷拔高声音喊着姜清筠名字,怒气冲冲地走到她的面前,“都是你这个贱人。”   “要是我哥哥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饶不了你。”戚云荷面目带着几分狰狞,说着伸手就想抓住姜清筠的手和衣领,一副疯魔了要和她不死不休的模样。   原先围在姜清筠身边的几个婢女在戚云玮出事时就四下散开,见着戚云荷冲上前想要算账,两个胆子大的就想上前拦住戚云荷,以免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却不想姜清筠及时反应过来,先她们一步。在戚云荷靠近时,率先抬手扇了她一巴掌,落掌清脆,甚至比之前那巴掌更狠。戚云荷呆滞一瞬,尖叫了一声后更加疯魔,想再度上前时,却被姜清筠一句话说得愣怔在原地,一动不动仿若僵化。   “今日谁指使你们来挑衅的,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姜清筠不动声色地收回已经微微红肿的手掌,凑近戚云荷说道:“因果业障,你好自为之。”   不仅是因为她哥哥的伤势,更是今日失败后,他们所要面临的境况。   姜清筠后退一步,不再理会戚云荷。她不是天真到被人算计挑衅,全身而退后还能以德报怨劝诫对方的人。经历过上一世的背叛和痛苦后,她更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掌柜的,晚上还烦请关好客栈的门窗。我先回房休息了。”姜清筠微笑说着,不再理会身后的狼藉。可等到她转身时,之前站在二楼的人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掌柜的闻言连忙点头,擦了擦脸上的冷汗连声应是。见事情彻底平息,他赶紧让店小二去请连州最好的大夫过来诊治。   这戚云玮是知府大人的侄子,横行惯了,要是死在他的客栈里,那他的罪责就大了。   *   二楼,另外一间厢房里。   男人坐在桌前,抿着一盏茶,姿态悠闲。而站在他身后的随从,看着他的眼神带着几分不同寻常的怪异,但也不敢表现得很明显。   “公子您看方才的事情……”身后的人不确定地问了一句,等着男人的回复。毕竟是在外,为了避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称呼要改口。   他家公子向来都很少和女子接触,以往那些费尽心机想要吸引公子注意力的人,无一不以惨淡结局收场。更别说是一位萍水相逢的人了。   可是刚刚,公子不仅耐着性子看完了一整场的闹剧,竟然还出手帮了那女子一次。着实匪夷所思,也不是他的作风。   “连州知府不用留了。”男人说完继续品茶,昏黄烛火摇晃,映照在他脸上,不减他身上丝毫的朗隽,却又平添了几分晦暗。   身后的人闻言毫不意外地应下,又犹豫着问了一句,“方才那位小姐,要派人去查吗?”   男人的手一顿,放下茶盏,缄默思索着。良久之后,他才仿佛下定了决心,“不用。有缘日后自然会再见。”   宫阙春深,人心难测,一面之缘而已,来日种种还尚未可知。况且,他还有一件事情需要确认。   *   姜清筠的厢房内,辛夷一回来就从掌柜那里知道发生了什么,回到厢房后就替姜清筠仔细检查着,生怕她受了一点儿伤。   “奴婢就出去一会儿,怎么就这样了?临走前奴婢明明让孙妈妈照顾您来着。”辛夷带着哭腔说道,她就是去采办些近日会用到的物什,带着侍卫找一个距离客栈不远但又能落脚的地方,结果一回来就看到客栈一楼一片狼藉。   孙妈妈正是姜清筠的奶娘,夫家姓孙,其他婢女侍从都习惯称她一声孙妈妈。   “我没事。”姜清筠好笑地摸摸辛夷的头让她安心,却又在听到奶娘名字的时候,眼底掀起一片阴云。   前世奶娘因为她的儿子,选择了站在她的对立面,挣扎着却又心甘情愿的供那些人指使,构陷罪名嫁祸在她父兄身上。上一世她以为奶娘是在她嫁去侯府后才倒戈的,如今看来不过是早有预谋的事情。   只可惜,这枚棋子不能丢。   “有人闹事的时候,奶娘去找人帮忙还没回来。你明日让几个人去城里寻一下她,务必寻到。”姜清筠说得认真,辛夷收住眼泪点头应下,没多久就出了厢房。   烛火将熄,姜清筠辗转反侧却始终睡不着,总觉得自己像是忽略了什么事情,但又着实想不起来,令人难受的很。始终没想出因果的她,最终还是难捱睡意,沉沉睡了过去。   *   三日后,连州放晴,万里无云。姜清筠回京的路一再耽搁,临行前托了封信去京城,便加紧行程赶回京城。   五日后,马车距离京城城外,不过三十公里的距离。   一路鲜少停顿,姜清筠靠着靠枕阖眼昏昏欲睡之时,车夫敲了敲马车边沿,轻声请示着:“二小姐,大公子身边的竹庭求见,说大公子有事要和您说。”   哥哥的人来了?   姜清筠睁开眼,挑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后又放下,“让他过来。” 第4章 佛寺   禅山寺里。  以往一向人群……   禅山寺里。   以往一向人群熙攘香火鼎盛的寺庙,今日却出奇地安静,来往的人稀少,大多都是寺庙中的和尚。   山下,一辆马车稳稳地停着。   车夫的声音传来,辛夷刚准备掀开车帘下车时,就被姜清筠出声制止了:“辛夷,先前杜姨娘那尾禁步你收到哪里了?”   辛夷动作一停,闻言又回到马车里翻找着禁步。等姜清筠下了马车之后,已经是一炷香之后了。   禅山寺是京城百里范围内最负盛名的佛寺,来往拜神求佛的人不在少数。传闻有言,只要怀着一颗虔诚的心到禅山寺参拜,愿望便一定会实现。人云亦云,时间久了信的人便更多了。   禅山不高,禅山寺建立在半山腰,九十九级台阶,一步一佛心,步步真诚。   姜清筠下了马车,望了一眼禅山寺,视线下移,却定格在了山下不远处,长身玉立的人身上。   时光太过遥远,前世长久未见的容颜原本早已模糊,在这一刻又逐渐清晰。姜清筠却在刹那间红了眼眶。   不远处的男子一身霜白色锦袍,玉冠束发,负手而立,一直都在注意着来路的方向。在看到姜清筠下了马车,出现在他视线当中,他的眉眼中浮现出宠溺意味,抬手朝着姜清筠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姜清筠按捺不住心中决堤汹涌而来的情绪,顾不得要维持自己的形象。在看到姜清时朝她招手的一瞬,她笑着,带着深刻的怀念和惊喜,提起裙摆就往姜清时那边跑去。   “几个月没见,你越来越小孩子了。”   姜清时好笑地摸着自家妹妹的头发,调侃道。因着姜清筠扑到他怀里时的惯性,姜清时被撞得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了身形。   隔着一世轮回,再次真切地看到姜清时,听到他的声音,姜清筠就更加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止不住流淌,沾湿了他衣袍。   上一世,姜清时被流放三千里,临走前的那一面,已然是兄妹两人的诀别。直到临死前她知道真相,心中除了恨意,便是对家人的愧疚。   “好了好了,哥哥给你擦擦眼泪。不然回家后,母亲又要以为是我欺负你了。”姜清时又安抚了她几下,将人拉出怀里,拿出手帕动作轻柔地给她擦着眼泪。   “才没有呢。我就是好久没见你,想你了。”姜清筠感受着自己哥哥的轻柔,眼泪差点儿又没忍住,只能依靠话题的转换,岔开注意力。   “对了哥哥,今日你怎么来了禅山寺?以往你从来不信这些的。”兄妹两个久别重逢,姜清筠提着裙摆上台阶,跟在姜清时身边,始终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二婶娘带着弟妹过来拜佛。正好我估计着你也该到了,就提前来禅山寺这边接你回家。”姜清时说着,时不时回头看姜清筠几眼,生怕她脚滑。   姜清筠的脚步一顿,听到二婶娘这个称呼微微恍神,垂眸眼底恨意浓烈,却在抬眼的顷刻间归于虚无。不让姜清时察觉到半分。   她轻轻拉着姜清时的衣袖,“那哥哥有想求的吗?禅山寺祈愿最灵了。”   九十九阶刚好走完,姜清时扶了她一把,如同儿时那般理了理她青丝,“你啊,平常听话别折腾我就行了。”   姜清筠偏开头,轻哼一声,走在前面一副不想理会哥哥的模样,心下却堆积着无法止息的酸涩。   *   正殿佛堂,跪在蒲团上虔诚叩拜的只有两个女子,殿外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等到姜清筠兄妹两人走到大殿时,为首的妇人正在和方丈交谈。   “夫人放心。命中注定的事情,迟来反倒是福分。不必太过急切。”   林氏也知道是这个道理,回头看了一眼儿媳的肚子,犹豫着又问了一句:“那灵悟大师……”   她的话尚且未说完,方丈就摇摇头,“师兄前些日子就已经去云游四海,归期还未定。”   林氏怔住,平息心下遗憾后和方丈又交谈了几句就抬步离开大殿。自然没看到身后方丈叹息着摇头。   殿外,林氏出来时便一眼看到了姜清筠。   “清筠回来了。回京这一路还顺利吗?”林氏一早得知了姜清筠今日回京的消息,见到她后便露出长辈般的关怀,好一阵嘘寒问暖。   “顺利的。在连州停过几天,终于尝到了那边的鲜鱼,可好吃了。”姜清筠任由林氏拉着她的手,随声应和着。   “你啊,还是喜欢吃。”林氏笑话了她一句,却不住用余光看向她腰际系着的禁步,确认无虞后她一边带着人往后院走去,一边给了身后丫鬟一个眼神。   姜清时刚到大殿门前时,就已经被姜二公子给拉走了。现在姜清筠身边除了辛夷,就是林氏以及她二嫂。   “你去江南这几个月,清婉时不时还念叨你几句。生怕你贪着江南的美味就不回来了。”   这哪是怕她不回来,姜清婉心底该是恨不得她永远回不了京城了吧。   上一世,姜清婉在她面前幸福炫耀的模样,却说着最残忍言语的那一幕,是姜清筠午夜梦回都不能摆脱的梦魇。   “最近禅山的海棠都开了,你大姐姐正好和其他府里的小姐在赏花,清筠你也去吧。二婶娘带你二嫂去走走。”   提到了姜清婉,林氏顺着话毫不避讳地直接支开姜清筠。她一手拉着姜清筠二嫂的手,意思不言而喻。   姜清筠识相,也不想过多的和林氏耗着时间,点点头就应了她的话,“那我去后山找大姐姐。”   林氏叮嘱几句,就吩咐着身边的丫鬟领着姜清筠去后山。   *   禅山寺今日有贵客,提早就封了山免得人多惊扰了贵客。因着姜老太爷生前和灵悟大师的交情,姜府的人才破例前来参拜。   此时寺中一隅小院中,石桌上棋局摆布,阵阵茶香萦绕。棋上黑白两子厮杀,不分上下,一度僵持着分不出胜负。   又纠缠了一刻钟的时间,黑子才以微弱的优势站定了棋局的胜方。   “许久未见,在棋术上老衲还是自愧不如啊。”灵悟大师品着男子亲手泡的茶,“既然公子你胜了,愿赌服输,老衲可解你一惑。”   对面的人摩挲着茶盅,直直看着灵悟大师。若是寻常人,恐怕早在他这极具威压的视线下落荒而逃了,可灵悟大师仍旧淡然。   待灵悟大师品完一盅上好的贡茶,才听到对面人的话语。   “这段时间,我总会梦到一些奇怪的事,偏又不真切……” 第5章 索要 等姜清筠在婢女的带领下……   等姜清筠在婢女的带领下来到后山时,入目的便是簇然盛放的海棠花。鲜洁清丽,开落在人间不染俗尘。   “二小姐,大小姐就在前面凉亭等您。”临近海棠花林时,姜清筠停住脚步,眼眸微眯,看向不远处凉亭里的人。   听到婢女的话,她抬手示意辛夷抓了一把碎金给对方。那婢女明白过来,朝着姜清筠规矩行礼,“奴婢告退。二小姐和大小姐万莫受伤。”   姜清筠点头,带着辛夷走向凉亭。在她们身后,那婢女走远几步后就躲在树后,直至看到姜清筠在亭中落座才离开。可她走的却不是回后院的路。   *   凉亭临近着溪流,春溪碎冰,流水声淙淙格外悦耳。   姜清婉把玩着手腕上的玉镯,心思却不在上面。   她一早就从林氏那里知道了姜清筠要回来的消息,求了好半天才让林氏也带上她。之前听说姜清筠在连州出事,如今又一路赶回京城,想来一定是狼狈至极。   “大姐姐如此走神,是海棠花不够好看吗?”   身边乍然响起人声,姜清婉全心沉浸在一会儿如何奚落嘲讽姜清筠的场景当中,差点儿叫出声来。   她刚想训斥那人时,一抬头就看到了坐在她对面的姜清筠。霜白色的春衫,衣袖和裙摆处都用细丝金线绣着大朵玉兰花,丝毫不比海棠逊色。   一瞬间,姜清婉都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原本她想用来嘲笑姜清筠的话,也都没了用武之地。她讪讪一笑,“你好半天没来,我以为是你路上遇到了麻烦事情,担心着就出神了。”   “我听人说你在连州同人有了争执,是得罪了谁吗?”不给姜清筠说话的机会,姜清婉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拉着她的手情真意切的问道。   姜清筠眼底划过暗芒,眨眨眼,“大姐姐这是从哪儿道听途说来的?我前些日子耽搁在连州是因为下雨。”   “最近春寒,大姐姐还是多穿些衣裳,免得冻坏了身子,偏信谣言。”   姜清婉见她否认,还想再刺激她几句时,就听到她后面这句话,得体的笑容皲裂,心下不甘和疑惑交织。   她记得姜清筠以前明明弱不禁风又十分好欺负,怎么回来一趟就变得如此牙尖嘴利了?   仿佛没察觉到自己话语有什么不对,姜清筠仍旧是笑吟吟地和姜清婉聊天。不过,她掩在长袖下的手微微攥成拳。连州发生的事情只有极少部分人知道,现如今不过几天的时间就传到了姜清婉的耳中。   想必那天的事情,同她这段时日猜想的一般无二。怕是早早有人设了圈套,只等着她跳进去自投罗网。   而幕后之人...姜清筠垂眸,视线落在了腰间的禁步上。   *   禅山寺后院,林氏带着儿媳在祈福树下祈愿过后就径直回了小院内休息。恰好婢女也从后山回来,俯身在林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林氏半倚在床榻上,支颐合眼,闻言满意点点头,“你再去后山看着,如果发生什么意外情况及时回来。”   “别伤着清婉。”   婢女领命,在接过林氏的赏赐后就退出小院,再度去往后山。   *   禅山寺虽然建在半山腰,但胜在前殿恢弘、后院清静;后山上也是一应俱全,春溪碎冰、花海长亭,移步换景,更是美不胜收。   海棠林里,姜清筠和姜清婉走在前面,时不时停下步伐赏赏花。但走路时,姜清婉总能听到一阵清脆声响,很是好听。   她低头,四下张望着,很快就找到了那道悦耳声音的来源——是姜清筠腰间系着的一块禁步。   姜府底蕴深厚,姜清婉又是林氏一直亲身教养的女儿,见识自然不浅薄。她一眼就看出,这尾禁步的玉佩品质上乘,流苏精致,在京城都是极为少见的。   只一眼,姜清婉就看上了这尾禁步。   “清筠,你这尾禁步,我以前怎么从没见过?”按捺不住心下的喜欢,姜清婉走近几步,问着姜清筠,视线却时常看向她腰间。   “乾州盛产玉,这是临走前杜姨娘送的。回京的行囊多,我只能带这一块玉佩回来了。”见鱼儿上钩,姜清筠解释着,还好心解下禁步递给姜清婉,让她看得更仔细些。   姜清婉还在斟酌着如何开口将禁步要过来,没想到姜清筠这么识相自己给她了。果然她还是像之前那般蠢笨,任人宰割。   接过禁步,入手的玉佩温凉,十分舒适。姜清婉紧攥着禁步把玩着,一边赏花一边和姜清筠聊着,一点儿想还给她的意思都没有。   姜清筠几次想插话,都被姜清婉打断。眼见着她神情失落,想要但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姜清婉露出得意的笑容,终于开口要打破姜清筠最后的幻想:“清筠,大姐姐真心喜欢这块禁步,你送给我可以吗?”   “你平日里鲜少出府,也不常用到禁步。再者你来年还会途径乾州,到时候说不定还会遇到更好的玉佩。”   “姐姐会记得你对我的好的。”   姜清婉好言相说,对这块禁步是势在必得,只等着姜清筠点头同意。   一直跟在姜清筠身后的辛夷想上前,刚动了一步,在暗中她的手就被姜清筠一把抓住。松开辛夷后,姜清筠摆摆背在身后的手,示意辛夷不要轻举妄动。   面对着姜清婉时,她面上还是一副舍不得的模样,犹豫片刻后还是装作痛心地点点头,“既然大姐姐喜欢,就送给你了。你不要摔碎它。”   姜清婉满意点头,顺手将禁步别在自己腰间,“清筠乖,回府后姐姐再补偿你。”   两个人刚要继续往前走时,前面不远处就传来了一道清越的女声:“清婉,原来你在这里啊。让我找了好一会儿。”   姜清婉和姜清筠同时循声望去。见来人是镇南侯府三小姐时,姜清婉更加高兴,朝她招手。   而姜清筠的身子却在顷刻间变得僵硬,双手紧握成拳,恨意凌冽。   她的目光,看向的不是镇南侯府的三小姐,而是定格在她身旁的男子身上。   ——镇南候府世子。   她前世的丈夫。 第6章 遇蛇 回京时,姜清筠就已经做……   回京时,姜清筠就已经做好了面对所有人的准备,她所爱所恨的一切。可是让她没预料到的是,他们之间的相遇会提前到现在。   见到他时,姜清筠脑海中,所有关于前世的记忆汹涌而来,无止无休。从两个人宴会上初遇,他出手相救;再到定情成婚,她一路扶持着他,见着他从镇南候世子成为朝堂上备受敬畏的镇南候。   可到最后她等来的,不是他一心一意的呵护,而是连一个眼神都欠奉的凉薄。   “以后你我夫妻一体,我定不会负你。”   “我要娶清婉为平妻。她是你大姐姐,日后你要好好待她。”   “你害得清婉小产,是我以前太纵容你了。从今以后你便去偏院好好思过。”   她前世无论如何都参不透的变故,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局棋。权谋簇开下的荣华,她不过是一枚任人操控的棋子罢了。   不知道用了多少气力,她才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往事,全心应对着眼下的境况。   “萧世子。”姜清筠和姜清婉朝着萧庭言行礼,起身后,镇南候府三小姐就上前挽着姜清婉的手,情意甚笃。   “说好在凉亭等我,你倒好,自己跑到这里来,让我和哥哥好找。”镇南侯府三小姐对着姜清婉抱怨了一句,这才看向在她身边的姜清筠,目光中透露出几分打量。   “清筠这一次回京,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那是自然的,江南养玉也养人。今日清筠见到我,还送了我一尾禁步。”明明是同姜清筠说的话,却被姜清婉拦下来,还刻意提到禁步,引来镇南候三小姐羡慕的目光。   “我真羡慕你有个这么好的妹妹。”镇南候三小姐幽幽地看了姜清筠一眼,眼神中夹杂着几分不善。   姜清筠在一旁没插话,听两个人一唱一和,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心里却溢出几丝嘲讽。   姜清婉抢先她一步开口,又着重提到她和那尾禁步。不过是想抹黑她的名声,落得个不知好歹目中无人的罪名。   “大姐姐以前还说羡慕萧姐姐有萧世子这么好的哥哥呢。”姜清筠搬出以前姜清婉亲口说过的话,“那尾禁步,如果萧姐姐喜欢,来年我再带一尾就好。”   三小姐见她识相,面色稍霁,“那就辛苦清筠妹妹了。”   “婷冉。”萧庭言沉声喊了三小姐一声,而后面向姜清筠,“她是一时新鲜,二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萧世子客气了。”姜清筠后退一步,明明是同旁人说话时一样的神态,但萧庭言还是从中察觉出明显的疏离意味。   “二小姐今日回京,清时也...”   “大姐姐,我身子有些不适,就先回后院了。”   萧庭言一句话还没说完,他所要询问的对象却转身拉扯着姜清婉的衣袖,娇娇软软地说着。想借着说话一探究竟的他,只能打住这个想法。   姜清婉一边和三小姐约着改日去胭脂坊,一边实时观察着萧庭言这边的情况,也察觉出他今日对姜清筠的态度有些不同寻常了。   想起林氏前段时日同她说的话,她想都没想就应下姜清筠的话,恨不得让她早点离开,“那让辛夷送你回去吧。我和婷冉这边有萧世子在。”   姜清筠碍着规矩朝萧庭言行了一礼,便和他擦肩而过,没再给他一个眼神。   萧庭言微微蹙眉,在姜清筠走过时,他敏锐地闻到一种似有若无的香气,很轻很淡,转瞬便又归于虚无,仿佛是他的错觉一般。   *   海棠林的尽头。   “东西都准备好,确定没有问题了吗?”婢女低头看了眼不远处,还能听到从树林里发出的声响,忍不住站远几步。   旁边穿着布衫的男子连忙点头称是,“您放心,这味道一般人无法察觉,只对它们有作用。”   婢女站到相对较高的地方,依稀能看到海棠林中的几个人,姜清筠尤为明显。   “放出来吧。事成之后少不了你好处。”   男子点头哈腰,拿出树叶吹了几下,确认过方向没出错后,婢女就绕着近路回去复命。   *   姜清筠走在小路上,手心里落了几瓣海棠花,一边走路一边揉着花瓣。   前世她回京时,已经是四月天了。没有连州的事情,亦没有禅山寺的遇见。仿佛因着她的重生,有些事的轨迹都发生了变化。   这次重遇姜清婉,让她套出了许多事情。至少在连州那件事上,她大概已经猜测到是谁做的了。也不算是一无所获。   辛夷跟在她身后,莫名觉得自家小姐同以往不一样了。不仅是在容貌上,更是在言行上。   什么时候,她家小姐也开始扮猪吃虎了想不通的事情,她摇摇头,快步跟了上去。   两个人都没注意到即将逼近的危险。   “咝……”   一阵不同寻常的声响越来越大,姜清筠步伐停顿,眸光微侧,就看到一条青蛇迅速移动着,恰好是她所在的方向。   似乎是感觉到她的目光,那蛇在原地停下,挺起身子,蛇信轻吐,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冲上前攻击姜清筠。   “小……小姐,有蛇……”辛夷看到有蛇过来时腿不自觉地开始发软,但还是下意识站在姜清筠前面,替她挡着。   “你到我身边,前面危险。”姜清筠话音刚落,辛夷就坚定摇头,脚下一动不动,“小姐你先走,不用管我。”   许是目标被挡住,那青蛇开始暴躁,再次移动着上前,这次却直接跃起,露出锋利的牙齿,直冲姜清筠而去。   “小心。”   辛夷不肯动,姜清筠没办法只能用力拉了她一把,往旁边躲,两个人顺势摔到在草地上。   姜清筠摔在地上,手下意识地往附近探,没几下就摸到了一根分成两杈的树枝。许是刚被风折断不久,上面还零星挂着花叶。   虽然不长,但用来钳制青蛇应该是足够的了。   姜清筠攥紧树枝,盯着青蛇,没有移动位置,生怕打草惊蛇。   见两个人一动不动仿若笼中之物,那蛇吐着蛇信,准备再次攻击。   姜清筠都做好了斗蛇的准备,紧攥着树枝的手却突然被小石子砸中。   而她更是亲眼看着,那条青蛇,从蓄势跃起到忽然昏迷,而后跌落在草地上,一动不动。 第7章 再遇 我姓谢,下次不必如此生疏   姜清筠一愣,无端想起在连州客栈时,二楼男子出手救她的场景,同现在如出一辙。   她下意识的地抬头看向不远处,一位男子从海棠林的遮掩下走出,身后跟着随从。视线往上,直到看到那人有些许熟悉的面容时,她眼神微震。   怎么会又是他?   两次她意外遇险,两次都是他出手相救。竟如此巧合。有太多不可置信浮现在她心里,一时间姜清筠都忘了起身。   修长匀亭的手出现在她视线里,想要拉她起来。在姜清筠愣神的片刻时间内,男人已经站定在她面前,声音清朗。   “蛇无毒。有受伤吗?”   她猛然回神,垂眸摇头,借着辛夷的力道起身,“我没事,多谢公子再次相救。”   见姜清筠没有搭他的手,男人也丝毫不尴尬,面色从容地收回手,“春日蛇多,你出门在外记得带着护卫。”   “树枝只能暂时钳制,起不了太大作用。”   姜清筠正想要开口多谢他的提醒,听到他后半句话,茫然抬头看向男人,却见他双眸含笑,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姜清筠:……   方才她一心想着怎么脱险,后来又陷入再遇到男人的错愕中,一时间都忘了自己手中还紧攥着一茬树枝。   悄悄把手背到身后,遮掩住树枝,她脸上爬上两朵浅色红云,“多谢公子提醒。下次我会多带人出来的。”   “谢。”她话音刚落,谢景寻就笑着接上她的话,却是一句无厘头的让姜清筠没听懂的话。   嗯?姜清筠抬眸眨眨眼,眼神迷茫不解,仿佛林中找不到来路的迷路人。   谢景寻唇角衔笑,难得多说一句话:“我姓谢,下次再遇不必如此生疏。”   谢?这可是国姓。难道……   姜清筠刚反应过来,先前站在她面前的人已经离开了。那人步伐很快,没多久就拐入海棠林的另一边。即便她有心上前追,也是跟不上的了。   草地上,此时那条青蛇因为被人打中了蛇身三寸的地方,晕倒在草地上暂时无法动弹,却也没有性命之忧。   辛夷见没事,替她拍着衣裙上的杂草灰尘。见姜清筠盯着前方出神,不知道是在看蛇还是在看什么,面色不大好。她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小姐,你还好吗?那蛇暂时不动了,奴婢扶着您回小院吧。”   姜清筠乍然回神,如同安慰一般轻拍了几下辛夷的手背,“我没事。方才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说。”   辛夷通透,闭紧嘴巴狠狠点点头。趁着青蛇还在昏迷的空隙,姜清筠扔掉手中的树枝,同辛夷先回了后院。   *   山下。   陈还跟在谢景寻身后,时不时悄悄打量着他。面上维持着属于大内总管的不苟言笑,心里却如同狂澜席卷过后的不平静。   自从皇帝登基之后,就把所有的重心都放在朝堂政务上。皇帝一向都不爱管闲事,更是不近女色。否则后宫那些娘娘,也不至于日日想尽办法只为了得到皇帝青睐。   可此行去江南巡视,回京的一路上,今日已经是他第二次破例了。偏偏都是为了一个女子,不仅出手相救,还主动告诉姑娘自己的姓氏。   这……怎么看都不符合皇帝以往的作风啊……   “有什么话就说。”谢景寻停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被点到的陈还却差点儿打个激灵,“没……奴才没话想说。”   谢景寻知道他口是心非,没说什么,抬步继续往前走,“你去查查,海棠林里怎么会有蛇。”   禅山寺有蛇并不稀奇,但那蛇能暴躁到如此程度,倒是少见。而且,方才他在靠近她时,隐约察觉到一种诡异的香味。   陈还连忙点头,“奴才这就派人去查。”   谢景寻嗯了一声,转而绕行去往禅山后不远处的林中。   *   “夫人,你还没同老衲说后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方丈疾步走在林氏身旁,一路上试图询问了林氏好几次,但都被林氏用焦急话语岔开。   他在厢房打坐时,弟子突然来说姜家小姐在后山发生了意外,姜二夫人已经赶了过去,言辞之间同样没说清楚后山到底是什么情况。   “好像……是在后山遇到了毒蛇。”林氏话语哽咽,一副焦急的模样,走路的速度却出卖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有蛇?方丈心里一惊,正要加快步伐时,林氏又因为太过着急,脚下一崴,被她身边的春杏扶了一把。   因着这个小意外,一行人即便再着急,也不得不放慢了步伐。   等到方丈和林氏来到后山时,所看到的却和他们预想到的完全不一样。   距离并不远,等看清楚那边的人和情况时,林氏差点儿没被气晕过去,而她身边的春杏更是脸色发白。   方丈和其他弟子连忙转过身,弟子自觉双手合十,念着清心咒。而方丈和同行的护卫讲了一句话后,也不肯转身再看那边一眼。   林氏手里狠狠掐了春杏一把,缓过神来后急忙往那边赶。明明不过百步的距离,林氏却走得十分煎熬。   海棠林中,布衫男子已经被护卫制服住。而镇南候世子和镇南候三小姐都已经昏迷在地,躺在不远处的地方。   只有姜清婉半躺在一棵略显粗壮的海棠树下,上身的春衫错位,下身衣裙完好无损,只是手腕上和肩上有几处被人掐出来的青紫。   任谁都看得出来刚刚这里是何种情况。   林氏顾不得和春杏算账,上前替姜清婉整理着衣衫,遮盖住伤痕后,她怒气冲天地走到布衫男人面前,狠狠扇了他几巴掌,犹感觉不解气。   她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却险些出了这等事情。   即便是在禅山寺,此时人不多,寺中的人都不多嘴,但却不能当做没发生。   林氏深呼吸几口气,要转身再去看看姜清婉情况时,步伐一顿,四下环顾,却没有见到那个人。   此时春杏也胆战心惊地上前,在林氏耳边说着,声音颤抖,“夫人,二小姐她不在这里。”   林氏猛然回头瞪着春杏,眸光仿若淬了剧毒,恶毒狠厉。   “二婶娘,大姐姐怎么样了?”姜清筠提着裙摆急急忙忙跑过来,气息微喘,焦急地问着。拔高了声线,在说大姐姐三个字时还刻意咬了重音。   在姜清筠身后,还跟着姜清时和姜清珲。   林氏在看到本该出事的人,平平安安地站在自己面前,而她的女儿却昏迷不醒,用了许多气力才稳住自己的情绪。   强行露出一个笑容,林氏想着措辞,“婢女说后山有蛇,你大姐姐被蛇吓晕了,二婶娘过来接你大姐姐回去。”   话语里只字不提其他事情,全然当做没发生过一般。   “清筠,你不是和你大姐姐在后山赏花吗?”林氏问着姜清筠,试图从她的话语汇总找出破绽。即便事情未成,代价已然如此之大,她也不能就此罢休。   姜清筠露出几分困倦,“刚刚我身体不适,就先回后院了。和大姐姐说过的。”   “还是哥哥听说后山出事,带我过来的。”   “大姐姐现在还没清醒...遇到的是毒蛇吗?”姜清筠话刚说完,林氏的脸色就变得更加苍白。   姜清筠话落,环顾着海棠林里的情况,一个布衫男人脸庞红肿,姜清婉躺在海棠树下昏迷不醒,衣衫被人整理过。   姜清筠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看到这里,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回京之时,她们准备的真正的见面礼竟然是这个。   不可谓不狠毒啊。   姜清筠扭头,眼眸微眯,余光一瞥,却看到原本系在姜清婉腰间的禁步不见了踪影。她下意识地蹙眉。   “不是毒蛇,夫人和二小姐放心,片刻之后大小姐就能清醒了。”   在林氏给姜清婉整理好衣衫后不久,方丈和其他弟子就上前,分别给姜清婉、镇南候世子和三小姐诊脉,一个被蛇咬了毒发之后又和人动过手,两个是因为惊吓过度导致的昏迷。   “歹人之后会由官府发落。”   临走前,方丈双手合十,微微俯身,“至于今日之事,禅山寺的人都会守口如瓶。”   “多谢方丈。”林氏强颜欢笑着,双手合十朝方丈行了一礼。   后院厢房内,姜清婉躺在床榻上,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林氏见状,也只能干着急。   “二婶娘,一会儿我守着大姐姐,等她醒了我派人通知您。”姜清筠坐在离床榻不远的小桌子上,却见林氏给姜清婉盖被子的动作一顿。   林氏见着自己女儿昏迷不醒的模样,而姜清筠这个本该被算计的人却生龙活虎地出现在她面前,一想到这里,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现如今她都不敢确定,姜清筠是否提早就知道了后山会有事情,所以离开和回来的时间怎么会如此巧合。她越想越不安,又哪里会让姜清筠留下?   “你身子骨也不好,先回屋里休息。等你大姐姐醒了婶娘再和你们一起回京。”   姜清筠大概能猜测到林氏的心情,达到她想要的效果后,她也不欲在这里多留。眼下后山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她去确认。   和林氏虚以委蛇几句后,她就带着辛夷离开,一出小院四下无人之时,她吩咐了辛夷几句后,刚准备拐回自己屋子里,就听到有人在喊她。 第8章 残玉 去查她的身份   “阿筠,哥哥有事找你。”   姜清时几步追上自家妹妹的步伐,面色有几分严肃,“你跟我过来。”   姜清筠身体一僵,莫名想起来小时候自己练字不认真的时候,姜清时就是这样和她说话的。而现在哥哥又是这副样子,她本能地觉得他要问的不会简单。   但她还是乖乖抬步,跟了上去。   “哥哥是想问今天的事情吗?”走到她落榻的小院里,不等姜清时先开口,姜清筠就自己问了出来。   主动询问和被动回答带给人的心理感受是不一样的。这个时候,她也能猜出来姜清时想要知道的是什么。   小院寂静,此时只有兄妹两个人。东风穿廊拂过,吹起姜清时一角衣袍。他刚停步,就听到小姑娘的话,转身,颇为无奈地叹息一声。   “你从后山回来,受了伤也不和哥哥说。”姜清时拿着金创药,拉过姜清筠的手,小心地给她上药。   姜清筠的手匀亭白皙,手掌心几道洇血的划伤却破坏了这份美感。伤痕边缘还沾着些许泥土没拍干净,伤口虽然不长也不深,但上药时还是会有疼痛感袭来。   “小时候你身体不好还喜欢乱跑,经常受伤。长大了也没改得了。”替她处理好伤口后,姜清时没理会小姑娘有些发红的眼眶,紧接着从袖口中拿出一尾禁步。   是不久前姜清婉索要去的那一块,也是姜清筠方才吩咐辛夷去找的禁步。只不过上面原本颜色艳丽的流苏已经染上尘垢,中间的玉佩也残缺了一半。   “清婉下次再找你要东西,你就说是哥哥给的。她想要就亲自来找我。我姜清时的妹妹,不能一直委屈求全。”   姜清时知道自己这个妹妹什么都好。从小就听话,虽然爱玩闹些,但从来是不惹事的。不知道是不是体弱的原因,连带着她的性子都有几分软。   从前姜清婉抢她东西时,他也同姜清筠讲过不要一直纵容着姜清婉。小姑娘明面上答应得好好的,结果下次还是被欺负。   可刚才他也知道在后山发生的事情,如果当时清筠在场...只想到这里,姜清时就不敢再往下想了。   “哥哥……”   姜清筠拿着药和禁步,心下情绪复杂。先前她都做好和姜清时解释的准备,也想好了措辞。却不想,姜清时对今天的事情根本都不在意。   想着,她眼眶微红,泪水氤氲。   “这药你拿着,让辛夷一日替你外敷三次。伤几天就好了。药不够用再和哥哥讲。”   姜清时把药瓶塞到她手里,一抬头看到小姑娘又要哭了,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你先回院里休息,让辛夷照顾着。”   “镇南候世子那边有哥哥在,今天的事情哥哥会查清楚的。”   姜清时揉揉姜清筠的头,嘱咐过所有事情后,他就出了小院,径直去往镇南候世子养伤的地方。   辛夷从后山回来时,刚好看到姜清时从院子里出来,结果一进来就看到姜清筠微红的眼眶,就以为是大公子又训斥小姐了。   “小姐,要不奴婢陪您去用点儿素斋?”辛夷跟在姜清筠身边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摸清楚了只要自家小姐心情不好,带她去吃一些好吃的,她的情绪基本就能缓过来了。   姜清筠一下笑出声来,摇摇头,绾着青丝的金步摇也跟着摇晃,“我没事,就是累了。”   “那奴婢陪您回厢房。”辛夷跟在她身后,好几次抬头后才鼓起勇气,“小姐,奴婢方才回后山,没发现您要找的东西。”   姜清筠步伐未停,藏在她袖中手上的禁步没了声响,“不用找了。”   “你今日也累了,不用守在这里了。”姜清筠盖好被子,手中捧着一卷书,索性没有其他事情,她就直接让辛夷退下了。   窗外风抚长廊,春日暖意融融,屋内一片静好,最闲适不过。   *   此时姜清婉和林氏所在的小院,气氛却半点不平静。   不久前方丈又来看过姜清婉一次,诊脉后确认她没有事情,林氏就彻底松了一口气,才有精力开始算账。   地上,春杏自从进屋到现在,已经跪了一个时辰。   林氏端坐在木桌旁,品着热茶,见春杏已经大汗淋漓,她才终于有了动作,却是狠狠扇了春杏一巴掌,直接将人打倒在地上。   “不是让你好好看着吗?你就是这么做事的?”   一想到她千方百计拖延着时间,赶到后山时看到的却是那么一副场景。她想发落了春杏和布衫男子的心都有了。   可事情原本就是她参与谋划的,一旦公开算账,那清婉的名声就彻底保不住了。   “夫人,奴婢是亲眼看着二小姐还在林中时才做的。”顾不得脸上火辣的伤痛,春杏几步爬到林氏腿边,一手抓着她衣裙下摆。   “奴婢送二小姐去海棠林时,禁步还挂在二小姐身上的。那奇香可以刺激蛇,但也只会针对二小姐一个人。”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到最后为什么会是大小姐。”   “闭嘴。”林氏呵斥一声,闭眼抬手揉着眉心。事情牵扯到了她自己女儿的身上,平常再冷静,此刻也无法做到真正的无动于衷。   “你去官府看看那人,要做什么不用我提醒你了吧。”   春杏一愣怔,知道这是林氏给她将功赎过的机会,连忙点头,片刻不敢停歇。   林氏俯身,一指挑起春杏的下颔,长且尖的指甲抵着她喉间,“这次如果再做不好...”   “夫人放心,奴婢这次一定不失手。”   春杏话音刚落,床榻那边就传来了姜清婉透着虚弱的声音:“娘……”   “你先下去。”   林氏扔下一句话后,急忙起身走到床榻边,扶起姜清婉,一脸关切地问着。春杏在离开屋子之前,回头看着林氏关心的模样,一时间竟然觉得那一幕十分刺眼。   她攥紧双拳,什么都没敢表露出来,紧接着离开小院去办事。   屋里。   姜清婉从昏迷中缓过来之后,抱着林氏失声痛哭着,惹得林氏更加心疼。   等到她情绪缓和下来后,林氏才开口问着后山的事情。当时在场的只有他们几个人,现如今她也只能从自家女儿嘴里套出当时的情况。   “你告诉娘,你和三小姐,还有镇南候世子是怎么晕倒的?”   姜清婉浑身冷颤,脑海中浮现出当时的情况,“就……突然出现几条青蛇。镇南候世子为了保护我和婷冉,不小心被咬了。婷冉和我之后都被吓晕了。”   “但是,我又好像感觉到有人在打架,也有人在我身边乱动。”那种触感,她一想就开始害怕,“娘,我是不是被人...”   “别乱想。娘去的时候只有你们几个人晕倒在地上。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林氏连忙轻拍着姜清婉的背,好生安慰着。   “娘,你有见到我的禁步吗?”姜清婉平静下来后,摸着自己腰间,又四下环顾着,都没见到她好不容易从姜清筠那里要过来的禁步。   听到禁步两个字,林氏心里咯噔一声,“什么禁步?”   姜清婉低头,声音细弱蚊声,“就……就是我今天从姜清筠那里要过来的那块。”   姜清筠,禁步。林氏一下就懂了。   她差点儿没被姜清婉这句话气晕过去,方才她怀疑的事情一下都有了清楚且合理的解释。   她抬手想打姜清婉,却下不了手,被气得哆嗦。   “回去之后你好好把《女戒》抄三百遍再出来。”   扔下一句话,林氏不等姜清婉哭诉,就生气起身直接离开小院,丝毫不理会屋里姜清婉的哭声。   *   京城皇宫,金銮殿内。   陈还把一厚摞的奏折放到龙案上,“皇上,这是南巡期间大臣上奏的奏折。”   “嗯。”谢景寻随意应了一声,头也不抬,一心专注于手中的批红。   皇帝一向如此,陈还近身伺候这么长时间都已经习惯了。以往放下奏折就该离开金銮殿的他,这次却反常的站着没动,拿出一块残缺的玉佩递给皇帝。   “皇上,这是在后山找到的东西。”   “另一半在之前就被人拿走了。”   谢景寻在批阅奏折时一向不喜欢有人打扰,陈还开口时,他下意识地开始皱眉,正想要让他放下东西出去时,又在听到后山这两个字后硬生生换了一句话。   “查到什么了。”   谢景寻从一堆奏折中抬头,抬手撩袖接过玉佩,看清楚玉佩上因为尘土而更加清晰的纹路上,他眼眸微眯,眼中闪过震惊和危险的光芒。   尽管只有半块玉佩,他也认出了镌刻在上面的纹路。   丝毫不嫌弃玉佩上的尘垢,他摩挲着玉佩圆润的边缘,心下有了其他的思量。   陈还见他竟然肯放下奏折不管,快速汇报着他刚得到的结果,“后山也有毒蛇的痕迹,和林中被击落的那条应该是被同一个人控制的。”   “镇南候世子被咬,刚醒,还在禅山寺养伤。”   “而且这玉佩上,被染了绛蛇香。是由两种香晕染的,第二种刚染上,所以绛蛇香还没彻底发挥作用。”   陈还说完,低头等着皇帝的吩咐。   “去查清楚谁做的。”   陈还应是,刚准备离开金銮殿时,高处又传来皇帝的话,“还有她的身份。”   陈大总管一愣,一看皇帝的脸色,才反应过来这个她是谁,“奴才这就去。”   殿门关阖,天光零星洒落。龙椅上,皇帝早已放下手中的朱笔,仔细观察着残缺的玉佩,良久之后轻笑一声,将玉佩收到锦盒中后才继续批阅着成堆的奏章。 第9章 回京 前提是姜清婉不来招她   在禅山寺休息一天时间后,姜府的人才终于向方丈辞别,准备下山回京城。   姜清婉在被蛇吓晕,醒来后又被林氏训斥了几句,整个人便如同霜雪过后的花蕊,不堪摧折,下山这一路上安分了许多,没到姜清筠面前作妖。   下山的路看起来要比上山时更加陡峭,所有人的注意力基本都在脚下,无瑕闲聊逗趣。   马车一早就在山脚下停着,姜清筠在辛夷的搀扶下上车,而姜清时骑着马行走在队伍的最前列。   林氏一行人所乘坐的马车走在姜清筠前面,从禅山寺回京城的一路上,倒也没人刻意去注意姜清筠。   马车缓慢行走着,车轱辘不停转动发出声响,在这道声音的掩盖下,姜清筠清楚听到外面传来三声稳定且连续的敲击声,夹杂着轻微的铃铛声。   “二小姐,人已经找到了。您看...”马车外,从江南一路护送姜清筠回京的侍卫长放低声音说着。   行走在队伍后面的都是侍卫长的人,此时倒也不怕有人偷听。   姜清筠打着流苏的手一顿,没挑开窗帘,径直对外面的人吩咐了一句:“先送到偏院里,人活着就行。”   她停顿几秒钟,想了想,“去打听一下她儿子的下落。境遇不好就先送到夏妈妈那里照顾着,他父亲若还用心照顾着,你们就在暗处看着就好。”   “那需要用刑吗?”侍卫长又问着。   连州客栈事发之时,他和手下人都跟着辛夷去找下榻的地方。知道事情后,他再接到的命令就是去找人。   如果不是做了对不起二小姐的事情,奶娘又何至于在混乱之中潜逃?   姜清筠垂眸,唇角含笑,动作熟稔地继续打着流苏,“不用,寻个哑女过去,好吃好喝供着。”   辛夷得了特许吃着云片糕,闻言赶紧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下姜清筠的话,好回头琢磨着学习一下,不能笨笨的一直拖她家小姐的后腿。   *   禅山寺离京城不远,午时刚过,马车便稳稳地停在了姜府的朱门前。   姜清时先行一步赶回府通知姜太夫人和姜夫人顾氏,因着姜清筠一下马车,就看到顾氏已经等在大门前。   顾氏刚过三十,岁月沉淀出一身的温柔气质和书香气息,容颜依旧姣好,神情娴淡。只不过这份悠闲,在看到姜清筠时就转变成了欣喜。   “阿筠终于回来了。”顾氏站在朱门前,更显端庄。姜清筠一下车,就迫不及待提着裙摆小跑到顾氏身边,如同那日在禅山寺遇见姜清时那般,她紧紧抱住顾氏不肯松手,小脑袋埋在顾氏怀里,亲昵地蹭着。   “娘,女儿回来了。”   走过前世的殊途,跨过深埋在心中多年的思念和悔恨,她终于回到京城,回到她父母的身边。   直到这一刻,站在熟悉的姜府门前,身边是她至亲的人,姜清筠才真的肯放下积压在心中许多天的忐忑,笃定地告诉自己这不是一场随时会醒的梦。   姜老太爷生前是一朝宰相,备受敬重。姜府自然也是建造在京城地段最好的西街上,周围的府邸都是属于朝廷重臣的,此时午时刚过不久,长街寂静,也没多少人经过。   顾氏好笑地拍拍姜清筠的背,金灿日光洒落在她背上,留下一片暖意。“你这孩子,越发会撒娇了。”   “先进府,你祖母还等着见你们。”顾氏把姜清筠从怀里拉出来,让她站好往府里走。   “大嫂,你和娘说一声,我和清婉迟点儿再过去。她身子还有些不舒服。”   尽管还坐在马车里没下去,仅仅听着声音,林氏都能想象出姜府门口那团圆的一幕该有多刺眼,索性她就等动静歇了才下车。   姜二公子因着还和其他公子约了诗会,昨日就先带着自己妻子回了姜府。   姜清婉跟在林氏身后,脸色苍白,神情。顾氏看了看姜清婉,点点头,“那你先带着清婉回去休息,娘那边我来说。”   “麻烦大嫂了。”林氏寒暄几句,直接带着姜清婉回了小院。   去内院的一路上,姜清婉一直缠着顾氏,半点儿不肯松手,惹得顾氏看着她一直笑,“这次从江南回来,怎么变得这么黏人了?”   “明明快要及笄了,还和小时候一样。”顾氏摸摸姜清筠的头,话语里带着调侃和无奈。   姜清筠没抬头,声音闷闷地:“我没有。”   “是谁在禅山寺刚见到我就开始哭的?”跟在一旁始终没说话的姜清时调侃着,惹得姜清筠红了耳廓,又气得跺脚。   “好了娘知道你没有,一会儿见了你祖母可别这样玩闹了。”   姜清筠点点头,乖巧应下顾氏的叮嘱。但提到她祖母,她垂眸,掩盖住眼底的一片阴云。   *   自从姜老太爷去世之后,姜老夫人就移居到萍竹园中,一般鲜少出府,每日也不过是见见儿孙,日子过的清闲平淡。   “祖母。”姜清筠和姜清时一进屋,先给坐在正首的姜老夫人行礼。   姜老夫人出身淮南侯府,年轻时一直是名动京城的贵女,直到嫁给姜老太爷,风华也丝毫未减。此时她身穿深色暗纹衣裳,遮盖不住她身上的气势和凌厉。   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以及请安的声音,姜老夫人缓缓抬眼,在屋里环视一圈后皱眉,“起来坐下吧。”   谢过姜老夫人,姜清筠刚坐下,婢女还在上茶时,就听见姜老夫人在问她:“身子可好些了?一路上雨多,可有受寒?”   姜清时品茶的动作一顿,偏头给了姜清筠一个眼神,让她别说错话。   “在乾州时因病休养了几天,之后一路都顺利。让祖母劳心挂念了。”姜清筠说完,姜清时微微松了口气。   姜老夫人点头,姜清筠托人送回来的信她看过,知道人没再出事就行。她放下手中的茶盏,继续问着:“对了清筠,你二婶娘和大姐姐从禅山寺回京了吗?”   顾氏从一进来就知道老夫人迟早要问,此时却又不能开口。老夫人这话是在问清筠,如果她贸然开口,只不过是又亲手把训斥的由头送到了姜老夫人手里。   她眉宇间微蹙,却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   “二婶娘和大姐姐都回来了。只不过大姐姐身子不适,二婶娘就先带着姐姐回去了。”   姜老夫人抬眼,目光直视着姜清筠,眼神中带着威压,似乎是想看透她是否是在说谎。可姜清筠眼神坦荡,笑容甜甜的回望着姜老夫人。   眼神清澈纯粹,却一下刺痛了姜老夫人的内心。仿若想到了什么记忆,姜老夫人有些厌恶地收回视线,她知道大孙女出事,一时间也没得心情在这里聊着,之后没几句功夫就借口身子累了,让顾氏带着两个人回去。   等三个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老夫人起身回了内室,“阿堇,你去清婉那边看看是什么情况。”   “记得请个大夫。”   *   姜清时去年就已经入了朝堂,去禅山寺的这两日本就是他告假才得以抽身的,此时既已经回了京城,顾不得休息,从老夫人处出来之后就直接去了礼部。   姜清筠的松筠居里,一切摆设都照常如旧,反而还添了几件新的摆设。   回到松筠居后,顾氏拉着姜清筠坐在床榻边上,仔细打量着她。碍于姜清筠身子弱的缘故,每年都要送她到江南过冬。即便顾氏舍不得,但也不得不如此。   每一次离开,都是长达三四个月的离别。尽管知道到了江南,有外祖照顾着,姜清筠不会出事,但这几个月里,顾氏又无一天不在担心着姜清筠。   “娘,我没事。在江南都挺好的,我还去了乾州,只可惜这次没见到舅舅。”   见顾氏一直看着她不说话,姜清筠握着顾氏的手,好言宽慰道让她放心,又说了一路上遇到的许多趣事,这才终于逗得顾氏笑了出来。   “你舅母,还是一直在佛堂吗?”姜清筠提到舅舅,顾氏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话语里满是不确定和担心。   自从当年的事情过后,那边就一直维持着僵局。谁都不肯先低头,结果到最后愈演愈烈,直至走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想到她走时留给杜姨娘的好礼,如今这么长时间过去,舅母那边也应该有动作了。   只不过这些,她暂时都不能和顾氏说。那些本该她背负的,说出来也不过是让娘亲多担心罢了。   姜清筠压下心底的复杂想法,摇摇头,带着几分惋惜,“没有,这次去乾州,我都没见到舅母。”   顾氏叹气,不在纠结于这个沉重的话题,“前几日娘收到了沈府的请帖,正好你也回京。十日后你和娘一起去。”   “阿筠长大了,娘能教你许多,但也不能让你一直不出府。”顾氏抬手,把姜清筠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沈府的宴会?   姜清筠一边应着顾氏的话,一边在脑海中快速寻找着这段记忆。   前世的那个时候,她刚回京城不久,原本无意要去沈家的宴会,结果耐不住姜清婉的要求,最后还是陪同她去了。   也正是那场宴会之后,她声名尽毁,成了一生抹不掉的心结。尽管后来嫁入镇南侯府,她也很少去赴京城中的各大宴会,逐渐将自己隐匿在镇南候的光辉之下。   而姜清婉却在那场宴会上声名鹊起,艳压京城贵女。   那场意外……   姜清筠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但还没清晰起来,她脑袋上就被顾氏拍了一下,“娘和你说的你都记下没有?”   她回神,打发走乱七八糟的想法,身体前倾抱住顾氏的手臂,“娘你放心啦,我一定乖乖的。”   前提是姜清婉不再来招她的话。 第10章 蹊跷 沈家赴宴   松筠居里,连着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顾氏都在教姜清筠看账本,打理内务。这些事情都是姜清筠前世再熟悉不过的事情,她上手很快。   以前姜清筠也学过打理内务,只不过远没有现在娴熟。为了不让顾氏察觉出她的异样,在学着核算账本时,姜清筠刻意地放慢了速度。   一段时间下来,顾氏见状也敢放心地将手里的几个铺子交到姜清筠手里,让她帮忙打理着。   “娘,爹今晚还回来吗?”用过晚膳后,檐外的碧空已经被泼成墨色,偶见几点零星的闪烁光点。姜清筠放下账本,往外看了一眼问道。   屋内挑着烛火,顾氏正在一针一线地绣着长袖上的暗纹,“应该不回来了。最近官府事情忙,你哥哥能回来陪你吃饭已经不容易了。”   南楚文武地位等同,学风良好,对科举更是十分重视。每逢科举,朝廷中的人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姜清筠的父亲姜承文,时任吏部尚书。上一任礼部尚书刚致士不久,还没人调任,职位仍是空缺状态。而以往一向由礼部负责的科举选拔,便让吏部分了一杯羹。   而姜清时正是在礼部做事,熟悉朝政。   按照前世发展的轨迹,此时离今年的科举的确不远了。四月开考,五月中下旬放榜。   姜清筠低头,昏黄烛火在她侧脸落下阴影。账本平摊在桌案上,可她却无法再像之前那样集中注意力,去核对上面的账目。   这一场科举过后,是无数寒窗苦读的学士迎来人生的曙光,被颠覆的却是他们一家的命运。   想到前世种种,以及后来无端出现在父亲书房里的信件,她的眼神更加晦暗。   “阿筠,该休息了。晚上看账本伤眼睛。”   姜清筠抬头扬声说了一句,刚想要合上账本时,无意间瞥见账本页边处被点了一滴墨,像是有人在抄写账本时无意沾上的。   她眼眸微眯,心下起疑,往后又连续翻了好几页却都没有这抹墨点。   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她又往前往后仔细核算着账目,都是真账。她凭着直觉,又换了一本账本,按照同样的页数翻看过去。   却发现了好几笔来自同一家商铺的订单。   城西,相宜胭脂坊。   姜清筠默默在心底记下店铺名,在顾氏的再三催促下合上账本,吹灭灯烛回了卧房。   *   沈府宴会当日。   姜清筠一早就被辛夷叫醒,起床洗漱梳妆。在她回京之后,顾氏趁着这小半个月的时间,亲手给姜清筠裁了一身藕荷色衣裙。临走前,顾氏来松筠居接姜清筠,看着她这一身装扮满意点头。   “这次你苏姐姐也要去,娘在前厅不能陪着你,你跟着你苏姐姐,别傻乎乎地又被人欺负了。”   这句话姜清筠听顾氏叮嘱了许多遍,又被姜清时念叨过,早已经熟记于心。心下也有几分无奈。   好像她在父母兄长的心目中,留下的一直都是乖巧听话的印象。在外人眼中,便只剩下了好欺负这一个词。   不过也确实,如果不是以前的她不懂反抗,只知道一味的付出和隐忍,最后又怎么会被萧庭言和姜清婉逼到那般落魄的境地。   可既然她回来了,就万不会让自己再走上前世的路。   马车上,姜清筠靠着软枕,闭眼养神,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前世时在这场宴会上发生的事情,一幕幕,犹如昨日重现。   *   沈家是簪缨世家,许多人都在朝廷担任要职。而已故的太后,当朝的贵妃更是都出身于沈家。   沈家举办的宴会,更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想来参加的。不说攀附上沈家,至少也要争取在沈家人面前露个脸。   沈府门前的长街上停着不少马车,说是一句门庭若市也丝毫不为过。   顾氏领着姜清筠下车入府后,先带着姜清筠去前厅见人,认过一遍人后,顾氏就让身边的嬷嬷带姜清筠去了后花园。   “玉舒,你终于舍得让清筠出来了。”一位坐在顾氏身边的夫人调侃着,话语里却是说不出的羡慕。   方才姜清筠是第一次正式在众人面前出现,一身气质,亭亭玉立,不见一点怯懦。   “快要及笄才出来见人,莫不是怕挑不到好夫婿”前厅中另一妇人嗤笑一声,颇为不屑。   “婚事上她的意愿最重要。不用将军夫人多担心。”顾氏不疾不徐说着,对妇人这种时不时的挑衅懒得多费心力。   从她嫁人前斗到现在,十几年时间,   沈夫人还没到前厅,在场的人有眼见的绕过这个话题,同顾氏交谈着。也自动绕过了将军夫人。   那夫人气不过,出了前厅吩咐了丫鬟几句,转悠一圈后才又回去。   *   前厅是夫人们闲聊的地方,后花园便专门辟给了官家小姐。   姜清婉来得早,时常出入各种宴会的她,早已经有了许多相互熟悉的朋友。其中以镇南侯三小姐萧婷冉和她最为亲近。   “你这次怎么没带禁步?我刚刚还和想着你来了给她们看看。”姜清婉和其他朋友闲聊着,坐在她身边的萧婷冉上下打量着她的装扮,皱眉说道。   姜清婉一噎,眼神闪烁,“走的时候匆忙忘记带了,而且那尾禁步和我衣服不搭。”   萧婷冉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面色不大好,像是被落了面子的不快。   “清婉,走过来的人是你二妹妹吗”   和萧婷冉相处时间久了,她自然能看出萧婷冉的不快,刚想要说些什么挽回的时候,她身边另一位小姐就戳了戳她,好奇问道。   姜清婉顺着朋友的视线看过去,眼睛猛然一缩,下意识握紧双拳,满是警惕和妒忌。   因着姜清筠从前身子弱,顾氏便鲜少带她来参加宴会。京城中的人大部分只知道姜尚书还有个女儿,但见过她认识她的人却是极少数。   那位小姐能问出这句话,也不过是提前听人提起姜二小姐今日要来沈家宴会。而她又看着那人面生。   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人基本都能听到,一时间竟颇有默契地停下话题,朝来后花园的小路上看去。 第11章 故人 可敢和我对一局?   上身罩一件藕荷色春衫,下身是荼白色长裙,衬得姜清筠更加明媚和娇稚。   她脚上踩着一双藕荷色绣花鞋,随着她的步伐,裙摆处微微摇曳,上面的绣花暗纹也显得栩栩如生。   花亭里,姜清婉回神后悄悄打量着其他小姐的反应,一时间脸色更加难看。   她今日出门,林氏特意给她打扮过,从发髻到绣鞋,没有一样不是精心挑选过的,就是为了在宴会能够压过其他小姐。   可是她没想到,会先被姜清筠抢了风头。   她咬唇,心下的不甘愈燃愈烈。想到她临出门前林氏叮嘱她的话,姜清婉攥紧手帕,起身去接姜清筠。   “你身体本来就弱,还穿薄春衫。回京后半个月你都没敢出府,大伯母也不担心你出来一趟受凉。”   “清筠,你这病还没好,大夫不是说还不能出来吗?”见她这副关切模样,姜清筠不由自主想到前世,姜清婉说的也是相似的说辞。   看似是在关心她的病情,实际上却又将她和所有人划清了界限,无形的孤立。   在姜清婉走过来娴熟地想挽上她手臂时,姜清筠往后退了一小步躲开,“我身子已经大好了,大姐姐你不知道吗?”   “倒是大姐姐你,听说二婶娘这段时间一直在为你请大夫,是那天去禅山寺受凉,风寒还没好吗?”她一边往前走,一边用纯良无害的眼神看着姜清婉,关切问着。   两个人原本离花亭就不远,说话时如果没有刻意放低声音,坐在那边的官家小姐是基本都可以听到的。   先前坐在姜清婉身边的小姐恍然说了一句:“原来你之前生病了,难怪前几天我没见到你。”风寒说不上是大病,但一般没痊愈的人都不会随意出门。   “不是风寒。”姜清婉没想到姜清筠竟然会把事情引到她的身上,原先她一向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   林氏为她请大夫是事实,要看的病却不是风寒,而是她禅山寺回来之后时常夜半惊醒。但是这些事情,她又不能同任何人说。   “清筠你还小,不要随便乱说话。”无力地解释了一句后,姜清婉就想直接跳过这个话题,伸手拉着姜清筠往亭中走,让她坐在她身边。   “你就坐姐姐身边,有个照应。”   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她也好控制住姜清筠。   “大姐姐,位置不是主人家安排的吗?我直接坐你身边不适合。”姜清筠这次任由她拉着,却笑着再往她心口插了一刀。   姜老太爷虽然去世,但姜府仍旧有姜承文这个吏部尚书和姜老夫人的诰命之身在支撑着,官员一般也不会小瞧姜府,甚至还会让自己家的女儿多和姜清婉打好关系。   前世宴会上,姜清婉这么一句话,就让原先坐在席间的一个官家小姐让出位置,不仅落了那家的面子,还再次把姜清筠推向了众矢之的。   “阿筠的位置在我身边,就不劳烦姜大小姐费心了。”从不远处传来一道悦耳动听的女声,姜清筠听出来是谁,猛地回头看过去。   从后院通往后花园的路上,迎面走来三位女子,锦衣华服,每个人都是名彻京城的才女。   沈家的嫡女沈若瑄和庶女沈若琳,一位是京城第一才女,一位在京城贵女中也排的上名号。这两个人一出现,就注定要受到最热烈的瞩目和艳羡。   可姜清筠一心只注意到了站在沈若瑄身边的苏未。   那是她前世后半生,为数不多的光。即便最后苏未自顾不暇,那抹光也被人亲手掐灭,可于当时的她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温暖。   “苏姐姐。”   苏未和沈若瑄低声说了句话,径直走到了姜清筠身边,应了她一声,“这一去江南,身子看着是大好了。”   “几个月没见你,倒也值得了。”   说着,苏未就要带着姜清筠坐到她那边。走了两步,她像是想到什么,转过身来看向站定在原地不动的姜清筠,笑吟吟说道:“我带着阿筠一起坐,姜大小姐不介意吧。”   苏未是定北大将军的遗孤。定北大将军战死沙场后,朝廷便把所有的补偿都加在苏未的身上,不能给的便都转化为她的特权。宫中的妃嫔都要给她几分面子。   姜清婉都快要把手里的帕子绞碎了,但仍是强颜欢笑着,“不介意。清筠开心就好。”   沈若瑄落座后打量了姜清筠几眼,而后又看向姜清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而沈若琳只是坐在嫡姐身边,一言不发。   *   沈若瑄这个主人公到了花亭之后,在座的贵女明显都收敛了几分。不在围绕着自己的小圈子,而是挑着说着沈若瑄会感兴趣的话题。   沈若瑄偶尔也会给面子的应和几句,但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听别人讲。   “一直坐着品茶聊天也怪无聊的,不如换着玩点儿什么。沈小姐觉得呢?”坐在席间的孙云柔建议着,眼神在花亭内环顾了一圈。   沈若瑄抬眸,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你们可有什么想玩的?”   众人面面相觑了片刻,随后便说出飞花令、赋诗作画等等选项。   “射覆吗?”细若蚊呐的声音响起,见有人看过来,小姑娘的脸一下更红了。   姜清筠认识她,因为她正是前世被迫让位置的小姐。很害羞,平常来赴宴也只是碍于家里人的命令,她也基本把自己当成了隐形人。   孙云柔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点头赞同,“那就射覆吧。正好今日姜二小姐难得赴宴,不知可否敢和我对一局?”   以往其他宴会上,小姐们也玩过射覆,图个开心,就算是输了也不过是喝一杯酒,无伤大雅。   可之前相互对局的两位小姐,大多都是实力相近,好互相留个余地。   可这次,花亭中的小姐们看看孙云柔又看看姜清筠,神色各不同。有惊诧的也有淡然的,有看热闹的也有唏嘘不已的。   孙云柔虽然名字听起来很柔弱,但人却和她的名字大相径庭。谁都知道,孙云柔的投壶和射覆技术,在京中小姐中几乎少有对手。   而姜清筠……却是真的柔弱,一窍不通。   就在其他人都以为姜清筠要找借口拒绝的时候,当事人却坦然地一口应了下来,“可以。”   “孙小姐想猜什么?” 第12章 起卦 听说姜二小姐也在   她话音刚落,就感觉到苏未摁着她的手,朝她摇摇头,一脸的不赞同。   知道苏未是担心她会输,姜清筠安抚着拍拍她的手,用唇语和她说了一句话,而后转身笑容和煦地看着孙云柔。   “或者说,孙小姐想赌什么?”   在别人的眼中,射覆是她不曾接触更是不曾会的事情。但姜清筠却一点儿都不慌张或者是流露出半分忐忑。   孙云柔见她敢应下来,还应得如此坦荡有底气,嗤笑一声,“不愧是姜二小姐。”   “这一局,如果我输了,孙府在城西的糕点铺就抵给你。”说着,她从袖中拿出一纸地契,放到石桌上。地契抬头赫然写着相宜糕点铺五个字。   “那如果我输了呢?”   “若你输了,”孙云柔停顿一下,目光看望沈府的另一个方向,“喝一杯酒,去练武场跑马一圈。如何?”   沈家的人,在朝堂上有人从文和有人从武。而沈府和其他府邸最大的不同,就是太上皇当年特意辟出一块地,为沈家修了练武场,以示皇恩浩荡。   提到练武场,沈若瑄眸光一闪,唇角含笑,“这个赌注不错。”   “那我们一言为定。”   一席话下来,苏未的眉头始终都没舒展开来。在其他小姐起身定射覆要猜的东西时,姜清筠俯身,“苏姐姐放心,我有办法。”   “况且,那可是一家糕点铺呢。”   苏未忍俊不禁,戳了戳她小脑袋,“明明就是馋那家的糕点。”   “切莫大意。如果你输了,那一圈跑马我替你来。”   “那我就更不怕了。”姜清筠打趣一句,挽着苏未的手准备离开花亭,腾出场地。   *   一般官家小姐之前玩的射覆,选择的物品不会太过刁钻,大多是就地取材或者是拿身上的某件饰品让人来猜。   姜清筠和苏未分别留下身上一件物品后,就出了花亭站在不远处候场。   花亭中只留下三位做准备工作的小姐,其他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在不远处赏花闲聊。但围在孙云柔身边的官家小姐最多。   “二妹妹,姐姐知道你没上过马。一会儿跑马的时候可要小心。”姜清婉走近,以手帕掩面好心叮嘱着,但话语里的嘲讽也是显而易见的。   “大姐姐的马术也不精,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为好。”   孙云柔指定要姜清筠和她对一局,定下赌注后,姜清婉也提出要参加进来,两个人对赌的局变成了三个人。   “二妹妹放心,姐姐虽然不一定会赢,但也一定不会输的。”姜清婉轻哼一声,丝毫不把姜清筠的话放在心上。   “你这个大姐姐……”   “没事,她可能病刚好。”姜清筠说着,望向亭中正在准备的萧婷冉,眸中笑意的深处是不见底的冷漠。   *   一炷香过后,射覆比赛才准备完毕。姜清筠、孙云柔和姜清婉在亭内,所有官家小姐站在她们身后,但不能开口或者做小动作提示。   射覆要猜的物品放在石桌上,拿颜色不同的小碗罩着,以便区分。   萧婷冉把顺序打乱,让三个人选。轮到姜清筠是,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小碗。   官家小姐玩射覆时,大多会选择梅花易数,器皿中的物品不同,所需要起卦感受的方式也不同。   孙云柔从前练习占卜,射覆起卦的次数多了,动作娴熟流畅。她手中掌控着倒扣的碗,摇了摇,听到一串清脆的声音。   姜清婉虽然射覆技术不高,但该知道的流程还是知道的。   这边两个人已经开始易数占卜,判断着碗里扣着的是什么物品。   一时间,有人在看着孙云柔手里的动作,也有不少人在注意观察着姜清筠。   *   这次沈家的宴会,除了官家小姐外,京中也有不少公子才俊来赴宴。只不过分在后花园和水榭。   沈府的一位小厮在沈二公子耳边说了一句话,沈二公子挑眉,摇动着他新得的折扇。   “有意思了。”   “萧兄,有兴趣去后花园逛逛吗?听说在玩射覆起卦。”   沈二公子撩下衣袍,落座在萧亭言身边。   萧亭言一言不发,全心集中在面前的棋盘上,其上黑白两子厮杀互咬,谁都不放过谁。   沈二公子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见萧亭言不为所动,他继续下钩子,“清时那位从不出门的妹妹也在,听说貌美,你也不去吗”   萧亭言下棋的手一顿,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在禅山寺时见到的人。   海棠花满,小姑娘一袭春衫轻薄,娇软昳丽。比华枝上的绽放的花还要清丽。   但他总觉得,小姑娘对他怀着似有若无的疏离甚至是敌意。   这也是他这段时间,偶尔回想起来却始终不得解的谜题。   “萧兄,我赢了。”萧亭言出神瞬间,对面人就已经放下棋子,堪堪险胜。   萧亭言放下棋子,起身拍着衣袍,“你若有兴趣我陪你走一趟。”   听到这话,沈二公子就知道他是同意了,但还是在嘴硬,笑骂了他一声虚伪。   几个人便往后花园的方向走去。   *   射覆占卜过程繁琐,时长如何全看玩射覆之人的水平。   在孙云柔和姜清婉都已经开始占卜后,姜清筠却坐在石凳上,只是观察着器皿。从颜色到纹理,细致入微。   直到孙云柔占卜大半之后,姜清筠才慢慢悠悠的开始。之前怀着几分希望下注姜清筠会赢的几个官家小姐,脸色都不好了。   这次射覆,因为两个人之间实力相差太大,加上之后姜清婉又自告奋勇参与进来,所以剩下的观望着情况的小姐无聊,便开始下注赌三个人之间谁会赢。   出人意料的是,姜清筠占卜起卦的动作并不是众人想象中的生疏,娴熟程度更胜孙云柔。   而且起卦的速度也很快,这边孙云柔到了中后期的关键时刻,速度较之前放慢了许多。   可姜清筠开始起卦后,手上的动作没有停过,流畅至极,连一瞬停顿都没有。   “这,不是说她以前囿于闺房,从来没接触过射覆吗”   站在姜清筠不远处,清楚看到她手里所有动作的几位小姐惊诧说道。   “但是她这样不像是不会,反倒是精通……”   几个人还在叽叽喳喳说着的时候,石桌那边,孙云柔和姜清筠同时完成占卜,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占卜结果。 第13章 宣布 可是想爽约?   两个人同时提笔又一起落墨,即将揭晓结果的时刻,一旁的官家小姐都一声不吭。连站在不远处观看的人也停下脚步。   孙云柔最先写完,眼见着姜清筠还在奋笔疾书,她眼里闪过得意,这一局,她赢定了!   一个足不出户的闺阁女子,就算射覆起卦做得有模有样,但毕竟没有经历过战场的历练,始终不过是花架子。   又怎么可能比得过她   姜清筠动作不疾不徐,偏自带着一种赏心悦目。写完起卦结果后,她就将纸条交给了身边的侍女。   由沈若瑄对照过实物和答案后宣布结果。   姜清婉见两个人已经写完,自觉一定会有姜清筠来垫底,毫不犹豫地往纸上随便写了一条答案,同样递了上去。   沈若瑄凝视着侍女手中的三张纸条,几乎不用花太长时间比对,获胜的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这场射覆,获胜的人是……”   “姜二小姐。”   “这不可能!”   其他贵女还尚处于震惊状态时,姜清婉忽的拍案而起,否定的话语脱口而出。   姜清筠怎么可能会赢?   她知道她女工和琴术不错,却从没听过她会射覆,还占卜得如此之准。   “哦?姜大小姐是在怀疑什么?”沈若瑄似笑非笑地问着姜清婉,抬手示意婢女,让她端着放有实物和答案的漆盘走到在场所有人面前一一核对。   姜清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急忙摇头紧张否认:“我没有这个意思,沈小姐...”   “是误会就好。”不等她说完,沈若瑄就已经猜到她想要说什么,替她说完,而后就转身和庶妹聊着。   姜清婉还想为自己辩解两句的时候,一旁的萧婷冉拽了她一把,“闭嘴坐下。”即便她心有不甘,但看着萧婷冉的脸色,也只能顺着她。   姜清筠仍和苏未聊着,旁观着姜清婉的闹剧。   漆盘上陈列的三样物品,一坠珍珠流苏、一把小扇子以及一个袖镖。分别对应着三个人起卦后占卜出来的答案。   既要维持着身份,又想要知道最终的结果,等到在场的人清楚地知道结果之后,她们看姜清筠的眼神都不大一样了。   是惊讶也是羡慕,有怀疑也有嫉妒。   孙云柔抽到的物品是珍珠流苏,她最终在纸上写下的结果却只有珍珠。   姜清婉是小扇子,写在纸上的是和扇子勉强有关联的冰。   至于姜清筠...她拿到的是最不好猜的袖镖,答案上却不仅准确地写下是什么,更是写出了是谁的。   ——孙小姐,雕花袖镖。   亲眼看到结果后,孙云柔手紧攥成拳,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在自己擅长的射覆上失利。自己没得到好处不说,反倒是让姜清筠名利双收。   她心思百转千回,最终认命起身,“姜二小姐,这局我自愧不如。赌约照旧,这是铺子的地契。”   孙云柔看似痛快,心里却在滴血。她敢赌,最开始也不过是因为母亲的一句话,再加上她笃定自己不会输。又哪里会想到会有如今的局面?   她现在只寄希望于,姜清筠识相一点,能够主动拒绝她的地契。   但结果注定是要让她失望的。   姜清筠起身,接过她手里的地契,眼眸里藏笑,“我记得这家铺子的糕点可好吃了,以往都没几次能买到。”   “这次还要多谢孙姐姐承让,还成全了我一个心愿。”   孙云柔:......   她强颜欢笑着,很是勉强地说着:“这是你应得的。”   知道无法再在姜清筠这里下手,孙云柔聪明地转变了方向,将话锋指向了射覆时彻底输掉的姜清婉。   “既然这样,姜大小姐输掉了。是不是也应该兑现赌约了?”   姜清婉在确认自己输掉后,心里一直忐忑着,这时乍然被孙云柔点到,她身子一僵,表情也凝固,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姜大小姐这样,该不会是想爽约了吧。”   “怎...怎么会?”姜清婉说着,眼神里满是不情愿。   “那就让人上酒吧。”孙云柔说话时看向沈若瑄,沈若瑄不想参与她们之间的纠葛,只是示意婢女把之前准备好的酒送上来。   “可这最初明明是姜清筠和你...”姜清婉想到要喝酒,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练武场上跑马,甚至还有可能遇到其他赴宴的公子,心下就更是抗拒。   情急之下,她想都没想就点到姜清筠,试图逃避这次的惩罚。   “大姐姐。”姜清筠起身,看了一眼拿着酒往这边走的婢女。不管是这个人还是她手里拿的酒,她都十分眼熟。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酒原本就是给她准备的。   倒也是煞费苦心。   姜清筠接过侍女手中的酒壶,侍女低头,始终没敢抬眼看她。她一手拿着酒壶的柄,一手托着酒壶底部,暗中不断摸索着。   “大姐姐,我们说好的愿赌服输。”姜清筠笑着劝着姜清婉,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之近,旁人也无法听清楚她们到底说的是什么。只当她们是姐妹情深,姜清筠帮忙劝着姜清婉。   “更何况,这是你自己要参与进来的。”   她侧着脸,眼中和唇边都是笑意,姜清婉却无端感受到一股寒冷。   “你...”   姜清筠往后退一步,手下却转动着机关,只有她听到了那一声机关被打开的轻响。   姜清婉还试图挣扎着拉姜清筠下水时,余光却看到站在不远处,坦然站在树后往这边看的公子们。其中赫然就有镇南候世子。   周旋的话到嘴边又硬生生被她换成了另外一句话,“你都这样说了,我怎么有不应的道理?”   不等姜清筠亲自为她斟酒,姜清婉就一把夺过酒壶,倒满了一整杯,犹豫着闭眼全喝了下去。   “不愧是姜大小姐,能有这般气概。那你先去练武场挑选马匹?”孙云柔接过话,一如既往地咄咄逼人。不能让姜清筠吃亏,她就绝对不会放过姜清婉。   “这是自然。”姜清婉不情愿地应下,而后看向萧婷冉,想让她陪自己一起去。   萧婷冉见她为难,点点头答应了她。   等到姜清婉和萧婷冉先行去挑选马匹后,其他的官家小姐也成全结伴地往练武场方向走去。   “阿筠,梅花易数和六爻,你不是从来不敢兴趣的吗?” 第14章 无端嫉妒 占不出自己的命数   “但是你今天……”   前去练武场的路上,苏未欲言又止地问着姜清筠。定北将军夫人和顾氏是手帕交,从小苏未和姜清筠也十分投缘。   苏未受定北将军的影响,对兵法占卜略通一二;而姜清筠从小就在练习琴棋书画以及女工,从未见她对占卜有过兴趣。   但今日她在射覆占卜时,不论是梅花易数的起卦还是占卜过程,她的手法都十分娴熟。后来的结果,更是精确到了物品的主人身上。   这些,和她认知中的姜清筠是完全不搭边的。   姜清筠面色如常,步伐也未曾停顿,“以前哥哥教过我一些。”   “我在江南过冬一个人也无聊,就经常自己绣绣花,打个璎珞或者练一下梅花易数。打发时间。”   “更何况江南还有我外祖在呢。”   她说得云淡风轻,但也只有她自己清楚。练习甚至精通梅花易数和六爻,不过是为了占卜吉凶。   那些年,萧庭言上战场,她因着身体原因不能随军。信笺往来时间又太过漫长,她在侯府中便开始接触占卜。到最后,她也能用占卜,偶尔给在军中的萧庭言一些战机和策略上的建议。   只不过,她尝试多年,替萧庭言顺利谋到镇南候的高位,却无法占到自己的命数。   姜清筠的外祖……   苏未虽然没有见过,但她父亲尚且在世时,提到过顾老太爷。三朝元老,官高至丞相,不仅在仁政上有所作为,更是精通于用兵谋略甚至是六爻占卜。   梅花易数对他来说,确实不是太过难以教习的事情。   “是我想多了。”   *   “姜二小姐。”   姜清筠和苏未走得慢,在她们后面的人不多。突然有人唤了姜清筠一声,两个人齐齐停下脚步,转身回望。   是之前在席间提出玩射覆的小姐。   姜清筠前世今生和她都鲜少和她有接触,只隐约记得她姓林。   小姑娘小跑着过来,脸仍旧是红红的,“姜二小姐,对不起。如果不是我刚刚提了一句射覆,现在就不会这样了。”   射覆啊……   姜清筠知道如果不是她提出来,最后也一定会是孙云柔自己提出来。投壶和射覆,总要让她二选一的。   上一世,她投壶不行,射覆也仅仅是了解一点皮毛。入了孙云柔的陷阱,与今天同样的局,她输了之后同样的赌注。   只不过,最后因为那杯酒,她还没来得及完成一圈的跑马,就发生了更大的意外。   想到一会儿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姜清筠唇角上扬,却还没忘记回林小姐的话,“后面的这些事情本就和你无关,林小姐不必介怀。”   林如暖红着脸点头,而后她不好意思地抬头,征求着姜清筠的意见,“姜二小姐,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练武场吗?”   她以往出门赴宴,大多都是碍于家里的要求,加上她本身胆小又容易害羞,和其他小姐之间的交流就更少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对姜清筠有种莫名的好感。   姜清筠和苏未对视一眼,点头同意,“可以,林小姐不介意的话就一起过去吧。”   *   待花亭这边人都走完之后,沈二公子才摇着折扇,兴趣盎然地从一旁走出来,“这位姜二小姐,不简单啊。”   射覆的难度之高,不仅体现在起卦上,更是因为在推演的每一步都要谨慎,一步都不能出错。尽管如此,最后得出来的结果,也不一定是十分准确的。   姜清筠起卦推演的过程,他是全部看在眼底的。能达到这份娴熟的,没有三年五年是练不出来。   他身后站着的人,除却萧庭言外,还有其他两个人,都是和沈二公子有深厚交情的人。听他说出这话,那两个人一下就懂了什么。   “沈兄莫不是对姜二小姐……”其中一人挑眉,玩味地说着。   京城中有不少人都知道,沈二公子风流成性,年近弱冠,但婚事仍旧没有着落。可让沈大人头疼坏了。   沈二公子闻言,一把收起折扇,敲了那人一下。“别乱说话,还没有定数的事情。”   “我去练武场看看。萧兄一起?”   萧庭言沉声应着,抬步跟上,没有说其他话。另外三个人都看得出他心情不是很好,自觉地没有上前强拉着他说话。   萧庭言脑海里却不断重复着方才沈二公子和其他人的对话,字里行间都在向他传达着一个信息:沈二对姜清筠动了心思。   他攥紧拳头,一种无端而来的嫉妒涌现在他心头。   *   沈家不仅有独属的练武场,更是养着一群好马。知道那边的人挑选合适的马匹还需要时间,其他小姐也就没那么着急 ,一边赏花一边闲聊着走过去。   姜清筠一行三人刚走到练武场,和沈若瑄等小姐汇合后不久,远远地就看见有个小厮慌慌张张地从练武场里跑出来。   “大……大小姐,不好了。”小厮粗喘着气,一手指着练武场里的方向。   “怎么了?把事情说清楚。”沈若瑄眉间微蹙,让小厮把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   “萧小姐落马,和姜大小姐打起来了。”   小厮挑着重点说完,沈若瑄脸色一变,当下也顾不得再询问其他缘由,赶忙让小厮带路,快步往练武场里面走去。   其他小姐面面相觑,紧随其后也跟上了上去。   *   练武场里,两匹马都受了惊,被人先行带了下去。   姜清婉和萧婷冉也已经被人分开。姜清婉处于昏迷状态,全靠她带来的婢女扶着她;而萧婷冉也是一身狼狈,发髻凌乱,脸上落着巴掌印,衣裙上还有被鞭子抽打的痕迹。   姜清婉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仅仅是看这两个人的状态,沈若瑄都能想象到刚才两个人动手时是下了多狠的劲儿。   “先去请府医过来。”   “还有萧世子。”沈若瑄吩咐着。这事儿出在沈家,无论如何沈家都是要出面解决这件事情了。   “白芍,带其他小姐回花亭好好招待着。”   沈若瑄身边的大丫鬟应了一声,“各位小姐,请跟奴婢这边走。”   在场的人不是不谙世事的,发生这种事情肯定是要先远离现场,并且守口如瓶。   不相干的人离开后,沈若瑄看向昏迷状态的姜清婉。   身边的小厮连忙解释着:“姜小姐情绪不稳,还想动手,只能暂时打晕她。”   “不严重,半个时辰后就能醒。”   沈若瑄“嗯”一声,她转而看向姜清筠,“姜二小姐,姜大小姐还麻烦你先照看着。”   姜清筠点头,刚想让辛夷去扶姜清婉时,她就听到萧婷冉委屈地喊了一声“哥哥”。   姜清筠话语未开口,就明显感觉到有一道强烈视线,落在她身上,不曾移开。 第15章 恩怨 是姜大小姐情绪忽然失控   萧庭言知道事情后赶过来,看到的就是萧婷冉这副模样。   她以往一向都精致,如此狼狈的情况属实少见。   他的视线滑到一旁的姜清婉身上,面容泛白,唇色尽失,比他妹妹的情况好不到哪里去。   两个小姑娘怎么弄成这副样子的,他来的路上也问过小厮。   只是……以她们两个人的感情,能大打出手……   萧庭言蹙眉,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哥哥,我好疼。”萧婷冉见自己哥哥没理她,更加委屈了。   “辛夷,你去扶着大小姐。”   姜清筠吩咐着辛夷,转而朝着萧庭言行了一礼,“萧世子,如若没有其他事情臣女就先行告退了。”   “今日之事,定会给镇南侯府一个解释。”   “现下带着家姐去看伤,还望世子见谅。”   她话说得不疾不徐,却没给萧庭言留下一点儿插话或者是回应的机会。说完之后,她转身就要离开练武场。   身后辛夷和另一个婢女搀扶着姜清婉。   萧庭言眉间深皱,想到沈二,想到姜清筠,他心下情绪更加不平静,待他想要追上前问个清楚时,萧婷冉突然呼痛,眼泪将落不落,“哥哥……”   已经迈出去的脚步一顿,萧庭言这才想起来,萧婷冉还受着伤。   “哥哥先带你回府,请太医过来替你看看。”   “好。”萧婷冉啜泣着回了一声,站起来还能走路,就由婢女搀扶着慢慢跟在萧庭言的身后。   但她能明显感觉到,萧庭言的神思并不在这里,而是在刚刚离开的那个人身上。   她哥哥一向温润又知礼,哪里有过这样失魂的时刻。   都怪姜清筠。   萧婷冉想着,不禁在心里啐骂了她一句狐媚。   *   “姜大小姐心绪不宁,郁积在心。休养几日就好。”   “老夫给大小姐开几副药调理着服用。”   “外伤敷金创药,几日便好。”   沈府的府医过来诊过脉,开完药就带着人回去抓药。   厢房内,姜清婉躺在床榻上,脸上的血已经被止住,倒有种楚楚可怜的感觉。   姜清筠坐在窗下,支颐凝视着姜清婉,却又不像是在看她。   *   姜府。   林氏在打理着院子里的花圃,姿态悠闲。   “夫人……”春杏跌跌撞撞地跑进院子里,语无伦次。   “你是越发学不会稳重了。”林氏放下洒水壶,落地时的重重一声,让春杏心里都开始打颤。   但事情紧急,她又不能不说。   “夫人,沈府那边已经有消息了。”   林氏面色稍霁,转身走回屋里,“事成了吗?”   “镇南侯世子和二小姐……”   春杏闭眼,咬牙一口气说完:“是大小姐射覆输了,喝了那杯酒……”   “然后和镇南侯三小姐打起来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低下,不敢去看林氏的脸色。   刚说完,春杏就跪在地上,煎熬等待林氏发话。   “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次次出马次次失败!”   林氏直接将瓷杯摔到春杏身边,碎裂声清脆,弹起来的瓷片割破了春杏的手,洇出血迹,春杏却不敢喊一声疼。   林氏站在红木桌前,一手撑在桌上,显然被气得不轻。   连续两次,从禅山寺到沈府,竟然都让姜清筠逃脱了。   偏生中招的还都是她的女儿。   难不成当真是善恶有报?可明明,以前从来没失过手。   “还愣着做什么?把事情一次都交代完。”   “大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春杏身子一抖,“大……大小姐,沈府那边请了府医过去。”   “但是镇南侯三小姐身上伤太多。”   “恐怕和大小姐……”   还没说完,就又有一盏瓷杯摔在春杏身边。   “今日这是怎么了?”   姜二爷刚回府,走到院里远远地听到摔东西的声音。   他一袭青色衣袍,黑色缓带系在腰间,体贴随和。   他进屋,手放在身后替林氏缓着气,“有什么事慢慢说。”   “你先退下,去找府医处理伤口。”他摆摆手,让春杏下去。   “是。”春杏低头应着,抬头看了姜二爷一眼,便连忙低下头。   脸上却不自觉浮现出红晕。   “不着急,一直在身边的人。总要事成的。”   “而且还有母亲在帮我们。”   姜二爷听林氏啜泣着说完,眼神晦暗,但还在安慰着林氏。   “先去把清婉接回来。”   林氏点头,拿着手帕擦泪,“母亲和大哥那边……”   “不重要。只要母亲站在我们这边就可以。”   至于母亲和大哥关系破裂的原因,本就和他们无关。   *   沈府,宴会结束后,各家夫人都带着自己女儿离开了。   今日练武场上的事情,各家小姐都有默契的缄口不言。   回姜府的马车上,姜清筠乖巧地卧在顾氏的腿上,阖眼假寐。   顾氏一下下地轻拍着她的背,“孙云柔是不是又为难你了?”   “嗯。她和我比射覆。然后输了。”   她话语平淡,但知女莫若母,顾氏还是察觉出她心情不错。   “下次她应该也不会再来寻我麻烦了。”   “你啊……”顾氏闻言好笑地捏着她脸。   之前她还担心,孙云柔会对着她发难。以姜清筠的性子,又八成是要受委屈的。   陈年旧事,恩怨最终还是蔓延到了下一辈的身上。   像是逃不过的轮回。   *   沈府,前厅。   今日之事,沈若瑄虽然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在背后嚼口舌,但纸包不住火,沈府上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今天的事怎么发生的?”   沈夫人坐在首位,沈若瑄坐在右边第一个座椅上,旁边是沈若琳。   堂上跪着小厮,“今日姜大小姐和萧小姐来选马。”   “两位小姐刚要上马时,姜大小姐情绪忽然开始失控,从马上翻下来后,拿着鞭子就抽向萧小姐的马。”   “马受惊,萧小姐也就落马了。”   “而后两位小姐就开始动手,奴才拉也拉不住。”   小厮声音颤抖着,一口气片刻不敢停顿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练武场还有其他人去过吗”   小厮摇头否认,“练武场今日只开过一次。其他时间奴才们都守着没让旁人进。” 第16章 因果 朕再去逛逛   沈若瑄又询问了些细节,才让小厮退下去继续做事。   “在沈家,你在的宴会,还能出这样的事。”沈夫人神情淡淡,吹着茶盏上浮动的热气。   沈若瑄知道沈夫人是生气了,连忙起身跪下,“是女儿疏忽,才中了别人的计。”   “问题不在练武场,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   “夫人,二公子身边的人方才来过,说二公子一会儿会来荣德堂用晚膳。”沈夫人刚说完,在她身边伺候的赵嬷嬷就进来通报着。   “当真?快去让小厨房多做几个他喜欢的菜。”沈夫人欣喜,赶紧吩咐赵嬷嬷去小厨房。   再看向沈若瑄时,沈夫人的脸色和语气都缓和了许多,“这件事你下去好好查清楚,姜府和镇南侯府一个都不能得罪。”   尽管现在沈家还有太上皇在背后撑腰,但仍旧不确定新帝会不会忌惮沈家。走得每一步都要小心,万不能出错。   想到一年前新帝登基,陆陆续续被判罪抄家的几个官员,沈夫人端着茶盏的手一抖,几滴茶水溅落在她手上。   “女儿知晓了。”   沈夫人摆摆手,“你和若琳先回去。春寒当心着凉。”   “如果遇到问题,就进宫去找你表姐。”   婢女扶着沈若瑄和沈若琳起身回后院。刚一出荣德堂的门,两个人就分开朝不同的方向走去,远不是在外人面前的姐妹情深。   “今日你看戏也看够了,如若说出去半个字,就别怪自己为什么又被退婚。”分开之前,沈若瑄刻意放慢语速,警告着沈若琳。   “妹妹明白。”   “大小姐真是过分,自己在夫人面前受了气,却迁怒到小姐你身上。”沈若琳身边的婢女替她说话,一脸愤慨。   “闭嘴,大姐做事不需要别人来管。”沈若琳呵斥一声,想到今日见到的姜二小姐,轻笑一声。   这京城,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   春日惊雷,白日时还尚且晴好的天气,夜幕降临后便开始下雨,偶有几道春雷乍响,惊扰万物。   姜府,松筠居内。   寝床上,姜清筠闭着眼,但眉头紧蹙,唇边不断溢出呓语,睡梦中也极其不安稳。   梦境中的一切光怪陆离,从她一袭大红嫁衣嫁入镇南侯府,到她毒发被抛弃在偏院无人问津,再到姜清婉一把火烧毁了整个偏院。   毒发、气血攻心和被烧灼的滋味,是她前世最后的感知。   但是这一次,噩梦的结尾不再是姜清婉猖狂的笑声,也不是萧庭言细心呵护姜清婉的幸福模样。   她看到的,是镇南候府门庭冷落,是荒漠三千里中一群被流放的人。   而萧庭言也在其中。   “小姐……小姐?”感觉到耳畔有人在说话,还有人在推她,像是本能反应一般,姜清筠猛然坐起身,睁开眼时,眼眸中满是警惕和防备。   “小姐,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辛夷在她身后放了个软枕让她靠着,带着几分小心地问着。   刚刚姜清筠的眼神,还是让她心里忍不住的害怕。   见自己是在松筠居里,身边的人是辛夷后,姜清筠逐渐放松下来,“嗯,习惯了。”   “辛夷,你去小厨房一趟。洗漱我自己来。”   “记得准备一身方便出门的衣裳。”   “奴婢这就去。”辛夷应了一声,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此时天光大亮,姜清筠双手交叠放在被褥上,目光紧盯着前方。   从重生回来后,每逢阴雨天,她总是会做噩梦。关于她荒唐的上一世,关于她错信他人后又所托非人。   但是这次,她却莫名其妙地梦到了不一样的场景。像是她死后的才会出现的场景,却又真假难辨。   是因为在沈家宴会上见到萧庭言的缘故吗?   可是这一世,她没有中圈套,也没有喝下那杯酒,更没有在强撑着跑马时失控,纵着马冲向萧庭言。   斩断了一切会有因果的孽缘。反倒是让姜清婉和萧婷冉之间生了龃龉。   只是萧庭言……   姜清筠想起昨日萧庭言一直看着她时的眼神,复杂难明,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全然不同于上一世。   可不论是因为什么,这一世,她都不会让自己再陷入高门争斗中。有些教训,一次就够了。   *   长街繁华,道路两旁的店铺早已开门,行人往来熙攘,一片热闹景象。   相宜糕点铺一早开门,等到姜清筠下了马车到达糕点铺时,掌柜的已经准备关门歇业了。   “姑娘,我们今日糕点已经买完了。你明日早点再来。”掌柜的见人朝这边走过来,见怪不怪地说了一句。   相宜糕点铺的糕点十分受欢迎,生意一向红火。清晨尚未开门时,店铺前就已经有人在排队。   不出一个时辰,糕点就会售罄,掌柜的就出来收摊关门。   马车驾驶街尾,不远处守着几个姜府的侍卫。姜清筠带着辛夷走向店铺门口,提着裙摆上台阶,“我今日不为你家的糕点。”   掌柜的眼神一闪,摆摆手赶人,就要转身回铺子里,“那就请姑娘早回。”   “掌柜的难道不好奇孙家突然的举动?”   姜清筠不恼,微笑着说了一句,满意地看到掌柜脚步一顿。   “前几日胭脂坊暂时歇业,想必糕点铺的进账也受到了影响。”   沈家宴会前,姜清筠原本打算到相宜胭脂坊走一趟,却听辛夷说胭脂坊暂时停业了。   掌柜转身,目光带着审视和打量。   片刻之后,他往旁边退了两步,推开紧闭着的半扇门,“姑娘请。”   *   宴珍楼,三楼天字一号阁中,窗扉半开,楼下长街景象一览无余。   “皇上,安王和沈大人已经离开了。”陈还站在皇帝身后,出声提醒着。   下早朝后,陈还就跟着皇帝到了宴珍阁。而现在安王已经离开了……   金銮殿里还堆着许多奏折等着皇帝批阅。   而皇帝还在这里看着窗户外面,无端出神。   陈还走到皇帝身边,还想再提醒一句时,视线越过窗户,看到了停留在长街上的马车。   马车上,一个刻着姜字的小板随风轻轻摇曳着。   不远处,赫然站着姜二小姐。   再看看皇帝,陈还一下就明白了。   “朕还听得见,你让人去跟着安王。”   “回宫不急。”   “朕再去逛逛。” 第17章 拦下 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相宜糕点铺中。   掌柜已经让小二提前离开,整间铺子里除了在后厨琢磨新式糕点的师傅,就只有姜清筠、辛夷以及掌柜三个人。   “孙家前几日在筹备着开新的店铺,在城北。不巧又是一家点心铺。”姜清筠一手放在桌上,轻轻叩击着,一下下像是敲在掌柜的心里。   “姑娘别开玩笑了。”掌柜心里一凉,说出口的话仍旧是否认的。   他昨日听小二提到过,城东新开了一家点心铺。点心不管是从样式味道还是价格来说,都要比他们家略胜一筹。   熟悉的手法,当初相宜糕点铺能扬名,也是受孙家吩咐用的同样的方法。可这件事情,自己知道和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是两种感受。   “孙家应该也派人通知过掌柜你了。”姜清筠四下环顾着糕点铺,店面不大,但摆设都很有讲究。许是长期只买糕点的缘故,整个店铺中还存留有淡淡的糕点清香。   “相宜糕点铺,已经被人拱手让人了。”说着,姜清筠示意辛夷把地契拿到掌柜。   相宜糕点铺在京城已经开了两三年的时间,地契一直都由孙夫人保管着。地契纸页有些泛黄,掌柜接过来仔仔细细地查看过后,才终于接受这个事实。   从城北如法炮制出来的新糕点铺,到如今地契在他人手中,掌柜为孙家奔波数年,盯着地契,他心中忽然生出几分疲累。   “这地契……”   “是孙家抵给我的。掌柜若是想重新再来,我也可以帮你一把。”   掌柜缄默不语,片刻后才将地契还给辛夷,紧接着他就听到姜清筠继续说道:“不过我需要问掌柜几个问题。”   “关于相宜胭脂坊。”   “好。”沉默良久,掌柜终于开口,“小的定知无不言。”   *   “胭脂坊已经关门快十天了。”   “老张走前匆忙,没和我透露多少。胭脂坊也是突然歇业的。”   “姑娘要是有急事,不妨去春红阁看看。”   姜清筠问完胭脂坊的事情,又提点了掌柜几句,便带着辛夷离开了糕点铺。   相宜胭脂坊和糕点铺同属于孙家,如今胭脂坊掌柜下落不明,糕点铺由孙夫人交给孙云柔,如今又抵给了她。城北的那家点心铺,恰好也是最近十天之内开始售卖糕点的。   时间相邻如此近,让人很难不起疑。   账本上出现的蹊跷,怕是只有她自己再走一趟了。   “辛夷,我们去成衣铺。”   辛夷赶忙应了一声,走在前面,凭着自己的记忆带路。   她以为是自家的小姐终于开窍,知道去成衣铺选做工上乘精致的衣裳,以后赴宴时穿戴。   可事实和她所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从成衣铺出来,辛夷抱着怀里新买的衣服,“小……小姐,你真的要穿吗?夫人回去……”   想到刚刚糕点铺掌柜提到的地点,辛夷恨不得立刻劝姜清筠回府。   之后要是夫人知道小姐去过春红阁,那她是不是就要被关柴房了?   姜清筠回头好笑地看着辛夷,知道她心里在担心着什么,但总要带着她成长的。“掌柜方才说明日派人到府上送糕点,你若是不喜欢,正好茯苓刚来……”   茯苓是顾氏新拨给姜清筠的婢女,刚到松筠居没几天时间,还在跟着辛夷做事。   “不行。”辛夷抱紧衣服脱口而出,迫于姜清筠的威压,最后还是同意了。   “这才乖。”姜清筠摸摸辛夷的头,还安慰了她一句:“回去不会有事的。”   *   春红阁是京城中有名的秦楼楚馆,也有只卖艺的琴女或者是舞女。达官显贵中也不乏有人会到春红阁消遣放松。   姜清筠身着一袭青衫,如瀑青丝尽数被挽起,束以发冠,偏生几分清隽。   辛夷也是一身男装跟在姜清筠身后,低着头不说话。   两个人刚站到春红阁门口,就有眼尖的姑娘看到了她们,上前娇笑着去挽姜清筠的手臂,拉她进了春红阁。   “公子可是来消遣的?”说着,女人抬手就要抚上姜清筠的脸。   姜清筠赶忙后退一步躲开女人的动作,轻咳一声后刻意压低声线,“在下今日有事来寻张妈妈。”   女人愣怔,放开她的手,态度较刚才冷淡许多,“公子找张妈妈做什么?”   姜清筠深呼吸,抬手作揖,“几年前家妹因灾荒流落在外,前几日我打听到她可能不久前进了春红阁。”   “想替妹妹赎身,回家团圆。”   “当真?”女人仔细打量着她,见她不像是在说假话,便唤了婢子带她上楼找张妈妈。   “多谢姑娘。”   待看着她走向后院时,女人又唤了一个婢女过来,“去通知张妈妈一声。”   *   尚且白昼,春红阁中还有几分收敛。穿过前院时,传来的基本都是琴声或者是嬉闹声。尽管如此,辛夷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而姜清筠却是一脸淡然,仿佛听不到那些声音。   春红阁前院和后院有走廊相连接,走廊曲折。若是没有人带路,是很有可能在其中迷路的。   “公子,前面就是张妈妈的卧房。但张妈妈在不在奴婢也不清楚。”婢女将姜清筠带到后院的某一处,指着前面说道。   “无妨,我在这里等着就好。”姜清筠从袖中拿出几块碎银,放到婢女的手中,“辛苦姑娘带路。”   后院基本是给只卖艺且精通技艺的女子住的,张妈妈的卧房在正中,房门紧闭,里面也没有一点声音。只有从隔壁厢房传出来的琴声。   *   “主子,正是那位要见属下。”前院三楼栏杆处,一位穿着秾艳的女子说着,“您看属下要不要让人……”   谢景寻拨弄着手上的玉扳指,远远望着在院中执着等人的小姑娘,抬手制止,“不用。”   “我亲自去见她。”   云嬿诧异,“主子,这不妥。您……”   “什么时候朕的话都不管用了?”   眼见谢景寻的眼神发生了变化,陈还连忙拉住云嬿,“奴才这带着云嬿姑娘去查安王最近的动静。”   谢景寻扫了陈还和云嬿一眼,没再说什么,下楼,径直走向后院。   *   “小姐,要不我们回去吧。”一盏茶过后,张妈妈还是没出现,辛夷扯了扯姜清筠的衣袖。   隔壁琴声还在继续,姜清筠猜出张妈妈可能不在。她脚步一转,“我去隔壁厢房看看。”   辛夷:???   琴音流畅,又弹奏出似水的柔情和缱绻,细听之下就会察觉到曲子是在弹情爱的。   姜清筠站在院中,踌躇着要不要上前,可是当她刚迈出一步后,就有人从身后拉住她的手,什么话都不说地直接把她带出了小院。   “这种地方你也敢自己来。”   “之前连蛇都怕,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大了?嗯?” 第18章 脚印 终于认出我来了?   姜清筠从被人抓住手往小院外面带的时候就一直在挣扎,尤其是当她看到对方是个男人后,挣扎的动作更加剧烈,但还是被他钳制得无法动弹。   院外红墙下。姜清筠被人抵在墙上,男人抓着她的力道不重,但是很有巧劲。   耳畔传来的温热气息,让姜清筠忍不住闭眼偏头。她抬脚刚想要狠狠踩那人一脚借此逃脱时,乍然听到男子的话,动作一顿。   之前怕蛇?   她遇到蛇,这辈子只有在禅山寺的那一次。难不成...姜清筠睁眼,看过去时正好对上了谢景寻含笑的眼眸。   的确是她认识的人,还是救过她两次的救命恩人。   春红阁是秦楼楚馆,她方才还以为自己遇到了心怀不轨之人。如今不算是陌生人,她心下稍微安定了些。   看着小姑娘表情的变化,谢景寻轻笑一声,同时放开她的手,“终于认出我了?”   姜清筠:……   原本就有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堵在她心口,再听到他这样类似戏谑的话语,她心下更气,想也不想地直接抬脚踩了他一下。   谢景寻的乌靴上便出现了一个清晰的脚印。   “谢公子的见面礼果然独特。”姜清筠见好就收,出了口气后就乖巧站在原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谢景寻低头,看到那脚印眸色一暗;抬头时却是笑着,一副愉悦模样,“不分上下罢了。”   他之前吓到了小姑娘,她便留给他一个脚印。   “谢公子若是没事,我就先告辞了。”在春红阁没找到人,姜清筠也不欲在这里多耗费时间。辞别一句后就准备离开,去找辛夷。   她刚想要走时,手就再次被男人从身后拉住。她还没来得及回头询问,一件披风就落在她身上,还存留有他身上的气息。   谢景寻绕到她身前,系着披风的带子,“昨晚刚下过雨,穿上披风免得受凉。”   姜清筠抬眸,男人眉眼温柔又认真,仿佛在做着一件重大的事情。她脸颊发红,欲言又止,刚要开口时,不远处辛夷看到后就急急跑过来,护在姜清筠身前。   “你是谁?别想带走我们家小姐。”辛夷不善地看着谢景寻,满是警惕和防备。   谢景寻知道辛夷,见她忠心护主,便也没有出言呵斥。转而看向在她身后的姜清筠,“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想知道春红阁的事情,你不如来问我。”   说完,谢景寻便踱步朝后院后门走去,须臾后姜清筠也跟了上去,却不忘叮嘱辛夷一句,“辛夷,你让姜府的人都跟着。”   *   谢景寻走后,陈还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后一脸不赞同地看着云嬿,“云嬿姑娘,你今日逾矩了。主子的事情原本就不是我们能干涉和质疑的。”   陈还多年来一直跟在谢景寻身边,自那年他从江南回京登基之后,性情就更加难以捉摸。早年谢景寻还是皇子时,性子还有几分温润,这几年也尽数被岁月摧折得分毫不剩。   他在御前行走,虽然知道不是犯了大错,皇帝不会要他的命。但还是要事事小心着。   云嬿知道是这个道理。但今日谢景寻的反应着实反常。她身为他属下,又掌管春红阁多年,但凡闯入后院的人,没几个人离开时是完好无损的。   “姜二小姐不是一般人,往后她若是再来春红阁,记得好生招待着。也入宫知会我一声。”   云嬿听陈还这话,敏锐地察觉出什么,“你的意思是,她日后有可能……”她说着,望向东北方,那是皇宫所在的方位。   陈还往楼下走,沉默着动了几步,“主子的心思,不好说。”也不能猜。   只看皇帝这几日的动静,未来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云嬿蹙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可是太上皇那边不会同意的。”   当初他们一路支持着谢景寻御极,太上皇最终松口退位,是算中了他一身才能后才做出的决定。   虽然现在朝政把控在皇帝手里,但太上皇的余威仍在。   “皇上自有斟酌。还用不着我们来操心。”   “当务之急,是看好安王。”   陈还看着皇帝带着姜二小姐从后门出了春红阁,也顾不得再和云嬿多说,匆匆交代了几句就跟了上去。   云嬿远远地看着几个人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一场,不知道是情缘还是孽缘。   *   隔壁小院中,屋内的琴音仍在继续,门外忽然有人敲门,女子弹琴的动作未停顿,扬声让婢女进门。   “扶桑姑娘,公子已经离开春红阁了。”婢女推门进来,开门见山地说道。   扶桑闻言一走神,手下拨弄古琴的动作一重,琴弦猝然断裂,她的手也被划出一道小伤口。   “走了?什么时候走的?”扶桑惊诧,同时也含着几分不甘心。   今日她正是知道那位公子回来,才放弃了去前院的机会,在小院里弹琴希望能吸引他的注意力。结果什么都没发生,那人竟然就离开了春红阁。   “奴婢也不清楚。”   扶桑不耐烦地摆摆手,让她退下,“下次那位公子若是再来,你立刻过来通知我。”   婢女出去时,替她合上了门。扶桑坐在琴案前,凝视着自己被划破的手指,丝丝血迹洇出,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当年她流落春红阁是迫不得已,这些年来也只是卖艺,直到她有次在春红阁无意见到那位公子。堪称人中龙凤。可她总也寻不到下手的机会。   不行,她绝对不能这么放弃。扶桑握紧双拳,眼神中满是笃定。   她一定要想办法,让那位公子替她赎身,带她回去。   *   宴珍楼中,仍旧是天字一号阁。   姜清筠落座在谢景寻对面,陈还和辛夷分别站在两人身后。   辛夷警惕,陈还无奈。   “春红阁的主事轻易不见人,若不是你今日没推门进屋,怕是就出不来了。”   谢景寻温着茶,和姜清筠说着春红阁的事情。一抬眼却发现小姑娘看他的眼神带着几分怪异。   姜清筠掩唇轻咳一声,“谢公子怎会对春红阁的事情如此了解?”   “莫不是……”   她后半句问得隐晦又留白,几个人却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陈还差点儿一个趔趄没站稳。 第19章 令牌 想报救命之恩就收下   谢景寻明白她的意思,一时无言。   半晌后他才摇摇头,好笑又无奈地为自己解释着:“春红阁是我的。”   美人怀温柔乡,酒中欢言无忌。   在青楼和酒楼,是人把酒言欢恣意潇洒的时候,也是人防备心最低的时刻。当年南梁为了他母妃,在京城暗中建立了春红阁和宴珍楼。   母妃过世后,这两处自然就交到他手上。   没想到如今会让她误会至此。   春红阁竟然是他的?   姜清筠抬眸看向他,眼里满是震惊和诧异。   一般人去秦楼楚馆,听曲儿赏舞是正常,但也有其他可以做的事情。   姜清筠不是不谙世事的闺阁女子,相反她知道和听说过的并不少。她以为男人也是其中之一,才会知晓春红阁这么多事情。   现在看来,着实是她想多了。   “是我误会了。”姜清筠不好意思地说着,低头喝茶,始终没敢对上谢景寻的视线, 像极了做错事情的小孩子。   “无妨。”谢景寻提起紫砂壶,往茶盏里添茶水,而后放到姜清筠手边,“茶凉,你喝新换的温茶。”   “你去春红阁是为了什么事?”不等姜清筠回他,谢景寻就自顾问道,免得让小姑娘更加不知所措。   提到她去春红阁的缘由,姜清筠脸上的红晕才逐渐褪色,“胭脂坊关门,听说掌柜常来春红阁,我就过来问些事情。”   她说得清楚,知道男人既然能在春红阁中认出女扮男装的她,就也能参破她进后院时的理由不过是杜撰。   至于为什么要找掌柜和要问什么事情,她却没有想要多说的意思。   胭脂坊的掌柜和春红阁……   谢景寻叩击了两下桌案,若有所思,随后温声询问道:“你若是要见春红阁掌事,随后同我再去一趟就好。”   他说着,一手把藏在腰间的令牌拿出来,放在手里摩挲。   站在他身后的陈还看清楚他的动作,瞳孔一缩,想出声提醒但又没那个胆子。   姜清筠摇头,拒绝了男人的好意,“无功不受禄。谢公子今日带我出春红阁已经是好意。”   “我再接受你帮助,岂不成了贪得无厌?”   更何况,她的事情还是自己处理为好。以免会出差错或意外。   被小姑娘拒绝,谢景寻丝毫不意外,反倒趁机拿出令牌,将东西推到姜清筠面前。对上她不解的目光,谢景寻唇边含笑。   “你以后若是有事需要,可以拿着这块令牌到春红阁找云嬿。”   姜清筠眉心微拧,视线落在那一小块儿令牌上。令牌小巧,还没有她的手大。但是上面的纹路深刻,其上镌刻的图腾陌生,但一看便知这块令牌不简单。   或者是,有这块令牌的人不简单。   “这块令牌我不……”姜清筠下意识就想拒绝。   “拿着。”不等她说完,谢景寻打断她的话,不容置喙地说道:“方才你已经拒绝过一次。”   “况且我之前救过你两次,你要是想报救命之恩就别再拒绝。”   姜清筠:……?   她的确是想过要报男人的救命之恩,但没想过是用这种方式。   “收下。”见她态度有些许动摇,谢景寻又重说了一遍,态度却软了许多。   姜清筠抬眸,对上男人满是笃定不容拒绝的眼神,最终还是接过令牌,“那令牌先保存在我这里,公子哪日想再收回,我必完好归还。”   宴珍楼下,人潮喧哗声逐渐热闹,日上中天,已是午时。   去过糕点铺又探过春红阁,姜清筠之后也没有其他事情,况且她出门前答应了顾氏,午时之前要回府。   “谢公子若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家母还在等着我回去。”姜清筠收好令牌,起身辞别,还多搬出来一条理由。   “路上多加小心。”谢景寻叮嘱一句,停顿一下又开口,却只说了两个字,“谢寻。”   姜清筠愣怔一瞬,才反应过来那两个字是他的名字,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那下次有缘再见。”   说完,她就带着辛夷直接离开了天字一号阁。   室内。   姜清筠走后,谢景寻仍坐在原本位置上,一脸淡然。   陈还却像是受了天大的惊吓般,过了一会儿找回自己的声音。   “皇上……”   现在他忽然理解云嬿姑娘受到的惊吓了。陈还想着,视线下移,看向皇帝乌黑靴子上的脚印。   被人踩了一脚也没发火,还给姜二小姐倒茶,送令牌……   那块令牌……陈还想起来就心痛。皇帝私人的财产和人脉,一下就送出去半壁江山。   偏偏姜二小姐不知道还不想要。   “拨两个暗卫到她身边。”   “让孙将军到御书房,朕有事问他。”谢景寻起身,拍落身上的微尘,朝阁外走去。   陈还边走边应声,始终离谢景寻三步之距。   *   姜府。   宛然阁中,许多东西都被扫落到地上,无人问津。   “姜清筠呢?凭什么出事的人是我?”   床榻上,姜清婉哭着嘶喊,想要下床去找姜清筠算账,却被林氏抱得紧紧的,不让她闹事。   从沈府回来之后,姜清婉用了半日才清醒,又沉默了半日,随后就一直吵着要去找姜清筠算账,讨一个说法。   她清醒过来后,清楚地回忆起来自己都做了什么。   拿鞭子去抽萧婷冉的马,害她落马,随后又不依不饶地上前和她打架。   这明明都不应该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明明要丢脸该被贻笑大方的人是姜清筠,最后她却收获了才名,而她自己却名誉扫地。   姜清婉不顾林氏的阻拦,执意下床要出去。   林氏气急,狠心扇了她一巴掌,才让姜清婉冷静下来。   “闹够了吗?”   昨天宴会上的事情林氏也听说了,“上次让你抄《女戒》,结果还是学不会收敛。”   “娘……”姜清婉捂着脸,眼泪簌簌而下,更加委屈。   林氏看着姜清婉这幅模样,硬不下心,又坐回到床榻边,抱住姜清婉,抚摸着她的头,“过几日你表哥和杜姨娘就要进京。”   “到时候娘一定给你出气。”   姜清婉啜泣着点点头,“一定不能放过姜清筠。”   *   皇宫,燕翎宫中。   炉香袅袅,沈之瑜倚在榻上,闭眼养神。听着大宫女说着沈府宴会上的事情。   “姜二小姐……”   她捻着佛珠,默念两声后吩咐着:“过几日小宴,记得去姜府给姜二小姐送给帖子。”   她也是时候该去找那个人是谁了。   “是,奴婢记下了。” 第20章 谋划 你我心里都清楚   四月初,临近科举开考,南楚各地的学子纷纷赶路前往京城。   一时间,本就繁华的京城更是人声鼎沸。   姜府正门。   杜姨娘下马车,身后跟着进京赶考的顾牧谦。多日以来舟车劳顿,直到站在姜府门前,杜姨娘心里才安定下来。   趁着小厮上前敲门的功夫,杜姨娘仔细叮嘱着顾牧谦。   “牧谦,进到姜府后,记得和二夫人打招呼。”   “也多和清时学着点儿。他在礼部,能帮你不少。”   “娘你放心,我都有分寸。不会错过这次机会的。”顾牧谦笃定地说,言行之中满是自信。   不论是在江南还是在乾州,别人见到他都会羡慕称赞他的才气。这一次的科举考试,他也有十足的把握高中。   杜姨娘欣慰点头,她这一辈子,做得最对的事情一是想方设法嫁入了顾家,二是有个如此争气的儿子。   小厮通报过后,二夫人身边的人就出来带着杜姨娘和顾牧谦径直去了二夫人的院子里。   *   书房内,姜清筠端坐在书案前,仔仔细细地核对着其他账本。一室静谧内,只有清脆的算盘声响起。   辛夷敲门示意后就直接推门进来,在她手边放了一壶刚温好的热茶,“小姐,杜姨娘和顾公子已经到了。”   “现在去了二夫人那边。”   姜清筠垂眸,手上还在打着算盘,算完这一笔账后,她合上账本,“有看到其他衣着奇怪的人吗?”   辛夷想了想摇头,“都是从乾州过来的,没看到其他人。”   “对了小姐,奶娘今日说想要见您。”辛夷刚想出去时,就想起来侍卫早晨来禀告的事情,折回身连忙说着。   这个时候,奶娘要见她。姜清筠轻笑一声,满是嘲讽。她知道奶娘想得是什么好事。   从她的人找到奶娘后,就一直把她安置在偏院里,不会有人和她主动交流,她所听到能知道的事情,不过都是事先安排好让她知道的罢了。   杜姨娘进京后,她终于忍不住了。   姜清筠起身往书房外走,“不见。还不到时候。”   她径自去了卧房,一路上边走边问着辛夷:“大小姐现在到后花园了吗?”   “到了,镇南候三小姐和表小姐也都在。”辛夷跟着她到卧房,把衣服拿出来,还不忘详细描述着后花园的情况。   姜清筠细细听着,唇边始终挂着一抹笑容。换好一身外衫后,她拉起替她整理裙摆的辛夷,“走吧,我们也该去后花园了。”   去得太晚,就没有好戏可以看了。   *   此时,林氏进院的前厅中,杜姨娘带着顾牧谦坐在林氏的右下方。   林氏有好几年都没见过自己这个表侄,细细打量过后,就让方嬷嬷把东西送到顾牧谦手中。“这几年没见,牧谦愈发儒雅了。”   “也是他自己争气。”杜姨娘笑着,没拒绝林氏的好意。   闲聊过几句,林氏知道杜姨娘有话对她说,只是碍于顾牧谦在场不好开口。“牧谦,你二哥和几个表妹都在后花园,你们小辈有话聊。”   “就让春杏带你过去。”   顾牧谦心里清楚,没有推拒,跟在春杏身后去了后花园。   等顾牧谦离开后,林氏也让其他伺候的人都退下,带着杜姨娘坐到窗下的榻上。   林氏握着杜姨娘的手,见她愁眉不展,眼睛微微眯起,细细询问着:“是顾大人对你……”   当年她嫁入姜府不久,杜姨娘尚且在闺中,有次来姜府探望她时,见到顾氏的大哥顾文临,便陷了进去,说什么都要嫁到顾家,哪怕是做妾。   后来林氏帮了杜姨娘一把,在顾文临夫妻二人有分歧时趁虚而入。杜姨娘倒也争气,嫁到顾家多年,一直都是受宠的那位,还一步步把主母逼到佛堂,闭门不出。   本该是顺风顺水的日子,可杜姨娘在顾牧谦离开后就满面愁容,林氏理所当然地就想到了在乾州任职的顾文临身上。   杜姨娘摇头,“不是老爷,是夫人从佛堂出来了。”   林氏神色一僵。顾文临的夫人……   这么多年过去,唐氏竟然舍得离开佛堂了。   “半个月前,夫人从佛堂出来后就开始接手府里的事务,老爷找过夫人,但听说两个人吵了一架。”   “夫人院里的洒扫丫鬟回来说,好像听到了我的名字。”   说着,杜姨娘自己开始慌乱,自唐氏出佛堂,夺走掌家之权后,顾文临对她的态度同以往一样,但她还是止不住的心慌意乱。   “表姐,你说夫人该不会是知道我们这些年……”   “不可能!”   林氏松开杜姨娘的手,直接否认,“当年的事情她不可能知道的。”   当年做事不够天衣无缝,这些年她又把所有痕迹抹掉。   过去这么多年,唐氏想找也不可能找到任何线索的。   想着,她又握住杜姨娘的手,让她安心,“等过几日,顾大人和唐氏都进京,我再试探试探便是。”   “连州……”林氏顺着问下去,杜姨娘连忙接话。   “我都安排好了,表姐你放心。”   林氏满意点头,和杜姨娘开始闲聊其他的事情。   *   后花园。   姜清筠到时,姜清婉和萧婷冉已经在凉亭里坐着,时不时尝个小点心。   “二妹妹过来了。”   姜清婉远远地看见姜清筠过来,满是明媚温婉;再想到自己之前遭遇的,她掐着自己,才竭力压下心里燃烧着的嫉妒。   姜清筠进到凉亭,朝萧婷冉行了一礼后才落座。   “上次姜二小姐的射覆,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不知道姜二小姐师从何人?”   “我记得,那天正好苏小姐站在你对面。”萧婷冉轻哼一声,看她的眼神带着不屑和鄙夷。   隐隐还带着些许恨意。   如果不是那场射覆的赌注,她就不会和姜清婉去练武场跑马,更不会在所有人面前颜面丢尽。   距离沈家的宴会已经过去了好一段时日,姜清筠之后没再关注过,也不清楚两个人是怎么和好,从而达成一致的。   “我外祖教会我的。”   “至于苏姐姐……清者自清。做过什么事情,你我心里都有数。”姜清筠笑吟吟说着,话里夹杂着锋芒。   “你竟然敢顶撞我!”萧婷冉把茶盏重重地放在石桌上,茶水不可避免地漾了出来。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两道声音。   “二姐姐!”   “清婉表妹……” 第21章 离间 有时间不如多抄几遍   姜清婉抬眼,看到是顾牧谦过来时,轻轻扯了一下萧婷冉的衣袖,“婷冉,清筠也没说什么。你先消消气。”   萧婷冉看着对面笑吟吟的姜清筠,狠狠甩了下袖子。   “二姐姐,你终于来啦。我都放完风筝了。”一个不过垂髫之年的小姑娘提着裙摆跑到姜清筠身边,拉住她的衣服不肯松手,笑容里满是亲昵。   “二姐姐给你擦擦汗,不然姑姑一会儿又要说你了。”   温南锦是姜清筠姑姑的女儿,尚且七八岁的稚龄,还处在贪玩的年纪,拦也拦不住。   “好吧。”温南锦乖乖坐在她身边。   “清婉表妹,清筠表妹。”顾牧谦站在凉亭外,不走上前更不肯逾矩。   他虽然都喊了两个人,但是说话间,顾牧谦的视线却始终放在姜清筠的身上。顾文临之前在江南任职,他也在江南居住。每年都能见到姜清筠,只不过今年因为顾文临调任和科举的事情,两个人没能再见到。   一年多未见,顾牧谦感觉姜清筠出落得愈发美丽,犹如含苞待放的风荷,最引人目光又惹人怜爱。   “顾表哥。”姜清筠象征性地打了个招呼。   姜清婉咬唇,不想顾牧谦一直注意着姜清筠,放柔声音主动说道:“谦表哥,你怎么不进来坐?”   “这次你到京城赶考,舟车劳顿,不如进来坐着休息会儿。”   姜清筠闻言,喂温南锦吃东西的动作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姜清婉,又扫了一眼萧婷冉。   果然,萧婷冉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但她还是在竭力克制着情绪。   顾牧谦一愣,目光划过姜清筠的脸,刚想上前一步时,他又看到姜清婉身边的女子面色难看,满是不快和抗拒。   虽然不知道那女子是何身份,但单看她的服饰,顾牧谦也能猜到她的身份必然不低。   他确实想要表现自己,但也要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才行。   不着痕迹地收回自己的脚,他又临时换了一句要说出口的话:“不用了。我就在后花园闲逛着,不打扰你们了。”   “大姐姐,你今日是不是特意让顾表哥过来的?”等人走远后,姜清筠眨眨眼,只当做不知情一般地问着姜清婉。   顾牧谦要来京城的事情,姜清婉提前就知道,后来从林氏那里也听到是他们是今日到姜府。   此时再听到姜清筠的话,她想都没想直接接过话,“顾表哥刚到府上,我们作为主人,邀请表哥到府里四处看看是自然的。”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萧婷冉是知道姜清婉母亲有个远房表妹最近要进京,但没想到她表哥也会来。   “姜清婉,你之前怎么没和我说,你表哥也会来。”萧婷冉问着,鲜少连名带姓的叫姜清婉。   “可能大姐姐一时间忘了。”   “不过我之前听大姐姐也说过,顾表哥以后要常住在京城,在这边安定。”   京城安定……入朝为官是一条路,与世家结成姻亲又是一条路。   而今日后花园中,是她出身最高。   方才姜清婉表哥,也时不时望向她。   萧婷冉闭眼,攥紧袖子,却打不散脑海里的念头。   “清婉,我身子不适。就先回府,等我身子好之后你再来找我。”   说着,不等姜清婉反应过来,萧婷冉就直接领着婢女离开了后花园。   她走时太匆忙,没注意衣袖,抽身离开时衣裙一转,扫落一个茶盏。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地上散落着碎瓷片,一如姜清婉和萧婷冉之间出现裂缝的友情。   姜清婉还没来得及说话,萧婷冉就已经快步离开了后花园。   她转身气鼓鼓地看着姜清筠,顾不得形象,“你到底都和婷冉说了什么?”   那次沈府宴会后,她花了好大力气又送了许多东西才哄好萧婷冉。   结果这次又莫名其妙出现问题。   新仇旧账一起涌上她心头,姜清婉抬手就想打剧姜清筠一掌,“你这个小……”   后面辱骂性的话语还没说出口,姜清筠抬手直接拦下她的巴掌。   攥着姜清婉手的同时,姜清筠还多用了几分力道,让她能感受到疼痛,却不会留下痕迹。   方才温南锦见有蝴蝶,便又跑了出去。此时凉亭里只有姜清筠和姜清婉两个人。   “大姐姐,看来上次二婶娘让你抄的三百遍《女戒》,到底还是不够啊。”   “有时间不如多抄几遍,才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你说对吗?”   姜清筠松开她的手,拢了拢身上的外衫,后退两步,唇角带着讽笑。   “姜清筠,你大胆!”那三百遍《女戒》是姜清婉的痛处,却一次又一次被人提起。   “午时了,我就不陪大姐姐聊了。”姜清筠看完好戏又添过一把火,便没心思再和姜清婉耗下去。   她说完,忽视姜清婉愈发难看的脸色,径直离开了后花园。   姜清婉紧紧盯着姜清筠的背影,宛如淬了毒。   *   松筠居里。   姜清筠拿着筷子,时不时夹一点菜,明显的心不在焉。   前世许多轮廓模糊的事情,到现在都逐渐清晰起来。   上一世也是这一天,顾牧谦进京赶考在姜府住下,来后花园凉亭里同她们说话。   当时萧婷冉也在,只不过她和姜清婉之间姐妹情谊甚笃,更没有发生过冲突。   后来顾牧谦高中,又借着科举舞弊案在朝堂崭露头角。   之后又和萧婷冉成亲,平步青云。   她记得清楚,后来姜承文和姜清时被流放时,送人出京的人正是顾牧谦。   当时他考科举时,姜承文和姜清时都提点过他,才成了后来的死证。   而揭发的人也是他。   后来想明白其中所有环节是,姜清筠只想到荒谬。   这一世,她想要护住姜承文和姜清时,就要掐断所有可能。   “阿筠。”顾氏见她出神,唤了她一声,摸摸她头,“好好吃饭,别走神。”   “我知道了,娘。”姜清筠回神,“您又把我头发摸乱了。”   顾氏发笑,“晚上娘再给你梳个更好看的。”   “晚上去你祖母那里,别惹她生气。”   “二房那边有娘在。”   “好。”   祖母啊……   姜清筠敛眸,掩饰住眼底阴云,应了一声后继续低头用膳。 第22章 提点 那我以后是不是就可以问了?   傍晚时分,日薄西山,云霞染透了半边天,霞光洒落在萍竹园中,更添几分静好。   因着杜姨娘和顾牧谦到姜府暂住,又恰逢初五。姜太夫人提前让厨房多准备了几道菜肴,通知府里的人都到萍竹园里用晚膳。   每月的初五、十五以及二十五,大房和二房的人都要到萍竹园陪老夫人用膳,这么多年下来,这条基本就成了姜府不成文的规矩。   只不过姜承文因为吏部或者是其他事,来萍竹园用膳的次数也不多,这次也不例外。而姜二爷同样因着科举,朝廷上下都是紧绷着,也罕见地没有回府。   “这段时日,你就多带着含芳在京城里走走。”   “清婉也是,多和婷冉一起出去。别学你二妹妹,整日待在府里不出门。”   姜清筠跟着顾氏到萍竹园时,刚进院中,她就听到了从屋里传出来的说话声。是姜太夫人在叮嘱林氏和姜清婉,还不忘拿她做个对比。   屋里偶尔还响起其他人的应和声。   顾氏自然也听到了那些话,心下虽然不好受,但是她更担心姜清筠。以前姜清筠还小时,有多想亲近姜太夫人,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是知晓的。   “娘,我们进去吧。”姜清筠只当没听见,挽着顾氏的手,满是依赖和亲昵。   前世的她不懂,经常不顾母亲劝阻来到萍竹园,费尽心思想要讨姜太夫人欢心。   她练过琴艺,苦学过女工,到最后却不如姜清婉的一杯茶。   许是那个时候就应该懂的。   而这一世,她有爹娘,还有哥哥就够了。   顾氏见她眉眼如初,没受影响,心下也松了一口气,带着姜清筠直接进了屋里。   正堂内,在顾氏和姜清筠进来时,姜太夫人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几分,“过来了就坐下,别拘着。”   正堂里的人不少,男女各分成了两席。女眷这边,姜太夫人坐在首位,留出来的位置不是在杜姨娘旁边,就是在温南锦身边。   “大嫂到我这里来吧,正好南锦一直想着阿筠坐一起。”姜清筠的姑姑朝顾氏招手,让出了身边的位置,好让温南锦和姜清筠坐在一起。   自从姜清筠和顾氏来了之后,席间就没有之前那般热闹。   姜太夫人也不过是简单关心姜清筠几句,便没了下文。   晚膳准备的菜还没上完,姜太夫人剥着橘子,随口问着:“承文今日忙,清时也不回来吗?”   这话是在问顾氏。对面的林氏和杜姨娘相视一笑,彼此都明白其中的含义。   “方才清时差人来过,会回来得稍微早一些。”   姜太夫人点头,抬眼看向顾氏,“正好你大哥的儿子今年要科考,你让承文和清时回来多提点提点他。”   “牧谦若是能高中,对你们顾家也好。”姜太夫人一副为顾氏,为顾家着想的模样。   姜太夫人对大房一向冷淡,能不问就不问。   这次主动提起姜清时,又是在这个场合,顾氏心里提早有了准备,却没想到老夫人打得是这个主意。   姜承文在吏部任职,姜清时在礼部。兹事体大,两个人提点顾牧谦,之后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保不准就要牵扯到科举舞弊。   “祖母,牧谦表哥在江南才名颇盛。科考而已,应该难不住表哥。”   “况且,我大哥哥还在,顾家还有他呢。”   顾氏为难,刚想要拒绝时,一旁喂着温南锦小点心的姜清筠就开口,没有直接拒绝,反而是先捧着顾牧谦。   江南才子,若是需要提点后才能中榜,被人知道后,难免不会有人看低顾牧谦。姜清筠了解这个人,想平步青云,但是又不愿意让人知道他背后用了什么手段。   男女两席间隔的距离并不远,那边很容易就能听到女眷这边的动静。原本顾牧谦还心怀希望,听到姜清筠的话,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姜清筠的话语并不顶撞,但却是在委婉地回绝姜太夫人的话。姜太夫人的脸色下沉,不悦地看着姜清筠,“官场上的事情,你是女子,不要多插手。”   “那再过几年,我是不是就可以问官场上的事情了?”姜清筠用手帕擦手,眼眸含笑地看着姜太夫人。   她是女子,所以不能管。那姜太夫人和林氏岂不是也在逾矩   姜清筠话音刚落,姜太夫人就变了脸色,连带着林氏和杜姨娘脸色都不好看。明嘲暗讽,偏生她们又不能开口应了姜清筠这句话。   “阿筠!好好陪着南锦。”顾氏故作严肃,斥责了姜清筠一声,“祖母是长辈,你怎么能顶撞?”   “回去之后在松筠居里好好思过。”   姜清筠倒也配合,低头,委屈地应了一声,“女儿知道了。”   被姜清筠这么一打岔,即便后来姜太夫人想旧事重提,也带着几分慎重。想着,姜太夫人眼神锐利,仔细看着她这个体弱多病的孙女。   之前她不待见大房,除却姜清时,她几乎没怎么关心过姜清筠。如今仔细看着,她才发现这个孙女已经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   临近十五岁,及笄礼过后也该嫁人了。   丫鬟们把菜肴都端上桌退出去后,姜清时也刚好回府,赶到了萍竹园。   女眷人多,加上姜承文和姜二爷都不回来,另一桌加上姜清时,也不过三个人。   用膳时席间只传出三两话语,以及酒杯碰撞的声音。   “清婉和清筠也都快及笄了,你们有看中的人吗?”言下之意,是问林氏和顾氏有没有合适的世家公子人选。   京城中,一般官家小姐在及笄后不久就会定下夫家,再在闺阁留一年左右的时间,挑选好良辰吉日后便会出嫁。   姜清婉和姜清筠同一年及笄,只不过姜清婉的及笄礼在四月底,姜清筠在五月底。   “还没遇到合适的,清婉的婚事要慎重,也不急。”林氏接过话,也没把话说得太死,怕之后有什么变故。   毕竟京城的世家再好,和皇宫一比,都要逊色三分。   “以阿筠的心意为主。我和承文都顺着她。”   顾氏从未当着姜清筠的面说过类似的话;但现在,之前姜太夫人把主意打到了姜清时身上。   下一个未必不是姜清筠的婚事。   “荒唐!” 第23章 执念 须臾回眸终身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哪是她自己能做主的?”姜太夫人狠狠放下筷子,动静之大,让姜清时他们也看了过来。   “清筠的婚事你们要是不上心,那我这个做祖母的……”   “祖母,大姐姐的婚事都没定下来,我若是先定下,总归对大姐姐的名声不好。”   “祖母不如先替大姐姐定下。”   “二婶娘,您说是不是?”姜清筠知道太夫人接下来想说的话,上一世这个时候,因为沈府宴会她喝了那杯酒,跑马时发生意外,又当着所有人的面,和萧庭言有了纠缠。   太夫人知道后,不遗余力地去促进这门婚事。这一世,她避开了和萧庭言的纠缠,太夫人却还想把着她的婚事不放,为二房铺路。   姜清筠把问题抛给林氏,还想看老夫人和顾氏起冲突的林氏一怔,悄悄观察着老夫人的脸色,又如鲠在喉。   如果她应了姜清筠的话,相当于间接把姜清婉的婚事也交到了姜太夫人手中;如果她不应,就是在扫姜太夫人的面子。   见老夫人看过来,林氏讪讪一笑,“清婉和清筠都还小,等及笄礼过后再议也不迟。”   “毕竟婚事关乎阿筠和清婉的一辈子,她们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其他,姜家已经走得够高。不需要再锦上添花,以免受人忌惮。”顾氏开口说道。   碍于孝道,从前顾氏都是尽可能顺着姜太夫人的意思,可如果这次她让了,就是把姜清筠后半生都交给姜老夫人安排。   这是顾氏绝对不想看到的。   “母亲,您忘了我当年是及笄过后才定的婚事,您当时也是顺着我心意定下的。”姜清筠的姑姑姜如澄也开口,替顾氏说话。   姜太夫人瞪了她一眼,姜承文的女儿,怎么能和自己的女儿比?   但是被姜如澄这么一提醒,而且她说的也都是事实,姜太夫人知道如果再说下去,难免会让姜如澄和林氏都难做。   总归姜清筠和大房一直都在姜府,往后的机会还多,不急于一时。   姜太夫人轻哼一声,“罢了,她们的婚事你们当娘的先看,我这个祖母最后把把关就行。”   “以免招你们烦。”   “你们继续吃,等承乾回府后让他过来一趟。”闹了这么一出,姜太夫人也没了继续用膳的心情,“阿堇,扶我去休息会儿。”   姜太夫人拂开林氏起身要搀扶她的动作,搭上嬷嬷的手,回了内室。   走到屏风旁时,姜太夫人停步,回头眯着眼,又看了姜清筠一眼,才继续往内室走。   *   姜太夫人离席,其他人自然不会在萍竹园待太久,一盏茶过后也都起身离开。   各家院子所在的地方不同,一出萍竹园,就自动走成了两个方向。林氏和杜姨娘几个人往西走,顾氏和姜如澄几个人向东走。   姜清时和姜清筠兄妹二人跟在她们身后,温南锦则是被姜如澄牵着走在前面。   “哥哥。”姜清筠轻轻扯了下姜清时的衣袖,“过几天我能不能去爹爹的书房拿本书看?”   “最近爹爹忙,我都见不到他。”   一般人是不允许擅自进姜承文的书房的,除却他自己,常能进去的就只有他身边的侍墨书童还有姜清时了。   姜清筠即便想进,也要得到姜承文的应允。   “你想看什么书,哥哥去帮你拿。”   “前朝孤本,我听说爹爹有好多藏书,想进去看看。”姜清筠见姜清时不为所动,揪着他衣袖的手也不松,“哥哥你放心,我进去只拿书,保证不乱动其他东西。”   “哥哥。”姜清筠一边走,一边揪着他的袖子开始晃,大有一种你不答应我我就一直拽着的意思。   “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回头就告诉爹和娘你欺负我。”   姜清筠三四岁时,姜清时下学堂回府后就喜欢逗她,有时候欺负得有些太过的时候,姜清筠就哭着去找姜承文和顾氏,好一通告状后看着他被姜承文罚站。   说辞和现在如出一辙。   姜清时停下脚步好笑地看着姜清筠,“姜清筠,你是快要及笄的人,还要学着小时候告状吗?”   姜清筠撇嘴,抓着他袖子的手又紧了几分,“及笄后我也还是你妹妹,别想扔下我不管。”   “我见到爹后替你说一声,记得只能拿书,绝对不能动其他的东西。”姜清时低头看着自己被抓皱的袖子,又好笑又无奈,“你去的前一天记得告诉我,我陪你一起去书房。”   “好。”姜清筠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她去书房拿书,目标也明确。如今已经临近科举,东西应该都被放好了。   “对了,哥哥。你和牧谦表哥别走太近,不然到时候难免有人说你闲话。”姜清筠走着,忍不住还是提醒了姜清时一声。   科举不论何时都是南楚的大事。上一世林氏和杜姨娘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这一次她一定要让她们自食恶果。   姜清时抬手,几下就把姜清筠的头发揉乱,“阿筠长大了。哥哥知道,不会出事的。”   一边走一边说,姜清时把姜清筠送回到松筠居后,自己就折身去了书房。   *   皇宫,金銮殿。   日暮昏黄,殿门紧闭,些微天光投落下斑驳残影。中年帝王站在龙案后,提笔在宣纸上作画,女子容貌跃然纸上,眉眼依稀熟悉,身影却仍旧模糊。   只有画纸右上角的一句诗词清晰至极。   ——醉别逢梦,故榭江南,须臾回眸终身空。   寝床上,谢景寻梦中呓语,所念的正是画上的诗句。一瞬清醒,他睁眼坐起身,额头上隐隐有冷汗冒出。   愣怔了一会儿后,他才回神,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又是同一种梦,只不过这次,他能看清楚的场景和内容更多,而且他更是清楚地看到中年帝王的模样。   与他一般无二,只是那人鬓边泛白,眼神中多了几分沧桑。   他毫不怀疑,多年之后,他也变成是那副模样。只是那副画上的人,又是谁?   在殿外候着的陈还听到动静,进来后就看到谢景寻坐在床榻上,盯着某一处出神。他赶忙换着安神香,“皇上,是又魇着了吗?”   大概是从今年初春起,皇帝就时常梦魇,即便是去禅山寺寻过灵悟大师,也没问出个因果。   “朕无碍。”谢景寻下床,披上一件外衫。   陈还换好香,转而跟在皇帝身后,“皇上,之前的事情有眉目了,您看……”   “飞鸽传书,就定在宴珍楼。”   陈还一愣,一听这话他就知道皇帝是又要出宫,“那奴才这就下去安排。”   月上中天,金銮殿内室。谢景寻站在窗边,手中拿着半块残缺的、赝造的玉佩。   即便早已看出是假的,他还是抱着些许执念。   一室静谧中,最后只听得他一声苦笑,晦暗低嘲。 第24章 约见 可是看够了?   翌日。   姜清筠刚起身梳完妆,在书房重新核对账本时,就见辛夷惊呼声,细听之下院中还有扑棱翅膀的声音。   “小姐,有只信鸽飞到院子里了。”辛夷说着,那只信鸽就落到窗边。   姜清筠走过去时,那信鸽还扑棱了两下翅膀。   她拿下信鸽腿上绑着的纸条,展开后上面只写了两行字。   字迹略微潦草,但又带着几分大气,一看便知写纸条的人书法功底深厚。   “掌柜下落。明日午时,宴珍楼天字一号阁。”   落款仅一个单字,谢。   明日...姜清筠记下时间和地点,点燃烛火把纸条焚烧后,见那小鸽子还不走,反而盯着放在桌案上的纸墨。   意思再明确不过,它是要带回去她的回信的。   姜清筠忍俊不禁,到底还是在纸上写了一句话,绑在信鸽腿上,这才让它飞走。   “辛夷,糕点铺最近怎么样了?”姜清筠被顾氏看着学习掌家,出府也都要提前和顾氏说,远不如辛夷出府方便。   糕点铺的情况,都是辛夷在中间传递。所幸辛夷争气,这段时日也成长了不少。   辛夷自觉去关上书房的门,确认没有其他人在偷听后才放心汇报着:“糕点铺的生意比以前好了许多,最近推出的新糕点也十分受欢迎,买得更快了。”   姜清筠低头,一边核算着大房手中成衣铺的账本,一边听辛夷说着,“掌柜还有透露过胭脂坊的消息吗?”   相宜胭脂坊和相宜糕点铺同属于孙家,两家店铺同在一条街,掌柜的私下里接触的也不少。   上次姜清筠发现账本上的标记后,反反复复又核对了好多次,沈家宴会后她又亲自去成衣铺走过一趟。   明明感觉到其中必有蹊跷,可她却又不知道问题出现在什么地方。   科举会试还有三天开考,而距离前世事发,也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了。   “没有,掌柜只和我说了盈收情况。”辛夷摇头,替姜清筠磨墨,“不过我今日去的时候,掌柜的说您最近有时间的话,他想见您。”   姜清筠提笔写下账本上蹊跷的地方,“你一会儿让人去趟糕点铺,就说我明日有时间,午后过去。”   “对了,让茯苓也到卧房里伺候着。”   “奴婢这就去。”   辛夷离开后,姜清筠盯着账本上成衣铺存货的部分,眉头微拧。   *   “二夫人,老夫人派奴婢来传话。大小姐的及笄礼还有一个月,这段时间让您给大小姐多看看婚事。有中意的,老夫人到时候也能去说说话。”   “姜府祖上为朝廷效力,姜府的小姐在婚事上也绝对不能吃亏。”   林氏屋内,姜太夫人身边的堇嬷嬷传着话。她是太夫人身边伺候的老人了,在府中地位不低,林氏也要让她几分。   林氏和杜姨娘对视一眼,一听这话,就知道老夫人是要替姜清婉选一户好人家了。   “那清筠那边……”林氏试探着又问了一句。   “老夫人自有安排。不会落大小姐颜面的。”   老夫人一直偏心二房,冷淡大房是彼此都心照不宣的事情。这么多年里,堇嬷嬷和林氏多有往来,也愿意适当透露些消息给她。   “老夫人的话奴婢已经带到了,就不打扰夫人和姨娘了。”堇嬷嬷说完,林氏起身送她出去后,才折返回屋。   “表姐,你说如果把姜清筠许给牧谦怎么样?”杜姨娘挽着林氏的手问道。   姜清筠和顾牧谦?林氏诧异地看了杜姨娘一眼。   姜清筠是吏部尚书之女,出身并不低。虽然顾文临在乾州任职,但顾牧谦只是个庶子,身无功名,杜姨娘竟然都敢把主意打到姜清筠身上了。   “牧谦若是这次高中,往后在朝堂还需要人扶持。如果姜大人愿意的话,还能提点牧谦两句,他以后的官途也会更加顺利。”   “如果姜大人不愿意,到时候牧谦娶了姜清筠,还不是任我们揉圆搓扁吗?”杜姨娘劝着林氏,“牧谦高升,往后也能为你为二房多增一层底气。”   林氏端着茶,缄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后她才抬头,“这件事,你要做就自己做。我不会插手。”   她若是插手谋划,到时会事情败露的可能就会更大。   而现在还不到和大房正面对决的程度,时机也不对。   杜姨娘一喜,明白林氏这是默认了她的想法。“那就多谢表姐了。那方才堇嬷嬷提到的清婉的婚事……”   林氏轻抿一口茶,缓缓说道:“不急。今年秋天会有选秀。”   进宫?杜姨娘心下一惊。虽然皇宫是个好地方,但是谁都知道皇上不近女色,且性情不定,喜怒不测。   开春以来,后宫都不知道有几个嫔妃都去领过板子了。   再把姜清婉往宫里送,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吗?   林氏瞥了她一眼,“进不了宫,不是还有安王吗?”   杜姨娘转念一想,点头应是,“那妹妹提前祝表姐事成。”   虽然安王为人风流了些,但也许大婚后就能收心了。总比丢了命要好许多。   *   第二日。   临近午时,姜清筠提前和顾氏说过要去铺子里看一看后,就带着辛夷还有几个侍卫出府。   长门街,热闹依旧不减。往来人潮熙攘,吆喝声不断。   陈还一早和宴珍楼的掌柜打过招呼,姜清筠刚一进到宴珍楼里,掌柜马上就认出她来,放下算盘迎了上去。   “小姐里面请,主子已经在一号阁中等着了。”说着,掌柜走在姜清筠前面,亲自为她带路。   “劳烦掌柜。”姜清筠没错过掌柜口中的那一声主子,便没有推辞。   将人送到一号阁,掌柜仔细关好门。想起了之前云嬿和他提过的事情,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天字一号阁中。   谢景寻下了早朝又见过大臣后,便直接赶到宴珍阁。   姜清筠进来后,便见男人一袭青衫洒脱,坐在窗下,双手各执一棋,自我对峙。   走近后坐下,她也没开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下棋。   原本该是两个人切磋的棋术,如今只他一人,从他落子的过程中,姜清筠就知道他的棋艺不凡。   胜过京城中的许多人。   只是,姜清筠目光落到男人的衣袖上,袖口处绣着松针暗纹,很是精致。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男人今天穿的衣服,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可是看够了?” 第25章 巧合 我四处云游,独没去过江南……   一盘棋下完,谢景寻挑出白子放回棋篓中,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棋盘,他开口打趣说道。   姜清筠回神笑了笑,“谢公子果然棋艺不凡。”   说完停顿了一下,她又继续夸道:“今日的衣袍也格外适合你。”   谢景寻原本还想再打趣她两句,乍然听到她后半句话,手虚虚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有兴趣和我对一局吗?”   姜清筠看着棋盘上零落的黑子,“好啊,那我就用黑子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开始挑拣各自的棋子,陈还站在谢景寻的右后方,眼尖地看到皇帝的耳廓微微发红。   再想到方才姜二小姐那一句话,陈还心里默默补充着,哪里是适合,明明就是皇帝吩咐尚衣局特意做的。   之前姜二小姐穿过一身淡青色的衣裙,他还记得裙摆是用金线绣的梅花暗纹。   结果这两天皇帝就让人赶制了一身青色松针暗纹衣袍,却怎么都不肯说出口。   陈还想着,估摸着茶水已经凉了,便出去让人又添了一壶新茶,还上了两盘糕点。   棋局上,尽管谢景寻已经暗中在让着姜清筠了,但白子还是略胜一筹。   “谢公子之前说,已经有胭脂铺掌柜的消息了?”姜清筠知道自己肯定会输,便也没有太在意结果,反而主动询问着谢景寻。   她说着,捻了一块云片糕吃着,入口即化,细腻又味道绵长。   “住在京郊一座别院里。”   “而且胭脂铺已经被变卖了,现在已经换了掌柜。”谢景寻说着,见她喜欢吃云片糕,伸手将盘子推得离她更近一些。   换了掌柜?   姜清筠一怔,下意识朝着窗外看过去。天字一号阁在三楼,视野开阔,而胭脂坊刚好在宴珍楼对面。   店铺的门仍旧紧闭,同上次一样没发生什么变化。如果不是她听到他的话,还以为只是暂时关门而已。   宴珍楼和春红阁都是他的,姜清筠知道他以他的能力和人脉,得到的消息十有八九都是真实的。   京郊的别院……看来她要找人过去看看了。   “对了,你可曾去过江南?”谢景寻见她回神,试探着问。两个人的几次见面中,谢景寻都没有开口问过有关她的事情。   “去过。在江南云湖住过一段时间。谢公子是想问什么?”谢寻帮过她几次,如果他问江南是为了正事,姜清筠倒也不介意多说一些。   只当是互相帮助了。   “无事。只是我四处云游,独独没有去过江南,好奇而已。”谢景寻没追着问下去,在听到江南云湖时,他紧握的手还是泄露了他的思绪。   禅山寺被遗落的半块玉佩,她又曾在云湖住过。种种巧合,让谢景寻又生出几分希望,却又在姜清筠面前压抑着,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   原本约好的时间就已经临近午时,宴珍楼的掌柜一早就准备好了菜肴。   姜清筠不好推辞,加上之后还要去糕点铺,便在宴珍楼用过午膳。   临了还又吃了一块云片糕。   谢景寻看着她,忍不住发笑。用午膳时他就注意到了,小姑娘夹菜夹得少,饭也没吃多少。   他还以为是宴珍楼的菜不合她胃口,原来她真正喜欢吃的是云片糕。   时间走过午时,之后姜清筠还要去糕点铺,来不及再在宴珍楼做过多的停留。   “我今日还约了人,就不陪公子了。之后若有事,飞鸽传书找我便好。”姜清筠说着,刚准备起身时,谢景寻见到她唇边沾着头发,抬手替她拂开。   他指腹温热,尽管只是一瞬的事情,还是让姜清筠一愣,不知所措。   她半起身,直直对上谢景寻的视线,看清楚他眼眸里的温柔,她便只剩下慌乱,身子往后倾,抬手拂开了谢景寻的手。   “你唇边落了根头发。”   姜清筠刚想出声时,便看到他手中的头发,一时无言,耳根处却忍不住红了。   “劳烦公子了。”姜清筠起身,来不及再说什么,“辛夷,我们走。”   不等谢景寻再说什么,姜清筠就直接带着辛夷离开了天字一号阁。   直到出了宴珍楼,她还是感觉自己脸有些发热,默念了几遍清心咒后,才感觉缓过来了。   可能是最近和谢寻见得太过频繁,她才会有不同寻常的感觉。明明只是有交情的朋友而已。   上一世在情爱上吃过亏,这一次她便不想再碰了。   宴珍楼里,谢景寻笑着摇摇头,“陈还,去和掌柜说一声,以后每五日送一份云片糕给姜二小姐。”   “朕去趟禅山,你不用跟过来了。”   陈还刚想应声跟上去时,谢景寻便已走下了楼。   他轻叹一声,皇上这又是去禅山看望娘娘。即便娘娘早已故去多年,可皇上这个习惯,却是多年未改,风雪无阻。   *   “听掌柜的意思,是胭脂铺帮着做假账?”   “那段时间我见他很往来匆忙,见面也没多说几句话。只是有天恰巧见他和伙计从外面进货回来。”   “说是有一批新到的胭脂,但他们卸货时我看到里面有成衣。”   “最近听您说,我才想起来有这回事。”   糕点铺里,姜清筠的位置背光,天光透过轩窗洒落在她身上,她手指轻叩着桌面,仔细听掌柜说着。   “不清楚。虽然我和他之前都是孙家的人,但是生意上的事情,一向不会聊很多。”   “但是胭脂铺的进账确实很高,有时候连宴珍楼都比不上。”   掌柜在长门街多年,还是知道其中一些事情的。   经过掌柜这么几句话,姜清筠冥想片刻,忽然找到了其中的关键点。胭脂铺虽然受欢迎,但大多都是夫人小姐喜欢去的地方。   可宴珍楼是京城第一酒楼,来往的食客络绎不绝。按理来说,胭脂铺的进账不可能超得过宴珍楼。   而且一家胭脂铺,为什么要偷偷摸摸进成衣的货?   掌柜走的时间巧合,店铺转手的也太快。   除非,孙家开胭脂铺,除却买卖胭脂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姜清筠恍然大悟,忽然就想通了个中环节。   “对了小姐,这是糕点铺以往的账本,内账和外账都在。”掌柜去而复返,回来时手里捧着两本账本。   “不用看了,我信得过你。”姜清筠没接,让掌柜拿回去,“糕点铺要是遇到棘手的事,你拿着门牌到姜府就行。”   这段时间,掌柜和辛夷接触多次,也早知道了姜清筠的身份,“小的定不负小姐重托。”   店外,长门街上。原本热闹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喧哗。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抓住它!” 第26章 赔罪 老夫人让您穿得素雅些   姜清筠刚想要转身时,就有一道白色身影跑到糕点铺的门口,三两下就躲到姜清筠身后,低声呜咽着。   她低头,一只小白狐狸躲在她身后,腿上和脚上都有血迹,像是被捕兽夹伤到了。   而在它眉心还有一点朱红。   姜清筠一眼就认出来,这只狐狸,正是前世在偏远里陪过她的那只。   “姑娘,我们只抓那只狐狸。不是闹事的。”小狐狸刚跑进来没多久,就有几个伙计跟着进了糕点铺,看了姜清筠一眼,不善地说着。   见到这几个人,小狐狸再度往后退了两步,呜咽声更加清楚,是害怕。   “这只白狐狸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到我们铺子里偷吃烤鸡,坏我们生意,要是不抓回去,我们也不好交代。”   “小姐识相还是让开为好。”   姜清筠恍如未闻,蹲下身把小狐狸抱到自己怀里,也不在乎它身上的血迹,和伙计打着商量,“你们的损失,我三倍赔偿。我带走这只狐狸,如何?”   几个伙计面面相觑,最后为首的那人点头同意了姜清筠的意见,“那就按照小姐你说的做了。”   姜清筠点头,让辛夷去结账,又叮嘱了掌柜几句后,她就带着小狐狸上了马车。   *   马车上,许是察觉到自己安全了,小狐狸便卧在姜清筠怀里,闭眼假寐。   辛夷坐在姜清筠对面,好奇地看着小狐狸,伸手想要摸它的时候,小狐狸睁眼,露出了尖锐的牙齿,凶着辛夷。   “明明一点儿都不可爱,小姐你为什么要救它?”辛夷无奈收回手,小声抱怨着。   姜清筠仔细查看过它的伤口,有一只前脚和后脚都被捕兽夹伤到,狐狸毛上沾染了血迹。许是在外跑得太久,它身上原本洁白的毛都沾了灰尘,看起来可可怜怜。   她记得,前世她遇到这只小狐狸时,满身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狐狸毛也是灰黑色的,情况远比现在要严重得多。   “我和它有缘,救就救了。”姜清筠低头,给小狐狸喂着撕好的鸡肉,“等日后它伤好了,便放它归山。”   小狐狸眯着眼,吃完后还亲昵地蹭了蹭姜清筠的手,这才捱不住睡意睡着了。   *   科举会试在四月初九开考,京城里的客栈因为这一场科考,也早早被住满。   姜府因为顾牧谦,也一直在注意着今年科考的情况。考前顾牧谦刻意去找过姜清时,只不过没能套出任何消息。   只要顾牧谦在府中,洒扫院子的声音都要被放到最轻。   姜清筠就待在自己的松筠居里,看看账本,逗逗小狐狸,再去顾氏那边请安用膳,日子倒也过得轻快。   “小姐,沈府的小姐刚拜了请帖,说明日要来府上给您和大小姐赔罪。”   “赔罪?”姜清筠挽着簪花,饶有兴致地反问着。   “老夫人已经收下了请贴,让您明日一早到前厅。还叮嘱让您穿得素雅些。”辛夷说着,把小狐狸从地上抱到了榻上。   素雅?   姜清筠轻笑一声,老夫人的偏心,还真是同上辈子一模一样。   以前是她在沈府练武场出了意外,萧庭言当众救下她,回府后老夫人狠狠罚了她一次,最后又不遗余力地促进姜府和镇南侯府的婚事。   沈府来赔礼道歉时,老夫人也是让她穿得素雅些,结果不过是让她当姜清婉的绿叶罢了。   “辛夷,你去柜子里找出那件压箱底的衣服,备着明天穿。”   “是。”   *   翌日。沈若瑄去过镇南侯府后,就直接到了姜府。   拜贴时她也说清楚了来意,在她来时林氏和姜清婉就已到了前厅。只不过这次不同的是,沈二公子陪着她一起到了姜府。   沈若瑄到府中时,就有人去通知姜老夫人。   “这次前来姜府叨扰,是来给大小姐和二小姐赔罪的。”沈若瑄说着,抬手示意侍女将东西端上来。   “这是沈府的一点儿心意,还望老夫人和两位小姐不嫌。”   沈若瑄是被沈家费心栽培出来的嫡女,言行分寸把握得恰当,先赔礼道歉,才能更好地说接下来的事情。   “沈小姐客气了。”老夫人让堇嬷嬷收下赔礼,随后送到姜清婉和姜清筠那边。   见姜清筠还没来,老夫人低声吩咐着堇嬷嬷去松筠居看一眼。不提平日,今日府里有客人,她也敢迟来。   老夫人想着,心下对姜清筠愈发不满。   姜清婉自从沈若瑄到前厅后,一直沉默不言。沈府宴会上的事情,对她来说是奇耻大辱,即便和沈若瑄没关系,但她也没给沈若瑄什么好脸色。   她轻哼一声,看都没看那些赔礼一眼,只关心最后的结果,“沈小姐这次来,不单单是要赔礼吧。”   “清婉。”林氏沉下脸,呵斥了姜清婉一句,让她收敛。   沈若瑄依旧保持着得体端庄的微笑,“无碍。大小姐就是心急罢了。”   说着,她看了沈二公子一眼,视线又在前厅扫过一圈,“今日姜二小姐不在府中吗?”   “阿筠身子不好贪睡,来得稍迟些。”老夫人笑着打圆场,“阿堇,你再让人松筠居看看。”   “祖母。”   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姜清筠的声音。老夫人抬眼,刚想说姜清筠几句时,便看到她的衣着,一口气堵在喉间,不上不下。   今日姜清筠穿着米白色上襦,银红色下裙,裙摆处绣着流云与仙鹤,明艳夺目。和素雅两个字丝毫不沾边。   姜太夫人气得手指微微发抖,又碍着沈若瑄和沈二公子都在,不好训斥姜清筠,便只能作罢。看向她的眼神却更加挑剔。   姜清筠按着规矩行过礼坐下后,“来的路上遇见了南锦,缠着我玩了一会儿。这才来迟了。”   “还请祖母见谅。”   “人来了便好。沈小姐方才还问过你。”姜太夫人说着,打量着姜清婉和姜清筠。往日不对比还好,如今两个人坐在一起,便立见高下。   姜清婉是典型的官家小姐,美则美矣,却缺了几分生动。而姜清筠,看似乖巧,借着今日这一身,姜老夫人才隐约察觉到她性子里的张扬。   这个孙女,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多谢沈小姐挂念了。”姜清筠和沈若瑄说着,忽视了沈二公子有意无意看过来的目光。   “二小姐既然无恙,我回去也好有个交代。”沈若瑄笑吟吟地说着,“那日沈家的事,是上酒的丫鬟被人收买。”   “原本是冲着我来的,无意牵扯到了两位小姐,是沈府的失职。” 第27章 搭讪 还望姜二小姐不吝赐教   沈若瑄及笄后就开始掌管沈府内的一部分事务,这次查宴会上的蹊跷,她也是耗费了许多精力才查出的蛛丝马迹。   她说着,有意无意地看向林氏所在的方向,“那位小妾已经被处置了。丫鬟也被重新发卖。”   “也好给镇南候府和姜府一个交代。”   林氏对上沈若瑄的视线,友好一笑后就移开了目光,端着茶盏,再没往那边看一眼。   “沈小姐的意思,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听着沈若瑄轻飘飘的话,姜清婉心里不甘,瞪了姜清筠一眼,质问着。   沈若瑄的说辞她一个字都不信,当时分明是冲着姜清筠来的,怎么可能会是沈家自己的恩怨?   姜清筠闻言,品着茶,垂眸掩饰住笑意,“那大姐姐的意思是……”   “当然不能私了。”姜清婉想都没想就说着。   她那日大庭广众下丢脸,如今私了,她损失的名声怎么办   权贵高门,本就掩盖着许多不能说的事情,只可意会更是点到为止。在场的明白人都听得出沈若瑄不过是在给沈府,给镇南侯府和姜府一个台阶下。   如今当着沈若瑄和沈二公子的面问出这样的话,姜清婉的名声,怕是又被她自己毁了。   始终一言不发的沈二公子嗤笑一声,“姜大小姐若是不满意这个结果,不如你到沈府住段日子,自己查如何?”   沈家愿意登门赔礼道歉,话也说到这个份上了,姜大小姐还非要刨根究底问个过程,沈之彦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的愚蠢了。   沈若瑄似笑非笑,难得和沈之彦站在一起,“姜大小姐若是想来,沈府自然欢迎。”   “清婉,休要无理。”兄妹两个一唱一和,明嘲暗讽,虽然是在说姜清婉,但姜老夫人还是感觉脸上无光,出声呵斥了姜清婉一句。   “清婉还小,沈公子和沈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心意我们收下了,之前的事情到此为止,莫要影响两家的感情。”姜太夫人又和两个人聊了许多,之后又特意留下两个人在姜府用午膳。   姜清筠也没能逃过这场午膳。少用了一些菜后,她就找借口离开了席间。姜太夫人多少知道她的习性,松口让她回松筠居。   没多久,沈之彦给了沈若瑄一个眼神,让她再和老夫人多聊一会儿,自己起身也离开了。   “姜二小姐留步。”   后花园里,姜清筠扶着辛夷的手,走在回松筠居的路上,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男声,以及越来越近的急促的脚步声。   姜清筠回头,只见沈之彦朝她快步走来。   沈之彦见她转身停下,放慢步伐,摇着折扇,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沈二公子不在席间,怎么到后花园里来了?”姜清筠眼眸微眯,唇边笑意疏离。   “之前有幸见到二小姐射覆,技术高超,不知二小姐是否愿意不吝赐教?”沈之彦收起折扇,在姜清筠五步之外站,作揖说道。   自从那日沈府宴会过后,姜清筠的才名就在京城传开。沈之彦这个理由,倒也无可厚非。   只是……   “二公子说笑了。京城中谁人都知你的投壶和射覆技术都能算作个中高手,我不过是兴起而已。”   “雕虫小技,二公子高看我了。”   沈之彦常年游走在酒楼和花楼,这点本领都没有的话,又怎么可能吃得开?   “二公子若是有空,不如多去看看卿娘,毕竟是一条人命。”沈二的理由莫名其妙,意不在此,姜清筠自觉和他没什么好聊的,“沈小姐还在前厅等着,二公子千万别迷路。”   说完,也不管沈之彦的脸色如何,姜清筠转身就带着辛夷离开,从后花园绕路回了松筠居。   “有意思。”沈之彦拿着折扇敲打着掌心,远远望着姜清筠离开的方向,兴致盎然。   沈之彦纵横情场多年,以他的身份和地位,这些年就没有他得不到的人,更何况姜清筠还是一个敢拒绝他的人。   而且她和其他闺阁女子也不同,乖巧温婉中带着针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刺你一下。倒是有趣。   “公子,那您看卿娘那边……”跟在沈之彦身后的小厮小声提醒着。   卿娘是春红阁的花魁,前不久刚和沈之彦有过一段缘,只不过他最近几日都没有去过春红阁,许是卿娘察觉到了什么,这两日哭着吵着要见沈之彦。   都已经沦为京城酒楼里茶余饭后闲谈的谈资了。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沈之彦转身回前厅,闻言回头睨了小厮一眼,声音阴沉,“这种事还需要我亲自走一趟吗?”   小厮低头,连忙推辞说不敢。跟在沈之彦身后回了前厅。   *   松筠居,书房内。   姜清筠靠着软枕,放空自己,小狐狸卧在她腿上,经过七八天的调理,它身上的伤都开始愈合,毛色也恢复了洁白。   从禅山寺到沈府,二房步步算计,为了掌控她,也为了吞掉大房。如今她虽然小心避开了上一世的曲折,但仍旧会有一种心慌意乱的感觉。   仿佛会有什么事情脱离她的预想。   她视线落在桌案上铺陈开的宣纸上,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有关于胭脂铺和成衣铺之间的勾当,也有关于禁步上的那抹香。   二房为了达成目的,倒也下了不少功夫。   而她也是时候,该去见见那位一手养大她的奶娘了。   *   林氏的院落内。   “表姐,不会有事的,你放宽心。”杜姨娘看着林氏不停踱步,有些眼花,无奈说道,“沈府一个小丫头而已,何必这么紧张?”   即便沈若瑄早已经离开了姜府,但是想起在前厅时,沈若瑄有意无意望过来的眼神,林氏还有有些担心。   担心她会察觉到什么。   事情没办成,她反倒还丢了一个放在沈府的眼线,甚至有败露的可能,林氏怎么想都感觉不值得。   “清婉的性子太急,今日怕是惹到了沈府那位小姐。以后难免说不准,她会借此发难。如果事情败露,后果不是你我能承担的。”   林氏按捺着情绪坐下,许多年的筹谋,如果一朝功败垂成,到时候不仅是她的清婉嫁不出去,就连姜二爷的官位都不一定保得住。   杜姨娘跟着林氏多年,也知道些许内情,宽慰着她,“只要清婉不再惹事,那位都能把痕迹抹去的。”   林氏低声应着,“希望如此。”   杜姨娘看着她脸色,又追问了一句:“表姐,你在宫中有人吗?” 第28章 对质 要我一件件数出来吗   四月春日,本该是生机盎然的景象,偏院里却荒凉的很。   小院内屋门紧闭,四面只透了两扇窗。院子内没有人,只有院外守着的侍卫证明这里不是被荒废的地方。   吱呀的开门声传来,奶娘习惯听到这样的声音,头也没抬地说着:“饭菜放桌上就好,我自己会去吃。”   自从她被人从连州带回来,就一直被关在偏院里,没有人同她说话,每日给她送饭的是个哑女,能听到人说话,却不能给她半点回应。   她能知道外面的消息,只能凭借着听院外侍卫的谈话。除此之外,她一无所知。   “孙嬷嬷,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乍然听到屋内响起熟悉人声,奶娘愣怔,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循声望去,入目便是辛夷。   再移动着目光,她就看到了抬步进屋的姜清筠。   “奶娘这段时间,感觉可好?”姜清筠丝毫不嫌弃落着些许灰尘的木凳,坐下后她直视着奶娘,眼神中却不见笑意。   奶娘赶忙下地,“小姐您来了,怎么不提前让辛夷通知一声。”   “没人再您身边看着,辛夷是越发不懂规矩了。”   “无妨,是我的意思。”姜清筠伸手扶起奶娘,微微侧脸,“辛夷,你在院外候着。没我的意思任何人不准进来。”   辛夷点头,出去时顺手关上了门,隔绝大半的天光。   “小姐,这段时间没我在您身边,辛夷她们没做错事情吧。”奶娘好不容易见到姜清筠,坐在她旁边的木凳上,一脸关切。   仿佛还如同以前那般,她在姜清筠身边,悉心照顾着她,事事亲为又事无巨细。   姜清筠抽出奶娘握着她的手,“奶娘,屋子里没人,你也不用继续同我虚以委蛇了。”   奶娘一愣,随后强颜欢笑着,“小……小姐,您这是什么话?奴婢怎么没听懂。”   直到现在都不肯承认,姜清筠笑着摇摇头,只是这笑容里多苦涩。如果不是她切身经历过上一世的背叛,她又怎么肯怀疑从小就在她身边照顾她的奶娘身上?   只是世事多残酷,也不是她所能左右和预料到的。   “要我一件件数出来吗?”姜清筠直视着奶娘,她却捱不住心虚撇开了视线。   “在乾州时,我染了风寒是你做的吧。如果我没猜错,在你每日煎的药里,不仅减少了药的剂量,还放了其他药方上没有的药材。”   “好让我风寒好得慢一些,迟些回京。”   “在连州客栈时,是你和戚云荷串通,将我一军。想让我被戚云荷所伤,之后再嫁给她哥哥,彻底把我留在连州。”   “事成之后,你就可以借戚家的力,回到京城和你的丈夫儿子团圆。是这样吗?”   姜清筠越往下说,奶娘便越是心虚。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被人毫无保留地摊开在面前。她低头,却仍旧为自己辩解着。   “小……小姐,您都是在哪儿听到的谣言”   “呵。”姜清筠轻笑一声,一手放在奶娘下颔,让她抬头。如果不是念着奶娘多年的恩情,她就不会对奶娘下手这么轻。   “杜姨娘那块禁步,如果我没猜错,流苏是浸泡过绛蛇香的吧。”   “害怕有心人发现,你们才把绛蛇香分成两部分。另一半放在婢女身上,两种香混合,才能引蛇。”   她当初就觉得奇怪,杜姨娘无端送她一尾精致禁步。后来她顺水推舟把禁步送给姜清婉,紧接着就遇到了蛇。   直到拿回那半块玉佩,让人查验过后她才知道,那尾禁步的玉佩和流苏都沾染了绛蛇香。   绛蛇香,能使蛇开始狂躁,不分缘由地攻击视线内的活物。再加上有人在背后以乐声驱蛇,害人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也是那天她命好,在禅山寺遇到了谢寻,否则怕是还要再和那条青蛇纠缠好久才能脱身。   “奶娘,听说你之前让辛夷传话,想要见我。是想和我说这些吗?”说完,姜清筠松开手。   听到姜清筠说完了全部的话,奶娘久久无法回神。她原以为,姜清筠是不可能知道这些事情的。即便最后功败垂成,以她的能力都无法查探到真相。   她原以为,等到姜清筠到偏院,她同以前那样一心一意地对她好,姜清筠就会放她出偏院,既往不咎。   却不想她竟然早都知道了这些事情。现在对她而言,一切都完了。   这座偏院,她是出不去了。   “小姐既然都知道了,还想让奴婢说什么?”奶娘瘫坐在木凳上,无力反问着姜清筠。   姜清筠没有继续问下去,重新坐回到木凳上,把玩着手腕上的白玉手镯,“你为二房和杜姨娘卖命,是二夫人许诺你,事成之后还你自由身。”   “还给了你丈夫一大笔钱,好好照顾你儿子是吗?”   一句话里包含的内容太多,奶娘却只注意到了她后半句话。她抬头,眼眸微红,“小姐你别动我儿子,他什么都不知道。”   “一切事情都是我做的,他是无辜的。”   奶娘自从姜清筠出生,就一直贴身伺候着她。这么多年过去,奶娘的儿子算来也有十六岁了。   “我以为,奶娘你看着我长大,是了解我性子的。”姜清筠摇摇头,半是嘲讽地说道。   “你应该是不知道的,你丈夫早就纳了两房小妾,两个庶子都已经十岁。一家人都搬到了镇上。”   “而你的儿子,还在村里寒窗苦读。”想着之前手下人带回来的消息,姜清筠还有几分唏嘘。   男人本凉薄,落魄时肯真心相对,飞黄后转头便有了新人。   “不可能!你肯定是在骗我。”奶娘下意识地否定,却不断开始回想她之前回家时看到的场景,曾被她忽视的细节逐渐清晰。   她丈夫开始变胖,脸色更是红润;而她的儿子却衣单身薄,手上也起了茧子。而男人只是告诉她,她寄回家的钱都被攒了下来,以后好供孩子科考。   “如果你愿意出面,二房答应给你的,我许你三倍。如何?”姜清筠点到为止,留下话后她也没有再追问奶娘,给奶娘留有权衡的余地。   “如果你想好了,让人去通知辛夷。”   说完后,她拉开门,径直离开了偏院。   方才辛夷一直守在院内,隐隐约约听到了屋内传来的争执声。见姜清筠心情不好,她便也乖乖跟在身后,也不敢贸然开口。   “小姐,大公子有事来找您。奴婢说您在休息,大公子便在松筠居等着。”   “您赶紧先回去吧。”   松筠居和偏院之间有条小路,姜清筠刚离开偏院没多久,茯苓就匆匆忙忙跑过来,喘着气说道。   *   松筠居院内,姜清时坐在石凳上等姜清筠。   “哥哥,你今日不去礼部吗?”没多久,姜清筠就从屋内走出来,睡眼惺忪,青丝披散在身后,像是刚睡醒的模样。   “科举结束,周尚书让我休息几日。”姜清时回着她的话,“闲来无事,想起你前几天说要去爹的书房,我和爹说过了。”   “今日刚好有时间,来带你去书房。”   听到姜清时是来带她去书房,姜清筠微微松了一口气,没那么紧张。方才茯苓传过话后,她就急急忙忙赶回松筠居,刻意把头发打散还揉了揉眼睛。   她哥哥没怀疑就好。   “那我先去梳好头发,再和哥哥你一起去。”姜清筠说完,就带着辛夷回了屋内。   姜承文和顾氏所住的院子离松筠居不远,路上姜清筠没拉着姜清时聊天,反而缄默不语。姜清时慢她一步,时不时看向自家妹妹,却摸不准她的心思。   方才他去松筠居时,能察觉到屋里其实并没有人。姜清筠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妹妹,他自然知道这个时间她是不会在午休的。更何况辛夷也不在松筠居内。   所谓的在休息,不过是茯苓搪塞他的一个借口。   见她心事重重还故作无事的模样,姜清时心下叹气,但到底没有开口去问其中缘由。   等到恰当时机,她若想说,便不需要他们再开口去问。   书房门口,仍有姜承文的亲信在把守着。见姜清时过来,侍卫便没有阻拦。   “只能拿书,其他东西不能乱动。”进书房前,姜清时又仔细叮嘱了一遍。   姜清筠乖巧点头,再三保证后才跟着他进了书房。   姜承文的书房很大,除却桌案便是书架,还摆放着不少古玩。许是受姜老太爷的熏陶,姜承文幼时便喜欢读书,如今他的书房里的书籍更是琳琅满目。其中不乏许多孤本。   凭借着前世的记忆,姜清筠走到某一处书架前,去找那本书。为了避免让姜清时察觉出异样,她还在书架前徘徊了好一会儿,才最终拿出那本书。   她随手一翻,便看到了被夹在书页里的书信。   “哥哥,我选好书了。”姜清筠暂时没动那封书信,合上书,转身对着姜清时说道。   姜清时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书,微微诧异,没说什么就带着她出了书房。   “过几日贵妃娘娘邀你入宫,你进宫时多加小心。宫中水深,尽量不要和后妃有过深交情。”送她回松筠居时,姜清时想起刚被送过来的请贴,不放心地叮嘱着。   前朝和后宫多关联,姜府虽然无人入宫为妃,但在朝堂久了,他多少也能从同僚那里知晓些许事情。   新皇登基已一年有余,除却御极之初以雷霆手段整顿了朝堂,抄过几家大臣的家,又严惩过地方徇私舞弊贪污受贿的官员后,便一直勤于政务。   皇帝后宫的妃子也屈指可数,为数不多的几位都是太上皇当年亲自下旨入宫的。为了争宠,那些妃嫔可谓是手段频出。到最后被皇帝赏了几顿板子,她们便都安分了许多。   只不过又过去了一段时间,难免有人心思开始活络。在他眼中,姜清筠性子单纯又鲜少会反将别人一军,进宫赴宴难免会吃亏。   贵妃娘娘……   姜清筠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今日早晨顾氏送到她这里的请帖,好像确实是宫中送过来的。   只不过她刚起床梳妆,要去偏院,便没有打开细看。   “你记住,姜府有爹和哥哥在,不需要你受委屈。”姜清时站定,认真地看着姜清筠。   姜清时比姜清筠高出许多,站在她面前,犹如一座高山,为她披风挡雨。姜清筠鼻尖一算,“好。 ”   “哥哥,我又想吃云片糕了。”姜清筠一手抓着姜清时的衣袖,开始撒娇。   “你啊,等着哥哥一会儿出府给你买。还想吃什么?”姜清时好笑地看着她,半是无奈的应下。   “糖葫芦,城东的绿豆糕……” 第29章 进宫 本郡主要送你一份见面礼……   三日后,姜府的马车稳稳地停在宫门前。辛夷先下车,搭好步梯后姜清筠才款款而下。   沈之瑜是沈大将军的嫡女,亦是后宫中位分最高的妃嫔。她邀请姜清筠进宫,一早便有宫女等在宫门处接人。   “奴婢兰翠,贵妃娘娘派奴婢来接您。”兰翠认出人又行过礼后,便走在姜清筠前面带路,“贵妃娘娘待人温和,姜二小姐虽是第一次进宫,也不必紧张。”   “宫中人多,二小姐跟着奴婢便是。”   兰翠是燕翎宫的掌事宫女,是沈之瑜身边的红人。这段时间,贵妃娘娘时常差人去打听姜二小姐的消息,兰翠便知道贵妃定是十分看重这位二小姐的。   “早先听人提起过贵妃娘娘温和有礼,再听姑姑一说,我倒真是不紧张了。”姜清筠笑着应和。   兰翠一笑,见她好相处,路上便也同她讲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   *   “你这个贱婢,跟在本郡主身后多年,一点察言观色的本事都没练出来。”   “要不是你,本郡主也不会追不上皇帝哥哥。”   宫门长街中,姜清筠远远地就听到女子的训斥声,还伴随着鞭子的抽打声。   婢女跪在青砖上,承受着鞭打却又不敢躲闪,“郡主,奴婢不是故意的。是地太滑了,奴婢不小心才摔到连累您的。”   “你还敢说!”话落,抽打声更加清晰。   安宁郡主现在恨不得多抽她几鞭子,若不是这个贱婢脚滑又绊住了她,她早就追上皇帝哥哥了。   她跟在皇帝身后那么久,好不容易找到单独说话的机会,结果全被这个贱婢给破坏了。   兰翠皱眉,虽说安宁郡主这样做已经不止一次,但今日她所在的长街,刚好是通往燕翎宫的必经之路。   “姜二小姐,您跟在奴婢身后就好。”   “安宁郡主有秦太妃护着,在宫中横行惯了。”兰翠怕姜清筠不明情况,特意多说了一句。   姜清筠恍然,她前世是听过这位安宁郡主的,她一向嚣张跋扈,京城中没几个人敢得罪她。   “在宫中,我都听姑姑的。”姜清筠从回忆里抽身,应着兰翠的话。   宫中长街宽敞,此时安宁郡主又一心在教训婢女,见婢女承受不住倒在长街上,她轻骂了一句“没用”,刚一抬眼,便看到朝她走来的兰翠和姜清筠。   她不认识姜清筠,却认识兰翠。再打量着姜清筠的容貌和衣着,一脸狐媚模样,安宁的眼神便带上了轻蔑和嫉恨。   沈之瑜宣她进宫,怕也是想勾引皇帝哥哥,同意她入宫,好让她以后对付自己,抢了自己的恩宠。   女子之间的敌意往往是莫名其妙的,安宁郡主越看姜清筠越觉得她不安好心,便出声喊住了两个人。   正好,她心中的怒气还没彻底消散,还需要一个人来解气。   “站住!没看见本郡主在这里吗?谁允许你们走这条街了?”安宁一边走过去,一边甩动着手中的鞭子,触地发出清响。   “参见郡主。”兰翠按着规矩行礼,“奴婢是奉贵妃娘娘之命,带姜二小姐去燕翎宫的。”说话间,她刻意强调了贵妃娘娘四个字。   安宁郡主嗤笑一声,“贵妃娘娘算什么?本郡主要是执意不放行,你这个贱婢能怎么样?”   说着,她睨了姜清筠一眼,“我见这位小姐很是陌生,想必我们还从未见过。不如本郡主送你一份见面礼如何?”   安宁郡主眼中闪过一丝狠意,抬起鞭子用了狠力道,对准姜清筠的脸就要甩下去。   如果这张脸上添了一辈子都去不掉的伤痕,她就没有资格再入宫了。   辛夷一惊,顾不得尊卑有别,上前一步就想替姜清筠挡下这道鞭子。   她刚抬步,姜清筠见状迅速出手拉了她一下,同时往旁边让了一步,错开位置,鞭子便好落在她脚边,扬起一地灰尘。   姜清筠轻轻动了一下脚步,毫不留情地踩了下去。   安宁郡主见没有打到姜清筠,眸色一暗,想再次扬起鞭子打人时,却发现鞭子不受她控制,怎么都甩不起来。   她定睛一看,只见姜清筠踩着她的鞭子,任她怎么甩动鞭子把手,鞭子都分毫不动。   而姜清筠唇边还留有微笑,落在安宁眼中便成了挑衅。   “你竟然敢踩本郡主的鞭子!谁给你的胆子?”安宁跋扈惯了,即便在皇宫都没几个人敢挑衅她,今日她却屡屡失手。   说着,她仍旧在用力想要抽回鞭子。   姜清筠闻言,故作惊讶和不知地低头看了一眼,惶恐说道:“臣女有罪,不小心踩到郡主鞭子。还望郡主莫要计较。”   说完,她突然抬脚放开了那股鞭子。   她松得太过突然,安宁郡主仍在拽着往回收鞭子,一时不察,整个人没稳住身形,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原先被她抽打晕倒在地上的婢女还在昏迷,安宁郡主稳不住力道往后退了好几步,刚要站稳时便被婢女的腿挡住后路,她重心不稳,直直摔倒在青砖路上,狼狈至极。   兰翠移开视线,没去看安宁郡主的惨状。   姜清筠上前假意去扶安宁郡主起身,却毫不意外地被安宁郡主打落,“本郡主不需要你来扶。”   “那郡主多保重。贵妃娘娘还在燕翎宫等着,臣女就不陪郡主了。”   姜清筠等的就是安宁郡主这句话,她顺从地松开安宁郡主的手,行过一礼,“臣女告退。”   兰翠姑姑见状,匆忙朝安宁郡主行礼后就领着姜清筠去往燕翎宫。心里却明了这位姜二小姐怕是并没有表面上那般柔弱可欺。   安宁郡主见姜清筠真敢离开,愈发生气,站起身后才发现自己脚踝受伤。她狠狠踢了昏迷的婢女一脚,踉跄着走往寿安殿。   长街尽处,有一个人默默收回脚步,转身去往另一个方向。   *   燕翎宫中,沈之瑜听宫女汇报着安宁郡主和姜清筠的事情,眼底划过笑意。她起身,小心放好手中的佛经。   “让太医院派人去趟寿安殿,好生给安宁郡主看看,别落下病根。”   “姜二小姐也快到了,扶本宫去前殿。”   出了佛堂,沈之瑜亲自将殿门关住,隔绝天光,而后扶着宫女回了前殿。   佛堂内,只余下一缕袅袅檀香。 第30章 诚实 朕亲自去挑   前世今生,这都是姜清筠第一次见沈之瑜。   进燕翎宫正宫时,沈之瑜斜倚在榻上,青丝未挽,尽数披在身后。她身上所穿的也不是宫装,而是一件略微朴素的交领襦裙。   姜清筠进殿,正要行礼时,就被沈之瑜出言拦了下来,“姜二小姐不必见外,在燕翎宫也不用向本宫行礼。”   话落,沈之瑜看向兰翠,“你们都先退下,没有本宫的吩咐任何人不许进来。”   沈之瑜坐起身,姿态慵懒,“本宫之前听说,沈家宴会时你射覆赢过孙小姐。之后也见过若瑄,倒是让本宫刮目相看。”   沈之瑜的父亲是从沈家旁支分出来的,算起来,沈若瑄还要称呼沈之瑜一声表姐。   沈之瑜态度难辨,姜清筠微提着裙摆跪在殿中,即便是称臣的举动,在她身上也难看出几分卑躬屈膝。   “贵妃娘娘谬赞了。以前臣女身子虚弱,甚少赴宴,才有了诸多误解。”姜清筠没用虚以委蛇的话来搪塞沈之瑜,她久居宫中早已看透人心,太过虚假只不过是在挑战沈之瑜的耐心。   沈之瑜刚拿起枕边的佛珠,闻言挑眉,见她眉眼坦然半点不作假,低声笑了一下,“那你日后无事,多进宫来陪陪本宫。”   “本宫也能多举办几场小宴,热闹热闹。”   “起来吧,坐本宫身边来。”说着,沈之瑜让出榻上的一块位置,“在燕翎宫里不必拘束。”   姜清筠微怔,还没开口拒绝便被沈之瑜堵住了后路,抬眸见沈之瑜仍在等她。无奈之下,姜清筠只得起身,走上台阶而后坐到沈之瑜身边。   “这才对。”沈之瑜夸赞她一句,说着卸下手腕上的佛珠,拉过姜清筠的手戴到她手上。   “这串佛珠就当做本宫送你的见面礼,也该送给下一个有缘人了。”   姜清筠方才亲眼看见沈之瑜从身边拿起这串佛珠,动作中满是小心。她自然也没忽视沈之瑜对于这串佛珠的珍视和爱护。   “娘娘……”这不妥。   后半句话尚未出口,就被沈之瑜打断了,“姜二小姐太过生疏,以后本宫唤你阿筠吧。”   “你会去礼佛吗?”   礼佛?   姜清筠诚实摇头,“从前只跟着舅母去过佛堂礼佛,后来便很少去了。”   从前顾文临一家仍在江南时,姜清筠也跟着趟氏去过佛堂。只是后来,不管是前世今生,回京后她就再也没进过佛堂。   “你倒是诚实。”沈之瑜笑着,以前她也问过其他小姐,得到的不过都是讨好又虚伪的答案。姜清筠却是里面鲜少会坦诚说不的人。   *   等姜清筠从燕翎宫里出来时,已经临近申时了。   用过午膳后,沈之瑜就带她去了佛堂。佛堂在燕翎宫的偏殿,虽不大,但一应俱全。方一进去,鼻端便萦绕着一阵檀香。   沈之瑜上香动作娴熟,香炉中也早已落下许多灰烬,明眼人一看便知这里日日都有人焚香。   “小姐,是今日在燕翎宫……”辛夷小心问着。一路上她就见自家小姐皱着眉头,一副心意难平的模样。   辛夷下意识的便以为她今日在燕翎宫受了委屈。姜清筠进殿后不久,她就被兰翠带走去闲聊,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姜清筠还在想佛堂里的事情,听到辛夷的话,她乍然回神,“没有,贵妃娘娘人很好。”   只是她总感觉,在正殿里的沈之瑜和在佛堂的沈之瑜,仿若两个人。   陪同沈之瑜礼佛时,言行之间,她依稀能感觉到,沈之瑜的虔诚之下带着近乎卑微的祈愿。   可姜清筠一时间却想不通为什么。沈之瑜是贵妃,是后宫里身份最为尊贵的女人。况且,她的背后是整个沈家,更无后顾之忧。   辛夷长舒一口气,“那小姐你今日要去长门街吗?马车还在宫门处候着。”   姜清筠一时想不通,便也不再想了,“不用,我们直接回府。”   如果她估计得不错,科举放榜,应该就在这两日了   杜姨娘和林氏那边,才更应该是她需要去应对的。   *   金銮殿里。   陈还捧着一摞奏折走进殿里,将奏折堆放好,“皇上,这是今日最后的奏折了。”   龙案后,谢景寻站着,宣纸铺陈,他提笔蘸墨,努力去回想和还原那日他在梦境中见到的画。   这段时日以来,他批改奏章之余,便会执笔作画,试过多次却没有一次能清晰还原。唯一清楚的,便只有那一句诗。   “放着。”谢景寻题着诗,画作上远山重叠,江南流水飞渡,是他曾去过的亭榭,却独独不见人影。   “燕翎宫那边如何了?”   陈还温着茶,仔细回着话:“姜二小姐已经出宫门了,贵妃娘娘仍在佛堂礼佛。”   贵妃娘娘请姜二小姐进宫的事,谢景寻一早就得知了消息,派人一路跟着,自己却在金銮殿批了一日的奏折。   谢景寻放下笔,“去私库挑些东西,一会儿让人送到姜府,记住是贵妃的人送的。”   “罢了,还是朕亲自去挑。”陈还刚要应声去私库时,就听到皇帝的后半句话。   反应间,谢景寻已经起身往金銮殿后走去。   “皇上,奴才还有一事禀告。”去私库的路上,陈还低身弯腰说着,“在去燕翎宫的路上,姜二小姐遇到了安宁郡主。”   谢景寻脚步一顿,回头睨了他一眼,“继续。”   陈还得令,绘声绘色地把长街上的事情一一说给谢景寻听。   碍着有秦太妃的庇护,安宁郡主在宫中横行惯了。这次遇上姜二小姐,却没讨到半点好处。   听到姜清筠松了安宁郡主的鞭子,让她摔了一跤后,谢景寻眸中划过深深笑意。他就猜到,小姑娘不会让自己在安宁手里吃亏的。   不过安宁郡主这样,也着实不能再放任了。   “传朕的旨意,安宁郡主骄横无理,罚俸半年。”   “前几日,淮南王上折说想念女儿,朕准了。让安宁郡主明日便启程离京。”   谢景寻走在前面,陈还跟在身后连忙记下圣旨,生怕有一个字的偏漏。 第31章 关切 但也与你我无关   “清筠。”   宫门口,一个人徘徊了许久,见姜清筠终于出来时,他狠狠松了一口气,抬步迎了上去。   姜清筠抬步正要走向马车,闻言收步转身,便看到向她走来的萧庭言。   “阿筠,方才在宫中,你没受伤吧。”萧庭言关心着,怕自己话语太过突兀,又加了一句,“我刚刚看到安宁郡主在为难你。”   萧庭言今日受太上皇的诏旨,同镇南侯一起入宫。   去过金銮殿途径长街时,碰巧便见到了姜清筠和安宁郡主。   碍于身份,他却不能现身替她解围。   大臣不得入后宫是多年来不成文的规定,如若不是太上皇退位后住在宫里,即便是他父亲也无法进后宫。   从太上皇那里出来后,萧庭言差人打听过,知道姜清筠还没出宫后,他便一直在宫门口等她出宫。   “这段时日没见,你还好吗?”   姜清筠一抬眼,便对上萧庭言的视线。他眼中的担忧和关心太过真切和炽烈,让她一时间有些恍然。   仿佛梦回前世,他们二人新婚不久时,每次她被镇南侯夫人刁难时,萧庭言得知后,都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然后同她讲,他让她受委屈了,以后会待她更好。   后来也是同一个人,亲自带人将她关到偏院里,死生不再过问。   此时单独见到萧庭言,前世记忆汹涌,但姜清筠还是努力压下心中的恨意,往后退了一步同他拉开距离。   “萧世子还是唤臣女姜二小姐为好,以免引人误会。”   “臣女和安宁郡主之间的事情,不劳烦萧世子费心了。”   萧庭言没想到会得到她这样的答复,一时间皱眉,眼神晦暗难明。   这段时间,他时常会想起姜清筠,无端走神。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况。   “清……姜二小姐。”   “姜家和萧家是世交,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疏。”   从禅山寺相遇到现在,萧庭言都能感觉到姜清筠对他的生疏甚至是排斥,但他思来想去,又找不到半点缘由。   犹豫着,他终于开口说出这段时间他一直想对姜清筠说的话。   从前他和姜清时有交情,远远地曾见过姜清筠。虽无交谈,但当时的她不是这样的……疏离。   “这支金钗是我昨日在铺子里看到的,觉得很是适合你。”说着,萧庭言拿出一支金钗,递给姜清筠。   不知道是出于喜欢还是替萧婷冉赔罪,萧庭言见到金钗的时,就觉得它应该被戴在姜清筠的发髻上。   金钗上玉石点缀,花枝作衬,坠着一小尾流苏。尚且是时下刚出的新品。   等姜清筠看清楚这支金钗后,轻笑一声,满是嘲讽。而后她抬眸,直直对上萧庭言的视线。   “萧世子,我不爱金钗。再适合我,也只是你觉得。”   “而并非我想要。”   她站在原地未动,没有伸手去接他递过来的金钗。   这款金钗前世是京城中盛行的款式,萧庭言送她时,她满是欢喜地接下。   直至后来才发现,姜清婉手中也有一支,要比她这支精致许多,从那以后她便再没有戴过它。   如今旧物重现,感情却早已泯灭。   “萧世子,男女授受不亲。为了你日后声誉,这支金钗我不能收。”   “以后还是将它赠予有缘人吧。”   萧庭言攥紧了金钗,却仍旧保持着递送的姿势。   “我只是……”   “萧世子,天色不早,臣女该回府了。”姜清筠眉间微蹙,沉身打断他的话,带着不悦。   “那日后再会。”萧庭言收回手,有些艰涩地说了一句。   宫门口守着禁卫军,也有出入的宫女和太监。   姜清筠不想在这里和萧庭言周旋,她的情爱,早在上一世就已经被他亲手斩断。   即便重来,他非他,她也不想再和萧庭言有交集。   姜府的马车此时已经稳稳停在姜清筠身后,辛夷放好步梯后,姜清筠提着裙摆准备上去。   刚抬步,她像是想到什么一般,转身回头重新看向萧庭言。   萧庭言见她要离开,转身刚要走时,身边随从提醒了他一句,说姜二小姐又转身看过来了。   萧庭言心下一喜,转身看向姜清筠,以为她是反悔想收下那支金钗时,下一瞬,他便听到姜清筠的话。   心中升起的欣喜,须臾间便被被冷水泼灭。   天边日色西斜,寸缕天光洒落在姜清筠身上,照得她如同跌落尘世的仙子,明媚美好。   可她说出口的话,却半点不饶人。   朱唇轻启,萧庭言亲耳听到她说:“萧世子,萧家和姜府是世交无可否认。”   “但也无关你我。”   说完后,姜清筠看着男人怔然的表情,淡然收回视线,上了马车。   “爷?”随从试探着喊了一声。   “我们回府。”萧庭言愣神过后,说完一句后便直直往前走。   手中金钗紧攥,似乎想将它折断。   “爷,要是您真的喜欢姜二小姐。为何不直接去姜府提亲?”   “方才姜二小姐若收了您送的金钗,落在别人口中便是私相授受。”   “三礼六聘,明媒正娶。姜二小姐肯定能感受到您的心意的。”   随从跟着他身后,斗胆说着,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索性把话一次都说完。   三礼六聘,明媒正娶……   萧庭言闻言,睨了他一眼,也没表示同意与否。   回府路上,他脑海中却一直盘旋着这八个字,仿佛顿悟,又仿佛是找寻到了新的出路。   *   寿安殿里。   “姑祖母,沈之瑜太过分了。欺负我就罢了,还不给您面子。”安宁郡主小心揉着自己的脚踝,向秦太妃抱怨着。   适才她刚回到寿安殿没多久,沈之瑜就派太医替她看伤,明摆着就是在嘲讽她。偏偏她此时又最需要太医,无法推辞。   太医一走,安宁郡主就开始在秦太妃面前诉苦。   “太妃,陈总管来了,还在殿外候着。”   安宁郡主刚把长街上的事情说给秦太妃听,下一瞬就有宫女禀告说陈还来了。安宁郡主心下一喜,“肯定是皇帝哥哥知道我受伤,才让陈还来的。”   她自顾自说着,秦太妃看了她一眼,摆摆手,“去请陈公公进来吧。”   “太妃,安宁郡主。”陈还进来,禀明来意,“奴才来传皇上口谕。”   “安宁郡主骄纵无礼,罚俸半年。”   “淮南王上折言明王妃想念安宁郡主,皇上批准了。让安宁郡主明日便启程回淮南。”   “不会的。”安宁郡主想都没想直接否认。   她满心欢喜地以为皇上是派人来关心她,怎么可能是赶她出宫?   淮南那边,她半点都不想回去。   “这是皇上的旨意,奴才只是个传话的。”陈还没理会安宁郡主的不愿和怀疑,“明日会有车马在宫门口候着,安宁郡主莫要忘了。”   “姑祖母,皇帝哥哥怎么可能让我回淮南?”陈还走后,安宁急急拽着秦太妃的衣袖。   她好不容易才远离淮南住到皇宫,仅仅因为他父亲一道折子,就要送她回去吗?   秦太妃久居宫中,从才人一路熬到如今的太妃,隐隐能察觉出皇帝这道旨意不简单。   “既然是皇帝的旨意,你就暂且回淮南住段时间。”秦太妃琢磨着其中的缘由,同时也在安抚安宁的情绪。   “之后姑祖母再找个缘由,让你回京便是。”   圣旨难违,安宁闹过一下午后便只能接受,以免被皇帝知道后更加不愿意见她。   “好,安宁都听姑祖母的。” 第32章 坦白 管自己孙女的婚事天经地义   四月底,科举放榜。   放榜前一日,便已经有人守在布告板处,等待着第二天官府张贴放榜,好第一时间知道会试消息。   此时姜府。   顾文临和唐氏刚到京城,便落脚在姜府。萍竹园里,老夫人用过晚膳,同顾文临简单说过几句话后,便起身回了内室。   临走前,老夫人特意喊住姜承文,让他跟着一起过去。   老夫人离席后,顾氏看了姜承文一眼,欲言又止。   “你一会儿带着阿筠和清时回去,母亲吩咐完之后我就回去。不用担心。”姜承文放下筷子起身,轻拍着顾氏的手背,柔声安慰着,“阿筠,你跟好你哥哥,别乱跑。”   姜清筠点点头,“那我和娘先回去等你。”   老夫人离席后,萍竹园前厅的氛围就冷淡了许多,只偶尔会传来一两句说话声。   顾文临和唐氏在席间的位置靠近姜承文和顾氏,而杜姨娘却坐在二房这边,中间隔着一段距离,即便杜姨娘想开口和顾文临说话,也碍于老夫人在而不好开口。   筵席散了后,杜姨娘提前和林氏打过招呼,见顾氏和顾文临等人起身准备离开,杜姨娘赶忙起身追了上去,“老爷...”   “这几日您是要住在哪个院子里?”杜姨娘原本是想问今晚的,但是周围的人太多,她便只能换了个说法问道。   顾文临下意识地看向唐氏所在的方向,却见唐氏和顾氏几个人早已经走出去一段路,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仿佛当他不存在一般。   一阵凉风穿堂而过,顾文临愣怔一瞬后摆摆手,“文鸢已经替我安排好院子了,搬过来麻烦,你和牧谦不用再折腾了。”   言下之意,还让杜姨娘在原先的院子里住着。   一下绞紧手中的帕子,杜姨娘咬唇,强颜欢笑着,“那妾身就听老爷的,这段时日您可要照顾好自己。”   顾文临点头,关心着提了一句:“等牧谦回来,你让他多注意言行。京城不是乾州,莫要自傲。”   “牧谦回来我会叮嘱他的。”杜姨娘盈盈一拜后,目送着顾文临去追唐氏的匆忙身影,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表妹,这么多年了,唐氏在顾大人心里的分量还是未变。”林氏走到杜姨娘身边,感慨了一句。   方才她目睹了全程,也看清楚唐氏对顾文临、对杜姨娘的态度。不冷不淡,仿佛只是同坐一桌用膳的陌生人。   当年顾文临和唐氏之间出现了裂缝,她便顺手推舟助了杜姨娘一把,让她成功介入到顾文临和唐氏中间。   这么多年过去了,杜姨娘把唐氏的儿子算计离开江南,好生教养着顾牧谦。眼看着顾牧谦高中,事情就可以收网了。没想到,唐氏竟然在这个时候出了佛堂。   林氏愈发觉得,事情中蹊跷越来越多,似乎是有谁走露了风声。如此想着,她看向杜姨娘,目光审慎。   杜姨娘轻笑一声,“没变又怎么样?唐氏现在还不是一无所有吗?”   唐家早已无人,她唯一的儿子不在她身边,她和顾文临的感情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这么多年,她和唐氏之间,走到最后的赢家,一定是她,也只能是她。   林氏闻言微微挑眉,眼神中带着些许诧异,“等牧谦过了殿试拿下状元之后,顾大人也该为你提一提位分了。”   毕竟当朝新科状元的生母是个妾室,顾文临即便不在乎他自己的名誉,也该为顾牧谦的仕途多考虑考虑。   杜姨娘只应一声,敛眸不言,一路跟在林氏身后回到小院里。   *   卧房内,丫鬟铺好床铺后就退了出去,屋内只留下唐氏和姜清筠两人,唐氏身边的嬷嬷在门外候着。   方才临了快走到院子时,唐氏忽然开口想留姜清筠陪她住一晚,顾氏询问过姜清筠的意思后便也同意了。   “阿筠,你和舅母说实话,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起疑的?”屋内烛火摇曳,唐氏紧紧盯着姜清筠,等她一个回复。   从她看到姜清筠的信后出佛堂,把掌家之权从杜姨娘手中夺回来,暗中调查时她也发现了不少问题,同姜清筠说的一般无二。   可是,姜清筠身处闺阁,又怎么会知道这些腌臜事?   “乾州,我的风寒一直没好的时候。”姜清筠老实说着,“我身子虽然弱,但春日也鲜少会染上风寒。”   “而且...”姜清筠欲言又止,“这么多年舅母没怀疑过大哥哥的事情吗?”   “大哥哥久不回江南,舅舅赴任乾州是近两年的事情,大哥哥又怎么会来信?”   唐氏只顾云瀚这一个儿子,当年科举前夕事发,顾云瀚声名尽毁,心灰意冷之下离开江南,之后再也没回来过,只每年和唐氏往来一两封信件。   而顾文临赴任乾州是近两年的事情,顾云瀚漂泊在外,又如何得知?   唐氏身子一僵,放在方桌上的手一下攥紧了锦缎。   “舅母,如果在牧谦表哥高中之后,杜姨娘提前一步对大哥哥下手呢?”沉默良久,姜清筠犹豫着,才说出这最后一句话。   当局者迷,唐氏看不清,当年的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如果不是她重来一世,又怎么可能参破林氏和杜姨娘的步步筹谋?   烛光像是拉长了时间,许久之后,唐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筠,你知道你大哥哥在哪里,是吗?”   对上唐氏期待的目光,姜清筠轻轻点头,说出了一个北方边陲小镇的名字。   *   萍竹园里。   “牧谦高中之后,你和清时多提携提携他。官场上多个自家人,对你对姜府都有利。”老夫人坐着,对着姜承文严肃说道。   “还有你弟弟,这么多年都没升迁,你掌管着吏部,就不能想想办法?”   “吏部不是儿子一个人的,牧谦和二弟有才能,不需要儿子提携也能升迁。”姜承文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老夫人这样的要求,直接开口回绝。   自从他步入朝堂后的许多年,每次老夫人单独和他谈话,都是相似的要求。只不过人从姜二爷到姜二爷的儿子,再到顾牧谦罢了。   老夫人狠狠剜了姜承文一眼,直接拿过身边的拐杖,在姜承文身上敲打一下,“你这个不孝子,只顾着你自己和清时。”   “姜府的未来你可有考虑过?”   姜承文沉默不言,任由老夫人说着,等老夫人说够了便会自己停下。   “既然这样,清筠的婚事就交给我做主。”   “镇南侯老夫人属于清婉为世子妃,我记得萧家还有一位旁系在朝堂为官……”   老夫人的话未说完,姜承文猛地抬头,“母亲,你若是想讨好镇南侯府,没必要再赔进去一个清筠。”   “清筠的婚事,我和文鸢做主。您不必插手了。”   “天色不早,母亲早点休息,儿子告退。”姜承文作揖告退后,就径直离开萍竹园。   以往姜承文都是沉默着接受,这是第一次他敢这样忤逆不孝。   姜老夫人被他这么一说,抄起手边的茶盏就扔了出去,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你个逆子!”   在门外的堇嬷嬷闻声后急忙赶来,“老夫人...”   “去,给镇南候送拜帖。清婉的及笄礼,务必要请镇南候老夫人和世子过来,还有那位旁系。”   既然姜承文这个逆子不想让她插手姜清筠的婚事,那她便偏要管。   她身为祖母,管自己孙女的婚事还轮不到旁人插话。 第33章 微醺 小院后门外等你   翌日,会试放榜,顾牧谦拿下第二的排名。   一早守在布告板附近的姜府小厮,在看到放榜结果后,就急忙赶回姜府通知这个好消息。   而殿试的时间也被定在了五月初四,端午节的前一日。   今日姜府上下都在准备着姜清婉的及笄礼,恰逢端午节那日,阖府上下便都重视得很。   “今年大师算过我们府的气运较旺,看来还真没错。牧谦过了会试,殿试之后正好是清婉的及笄礼。”林氏拿帕子掩唇,打趣道。   杜姨娘也是满脸喜色,只要顾牧谦能过了会试,以这个成绩,殿试对他来说便不成难题。   老夫人点头,叮嘱了林氏几句后,便又看向姜清筠,“清婉及笄礼时,你定要素雅些,上次银红那种颜色就不用穿了。”   姜清筠是老夫人刻意差人单独叫过来的。最近闲来无事时,老夫人就偏爱同姜清筠讲话,时间虽然不长,却要她每天都来。   老夫人时常和她讲三从四德,话语间还也试探过她对婚事的态度,但都被姜清筠四两拨千斤地跳了过去。   “孙女记住了。”   见她乖顺,老夫人满意点头,将手上的细金镯拿下来送给了姜清筠。   *   五月初四的殿试,由礼部主考。经过一日的笔试,这场科考彻底结束,只等殿试放榜,前三甲便尘埃落定。   顾牧谦考完殿试回到姜府后,整个人便有些闷闷不乐。即便杜姨娘主动询问,他也一言不发。   “喜怒不形于色,你若殿试高中状元之后,便不能这样心事外露。”   “同你父亲多学学,京城只是第一步,往后你的仕途有你父亲,有姜府做后盾,不会差的。”   顾牧谦一边出神一边点头,脑海中却无端想起今日殿试时,他在考场上见到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人十分熟悉,不管是姿态还是气质,都给他一种强烈的熟稔感觉。   他有预感,那个人会是他在殿试中最大的敌手。   *   五月初五。   端午节这一日,京中会有扒龙船的习俗,京城中的百姓一早就离开,只为能更清楚地看到扒龙船的比赛。   此时姜府门前,陆陆续续有马车停下,等夫人和小姐都下车进府后,便又靠人牵引到专门停放马车的地方。   姜府祖上几代都是朝廷命官,即便姜二爷的官位不高,但姜清婉的及笄礼事关姜家,收到请帖的世家官家也面子的都来赴宴。   林氏和杜姨娘在招待女眷,姜二爷姜清炜和顾牧谦则在前厅会客。   姜清婉的卧房内。   老夫人坐镇,替姜清婉把头发挽成发髻,未点簪钗。   姜清筠和温南锦乖巧站在老夫人身边,等到姜清婉的头发用黑布遮盖住起身去往前厅行及笄礼时,两个人才陪同着一起到了前厅。   前厅大多数坐的都是女眷,姜清婉的及笄礼是由老夫人、林氏以及萧婷冉为笄礼者。三簪过后,又受过礼教,姜清婉的及笄礼才算结束。   及笄礼结束后已经临近午时,男宾和女眷分席而坐。   姜府的女眷以及与姜清婉相熟的官家小姐便都坐在一桌。   “今日是清婉的及笄礼,清筠你是妹妹,也该祝福一下你姐姐。”   席间,杜姨娘说着,端着一盏小巧酒壶就朝姜清筠走去。   姜清筠看着杜姨娘反常的举动,眉心微跳,“丫鬟还在,辛苦姨娘亲自过来了。”   杜姨娘倒酒的动作一顿,听得出姜清筠话语间的挖苦讽刺,想着之后的计划,她深吸一口气,到底压抑着没发作。   “一家人,何必见外。”   入口的酒味道醇正,但姜清筠还在留了个心眼没喝下去,抬袖掩面饮酒时,她寻了个角度,在杜姨娘转身时将酒全部洒在宽袖中。   末了还将酒盏倒放,示意她已经将杯中的酒饮尽。   “姨娘,这酒香味醇正,不知道是哪家酒铺酿的?”姜清筠装似回味酒的清香,询问着杜姨娘。   “一家小店而已,你若喜欢便拿去喝。”杜姨娘说着,一手端着酒壶底部,轻轻动作了一下,便将校酒壶递给了姜清筠。   “多谢姨娘。”姜清筠起身,接过酒壶谢了一句后,同杜姨娘那般,她也一手放在酒壶底部,摸索着机关。   而后给自己斟满一杯。   坐在一旁的姜清婉见她这么喜欢这壶酒,就动了抢过来的心思。   “二妹妹,这酒真的这么好喝?”   “嗯,味道清醇。”姜清筠之后又连续喝了几杯,脸颊上已经浮上两片彤云。   “那我也要尝尝。”姜清婉说着,伸手就想拿过酒壶。   萧婷冉一直注意着姜清筠手里的酒,见姜清婉想要,她便也插了一句话:“清筠,独乐了不如众乐乐,这酒不如让我和清婉也尝尝。”   姜清筠反应微微有些迟缓,但还不忘悄悄转动着酒壶底部的机关,而后才把酒递给姜清婉。   林氏和杜姨娘注意到她们这边的动静,差点儿没直接上前阻止。   还是杜姨娘反应过来,一把摁住林氏,“壶里是酒酿,清婉和萧小姐喝了没事的。”   “给姜清筠的时候我动过机关。”   以姜清筠的本事,是不会发现那道机关的。   林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不像是假话,她猜放下心,“这次事情……”   “表姐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这一次,她不信姜清筠还能逃脱。   *   姜清筠鲜少饮酒,这次为了让姜清婉上钩,她刻意喝了几杯清酒。此时已经有些微醺,顾氏见她有些迷糊,便让辛夷带她回松筠居了。   “其实我都知道的。”   松筠居内,姜清筠吹了一路凉风,又喝过醒酒汤后,整个人便清醒了些许。   此时小院内只她一人,她坐在秋千上,垂眸看向腰间系着的玉佩,呢喃出声。   九曲鸳鸯壶……   沈府宴会上用过一次不成,姜清婉的及笄礼上便想再算计她一道。   只可惜她在松筠居,前厅的好戏推演到哪一步了,她也一概不知。   “啪嗒”一声响起,姜清筠还在推算,便被这一声拉回现实中。   她循声望去,只见地上坠落着一尾纸鸢。   姜清筠下意识抬头望天,没发现什么后便起身去捡起纸鸢。   纸鸢轻盈,形似凤凰,颜色倒也靓丽。   等姜清筠捡起纸鸢抬高之后,才发现上面还坠着一张纸笺。   字迹和落款都是她所熟悉的。   小院后门外。   谢。 第34章 五彩绳 他知她心防太重   小院后门外的巷子里, 基本没有来往路过的人。谢景寻站在姜府后门对面的青墙前,等姜清筠出来。   陈还候在不远处,看看皇帝又低头盯着鞋尖, 一时无言。   方才他还在金銮殿伺候皇帝笔墨,结果没多久他就陪同皇帝又到了姜府, 还是后门。以皇帝的身份,明明只需要一句话, 便能正大光明地进姜府。   他叹气, 想起金銮殿里的奏折以及一群想要面圣的大臣, 还有科举殿试放榜的事情,陈还都替皇帝感觉头疼。   许是谢景寻听到他那一声叹气, 瞥了陈还一眼,“不该说的话不要说漏嘴。在外也不许称皇上。”   陈还一个激灵, 不敢含糊地连忙应是。   谢景寻话音刚落没多久, 就传来“吱呀”一声, 他循声望过去,只见姜清筠打开姜府的后门, 小心探出身子来,看着巷子中没人后, 她才松一口气,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   辛夷则留在府内门后放风,好随时通风报信。   “你的纸鸢。”姜清筠径直走到谢景寻面前, 伸手将纸鸢递过去。   纸鸢上长长的凤尾垂落着, 偏生几分颓败的美感。姜清筠想了想又开口,“下次你放纸鸢,记得换个样式。”   “凤凰不是随便可以用的。”   虽然南楚现在还未立后,后宫中位分最高的便是贵妃。但凤凰纸鸢, 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恐怕会引来祸端。   “这纸鸢原本就是送给你的。”谢景寻负手而立,没有去接纸鸢,“今日端午,你没能去看龙船,有尾纸鸢陪你也是好的。   至于凤凰,谢景寻想着小姑娘方才的话,眼眸中笑意更深,化开了一半温柔,“凤凰无碍。我祖上是皇商,多少和皇家有些交集。”   “想来皇帝不会因为这个降罪于我。”   皇商啊,难怪能买下宴珍楼和春红阁。   姜清筠低低“哦”了一声,刚要收回纸鸢时,男人就握住了她的手。姜清筠一惊,下意识抬眼望过去,眼神如同受惊的小动物。   而原本站在不远处的陈还,早已经退下,躲到了巷子的转弯处。   *   姜府宴席上。   姜清筠离开后,萧婷冉和姜清婉便试探着尝了几口酒,感觉酒味香醇后,两个人便多贪了几杯。   酒壶小巧精致,里面的酒本就没盛满,姜清筠喝过几杯后,剩余的便都被姜清婉和萧婷冉饮尽了。   “清婉,我怎么感觉有些头晕?是我喝多了吗?”杯中酒尽,萧婷冉放下酒盏扶额,一种昏沉感袭来,让她有些神情恍惚。   “应该不会吧。要不让人扶你去厢房休息一会儿?”姜清婉酒喝得不多,还比较清醒,闻言抬手唤婢女过来,随时准备搀扶着萧婷冉去厢房休息。   萧婷冉摇摇晃晃起身,靠着自己大丫鬟扶着才勉勉强强站稳,强撑着清醒,“那我先下去休息。若是一会儿派人过来,你替我说一声。”   姜清婉听到萧婷冉提到她哥哥,心跳蓦然加快,按捺住欣喜地说道:“好,你安心去休息吧。一会儿我让春杏送一碗醒酒汤过去。”   萧婷冉点头,被婢女搀扶着离席。   林氏身边的春杏从外进来,迎面刚好遇见离席的萧婷冉,她眼珠一转,对着姜府那位丫鬟吩咐着:“西楼还有空厢房,你带着萧小姐过去休息。”   “之后莫要让其他人去打扰小姐休息。”   那丫鬟是在姜清婉身边伺候的,自然是认识春杏,对她的话深信不疑,陪同萧婷冉的丫鬟一起扶着她去了西楼的厢房。   春杏确认过她们去的方向是西楼后,才转身继续往会宴厅里走。   午膳过后,桌面上的菜肴早已经被撤下,换成了各式糕点和水果。   林氏和杜姨娘正在和其他几位夫人交谈,从科举殿试再聊到胭脂珠宝,气氛倒是和睦。   “大小姐也及笄了,二夫人有考虑过大小姐的婚事吗?”兵部侍郎的夫人问道。   林氏抿了一口茶,半真半假地回道:“还没寻到合适的人家,老夫人对清婉的婚事也上着心。”   从姜清婉及笄前,就已经有人上门试探着她的婚事;而如今姜清婉已经及笄,以后托着媒婆上门问的人怕更不在少数。   只不过,林氏想着前几日老夫人字里行间透露给她的消息,对姜清婉的婚事更加胸有成竹。   那夫人敷衍回了一句,之后便没再提这件事。   “夫人,表少爷去西楼休息了。”春杏附在林氏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松筠居里,二小姐也过去了。”   林氏和杜姨娘对视一眼后,朝春杏摆摆手,“你先下去,注意着那边的情况,不许再出岔子了。”   春杏应是,离开会宴厅时,转身又回望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狠毒。   *   小院后门处。   姜清筠感觉自己好不容易清醒了一点的思绪又陷入了模糊当中,她垂眸,看向认真为她系着五彩绳的谢寻。   明明他们之间相识不过两个月,见面的次数更是寥寥无几,她却莫名从他身上感觉到一种无微不至的关心。   但她又能察觉到,他的关心和姜清时对她的关心,是有着明显不同的。   “好了。”   谢景寻出声的那一刻,姜清筠就立刻收回了自己的手, 方才男人抓住她的手,靠近时,她还以为他是要图谋不轨,原来只是为了一股绳子。   她一垂眸,便能看见她腕间系着一股五彩绳,做工虽然有些粗糙,但她都记不得自己多久都没佩戴过五彩绳了。   “过几日让辛夷替你剪断扔高,保这一年的顺心。”谢景寻离姜清筠不过两步之距,一低头便能清楚地看到小姑娘轻颤的眼睫。   以及鬓边微微凌乱的青丝。   他近乎本能地抬手,想替她将碎发别到耳后,刚一动作便停了下来,像是想到什么一般,谢景寻又收回手,当做无事发生。   上次在宴珍楼,他便察觉到姜清筠似乎在无意间都会对人表现出些许的警惕和排斥。如果贸然靠近,只会让她更加排斥。   “今日端午,下次等你及笄我再过来见你。”谢景寻往后退了一步,又从腰间拿出两个小瓷瓶放到她手心里。   姜清筠的手掌小,白皙又娇嫩,触感也很好。只不过他没敢多放肆,停留一瞬后很快收回手,“这是醒酒的药,还有一颗能解百毒的药丸。”   “要有人过来了,你先回府。鸽子会来找你,有事托信给我便好。”   姜清筠话还未说出口,她身后便传来辛夷小声提醒的声音,“小姐,要回去了。好像有人过来了。”   看着他清朗眉目,姜清筠欲言又止,身后辛夷又催得焦急。她犹豫着,“那我先回府了,日后再见。”   谢景寻眼神沾染着笑意,见她回府后才沉声唤着陈还。   陈还笔直地站在拐角处,听到谢景寻的声音他一下清醒,连忙赶了过去。乍一眼看到皇帝嘴角含笑,他还愣怔了一下。   下一瞬谢景寻便恢复到往常的模样,陈还松口气,心下习惯了许多。   “宴珍楼那边,再吩咐多做几样糕点。”   “就只今日。”   陈还悄悄抬眼看了谢景寻一眼便很快收回视线,知道这些糕点是要送到姜二小姐那边的,他也不敢耽搁,“奴才这就让人去。”   *   姜府的后花园里。   “庭言哥哥。”   萧庭言刚和朋友闲聊完,一个人坐在凉亭中时,没多久便听到一道娇滴滴的声音,熟悉又陌生。   他往前看去,只见姜清婉提着裙摆,欣喜地朝他跑过来,模样含羞。   “庭言哥哥,你怎么一个人在凉亭里?”姜清婉借口说自己困倦了,便出了会宴厅,寻了许久才在后花园这里找到萧庭言,自是欣喜。   熟稔落座到萧庭言旁边的位置上,姜清婉端着小女儿家的姿态,放柔了声音问着。   “在等人。”萧庭言再次听到她娇滴滴的声音,有些不习惯地皱眉,“大小姐还是正常说话,不必刻意。”   “萧某还有事,便不陪大小姐赏花了。”说着,萧庭言就起身,抬步要离开凉亭。   姜清婉好不容易找到萧庭言,还没和他多说几句话,见他要走,她也有些急切,顾不得礼仪快走几步拉住了萧庭言的衣袖。   “庭言哥哥,你之前不是和老夫人说心悦于我吗?现在对我为何如此冷淡?”   姜清婉有些委屈地说道。   前几日林氏在准备及笄礼时,也向她透露过镇南候老夫人和她祖母通信的事情。在得知萧庭言属意于她时,她欣喜了一晚上。   以往宴会上,她见过的世家子弟本就不多,认识的便更是寥寥无几。而这些人中,她最想嫁的便是萧庭言。   即便当时林氏询问过她想不想入宫,她都为了萧庭言直接拒绝了。可是现在她刚好及笄,两个人好不容易见面,萧庭言的态度却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萧庭言往外走的步伐一顿,转身眼神奇怪地看着姜清婉,“大小姐是不是误会了?萧某从未说过这话。”   “中间若是有什么误会,萧某先行向大小姐赔礼。”   “还望大小姐自重。”   姜清婉闻言一愣,手却攥紧了萧庭言的衣袖,“庭言哥哥,没..没有误会。”   “我不信,明明就是真的。”她眼眶微微发红,泪水将落不落。   见她纠缠不休,萧庭眉头紧锁,即便心里清楚姜清婉和萧婷冉是朋友,他也毫不犹豫地抬手,想要抽回被姜清婉紧攥不放的衣袖。   姜清婉见状便抓得更紧。   纠缠之间,凉亭不远处突然传来惊呼声和尖叫声,姜清婉下意识松手看过去,是两位她认识的官家小姐。   那两人捂住眼睛,须臾后想起来还有正事,她们才松开手。   “姜大小姐,萧世子。三小姐好像出事了,二夫人和侯夫人正在找你们两个人呢。” 第35章 撞破 不用你们假惺惺   松筠居内, 红木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糕点,除却宴珍楼经常送过来的云片糕,这一次还多了许多样式的小点心。   许是为了应景, 宴珍楼还送来了小粽子。   姜清筠小口吃着粽子,却时不时看向桌上的东西, 有些出神。   纸鸢被放在一旁,而她腕间略显粗糙的五彩绳又真切地告诉她, 这是男人亲手做的。   她和谢寻鲜少见面, 可每次一见面, 她总会变得有些不像她自己。   姜清筠想着,眼睫轻颤, 心下有些无端慌乱。冥冥之中,她好像隐隐感觉到发生了某些变化, 却又难以宣之于口。   还未等她想出个缘由时, 门外便响起辛夷的声音。   “小姐, 二夫人和杜姨娘已经去西楼了。您看……”屋外,辛夷轻声敲着门问道。   离席回到松筠居后, 姜清筠便让茯苓在府中注意着府中的动向,想来如今也到了要收场看好戏的时候了。   想来那盏九曲鸳鸯壶里盛着的, 和沈家宴会那次的东西相差无几。   “让茯苓继续守着。”姜清筠吃完小粽子后起身,洗漱完临走前,她看了看桌上的点心, 垂眸抿唇, 对着辛夷又祝嘱咐了一句:“那些糕点,你拿下去给其他人分了吧。”   说着,她便已经抬步离开了卧房内,步履略显匆忙, 仿佛生怕自己慢一步就会生出不舍后悔的情绪。   辛夷闻言下意识看向糕点,又看了看姜清筠,一时间更捉摸不透自家小姐的话。   明明往常,她是最喜□□珍楼的点心了。怎么如今……   辛夷不解,但也来不及多想,见姜清筠越走越远,她关好门后也急忙跟了上去。   *   西楼。   杜姨娘掐算着时间,见春杏许久没回来,她便笃定事情已成。   “姨娘,西楼不是厢房吗?”姜清婉和杜姨娘走在前面,“是要去休息吗?”   说着,姜清婉往身后看了一眼。   之前撞破姜清婉和萧庭言两人纠缠的官家小姐连忙瞥开视线。   “嗯。”杜姨娘拍拍姜清婉的手,胸有成竹地笑着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二夫人,西楼的厢房足够吗”林氏带着几位夫人走在前面,孙夫人忽然玩味问道,“怎么也不见顾文鸢过来?”   孙夫人是孙将军的妻子,孙若雪的母亲。一直都和顾氏有过节,林氏和几位夫人边走边聊,没想到孙夫人会突然问她。   “大嫂今日身子不适,午膳后就回去了。”   林氏中规中矩说着,和孙夫人搭了几句话后,便转身继续和镇南侯夫人聊着。   孙夫人和顾氏闹得越凶,对她对二房就越有利。   或许,还能做她手中的一把刀。   *   西楼离会宴厅不远不近,宴席散了后林氏便带着几位留下来的夫人到西楼厢房休息。   刚到西楼,林氏和几位夫人还在聊着,忽然从某间厢房里传出奇怪的声音。   低低的被压抑着,但又带着明显的欢愉。   在场的夫人愣怔了一瞬,随即都反应过来,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许多。   “原来姜府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孙夫人嘲讽一声后环顾四周,除却已经离开姜府的夫人小姐,留下的人原本就不多。   心里大概清楚有哪些人都不在场时,孙夫人忽的想起姜清筠来,眼神奇怪地看着林氏,“二小姐今日不在吗?”   “回夫人,二小姐有些醉酒后便去休息了。”春杏回着话,方才她一直守在西楼,见林氏带人过来后,她便也正大光明地重新回到林氏的身边。   末了她还有意加了一句,“奴婢见二小姐是往西楼这个方向走的。”   孙夫人稍微一动脑子,仿佛猜到了什么一般。在场的夫人大概都猜到厢房里的事情,但碍于身份也都不好开口,更别提去撞破抓住里面的人。   而有的小姐反应过来后,红着脸别开视线,甚至还有人转过身想离开西楼这个是非之地。   “春杏闭嘴。二小姐岂是你能随便议论的?”林氏板着脸,呵斥了春杏一声,“跪下自己掌嘴十下。”   孙夫人见林氏遮遮掩掩,甚至还舍得对自己的大丫鬟下手,心下便更加笃定,厢房里面的人是姜清筠。林氏此举不过是在替姜清筠在替大方遮羞而已。   肯定了这个念头后,孙夫人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和得意。从小顾文鸢就胜过她许多,出嫁后顾文鸢更是儿女双全,幸福美满;可她只能当个续弦,嫁得也是一个舞枪弄棒的将军。   如果这次,顾文鸢女儿的丑事由她亲自撞破,之后再设法放出些流言,那她女儿的声明清誉就彻底毁在她手上了。   孙夫人想着,开口同林氏打着商量,却已经开始往厢房那边迈步。   “二夫人,我知道你是为了二小姐的闺名。但现在空口无凭,你若是不好出面,之后我当面和文鸢赔礼便是。”   “孙夫人……”林氏假装皱眉,一脸为难,但是她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孙夫人一言打断了,“二夫人的顾虑我知道,不用多说了。”   话落,孙夫人便带着自己的婢女大步朝着厢房走去。   “还愣着做什么,不赶紧跟上去。”林氏训了春杏一声,自己也赶忙走向厢房,却在拖延着步伐。其他夫人见状,也有几个跟了上去。   而官家小姐中,除却姜清婉以关心妹妹的名义去了厢房那边外,其他人都自觉留在西楼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只身一人的林如暖望向厢房的方向,不自觉攥紧了手帕。   *   厢房内的声音愈见清晰,孙夫人越走近,心中的得意便越浓。等她走到门口,恰好时机后她便抬手,猛地推开厢房门,门板和墙面碰撞的声音之大,一下惊到了屋内的人。   “你们好大胆子,竟然敢到姜府里私会!”孙夫人拔高声音,不远处门外的林氏也都听得真切。   林氏刚想去圆场时,便听到了屋内孙夫人细弱了不少的声音,“怎么会是你们两个?姜清筠呢?”   她顿时一愣,像是被人定在了原地一般,脑海中也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原本沉溺于欢愉的两个人,被孙夫人这么一喊,被药物支配的破碎模糊的神思也登时清醒了些许。   萧婷冉意识迷离之际,欢愉戛然而止,她低哼一声感觉到有些冷,正想要伸手扯被子是,忽然察觉到不对劲。   “你是谁?你都对本郡主做了什么?!”   强撑着意识睁开眼,看清楚自己所在的地方和身边的人时,她“啊”地尖叫一声,一脚踹开那人,而后猛地扯过旁边铺陈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却是止不住的颤抖。   “婷冉郡主,怎么会是你?”   “姜清筠呢?”   孙夫人推开门,气势汹汹地进来想要抓个现行,可是等她走近两步看清楚人是谁后,她的腿都软了。   如果今日被她抓到与人私会的人是姜清筠,那她不仅是毁了姜清筠的一生,更是有了一个可以随时打击嘲讽顾文鸢的把柄。   但此刻在厢房里,出现在她眼前的人是萧婷冉,镇南候府三小姐,堂堂的郡主。   这样的丑事被她撞破,孙夫人差点儿都没有站稳,口中喃喃而语。   门外,听到动静的林氏和杜姨娘都赶忙进了厢房。屋内靡靡,顾牧谦躺在地上,身上只盖了一件外衫。   而萧婷冉抱被坐在床上啜泣。   察觉到又多了几个进屋的人,萧婷冉更加羞愤,抄起手边的软枕就扔了过去,“都给本郡主滚!”   杜姨娘躲闪不及,被软枕砸了个正着。   门外的镇南候夫人清楚听到萧婷冉的声音,眉心一跳,顾不得太多直接进去,看到人后她踉跄一下,林氏伸手想要去扶她一把时也被镇南候夫人推开。   “不用你们假惺惺的。”   镇南侯夫人踉跄着走到床边,脱下自己的外衫给萧婷冉披着,“冉冉不哭,娘在。”   其他几位夫人见情况不对,便都没有进屋,反倒是走远了写,不想卷入这趟浑水当中。   而屋内,林氏在吩咐人把顾牧谦带下去后,和杜姨娘孙夫人干站在屋内。她刚想要宽慰镇南候夫人时,镇南候夫人抱紧萧婷冉,朝她看了过来。   眼神中蓦然染上几分沧桑,但仍旧透着犀利,“二夫人,这件事,你是不是应该给郡主、给本夫人、给镇南候府一个交代?”   萧婷冉是镇南侯府唯一一位小郡主,只不过平时提起的人不多,久而久之大家便习惯用三小姐来称呼她。   此时镇南候夫人刻意提及她的身份,林氏便知道,这件事情是不能善终,必须有人出来顶罪了。   林氏强颜欢笑着,看了杜姨娘一眼,“夫人放心,之后我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镇南侯夫人冷哼一声,“之后?本夫人看不如就今日吧。”   林氏闻言身体一僵,心里感觉更加不妙。   *   前厅里,老夫人得知事情后便赶到了前厅。林氏和杜姨娘垂眸不言。   安抚好萧婷冉的情绪,镇南候夫人又带她换了一身衣服后才来到前厅,萧庭言脸色铁青地坐在萧婷冉身边。   “我在席间,只用过几道菜。”萧婷冉坐立不安,回想着中午她都做过什么事,声音之中还带着哽咽,听起来楚楚可怜。   “其余的……”她停顿着,沉默了一会儿后她才突然想起来,“中午我喝过酒之后忽然 感觉到有些头晕,就去了厢房里休息。”   “之后……”她说着,哭得更加厉害。   “可是那酒我和清筠也都是喝过的。”姜清婉坐在林氏身边,小声反驳着。   虽然作为萧婷冉的朋友,她不想伤害她,但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萧婷冉把不属于她们的罪过,强推到林氏身上。   姜太夫人闻言,抬眼看了姜清婉一眼。“阿堇,你去把席间那盏酒壶找回来。”   “让牧谦收拾好后也一并过来。”   老夫人越说,越感觉着里面的事情不简单,看了林氏和杜姨娘一眼后,她眉头紧锁,没好气地又吩咐了一句,“去,让清筠也立刻过来,不许她拖时间。”   堇嬷嬷见老夫人这副生气模样,更不敢违抗,应声后她刚要去办事时,前厅就传来姜清筠清越的声音。   “祖母急忙找我过来,是有什么大事吗?” 第36章 处置 二婶娘倒也舍得   老夫人见到她衣衫齐整, 走路微微不稳,脸颊上还沾染着几分红晕,倒有些几分酒醉后的模样。但她还是不放心地多问了一句, “祖母问你,午时离席之后你去了哪里?”   因着有外人在前厅, 老夫人对待姜清筠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   姜清筠一边往前厅里走,一边环顾着前厅里的人, “孙女回松筠居喝过醒酒汤后便休息了。”   “方才睡醒, 想着大姐姐及笄, 我还没送她礼物,这才打听着过来前厅的。”姜清筠说完, 便拿出了一个木盒,送给了姜清婉。   老夫人见她所言非虚, 脸色稍作缓和, 便让她坐到姜清婉身边。   “姜清筠, 本郡主问你,午膳时候你可有递给我一壶酒?”萧婷冉见她过来, 端出自己郡主的身份,强撑着气势问道。   姜清筠来前厅的路上, 便听茯苓讲了西楼厢房发生的事情,顾牧谦和萧婷冉共处一室还刚巧被人撞破。   之前她以为林氏和杜姨娘不过是想让她当着众人的面出丑,如今看来, 还是她低估林氏和杜姨娘的手段了。   想把她不得不嫁给顾牧谦……姜清筠心中冷哼一声, 还是压制住心中嘲讽,面色如常。   她的目光在姜清婉和萧婷冉之间游移着,似乎是在斟酌着什么,而后才开口:“午膳时候是有这件事。”   “那壶酒是杜姨娘给我的, 后来我贪了几杯有些醉了,郡主和大姐姐想尝尝,我便把酒壶给郡主了。”   姜清筠提到杜姨娘后,前厅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杜姨娘身上。   萧庭言和镇南候夫人的眼神更是凌厉。   “那位是杜姨娘的儿子吧。”镇南候夫人说着,连提都不愿意提顾牧谦的名字。之前她知道会试放榜的消息,还称赞过几句,如今看来只当做是她看走眼了。   “牧谦是妾身的孩子。这次的事情是个意外,但也是牧谦对不起郡主。”杜姨娘平时素有谋算,这次也是算准了姜清筠会中计。事发之后的措辞她都已经想好了,却不想中间竟然出了这么大的意外。   “老夫人,顾大人和表公子都过来了。”堇嬷嬷通报了一声,身后跟着端着酒壶的小丫鬟以及大夫。   “都进来。”老夫人扬声说着。   听到表公子三个字,萧婷冉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开始轻颤,镇南侯夫人见状满是心疼地安慰她。   顾牧谦进来时,已经整理好衣衫,只不过脸上发红,一半是醉酒未醒,一半却是因为顾文临得知事情后,气急扇了他几掌。   “顾某教子无方,在此给侯夫人和郡主赔罪了。犬子通读五经,却德行有失,之后如何任凭夫人处罚。”顾文临作揖,诚恳说道。   “顾大人言重了,我只是想给郡主讨一个公道。”镇南候夫人眉眼平淡,却听懂了顾文临的言下之意。   通读五经高中会试入殿试,顾牧谦再不济也是个贡士。有朝廷在,即便他们想动手,也没那么容易。   不愧是在官场沉浮了十几年的老狐狸。   一旁,杜姨娘闻言一惊,连忙起身走到顾牧谦身前护着他,对着顾文临哀求道:“老爷,牧谦也是你的儿子。他虽然犯了错,但妾身之后可以好好教导他的。”   如果把顾牧谦交到镇南侯府,杜姨娘不敢去想都他会经历什么。   镇南侯夫人原本就压制着怒火,不想撕破脸面,却还是被杜姨娘气笑了,她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姨娘的意思是,郡主还比不上一个庶子吗?”   杜姨娘脸色一白,只张了张口,想要辩解时却又说不出话。这么多年来被她刻意忽视的事情,此刻又被人平摊在面前,作为羞辱。   不管她再怎么对付唐氏,拿捏住掌家大权,都无法改变顾牧谦是个庶子,她是位姨娘的事实。   “舅舅,这件事情里怕是有蹊跷,不如先让大夫验过酒壶再议如何?”见时机差不多,一旁的姜清筠开口,提醒着顾文临。   “如果是意外,表哥该有的处罚和责任便听由夫人安排;但如果不是意外,那便另议。”   “夫人和舅舅意下如何?”   姜清筠提议着,直接忽视了杜姨娘看向她时凶狠的目光,而后便得到了顾文临和镇南侯夫人的应允。   在她说话间,萧庭言至始至终都在看着她,见她神情生动,聪颖有谋,不再是往日单独面对他时的疏离,一时间他微微有些恍惚。   开口下意识的应答了一句,只不过却因为声音太低,只有镇南侯府夫人听到后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让大夫验吧。”老夫人吩咐了一句后,便合眼,手中转动着佛珠。   林氏和杜姨娘都微微松了口气,那盏九曲鸳鸯壶在撤席时便被人处置了,此时他们是不可能拿到证据的。   *   一炷香的时间后,大夫替萧婷冉和顾牧谦都诊过脉,又查看过酒壶后,脸色有些难看。又替姜清筠和姜清婉看过之后,他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大夫有话直说便好。”   大夫叹气,“二小姐,那老夫便直言了。”   “顾公子中了引春散,郡主也被人下了药。”说罢,大夫又指着桌上的酒壶,“而这酒壶,是九转鸳鸯壶,也不同于寻常酒壶。”   引春散是迷情之药,另一个则是迷药。   此言一出,在前厅的人大多都变了脸色,镇南侯夫人是被气的,顾文临是被惊到的,而林氏和杜姨娘则是惊恐。   一旁,大夫还在解释着:“九曲鸳鸯壶底部有机关,能控制壶中的是哪种酒。这盏酒壶中还残留有迷药。想来二小姐和郡主都是中了迷药,才会有昏沉之感。”   姜清筠眨眨眼,状似不解地问着大夫:“那大姐姐没中迷药吗?”   镇南候夫人一顿,同时等着大夫的回话。   事有蹊跷,她们三个姑娘同饮一壶酒,怎么会只有两个人中了迷药?   难不成……镇南侯夫人想着,又看向林氏和杜姨娘。   “这……”大夫面露难色,“许是因为大小姐饮得少,之后又喝过茶,冲淡了药性,这才安然无恙。”   安然无恙……镇南侯夫人脸色更加难看,“二小姐,方才你说这酒是杜姨娘给你的。”   “如今出事的又是杜姨娘的庶子。”   她说着,转而看向顾文临,“顾大人,你方才应下的事情可还作数?”   “自然作数。”   “父亲。”始终沉默不言的顾牧谦出言阻止了顾文临想要说的话,而后他转身,正对着萧婷冉和镇南候夫人,言语恳切。   “夫人,此事是我对不起郡主,我愿意对郡主负责,与家母无关。”   姜清筠一直品茶作遮掩,听到顾牧谦的话,毫不留情地又补了一刀,“表哥,舅母今日不是没有赴宴吗?”   镇南侯夫人被她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来这件事,“顾大人,如果我没记错,您正妻尚且还在,而杜姨娘不过是个妾室。”   她说着,心疼地看着仍然有些害怕轻颤的萧婷冉,继而质问顾牧谦:“德行有失,尊卑不分,你又能如何负责?”   “如今人证物证都在,席间也不止镇南候府在场,顾大人若是不信,多寻几位夫人小姐作证便是。”   “郡主这边,暂且与姜家无关,但顾家这边,本夫人只要一个结果。”   说罢,镇南侯夫人也不管顾文临要如何处置,杜姨娘的哭泣又是多悲切,转而叮嘱着萧庭言:“庭言,戴好你妹妹,我们回府。”   “希望顾大人别让镇南侯府等太久。”   萧庭言扶起萧婷冉,离开前厅时,他放慢脚步回头看了姜清筠一眼,可是姜清筠只低头吹拂着茶盏中浮动的茶叶,没有分给他半个眼神。   有些失望地转身,萧庭言一言不发,便带着萧婷冉回了镇南侯府。   *   镇南侯夫人离开后,老夫人也借口身体困乏,回了萍竹园。   前厅里,顾文临失望地看了杜姨娘一眼,刚要开口处罚杜姨娘和顾牧谦时,收拾药箱的大夫忽然停下动作,在前厅里走着,像是闻到了什么东西。   一圈下来后,他停在姜清筠面前,盯着她腰间的禁步,“二小姐,可否让老夫看一下您这块禁步?”   顾文临闻声望过来,便见姜清筠解下禁步递给大夫,他看着那块禁步也甚是眼熟,“大夫,这块禁步有什么问题吗?”   大夫没接话,闻了闻禁步上的玉佩和流苏,又仔仔细细检查多好几遍,“姜小姐,你最近可有遇到蛇?”   “没有。”   “这块禁步您最好还是不要佩戴了,染过绛蛇香,容易招蛇。”大夫把禁步还给她,“时间久了,若不是细闻,一般人察觉不出来。”   “您之后再换一块干净的为好。”   杜姨娘听到绛蛇香三个字,整个人一激灵,惊恐望过去的同时,便听到了姜清筠的话,她绝望闭眼。   “可是这是姨娘送给我的,怎么会有绛蛇香?”姜清筠喃喃出声,似乎还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今日劳烦大夫了。”顾文临想起他在哪里看到过那块禁步,又听到姜清筠的话,深吸一口气后尽量和气地和大夫交流。   “你回院子里去禁闭着。过几日和我回乾州,去佛堂抄一年佛经再说,好好反省着。”   “牧谦之后便留在京城,若是高中,我之后会上折让他调任地方。”   “镇南侯府那边,改日你和牧谦同我一起登门谢罪。”   顾文临一口气说完,甩袖离开,没给杜姨娘一点辩解的余地。他走时也带走了顾牧谦。   此时前厅里只余下姜清筠四人。   杜姨娘跌坐在地上,神情恍惚;林氏在她身边好生安慰着,位置恰好在姜清筠不远处。   见事情了结,姜清筠便起身,经过林氏时,她俯身压低声音,笑着说道:“在大姐姐及笄礼上排一场算计,二婶娘倒也舍得。”   林氏一震,猛然抬头,咬牙切齿道:“是你。”   “二婶娘莫不是被吓到了。”   姜清筠站直,“二婶娘,我今日酒还未醒,便先回松筠居了。清筠告辞。”   说罢,她朝着林氏盈盈一拜后便离开了前厅,林氏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仿佛淬了毒,凶狠毒辣。 第37章 有缘人 莫要心生业障,再错兰因   “苏姐姐, 你尝尝宴珍楼的云片糕,可好吃了。”   去往禅山寺的马车上,姜清筠把装有云片糕的小盘子推到苏未那边讨好着她, 想借此躲过苏未的盘问。   姜清婉及笄礼上出的事,事关姜府和镇南侯府的脸面, 当时陪同孙夫人一起去西楼厢房的几位夫人和小姐,都有默契地选择了缄口不言。   那段时日, 苏未并不在京城, 她也是回来之后才得知那天都发生了什么事情。细推过其中曲折后, 她很快也就想通了真正的前因后果。   而后她便给姜府拜了请帖,要带姜清筠去禅山寺上香。   “不要打岔。若是知道及笄礼上有人那么算计你, 当初说什么我也不会离京。”苏未没有受她的影响,严肃地和她说道。   和姜清筠认识许多年, 苏未期间免不了要和姜清婉打交道, 从一开始她就对姜清婉没太好的印象, 自负就罢了还喜欢装柔弱。   如今在她及笄礼上,那些人竟然敢公然算计姜清筠。如果不是姜清筠恰好躲过了这一劫, 苏未怕是能不顾后果,直接闯到姜府为她讨个公道。   “你日后少同你大姐姐接触, 有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我都记住了,苏姐姐你就放心吧。”姜清筠见她脸色稍霁,没有再板着脸一副要训斥她的模样, 她动了动身子坐近苏未, 亲昵地挽上她的手臂。   “一会儿去禅山寺,在佛祖面前不能板着脸。不然祈祷会不灵的。”姜清筠说着,两手放在苏未的唇角,扯出一个笑脸来。   “待嫁的人可不能这样。”   苏未又气又好笑, 一手拍落她的手,“就你知道的多。”   *   禅山寺,不同于姜清筠回京时那般寂静。山脚下停着好几辆马车,山上寺庙中的更是香火鼎盛,香客往来不绝。   佛堂里,姜清筠和苏未都静立在佛前,双手合十,姿态虔诚地祷告着。   袅袅檀香缭绕,耳边是不曾断绝的木鱼声,此时面对着佛祖,姜清筠的心下却陡然生出几分不确定。   她不信佛,却在经历了重生这般荒唐时后,偏又生出了动摇的心思。   “姜二小姐,请留步。”   等苏未礼佛完毕后,姜清筠才陪同她一起出了佛堂。刚离开佛堂没多久,姜清筠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浑厚声音,依稀还伴随着佛珠碰撞的轻响。   “灵悟大师。”姜清筠刚转身,尚未开口时,在她身旁的苏未就合十,朝那人鞠了一躬。   经她这么一提醒,姜清筠才想起来这位是谁。   灵悟大师,禅山寺的得道高僧。来禅山寺的人,礼佛祷告是一部分,更多的是来求见灵悟大师。   坊间有传言,能得灵悟大师一卦,堪比参悟佛经。   “苏小郡主,好久不见。”灵悟大师回了一礼,“老衲同姜二小姐有些话想单独说,不知小郡主……”   苏未闻言,眼神中透露出几许犹豫,但转念一想,若是能得灵悟大师指点,或许对姜清筠也有好处。   “那阿筠,我在祈愿树下等你。别忘记了。”苏未征得她同意后,和姜清筠约定好之后见面的地点,便带着婢女离开。   辛夷见状也退守在不远处。   “灵悟大师。”姜清筠学着苏未之前那般,朝灵悟大师行过一礼。   “姜二小姐,佛渡有缘人。有些事是冥冥之中注定的,自有天命。”灵悟大师说着,看着姜清筠,想起来的却是前几日他夜观星象时占卜到的结果。   只可惜,天命可知不可说。   姜清筠一愣怔,眼神中难得带着几分真切的迷茫,“大师这话,又是何意?”   “天命不可说,事在人为。小姐若是不信佛,便也不必强求。”灵悟大师摇头,没接她的话,“姜二小姐只需记住,莫要心生业障,再错兰因。”   *   祈愿树下,苏未许过愿系过红丝带后,便一直在等姜清筠过来。   不远处的香炉已经焚烧完了一炷香,人还没回来,苏未心下担心,一时也坐不住。她刚想往外走去找姜清筠时,迎面便见姜清筠带着辛夷走了过来。   “灵悟大师可有替你占过一卦?”苏未迎上前握住她的手问着。   灵悟大师一卦难求更难遇,她们好不容易能遇到这个机遇,错过了以后都不一定会再有。   姜清筠回想着方才灵悟大师同她讲的话,点点头又摇摇头,“灵悟大师问过我几句话,之后便没说什么了。”   苏未闻言有些惋惜,而后就拉着姜清筠去了祈愿树下,换了一条红丝带给她,“禅山寺的祈愿树最灵了,你求个心愿,许还能成。”   “你临近及笄,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听到苏未话里的戏谑意味,姜清筠一时语噎,又打趣回去:“那方才苏姐姐许的愿,想来便不是姻缘了。”   苏未早已定亲,及笄后两家便交换了庚帖。如若前世那人不出现,想来明年开春之时,她也该要嫁人了。   苏未脸一红,想说回去的时候却又一时语塞,无言反驳。   姜清筠难得占上风,转而笑着想在红丝带上提笔写字时,却有不自主回想起灵悟大师那句“莫要心生业障,再错兰因”。   再错兰因……   姜清筠垂眸凝视着红丝带,却又迟迟无言,只是一时不察,等回神后她才发现红丝带上落了一滴墨,思考后索性直接收笔,将红丝带系到了枝桠上。   “苏姐姐?”姜清筠见苏未看着她走神,又唤了她好几声。   “今日这么巧,苏郡主和姜二小姐也来禅山寺祈福。”   苏未刚回神,晦涩地看了姜清筠一眼,刚想要问她要不要再祈一次愿时,便听见沈之彦的话。   沈之彦一如既往地摇着一把折扇,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说不出的风流恣意。   “沈二公子。”苏未同她说着话,人却下意识挡在姜清筠面前,一副护着她的姿态。   沈之彦见她这副模样,笑意更深,不让他看的,他偏生要看。   更何况,他对姜清筠可有兴趣多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衣容,确认过并无不妥后便收起那把折扇,“沈某又不是豺狼虎豹,苏郡主何必如此防着我?”   苏未皱眉,她清楚沈之彦一贯的作风,怕他对姜清筠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她刚想要开口时,便被姜清筠拦下。   “沈二公子言重了,只是我最近身子不好,怕过了病气给您。”姜清筠接过沈之彦的话,面不改色地说着,之后还以袖掩唇,虚弱地轻咳了几声。   沈之彦挑眉,上下打量了姜清筠几眼,想起之前他听人提起这位姜二小姐时的说辞,眼底笑意更深。   有时候,直白到底是不如你来我往更有趣。   “既然这样,沈某就不打扰苏郡主和姜二小姐了。之后沈某再和家妹去探望二小姐。”   “最近我父兄都在府中,若是二公子来姜府,想必也不会太无趣。”   沈之彦打开折扇的动作一顿,嘴角忍不住一抽。姜尚书和姜清时在府中,他若是真借着由头去姜府探望姜清筠,那确实不会无趣的。   他愣神之间,姜清筠已经和苏未走出了祈愿树所在的院子,一时间沈之彦更加无话可说。难得遇到一个,见过他还对他无动于衷,反而三番四次不领情的人。   有意思。   在红丝带上随意写下几句话又挂到树上后,沈之彦也准备离开。   去往山下的路上,沈之彦的随从跟在他身后,询问着:“公子,您看今日的事情……”   “不能轻信,你派人着手去查。”   只是一次见面,还未到能分清敌我的情况时,便更不能信。   *   “姜姐姐,苏姐姐。”   禅山脚下,姜清筠和苏未刚走到马车前时,林如暖便迎面朝她们走来,她身后的马车也缓缓驶停。   看她的模样,应该是刚下马车不久便看到她们的。   林如暖停在两个人三步之外,小脸发红,鼓起勇气但还是有些怯生生地说:“好巧,你们今日也来禅山寺祈愿了。”   “如果知道你们要来,我就再早一些出府了。”   姜清筠对林如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闻言对她友善笑了笑,“无妨,下次我来禅山寺时,提前给你送帖子便是。”   林如暖点点头,满眼欣喜地应了一声好。   “姜姐姐,苏姐姐,那我先告辞去禅山寺了,最近母亲身子不适,我来替她祈福。”   姜清筠和苏未应了一声,见林如暖走向石阶,两个人便也一同上了马车。   *   金銮殿后殿中。   听着陈还的回话,谢景寻系扣子的动作停顿一下,而后继续问道:“可听见灵悟大师书了什么?”   说这话时,他难免带上了些许犹豫。   陈还摇头,“隔得有些远,听不到灵悟大师同姜二小姐说了什么。只是之后姜二小姐脸色不大好。”   “沈二公子今日也去了禅山寺。”陈还想着暗卫报回来的消息,犹豫着还是说了出来,但也似是而非。   如果沈二公子真的对姜二小姐动了心思,那……他抬头,小心观察着谢景寻的脸色。   “嗯。”谢景寻反应平平,“金銮殿里人都到了吗?”   “大臣们和中榜的贡士都到了,等着皇上您过去再定夺。”   殿试成绩已出,不管是试题还是结果,都是要皇帝过目的。今日召集大臣贡士到金銮殿,也不过是做最后的考察,而后今年科举的名次,便正式尘埃落定。   谢景寻整理好衣容后便往金銮殿前殿走,临门即将出后殿试,他步伐一停,半侧着脸看向身后的陈还,吩咐道:“去告诉沈卿,既然沈二公子无公事在身,之后便让他去禁卫军待着。”   陈还闻言,连声应着,不敢有片刻迟缓。   碍于太上皇,皇帝素来对沈家有些放任,如今却亲自插手沈二公子的事情……他摇摇头有些叹息,怕是皇帝也猜到了什么。 第38章 坦白 恩师顾云瀚   姜府。   苏未送姜清筠回到姜府后, 便自行回了苏府。   “小姐,夫人吩咐说等您回来后就直接去夫人那里,不必回松筠居了。”   府门处, 茯苓一直在等姜清筠回来,见她下车后准备往松筠居方向走去, 她急忙跟上去说道,生怕慢了一步。   姜清筠步伐未停, “舅舅和舅母出府了吗?”   茯苓摇头, “顾大人和老爷一同出府了, 顾夫人和夫人在一起。”   顾文临此次进京是为了三年一度的进京述职,即便是他中途调任乾州, 例行的规矩也无法更改。   姜清筠在心里掐算着时间,殿试已过, 三日便出结果, 想来便是今日了。   屋内, 顾氏和唐氏闲来无事对弈两局,也不在乎输赢。   姜清筠来时, 她们两个人刚好下完一盘棋,是唐氏所持的黑子赢了。   “阿筠回来了, 坐下喝口茶歇歇。”唐氏见她进屋,招手让她坐过来。   “今日去禅山寺可还顺利?”顾氏知道她爱吃小糕点,顺手便将桌上的点心都放到姜清筠那边。   “娘放心, 有苏姐姐在的。”姜清筠回着, 同顾氏唐氏闲聊着来去路上的事情,隐去遇到沈之彦的事情,提到了林如暖。   顾氏听说过林家的事情。林大人官职不高,发妻早逝只留下林如暖这一个女儿。后来林大人再续弦有了儿子, 慢慢的也就忽视了林如暖这个女儿。   “能在林家安然到现在,也不容易了。”顾氏感叹着,“若是觉得林小姐品行端正,阿筠你和她多些往来也无妨。”   “多交些朋友也是好的。”   姜清筠点头,“之后若有时间,我拜贴去林府看看她。”   *   “阿筠,之前杜姨娘送过你的禁步,上面的绛蛇香当真无事?”   那日镇南侯府走后,顾文临处罚了杜姨娘,人至今还在院子里反省,没再出来过。   自从几年前顾云瀚离开江南后,唐氏便闭门不出,掌家大权便落在了杜姨娘手中。   她久不问事,没想到暗中杜姨娘竟然已经对姜清筠下手。   那块禁步,顾文临认得,她也认得。   杜姨娘曾佩戴过几日,后来不知因何缘故,便再没见她用过。   没想到,再一次见这尾禁步,竟然是在这种腌臜算计中。   姜清筠还在想着顾氏的叮嘱,乍然听到自家舅母的话,迟钝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面色带着几分犹豫,而后才坦白。   “回京时我去禅山寺时,遇到过蛇,幸好有人经过,将蛇打晕,我这才没事的。”   踌躇之间,姜清筠倒也恍然明白,这件事情迟早要被说出来,与其到时候成了杜姨娘开脱的借口。   不如她提前说清楚,也好让母亲和舅母有个准备。   “杜姨娘未免也太大胆了些。”唐氏抬掌狠拍着桌面,恨恨说道。   顾氏的脸色也难看了许多。   “阿筠,这事你怎么从未提过?便连你哥哥都不知道。”   姜清筠想起姜清时当初递给她的半块玉佩,细若蚊呐地应了一声。   “当时杜姨娘并不在京城,况且我也只是猜测。”   “娘,你和舅母放心。我可以解决好这件事的。”   “你们不用插手了。”   姜清筠摇着顾氏的手撒娇,顾氏气她什么都不说,却又抵不过她这般磨人的姿态。   说不得打不得,顾氏放开姜清筠的手,揉揉眉心,板着脸训斥了她好几句:“娘不管你了,但你要是再受伤,往后就在松筠居老实待着,哪儿也不准去。”   姜清筠忙不迭点头,顾氏见她这样,也被磨得没了脾气,“娘去书房,你好好陪着你舅母。”   顾氏说完,就径直去了书房,怕自己忍不住又想说姜清筠几句。   “舅母,有表哥的消息了吗?”唐氏正要开口再说姜清筠几句时,姜清筠见状连忙问了一句。   比起杜姨娘,顾云瀚无疑才是更重要的。   唐氏话语一塞,眸色隐晦,看破了她的目的。   “没有,镇上的人说他已经离开一段时日了,去向不明。”   这么多年来,唐氏早已经习惯这种失落的感觉,所幸这次她的人找到了顾云瀚定居的小镇,就已经足够了。   “你啊,就爱玩小聪明。”唐氏说着,伸手点了点姜清筠的额头。   “那也是舅母疼我。”姜清筠坐回到唐氏身边,挽着她手臂撒娇。   她说着,心底却如同碎石坠入深渊,无踪无迹。   上一世,她清楚记得顾云瀚始终留在那个小镇上而无人知晓,直至出了那件事后,才有人寻到顾府,找到唐氏。   只可惜为时已晚。   但如今,尚且未到时候,顾云瀚却暂时离开了小镇。姜清筠安慰着唐氏,心下却止不住的起疑。   *   金銮殿内。   “若是此时南方水灾不止,百姓流离失所。朕派你们一人前去江南,你们可有好的对策?”   玉阶下,吏部和礼部的主事大臣都在,进京述职的顾文临也在其中。   顾牧谦等高中会试的贡士也在殿中,听到皇帝的问题,几个人微微有些诧异,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   “草民认为,应当先安抚百姓情绪,朝廷开仓赈粮,解决百姓的温饱,把百姓迁到安全的地方。同时调遣军队去灾情最严重的地方,修筑堤坝,以防洪水再度泛滥。”   见无人上前,顾牧谦行过一礼,最先开口说道。他话语刚落,在他身后的几位贡士同时露出后悔遗憾的神色,恨自己没早点开口。   “顾卿,你意下如何?”谢景寻反应平平,反而直接点到了顾文临,像是丝毫不知道顾文临和顾牧谦之间的关系一样。   “皇上,草民有话要讲。”未等顾文临开口应旨,一旁贡士中,就有人发出一声嗤笑,似乎是丝毫不满意顾牧谦这个答案。   而后他抬手作揖,往前迈了一步说道。   原本站在他身边的贡士们,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同他拉开距离,生怕皇帝会迁怒他们一般。   皇帝喜怒不定,林翰是个胆大不要命的,他们却惜命得很。   谢景寻挑眉,从奏折中抬眼打量着出声的人,是这次的会试的会元林翰,在这次殿试中亦表现不凡。   “有话便说。”   林翰直起身子回话,不卑不亢,“草民认为,赈灾的钱,不应该由朝廷出。”   “而应该是由地方上富甲一方又素爱欺压百姓的人出钱赈灾。”   “平日里他们暗中搜刮民脂民膏,如今百姓有难,他们又岂能坐视不管。”林翰说着,丝毫不觉得这是荒唐之言。   他身后那几位贡士闻言,看林翰的眼神愈发像是在看疯子的眼神。   天高皇帝远,即便朝廷律例再严苛,地方上也多少会出现搜刮百姓的富甲;即便是盛世,这种情况都不一定能断绝。   更何况,林翰还想从他们这些富商手中拿钱,简直是天方夜谭。   只有顾文临,在听到林翰的回答时,整个人一僵,依稀记得不知何时,他曾听到过相似的答案。   “朕再问你,若是富商不愿意,你又当如何?”   “皇上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再问草民。”林翰没有顺着皇帝的意思说对策,反倒是不顾大逆不道的罪名反问了回去。   天下人都知道,新帝登基之初,曾抄了几家地方官府,罪名不一,却都是流放三千里,终身不得回京一步,子孙后代也不准入朝为官。   当时就有人猜测,皇帝许是因为那些官员与富商勾结,迫害百姓才被抄家;也有人说,皇帝此举是杀鸡儆猴,树立新威罢了。   但不管坊间种种猜测如何,林翰都是敢在御前直言的第一人。   “你倒是不怕死。”   站在谢景寻身边的陈还闻言,小心观察着皇帝的神情,微微松了一口气。   林翰坦然,一手撩起衣袍,单膝跪在殿上,双手抱拳,“若皇上不嫌,草民愿做一把利剑,直指阙政,以效山河。”   “你倒是有志向,起来吧。”   “家师对我恩重如山,他不能完全的夙愿,草民自也当替他完成。”林翰起身,却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顾文临眼神微微一闪,而后便听到皇帝顺着林翰的话问下去:“你师从何人?”   林翰挺直身体,回头状似无意地看了顾文临一眼,而后转身朝皇帝行揖礼,一句话掷地有声:“恩师,顾云瀚。”   *   “你说云瀚回来了?”   姜府,唐氏顾不得打翻在她脚边的滚烫茶水,抓住顾文临的手臂问道。   自从顾云瀚离开江南之后,唐氏就再也没同他如此亲近过。顾文临微微恍神,扶着她坐下,“文翰是在京城,但是他谁也不见。”   那座院子,也只有林翰才能进去。   “先生说不想被其他人打扰,顾大人还是请回吧。”   “先生曾教过我,前尘种种都有因果,但既是前尘,便也不必执念。”   在林翰说出顾云瀚名字之后,皇帝又多问了几个问题,不止是对林翰和顾牧谦,亦有对其他人的问题。   而最终科举名次,也在一行人出宫没多久后就放榜了。   之后顾文临想问林翰一些事情,却都被林翰打着太极糊弄过去。即便是他带着亲信跟着林翰到了顾云瀚落脚的小院,也没能见他一面。   “活着就好,云瀚无事便好。”唐氏重新坐下后,哽咽着说道。   七年时间里,她始终没能见到顾云瀚一面,后来即便是有来往信件,经过姜清筠提醒后,她也才反应过来事有蹊跷。   如今她知道顾云瀚安然无恙地回到京城,哪怕是见不了面,得知他安好,唐氏也是满足的。   “夫人,大夫人和二小姐过来了。”门外响起丫鬟的通报声。   唐氏的情绪微微稳定后,才反应过来此时她和顾文临之间有多近。伸手推开他,她扬声朝外面吩咐道:“让文鸢和阿筠进来。” 第39章 重逢 前尘往事便不必再提   京郊村庄的一处偏僻小院里。   一位身穿粗布衫的男人坐在后院中, 手里锯着木头,吵闹声中却伴随着清晰的读书声。   小院门外,时不时会响起断断续续的敲门声, 偶尔还夹在着什么动物在挠院门的动静。   “门外的人是谁?”察觉到林翰进入到后院中,顾云瀚仍在处理着手中的木头, 弹弓的形状初现。   前两日顾文临来过,虽然也在敲门, 却不是同今天这般锲而不舍, 没人开门之后他便自己离开了。   今日这种情况, 顾云瀚一时间也摸不清楚是谁又寻到了这处小院。   林翰已经习惯了顾云瀚时不时做些木制玩具,蹲下身替他收拾着还能用的木头, “是姜二小姐和姜公子。”   “门口还有一只小狐狸。”   停顿了片刻,他又补充了一句:“两个人在院门外已经等了半个多时辰了。”   大有一种不见到顾云瀚就绝对不离开的姿态。   听到这两个熟悉却久远的名讳, 顾云瀚锯木头的动作一顿, 而后就有一个孩子从屋里跑出来, 声音欣喜:“哥哥,是有小狐狸吗?”   顾平温跑到顾云瀚和林翰身边, 见两个人同时看过来,他缩缩脖子, 小声说道:“爹,我已经读完今日的功课了。”   “我可不可以见一下小狐狸?”   顾云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对上他清澈澄明的眼神, 顾云瀚一声叹息后对着林翰说:“让他们进来。顺便准备一些小狐狸吃的东西。”   顾平温开心地笑了, 林翰无奈摇头,到底还是起身去替姜清时和姜清筠开门。   *   姜清时和姜清筠跟在林翰的身后,不管姜清时问什么,林翰的态度都十分敷衍, 不肯透露出半点信息。   无奈之下,姜清筠和姜清时对视一眼,同时摇头叹息。   没多久姜清时和姜清筠就到了后院,顾云瀚是背对着他们的。虽然看不到正脸,但是姜清筠第一时间就认出来那是顾云瀚,她的大表哥。   只看背影,她都能感觉出顾云瀚沧桑了许多,背影带着些许佝偻。同以前的他仿若是两个人。   “你们来了。”顾云瀚听到动静,放下手中的工具,转过身对着他们说着,“寒舍简陋,不嫌弃便坐在我这边吧。”   顾平温是第一次见到姜清筠和姜清时,两个人身上的衣衫低调华贵,是他从未见到过的。   他躲在顾云瀚身后,揪着他的衣袖,一双眼睛好奇地看着姜清筠和姜清时,最后又落在小狐狸的身上,“爹,他们是谁呀?”   顾云瀚摸摸他的头,让他站到身前,“是你的表叔和小表姑。你方才不是还想见小狐狸吗?爹爹和你表叔表姑有事要谈,你先去和小狐狸玩一会儿。”   顾平温点头,受不住小狐狸的诱惑,慢慢走到两个人面前,各喊了一声表叔和小表姑。   姜清筠听着两个人的对话,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了顾云瀚一眼,而后低头轻柔摸摸顾平温的头,“去和小狐狸玩吧,别伤了它。”   林翰看了他们一眼,欲言又止,但还是自觉带着顾平温和小狐狸去了前院,把后院留给他们三个人。   “坐吧。”顾云瀚坐下,对他们的态度不冷不热,到底没开口赶人离开,“既然来了,你们要问什么便问吧。”   小院简陋,后院的地方也不大,姜清时和姜清筠坐在顾云瀚对面打量着顾云瀚,差点儿哽咽出声。   “表哥,你这些年都……”   明明顾云瀚才二十五的年纪,看起来却像老了许多岁,鬓边已经有些许的斑白,额间眉眼也生出了皱纹。   姜清筠对于顾云瀚的印象,始终都停留在七年前的初冬,那时她去江南过冬,顾云瀚下学后还时常会给她带糖葫芦和糖人。   但是来年初冬她再去江南时,已经见不到顾云瀚了,整个顾家,都对此不置一言,包括她的外祖和外祖母。   直至昨天,唐氏收到顾云瀚到京城的消息,她才知道当年顾云瀚都经历了什么:被毁了一生清名才名,又被折断了一身的傲骨,碾碎成尘。   如今七年的春秋轮转,当年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此刻已经沾染了满身尘埃风霜,再不复从前。   “前尘往事便不必再提了。”   “我无意回顾家,若是顾大人让你们过来的,就请回吧。以后也不必再来了。”   “我此次进京,只是为了林翰的科考,也是带平温出来见见世面。如今林翰状元及第,我也不会在京城逗留太久。”   “此次,你们便当从未见过我。”   没等姜清筠问完,顾云瀚便打断了她的话。   过了七年,他心中的凌云壮志早已被磨平,更无意再卷入争斗当中。得知林翰状元及第,他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姜清筠一噎,转头看向姜清时。   “表哥,当年你同我说过,要做一生清官,造福百姓。”姜清时按住姜清筠,直直盯着顾云瀚,似乎想要看透他所有的想法。   “如今你放下了社稷,便连舅母都不管了吗?”   顾云瀚摆弄木头的动作一顿,听到唐氏,他低头沉默,一瞬间便失去了方才的决绝。   当年他负气离开江南,七年来在外漂泊却始终不敢去一封信。怕唐氏会更念着他,再者,那两件事情之后,他也无颜再回江南。   “母亲那边,还劳烦表弟和表妹替我转告一声,云瀚此生不孝,母子情缘,只能来世再报。”   *   离开小院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顾平温被顾云瀚带着再去读书,依依不舍地和姜清筠和姜清时告别。   小狐狸回头看了顾平温一眼,而后踩着脚步跟上姜清筠。   走时也是林翰送他们离开。   “林状元,表嫂没跟着表哥一起进京吗?”   姜清筠依稀记得,顾云瀚幼时便有位青梅,两家当年已经交换了庚帖,只等顾云瀚高中后,两个人便成亲。   只是在七年前顾云瀚离开江南后,姜清筠也没再见过那位。   听人说,她是去找顾云瀚了;也有人说她是另嫁了。   林翰闻言看了姜清筠一眼,眼神晦暗难明,“先生已经脱离顾家,他的私事,二位还是不要打听了。”   话落,姜清筠和姜清时刚好走出小院,林翰便直接把院门关上,“砰”的一声隔绝了两个世界。   小狐狸呜咽一声,挠了挠门,姜清筠见状弯身把它抱在怀里。   “走吧,至少我们今日见到表哥了。”姜清时叹息一声,正要转身走向马车时,姜清筠就拉住了他的衣袖,神情严肃。   “哥哥,你这两天能多找些武功高强的侍卫,守在小院外面吗?”   *   姜府,杜姨娘落脚的小院里。   自从上次顾文临让她关禁闭之后,顾文鸢的人便将她送回到小院里,连同一起送来的,还有佛像檀香和佛经。   几天时间里,她一直在吃斋念佛,等待着殿试之后,顾牧谦高中的消息。   “夫人来给杜姨娘送些吃食,你们识相的赶紧让开。别等夫人怪罪你们。”   杜姨娘跪坐在团蒲上,双手合十低念着佛经,眉头却紧皱。听到外面传来争执声后,她一停,门外随即响起婢女的声音:“姨娘,是二夫人过来了。”   “我知道了。”   杜姨娘说着,一手撑着团蒲起身,收拾起桌案上的檀香和佛经。   门外,许是春杏的话威胁到了侍卫,没多久后林氏就进屋,春杏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放下后你们就出去。”春杏应声,把食盒放下正要转身离开时,一不小心绊住了桌案的腿,她下意识地把手放在小腹上紧紧护着,多亏杜姨娘身边的丫鬟急忙扶了她一把,她才没摔倒。   “毛毛躁躁的,做事还是这么不稳妥。”林氏低声训斥着,因着这段时间来春杏屡屡失手,林氏对她已经有不满,却不能轻易打发走她。   “是奴婢不小心,奴婢这就出去。”春杏低眉顺眼,说完便赶紧带着另一位小丫鬟离开屋子里,去外面守着放风。   “表姐,科举是不是放榜了?牧谦是状元吧。”屋里,杜姨娘紧握住林氏的手,急切地问道。   事已至此,她唯一的希望就全寄托在顾牧谦身上了。   林氏看着她摇摇头,“状元另有其人,牧谦是探花。”   杜姨娘一愣,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怎么可能?牧谦明明可以做状元的,怎么会是探花?”   探花即便也是高中,却远不如状元风光。她的牧谦,明明该是最好的。   “你先听我说完。高中状元的那人,师从顾云瀚。”   “顾云瀚?他还没死吗?”听到顾云瀚的名字,林姨娘猛地抬眼,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我当年费了那么多心力,才让老爷放弃他。如今他怎么就没死在外面呢?”杜姨娘自言自语,双手紧攥成拳,心底涌现浓烈的不甘。   她好不容易把顾云瀚从云端拉入谷底,原以为他这一生都不会对牧谦造成任何威胁,可如今,他竟然教出一个学生来抢走了原本属于她儿子的状元之位。   不行,她不能让顾云瀚再回顾家,夺走属于她儿子的东西。   杜姨娘越想越愤恨,心生一计后她转而抓住林氏的手,哀求道:“表姐,你再帮我着最后一次好吗?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顺便,我也能帮你除掉一个心头大患。”   林氏眼神一闪,良久之后才抽出手反握住杜姨娘的手,拉着她坐下,“你说,表姐能帮你的一定帮。”   杜姨娘唇边勾出一个笑容,眼神狠毒,“表姐,我想请你出面,向那位借一些人。”   说罢,她倾身在林氏耳边小声嘀咕着。林氏听后却皱眉,“你真要这样?”   “是,后果如何我一力承担,与表姐无关。” 第40章 行刺 明日我们去姜家   “性子还是这么固执。”   姜清时和姜清筠回府之后, 就直接去见了唐氏和顾氏。听到顾云瀚的话,唐氏无奈摇头,眼角却忍不住泛出泪光。   当年事发之后, 顾云瀚也是这样,清者自清, 认定自己没做过,便一句都不肯为自己辩解。   不然, 许是如今他们便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让他去吧。只要人还活着, 安然无恙就好了。”   “顾家, 不回也罢。”   唐氏说着,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氤氲。诵经念佛许多年, 她已经参悟了许多。   身为母亲,她自然是希望儿女能在身边, 但如果顾家已经成为一座令他痛苦和抗拒的囚牢, 便不如让他在外, 许是还能美满。   “云瀚离京前,我想远远去看他一眼。”   “而后便离京, 去檀宁观。”   姜清筠刚想应声说再去找林翰一次时,便听到唐氏的后半句话, 整个人一惊,“舅母”   顾氏和姜清时也是惊诧到无言。   禅山寺是京城方圆百里内最负盛名的佛寺,而檀宁观却是道观。   “大嫂, 你这是...何必呢?”顾氏知道, 唐氏能说出这话,怕是早就动了这个念头。   “文鸢。”唐氏握住顾文鸢的手,心下是前所未有的平和,“我早已经想好了。云瀚没事, 我也没什么牵挂了。”   “你不必和别人说。”尤其是对他。   “清筠清时,你们过几日若是无事,帮我带几样东西给云瀚。”唐氏只字不提顾文临,转而询问着姜清筠兄妹二人。   姜清筠和姜清时对视一眼,开口说“好”,心下却在盘算着怎么能让顾云瀚和唐氏见一面。   *   入夜。   京中宵禁时间已到,此时街道中四下无人,偶有打更声音传来,便又渐行渐远。   几个黑衣人身影如同鬼魅,娴熟掐算着时间绕开禁军出城,朝京郊而去。   小院里。   林翰睡得浅,再加上幼时在外长期漂泊,对周围的动静十分敏锐。听到院里传来轻浅动静,他立刻惊醒,没敢掌灯,轻轻披上外衫后放轻脚步朝门口走去。   还未等他走到门口,就有人用剑劈开门,直直朝着他而来。林翰一惊,闪身的同时抓过门口的烛台,猛地朝那人头上砸过去。   趁着机会他跑出门,却没有离开小院,而是径直去了顾云瀚的屋子,手中还拿着木棍。   “顾公子,别挣扎了。若是你就范,我还能放过你怀里的孩子。”为首黑衣人拿剑指着顾云瀚,同他说着。   出得任务多了,黑衣人也厌烦了上手直接取人性命的方式。比起一刀了结的快感,亲自折磨人击溃他们的心防,才更有意思。   “你们……是杜姨娘派来的人?”顾云瀚抱着顾平温,始终捂着他的双眼,语气平静。   “不愧是顾公子,可惜只猜对了一半。”黑衣人说着,举剑刚要动手时,院内忽然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打斗声。   黑衣人神色一变,心下知道情况有变,顾不得再和顾云瀚周旋,再次动手时,林翰闯进来,举起木棍往黑衣人头上狠狠一敲,而后急急挡在顾云瀚和顾平温面前。   一时不察,黑衣人被他从背后偷袭的脑袋一昏,原本对准方向刺下去的剑也发生了偏离,直直落到林翰身上,划破他的衣袖,汨汨血迹洇出,染红了衣服。   尚未等黑衣人缓过神,就有好几个侍卫闯入顾云瀚的屋子,将黑衣人包围起来。   为首的是姜府侍卫的副统领。   “是你?”黑衣人和副统领打过照面。知道硬打不行,他想趁机突围保命时,副统领忽然开始和他交手。   其他侍卫也团团围住他,黑衣人一心二用,身上受了好几处伤。   清楚副统领武功在他之上,自己负伤任务未完成无法再回去后,他眼神一变,刚要封脉自尽时,副统领一眼看穿他的目的,剑光一闪挑断他的手筋,而后封住他身上的大穴。   绑好黑衣人押下去后,副统领俯身朝顾云瀚和林翰作揖,“让顾公子和林状元受惊了。属下守在外面,不必再担心。”   “方才那人交给属下处理便好。大夫一会儿就到。”   顾云瀚应声:“辛苦统领。”   “爹爹,刚刚是有人来找你吗?”顾云瀚一松开顾平温的眼,顾平温就问道,满是不谙世事时天真。   “嗯,不早了。爹爹守着你,你再睡一觉。”顾云瀚不想让他知道太多,哄着他入睡后便出了屋子。   院内的血腥味还未散去,一地血红,气味令人作呕。   也是银月白霜都无法洗脱的罪孽。   “呵。”顾云瀚讽刺一笑,当年也是杜姨娘设计,他这一生便仕途无望,姻缘成阙。如今他不过是落脚京郊,杜姨娘知晓后便又派人来暗杀他。   当真是阴毒狠辣。   “先生……”林翰处理完伤口,站在顾云瀚身边开口。今日之事,他也猜到了一部分缘由。   “去休息吧,明日我们去姜家。”顾云瀚转身回了屋内,落下轻飘飘一句,林翰却呆立在原地。   *   “小姐,二夫人身边的春杏来了,说想见小姐您。”   松筠居里,姜清筠正要入睡时,辛夷忽然通报了一声,“要不奴婢让她离开?”   春杏?   “让她进来。”姜清筠下榻踩上鞋,披上外衣后就出了内室。   外间里,春杏已经在候着了,见姜清筠出来,她什么都没说直接跪下,“二小姐,奴婢之前多有得罪,还望二小姐大人有大量,不和奴婢计较。”   “奴婢此次来,是想和二小姐做一个交易。”   姜清筠手摸着盛有热水的杯盏,闻言来了兴趣:“你拿什么来交易?本小姐又如何信你?”   春杏咬唇,而后挺直腰背,双手交叠在身前,“奴婢在二夫人身边多年,一定会有二小姐感兴趣的事情。”   “奴婢是来投诚的,若是二小姐不信,奴婢可以白纸黑字写下画押。”见姜清筠迟迟不回应她,她有些着急,主动开口说道。   姜清筠摩挲着茶盏,不疾不徐开口:“你的条件。”   “只要二小姐能在事后保住奴婢性命,不让奴婢受伤便好。”   看了春杏片刻后,姜清筠才开口,“辛夷,去取纸笔来。”   “小姐,春杏的话能信吗?”春杏走后,辛夷问道。想着春杏方才说的话,辛夷总感觉不对劲。   “白纸黑字画押之后,她也不敢说假话。”不然,春杏主动出卖了二房,又在她这里耍花招,任凭她多有谋划,也逃不出一个姜府。   “你和茯苓回去吧,不用守夜了。”姜清筠躺下后翻身,背对着床幔,困倦地说道。   辛夷放好床幔后,吹灭蜡烛后就退下回了自己房间里。   夜半时分屋外下过一场小雨,雨声泠泠。   睡梦朦胧间,姜清筠辗转反侧睡不安稳,总感觉屋外有打斗的声音,但又在顷刻之间归于平静,仿佛不过是梦中的幻境。   *   燕翎宫中。   “娘娘,皇上来了。”佛堂里,沈之瑜还在虔诚抄写佛经,兰翠忽然叩门轻轻说道。   “本宫知道了。”沈之瑜起身,收好佛经焚上檀香后便出了佛堂。   “你鲜少会派人去金銮殿。”沈之瑜过来时,谢景寻已经坐下了。   行过礼后,沈之瑜便自觉坐在下首,同谢景寻保持着距离。   “前几日太上皇和秦太妃召见臣妾,询问之后选秀的事情。”   “依太上皇的看法,此次选秀怕是要大选,以充后宫。”   沈之瑜毫不保留地说道,对选秀这件事也是反应平平,仿佛同她没什么关系。   谢景寻登基一年多,后宫妃嫔屈指可数,膝下更无子嗣。时常有大臣上折,想请皇帝办选秀,纳后妃,早日诞下皇嗣。   而无一例外的是,这些奏折在谢景寻翻开看过一眼之后就让陈还全部收起来堆着,没有一道上面留有皇帝的批红。   “不必大办,一个形式罢了。”谢景寻想都不曾多想,选秀于他而言本就无关紧要,后宫中的人也不过是摆设罢了。   只是忽然间,他想到了姜清筠。   端午之后,他们两个人便再没见过面。如今算起来,她的及笄礼也快到了。   “那臣妾到时便选两三个乖顺的,之后也好教导。”   沈之瑜当初因为太上皇和沈家而入宫,这一年以来对宫中的大小事务,早已熟记于心。   在后宫,最重要的不是去争来自皇帝的宠爱,而是少去打扰皇帝。   安分守己,才是保命之道。   “之瑜,日后你若是想出宫……”谢景寻和她商议好选秀时的对策,起身准备离开燕翎宫时,忽然对她说着。   沈之瑜为何进宫,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   “皇上说笑了。”沈之瑜也跟着起身,却摇头拒绝了谢景寻的话,送他出了燕翎宫。   这深宫禁庭,即便有皇帝的应允,也不是她想离开便能全身而退的。   沈之瑜站在燕翎宫门口,遥望着宫门外的方向,平淡地收回视线,转而又去了佛堂。   “主子,今晚有人行刺姜二小姐。一人伏诛,另一人已经被属下带回,关在暗房里。”   谢景寻刚出燕翎宫,长街上便出现一人,正是之前他放在姜清筠身边的暗卫。   行刺?谢景寻微微眯眼,眸色如永夜,危险深沉。   “知道是谁做的了吗”   “据属下判断,是安王的人。”暗卫跪着说道。   安王……   “去查清楚,京城今晚还有哪些异动。” 第41章 对峙 是二小姐在陷害妾身   翌日, 姜府。   今日休沐,姜承文顾文临等人都不用上朝,此时却都坐在前厅, 就连老夫人也被惊动。   “清筠,杜姨娘还在禁闭, 你见她做什么?”林氏听到姜清筠要见杜姨娘的话,皱眉, 一脸不赞同地说道。   之前杜姨娘的谋算失策, 如今看来, 怕是昨晚的刺杀也没成功。不然今日,大房怕是早就悲恸至极了。   姜清筠此时要见杜姨娘, 目的怕是更不简单。   “清筠只是有些事情想和杜姨娘确认,二婶娘为何如此紧张?”姜清筠不解地反问回去。林氏接也不是, 不接也不是, 只能暗中狠狠瞪了她一眼。   “文鸢, 你让人去把杜姨娘带过来吧。”顾文临说着,算是同意了姜清筠的话。   他还记着不久前及笄礼上的事情, 以及那块禁步,都太过巧合地和杜姨娘有关。事出反常, 这几日他也是越想越不对劲,总感觉其中的事情,并没有他所看到的这般简单。   不出片刻, 杜姨娘就被带到了前厅。此时的她一身素衣, 面色多有憔悴,与之前锦衣华服的模样相去甚远。   “老爷,夫人。”杜姨娘柔弱一拜,“妾身还在礼佛, 仪容不整,还请老爷莫怪。”   “起来吧。”顾文临摆摆手,让她起身。一旁的顾牧谦见状,连忙过去搀扶起杜姨娘,想扶着她坐下。   “大公子,属下带着人回来了。三人身亡,一人留了活口。”   杜姨娘的双膝刚离开地面时,副统领就带着侍卫进到前厅,还押着一个黑衣人。   副统领主要掌管府中的护卫,鲜少回到后院中来,更何况今日还带着长剑,押着人。   老夫人见状一惊,不再转动佛珠,“你带人闯到后院作甚?”   “祖母,是我让副统领过来的。今晨有侍卫来报,京郊的偏院里有人刺杀。”姜清时起身,抬手作揖朝着老夫人行礼说道,“惊扰了祖母,是孙儿的不是。”   来到前厅看到姜清筠安然无恙时,杜姨娘的心里就有种不好的预感;而在她看到黑衣人,听到偏院行刺时,整个人的腿一软,差点儿再度跌坐在地上。   那人的暗卫一向从不失手,如今两度失败,竟还被人抓住了活口?   “副统领,云瀚可还安好?”唐氏猛然起身,焦急问道,“云瀚都已经不再回顾家,是谁竟然还要取他性命?”   唐氏低声呢喃着,在她身边的顾文临却一僵,唇齿间泛上苦涩滋味。   “夫人放心,顾公子无事。”副统领抱拳继而说道,“此人常年在江湖上行走,接过数次悬赏令,之后便不知所踪。幕后之人也只有他知晓了。”   “你说出幕后之人姓名,换你自己一条命。”顾文临紧盯着黑衣人说道,杜姨娘闻言身子一抖,抬眸无助地看向林氏。林氏暗中朝她点点头,让她安心。   那人手中出来的暗卫,一向守口如瓶。宁可自戕也不会说出去半个字。   黑衣人跪在地上地上,额间不断有冷汗渗出,他紧紧咬唇却扛不住一阵阵蚀骨的痛楚。他抬头,深深看了杜姨娘一眼。承受的刑罚太重,他的意识已经有些不清醒,只想早点结束这溃人心防的重刑。   他抬手指往杜姨娘的方向,“是她,下的悬赏令。”   “你胡说!”杜姨娘心里紧绷的弦被这一言挑断,她大喊出声,直接否认了黑衣人的话。   说完,她几下爬到顾文临身边,拽着他的衣袍哭诉道:“老爷,妾身近几日都在禁闭,怎么可能去下什么悬赏令。”   “是她,肯定是二小姐。妾身哪里得罪了二小姐,竟让二小姐如此大费周章。”杜姨娘说着,轻声啜泣。   姜清筠轻笑一声,没理会杜姨娘这种反咬一口的举动。她蹲身,将禁步硬放到杜姨娘手里,“姨娘若是坦荡,可敢带着这块禁步去山上住一晚?”   “最近春日,想必蛇也不会靠近姨娘你的。”   “你……”杜姨娘眼中闪过一丝害怕。她是下绛蛇香的人,自然是知道绛蛇香持久不散,而且对蛇具有极强的吸引和激怒功效。   若是带着这块禁步去山上,她迟早要葬身蛇腹。   “仅凭二小姐你一人之言,又怎么能断定这块禁步是妾身的?”   “闹够了吗?一尾禁步而已。阿筠,你过分了。杜姨娘再这么说也是你的长辈。”老夫人见情况失控,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厉声说道。   杜姨娘再怎么说也和二房有关系,她出事,对二房也不是好事。   “若是你没有其他的证据,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往后不准再提。”   “姨娘,奴婢终于找到你了。您害奴婢过得好苦。”老夫人话音刚落,从院外就跑过来一个疯疯癫癫的人,边跑边为自己叫苦。   在她身后还追着两个侍卫。   孙奶娘头发凌乱,淡蓝色的衣裳也被灰尘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她一跑进前厅,就跪倒在杜姨娘面前。   “姨娘,你当初说连州事后,就送奴婢回京。但是你之后为什么派人追杀奴婢?”奶娘紧紧抓住杜姨娘的衣袖,连声质问着。“奴婢好不容易找到您。”   连州事后?   其他人心里一惊,同时感觉到几分不解,纷纷看向了姜清筠。姜清筠在听到奶娘的话后亦是震惊,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原来连州的事情也是姨娘你做的?”   姜承文皱眉,察觉到其中事有蹊跷,沉声问着奶娘:“说清楚,二小姐在连州到底出了什么事?”   奶娘放开杜姨娘的衣服,规矩地跪好,将杜姨娘吩咐她做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从乾州吩咐她在姜清筠染上风寒后换了药方,到杜姨娘送姜清筠禁步,再到连州戚氏兄妹在客栈闹事,事无巨细一一交代清楚。   “你是姜清筠的人……”杜姨娘狡辩的话还没说出口,顾文临就气得狠狠踹了她一脚。   “你这个毒妇,竟然背着我这么算计阿筠。”   姜承文姜清时等人也被气得不轻,恨不得立刻杀了杜姨娘。   “大哥,顾大人,你们先息怒。我记得清筠回京时奶娘就不在身边,就算禁步的事情是杜姨娘做的,她又怎么可能知道?”   因着顾文临那一脚力道太大,杜姨娘被踹开,只能捂着心口不断重咳。林氏看不下去,出言为她求情。   姜清筠抬眸,望林氏身后看了一眼。春杏对上她的目光,犹豫咬唇,经过一番挣扎之后,她走出来,跪在地上叩首而后起身,“老爷,奴婢有话要说。”   说着,春杏忐忑看了林氏一眼复又低头,咬牙飞快地把话说完:“禅山寺时,绛蛇香是由奴婢身上的引蛇香相混合,有人放蛇,二小姐才会遇到蛇的。”   “当时大小姐、镇南候世子和郡主都在。”   “奴婢一直良心不安,这才说了出来。”   姜承文官场沉浮多少年,朝廷上的勾心斗角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春杏是林氏的人,却卷入了杜姨娘这件事情当中。   个中曲折,已经无需多言。   他凉凉地扫了林氏一眼,转而看向春杏,“你说的话可都属实?”   春杏顶着林氏狠毒的目光重重点头,抬手发誓,“奴婢所言千真万确,万不敢骗老爷和夫人。”   就算林氏对春杏多有不满,也从没想过她竟然敢吃里扒外,此刻大庭广众之下,她又不能太过分,不然就是坐实了这件事情。   她垂眸,如今看来,也只能弃车保帅了。   “即便禅山寺禁步的事情和姨娘有关,近日她一直在小院,侍卫把守着,又怎么可能知道顾大公子回京?”林氏话落,杜姨娘抬头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完全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说。   相当于直接让她认下这件事情,再无辩解的可能。   “是吗?”姜清筠微微挑眉,好笑地看着林氏,却不是在问她,“副统领,近日里可有人去过小院吗?”   “回二小姐,昨日二夫人曾经去探望过杜姨娘,时间约莫一个时辰。”副统领倒也配合,如实回答着。   一个时辰,前后足够商议出许多事情。   此时,被副统领押上来的黑衣人疼昏过去后又再度被疼醒,琵琶骨处被折断的痛楚,加上腿上蚀骨钻心的疼,都让他感觉到了生不如死,只想早日从中解脱,哪怕是死亡。   “袖子里……”   副统领离他最近,听到他虚弱的声音后,副统领蹲身去搜他的袖子,最终在夹层里面找到了一纸契约。   是悬赏令的契约。   上面清清楚楚有着杜姨娘的笔迹和手印。   副统领记得清楚,黑衣人之前接悬赏令时,酬金可以低,但是一定要有白纸黑字的契约,刺杀成功之后,他自会销毁。   林氏和杜姨娘看到那张纸,脸色同时一变。   顾文临微微眯眼,三两步走上前拿过副统领手中的契约,单论字迹,顾文临都不会认错,那是杜姨娘的字。   他转身,紧攥着那页纸,冷冷地看着杜姨娘,不带任何感情,“这个你又要怎么解释?”   杜姨娘彻底慌了神,连忙抱住顾文临的腿,试图唤起他的怜惜,“老爷你听妾身讲,这个字迹一定是二小姐找人临摹出来嫁祸给妾身的。”   “妾身在您身边这么多年,哪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这么多年过去了,姨娘还是没变。”   杜姨娘话音刚落,前厅不远处就响起一道男声。   顾文临身体一震,转身看过去时,就见顾云瀚站在前厅外,手里牵着一个七岁左右的小男孩。林翰跟在他们身后。 第42章 当年 鸩酒还是白绫   顾云瀚出现得突然, 唐氏见到他后起身,眼中的泪水汹涌而出,“云瀚……”   时隔七年的再度相见, 唐氏一眼就看出顾云瀚的沧桑,心下是止不住的心疼和酸涩。   顾云瀚带着顾平温走进前厅, 没理会其他人,直直跪在唐氏面前, “儿子不孝, 多年漂泊, 有愧母亲教养之恩。”   来之前,顾云瀚就交待过顾平温, 见状他也跪在顾云瀚身边,乖巧喊了一声“祖母。”   “只要你没事, 娘就安心了。其他的都不重要。”唐氏哽咽着伸手把顾云瀚父子两个拉起来, “让娘看看, 你身上有伤吗?”   “云瀚,你终于见我们了。”   顾云瀚摇头对唐氏说没事, 听到顾文临的话后,他转身平淡说道:“顾大人, 草民这次回来,只是为了昨晚的刺杀。”   “别无他意,顾大人切莫多想。”   一句顾大人和草民, 将两个人的距离生生拉开, 仿佛不过是寻常百姓遇到官员那般,却又少了几分敬意。   “当年的事情,你心里还是有怨。”顾文临低声失落地说了一句,但没有人理会他。   “昨夜, 是黑衣人亲口承认杜姨娘是幕后主使。”   “不止是我和平温,林翰也遭到了刺杀。”   顾云瀚说着,让林翰上前。尽管已经有人替他处理过伤口,但是衣服上还是渗出了血迹。   林氏在顾云瀚出现时就皱着眉头,手也紧紧抓着扶手,指节泛白。老夫人见她这样,也明白了几分,“去请大夫过来替林状元看看伤势,别平白牵连了无辜的人。”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大夫就到了姜府;再一盏茶的时间后,大夫就替林翰看好了伤,桌上还放着黑衣人的剑,“回老夫人,这位公子确实是被这柄剑所伤。”   老夫人脸色一沉,没开口说话。   “姨娘,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前厅里所有人沉默,证据确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无可狡辩。   “不是我,二小姐你为了嫁祸我,竟然精心安排了这么一场戏。”杜姨娘呢喃着,一口否认着。   “白纸黑字的契约,杜姨娘原来还不肯认。”姜清筠讽刺笑着,转而看向顾文临,“舅舅,如果大表哥被刺杀的事情不值一提。”   “那刺杀朝廷新科状元的罪名呢?”   “若是当年大表哥的事情,都和杜姨娘有关呢?”   提起当年,顾云瀚愣怔在原地,眼神簇然灰暗,像是心中的烛火被吹灭,再无复燃的可能。   顾文临也是一震,“阿筠你说什么?”   “舅母,当年的事情,你忍了这么多年,如今不如全说出来吧。”姜清筠握住唐氏的手,一片冰凉。   前世时,她及笄前回京后没多久嫁入镇南候府,之后再也没去过江南。但是她却记得清楚,后来顾牧谦高中状元,杜姨娘也进京,风光无限。   可她舅母却留在乾州,偶尔回江南一次。一年之后,有人顾云瀚的消息,寻到顾家,也找到了唐氏。   却是顾云瀚的死讯,荒野之中,死无全尸。连死因都不明。   唐氏承受不住打击,郁结于心,没多久便病逝了。   杜姨娘却因为顾牧谦的平步青云,最后风光无限,含饴弄孙。   这一世,她又怎么能再眼睁睁看着亲者痛仇者快?   “姜清筠,你又要污蔑我什么?”今日被揭发出来的事情太多,是杜姨娘始料未及的。如今再听到当年的事情,她一个激灵,而后大喊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打消她的惶恐和害怕。   “这是顾大人的家事,清筠你坐下。”见局势愈发失控,老夫人厉声呵斥着,想在彻底失控之前阻止姜清筠再插手。   “舅母听阿筠的。”老夫人话音刚落,唐氏就应下姜清筠的话。她起身,直直看向顾文临,没有爱恨也没有怨怼,“既然你这个做父亲的,没有还云瀚一个清白。”   “那只有我来做这件事了。”   “今日之后,我和云瀚,与你、与顾家,两不相欠。”   顾文临一惊,伸手想要去拉唐氏时,被她后退一步躲开,“阿筠,你让副统领把人都带上来吧。”   说完,唐氏便走到顾平温身边,温柔同他低声说了几句话,看着他的眉眼,心下忽的起疑,开口却是和姜清时说话,想让他带着顾平温先下去。   孩子太小,不能让后宅的腌臜事污了耳朵。   姜清时点头,领着顾平温出去时,迎面正好见副统领带着几个人去往前厅,有男有女。   尽管过去了七年,顾云瀚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些人,灰暗记忆涌上心头,他猝然握紧了双拳,手背上青筋尽显。   “云瀚,当年是我做错了事。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副统领的人刚松开手,就有一个男子跪到顾云瀚身边,哀求着。   顾云瀚后退一步,不理会他的哀求,低声呢喃了一句,“我原谅你,谁来原谅我?”   顾文临是认得他的,周冯,是顾云瀚当年的好友,也是和他同年参加乡试的人。再顾不得平日的儒雅,顾文临一手抓起他问道:“周冯,当年怎么回事?”   七年间,周冯四处奔逃,朝不保夕,对当年的事情一直心怀愧疚又不能宣之于口,此时终于有了机会,他再度跪倒在顾文临面前,哽咽着说出当年的事情。   “当年乡试,云瀚是被我拖累的。舞弊是我做的,也是我揭发的。”   “乡试前不久,我母亲得了重病急需药钱,我一时鬼迷心窍,才做出了这样对不起云瀚的事情。”   许是为了赎罪,周冯自顾自说着:“后来事发,我拿到了药钱,可是我母亲不肯用,没多久就病逝了。”   “等我想要去找云瀚时,才知道他已经离开江南。之后我又被人追杀,一直没敢现身。”   “是夫人和二小姐找到我,我才敢到姜府,澄清一切。”   “周冯,指使你的人是谁?”顾文临颤抖着声音,始终没敢抬头去看唐氏和顾云瀚,怕会看到厌恶或失望的眼神。   “是杜姨娘。”说出口后,周冯仿佛彻底送了一口气。他说着,在身上摸索许久,才找出一张已经泛旧的银票,递给顾文临。   这些年,他一直带着这张写满罪孽的银票,只等有一天能揭发真相。   另外随同而来女子和男子见状也拿出两张相同银票,为自己求情,“顾大人,奴家也是受人指使。当晚是有人将顾公子送到奴家房间,奴家和顾公子之间是清白的。”   “是啊,草民之前都不认识顾公子。”   即使早有准备,姜清筠也不忍心再听下去,她转身去看唐氏和顾云瀚时,只见唐氏泣不成声,而顾云瀚和林翰的表情却都十分沉重。   明明是沉冤昭雪,顾云瀚听着却没有一点欣喜的心情,只有无边沉寂回荡。   当年他十八岁,乡试过后拿下解元,原本已经准备进京会考,却没想到最后会被自己的朋友背叛。他的举人身份被取消,从人人艳羡的少年才子沦为了笑柄。   之后借酒消愁,醉后歇在客栈,却不想一觉醒来却是在秦楼楚馆,身边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一男两女。   才名清名,他竟是一个都没能留下。除了母亲和秦湘,也没一个人信他。   顾文临紧紧攥着银票,上面印盖着的顾家印记十分刺眼,怒气冲冲地将银票都甩在杜姨娘脸上,“鸩酒还是白绫。”   从周冯等人进到前厅,就没给杜姨娘留下开口的机会。她刚想开口辩解时,就听到顾文临的话。   “老爷,妾身没陷害过大公子啊。你听妾身说……”杜姨娘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认,否则连林氏都救不了她。   唐氏忍了杜姨娘这么多年,入佛堂后没再插手过府中的事情,直到三月姜清筠送信给她后,她才决定出府,去查当年的事情。   从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她就在忍着,见杜姨娘还不肯认,唐氏心下怒火更旺,三两下走到杜姨娘面前,抬手狠狠扇了她几巴掌。   积怨已久又用力太猛,唐氏扇完后退几步,靠姜清筠扶着才稳住身形,“我忍你许久,你入府独宠挑衅我,我不曾动过手;如今你再而三想要我儿子的命。”   “既然你做不出选择,那我替你便是。”   “清筠,你派人去取一壶鸩酒来。”   “母亲,姨娘她……”顾牧谦紧紧挡在杜姨娘身前,不肯相让。   见他这副护着杜姨娘,唐氏被气笑了,“顾家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顾文临沉默着没阻止唐氏打杜姨娘,只是他刚想开口和顾牧谦说话时,就听到了姜清筠的声音,“舅舅,这件事让舅母解决吧。您别插手了。”   他一顿,看了看顾云瀚和唐氏,最终还是收回脚步,站着一言不发。   丫鬟的动作很快,没多久就端着一壶鸩酒到了前厅,杜姨娘抗拒着往后退,刚到林氏身边,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林氏的裙摆,却不想林氏突然后退几步,躲开了她的手。   “喂酒吧。”姜清筠扶着唐氏,见丫鬟进来后说了一句,便扶着唐氏坐回到椅子上。   杜姨娘拼命躲开丫鬟的手,转头想向林氏求助时,却发现林氏根本没在看她,也离她好几步远。   她不甘心的挥动着手臂,却抓不住任何东西,只能任凭丫鬟灌酒。顾牧谦也被人拉着,无法动弹。   “让人带下去吧。”顾文临说了一句,没再看杜姨娘。再多年的陪伴,也都在这么多的算计之下倾覆,仿佛毫无痕迹。   杜姨娘被带走后,姜清时刚好带着顾平温回来。再次和小狐狸玩过之后,顾平温开心了许多,心里却还惦记着功课。   一到前厅,他就拉着顾云瀚的手,轻轻摇晃着,“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第43章 摊牌 到底是没有相守的缘分   “表哥, 你在姜府住下吧。”姜清时开口挽留着,却被顾云瀚拒绝了,“我和平温还有事, 就不多叨扰了。”   “娘,过几日我再带着平温来看您, 您多保重。”   “好好照顾自己,只要你无恙, 娘就没什么牵挂了。”唐氏替他整理着衣襟, 当年留在她身边的孩子已经彻底长大了, 但经历得风霜太多,摧折也太过惨烈。   顾文临站在不远处, 看着唐氏和顾云瀚,明明离他那么近, 却又那么远。   当年真相全部揭开的那一瞬, 他才恍然自己有多荒唐。从没去信任过他的儿子, 更没有为他辩解过。   那两件事后,他将顾云瀚关在院子里反省, 即便他父亲母亲都来替顾云瀚求情,他仍旧一意孤行。   直至顾云瀚和他大吵一次后决裂, 彻底离开江南。七年没见面,当年那一声父亲已经变成了顾大人。   “云瀚,这里是一些积蓄, 你带上。对自己和平温……”见顾云瀚又要走, 顾文临连忙追上前,想把手里的银票塞给顾云瀚。   “多谢顾大人好意,草民不需要。”顾云瀚直接拒绝,弯腰抱起顾平温, 径直离开了前厅。   林翰也想跟上去的时候,却被人拦下,说之后还有事情要询问。   他闻言,转身看向前厅里的姜清筠,点点头。   前厅里,杜姨娘和顾牧谦等人都被带了下去。想到方才杜姨娘被灌酒时的惨状,林氏浑身一震,仍旧心有余悸。   刚想要让春杏扶她下去时,她才猝然想起春杏已经背叛她的事情。   “把春杏带下去。”林氏咬牙,吩咐着其他丫鬟。   春杏早已经站在了一旁,闻言她无助地看向姜清筠,姜清筠朝她点点头,示意之前的交易不会作废。   紧张地吞咽过口水,春杏得到姜清筠的眼神,心下安定了几分。在丫鬟过来时,她急忙跪在老夫人面前,“老夫人,奴婢已经有了身孕。”   “是二爷的。”   姜府里能被叫二爷的,也只有那一个人了。   林氏和老夫人被她这一句话弄得措手不及,姜清筠和顾氏也是一惊。   “怎么可能?”林氏一下摔了茶盏,春杏怎么可能有了身孕,还是姜二爷的?   姜清筠凝视着春杏,见她手不是放在后腰处就是放在小腹,心下一沉。   也忽然想通了春杏为何突然找她做交易。   不过是相互利用,想让她保下她,以及她腹中的孩子。   “辛夷,去请大夫过来诊诊脉。”姜清筠同辛夷说道,林氏也没阻拦。   姜二爷早年的小妾基本都被她打发走了,这些年一直相安无事,没想到春杏竟然早就动了这份心思。   先前那位大夫还没离开,折返回前厅后他又替春杏诊着脉。   姜承文和姜清时在顾云瀚走后便离开了前厅,此时前厅便只剩下了女眷。   林氏和老夫人都焦急等待着结果,却是一人忧一人喜。   “回老夫人,二夫人,已经有一个月身孕,确实是喜脉无疑。”   闻言,姜清筠眼神一闪,却没再看向春杏。   林氏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坐在椅子上,手也忍不住颤抖。   “既然这样,林氏你去问问老二,确定后再把春杏抬成妾室。”   “好生照顾着,这一胎不能有事。”   自从姜清婉的及笄礼过后,姜府接二连三发生了许多事情,没一件事让老夫人感觉到顺心的。   如今春杏有了身孕,虽然不光明正大,但至少对姜二爷来说,也不算一件坏事。   有了老夫人这话,林氏即便想对春杏动手,也绝非易事。别无他计,林氏只能应下老夫人的话,让人好生照顾着春杏。   前厅无事后,姜清筠便回了松筠居。午膳之后,她和姜清时又去见了林翰一面。   *   晚上,姜承文和顾文鸢的院子里。   窗外夜色寂寂,偶尔伴随着几声虫鸣;屋内却是一片沉重寂静,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今日见过顾云瀚,唐氏哭过一回;如今再从姜清筠口中得知,这些年来顾云瀚的境况,她更是苦涩难当,却哭不出来。   “舅母,表哥解开心结,以后有平温在,他也会安然无恙的。”   姜清筠替唐氏倒了一盏茶,好生安慰道。   顾云瀚的后半生,于前世的她而言亦是一团迷雾。   直至今日从林翰口中,他们才得知了顾云瀚离开江南后,都经历了什么。   也无怪乎他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云瀚和秦湘那孩子,到底是没有相守的缘分。”唐氏想起从小和顾云瀚,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秦湘,更是难受。   当年顾云瀚离开江南不知所踪,秦湘不顾阻拦要去寻顾云瀚。   一路漂泊到北边,又恰逢当年的饥荒和瘟疫。秦湘好不容易找寻到顾云瀚的踪迹,两人重逢时,她却早已经染了瘟疫,药石无医。   顾平温是她去北境路上,见有人家捱不住饥荒又身无分文想要易子而食时,她不忍心,便用自己银两换来的。   临终前她将孩子托付给顾云瀚,要他好生照顾着。这一世无情缘可续,便只能托相思以寄来生。   后来姜清筠还听林翰说,这些年,顾云瀚一直在尽心教导他和顾平温,帮书肆抄书抄报,闲来无事时再给顾平温做两件玩具。   日子一过就是七年,如果不是因为科举,顾云瀚许是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那座边陲小镇。   “之后我让人暗中多照顾着云瀚和平温,这么多年是我有愧于你们。”顾文临看着唐氏,片刻沉默后说道。   唐氏没理会他,同姜清筠和顾文鸢又聊过几句后便离开了。   顾文临见状跟在她身后。   临了前脚刚出了小院,唐氏就转身,对上顾文临的目光,坦然说道:“文临,云瀚沉冤昭雪,你我前尘往事便一笔勾销。”   顾文临闻言,喜悦尚且未浮上心头,他便听到唐氏的后半句话。   “阿筠及笄礼后,我自会去檀宁观。”   “这一生,你我都不必相见了。”   说罢,唐氏转身便离开,顾文临站在院门口,却一动不动。   *   “阿筠,你知道多少?”顾文临和唐氏走后,姜清筠原本也想借故离开,却被顾氏看破拦了下来。   虽然杜姨娘是自食恶果,但是顾氏之后细想下来,却发现自己女儿不简单,甚至能算计得过杜姨娘和林氏。   姜承文和姜清时品着茶,一言不发等着姜清筠交代,颇有种三堂会审的感觉。   “我知道的,今日都解决了。”姜清筠眨眨眼,眼神无辜。   杜姨娘已经毒发身亡,相当于她直接砍掉林氏一条臂膀,春杏又给林氏添了一乱,想必短时间内,林氏只能专注于后宅了。   顾氏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当真?”   “当真。娘,我从不骗人的。”姜清筠乖巧点头,为了遮掩还打了个哈欠,眉眼困倦。   顾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无奈摆摆手,“你回松筠居休息吧。明日再到书房里看账本。”   “临近及笄,你这几日不许出府了。”   姜清筠失落地应了一声,想起那封她还没回的信,如今看来也只能拒绝了。   “清时,你多看着点阿筠,别让她再有危险。”姜清时临走时,顾氏又叮嘱了他一句。   回京的这几个月,直至今日,顾氏他们才知道姜清筠被杜姨娘算计了多少。桩桩件件都是致命的。   姜清时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点点头应下,请安过后便也回了自己院子。   等兄妹两人都离开后,姜承文才和顾氏起身回了卧房。   “今日的事,和林氏也脱不了干系。”姜承文蹙眉,神色沉重。   尽管都是杜姨娘做的,但林氏怕也在背后推波助澜。而老夫人也再三开口,偏向二房和林氏。   没有确凿的证据,却从细节处说明了一切。   “你在府里,多提防着林氏和二房,切莫让自己和阿筠再遭算计。”   “我和清时都在前朝,做你们庇护。”   姜承文说着,从匣子里拿出东西而后放到顾氏手里,“这是爹临终前交给我的,日后若出意外,你便用它带着阿筠离开。”   顾氏低头,也认出了这是什么,“承文,是不是出……”   “无事,未雨绸缪罢了。”姜承文牵着她的手,打断了她将要说出口的话。   “今日也都乏累了,休息吧。”   顾氏低头抿唇,最终按照姜承文的话,把东西收起来后才进了内室。   *   皇宫。   暗室里昏沉无光,照着这一方暗室的,便只有墙壁上的烛台。   “狗皇帝,你有本事直接杀了我。”黑衣人被绑在柱子上,手脚筋全被挑断,身上大大小小伤痕无数。   “想死?”谢景寻手中的折扇被合上,他轻笑着问了一句,眼神却带着几分狠戾。   “再死我一个,天下迟早会知道你残暴不仁,不是明君。”   “然后你主子便能带兵直入皇宫,取而代之?”   谢景寻接下他后半句话,嗤笑一声,将事先备好的药瓶扔到陈还手里,“让他吃下。”   “把尸首送回安王府。”   “让他不要动不该动的人,否则下次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说罢,谢景寻都未曾回头再看黑衣人一眼,径直离开暗房。   寂静之中,脚步声便更加明显,却又渐行渐远。   陈还接过药瓶应声,黑衣人还想抗拒,却被人钳住下颔,服下了药。   随后整个暗室便回荡着黑衣人痛苦的声音。   许是除了最初登基时,皇帝用雷霆手段处置过多位逆臣,落下个暴君的名声。   之后这一年多都太过顺遂,都让某些人忘了,皇帝御极之前,还带兵上过战场。   “这辈子活该,下辈子你便投胎做个好人。”   低声呢喃了一句,而后又过了片刻,陈还确认人已经没气了,便让人把他尸首送回了安王府。   暗室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仿若从没人来过一般。 第44章 流言 祝大姐姐早日得偿所愿,嫁入侯府……   春日静好, 科举放榜的热闹过后,京城仍旧保持着以往的繁华和鼎盛。   姜府事发之后,顾云瀚沉冤昭雪, 他在京中又多留了几日后,便带着顾平温又回到北境的小镇中。   临行前, 唐氏特意去送了他一程,还为他准备了许多会用到的物什。   姜清筠近日不是在书房被顾氏拉着看账本, 就是陪着唐氏, 她也能明显感觉到见过顾云瀚之后, 尽管是短暂的重逢,唐氏的脸色和神色都比之前好了许多。   因着顾氏之前的话, 她这段时间也没出府,自然是不知道京城茶楼酒肆之中的闲谈。   “小姐, 外面的流言需要奴婢去打点吗?”   早晨, 姜清筠坐在铜镜前梳妆, 辛夷一边为她绾着青丝,一边问着。   “什么流言?”姜清筠好奇问着, 伸手带上顾氏之前给她的玉镯。   辛夷咬唇,见自家小姐是真的一无所知, 便把茯苓的话又转述了一遍:“最近茶楼许多人,都在说镇南候世子、大小姐以及小姐你之前的爱恨纠缠。还传得有模有样的。”   偶尔姜清筠会让茯苓出府办事,一来二往的, 茯苓就也听到了这些事情, 告诉了辛夷,好让姜清筠定夺。   传言说,有人亲眼看到姜清婉及笄礼后和萧庭言私会相拥的场景,一副情好到难舍难分的模样。   而也有人称, 自己看到了宫门前,萧庭言送金簪给姜二小姐的模样,千真万确不曾作假。   人云亦云,这两个不同版本的流言交织在一起,便有了现在流传在京城的轶事——萧庭言和姜家两位小姐都有往来,桃花不浅。   “……”姜清筠听完后一阵无言。   兜兜转转,她没想到他们三个人会出现在这样一场流言当中,却是如此的荒唐。   前世时,她在嫁给萧庭言后,顶着镇南候老夫人的不满和刁难,一步步把镇南侯府从没落边缘救了回来。   亲手扶持着萧庭言从镇南候世子走到镇南候。她劳心劳力三年,却没想都最后换来的是萧庭言的背叛,是姜清婉被抬为平妻的结果。   而任由她这个发妻在偏院里自生自灭。   如今她若是没记错,那日顾牧谦和萧婷冉出事后,萧亭言离开时似乎还有些不舍。   再想到之前宫门前,她和萧庭言之间的纠缠,姜清筠垂眸,掩盖住眸中的厌恶。   “外面的流言不用去打点了,清者自清。”   辛夷替她梳好发辫,应下姜清筠的话后,她刚想要去拿过搭在一旁的外衫时,茯苓就从外面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二小姐,镇南侯老夫人来府上拜访。老夫人派堇嬷嬷来请您和大夫人到萍竹园里。”   堇嬷嬷还在松筠居外催着,茯苓说话时不自觉放快了语速。   镇南侯老夫人   姜清筠整理衣襟的动作一顿,下意识看向松筠居外,依稀还能看到堇嬷嬷的身影。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二婶娘在萍竹园吗?”姜清筠话音刚落,茯苓便摇头。   “辛夷你去母亲那边走一趟,茯苓跟着我去萍竹园。”心下有了计较,姜清筠穿好外衫,低声和辛夷吩咐了一声后便出了松筠居。   *   萍竹园里。   镇南候老夫人和姜老夫人聊着,两个人当年便是手帕交,这么多年间也一直保持着联系。   姜清婉坐在右边第一个座位上,专心听着,时不时乖巧附和两句,让镇南候老夫人不由得对她更加满意。   “老夫人,二小姐过来了。”堇嬷嬷在前面回着老夫人的话,姜清筠等她说完后,便规矩地向姜老夫人和镇南候老夫人请安。   “清筠来了,快坐你大姐姐身边。”姜老夫人趁着说话的间隙,和姜清筠说着。   堇嬷嬷站回到老夫人身后,低声说了一句后,姜老夫人便抬眼看了姜清筠一眼,摆摆手。   从姜清筠进来后,镇南候老夫人就一直在打量她,美则美矣,看着倒也端庄。但许是缘分没到,镇南候老夫人总是觉得姜清筠没姜清婉乖顺懂事。   之前沈家宴会上,射覆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这位二小姐,着实不像是个能控制得住的。   “说起来,这我还是第一次见你们家的二小姐。”镇南候老夫人收回视线,虽然是笑着,但话语里又着实冷淡。   “清筠以前体弱,鲜少出门。今年有所好转后承文他们才让清筠出门。”姜老夫人说着,知道顾文鸢身子不适不过来后,她话语间便没有任何要替姜清筠说好话的意思。   姜清筠笑着,能敏锐地感受到镇南候老夫人打量的视线,“往年我多住在江南,京城这边,祖母和母亲也是怕我露怯,学艺不精出错,丢了姜家的面子。”   镇南候老夫人年轻时也时常参加各种宴会,自然清楚既然已经去赴宴,便免不了弹琴作诗。若是出错,也不仅是难下台能解决的事情。   如此想着,她点点头,只做是认同了姜清筠的话。   从姜清筠进来,姜清婉就没正眼看过她。想到来之前林氏的叮嘱,她只能尽力压制住自己心里的怨恨,端着乖巧和老夫人搭着话。   直到听到姜清筠的后半句话,姜清婉终于没压住心里的怒火,狠狠剜了她一眼。   “那之前我们说好的事情就定下了,过几日等庭言回来,我便让他上门拜访。”镇南候老夫人和姜老夫人说着,起身时又深深看了姜清婉一眼,神色中带着些许满意。   “等世子回府后再说,不急。”姜老夫人起身相送,姜清筠和姜清婉见状也跟在了后面。   又闲聊过几句后,镇南候老夫人便离开了萍竹园。   “清筠,你回去后同你母亲说,婚事不可儿戏,早日定下来以免突生变故。”姜老夫人转身,此时一桩心事已了,她看姜清婉是越发顺眼和满意。   对比着姜清筠,姜老夫人免不了会联想到姜承文身上。她闭眼移开视线,扶着堇嬷嬷的手缓步走着,“两日后秦太妃寿宴,你们两个到时随我一起去,注意着仪容,别太张扬。”   临了,老夫人又特意嘱咐了一句,仍旧没忘记上次姜清筠那身银红色衣裙。   “清筠你先回松筠居,清婉留下,祖母有话要说。”   老夫人进了内室后,姜清婉得意地看了姜清筠一眼,“镇南侯府,你这辈子都别想嫁进去了。”   从之前镇南侯老夫人的话中,姜清筠隐隐能感觉出今日她所谓何事。口头的约定再好听,到底不如交换过庚帖后来得稳妥。   “那妹妹就祝大姐姐心想事成,早日得偿所愿。”姜清筠不痛不痒地说着,似乎不管姜清婉能不能顺利嫁入镇南侯府,与她没有半分干系。   说罢后,不等姜清婉的反应,她就离开了萍竹园。   姜清婉见她潇洒离去的背影,不甘心地跺了跺脚,“你就是嫉妒我。”   “等日后,我不信你还能这样不后悔。”   *   两日后。   马车停靠在宫门前,络绎不绝;等到车中女眷都下车后,便有专人牵着马离开。   太上皇还未曾退位时,秦太妃便是宫中最受宠的妃嫔之一,虽然她膝下无所出,但多年来荣宠不衰。即便是她做了太妃,在宫中也是备受尊敬的。   秦太妃的寿辰,提前收到请帖的世家夫人小姐都来了。即便没办法来的人家,也都托人带了贺礼,只为了能在秦太妃面前露个脸。   姜太夫人带着姜清筠和姜清婉下车,进了宫门后,便有宫女在前面带她们到寿安殿。   在她们之前,已经有许多夫人小姐到了寿安殿外。秦太妃还未出现,小姐夫人们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闲聊几句。   姜清婉远远就看到了萧婷冉,她抬步刚想要上前去找她时,萧婷冉也看到了她,却没再如同之前那般走过来挽着她的手。   她咬唇,心下清楚是因为她和顾牧谦是表兄妹,萧婷冉心中有怨,便和她生疏了几分。   苏未晚姜清筠一步进宫,看到她后便过来寻她聊天。上次去过禅山寺后,两个人也有几日没见过了。   姜清婉看着,猛然攥紧了双手。   “参见贵妃娘娘……”   “免礼。”身后传来行礼请安的声音,姜清筠和苏未闲聊着,转身便看到了沈之瑜朝这边走来,连忙行礼。   “起身吧。”沈之瑜刚好经过姜清筠的身边,便伸手扶了她一把,“不必多礼,一会儿进殿后你和苏小姐坐本宫身边。”   姜清筠诧异,抬头对上沈之瑜的视线复又低下头,“臣女谢贵妃娘娘。”   苏未也是惊诧,还没来得及细问姜清筠时,前面寿安殿宫门已开,秦太妃到了前殿,原先在外面等候的夫人小姐便陆陆续续走了进去。   秦太妃多年来保养得当,丝毫看不出她已经是年近半百的人。   虽是寿辰,但毕竟不是大办,只请了京中有名望世家或官家女眷。   进殿后,姜清筠和苏未就被沈之瑜带到她身边坐着,其他小姐时不时会看过来,眼神有欣羡亦有嫉妒。   秦太妃和其他几位熟悉的老夫人聊过几句后,转而看向沈之瑜,“今日贵妃的装扮倒与寻常不同,以往本宫也鲜少见你和沈家之外的小姐熟悉。”   “若是本宫没记错的话,贵妃身边这位,是姜家的二小姐吧。”   “上次本宫还听安宁提起过二小姐。” 第45章 再遇 这是要断了她入宫的可能   今日进宫的小姐中, 有不少像沈家、萧家这种世家的,也有如同姜家这种世代为官的,这么多夫人小姐之中, 秦太妃唯独提到了姜清筠一个人。   几乎是秦太妃话落的瞬间,许多小姐看姜清筠的眼神便夹杂了几分不善。   “安宁郡主有秦太妃护着, 在宫中横行惯了。”   姜清筠想起来她上次进宫时,兰翠同她说的话, 心下明了秦太妃是为了安宁郡主才突然提到她的。   “上次臣女进宫有幸见到安宁郡主时, 也听郡主提到了太妃娘娘。今日臣女进宫, 得见太妃娘娘,果然郡主所言非虚。”   姜清筠起身行礼, 顺着秦太妃的话乖巧说着,直接跳过了她和安宁郡主的恩怨, 话语间没留给太妃继续刁难的把柄。   毕竟在宫中沉浮了许多年, 秦太妃知道姜清筠没进套, 之后便饶有兴致地问了下去:“哦?安宁是怎么和你说的?”   “安宁郡主说娘娘和蔼亲切,对小辈都很宽厚。今日臣女进宫, 觉得太妃娘娘不仅和蔼,风华也丝毫不减。”   秦太妃闻言一愣, 随即笑了起来,对姜太夫人说道:“你这小孙女嘴真甜,若是本宫有皇儿, 都想直接定下这门婚事了。”   “娘娘说笑了。清筠尚小还不懂事, 也是娘娘宽厚才纵得她放肆。”   秦太妃看着站在她正前方的姜清筠,“采英,你去取来本宫那支琉璃银簪,送给姜二小姐。”   “本宫若是没记错, 姜二小姐也要及笄了,这支发簪便做本宫送给二小姐的及笄礼了。”   琉璃银簪……殿内有几位知道内情的太夫人脸色一变,姜老夫人脸色更是难看,但到底人还在寿安殿,只能忍着。   而且,不管秦太妃赏赐什么,都是天恩,只能欢欣收下,不能有丝毫的怨怼和不满。   秦太妃,这是要彻底断了姜清筠入宫的可能啊。   当年的事情,沈之瑜知道些许内情,那支琉璃银簪,是太上皇的淑妃娘娘最喜爱的发饰之一。后来淑妃失势,那支银簪不知为何便到了秦太妃手中。   而淑妃,正是当今皇上的生母。   选秀尚在准备,秦太妃便已经开始为安宁郡主铺路了。   沈之瑜在心里冷哼一声,在姜清筠还没行礼谢赏时她便开口:“太妃娘娘一提醒,本宫也想起来这件事。”   “那日本宫不能离宫,索性今日也将及笄礼送给二小姐。”   “兰翠,你去本宫私库,将那套珊瑚首饰取过来,送给二小姐。”   沈之瑜说得大方,那套珊瑚首饰是皇帝之前差人送她的。珊瑚品质上好,更是罕见。如今却直接送给姜清筠做及笄礼,秦太妃脸色一变,对沈之瑜更加不满。   那些陈年旧事,都是姜清筠所不清楚的,但是她看到姜太夫人的脸色,便知道这支发簪,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收下的。   可她若是直接拒绝,便是对秦太妃的大不敬。   “阿筠是不喜欢珊瑚吗?”沈之瑜笑着替她解围,宫中事事都需要谨小慎微,有些事情姜清筠不能开口,便只能由她来。   在不确定她是不是那个人时,她要做的就是在宫中护好姜清筠。   姜清筠刚想好对策要开口谢绝秦太妃时,便听到了沈之瑜的话,她微微愣怔后回神,“臣女谢太妃娘娘和贵妃娘娘赏赐。”   “起身吧。”沈之瑜笑着让她起身,让兰翠把首饰交到辛夷手中。   姜清筠又谢过沈之瑜后,便坐回到她身边。秦太妃眼神一暗,“罢了,采英你去把琉璃银簪换成琉璃全套首饰,再去送给姜二小姐。”   说着,她看向沈之瑜和姜清筠的眼神愈发不满,但也在须臾后便消失无踪。   *   午膳时,在场的女眷都留在了寿安殿。未出阁的小姐们单独分出来一席。   萧婷冉挑了姜清筠身边的位置,看着桌上的山珍海味却没有半点胃口,席间也只敷衍吃了几口,偶尔小酌了两口酒。   见姜清筠吃好后放下筷子,萧婷冉也随之放下酒盏,凑近她说话时,却没有压低声音,反而是刻意想让席间的人都听到。   “今日机会难得,不知道姜二小姐有没有兴致与我斗琴,也算是助兴了。”萧婷冉说话间,还看向秦太妃所在的地方,意思不言而喻。   为秦太妃贺寿助兴,这个理由,萧婷冉笃定姜清筠不会拒绝更不敢拒绝。   射覆她比不过姜清筠,在琴技上她还没输给过谁。   从前在姜家丢的脸,她都会一一从姜清筠身上讨回来的。姜家毁掉了她,那她就毁了就姜清筠,一报还一报。   姜清筠正要和苏未说话时,便听到了萧婷冉的话。她转过身来看了她一会儿,摇头,“不比。”   萧婷冉说话时刻意拔高了声音,寿安殿里的人都能清楚地听到她的话。姜清筠见她一直看望秦太妃和镇南候老夫人的方向,心下也清楚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秦太妃的寿辰,萧婷冉与她斗琴助兴是再正当不过的理由,如若她斗琴输给了萧婷冉,是她琴技不精,也是在给姜府丢脸。   如若她贸然拒绝,不过是又送给了萧婷冉一个发难的借口罢了。   可是今天,她着实没兴致和萧婷冉打这么有兴致的赌。   听到姜清筠脱口而出的拒绝,萧婷冉眸色一沉,但随即便是欣喜,她刚想要揪住姜清筠大不敬的话时,便见姜清筠抬袖举起手。   她的手白皙修长,只是食指上却留下了一道烫伤的痕迹,十分显眼。   萧婷冉的话一下就收住了。   “郡主,我昨日不小心烫伤了手,府医让我好生修养不要动琴。今日怕是无法全郡雅兴了。”   “下次有机会,清筠定不推辞。郡主意下如何?”   姜清筠也学着之前萧婷冉的做法,微微拔高了声音,方才想要看戏的夫人小姐便也都收回了视线,不再注意她们这边。   萧婷冉闻言,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仔细看她的伤口又不像是作假。姜清筠手指受伤的时机太过巧合,她也只能应下她的话。   不然,胜之不武。最后受损的还是她自己的名声。   “既然二小姐受伤了,本郡主也不是会为难人的人。就如二小姐所说的吧。”萧婷冉心里不甘,但说出口的话却十分善解人意。   “多谢郡主体谅。”姜清筠端过酒盏,一口仰尽杯中将满未满的酒“这杯酒就当做是赔罪了。”   “二小姐好谋算。”萧婷冉抓不住姜清筠的错处,又没办法在斗琴上为难她,只能咬着牙恨恨说道,“难怪姜二小姐能得到贵妃娘奶和太妃娘娘的青睐。”   后半句话,她是压着声音说的,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   “郡主也不差,但好像不怎么如愿。”姜清筠假笑着,嘲讽回去。   “臣女有些头晕,就不陪郡主了。”不等萧婷冉反应,姜清筠转身和苏未说了几句话后便带着辛夷离开了寿安殿。   沈之瑜一直注意着她们这边的情况,见姜清筠没吃亏,她心下松了一口气,而后吩咐着兰翠:“你去跟上二小姐,免得不懂事的人冲撞了她。”   她说着,在寿安殿内扫了一圈,已经有妃嫔离开了。   选秀已经开始准备,难免有人的心思开始浮动,算计到姜清筠和其他小姐身上。   兰翠在沈之瑜身边多年,知道分寸,低低应了一声后,就绕开众人的视线离开了寿安殿。   *   御花园里。   “皇上,您要去寿安殿吗?”陈还微微弯腰,跟在谢景寻身后问着。   刚离开太上皇那里,即便陈还没跟着谢景寻进去,但他守在殿外也清楚听到了太上皇摔东西和训斥皇帝的声音。   说是勃然大怒也不为过。   谢景寻回头睨了他一眼,“回金銮殿。”   “臣妾参见皇上。”谢景寻话音刚落,不远处就有人走来,请安时朝他盈盈一拜,端得是弱柳扶风的姿态。   “臣妾刚从寿安殿出来,就在御花园里遇到了皇上。现在时日尚早,皇上不如到臣妾宫里坐坐?”说着,胡妃便起身上前,走到谢景寻身边想要抓住他的衣袖。   “娘娘,莫要放……”陈还倒吸一口气,刚想出言提醒胡妃,话还没说完,胡妃的手便已经搭上了谢景寻的衣袖,还不怕死地轻轻摇晃了几下。   谢景寻下意识皱眉,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直接抬手抽出衣袖。   胡妃原本就是试探性地虚虚抓住他的衣袖,结果谢景寻抽出衣袖的动作太过突然又用力太猛,胡妃一时不察,直接被掀倒,重重地跌落在青石板路上。   “皇上……”   谢景寻嫌恶地看了被她抓过的衣袖,“陈还,按规矩送到慎刑司,禁足一个月。”   胡妃装出来的柔弱都在听到谢景寻这句话时消失,剩下的情绪便只有惶恐和忐忑。宫妃不能随意接近皇帝,算是后宫中不成文的规矩,她自然是知道的。   进宫的这段时间来也不断听宫中的老人提起以前的妃嫔自作主张后是什么下场。彼时她不信,笃定是那些女人用错了方法,却没想到轮到她自己时竟然这般境况。   “皇上,臣妾错了。臣妾下次……”胡妃连忙跪下,后半句求情的话还没说出口,陈还的人就已经堵住她的嘴,拖着人走了。   陈还摆摆手,赶紧把人带走了。   被胡妃这么一闹,谢景寻也没了在御花园逗留的念头。他转身,刚想要抬步走回金銮殿时,便听到了他所熟悉的声音,话尾上挑,似惊讶似疑惑。   “谢寻?” 第46章 担心 是皇上召我进宫的   “你怎么会在宫里?”   谢景寻转身时便看到了姜清筠朝他这边走来, 还说着询问他的话。   姜清筠没想到还会在宫里见到谢寻,方才见到他时,她还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   “皇宫是京城重地, 更何况这里还是后宫。”姜清筠见他愣神,以为是他被人发现踪迹后的心虚, 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唤他回神。   “今日秦太妃寿辰, 宫中戒备森严, 你若是不好离宫的话……”   谢景寻这才反应过来姜清筠的意思, 轻笑一声,不快心情一扫而空, 但仍旧没忘记自己对姜清筠说过的身份。   “我刚从江南回来,皇上召我进宫, 问一些货银上的事情。”   “金銮殿里还有大臣在, 我闲来无事便到御花园走走。不用担心我。”   姜清筠松一口气, 突然觉得自己是太能多想了。她低声嘀咕了一句,矢口否认道:“谁担心你了, 我只是怕”你会被误抓而已。   她刚想顺着话说下去时,忽然打住这句听起来半点都不像是她能说出口的话。   抬眸看了看谢寻饶有兴致的模样, 她就更不想说了。   “怕什么?”谢景寻挑眉问着,姜清筠摇头,“没什么。”   此时御花园基本没人, 女眷基本都在寿安殿里, 她心下也放松几分。想到方才男人说到的江南,她忽然想起前世发生过的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启佑三年春,连州江南一线出现了一桩食盐走私案,官府抬高了当时食盐的价格。事情查清楚后, 皇帝大怒,惩治了涉案官员和商人。   虽然她前世从未遇到过谢寻,但此时他提及江南,碍着以往的交情和救命之恩,姜清筠抿唇犹豫着,最后还是提醒了他一句。   “你做皇商,在皇上面前收敛谨慎一些。别被其他人抓住把柄被降罪。”   “食盐是官商的事情,你能不管就不插手,以免横生祸端。”   姜清筠叮嘱着,没注意到谢景寻眼中一闪而过的微芒。   “我记住了。”谢景寻沉声应下,随后又好笑地看着她,“方才是谁说不担心的?”   姜清筠想要反驳,启唇却欲言又止,眨眨眼无措地移开视线,“今日秦太妃寿辰,我出来的时间够长了,该回去了。”   “你之后还要去金銮殿,我不勾留你了。”   说罢,姜清筠像是慌乱一般,不等谢寻回应她就准备转身回寿安殿。她刚迈出一步,就被身后人拉住了手,好巧不巧地他的手指刚好按住了她被烫伤的地方。   被烧灼后的刺痛感还在,突然被人碰了一下,姜清筠倒吸一口凉气,“好疼。”   谢景寻听到她的呼痛声,也赶忙放开了手。绕着走到她身前,牵起她的手细细看着,食指仍旧泛红,方才被他无意碰了一下便更疼了。   姜清筠没忍住抬脚踢了他一下,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牵着,她便带着几分小脾气地说道:“你放开我。”   “怎么弄伤的?”他没理会她出气般的动作,直接拿出随身备着的伤药细细给她涂抹着。他一边小心上着药,一边轻轻吹着气。   因着在上药的缘故,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姜清筠一垂眸就能看到男人认真为她上药的模样。动作放柔,比辛夷更加轻柔小心。   也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鬼使神差地发着呆,直到谢景寻又问了她一遍后,姜清筠才乍然回神,急急抽回自己的手,“昨日喝茶时不小心被烫伤的,后来又撞到了烛台。”   “大夫说养几日就没事了。”   谢景寻上过药后,便任她抽回手,只是随后便将瓷瓶塞到她手里,“这几日让辛夷替你抹着,几日便能痊愈。”   “我知道了。”姜清筠急忙应着,脑海中却不自觉回想着放才谢寻为她上药的那一幕,脸上悄然浮上两朵淡红色的云。   “皇上还在金銮殿等你,你快去吧。正事耽误不得。”姜清筠抬头看着天色,掐算着时间也快差不多了,他们两个人都有事在身,耽误不得。   “寿安殿那边还在等我,我先回去了。”   似乎是怕谢寻再像之前那样拉住她,姜清筠说这话时就开始挪动步伐,同他稍微拉开了几步距离。   谢景寻自是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哭笑不得,“等你及笄礼时我再去姜府找你。”   姜清筠朝她点头,而后便带着辛夷原路走回寿安殿。   谢景寻站在原地没动,唇角含笑地看着姜清筠离开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转弯处,他才收回视线,走回金銮殿。   远处躲在湖心亭亭柱后的人,目睹了全程,直至看到姜清筠转身离开后,他便也立刻转身去追,反倒是忽视了和姜清筠说话的那人是谁。   *   御花园离寿安殿并不远,不过一刻钟的脚程。姜清筠和谢寻分开之后,没在御花园多逗留,便径直走向寿安殿。   辛夷跟在她的身边,时不时说两句京中的趣事。   御花园里的路曲折,姜清筠和辛夷刚走过一个拐弯时,迎面便撞上了一个人,衣袍颜色同谢景寻一模一样,她没细看,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口:“你还没去……”   “去哪里?”萧庭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避开她受伤的手指,沉声带着怒气地问道,仿佛是撞见妻子和其他男人幽会的模样。   在他开口的瞬间,姜清筠便知道自己认错了人,也听出了他是谁,她想抽出手却被萧庭言紧紧钳制着。   在萧庭言出现时,他的随从也硬带走了辛夷,姜清筠甚至都没来得及阻止。   她看着被带走的辛夷,没压制住怒火,“你是疯了吗?皇宫之中随意绑我的人。”   “方才那人是谁?宫中的侍卫吗?和你靠的那么近,你都没有一点防备心的吗?”萧庭言没理会她的质问,仍旧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曾松开片刻。   怕她会像梦中的那般,梦醒之时便教他无论如何都留不住。   听到他这两句质问一般的话,姜清筠没忍住嘲笑出声,“世子这是做什么?又是以什么立场来质问我的?”   “上次宫门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以为萧世子该是听懂了的。”   上次宫门前……萧庭言回想起她之前说过的绝情的话,心下怒火更烈,却尽量克制着情绪平和地和她讲话。   “我只是在关心你。”   “这里是皇宫,那个男人来路不明还敢私闯后宫。皇帝若是怪罪下来,他怕是走不出监牢的。”   最近一段时日,萧庭言和沈之彦都被派到其他地方处理公务,今日刚回京入宫觐见时,却别宫人告知皇帝不在金銮殿。   而后他便和沈之彦便分开来了御花园,没想到却看到姜清筠和另一个男子卿卿我我亲密无间的模样。   他所在的湖心亭,能清楚地看到姜清筠的模样,却是背对着男人的。   一瞬间,他突然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强烈到差点淹没了他的理智。   “那时御花园根本没人经过。所以,萧世子现在是在威胁我吗?”姜清筠说着,用了狠力道,想抽回自己的手。   如今她都不愿意见到萧庭言,更遑论和他有任何的接触。   萧庭言这次顺着动作松开她的手,闻言他的眼眸中染上了几分受伤的神色,“在你心里,就是这么看我的吗?”   “明明我和他之间,我才是你该信任的那个人。”   “你我交情甚浅,萧世子又是哪里来的自信?”   她不信谢寻这个好几次出手救她命的人,难不成要去信萧庭言这个亲手害死过她的人吗?   上辈子天真的亏,她尝过一次就够了。   “萧世子若是没有正事,烦请将辛夷送回来,贵妃娘娘还在寿安殿等着臣女过去。”见萧庭言无言,姜清筠后退几步,冷淡抬眸说完便要转身去要人。   “我已经同祖母说过,等你及笄后便上门提亲。”   见她要走,萧庭言顾不得许多,情急之下便将话说了出来。而后他便如愿地看到姜清筠停下脚步,重新转身看向他。   眼眸中却不是他所想象的惊喜,而是毫不掩饰的排斥和厌恶。   “这几日我祖母应该已经去过姜府同姜老夫人商议过了,等你及笄后我们就能交换...”萧庭言一边说着,一边走近姜清筠,想如同梦里那般握住她的手。   上次从姜府见过姜清筠,再回来之后,他总能在梦里见到姜清筠。   从他们两个人定情再到成亲,每一幕场景都仿若是最真切的现实,他在朝堂上崭露头角,而她在内宅中打理着镇南侯府。   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再情好美满不过的模样。   “啪!”   萧庭言还没碰到她的手,就被姜清筠狠狠扇了一掌。她下了狠手,没多久萧庭言的脸便已经发红了。   打过一掌后仍然觉得不解气,姜清筠微微喘着气,“萧庭言,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即便她清楚,此时她面前的萧庭言,并没有上一世的记忆。若要她这辈子仍要面对着萧庭言,她自诩做不到。   上一世他亲手将她推向深渊,这一世她远离了萧庭言和姜清婉,掐断了所有可能,可他偏又纠缠不清。   想到姜清婉,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那次镇南候老夫人来姜府,以及姜清婉说的话。   姜清筠深呼吸一口气,尽力平静下来,“萧世子确定,老夫人为你求娶的人是我吗?” 第47章 拿捏 除非她能自己做主   萧庭言一愣, 心里突然涌现出一阵不确定,“清筠,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世子若是想知道, 不如直接回府去问老夫人。”   上次从老夫人和姜清婉的态度来看,镇南侯老夫人为萧庭言求娶的绝不是她, 但个中曲折如何,到底与她无关。   萧庭言还想再拦住她细问时, 不远处便响起兰翠的声音, 虽然不高, 但足够清晰。   “二小姐,贵妃娘娘派奴婢来寻你回寿安殿。”   “萧世子, 贵妃娘娘还在等着,臣女先行告退。还请萧世子将辛夷送回来。”说完, 姜清筠朝他行过礼, 转身便离开了。   萧庭言站在原地, 怔怔出神。不断回想着方才姜清筠同他说的话,此时他恨不得立刻回镇南侯府问个清楚。   可是他之后还要去金銮殿……萧庭言想着, 握紧了双拳。   *   回寿安殿的小路上,兰翠走在前面带路, 守口如瓶。   “小姐,你有受伤吗?”辛夷在被人放开之后,便连忙跟上了姜清筠。她还记得萧庭言不善的模样, 生怕他会对姜清筠不利。   姜清筠摇头, “我没事,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你不要喊,悄悄溜走去找人过来。”   方才是萧庭言的人带走辛夷, 这才能相安无事;若是日后再遭遇不测,辛夷这样,反而会适得其反。   “为了小姐,奴婢怎么样都可以。”辛夷咬唇,着实做不出点头的动作,小声说着。   姜清筠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短短叹息一声,到底没再说下去。有些事,还是要她慢慢教辛夷才行。   *   寿安殿里。   姜清筠离开将近有小半个时辰,等到她再度回来时,筵席早已被撤离。   兰翠仍旧带她走到沈之瑜身边的座位,而后便站回到沈之瑜身后。   午膳过后,寿安殿也不如之前那般热闹,秦太妃大多都在和几位老夫人闲聊着,偶尔和沈之瑜等妃嫔搭两句话,倒也由着世家小姐聊天或者离殿去御花园逛着。   还特意派了身边的宫女为这些小姐带路。   “之后你多带着姜二小姐来寿安殿便好。”申时已到,姜老夫人、镇南候老夫人等人正要向秦太妃告辞时,秦太妃身边的采英便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太妃,不好了。萧郡主突然在御花园晕倒了。”   秦太妃皱眉,刚想要训斥她时,听到她的话时一顿,“那还不赶快请太医过来替郡主诊脉。”   其他世家的夫人见状,无心更不想去知道萧婷冉的事情,毕竟知道的越少所受的忌惮便也越少。思及此,她们也都纷纷辞行,带着自家的女儿或者是孙女离宫回府。   *   寿安殿的偏殿里,留下的人不多,却都在等待着太医的诊脉结果。   “这……”太医面露难色,来来回回号了几次脉,都只摸到了一个脉象。   “太医有话直说。”镇南候老夫人心里打颤,赶忙问着太医号脉的结果:“是不是婷冉得了什么病?”   太医起身,“回老夫人,小郡主没患病。只是小郡主郁结在心,珠胎初结,尚且不稳。”   镇南候老夫人眼睛微眯,满是震惊,“怎么可能?太医是不是诊错了?”   萧婷冉都未曾成亲,怎么可能珠胎初结?   除却半个月前,萧婷冉从姜清婉及笄礼回来后,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劲了。后来镇南候老夫人才从镇南候夫人那里知道发生了什么。   难不成,就是那次?   她想着,转而去看姜太夫人、姜清婉和姜清筠,三个人也都是一副惊诧和不可置信。   “这件事,还望太医切莫说出去。”说着,镇南候老夫人便让人往太医手里塞了一锭金子。   太医是个上道的,在宫中这么多年也懂得规矩,“老夫人放下,下官一定守口如瓶。”   说着,太医又踌躇了片刻,继而又补充了一句:“郡主滑脉刚过半月,尚且不稳且难以诊出脉象,老夫人还是多让郡主休息,切莫思虑过重。”   镇南候老夫人一僵,为了萧婷冉好还是应下太医的话,“劳烦太医了。”   太医走后,镇南候老夫人转身看向姜老夫人,“这件事,虽是与顾家的恩怨,但毕竟事发在姜家。”   “还烦请你回去后,与顾夫人商议一下,婷冉这件事打算如何解决。”   “我在镇南侯府等你们。”   镇南候老夫人是知道杜姨娘下场的,也清楚镇南侯夫人不想让萧婷冉和顾家之后有太多的交集,但是事已至此,和当初也不一样了。   *   回姜府的路上,姜清筠和姜清婉同坐在一辆马车上,沉默了一路。   姜清筠靠在软枕上,脑海里闪过的却不是今日寿安殿里萧婷冉被诊出有孕的事情,更不是萧庭言的出现。   而是另外一个人。   她两手交叠在一起,仿佛还能感觉到谢寻指腹上的温度,甚至会莫名想起他的模样。郎艳独绝的人,即便是在替人上药,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赏心悦目。   “二妹妹,你和贵妃娘娘之间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交情了?”姜清婉紧紧盯着她,见她这样娴淡,一股无名状的嫉妒和愤恨从心底升腾而起。   今日在寿安殿的事情不断在她脑海里翻滚,扰乱她全部的思绪。   竟然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姜清筠就已经和沈贵妃有了那么好的交情,而她和萧婷冉却分道扬镳。   为什么天意对她这么不公平?   “小姐,已经到府里了。”姜清婉话音刚落,马车外就倏然停下,她没坐稳差点儿被晃下去。   因着辛夷这一声,姜清筠也回神,她一扭头就对上姜清婉不甘怨恨的眼神。许是要存心气姜清婉,她轻笑一声后启唇留下一句话后便掀开车帘下了马车,“许是贵妃娘娘和我之间的缘分。”   “清婉,过几日你陪你娘去趟镇南侯府,见见世子。”姜清筠走咬唇绞紧了帕子,下一刻便听到姜太夫人的话,她便立刻收起所有的小动作。   “你也要及笄了,别和清筠闹太僵。日后若是你们姐妹两个一同嫁入镇南侯府,做了妯娌,还是要互相扶持的。”   姜太夫人轻轻拍了两下姜清婉的手背,好声说着。   妯娌?   姜清婉一愣,她记得镇南侯府嫡系这一支只有萧庭言这一位继承人,哪里来的妯娌?   她下意识刚想问出声时,便看到老夫人朝她摇摇头,而后便看向刚进府走出不远的姜清筠,她会意,一下就闭上了嘴。   “祖母已经和镇南候老夫人说过了,等清筠及笄之后,挑个良辰吉日交换了庚帖便是。”   姜清婉明白过来老夫人的意思,乖巧点点头,心里却更加得意,只等着到时候她借世子妃的身份狠狠拿捏着姜清筠,让她再也不能翻身。   *   老夫人和姜清婉之间的对话,姜清筠是半点不知情。   回到松筠居之后,她沐浴后便换了一身常服。辛夷和茯苓都已经退了下去,此时内室里便只有姜清筠一个人。   梳妆台上还整齐摆放着几个小瓷瓶,是这几次见面时,谢寻送给她的大大小小的药。端午节时他送的凤凰纸鸢便安稳地被摆放在一旁,颜色仍旧鲜艳亮丽。   姜清筠缓缓摩挲着指腹,却又再度不自觉地想起谢寻。   以及随后她在御花园遇到的萧庭言。   “你如今和他走得这么近,日后他能给你什么?钱、权和功名,他一个都没有。”   “镇南候府和姜府门当户对,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等你及笄,我便去提亲。”   想着萧庭言的话,姜清筠不自觉攥紧了双手。她闭眼,脑海中一瞬间盘乱如麻不得解。   如今姜老夫人想要紧紧拿捏住她和姜清婉的婚事,为二房铺路,顺势再打击大房。上次镇南候老夫人来访便是一个讯息。   只要她,只要大房还在姜府,便逃不过姜老夫人的掌控。否则,一顶不孝的帽子随时都能扣到他们身上。   除非,她能自己做主。思及此,她抬眸,视线缓缓落在一旁的展翅欲飞的纸鸢上。   心下逐渐有个念头浮现时,门外便传来了茯苓的话:“二小姐,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   燕翎宫中。   沈之瑜离开寿安殿后便直接回宫,此时却没有去佛堂,而是饶有兴致地修剪着摆放在殿内的花骨朵。   “娘娘,奴婢回来了。”兰翠进来后,便自觉屏退了其他的宫女太监,而后她站在沈之瑜身边,小声地说着今日她在御花园看到的和听到的。   兰翠跟着姜清筠去到御花园时,已经看到姜清筠和另一位男子站在一起,距离很近。她还没来得及惊讶,便认出了那个人便是皇上。   心下震惊的同时,她就更不敢露面,只守在不远处,只要姜清筠安然无恙便好。   中间隔着些许的距离,兰翠也只断断续续听到了零星内容。其中便有关于江南和食盐这两个关键词。   沈之瑜摆弄花枝的动作的一顿,微微眯眼,闪过瞬间的诧异和不可置信。   若是寻常事物,她可能还不会起疑,但是江南和食盐……   姜清筠怎么会知道的?   兰翠以为沈之瑜是在震惊姜清筠竟然和皇帝有交集的事情,她抿唇,踌躇过后小心试探了一句:“娘娘,日后姜二小姐是不是会进宫?那您……”   沈之瑜思绪被她这一句打断,回头看了她一眼后摇头,随手放下剪子折身去净手,“这是皇上的事情。”   “本宫要做的只是替皇上管理好后宫。”等着它真正的主人的出现。   兰翠顿悟,“是奴婢逾矩了。”   “自己下去领罚。”沈之瑜擦着手,“记得派人去淮南,盯着安宁郡主。” 第48章 做主 说不定日后我们还能做连襟……   姜府, 顾氏的院子里。   顾氏和唐氏从堇嬷嬷那里知道了寿安殿内的情况,如今又听姜清筠完整地讲述了一遍,两个人此时都是一脸凝重。   现在萧婷冉未婚先孕, 为今之计,唯一的解决办法就只有让顾牧谦和萧婷冉成亲, 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舅母,现在杜姨娘已经身亡, 萧郡主如今又……舅舅会不会让您出面?”姜清筠毫不避讳地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如今杜姨娘已经毒发身亡, 顾牧谦作为她唯一的儿子, 自然是要守孝三年的。但如今,事发时杜姨娘尚且在世, 而萧婷冉如今怀孕,不管是哪方面来看, 时机都并不合适。   顾文临毕竟是朝臣, 诸多事情都不便。而顾家如今又只有唐氏唯一能主家。   “他敢。”唐氏嗤笑一声, 顾牧谦的事情,左右都与她无关。   顾云瀚的一生, 都是被杜姨娘亲手毁掉的。如今恶人得报,她能不迁怒于顾牧谦便已经是底线了。   “顾牧谦那边的事情, 你舅舅会处理的。之后若有意外情况,再下定论也不迟。”自从顾云瀚再度离京后,许是心虚亦或者是愧疚, 顾文临便很少出现在她面前。   多年的夫妻之情早就已经寡淡如水, 如今唐氏更没有那份心力去猜度顾文临在想什么。   “你啊,整日里别想太多。万事都有我们这些长辈在,你就安心准备及笄礼便是。”顾氏见唐氏没受多少影响,心下松口气的同时, 又忍不住说了姜清筠一句。   顾氏能感觉到,这次从江南回京后,姜清筠偶尔表现出来的疲惫和原本不属于她的理智和成熟。   姜清筠神思一晃,狡辩道:“娘,我哪里有想太多?你就是嫌弃我了。”说着,她微微嘟嘴,一副受了委屈不开心的模样。   唐氏见状一笑,抬手摸着她头,好笑说道:“你安心及笄便好,等过几年你成亲时舅母再来看你。”   “那到时候我要送舅母去檀宁观。”姜清筠说着,挽上唐氏的手臂,带着点撒娇意味地说道。   唐氏和顾氏对视一眼,哭笑不得便只能依了她。   唐氏并未在顾氏的院子里留太长的时间,清楚萧婷冉的情况,又确定了她启程去檀宁观的时间后,没多久唐氏就离开了。   还没等顾氏开口,姜清筠就自觉地坐到她身边,为她重新沏了一壶茶,“娘,你尝尝,这是我新学的茶艺。”   姜清筠从小体弱便被养在深闺,顾氏怕她会无聊,便会让她多学一些除了琴棋书画之外的东西,但茶艺这一项,却是姜清筠一直都不喜欢学的。   顾氏接过茶盏,细细品着茶,小喝了几口之后便放下,看透了姜清筠的小把戏,“娘已经喝过你的茶了,这次你是不是又惹什么事情了?”   自己的女儿,顾氏自然是再清楚不过她是什么性格。除非有什么大事要和她商量,不然姜清筠平常鲜少这样。   姜清筠讨好般的笑了两下,亲昵地挽上顾氏的手臂,整个人都靠在她身上,“还是娘懂我。”   “及笄后,我的婚事我想自己做主。”   顾氏没想到姜清筠会主动提起婚事。她自是清楚姜太夫人一直想拿捏住姜清筠的婚事,以借此来拿捏住大房。   她和姜承文这几个月来,也在暗中替姜清筠挑选着人家,可看来看去,便总是不尽如人意的。索性姜清筠还尚未及笄,他们便没将这事说与她听。   “娘,之前镇南侯老夫人来拜访祖母,祖母刻意唤我去了萍竹园。之后听大姐姐的意思,祖母是想让她嫁入镇南侯府。”   “为我再另择一门婚事。”   那日她虽然不知道先前姜老夫人和镇南候老夫人说过什么,但仅凭之后她们两个人的对话,姜清筠也能推算出个七七八八来。   顾氏缄默不言,却握紧了端着茶盏的手。   姜太夫人一向偏心于二房,如今她既然想让姜清婉嫁入侯府,那必定不会让阿筠高嫁。上一代的恩怨,即便她和姜承文都背负着姜老太爷生前的重托,也不应该赔上姜清筠的一生。   “成亲是你的终身大事,爹和娘都会依你的心意。你若不想嫁,没人敢逼着你嫁。”顾氏想得透彻,一边替姜清筠理着她的发髻,一边说着:“你祖母那边,娘会想办法解决的。”   言下之意,让她不用在意姜老夫人的意思。   姜清筠闻言,就知道她娘这是答应了。她还没来记得欣喜,随后便听到了顾氏的再度询问:“阿筠,你和娘如实说,你是不是已经有了意中人?”   她微微愣神,意中人?   前世她嫁给萧庭言后,她一直以为她和萧庭言之间是爱情,后来悔悟那只不过是精心谋算下的一场阴谋,是她一个人的胡思乱想。   可如今,她知道自己应该是要立刻否认的,心下不知为何偏又生出一丝犹豫。   甚至还想到了另一个人。   姜清筠摇摇头,抛去那些杂念不愿意去多想,转而微微抱怨着说道:“没有。娘你明明比我还能乱想,方才还说我。”   “娘,你和爹有没有考虑过,分家的事情?”她又和顾氏聊了些自己进宫遇到的事,说完后面色带着几分犹豫,有些不忍心地开口。   方才既然都已经提到了姜太夫人,提到了她的婚事。那便不如早做了断,若是今年科举仍会事发,届时她就更无法预料,事情会如何了。   她话音刚落,顾氏没端稳茶盏,一个晃动茶水微漾,滴落到她手上。没理会尚且还温热的茶水,顾氏不可置信地看着姜清筠。   “阿筠你说什么?”   *   金銮殿外。   沈之彦摇着折扇,即便在外奔波了数天,也没改了他这副风流模样。见萧庭言顶着一个巴掌印过来,他娴熟地收起折扇,稀奇地在他身边走了几圈。   “啧啧,萧兄这是惹到了哪位佳人,才能被打成这样?”   他话说得直白又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萧庭言淡淡抬头看了他一眼,“与你无关。”   “好不容易见你这样,好奇也是人之常情。”沈之彦说着,心下更是想知道答案。   陈还从金銮殿里出来,便见沈之彦和萧庭言一个幸灾乐祸,一个冷若冰霜,他没多想就走上前,“沈公子,萧世子,皇上宣二位进殿了。”   “有劳陈总管。”沈之彦收起那副风流模样,变得正经起来,跟着萧庭言一起走了金銮殿。   自从端午节过后,沈之彦和萧庭言就被皇帝派到淮南和京城北去查探情况。   来回半个月的时间,两个人刚回来便又马不停蹄地进宫汇报消息。   “淮南情况一切都正常,淮南王也毫无异动。”   “安王也一切照旧,只不过和皇宫的信件往来有些频繁。”沈之彦恭敬说道,丝毫不避嫌。毕竟从血缘上来讲,沈之彦还算是安王的表哥。   安王谢景止是太上皇和前皇后之前唯一活下来的儿子,在谢景寻登基前失踪的一年时间里他还主持过朝廷政务,但在谢景寻登基后,谢景止便被封为安王。   他也不去封地,只是住在离京郊不远的皇家别院中。   而如今,皇宫中能和谢景止书信往来密切的人,除却太上皇,也别无他人了。   谢景寻翻阅着奏折,也不下笔批红。从御花园回来之后,因着胡妃碰到了那身衣服,索性他便重新更衣后才回到金銮殿。   “去查查安王最近还同谁有过往来。”谢景寻听他们禀告完,想到前段时间姜府的刺杀,眸色一暗,转而换了一本奏折。   “臣遵旨。”沈之彦领旨起身后,没忍住又摇了几下折扇,而后同谢景寻打着商量,“皇上,臣有一事相求。”   “说。”   “臣听说皇上得了上好的新茶,不如赏臣一些如何?”沈之彦知道御前行走要时刻把握住分寸,因而也没敢提太过分的要求。   而且,再贵重的珍宝古玩,远不如投其所好来得快。   谢景寻抬起头,收起手中的奏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陈还,你去按照沈卿的要求取茶。”   陈还点头带着沈之彦和萧庭言离开金銮殿,依着谢景寻的吩咐他又多备了些茶,又给了萧庭言一份。   “安王这次,着实有些过分了。”离宫路上,沈之彦同萧庭言说着。   安王是他表弟,言语中提及,沈之彦也没半点避讳。   一山不容二虎,沈家和萧家同在京城的权利中心,权谋中浮沉多年。沈之彦从小耳濡目染,对京中局势倒也能说出一二。   左不过是心思浮动,偏信妄言罢了。   萧庭言没搭他的话,出了金銮殿后,他想的全是姜清筠和他说的话。   “你确定,老夫人为你求娶的人是我吗?”   可是,不是她,又能是谁?   萧庭言猛地攥紧手中的茶包,而后沈之彦便拍了拍他肩膀,“萧兄,回府后记得处理一下伤口。”   “我还有要事在身,先不奉陪了。”   “若是能事成,日后我们说不定还能做连襟。”   不等他应答,沈之彦便疾步离开。   萧庭言盯着他背影,更是蹙眉。   连襟? 第49章 凤簪 这是送你的及笄礼   姜府。   姜清筠及笄礼是在五月二十七, 还有五日的时间,姜府上下都在打点着二小姐及笄的事情。   大房更是忙得不可开交,顾氏和唐氏都在精细准备着, 姜承文和姜清时在回府之后也不免要搭把手帮忙。   姜府为数不多的清闲的人,除了姜清筠便只有二房了。   这几日的时间里, 姜清筠都在深闺当中,不是在看账本整理胭脂铺和成衣铺上的证据, 便是在听顾氏讲及笄礼上要注意的事情。   其间她也听说顾牧谦去过一次萧家, 结果进去没多久他就又被人请了出来, 脸上还多了几块淤青。   却仍未商议出任何结果,萧婷冉也在镇南侯府大闹了一场。   准备及笄礼的这段时间, 姜清筠都是在顾氏的院子里用的晚膳。及笄礼的前一晚,丫鬟刚把菜肴端上桌, 顾氏终于同姜清筠交待完及笄礼上的流程后, 门外就响起丫鬟的通报声。   是姜承文和姜清时回府了。   “阿筠快过来。”姜清时远远地喊了姜清筠一声。多年的直觉告诉姜清筠, 姜清时一定是带了好吃的,她和顾氏说了一句后, 便提着裙摆就跑了出去。   原本卧在内室的小狐狸见状,也哒哒哒地踩着小爪子追着姜清筠。   “明天就及笄礼, 还这么不稳重。”姜清时笑着打趣了她一句,而后顺手将糖葫芦递给姜清筠。他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个纹理十分精致华贵的盒子。   姜清时回府时除却会给她买糕点和小吃,鲜少去其他铺子里逛, 更遑论买这么精致的东西。   姜清筠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兄妹两个人走在前面, 姜承文走在后面,听到他们两个人的对话,又忍不住笑着摇摇头。   “哥,你手里的盒子里是什么?”回到室内, 姜清筠吃完一颗裹了糖浆的山楂,没忍住问了一句。   姜清时把盒子放到高处,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没什么,沈二公子送的茶叶罢了。”   茶叶啊。姜清筠的好奇心一下减少了大半,“哦”了一声,把糖葫芦放好,在姜承文动筷子之后她便低头乖乖吃饭。   到是姜承文,闻言看向姜清时。姜清时点点头,肯定了自家父亲的想法,而后他便看到姜承文的脸色一沉。   只不过碍着姜清筠在场,姜承文到底是忍住了没发作。   食不言寝不语,等席间用完晚膳后,顾氏送姜清筠出院子的路上又忍不住吩咐了她几句。   小狐狸跟在两个人身后,时不时伸着爪子去勾姜清筠裙摆上的金线蝴蝶,闹得姜清筠直接把小狐狸抱在怀里,摁着它的前爪子不让它乱动。   “娘,你放心好了。及笄礼我都记住了,明天一定听话不乱跑也不出事。”姜清筠知道顾氏是关心则乱。有姜清婉的前车之鉴,这次顾氏在准备时便更加地细心。   “你啊。”顾氏戳了戳她额头,“回去早些休息。”   姜清筠应下,又再三保证之后就抱着闹腾的小狐狸回了松筠居。   等顾氏折身回屋时,便听到了姜清时和姜承文的对话。   “这茶叶是皇上御赐给沈二的吗?”   “儿子看过了,是贡茶。”   等她再度进屋时,桌上的酒菜都已经被撤了,姜清时回他自己的院子里,而姜承文也难得没去书房,而是坐在原位上揉着眉心。   “阿筠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便好,若她不喜欢沈二,送礼而已,改日再让清时回礼便是。”顾氏听到姜清时说的话,思量过后也明白了沈之彦是什么目的。   只是眼下其他事……顾氏看到他眼底微微显现出来的乌青,有关于老夫人和林氏的话,到嘴边后又被她给压了下去。   有些事,更需要从长计议。   *   松筠居里。   烛火摇曳,姜清筠借着烛光穿针引线时,原本乖巧卧在她怀里的小狐狸突然挺起身子,像是感觉到什么一般,小声呜咽着。   经过一段时日的精心照料,小狐狸身上的伤已经全部愈合,毛色也洁白如初,倒更显得它眉心的一点朱砂痣艳丽。   “怎么了?”姜清筠放下针线,话音刚落的瞬间,小狐狸就敏捷地跳下榻往小院外面跑,急躁地挠了两下门后推不开,而后转身,一双上挑的狐狸眼望着姜清筠,眼神盛满了委屈。   “你想回山里了吗?”姜清筠弯身抱起它,想要带着它往外走时,它偏又恢复了正常,挣脱姜清筠的桎梏,乖巧卧回了榻上。   仿佛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姜清筠的错觉。   姜清筠:……???   “伤好了之后愈发能闹腾了。”她哭笑不得地回到榻上,两指交叠在一起,没忍住在小狐狸脑袋上轻轻弹了一下。   小狐狸呜咽一声,挪动着身子离她远一点后又径自睡得香甜。   姜府朱门前。   此时天色入夜,晚风微凉,碧空星辰稀疏,多添几分寂寥。   “道长?”小道童疑惑出声,抬头看了看姜府的牌匾,转而又看着道长,“道长是要找人吗?”   被唤作道长那人回神,摇摇头,顺手收了下拂尘,端得一身道风清骨的模样。高华无尘。   “无事,忽然想起一些事情罢了。”说话间,他拈指掐算一番,而后又望向皇宫所在的方向,唇角含笑。   “走吧,我们去投宿。之后还有要事在身,耽误不得。”道长说完,便朝着离姜府最近的客栈走去。   小道童抬手挠挠头,没明白道长的话,见他走了也顾不得纠结,赶忙跟了上去。   *   内室的烛火微晃将熄,姜清筠吩咐辛夷换了一盏烛台后便让她下去休息了。小狐狸早已困乏,径自窝成一团睡得香甜。   姜清筠把它抱回为她准备的小窝里后,刚准备吹灭烛台时,窗外便传来了两声清晰且有规律的敲窗声。   她一惊,端起烛台照着窗外时只能模糊看到一个人的轮廓,像是个男人,“谁?”   窗外人沉默,缄默了许久才出声,带着浓厚的无奈意味:“是我。”   听出是谢寻的声音后,姜清筠松口气,放下烛台披好衣服后便走了出去。   她推开门,望向窗棂外的地方。谢寻一身月白色衣袍,长身玉立,银月清辉洒落在他身上,偏生几分谪仙之感。   “你怎么过来了?”说着,她还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快二更天了。   见小姑娘出来,谢景寻抬步朝她走过去,“明日你及笄,我有事在身无法过来,索性就今晚来见你。”   姜清筠忽的想起男人之前同她讲的等她及笄礼时再来看她,心下一阵无奈。她原以为及笄礼当日他有办法来姜府,结果他是这个意思。   “姜府守卫森严,你是怎么进来的?”   “有想见的人,自然就能进来。”谢景寻的话接的顺畅,姜清筠微微呆滞了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她脸忍不住一红,启唇,却欲言又止,怎么都拿不出平日里对着林氏和姜清婉的气势来。   每次面对谢寻,她好像都会变成这个模样。   姜清筠深呼吸一口气,往后退了两步,似乎是想远离他以便让自己变得清醒一些。“姜府护卫森严,松筠居离后门近,趁着还没侍卫过来,你赶快走吧。”   “免得被发现了,你我都说不清。”   若是被她父亲和兄长知道了,姜清筠不用想也知道自己会经历什么。   谢景寻轻笑一声,完全不在意她的好心提醒,“无妨,即便他们知道了也不会对你我怎么样。”   姜清筠:???   你这是哪里来的底气?   许是她自己都没发觉话语里的关心,谢景寻也没提醒她,又怕姜清筠之后会恼羞成怒,他便没再逗她,而是拿出一支金簪。   姜清筠刚想好怎么劝他时,一抬眸便看到了他手中的发簪,目光转移到他的面容上,见他一副理所当然没有任何问题的模样,一时间更是诧异和震惊。   原因无他,谢寻手中那支金簪,簪头是一只栩栩如生的九尾凤凰,其下精致流苏点缀,更显华贵。   只一只凤凰,便能显现出这支金簪的分量,更遑论还是一只九尾凤凰。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拿的是什么?   “这是九尾凤簪,只有皇……”   “这是送给你的及笄礼。”谢景寻说着,拿着金簪绕到她身后。   姜清筠出来时,早已经卸下了所有发饰,此时她青丝如瀑,尽数披散在身后。察觉到他走到她身后,姜清筠身子一僵,下意识想往前走一步转身,却被他按住。   “你要做什么……”   谢景寻没答复她,自顾自握住她的青丝,依照着这段时日来多次练出来的手感和技巧,他拿着九尾凤簪,轻巧一挽,三两下便将她的青丝用凤簪盘了起来。   其间姜清筠几次想躲,都没成功,到最后只能任由他摆布。   “明日我无法观礼,今晚便只能如此了。金簪你安心收下,不会有后顾之忧。”谢景寻替她整理着鬓边的碎发,似乎是看破了她的顾虑,柔声说着。   姜清筠抬手,向后抚摸着谢寻盘起来的发髻,流苏轻撞发出清脆声响。即便只有一支发簪,她也能感觉到他应该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一时间她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谢公子如此娴熟,想来不是第一次为姑娘盘发髻了吧。”   话音刚落,姜清筠和谢景寻都怔在了原地。 第50章 御赐 送我心上人,有何不可?   “不是, 我的意思是……”姜清筠乍然回神后,赶忙为自己方才的话解释着,却怎么说都不对劲。   她方才, 就不该多嘴去问那一句的。否则现在也不会是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   她神色懊恼,谢景寻反应过来后随即轻笑一声, 抬步走近她,“嗯?是什么意思?”   姜清筠见状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没有, 你别误会。”她一边往后退, 一边转移着话题, 却忽略了身后的梁柱。   冷不丁靠上冰凉的柱子,而此时谢寻距她只有几步之遥, 她话语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紧张,却还没忘记要说什么, “九尾凤簪, 太过于贵重。我受不起。”   说着, 她就想将那支发簪拿下来还给他。   “若是皇上知道后怪罪下来,后果你我都无法...唔...”预料两个字尚未说出口, 谢景寻就抬手,左手食指抵在她唇边, 制止了她未说出口的话。   另一只手却摁住她的手,借势又把那支凤簪稳稳挽了回去。发髻未散,只是他也没松开她的手。   谢景寻心里清楚, 如今她刻意提起这个话题不过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只是, 有些事情还是尽早说清楚为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我祖上曾有过一位宠妃,凤簪是皇上赏赐的。”他说着,放开她的手, 而后抚过垂落在她身前的流苏,又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许是他的手法仍旧不大熟练,一支发簪虽然能固定住她的青丝,但到底是感觉缺少了一些东西。   谢景寻看着她的眉眼,却不由自主想起来前几日,他派去江南的暗卫带回来的消息。   “当年江南云湖,是顾大人致仕后居住的地方。”   “二小姐每年回江南都会去顾大人那里,您当年所住的府邸还在顾大人老宅旁边。”   “只不过顾大人后来去了城郊,之前的住处已经空置许久了。”   暗卫回禀的所有消息,都与当初那女子的说辞一致,却又在细节上有所出入。   “既然是你祖上的御赐之物,你赠于我就更不妥当了。皇上若知道……”   他刚回神,便听到了姜清筠的又一个问题。他眉梢微挑,以前从没想过姜清筠竟然会这么怕皇帝。   “我送我的心上人,又有何不可?皇帝也不管我的私事。”说着,谢景寻又往前走了一步,同她之间的距离更近,温热气息洒在她的耳畔,姜清筠下意识地想躲开,却被他拦在怀里。   她原本还想反驳时,反应过来面前人方才说出口的话,抬头间,眼眸中充斥着不可置信。   她方才,听到了什么?   像是丝毫没察觉到自己随心的一句话会让姜清筠有何种反应,他说完后,便后退一步便放开了她。   府外长街上传来了打更的声音,惊扰飞鸟的同时,也让谢景寻回神抬头看了看月色。   明日姜清筠还有及笄礼,今晚也实属再耽误不得了。   “你明日及笄礼,我有事无法抽身观礼。回去后早点歇下,切勿再劳神。”   姜清筠刚从他那句心上人的话中回神,转而便听到了他的叮嘱,没再去纠结凤簪的事情,乖巧点头应下他的话。   “你出府时,记得从后门走。那边晚上侍卫不多。”   谢景寻点头应声,临了转身要走时,忽的想起先前姜清筠问的那句话,转身又一脸正色地为自己解释道:“没有其他人,我只为你挽过发。”   说完后,谢景寻便离开了松筠居,趁着夜色深沉尚无侍卫过来时,他便翻墙出了姜府。   “心上人。”   “没有其他人。”   目送着谢寻离开后,姜清筠也转身回了屋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念叨着。   不知道为何,她总有种他们两个是在幽会的错觉。   幽会?   一想到这个词,姜清筠猛地回神,松开她一直抚摸着的流苏,摇摇头将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都抛去。   “你都在想些什么?”懊恼地说了一声后,她进屋关门后,又换好了衣服。   直至躺回到寝床上后,姜清筠辗转反侧好几次,脑海里盘乱如麻,明明有了睡意却睡不着。最终还是她盯着床幔外明灭摇曳的烛火,才捱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   翌日一大早,姜清筠就被顾氏叫起来梳洗。   及笄礼向来都十分受重视,姜清筠前世经历过一次,心里也知道要做什么,加上顾氏和唐氏提前准备得十分充分,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姜老夫人也同姜清婉及笄礼那般,一早来到松筠居,替姜清筠坐镇,梳着发髻。   即便姜老夫人不喜欢姜承文,也不偏爱姜清筠这个小孙女,但她还是不得不承认,不管是从容颜还是才华来看,姜清筠都是要胜过姜清婉的。   只可惜,这么好的孩子,却注定是与她无缘的。   姜老夫人想着,手里替姜清筠盘发的动作一下收紧,没控制好力道,姜清筠没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祖母一下没收好力道,弄疼你了。”   “今日你就及笄了,十多年的过得真快。”姜老夫人看向铜镜里的两个人,和姜清筠目光交汇的片刻,她看着姜清筠和姜承文有些许相似的眉眼,到底还是没忍住又移开了视线。   抑制着自己不去想曾经的事情。   后来顾氏和唐氏接她的话,姜老夫人也只是淡淡地回应一声,替姜清筠盘好发髻后,她便扶着堇嬷嬷往后退了几步,“文鸢,你带着清筠去前厅。”   “别让观礼的人在前厅等的太久了。”   姜清筠方才能明显感觉到老夫人态度的缓和,只不过在下一瞬她便恢复了以往对她,对大房的漠不关心。   虽然她不知道老夫人方才为何会有这种转变,但也不想过多的陷入其中。   顾氏见老夫人让开位置,点头应声后便带着姜清筠去了前厅。   “还疼吗?”顾氏心疼地问了一句,姜清筠摇摇头说了句没事,“今日特殊,祖母方才一时失手罢了。”   顾氏见她的话不像是在作假,带着她去前厅时,回头看向老夫人所在的方向,须臾后又收回视线。   “姜二小姐今日愈发好看了。” 第51章 及笄 我无意与其他女子相争   离前厅隔着一段距离的地方, 沈之彦难得把折扇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纹路精致礼盒。   他一边把玩着礼盒,一边看向前厅, 眼神中暗含着期待和满意。   萧庭言闻言,睨了他一眼后没回应, 转而重新看向前厅时,眼神中却多了几分晦涩。   他竟不知, 从何时起沈之彦也对姜清筠起了心思。   想起那日, 镇南候老夫人同他讲的话, 萧庭言心下一阵情绪起伏,隐在长袖中的手紧攥成拳。   *   前厅。   姜清筠的及笄礼, 受邀前来观礼的人比姜清婉的及笄礼只多不少,前厅已满, 所在的大多都为女眷。   此时前厅礼乐升平, 姜清筠跪坐在团蒲上, 听着姜老夫人的教诲,礼乐声时高时低。为姜清筠加笄的除却顾氏和苏未之外, 便是另一位与顾氏交好的夫人。   整个及笄礼的过程繁琐,三钗之后, 又听从长辈讲过礼节,她的及笄礼才算是走完了最重要的部分。   “清筠,你已经到笄岁, 日后要更加稳重孝顺, 切莫再有孩子心性。”   前厅,姜清筠的及笄礼步入到尾声,末了姜老夫人又特意叮嘱了一句,刻意咬重了稳重孝顺四个字。   姜清筠扶着辛夷的手起身, 及笄礼过后,她原本盘起来的发髻上已经被挽上发簪,流苏不长,垂落在她鬓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   姜老夫人的言外之意她自然是听懂了,左不过还是为了之后的事做铺垫。此时前厅人多,姜清筠心里知道分寸,没说出反驳姜老夫人的话,“祖母放心,清筠定当牢记祖母教诲。”   “日后清筠一定会孝顺长辈,恭敬兄长,绝不轻易惹是生非。”   姜老夫人维持着笑容,碍于面子夸赞了姜清筠几句。镇南候老夫人点头应和姜太夫人的话,面目上却不见几分高兴,偶尔看向姜清筠的眼神中都带着几分参不破的深意。   *   及笄礼礼成之后,姜清筠便准备回松筠居重新再换一套衣裙。同以往一般,及笄礼过后,姜府仍旧要摆宴席招待宾客。   “姜二小姐今日着实让沈某惊艳。”   姜清筠从前厅回松筠居,后花园是必经之路。她和辛夷茯苓刚到后花园,一抬眼便看到了站在后花园分岔路口的沈之彦。   “沈二公子谬赞了。”姜清筠对沈之彦没什么太好的印象,同他客气了一句后,便想绕过沈之彦回松筠居。   她同沈之彦见面的次数并不多,甚至没有什么交情,却几次三番遇见,好巧不巧还都是在后花园。   沈之彦抬手拦住姜清筠的去路,见她后退一步,即便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远了,但是他上扬着嘴角,“二小姐何必如此匆忙?”   “今日你及笄,沈某只是有几句话想对姜二小姐说罢了。”说罢,他往后看了辛夷和茯苓一眼,没有要避讳的意思。   说话间,他将手里的盒子递给姜清筠,“沈某一点心意,还望姜二小姐成全。”   盒子上的纹路精细,同时又给姜清筠一种熟悉感,她抬眸,微微眯眼,却不打算接过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她的及笄礼,沈之彦却私下来送礼,而不走公账,想来他的目的也绝对不止送礼这么简单。   “沈二公子的心意我手下了,礼物还请二公子收回去。”   “是因为萧世子的缘故,你才如此抗拒我的吗?”   姜清筠话音刚落的瞬间,沈之彦就迅速接上她的话,满意地看到她停下步伐,“想来是萧世子曾对你示好,但转头镇南侯府又要定下他与大小姐的婚事。”   他自顾自猜测道,话里却带着清晰的事实。   姜清筠停下脚步,半转身看着沈之彦,目光打量。   镇南侯府已经要定下萧庭言和姜清婉的婚事,虽然她此前早有猜测,但从沈之彦口中得知,到底是与她揣度出来的感觉不同。   沈之彦见她对这件事有兴趣,也不介意多提几句。他在情场上混迹这么多年,也知道要投其所好才是俘获芳心的最好捷径。   “过不久镇南候夫人就要派人上门提亲了,确定无虞的消息。”   “萧庭言也是糊涂,不知道珍惜更好的,反而要委屈自己。姜二小姐放心,我沈某定不会重蹈萧世子的覆辙。”   沈之彦说了许多,末了还不忘捧自己一把。   姜清筠还在琢磨着镇南候府和顾家姜家的事情,冷不丁听到沈之彦这话,一下就被气笑了,“沈二公子风流之名在外,我也无心与众多女子相争。二公子既然有温柔乡,能自在岂不是更好?”   “至于我与萧世子之间,二公子还是少听些流言,多读读圣贤书吧。”   同后花园与沈之彦纠缠了许久,留给姜清筠回松筠居的时间便更少了。和沈之彦说完最后一句话,姜清筠不等他反应就越过他径直回了松筠居。   留下沈之彦和他手中的礼物,在后花园冥思。   *   “无意与众多女子相争....”   金銮殿内,谢景寻挥退了前来回禀的暗卫,低声念叨了两句。龙案上的奏折都被整齐地摆放着,批红已收。   此时摆在案上的,便只有先前他所画的那副画。   他难得愣神,所思所想也不是江山社稷,而是有关姜清筠,和另一场须臾缥缈又困顿他许久的梦。   情景光怪陆离又互相交错,谢景寻抬手放在眉心处,不断按揉着,试图静心宁神。   “皇上,贵妃娘娘来了。”陈还进殿放低声音说着,生怕惊扰了谢景寻。   “进来吧。”谢景寻挥挥手,却仍旧在按揉着眉心。   沈之瑜鲜少会出佛堂,主动来金銮殿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行过礼后,她款步走到阶上,也不避讳地拿起那张画作细细欣赏着。   “醉梦逢别,故榭江南,须臾回眸终身空。”   “皇上是想起那一年的事情了吗?”没对画作和诗词作太多的评价,沈之瑜又仔细看看了画上的人后,便将画放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不用皇帝多说,她也知道,这么多年皇帝一直在找一个人。   她心里隐约有猜测,却又不敢轻易下定论。   前世即便后来她自顾不暇,没有精力再去理会许多,但隐约也是知道他为了一个人,遍寻整个江南而不得。 第52章 暗示 那我就等着大小姐的好消息了   “陈年旧事罢了。”谢景寻说着, 却言行不一地把那张画小心卷起来,重新放入卷轴当中。   江南的事,算起来不过三四年的时间, 却久远如同发生在上辈子的事情。各种曲折悲欢,又怎能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他没往下说, 沈之瑜自然也不会继续追问,之后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 “姜尚书在朝廷上鞠躬尽瘁, 今日刚好姜二小姐及笄, 臣妾想再送二小姐一份礼,皇上可有什么建议?”   她在说话间, 视线半点没离开过谢景寻,想从更细微处发现端倪, 从而验证她自己的猜测。   不管她是不是那个人, 她的出现, 总归都是好的迹象。   听到姜二小姐的名讳,谢景寻动作微微停滞, 但也在须臾间恢复寻常神色,“你依照着自己判断送礼就好, 朕的私库里还有些稀奇物什,你若是有看中的让陈还拿给你就行。”   抿唇,又停顿了一会儿, 他继而说道:“再选几件, 一同送给姜尚书和侍郎。”   沈之瑜点头,干脆痛快,“那臣妾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谢景寻的私库里珍藏无数,她曾经见过一次, 只不过什么都没带,这次既然是谢景寻亲自放话,她自然是要狠狠敲他一笔竹杠。   “皇上若是心烦意乱,不如好好冷静放空着,也好确定,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因小失大,太不值得。”   在得了谢景寻的令牌后,沈之瑜又和他闲聊过几句后,便直接转身准备离开金銮殿,把这一方天地留给他一个人。   只不过在她即将离开时,她半转身,回首望着龙椅上不怒自威的帝王,此时他的眉间紧蹙,似愁不得解。   沈之瑜甚少见他这副模样,便出言提醒了一句。只不过最后一句话她声音放得极低,分不清是说与谢景寻听的,还是说给她自己的话。   “对了,云川道长近日刚到京城,这段时日应该会去禅山寺,皇上若是有空,也可去见道长一面。”   云川道长,虽然年龄远不及灵悟大师,但是却与灵悟大师齐名,佛寺和道观的争论,也总离不开这两个人。偏偏这两个人还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做着愉快的忘年交。   谢景寻遮掩在手下的眼神一闪,目光深沉。沈之瑜将该说的话说完后,便径直离开了金銮殿去了私库,片刻不曾停留。   云川道长,禅山寺……   审视自己的心。   他想着,隐约觉得有顿悟的感觉,却又只肯出现一瞬,便再无踪迹。   此时殿门关阖,天光隐隐约约得透露进来,偌大的金銮殿里安静到针落可闻,偶尔便只能听到几声轻微的叹息声。   *   姜府。   姜清筠的及笄礼结束,她回松筠居换过衣裙重回前厅,用过午膳后,没过多久时间筵席便也都散了。   留下来的世家夫人和小姐都不多,大多都是因为与顾氏或者姜清筠交好才留下来的。   “阿筠今日可真好看,可惜我是个女子,不然就直接到姜府提亲了。”苏未拿着手帕,掩唇打趣道。   让其他几位相熟的小姐一阵好笑,姜清筠则是又气又无奈,反驳回去,“明明苏姐姐更比我着急才是。”   “好啊,你自己都学坏了。”说着,苏未就上前同她打闹着,但到底是把握着分寸没有太过于放肆。   姜清婉在不远处看着几个人之间的嬉笑玩闹,不甘心地攥紧了双拳,眼眸中满是强烈的嫉妒和恨意,恨不得取而代之。   顾牧谦的事情过后,她和萧婷冉之间的缘分彻底走向了结束,而她母亲近日不仅要管顾牧谦的事情,还要提防着春杏。   四面楚歌,最是进退两难。   但凭什么,姜清筠便可以如此好运,从未遭受过任何的挫折。   “大小姐,你现在要做的,难道不是紧紧把握住萧世子的心吗?”蓦地一道女声在姜清婉身后响起,她一惊,下意识回头看过去,却发现那人自己并不熟悉,甚至她都没有多少印象。   许是看穿了姜清婉的心思,女子轻笑一声没在意,只是又走近了她几步,一手勾起她的青丝,“我是谁于大小姐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大小姐只需要记住,我是来帮助你的。”   “自然也不需要你做任何的回报。”   “只是看大小姐愿不愿意配合我了。”那女子的声音极具魅惑,姜清婉低头沉思考虑着女子的话。片刻之后她抬眼,再度望向姜清筠所在的方向。   想着的却是这段时间以来她自己所遭遇的摧折。一番挣扎过后,她还是咬牙点头同意了女子的话。   那女子满意点头,从腰间取下一尾羽毛,“这是信物,大小姐千万不要弄丢。”说着,女子便俯身,在姜清婉耳边低声说出一个地点。   “那我就等着大小姐的好消息了。”   “忍辱负重,方才能翻身。还望大小姐能记住。”女子交待完,又给了姜清婉一件东西后,便直接离开,三两个转角之后,姜清婉便完全看不到她的身影。   她低头,却是不自觉握紧了瓶子。   *   姜清筠及笄礼的三天后,唐氏一早便收拾好行囊,准备前往檀宁观潜心修行。   原本她是想一个人走,但耐不住姜清筠的撒娇和之前她答应好的事情,最后一人行被迫变成了三人行。   马车外还有一队护送的侍卫。   马车上,小狐狸卧在姜清筠怀里,片刻不曾离开。清晨出门时,小狐狸也是这般缠着她,不肯独自待在松筠居中。姜清筠无奈之下,这才带它出来的。   “这只小狐狸倒是听你的话。”唐氏是知道这只小狐狸的,抬手顺着它的毛,熟悉过后它也就不是很抗拒了。   “平常它可是闹腾多了。”姜清筠好笑说着,着实没感觉到它听话过。   檀宁观远离京城,同禅山寺也有十多公里的距离。自从唐氏下定决心要去檀宁观后,顾文临也没能拦得住。   车内是时有时无的说话声,而车外则是轱辘滚动的声音,如同红尘滚过。   而此时的禅山寺。   “公子到底还是心魔太重。” 第53章 江南 若有来世,切莫再追悔   从沈之瑜那里知晓云川道长去了禅山寺后, 谢景寻思前想后,便也寻了一日去了禅山寺。临行匆忙低调,随他一同去的便只有陈还一人。   他此行未曾告诉任何人, 也未曾摆什么阵仗,禅山寺内的香客仍旧是往来不绝。   后院, 灵悟大师的院落中。   云川道长一早就推算出谢景寻要来禅山寺找他,也知道他是所谓何事。   “从前江南的事情, 是你心结。你明明心下有了答案, 却还是不敢相信。那尾禁步不过是赝品而已, 又何必纠结于此。”   “莫非,公子真要等到万事无可回头, 方才能参透吗?”   说话间,云川道长丝毫没顾忌到谢景寻的身份, 直言直语。明明他才不过弱冠的年龄, 言行间却自带一种沉稳和厚重。   谢景寻没应云川道长的话, 目光却集中在茶盏中浮沉的茶叶。   这段时日以来,那场梦境愈发清晰, 就像是他在看着和他命运相同的人走过了一生。但这些片段,又总是无法勾连起来的。   他总能梦到一位女子, 容颜模糊,身影更是缥缈。偏生场景又无一不是江南。   过去许多年,从重新回京到御极掌权, 可那一年的江南, 却始终是他心里无法抹去的深刻回忆。   见他看不透,隐隐有种要把自己困在原地的倾向,云川道长轻咳一声,唤回谢景寻的思绪后继而说道:“佳缘天成, 能否善终,只看你自己。”   说着,云川道长抬手指了指心的位置。   他能察觉出来,此时的谢景寻并不知晓从前的事情,他心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升腾出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当年她费了如此大的心力,到底还是功亏一篑,败于他手。   如今他涉红尘一程,也算是替她全了上辈子的恩情。   “若有来世,切莫再追悔。”谢景寻听着云川道长的话,耳畔忽然无端想起一句话,他闭眼,不由自主攥紧了双拳,手背上青筋显露,仿佛陷入到窒息深渊当中。   落座在他身边的云川道长眼神一闪,实属没想到只不过是一句提点,他竟能想起从前的话。   如此想着,他动作飞快地往他身上贴了一道符纸,口中念着咒语,宁心静气,强行让他脱离深渊。   “近日我都在京城,公子若还有事,不妨直接到客栈来寻我。”   云川道长说着,递给谢景寻一个信物。   谢景寻应声,低头看了一眼后便将东西收好。一旁的灵悟大师听的云里雾里,到最后摆弄起新茶,也是怡然自得。   *   檀宁观中。   唐氏在下定决心要来观里后,一早便托人打点通知过。从京城到檀宁观这一路都十分顺利,山脚下也早有道姑在等着她。   檀宁观是南楚久负盛名的道观,修行之人也皆为女子,或看破红尘一心修行,或无欲无求一心向道。道观中也很少有香客来拜访,独立于俗尘之外。   唐氏在道观中收拾好住处后,便同姜清筠一起用过斋饭,更衣后便去了大殿诵经修行。   念着唐氏第一天来道观,且有人相送,道长便破例让姜清筠多留了一会儿,好让唐氏有时间和她道别。   唐氏落脚的屋内,窗明几净,干净整洁,书案上还留有烛台和经书,物什齐全。   榻上,唐氏和姜清筠并排坐着,从前她穿着的锦衣华服,此刻也变成了朴素的道袍。紧紧握着姜清筠的手,唐氏有条不紊地叮嘱着。   “日后若是你舅舅问起,你便闭口不谈。”   “我和云瀚与顾家都没了瓜葛,往后便也不需要他多上心。”   从顾云瀚离开京城后的没多久,唐氏就和顾文临和离,只不过还未曾放出消息,知道内情的不过寥寥几人。   “若是以后你大表哥有事,到时你和清时能帮就帮。若是不行,也不必勉强,别反倒是连累了你们自己。”   唐氏的叮嘱于她于此时而言尚且都不是难事,没做过多的思量,姜清筠便点头应了下来,“舅母你放心,大表哥那边有哥哥的人在,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只是舅母……”   “顾牧谦和镇南侯府的事情,你和大房都不要插手,明哲保身。”顾氏知道她想问什么,没等她说完便兀自打断了她的话。   “等你下次出嫁时,舅母再回京去看你。”说着,唐氏抬手为她整理着发髻,目光慈爱。   她这一生,自顾云瀚离开江南杳无音信后便只剩下灰暗,最终把她从困顿中拉出来的,便只有顾文鸢和姜清筠。   如今的她,心境已变,能为她们做的,便只有日夜诵经祈福,愿她们一生安宁,万事多顺遂。   姜清筠明了,没再继续追问,而后她又在道观里陪了唐氏片刻,直到申时已过,她才动身离开檀宁观,辛夷和小狐狸也跟在她身后,一同上了马车。   回京路上,车内一片寂静,唯一能听到的声响便只有车轱辘滚动的声音。   “你啊,乖乖的别乱动,过几日我便送你会山里,放你自由。”车里,小狐狸一直闹腾着,始终不肯好好卧着,姜清筠没办法,只能把它抱在怀里,控制住它。   近日不知为何,她总能感觉到小狐狸的异常。原本很乖巧听话的狐狸,突然间变得闹腾喜欢到处乱跑。   属实安静不下来。   小狐狸似乎能听懂她的话,呜咽一声,却没见多大反应,反倒像是有意识一般,它一直在盯着车窗外。   姜清筠往窗外看了看,抬手顺着小狐狸柔软的毛,阖眼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   不知道马车行走了多远,姜清筠欲眠时,马车忽的停下,她身子下意识前倾,整个人差点儿晃倒。   “二小姐,前面好像有刺客。”随行护送姜清筠的侍卫敲了两下马车,低声回禀着。   姜清筠心下一沉,一手挑开车帘。即便是隔着距离,她也能看得真切。   远处的打斗激烈,黑衣人众多,而被刺杀的人,不过三四个人。   而此地,尚且离禅山寺不远。   “二小姐,我们从小道绕行回京城吧。”侍卫长说着,请示着姜清筠的意见。寻常人家,出行即便是带着护卫,遇见这种事情都不会去插手,而是选择明哲保身。   可是姜清筠远远看着,觉得其中有道身影,似曾相识。   还没等她做出决定,好不容易乖巧下来的小狐狸,却三两下跳出马车,直奔黑衣人而去。 第54章 京郊再遇 受伤的人安静养着便好……   “皇帝,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当年在战场上没能行刺成功,如今在这荒郊野岭,倒也不亏待你。”   为首的黑衣人执剑同谢景寻打斗, 快要近身时,他大言不惭地说着。   当年的失手, 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耻辱,如今有机会全了遗憾, 黑衣人自然是全力以赴。   “是吗?”谢景寻轻笑了一声, “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着, 他手中的剑变化了个方向,挑开黑衣人挥来的剑, 顺势执剑刺了过去。   谢景寻一行四人,刚离开禅山寺的范围内, 尚且还没走多远, 便遇到了埋伏已久等待行刺的黑衣人。   这次前来埋伏暗杀的黑衣人, 武功不低,人数更是不少。   小半个时辰后, 原先地面的土黄色都已经被血红侵染,尸体横陈, 触目惊心。   “再继续纠缠下去不是办法,只能杀出一条路了。”云川道长背对着谢景寻,微微侧着脸说道。   谢景寻十二岁就奔赴战场, 军中四年多的磨炼, 次次凯旋鲜少有败绩,也让他成为三军之中,当之无愧的统领。   此时他长剑滴血,一片猩红, 而他的眼眸当中也染上几分血色。在他喘息的瞬间,临了剩下的八个黑衣人将四个人团团围住,想要做最后的了断。   “谢景寻,你若是现在投降,我还能替你向人求情,好留你一个全尸。”为首的黑衣人低头,扫了眼地上的尸首,满是他的人。   来时三十个人,个个都是从炼狱里爬出来的杀手,如今却有大半的人都折在谢景寻手里。   如果他没有那人给的东西,怕也早就命丧于此。   反观谢景寻那边,也就陈还和小道士受的伤严重一些。皇帝和道长的身上,只有几处不值一提的小伤。   陈还早些年跟随谢景寻去过军中,身上还有几分武功,但纠缠的时间一长,到底是有些力不从心。   他闻言,挡在谢景寻的身前,“皇上,您和道长先走,我留下来断后。”   谢景寻睨了他一眼,伸手把陈还推向旁边,“你护好自己。”   “好一个忠心护主,那我就成全你。”黑衣人冷笑一声,做了一个手势,再度围攻了上去。   其中一个黑衣人正要趁云川道长无法分心刺杀他时,一只小狐狸突然出现,跳起来狠狠咬住他的手臂,犬齿啮合厮磨,它下了狠口,那人被咬的难以忍受,却又甩不开小狐狸。   他正要拿剑砍过去时,云川道长一手用拂尘踢开他的剑,反制住他后云川便封了他身上几处大穴,废了武功。   小狐狸见状松口,乖巧站在原地看着云川,眉心那一点朱红在夕阳的映照下更添鲜艳。   云川知道是它,无奈笑着,眉眼却温柔了几分,“你啊,还是这么不省心。”   说着,他弯腰将小狐狸抱在怀里,一直跟着他云游的小道士见状惊呼,却碍于眼下情况,不能分心。   小狐狸来后没多久,护送姜清筠回京的侍卫便过来帮忙。姜府的侍卫都是副统领亲自挑选训练的,武功虽不及江湖人士,但胜在训练有素。   一刻钟后,另外几个黑衣人就被反杀,谢景寻也挑断了为首的黑衣人的手脚筋,留了活口。   “我的命,你今日是取不了了。”谢景寻的长剑抵在黑衣人脖子上,姜府的侍卫见状,上前把黑衣人的手脚捆绑住,以防再有意外。   “少了我,还有会其他人的。”黑衣人往地上啐了一口,满是不屑。   今日谢景寻来禅山寺,本就是一时兴起,几乎无人知晓。而这些黑衣人却能提前埋伏在这里,显然一早就得到了准确的消息。   谢景寻眼眸微眯,收起剑,“是安王?”   黑衣人闻言,眼神躲闪,没有抬头看谢景寻,一副至死都要守口如瓶的模样。   留守在马车附近的侍卫见这边动静停歇了,便赶着马车走过去。   “小姐,小心脚下。”马车停稳,辛夷扶着姜清筠下车时,皱眉轻声说了一句。   姜清筠摇摇头,努力去忽视地上的尸首,她环顾了一眼,见小狐狸乖巧窝在一位道长怀里,十分享受,一阵无奈。   而且,她也看到了谢寻。方才她在马车上,也没有认错人。   绕着路走过去,姜清筠上下打量着他,见他身上伤口并不是很严重,心里无端松了一口气,“你身上的伤,先回京处理一下吧。”   即便方才她离得远了些,但也能感受到这场刺杀行动,惨烈至极。   京城脚下,也有人敢如此惹事,倒真的是不怕死。   “小伤而已,你不用担心。”谢景寻手上染了血,便和姜清筠保持了两步的距离,“你的人来得及时,我没什么大碍。”   闻言,一旁的陈还低头不语,云川道长逗着小狐狸唇角含笑,而小道士则一头雾水。   他今日所穿的仍旧是一身月白色衣袍,却要低调很多,有隐隐的血迹洇出,染红了伤口周围的衣料。   姜清筠听他说这是小伤,一阵语塞没搭他的话,反而是让辛夷回马车上取金创药。   为首的黑衣人被绑着,手脚都动弹不得。此时他背对着姜清筠,并不知道她是何身份。可是他却能感觉到这个人对谢景寻来说,一定不同寻常。   如今他再度失败,恐也不能活着回去。但他心里存着一口怨气,既然他杀不了皇帝,不如就在临死前送皇帝一份礼,也算是为他自己报仇了。   如此想着,黑衣人低头,嘴中衔着一根针,看准姜清筠的位置后,他猛然用力,催动着体内所剩不多的内力,针尖直冲着姜清筠而去。   “小心!”   姜清筠正要去接辛夷手里的药瓶替他上药时,便听到谢寻的话。须臾间,尚未等她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自己腰身一紧,被人护在怀里,而谢寻却快速和她调换了位置。   随即,她便清楚听到一声闷哼,以及黑衣人的大笑声。   “这样也好哈哈哈哈,我死而无憾了。”   云川道长和陈还都没想到他还留有后手,一人去探查谢景寻的情况,一人上前直接劈晕了两个黑衣人,卸掉了他们的下颔。   “道长,他伤势如何?”此时姜清筠也顾不得许多,见谢寻唇色泛白,双手扶着他好让他能站稳。   “一针而已,不是大事。”谢景寻顺势靠在她肩上,轻声说着,像是在安抚着她的情绪。   “我信道长。受伤的人安静养着便好,其他事情有我在。”姜清筠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安心养着。   云川道长轻笑,替谢景寻诊过脉,再三确认后松口气,“针上有毒,能解。”   姜清筠刚要放心时,便听到云川道长继续说道:“只是我这里只有半颗能解万毒的药,要彻底解毒,还要去禅山寺见灵悟大师。”   “我能否与道长,换这半颗药。”她咬唇,同云川道长商量着,“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再怎么说,谢寻都是为了救她才中毒的。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她说着,看向谢寻的目光复杂,又夹杂着些许,甚至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担忧和情愫。   “二小姐说笑了。这个条件,以后再议也不迟。”云川低头看着怀里安睡的小狐狸,将那半颗药喂谢景寻服下。   马车上,见谢景寻脸色没方才那般苍白,姜清筠又在替他铺着身后的软枕和毯子,最静好不过的模样。   云川道长掩唇轻咳,眼眸中染上几分笑意,对面两个人因他这一声,齐齐看了过来。   “方才我忘记说了,这半颗解药虽然有用,但到底药力不足。那毒非同寻常,不久后怕是会有别的效用。”   “应该不严重,静心运功,过一晚上便好了。”   姜清筠刚想追问下去时,便听到道长的后半句话。她没反应过其中曲折,无辜地眨眨眼,替谢寻整理好软枕后,自己便也靠在马车车厢上阖眼养神。   云川道长带着几分奇怪笑意,与之前在禅山寺时的清冷模样不同,谢景寻心底忽然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见姜清筠已经闭眼,云川道长启唇,一手摸着小狐狸的毛,而后说出来一味毒药。   谢景寻脸色一变,看向云川的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善。   “禅山寺的祈愿树,你之后可以去看看。”云川道长依旧笑着,还善意提醒了谢景寻一句。   事已至此,既然他们之间是斩不断的羁绊,他不妨就帮一把,只当是全了她的心愿。   *   杜姨娘去世后,丧葬是由顾文临打点的,林氏在其中帮着。在萧婷冉有孕之后,顾文临再度训斥了顾牧谦一次,而后便带着人直接去镇南侯府赔礼负责。   两家商议了许久,因为杜姨娘去世,顾牧谦还在戴孝期间,偏偏萧婷冉此时有孕,两边都要顾忌到。   最后碍着萧婷冉珠胎初结,胎像不稳,顾牧谦和她成婚的日子便定在了三个月之后她坐稳胎之后。   姜府,林氏院落的前厅。   “姨母是有事要吩咐吗?”顾牧谦到前厅后,朝林氏行礼后开口问道。   这段时间以来经历的变故太多,此时的顾牧谦看起来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周身反而隐约萦绕着一股阴沉。   林氏起身扶起他,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交到他手里,“你姨娘的事情,是姨母无能,没能保下她。这是她临终前,托我交给你的一封信。以后或对你有用。”   “也是阿筠他们,做的太绝了。陈年旧事了又何必斤斤计较。”   林氏一边说一边拭泪,一副替杜姨娘和顾牧谦惋惜的模样。   顾牧谦低头看着信封上的字,攥紧了手,往事浮现,他竭力压制住情绪,“不怪姨母,也是我无能,才任人算计无法还手。”   林氏拍拍他的肩膀,“没事,一报总会还一报的。”   “你日后平步青云,也算对得起你姨娘。”   顾牧谦点头,林氏又同他交待了几句镇南候那边要注意的事情,便放他离开了。   人走后,林氏的大丫鬟上前,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林氏眼神一闪,咬牙说道:“她倒是会折腾。”   “我去看看春杏,你让人盯着松筠居那边。”说完,林氏就气势汹汹地离开了小院,直奔春杏的院落而去。 第55章 关心 【补更1】   禅山寺。   谢景寻去而复返, 住持见他唇色泛白,连忙安排寺里的小僧带着人去了后山的清静小院里,而后去请灵悟大师。   处理伤口时, 姜清筠不方便在场,她原本想在院内候着, 却不料躺在床榻上的谢景寻直接看穿了她的想法。   “灵悟大师和云川道长都在这里,我不会有事的。有情况陈还会去找你的。”   “听话, 回院落里休息。”   “那你若是有事, 一定要来找我。”他自己都开口了, 姜清筠只能应话。   又叮嘱过陈还几句后,她便带着辛夷回了小院里。她想将小狐狸也抱回去时, 却不想它一动不动地卧在云川道长脚边,怎么喊都不动摇。   姜清筠没办法, 便只能将它留了下来。   屋内。   灵悟大师诊过脉后叹气, “毒不难解, 但恐怕有后遗症。过了今晚,才是第一劫。”   云川道长伫立在旁边, 缄默不言,想来也是知晓了个中情况。   “灵悟大师但说无妨。”谢景寻半靠在软枕上, 眸光坦然地看向灵悟大师,似乎并不介意解毒之后的事情。   灵悟大师和云川道长对视一眼,沉默过后将可能会引起的后遗症告诉了谢景寻, “这毒是南梁蛊毒练成, 云川道长的药是唯一的解药,虽能解毒,但却有后遗症。”   “再加上只有半颗,药力有限。养心魔, 摧神志。若是……皇上日后定要控制住执念,那场梦境,能忘记便忘记。”   “这是禅山寺特有的檀香,能静心宁神,抑制心魔。皇上若是情绪失控,便再来禅山寺找老衲。”   云川道长而后又补充了几句,只不过两个人都有默契的隐瞒了一部分。   有些事情,太早知道了,反倒是在害他。   *   入夜,月上中天。   禅山寺的厢房离后山不远,临近六月入夏,蝉鸣声穿透碧空,未曾停歇。   姜清筠阖眼躺在床上,美梦正酣,辛夷趴在不远处的木桌上睡着守夜。   月色正好,清辉透过窗棂倾洒在姜清筠的侧脸上,显得她容颜更加姣好,娴静温婉。   谢景寻轻声推开门进来时,入目的便是这副景象,他点了辛夷的睡穴,而后撩袍坐在床榻边缘,静静看着姜清筠。   心下却是思绪万千。   早前沈之瑜和云川道长的话,不停地在他脑海中响起。许是他都未曾想过,今日来禅山寺一行,还能遇见她。   入夜后他辗转反侧入眠后,脑海中光影重叠,万物光怪陆离,不是从前的那般梦境,只是等他梦醒时分,却只想再来厢房见她一次。   鬼使神差,又近乎执念。   不知道在床榻边坐了多久又看了多久,谢景寻见天色不早,抬手替她压好了被角以免后半夜受凉。   就在他刚要起身离开时,谢景寻忽然感觉到体内暗涌起一股热意,即便他能用内力压下,没多久却又再度升腾而起。   他忽然想到今日在马车上,云川道长同他说的那味毒药,以及,灵悟大师所言的第一劫。   难不成,就是这个?   无法抑制的,谢景寻闷哼一声,用了最大的定力和内力,将那股燥热压制下去。   他低头,望向姜清筠,思绪却十分清醒。   须臾间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许多情景,无一不是她。从江南到连州,一路绵延至京城中所有的遇见。   片刻后,他缓缓俯身,近乎虔诚般的,在姜清筠眉间落下轻柔一吻。而后趁着还能压制住心火,他便不再逗留,径直离开了姜清筠落榻的院落。   院门外,云川道长见他出来,抱着小狐狸转身,“我知道你会出来,等你许久了。”   *   翌日。   姜清筠睁眼时,辛夷还趴在桌子上睡觉,还没醒过来。她便自己起身,穿戴好衣服梳洗过后,又给辛夷披了一件衣服,她就离开了小院。   谢寻落榻的院子里,此时除了陈还别无他人。姜清筠没进屋,在院内观望了一会儿后,见谢寻不在屋内,她便去找了陈还。   “你家公子一早就出去了吗?”   陈还被叫醒,尚且还未清醒,听到姜清筠的话,他面露难色,往屋里看了看,却答不上来。   他昨夜不知为何睡得沉,醒来之后,厢房里便没了人影。而姜二小姐也已经到了院子里。   “二小姐,我家公子……”陈还正在想着说辞,院外便传来云川道长的声音,“谢公子一早有事下山,临走前托我转告二小姐一句,你若是寻他,便去禅山后,沿着小路走一段便能看到他。”   禅山后,小路……   陈还听到云川道长的话,不可置信地抬头,却见云川道长同他点头,消息定是确认无虞的。   那个地方,皇帝从来都是孤身去的,就连他也只是听过那个地方。   如今皇帝却亲口同意让姜二小姐过去,是何种意思,陈还心下突然有了思量。   看来以后,姜二小姐在皇帝心中,只怕是会越来越重要。   “多谢道长。”姜清筠记下路线,逗弄了小狐狸几下后,陈还便带着她下了山。   “你们昨日,怎么会遇刺?”下山的路上,陈还在前面带路,一言不发。姜清筠心下存疑,便开口问了出来。   与其亲自去问谢寻,倒不如问陈还。许是还能得到更真实的消息。   陈还一愣,迅速反应过来,还没忘记替皇帝兜着身份。他放慢步伐跟在姜清筠身旁,保持距离,“回二小姐,昨日公子和道长从禅山寺出来后便遇到行刺。”   “左不过都是后宅阴私,争权谋利。公子既然无碍,之后都会亲自处理好的。二小姐不必过于担心。”   “原来这样。”知道又是后宅阴私,姜清筠唇角的笑淡了几分,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句。   陈还点头,犹豫着又接了一句话,“这些事公子都习惯了,这么多年来他也只对身边的人的亲近,还有二小姐。”   姜清筠听到自己的名讳,步伐一顿,心下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尚且还未明朗时,陈还便又开口。   “二小姐,您沿着前面这条小路走,便能见到公子了。”   “辛夷姑娘还是和我留在这里吧。”   陈还为姜清筠指着路,大致说清楚后,又补充了一句。   那个地方太过特殊,有皇上在,二小姐定然不会出事。辛夷去了,反倒是碍眼。   姜清筠回头看了看陈还和辛夷,点点头,“你就在这里先等着,不会出事的。”   辛夷往前迈了一步,刚想要开口时姜清筠已经转身进了林间那条小路。她无奈,跺跺脚后又狠狠瞪了陈还一眼。   陈还目不斜视,比起被瞪一眼,还是皇上的事情重要。他虽然没经历过情爱,但该懂的还是知道些的。   *   小路不长,姜清筠没走多久便看到尽头处的谢寻。   他背对着姜清筠,只站在原地看着前面,也不知道伫立了多久。   临近入夏,天渐渐转热,但清晨时分霜露还是凉的,他身上本就有伤,又衣单身薄。姜清筠想着,步伐不由得放快了几分。   身后的脚步声愈发清晰,谢景寻知道是她,转身看到她一身春衫,也没穿披风,下意识皱眉。   “你身子弱,出门多穿些。”   “你伤还没好,一早出来也不怕牵动伤口。”   几乎是同时,两个人一起开口,提及的却都是对方。   姜清筠一愣怔,脸微微红,轻咳几声后走了过去。即便是只站在男人旁边,她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那种凉意,绝对不是站一个清晨能沾染上的。   她侧头,抬手轻轻触了触他的衣袍,瞬间感受到的浓烈凉意让她不适地收回手。“你昨晚就出来了?”   “睡不着,就过来看看。”   他说着,丝毫不提他为了抑制心火,在禅山寺后山的小溪中待了一晚上。临了天光刚亮,他感觉那一劫过去后,才用内力催干衣服,下了山。   “难怪这么凉。”姜清筠小声嘀咕着,还没忘记他身上有伤,仔细打量过后发现他衣服上没有新染上的血迹,便松了一口气。   可还没彻底放松,下一瞬,她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温热却又带着灼人心扉的滚烫,与她身上的温凉完全不同。   姜清筠一惊,下意识看向谢寻,却发现他一脸淡然。手下,她想要挣脱谢寻的手时,却发现男人牵得更紧了。   “别动,你的手太凉。”   姜清筠一阵无奈,发现自己着实挣不脱,而他也只是握着她的手一副替她暖手的模样,没有其他动作,她索性便由他去了。   为了不乱想,她这才静下心来打量着周围。她也是才知道,禅山脚下,还有这一处静谧地方。空谷幽静,树木葱郁,偶有几声清脆鸟啼。   只是……   姜清筠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衣冠冢上,“这是……”   “我母亲的衣冠冢。”   “她生前喜静,和住持商议过后,我便把她的衣冠冢立在禅山脚下。”   说这话时,姜清筠明显感觉到谢寻握着她的手收紧了几分,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蓦地,她就想起方才陈还同她说的那句话:后宅阴私,争权谋利。   而这衣冠冢,看上去也不是新立的,反倒像是已经在着禅山脚下,历经了许多年岁。   这些年,想来他四处云游,也只是想远离那些见不得光的谋算。   思及此,姜清筠反握住了谢寻的手,像是安慰一般。   “禅山空幽,又沐佛音。伯母九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第56章 辞别 倒也算轮回   谢景寻闻言, 轻轻应了一声,没有松开姜清筠的手,“会的。”   “只可惜, 我没送她回她最想去的地方。”也没能送她回到那个人身边。   自从他提及到往事后,姜清筠基本都在保持缄默。因着陈还之前的说法, 再加上他自己的话,她大概可以猜度到, 谢景寻这么多年来的艰辛和困顿。   让她不自觉想到上一世的她:任人算计而不知, 知晓了, 便连悔恨都迟迟。   姜清筠听着,目光落到镌刻在石碑上的字:生母褚氏之墓。   而放眼整个南楚, 褚姓的人家都十分稀少,反倒是南梁, 褚是大家姓。   “你母亲, 不是南楚人吗?”   “不是, 她是南梁人。”谢景寻摇头,“嫁到南楚之前, 她已经有心上人了。只是被她养父拆散,那人也没回来。阴差阳错, 便是如今了。”   南梁人……   姜清筠顿悟,而后她看向谢寻的眼神,便多添了几分悯意。   南楚和南梁接壤, 百年来战火难休, 直至二十多年前,南梁前国君主动投降示意和亲,愿意年年纳贡,边疆的百姓这才得以安稳。   不过南梁内部政变, 太子继位后断了纳贡,却也没有再掀起战火。   可毕竟,南楚和南梁之间的沟壑难平。谢寻的母亲嫁到南楚,想必境况,也不会太好。   “我们该回去了,陈还和辛夷还在山下等着。”说着,他牵着姜清筠的手,转身往回走。   在姜清筠来之前,他就已经祭拜过衣冠冢。在溪间中的一晚上,清晨又祭拜过母亲的茔冢后,他忽然想清楚了许多事情。   如同醍醐灌顶,又似万流归川般的归宿。   姜清筠点头应声,临走前,她又再度回头望向衣冠冢,心下祈愿一句后,便跟着谢景寻出了树林。   小路不长,仍旧是姜清筠来时的那条路。白昼风起,没有葱郁树林的遮挡,微风扑面而来,也吹散了姜清筠心中的些许情愫。   “我的手不凉了。”她说着,便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谢景寻心里有分寸,知道再继续的话,怕是要让她更加羞恼,便从善如流地放开她的手,却没拉开和她之间的距离。   “阿筠,若是你日后……”   小姑娘还在揉着自己的手,忽然听到身边人喊她,她下意识应答一声,继而看过去。此时天光正好,透过树叶罅隙洒落在谢寻身上,光影斑驳,与平时的他还有所不同。   姜清婉眼睫微颤,望进他眼眸中的认真和温柔,她又连忙收回视线,垂眸揉着自己的手腕,轻声问着:“日后如何?”   谢景寻欲言又止,已经到唇边的话却如何都说不出来,只能作罢,“无事,是我想错了。”   “宴珍楼近日有了新糕点,等回京后我派人送去姜府。”   “好。”姜清筠闻言,无端松了一口气,点头笑着应下,她忍不住同他说了几句宴珍楼糕点的优劣。   谢景寻明显能感觉到她心情的明媚,默默记下她的话,却也在庆幸他方才的话没真的说出口。   *   “小姐,你终于出来了。”辛夷在原地来回踱步,晃得陈还眼花,他刚想要提醒辛夷让她别太过紧张担心时,林中的两个人便缓步走了出来。   辛夷一喜,说话间赶忙迎了上去。可是在看到自家小姐和那位谢公子并肩时,她心下一惊,忍不住想提醒姜清筠一声时,就被陈还抢了话。   “公子,云川道长还在禅山寺等着您和二小姐回去。”   “道长说,有要事和二小姐相商。”   姜清筠和谢景寻对视一眼,不知道云川道长所为何事,应了陈还的话后,几个人便又回到了禅山寺。   *   山门始开,禅山寺中只能听到僧人诵经念佛的声音以及偶有的撞钟声。   后山花海已谢,凉亭中,云川道长仍旧抱着小狐狸,“二小姐考虑得如何了?”   姜清筠坐在云川对面,眸色低沉,也没有了平日里平淡的神态。听到云川的追问,姜清筠握紧了手中的茶盏,“这个条件我不同意。”   她和谢寻回到禅山寺没多久,便有僧人告知云川道长在后山凉亭处的等着他们两个人。彼时姜清筠还没觉得有什么,但是她没想到,云川竟然提出要带走小狐狸。   “昨日二小姐还说,愿意同我换那半颗药。只不过一日的光景,二小姐便要反悔了?”云川道长也不恼,毕竟姜清筠的反应在她意料之内。如果她一口便答应下来,才是他真正该担心的。   “我没想出尔反尔,只是小狐狸,它的自由,不该由你我来决定。一场交易,对它又何其不公?”   “若是它选择我,二小姐便可松口?”云川笑着,不等姜清筠接话,他便将小狐狸放在地上,同它打着商量。   “如今给你三个选择,跟我走,回到二小姐身边,或者放你归山。”   养了小狐狸许多时日,姜清筠也能察觉出,这只小狐狸的不同之处,不仅在于它眉间多的那一抹朱红,更在于,它能通灵。   小狐狸微微歪头,呜咽两声,继而转身面向姜清筠,望了望不远处的山,它踩着步伐走到姜清筠面前,抬爪勾了勾她衣裙上的金线海棠,亲昵地蹭了两下。   姜清筠下意识便以为小狐狸是要跟她走,正要弯身抱起它时,小狐狸却一个转身,只让她摸到了毛茸茸的尾巴。   而后她便看见,小狐狸小跑着回到云川道长身边,抬起两只前爪,抱住了他的腿。   姜清筠:……???   这种情形,她也知道小狐狸是认定了云川道长。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堵在她心口,难受得紧,却不仅是因为小狐狸方才虚晃的举动。   见云川道长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抱起小狐狸,她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后品了一口茶,“既然如此,还望道长以后可以善待它。不要让它再跑丢了。”   “小没良心的,说跟别人走就走了。”   “既然道长和谢公子之后还有事,我就不叨扰,先行告辞了。”小声嘀咕过一句,姜清筠又摸了摸小狐狸后,便开口告辞。   凉亭中,见姜清筠走远,云川道长看向坐在旁边,始终一言不发的谢景寻,“皇上倒是好定力。”   他也没想到,谢景寻真当能在后山的溪涧中待一晚上,只为了压抑心火。再见到姜清筠时,他也能当做无事发生的淡然模样。   倒是和上一世后半生的他,有几分相像,却远不及从前那般悲苦。   谢景寻闻言,看了眼他乖巧卧在他怀里的小狐狸,“朕也没想到,道长也有执念。”   他多和灵悟大师有交情,偶然曾听过这位云川道长,言辞虽不多,但他也知道,修道修佛之人,贵在凝心无杂念。   从昨日,云川愿意拿出那半颗药时,他就在筹谋着今日的交换。   甚至是从更早之前。   算无遗策,又水到渠成,却只是为了姜清筠那只小狐狸。   云川道长目光坦然,只是在看小狐狸时,眸光中才会浮现出柔情。他抱着小狐狸起身,一身道风清骨,宛若谪仙。   “我虽是修道之人,却并非不懂情爱,只是轻易不涉红尘罢了。”   “若有牵念,为她破例又如何?”   闻言,谢景寻眸光一沉,眼前倏然闪过一些残破画面,不等他看清楚,便破碎如尘埃,飘散无踪   他扶额,眉心微跳。   稍微缓和后,他开口问道:“道长今日便离京吗?”   “日后若是皇上需要,我自然会再来京城。”   “灵悟大师的檀香,皇上切莫忘记。”话落,云川朝谢景寻行了一礼,便出了凉亭,下山离去。   在他怀里的小狐狸仿若感知到了什么,探出脑袋往凉亭里看去,却被道长敲了头,“乖乖睡觉,别乱看。万事有我。”   上一世她为她殊死一搏丢了性命,这一生,万事便由他来还。   倒也算轮回。   *   云川道长辞别后,灵悟大师又替谢景寻诊过脉象看过伤口,确认无虞后便将准备好的檀香和药方,一同交给谢景寻。   姜清筠本该在昨日回京,却因意外在禅山寺多留了一晚后,如今也到了该回京的时候。   同谢寻和灵悟大师辞别后,她就带着辛夷,以及姜府的侍卫下了山,启程回府。   马车上,姜清筠阖眼养神,没了小狐狸再怀,取而代之的便是一个软枕。   辛夷看着她,吃着姜清筠特意留给她的糕点,都感觉食不知味,她想问什么却又怕吵醒姜清筠。   “有话就说。”姜清筠翻了个身,说话间仍旧是闭着眼。   辛夷咬唇,“二小姐,你和那位谢公子之间,是不是……”   谢寻啊。   姜清筠听到辛夷的问题,忽然想到昨日,谢寻替她挡下暗算,以及清晨他站在斑驳光影中的模样。   心下不由自主浮现出了朦胧情愫,思及谢寻曾经对说的话,姜清筠紧紧闭眼,转而又翻身背对着辛夷,闷着声音说道:“糕点也止不住你的胡思乱想,再乱想下次我就带茯苓出门。”   “小姐。”辛夷委屈地喊了一声。   她也没说什么啊,明明她话都还没问完,小姐就嫌她可恼了。   小姐的心思越来越难以琢磨了,辛夷想着,低声叹气。   *   禅山寺在京郊,不到半日光景,姜清筠的马车便稳稳停在姜府门前。   她下车时,余光却看见有另外一辆马车停靠在姜府不远处。管家见她回来,赶忙迎了上去,“二小姐可算回来了,大夫人一直在担心着您。”   姜清筠扶着辛夷的手,“我无事,只是在寺里借住一晚罢了。”   “那边的马车……”   管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反应过来后恭敬回道:“那是镇南侯府的马车,事情特殊,马车上便没挂镇南侯府的牌子。”   “萧世子今日也来了。”   姜清筠眸光一闪,搭着辛夷的手紧了几分。   她刚回府,萧庭言便也来了姜府,怎么会如此巧合? 第57章 拦路 何必执着于一件无意义的事……   萧婷冉在府中静养, 婚事的一切事宜,便都交给了镇南候夫人。今日镇南候夫人和萧庭言再度登门姜府,也是为了再商议其中的细节。   顾文临一早去上朝, 能插手顾牧谦婚事的人便也只剩下林氏这个姨母。   林氏和镇南候夫人在前厅商议着,姜清婉得知萧庭言也来姜府后, 赶忙重新梳妆打扮,换了一身明艳的衣裙后便去了前厅, 想再见萧庭言一面。   回松筠居的路上。   姜清筠从管家那里得知萧庭言也来了之后, 便另行绕了一条路回松筠居, 经过后花园的偏僻小路时,她忽然听到了两道熟悉的声音。   “庭言哥哥, 你为什么对我如此生疏?我们以前不是这样的。”   “萧某从未对大小姐做出过出格的举动,我已经心有所属, 还希望大小姐莫要再纠缠。”   “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 你不可能一直都不知道的。”借着些许树木的遮掩, 姜清婉上前一步拉住萧庭言的衣袖,委屈地看向他, 泪水更是将落不落。   “这里幽静,没有其他人。你也不愿意同我讲一句实话吗?”   隔着一条小路的姜清筠闻言, 没忍住打了个冷颤。她前世怎么就没发现姜清婉的真实为人?   想着,她一手放在唇边,示意辛夷禁声。   这一世, 不论姜清婉和萧庭言之间如何, 左右都与她无关,她也不想再卷入其中。   辛夷明了,点头应下。为了不惊动那边卿卿我我的两个人,主仆二人的走路声都放轻了几分。   “二小姐, 方才老奴忘记讲了,老爷上朝时……”   姜清筠和辛夷还没走出那条小路时,身后不远处忽然响起老管家的话,小树林中瞬间一片静默,连那边两个人的说话声都停了下来。   姜清筠心下一阵叹息地走出来,看向老管家的眼神无奈,“管家您继续说。”   另一边,姜清婉和萧庭言闻声后也走了出来。老管家一见这副场景,又联想到京城这段时日的流言,心里惶恐,也明了自己追来的不是时候。   但他也只能硬着往下说:“老爷吩咐,等他下朝回府后,让您去趟书房。”   “老爷有事要问您。”   姜清筠点头,“我记下了,多谢管家。”   老管家连连摇头说不敢当,将姜承文的话完整转达给姜清筠后,他便原路返回了。   “二妹妹一晚上没回府,不知道是去哪里玩了?”姜清婉记恨着方才姜清筠坏了她的好事,见管家走了周围没人,她轻蔑说道。   她知道姜清筠是送唐氏去檀宁观,不回府也是在观里借住一晚。但毕竟萧庭言不知道,她得不到的人,姜清筠也别想得到。   而在她话落的瞬间,萧庭言的眼神一暗,方才见到姜清筠的欣喜也熄灭了大半。   “檀宁观。”姜清筠对上姜清婉的视线,轻轻一笑,“若是早知大姐姐也如此好奇,昨日我便带你一起去了。”   “谁要去那种地方,姜清筠你别不安好心。”这里没有其他人,姜清婉便毫不掩饰她对姜清筠的厌恶。   明明都是姜家的小姐,姜清筠明明也比她小,却处处压她一头。自从沈家宴会上,姜清筠射覆压过她和孙云柔后,她的才女之名就在京城传了开来。   而在姜清筠及笄礼后,上门询问亲事的媒人,也大多都是为了姜清筠。   可如今,便连她一直属意的萧庭言,都被姜清筠给迷住了,这让她怎么能甘心?   姜清筠微微挑眉,“大姐姐这话,若是让祖母听到了,怕是又要罚你抄一百遍佛经了。”   “我还有事,就不打扰萧世子和大姐姐的雅兴了。”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沿着小路走回去。   萧庭言攥紧双拳,他好不容易来一趟姜府见她一回,可她竟然都未曾好好同他说一句话。   可是他却有太多疑问想问她。   见她走了,萧庭言也大步流星地追了上去,仍不忘说一句:“我和二小姐有话要讲,大小姐请自便。”   姜清婉阻止的话尚且未说出口,两个人便都不见了踪影,气得她在原地直跺脚。   *   “清筠你等等,我有话想和你说。”萧庭言在她身后快步追着,临了即将要从姜清筠身后握住她的手时,却被姜清筠躲开。   前世,萧庭言从不喜欢她过多纠缠于他,后来她照做了。如今她更是只想远离他,怎知开始执迷不悟的人竟换成了他。   萧庭言手抓空,失落过一瞬后便平复下来,“清筠,我们从前是不是见过?”   “在禅山寺时,我对你就有种熟悉感。”   他说着,紧紧看着姜清筠的反应,带着些许的急切。   这些时日来,他的梦境越来越真切清晰。梦醒时分,他总觉得那才应该是他们两个人最真实美满的时刻。   可现在,一切都和梦境出现了偏差。而沈二竟然也对她起了心思。   意料之外的变故,也让他逐渐变得急切焦躁。   “萧世子什么时候开始不顾镇南侯府,反倒执着于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姜清筠愣怔后回神,虽是笑着,说出口的话却如同一把匕首,直直刺入萧庭言的心口。   比起他们之间,姜清筠知道,镇南侯府才真正是他的忧虑所在。   “你……”   镇南侯府是名门望族,百年来南楚不倒侯府便在。可惜萧家近几代子孙凋敝,到了萧庭言这一辈,嫡系便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即便是在旁系中,也鲜少有才识担当的人,能和萧庭言比肩。   而镇南侯府,早已经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上一世姜清筠亲手把镇南侯府从风雨飘摇中救了回来,个中曲折和情形,她自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萧庭言一时失言,愣怔在原地,下意识后退两步,“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纸包不住火,有心人总会知道的。萧世子若得闲,不如好好扶持着镇南侯府,娶一位贤良淑德的妻子才是正事。”说罢后,她便转身走向松筠居。   碍于镇南侯府,想来此时萧庭言也不会再追上来。   萧庭言因着她的一句话,心下盘乱如麻,尚未理清楚思绪,他低头便看到青石板路上,姜清筠走过的地方染上了泥土碎屑。   他定睛看去,便见她鞋沿后还沾上了零星血迹。   她一路去檀宁观,都在马车上,即便檀宁观有山路也多为石阶,怎么可能会踩上泥土,甚至是血迹……   除非,她昨日去的地方根本就不是檀宁观,而是其他地方。   如此想着,萧庭言忽然想起那次宫宴,他在御花园看到姜清筠和另一个男子站在一起时的场景。   难不成,她这次是出去见那个男人了吗?   想到这里,萧庭言攥紧了双拳,手背上青筋显露,心中也涌出一股被背叛的愤怒。他正要追上前问个清楚时,姜府的管家便来寻他了。   “萧世子,侯夫人已经在前厅等着您回去了。您看……”管家说着,没有见到姜清筠的身影,心下也微微松口气。   “劳烦管家带路了。”萧庭言皱眉,朝姜清筠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后,便抬步跟着管家离开了。   *   前厅。   镇南候夫人见萧庭言回来,同林氏告辞后便离开了。   姜清婉早已回来,见萧庭言走前也没同她再讲句话,心里既委屈又愤怒,连带着看顾牧谦都十分不顺眼。   “表哥科举高中,现在还没有一官半职,也真是可怜。”林氏去送人,姜清婉便也大胆了几分,借着机会出气。   顾牧谦也不反驳,微微低着头也不看姜清婉,任由她说完离开后他才抬头,掩饰不住眼眸中深沉的暗色。   静立了片刻后,他像忽然想到什么一般,赶忙快步往姜府正门走去。   “萧世子留步。”   正门前,镇南侯府的马车已经驶离姜府,林氏也已回府。萧庭言正要翻身上马时,闻言回头去看,便见顾牧谦朝他疾步走来。   而后他就听得顾牧谦继续说道:“我有事想同世子相商,世子一定会有兴趣的。”   萧庭言眼眸微眯,细细打量着他,片刻后点头同意。   *   宴珍楼的厢房内。   萧庭言视线片刻不离开那页纸,纸上墨痕未干,内容却惊人,“此事非比寻常,你确定这消息可信吗?”   朝堂之事,哪一件都不可小觑,更何况这件事还牵动了这么多人。   顾牧谦此时倒很从容,他一手放下茶盏,“世子放心,这件事肯定是真,而且证据确凿。”   “如果事发,到时世子再暗中帮她一把,那世子所念所想之人,怕是不会再拒绝了。想必是感激都来不及。”   “而且,对镇南侯府也是百利无一害。”   萧庭言攥紧了宣纸,面容之上显露出几分动摇,思索片刻后却没直接应下顾牧谦的要求,“容我再想想。”   “不急,我们来日方长。”   “那我等着世子的消息。”顾牧谦温和笑着,一副无害模样。   萧庭言同他用过晚膳后,便离开了宴珍楼。   *   十日后,松筠居。   姜清筠重新对完姜府铺子新送过来的账本后,便坐下书房窗下的榻上绣荷包。她幼时苦练过女工,即便有段时间没绣过,重新开始后也很快就熟练起来。   天光照彻,倒也一副静好模样。   一刻钟后,辛夷忽然跌跌撞撞地跑进松筠居内,直奔书房而来,“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   “有什么事慢慢说。”   辛夷粗喘着气,一手指着院外,“外面都在传,今日早朝时出大事了。”   “老爷,老爷和大少爷都已经被刑部带走,关到刑部大牢里。刑部的人马上就要到姜府了。”   姜清筠抽线的动作一顿,猛然起身,“你说什么?”   在她起身时,绣针不小心扎破了手,滴滴血迹落到荷包上,可她此时却完全顾不上这些。 第58章 科举舞弊 只是官场上也多需打点   姜府里, 就在辛夷回松筠居通报没多久后,刑部侍郎温知许便带着一队人马来了姜府。   管家得到消息,在温知许拿出令牌后便不敢再阻拦, 放人进府。   等姜清筠闻讯赶到书房时,温知许的人已经进去搜查了。来书房的路上, 顾氏身边的丫鬟便来通报顾氏得知消息后,一时承受不住打击差点儿昏倒。   丫鬟告知姜清筠后, 便连忙去请府医。   书房外, 已经被刑部的人把守住了。温知许在书房内查找着线索, 听闻姜清筠已经到书房时,他便放下手中的书迎了出去。   “二小姐, 本官是依照规矩办事。科举舞弊事关重大,还望二小姐见谅。”温知许抬手作揖朝姜清筠行礼, 说话间却悄悄看了姜清筠几眼。   下朝后, 在他带人来姜府之前, 陈总管特意叮嘱他不能怠慢姜二小姐,更不能得罪, 却没告知他理由。   如今他见了人,又想到陈总管的唇语, 心下微微明了。   “无妨,温大人不必顾忌。”姜清筠温和说着,交叠放在身前的手却握紧了几分。   辛夷来通报时, 她就有了预感此事和科举有关, 但到底是和亲耳听到时的感觉不同。   科举舞弊……   即便是比上一世迟了将近半个月,也还是没能躲掉。   许是得了陈还的话,温知许难得愿意多说几句:“姜大人和清时兄身在吏部和礼部,兹事体大, 早朝时有人揭发,人证物证俱在。”   “而且,揭发人中有今年科举及第之人。”后半句,温知许刻意放低了声音,只让姜清筠一人听到。   今年科举及第之人?姜清筠猛然抬眼,看向温知许。   难不成,还是他吗?   可是他如今身无一官半职,又是怎么拿到那些所谓的证据的?   姜清筠竭力稳下心神,还没等她继续追问时,老夫人闻讯后,便扶着堇嬷嬷的手过来了。   “温大人,这次承文的事情,可还有其他谕旨吗?”老夫人走近,开门见山地问道,含蓄试探着皇上的态度。   科举事关重大,舞弊更是要重罚。若是皇上能从轻发落,对姜承文对姜府都是不幸中的万幸,若是不能……   老夫人敛眸,看了眼在她身边的姜清筠,而后握紧了手中的拐杖。   “我只是奉皇上之命来搜查姜府的,其他的皇上自有定论。”温知许为官三年便凭借着自己的才能走到刑部侍郎的位置,只要是他不想说的事情,没人能套出话来。   老夫人面色一僵“那老身就不打扰温大人的公事了。”   “清筠,一会儿来同你母亲来前厅。祖母有事同你们商量。”老夫人同温知许点头,叮嘱了姜清筠一句后,便扶着堇嬷嬷的手,去了院内的前厅。   离顾氏的卧房只隔着一条长廊。   老夫人刚离开不久,温知许手下的人便拿着一本书匆忙走了过来,“大人,属下发现这本书里有封开过的信。”   说着,他便把书递给温知许。温知许随手翻阅着书,打开信件扫了眼纸上内容时脸色一变,而后合书收好信封。   姜清筠也闻声望过去,见温知许手中捧着的书正是她之前所拿的那本时,心下微微松口气。   在书房全部搜查过一遍,温知许的人也只找到这封信,重新整理好书房后,他的人便都准备离开姜府。   “二小姐,今日是本官叨扰了。日后有机会定当登门赔罪。”   温知许临走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折身回来同姜清筠讲了一句:“姜大人和清时兄在牢中一切安好,不会动刑,二小姐和夫人尽管放心。”   “只是这次,刑部大牢不允许探视,还望二小姐见谅。”   “有劳大人费心照顾家父和兄长了。”姜清筠送温知许出了院子,期间又多问了几句话,温知许也都如实同她讲了。   目送着人都离开后,她才折身回了顾氏的院子。   *   前厅。   老夫人在首位落座,林氏和姜清婉也赶了过来,坐在老夫人的右手边。   姜清筠听茯苓说着前厅的情况,却没径直去前厅,而是去了顾氏的卧房。   顾氏这几日本就心慌意乱,今日这消息又来得太过突然,她一时气急攻心,差点儿昏过去,如今才微微缓神。   姜清筠进来时,顾氏便靠在榻上看书,却只停留在那一页,任何人一看便知她心神不宁。   “阿筠过来。”顾氏起身朝姜清筠招手,“今日回松筠居,你让辛夷和茯苓替你收拾好行李,明日便启程去檀宁观寻你舅母。”   “娘近日身子不适,你只当是去祈福了。”   说着,顾氏便将方才准备好的东西放到姜清筠的手中。   姜清筠低头,只见其中有银票有地契,还有一块令牌。   “时间匆忙,等一会儿你祖母和二婶娘都离开后,你便赶回松筠居。”   这是要……送她走?   姜清筠反应过来顾氏的意思后,便想拒绝,“娘……”   “阿筠听话,你爹和你哥哥的事情有娘在。现在你才是最重要的。”顾氏一眼看穿她的想法,没接,反倒是把东西都放入她的袖中让她收好。   “你祖母还在前厅等着,莫要再耽误了。”说着,顾氏抬手替姜清筠整理着碎发,便带着她去了前厅。   “刑部大牢那边,温大人也说不会动刑。那证据有缺陷,只要能翻案,爹和哥哥就不会有事。”长廊上,姜清筠跟在顾氏身边,把方才温知许说的话又转告给顾氏。   顾氏只笑不语,拍了拍姜清筠的手,让她不要再插手其中。   *   前厅。   老夫人靠在椅背上阖眼,手中仍拨弄着佛珠;而林氏和姜清婉手中的茶也重新换过一盏。   “大伯母和二妹妹,这是都被吓晕了吗?祖母在这里等着,她们竟然还不过来。”姜清婉皱眉说道,却掩饰不住话中的得意。   早朝上的事她也听说了,虽然事关姜家,但只要能看到姜清筠一朝跌落到谷底,她就开心。   “我多问了府医一些事,这才来晚了些。方才祖母可没同我说,姐姐也会过来。”姜清筠一进门,就扬声回了姜清婉一句。   “若是着急,大姐姐可以先回去。”   说着,姜清筠小心翼翼扶着顾氏坐下,添了一盏茶。   “姜清筠你!”姜清婉正要抬手指着姜清筠时,就被林氏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清婉你别胡闹。”   “行了,什么时候了还在拌嘴。”老夫人握着拐杖轻轻敲了几下地,让她们都安静下来,而后她便看向顾氏和姜清筠,神情痛惜。   “承文为官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糊涂了一把。连带着清时也受了连累。”   “科举舞弊事关重大,如今皇上让温侍郎在搜查,定是要一查到底。如今也只有老二在朝为官,还能让你们母女多知道些消息。”   “只是这官场上也多需要打点。”   姜清筠安静听着老夫人的话,没开口,心里却充满了嘲讽意味。   如今姜承文和姜清时只是暂时被押入刑部大牢,皇上尚且未定罪,老夫人却自己盖棺定论,已经认定科举舞弊是姜承文做的事。   上一世科举舞弊事发,她尚且还在待嫁之中。因着这件事,她便早早嫁入了镇南侯府。那时姜承文和姜清时虽然脱罪,但账本上多出来的不明账目却成了他们贪污受贿的铁证。   即便最后两个人都回到了姜府,却被降了官职。   大房的落败,便从此开始。   如今重来,老夫人不念着姜承文和姜清时的安危,仍旧惦记着大房,想让她们依靠二房,为二房所用。   当真是,荒唐至极。   “那我就依照母亲的意思,把掌家之权交给二弟妹。若二弟需要打点,从公中出账便可,也无需再过问我。”   没等老夫人继续说下去时,顾氏就笑着接了下去,一边说着,她还抬手示意嬷嬷把府中的账本交到了林氏手中。   老夫人的话还没说完,没料到顾氏会突然来这一招,顿时脸色一沉。   而林氏也没反应过来,这些账本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能无措地看向老夫人。   从前她的确是很想从顾氏手中拿过掌家之权,但她也是绝对不想在这个时候接过这个烫手山芋。   只要公中账本还在顾氏手里,借着此事,她们便有机会对大房的私库下手。可是如今...林氏皱眉,因为顾氏的举动,她心中忽然充满了一阵不确定。   “二弟妹不愿意管账吗?”顾氏见状,温和笑着问她,再和善不过。   林氏嘴角一抽,抬手让嬷嬷接过账本,“大嫂见外了,如今你身体不适,我接手一段时间。等你病好了,我自是要完璧归赵的。”   老夫人见她接下账本,狠狠剜了她一眼,“那文鸢就好好歇息,承文那边有老二在,你和清筠放宽心。”   叮嘱了几句后,老夫人便回了萍竹园,林氏见状也连忙离开。   “姜清筠,如今大伯和大哥哥都在刑部大牢等着定罪,你若是现在巴结我,我还能让你日后好过一些。”   “说不定还能替你向祖母求亲,为你定一家门当户对的亲事。”   顾氏走后,姜清婉刻意挖苦着说道,迫不及待的想看姜清筠无法翻身只能求她的模样。如今公中账本也在她们二房手里,大房现在也是一无所有。   像是不满足一般,她还刻意在姜清筠面前晃悠,极尽嘲讽。   “大姐姐说够了吗?”姜清筠笑着问她。   “我说够了又怎样?”   姜清筠揉揉手腕,抬眼看着姜清筠,眼底不带丝毫笑意,“既然大姐姐说够了,就该我了。”   姜清婉嗤笑一声,正要讽刺回去时,姜清筠便抬手毫不留情的扇了她一掌,力道之大,让姜清婉眼前发黑,一瞬间停止了思考。   重重一声,也让两个人的丫鬟都一惊。   “大姐姐还是管好你这张嘴,别再乱说话。不然下次再惹我,就不是一巴掌的事了。”姜清筠压低了声音,警告完姜清婉后,不理会她疯狂的尖叫声,径直出了院子。   “你们两个,回去把东西都收拾好。多带些银两,还有帷帽。”回松筠居的路上,姜清筠兀自吩咐道。   忽略了辛夷和茯苓两个人欲言又止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   辛夷和茯苓对视一眼,急忙问着:“小姐,明日您真的要去檀宁观吗?”   在卧房时,顾氏叮嘱姜清筠时也没屏退她们二人,对于夫人的话,她们两个人自是一字不落地听得真切。   也知道,自家小姐是不想去檀宁观的。   姜清筠唇角上扬,看了她们两人一眼,继续轻揉着自己微微发疼的手,“不去。但我自有打算。” 第59章 答应 我想进宫面圣   五日后, 京城中的一家茶楼内。   一楼座无虚席,在说书人休息的间隙,其中一位茶客闲来无事, 便和与他在同一桌的人交谈起来。   “你们最近听说了吗?吏部尚书姜承文父子两个,因为涉及科举舞弊, 已经被关押到刑部大牢了。”   近几日,京城中陆陆续续都有人得知了这条消息, 尽管官府尚且未下定论, 但坊间已然是议论纷纷。   见同桌和邻桌的人都摇头, 那人来了兴致,为几个人小声解释道:“听说是这两位大人, 受贿后因公徇私,在审卷期间开了封条, 后来公布成绩时又私自篡改了名次。”   “只可惜两位姜大人赔上仕途, 那人还是没能中第。”说着, 那人还十分遗憾地摇摇头,似乎是为姜承文和姜清时感到不值。   旁边的人闻言, 也跟着应和,坐在不远处的辛夷听得真切, 差点儿没忍住要上前同那几个人争论。   “切莫轻举妄动。”姜清筠品着茶,一手摁住辛夷让她安稳坐着。此时姜清筠戴着帷帽,一身淡紫色衣裙, 倒与她平日里不同。   “小姐, 你这几日一直来茶楼,难不成就是为了听那个人胡言乱语的吗?”辛夷咬唇,小声反驳着姜清筠。   五日前,她跟着自家小姐回到松筠居后, 便收拾好行囊,第二天上了马车。她和茯苓原以为姜清筠要去檀宁观或者禅山寺,却不想最后马车停在了京城中一家有名的客栈门前。   这几日,姜清筠不是带着她便是带着茯苓来这座茶楼品茶听书。唯一不变的,大抵就是总有一个人在茶楼内讲科举舞弊的事情。   一传十十传百的,经常来茶楼的人都知晓了科举舞弊的事情,甚至还有人因为好奇,专程来茶楼听那人的胡言乱语。   “他达到目的了,我们才能钓到更大的鱼。”壶中的茶水变得温凉,姜清筠摩挲着手中的令牌,目睹着那人说完后离开了茶楼。   辛夷恍然点头,“那奴婢再派人跟上他。”   前几日,辛夷也托姜府的侍卫跟踪过那人,只是那人的反应太过于敏锐,每次走的都是不同的小路,绕来绕去没多久便甩开了侍卫。   第二天他又准时出现在茶楼闲谈。   姜清筠点点头应了辛夷的话,而后收好令牌起身,“随我去回宴珍楼。若无意外,过几日我们便回府。”   她虽是按照顾氏的吩咐离开了姜府,却没有去檀宁观,而是留在京中等待时机,姜府内的情况也有人日日传信给她。   她筹谋了这么久的事情,又怎会在关键时刻偃旗息鼓?   这一次,她定要二房自食恶果。   *   茶楼二楼,厢房内。   萧庭言和顾牧谦临窗坐着,房门紧闭,隔绝了楼下的说书声以及喧闹声。   如今科举舞弊事发,姜承文和姜清时已经被押入刑部大牢,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只除却,五日已过,皇帝却迟迟没再下旨。   这让萧庭言心中忽然生出了忐忑不安之感。   “萧世子若是在担心科举的案子,大可放心。皇上的人查不到你我身上。”顾牧谦抬眼看了萧庭言一眼,复而低头品着茶,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当时杜姨娘的事情,少不了大房的参与。如今他便借着科举之案,替杜姨娘报仇,说不定还能为他以后的仕途铺路。   倒也不亏了姜承文和姜清时的苦劳。   而这几日,他也经人牵线,获得了那人的青睐。假以时日,他定能报了当日之仇,一个也不留。   “与其担心这件事,世子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才能帮姜清筠一把,好让她彻底离不开世子你。”   “这不才是你想要的吗?”   萧庭言缄默不语,手中摩挲着茶盏,好半晌后才开口:“可是皇上……”   顾牧谦倾身靠近萧庭言,一手放在唇边遮掩,在萧庭言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末了还不忘安慰他一句,“没有可是。不久后我们也要成为一家人,我自然是不会害世子你的。”   萧庭言没接话,目光一瞥看向窗外时,他忽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即便那人戴着帷帽,可是他还是认出来那是姜清筠。   可是她此时不是在檀宁观吗?   萧庭言心下存疑,刚想要追出去时,窗下长街中就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仿佛不过是他的一场错觉。   顾牧谦见他举动怪异,倒也没说什么。   左不过是一颗棋子,既然棋局完整,那棋子如何,又与他何干?   *   宴珍楼。   临近午时,来往的食客络绎不绝,放眼望去,宴珍楼一楼内便已经是座无虚席。   姜清筠进到宴珍楼时,掌柜的还在盘算着账本,见有人来他停下拨弄算盘的手,笑着问道:“这位姑娘可是想吃点儿什么?”   “二楼还有厢房。”   一边说着,掌柜的还看向姜清筠,觉得她有些眼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她是谁。   在来的路上,辛夷就得了姜清筠的嘱咐。进了宴珍楼后,她便自觉站到姜清筠的身后,以挡住其他人的视线。   姜清筠摇头,“我有事想请掌柜帮忙,不知掌柜可否借一步说话?”   “听闻宴珍楼的烧花鸭远近闻名,不知今日可还有这道菜?”   前半句她声音极低,后半句倒是没了顾忌。掌柜的明白她的意思,又打量了她几眼见她不像是在作假,便应了下来。   “还有的,请小姐随我上二楼。”   厢房内,姜清筠拿出那块令牌推到掌柜的面前,坦率说道:“我想见谢寻谢公子,不知掌柜可否替我传个话?”   “我是姜清筠。”   听到她自报姓名时,掌柜心里就咯噔一声,待他仔细查看过那块令牌后,更是欲哭无泪。   方才他怎么就没认出姜二小姐呢?这要是被主子知道了,他肯定是要去暗室走一遭。   将令牌还给姜清筠后,掌柜的丝毫不敢怠慢,“二小姐稍等,我这就去派人给公子传话。”   “我先让小二上些小菜,二小姐先用着。有事您再喊我。”   说罢,掌柜的便关好门出了厢房,赶忙派人去宫里传话。   厢房内,姜清筠举高那块令牌仔细瞧着,想起方才掌柜的反应,总感觉其中有不对劲的地方,像是隐瞒了她什么一般。   *   皇宫。   “别打了,打不过了。臣认输。”校场内连连传来求饶声,赵京渡又接了谢景寻几招后,实在是招不住,只能用轻功闪身跑走。   “你还没当年能打。”   陈还在旁边点着檀香,见两个人终于打完,连忙上前递上帕子。   赵京渡好不容易喘口气,一停下来便听到谢景寻的话,若不是碍于君臣身份,他不能再想几年前那样放肆,他真的想上去再和谢景寻打一架。   “温知许替你去查案,你这几天就拉着我来练武。科举舞弊之案,当真如此棘手?”   谢景寻年少入军,和赵京渡在军中相识,并肩作战多年,是生死交情。谢景寻也信任他,言语间便不再遮掩,也收敛了几分气势。   “表面上不棘手,可是还不够。”谢景寻不疾不徐地说道,同赵京渡练过武后,他才终于感觉到那股即将失控的情绪被压制了下去。   那日从禅山寺回宫后,他总会感觉到心绪面临失控,最初灵悟大师的檀香还能压制,近来却也效果甚微了。   看来,他要再去趟禅山寺了。   “你是说...”赵京渡抬眼,一边说着,一边望向了皇宫的另一个方向。   那些人蛰伏得已经够久了,以他的性子,不可能留在京城而无所举动。更何况,在这皇宫之后,他还有更大的靠山,便更是肆无忌惮。   不远处,有个小太监急忙跑到陈还身边,急急说着宫外人带来的消息。   陈还正想要轻声训斥他一声时,听到小太监的话也变了脸色,对着他吩咐道:“你去同掌柜说,一定要留住人。”   说罢,陈还也顾不上许多,赶忙走到谢景寻身边,“皇上,二小姐在宴珍楼,托掌柜传话说想见您。”   谢景寻擦手的动作一顿,将帕子丢回托盘里,转身便往校场外走,“朕回金銮殿,你让人留住她。若是人走了,朕唯你是问。”   “奴才已经让人去了。”陈还扬声喊了一句。   和谢景寻相识几年,赵京渡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匆忙模样,一时间来了兴趣。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正要离开的陈还。   “陈大总管,皇上这是要去见谁?是哪家小姐?”说着,他一手扣住陈还的肩,不让他走。   “赵大公子,赵将军,皇上不想说的事,您就算把奴才捆起来,奴才也不敢说啊。”陈还挣扎几下无果,只能这样说道。   赵京渡撇撇嘴,大发慈悲地松开陈还拍拍手,“那这次小爷就饶了你。但是你得告诉我,皇上是不是要去见哪家的小姐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揉着手腕,意思不言而喻。   陈还无奈只能点点头应下,得到回复,赵京渡饶有兴致地活动着筋骨,着实没想到谢景寻竟然还会有铁树开花的一天。   “只可惜不知道是哪位佳人。”   *   宴珍楼,天字一号阁。   “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寻我。”谢景寻替她布菜,却还不忘打趣着她。   此时他心里是难得的放松,亦无那种濒临失控的情绪。   坐他对面的姜清筠一阵无奈,没有和他拌嘴,反而是替他斟满了茶,“我这次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虽然我知道,这件事可能很让你为难,但是我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她思来想去,要保下姜承文和姜清时,只有证据还不够,她必须要进宫且能见到那个人。   而她相熟之人,除却身处后宫的沈之瑜,便也只有谢寻一人。   “你说,我定不推辞。”谢景寻放下竹筷,端起茶品了一口,等着她的下文。   见他答应得痛快,姜清筠放松的同时,因为他的毫不遮掩,她心中又有一些情愫在悄然生发。   深吸一口气,她抬眼对上谢寻的视线,“我想进宫面圣。”   谢景寻品茶的动作一顿,眸色诧异;而在他身后的陈还,一个趔趄差点儿撞上了身后的瓷器。 第60章 进宫 皇上在屏风后都看着呢   谢景寻回过神, 掩唇轻咳一声,“是为了科举舞弊?”   把姜承文和姜清时父子二人押入刑部大牢是他亲自下的口谕,如今五日时间已过, 温知许还在调查这件事,尚无确切消息, 他便也没动这两个人。   如今姜清筠提出想要面圣,思来想去便只能有这一个缘由了。   “是。”姜清筠直接应下, 不作掩饰。   “我知道科举舞弊事关重大, 没有定论之前更不该将你牵扯其中。是我手中有确凿证据, 能证明我父兄与此事无关,更谈不上贪污受贿。”   “只是这件事牵扯甚广, 能做主的也只有皇上一人。”   姜清筠将话都说清楚,也好让谢寻有个权衡。若是此时她是谢寻, 在对方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 她也会有所犹豫。   谢景寻自从她开口后, 便低头,一手握着茶盏, 默然听着。在听到她说有确凿证据时,谢景寻眼神一闪, 握着茶盏的手紧了几分。   那条证据链太过于完善,幕后之人更是处心积虑。而之后温知许从姜承文书房中找出的书信更是证实了姜承文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若没有其他能翻案的证据,最后姜承文和姜清时即便可以保命, 也必然会削职。   偏生, 他们是姜清筠的父兄。   “若是实在为难你,我随后再想办法便好。之后失败,牵连到你我也会不安。”姜清筠见他没有答复,以为他是在为难, 便开口说道。   说话间,她的神情不见落寞,反而唇角含笑,仍旧温柔。   谢景寻抬眼看她,摇头,“不为难。”   他说着,正想全然应下来时,又反应过来此时以他们二人的关系,暂且不适合暴露身份,话到嘴边便又转个了弯,“我可以替你传话,但近日因为科举之事,皇上忧思过重,龙体抱恙。”   “皇上不一定会召见你,若不行,此事便只能交于刑部,温知许自会来与你商议。”   陈还暗自还在为谢景寻想办法,却不想他会说出这番话,一时间又是诧异到瞪大眼睛。   看着自家皇上一脸坦然地说出皇帝忧思过重龙体抱恙,他欲言又止,见姜清筠也是深信不疑的模样,又把话都咽了回去。   与其此时打断这两个人,他还是好好想想之后在宫中如何替皇帝遮掩着身份。   听到谢寻同意,姜清筠微微一愣,眼神忽然间无处安放。   她眨眨眼而后垂眸,明明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却不想他还是一口应了下来。   当真是,义无反顾。   “答应你的,我不会食言。”谢景寻始终注意着她的反应,见她愣神,便知道她没把自己方才的话放在心上,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无奈。   “那我之后,请你……”之后同谢寻商议好其他的事情以及能入宫的时间,姜清筠斟酌着字句,一时却想不出之后该如何报答他。   他祖上是皇商,家境殷实;能时常入宫,想必他在官场上也有自己的人脉。   谢景寻看着她,琢磨清楚她话里的意思,一笑,“你若是想报答我,不如送我一个荷包便好。”   “铺子里那些都不合我意。”   他都亲自开口了,况且比起他替她做的事情,一个荷包实属不是难事,姜清筠没怎么思索,干脆点头应下。   在宴珍楼用过午膳,又陪谢寻下了几盘棋后,因着谢寻临时有事,姜清筠和他辞别后便回了客栈。   等待谢寻之后的消息。   *   三日后,京城客栈。   姜清筠难得早起梳妆,因着要进宫,她特意换了一身颜色较深的衣裙,三千青丝也尽数挽起,以显得端庄稳重。   前一日,她便收到了谢寻的飞鸽传书,叮嘱她第二天在早朝过后入宫,等皇帝召见完大臣后,她再进金銮殿。   而入宫路上的一切他已经打点好,让她不必担心。   用过早膳后,姜清筠不放心便又去翻阅了账本,确定无误后才让辛夷带好。   “小姐你放心,昨晚奴婢和茯苓都检查过好几遍,不会出错的。”辛夷抱着东西一边下楼,一边说着。茯苓在她身后也点头应声。   “我知道你们两个做事稳妥。”   “胭脂铺的掌柜现在如何了?”姜清筠回头,好笑地看了辛夷一眼,继而问道。   从她发现胭脂铺和成衣铺之间的蹊跷后,便一直派人去寻胭脂铺老板的下落。近两个月的时间,在她及笄前不久,她的人也终于在春红院门口等到了掌柜。   只可惜那掌柜守口如瓶,竟半个字都不肯多说。   “还在别院里关着,还没开口,但他也已经动摇了。”上了马车后,辛夷放好东西说道。   那掌柜是经人特意培养出来的,极其坚定,不肯透露幕后之人半个字。一段时间下来,他也只承认自己是孙家的人,再无其他的话。   便只能另辟蹊径,让他开口了。   姜清筠阖眼,上了马车后便不由自主地想闭眼靠在软枕上,“这几日让人好生看着,若是有伤便请个大夫过去。”   “过几日便让人送到刑部。”   辛夷和茯苓对视一眼,齐齐应声。   *   宫门口,谢景寻一早便让陈还打点好一切。禁军见是姜府的马车,确认是姜二小姐后,便直接放人进去。   此时临近巳时,等姜清筠经人带领来到金銮殿前时,远远的便看到殿门大敞,而门前还站着一位身穿朝服的人。   “小姐,那是温大人吗?”辛夷一眼认出温知许,而后在姜清筠耳边小声说着。   姜清筠闻言,定睛认了好一会儿,这才勉强认出那个人可能是温知许。   “你这次倒认得准。”她说着,打趣了辛夷一句。辛夷抱着东西,笑了两声,却没应她的话。   因着陈还的话,温知许已经在金銮殿前等了好一会儿了,此时他听到动静,循声望去便看到了正朝这边走来的姜清筠,心下松了口气,抬步迎了上去。   “姜二小姐来了,我在里等你许久了。”温知许同她保持五步的距离,没有抱怨意味,温和说着。   “今日劳烦温大人了。”   温知许摆手说了句“不敢当”,而后复述着陈还不久前交代给他的话:“皇上近日身体抱恙,今日之事便由我出面。”   “一会儿二小姐进了金銮殿,切莫东张西望。皇上在屏风后都看着呢。”   “二小姐有话对我讲便好,皇上也在听。二小姐定要控制好情绪。”   姜清筠在心下默默记好,垂眸说着:“我都记下了,温大人放心。”   温知许放心点头,边说边想,确定自己都转述清楚后,便带着姜清筠进了金銮殿。   一进金銮殿,姜清筠便闻到了一股中药味,隐隐的还夹杂着檀香。   此时龙椅上无人,正殿中却摆放着一扇屏风,把窗前的位置隔绝开来。   “姜二小姐来了。”屏风后传来一道声音,尽管沙哑,但气势丝毫不减。   “臣女(臣)参见皇上。”姜清筠朝着屏风处规矩行礼,却依着温知许的叮嘱没有抬头乱看。   “平身。朕听谢公子说,二小姐手中有证据能证明姜大人无罪。”   “朕身体不适,你把证据交给温大人便好。”   姜清筠应下,起身时抬眼往屏风处看了一眼,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她微微皱眉,不知为何感觉皇上的声音带着点熟悉感。   仿佛她在哪里听过一般。   温知许见状连忙接过话,“二小姐今日有证据交给下官便是。”   科举舞弊之案,从十日前便有了风声,直至八日前有人在朝堂上拿出了完整的证据,认定了姜承文和姜清时有罪。   同时牵扯进舞弊当中的,还有另外几位官员,都是吏部或礼部的中下级官员。   临州有位秀才林朝晖,其父是临州有名的富庶商人。林朝晖苦读十年书,终于成为秀才能进京参加会试。   家中人为了能保他这次能一举中第,便提前托人打点好京城中的关系,经人介绍辗转几次后便知道了姜承文和姜清时。   打点好关系,又交出许多真金白银后,林家人以为林朝晖这次必定能一举中第,拿下状元衣锦还乡。   却不想最后他虽然过了会试,却在殿试中失势,无缘面圣更无缘中第。   林家人认定自己受了欺骗,林朝晖也因此大受打击,大闹了几次官府后被有心人带入朝堂,揭发姜承文和姜清时。   而在姜氏父子被押入刑部大牢后不久,林朝晖便投河自尽。自此死无对证。   科举舞弊,又闹出了人命,温知许因着追查这件事,已经好几夜没合过眼,恨不能早日结束这桩案子。   “这是近一年我父兄名下铺子的进账,从去年六月开始,成衣铺中的盈利便出现了蹊跷。直至今年二月,这笔数目才骤然增多。”   “乡试是在八月末,依照林家人的话,他们是在林秀才快要进京赶考时才买通我父兄,那六月便开始的账,又如何解释?”   姜清筠抬手,示意辛夷把账本全部交给温知许。温知许入朝以来便一直在刑部,经手过许多案子,对于账本自是熟悉不过。   姜府大房底蕴深厚,有地契的铺子也不少,温知许一边听姜清筠说着,一边翻看着成衣铺的账本。   账本做的极为细致隐秘,若不是经验老道的人,恐怕难以做到这种程度。   成衣铺的进账与出账一向都比较稳定,但从去年六月开始,进账与出账同时增多,而仓库中的成衣数量也有蹊跷。   温知许在心中记下,而后便托小太监把账本递给皇上。   “铺子里可还有其他可疑之处?”   屏风后,谢景寻依着姜清筠方才的话,随手翻看核对着账本,压着声音问道,唇角沾染着笑意。 第61章 燕翎宫 可见到皇上人了?   姜清筠还在回着温知许的疑问, 乍然听到皇帝的疑问,她一瞬愣怔过后连忙回话,将自己的依据都说了出来,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现在成衣铺和胭脂铺的掌柜,都分别在别院里。”   “若是皇上和温大人要审问, 之后我便将人送到刑部。”   屏风后,谢景寻闻言放下账本, 应声后吩咐了温知许一句让他之后去接人。   温知许听明白了皇帝的言下之意, 之后又问了姜清筠一个问题, “即便贪污是子虚乌有,那那封信件, 二小姐可知情?”   “信件?什么信件?”姜清筠眨眨眼,故作不知地反问道, “是那日温大人从我父亲书房中找到的吗?”   温知许点头, 在姜清筠话落后不久, 之前的小太监便走了出来,将手上的信件递给了姜清筠。   因着姜清筠之前见过陈还, 早就认下了他。此时陈还便也只能躲在屏风后,把跑腿的事情交给了他的徒弟。   姜清筠不解抬头, 得了温知许的允许后才打开那封信,细细读着。一边读着,她也开始蹙眉, 来回仔细看了好几遍后, 她才将信件重新还给温知许。   “这封信不是我父亲的亲笔,是仿造的字迹。”   温知许接过信封却没再看,“二小姐何出此言?”   在拿到信件时,他便让人对比了字迹, 和姜承文的笔迹处处吻合,是他的笔迹无疑。   屏风后,谢景寻一手执棋,却久久不落,等着姜清筠的下文。   “从字迹上看这确实是我父亲的字迹,但是我父亲向来讲究,私下用纸非临州的纸不用,墨更是用的松烟墨,十几年来从未变过。与我父亲交好的人都知晓这一事。”   “而这纸和墨,更是无一符合。”   姜清筠的话掷地有声,让温知许一愣,而后拿出那封信又仔细瞧着。松烟墨留香久,即便经年后都还能察觉到一股淡淡的松香。   而这封信的墨迹,确实半点松香都没有,反而有点像是平常的墨石。   “这信的落款也是怪异。我父亲私下与人通信,向来只用字而不用名,更不会自称为本官。即便是在与其他官场好友通信,也从不端架子。”   “私信中,父亲从不用印。他只有一枚官印,始终放在吏部。”   那日自从姜清筠拿到那本书以及这封信件后,从前到后无所遗漏地细细查看过想要找出问题。   之后多日无结果,她甚至动了自己仿造一封重新放回去的念头。   最后却被姜清时无意中的一句话点醒,之后姜承文找她谈话,恰好那时他正在练字。   她便撒娇讨了几张纸和一块墨,回到松筠居后,她尝试对比无数次,后来又小心套过姜清时的话,她才敢把那封信又完好无损的放到书里送了回去。   姜清筠一边说着,温知许一边依照她的话去仔细比对。   他在刑部为官,平日里鲜少和姜承文打照面,倒是和姜清时有过几次交谈。此时姜清筠说的,便都是在细节之中。   也是和姜承文父子关系甚好的亲朋才会知晓的事情。   温知许摇头,“到底是我故步自封了。不知二小姐能否再找几封姜大人的亲笔信交予我?”   她的话纵然可信,但刑部办案,也是要讲究确凿证据的。   不再次经过比对,着实不好彻底定论。   屏风后,却彻底没了声响,只有偶然能听到的几声落子声。   姜清筠点头同意了温知许的话,“若是温大人有时间,便再来府上走一趟。这样您也放心。”   说罢,她犹豫地望向屏风处。   虽说今日她没能直接把证据呈交给皇上,但至少皇上也听到了。她也算不枉此行。   如今她已然做完了自己要做的事情,那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想着,她又看了看殿外,辛夷还在外面等着。   “今日之事,朕定会仔细斟酌,不会枉顾忠臣。”   “二小姐今日……”   谢景寻在屏风后,隐隐能感觉出她此时的不自在,虚弱地咳嗽几声后压低声音说道。   “臣女今日已无事,叨扰皇上休养,还望皇上莫怪。”姜清筠见机,行礼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屏风后谢景寻“嗯”了一声,克制住心下想要留人的念头,“元顺,你去送姜二小姐出宫。”   被唤作元顺的小太监正是陈还的徒弟,得了皇帝的令后,他赶忙应声,“二小姐,奴才这就为您带路。”   姜清筠点头,再次朝皇帝的方向规矩行了一礼后,便跟着元顺出了金銮殿。   在她进殿后,辛夷便守在金銮殿殿门处,见自家小姐走出金銮殿,她便赶忙迎了上去。看到她人没事也没受委屈,辛夷悄悄松了一口气。   元顺在前面带着路,刚出了一道宫门,姜清筠一抬眼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宫门下的兰翠,似乎已经等待多时。   见人终于来了,兰翠迎上前,拿出沈之瑜的宫牌,“元顺公公,奴婢是奉贵妃之命,来接二小姐去燕翎宫叙旧。”   元顺一脸为难,即便再愚钝他也知道不能怠慢这位姜二小姐,他正要回绝兰翠时,姜清筠便开口了。   “元顺公公,贵妃娘娘对我有恩,进宫前娘娘便要召我去燕翎宫。”   “劳烦公公送我一程。”   元顺面露犹豫,兰翠性子急不等他纠结完,便已经把话说完了:“姜二小姐是娘娘的客人,自然不会有事的。”   “宫牌给你,你之后也好和陈公公有个交代。记得之后再送回来。”   同在宫中数载,兰翠十分清楚元顺的性子,知道他本性不坏人也很好,不忍心他受连累便把宫牌给他,让他之后好交差。   元顺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兰翠便已经带着姜清筠去往燕翎宫的方向,他无奈,也只能带着宫牌回去交差。   *   金銮殿。   在确定姜清筠走后,谢景寻便让人把屏风撤了。他下榻,重新坐回到龙椅上批改奏章。   而姜清筠带来的账本以及那封信,也都被他放到了桌案上。   “皇上,姜大人那边,是否要臣撤了人?”   刑部大牢自有一套规矩,凡是有罪有嫌疑的官员,即便不动刑,也会派专人看守,以防有人闹事劫狱。   “不用,继续守着。暗中加派人手,把消息都传给安王。”谢景寻翻阅着奏折,提笔批阅着,头也不抬地说道。   温知许一愣,琢磨过皇上话里的意思,“臣知道了,不会打草惊蛇的。”   殿内,温知许又回禀过一些事后便准备离宫,去找赵京渡。前几日赵京渡同他讲皇上匆忙离开是为了去见佳人。   以他今日的所见所闻,这位佳人定是姜二小姐无疑。等见面之后,他定然也不说实话,让赵京渡好奇却得不到答案。   “回去吧,你这几日查案也累了。”谢景寻不迟疑地放了人。   温知许行礼,正要退下时,元顺就回来了,口中飞快说道:“皇上,方才安王和沈二公子已经入宫,是太上皇密信召入宫的。”   闻言,温知许脸色大变,下意识转身看向谢景寻。   *   出了金銮殿,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能走到燕翎宫。   姜清筠来过燕翎宫几次,对这边的路也有了几分熟悉。如同以往那般,兰翠先带姜清筠去了正殿,不一会儿后沈之瑜便从佛堂里出来。   许是礼佛的时间久了,沈之瑜身上都沾染了淡淡的檀香。   “阿筠来了。寻常半个月都不见你入宫,这次可算是让本宫拦到人了。”沈之瑜一进来,便开口打趣着姜清筠。   自从上次秦太妃的寿宴过后,这还是姜清筠第一次入宫。   “臣女不敢。近日家中事多,之前臣女还想着等事情过去后臣女再入宫。”姜清筠起身,要行礼时却被沈之瑜一手拦下,而后便拉着她坐到了阶梯上的位置。   前朝后宫一脉相连,尽管后宫不能干政,但沈之瑜也知道前朝都发生了什么事。   科举舞弊,贪污受贿。这两样罪名,单独拿出一样轻则都是要被削职的罪名。更何况这次,这罪名都落到了姜氏父子头上。   想必最近,姜清筠为了这件事,也是不少费心。   “几日不见,你看着也清瘦了不少。”沈之瑜心疼说着,吩咐兰翠把之前皇上赏赐的血燕给姜清筠拿上。   “今日你去金銮殿,可见到皇上人了?”   沈之瑜继续坦然问道。她若是没记错的话,上一世,姜承文和姜清时父子二人确实因为牵扯到科举舞弊和贪污受贿,因为后者无法翻案,又证据确凿,二人便都被削职。   之后又因为私通北齐,父子二人又被流放三千里,客死他乡。   反倒是姜府二房,不知为何从那场人祸中幸免。   姜清筠摇头,反握住沈之瑜略微冰凉的手,“没有,皇上近日龙体抱恙。臣女进殿时,皇上已经在屏风后了。”   龙体抱恙?   可是她最近没听人禀告说有哪位太医去过金銮殿的啊。   沈之瑜奇怪地看了姜清筠一眼,一边同她搭着话,一边思索着。   皇上向来坦然,更是不近女色。若这次他心底也坦然,想必万万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难不成,他是有事瞒着阿筠? 第62章 询问 是在替人寻一位故人   “贵妃娘娘?”姜清筠见沈之瑜盯着前方出神, 便唤了她一句,“我今日去金銮殿,皇上虽然还会咳嗽, 但听声音应该是好许多了。”   “娘娘不必太过担心。”   她以为沈之瑜是在担忧皇上的病情,随后又补充了一句。   虽说坊间的传言都称, 皇帝励精图治,不贪恋女色。后宫之中的嫔妃更是屈指可数, 却也不曾皇帝偏爱于任何一人, 甚至都不曾接近过。   唯一例外的, 便只有沈之瑜这一个贵妃了。但她除却打理六宫上下的事务外,便一心礼佛抄经, 更是鲜少去金銮殿。   有人说,是帝妃之间情谊甚笃, 不愿外露;也有人坦言, 皇帝和沈之瑜之间不过是兄妹情谊, 当年沈之瑜入宫是在沈家施压之下,被逼无奈的选择, 其实她心中早有良人。   沈之瑜回神后摇头,流苏随之轻响, 她端起面前的茶盏,“没事,皇上向来康健, 小疾而已。我前几日去过金銮殿见过皇上, 也问过太医,无碍的。。”   尽管不知道此时皇上为什么在召见姜清筠时装病,但应该也是事出有因,沈之瑜便好心替他兜了下来, 以免让姜清筠起了疑心,反倒乱了皇帝自己的计划。   “阿筠,三年前,你有在江南遇见一位从南梁回来的男子吗?是京城人士。”同姜清筠闲聊了一炷香的时间后,沈之瑜有心试探她,开口问道。   她知道姜清筠此前每年都会到江南过冬。若是她没记错的话,三年前的初冬时节,谢景寻也是去了江南。   若说谢景寻要找寻的那人是在江南,思来想去,他们二人也只能是在谢景寻消失的那一年中遇见的。   也正是谢景寻出使南梁,为南梁国主贺寿却遭伏击的那一年。   三年前的江南……   姜清筠低头仔细回想着,时光有些久远,模糊了许多事情。即便是三年前,于她而言回忆起来都像是上一辈子所发生的情景。   思索了好半晌,手边的茶都快要凉了温度时,她才从回忆罅隙中,找到一丝踪迹。   好像,她当年住在江南外祖家时,有印象听她外祖母说过,有人买下来他们家隔壁的宅院。   她只记得,那人不是江南人。   那时她每日都在自己屋子里写写画画,鲜少去理会外面的事情。直到来年初春,她快要离京之时,才和那人有了交集。   此时被沈之瑜乍然提起,她才能回忆起其中的某些事,可那人的容颜早已被岁月模糊。   “好像是遇见过一个人。”姜清筠如实回答着,一手下意识地去摸流苏,“娘娘是在找什么人吗?   沈之瑜缄默,也在等待着姜清筠的消息。左不过是多了一份保障,却不想,在姜清筠的记忆中,当真有这样一个人。   “是在替人找一位故人,多年来一直没消息,便想着问问你。”沈之瑜敛住心下的惊诧,换茶后又亲手替姜清筠倒了一盏,“今年的新茶,你尝尝味道如何?”   “茶味干净鲜爽,是好茶。”   之后沈之瑜同姜清筠又聊了许久,却没再套她的话。午膳时顺便将她留在了燕翎宫。   *   “终于看够了?”宫中长街上,安王把玩着腰间的玉佩,见沈之彦终于肯收回视线,他随之放下玉佩整理好衣衫。   从进宫之后,途径去往燕翎宫的路时,沈之彦忽然停下脚步,一个劲得往那边看。谢景止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时,只看到兰翠身边有一位小姐。   想起他这位表哥向来风流的作风,谢景止心下也明了了。   “让殿下见笑了。”直至看到姜清筠转弯后,沈之彦才对安王说着,仍旧不忘打开他那把招摇的折扇。   谢景止从小和沈之彦接触,以前沈之彦还是他的伴读,自然把他摸得一清二楚的。虽然沈之彦是真的风流,从不掩饰自己去秦楼楚馆的行迹。   但他也是鲜少对一位女子如此上心的,更何况在如此风口浪尖上,他还如此痴心不改。   倒是罕见。   谢景止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抬步继续走向昭武殿,“看来再过不久,本王就要喝表哥你的喜酒了。”   沈之彦一笑,没接话。   谢景止身上流着一半沈家的血,但他也是皇家的人,是太上皇最为宠爱的一位皇子。尽管平日里谢景止能和他打打闹闹,骨子里的高傲到底是洗不掉的。   知道他之后还有话没讲完,沈之彦便一边走一边扇风跟着他的步伐。   谢景止也不在乎,自顾自地说着:“本王听说,这两日镇南侯府已经为萧世子和姜大小姐定下了婚事,已经交换了庚帖。”   “想必之后,表哥就能少做许多无用功了。”   沈之彦一下忘了摇扇 ,停下步伐看着谢景止。   镇南候府和姜家暗中定了姻亲,不过是前日的事情,更是未曾宣张。而萧庭言这几日不知为何奔波,许是他自己都是事后才知道的。   此时谢景止却一清二楚。   他这位表弟,当真不是白白留在京城的。   “表哥可是还有想问的?”谢景止看破不说破,反倒饶有兴致地盯着沈之彦前不久新换的那把折扇上。   一副并不复杂的山水画,干净留白,能看出作画之人功底之深。   折扇中间那两只鸳鸯也是显眼得很。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以往他从来都是一把桃花扇。   沈之彦察觉他的视线,连忙收起折扇轻咳两声,“无事,太上皇还在昭武殿等着殿下,还是莫要再耽误时间了。”   谢景止“嗯”了一声,临走前又往燕翎宫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大步流星地离开。   *   在燕翎宫用了午膳,又多留了一个时辰后,姜清筠便向沈之瑜告辞,准备出宫回姜府。   如今她已经把舞弊案中涉及到姜承文和姜清时的蹊跷之处全部告知了温知许,最后能不能顺利保下人,还要等刑部最后的调查。   不过,她竟然隐隐能感觉到,皇帝的态度,似乎有了些许的动摇。   但其中,书信和账本上的蹊跷,绝非那么简单。能仿写出姜承文字迹,还能在三壁书籍中快速准确找出那本书的人,定然潜藏在姜承文身边。   看似有了解决希望的事,细细一想背后牵扯到的却十分繁复。   姜清筠皱眉,上了马车后便如同往常那般靠在软枕上阖眼养神,一手却忍不住抚上眉心。   上一世,她临死前,姜清婉亲口向她承认,科举舞弊案是二房一手策划出来的。可如今,她却对这番话起了疑心。   看来之后的事情,必须让爹爹和哥哥知道了。与二房的决断,不能只她一个人来做主。   刚出宫,马车突然急急停下,姜清筠身子一晃猛然惊醒。   她一手扶着马车稳住身形,而后询问道:“出什么事了?”   “二小姐,前面好像是夫人的马车。”帘外车夫回着话,带着几分犹豫不决。   大房这么多年只备了两辆马车,车夫也都是姜承文信得过的人,互相之间也熟悉。车夫方才停车,也是突然看到了另外一辆马车和赶车的车夫。   姜清筠一手挑开车帘,顺着方向看过去,的确是大房的马车。而那辆马车正在驶向的方向是...登闻鼓。   姜清筠心里一惊,顾不得许多,赶忙吩咐着车夫,“把马车赶过去,拦下夫人。”   百年前,南楚建朝以来,沿袭前朝制度,仍旧在皇宫宫门外设有登闻鼓,不设专人看守,但若有人敲响了登闻鼓,有冤情相告,朝廷必然不能袖手旁观。   如今顾文鸢去往登闻鼓所在的方向,姜清筠一想便知道她娘亲定然是为了姜清时和姜承文的事情。   只是此时,着实不是敲登闻鼓的时候。   车夫得了姜清筠的令,赶着马车连忙跑向登闻鼓处。   正好赶在顾氏下马车时停车。   “娘。”   车听稳后,姜清筠连忙下车,快步走到顾氏的马车前。   “阿筠?”顾氏闻声,一转头变看到了疾步走来的姜清筠,狐疑出声。   “你不是在檀宁观吗?”   说着,顾氏朝姜清筠身后看去。除却那辆属于姜府的马车,行驶过的方向,分明就是皇宫。   可是阿筠怎么会突然回京进宫……   此时顾氏一身诰命夫人的服饰,端庄持贵。这身装扮,姜清筠也只在前世见顾氏穿过一回。   恰也是敲登闻鼓申冤。   但她着实没想到,会是因为这次。   姜清筠拉住顾氏的手,“娘,你怎么来宫门前了?”   “女儿刚想回府找你说说话。”   她一边说,一边和顾氏朝马车处走去。   “阿筠听话,别插手。”   “娘知道些许实情,能帮到你爹。哪怕只是去刑部大牢见他们一面。”   “朝堂之上波诡云谲,你爹之前给我过一个令牌,让我保全你。”   把掌家之权交给二房,又把姜清筠送走的这几日,顾氏时时刻刻都在注意着二房的一举一动。   却不想,真正的内奸竟然出自亲信。   里应外合,下了一局好棋。   想着,顾氏闭眼深吸一口气,推开姜清筠的手,“阿筠乖,先回姜府。”   “等娘办完事,再回府寻你。”   宫门前,未时已过。   出宫采购物品的宫女太监逐渐回宫,姜府的两辆马车停着,也实属显眼。   在顾氏挣脱姜清筠的手正要走时,姜清筠顾不得许多,快走到顾氏身前拦下她。   不是一场局,她却深刻清楚她娘敲下这登闻鼓的后果。   “娘,你是不是知道,是二房下的手,所以才来敲登闻鼓?”   “甚至,还有祖母插手,对吗?”   两句话,姜清筠的声音极低,只能让顾氏一人听到。   在说这话时,她也只是抱着试探的态度,想要拦下她娘亲罢了。   却不想,顾氏在听到后半句话后,猛然抬眼看向姜清筠,“阿筠你……” 第63章 私库 你又算什么身份   姜府一辆马车上, 只坐着顾氏和姜清筠两个人。辛夷和顾氏的丫鬟嬷嬷去了另外一辆马车。   马车平稳前行着,车厢里却是一片沉默。   自从在宫门前,姜清筠说出那两句话, 拦下顾氏之后没多久,两个人便回了马车, 驶离皇宫去往姜府方向。   “阿筠,你舅母身子可还好?”顾氏没有直接去问姜清筠, 而是换了一个方向。   几日前, 她分明亲眼看着姜清筠离开姜府去往檀宁观, 而车夫送人回来之后,也是这套说辞。   她当时并为起疑, 以为姜清筠是乖乖去了檀宁观躲避风头,又怎么会想到她竟然又留在了京城。   还恰好出现在了皇宫。   顾氏想着, 不由得抚上眉心轻轻按压着。   “舅母来信说一切安好。”   姜清筠知道, 从她说出那两句话开始, 很多事情就已经无法隐瞒顾氏,甚至是姜承文和姜清时。   上了马车后, 她便开始在心底默默斟酌着措辞,想找寻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几日我没去檀宁观, 车夫是受我叮嘱才没和娘你说实话的。”姜清筠睁开眼,搭上顾氏的手,“我在京中, 想找找父亲和哥哥被诬陷的证据。”   “今日我原也想在朝臣下朝时去敲登闻鼓, 但是女儿到宫门口时,恰好遇见了从宫中出来的温大人。”   “问清楚来龙去脉之后,温大人便破例带女儿去了金銮殿面圣。”   姜清筠对上顾氏打量的视线,坦然说道, 借由温知许好让她娘亲彻底接受她的说辞。   从科举舞弊案,温知许开始查案时,他就注定要被牵扯进来。直至事情结束。   怕顾氏不相信,姜清筠有特意多讲了其中的许多细节,在金銮殿中发生的能说的事情,她也没做太多的隐瞒。   “皇上也说了,既然其中有蹊跷,若是能查清楚,就必定不会冤枉了爹和哥哥,让他们白白担下这个罪名。”   顾氏面色稍稍缓和,点点头就当是应下她的说辞,心下有些许的存疑,但更多的却是愧疚。   初春时,姜清筠从江南回来到如今,不到四个月的光景,她却比以往更加成熟和多谋;明明,在她不再紧跟着姜清婉时,她这个做母亲的就应该察觉的。   她和姜承文一直顾念着姜老太爷临终前的遗愿,即便清楚姜太夫人不喜大房,知晓二房当中的某些勾当,却在自己以为的底线中纵容和无视。   直到二房愈发放纵,直到科举舞弊事发无可退路,直到她最小的女儿独自扛起了一切。   思及此,顾氏微抬起头,忍住了眼泪。她反握住姜清筠的手,“你之前同娘提过的事,等你父亲和哥哥回府后,娘便和他们好好商议。”   分家是大事,况且现在老夫人尚且在世,分家便更是大忌。   她之前只是想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同姜承文说,而如今,属实不能再拖延了。   这次二房算计的是削职,下一次,就有可能是他们的命了。   姜清筠轻眨几下眼睛,“好,阿筠都听娘亲的。”   一炷香后,马车稳稳停在了姜府的朱门前。   见是大房的车回来了,老管家慌慌张张地迎了上去,“夫人不好了,大小姐不知从哪里拿了钥匙,闯进了二小姐的私库里。”   “奴才拦也拦不住,您和二小姐又都不在府中。”   姜清筠闻言,猛得掀开车帘,眼眸深沉,“姜清婉去了私库?”   *   姜清筠是大房唯一的女儿,也是姜家和顾家两家,最小的孩子。自她出生起,姜老太爷和顾老太爷便是把她放在心尖上养着的。   平日里更是送给她不少稀奇古玩,尽管她那时年纪尚小,许多东西还用不到,但两位老太爷仍旧给了她许多物什。   因着东西太多,之后姜承文和顾文鸢便单独为她辟出一间屋子做私库,好放置她这些东西。   此时的私库里。   “这些,那些,都给本小姐搬走,一件不留。”   “你们这些奴才,动作快点,要是敢打碎一件,本小姐要了你们的命。”   姜清婉站在屋子中央,让人把箱子全部打开,不停指挥着小厮和婢女搬东西,言语间还不忘威胁着他们。   亲眼看着她曾经觊觎的那些宝贝一个个搬离姜清筠的私库,姜清婉满脸都写着得意二字。   从小她便知道她祖父和姜清筠的外祖父给了姜清筠许多东西,却一直抢不过来。如今二房顺利掌家,大夫人出门,姜清筠又被送到了远离京城的檀宁观。   她若是再不出手,便是她愚笨了。   如此想着,姜清婉满意笑着,随手拿出一支琉璃发饰别在她发髻上,一边还问着身边的婢女:“本小姐戴上如何?”   那婢女抬眼看过后,复又低头,“琉璃这种华贵发饰,最能衬托大小姐的绝色。”   姜清婉点头,继续挑选着其他的发饰,一转头却发现先前那些被人搬出去的东西又被搬了回来。   “不是让你们搬到本小姐的私库吗?你们怎么还敢回来?”她皱眉,将手里的发饰狠狠扔回箱子里,正想上前几步动手时,院子外便传来的一道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我没想到,大姐姐对我的东西,这么感兴趣。”   姜清婉一怔,下意识地挡住身后的箱子,眼中带着几分诧异却又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须臾间,姜清筠已经进了私库,四下环顾着,她便看出哪些东西是被姜清婉动过的了。   珍品古玩空了不少,儿时姜清婉曾经和她提过想要交换的东西更是一个不留;另一边的武器,她倒是一个都没动。   很多东西她自己都十分珍视不舍得拿出来过,没想到姜清婉竟然敢打这种注意。   心下明了后,姜清筠的眸色更是深沉了几分。   姜清婉收起自己心中的忐忑,挺直腰背,双手交叠在身前,理直气壮地反驳着姜清筠:“如今是二房当家,阖府上下的东西都是我们二房的。你这点儿私库算什么?”   而且,现在她已经和萧庭言订下了婚约,是未来镇南侯府的准世子妃,即便姜清筠知道了,也绝对不敢对她怎么样。   想着,她便更加有底气,回瞪了姜清筠一眼。   “是吗?”姜清筠和善笑着,“辛夷,去书房拿出账本,随我去官府前,击鼓告状。”   “就说,有人入室盗窃,本小姐丢失珍宝古玩数件。”   官府……   姜清婉眼眸一缩,大叫了一声:“姜清筠你敢!”   “现在大伯父和大哥都被关在刑部大牢里,那些官员又怎么会接案?”她缓神自顾自说着,说到后面愈发肯定自己的这个想法。   官场上的人惯会见风使舵,如今大房局势已变,姜清筠已经没有从前的底气,零落成泥,又怎会有人理会她?   姜清筠闻言也不恼,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我父亲和兄长尚未定罪,再不济我也是尚书嫡女。那姐姐你呢?”   “你又算什么身份?”   话落,她半侧着身,唇角含笑地盯着姜清婉。   这是第一次,姜清筠以身份压制住姜清婉。   上一世她为了顾及姜清婉的感受,从未刻意提起过两个人之间的身份,生怕会伤到她们姐妹之间的感情,却不想姜清婉早就对此耿耿于怀。   这一世,她这种感觉只怕是更为强烈。   姜清婉没想到姜清筠竟然敢提起这件事,她父亲的官职并不高,不过七品,远远不及尚书之位。   她眸色渐红,正要开口以姜承文和姜清时的消息来要挟姜清筠,让她住嘴乖乖交出整个私库时,她就又听到了姜清筠的话。   “既然姐姐不愿意我去官府,那想必这件事,姐姐是想私了了?”姜清筠一手抚上鞭子的把柄,压低声音,更像是风雨来前的酝酿。   因着她是背对着姜清婉的,姜清婉看不到她的动作,昂首,带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底气反问道:“公了如何?私了你又能如何?”   姜清筠轻笑一声,“公了,我们现在就去官府,官府不成,宫门前还有登闻鼓。”   “私了。”   听到登闻鼓三个字,姜清婉握紧双拳,咬牙切齿地选了后者。   她清楚后果,若是闹到朝堂上,二房也会被她拖累的。   闻言,姜清筠眼底的笑意更深,没应声,一手抽出她始终没动过的鞭子。   这是姜老太爷在世时送她的,想让她学一套鞭法,日后也可以自保。只可惜,她一直没用过,倒是在今日派上了用场。   “那我就成全大姐姐你。”说着,她扬手,鞭子落地发出清脆一声,扬起些许尘埃。   鞭子轻盈,她挥舞起来也不怎么费力。   她一步步往前走,姜清婉便踉跄着往后退,声线颤抖,“姜...姜清筠你想做什么?”   “我现在可是镇南侯府的准世子妃,你不能对我怎么样。”许是发自心底的害怕,姜清婉说着,还不住地吞咽口水。   “你要是之后还想嫁入镇南侯府,就不能对我动手。”   姜清筠不知道是谁给姜清婉如此深厚的自信,她嗤笑一声,“即便你已经嫁入镇南侯府,夫家也不能插手娘家的事。”   “更何况,谁说我想嫁入镇南侯府了?”   “姜清筠,你不可以……”   姜清婉摇头,话还没说完时,屋子内便响起一声抽鞭子的声音,较之方才的清脆声,这次倒多了几分沉闷。 第64章 荷花 小姐你是不是喜欢谢公子   “姜清筠, 你竟然敢动手打我!”看着手背上鲜红的血迹,姜清婉眼前一黑,差点儿没被吓晕过去。   她从小到大都是被林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林氏都鲜少对她动手,姜清筠今日竟敢如此对她。   忍着手背上的疼痛, 姜清婉瞪着姜清筠,眼神中带着无尽的恨意。   “看来大姐姐之前也没把妹妹的话放在心上。”姜清筠手中的鞭子垂落到地面上, 她一步步走近姜清婉。   此时姜清筠背对天光, 这一幕落在姜清婉眼中, 她只觉得害怕和阴冷。   “之前我说过,若是大姐姐再惹我, 就不是一巴掌能解决的了。如今不过是一鞭子,又怎么抵得上你毁我私库的代价呢?”   私库中的物品, 许多都是姜清筠珍视的。上辈子在她嫁入镇南候府时, 私库中的东西大多都被当做是嫁妆抬了过去。   只可惜, 到最后她还是没有护住。   这一世,既然姜清婉敢再打私库的主意, 那她也必然不会重蹈覆辙。   姜清婉背靠着墙壁,这才感觉有了支撑和安全感, 她扶着墙慢慢站直,“姜清筠,我即将要嫁入镇南侯府, 拿你几件东西做嫁妆, 只当做是你送给我的。”   “你又何必如此斤斤计较?不顾姐妹之情。”   说着,她看着姜清筠手里的鞭子,心有余悸地又加了一句:“若是你不追究方才那些东西,我便不计较你打我的这一鞭子。”   她身后毕竟还有二房和老夫人撑腰, 姜清筠不过是一个落魄嫡女,必然是不敢再得罪她的。   “看来大姐姐还是听不懂人话。还不如苏姐姐家的鹦鹉来得乖巧。”姜清筠有些惋惜地说道,全然不在乎姜清婉被气到发抖的模样。   “私库里的东西,一个时辰之内给我原封不动地送回来。”   “若是有一件破损或者丢失,那就别怪我也不顾大姐姐的美貌了。”说着,姜清筠的鞭子在姜清婉的脸上划过,姜清婉不由自主抖得更加厉害。   姜清婉不甘心地想大骂回去,却在对上姜清筠眼神的瞬间偃旗息鼓。   她虽然觊觎那些珍品已久,但眼下还是保住自己的脸重要,若是她再留在私库,指不定姜清筠还会做出什么更嫉妒她的事情来。   到时候得不偿失的人就是她了。   想明白个中深意后,姜清婉挺直腰背,咬牙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完璧归赵。”   “只是你日后千万不要落到我手里,不然今日这一鞭子,我一定百倍偿还。”   扶着婢女的手,姜清婉走过姜清筠身边时,恶狠狠地说着,恨不得能有人现在就替她解决了姜清筠。   “大姐姐慢走,妹妹身子不适就不送了。”   丝毫不在意姜清婉的威胁,姜清筠笑吟吟地说着,这笑容落在姜清婉眼中更是刺眼。   姜清婉冷哼一声,径直出了私库。许是心下烦乱,又或者是惊魂未定,走到门口时她一个不留神,差点儿被门槛绊倒,幸亏大丫鬟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不长眼的奴才,都不知道提醒本小姐一句吗?”姜清婉一边训斥着一边离开。   私库里,那些奴才把东西放下就走了,识相的还知道再带人回去把东西搬回来,姜清筠没应声,却让茯苓拿着清单跟了上去。   而她则和辛夷留在私库,清点着尚且留在私库的东西。   私库中许多箱子都被姜清婉打开,原本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物件也被她弄得杂乱不堪,唯一庆幸的便是尚且没有东西损坏。   其中有几个箱子的锁是特意打造的,没有钥匙只能靠人自己解开,其余的箱子,几乎无一幸免。   姜清筠一边清点着物品,微微蹙起眉心。   她分明记得,私库的钥匙一直是由她娘亲保管的,姜清婉又是怎么拿到的?   还碰巧在她娘亲出府时来了私库。   即便大房已经把管理公中的权力交到了二房手中,但私库的钥匙向来都是各家自己保管。   难不成...   如此想着,姜清筠低头看向躺在她手心的琉璃发饰,眼神晦暗难明。   *   二房,姜清婉的院落内。   林氏收到消息后匆匆忙忙赶过来,一进院落她便看到不停往外搬运的古玩珍宝,件件都是有价无市的珍品。   卧房里,姜清婉的哭声越来越大,像是抑制不住委屈后的决堤。   顾不得再管这些珍品,林氏心痛得看了一眼后,摆摆手,“你们动作轻些,千万不能打碎了。”   小厮轻轻点头,而后便搬着东西离开了。   林氏不敢再看那些珍宝,带着嬷嬷径直去了姜清婉的卧房。一进屋,林氏只见她趴在床榻上哭着,而丫鬟站在旁边手足无措。   “秋霜,谁对大小姐动手了?”林氏坐到床榻边缘,伸手正想要让姜清婉坐起来时,视线一瞥就看到了姜清婉手上的伤痕。   虽然伤口不再流血,但伤痕看起来也并不浅,甚至还沾染着灰尘。   被点名的秋霜便是姜清婉的大丫鬟,闻言她连忙跪下,把在私库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给了林氏。   “娘,姜清筠那个贱人竟然敢打我,还威胁我,要是再动她的东西,她就让我毁容。”姜清婉起身,哭哭啼啼地说着。   “她敢!”   林氏心疼地把姜清婉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没事有娘在,姜清筠不敢再对你动手了。”   好生安抚着姜清婉的情绪,林氏便让秋霜去请大夫来给姜清婉看伤。   “可是娘,私库的那些东西,我不想还给姜清筠。”   一刻钟后,姜清婉才终于缓了过来,此时院内的动静都小了许多,那些她好不容易搬回来的东西,又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越想她越不甘心,差点儿再哭出来。   “没事,不久后娘都会给你拿回来的。”林氏擦拭着她的眼泪,好生安慰道。   他们筹谋了这么久,中间也付出了惨烈代价。如今科举事发,那人也说万事顺利,一切无虞。   眼看着大房的一切马上就要落入他们二房手中,若是在此时折戟沉沙,那上天是该有多不公平?   “这件事,暂且先别让你祖母知道,娘都会想办法的,知道吗?”   担心姜清婉之后回去找姜老夫人,林氏又特意叮嘱了一句。姜清婉啜泣着点头,在大夫替她看过伤后,敷完药,她便躺好睡了过去。   *   三日后。   那日姜清婉把所有东西还回来,姜清筠又重新清点过私库后,闲来无事时便开始挑选花样,准备绣荷包。   因着上次见面,谢寻只说想要荷包,并没有其他的要求,只是任由姜清筠自己决定。   仔细斟酌过后,姜清筠选定了花样,不过两日的时间,荷包上的花样便已经有了雏形。   院外阳光正好,窗棂开着,时不时有清风拂过,十分惬意。   姜清筠坐在窗下的榻上,一针一线认真绣着荷包,辛夷进屋放下丝线后,就乖巧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绣花。   “小姐,原来你要绣的是荷花啊。”辛夷一眼认出荷包上的花样,恍然大悟,话语中却含着几分打趣。   姜清筠穿针的动作一顿,越想辛夷这话她越觉得不对劲,抬头狐疑地看了辛夷一眼,复又低头观察着荷花花样。   玉荷清秀,亭亭而立,高华纯洁,她绣得也没出错,丝线的颜色也没搭配错。   她还没琢磨清楚辛夷话中的奇怪之处时,辛夷又嘿嘿笑了两声,大着胆子问道:“小姐,奴婢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问完小姐你不能打我。”   “说吧。”姜清筠睨了她一眼,放下针线转而倒了一杯茶品着。   辛夷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拥有底气,而后她便直接问道:“小姐你是不是喜欢谢公子?”   姜清筠刚喝了一口茶,就听到辛夷的话,差点儿没呛住。   她拿过一旁的帕子擦嘴,眸色诧异,“你说什么?”   “小姐明明自己动了心思,却还不如奴婢看得清楚。”辛夷赶忙上前替她顺着气,嘴上却没忘记继续说着。   “小姐,你对萧世子和沈二公子都很冷淡,一句话也不愿意同他们多讲,可是在面对谢公子时,您就十分和颜悦色。”   “我之间看话本里写过,话本里的小姐对其他的官家公子都不理不睬,只青睐书生一个人。”   “而且..”她说着停顿一下,指了指荷包上的花样,“荷花也是对爱情的向往呀。干净纯粹,不染纤尘的爱情。”   姜清筠:....   姜清筠听着,忍不住皱眉,听到最后一句话更是觉得手里的荷包都烫手起来。她努力抑制住自己,可脸颊和耳廓还是不争气的开始发红。   拿过篮子中的线球,姜清筠就朝辛夷扔了过去,却没用多大力气,“你这都是从哪里看的无聊话本?”   “你若当真没事,明天来书房学着看账本。”   辛夷接住线球,低头妥协地“哦”了一声,又小声嘀咕着:“小姐你这明明是恼羞成怒了。”   “你说什么?”   辛夷连忙摇头否认,“没,没什么。奴婢知错了。”   姜清筠低头看着荷花花样,一边喝着茶,一边静气凝神,不去想辛夷的话。   她在心里更是反复强调,荷花高洁,与情爱无关。   茯苓进来时,便感觉到卧房内不同寻常的氛围,没多问,她拿着东西径直走到姜清筠身边。   “小姐,这是方才管家送来的,说是一个小孩童送过来给您的。”   “小孩童送的?”姜清筠疑惑出声,接过信封打开,里面只有一张花笺。   明日午时,老地方见,我有事与你相商。   落款只有一个谢字。 第65章 威胁 我属意他,只因为是他   翌日, 午时。   姜清筠出府后便坐上马车径直去往宴珍楼,一路上的小贩的吆喝声不断,很是热闹。   她早半个时辰出门, 临了马车停在长街,她下车后却径自去了糕点铺。   自从糕点铺的掌柜彻底投靠姜清筠之后, 糕点铺的生意便愈发红火,名气也彻底在全京城打响。   前一天掌柜便收到消息得知姜清筠要来, 还特意准备了些新糕点。   “二小姐您来了。”听到敲门声后, 掌柜连忙去开门。   姜清筠落座后, 拈了一块小点心品尝着,“掌柜近日可还好?”   “托二小姐的福, 一切都好。”说着,掌柜四下看了看, 确定小二还有做点心的师傅都不在前堂后, 他便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 递给姜清筠。   “二小姐,这是我拦下信鸽后得到的东西。是孙家要传给老张的消息。”   自从那次谢寻告知姜清筠胭脂铺掌柜的藏身之地后, 姜清筠便派人去了京郊的别院处守着。   在摸清楚别院之中的守卫以及掌柜每日的举动后,趁着那次掌柜去春红阁, 姜清筠的人便把张掌柜抓住。   又派了另外一位能模仿张掌柜的人回了别院,而孙家和那位张掌柜之间的消息往来,姜清筠则交给了糕点铺的掌柜。   毕竟他曾经也是孙家的人, 对孙家传递消息的手法和时间再了解不过。   姜清筠接过纸条, 复又抬头看了掌柜一眼,“在这条之后,孙家可还有动静?”   纸条上写着的,是孙家叮嘱张掌柜藏好, 后面的都已经安排好。不日送他离京。   掌柜摇头,“这是前天孙家送的,我已经仿着老张的字迹写了回信。”   说着,他转身去往二楼,拿了些东西后又折身回了前堂。   “这是我拦下来的全部回信。”   摩挲着手里上好的纸,姜清筠飞快浏览着,而她的眸色也发生了些许变化,带着几分警惕和狐疑。   孙家已在朝堂效力多年,如今孙将军手中还掌握着军权,在朝堂上的地位并不低。若是还能有人驱使得了孙家,那便只能是...皇家的人。   “辛苦掌柜,孙家那边劳烦你再多注意一些。”   “午时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掐算着也快到午时了,姜清筠收好那些纸条,同掌柜告辞后,便带着辛夷去了不远处的宴珍楼。   *   宴珍楼中,掌柜还在算着账本出入,偶有食客往来,与他交谈几句。   掌柜算完一笔账,刚要抬头呼唤小二时,恰巧便看到了走进来的姜清筠。   有之前的先例在,掌柜不敢再耽搁,连忙放下算盘迎了上去,“二小姐今日来宴珍楼,可是想用点什么?”   “今日公子不在,二小姐若是要见公子,容我再派人去禀告一声。”   今日谢寻不在?   姜清筠下意识皱眉,此时已然午时,谢寻从不会迟来更不会戏弄于她。   那昨日的信件……   见姜清筠不回应,掌柜以为是自己问错了话,便又唤了她几声,“二小姐,您先去天字一号阁,我这就派人告知公子。”   “无事,我今日只是来宴珍楼用膳,不用去打扰他了。”姜清筠急忙出声阻止掌柜,若是让谢寻知道她轻易上了当,那她就彻底解释不清了。   心下想得透彻,说着,她便抬步上楼,打算径直去三楼的天字一号阁。   “二小姐何必走得如此匆忙?”姜清筠甫一走到二楼,正对着楼梯的那间雅间的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   姜清筠回头,入目的便是萧庭言站在雅间门口,含笑看着她的模样。   一瞬间,她就想通了个中曲折。   “昨日的信,是你派人送的?”   雅间内,姜清筠落座在萧庭言对面,却没有动桌上的茶水与点心。   自从姜清筠进到雅间后,萧庭言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她身上,他知道姜清筠平日里最喜欢这些小点心,桌案上的吃食也都是他特意为她点的。   见她不肯动任何一个糕点,他也明白姜清筠是在防着他,可他却仍然抑制不住心里的那股酸涩。   “这些糕点都是刚送过来的,我没动手脚,你放心吃吧。”想了想,他忍下心中苦涩,艰难出声。   “多谢世子好意,只是我今日没有食欲,只能辜负了。”   “若世子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告辞了。”   姜清筠无心与萧庭言做过多的周旋,若她昨日便知那人根本不是谢寻,而是萧庭言的话,今日她绝对不会来宴珍楼。   他与姜清婉也已经定亲,左右再与她无关,日后也无须再有交集。   萧庭言好不容易才买通了宴珍楼的小二,得知一直与姜清筠见面的人姓谢,这才设计借用那人的名义,传信到姜府。   如今他终于见到她,又怎么会让她如此轻易地就离开?   “等等,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姜尚书和姜侍郎的情况了吗?”   见姜清筠起身要走,萧庭言顾不得许多,迅速起身,伸手拉住姜清筠的手。   科举舞弊案事发,如今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这段时日,想必姜清筠也因为求路无门而吃了许多苦头,如今也到了他出面的时候了。   再迟一些,萧庭言怕姜清筠心灰意冷,不肯再接受任何人的好意。   姜清筠猛然顿住,转身,眼神含着几分凌厉,“你什么意思?”   说着,她伸手想推开萧庭言的手,却被他紧紧攥着不放。   “若是你嫁给我,我定会举全镇南侯府之力,救出姜尚书和姜侍郎。”   “我一诺千金,绝不食言。更不会负你。”   萧庭言话语笃定,更是不肯放开姜清筠的手。   只有在看到她,能碰到她的时候,他才感觉自己是鲜活的,才敢肯定他以往沉溺的梦境不是虚妄。   只要姜清筠能点头,哪怕他要冒着大不韪去保下姜尚书和姜侍郎,也都是值得的。   像是不可置信一般,姜清筠抬眸看他,也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一样。   “阿筠,我可以等你。但是姜尚书和姜侍郎不一定等得起了。”   萧庭言放开她的手,负立着,含笑望向姜清筠,似是情深。   姜清筠冷笑一声,嫌恨般往后退几步,看向萧庭言的目光冷淡,如同在看一个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萧世子,这是在威胁我?”   萧庭言能说出这话,定是早就有了准备,才会不假思索地以此来胁迫她。   “我不是……”   不等萧庭言再为自己解释,姜清筠便继续说道:“婚姻之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我没记错,萧世子已经和我家大姐姐定下了婚约。”   “如今依萧世子的意思,是想退婚?”   “这桩婚事是姜府看在祖母面子上才定下的。”   “无论如何,你都必须娶了姜清婉。至于你与姜清筠,日后再议也不迟。”   萧庭言张了张嘴,却忍不住想起定亲后,镇南候老夫人同他说的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不是退婚。”他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低声呢喃,而后说出了两个字。   平妻。   姜清筠一愣,而后竟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不同于以往那种含蓄的笑,而是一种讽刺笑意。   以往她只当自己能有上一世的凄惨结局,是她天真软弱识人不清,错把仇人当亲人,才把自己、把大房所有人都送上了绝路。   如今她总算是明了,从她嫁给萧庭言的那一刻,她曾以为的情衷,就是所托非人。   之后更是天命殊途,人心离散。   如今她才恍然,都不曾有过善始,又何来善终可言?   当年大房流放,她彻底落魄。在她日夜操劳悉心打理镇南侯府时,萧庭言却早与姜清婉暗度陈仓。   一年之后,姜清婉以平妻身份进府,她却被萧庭言绝情地关在偏院,独自零落而不闻。   这一世,她不再和萧庭言有任何牵连,命运却又再度轮转至此,旧戏重演,只不过颠倒了身份。   又怎是一句荒唐可言?   “我不与人分享丈夫,更不屑后宅阴私争斗。”   “我也并不属意于你,你和姜清婉婚期将近,萧世子还是一心对待自己未过门的妻子为好。”   从重生回来之后,再提婚事,她便再也不想再让自己陷入后宅争斗当中。   哪怕是粗茶淡饭平淡一生,都好过锦衣玉食却满心谋算。   萧庭言拦住她,双手摁住她的双肩,急切之中还夹杂着怒气,“你不属意我,难不成你喜欢的是那个姓谢的?”   “一个身无功名又来路不明的人,他能让你幸福吗?”   他越说便越激动,一想到这个可能,他的美好梦境便纷纷破碎零落,而他整个人也像是徘徊在失控边缘。   “是他又如何?”姜清筠直对上萧庭言的目光,直言不讳,更是坦然。   如今细细想来,萧庭言与谢寻根本无法相比,哪怕是一点,萧庭言都不配。   “我属意他,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权势,只是因为他这个人。”   “萧庭言,你太狭隘了。”   说罢,她微微笑着,满是对萧庭言的嘲讽和不屑。   “我不信!”   萧庭言大喊了一声,眼底发红,抓着姜清筠双肩的力道却重了几分。   像是不想再听到姜清筠绝情的话,萧庭言俯身,低头靠近姜清筠的朱唇。   姜清筠察觉出他的意图,心下一惊,伸手推他拍打他,却没有任何用处。   她只能一手捂住自己的唇,闭眼想要放手一搏时,却乍然听到一声闷哼,而后她便感觉到叩着她双肩的力道一松。 第66章 酒后 谁让他总是欺负我,还戏弄我(已……   尚未等姜清筠睁开眼, 谢景寻便直接伸手把姜清筠拥在怀中,小心控制着力道,不弄疼她。   “没事了, 是我来迟了。”   一边说着,他还一下下温柔轻抚着姜清筠的背, 似乎是在安慰她。   姜清筠怔了片刻,听到是谢寻熟悉的声音后, 她长舒一口气, 整个人也放松下来, 不去想萧庭言的话,更不去看已经被打昏的萧庭言。   此时许是惊魂未定, 她并没有直接推开谢寻。回神后,她轻轻咬唇, 抬手, 轻轻抓住谢寻的衣袖, 而后摇头。   “我没事,还好你来得及时。”   察觉到姜清筠亲昵的小动作后, 谢景寻眉目间染上几分笑意,轻拥着她, 以手为梳,替她理着三千青丝。   在谢景寻来到雅间后,暗卫便识相地直接带走已经不省人事的萧庭言, 退了下去。两个人谁也没有去提今日的事情。   “公子, 需要奴才送些饭菜上来吗?”   雅间静谧,没多久,门外就响起了叩门声,伴随着掌柜的询问声。   像是一下被人敲醒般, 姜清筠猛然推开谢寻,转身背对着他,双手捂着自己的脸。   她方才……   明明只是一个安抚的拥抱而已,但她一下感觉到了自己脸上那股热意,心下悸动,似是慌乱,更多的却是她不熟悉的感觉。   忽然的,她便想起昨日辛夷问她的话,一时间更不知如何开口。   “送到一号阁。”谢景寻好笑地望向姜清筠,扬声对掌柜说道。   见姜清筠无恙,方才她又难得愿意同他亲近一些,谢景寻这才抑制住心底疯狂生发的念头。   他收到暗卫消息匆匆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萧庭言想要强迫姜清筠。如若不是顾忌着姜清筠还在,他也无法预料自己会对萧庭言做出什么。   所幸,她没事。   “今日的事……多谢你。”   雅间外,掌柜早已离去。感觉到自己平静下来后,姜清筠才转身,柔声说着,却不敢抬头看谢寻。   一想到方才那个拥抱,她还是会脸红,只能默念几句佛经平复心境。   谢景寻低头瞥见她脸上的红云,却没应她的话,径自牵起她的手后便往雅间外走。   “先用膳,其他事情不急。”   姜清筠的话尚未说出口,人已经跟着他走出了雅间。   门外,掌柜和辛夷并排站着,见两个人出来,更是同时低头不肯多看。   姜清筠正想喊辛夷一声时,便看见她低头,一下鼓起腮帮,一副被气到的样子。   方才她被萧庭言带进雅间,辛夷便被他的人拦在了门外。   她原本还想着辛夷开口拦下谢寻,没想到她竟然直接低头视而不见。   姜清筠越想便越觉得生气,宴珍楼的山珍海味都没能让她消气。如此想着,她也没注意手边是什么,端过来猛地喝了一口。   “你不……”   谢景寻刚想阻止时,她就已经咽了下去,他一时间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喝完后姜清筠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是清茶的口感,反倒是更像……酒?   “这是宴珍楼的独酿,掌柜知道我习惯,特意送过来的。”   清花酿是南梁独有的一种酒,谢景寻从前只见他母妃偶尔小酌两杯,直至那年他去过南梁,才真正喜欢上清花酿。   而放眼整个京城,便只有宴珍楼的掌柜能酿出清花酿,他也只有在宴珍楼时会少斟几杯。   清花酿太容易醉,后劲较大且来得快,为了不耽误国事,他也很少喝。   却不想今日会被姜清筠误喝半杯。怕是她今日也心不在焉,否则又怎么会闻不出酒和茶的区别?   “你方才怎么不早说?”姜清筠连忙把酒放下,说话间却已经带上了几分迷茫。   谢景寻无奈摇头,“是我没及时拦下你。”   说着,他拿过酒杯放到自己这边,以免她再喝错。   “谢寻……”   一刻钟后,姜清筠脸色微红,整个人有些迷糊,却又感觉到了难得的轻松。   下意识般的,她朝谢景寻的方向伸手,还小声唤着他的名字。   这一声轻唤,如同最柔软羽毛,在谢景寻心上擦过,明明短暂,却投下巨大涟漪。   谢景寻眼睛眨闪,握住她的手,“我在。”   这厢姜清筠像是没听到他的回应,又委屈地唤了他一声,“有人用你的名字骗我。”   许是清楚此时她已经迷糊了,只说自己想说的话,谢景寻微微叹气,起身走过去,坐在姜清筠身旁好看着她。   “那我替你出气。你想怎么对他?”他问道,话语温柔,眼神却带着几许凌厉。   萧庭言敢对她下手,就要承担得起后果。   感觉到身边温暖,姜清筠本能般地倾身靠在他的肩上,咂咂嘴似乎还在回味方才的清冽的酒味。   而后幼稚说道:“打他。”   谢景寻忍不住笑出声。他等了片刻,以为她会说出什么答案,却不想就是如此。   “好。我听你的。”   谢景寻话落后,靠在他怀里的姜清筠便不再开口,十分安静,只是偶尔在他怀里蹭着小脑袋,惹得他意绪   心旌摇曳,当是如此。   他不说话,也不催她,一手虚虚扶在她腰间,护着她身后。   半晌后,姜清筠半醉半醒间在他怀里蹭了蹭,“谢寻,为什么你每次都来得这么及时?”   谢景寻抿唇,刚想要认真回答时,他耳畔便又传来她另一个问题,一时间他也不由得愣怔。   “谢寻,你会一直留在京城吗?”   *   此时谢景寻半抱着姜清筠,想让她安稳坐在榻上,可是她偏不听话。   知晓清花酿的后劲是彻底上来了,便也由了她性子。   担心姜清筠醒后会头疼,他往白水中放了半颗醒酒药,喂着她喝下。   “之前你答应我的荷包,可做好了?”   存着心思逗弄她,见她目光清醒了几分,谢景寻便问道。他一手拿着手帕,替她擦拭着唇角。   姜清筠原本就不胜酒力,喝过半杯清花酿又被喂了醒酒药,她此时半清醒半迷糊,只知道自己是在宴珍楼,身边的人是谢寻。   她是安全的。   “没有,但我已经快绣好了。”姜清筠摇摇头,下意识地嘟嘴,轻轻晃着双脚,裙摆上的玉兰蝴蝶随着她的动作而更加鲜活,栩栩如生。   半醉不醉时候的她像是摆脱了所有束缚,卸去平日里的忧惕,言语动作间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娇憨,像是回归到她最初的天真明媚。   “礼物都是送的,哪有人自己开口要的。”   “绣完就送你,我又不赖账。”   许是感觉坐着不舒服,她小声抱怨了两句后就想往旁边躺,谢景寻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姜清筠便顺势靠在了他的怀里。   谢景寻一低头,便能看到她靠在自己肩上,一手轻轻抓着衣袍的模样,那是种全心依赖的信任。   鬼使神差一般,他一手放在姜清筠唇角,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却没有其他动作。   “方才你说要感谢我,那七夕时候陪我去禅山寺祈愿如何?”知道她没完全醉到迷糊,谢景寻一手揽住她,微微低头问道。   因着灵悟大师的指点,再度去禅山寺时,他就顺道去了祈愿树下,也找到了姜清筠的姻缘签。   姻缘之数,最是难定。   而她的一签留白,意味更是虚无缥缈,情爱难成。   “皇上若是有意,还是趁早为好,天意难定,只怕变数太多。”   灵悟大师的话尚且萦绕在耳畔,谢景寻回想着,却没再催促她。   与其强行推着她走,不如让她看清自己的心。   这段时日沈之瑜同他谈过许多,江南那边也频有消息传来,他也明白透彻了许多,也清楚知晓他想要的是谁。   当年江南已然是错过,这一次,他又怎能放手,生生过错,空留遗憾?   “好,你说想去哪里,我就跟着你去。”思考许久后,姜清筠缓缓点头说道,似乎还在回味方才的酒味。   谢景寻摸摸她头,停顿了许久才敢问出他这段时日一直想知道的答案:“那你,喜欢谢寻吗?”   话落,他握紧了姜清筠的手,紧张到掌心出汗。   这么多年,他上阵杀敌,出使南梁,也被人暗杀过,却从未有一刻如同此时这般紧张,在云端和深渊之中徘徊,不知停栖何处。   听到有人在问她,姜清筠缓慢地直起身子坐好,摇摇头似乎想要自己更清醒一点。   而后她轻启朱唇,“不……不喜欢。”   谢景寻猛一收力,攥紧了姜清筠的手腕,眼神晦暗难明,更加危险。   即便早有预料,但在亲口听到答案时,他还是无法劝慰自己,与此同时,他心下却浮现出另一个念头。   像是突然浮现,更像是酝酿已久。   若是她……   “不喜欢,谁让他总是……欺负我,还戏弄我。”   “你们为什么都要问我这个?”   谢景寻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时,便突然听到了姜清筠的后半句话,他怔然,等到他回神品味过她后半句话时,却止不住地笑出声来。   替她揉着手腕,谢景寻唇角难得挂着笑意,低头,在姜清筠眉心落下一吻后,他迟疑片刻后,才敢放肆地在她唇角亲了一下,却是一触即离。   生怕会惊扰了她一般。   “不欺负你,我是心悦于你。”   也只有你。   *   “王爷,皇上今日龙体不适,用过午膳后便去偏殿休息了。等皇上醒了您再进去。”   金銮殿外,陈还拦着安王,不住劝说道。   今日午时,暗卫突然回宫,而后皇帝就匆匆忙忙出了宫,到现在还没回来。   偏偏安王又在这个时候过来,要是让安王知道皇上不在金銮殿,暗中免不了又是一番查探。   到时候,他们很有可能就知道了姜二小姐的存在。   这对二小姐,对皇上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陈公公,既然皇兄身体不适,本王就更应该进去看看了。”   “若是皇兄无恙,也好让本王和父皇放心。”   说罢,谢景止就想强行推开金銮殿的门。   陈还正要继续拦上去时,殿内便响起谢景寻的话:“让安王进来。”   陈还这才不再阻拦,替谢景止推开金銮殿的门,“王爷请。”   谢景止睨了他一眼,甩了下衣袍大步进了殿。合上殿门后,陈还这才松了口气,吩咐着元顺,“赶紧去准备茶水。”   殿内,谢景寻一身明黄中衣,一副刚睡醒的模样,“皇弟找朕何事?”   说着,他拾阶而上,坐回到龙椅上。   自从谢景寻从南梁回京登基后,谢景止便去了京郊北苑,偶尔有兴致便出京逛逛,说起来这还是一年多来,他第一次来金銮殿。   与他当年主持朝政时相比,如今的金銮殿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到底是不一样了。   谢景止撩袍坐下,“还是为了科举舞弊案罢了。”   “半个多月都没下旨处置姜尚书和姜侍郎,这不像是皇兄你的手段啊。”   谢景寻听到他第一句话便没了兴趣,低头看着奏折,“此事刑部负责,既然没查清楚,朕又怎么能冤枉忠臣?”   “倒是当年洪灾那几个潜逃的官员,皇弟你可找到了?”   谢景止猛然抬头,双手攥紧又很快松开。他讪讪一笑,“皇兄说笑了,那事早已过去多年,又何必重提?”   洪灾是谢景止的心病,若不是当年他一时不察,遭人算计,又怎么会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知道在谢景寻时刻防着他,谢景止便暂时歇了这份心思,同他闲聊过几句后就准备告辞。   “对了皇兄,父皇让你三日后去昭武殿,臣弟也不知所谓何事。”   “朕知道了。”   “皇弟无事,多去昭武殿看看父皇,静心才能养身。”   谢景寻头也不抬得说道,谢景止只能应下,出了金銮殿,任谁都能察觉出他心情不佳,更是无人敢上前。   陈还摇摇头,替谢景寻换上新的茶水后便带人退了下去,不再去打扰皇帝。   此时殿内无人,谢景寻翻阅着奏折,一手却揉上眉心。   之后怕是都不能消停了。 第67章 酒醒 谢公子还说,让小姐莫要食言……   姜清筠醒来时, 还有些不甚清醒,许是谢景寻提前喂过她醒酒药,头疼的感觉并不强烈。   她双手撑着床榻坐起身来, 环顾着四周。还是在天字一号阁中,只不过却是在拔步床上。   “小姐你终于醒了。”   听到里屋的动静, 辛夷端着一碗醒酒汤走了进来。   担心姜清筠酒醒后会不舒服,她还特意让掌柜准备了一小盘糕点。   “谢寻呢?”   姜清筠皱着眉头喝完, 知道一号阁中只有她和辛夷两个人, 她就多问了一句。   说着, 她将小碗递给辛夷,一低头却不经意看到了放在床头的一纸花笺, 纸背朝上。   像是有所预感一般,她伸手拿过花笺, 反过来后看着, 上面的字迹也是她所熟悉的。   “谢公子还有事, 把小姐你抱到床上后他就离开了。”   辛夷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模样,看到姜清筠手里的花笺后, 她还多补充了一句:“这是谢公子走前留给小姐你的。”   “谢公子还说,让你莫要食言。”   比起萧庭言, 辛夷显然是更偏向这位谢公子的。郎艳独绝又有礼数知进退,对她家小姐也很好。   明明这样的人,才更适合她家明媚温婉的小姐。   才子佳人, 天生相配。   辛夷的小心思, 姜清筠自是一无所知的。   ——七夕夜,白月河畔等你。   此时她垂眸,凝神盯着花笺上的字,脸上一阵热意, 逐渐回想起半醉半醒之间,她都和谢寻说过的话。   提到了荷包,答应了七夕夜陪他同去禅山寺也就罢了,她竟然还那般朝他撒娇,问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全然不似平时的她。   回忆起的事越多,她便越觉得羞恼。   以后她当真是不能饮酒了,一口都不能喝。   辛夷将点心和蜜饯都端过来时,突然想到谢寻临走前嘱咐她的话。   像是没察觉到姜清筠的小情绪,她一边把蜜饯递给姜清筠,一边开口:“对了小姐,谢公子临走前还说,日后若是他有事寻你,会飞鸽传书的,或者让暗卫带信给你。”   好让她以后别像这次一样,见落款是他,便直接过来赴约。   姜清筠:……   她也很后悔,要是昨日她传信问清楚,就不会有现在的事情了。   险些让自己陷入困境,还差点儿把自己都卖了。   *   在宴珍楼休息好,感觉自己彻底清醒后,姜清筠才离开准备回姜府。   此时天际斜阳,暮色沉沉,云霞也被染得明艳。   在姜清筠临走时,掌柜已经把许多糕点包好,不等她拒绝,掌柜便把东西都交给辛夷,让她一并带回去。   姜清筠:……?   睡了一觉而已,醒来后她怎么感觉所有人都不大对劲?   马车上,姜清筠斜靠在软枕上,衣袖曳地,姿态悠闲。   “今日……”   “小姐放心,回府后夫人问起,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也没看到。”   不等姜清筠把话说完,辛夷就双手捂住嘴,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守口如瓶。   姜清筠:……她明明想问的不是这个!   被辛夷这么一说,她都有种自己今日出府,是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的感觉。   姜清筠瞪了辛夷一眼,“我是问今日,萧庭言之后如何了?”   萧庭言假借谢寻之名,骗她到宴珍楼,而后竟以姜承文和姜清时的性命来要挟她。存了龌龊心思还想动手的人,即便被打也是无可厚非的。   只是暂且还不能伤他性命。   镇南侯府还在,萧庭言又是嫡系唯一一脉,若是闹到皇上面前,她虽不惧,但到底不想谢寻再为她涉险。   辛夷愣了一瞬,有些心虚低头,“萧世子被谢公子的人带走了,没惊动宴珍楼里的其他人。”   “谢公子说,萧世子交给他处置。只是小惩,不会伤及性命,让小姐您放心。”   “我知道了。”   姜清筠点头,正要阖眼时,忽然想起辛夷今日的不对劲。   以往辛夷都是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前,在宴珍楼时却学会了和掌柜一起视而不见;言语间,也一直在说谢寻的好话。   这和以往的她,不大一样。   “辛夷,掌柜是不是又送了你许多糕点?”趁着辛夷心无旁骛尝着点心时,姜清筠忽然问道。   辛夷手中的小点心只咬了一口,闻言差点儿没噎住,想起掌柜的叮嘱,她赶忙摇头,“没有,奴婢都是托小姐的福。”   “这不是希望你们早成正果吗?”辛夷悄悄嘀咕了一声,没敢让姜清筠听见。   她虽然没许配人家更没有竹马或者心上人,可是她看的话本多呀。   这段时日里她也看明白了,她家小姐就是开窍太晚,又不愿意提婚嫁。若是她再不替自家小姐着急一把,等小姐自己醒悟,那就不知道要拖延到何时了。   见辛夷反应快也没有迟疑,姜清筠深深看了她一眼后,没再言语。   回府后,姜清筠去顾氏院子里用过晚膳,陪了顾氏半个时辰后,她便回了松筠居休息。   *   两日后。   那日从宴珍楼回来后,姜清筠早早便睡下,这才彻底缓了过来。   这两日清闲,她闲来无事便继续绣着那个荷包,却总是无端走神。   她所想起的不是辛夷所说的荷花代表纯粹爱情,便是那日她醉酒后,谢寻套她的话。   等她回神时,连半片花瓣都不曾绣好。   因而这几日,在她桌案上摆放的除却丝线外,还有一本佛经,以及点着檀香的香炉。   “小姐,林状元来府上,说是想见您和大夫人。”   姜清筠好不容易凝神,一心绣着荷包时,茯苓便匆匆忙忙进了松筠居,转达着管家的话。   “管家说,是和老爷和大少爷的事情有关。”   因着姜清筠的叮嘱,茯苓无事时就会出府,去茶楼酒肆与人闲谈。   这日她刚回府,便被满脸喜色的管家拦下,得知消息后她就一路小跑着回了松筠居。   姜府祖上朝臣众多,为南楚江山殚精竭虑,底蕴深厚。这段时日,因着姜承文和姜清时父子二人被牵扯到科举舞弊案当中,姜府上下便多了几分沉重。   林状元……林翰?   姜清筠反应过来后,连忙放下荷包和绣针,“茯苓,你带着林状元去前厅,我和夫人稍后就到。”   “切莫让不懂事的人冲撞了他。”   怕二房和姜老夫人得知消息生事,她又刻意吩咐着。   茯苓得了令,应声后就又匆匆忙忙往外走,生怕会耽误了事情。   而姜清筠整理过仪容后,便带着辛夷去了顾氏的院子,而后与顾氏一同去了前厅。   *   “昨日我去刑部大牢远远看过一眼,姜尚书和姜侍郎尚且安好,只是憔悴了些。”   因着林翰是男宾,不能进后院,茯苓和老管家就带着他去了姜府的前厅,也就是姜承文等人平日里会客的地方。   自顾云瀚走后,这还是林翰再一次来姜府。他本就是新科状元,虽然官职未定,但皇上惜才,就破例让他跟着一同上朝。   这段时日以来,林翰在京城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等姜清筠和顾氏都来了前厅后,林翰先开口说道:“今日我也是受温大人所托,来给夫人和二小姐报信。”   “是刑部那边查清楚了吗?”顾氏问着。   即便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但京城中的流言却愈演愈烈,甚至都有人去找了林家人求证。   不过那家人,在最初闹事揭发舞弊后,就再也没露过面,只是待在别院里不肯出门。   林翰明白顾氏的心情,也不兜圈子:“查清楚了,只不过还要给皇上过目。”   “不日姜尚书和姜侍郎便能回府,夫人和二小姐也不必再担心。”   顾氏握着姜清筠的手,才感觉心中高悬多日的大石头终于落地,她也长舒一口气。   姜清筠虽没开口,但神情中的欣喜却是骗不了人的。   “林状元,这次舞弊,其中是否还有隐情?”   从欣喜中缓过神后,顾氏见林翰欲言又止,猜测到他可能是在犹豫什么,她便直接问道。   她虽然一直为姜府操持,鲜少赴宴,更是远离朝堂,但顾老太爷毕竟也是南楚的重臣,朝堂上的波诡云谲,顾文鸢不仅知道,也比一般女子知晓得多。   再加上,二房掌权公中后,暗地里的动作是越来越多,一个接着一个,事事都不简单。   “温大人暗中透露了几点,这次舞弊是小人构陷,皇上自会有定夺。”林翰捧着茶盏,不再避讳,“只是让姜大人和夫人之后多些提防,以免无心中再被人算计。”   他的话点到为止,意思再明白不过。   这件事早有预谋,且日后有可能卷土重来。   顾氏闻言,和姜清筠对视一眼后,转而又看向林翰,“多谢温大人和林状元提醒,日后我们定会多加小心。”   不会再有下次,她也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   又将温知许交代的其他话转告给顾氏和姜清筠后,林翰便准备告辞。   临走前,他看了姜清筠一眼,读懂她眼中的意思后,他踌躇着问了一句:“二小姐可否送我出府?”   “娘,之前表哥托我送东西给林状元,我去送他。”姜清筠适时开口,打消了顾氏的顾虑。   顾氏有些为难,但还是摆摆手,只当是同意了。   “科举舞弊,林家和孙家背后的人,是不是同一个人?”   出府的路上,姜清筠开门见山,也只问了这一句。   闻言,林翰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在前厅时,他就知道姜清筠定会有其他话要问她,却不想一上来就是这么直白的问题。甚至省略了确定林家和孙家有罪这一步。   他点点头,没说话。   姜清筠得到肯定的答案,也不为难林翰,继而换了问题,“科举舞弊案之后,林状元也该正式入朝为官了。”   “皇上已经下了旨意,让我七月启程,前往连州任知府。”   姜清筠一怔,脚下步伐不自觉放慢了几分。   林翰任连州知府?   可是她怎么记得在她回京时,连州是有知府的。 第68章 玉佩 更没有拆散别人的兴趣   当时她在连州客栈, 所遇见的戚云荷和戚云玮兄妹,好像正是连州知府的亲戚。所以他们在连州才敢肆无忌惮地欺压百姓。   可如今,林翰任职, 上一任知府又是何时被削职的?   姜清筠是如此想的,思索间也是如此问的。   当时处置杜姨娘时林翰也在场, 个中事情他也略知一二。   听到姜清筠的提问,林翰诧异, “二小姐不知道吗?”   “三月时候, 连州上任知府因为以权谋私、搜刮民脂民膏, 已经被削职抄家、押入大牢。”   既然姜清筠问了,他便也没有隐瞒。   这件事早已在连州传遍, 不算朝廷机密,即便说了也无妨。   语罢, 林翰朝姜府门口走着, 还不忘补充一句:“是皇上亲自下的旨。”   以往的手谕, 尤其是对获罪官员的惩处,大多是经由六部拟旨, 而后皇帝过目,确认无虞后便派人传旨。   可在连州知府这件事上, 是皇上亲自写的诏书。   足以看出在这件事上,皇上态度的不同。   “原来是这样,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连州路远, 二小姐不知道也是正常。”   说话间, 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姜府门前。   林翰停步,作揖行礼,“二小姐止步,送到这里便好。”   “此前温大人还交代过一句, 让二小姐离顾公子远些,此人心机不可测。”   姜清筠没多问,点头应下他的话,“替我谢谢温大人。”   “林状元去连州路上,多多保重。”   林翰应下,出府后翻身上马,直奔刑部而去。   姜清筠也转身回府,琢磨着林翰话里的意思。   三月份,连州知府就已被削职...   而当时她刚离开连州不久,先前听客栈掌柜话中的意思,戚云玮兄妹在连州放肆已久,也没出过大事。   偏偏在她走后,连州知府便被定罪抄家,当时客栈中,谢寻也在。   难不成,是谢寻托信告知给皇上的?   一想到谢寻和这件事有关,姜清筠心里便有一种无端情愫在悄然生发,她还没来得及去捕捉,远处伫立了许久的姜清婉见她过来,便出言挖苦。   “没想到,妹妹这么有本事。不仅能得到沈二公子的青睐,还能让新科状元为你倾倒。”   今日姜清婉原本就是要找姜清筠算账的,她听下人说姜清筠在前厅,她就匆忙赶过来,却不想会看到姜清筠和林翰一起出府的场景。   虽然她对林翰无感,但是一想到姜清筠竟然能得到这么多人的青睐,一种嫉恨便蔓延至她的心头。   想到昨日她去镇南侯府探望萧庭言时,萧庭言的模样,姜清婉心中的愤怒便烧得更烈。   “姐姐如此关注我,倒是让妹妹有些受宠若惊。”   说着,姜清筠低头,望向姜清婉的手腕,之前鞭子抽打出来的伤痕已经愈合,看样子是快好了。   看到姜清筠的视线,姜清婉下意识地扯着衣袖遮掩住手腕,做完后她才发现她这是怕了姜清筠。   一时间她的脸色更加难看。   “林翰早已定亲。大姐姐有这等精力,不如多去读几本琴书,还能修身养性。”   说着,姜清筠不欲与姜清婉过多纠缠,搭着辛夷的手,折身准备回前厅。   “姜清筠你别太过分!”姜清婉气着说了一句,想到今日的目的,她只能深吸几口气,尽量平复下来。   上前拦住姜清筠,她继而问道:“你都对庭言哥哥做了什么?他怎么会被打成那样?”   顾牧谦和萧婷冉定亲,因着萧婷冉怀着身孕,姜清婉又有心同她修复关系,便时常去镇南侯府探望她。   顺便还能再见见萧庭言。   却不想昨日她去了,萧婷冉仍旧对她冷言冷语就罢了,萧庭言竟然也不露面。   她好不容易寻到萧庭言的庭院,看到的却是萧庭言躺在茶哥床上,昏迷不醒的模样,他中衣上也洇上了血迹。   后来她才从萧庭言随从那里得知,萧庭言去宴珍楼时,与人起了冲突,回来之后就成了这副模样。   “姜清筠,那日你也出府了。你是不是去见庭言哥哥了?”   “还让人把他打成那样,你好狠的心。”   越说姜清婉的情绪便越激动,她用力抓住姜清筠的手,眼睛发红,“明明我和庭言哥哥都已经定亲了,为什么你还是要纠缠他?”   从小姜清筠就没有让过她,如今她都已经定亲,姜清筠却还是不肯放过萧庭言、放过她。   即便林氏和姜太夫人都同她说过,婚事之上定不会让姜清筠高嫁,但是她还是会感觉不安。   姜清筠皱眉,直接抬手打落她的手,推开姜清婉,同时也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若是姜清筠此时知道姜清婉心底的想法,怕是要被气笑。   “姜清婉,我属意的人不是萧庭言,更没有拆散别人的兴趣。”   姜清筠看着她,眼神淡漠。   上辈子,萧庭言与她成亲,之后又姜清婉暗中幽会,韩寿分香。如今她成全他们二人,一个个的却还是纠缠不休。   萧庭言拿她父兄的性命做要挟,让她与姜清婉一同嫁入镇南侯府;姜清婉却以为是她不肯放过萧庭言,想要拆散他们。   果然,人从来都是自私的。   “妹妹没想到吧。你这些年来的辛劳都是无用功,只是在为姐姐我做嫁衣罢了。”   “你能操持偌大的镇南侯府,却抓不住侯爷的心,还真是可悲啊。”   上一世,她被关在偏院里,姜清婉进府后时常来寻她,次次都是在她的心上扎刀子。   彼时她有多愤恨,此时她便觉得有多可笑。   “大姐姐有时间,不如好好抓住萧世子的心。也免得徒做无用功,为别人做嫁衣。”   闭眼长叹一口气,姜清筠避开姜清婉的手,不冷不热地把姜清婉曾经对她说过的话说完后,便绕开她转而朝前厅走去。   *   姜清婉反应过姜清筠话里的意思,转身狠狠瞪了她一眼,攥紧双拳:“姜清筠你别想骗我,等日后我一定会让你全部还回来的。”   在她身边的婢女冬云见状,一边扶着姜清婉往回走,一边劝道:“大小姐,如今沈二公子和林状元都还没看清二小姐的真面目。”   “日后等二小姐露出真面目后,定然会所有人被抛弃的。”   前段时日,林氏觉得姜清婉身边的婢女太少,便让她多挑了几个伺候的人放在身边,冬云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冬云会讨姜清婉欢心,又事事能为她筹谋,没几日,冬云就得了姜清婉的信任,同秋霜一样成为姜清婉身边的大丫鬟。   甚至冬云更受重用。   姜清婉睨了她一眼,朝后花园那边走着,“你有什么主意?”   后花园里,来往的人不多,冬云见四周没人,才敢在姜清婉耳边低语。   “大小姐放心,这次绝对万无一失。”末了,她又多加了一句好让姜清婉安心。   姜清婉没应声,交叠在身前的手紧握,思考着冬云话的同时,她忽的想起之前,那人给她的东西。   也许,这次可以拿出来用了。   *   松筠居里。   因着林翰的话,姜清筠才忽然发觉,可能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谢寻已经为她做了许多。   在连州客栈时,谢寻出手为她解围;如今听林翰所言,连州知府削职,很有可能也是谢寻做得。   以及前几日,萧庭言也是他带走的。   姜清筠凝视着绣篮中的荷包,忽然感觉自己给过谢寻的太少,根本比不上他为她所做的那些。   外祖曾教导过她,知恩图报,不能忘恩负义。   如此想着,她一手放在桌案上,一手托腮,想着之后报答谢寻的方式,逐渐便陷入了沉思当中。   “小姐?”   见屋内久久没有动静,辛夷和茯苓进来后发现姜清筠正在出神,便轻轻喊了她一声。   “嗯?”姜清筠还没想出主意,就听到辛夷和茯苓的话,回神后抬头看着她们二人,“什么事?”   说着,她抬手整理着额前碎发。   方才她想了许久,却没半点思绪,只囿于寻常方式,没有新意。   此时看到辛夷,她才忽然想到了什么,“辛夷,你之前看的话本,还在吗?”   辛夷:???   愣怔片刻,辛夷忽然回神,连忙点头,看向姜清筠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欣喜和欣慰。   “都还在的,小姐你想看什么样的,奴婢都给您拿过来。”说着,辛夷转身就想跑回自己屋里去拿话本,却被茯苓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   对上茯苓视线,辛夷这才想起来还有正事,转身又站回了原位,“小姐想看什么,奴婢之后再去找那些话本。”   姜清筠点头,只作是应了辛夷的话。   茯苓这才拿出袖中的东西,递给姜清筠。   是一块玉佩。玉质上乘,纹理不仅清晰,而且还很熟悉。   姜清筠正要去拿荷包时,看到这块玉佩猛然住了手,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茯苓。   “这块玉佩怎么还会出现?”   说着,她接过玉佩,一边细细摩挲观察着,又一边在心里比对着。   原因无他,这块玉佩的模样与形状,都同之前那两尾禁步一模一样。   一尾是回京前,杜姨娘送给她,却在禅山寺摔碎,只剩下半块玉佩的禁步。   另一尾,则是她自己派人,照着那半块玉佩仿做出来的玉佩和流苏,做成的禁步。   可她分明记得,在杜姨娘去世后,她就已经把那两尾禁步都封存到木盒中,束之高阁。   可是如今,怎么又出现了一块玉佩? 第69章 回府 到最后未必会如您所愿   “这是前几日奴婢整理私库时发现的, 觉得事有蹊跷,就来寻小姐您了。”   “奴婢也分明记得,另外两块禁步都在私库里。”   茯苓说着, 自从上次姜清婉闯入私库被发现,事后姜清筠便把私库的一把钥匙交给了茯苓, 让她打点着。   她重新写清单时,才从一个不起眼的木箱中发现了这块尘封已久的玉佩。   姜清筠听着茯苓的话, 心下疑惑更甚:“茯苓, 你去私库里把那半块禁步拿过来。”   她一手提起玉佩, 许是搁置的时间长了,串着玉佩的白丝线微微泛黄, 可是她对这块玉佩却毫无印象。   连它是何时出现在私库,又是何人送的都不清楚。   没多久, 茯苓就抱着木盒回了松筠居。   那两块禁步都安静地躺在其中, 姜清筠只拿出那半块残玉, 玉佩上还挂着精致流苏,无疑正是杜姨娘送她的那块禁步。   辛夷和茯苓也知其中蹊跷, 事关重大,便安静伫立在一旁保持缄默。   尽管只剩下半块玉佩, 两厢细细对比之下,一炷香后,姜清筠才放下这两块玉佩。   两块玉佩都是和田玉, 玉质上乘且更是难得。玉佩上雕刻的纹理走向更是相似, 但细看之下,她才发现在第三块玉佩的背面,有一道不起眼的划痕,不深。   像是琢玉之人雕琢时的失误, 却不知道是不是一处印记。   “把这两块玉佩送到城东玉坊,交给张先生。”姜清筠收好两块玉佩,交给茯苓。   城东玉坊的张先生,正是之前替姜清筠,还原赝造一整块玉佩的人。   “切莫损坏了玉佩。”茯苓临走时,姜清筠又叮嘱了她一句。茯苓应下,收好东西后便出了府。   让辛夷也退下后,姜清筠躺在窗棂下的美人榻上,一手遮着眼帘,大好天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她身上,明媚清亮。   *   翌日。   早朝过后没多久,京城中消息灵通的人便知晓了朝堂上的事情,茶楼酒肆之中,也有几个人在悄声谈论着。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轰动朝堂的科举舞弊案才终于有了结果。   “原来两位姜大人都是被人构陷的。朝堂之上,还是小人最难防。”茶楼中,一个人便喝茶便说道。   “林家也是被骗得惨。一己私欲赔了一条人命。”   早朝时,温知许将所有的物证都呈交给皇上,所有牵涉其中的人也都在宫门口,由专人看守着,等待宣召。   舞弊一案,实则是吏部的左侍郎为指使。他担心林家不信任他,索性就借了姜承文的身份,与林家相商,收取白银。   会试之时,左侍郎还给林朝晖透露了些许科考内容,放榜前夕,也替他更改了名次。   为了避免暴露自己,左侍郎还买通了成衣铺的掌柜,暗中安插眼线帮着掌柜做假账,换了林家的白银,做出姜承文和姜清时贪污受贿的假象。   而他却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一心处理吏部的官务。   早朝时,吏部左侍郎还想再狡辩推脱,言语之间却漏洞百出,都被温知许追问到无话可说,只能认罪。   “听说两位姜大人今日就能离开刑部大牢,回姜府了。”一人继续说道。   “倒也苦了两位大人,在刑部这么久,估计也受了不少罪。”   几个人说着,说书人休息过后便继续说书,台下的说话声便渐渐停息了,一心品茶听书。   *   姜府。   “爹,你和哥哥终于回来了。”姜清筠提着裙摆,快步朝姜府门前走着。顾氏跟在她身后,好笑摇头。   朱门前,姜承文和姜清时甫一下马车,远远就听到姜清筠欣喜的声音。   “跑慢点,哥哥又不是只回来一会儿。”   姜清时扶着姜承文往府中走,一边走着一边打趣道。   在刑部大牢时,虽然牢狱没有对他们动刑,但毕竟是在大牢之中,条件不比姜府。这段时日,姜承文和姜清时也消瘦不少,神情之中难免有几分憔悴。   “我想爹爹了不行吗?”姜清筠闻言,放慢步伐,走到姜承文身边时,还不忘回姜清时一句。   直到此时亲眼看到姜承文和姜清时回府,两个人都平安无事,姜清筠才彻底放松。   上一世,科举舞弊案之后,姜承文和姜清时都被削职,回府时身上也是大小伤痕无数。   即便这次重来,她能依照自己残存的记忆,查清楚大房被牵涉其中的缘由,也能保下她父兄,但是她也总怕会有变故。   任由谁都清楚,早朝时被推出来的吏部左侍郎不过是一只替罪羊,幕后定还有人在主使着这一切。   不然仅凭一位吏部侍郎,无法布下一场这么大的局。   “你这个丫头,越来越不听哥哥的话了。”   姜承文笑着,知道他们兄妹二人从小就爱打闹,便也没拦住。   “我回来了。这段时日让你担心了。”   姜承文走到顾氏身边,握着她的手,好让她安心。   “你和清时平安回来就好。”顾氏摇头,眨眼忍住眼泪,扶着姜承文走向后院,“其余的都不重要。”   姜清时和姜清筠兄妹二人见状,往后退了几步,不上前去打扰,也不继续打闹,安静地跟在后面。   *   皇宫,昭武殿。   殿门紧闭,陈还站在殿门口,屏退了其他宫女太监。   清楚听到殿内摔东西的声音,陈还叹气,心里忍不住为皇帝捏把汗。   此时殿内。   谢景寻和谢景止站着,两个人脚边都摔有破碎的瓷杯,足以看出方才太上皇的怒火之大。   “朕问你,科举舞弊案疑点重重,你怎么敢下旨放人?”太上皇紧盯着谢景寻,眼中怒火未熄。   看着谢景寻,太上皇不自觉就会想起淑妃,以及远在南梁的那个人。   明明没有血缘关系,谢景寻的行事作风还是和那个人有几分相像。   许是当年他就不该心软,动了恻隐之心,否则也不会酿成如今的局面。   他处处受制,而景止也受他连累,无法入朝堂,只能做个闲散王爷。   丝毫不在意太上皇的怒火,谢景寻负手而立,气势不输太上皇,甚至更为凌厉,“左侍郎认罪,姜尚书父子无罪,朕自然就放人了。”   “父皇若是存疑,不如亲自去刑部审问清楚。”   “谢景寻!你母妃就是这么教导你,让你顶撞朕的吗?”   “大逆不道,不知尊卑。”   说着,太上皇刚想再摔一个茶盏时,才发现那一套全都已经被他摔碎了,一时间更是生气。   谢景寻讽笑一声,“父皇当年对母妃不闻不问,如今又何必借她的名义来兴师问罪?”   从他幼时他就记得清楚,整座宫殿里就只有他母妃,以及当年和亲时陪着他母妃到南楚的人。   至于父皇,于他而言,也仅仅是在宫宴之上的几面而已。   太上皇狠狠剜了谢景寻一眼,咳嗽了几声,谢景止见状连忙上前扶着太上皇。   “还是景止孝顺。”   “朕命你现在,派人去拦下姜承文的马车。科举舞弊没彻底查清楚之前,不能放他们出牢。”   太上皇缓过气后,指着谢景寻说。他这一生都是养尊处优,又怎么能容忍谢景寻对他如此不尊?   没彻底查清楚之前不能放人?   从前太上皇执政之时,也不是这般严苛和无情。   谢景寻知道太上皇的意图,却没有半点想要顺着他的意思,“今日早朝之时,左侍郎已经认罪。”   “若是父皇还想要一个答案,到最后未必会如您所愿。”   说着,谢景寻停顿一句,有深意地看了谢景止一眼,“父皇无其他事,朕就先回金銮殿处理奏章。”   “免得让大臣寒心。”   他刻意咬重了后面这句话,太上皇被他气得又咳嗽了几声。   “当初朕就不该传位于他,不孝子。”   等谢景寻离开之后,太上皇才缓过来,恨不能捶胸说道。   他这一生,后宫佳丽无数,也有过心爱的人,却子嗣凋零。能安稳活下来的皇子,不过谢景止和谢景寻两个。   还有一位小公主早已嫁人,去了封地,多年不回京城,相见困难。   如今,他竟也不知当年再三思量做出的决定,是否是对的……   谢景止闻言,眼中毫无波澜,背在身后的手却攥紧了一瞬,而后松开。   “父皇消气。这一年多来,皇兄为了社稷劳心劳力,父皇也别怪皇兄。”谢景止安抚着太上皇的情绪,却忍不住一直想起谢景寻看他的那道目光。   难道,他是知道什么了吗?   “还是你懂事。”太上皇欣慰地拍拍他的手,“有时间去看看你母后,这么多年,她一个人该多难过。”   谢景止应声,没有拒绝太上皇,又在昭武殿陪了太上皇一炷香时间后,他便出了宫。   “让人去封信,这次失败,让他好好反省,别出现在本王面前。”翻身上马前,谢景止低声对身边随从说了一句,而后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   早朝时,在左侍郎认罪后,刑部的人便把他带了下去。下朝后,元顺便带着皇帝的口谕来了姜府,随同而来的还有宫中的赏赐,以示弥补。   口谕中,皇帝也吩咐让姜承文和姜清时在府中多休养几日,休养好后再上朝。为此,宫中还留了一位太医在姜府。   姜承文在刑部大牢时,温知许时常会来大牢中探望他,因此他也能得知一些消息,甚至是科举舞弊案的疑点。   用过午膳后,姜承文让姜清时和姜清筠都到书房中。   书房中,姜清筠进来后才知道顾氏也在,姜承文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而顾氏和姜清时都坐在一旁的榻上。   “爹、娘、哥哥,你们这是……”   姜清筠小声问着,莫名感觉这个场景十分熟悉。 第70章 动摇 你有没有想过分家   “阿筠来坐到娘这边。”顾氏朝她招手, 话落瞬间,姜清时挪动着位置,好让姜清筠坐到两个人中间。   书房重地, 屋内只有他们四个人,门外有侍卫把守, 即便是辛夷她们也是在院外等着。   姜清筠悄悄看了看姜承文的脸色,挪步走过去, 坐下后她先挽上顾氏的手臂, 似乎是想让自己更安心一些。   “爹, 您和哥哥不多休息会儿吗?”   在刑部,姜承文和姜清时无端牵涉其中, 一边忧心着科举舞弊,一边也要担心姜府的情况, 想来也是寝食难安。   姜清筠虽然猜测到姜承文回府后定会询问一些事, 但她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想着措辞, 她不由得紧张,坐直身子。   “爹没事, 在刑部也没受苦,无碍的。”   “这段时日, 你和你娘亲辛苦了。”   回府没多久,姜承文就知晓了这段时日府中的事情。老夫人帮着二房夺权,甚至还盯上 了阿筠的私库。   原本镇南侯府和姜府的联姻还在犹豫之中, 如今也早已和二房交换了庚帖。   以及老夫人之后又找过顾氏, 商议姜清筠的婚事,却都是低嫁。   如此种种,无须多想,姜承文都知道这段时日, 她们母女二人是受了多少苦。   姜清筠摇头,心里做好准备后,她便直接开口,打算把事情都说出来,好让姜承文有所准备。   她依稀还记得,上一世,科举舞弊足足审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最后顶罪的人也并不是左侍郎。   而顾氏敲登闻鼓,是在之后有人截获了姜清时和北齐好友的往来信件,被定罪通敌叛国之后才发生。   可如今,她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她的重生,保下姜承文和姜清时的同时,也让其他事情在冥冥之中有了改变。   朝堂之上,到底是她无法预测和干涉的。   “爹,副统领之前审问过成衣铺的掌柜,掌柜承认他和付杉见过。”   “相宜胭脂铺,是孙家的。如今已经易主了。”   “是母亲之前教女儿管家时,女儿无意发现的。”   从账本中的蹊跷到信笺,事无巨细。她并没有直说这件事与二房、与老夫人有关,却在诸多细节中透露出再明显不过的消息。   付杉是姜二爷身边的人,接手胭脂铺的是堇嬷嬷妹妹的儿子……   即便姜承文早已料到这件事,他那个弟弟会插手,但真切听到这话从自己女儿口中说出来时,他还是一下攥紧了双拳。   “那日女儿去禅山寺,沐佛诵经,曾得遇灵悟大师和云川道长,道长曾点化过女儿几句。”   “道长说,前尘背负固然重要,但更要怜取眼前,莫要留小人,守了不该守的人。”   这句话,是当时云川道长走前,写在信中留给姜清筠的。   彼时姜清筠看了之后还觉疑惑,这段时间才恍然,也许这句话,并不是留给她的。   云川道长来去无踪,后来即便姜清筠再想寻他,也是求路无门。   姜承文和顾氏对视一眼,闻言同时想到了姜老太爷临终前的叮嘱上,让他们好好照顾姜老夫人和二房。   无论如何要保他们这一生无忧。   此前姜承文一直谨记姜老太爷的叮嘱,即便知道姜老夫人对他心存芥蒂,冷落大房偏爱二房;即便知道姜二爷背地里做了一些事,他也只当是小打小闹,放任只作不知。   这次科举舞弊,若不是阿筠斗胆进宫面圣,许是他和清时都要折在其中。   因果业障,竟已到了如此地步。   想起在刑部大牢时,温知许同他说的一切,姜承文扶额,忽然感觉到一种从身到心的疲惫。   长久以来,他一直奉行的事,也在此刻突然产生些许动摇。   “阿筠,之后的事交给爹爹处理。”缄默许久,姜承文才开口,低沉沙哑。   姜清筠知道此时姜承文的感受,被自己的亲人算计,不止为谋财,更在夺命。   她乖巧点头,原本还打算说的话也就此打住,“那爹您和哥哥多休息,女儿就先回松筠居了。”   说着,她跳下榻,朝姜承文和顾氏行过礼后便出了书房。   书房中,仍旧十分凝重。   “爹,二叔和祖母他们怎么能……”姜清时沉默已久,此时见姜清筠已经走远,他终于开口,不再掩饰自己的震惊和愤怒。   后半句话,他却也说不出口。   科举舞弊本就蹊跷,那日他在早朝之上,从事发到入狱,即便中间证据确凿,环环相扣,他却始终都没有想明白问题出在何处。   知道是有心人在幕后谋算,要将他和父亲置于死地,他却始终没想到,这些人中会有自己的二叔和祖母。   “承文,你有没有想过分家?”半晌后,顾氏也出声,说得却是之前姜清筠同她提过的事情。   之前她也多有犹豫,毕竟老夫人尚且在世,分家并不容易。她便一直没和姜承文提起过,等她想要说时,姜承文已经身在刑部大牢。   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考虑了。   姜承文不再按揉眉心,却仍旧闭着眼,“这事,你让我再仔细想好。”   *   “老爷,妾身不想再喝这些苦汤药了。”   春杏的卧房里,她扶着早已显怀的腰身,嫌弃地看向婢女端上来的安胎药,而后对着姜二爷撒娇。   姜二爷眼神中划过一丝不耐,却还是耐心哄着春杏,“好好安胎,这样生出来的儿子才康健。”   在春杏怀孕,被抬为姨娘后,姜二爷便找人算过,她这一胎是男孩无疑。   这也让姜二爷容忍春杏恣意妄为到现在。   “妾身只希望这个孩子能平安长大,其他的妾身都不在意。”不情愿地喝完安胎药,春杏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看着姜二爷的脸色。   “胡说什么。这个孩子,我定是要好好教养的,定不能像清迟那样整日无所事事。”姜二爷板着脸说道,语气中难掩不满。   姜清迟是林氏所出,也是姜二爷膝下唯一的儿子。   姜二爷是七品官,平日里整理卷宗史册。原本他在户部,谨小慎微,好不容易可以升迁,多年前却因为拨款赈灾时,他醉酒酿成大错,之后又出言不逊,惹怒了尚且在位的太上皇。   这才丢了官位,当时姜老太爷极力进言保他,这才让他免了皮肉之苦和牢狱之灾。   若不是当年的事,如今他的官品,都应该同姜承文一样,再不济也是个侍郎。   后来他一心教养嫡子,想让姜清迟入朝为官,却不想姜清迟整日沉迷书卷,不是去赴诗会,便是一心在书房看书编著。   根本无心朝堂。   他的全部希望,便都寄托在了春杏的孩子身上。   春杏心中一喜,也不敢显露出来,她正想再向姜二爷撒娇时,门外付杉便匆忙进来,俯身在姜二爷身边低语几句后,姜二爷脸色一变。   还没等春杏开口,姜二爷便急忙离开小院,一句话也没留。   “这个付杉,就知道坏我好事。”春杏还没拦人,就已经看不到姜二爷的身影,她猛地打了一下桌案,恨恨说道。   “安王当真是这么讲的?”书房里,姜二爷焦急问道。   付杉低头回话,“回二爷,来的人确实说,王爷暂时不想见您。但之后他会派人到您身边,好让您有个准备。”   姜二爷在屋内来回踱步,神情懊悔,“没说是什么人?”   付杉摇头,不敢多说,生怕会再惹恼姜二爷。科举舞弊构陷无果,安王又说出这样的话,对二房来说,以后的路怕是不如之前那般顺遂了。   姜二爷摆摆手,让他退下,而后独自一人留在书房中。   “我的好兄长啊,你为什么就不能成全了我?”   许久之后,姜二爷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口气说道。   *   三日后。   苏未给姜府拜帖,邀姜清筠赴宴。   此前因着科举舞弊,姜府身陷其中,受人议论。那一个月的时间,上门拜帖邀请姜清筠赴宴的帖子比以往多出不少。   不管是相熟的还是萍水相逢的,几乎都给她拜过帖子。   同时也给姜清婉递了请帖。   知道这些人是打着什么主意,为了避免徒生是非,姜清筠索性就都推辞了,一场宴会也没去。   期间也只和苏未有往来,见过几面。   “姜伯父和清时哥哥没事,你也终于能放心了。”松筠居里,苏未看着正在梳妆,神情放松的姜清筠,感叹了一声。   那段时日她提出过想要帮姜清筠,却被她拒绝。即便姜清筠从没向她抱怨过,苏未也能从她神情中看出几分端倪。   也知晓她并不像表面那样轻松。   如今安然度过,苏未一眼就能察觉出姜清筠的不同。   “你这个荷包,是给谁绣的?”苏未和姜清筠搭着话,看到绣篮中已然快绣好的荷包,好奇问了一句。   姜清筠会女工,这事苏未知道,但她也知道姜清筠平日里很少动针线,更别说绣一个如此精致的荷包。   而且,看这配色,不像是给她自己用的。   辛夷刚替姜清筠梳好发辫,她一起身就听到了苏未的话,身子一僵,几步走过去后就用布遮住绣篮。   “哪有,只不过都是我自己无聊绣的。”   苏未一看她这举动笑了,“还狡辩,快和姐姐说,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第71章 赝品 雕琢玉佩的人,学的是南梁的琢玉……   “是哪家的公子, 何时认识的?我竟从未听你提起过。”不等姜清筠应答,苏未便继续追问道。   苏未在及笄礼后不久便定亲,于情爱一事也早已开窍, 一见姜清筠这副模样,她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都已经开始绣荷包, 想来姜清筠和那位相识的时间并不短了。   欲盖弥彰,才更有隐情。   “哪有什么公子。这荷包是我给自己绣的, 先前那个旧了。”姜清筠垂眸说着, 没敢看苏未的眼神, 生怕会让她看出什么一般。   遮盖好绣篮以免苏未再生出试探的兴趣,不等苏未再问下去, 姜清筠便挽上她的手臂,往松筠居外走去。   “苏姐姐, 你的婚期商定好了吗?”一出松筠居, 姜清筠便开口转移苏未的注意力。   苏未定亲已经一年有余, 如今与她定亲那人也入了朝堂,官职在户部, 日后仕途更是不可估量。   想来两个人的成亲的日子也该要定下来了。   “应该快了。”苏未下意识回了一句,才反应过来姜清筠这是在套她的话, “好啊,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苏未气笑,伸手去捏姜清筠的脸, 另一只手却开始挠她痒痒。   “我这不是在关心你吗?苏姐姐我错了。”姜清筠笑弯腰, 却躲不开苏未的手,只能认错。   两个人一路玩闹着出了姜府,上马车后才消停下来。   *   这次拜帖邀请京城各家小姐的是孙家,却不是在孙府, 而是城东的一座别院内。姜清筠犹豫之后便也应了拜帖。   此时城东长街,马车停在一家玉坊前。   “苏姐姐,我去玉坊取一下玉佩,很快就回来。”姜清筠同苏未说着,就准备起身下马车。   这次赴宴,许是怕姜清筠一去就会被欺负,苏未便直接去姜府接她,一同去宴会。   听到姜清筠的话,苏未放下手中的书本,挑开帘子望外看了一眼,“我与你一起去,正好我也去玉坊看看。”   姜清筠没犹豫,应下来后便和苏未一起下了马车。   玉坊中的人并不多,掌柜认识姜清筠,见她进来后便迎了上去,“姜二小姐,老张已经在后院等着了。”   这家玉坊的掌柜,和相宜糕点铺的掌柜认识许多年,交情甚好。之前知晓姜清筠要仿造一块玉佩,糕点铺掌柜便直接带着姜清筠来了这家玉坊。   几次生意往来,玉坊掌柜也认下了姜清筠。   “我先看看玉饰,阿筠你先去取东西。”苏未是个通透人,知道姜清筠有自己的事,就先开口,而后在铺子里挑选着玉饰。   京城中做玉饰银饰的铺子不少,有久负盛名的,也有名气不高但玉饰精致上乘的,这家玉坊无疑属于后者。   苏未专心挑选玉饰,姜清筠就跟着掌柜去了后院。   后院,一棵挺拔梧桐,借着天光投落下斑驳树荫,圆石桌旁,张师傅坐在石凳上,手中还在雕琢着玉。   在他身边还有一位学徒跟着学艺。   “二小姐来了。”张师傅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低声叮嘱了学徒一句,收起石桌上零碎的玉石。   姜清筠落座,才发现张师傅雕琢的是一朵鸢尾花,也单只有这一朵花。   “这是我夫人最喜欢的花。”张师傅笑着解释一句,话落,小学徒便抱着木盒出来,把东西放下后便回屋安静练习琢玉。   掌柜也折身回了铺子中。   “这两块玉佩,先生可察觉出什么不同之处?”人走后,姜清筠问道。   对于玉,姜清筠毕竟是外行人,对比之下也只能看出些许蹊跷,说不出一二。而张师傅琢玉多年,对玉石玉佩自然是再熟悉不过。   张师傅打开木盒取出两块玉佩,将完整无缺的那块交给姜清筠。   “二小姐,您手中那块玉佩,出自南梁。至少雕琢玉佩的人,学的是南梁的琢玉之术。”   南梁和南楚虽是接壤,也有许多民风习俗是相近的,但在手工艺上,两国之间还是有些许差别的。   南梁产玉,精于琢玉的人更不在少数。而大家在琢玉时,为了彰显不同,便会在琢玉时多用些小心思,有意无意雕上印记。   “这块玉佩的背面,那道划痕便是印记。玉佩之上也不止这一处。”   “玉佩上的纹路,也当时琢玉之人用了不少心思的。”   “虽然这残玉,是和田玉,也是琢玉大师仿造出来的,但到底在技巧上,比不得另一块。”   此前姜清筠托他依照半块残玉和草图还原玉佩,单只看这块玉佩,是上乘,也是难得一见的好物。   但和另一块完整玉佩相对比,便相形见绌。   尽管极力仿造,但赝品毕竟是赝品,比不上真的。   姜清筠垂眸看着手中的玉佩,“先生的意思是,这块玉佩才是真的,那块残玉不过也是仿出来的赝品。”   张师傅点头,将残玉放回木盒中后交给姜清筠,“二小姐通透。”   姜清筠与张师傅辞别后,拿着木盒忽然有几分恍惚。   原本的玉佩在她私库中不知存放了多久,可杜姨娘手中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赝品。   那杜姨娘,又是如何拿到玉佩的?   如今杜姨娘已死,这件事,仿佛又成了一个死结。   铺子里,苏未挑选着玉镯,存放在掌柜那里的已经有好几件玉饰   见姜清筠心不在焉地回到铺子里,苏未放下玉镯,几步上前拉过姜清筠的手,“拿个东西,出来后怎么心不在焉的?”   姜清筠笑了一下,“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想不到答案而已。”   说着,她把木盒递给辛夷,竭力不去想。   苏未对姜府之中的事情,还是知晓几分的,尤其这次科举舞弊中,姜清筠低调到鲜少出现在宴会之上,倒是二房的大动作不少。   “你又不为这一件事而生,平日里,你就是想太多。”   苏未一边板着脸,同她说了好几句,一边伸手戳了戳她的脑袋。   姜清筠却因为她这几句话,想到了另一个人,这次她却没有急着接着继续想。   总归是逃不掉的,又何必急于一时。于她而言,眼下还有更为重要的事。   “好,我都听苏姐姐的,不想了。”姜清筠挽上苏未手臂,陪她走过去结账。   苏未见她想通,这才放过她,转而让小二都包起来。   两个人同掌柜商议好,准备离开时,铺子外忽然传来一道熟悉声音。   “没想到我在这里还能遇到二小姐,好巧。”   沈之彦扇动折扇,大摇大摆地从外面走进来,唇角含笑,是说不出的愉悦。   “我来玉坊取东西,二小姐也来了这家玉坊。我们之间可真是有缘。”沈之彦收起折扇,在姜清筠面前站定。   姜清筠也没想到,她在这里还能遇到沈之彦。只不过比起沈之彦的惊喜,她心情却没那么好。   “着实不巧,我和苏姐姐准备离开玉坊了。”   “既然二公子还有事,我就不打扰二公子雅兴,先行告辞了。”   一如既往的疏离,话落,姜清筠便拉着苏未离开玉坊,径直上了马车。   姜清筠不仅话说得快,离开得也快,玉坊之中毕竟还有人,沈之彦犹豫要不要拦下她的片刻时间里,她就已经离开。   马车也很快驶离玉坊,消失在长街。   沈之彦摇头,一把合住折扇,而后用折扇轻敲着手掌心。   越是抗拒,他便越是有兴趣。   迟早有一天,他要姜清筠心甘情愿嫁给他。   “掌柜的,之前本公子要的那对玉佩,做好了吗?”   “做好了。”掌柜连忙应声,去楼上把东西拿下来后,小心翼翼把锦盒递给沈之彦,生怕会有丝毫的损坏。   沈之彦打开盒子,看过之后满意合上,给了掌柜银两后就回了沈府。   *   别院中。   苏未和姜清婉来得不早不晚,下马车后,两个人便带着婢女,跟着管家进府。   别院虽然建在京城城东,风格却和许多京城私人别院不一样,不单华贵,还带着其他地方的风格。   姜清筠感觉熟悉,却一时想不出来。   和苏未边走边赏景,两个人没多久便到了后院。   “几日不见,清婉妹妹又出挑了许多。”   “是啊,不然怎么能让镇南候世子只钟情清婉妹妹一人。”   还没走到阁楼,姜清筠远远地就听到里面的说话声,不少都是围绕着姜清婉的。   苏未自然也听得清楚,以为姜清筠不知道,她便低头悄声解释着:“这段时日你久居府中,你大姐姐倒是在赴宴。”   “和不少官家小姐都熟络起来了。”   姜府出事,自顾不暇,原本都是要低调行事的,但偏偏在这个时候,姜清婉和萧庭言定亲,无形之中便抬高了她的身份。   即便只是定亲,尚且未过门,姜清婉也是许多贵女想要结交的人。   “苏小姐,姜二小姐,前面便是阁楼了,老奴就不打扰了。”   姜清筠点头,管家便折身回了前院。   “清婉,婷冉郡主怎么没和你一起来,以往你们两个人不是一直在一起吗?”几个人聊着,忽然想到了萧婷冉,好奇问着姜清婉。   姜清婉嘴角笑容一僵,“婷冉啊,她在忙着绣嫁衣,太过劳累,便在府中休息。”   “你这大姐姐,倒是会说。”苏未没让婢女通报,听到话后,在姜清筠耳边低声说着。   姜清筠笑着摇头,话语里没提姜清婉。   这边,姜清婉怕这些小姐还会问她萧婷冉的事,四下环顾着,见姜清筠来了,她连忙说着,眼底却闪过一丝阴狠。   “二妹妹,你总算是愿意出府了。姐姐还以为你今日不来赴宴了。” 第72章 安宁郡主 本郡主可是一直念着你……   姜清婉说着, 朝姜清筠招手,让她过来,一边还不忘和她身边的几位小姐攀谈, “近几日我大伯父和大表哥回府,我这个二妹妹也终于愿意出府赴宴了。”   科举舞弊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全京城皆知。   听到姜清婉的话,几位小姐面面相觑, 以手帕掩唇, 眼神中露出几分恍然, 同时她们看向姜清筠的目光中也带着轻蔑和嘲讽。   “难怪这一个月我都没有见到姜二小姐。”孙若雪接话,明嘲暗讽着, “原来还是因为心虚啊。”   姜清筠出席的宴会并不多,可她却经常与小姐们赏花赋诗游玩。   自从上次沈家宴会, 她最为骄傲的射覆却输在了姜清筠手中, 她的名声也一落千丈, 受尽嘲讽。   这几个月,她好不容易才消除了其他小姐心中的芥蒂。   而今再遇到姜清筠, 有这么好的借口发难,她又为何要放过姜清筠?   阁楼别致, 亭榭更是充满江南风韵。石桌不小,留下的位置也足够。   姜清筠和苏未走过去,并排坐着。   苏未睨了他们一眼, 整理着衣摆, “阿筠不过去我府上小住了几日,难不成你们每日都在想这些吗?”   “清者自清,皇上都已经下旨结案,我又有何心虚?”   “也是愧疚, 我竟不知,大姐姐和孙小姐如此了解我。”   知道自己既然答应赴宴,便逃不开这些,说着,姜清筠一手支颐,好奇看着姜清婉和孙若雪。   “不像我,这么久竟然不知道大姐姐和孙小姐如此喜爱话本。不知书肆之中的话本,大姐姐看了多少?”   书肆之中的话本,虽不仅有情爱,但其中也不缺乏猜忌怀疑和勾心斗角,寻常小姐宁愿多苦练琴技,也鲜少会去看话本。   姜清婉顿时感觉到难堪,孙若雪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今日二小姐好不容易来赴宴,姜大小姐又何必给自己找不快?孙小姐你说是吗?”不等姜清婉反驳,在一旁观戏的沈若琳忽然出声,替姜清筠说着话。   姜清婉不甘心,刚想再挖苦姜清筠几句时,就被孙若雪暗中阻拦下来了。   趁了一时言语之快,听到沈若琳的话后,孙若雪才算终于冷静下来,给姜清筠赔礼道歉。   “方才是我一时嘴快,说了不该说的话,还望姜二小姐莫要同我计较。日后我们还是朋友。”   今日的宴会,是以孙家的名义向各府小姐拜帖的,选的却不是孙家的地方。若是她再和姜清婉一气,与姜清筠闹出龃龉。   被那人知道了,她回府之后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姜清筠轻抿一口清茶,没直接回应孙若雪的话,反而是细细回味了片刻,才直直看向孙若雪,“无妨,我知道孙小姐是心直口快惯了,一时没了遮拦。”   “只是下次,孙小姐可就没第二个糕点铺可以抵押给我了。”   孙若雪尚且还未松一口气,听到姜清筠后半句话,她身子一僵,强颜欢笑着,“那是自然,定然不会有下次了。”   沈若琳替姜清筠说过一句话后,便装作无事一般品尝着糕点,偶尔和身边小姐交谈几句,只不过视线却时常落到姜清筠身上。   *   受邀的小姐逐渐都到了别院,姜清筠身边却始终空着一个位置,她也只当是还有小姐没来,并没有太在意。   和苏未聊着,其他小姐提到她她便也回应几句,品着清茶尝着时下新鲜的水果,倒也有几分自在。   “这边好生热闹,本郡主听着都羡慕。”   一刻钟后,阁楼外忽然传来一道女声,小姐们猜到是最后一位来了,虽然不知道是谁,但都停止了交谈,齐齐看向阁楼外。   没多时,安宁郡主轻车熟路地走了进来,管家紧紧跟在她身后。   “许久不在京城,今日各位都不要拘束,尽兴就好。”安宁郡主一早就安排好位置,落座后,她挥退了管家,先和在场的小姐寒暄着。   此前就认识安宁郡主的小姐,强撑着笑容同她攀谈着,心下却开始埋怨孙若雪。   若是早知安宁郡主会来赴宴,那她们无论如何都是不会来的。   安宁郡主是淮南王之女,是太上皇亲封的郡主,更是有秦太妃做后盾,不只在皇宫,她在京中都可以横着走。   加上她曾经学过武艺,不少人都被她的鞭子打过,如此一来,就更没人敢惹安宁郡主了。   此前她们好不容易听说安宁郡主回了淮南,不用再提心吊胆,却不想她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如此想着,有几位小姐在暗中瞪了孙若雪一眼,不满情绪尽显,却又很快收敛起来。   “二小姐,我们又见面了。这段时日,本郡主可是一直念着你。”寒暄一阵过后,安宁郡主对其他小姐没了兴趣,侧身和姜清筠说着话。   “劳烦郡主挂念了,我一切都好。”   “舞弊之案,竟然都没能压垮你。倒是让本郡主诧异。”安宁郡主冷哼一声。   “让郡主失望了。”姜清筠低眉垂眸,唇角衔着笑意,回敬着安宁郡主。   那次她初初入宫,和安宁郡主狭路相逢,之后她再入宫时,也听沈之瑜提起过那之后安宁郡主就被送回了淮南。   如今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安宁郡主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京城。   而且,看安宁郡主这模样,明显就是冲着她来的。   刹那间,姜清筠就想通了从她进到别院之时,一路走过来时无端有的熟悉感。   也难怪,今日宴会明明是以孙若雪名义拜帖的,却定在了别院之中。   “上次那笔账,本郡主迟早要向你讨回来的。”见姜清筠没有向其他人那样讨好她,安宁郡主心中更加不甘心。   可是一想到她在淮南时经历的,以及秦太妃对她的叮嘱,安宁郡主又生生压下怒火,“以后见了本郡主,记得绕路走。”   “郡主说笑了,京城这么大,日后我也不一定会遇见郡主。”   姜清筠这话,落到安宁郡主耳中,就成了挑衅。她攥紧手,看着姜清筠咬牙说道:“那本郡主也望你好运。”   安宁郡主此次回京,是借着秦太妃回来的,九月选秀在即,她也要回京多和皇帝哥哥接触,这样才能顺利入宫当上宠妃。   在别院中和其他小姐又聊了一炷香时间后,安宁郡主估算着进宫的时间快到了,草草说了几句后便和其他小姐告辞,匆忙出了别院。   安宁郡主离开后,虽然没点明,但在场的小姐明显都松了一口气。生怕方才自己说错话,得罪了安宁郡主。   但之后,她们就有意无意地疏离了孙若雪。   孙若雪看在眼里,心下却无计可施,只能紧紧抓住姜清婉,好让自己看起来并不孤单。   在别院用过午膳,又在园子里逛过两圈后,这宴席便也散得差不多了。   姜清筠和苏未同去同归,两个人正要离开别院时,一抬头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沈若琳。   “二小姐,苏小姐。”沈若琳主动和姜清筠说话,抬步走到她身边,丝毫不避讳苏未也在,低声在姜清筠耳边说了几句话。   而后饶有兴趣地看着姜清筠,“不知二小姐对这件事可有兴趣?”   “我也不着急,二小姐若是想好,派人到沈府来找我就好。”   说罢,沈若琳便一脸笑意地离开了别院。   马车上,从别院出来又去过玉坊后,苏未拿出先前挑选好的玉镯,将其中一个戴到姜清筠手上,“我特意选的。你我各一只。”   “沈若琳与你说的事,你要答应她吗?”   沈若琳在和姜清筠商议时,本就没避着苏未,也不在意她是否听见。若是听见,对她或许还会更有利。   沈若琳的事,于姜清筠而言并不难。   她想要取代沈若瑄,拿捏住沈家大房,凭她一己之力,有些太过为难。况且,还有沈之彦在。   因果业障。   “她来找我,不过是想少一个敌手而已。”姜清筠靠在软枕上,阖眼说着。   “答应与否,她原本就不在意。”   沈若琳既然敢说出口,想必是早有筹谋,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罢了。   “安宁郡主,我与她也很难有交情,苏姐姐不用担心。”许是知道苏未接下来还想问什么,姜清筠便主动招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挪动身子,朝苏未靠了过去。   苏未听完前因后果后沉思片刻,“秦太妃怕是为了淮南王着想,安宁郡主一心要入宫。今年九月选秀,你若是不去,日后应该和她没什么交集了。”   “原本我也不打算去选秀,入宫后免不了争宠和勾心斗角,我倦了。”姜清筠想都没想直接说道。   上一世她在镇南侯府已经受够了算计,如今她也在步步算计别人。入宫之后的生活,更不是她想要的。   苏未启唇,刚想说话时却又忽然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一时没想起来后只能作罢。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马车便稳稳停在姜府门前,和苏未告别后,姜清筠便回了姜府。   之后的十多天里,姜清筠就在松筠居里,不是绣着荷包便是跟着顾氏看账本,偶尔弹琴作画,倒也悠闲。   一转眼,七夕便已临近。 第73章 送荷包 我只是随手拿了一个最合适的花……   七夕。   辛夷叩门进来时, 姜清筠已经清醒,坐在梳妆台前,手中拿着一纸花笺在出神。   以往不用请安, 等辛夷算着时间进卧房时,姜清筠可能还在睡梦中, 今日的她倒是反常。   “小姐,该洗漱了。”辛夷端着面盆放到面盆架上, 出声提醒了姜清筠一句, 她这才回神, 把花笺放回到盒子中后才起身。   临近七夕的这几日,姜清筠闲暇之余经常走神。   因着那次醉酒, 她在迷糊间答应下谢寻的话,之前尚且觉得有什么不妥, 直到七夕将近, 她才终于反应了过来。   民间传说中的七夕, 是织女与牛郎一年一会的日子;而在人间,七夕是有情人相会定情的日子。   至少辛夷送过来的那些话本中都是这么写的。   而她和谢寻……   想到这里, 姜清筠忽的想起曾经谢寻同她说过的那些话,许多细节也逐渐清晰。   以及, 上次醉酒时谢寻最后询问她的那个问题。   她一想,脑海中就忍不住浮现出她曾看过的话本内容,加以比对过后, 她想的便更多了。   许是怕她忘记, 昨日一早,谢寻那只小鸽子便来了松筠居,一同送来的还有谢寻亲自写的信笺。   “小姐,您再走神, 早膳凉了不说,谢公子就该到了。”   洗漱过后,又替姜清筠梳妆整理过,见自家小姐时常走神,只知道自己在用早膳却只喝粥,辛夷终于没忍住提醒了一句。   以往寻常日子,不重要也就没有什么所谓。   可今日是七夕,这种难得的日子,怎么能错过呢?   姜清筠回神,听清楚辛夷的话后,她转身瞪了辛夷一眼,“过几日将你那些话本带回去。”   说罢,她没再想七夕的事情,低头用膳。   辛夷撇嘴,不情愿地应下,而后就替姜清筠准备着去禅山寺需要的物什。   那些话本,明明都是她精心挑选过的,没想到小姐还是不喜欢。   她心里想着,悄悄叹气,也不知道小姐看完那些话本后开窍了没有。   *   前一日,谢景寻在信中约好的是巳时在姜府正门等候她,却被姜清筠约到了姜府后门。   用完早膳后,姜清筠收好荷包后,起身准备离开松筠居去往姜府后门。   “阿筠,你这匆匆忙忙地是要去见谁?”   刚走出松筠居没几步,姜清筠听到姜清时的声音,脚步一停,心下一阵懊悔,转身时却又装作无事一般。   “苏姐姐今日邀我去苏府,陪她去买一些东西。”姜清筠说着,握紧手腕上的玉镯,“哥,你今日不去礼部吗?”   今日虽是七夕,却不是休沐日。以往这个时候,姜清时下过早朝便直接去礼部,鲜少会在府中。   “不去。今日七夕,皇上准了一日休沐,公务明日再处理。”   姜清时清楚自家妹妹和苏未的交情甚好,也知道苏未快要成亲,就没怀疑姜清筠的话,“你何时回来,哥哥去苏府接你。”   “我人在京城,走不丢的,哥哥你就不用担心我了。”姜清筠强颜欢笑着,“今晚我肯定会回府的。”   生怕姜清时拦住她再问些其他问题,姜清筠说完话后便往外走。   为了不让姜清时发现端倪,她还特意走的正门。   “今晚会回府?”姜清时低声重复了一遍,微微蹙眉。   随从跟在他身后,一手摸向后脑疑惑着,“可是今日老张和老杨不是都回家陪妻子了吗?”   老张和老杨,就是姜府大房的两位车夫。平常他们至少会留一人在姜府,七夕这日主子们没说要用马车,他们二人便齐齐告假回了家。   随从也是下意识提了一句,却不想恰好被姜清时听了进去。   两个人都不在,那阿筠要走着去苏府?   姜府和苏府虽然顺道,但是相隔的距离并不近,徒步过去至少也要一炷香的时间,姜清筠肯定是不愿意的。   “你让人去跟上二小姐,酉时同我去趟苏府接人。”   *   姜府后门处。   一辆马车停靠在不远处,陈还站在马车外,时不时看向姜府后门,只等着姜清筠出府。   “皇上,要不要奴才派人进去看看?”听到马车内的几声咳嗽,陈还询问道。   这半个月来,金銮殿中的檀香燃得更多更快,而赵将军和温大人来金銮殿的次数也更多了。   只昨日,金銮殿中还又新换了砚台和几件瓷器。   原本今日特例休沐,皇上该在殿中休息,结果又来了姜府见姜二小姐。   “不用,再多等片刻。”   “小姐,你走慢些,别摔伤了。”   谢景寻话音刚落,没多久,不远处就传来了辛夷的声音,下一瞬,姜清筠便从拐弯处走出,径直朝着马车走去。   “二小姐来了,我们公子在这里等候……”陈还一喜,说着,他便连忙放下轿凳。   “我刚到这里没多久。”不等陈还说完许久了三个字,始终坐在马车内的谢景寻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你先上马车,我们去禅山寺,再迟些今晚该回不来了。”   姜清筠应了一声,正要扶着辛夷的手踩上轿凳时,谢景寻一手挑开车帘,而后朝姜清筠伸手,意思不言而喻。   辛夷见状,赶忙松开姜清筠的手,退到了一边。   今日谢景寻一身月白色衣袍,与那晚装束相似,衣袖上却多了几分小心思,花纹不同,与姜清筠裙摆处的刺绣却又有几分相似。   多显出几分温润。   姜清筠眼睛眨闪,不由自主多看了谢景寻几眼,见他唇角笑意愈深,她急忙收回视线,抬手搭上谢景寻的手,进了马车中。   陈还和辛夷也坐在马车外,陈还赶车,一路驶向禅山寺。   *   马车宽敞,里面更是一应俱全。小桌案上放着茶和糕点,还摆着几本书。   姜清筠下意识靠在软枕上,只觉得这软枕都很松软,十足惬意。   自从她出现,谢景寻的眼神中始终带着笑意,他将茶水放到姜清筠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忽然在后门见面,是怕有人会见到我吗?”   姜清筠正抱着另一个软枕悄悄捏着,闻言又想起方才姜清时的话,耳廓微红,“正门前往来人多,后门人少,去禅山寺也方便些。”   若不是在路上意外遇见姜清时,她也不用借着苏未的名义,从正门出来又绕到后门。   “嗯,我信你。”   “尝尝这杯茶,茶叶和糕点都是宴珍楼最新上的。”谢景寻看她一本正经地说着,点头以示同意,将几盘精致的小糕点放到姜清筠面前。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马车上只有茶,没有酒,你放心便是。”   姜清筠瞪了他一眼,顺手直接将怀中的软枕扔给谢寻,“是茶是酒我能分得清,上次是意外。”   她自知不胜酒力,平日里就更会离酒远一些,哪知上次一气之下没分清,还把自己喝醉,说了那么多她根本不会说出口的话。   想起上次谢寻问她的话,姜清筠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顾不上喝茶,她从宽袖中拿出一只早已绣好的荷包,递给谢寻。   “这是之前说好要送给你的荷包,我没食言,花样也是挑选过的。”说着,姜清筠拉过谢景寻的手,把荷包放到他掌心里。   而后飞快收回自己的手,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很是享受。   她尝过许多人泡的茶,可她还是最喜欢谢寻亲手泡的茶,茶味留齿溢香,茶水更是适温适度。   “是你亲自选的?”谢景寻摩挲着手中细腻精致的荷包,看着她,眉眼含笑。   姜清筠放下茶盏,只同他对视一瞬便垂眸,点点头低声应着,却忽略不了心中的意乱和悸动。   或许不是起于方才对视的一瞬,而是……她见到谢寻之时。   姜清筠连忙吸气平复着心境,为了掩饰自己的意乱,也为了不让谢寻看出她的异样,她随手拿过一本放在小桌案上的书。   “花样都是辛夷送过来,我随手拿了一个最合适的。”   无力解释着,她说完便低头,随意翻看着手里的书,不去看谢景寻。   不知是不是巧合,她随手拿的是本话本,翻停的那页恰好停留在小姐送心上人荷包,所绣花纹也刚好是荷花。   姜清筠:……??   为什么谢寻和辛夷看的是同一版本的话本?   她下意识便想把这个烫手山芋放回去,却又害怕谢寻也会看到这一页,便只能默默往后翻了一页,脸颊却忍不住更红了。   谢景寻一直在注意着姜清筠,见到小姑娘的动作,他轻笑了一声,但到底没开口再惹恼她。   *   一个时辰后,马车稳稳停在禅山脚下。   谢景寻先行下车,而后小心扶着姜清筠下车。   许是前几日京城下过一场大雨,此时禅山脚下的泥土还有些湿润。陈还和辛夷有眼色地往后退了几步,让谢景寻和姜清筠走在前面。   两个人正要抬步上九十九阶石梯时,谢景寻自然地牵过姜清筠的手,熟稔到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姜清筠诧异抬眼,却没挣脱他的手,而是任由他牵着。   “看路。”   “慢点走,小心脚下。” 第74章 寺中 他来祈福,我来求平安符……   姜清筠“哦”了一声, 低头看路,“我不是小孩子了,会小心的。”   谢景寻低头时, 只能看到小姑娘的头顶,他笑了笑没说话, 牵紧姜清筠的手拾级而上,时不时回头看她几眼。   知道谢寻是为了她好, 姜清筠也就没有挣开他的手, 反而是跟着他一步步往山上走。   方才姜清筠说着她会小心, 但此时被谢寻牵着手,她只能感觉到谢寻掌心的温热, 一路毫无阻碍地蔓延到她心口,扰乱心跳。   她总感觉, 无论何时, 只要谢寻在她身边, 她就是备受呵护的。   况且,与谢寻相处时, 她只感觉到自然,和面对萧庭言以及沈之彦时完全不同。   就像辛夷同她说的那样, 亦如话本里所写的。   话本……   姜清筠扶额,忍不住长叹一声。   前几日她看的话本是真的多了,现在忍不住就要胡思乱想, 想到的偏还都是她和谢寻之间的事。   尽力不去乱想, 也尽力忽视心下的慌乱悸动,默念了一段经文后,她才感觉心境平缓了些。   “以后我再也不看了。”   “不看什么了?”   上山的路上,谢寻一边看着路, 一边顾着姜清筠,偶尔几次回头,就能看到小姑娘脸上各种神情。   此时已经走完九十九阶石梯,谢景寻没放开姜清筠的手,听到她半是懊恼半是赌气的话,靠近后轻笑着问她。   一段时日没见,姜清筠比他想象中的更加鲜活。   似乎从上次宴珍楼醉酒之后,她在他面前少了几分拘束,更加自然甚至是托付了信任。   他想着,却暂时没有说破。   “没……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临走时哥哥叮嘱我的话。”姜清筠一怔,脸上红云未消,连忙摇头否认着。   “你今日不是来禅山寺祈愿的吗?我们先进去吧,一会儿香客也多了。”   见已经到了山上,说着,姜清筠十分自然地拉着谢寻往禅山寺里走去,借此转移着谢寻注意力。   被小姑娘这般拉着往前走,谢景寻没表现出半分抗拒,反而十分顺从她,放慢脚步跟着她。   陈还和辛夷始终落后于姜清筠和谢景寻,不肯上前打扰两个人好不容易能有的相处时刻。   两个人的心思,在这个时候却出奇一致。   看到姜清筠牵着谢景寻往寺里走,而皇上还没有挣脱的时候,陈还笑得更开心。   不用其他人说,他也知道皇上肯定是十分喜欢二小姐的。   只是这身份,什么时候坦白也让人发愁。   到时候,可千万别吓跑了姜二小姐。   辛夷在旁边,看着陈还一会儿喜笑颜开一会儿愁眉苦脸的,看他的眼神愈发奇怪。   “我们一会儿就在外面候着,别进去打扰了。”辛夷想了想,怕陈还坏事,刻意叮嘱了一句。   陈还回神点头,应下辛夷的话,也没再去想。   皇上肯定有自己的安排,还不到时候,他暂且也不用操心。   *   禅山寺里,许是因为七夕,前来上香祈祷拜佛的人并不多,倒显出几分空幽。   提前得知谢景寻要来禅山寺,今日灵悟大师便也没在后院中打坐念经,反倒是在前殿和住持下棋,偶有香客来求卦,他也罕见地替人解了卦象。   等香客离开后,灵悟大师下棋时无意往殿外看了一眼,就看到姜清筠牵着谢景寻的手一路进了禅山寺,朝前殿而来。   灵悟大师和住持见状起身,放下棋子迎了上去。   “今日谢公子和姜二小姐来禅山寺,可是来求卦祈愿的?”灵悟大师只作不知地问道,目光落在两个人交握的手上。   “月老祠离禅山寺也不远。”   姜清筠顺着灵悟大师的视线,才发现自己还始终牵着谢景寻的手,她一愣怔,连忙松开了谢景寻的手。   “我们今日来只是来祈福。”她辩解着,又感觉这话有歧义,“他来祈福,我替父兄求道平安符。”   近日姜府事多,她来求个平安符理由倒也正当。   谢景寻笑着摸摸她的头,像是已经习惯了她的口是心非,点头应和着,“还烦请住持带她去前殿焚香占卦,再求个平安符。”   住持明了,“那请姜二小姐随老衲来。”   “那就劳烦住持了。”   姜清筠看了谢寻一眼,自己说出口的事也还是要做的,她朝谢寻和灵悟大师颔首,跟在住持身后进了前殿。   殿外。   谢景寻虽没跟着进去,但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姜清筠身上,望着她焚香跪拜,虔诚祈祷。   灵悟大师把谢景寻的变化看在眼里,停下手中拨弄佛珠的动作,“这几个月来,公子身子还可安康?”   自从上次谢景寻和云川道长半路被刺杀,而后他又因为要救姜清筠而中毒,灵悟大师便时常担忧着他的状况。   蛊毒虽然好解,但后患无穷。灵悟大师即便是见多识广,但毕竟不精于此道。许多年来,他也没听说过有人中过这蛊毒。   所有的事就像是在黑暗中摸索,更不知道天光在何处,又该如何寻找。   有禅山寺的檀香作缓解,谢景寻尚且还能控制住心魔。可时间愈长,执念便愈发深刻。   更无人知晓他执念是何物。   “大师挂念,我身体无恙,尚且还能控制住。”谢景寻说着,似乎这段时日里发生的一切都不足为谈。   在他身后的陈还欲言又止,想到辛夷还在旁边,他又住了嘴。   哪里是无恙和还能控制住,分明就是愈发严重。   之前皇上虽然会有噩梦,但只是偶尔一次,醒来后怔神片刻作作画也就过去了。   可自从禅山寺的檀香也收效甚微后,皇上白日里会同赵将军比武,晚上也时常噩梦缠身。   他在殿内守着,知道皇上每夜都要惊醒许多次,亦或者梦中呓语,只不过声音很低,他听不清楚,却只觉悲苦。   灵悟大师半信不信,最终同他一起看向前殿里的姜清筠。   “谢公子这是已经认定了吗?”   说着,灵悟大师暗中又替谢景寻和姜清筠算了一卦,面色稍霁,下一刻却又蹙眉。   “认定了。”谢景寻没做犹豫。   “那老衲便斗胆多言一句,谢公子莫要错了良机,以免夜长梦多。” 第75章 祈愿 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   谢景寻与灵悟大师相识数载, 对他的话自是深信不疑的,他颔首轻笑着,“快了, 劳烦灵悟大师一直挂念着。”   灵悟大师拨弄着佛珠,摇头, “原本也不是大事。”   既然彼此有情,在一起也是顺理成章再美满不过的事;况且有姜清筠在, 他前世的求不得, 今生也能得个完满。   灵悟大师同谢景寻聊过之后, 就回了后院禅房,继续抄诵佛经。   陈还中途离开过禅山寺, 不久之后又折身回到前殿,悄声在谢景寻身边说了几句, 没敢让辛夷听到。   “让温知许去找他, 尽量拖住他, 越晚越好。”谢景寻抿唇,思索一瞬后又吩咐了陈还一句。   陈还应声明了, 转而再出禅山寺时,姜清筠刚好从前殿里出来, 住持仍在大殿中收整棋盘。   在走到谢寻身边时,她就顺手将一道平安符给了他,“替你求的平安符。”   “之前我父兄的事, 你帮过我许多。”   顾老太爷从小也在教导姜清筠知恩图报, 在前殿焚香,替姜承文和姜清时求符时,她忽然想起谢寻,便替他也求了一道。   只是, 思及住持替她算的那道卦,她的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始终不敢抬头看谢景寻。   谢景寻低头看着平安符,也不推却,收下平安符的同时,他便直接牵住她的手,“这个理由,你之前已经送过荷包,这次是平安符。”   “下次还会是什么?”   姜清筠听出他话中的戏谑,抬脚踢了谢寻一脚,“没有下次了。有两个你还不够吗?”   “是你送的,多少都行。”谢景寻受了她一脚,更攥紧了她的手,带着她往祈愿树走去。   祈愿树在后院,禅山寺特意辟出来一处院子,供往来香客祭拜和祈愿。   慕名前来禅山寺祈福祷告的人不少,有人求功名有人求平安。但民间也有传言称,禅山寺这颗祈愿树,求姻缘求子,是最灵验不过的了。   今日来禅山寺的人并不多,到祈愿树祈福的人就更少了。   “谢寻,住持和灵悟大师,平日里也帮人算姻缘的吗?”   去往后院的路上,姜清筠和谢景寻并排走着,忽然她开口问道。   禅山寺是佛寺,远离红尘,但她这几次来禅山寺,不论是灵悟大师还是住持,似乎都是在说姻缘,至于其他方面,提及的少之又少。   就连方才她求签,住持解卦,三句话也不离姻缘二字。   “二小姐,这支上签,姻缘既成,不要再错过,莫负良人。”   “与其踌躇,二小姐不如好好问问自己的心。”   即便此时不在大殿,姜清筠都还记得,住持在说话时,目光看向的,是站在殿外的谢景寻。   姻缘为何,良人为谁,不言而喻。   这段时日,她总会无端想起谢寻,每个细节都再清晰熟悉不过。   问心,姜清筠垂眸,却下意识反握住谢寻的手。   “只是恰巧,住持和灵悟大师与你我有缘,求签问卦也刚好是姻缘。”谢景寻带着姜清筠进了祈愿树所在的院子,好笑解释道。   “灵悟大师鲜少替人解卦问签,也从不打诳语,你不用乱想。”   说着,谢景寻放开姜清筠的手,转而拿过一块缀着流苏的小木板,递给姜清筠。   “今日七夕,好不容易来趟禅山寺,替你自己也祈愿。”   姜清筠双手交叠在身前,疑惑看着他,“可是我不是来陪你祈愿的吗?”   “方才在大殿上时,我已经焚香祷告过了。”她抬手,指着大殿的方向,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在大殿时,你是为姜大人求平安。如今求姻缘,我一个人求不灵验。要两个人一起,才够虔诚。”   不等姜清筠再辩解,谢景寻便把小木牌放到她手里,蘸好墨水后,他又将笔递给她。   “好吧。”姜清筠有些木讷地接过东西,原本她该思索要求什么,可此时她满脑子都是谢寻方才那句话。   先前答应他七夕时来禅山寺祈愿,她便猜度到他是要来求姻;如今亲耳听到他的话,确定了他是真的要求姻缘,姜清筠心里又感觉怪怪的。   就像是有团棉花堵着,很不舒服。   她轻轻咬唇,低头盯着小木牌,心里犹如乱麻,不得解。虽然拿着笔,可她却久久未落笔。   比起姜清筠的踌躇,谢景寻倒是干脆了许多。   提笔落墨,没多久他就已经写好,放下笔时,他一转头,就看到姜清筠拿着小木牌在走神,半晌没落笔。   他放下木牌,等上面的墨迹干涸。而后他微微俯身,眼神含笑地看着姜清筠,“在想什么?”   “在想你为什么要来求姻缘?”姜清筠尚且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听到有人问她话,她便下意识地回答着,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而后听得一声轻笑,她才乍然回神,看到谢寻俯身笑着看她,姜清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都说了什么。   她连忙低头,眼神飘忽,“不是,我只是一时没想好……要写什么。”   明明此时她没喝醉,整个人再清醒不过,却还是如此轻易出神,被谢寻套了话。   一边无力解释着,她一边在心里懊恼,恨不得能回到方才,没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我思慕之人,暗里躲着我也不曾表现,我只能在七夕时求一卦,希望能得到灵验。”   谢景寻着实没想到姜清筠是在思索这个问题,本着逗她的心思,他凑近她耳边轻声说着,温热气息扑面而来,姜清筠没忍住往旁边退了两步。   “那我也祝你早日得偿所愿。”姜清筠低低“哦”了一声,情绪不高,而后她执笔飞快地在小木牌上写下一句诗,便收了笔。   她落笔时,谢景寻便在旁边看着,自然也看清楚了她写的诗词。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确实是个美好的祈愿,也恰好与他所想的一致。   “会如愿的。”   在等墨迹干涸时,谢景寻抬手,正想同之前那般摸姜清筠头发时,却被她错身躲开。   小姑娘眉目低垂,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盯着地上的尘土和零落花瓣,“谢公子的心上人知道,会不高兴的。”   他停在半空中的手一顿,见姜清筠这样,他唇边的笑容更大,轻咳一声后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木牌上的墨迹干了,该挂到祈愿树上了。”   姜清筠低低应一声,而后便抬头看向祈愿树上,有没有低矮一些的枝桠,好让她能自己挂上去。   她记得,上次她和苏未来祈愿树时,这边还有她能够到的枝桠。上次她虽然没写,却也是挂了的。   可是绕了祈愿树一圈,她不仅没找到有空余位置的枝桠,甚至都没看到上次她自己挂的那个红丝带。   难不成禅山寺的僧人还会清理祈愿树上的小木牌和红丝带的吗?   姜清筠疑惑,却没出声让谢寻帮她。   这边,谢寻也绕着祈愿树走了一圈,却是在找较为粗壮的枝干。一圈下来,他正好站在姜清筠身边,两个人之间不过一步之距。   “树中间还有地方可以挂。”   祈愿树挺拔,系着无数红丝带和小木牌,谢景寻走了一圈看下来,也知道这些大多是挂在较低的枝桠上,高处寥寥无几,而树中间的枝干才最粗壮。   “我看到了。”姜清筠抬头,天光倾洒,清风未漾,吹动着木牌和红丝带,倒也好看。   “可是我们上不去。”颇为惋惜地说了一句后,她便打算找一个低矮枝桠,直接系上去算了。   谢景寻抓住她伸出去的手,唇角微勾,“谁说上不去。”   说罢,不等姜清筠反应过来,谢景寻一手揽住她的腰肢,看准位置后便施展轻功,只眨眼间两个人便稳稳落在树中的枝干上。   而后他抱着姜清筠坐在枝干上,“乖乖坐好,别乱动,容易掉下去。”   姜清筠不怕高,却是第一次坐在树中间,她刚想往前挪动身子时,听到“容易掉下去”这半句话时,她也只敢乖乖的坐好。   谢景寻一手搭在她腰间,扶好她,“先把你的木牌系上去,再帮我系。”   姜清筠轻轻点头,大着胆子,身体微微前倾,放轻动作将木牌系了上去,生怕太过用力让自己不稳。   系好自己的,她微微侧身朝谢景寻伸手,“你的木牌。”   谢景寻依言把东西递给她,姜清筠看都不看地就抬手准备系上去,却选了另一根枝桠,并不打算将两个人的系在一处。   见状,谢景寻又无奈又好笑,一手扶稳姜清筠,一手指向姜清筠木牌所在的枝桠,“还系到那根枝桠上,给以后的人留点地方。”   “不打算看看上面写的什么吗?”   姜清筠不为所动,只一心系着木牌,闻言她回头狐疑地看了谢寻一眼,得到的确实对方肯定的目光。   甚至谢景寻还想抬手把木牌反转过来,好让姜清筠看得更加清楚。   木牌原本挂的地方离两个人就不远,谢景寻几乎是一伸手就够到了。见他这样,姜清筠怕两个人不稳会掉下去,只能自己动手,让谢寻好好坐着。   在题字时,姜清筠知道谢寻有思慕之人,心下一时惊诧,一时慌乱,脑海中更是空白,此时她顺着谢寻的话,认真去看他所写的内容时,整个人却一怔。   ——心悦阿筠已久,日夜难眠,惟愿有一日可执子之手,白首依旧。   落款仍旧是她所熟悉的谢字。   身后,谢景寻双手环住她的腰身,下颔轻轻放在她的肩上,半是无奈地说道:“看来你不仅没记住在宴珍楼时我同你说的话,就连之前的也忘得一干二净。”   “我...”姜清筠怔然,还没缓过神来,启唇只说出一个字,却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   平日里她明明反应很快的,到了如今却说不出一句话。   宴珍楼那日醉酒,谢寻还同她说过什么话……姜清筠顺手放下木牌,努力回想着。   在枝干上毕竟受限,见她想得入神,谢景寻便带着她离开祈愿树,稳稳落在地上,手却仍旧放在她腰身处。   “还没想起来?”   姜清筠摇摇头,没想起宴珍楼的事情,倒是清楚回想起及笄前一晚,谢寻送她凤簪时的场景。   那时的他,也如同此时,一身月白色衣袍。   “及笄……”   谢景寻轻笑着摇头,也不恼怒,一手整理她鬓边的碎发,“那这次,你千万别再忘记。”   低声说着,他的手缓缓放在她的下颔处,迫使她抬头看他,而后他慢慢低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却不是像之前那般,只是落在她唇角一触即离。   姜清筠整个人呆滞在原地,只能感觉到唇上传来的温热激荡。   她眼眸眨闪,片刻后闭上眼,双手也轻轻抓住了谢寻的衣袖。   “姜清筠。”   没太过分,片刻之后,谢景寻便松开了她,而后十分正经地看着她,眼中满是柔情欢欣。   姜清筠微微喘气,闻言迟钝了须臾,才应声,微微抬头对上他视线,眸光潋滟,如同华枝春露。   “我心悦你,心上人也只是你。”   无关权谋风云,无关当年江南,只因红尘中有你,我便奔赴风月,义无反顾。   “没有其他人,你也不用悄悄生气。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想到方才姜清筠的反应,谢景寻笑着,带着几分戏谑。   姜清筠双手还抓着他的衣袖,听到他的话,脸不由得更红了,小声嘀咕着,“我只是没有反应过来。”   今日肯定是她出来的时机不对,不然怎么会事事都如此迟钝。   “你还笑。”一抬头见谢景寻还在笑她,姜清筠抬脚,轻轻踢了他一下,“你唇上还沾着胭脂。”   是她早晨梳妆时用的那种唇脂。   想到方才,她脸上的红云更加明显。   可她当时,心里却没有一点儿抗拒,反倒是……生出些许欢喜。   谢景寻没应话,只是将她抱在怀里,“只有你,下次别再忘记了。”   “好。”   姜清筠唇角忍不住上扬,回抱住谢寻,靠在他怀里,红着脸应道。   日色正好,透过祈愿树中的罅隙,投落下斑驳日影在两个人身上,微风轻抚,说不出的静谧美好。 第76章 长街 七夕,原本就是我应当同你一起过……   在祈愿树下没停留多长时间, 姜清筠和谢景寻便离开了院落。   站在院门不远处的陈还和辛夷见两个人携手出来,连忙低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   但其实从他们这个角度望过去, 即便看不清楚两个人相处的细节,但也能大致看到两个人的动作。   “公子, 方才住持派人来传话,已经准备好素斋, 邀您和二小姐前去。”陈还上前一步说道。   看到两个人交握的手, 而二小姐还有些脸红, 他终于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他跟在皇帝身边伺候这么长时间,头一回见皇上对人动心。若是淑妃娘娘在天有灵, 也该欣慰了。   谢景寻点头,转头和姜清筠说着:“禅山寺的素斋味道一向鲜美, 可以去尝尝。”   “以往几次同你来禅山寺, 都没好好陪你去用斋饭, 今日倒是能全了我心愿。”   前几次来禅山寺,他们两个人都不一定能遇见, 或者就是有要事缠身,总是不得清闲。   姜清筠没做犹豫便答应下来, 牵好谢寻的手,照着曾经的记忆,带着他一同去了斋堂。   *   用过斋饭后, 姜清筠和谢景寻消食, 又去禅山寺的后山走了一圈,等两个人准备离开禅山寺时,已经是申时了。   马车上,姜清筠和谢景寻并排坐着。   一上马车, 她就有了困意,谢景寻见状,在她身后放了一个软枕,而后将她揽在怀里,让姜清筠靠在他的肩上。   睡梦中,姜清筠虽然迷迷糊糊,但也知道身边的人是谁。她的手下意识抓住谢景寻的衣袍,而后在他肩上亲昵的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沉沉睡去。   蹭完之后,她尚存一丝清醒,还不忘开口说话:“谢寻,你也安寝。”   谢景寻正翻看着之前那本话本,仔细听得她的话,不由得好笑,睡梦之中也不忘了他。   给她身上盖了一层薄毯后,他便继续翻阅着书。   *   一个时辰后,等到马车快要进京时,陈还察觉到暗卫来了,蓦然停了车。而一旁的辛夷被他点了睡穴,早已沉沉睡去,对周身的事情毫无感觉。   “温大人正在和姜公子下棋,赵将军也在,只不过温大人酒量不好,只能再拖延一个时辰。特让属下来回禀公子。”   马车外,暗卫悄声回禀着。谢景寻和陈还都有武功在身,距离近,即便声音再低他们也能听得清楚。   低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姜清筠,谢景寻挑开帘子,“我知道了,苏府那边如何?”   “姜公子并未起疑。”   他点头,摆摆手让暗卫退下,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那公子,我们是即刻回去吗?”暗卫走后,陈还又小声询问着。   今日虽是七夕,但按照往年的惯例,这一日皇上原本还是要召见大臣处理奏章的。忽然休沐,他不用想也知道金銮殿中又该堆积了多少奏章。   “不了。你先回去,我再同她逛一圈。”谢景寻想都没想地就拒绝了陈还的提议,“若是有人来找,不管是谁,都说我有事去找知许和京渡了。”   陈还低眉应声,“奴才知道了。”   一刻钟后,马车驶入京城。   七夕时节,整个京城都十分热闹,长街上往来人潮熙攘,路边也市贩在吆喝,烟火气浓厚。   姜清筠睡得熟,但也被着喧闹声给吵醒了。她睁开眼,还有些迷糊,“我们还没回到京城吗?”   “刚进京。”说着,谢景寻将一盏温茶放到她手中,“睡久了喝点茶,清润嗓子。”   姜清筠乖巧接住,喝了一盏后放下茶盏。被外面热闹的声音勾起了兴趣,她挑开帘子,微微探身朝外望去。   碧空无云,明月高悬,倾洒下满人间的银月白霜。长街上,靠近铺子的一边摆满了小摊子,同心结、花灯和荷包等,引得不少小姑娘都过去看。   前世她鲜少出府,未出阁时在京城和江南之间往来,却从未见过七夕时的京城。等到她嫁入镇南侯府,即便好奇想出府,她也会被府中的琐事缠住。   而且,萧庭言也从不会与她来长街。   凡尘烟火气息太过浓厚,是他所不喜的。   这是她第一次过七夕,即便还在马车上,她的眼神中也染上了几分艳羡和欢欣。   “七夕时京城这么热闹的吗?”放下帘子,她转而和谢寻说着,对上的却是他认真的眼神,不过不是在看车外人潮。   而是在看她。   明显感觉出她此时的欢喜,谢景寻牵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腿上,“我陪你下去看看。”   笃定说着,他就扬声,让陈还找一个宽敞人少的地方停车。   抱着姜清筠下车后,谢景寻让陈还驾车回去,辛夷则继续跟着。   “我们,就这么去逛吗?”   长街上,姜清筠和谢寻紧紧拉着手,她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她原本就是随口一说,没想过谢寻会直接应下她的话,此时她走在长街上,置身于她方才所欣羡的,总有种不真切的恍然。   “七夕,原本就是我应当同你一起过的。”   “只要你喜欢,我就会陪你。”谢景寻牵着姜清筠边走边说,许是知道姜清筠对这些好奇,他便也带着她一个个看过去。   有卖巧果和糖葫芦的,谢景寻也给姜清筠买了些,让她慢慢吃。   辛夷见着巧果好吃,也没忍住用自己的私房钱,自己给自己买了一些,却也没忘记紧紧跟着姜清筠。   “这个好吃,你也尝尝。”说着,姜清筠停下步伐,朝谢寻招招手让他低头,在他低头时动作飞快地朝他嘴里喂了一个巧果。   见她笑弯了眼眸,谢景寻吃完巧果,顺手摸着她柔软的头发,“你啊。”   辛夷见状,默默低下头吃着巧果,却感觉没刚才那个好吃了。   七夕本就是乞巧的日子,京城中每条长街都热闹得很。每隔一段路,便有人聚在一起,大多都是女子。   穿针斗巧亦或者是拜织女。   “想去看看吗?”   姜清筠下意识抬头看月亮,忽然想起临出府时,姜清时同她说的话,她心里不由得开始估算着时间。   她和谢寻离开禅山寺已经是申时,进京已是酉时,如今酉时过半。   而以往,她去苏府找苏未,通常都是酉时之前就回到了姜府。若是她哥哥真的去苏府接她……   想到这里,她心里咯噔一声,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时她急着出府,借口也是临时想的,尚未同苏未商量过。如果姜清时已经去过苏府,她大概已经想到自己回府时,姜清时定会同爹娘问她问到底了。   “不去了。”姜清筠摇头,“时间不早,我该回府了。不然我哥哥不会放过我的。”   尽管……等她回去就已经不早了。   但早一些,她还能想着怎么和姜清时解释,再晚一点,就愈发不可收拾了。   平日里她和姜清时可以打打闹闹,但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可在出门和回府上,姜清时若是知道她晚归,早上还骗她。   那她之后就别想出府半步了。   若是……说不定谢寻也要因为她,被她哥哥追着打。   “他可凶了。”姜清筠撇嘴,又补充了一句,带着微微的抱怨和撒娇意味。   说着她就想往姜府的方向走去,又被谢寻一把拉了回来,“你哥哥今日也不一定在府中,走完这条街,我送你回府。”   “不会教旁人发现端倪的。”   “不能走一半就不走了,寓意不好。”他随口说着。   姜清筠狐疑地看着他,她知道谢寻的本事,但是和姜清时一对比...   飞快思索着,片刻后她装作为难地点点头,“那你送我回府时,千万不能让我哥哥发现。”   “不然我就三天不见你。”   谢景寻笑着点头,带着她继续往前走,“好,我答应你。”   *   此时长街正是热闹的时候,不远处姜清婉和萧庭言并排走着,她时不时看萧庭言几眼,却见他一脸冷淡,对什么都兴趣缺缺。   姜清婉不由得撇嘴,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再好的心情也丢了一半。   原本七夕,她想着正好趁这一天,和萧庭言一同出来,培养感情。却不想她拜帖,的确让萧庭言陪她一起出来了。   可没有一点儿七夕的感觉。   在她身边,时不时会走过几对成双成对的青梅竹马,相比之下,她和萧庭言就显得格格不入。   “庭言哥哥,你陪我去买同心结好不好?”姜清婉不甘心地扯了扯萧庭言的衣袖,撒娇问道。   下一瞬,她就看到萧庭言站定在原地,没有应答,反倒是直直盯着前方,眼神狠厉不甘。   “庭言哥哥,你看到什么了?”姜清婉顺着他视线望过去,什么都没发现。   萧庭言缓过神,咬牙说道:“无事,继续走吧。”   虽是如此说着,他却不由自主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显露,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阴翳。   想到方才他真切看到的,萧庭言心中嫉妒翻滚,摧折着他的心智。   今日七夕,她愿意和那个人一起出府,举止那般亲密,是已经在一起了吗? 第77章 等我 大哥哥,清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酉时过半, 姜清筠和谢景寻才走回了姜府,只不过没有直接走进正门。   姜清筠看着正门前守着的侍卫,忍不住叹气。她怎么就忘了, 如果她回来得迟,即便姜清时不在, 老管家和侍卫也会在正门守着。   而天黑之后,府中也会有两队人在巡逻, 不仅会经过后门, 也会在后门处换守一段时间。   以往姜清筠从后门出来时, 都是找侍卫换守的空隙出府,他们多关注府中的情况, 平日里丫鬟小厮不从后门出来时,后门都是紧闭的。   可是现在, 前门后门都走不通。   若是被人看到她这么晚才回来, 最后难免会传到姜清时甚至是顾氏和姜承文那里。   “小姐, 要不奴婢从后门走,引开侍卫?”   辛夷见姜清筠躲在墙后, 迟迟不敢迈步走向姜府,转念一想她也就明白了她家小姐的顾虑, 大着胆子说道。   她去引开后门的人,她家小姐正好可以趁着这个空隙溜回松筠居。   只要回去的路上不再遇到其他人,应该也就不会发生其他事情。   姜清筠回头轻轻敲了辛夷脑袋一下, “到时候万一侍卫认错, 你又要吃苦。”   说罢,她再次看向姜府正门,思考着其他方法时,忽的听到谢景寻的叹气声。   “你住的院子在哪个方位?”   被这么一提醒, 她怔神片刻,而后抬手指了个方向。   “你的意思是,让我翻过去?”   片刻后,姜清筠抬头看了看青墙,指着自己,疑惑出声。   要想不惊动府中的人,还要顺利回府,此时她站在青墙前,也只有这一个想法。   可以是可以,但是……她完全不会啊。   一直在前面带路的辛夷,闻言无奈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   这么长时间了,原来她家小姐还是没能把握到话本故事的精髓。   “小姐,不是让您自己翻。”说着,辛夷悄悄又说了一句,“有谢公子在呢。”   下午在禅山寺时,她和陈还可是什么都看到了。   谢公子一个轻功就把她家小姐带到了树上,又安然无恙地带了下来。她一看就知道谢公子定是练武之人。   都能上树了,翻过去又算什么?   姜清筠:“……”   谢景寻笑着,“我还在你身边,怎么会让你去翻?”   姜清筠一时语塞,只能瞪了辛夷一眼。   “我带你回去,辛夷有暗卫在,不用担心。”   她没犹豫,点头同意的瞬间,她便感觉自己的腰身被人揽住,一起一落之间,谢寻便已经带她回到了姜府院内。   离松筠居也不过是走几步转个弯就到的距离。   此处人少,这个时间侍卫也还在前院巡逻,为了避免后患,落地后她便赶忙回了松筠居内,却没松开谢寻的手。   谢景寻见状也没提醒她。   “今晚早点睡,在禅山寺时你就没好好休息。”   松筠居中,许是回到了自己的院落,姜清筠放松了许多,和谢寻两个人坐在院子中央的石凳上。   晚风微凉,夹杂着花香蝉鸣,远处天际烟花绽放,明亮了半片天,月光温柔,天地间清辉满照。   梧桐挺拔,繁花压低枝桠,树下石桌旁的两个人坐着说话,时不时有几瓣花翩跹而下,落在旁人眼中,这一幕更是胜过画境的美好。   “我知道了,你也要好生休息。那个平安符,你随身带着,住持说能保平安。”   “好。”   估摸着时间快到了,温知许那边也拖不住姜清时,谢景寻应着,就准备起身离开,好让她今晚早点休息。   临走时,他仍如同以往那般,俯身在姜清筠眉间落下轻柔一吻后,同她告别。   “记得飞鸽传书,暗卫也都在你身边。”   姜清筠点头,谢景寻见她乖巧,忍不住俯身,再度往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我走了,等我。”   她一阵脸红,谢景寻没忍住揉揉她的脸,告别后他离开松筠居,以同样的方式离开姜府。   在原地站定,看了看天边的烟花后,确定谢寻已经成功离开姜府后,姜清筠才转身准备回卧房。   却不想,她一转身就看到卧房门口,端着面盆的茯苓。   茯苓对上她视线,连忙背过身,“小姐放心,奴婢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   姜清筠:“……”   *   “所以,今日送小姐回来的就是谢公子?”   卧房内,茯苓和辛夷在隔间一边往浴桶里倒水,一边问着。   辛夷在姜清筠身边的时间长,以往她出门也大多是带着辛夷,而茯苓在松筠居内守着,以防有意外发生。   尽管不能时刻跟在姜清筠身边,但一直以来,茯苓都从辛夷那边听说了不少姜清筠和那位谢公子的事。   今日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谢公子,芝兰玉树,果然如辛夷所说那般,和她们家小姐十分般配。   辛夷忙不迭点头,兴奋道:“是啊是啊,谢公子对小姐可好了。今日谢公子还给小姐买了许多巧果。”   七夕时,街上会有许多小摊子都在卖巧果,路过的女子男子大多都会给自己心上人买巧果,和和美美,讨个吉祥美好的寓意。   茯苓羡慕一声,之后便听辛夷说道:“我给自己也买了些,一会儿分给你尝尝。”   而后两个人便又开始聊着,时不时还会提及姜清筠和谢寻。   屏风外,梳妆台前,姜清筠面无表情地听着辛夷和茯苓的对话,见两个人越聊越快乐,她没忍住扬声问着:“你们两个还没准备好吗?”   隔间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没多久,辛夷就出来,替姜清筠更衣。   “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不然我就克扣你三个月的糕点。”临了,姜清筠又“威胁”了辛夷一句,见辛夷应下,她这才去了屏风后。   *   姜府正门前。   “就送到这里,替我谢谢你家大人。”   “大人客气了。”   温知许身边的人扶着姜清时下马车,一边恭敬说道。   今日温知许邀姜清时去温府吃酒,姜清时惦记着科举舞弊之案,温知许对他们家的恩惠,没犹豫就应了。   之后赵京渡听闻,也匆匆赶来温府。   三个人吃酒下棋作诗比武,一晃就已经从下午到了晚上。   姜清时酒量一向都很好,此时尚且清醒,下了马车后他就径自回了姜府。   “大哥哥。”   姜清时拒绝了老管家差人送他的提议,正要去松筠居看姜清筠时,就听到姜清婉在喊他。   府中会喊他大哥哥的,除了姜清婉,也不作他想。   他转身,眼眸微眯,装作迷离模样,“这么晚了,清婉你有事?”   姜清婉讪讪一笑,“无事。妹妹就是正好看见大哥哥你从府外回来,以为大哥哥你是去过七夕了,好奇罢了。”   “嗯。”姜清时装作迟钝,没再接话。   姜清婉一时尴尬,也感觉自己此时拦下姜清时太过于冲动,可是已经容不得她多想,否则最后受伤的就是她。   思及此,她试探问道:“大哥哥,清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今日我与庭言哥哥出府,好像在街上看到清筠和一个男子走在一起,很是亲近。”   从在街上,不知道看到什么之后,萧庭言就一副出神模样,对其他事情不理不睬。姜清婉受他影响,也没了逛长街过七夕的兴致。   回来的这一路上她也一直在想,萧庭言究竟是看到了什么人,才能这副失神。   可她却没想到,最后萧庭言看到泥塑小人时,会脱口说出阿筠两个字。   虽然只是很轻的一声,但她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想到姜清筠,姜清婉低眉,袖中的手狠狠掐着自己,强迫自己清醒。   既然此时她奈何不了姜清筠,那身为她亲生哥哥的姜清时,总有办法能管教她。   最好是狠狠用鞭子打姜清筠一顿,而后让她禁闭抄写佛经,体会一下她曾经经历过的那些苦痛。   姜清时眼中划过一丝狠厉,没相信姜清婉的话,面上仍旧是醉酒后不甚清醒的模样,“那应该是你看错了。”   “清筠今日都和苏未苏小姐在一起,下午时苏府还来人告知过。”   “七夕,街上人多,清婉你应该是认错人了。”   没等姜清婉的反应,姜清时往前走了两步,而后又转身,“清婉若是无事,可以去陪祖母诵经。”   “萧家那边,女儿家还是清誉重要。”   姜清婉脸色一白,猛然攥紧了手,恶狠狠盯着姜清时的背影,眸光仿若淬了毒。   她知道,姜清时这话是在警告她慎言。   可若是,她不愿意呢?   *   松筠居中还点着烛台,姜清时到门口时,院门还未关上,小院里辛夷和茯苓坐在梧桐树下,分享着巧果。   见姜清时来了,两个人连忙放下巧果,迎了出去。   “大公子是来找小姐的吗?”   “小姐刚睡下不久。要不奴婢……”   知道姜清筠已经回来,姜清时松一口气,摆摆手,“不用去叫她。”   “今日阿筠几时回来的?”   辛夷想到方才暗卫说的话,连忙回答着:“今日小姐巳时出府,同苏小姐挑选物件挑选了一天,迟了些,酉时过半用过晚膳才回府的。”   如今是戌时过半,往常这个时间,姜清筠也确实歇下了。   况且辛夷说的,与他身边人去苏府后带回来的话相差无几,姜清时也就没有多问,又叮嘱了辛夷和茯苓几句后,他也就离开了松筠居。   转身往前院走时,借着月光,他却看到松筠居一旁青石小路上,沾染上泥土。   他一时疑惑,循着痕迹走了过去,却看到几个深浅不一,大小也不同的脚印。   而再往前看,就只有姜府的高墙,墙外就是府外。   他存疑,又朝松筠居的方向看了一眼。 第78章 心虚 怎么净说胡话?   七夕之后, 姜清筠在府中看账本绣着手帕,偶尔和苏未出门赴两场宴会,和小姐贵女们品品新茶, 斗诗投壶,倒也过得充实快乐。   自从上次在别院中见过面后, 姜清筠倒没再见过安宁郡主。   只是在宴席间偶然听人提起过,七夕那日, 安宁郡主曾经去金銮殿找过皇上, 只不过当时皇上出宫去找了温大人, 安宁郡主这才没遇到皇上人。   整个京城,贵女小姐大抵都知道安宁郡主一心想入宫, 可放眼整个后宫,皇上除却会去沈贵妃宫中小坐一会儿, 对于其他人, 皇上向来看都不曾看一眼。   那些人不过是皇上初登基之时, 太上皇下旨,硬塞到后宫的。   安宁郡主对此存有一丝幻想, 在她面前,所有人都是看破不说破。   这一日, 姜清筠和苏未刚从林府出来,上了同一辆马车。以往凡是她们两个人一起赴宴的,向来都是苏未去接姜清筠, 宴会后又送她回姜府。   “阿筠, 你同我老实交代,你七夕那日,是不是同心上人出去游玩了?”苏未紧紧抓住姜清筠,不让她逃脱。   这件事放在她心里已经好几日了, 一直没机会问出口,如今姜清筠好不容易和她同乘一辆马车,她趁机赶忙问道。   姜清筠一僵,耳廓微红,“苏姐姐,这是那日我替你……”   “别想贿赂我,如实交代。”   没等她把话说完,苏未就看穿了她的意图,连忙打住,继续追问着,一副你不如实说,我就让马车绕城跑的模样。   姜清筠眨眨眼,见苏未坚持要听,她只能红着脸点点头,“七夕时,我的确和人一起去长街看烟火了。”   中间禅山寺的部分,以及最后翻府墙回府的事情,则被她全部略过不提。   “所以,为了不让你哥哥知道,你就让人提前来苏府找我,让我替你遮掩过去?”苏未听完之后点点头,继而发问。   说着,她习惯性地捏捏姜清筠的脸,“暗度陈仓,你用得挺顺啊。怪不得我一直没发现,连清时哥哥和伯父伯母都一无所知。”   她就说,那日七夕,好好地怎么会有暗卫来苏府寻她,让她替姜清筠打着掩护。   彼时她以为是有人无聊弄出来的闹剧,可是等到酉时刚过,姜清时的随从就到苏府询问姜清筠。   姜清筠:???   听到苏未的话,她一时愣怔,刚想说自己没差人去过苏府时,她忽的想起了谢寻。   那日在路上,谢寻一直同她讲不会让她哥哥发现端倪,原来他还派人去了苏府。   她启唇,嘴唇微张,欲言又止,想否认时却又把话都咽了下去。她这副模样,落在苏未眼中就成了心虚。   “难怪之前,我都没见你中意过谁,如今我可算是知道了。”苏未笑着,打趣她。   姜清筠脸一红,为了不让苏未继续说下去,她连忙说着今日的事,“苏姐姐,你有感觉如暖她变了好多吗?”   今日她们所赴的宴会,是林如暖拜的请帖。而以往多少年,林如暖都没有在林府办过宴席,更别提是大张旗鼓的邀请京城中许多小姐。   这几次,越和林如暖接触,姜清筠越能感觉到她身上的变化,虽然她形容不出来,但是也能明显感觉到,和最初在沈府遇见的唯唯诺诺的她全然不同。   像是换了一个人。   而近日林大人在朝堂,也是如鱼得水。   苏未被她这么一打岔,倒是沉默下来仔细回想着,须臾点头,“确实是。许是她近日也想通了,以往她继母那般对她,容忍不过是再受欺辱的业障。”   林如暖的生母早早离世,而后她父亲续弦,对她愈发忽视。如今看起来她倒是变了不少,也硬气了许多。   听说,她已经接下林府的掌家之权了。   “也是好事,你若是想再见她,过几日还能再拜帖的。”说着,苏未靠近姜清筠,一手放在唇边作遮掩,“近日我还听说了一件事。”   “林大人有意让她去九月份的选秀。”   听完,姜清筠诧异地看着苏未,她虽点头,却没再说其他的,只叮嘱姜清筠让她别同其他人讲。   不知为何,姜清筠心里总有种不舒服的感受,却来得十分莫名其妙,甚至不知道因为什么。   她皱眉,一时想不出头绪就也没太在意,转而继续同苏未聊着。   *   把姜清筠送到姜府门前后,苏未就也回了苏府。   出府一日,姜清筠回来时已经不早了。她刚进府,尚且还没走多远时,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前院前厅的姜清时。   她下意识往自己身后看了看,而收回视线,有些疑惑又有些不情愿地走过去。   因着方才在马车上,苏未同她讲的话,她才知道七夕那日,姜清时的人还真的去苏府找过她,只不过被苏未的人含糊过去了。   此时再见姜清时,她多多少少有点心虚,怕姜清时会问起七夕那日的事情。   “哥,你是在等我吗?”走近,她微微仰起头问道。   姜清时听出她话语中的不确定,抬手敲了她脑袋一下,“不等你还能等谁?”   按理说,他平日里和姜清筠经常打闹,除此之外,他也没苛待她,怎么她如今就这么不信他?   “今日我和爹回府早,方才祖母派人传话,今日让我们一同去萍竹园用晚膳。”   “大房二房都在。”姜清时没犹豫,直接同姜清筠说清楚了。   科举舞弊一案后,虽然他和姜承文回府后,鲜少再有人提起这件事。即便是偶尔去姜太夫人处请安,老夫人都不会提起,更不会提掌家之权交接一事。   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桩桩件件背后的事情如何。   只不过全部的人都保持缄默,不去点破。   姜清筠“哦”了一声,兴致不高,但还是跟着姜清时往萍竹园的方向走去。   自从姜清婉和萧庭言定亲之后,姜老夫人就愈发高兴,对二房也更加偏爱,逢人见面就时不时夸姜清婉几句,顺便夸赞林氏。   因着春杏还有身孕,林氏要打理整个姜府,又要和春杏明争暗斗,这段日子来,倒是没再生事。   想来今日姜老夫人这一趟,也是为了姜清婉和萧庭言的婚事了。   姜清筠一边走一边想着,没注意到一旁姜清时看她的眼神。   辛夷跟在姜清筠身后,观察到了姜清时的神色,想提醒下她家小姐时,明示暗示都容易引起怀疑,也就只能干着急。   “阿筠。”走在青石小路上,姜清时忽然唤了姜清筠一声,“七夕那日,你去看烟火了吗?”   七夕那晚的烟火,照彻了整个京城,但只有在长街上,才看得分外美丽。   京城之中,也只有七夕和除夕夜这等日子才会放烟火,说是万人空巷也丝毫不为过。   “啊?”姜清筠下意识应答了一声,她原本就在担心姜清时会提及到七夕的事,如今真的被问到,她整个人都紧绷。   “没有,那日我在陪苏姐姐,没能在街上看到。”她揪紧自己的衣袖,没敢看姜清时,按照辛夷和苏未同她说的过,她回答着。   生怕姜清时会发现什么端倪。   “回府之后倒是看到了一点。”   姜清时盯着她看了片刻,而后继续往前走,“那日哥哥去温大人家吃酒,回来的吃了些,不然还能给你带点儿糖葫芦吃。”   如此说着,他心里却愈发疑惑。   那晚他从松筠居离开,无意中发现了脚印,可等到他第二天清醒后再去看时,却已经找不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那日喝醉酒产生的幻觉。   “那等下次哥哥回来,再给我带就好。我还想吃宴珍楼的点心。”姜清筠避开七夕不谈,以免说错话。   只是,温大人,温知许?   七夕那日,姜清时去他府上吃酒,岂不是也遇到了皇上?   想起上次她进宫面圣时皇上龙体抱恙,本着关心恩人的态度,她多嘴问了一句:“哥,皇上龙体可还无恙?”   姜清时停下脚步,回头奇怪地看着她,似乎不懂她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但为了不吓到姜清筠,他还是耐着性子好脾气回着话。   “皇上一向康健,登基以来从未抱恙。”   “好好地怎么问到皇上,莫非你想……”入宫?   姜清时怀疑着,话还没说完就被姜清筠打断,“我没有。”   她有心上人,也是心意相通的人,即便身份地位再高权势再滔天,她也不会动摇半分。   除非谢寻负她。   “只是那次进宫,温大人说皇上龙体抱恙。七夕时皇上和你又同在温大人府中,我这才多问了一句。”   闻言,姜清时表情愈发奇怪,伸手探了探姜清筠额头,“没染风寒啊,怎么你今日净说胡话?”   姜清筠:???   忍不住白了自家兄长一眼,她拍落姜清时的手,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七夕时皇上不在温府,只有我和温大人赵将军三人在。”姜清时说着,“难不成七夕时候皇上也不在宫中?”   七夕那日,上完早朝后皇上就放了他们休沐,没多久他就去了温府,倒也没听人提起过皇上出宫的事情。   想着,他又看向姜清筠,语重心长地说道:“日后你少去茶楼听流言,没多少是真的。有事来问我。”   姜清筠缄默,低声应着,“我知道了。”   幸好她问的是自家哥哥,不然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笑话。   轻轻叹口气,她连忙跟上姜清时。   两个人一路边走边聊,没多久也就到了萍竹园外。   “这不是二小姐吗?妾身都好久没见到您了。今日倒是妾身的福气了。” 第79章 偏院 多亏你那块玉佩   姜清筠转身, 看到春杏扶着腰身朝她走来。   如今春杏将近四个月的身孕,肚子看起来却比寻常怀着身子的人大了许多,出门都是要婢女小心搀扶着, 唯恐会有意外。   见姜清筠停下,春杏笑着走过去, 作势想要挽上姜清筠的手,“若不是二小姐当初肯帮妾身, 妾身如今还不知是何光景。”   她的声音不低, 像是刻意要说给别人听, 包括在萍竹园中的人。   姜清筠回来得稍迟,此刻大房二房的人基本都已经到了萍竹园内了。   一眼看穿春杏的目的, 姜清筠往后退了一步,避开春杏的手, “姨娘说笑了, 当初是姨娘自己做的决定, 我也是后来才得知的。”   “这么长时间了,姨娘还是这般模样。”   那次在春杏找上她时, 她就让辛夷查清楚了春杏。自从进府,她都一直跟在林氏身边, 能学到的,也不过是林氏平常惯用的手段。   春杏的脸色一白,讪讪笑道:“老夫人还在里面等着, 二小姐我们先进去。”   说着, 她也没有再上前与姜清筠套近乎。   姜清筠颔首,对上姜清时的疑惑的视线,她只无声说了一句话,等从萍竹园出来后再解释。   姜清时便没再问什么, 同她一起进去。只不过走在她身后,一副保护她的模样。   *   萍竹园内。   大房的人都知道今日不过是场鸿门宴,在席间也尽量多听少说话,只听着老夫人询问着姜二爷和姜清迟,时不时关心着姜清婉和春杏的身子。   即将用完膳时,老夫人才终于想起来姜清筠,转而对着她说:“清筠,明日祖母去萧家,你和清婉一起去吧。”   “正好你二婶娘也要去,牧谦和婷冉的婚事也耽误不得了。”   随着顾云瀚离开,顾文临进京述职结束后,碍于公事,他没多久就回了乾州。而顾牧谦因为科举高中,留在了京城。   顾牧谦和萧婷冉的婚事,也被林氏主动接了下来。   顾氏闻言,“那母亲,我和阿筠……”   “你就不用去了,你弟媳走了府中不能没人。”老夫人不容置喙地说道,直接拒绝了顾氏的提议,把后路都堵上。   姜承文脸色一沉,姜清时连忙把话接过来,“正好我也好久没见世子了,明日休沐,我陪阿筠一起去。”   如今老夫人一直打着姜清筠婚事的主意,他们千防万防,绝对不能让阿筠出什么事,被迫定亲,中了老夫人和二房的计。   “哥哥正好还能去见见萧世子,毕竟正事也耽误不得。”姜清筠放下筷子,搭腔说道。   姜清时和萧庭言在朝为官,时不时会有交集,若真的是要商议大事,老夫人无论如何也是没有理由能拦下来的。   如果真的耽误了什么事,这个责任,即便有姜府在身后撑腰,姜老夫人也是绝对不愿意承担的。   “那明日清时就一起去吧。”   老夫人见状,犹豫片刻后不情愿应了下来,随后和林氏交换了一个眼神。   没多久老夫人就回了卧房,姜承文和姜二爷说过几句话后就也各自离散了。   明日去姜府,老夫人定下的时间早,姜承文和顾氏没耽误太长时间,将要叮嘱的事情叮嘱清楚后,便放了两个人回自己院子里。   待两个人都离开后,姜承文屏退了在卧房内伺候的人,和顾文鸢商量道:“这几日,你把父亲临终前留下的所有东西都清点一遍,把现银和铺子都记下。”   顾文鸢正在点着烛台,闻言手一抖,烛火摇曳,烛泪滴落桌案上。   “承文,你这是要……”   姜老太爷生前早已看清楚一切,知道姜二爷此生仕途无望,而老夫人又十分偏心,临终前他特意把身后物都交给姜承文打点。   没有刻意分成三份,而是让日后姜承文自行处理。   姜承文拿过顾文鸢手中的烛台,生怕烛火会伤到她,“嗯,去准备吧。”   许多事情,也许早就该断清楚的。   犹豫不决,也只会伤害到自己的身边人。   *   翌日,巳时。   姜清筠梳完妆,用过早膳后姜清时刚好来松筠居找她,兄妹两个人一同出了姜府。   老夫人、林氏同坐一辆马车,姜清婉和姜清筠在后面一辆马车上,碍于姜清时骑着马跟在一旁,一路上姜清婉都很安分。   镇南侯府。   姜清筠先跟着老夫人她们去了前厅,见了镇南候老夫人。她是小辈,没提到她时她也只用安静听着。   因着是在谈论两家的婚事,她本就是局外人,就更没有开口应和的必要。   只不过,这次她却明显感觉到镇南候老夫人时不时看她的眼神带着几分奇怪和打量。   来得莫名其妙,消失得也很快。她便也没放在心上。   没多久,镇南候老夫人就让人带着姜清婉和姜清筠去了萧婷冉的院落。   “姜清筠,你听见了吗?姐姐我再没多久就要嫁入镇南候府了,日后你见了我,千万别忘了行礼。”   去萧婷冉院落的路姜清婉熟悉得很,出了前厅没多久她就让丫鬟退下了,转而一脸高傲地看向姜清筠。   一直以来她都被姜清筠压着,而前不久她得知萧庭言心心念念的人竟然是她恨之入骨的姜清筠。   忐忑过也害怕过,可如今听到两家长辈确凿的话,她也逐渐放心。   等姜清筠的婚事定下来,她成亲之后,定要姜清筠日日对着她行礼问安,以雪前耻。   “那我先恭喜姐姐了。等姐姐大婚,我一定送姐姐一份好礼。”   “姐姐能嫁入镇南侯府,想必二婶娘会很高兴。”   姜清筠皮笑肉不笑地说着,明明是恭喜的话,姜清婉却没听出几分恭贺。   她咬牙,“你现在别太得意了。”   说着,姜清婉快走几步,朝着萧婷冉的院落走去,似乎是想甩开姜清筠。   姜清筠哂笑,没理会姜清婉幼稚的手段和想法。正好,她也不想去萧婷冉面前,被找不快。   那次事发,萧婷冉意外怀孕又定亲之后,她对姜府的人就没有任何好印象。   即便是面对着姜清婉这个旧日好友,她也是极尽刁难和指责。   “这位姐姐,我们家小姐忽然身子不舒服,烦请你和婷冉郡主身边的人传个话。我们家小姐耽误一会儿,稍后身子缓过来再去拜访郡主。”   辛夷眼疾手快拦下一位萧家的婢女,说话的同时朝她手中塞了不少碎银。那位丫鬟掂量了一下,爽快地应了下来。   “那你家小姐今日,晚些再去看郡主吧。郡主这几日身子愈发不适,午觉过后会好很多。”   辛夷点点头应下,道谢后一转身,只见姜清筠已经走出去好远,她只能快步跟上。   *   “今日清时怎么来了萧府?倒是稀客。”后院凉亭中,萧庭言同姜清时下着棋,沈之彦摇着折扇在一旁观战。   无论春夏秋冬,他手中总会拿着一把折扇,折扇也会时常替换着。   “休沐,正好陪祖母来这边。无事。”姜清时不欲多说,手中继续落着棋子。   对于萧庭言,他一向不热络。尽管两个人以后会算是一家人,但也只会是表面上的。   “清时坦诚。”   萧庭言温和笑着,但给人的感觉却与以往不同。   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亦或者是在遮掩。   沈之彦始终观局,看破不说破。   还没看完一局棋,沈之彦的随从就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他眼神一闪,随便捏了个借口离开了后院。   在他走后,姜清时眼神一闪,装作不知,继续下着棋,风格却凌厉了几分。   *   姜清筠在镇南侯府中,漫无目的地逛着。   前世在这里,她操劳了半生时光,也蹉跎了一生。如今故地重游,虽不是她所愿,但她心里还是带着几分难捱。   这里的每条路她都熟悉得很,她一边出神,一边闲逛着。   察觉到自家小姐心情低落,辛夷紧紧跟着,不去打扰她,只是帮她注意着前面的路。   “小姐,再往前面走,好像就是座废弃的院子了。”见姜清筠还在出神,辛夷抬眼看了下前方,小声提醒着。   长于高门,伺候着主子,辛夷听说过不少后宅阴私。   每家难免都会有一两座荒废的院子,或许是真的没人住,或许是藏着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总归最好远离。   姜清筠闻言,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猛然停住脚步,朝前方看去。   院落荒废已久,周边杂草丛生,门扉早已破旧,似乎风一吹就能吹倒一般。从外面看,整个院子也破败不堪,青墙失色,瓦片掉落。   唯一有生机的,大抵只有长在院中,稍微高出院墙一尺的绿树。   这是...她前世最后生活过的那座偏院。   “姜清筠,其实这一切都是我们安排好的。”   “你父兄是冤死的,是我派人去刺杀的。你母亲的病,也是我不让人去请大夫的。只可惜,你没能看到。”   “侯爷早就属意于我,我们现在琴瑟和鸣。”   “还要多谢你那块玉佩。”   见到偏院,前世记犹如失控般涌现在她脑海之中。萧庭言的无情,姜清婉残忍的话,以及最后……那炽热的烈火。   此时仿若真的一般,灼烧着她的心,她的神智。   双手捂住自己的头,姜清筠闭眼,想要努力平复下来,却发现不过是徒劳。   “谢寻……”她喃喃低语,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碰她,下意识般的,她抬手狠狠拍落那人的手。   “别碰我!”   沈之彦看着自己被打红的手背,眼底阴云一闪而逝,转而尽量温柔问着姜清筠:“二小姐是身子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去请个大夫过来?” 第80章 属意 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不用。多谢二公子好意。”   辛夷扶着姜清筠, 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而后狠狠掐了她几下,姜清筠这才从那场磨折中清醒。   想起方才她下意识的动作, 姜清筠忍住不扶额,平静下来后她带着歉意地同沈之彦说道:“方才身子不适, 得罪了二公子。清筠先在这里向公子道歉,还望二公子海涵。”   她自己都没能想到, 仅仅是再次来到偏院, 就已经能对她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她以为, 前尘往事,早已经过去了。再面对时, 她能心平气和的。   而这次,是她重生后第一次来镇南侯府, 却不想竟会这样。   沈之彦却没多在意, 受下了她这赔礼。原本她就是自己喜欢的人, 被打一下也无妨。   只不过这突然一下,他没设防, 到底还是不习惯罢了。   “无妨,既然是姜二小姐, 如何都是无所谓的。”   “只不过这赔礼道歉,换成以身相许更得我心。”沈之彦摇着折扇,桃花眼微微眯起, 饶有兴致地问道。   往常他和姜清筠能遇见的次数实在不多, 自从他被安排到宫中当值后,能出来的时间更少。   明里暗里他都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多少和姜清筠见面相处的机会。   待他这句话说完,姜清筠原本愧疚的心思消去一些,“二公子还是早日回府休息为好, 免得净说胡话。”   说着,她就折身而返,想要离开偏院,以免再失控。   “我清醒得很。”   “清筠,我属意你。如今你未嫁我未娶,沈家和姜家门当户对,你我更是相配。”   沈之彦见她要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却没敢用太大力道,生怕会弄疼她。   许是害怕姜清筠会用曾经的事情为理由,他又补充说道:“我曾经欠下许多风流债,如今都以还完。”   “你若愿意嫁给我,成亲后我定不再像之前那样。”   沈之彦风流成性,京城中没几家不知道。正也因此,尽管许多人都想攀上沈家,但他们都在犹豫,也并不想把女儿嫁给沈之彦。   以往沈之彦尚且觉得无碍,可如今他却恨不得自己从未眠花宿柳过。   当时只道人间恣肆风流,却不想因果有循,如今会让他陷入这般境地。   “可我要的不是门当户对。”姜清筠被他拉着手,没用多大力气就抽身摆脱他的钳制。   “我的心上人不是你,二公子不必在我身上花费太多心思,不会有结果的。”   偏院虽然残破,但到底僻静。此时这边无人,姜清筠索性就把话挑明,也好让沈之彦死心。   尽管此时谢寻不在,但她也不想引起任何误会。   上辈子,她吃够了门当户对的苦,一场虚凰假凤,陪葬一生,就已经够了。   萧庭言是她上一世过不去的梦魇,她不想再陷进去。困住自己,也负了谢寻。   听到她说心上人,不仅沈之彦诧异,另外两个人也十分惊诧,却不敢露出马脚,生怕被人发现。   “你有心上人了?是谁?”沈之彦急切追问着。   以往他从未听说过姜清筠与其他世家公子有过接触,除却他和萧庭言,之前经常见姜清筠的只有温知许一人了。   可温知许那个榆木脑袋,整日只顾着处理公务,哪里能顾得上这等风花雪月之事?   可不是他们,这个人还能是谁?   难不成……沈之彦一一排除着,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在沈之彦还想拉她手腕时,姜清筠眼快地往后退一步躲开,“不是京城人。这也与二公子无关,不必再多问了。”   见沈之彦皱眉,愣怔在原地,姜清筠也无意再与他多纠缠,转而告辞,带着辛夷折身返回。   “不是京城人……”沈之彦伫立在原地,合起折扇轻敲着自己手掌心,来来回回反复念叨着这句话。   而后仿若醍醐灌顶一般,他停下动作,自信地看向姜清筠离去的方向,“我就知道。”   在姜清筠走后,一直藏身不远处偷听的两个人也相继离开。   *   姜老夫人此次来镇南侯府,不过是想尽快为姜清婉和萧庭言定下婚期,顺便来看看萧家旁系那位三公子。   而林氏则是想为顾牧谦和萧婷冉做主,如今萧婷冉怀着身孕,也不能再拖延,否则迟早会被人看出端倪。   一番商议过后,两家把顾牧谦和萧婷冉的婚事定在了八月二十三。那时萧婷冉刚过三个月身孕,坐稳了胎。   姜清筠从偏院回来没多久,姜清婉也从萧婷冉那边回来,一身却狼狈了不少。   见姜清筠仍旧一身干净清爽,姜清婉没忍住瞪了她几眼,心里不平。   在镇南侯府用过午膳没多久,姜老夫人就带着姜清筠她们回了姜府。只不过,老夫人看姜清筠的眼神也带着打量和探究。   目光太过明显,就连姜清时都察觉到了。   “祖母?”上马车前,姜清筠唤了姜老夫人一声,“祖母是有事要说吗?”   姜太夫人想着方才镇南侯老夫人的话,一时间微微恍惚,忍不住多看了姜清筠几眼。   闻言,她收回目光,又恢复以往那般不苟言笑的模样,“无事,只是忽然想起一些事。”   “清婉,你到前面来坐。”   姜清婉只能依言,上了前面那辆马车。   一路上,老夫人都在看姜清婉,却忍不住比对着姜清筠,末了闭上眼,难掩失望。   “我做的都是对的,是姜承文的错,我也不想这样。”   老夫人转动着佛珠,轻声诵着佛经,在心里默念着话,以消除自己忽然生出来的愧疚和恻隐之心。   回到姜府之后,老夫人没再见人,径直回了萍竹园,   林氏和姜清婉没多问,也没敢再去打扰姜老夫人,一下马车两人就去了林氏的院落,商定着今日的事。   与她们一比,姜清筠和姜清时就显得格外悠闲。   念着在镇南侯府,他去找姜清筠却无意听到的话,姜清时心里也不是滋味。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竟然都有了心上人,不仅如此,话语里她还处处掩护那个人。   “阿筠啊,你也及笄了,虽然是到了该定亲的年纪,但也不能随便喜欢别人。”   “如果日后你有了心上人,一定要和哥哥说,不能遮遮掩掩知道吗?”   姜清时语重心长地说道。希望自家妹妹能听懂他的话外之音,主动坦白。   姜清筠奇怪地看着自己哥哥,不知道他今日又是怎么了。于是她也照模照样问了回去:“哥,你也还没定亲。如果遇到喜欢的人,也要和我说。”   “说不定,我还能为你牵个红线。”   姜清时:???   *   镇南侯府,萧庭言的书房中。   今日姜清筠和姜清婉来萧家,即便是在用午膳时,萧庭言也没多停留,匆匆吃完后就回了书房。   此时他站在书案后,提笔饶有闲心地练着书法,听着手下人来报的消息。   “清筠和沈二遇见,亲口承认她有心上人?”   “是,属下亲口听到二小姐说的。”   萧庭言落笔时重重停顿一下,纯白宣纸上留下浓重墨点,洇透纸背。   一段时日不见,她竟然已经和那个人定情了。就这么喜欢他吗?   揉皱纸张扔到一旁,他吩咐着:“你让人去姜府送信,把今日的事告知姜老夫人。”   姜府的事他有所耳闻,知道老夫人偏爱二房,也知道姜老夫人的打算。   若是老夫人知道这件事,而且那人出身微末……   萧庭言不用想,也知道结果如何。只要能按照他所想的发展,那日后的一切,便任由他摆布。   *   入夜后,姜府。   许是知道今日姜清筠疲累了,辛夷和茯苓伺候姜清筠洗漱过后就退下,没再打扰她。   姜清筠半靠在美人榻上,捧着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一旁的烛火微微摇曳,在书上投落下烛影。   今日她去镇南侯府,仅仅是见到偏院,就能被勾起那么多前世的回忆。   而且,她近日还时常梦魇。梦中的她仿若是个局外人,所看所听到的一切都是她所陌生的,可地点又是她所熟悉的。   模糊不清的梦境中,她只能隐约感觉到,那是她身死之后的事。   似乎是,镇南侯府衰败,萧庭言被流放一生。而她的茔冢,从荒山野岭迁到了陵墓当中。   可是连续多日的梦境中,她却至始至终都看不清那个人的容颜。   藏在暗面的变故,也让她的心始终都不能安稳下来。   今日更甚。   可是姜清婉那句……多谢了她的玉佩是什么意思?   她放下手中的书,拿起烛台想去私库找那块玉佩时,甫一起身,她便听到两声清晰且有规律的敲窗声。   抬眼看去,只一眼,姜清筠就认出那人是谁。   赶忙放下手中的烛台,微微整理过仪容后,她就推门出去。   月光下,谢寻伫立,正对着卧房门口。   “你今日怎么来了?”   一出房门,不等谢寻朝她走来,姜清筠就提着裙摆,朝他快步走去,站定在他面前仰头看他。   “想你了,就过来看看。”   谢景寻没问下午的事,摸着她头,而后将她整个人带到怀里。 第81章 提防 我曾经有缘得见过   姜清筠也没说话, 安静靠在谢寻怀里,双手回抱着他,没说话。   七夕过后, 他们两个人虽然没再见面,但是每日两个人都有传递书信。那只小鸽子非但没瘦下来, 反倒还被喂胖了不少。   “我也是。”良久,姜清筠才闷声说道。   以往她不愿意面对, 即便是能感觉到谢寻的心思, 她也下意识选择了忽略而不是面对。   直到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劝她, 直到她终于敢去看清楚自己的心。   今日在镇南侯府,无意识间的呢喃, 也道清楚了一切。   谢景寻低垂眉目,心情愉悦地摸着姜清筠的发丝, 仿佛和太上皇周旋一日的疲累都可以就此消散。   “给你带了新的糕点。”在卧房门口站着抱了一会儿后, 谢景寻松开她, 牵着她的手走到梧桐树下。   几日不见,梧桐树上的花开得更加繁盛, 压低枝头,似乎是想要和人一同嬉闹。   姜清筠好笑, “你日日差人来送糕点,若是我吃胖了怎么办?”   宴珍楼那边,掌柜知道她喜爱云片糕, 每隔几日就差人来一趟, 若是刚好出了新糕点,也会送过来。   况且,相宜糕点铺的掌柜也是如此。   几个月下来,她都感觉到自己丰腴了几分。   “无碍, 总归我思慕的是你这个人。无关其他。”谢景寻说着,又撕了一块云片糕喂给她。   姜清筠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同样也喂了他一块糕点。   谢景寻倒也依了她,两个人有来有往,糕点原本也不多,没一会儿就见了底。   辛夷和茯苓早已回屋中休息,姜清筠不想再喊两个人,便自己煮了一壶茶水,放到院中。   “对了,你有认识学过南梁琢玉之术的人吗?”消食的时候,想起谢寻来时她在想的事情,姜清筠就随口问了一句。   今日忽的回想起姜清婉的那句话,她感觉到那块玉佩,似乎并不想表面那样简单。   谢寻云游四方,所见所识必定不少。或许会有新的线索。   南梁,琢玉……   谢景寻的眉心一跳,试探问道:“你想学琢玉?”   “不是。”姜清筠哭笑不得,“我这里有块玉佩,只知道是南梁人雕琢的,却不知道从何处来。”   前世的事情,尽管已经是过眼云烟,但是她总感觉,还有许多事情都在遮掩着,伺机而动。   听到玉佩二字,谢景寻心里的预感愈发强烈。   “玉佩是什么样子?”   “玉佩不在我手边,大抵是这样。”   书房中,灯火通明。姜清筠画了张草图,递给谢寻,见他神色不对,她放低声音问道:“是这画太难看懂了吗?”   虽然从小,顾氏就让先生来教她作画,但玉佩纹路太过于细致,一时半会儿她也只能画个大概轮廓和纹路。   看着宣纸上,熟悉至极的纹路和样式,谢景寻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竭尽全力抑制住,半晌后他才开口:“这个玉佩,确实是南梁之术。曾经我有缘见过。”   他自己亲手雕琢的玉佩,他又怎么会不认得?   在江南,他临行匆匆,只能将刚雕琢好不久的玉佩赠予她,等来日再会。可是他没想到,等他处理好京中的一切,再会江南时,却被人告知她早已离开江南。   行踪不明,杳无音讯。   这之后的一年多,他都没能再找到她。   直到今年在连州再度相遇,他那一眼的直觉,以及,随后在她腰间看的玉佩。   那时那块玉佩是假的,如今这块真的还在她手中,可是她却半点不知情。   这中间……谢景寻皱眉,攥紧了宣纸。   “你见过?”   “那你还记得是在哪里见到的吗?”姜清筠追问着,实属没想到谢寻竟然会见过这块玉佩。   谢景寻抿唇,琢磨片刻后说道:“几年前在云安见过。”   “是年初冬。”   云安临近江南,虽不在江南,却是从南梁到江南的必经之路。   姜清筠沉默,仔细思考着她见过的何人是从南梁来的,还会赠予她一块玉佩。   她入神想着,谢景寻站定在一旁垂眸看她,见她这副模样,便知她是真的毫无印象,心下复杂,“小没良心的。”   他说话的声音低,姜清筠只知道他在说话,却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不由得疑惑出声,问了一句。   “没事。这块玉佩我差人去帮你打听着,这张草图……”   “你若用的话就拿去吧。”姜清筠想都不想就接话。   对于谢寻,冥冥之中,她可能都托付了超出自己预想的信任。   谢景寻应下,又在书房陪了姜清筠一会儿后,府外长街上传来打更声,见时间不早,他也就离开,让姜清筠早点回卧房安寝。   姜清筠刚送走谢景寻,在收拾书房桌案时,忽然听到有人在叩松筠居的门。她朝外望去,犹豫片刻还是出去开了门。   “哥?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姜清筠一开门,就见姜清时站在门前。还不住地往里面看。   她侧身,识相地让姜清时进到院子里。   “睡不着,就来看看你。”姜清时踱步进去,脸不红地搭着腔。   自从上午听到姜清筠有心上人,又没套出她的话来,他也就没贸然和顾氏说。   虽然一家都在考虑着姜清筠的婚事,却迟迟未曾决定下来。门当户对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要姜清筠喜欢,而且那人也必须是真心对他们家阿筠的。   可如今这样,姜清时一直护着姜清筠,对此事却没察觉到半分端倪,也不由得再想到底是真的没有这个人,还是这两个人藏得太好了。   松筠居的院子不大不小,一棵梧桐树就占了不小地方,月光投落下的树影朦胧,姜清时的所有注意力却放在了院中石桌上的茶水和点心上。   “晚膳时候没吃好吗?”   “我也睡不着,正好有小糕点,就和辛夷坐了会儿。”姜清筠淡然说着,看到石桌上的两个茶盏,只能把辛夷拉出来作借口。   姜清时狐疑,他在官场这几年,还是能看出来不少东西的,以姜清筠此时的反应,绝对不可能是辛夷。   想到另外一种可能,他不由得攥拳,恨不得立刻把那个人找出来。   心里咬牙切齿,面上他却不显半分,“入夜后少吃点,不克化。”   说着他又看向书房,假意往那边走了几步试探姜清筠的反应,见她一脸疑惑,他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看来那个人不在院子里。   “哥,你这是?”   “无事,你早点休息,别一直在书房。”姜清时应声,让她早点去休息后,就出了松筠居,却没有回自己的院落,而是去往府外。   姜清筠关好院门后,眉心微蹙,她这个兄长,去了趟镇南侯府,是受什么刺激了?   整日都神神叨叨的。   想不通各种缘由,她索性也就不想了,吹了书房的灯后她就回了卧房,一晚好眠,没再陷入梦魇之中。   *   皇宫,寿安殿中。   安宁郡主替秦太妃揉着肩膀,委屈地告状,“这几日,我去金銮殿都没见到过皇上,陈还一直阻拦,连偏殿都不让我进去。”   她回京后就直接住回皇宫中,皇上定然是知道的,却没再把她送回淮南。可不论是七夕时还是今晚,她都没能见到皇上。   更别提倾诉衷肠了。   想着,她又不确定地问道:“九月选秀,我真的能顺利入宫吗?”   秦太妃被她问得烦,但到底是她娘家的人,她也只能耐着性子安抚她:“你放心,到时候太上皇自会下旨,让你进宫的。”   南楚讲究孝道,太上皇下旨,皇帝无论如何也是不敢抗旨的。   安王还在一旁虎视眈眈,谢景寻定是不会让皇位旁落的。   “那就好。”安宁郡主放下心来,眼珠一转,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她微微俯身,在秦太妃耳边说着。   “若是入了宫,那她还不是任凭我们揉捏。即便她出身高门,但毕竟前朝后宫互不干涉。”   “当初她那般得罪您,如今也该让她还回来了。”   秦太妃抬眼,懒懒地看向安宁郡主,“你就不怕她与你争宠?”   “不怕,皇上谁也不喜欢。更何况,她还和沈二有牵扯,若是能拆散了他们,岂不是更解气?”   秦太妃闻言阖眼,没再接话,似乎是在想着这件事的能否可行。   安宁郡主见状也安静下来,继续替她揉捏肩膀。   *   自那日后,姜清筠便一直待在府中,即便是想出门,她也被姜清时紧紧看着。只要她有出门的念头,姜清时的人就会跟上她。   如此来回好几次,她也被弄得没了出门的心思。   只自己待在府中,或者给苏未拜帖请她过来,两个人时常玩闹聊着。   八月初,宫中已下了请帖,请世家或者官员家眷赴宫中的中秋晚宴。姜府自然也不例外。   萍竹园里,请帖放在老夫人手边。   “这次宫宴,清婉和清筠陪我一起去,你们鲜少入宫,到时莫要冲撞了贵人。”老夫人捧着茶盏,看着姜清筠说着,心下却有自己的打量。   如今沈家有意结亲,虽然她不想姜清筠高嫁,但毕竟也要考虑到二房。   “沈家的大小姐和二小姐也会去赴宴,清筠你和她们多熟络熟络。”   沈若瑄和沈若琳?   姜清筠轻抿着茶,没反应过来老夫人为何忽然提到她们二人。 第82章 风寒 中秋宫宴,你还是别去了   “沈家是大家, 与沈家多结交,对你日后有利无害。”   老夫人为姜清筠说着话,心里却在打着其他算盘。想到那日在镇南侯府, 镇南候老夫人的话,以及那封来路不明的信。   她拨弄着佛珠, 已经做出了选择。   既然沈二对姜清筠有意,她不如顺手推舟, 搭上沈家。总比都押在镇南侯府来得稳当。   思及此, 老夫人对姜清筠的态度也软了许多, “你进过宫,也懂得分寸, 祖母对你放心。”   姜清筠不知道沈家暗地里已经敲打过镇南侯府,更没摸清楚老夫人的谋算, 只能假装乖顺应声:“祖母放心, 孙女都记下了。”   至于中秋宫宴, 她会不会去,就不一定会如老夫人的愿了。   老夫人满意点头, 又好脾气地叮嘱了姜清筠许多;反观姜清婉一直坐在一旁,即便想插话也找不到半点机会。   最后也只能放弃, 借着身体不适回了自己小院。   *   松筠居内。   苏未坐在姜清筠对面,与她下棋,听到姜清筠转述的话后, 苏未的手一顿, “老夫人让你同沈家那两位多接触?”   对面一心下棋的姜清筠点头。   苏未见状,又想了一会儿,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该不会是想让你嫁到沈家吧。”   姜清筠缄默, 显然是默认了苏未的说话,同时这也是她的想法。   以往她身子弱,中秋时即便宫中会给姜府送帖子,她也从来没有出席过,老夫人更是没有强求过。   姜家和沈家的来往一向淡如水,老夫人此时刻意提起,不得不让人起疑。   再加上,之前沈若琳同她说的,让她不论什么情况,都不要答应嫁到沈家。彼时她就能说出这番话,想必是提前得到了风声。   从萍竹园回来已经两天时间,姜清筠也一直在想这件事,而她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缘由,才能解释老夫人这段时间以来的异常。   “从我未及笄时,祖母就一直在试探我的婚事。”姜清筠继续下着棋,期间还不忘催促着苏未。   苏未盯着棋局,心绪不宁。   即便她的身份不低,即便在京中横着走也无不可,可她平日里不管多聪慧,对这种与长辈之间的较量到底还是一知半解。   “那你是打算,顺了老夫人的意?”苏未刚说完,就摇摇头,“不对啊,你不是有意中人了吗?难不成还没向伯父伯母坦白?”   说着,苏未用一种“原来你是这样的人”的眼神看着姜清筠,仿佛她是一个负心人一般。   姜清筠读懂她眼神里的意思,一时无言。   “我不是。这段时日我哥看的太紧,我就算想见他也只能晚上见,我哥还时不时回来松筠居。根本就……”   她也不知道姜清时是怎么了,这段时间她出门要跟着,晚上不定时也会来松筠居找她,每次来都只待一刻钟就走了。   也不说什么事情。   即便谢寻有时来找她,两个人在院子里坐一会儿,她都要时刻提防着姜清时,属实累人。   听出她话里的怨念,苏未没忍住笑出声来,惹得姜清筠没好气地瞪着她,她这才停下来。   一脸正色地替她出主意:“你要是和伯父伯母坦白了,定下亲,再见面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即便清时哥哥想阻拦你都没借口,最多也就是要求你按时回府不许在外过夜罢了。”   苏未的亲事,是苏父苏母尚且在世时就替她定下的。她虽然没有感受过这种苦恼,但该知道的也还是知道的。   “不过,你真的认定就是他了吗?”苏未严肃地问道。   姜清筠一时不习惯她这么严肃,眨眨眼,停顿了片刻后笃定点头。   上一世她对情爱死心,重活一世,她不信情爱,不信能善始善终。可是这几个月时间,谢寻对她的好,一点一滴她都记在心里。   情衷醒绽,也许只是须臾间的事情。   一生还长,她不能因为萧庭言,再陪葬一生。可那人是谢寻,即便走到最后她再度折戟沉沙,此时的她却也还愿意一试。   “是他了。”   苏未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一时也是新奇,仿佛也在好奇她怎么一下就开窍了,“看来最近没少看话本。”   姜清筠语塞,连忙把糕点端到苏未面前,继续同她下棋。   “中秋宫宴,你还是别去了。”胶着了将近一炷香时间,这局棋才终于下完。   姜清筠还在捡拾棋子时,忽的听苏未说道。她一时不解,停下手中动作望过去。   苏未轻敲了一下她头,“九月选秀在即,有人说皇上这次不打算挑人进宫。”   后宫中嫔妃甚少,朝堂之上也时常有人上折想请皇上选秀,充盈后宫。皇上从来都没批复过。   宫中有消息称,这次选秀是太上皇主张的。虽然挑选秀女的权力在沈贵妃手中,但沈之瑜也是要听皇上的。   若是皇上真的不打算选秀女入宫,或者人太少,太上皇便有可能直接下旨,在京城世家贵女中挑人入宫。   一如当年的沈之瑜。   “你最近风头太盛,姜家一向又忠君。你少进宫一次,太上皇定下你的可能便少一分。”   “你虽有心上人,但尚未定亲。万事难定。”   苏未不希望,姜清筠会成为第二个沈之瑜。   有心上人却被迫入宫,尽管皇帝也不一定会宠幸,但若是被人知晓,便是对皇家的大不敬。   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开一切。   姜清筠没说话,定定看着苏未,在思索,也像是在出神。   半晌之后,她点点头,“那中秋宫宴,我便想个法子推了。正好沈家那边,也不用我出面了。”   “好,你切莫让人看出端倪。”   *   弦月逐盈,桂花如落。中秋临近,京城中很快又热闹起来。   原本就是团圆的日子,这几日京中往来的人越发多了,似是匆忙赶路。   自上次与苏未谈过之后,临近中秋这几日,姜清筠便依照以往那般,借口身子不适,推掉了其他小姐的宴会,一心在家“休养”。   甚至还惊动了姜老夫人到松筠居来看她,见她染了风寒,夜半发热,白日里整个人也迷糊得很,只能歇了让她进宫的心思。   “你好生休养着,宫宴上有你姐姐在。”宫宴前一日下午,见姜清筠的风寒愈发严重,姜老夫人便过来看她。   见状,老夫人好生安慰道,面上却难掩失望。   姜清筠躺在寝床上,整个人都被厚重的被褥包裹着,只露出来一颗小脑袋。   “是孙女不好,大半年都没事,偏生在这个时候病了。让祖母费心了。”她闷声说道,额头还有些烧,说话也迷迷糊糊的。   姜老夫人坐在床边,“宫宴而已,无碍。你好好休养,祖母明日再来看你。”   知道姜清筠的病情后,姜老夫人心下有数,也不愿在松筠居多留,交待过几句后就搭上堇嬷嬷的手回了萍竹园。   “她这身子,该找人好好看看了。”路上,老夫人吩咐着堇嬷嬷。   沈家在朝堂,多年都立于不败之地,深得皇帝重用。她原以为这次中秋宫宴,能让沈老夫人见见姜清筠,两家好尽快把婚事定下来。   却没想到,还是在这个节骨眼出事。   大房的人,果然都与她犯冲。竟没有一件顺利的事。   “清婉最近在做什么?”   “大小姐上午在府中学账本,下午去镇南侯府或者去赴宴,回府后用过晚膳就歇息了。”堇嬷嬷认真说着。   姜老夫人点头,神色间很是满意,“你去林氏那里走一趟,叮嘱她明日让清婉穿的华贵些,不能太素雅了。”   堇嬷嬷应声,将老夫人送回萍竹园后,她便又赶忙去了林氏的院子。   *   “把药端过来,衣服都备好,我自己去穿。”   松筠居里,老夫人一走,姜清筠就掀开被子,急切说着。   茯苓和辛夷得令,一个人准备衣物,一个人端药给姜清筠喝。动作倒也迅速。   这几日姜清筠装病,为了能瞒过所有人,还特意让茯苓去府医那儿开了两幅药,让她看起来像染了风寒一般虚弱无力。   今晚她要出去,就也不能再装病了。   辛夷把衣服整理好放在姜清筠手边,“那小姐,今晚要奴婢陪您出府吗?”   今日八月十四,中秋前一天,街上人不会很多,但也不会比平日里少,辛夷不得不开始担心自家小姐的安全。   “不用,你太明显了。”姜清筠想都不想就拒绝辛夷的提议,“有暗卫在,不会有事的。”   “你只要在府中帮我守着后门就好。”   她和谢寻约好的申时在宴珍楼见面,老夫人离开松筠居时,已经临近申时。   不想再耽误时间,姜清筠喝完药缓了片刻,感觉精神些后,她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同辛夷茯苓交待着。   “若是哥哥再来找我,你们就说我身子不适早点歇下了。”   茯苓一一记下,见姜清筠着急,辛夷替她梳妆的动作都比平日里快了几分。   申时刚过,姜清筠便收拾妥当,辛夷把着风,她便趁后门没人看守时出府,而后上了谢寻一早就备好的马车。 第83章 晦涩 【补更2】   过节时, 京中一向是热闹的。中秋节有人会放孔明灯,宴珍楼门口也张贴着中秋时到楼中用膳便送孔明灯的布告。   姜清筠一进到宴珍楼,便能感觉到比往日更为热闹的氛围。   “二小姐您来了, 一号阁都已经准备好了,公子一会儿就到了。”掌柜见姜清筠进来, 迎上去招呼着。   为了避免上次的意外,掌柜更是亲自带着人送姜清筠到三楼的天字一号阁。   “二小姐稍等, 我这就让人备些糕点和好茶。”   姜清筠点头, 说了句多谢, 掌柜退下后,她这才起身仔细打量着一号阁内的布置。   天字一号阁是谢寻单独的雅间, 分内外两间。外间用来用膳谈事,而内室则是休息。她来过这里数次, 对这里的摆设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可今日, 她一进来就发现这里与以往很是不同。   寻常时, 天字一号阁的摆设不过是比其他雅间华贵了几分,今日不管是外间内室, 都挂了些许小灯笼,灯笼上还垂挂着红丝带。   她一时好奇, 踮起脚尖抓住一条丝带,只见上面写着谜语。接连几个,都是这样。   而整个雅间, 花了心思的也不止这一处。   窗沿下悬挂着两盏兔子灯, 整个雅间灯火通明,丝毫不亚于长街上的热闹。   而在她来前,桌案上就已经摆上月饼了。   “还喜欢吗?”推开门,谢景寻拨开珠帘, 信步而来,手中还拿了两小瓶酒。   掌柜带着人,端着菜肴跟在他身后。   等人都离开之后,姜清筠才坐到榻上,没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看着他手里的酒,“还是清花酿吗?”   如果是的话,她今日一定离酒盏远一点。上次在宴珍楼,她就被清花酿灌醉,说了不少胡话。   前车之鉴,她可不想再走一次了。   “桂花酿,喝不醉人。”谢景寻好笑地看着她,“今日我会看着你的。”   姜清筠微微嘟嘴,“桂花酿而已,我也不会醉。”   谢景寻笑着摇摇头,今日陈还也没跟来,雅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以及动筷子的声音。   偶然他会给姜清筠布菜,少斟一些酒,但同时也会在她手边放杯清茶。   “不用一直给我加菜,你自己也吃。”姜清筠看着自己始终没能吃完的菜,不得不开口阻拦谢寻,同时也给他加了不少。   宴珍楼能成为京城第一酒楼,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菜肴精致鲜美,每逢过节也会推出特色菜品和酒酿,让一众人都心甘情愿来宴珍楼用餐。   谢寻身为幕后人,倒也不负这皇商之名。   七分饱之后,姜清筠便停了筷子,偶尔品一品桂花酿,尝两口小月饼。   “你明日是有事吗?”   谢景寻看了她一眼点头,柔声说道:“明晚不能陪你去街上,皇上那边……”   姜清筠一下懂了,“既然是皇上的事,那也不能耽误。”   谢寻身为皇商,经常在御前行走,皇上有差事交予他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不过偏生选在了中秋时候。   她想着,微微叹口气。   “阿筠……”在她对面的谢景寻观察着小姑娘,见她十分理解且没有丝毫怨言的模样,不禁摇头,带着几分晦涩。   他一直在想怎么同姜清筠坦白他的身份,可他思来想去时机都不合适。他不怕身份暴露,他只担心姜清筠一时间会无法接受这个落差。   当时是权宜之计,却没想到如今会让他陷入两难境地。   姜清筠小抿了一口气,疑惑看他。   “若是日后,我不得已隐瞒了你一些事,你当如何?”谢景寻忐忑问道,问完后他更是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隐瞒?   姜清筠放下酒盏,一手支颐,定神看着他,“那要看你隐瞒了什么。若是你敢背着我与其他女子暗通款曲……”   她停顿一下,似乎在想着后话,“那我就让我哥哥,追着你打三条街,然后我就嫁给其他人。这辈子与你不见。”   “要是其他事,或许还有商议的余地。”   “我哪里敢?有你就已经够了。”谢景寻笑着,面上不显,可他心里却没有半分轻松。   姜清筠轻哼一声,没再追问。   她起身,走到小灯笼下面揪着红丝带,微微侧身问他:“快中秋了,明日放天灯,你还有什么想要许愿的吗?”   京中过中秋,都习惯放天灯许愿。传言在中秋那日许愿,只要心诚便会灵验,只可惜今日不是中秋。   谢景寻也走过去,双手轻轻环住她腰身,枕在她肩上,“我最大的心愿已经成全一半了,别无所求。”   一半?   姜清筠闻言转头看他,却对上他眼眸含笑,“还想知道吗?”   “不想。”她耳廓一红,大抵猜到了他的后半句话,“不许愿就算了。”   无非也是与她有关,或者说,与他们二人有关。   “这些灯笼……”   “都是为你准备的。看你今日能猜出来多少。”被打岔,谢景寻也不恼,接上她的话。   姜清筠来了兴致,绕着雅间走了一圈,边走边猜。   以往她一直在府中,知道民间过中秋和元宵节时会有猜灯谜的活动,但她从未亲身体验过,一时间也是兴致盎然。   一圈下来也得了谢寻不少好东西,甚至还有他两个承诺。   猜过灯谜又赏了尚未圆满的明月,眼见着酉时已经过半,姜清筠也没在宴珍楼多停留,谢景寻送她回府后,便也转道回了宫。   *   松筠居中,辛夷和茯苓一晚上都在担心着姜清时会不会突然过来看姜清筠,两个人都紧绷着,片刻不敢放松。   听到推门声时,两个人有默契的同时看过去,见是姜清筠回来,她们又同时松口气。   “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   辛夷上前,依照往常那般主动接过自家小姐手中的东西,大大小小花样不少。   姜清筠一边往里走,一边打量着辛夷和茯苓,“是哥哥又过来了吗?”   这几日她在努力装病,姜清时只会在白日里来看她,晚上倒是很少来了。但谁也防不住他突然来访。   “没有。”辛夷摇头,“只是晚上老夫人派人送了几副药过来,让小姐你平日里就喝着,说是能调理身子。”   说着,辛夷指了指院中石桌上的药包。   “拿去让大夫看看是什么药。回来日日煎着,倒药渣的时候要让祖母的人亲眼看着。”她说着,径直回了卧房。   老夫人无非是嫌弃她这个时候染了风寒,坏她好事。但这药,她也是绝对不会喝的。   茯苓应下后,正要和辛夷一起把东西放到私库时,就被姜清筠拦了下来,“桂花酿和天灯留下。你们在私库空出一个箱子,单独放这些。”   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明白姜清筠话里的意思,齐齐应声,只听声音就能感觉到两个人十分高兴。   姜清筠一言难尽地看着两个人。   *   翌日中秋。   每逢中秋,宫中年年都会设宴。筵席在晚上,而各府女眷上午就要进宫,参拜各宫娘娘。   老夫人一早便起来,不仅派人去催促着姜清婉,还派人来了松筠居看看姜清筠。若是她身子无恙,就也让她一同前去。   “二小姐还在喝药,看起来浑身无力。”说着,堇嬷嬷摇头,老夫人闻言也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   转而带着姜清婉和林氏进宫赴宫宴。   马车上,没见到姜清筠,姜清婉抓紧衣袖,小声询问着:“祖母,娘,二妹妹今日不进宫吗?”   老夫人眼皮一跳,林氏赶忙接话,“清筠染了风寒,就不去了。你第一次进宫,莫要失了礼仪。”   “不去了?”姜清婉没忍住,站起身来,一下磕到了马车顶。   她怎么从未收到过消息?   若是姜清筠不去,那她这段时日苦心托人布置的一切,岂不是白费?   林氏打着圆场,“你近日一直看账本,又时常去镇安侯府,不知道也正常。”   即便有婢女同她讲,估计她也没听进去。   “这样啊。”姜清婉坐下,强颜欢笑着,手下却恨不得撕碎那块帕子。   希望今日那人也在,说不定她还能有挽回的余地。   *   入夜后,碧空深沉,明月高悬,一轮清辉满照。   各府的女眷早已入席,官员也一早到了殿中落座。皇帝未到,太上皇也未曾出席,主持大局的便是沈之瑜和秦太妃。   金銮殿中,陈还伺候着谢景寻更衣。   “皇上,今日二小姐身子抱恙,没来宫中赴宴。”   抱恙?昨日不是好好的吗?   谢景寻微微一怔,而后想起之前暗卫查到的那些,心下了然。   原本他打算今日便和姜清筠坦白,之后不管如何都要留下她。安排好了一切,他却独独没料到她竟然没来赴宫宴。   无奈摇头,更衣完毕后,临出金銮殿时,谢景寻忽的止步,低声吩咐了陈还几句,这才继续去了设宴的端和宫。   此时姜府。   姜清筠今日没喝药,在老夫人她们离开后,她就下了床。写写画画,一日时间过得倒也清闲。   小院里,用过晚膳后她就坐在石桌旁,小酌两口桂花酿,天灯放在她旁边的石凳上。   她一手支颐,把玩着手里的酒盏,轻叹一声。   “阿筠,好好地叹什么气。”   顾氏推开松筠居的院门,进来时就清楚听到她的叹息声,走过去没好气敲了她一下。   姜清筠放下酒盏起身,“娘?你怎么过来了?”   说着,她悄悄挪动着步子,想要遮掩住一旁的天灯。   “是有小秘密吗?怕娘过来看到。”顾氏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底,板着脸问道。 第84章 识破 你与他同来   今日中秋宫宴, 姜承文和姜清时官职不低,都去赴了宫宴。府中的主子只剩她们两人,即便姜清筠想躲也无处可躲。   姜清筠身子一僵, 嘴角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娘, 你说什么呢?”   “我日日都在府中,哪里会有什么秘密?而且我是您的小棉袄, 要是有事我一定会同您讲的。”   说着, 她眨眨眼, 一脸天真地看向顾氏,眸中清澈, 以证明自己的真诚。   在心里她却恨不得去和姜清时好好理论一番。   半个多月前从镇南侯府回来时,姜清时就日日来找她, 这是以往他绝对不会做的事情。他行为这般反常, 姜清筠也能感觉到几分反常。   知晓他应当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却没想到, 他会如此直接地告诉顾氏。   “就会说这些话来哄娘开心。”顾氏睨了她一眼,仍旧是一副严肃模样。她径直走到姜清筠对面落座。   忽略天灯, 转而拿起石桌上的桂花酿。   从小到大,姜清筠从来没这么怵过顾氏, 看到顾氏的动作,她连忙又拿过一个酒盏,斟了大半杯的桂花酿后放到顾氏手边。   “娘, 今日中秋, 您尝尝这桂花酿。”姜清筠十分体贴地做起了小棉袄。   顾氏不推却,只细呷一口便放下,定神看着有些紧张的姜清筠。她以为自己此时藏好了心事,却不知早已经外露了。   她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女儿, 又怎么会不清楚她的一举一动?   到底是长大了,及笄后也到了谈婚论嫁年纪。也难怪,她和姜承文之前替姜清筠相好的几位世家公子,她都不喜欢。   原来是早就有了意中人。   “这是他送你的吗?”   顾氏品完酒,和姜清筠绕了一个小弯,就直接问道。   姜清筠刚还没放下的心,因着顾氏这一句话又高悬起来。   “这酒是宴珍楼的佳酿,去年你爹爹带回来过。”   去岁中秋,姜承文带回来过桂花酿,顾文鸢也尝过,味道香醇一绝,她便也记得清楚。她也知道,这酒稀少,每年中秋宴珍楼都会售卖一些,有市无价。   而松筠居这边,一下能有两三壶桂花酿。总不能是茯苓出去买回来的。   姜清筠没想到顾氏竟然喝过桂花酿,还认了出来,她还想再遮掩时,对上自家娘亲含笑的视线,她一下就说不出来了。   半晌后,她像是放弃了挣扎,点点头承认了。   与上一世不同,这一世到底是她自己认定的人,况且这也是一直瞒着家里人的,顾氏他们对谢寻更是一无所知。   如今要坦白时,姜清筠久违地感觉到了难为情,还有羞涩。   “是昨日他托人送过来的,宴珍楼今日还送了月饼过来。”她老实交代着,将石桌上的月饼推向顾氏。   “天灯也是他亲手做的。”   昨晚时间不对,谢寻就让姜清筠直接把天灯拿回府,中秋当晚点亮,也许彼时他在京城外还能看见这盏天灯。   为了增加顾氏对谢寻的好感,姜清筠不忘多补充几句:“娘,他人很好的,对我也是。”   “就是哥哥,太小题大做了。”   顾氏心下安定几分,她信得过姜清筠的眼光,既然是她自己认定的,左右都不会出大问题。   更何况,还有她和姜承文做着姜清筠的后盾。   “他是官场上的人吗?你们之间……”   顾氏试探问道,更是事无巨细。   “没有私定终身,娘你别多想。也别和父亲说。”姜清筠听懂她的言外之意,连忙摆手否认。   为了让顾氏放下,她把谢寻的身份告诉了她,只不过却隐瞒下一部分。   只说了姓谢,是商人,和宴珍楼掌柜有往来。其他的信息她只字未提。   “不和你父亲说,日后若是要定亲,难不成要你哥哥出面吗?”顾氏听完,好笑地看着姜清筠。   虽然他们和这位谢公子未曾见过面,但只看姜清筠这满心欢喜的模样,顾氏就知道这事没作假。   两个人也是心意相通。   但这位谢公子到底如何,值不值得阿筠托付终身,还是要等到见过面后再做定夺。   “娘,您的意思是……”   顾氏起身,院落里只她们母女两个人,她余光瞥了一眼石凳上的天灯,“等九月官署无事,你爹休沐时,娘在宴珍楼定好雅间。”   “你与他同来。”   既然她自己都有了意中人,也省得她和姜承文胡乱折腾。但若是这人品行不端,那日后结果会如何,她和姜承文都是不会让姜清筠跳入火坑的。   姜清筠啊了一声,怔怔看向顾氏,一时没反应过来。   今日还是中秋,可听顾氏这话,她怎么感觉自己没多久就要出嫁了?   “娘,是不是哥哥同你乱讲了些胡话?”   顾氏一听就知道姜清筠想歪了,她抬手敲了自家女儿一下,“爹和娘不是会棒打鸳鸯的人。”   如果那人品行端正,是为良人的话,她和姜承文肯定是乐见其成的。   但届时她儿子会如何,就不一定了。   “一会儿让辛夷煮些醒酒汤,桂花酿你也别喝太多。明日你祖母回来,怕是还要来看你。”   顾氏细细叮嘱着,如今老夫人一心盯着阿筠的婚事,只怕会给二房少铺了一条路。   想要拿捏大房,她的婚事是唯一的突破点了。   姜清筠也起身,送顾氏离开松筠居,“祖母那边我应付得来的。您和爹爹不用担心。”   顾氏知道自己女儿已经成长许多,知晓分寸,她也就没再说过多的话。   顾氏来的时候没带婢女,松筠居的人也一早被姜清筠屏退。提着灯笼将顾氏送回去,姜清筠折身回来时便看到满天冉冉升起的天灯。   沉入碧空,如同点点流光,与星荧荧,奔月同往。   很是好看。   回到松筠居后,姜清筠凝神看着石凳上尚未放飞的天灯,心下忽然有了计较。   *   端和殿中,歌舞升平。   中秋宫宴,后宫嫔妃、前朝官员以及各府女眷都在,往年太上皇和安王就鲜少出席,今年两人依旧没来,在场的人都有分寸,谁都没提。   宫殿中央,舞女翩翩起舞,只是没多少人会把十分专注地看歌舞。有的人在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有的虽是在看歌舞,更准确地来说却是在看跳舞的舞女。   谢景寻对这种场面一向没什么兴趣,到端和殿只是走个过场。简单用了膳,而后便是封赏亦或者是同大臣们平心说几句。   殿中,时不时也会有小姐贵女悄悄看谢景寻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只怕会被人发现。   坊间传言皆称,后宫是为虚设,皇帝也不偏宠一人,只对沈贵妃特殊一些。而且新帝登基这么久以来,膝下仍无子嗣。   不少人的心思便开始浮动,原本还有些贵女犹豫是否要去九月的选秀,一场中秋宫宴,倒是让不少人都下定了决心。   谢景寻对下面人活络的心思是一概不知,他品着桂花酿,想到姜清筠借口生病不来的事,又好笑又无奈。   “去把昨日布置的都撤了。”他朝陈还招手,低声吩咐了一句。   昨日从宴珍楼回来,今日便是宫宴,他想着姜清筠无论如何也会来赴宴,也已经做好了坦白的准备。   不管她反应如何,都是他自己选择下的苦果,也都是他该承受的。   却不想如今,金銮殿偏殿的布置到底是暂时派不上用场了。   这件事,也只能择日,当面同她讲清楚了。   想着到时她可能会有的反应,谢景寻摇摇头,心绪盘乱,仰头又饮尽一杯桂花酿。   “皇上,今日中秋佳节,臣女想献舞一支,以祝皇上圣躬金安,南楚太平。”   歌舞换场间隙,安宁郡主忽的上前,端着酒盏一饮而尽后起身行礼,露出一个自认为端庄得体的笑容。   方才看到不少小姐都会偷看皇上,安宁郡主便用眼神警告着这些人,只可惜此时根本没人在意她,更没人去看她。   一气之下,她只能剑走偏锋,借此来彰显自己在皇上面前的不同,顺便敲打台下众人,一举两得。   而且,她也笃定皇上不会拒绝她。   可惜,谢景寻只会对一个人例外,那个人此时还不在端和殿。对于安宁郡主,他心中没那种怜香惜玉的心思。   “今日歌舞,朕也看累了。日后郡主也不用费这等心思。”   “陈还,回金銮殿。”   始终站在一旁的陈还闻言,心下长叹一口气,这位郡主,怎么就是不记教训呢?   安宁郡主睁大眼睛,满目惊讶,似乎不敢相信皇上就这么离席了。   虽然以往宫宴,皇上也不会待很久,宴会中途就会回金銮殿。可今日,怎么看都像是因她而起。   “安宁,回来!”秦太妃脸色铁青,板着脸朝着安宁郡主喊了一声。   下面已经传来些许议论声,全是对安宁郡主的不满。   在端和殿,大庭广众之下安宁郡主又不敢蛮横,只能顺从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   以往免不了想要看热闹的姜清婉今日也安分了许多,此时她一心想着怎么应对非要坐在她身旁的萧婷冉。   “婷冉,这个也不能吃。”见萧婷冉要动桌上的瓜果,姜清婉连忙制止着。   一晚上她都是如此,萧婷冉早就已经受够了,“本郡主也是你想拦就能拦的?姜清婉,你别太得寸进尺了。”   怕人看过来,她悻悻收手。想着一晚上萧婷冉一直坐在这个位置,用膳喝茶,也没出事,她便自我安慰地放下悬着的心。   *   去往金銮殿的路上。   “皇上,秦太妃和安宁郡主那边要奴才走一趟吗?”   陈还还想再问要不要去一趟昭武殿时,谢景寻猛然抬手,静立在原地,制止了陈还想要再说下去的念头。   陈还一愣,而后顺着谢景寻的视线望过去。   那是……姜府的方向。 第85章 推却 信笺你看了吗   中秋时节的天灯, 许多都是在城外放的,风大升得也高。城中虽有,却并不多。   方才在端和宫时, 殿内歌舞生平,殿外碧空中早已升起无数的天灯, 即便想忽略也无法忽略。   此时城外的天灯已经升高了许多,不知是不是巧合, 谢景寻刚一出端和宫尚未走出多远, 迎着姜府的方向, 就有一盏明亮天灯缓缓升起。   是他送给姜清筠的那只。   那只天灯,是他每日批完奏折抽出时间做出来的。他亲手做的东西, 他自然是最熟悉不过的了。   天灯的外罩,是他曾经从南梁拿回来的金绣纸, 也是南梁独有的用来做天灯的纸。   白纸上面有大片的金绣纹, 平日里仅能看出是白纸一张, 而金纹不显。只有在受热后,那金绣纹方才能显现出来。   他能认出来, 隐约也能看出天灯上又被她作了画。   隔着远,那画又太小, 他看不大清楚画中是何内容。   “陈还,你明日让人去趟姜府,带着上好的宣纸和墨。”   陈还也看到了那盏天灯, 明白过谢景寻的意思, 是要他找暗卫去,而且还不能惊动姜府内的其他人。   “奴才知道了。”如今陈还做这些事已经是得心应手,该让什么人去他心里也有数了。   在长廊中伫立片刻,直到那盏天灯乘风升到高空, 融入浓重夜色中后,谢景寻才终于迈步,走回金銮殿。   中途在快要走到金銮殿中时,他又去了趟私库。   陈还对此也见怪不怪了,屏退了其他人后,他也就连忙跟了上去准备拿东西。   *   松筠居中。   姜清筠点亮放了天灯之后,回卧房又写了一个简短信笺,压到茶盏下后,她就吹了灯上床休息。   全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翌日。   无人来打扰她,姜清筠自然睡醒时,辰时已经过半。   辛夷听到卧房里面传来的动静,轻敲了两下门听到姜清筠的声音后,她就推门进去,茯苓端着面盆,伺候姜清筠梳洗。   “府中发生何事了?”   梳妆时,姜清筠借着铜镜看着辛夷欲言又止的模样,挑选了一支发钗簪到发髻上,起身问道。   辛夷一直跟在她身边,不止辛夷对她熟悉,她也对辛夷很熟悉。平日里她鲜少见到辛夷露出这般为难的神色。   除非是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事情。   “是昨日中秋宫宴出的事?”姜清筠追问一句。   辛夷点点头,“老爷和大少爷昨晚就回府了。但老夫人、二夫人和大小姐还没回府。”   “今早还没回府?”姜清筠诧异。   她虽没去过中秋宫宴,但按照往年的惯例,中秋宫宴结束的当晚,老夫人她们就会回府,从来没有过特例。   以前虽然有宫中的娘娘留人在宫中歇息一晚,但这也是太上皇在位时候的事情了。   新帝登基后,后宫的嫔妃从来都不在宫宴后留人。   “昨日宫宴上好像出了事,但老爷和大少爷都没有提过。”辛夷为难说着。   宫宴上发生的,也是她爹和哥哥没提到过的。   姜清筠走了几步想着,婢女端上早膳后,她也就打断了思路。   用膳时不能分心,这是顾氏从小就告诉她的。   “小姐,宫中来人了。夫人和老爷已经过去了。”   姜清筠刚用完早膳,正准备去找顾氏时,去打探消息的茯苓匆匆回来,同姜清筠说着:“那位公公说了,是来看小姐您的。”   来看她的?   难不成是沈贵妃的人?   “在前厅?”姜清筠一边确定着,一边快步朝外走去。   茯苓点头,和辛夷赶忙跟了上去。   *   前厅。   “姜大人不用如此客气。这是皇上的意思,奴才只是替师父跑一趟罢了。”元顺说着,拒绝了姜承文的好意。   不落座,品茶也只是小喝一口。   姜承文紧抿着唇,和顾氏对视一眼,摇摇头。   元顺来时,身后还跟着好几位公公,每个人手中都端着漆盘,盖着明黄色的绸布。不用多言,他也知道这是皇上御赐的东西。   可是近日姜府并没有大事,昨日宫宴上反倒出了事。   可是皇上还是让人带着赏赐来府中,偏生还是给他们家阿筠的。   这件事,姜承文怎么想都感觉十分奇怪。   不到一刻钟,姜清筠便匆匆赶到了前厅。见到是宫中来的人是元顺时,她也愣怔了一瞬。   不应该是沈贵妃的人吗?   元顺看见姜清筠,为了不露馅忍住了上前的冲动,等人走近后他才开口:“皇上昨日听闻二小姐身子不适,差奴才送些药材和补品给二小姐。”   不管是接圣旨还是接赏赐,按理来说受赏的人都是要跪下接着,以示对皇上的敬畏。   可姜清筠正要跪下接赏时,元顺就眼疾手快地制止了她。   小心扶着姜清筠起身,“皇上特意吩咐了,二小姐身子不适,不用跪着了。”   一旁的姜承文闻言,更是蹙眉。   元顺把东西放下,说完事情后,他借着金銮殿还需要他,没多留就直接带着人离开了。   姜承文没动那些赏赐,让人直接送到松筠居,却留下姜清筠不让她走。   “爹?”姜清筠坐在前厅,见自家爹爹一直盯着她,神情严肃,她心里不禁有些发怵。   该不会又要问她谢寻的事情吧。   姜清时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也是打量着看她。   “除却上次入宫,你后来可有再见过皇上?”姜承文语气低沉,直言问道。   他入朝多年,时常进宫面圣。金銮殿去得多了,他自然是认识元顺的。   陈还的徒弟,也是皇帝身边的心腹。他虽没陈还那般繁忙,但要打理的事仍旧不少。能让他来送赏赐,足以说明这个人不简单。   甚至在皇帝心中分量不轻。   若是其他人受赏,姜承文许是会说句恭喜;可这个人若是他女儿,他不得不多想。   姜清筠想都没想就摇头,“没有,我只去过金銮殿一次。那次皇上不适,女儿也没见到皇上的面。”   “爹,皇上每天要召见的大臣多了。科举舞弊都已经过去了,皇上早就忘记我是谁了。”   “今日也许是沈贵妃托人来府上的,您就别多心了。”   姜清筠安慰着姜承文,转而问道:“爹,昨日宫宴上……”   “老爷,老夫人带着二夫人和大小姐回来了。”姜清筠话还没问完,老管家匆忙来到前厅,回禀着。   姜承文想到昨晚的事,抬手揉揉眉心,“去让二爷过来。”   这件事再怎么说都和二房有关,姜二爷昨日不在宫宴上,今日竟也半点不着急。   不一会儿,堇嬷嬷便搀扶着老夫人到了前厅,林氏脸色难看,而姜清婉始终低着头,像是做错事后的忏悔。   姜清筠见状,不由得更加好奇。   昨晚老夫人没睡好,到了前厅坐下后阖眼养神,喝了杯茶后才缓过来。   “承文,你一会儿和文鸢去趟镇南侯府,商议牧谦和婷冉的婚期。”说这话时,老夫人话语中是说不出的疲惫。   “昨日是清婉莽撞,如今姜府也只有你在,这件事你出面最合适不过。”   闻言,姜清婉头更低了,却还是在暗中狠狠瞪了姜清筠一眼。   “大姐姐又和婷冉郡主开玩笑了?”姜清筠问着,仿佛不过是件常事。   京城中,谁都知道姜清婉和萧婷冉姐妹情深,谁也知道现在萧婷冉不待见姜清婉,却很少有人知道缘由。   “左右没有大碍,只是婚期要再商定而已。”许是难以启齿,老夫人也不愿说清楚。   顾文鸢给姜清筠做了个手势,“昨日婷冉郡主动了胎气,婚期再定是应该的。”   “清婉以往不知道分寸,如今郡主怀有身孕,切莫再开玩笑了。”   萧婷冉动了胎气,还和姜清婉有关系?   姜清筠抓着衣袖玩,忽然停了动作。   昨日她没去宫宴,萧婷冉再如何,也不该和姜清婉坐在一起,还出了事。   想着,她看向姜清婉。   “以后林氏多管管清婉,毕竟还要嫁到镇南侯府。”以为顾文鸢这是答应了,老夫人就妆模作样地说了一句。   “可是这毕竟是二房和镇南侯府的事,况且清婉与萧世子有姻亲在。再怎么说也是二弟和弟妹出面合适。”   “哥哥如今不在京城,弟妹身为牧谦的亲姨母,出面也是无可厚非的。”   顾氏含笑,头头是道地说着。   顾牧谦的婚事从来都是二房在张罗,如今出事就想拉大房下水,他们又不是任人算计的。   “文鸢说得有道理。这事二弟和弟妹出面更合适。”顾氏说完,姜承文应和了一声。   老夫人和林氏的脸色一下变得更加堪。   “今日儿子已经约好和沈尚书会面。方才宫中来人,贵妃让文鸢和阿筠入宫,母亲若是无事,文鸢和阿筠就该进宫谢礼了。”   不等老夫人再反驳,姜承文先行说道,堵住了老夫人的后路。   沈尚书是沈家的人,而宫中的事更是耽误不得,无论如何老夫人都不会阻拦的。   而以往老夫人面临这种时候,也全是借口身子不适或者有事离开,交给他们自行解决。   感觉到姜成文是在学她以往的做法,老夫人的脸色铁青,偏生这两件事哪件都不能耽误,她只能忍住这口气。   “去吧,左右你们都不把姜府放在眼里。”   “儿子已经让二弟过来了,母亲不必担心。”姜承文起身作揖,答非所问。   他走后,姜清筠请安行礼后,也跟着姜清时离开了前厅。   多年来,不管老夫人提多刁钻的要求,姜承文尽管万般不愿,却不会忤逆她。这次倒是十分罕见。   直到几个人都走了,老夫人还是心意难平,握着拐杖的手攥紧几分,狠狠在地上敲了几下,“不孝子。”   林氏和姜清婉更是不敢说话。   *   “哥,昨晚宫宴上到底怎么了?”姜清筠扯了扯姜清时的袖子,小声问道。   方才在前厅,姜承文和老夫人说话间,她也听出不少内容,大概有个猜想,但到底不如亲耳听到来得准确。   姜清时轻轻敲了她脑袋一下,“就你最好奇。”   “那你这么大了还和娘告我的状。”姜清筠撇嘴,不开心地说道。   昨晚的事,她还没和姜清时好好算账。   姜清时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低着声音和她完整说着昨晚的事。但到底是小姑娘家的事,由他说出来总有几分别扭。   昨日宫宴中途,皇上离席后,大家到底还是都放松了几分。原以为这场宫宴能顺利结束,却不想在宫宴即将结束时,萧婷冉忽然喊肚子疼。   沈贵妃让人送萧婷冉去偏殿,派人请了太医过来后才知道,萧婷冉是动了胎气。   她用过的月饼中有合情引,能致人迷情,比引春散更为强烈。原本就对萧婷冉有害,偏生姜清婉昨日用的荷包里放了些许麝香。   两两作用之下,萧婷冉又一直和她坐在一起,自然受不住。也幸好用量并不大,这才没损了身子,只是萧婷冉免不了要卧床休养几日。   “那合情引,是她提前卖通人下的吗?”听完后,姜清筠问着。   姜清时点头,脸色并不好看,“你昨日没去赴宴,竟也算是免了一劫。”   席间,萧婷冉所用的都是姜清筠位置上的,在端和宫的所有人都无事,单单她一人出事,未免也太过醒目。   只不过毕竟手段阴私,加上萧婷冉尚未出阁,沈贵妃便把所有事都瞒了下来,只姜家和萧家的几个人知道。   可是一想到姜清婉要算计的是姜清筠,还用的那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姜清时便感觉到一阵愤怒。   若不是尚且不到时机,方才在前厅,他就不会放过姜清婉。   “都是命数。”姜清筠淡然说道。   姜清婉想要算计她,却料错了人,如今自食恶果,也算是业障。   日后她若嫁到镇南侯府,想必镇南候府的人对她,也不会太过热络。   只是,以林氏的人脉和姜清婉的思路,又怎么会把手伸向宫中,还是在中秋宫宴如此重要的场合。   姜清筠想着,停住了步伐,回首望向前厅。   “阿筠,娘在唤你。”   “好。”听到姜清时的话,她扬声应了一句,心底存疑,而后快步跟了上去。   *   老夫人不愿意插手,顾文鸢和姜承文又摆明了态度不会管这件事,林氏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带着顾牧谦和姜清婉,亲自上门赔罪。   受了不少冷言冷语后,林氏和终于和萧家商议好最后晚婚的日期,九月初五。   只不过先前请柬已发,更改婚期许多事情要重来,中间这笔花销只能让姜府来出,林氏咬牙受下,从自己的铺子中拿钱填上了这个空子。   “让姨母多费心了。”从镇南侯府出来,顾牧谦歉疚说道。   科举舞弊案后,顾牧谦一直处于忐忑之中,后来始终无事,再加上有人为他撑腰,他也有了几分底气。   只不过,婚事一直耽误着他。当时一时失足,反倒成了他现在最大的绊脚石。   思及此,他低头抻了抻衣袖,用歉疚掩盖住他眼底的阴鸷。   林氏心下不舍,但面上仍旧故作大方,“你娘不在了,这也是姨母该做的,你且安心和郡主成亲。好在朝堂有一番作为。”   顾牧谦看着林氏,想起之前姜二爷同他说的话,他忽然觉得林氏也是个可怜人。   各有各命,他也没出言提醒林氏半句话。   从镇南侯府出来没多久,他便借着官署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林氏也同姜清婉上了马车,一路上更是在敲打着姜清婉。   她机关算尽,最后却经常折在自己女儿手中,偏生姜清婉能做出来的,没成功也就罢了,还都不是好收场的事。   想着,林氏又敲了姜清婉一下。   *   五日后,松筠居。   八月末的夏风仍带着几分燥热,却也夹在了丝丝缕缕的凉意,吹拂在人身上反倒会感觉有几分舒适。   姜清筠在顾氏处用过晚膳,又打发走每日都来一趟的姜清时后,她便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支颐抬头望着高处的梧桐树。   梧桐花开落,晚风一吹,摇摇欲坠的花瓣就翩跹而下,落了一地的芳华。   她看得正出神,肩上忽然搭上一件披风,她回神放下手,就看到谢寻撩起衣袍坐在她旁边,而后伸手替她系好披风。   “夜里微凉,你小心着身子。”   “我没那么容易病倒的。”姜清筠说着,全然忘记了以前她的身子是有多虚弱。   谢景寻摸着她头,眼神宠溺,只笑不语。   八月十四后,为了制造出他离京的假象,谢景寻在宫中潜心处理了好几日的奏折,召见大臣,一刻没敢停歇,只怕会按捺不住自己想见她的冲动。   如今七日已过,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他才敢来姜府见她。   自作自受,谢景寻总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前几日,我托鸽子传给你的信笺你看了吗?”   问了他这几日的见闻和情况后,姜清筠一手支颐,眨眨眼问道。   中秋那日,在顾氏同姜清筠说过九月在宴珍楼会面时,第二日姜清筠便飞鸽传书,把消息递给了谢寻。   让他心里有个准备。   她娘亲来主动问她已经是在姜清筠的意料之外,更何况,顾氏没反对,话语里虽有暗示 ,但还是带着不确定的意味。   谢景寻牵着姜清筠另一只手,闻言身子一僵,难得地感到了紧张。 第86章 执着 今天可算是让他遇到人了   “收到了。”谢景寻对上她暗含期待的眼神, 轻轻捏着她脸,柔声说道:“九月定下时间后,送信给我便好。”   “至于宴珍楼, 直接去天字一号阁。第一次见未来岳丈,理应是我做东。”   信鸽认路, 那日送信仍是送到金銮殿。他原以为姜清筠写的仍旧是如同以往那般的日常,却不想竟是姜尚书和夫人想见他。   即便他再愚钝, 也能明白这背后的意思。   姜清筠脸一红, 很是不习惯谢寻捏着她脸, 像是一直在撩拨她的心弦。   轻轻拍开谢寻的手,“谁是你未来岳丈, 还没定下来。”   “除却我,你还想嫁给谁?”谢景寻将人拉到怀里, 轻声问着, 话语里却有几分严肃在。   一想到姜清筠日后会嫁给其他人, 他只觉心中一股妒火灼烧,痛彻心扉。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高堂之中,姜清筠盖着红盖头, 与他人拜堂,接受众人的道喜。   许多场景和人物都是模糊的,但他却清楚知道那人不是他。仿若现实, 又仿佛和他一直以来的梦有所联系。   只须臾画面, 他却想到许多。一时间,环抱着姜清筠的手臂也紧了几分。   谢景寻低头暗自运功,竭力抑制住心下那种即将失控的冲动。   姜清筠在他怀中,敏锐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伸手在他额间试探着。见他面容上隐隐有冷汗洇出,问他他也只摇头说没事。   像是尽力在压抑着什么……   没挣脱谢寻的怀抱,看他难受,姜清筠也顾不上许多,双手反抱住谢寻,而后不断轻抚着他的背,像是在安慰他。   “我还在你身边,不会离开的。”   她低声说了许多,轻哄着谢寻。   将近一刻钟后,直到感觉他身子不再紧绷,抱着她的手也微微松开几分力道,姜清筠这才彻底松口气。   “方才忽然想到从前的事。”   “你这病症是从何时开始的?”没信谢寻的说辞,姜清筠兀自问道。   这几个月来,她和谢寻见面接触的时间并不少,尤其是在七夕之后,他们两个人每隔一两日便会见一次。   可是她却从来没见过谢寻如此失控的情况,这是第一次。   万事都不会是无缘无故的,至于想起过去的事,她知道这只是谢寻不想让她多想分心,用来搪塞她的一个借口。   谢景寻没搭话,抱紧姜清筠,头靠在她肩上,在她颈肩厮磨着,却不逾矩。   姜清筠一时好笑,学着他以往那般,抬手揉乱他头发,“没用。”   一边和谢寻周旋着套话,她一边在记忆中搜寻着蛛丝马迹。   “只是旧疾而已,我已经习惯了。明日我去禅山寺,寻些檀香就好。”   姜清筠垂眸看了他一眼,提到灵悟大师和檀香,她忽然静心,想到了之前的事情。那时云川道长尚且也在京城。   当时她送舅母去檀宁观,回京路上遇到谢寻和云川道长遭遇刺杀,而后谢寻为了救她中毒。   那半颗解毒丸……   “是那次,你因救我中毒,留下的旧疾吗?”姜清筠试探问道。   也希望谢寻能同她说实话。   问话的同时,姜清筠虽在谢寻怀里,却还是捧着他脸,强行让他抬头看他,一副你不许骗我的模样。   谢景寻握上她手,坦白了一部分,“只是余毒未清,云川道长让我平心静气,不去想往事便好。”   那毒是蛊毒练成,难免又操控人心的作用。   这么长时间以来,谢景寻也摸清楚这残留蛊毒的习性。若是他不做从前那样诡异又模糊的梦境,蛊毒便也鲜少发作。   可若是他被那些事影响了心境,亦或者是心绪忽然起伏不定,蛊毒就会发作,像是在蚕食滋养着执念心魔。   最初禅山寺的檀香还有作用,后来他会找温知许和赵京渡练武以平静下来,可如今,这两种方式作用都不断被削弱。   “等下次云川道长进京,我再去见他。”姜清筠闻言,环上谢寻的脖颈,直直望入他眼眸中。   上次在禅山脚下见到谢寻母亲的衣冠冢时,她隐隐能感觉到他家中并不太平,甚至比起姜府和镇南侯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她没想到,以前那些事,会对他产生如此大的影响。   想到这里,姜清筠心里更加为谢寻感到难过。   “这段时日,你尽量少去想从前的伤心事。不论何时都有我在。”   语罢,她轻轻咬唇,须臾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微微扬起头,印上谢寻的唇。同时,她还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怔了一瞬后,谢景寻拉下她的手紧紧牵着,同时反客为主。   夜风拂过,在两人身后,梧桐花雨如落,映照月光下的温柔缱绻。   *   一炷香后,姜清筠送谢寻到松筠居门口,入夜府中巡逻的人还没到这里,而今晚姜清时已经来过,于是她也大胆了几分。   “你出府时多注意避开侍卫,若是想见我就让鸽子送信,我在宴珍楼等你。”牵着谢寻的手,她停住脚步站在松筠居门口。   “好。”谢景寻一心只看她,不管她说什么,都痛快地应下。   姜清筠语塞,“你就会敷衍我。”   谢景寻揉着她脸,又抱了她一会儿,“不敢。”   “我现在只想早点娶你回家。”   姜清筠娇嗔瞪了他一眼,“那你先过了我哥哥那关。”   快一个月了,姜清时的执着,让她这个妹妹都惊叹。若是他肯分一半精力出去,怕是她也早就有了嫂子。   看着谢寻如往常那般走向松筠居后的青石小路,姜清筠才折身回了松筠居内,熄灯入睡。   此时府外,姜清时距离姜府不远处的屋檐上坐着,守株待兔。   从松筠居出来之后,回到书房琢磨了许久,他还是觉得事情不对劲,便又出来,只不过没去松筠居,而是出了府。   等到他都有些困倦了,守在他旁边的随从突然拍了他几下,“公子你看,有人从府中出来了。”   姜清时瞬间醒神,望过去时就看到有人翻出姜府的府墙,正是松筠居的方向。   今日可算是让他抓到人了。   “快,跟上去。”吩咐了一句后,姜清时瞬间使着轻功飞下屋檐,追了上去。   “人呢?”尚且没追出去几步,甚至还没看到那人的脸,长街上,姜清时就已经看不到那人的踪影了。   随从摇头,没搭话。   姜清时站在原地,气得没说话,心里却不断估算着那人离开的方向。   是朝东北方向去的,那里基本都是官邸,再往前走就是京城最热闹繁华的长安街,客栈酒楼无数。   “我去官邸,你去长安街。那人不可能走这么快。”冷静片刻后,姜清时又吩咐着,而后只身朝东北方向找去。   夜深人静,远处传来打更声,四下无人的街道,姜清时寻着踪迹正要走到大道上时,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你是他的暗卫?”   暗卫没理他,径自把一个玉雕扔到姜清时怀里,“公子不会逾矩,也请姜大公子适可而止。”   姜清时刚想反驳,摸到手中的玉雕却脸色一变,盯着黑衣人凝神片刻后咬牙道:“别让本公子再抓到一次。”   说完,暗卫颔首,施展轻功后几下便隐匿了身影。   姜清时握紧玉雕,不得不回了姜府。   *   中秋宫宴后,二房安分了许多,而姜太夫人也只是见见几位同她交好的老夫人,除此之外也没有任何动静。   只不过顾氏和姜承文仍旧提防着,以免老夫人剑走偏锋,做出他们意料之外的事情。   而这几日,姜承文和顾文鸢商议过后,也定下了在宴珍楼见面的日子。   九月二十三,宫中选秀结束,各官署之间也会难得清闲一小段时日。   如今八月二十五,尚且还有一个月的时日,为了让谢寻早点有个准备,在得知确切日子后,她便飞鸽传书给他,将细节都说了个清楚。   喂完鸽子又放它离开之后,姜清筠这才合上窗棂,坐在榻上绣着香囊,闲来打个同心结。   “小姐,老夫人派堇嬷嬷来催您和夫人去萍竹园,今日二十五了。”临近晚膳时分,辛夷见姜清筠还在卧房,轻叩着门提醒着。   每月逢五,府中的主子都要去萍竹园陪老夫人用膳,这是多年来不成文的规矩,鲜少被打破过。   “知道了。”姜清筠扬声,放下手中打了大半的同心结,收拾好衣容后就出了松筠居。   *   萍竹园中。   官署事多,姜承文等人就没回府中,萍竹园内也只有女眷在。二房的人早早到了萍竹园。   顾氏和姜清筠进屋时便看到,在老夫人身边,春杏取代了林氏的位置。   姜清筠微微挑眉,没说什么,请安后径自落座,用膳时也只听其他人说,她甚少搭腔。   “阿筠,这鱼味道鲜美,是府中厨子新学的,你多尝尝。”老夫人说着,替姜清筠夹着菜。   “谢谢祖母。”姜清筠笑着,乖巧回话。   低头用膳时,她却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整个席间,老夫人都对她过于热情,与以往截然不同。   事出反常必有妖,姜清筠也不信老夫人无端而来的关切,是别无所求的。她回着话,咽下那份忐忑和猜疑。   晚膳后,丫鬟撤了席面。姜老夫人没回卧房,其他人也不会主动出言告辞,只能跟着老夫人坐在前厅。   品茶吃着瓜果,闲聊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后,老夫人放下茶盏,看向姜清筠。   “如今清婉的婚期也已经定下,清筠的婚事是不是也该要有着落了?”   顾氏也跟着放下茶盏,坐直身子,“已经有着落了,我和承文已经替她相看好了。”   她说得直接干脆,到是让姜老夫人没反应过来。   “是哪家的公子?女儿家要高嫁,承文又是吏部尚书,清筠的婚事你们可不能草率。”以为顾氏是随口搪塞她,老夫人压低声音暗自警告着。   “阿筠喜欢,我和承文也不贪图什么,只要他们二人心意相通就是最好的。”   老夫人定定盯着顾氏,只听到前半句,她就没了兴趣,“不是京城人,也不是富家公子,怎么配得上清筠的出身?”   说着,她拿出另一张红贴,“我不同意。你们去同人推了。”   “沈家才是最适合清筠的,如今二公子的八字也送过来了,我和沈老夫人都找人算过,他们两个人八字相合,是上签,再合适不过。”   说着,她就让堇嬷嬷端着漆盘,送到顾氏和姜清筠面前。   顾氏抬头,紧紧盯着老夫人,眼底显出红丝;姜清筠更是攥紧了衣袖。   听到沈家时,姜清婉还感到不甘和嫉妒,可在她看到姜清筠的反应后,就忽然笑了。   两个不熟悉的人,姜清筠嫁过去怕是会更加惨烈。   “祖母,阿筠已有心上人,此生非他不嫁。恕孙女不能嫁给沈二公子。”   “更何况,沈二公子流连花丛,养过外室,绝非良人。”   “只是外室,他院中又无人,等日后你们成亲,他自然会收心。”老夫人耐着性子劝着姜清筠。   姜清筠跪在前厅,闻言抬头看向老夫人,眸中几分讥笑,“若是祖母执意与沈家联姻,孙女也能进宫找贵妃娘娘做主。”   她与皇帝不过一面之缘,可沈贵妃不一样。   若是她求,也沈贵妃会帮她一次。   “你放肆!皇宫岂是你说去就去的地方?”老夫人直直摔了一个茶盏在她脚边,碎瓷崩裂,有几片划破了姜清筠的手。   顾氏连忙扶起姜清筠,用手帕暂时包住她的手。   “母亲既然如此中意沈家,为何当初不让清婉嫁过去?”   “阿筠已有意中人,我和承文都觉得甚好。当初您不曾为阿筠的婚事上心,如今又何必如此。”   “镇南侯府和沈家是高门,但于大房来说只不过是一个虚名。”   顾文鸢说着,把姜清筠护在身后,回着老夫人的话,却不是如同从前那般尽量顺着老夫人的话。   对大房不重要,但是对二房很重要啊!   “你们一个个是要反了吗?”老夫人指着姜清筠和顾氏,不住颤抖着,一副被气到的模样,“我能害清筠吗?”   “今日就算承文在,这件事我都不会松口!”   不等顾氏再开口,老夫人就朝外招手,“让大夫人和二小姐去佛堂跪着,什么时候同意了什么时候出来。”   来得粗使婆婆都是老夫人的人,闻言后,她们有的人拦住辛夷等人,有的人上前直接带走姜清筠和顾文鸢。   两个人都没怎么挣扎,粗使婆婆也不敢太过用力,直接将人带到佛堂。   临出萍竹园时,姜清筠背在身后的手朝辛夷做了一个她能看懂的手势。   辛夷被捂着嘴,不能说话,只能轻轻点头,满是无助。   *   萍竹园里,二房的人都被老夫人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一直没敢打断老夫人,况且,大房出事,也是她们乐见其成的。   在姜清筠和顾文鸢被带走后,没多久林氏就带着姜清婉离开了,春杏一早也退下了。   “娘,祖母这是……”   林氏嘴角噙着笑,安抚似地拍拍她的手,“是好事,以后我们二房的好日子就来了。”   姜清婉嫁到镇南侯府,姜清筠嫁到沈府,两家联姻,都是老夫人一手促成的,就算是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这两家的人都会扶持姜二爷和姜清迟。   没人愿意让自己的亲家位卑职低,就算前面都没成事,但只要她一嫁过去,就是更改不了的事实。   大房,注定是要给二房铺路的。   姜清婉低低应一声,“那大伯父不会阻拦吗?”   “不会。”林氏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么多年来,她和姜二爷都看得清楚,虽然不知道老夫人和姜承文是何时生的龃龉,但只要他们斗得越惨烈,对二房就越有利。   况且老夫人于姜承文是生养之恩,他怎么敢拒绝?   “他若是不同意,便是不孝。你祖母是诰命夫人,可以进宫面圣。”   届时在皇上面前参姜承文一本,还能让大房雪上加霜。   姜清婉点头,一时更加放心。只要姜清筠不好,就是她最大的快乐。   不止林氏是如此想法,就连老夫人都是这般想法。   萍竹园里,将人送到佛堂反省后,老夫人会回了卧房,此时堇嬷嬷正在她身后替她揉肩。   “明日让人再去问顾氏和清筠,一定要让她们同意。”   堇嬷嬷一脸为难,“那今晚,大老爷那边如何交代?”   两个人都不在,姜承文也不傻,怎么会如此放纵老夫人的作为?   “他不敢。”提到姜承文,老夫人不由得蹙眉,细看之下还有几分嫌弃与憎恨,半个字也不愿多说。   戌时过半,老夫人正要熄灯睡下时,有婢女忽然跌跌撞撞跑进萍竹园,不粗使婆婆的阻拦就开始喊着。   “老夫人不好了,大老爷回来,直接带着侍卫去佛堂要人了。”   屋内灭了的灯烛重燃,老夫人重新穿好衣服,走了出来,面色凝重,“怎么不早点来说?”   指责了一句后,老夫人就让堇嬷嬷扶着她去佛堂。   老夫人平日里好礼佛,因而佛堂离萍竹园并不远,不到两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佛堂外,副统领亲自把守着;佛堂中,只剩下姜承文负手而立,对着青灯佛身。   “清筠和文鸢呢?人还没在佛堂反省够,你带走她们做什么?”老夫人拄着拐杖,厉声呵斥道,像是姜承文夺走了她什么重要的东西。   方才她来时就看到佛堂全部守着侍卫,而她派来的粗使婆婆,也全都被带走了。   “那些嬷嬷是无辜的,你放了她们。”   “我让清时带她们回去了,至于那些粗使婆婆,既然母亲手下人不懂规矩,儿子也不介意替您管教管教。”   姜承文转过身,不管老夫人铁青的脸色,“沈家的婚事清筠不要,她有意中人,不劳母亲多费心。”   “沈二公子您若实在是中意,就给清婉推了婚约嫁过去。”   这是老夫人第二次听到这话了,她用拐杖狠狠敲击着地面,“不孝子,我的话你都敢不听了。”   “那沈二一表人才,尚未定亲又无妾室,如何配不上清筠了?”   沈二对清筠有意,她便在暗中和沈老夫人定了八字,打算先定下亲事,再告诉沈二。却不想在姜清筠这边就折了。   “沈二风流花心,只一点他就配不上我的阿筠。”姜承文平静说道,却是掷地有声。   看多了正妻和妾室争宠,他不想自己女儿也陷入这样的泥沼中。   老夫人还想再拿方才的话反驳姜承文时,就听见他的后半句话,“若是母亲不介意妾室争宠,当年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和董姨娘争宠,还要斩草除根。”   那段她再不想提起的旧事,此时被姜承文无情揭开,老夫人一瞬魔怔,抬起拐杖就朝姜承文身上打去。   那些事,是她这一生的耻辱。   姜承文,也是。   姜承文硬生生受了这一棍,撩袍跪在老夫人面前,“父亲生前叮嘱儿子要照顾好母亲,要多帮扶着二弟。”   “如今清筠清时已经成人,二弟在官场也稳定。公中也交到了二房手中。”   老夫人本能地感觉到,他接下来的话不会是好事,“清筠的婚事,再……”   她想打断,姜承文却丝毫不受影响,“尚书府已经布置好,过段时日儿子就带着文鸢她们搬过去。”   “父亲留下的家产儿子也已分好,不会亏待二弟,母亲放心。”   说完,他重重磕头,而后径自起身离开佛堂,背影挺直,一瞬间老夫人仿佛看到了年少时的姜老太爷。   堇嬷嬷赶忙跑进来,扶着老夫人,不敢开口。   “回萍竹园。”老夫人摆摆手,拄着拐杖朝佛堂外走去。   佛堂内青灯不灭,映照着佛身光芒;烛泪有如泣泪,滴滴灼心。 第87章 婚仪 你还会去宫中吗   顾文鸢和姜承文的院子里。   姜承文甫一回到府中, 辛夷就前来通报,而后他和姜清时又去找人。一来一回,等姜承文回来时, 已经快亥时了。   知道姜清筠受了惊吓,姜承文索性就让她今晚留下, 以免老夫人再打她的主意。   “等尚书府收拾妥当,你们就先搬过去。姜府的东西收拾好, 让副统领带人再搬。”   偏院里, 姜承文饮了一盏茶, 稍微缓神后才开口,看着姜清筠说道。   这件事, 从头到尾也只有她一个人不知情了。   “这几日就要搬过去吗?族长和皇上那边……”姜清筠一惊,着实没想到她爹的动作会这么快。   现在他们所住的姜府, 是姜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老宅;但在姜承文继任成为尚书时, 太上皇就已经赐了他一座府邸作为尚书府。   只不过姜承文一直没松口说要搬过去, 是以这么多年来,那座府邸始终都是空置的。   一搬出去, 就意味着分家;可南楚重孝,若是要分家, 少不得要与族里长辈交待,甚至还要向金銮殿递折子。   姜承文脸色未变,“族里已经差人去了, 不日上折。你和你娘不要多想, 这几日好好休息,收拾着东西就好。”   “阿筠,你在偏院好好休息,有事来正屋寻我和你娘。”   月上中天, 隔着一道府墙的长街上,打更声逐渐清晰,知道今晚姜清筠在老夫人那边受了委屈,姜承文也没多留,就和顾文鸢离开回了正屋。   姜清筠坐在桌前,双手托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摇曳的红烛。   对于老夫人,她原本就没有多大的期望和热情,今日她能做出这般事情,是意料之外,却也是老夫人的行事风格。   可是姜家和沈家的交情浅薄如水……老夫人缘何会突然动了这份心思?   没允许她想太长时间,辛夷就端着面盆来伺候姜清筠洗漱。   片刻后,偏院熄了灯,正屋也紧接着吹了烛火。   *   今日的事,到底是主子之间的事,下人们也不敢嚼舌根,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萍竹园内,从佛堂回来之后,老夫人一直没能入睡。最后只能起身燃着檀香助眠。   堇嬷嬷在门口守着,听到屋内的动静,叩门得到老夫人的允许后她才推门进来,替老夫人揉着眉心。   这个习惯,已经保留多年了。   老夫人阖眼坐在椅子上,檀香萦绕,却驱不散她心头的忧虑。今晚姜承文反常,竟然还说出那般话。   老太爷留下的,不会亏待……   “阿堇,你说承文是不是想分家了?”老夫人问着堇嬷嬷。嫁到姜府多年,能让她说出心事的人,只剩下一个堇嬷嬷。   堇嬷嬷心里咯噔一下,借着烛火观察着老夫人的脸色,“大爷向来孝顺您,这么多年从来没变过,是您多虑了。”   今日佛堂之中,她没跟着老夫人进去,也没听到佛堂中的争吵,只能尽量顺着老夫人的意思走。   是吗?   老夫人心下怀疑着,而后低声呢喃了一句,“算了,再从长计议吧。是姜家的人,就逃不过为姜家效力的责任。”   姜承文是姜老太爷的儿子,姜二爷也是,兄弟之间守望相助是应该的。如今姜承文是吏部尚书,在官场上他早就应该提携姜二爷。   姜清筠的婚事,也一定要为姜家着想。   老夫人在心里不断想着,许是檀香有了作用,片刻之后,她平复好心境,困意来袭。她挥退了堇嬷嬷后,放下帷帐入睡。   正屋之内,只有半盏烛火摇曳,直至天明燃尽熄灭。   *   不知道老夫人是不是受那晚姜承文的话的影响,这几日,堇嬷嬷偶尔带着老夫人赏的东西到松筠居或者顾氏的院落。   却都被婢女以两个人受了风寒不便出面给回绝了。   老夫人也没恼,第二日照常让堇嬷嬷过去。几日下来,阖府上下都知道了老夫人态度的改变。   姜清筠听辛夷说了,也没有其他反应,反倒是和茯苓继续整理着要搬到尚书府的清单。   从小她就长于姜府,十多年的时间,松筠居中的东西太多,只能提前开始收拾,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   “小姐,堇嬷嬷又来了。这次带着镇南侯府送过来的请帖。”辛夷叩门后进到书房,将请帖递给姜清筠。   姜清筠从一堆账本中抬头,看了辛夷一眼后接过请帖,心下了然:“萧郡主的婚礼?”   一边说着,她就打开请帖。许是意外多出十多日时间,这次的请帖比上次的要用心精致许多。   辛夷观察着姜清筠的神色,又小声说着:“堇嬷嬷还说了,老夫人让您和大小姐一起去。互相好有个照应。”   “小姐,老夫人这样,是不是在补偿您?”   那日萍竹园的事,没人再提起过。可即便是辛夷,都知道老夫人这次是过分了。   定亲是终身大事,老夫人尽管是祖母是长辈,但也应该为她们家小姐着想,强娶强嫁,丝毫不顾姜清筠的感受。   辛夷是姜清筠的身边人,她对辛夷也一向宽容,放下请帖后她专注在账本上,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是不是补偿,都只是求她自己的心安。”   那日姜承文和姜清时回府后就去佛堂找他们,虽然不知道之后她父亲同老夫人说了什么,但是估计也同分家迁府脱不了干系。   老夫人的转变,与那日的事情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小姐,您还去吗?”   要是去参加婚仪,也是时候准备贺礼了。   “自然是要去的,你去私库里取出那柄玉如意,到时候送过去。”   辛夷得令,和茯苓讨了钥匙后就去了私库。   姜清筠继续算着账本对着清单,一刻钟后,她合上账本,一手托腮,望向院中那棵梧桐树。   松筠居中的东西大部分她都能带走,只除了这棵梧桐树。   陪了她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要割舍了。   谢寻也两三日没来过。   她在偏院住了一晚,第二日磨了好久顾氏才同意她回来,那晚两个人见过之后,就只靠着那只小鸽子传信。   心下叹气,她恍然回神,就看到茯苓用一种她读不懂的眼神看她。   姜清筠:???   茯苓轻咳一声,连忙摆手,“奴婢就是看小姐今日的发钗好看。”   “就你贫嘴。”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姜清筠笑骂了一声,随手将头上的钗环摘下来,放到茯苓怀里。   茯苓刚想拒绝时,就听到姜清筠的话,“喜欢就拿着。”   “亏待了你,日后就没人替我打理账本了。”   茯苓一下笑了出来,“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会替小姐看一辈子的账本。”   她话音刚落,姜清筠就顺势在她面前放了另一本账本,含笑看着她,意思不言而喻。   茯苓:我现在收回方才的话还来得及吗?   见她错愕,姜清筠笑出声来,拿回账本,“逗你而已。”   “一会儿你和辛夷再去趟糕点铺,把这封信交给掌柜。”说着,她抬手指了指账本旁的信。   茯苓知道是正事,收起玩闹,在点好清单后就拿着信封去找辛夷了。   姜清筠好笑摇头,半晌后合上账本,起身坐到窗下的榻上,是说不出的轻松惬意。   *   九月初三,是萧婷冉和顾牧谦大婚的日子。   镇南侯府是名门望族,萧婷冉身为郡主,即便只是嫁给新中举的探花,婚仪的排面都是不小的。   整个京城的士族名门还有各个官员府邸,都收到了镇南侯府的喜帖。大婚当日他们也都给面子的去镇南侯府吃喜酒。   姜清筠和姜清婉同乘一辆马车,到了镇南侯府后,就跟着老夫人去了后院,萧婷冉的院子。   因着萧婷冉怀有身孕,别人眼中的婚仪再奢侈,到萧婷冉这里只能从简,顾着她身子。   萧婷冉的婚仪是镇南侯府一手操办的,顾牧谦的府邸离镇南侯府也只有一条街的距离,十分方便。   见姜清婉进来,萧婷冉看都没没有看她,她刚看了姜清筠一眼,就被开脸的痛弄得回神,再顾不得其他。   梳妆、盖上红盖头、送嫁出闺,之后的婚仪都很顺利。萧婷冉上了花轿之后,姜清筠等人没多久也要去顾牧谦的府邸。   一条街的距离也很近,相熟悉的小姐贵女就三三两两地走过去。   “清筠姐姐,今日苏姐姐没来吗?”林如暖赶上姜清筠的步伐,端着姿态问道。   姜清筠摇头,“她今日府中有客,就不来了。”   苏未婚期已定,那家知道苏将军和苏夫人已故,就直接来京城,替苏未张罗着。姜清筠见过那家人,很是和善,对苏未也很好。   林如暖点头,反倒有些遗憾,“原来这样,这么热闹,苏姐姐不来倒是有些可惜了。”   “原本我想着这两日去拜访她的,如今看来也是不行了。”   “无妨。”姜清筠笑着,“日后还能见到。”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林如暖说话,带着一种奇怪的感觉,让她有些不舒服。   林如暖点头,没像之前那般挽上姜清筠手臂,途中她还刻意放慢脚步,和姜清筠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猜到她许是有事要说,姜清筠就也跟着她放慢脚步,等着下文。   如她所料,快到顾牧谦府邸,身边贵女大部分已经进府,林如暖才轻咳一声,停下脚步正色问道。   “清筠姐姐,离选秀不到半个月了,你还会去宫中吗?”   她问得小声,却又严肃。生怕其他人会抢先一步。   姜清筠微微挑眉,忽的想起上次从林府回来,苏未同她说的话。   ——林如暖也有意入宫。 第88章 发作 阿筠,别走   许是感觉自己问的话太过于直白, 林如暖讪讪一笑,“京中女眷若是想去选秀,只有不到半个月时间准备, 我是怕你忘了时间。”   朝臣们像是商议好一般,每隔几日便要上折劝谏皇帝广纳后宫开枝散叶, 但是皇帝一直无心此事。   这次的选秀还是太上皇一言定下的,而后交给皇帝和沈贵妃操持。   若是错过这次的选秀, 下一次就不一定会在什么时候了。   姜清筠抬步往前走着, 缄默片刻后正色看向林如暖, 微微笑道:“我无心选秀,林小姐大可放心。”   林如暖忽的松口气, 面上仍旧是端着姿态,“我只怕姐姐会耽误了时候。若是姐姐已有良缘, 那是再好不过了。”   “深宫禁庭, 肯定还是不牵扯进去的为好。”   姜清筠颔首, 没搭话,而不远处的府邸此时已经更加热闹, “吉时已到,我们该过去了。”   “郡主的大喜之日, 我们去迟也不好。”   林如暖尚且还想说一些宫中的事,好彻底把握住姜清筠态度时,就听到她的话, 只能打住先前的想法。   憋着一口气跟了上去。   *   顾府内, 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顾文临不在京城,顾牧谦和萧婷冉拜堂时,所拜的高堂是镇南候夫妇。萧庭言也在。   此时正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对新人身上, 礼成后将新人送往洞房时,不少人都上前对镇南候夫妇说着恭喜的话。   而后落座吃着喜酒。   世家的小姐贵女,所坐的位置都集中在一个地方,而后分作成几个桌子。大多数小姐也是和自己相熟的人坐在一起。   此时姜清筠身边,左边是林如暖,右边是安宁郡主,姜清婉也在不远处。   “苏未没来,你还能如此心安理得地来参加喜宴。看来你们的情谊也没有那么深厚。”安宁郡主放下筷子,讥讽着又说了好几句。   一旁的林如暖闻言,也放慢了用膳的速度。   “看来郡主回京后很是悠闲。”   “若我没记错,苏姐姐有事未来,镇南候夫人知道后还让人回礼,说了声恭喜。”   姜清筠放下筷子,端着一小盏酒,微微侧脸好笑地看着安宁郡主。   苏未是忠烈之后,定北大将军战死之后,就连太上皇都没说过苏未重话。若真要论起来,苏未可比安宁郡主有底气。   “若是秦太妃知道郡主在背后编排苏姐姐,不知会作何想法?”   “本郡主没编排苏小姐。姜清筠你别信口开河,说出口的话要慎重。”   在喜宴上,安宁郡主知道不嫩闹事,强撑着气场反驳姜清筠,试图吓住她。   姜清筠小口饮完一杯酒,闻言挑眉,有些稀奇,“我原以为郡主不知道,没想到郡主竟是懂得这个道理的。”   “你!”安宁郡主重重放下酒盏,想要抽出别在她腰间的长鞭时,猛然想到这里是喜宴,她不能放肆。   选秀在即,她不能出任何的差错,坏了大事。   硬生生压制住自己的怒火,安宁郡主深呼吸几下,“今日是婷冉郡主的喜宴,本郡主不与你多计较,下次你若再敢这样,本郡主的长鞭定然饶不了你。”   “臣女惶恐。”   深谙安宁郡主的习惯,向来都是外强中干,姜清筠没和她继续争执下去,说了声惶恐之后就再度小口试着桌上的美食。   都未曾再理会安宁郡主一句话。   没有被这句惶恐安抚到,安宁郡主反而更生气了,匆匆吃过喜酒后她就去了后院休息。   姜清筠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切都如常。林如暖悄悄看了她几眼后,未敢出言,暗自攥紧了双拳。   席间,官员公子所在的地方。   镇南侯府的喜事,在场的官员和公子少不了要敬酒,与顾牧谦、镇南候等人多聊一会儿。   可在敬酒时,萧庭言的目光,从始至终一直都停留在姜清筠身上。即便今日有不少宾客都在场,他也与姜清婉定亲,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   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想看过去,又很快收回视线。   再等等,再等一段时日。   萧庭言咬牙,不去看姜清筠那边,转而笑着和人敬酒。仰头喝酒的那一瞬,他闭眼,掩盖住他所有的沉重思绪。   *   酉时过半,喜宴才算是结束。因着老夫人和镇南候老夫人的关系,以及两家尚有姻亲在,直到散席后,姜清筠才离开顾牧谦的宅院。   午膳后直到现在,姜清筠都和林如暖在一处,听她一直在说后宫秘事,大多还都是与后妃争斗,用尽一切手段争宠上位,却潦草收场的事。   后宫争斗,丝毫不亚于后宅中的阴私,甚至更为惨烈。   后宫之事,向来都是心照不宣的。即便是有风声透露,大多数人也会当做不知道,明哲保身。   可今日,林如暖却一反常态的与她说了那么多,时不时还在试探着她。   仅是先前一段时间不见,林如暖就再不似从前那般腼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也说不上来的感受。   “姜清筠,我今日去孙府住一晚,你自己回去吧。”   姜清筠在顾府门前等着车夫驾车过来时,姜清婉就挽着孙若雪的手走过来,微微仰头说着。   似乎是想显现出她能高处姜清筠一截。   “嗯,好。”姜清筠拍拍身上尘埃,“大姐姐记得告知二婶娘。”   “不用你费心。”姜清婉丝毫不领情,说完后就和孙若雪一起走了。   这段时日,姜清婉除了是见萧婷冉,就是去找孙若雪。   离开之后,姜清婉小声确认道:“你确定这样真的有用吗?”   孙若雪白了她一眼,耐着性子安抚她,“你放心,这计划万无一失的。等事成,你就是姜府上下的掌上明珠。”   姜清筠与姜老夫人并不是同乘一辆马车,姜清婉不回府,差人回府通报时把姜清筠一起带上。   即便之后被发现了,也是为时已晚。   安宁郡主啊,这可是我送给你的大礼。   孙若雪心下想着,十分快意。   *   没多久,车夫就赶着车到顾府门口。辛夷放好步梯,姜清筠进了马车后,收起步梯她也紧跟着进去。   “不许喊,不然打你了。”   马车上,辛夷被人捂着嘴,闻言惊恐地点点头,保证自己不会喊,那人这才放开她。   姜清筠把辛夷拉到自己身边,“云嬿,她胆子小,你别吓她了。   云嬿没说话,把佩剑放在一旁。   “你接着说,谢寻怎么了?”把令牌还给云嬿,姜清筠继续追问道。   方才她一进马车,就看到马车里坐着一个她不认识的人,说是谢寻的属下,也是春红阁的掌事人,云嬿。   云嬿没敢对姜清筠有任何不敬,为了让姜清筠信任她,她还拿出一块令牌。   令牌上的纹路,和之前谢寻交给她的那块相契合,只不过上面只雕刻有一部分的花纹。姜清筠这才信了她。   方才在马车上已经浪费了些许时间,云嬿不敢再耽搁,“公子蛊毒发作,檀香无用,温大人和赵将军也束手无策。”   “陈还去禅山寺请灵悟大师,云嬿便自作主张来请二小姐走一趟。”   “为今之计,也只有二小姐有办法了。”   姜清筠一惊,想到前几日谢寻的不适,心下焦急,“他现在在哪里?人如何了?”   “公子京中别院,属下出来时公子正在和两位大人练武,尚且还有些清醒。”云嬿抿唇,“属下会驾车。”   姜清筠点头,允了云嬿的话。车夫很快被替下,马车绕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马车中,姜清筠连阖眼小憩的心思都没了。今日在镇南侯府和顾府之间奔波,原本就已经疲惫,但此时她却没有半点困意。   “小姐,谢公子一定会没事的。”辛夷见她眉头紧蹙,忍不住出声。   姜清筠靠在马车壁上,双手紧攥,手心紧张到出汗微湿。她在心里默念着佛经,只希望谢寻无事。   “我没事。”她长叹一口气,“辛夷,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味道很淡,也形容不上来,但让人很是难受。   许是马车内挂有香囊,掩盖之下,那股奇怪味道就不是很明显。   辛夷仔细闻了闻,既奇怪也感觉不奇怪的,最后摇摇头,“没有啊,小姐你是不是太紧张,所以出现幻觉了。”   “也许吧。”   正在驾车的云嬿听到马车内的话,一下握紧了缰绳,加快了速度。   *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云嬿便驾车赶到了别院门口。   姜清筠担忧着谢寻的情况,马车刚停下她就急急下车,和云嬿快步朝别院内走去。   “谢寻蛊毒发作有多久了?”   “下午时便发作了,公子就一直在别院。”云嬿一边说着,一边穿过回廊,替姜清筠带路。   穿过前院回廊,刚到后院,姜清筠就看到一地的狼藉。满院落花残枝,碎瓷一地,酒香中隐隐掺杂着檀香。   而陈还、温知许和赵京渡都瘫坐在石桌上,一副精疲力竭,劳累至极的模样。   见到姜清筠来到别院,陈还先是一惊,而后赶忙起身迎上去,“二小姐你怎么来了?”   “谢寻在里面吗?情况如何了?”姜清筠走到门前,却没推门进去。   陈还如今已经在别院,想必已经是请来了灵悟大师。此时她若贸然推门进去,许是会打扰灵悟大师。   陈还晦涩地看向温知许和赵京渡,“灵悟大师方才进屋,还不清楚。”   “温大人和赵将军已经和公子切磋了一下午,檀香也无用,酒也试过,都压制不住了。”   他一直伺候在皇上身边,眼见着这几个月来他噩梦难平,蛊毒发作,越发失控。   这次散朝之后,皇上批改完重要奏折,出宫去找温知许,却不想半路上蛊毒突然发作,只能临时来了偏院。   “二小姐,您先坐着等灵悟大师出来吧。”   姜清筠焦急,冷静下来之后也知道焦急无用,只能折身坐到石桌旁。   温知许是认识姜清筠的,虽然人累了,但他酒量好,倒也没喝醉;赵京渡也还清醒,却忍不住嘀咕。   “一上午了,打不过又灌不醉。”   “这几个月来,因这蛊毒没少折腾。我宁愿去趟南梁,也不想再打了。”   赵京渡疲惫,“就算是皇……”   上字尚未说出口,就被温知许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生怕会坏事。   尽管他也不清楚皇帝和姜二小姐之间是什么情况,但他却清楚听到方才陈还喊的那一声公子。   若是被赵京渡说漏嘴,影响了什么,那他们的罪过就大了。   姜清筠还在听着赵京渡的话,听到了不少内容,却戛然而止。她抬眼,就看到温知许紧紧捂住赵京渡的嘴,不让他乱说。   “就算是谎话骗他,你也得想办法离京去南梁找解药。”   姜清筠:???   赵京渡猛地摇头,想否认却被温知许狠狠摁着。   “他今天喝了清花酿,有些不清醒了。让二小姐见笑了。”   “没、没有。”姜清筠听到清花酿三个字,捧着茶盏轻抿着茶,“我去看看灵悟大师那边。”   “辛苦二小姐了。”温知许温和笑着,“我让人去煮醒酒汤。”   云嬿无语地看了温知许和赵京渡一眼,起身跟上姜清筠的步伐。   院内,姜清筠刚走到屋前,灵悟大师就推门出来,看到她的时候还一愣怔,松口气。   “暂且压制住了,晚上还是有人守在身边为好,以免再横生枝节。”灵悟大师拨弄着佛珠,淡然说道。   “檀香效用甚微,只能尽力压制着。”   “若是去南梁,能否能找到这蛊毒的解药?”姜清筠先是应下灵悟大师的话,想到赵京渡的话,她又追问道。   灵悟大师诧异看她,而后摇头,“难。”   南梁有巫族,通医术擅蛊毒,却也因此备受迫害。早在多年前,南梁巫族就因为子嗣凋零,隐退山林,踪迹难寻。   而那些蛊毒,不论有解无解,大多都已经随之失传。而谢景寻所中的蛊毒,也不是寻常蛊毒。   无解更胜有解。   “今日劳烦灵悟大师了。那我先进去看看他。”姜清筠忍住失落,朝灵悟大师点头。   灵悟大师错身,让姜清筠进去。   屋门关上之后,灵悟大师一边走下台阶,一边同陈还说道:“这次蛊毒发作不简单,皇上出宫之后见过谁吗?”   陈还仔细想着,“没有。”   灵悟大师也是若有所思的模样,温知许和赵京渡看到这边的动静,也走了过来。   听到灵悟大师的话,两个人面面相觑,而后温知许朝着灵悟大师作揖,“我和京渡去查,若有蹊跷还劳烦灵悟大师再走一趟。”   灵悟大师点头回礼,而后就出了后院,陈还和温知许赵京渡也一同离开。   *   卧房内,檀香缭绕,比起院内,这里倒是整洁许多。   谢景寻躺在寝床上,面色苍白,衣袖掩盖不住的手背和手腕处都有许多新伤,有的还微微洇着血迹。放置一旁的木凳上落了许多燃烧殆尽的灰烬。   姜清筠坐在床榻边缘,握住他的手,把他衣袖稍微往上掀起一点,就看到了新的伤痕。   一瞬间,没抑制住情绪,她眸中的泪水差点儿夺眶而出。   前几日还在她耳边说着想要娶她回家的人,如今却躺在茶哥床上,蛊毒发作,还不知何时会醒。   姜清筠忍住眼泪,想起身倒一盏茶喂给谢寻,却没想到她刚有所动作,想要松开他的手起身去桌边时,原本尚未昏迷的人却忽然反握住她的手。   紧紧握在手中,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   她想轻轻掰开他的手,一俯身却听到他唇齿便泄露出的呢喃,只有四个字,却让姜清筠松了动作。   “阿筠,别走。” 第89章 清醒 又是幻梦   感觉到他有些许意识, 姜清筠转而坐到床榻边,微微附身同他说话,温柔细致。   “谢寻, 我去倒水喂你喝。你先松开手好不好?”   这一日,即便她来的时间很短, 但从云嬿的话中,以及温知许和赵京渡的态度中, 她也能猜出, 这一下午是有多惊心。   如今已是戌时一刻, 折腾这么久,即便不能进食, 也该让他少喝点水了。   一片无声。   除却方才那句话,即便是她出声问过, 谢寻也没任何反应。   看着他像是陷入沉睡, 姜清筠给他压好被角, 准备抽手起身时,谢寻却还如同之前那样, 她刚有动作,就紧紧攥着她的手。   是下意识的动作, 像是执念使然,即便处于昏迷之中,他也会拼尽全力去捕获那道皎然月光, 仿佛这样他才能安心。   一如此时。   “谢寻……”   这声轻唤刚出口, 躺在茶哥床上的人就微微蹙眉。许是以为她还要走,去意已决,谢景寻用力一拉姜清筠的手。   原本姜清筠就坐在床榻上,俯低身子同谢寻讲话。谢景寻依用力, 她没丝毫准备,整个人就被带着躺在谢寻身上。   姜清筠愣怔着还没回神,似乎是不相信他在昏迷之中还能做出这般动作,可是她问他,他却不会有任何回应。   她有些不信,试探着撑起身子,下一瞬就被谢寻制止。   而后一个翻身,姜清筠也随他躺在床榻上,一睁眼就看到他的脸,距离之近,让她有些不适应。   她整个人也被他抱在怀里,动弹不得。   姜清筠:……一瞬间,她都无法判断谢寻是不是清醒的。   不然他这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十分顺畅,着实不像是在昏迷。   她鲜少会如此急近地看谢寻,抛却最开始的羞涩和不习惯后,她才细致地观察谢寻的容颜。   鬼使神差一般,她忍不住抬手抚上他眉眼,细细描摹着。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浮现在姜清筠脑海中的,也只有这一句诗。   不论是何时,于谢寻而言,这句诗都再恰当不过。   “阿筠别闹。”眉间微痒,谢景寻拉下她作乱的手,而后抱紧她,低声呢喃了一句。   看到他眼睑下淡淡的倦色,姜清筠也不再乱动,微红着脸抽回手,轻轻应声,“嗯,不闹你了。”   戌时已快过半,寻常时刻她也该就寝了。屋内檀香缭绕,安然躺在谢寻怀里,困意袭来,没多久姜清筠就也入睡。   碧空月色姣好,清辉皎洁,穿透窗棂在屋内投落下温柔月影,洒落在床榻边,一片静好。   *   别院中。   在姜清筠进到屋内后,灵悟大师就出了院子,同陈还交代完后就径直去了已经安排好的院子里。   陈还和温知许四个人离开时,顺手关上了院门,给屋里两个人腾出地方。   “留二小姐一个人在屋里不会出事吗?”丝毫不知道内情的赵京渡问道。   下午时分皇上蛊毒发作,他和温知许两个人都没打过,如今只剩姜清筠一个人在里面,赵京渡想想就感觉不大厚道。   陈还摇头,“不会有事的。赵将军且放心。”   “今日皇上蛊毒发作的事,还劳烦温大人仔细查着了。”   温知许甩甩宽袖,正要开口时,始终沉默的云嬿先一步开口,神情凝重。   “陈还,你让暗卫去查一下,今天谁接近过二小姐的马车。今晚我去找二小姐,进马车时,有个身怀武功的男人藏在马车中。”   云嬿说得慎重,在场的另外三个人都一愣。   “应该是想要对二小姐不利,被我发现后反杀了。”   当时停放马车的地方无人,她与那人交手,一试就知那人是练家子。   事关重大,也必须要让主上和陈还知道。碍于方才,姜清筠还在场,她这才忍着一直没说。   陈还的神情也逐渐凝重,温知许见状,索性就都揽了过来,“一件两件都要查,直接给我就好了。”   “说不定,这两件事之间还有干系。”   发生在同一天,哪里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   翌日,天光刚亮,屋外虫鸣鸟啼,十分清脆。   谢景寻缓缓睁眼,刚恢复清醒没多久,他一偏头,就看到枕在自己臂弯处合衣而眠的姜清筠,睡得香甜且无防备。   如同他从前幻想的场景那般。   “又是幻梦。”以为自己尚且没睡醒,他嘀咕了一句,刚想抽出胳膊以便走出这场幻境时,却明显感觉到重量。   似乎是梦境被人打扰,姜清筠挥了几下手,而后抱紧谢景寻,“辛夷,别吵我。”   辛夷每日都会唤姜清筠起床,印象太过深刻。她以为今日还是辛夷吵她,下意识说道,一手顺势搭在谢景寻身上。   谢景寻一怔,缓缓抬手轻轻捏了姜清筠的脸,入手真实的触感,他才反应过来这不像是一场梦。   不是以前那种,梦中美满姻缘,他一动便消散无踪;而后等待他的便是如同深渊一般的昏昏梦魇。   这一刻,她是真实地出现在他面前,躺在他身边,再真切不过。   而后他才逐渐想起,昨日都发生了什么事。 第90章 定情 只要是你,一句愿意又何妨   屋外天光乍破, 晴日明媚;屋内,谢景寻侧身,不知看了姜清筠多久, 他轻轻抽出手臂,让姜清筠平躺着枕上枕木, 压好被角后,他才小心翼翼地下榻。   许是昨日时间晚了, 院落中仍旧是一片狼藉。一整晚的凉风, 让地上堆叠出更多的落花, 覆盖残枝碎瓷。   “公子,您终于醒了。奴才去请灵悟大师过来。”在院门外休息的陈还听到谢景寻唤他, 连忙推门进来,一边说一边扶着帷帽。   “我没事。不用请了。”   谢景寻抬手抚开石桌上的些许落花, “二小姐昨日何时过来的?”   抿唇, 他犹豫问道:“昨日她可有受伤?”   蛊毒突然发作, 丝毫不在他的预料之中。早晨清醒之后,他只记得陈还带他来到偏院, 温知许和赵京渡随后也过来了。   又是比武又是灌酒,到最后他虽然没喝醉, 但是已然不记得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蛊毒发作,他只怕他在无意识时伤害了姜清筠。   陈还摇头,“临近戌时, 二小姐才来到偏院的。灵悟大师已经到了, 二小姐无事。”   谢景寻长松一口气,起身往外走,陈还以为他是要去找温知许或者是灵悟大师,正要让云嬿提前去告知一声时, 就被谢景寻拦下了。   “你去小厨房备些食材。”   随后忽视陈还的反应,谢景寻一口气说了许多食材名字,一边抬步走向后厨。   *   姜清筠醒来时,已经快辰时了。天光照彻,床幔都显得透亮轻薄。   许是睡意朦胧,睁眼那一瞬间见到这个不熟悉的环境,姜清筠还恍惚了片刻,分不清今夕何夕。   而后她才缓过神来,微微扶额,一侧头却发现谢寻不在床榻上,而她身侧的位置已经有些温凉。   想来他出去也有一会儿了。   下床洗漱过后,姜清筠推门出去,院落中早已被收拾好,残枝不见,空余一地落花。   “谢寻呢?”姜清筠穿好薄衫,随口问着正在摆放早膳的陈还。   “一醒来就找我。当真如此想见我?”   谢景寻端着菜肴进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姜清筠,等着她答案。   陈还识相,见状就把云嬿和辛夷都带走了。   姜清筠瞪了他一眼,似娇似嗔,“谁想你了?”   “你昨日蛊毒刚发作,今日不好好休息,还下地乱跑。”   她从前体弱,每逢染了风寒,顾氏都要让她在床榻上好好躺着休养;蛊毒比风寒来得更加凶狠,再怎么忙,谢寻也该在床上好好休息。   “日后我一定谨记姜二小姐的叮嘱,好生休养。”   “尝尝今日的早膳如何?”   像是怕姜清筠揪着这件事不放,谢景寻说着,将尚且温热的粥推到她面前。   “不会让你有下次了。”她轻声说着,而后夹了一筷子小菜,而后又尝了口粥,下着结论,“好好吃。”   夸赞着,她低头又喝了一口粥,尝到美味,眼眸微眯,藏着点点笑意,十分享受的模样。   她从小就喜欢尝各种好吃的,即便不能出府,姜承文和姜清时回府时也会给她带许多好吃的。   从酒楼珍馐到街边小吃,京城和江南的美味她都没少尝。今日倒是难得再遇到合她心意的吃食。   “喜欢?”   姜清筠肯定点头,“这是陈还在哪里买的?下次我让辛夷也去。”   说着,她又夹了筷小菜,入口鲜香味美,与京中其他酒楼铺子的味道都不同,一时间她也分辨不出是哪家的。   谢景寻温和笑着,抬头替她摘下飘落在她发髻上的细碎花瓣,“你猜。”   姜清筠:……   她若是能猜出来,就不会开口问了。   轻哼一声,没理会他的话,一边吃着,她一边在心里计较着,一一排除过去,竟没找到一家正确的。   一碗粥很快就被喝完,姜清筠吃得差不多,刚想要要再夹一筷子小菜,一抬眼对上谢寻的眼神,温柔含笑,又夹杂着些许得意。   她停顿,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而后她犹豫问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若是真的,也难怪她想不到。   只是她没想到,谢寻竟然还会下厨,而且厨艺并不差。   谢景寻没说话,但用眼神告诉她,她猜对了。   姜清筠低头,忽然感觉这顿早膳都金贵起来。只是一想到谢寻会下厨,定是长年累月的结果。   思及此,又有一种酸涩涌上她心头。   *   此时皇宫,寿安殿。   安宁郡主醒酒,洗漱过后就去见秦太妃。   “终于醒了?”秦太妃放下茶盏,淡淡看了她一眼,悲喜不辨。   安宁郡主连忙跪下,“昨日是安宁不对,不该喝醉,还在寿安殿里闹事,让太妃担心了。”   昨日她沉不住气,离开喜宴后并没有直接回宫,而后去了酒楼,直到喝醉了才被身边人送回皇宫。   回宫之后,她还在寿安殿大闹,又是摔东西,又是口出妄言。   秦太妃都拦不住她,到最后索性不拦,任由她闹。   不过,从她的醉话中,秦太妃也知道了症结所在。   “昨日又是因为她?你堂堂一个郡主,怕尚书之女做什么?”   安宁郡主跪着,不敢接话,生怕会让秦太妃更加生气。   秦太妃暗自说了许多,见安宁郡主这样,到底也有点心疼,让嬷嬷把她扶起来,“罢了,等她入宫,本宫替你好好磋磨她。”   安宁郡主刚想说,她昨日偷听到姜清筠不想入宫时,秦太妃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本宫已经和太上皇商议好了,不会出错的。”   “届时在宫中,有本宫为你撑腰;即便是沈贵妃,也不敢动你分毫。”   说着,秦太妃端着茶盏,低垂眉目轻抿着茶,掩盖住一切阴私算计。   *   陪谢寻用完早膳,又请来灵悟大师再替谢寻看过,确认无虞后,姜清筠才彻底松口气。   他这蛊毒发作,没有任何预兆,更不会有固定时间。如同一块悬挂着心头的巨石,不知道何时就会坠落,惊起汹涌波涛。   谢景寻牵着姜清筠的手,绕着别院散步消食,见她眉间惆怅,他停下脚步,让姜清筠抬眼看他。   “方才灵悟大师都说短期不会再发作,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不用太过担心了。”   云川道长和灵悟大师算得上是对着蛊毒最为熟悉的人,灵悟大师亲口说的话,总不会出错。   姜清筠一时无言,抬眸看着他,“是你,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更何况,若不是为了救她,他根本不会中这个蛊毒。   “之前你同我说过的话,不能不作数。”她小声嘀咕着。   想到话本里曾写过的内容,她不由得有些难过。   她好不容易遇见真正令她欢喜的人,明白得迟了些,也愿意敞开心扉接受他,不想再落得个无疾而终。   痛彻悔悟一生。   若是能再找到南梁巫族,谢寻的蛊毒,会不会还能得解?   姜清筠以为自己声音很小,却不料被谢景寻听了个清清楚楚。   转念明白姜清筠的所思所想后,谢景寻哭笑不得。以往聪明的小姑娘,在这件事上却把自己困在原地打转,还净想些有的没的。   “这蛊毒不会有事的,以后少看话本。”   蛊毒不可怕,可怕的是执念,是心魔。   “方才,你想的是我前几日临走时对你说的话,对不对?”   前几日尚且在松筠居,他临走时抱着姜清筠,说着想早日娶她回家。   姜清筠还在想着话本里的生死离别,乍然听到谢寻笃定的话,她一噎,“不是,你别多想。”   “是我多想,还是你不舍?”   没理会姜清筠嘴硬不肯说实话,谢景寻低头,一手微微抬起她下颔,直直望进她眼眸中,似乎是想要看穿她心底的想法。   姜清筠脸红,声音细若蚊呐,说了一句后,她就拍落谢寻的手,转身要继续往前走。   听到满意的话,谢景寻松开钳制她下颔的手,而后轻轻握住她手腕,让她回来。   没再追问她,只是径自从袖中拿出一块已经雕琢好的玉佩,俯身弯腰,系在她腰间。   姜清筠刚想说他时,就见他俯身替她系好玉佩,而后扶正她身子,眸色认真地对她说道。   “我家祖上一直是皇商,积蓄丰厚;我以往在外历练,习武经商也会下厨,可以很好地照顾你,不会让你吃苦。”   “在家中,我也没有什么牵挂;在意的人也只有你一个。”   “这块玉佩,是我雕琢的,作为定情信物。阿筠,你可愿意?”   从七夕那日开始,谢景寻闲暇时便一直雕琢这块玉佩,从选玉到花样,事事都是他亲为。   玉为定情,颜色经久不褪。辗转半生,他只向她奔赴,义无反顾,又贪念善终。   她是他红尘中的久别重逢,是他的偏生执念,这一生只她一人。   往日种种,皆为誓言。因着她,他又怎么舍得食言,从而辜负?   姜清筠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一时间仿佛被人点了穴位,呆滞在原地。   她抬眸,凝视着谢寻,脑海中不断回绕着他方才的话。   不久前她还在为他身上的蛊毒而担心,转眼间,他却剖出真心,只等着她应答。   谢寻是她遇见的最好的人,郎艳独绝又温文知礼,其他人在他面前,都要逊色三分。   三月初逢,不过半年的时间。除却那几次相救,平日里谢寻又为她花了许多小心思。   时常送到姜府的糕点、舞弊事发时毫不犹豫帮她、七夕的祈愿木牌、中秋时的天灯,辗转到如今,他亲手雕琢的玉佩。   一点一滴,满是心意与在乎。   姜清筠忽然一笑,踮起双脚,而后搂住他脖子。贴着他耳畔,她笑着,落下轻快也沉重的一句话。   “好,我愿意。”   只要是你,一句愿意又何妨?   *   “谢寻,你就这么喜欢凤凰吗?”   凉亭中,姜清筠打量着玉佩,细细抚摸上面的纹路,好奇问道。   玉佩上是一只栩栩如生的九尾凤凰,从凤翎细致到凤尾,每一处都再精致不过。   她记得,在她及笄礼前一夜,谢寻送给她的发簪,也是一支九尾凤簪。   “你院中有棵梧桐树,凤凰再适合不过。”谢景寻一手揽着她腰身,一手提笔作画。   不论是凤簪还是玉佩,他也只会给她一个人。   梧桐引凰,她合该是他的凤凰,华贵高洁。   姜清筠微微嘟嘴,若是辛夷在场,细看之下就会发现姜清筠的嘴唇微红微肿,唇色明艳,比平日里抹了胭脂还要明艳几分。   “你也不怕皇上和未来的皇后娘娘知道了,说你不敬皇室。”   谢景寻笑着,提笔蘸墨继续作画,“放心,皇上和未来的皇后娘娘不会的。小事而已。”   他这话说得毫无愧色,且理所应当,甚至比上次还要狂妄三分,姜清筠看着他,颇为无语。   “小姐,有茯苓的消息。”   一炷香后,姜清筠拿着谢寻的画,同他一起回到院子里。一进门,辛夷就跑过来,顾不得许多直接说道。   “大小姐今日回府,知道您不在还十分诧异。说昨晚她和您离开顾家后就分开了,昨晚没有一起去孙小姐家。”   “如今马车不在,老爷和夫人都不知道您去哪里了,正要派人去京城各处找您。”   昨晚来别院,事发突然,她一心担忧着谢寻的状况,一时忘了让人回姜府告知她爹娘。   姜清筠扶额,心下不禁懊悔。想了许多事,偏生忘了这件最重要的。   知道姜承文和顾文鸢在焦急找她,姜清筠也顾不得在别院多逗留,顾不得和谢寻用午膳,匆匆告别后,姜清筠就带着辛夷出了别院。   车夫驾车,云嬿在暗中护送着。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谢景寻把玩着他方才从姜清筠那里拿过来的香囊,轻笑着摇头。   知道姜清筠回到姜府后,不好交代这一晚的事情,他特地吩咐陈还回宫走一趟,好能让她安然躲过姜承文的询问。   陈还走时,温知许和赵京渡紧接着就来找谢景寻。   “我们的皇帝陛下,终于动了凡心,不容易啊。”温知许说着,带着一种铁树终于开花的欣慰之情。 第91章 分寸 不计代价,不论后果   谢景寻瞥了温知许一眼, “说正事。”   “别啊,温知许你继续往下说。”赵京渡抿口茶,好奇问着, 恨不得能让温知许说出全部的实情。   他常年在边疆,和谢景寻也是上过战场共生死的交情, 也清楚谢景寻是个什么性子。他能喜欢一个人,自然是件十分不易的事情。   只可惜他向来不爱和官员打交道, 对姜清筠不了解, 更不知道内情。   温知许以手掩唇, 轻咳一声,“你问我, 不如去问陈还。”   顶着皇帝的视线,就算他有那个胆子, 也不敢说啊。   “昨日你蛊毒发作, 晚上二小姐就遭遇刺杀。这两件事, 我总感觉有联系。”   谢景寻眼皮一跳,“什么刺杀?”   温知许见他真的不知道, 又把云嬿的话重复了一遍,揣测着, “会不会,幕后之人,也是上次下令刺杀你的人?”   谢景寻身中蛊毒, 鲜少有人知道。既然能引得他蛊毒无端发作, 那人也必然是知道内情的。   “你暗中去查这两件事,京渡你派人去看着安王和淮南王。”谢景寻屈指轻敲着桌面,揉着眉心。   温知许和赵京渡面面相觑,同时应声。   *   姜府, 前厅。   因为姜清筠忽然失踪,且没留下只言片语,姜府的人大多都出去找人。   “从前我只以为清筠爱玩,却不想她现在竟然都能玩失踪这一招。”姜清婉坐在前厅,颇为苦恼说道。   但她心下有多得意,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很快,姜府就会只有她一个小姐,姜清筠再也不能夺走原本只属于她的风头。   姜清时已经出去找人,担心顾氏,姜承文就留在了府中,却把手下所有人都打发出去找人。   老夫人也关心着,“清筠这次太过分了。等找到人回来,承文和文鸢你们两个不能再惯着她了。”   “及笄了,还是一副小孩心性。成亲之后又该如何?”   顾文鸢紧挨着姜承文,眼睛红肿。姜承文也不像平日里那般精神。   听到老夫人的话,他抬头,“母亲放心,等清筠回来之后,儿子一定在她身边多安排些侍卫。”   “清时也会看好她的。”   老夫人笑容一僵,想再叮嘱姜承文一些话时,又无从说起,只能应声,“你有安排就好。清筠也是姜府的小姐,万不能出事。”   不然对姜府来说,着实不算是好事,也会败坏姜府的名声。   姜承文听出老夫人的言外之意,却不想应答,如今最重要的是找到人,其他的随后再议都不迟。   前厅一片缄默,各有各的计较。   一炷香后,管家儿子小跑着来到前厅,顾不得场面话,“老爷夫人,二小姐回来了。”   “回来就好。”姜承文长舒一口气,“让她直接来前厅。”   又吩咐了几句后,管家儿子才得令退下,不一会儿姜清筠就进到前厅。   在她身后,除却辛夷,还跟着一位。   径直跪下,姜清筠朝着姜承文和顾文鸢的方向磕头认错,“是女儿不孝,让父亲和母亲担心了。”   昨日去别院是情急之下做的决定,忧心着谢寻的蛊毒,她也忘记让辛夷回府安置一声,这才让姜清婉有了可趁之机。   此时午时刚过,姜清婉回府也有一个时辰,顾文鸢和姜承文也担心了一个时辰。见到姜清筠安然无恙地回来,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平安回来就好。”顾文鸢扶起姜清筠,正想再说什么时,姜承文补了一句,“等一会儿再和你算账。”   姜清筠:……   “姜尚书,姜太夫人。”兰翠出声,规矩行礼后起身。   “二小姐一直没进宫,贵妃娘娘许久不见二小姐,昨日喜宴后就派人接二小姐进宫,在宫中留了一晚。”   “忘记来姜府通报一声,贵妃娘娘怕尚书和夫人担心,一早就让奴婢把二小姐送回来。”   兰翠条理清晰地说道,燕翎宫揽下所有事,而姜清筠只不过是依照着贵妃的话进宫罢了。   失踪后遭遇不测,只是一个臆想一场误会。   姜清筠和兰翠提前对过话,应和道:“昨日太过匆忙,女儿进宫之后和贵妃娘娘相处得甚是融洽,一时也忘记让辛夷回来通报一声了。”   “您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说着,姜清筠还转了个圈,表示她真的没事,安然无恙。   “这是贵妃娘娘托奴婢送过来的赔礼,让尚书大人和夫人担心了。”   兰翠见姜清筠没事,姜尚书也不打算再追究,她的任务完成,将东西都留下后,没停留多久,她也就告辞回了宫中。   姜承文抬手敲了姜清筠脑袋一下,如同儿时她做错事那般,“这次且先饶了你。下次一定要让辛夷回来通报。”   昨日姜清婉身边的人回府通报时,他和顾文鸢就察觉出些许不对,没想到一语成谶,今早真的应验。   “女儿记住了,绝对不会再有下次的。”姜清筠乖巧说着,举手发誓,一副保证不再犯的模样。   老夫人见她没事,还是从宫中回来的,和蔼地拉着姜清筠的手嘱咐了几句话后,她才让堇嬷嬷扶着她回了萍竹园。   临走前,即便老夫人想和姜承文说两句话,但也是欲言又止,最后只能作罢。   “承文,再过几日是你父亲忌日,你在府中多留几日,记得去为他上柱香。”   姜承文神色淡淡地应下,语气中满是恭敬,没有一点亲近。   “爹、娘,我还有事同大姐姐商量,你们先回去,女儿一会儿就过去。”姜清筠直接说道,在姜承文和顾文鸢面前也毫不遮掩。   顾文鸢拍拍她的手,“娘去给你做午膳,注意分寸。”   姜清筠点点头,挥退了下人,前厅里,只剩下她和姜清婉两个人。   “姜清筠,你怎么可能会回来的?”   姜清筠直白,姜清婉也不会再兜圈子,目光紧锁在姜清筠身上,仿佛淬了毒一般,满是不甘和狠毒。   她和孙若雪明明计划得妥当,中间不可能出现任何问题。   马车中藏着人,等姜清筠进去之后,那人就会先解决掉辛夷和车夫,而后玷污姜清筠,将她带离京城,连夜走小路离开,从此潦倒一生。   从堂堂的尚书嫡女,或沦落到风尘之地,或被人带到野村之中,一生困苦不堪。   明明这才应该是姜清筠的结局,也是她新生的起点。可如今,怎么所有事都和她想象中的背道而驰?   “方才大姐姐没听清兰翠姑姑说的话吗?自然是贵妃娘娘差人送我回来的。”   在姜清婉对面落座,姜清筠斟了一盏茶,姿态悠闲。   出了别院之后,辛夷就把茯苓的话完整地复述给她听。   姜清婉一早回来,不仅说她们二人昨晚没在一起,怀疑她说谎出门,不是失踪就是和私奔。   总之将一切最不好的可能都猜测了一遍。   昨日是姜清婉先走,即便她不在府中,姜清婉也不会那么快得到消息。   而且,听茯苓的意思,姜清婉身边的人回府通报时,分明说得是两个人同去孙府小住一晚。   种种不是巧合的恰巧相加,她也不是天真到不谙世事的,相互关联起来,心下也能有一点猜测。   左不过是在路上刺杀,再抛尸荒野。   “大姐姐的人没在路上得逞,想必你是很失望吧。”   茶水微凉,姜清筠轻抿了一口就放下,起身走到姜清婉身前,一手挑起她下颔。   “失望又如何,我恨不得你再也不会出现在京城。”功败垂成,事情已经败露,姜清婉也就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凭什么你处处压我一头,明明我才是你姐姐,祖母也最偏爱我,可为什么名扬京城的人是你?”   姜清筠一手射覆名扬京城,之后尽管她很少在宴会上展露才华,但总有人会讨论她。   可在那之前,明明她离名扬京城只差一步,可那一步她却永远跨不过去。   萧婷冉与她失和,萧庭言念念不忘的人是姜清筠。她仿佛是个陪衬,只能看着姜清筠日渐闪耀。   “萧庭言喜欢的人是你,可要嫁给他的人是我。婚期都定下了,他还在想着怎么才能娶到你。”   甚至不惜牺牲她,想出换亲这一招。   回想起那日她在萧庭言书房外无意听到的内容,姜清婉心下愈发悲凉,说出口的话也更没了阻拦。   姜清筠松开她,后退几步,一言不发,只看着姜清婉胡言乱语。   “也幸好你喜欢的人是个商人,身无功名也无权势。”   “即便你们能成亲,我也会在镇南侯府,锦衣玉食地等着你们落魄求到我面前。”   片刻后,姜清婉像是终于疯够了,平静下来盯着姜清筠说道。   见她终于停了,姜清筠轻笑一声,带着无尽讽刺,“大姐姐记得这么多,怎么偏生忘了以前你是怎么对我的?”   仅是这一生,不念前尘,姜清婉只是算计她,就已经不止一回。   从禅山寺,到沈家宴会,再到她的及笄礼,哪一次姜清婉不是盼着她出事,好衬托出她自己。   原本就都是算计和贪图,又何谈亏欠?   姜清婉低头咬唇,即便提前从前,她也没觉得自己有错。   “姜清婉,适可而止。这是最后一次。”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姜清筠轻轻捏着姜清婉下颔,最后一次警告着。   再有下次,她绝不会如此潦草收场,再放她一次。   姜清婉攥紧双拳,眸色发红,紧紧盯着姜清筠的背影,“姜清筠,我和你不死不休。”   今日所受的屈辱,迟早有一日,她会从姜清筠身上都讨回来的,不计代价,也不论后果。 第92章 送礼 明摆着坑人一道   松筠居中。   从别院回来后, 沈贵妃派兰翠过来替她解围,除却姜清时来松筠居好好叮嘱她,耳提面命了一番后, 倒也无其他事发生。   姜承文和顾文鸢像是都相信了兰翠的说辞,也没找她算账。   姜清筠过得十分惬意。   “小姐, 你已经盯着这块玉佩看了好久了。”辛夷把这个月各铺子掌柜送过来的账本放到书桌上,提醒了姜清筠一句。   “谢公子对小姐你真好, 要是老爷和夫人知道, 一定会高兴的。”   姜清筠放好玉佩, 闻言瞪了辛夷一眼,“等日后你有了心上人, 我一定提早把你嫁出去。”   辛夷一噎,“小姐就知道用这件事来威胁奴婢。”   茯苓在旁边, 听着主仆两人幼稚的对话, 不由得轻笑。   姜清筠一一核对的账本, 自从顾氏开始正式教她看账本,而且发现她上手得十分快, 就把每个月铺子的账本全送过来,让姜清筠一一核对。   因着之前有成衣铺和相宜胭脂铺的先例在, 她在核算账本时,也更加小心和细致。   见辛夷磨着墨,还有些走神和不开心, 姜清筠愈发好笑, 哄着她,“好了,我哪里舍得把你随便嫁出去。”   “你若是嫁出去,我还舍不得。”   “好了, 你去私库挑选几件东西,后日和茯苓随我入宫,去见贵妃娘娘。”   那日燕翎宫揽下一切,这份恩情,她也该入宫去见沈贵妃,当面道谢才是。   *   后日一早,姜清筠洗漱好,带好谢礼后就同辛夷茯苓上了马车。   许是沈贵妃早有吩咐,姜清筠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皇宫,依照前几次的记忆到了燕翎宫。兰翠在燕翎宫门口等候着。   “娘娘刚从佛堂出来,二小姐稍等片刻。”兰翠一边引路,一边和姜清筠说道。   姜清筠知道沈贵妃的习惯,宫中若是无事,她基本都会在佛堂中,或诵经念佛,或者抄佛经。   虔诚之态,是她平生仅见。   “无妨。”   姜清筠坐在榻上,随手拿过一本佛经翻看着。   “阿筠来了。我盼你入宫不知盼了多久,若不是这次,你怕是还不会来。”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沈之瑜就换好衣服,重新整理过妆容,从偏殿出来。   她熟稔拉过姜清筠的手,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她,“一段时间不见,看着清瘦了不少。”   “先前事情太多,家中一直在考虑婚事,就没进宫来叨扰娘娘。”   宫人摆放好早膳,沈之瑜将她带到桌前,递给她一双筷子。   “可有定下来的?”沈之瑜顺着她的话问道,更多地是在替皇上问着。   她依稀记得,前几日沈夫人进宫时,无意间透露了一句,姜家之前有意与沈家结亲。   而姜家的大小姐已经与镇南侯世子定亲,剩下的,也就只有姜清筠一个人了。   “有眉目了。应该不远了。”姜清筠说着,没打算深入,“前几日还要感谢娘娘让兰翠替我解围。”   她说话时,沈之瑜始终在看着她的表情,见她坦然,也没有被迫联姻的痛苦和忧愁,心下明朗。   “小事而已,我也是受人所托。”   那日陈还忽然来燕翎宫,说清楚事情缘由之后,想好措辞和理由,她就让兰翠直接出宫去了姜府。   所幸也来得及。   如今单看两个人,沈之瑜愈发肯定自己的想法。   姜清筠,应该就是前世谢景寻求而不得的那个人。   一场本该美满的相逢,只剩絮果。最后佳人香消玉殒,谢景寻也为她发了疯。   今年的选秀,有与没有,想必也是没什么两样了。   早膳过后,姜清筠就在燕翎宫中陪着沈之瑜。后宫嫔妃不多,皇上也没立皇后,沈之瑜嫌弃那些人吵闹,干脆就免了每日的晨昏醒定。   “娘娘,这是沈府送来的东西。”   姜清筠落笔作完画,沈之瑜正要题词时,兰翠忽然捧着东西进来,东西上面还放着两封信笺。   “放下吧。”沈之瑜一心题字,头也不抬地说道,“阿筠,能替我念下那两封信吗?”   姜清筠疑惑出声,沈府送到宫中的东西,也是她可以看的吗?   “你放心念,我在题词腾不出手来。”察觉到她的犹豫,沈之瑜偏头对她笑着,随即示意她,让她放宽心。   姜清筠只好拿过那两封信,大着胆子拆开,一封是林家托沈家送进来的,一封是沈夫人的。   好巧不巧,都是关于选秀。   今年这场选秀,是太上皇提出来的,虽说是皇上和沈贵妃一同选秀女入宫,但是入宫后的生杀大权,却是都掌握在沈之瑜的手中。   在沈之瑜面前过了熟脸,日后在宫中才能如鱼得水。   林家想送林如暖进宫,沈家想送沈若瑄进宫,送信送珍宝进宫,也是想让沈之瑜能助她们一臂之力。   姜清筠一字一句念完,沈之瑜也刚好题完词。   “都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沈之瑜放下笔,有些不屑,“托人办事,送过来的东西也不过如此。”   “兰翠,让人告诉送信的人,东西本宫收下了,届时皇上如何,就不是本宫能左右的了。”   “娘娘是要,答应沈家和林家的要求?”兰翠走后,姜清筠问道。   既然收下礼,沈家和林家那边势必觉得希望大增。但是她听沈之瑜的话,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沈之瑜牵着她的手坐到榻上,轻拍着她的手,好笑说道:“选秀是皇上的事,与本宫无干。”   “他们送礼,我也只是讨个名头。”   左右她们在宫外,即便做不成事,那也是皇上没看中人。   姜清筠转过弯来,明白沈之瑜的意思,哭笑不得,“娘娘,您这样...”   这不就是明摆着坑人一道吗?   她还是第一次见沈之瑜这般,仿佛学到了什么新的招式手段。   “沈家和林家,不这样,下次她们只会变本加厉。”   沈之瑜了解沈家,不达目的不罢休,就像当年她入宫那般,手段卑劣。   姜清筠没继续往下问,转而和沈之瑜聊着其他趣事,从宫中到京中,一时间气氛也是欢快。   没在燕翎宫留太长时间,姜清筠便准备出宫,沈之瑜还想留下她用午膳时,被兰翠一句话打断。   “娘娘,安王带着小公子来了。”   沈之瑜话语被打断,却丝毫不恼,赶忙去让兰翠请两个人进来。   姜清筠一直牵着沈之瑜的手,此时能清楚感受到她的手微微颤抖,像是激动,更像是欣喜。   仿若身处深渊的人,乍然见到明亮天光时的喜不自胜。   “那娘娘,我就先告退了。日后有时间,我再进宫来陪娘娘您礼佛。”   姜清时识相说道,沈之瑜应下,随即又让身边另一个大宫女,去挑了些东西让她带回去。   燕翎宫外,兰翠正带着安王和小公子进来。迎面见到姜清筠,谢景止停步,屏退了兰翠。   “百闻不如一见,本王今日总算是见到二小姐了。”   姜清筠依照规矩行礼,“王爷谬赞了。”   “二小姐多礼了。”谢景止伸手虚虚扶起姜清筠,往后退两步保持距离,“本王这次是替我那表哥带两句话。”   “上次沈家的事,他也是事后才知道实情。”   “沈老夫人和姜太夫人的亲事不作数,他亦不希望二小姐是碍于父母之命才嫁给他的。”   “如果有机会,他还是希望能和二小姐那位心上人,光明正大地争一次。”   姜清筠是第一次见到安王,听到他的话反应了一会儿后才想起来安王的表哥是沈之彦。   “既然如此,臣女也大胆劳烦王爷为二公子带几句话。”   “臣女已经有心上人,准备议亲也别无二心。也愿二公子早日找到与他心意相通之人。”   安王先是一愣,而后笑了几声,果断应下姜清筠的话,寒暄几句之后,姜清筠和他辞别,继续往宫外走去。   “表哥,那位姐姐好好看。”   “好看也不是你的,你亲姐姐还在等着你呢。”   不远不近地,她还能听到安王和小公子的对话,不由一笑。   *   九月中旬,整个京城又开始热闹起来。茶楼酒肆之中又多了许多闲谈。   选秀在即,各地的秀女都提前出发进京,以便提前置办选秀时的衣裙首饰与胭脂。   今年选秀定在九月十七,只三天时间,错过了也许之后几年都不会再有这个机会。   不止各地的秀女,就连京中的士族小姐都对选秀十分上心,想要得了皇帝青睐,入宫封妃,进而宠冠后宫。   姜府里,却完全没有紧张氛围。选秀的这几日,姜承文官务不多,倒是苦了姜清时,身在礼部,要处处注意着。   而姜清筠与往常一般无二,赏花做糕点,看账本绣荷包,很是悠闲。   “哥,你的意思是,这次选秀,竟然没有一个秀女入宫?”   在顾氏那里用过午膳后,姜清筠和姜清时并排走在青石小路上,听着姜清时的话,她诧异问着。   各地送上来的秀女少说也上百位了,再加上京中的小姐,这么多人,皇上竟然一个都没看中。   姜清时睨了她一眼,点点头。   这次选秀,是由礼部负责的。他原本以为选秀前累,选秀后忙着准备各家小姐入宫的事宜会更累。   没想到,选秀后,根本就没礼部什么事了。   “看来坊间传言,也不全是假的。”   至少如今看来,皇帝是真的不近女色。   “你少去茶楼,少看话本。”姜清时颇为头疼地看着她,正准备带着她去书房好好挑选几本书籍时,老管家神色紧张地赶了过来。   “大少爷,二小姐。宫中来旨了,老夫人他们都在前厅等着你们呢。”   姜清筠和姜清时对视一眼,同时迷茫,没绕过弯来。   姜家无事发生,宫中为何来旨? 第93章 圣旨【一更】 不喜欢皇宫,也不喜欢争……   “姜氏之女姜清筠, 慧敏淑德,特封为昭容。秋狩后进宫。”   姜清筠跪在前厅,满脑子空白, 像是坠入深渊之中,触目皆是黑暗, 捕捉不到一抹天光。   来宣旨的公公说了许多,但停留在她脑海中的始终就只有那一句。   封为昭容, 秋狩后入宫。   众人的反应, 公公的话, 以及宫中送下来的赏赐,在她眼中都是一片虚无。   “这是太上皇的旨意, 姜尚书就代二小姐接了吧。”公公说道,不由分说地将圣旨交到姜承文手中。   “咱家还要去别府宣旨, 姜尚书好生劝劝二小姐。”   临走前, 那公公还特意叮嘱了一句。   宫中的人都离开后, 姜清筠仍旧跪在原地,像是失去了魂魄。   她从未有过入宫的念头, 可如今选秀已过,后宫无新人, 太上皇为何会突然下旨,让她入宫为妃?   “阿筠,你先起来。”姜清时扶起姜清筠, “这件事, 我去找温知许,同他入宫和皇上求情。”   一段时日下来,他和温知许也熟稔了许多。温知许是皇上的心腹,有他在, 说不定还有一丝回转的余地。   “清时,不可莽撞。”姜承文出声呵斥一句,在他手中的圣旨仿佛有着千斤重。   太上皇这一招,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皇帝选秀不成,他就如同一年前那样,干脆下旨强行塞人入宫。   如果抗旨,就是对皇室的大不敬。轻则杖刑,重则罢官抄家。   若是让太上皇知道,阿筠入宫后的日子,怕是会更加艰难。   在前朝,姜家虽仍有一席之地,但到底不能干涉后宫之事。   “爹,圣旨能给我看看吗?”姜清筠恍惚出声,朝姜承文要着圣旨。   姜承文不忍,但到底是拗不过姜清筠,把圣旨给了她。   圣旨上,一字一句都写得十分清楚,昭容,秋狩后入宫。而宫中带来的赏赐都放在前厅,盖着明黄绸缎,是赏赐更是桎梏。   “阿筠,若是你不想入宫,爹再去皇上面前替你求情。”姜承文轻轻拍着姜清筠的肩膀,“这一身官位,也没你重要。”   况且,皇帝和太上皇之间,一向有龃龉。此事也并非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最多是要付出些许代价。   姜清筠摇摇头,将圣旨还给姜承文,整个人无悲无喜,“女儿没事。”   “爹,我现在想出府一趟,可以吗?”   姜承文看着姜清筠这副模样,大抵也猜到了她想要去做什么,索性就允了,“带上辛夷和护卫,别太晚回来。”   姜清筠点头,后退两步,跪在地上,朝姜承文重重磕头之后,她便头也不回地跑出府去。   姜清时连忙让人去准备马车。   “都是业障。”姜承文重重叹息,把圣旨随意放在桌上,与那些漆盘放在一处。   “清时,你去找温大人和赵将军探一下情况,爹再想想。”   姜清时得了允许,也匆匆离府。   “胡闹。”姜太夫人缓过神来,想让人拦下姜清时,可他却一溜烟跑了。有再多不满,老夫人都只能和姜承文说。   方才宫中来人宣旨,姜府的人都在。乍然听见太上皇要姜清筠入宫,老夫人还没相信。确认之后,所有的不可置信就都转化为意外之喜。   沈家和镇南侯府再有脸面,也到底都不如直接嫁入皇宫。   若是得了圣宠,诞下皇子,姜家在朝堂的地位就愈发稳固,二房的将来就愈发不愁。   从前她没想过这条路,只是觉得办不到。如今机会都摆在眼前,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小心收好圣旨,老夫人一脸不赞同地看向姜承文,“清筠能入宫,这是好事。你抗旨不尊,是想要把整个姜府都赔进去吗?”   “清筠的婚事如何,与母亲没有关系。”   “日后她出阁,只会从尚书府离开。即便出事,也不会连累姜家,母亲大可放心。”   姜承文笃定说道,似乎是下定决心,老夫人越发看他不顺眼,“你这逆子。”   “如果你父亲还在世……”   “想必父亲会陪同儿子一起入宫。毕竟当年,妹妹的婚事不也是如此吗?”   多年如一日的话,老夫人都不知说了多少遍。   “儿子还有公务在身,就不陪母亲了。”   打断老夫人的话,姜承文让人把东西都送到松筠居,顺便把圣旨也拿回来,而后径直离开前厅。   望着姜承文离开的背影,姜二爷走到老夫人身边,装作一脸愁容,“母亲,如果大哥真的要为了清筠的婚事抗旨不尊,那我们……”   姜承文如何大房如何,与他没有分毫关系。若是大房因此获罪,他也算是能完整地继承姜家。   但是他不想受此连累,得不偿失。   “放心,娘不会让你和你妹妹有事的。”   尚书府……如果姜承文执意如此,到时候也别怪她狠心了。   *   宴珍楼,天字一号阁。   “小姐,您不能再喝了。”   外间里,辛夷不忍,掰着姜清筠的手,试图想从她手里夺过酒壶,但被姜清筠躲开。   “你别管我。”一把挥开辛夷的手,姜清筠踉跄几步,还保持着几分清醒,却什么都不说,一个劲地喝酒。   辛夷和茯苓面面相觑,一时都没了办法。   从姜府出来之后,姜清筠就直接来了宴珍楼,让掌柜上了许多酒,却一句没提谢寻,更不让掌柜去找他。   茯苓尝过这酒,不是烈酒,但比起桂花酿来还是高的。   况且她已经喝了好一会儿了。   以姜清筠的酒量,再喝不了多少也该醉了。   “让小姐喝吧,等她喝醉了,我们再带她回松筠居。”犹豫了片刻,茯苓抿唇说道。   这件事,放到谁的身上都是难以接受的。   茯苓和辛夷虽然没经历过情爱,但从七夕之后,姜清筠的欣喜她们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眼看着老爷和夫人也要松口了,宫中却又来旨让小姐入宫。   抗旨不尊是大罪,进退两难的境地,任谁置身其中都会痛苦不堪。   辛夷叹气,姜清筠此时已经有些醉了,靠坐在榻上,手中拿酒壶,一边饮酒一边说着胡话。   “谢寻,我不想入宫。”   听清楚自家小姐下意识的呢喃,辛夷同茯苓商量着,“要不,我们去和掌柜说,让他请谢公子过来一趟吧。”   *   京城中,茶楼酒肆中还在流传着皇帝不近女色,选秀无一人入宫的事。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太上皇下旨让京城中小姐入宫的旨意就也传遍了大街小巷。   如同一年前那般,强行塞几个人进皇帝的后宫。只不过这次,入宫的人不全是士族小姐。   除却安宁郡主和姜清筠之外,其余的三个人都是从各地送上来的秀女中挑选的。   一时间,京城中不知有几家欢喜,几家忧愁。   金銮殿外,姜清时拉着温知许在殿外商量着对策,只等一会儿皇上宣他们进殿。   此时殿中皇帝尚且有事,他们也不能逾矩,只能在殿外候着。   “皇上,方才太上皇让人去宣圣旨,让安宁郡主和二小姐入宫,安宁郡主封嫔,二小姐封为昭容。”   太上皇筹谋地悄无声息,陈还得到消息后赶忙进殿禀告,生怕会耽误了时间。   谢景寻笔尖稍顿,在奏折上晕染出一个小红点,可他完全顾不上这些,“安宁郡主和阿筠?”   陈还重重点头,“暗卫说,接到圣旨后,二小姐就出了姜府,直接去了宴珍楼。”   宴珍楼……   这次选秀,谢景寻根本就没上心,只是走个过场,没选一个入宫。他预料到了早朝时大臣的反应,却算漏了太上皇。   姜清筠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接到圣旨时,她该有多绝望。   一想到姜清筠在宴珍楼,谢景寻半刻都坐不住,再顾不得奏折,直接放下朱笔,他就往金銮殿外走。   “皇上,温大人和姜侍郎还在殿外候着呢。”   陈还见状,跟上去的同时还又说了一遍。   “让他们回去,小事明天再议,朕乏了。”谢景寻赶忙换了一身衣服,匆忙交待了一句,从偏殿的路离开了金銮殿。   行色匆匆,没有丝毫停顿。   陈还知道皇上焦急,长叹一口气,后面的事也只能由他善后了。   只希望皇上今日能和二小姐说清楚,当日隐瞒身份尝到的甜,现在都还是要还回来的啊。   他一边想着,摇头叹气,出了金銮殿,依着皇帝的说辞,让姜清时和温知许都先回去。   *   “辛夷,我好想回江南,去找外祖父。”   姜清筠半躺在内室的寝床上,一手紧紧攥着空酒壶,一手抓着辛夷的手不让她走,启唇说着呓语。   觉得之前的酒不够烈,之后姜清筠又让掌柜换了一种酒。之后再喝了一壶多一点,她就彻底迷糊了。   许是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只能顺从内心,仿佛这样她才能忘却那些事。   “等今年入冬,奴婢就陪小姐您回江南。”辛夷顺着她的话说道,尽量安抚着她情绪。   “是入冬,不是入宫。”姜清筠摇摇晃晃起身,眼神些许迷离,胡乱挥手,纠正着辛夷的话。   喝得不是清花酿那般的烈酒,她却比上次醉得更彻底。   听着辛夷的话,她也听错了音。   “我不想入宫。深宫是禁庭,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姜清筠拉着辛夷的手,低垂眉目,“我不喜欢那里,更不喜欢争宠算计。”   “我爱的人,也不是皇上。”   说着,她靠在辛夷肩上,低声呢喃,带着哽咽,“我只想嫁给谢寻,不想和许多女人抢一个不爱的人。”   “上辈子吃过的苦,这辈子我不想再陷进去了。”   “萧庭言负过我,我不想负了谢寻。不想入宫,可是我也不敢再见他。”   再见面,她怕她会舍不得。   从前不碰情爱,幻梦破碎后,淤积在她心头的是一生寥落的不甘,是对萧庭言和姜清婉的恨意。   如今她有了意中人,却要落得个被迫分离,身不由己的下场。   是不是情爱二字,本就是话本中的潦倒收场,本就是人间的肝肠寸断,求而不得。   谢景寻伫立在外间,一手挑起珠帘,却迟迟没掀开。   听着姜清筠的话,他心如刀绞。 第94章 醉意【二更】 我知道你是皇商……   内室里, 辛夷听着姜清筠的话,心里也十分不好受。   “小姐,大公子不是已经去找温大人了吗?老爷也说会替您想办法的。说不定您和谢公子之间还是有可能的。”   “而且, 谢公子是皇商,常年在御前行走。他知晓了, 一定不会不管您的。”   辛夷好生安慰着姜清筠,夺过她手中的酒壶放到旁处。   姜清筠靠在辛夷怀里, 缄默不言, 心里的许多话, 却不能再宣之于口。   “谢……”   茯苓端着醒酒汤回到雅间,还没走几步就看到了谢寻, 她刚想出声喊他一声时,就被谢景寻抬手制止了。   “醒酒汤给我, 你和辛夷先出去。”谢景寻轻轻放下珠帘, 接过茯苓手中的醒酒汤, “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茯苓没犹豫, 把醒酒汤递给他,跟在他身后一起进了内室, 朝辛夷做了个手势,让她出来。   辛夷见他终于来了,也松了一口气, 和谢寻说了姜清筠都喝了多少酒之后, 她和茯苓才离开雅间。   关上门在门口守着,好让两个人好好相处。   内室。   乍然被辛夷推开,失去了支撑,姜清筠迷糊间就直接往旁边倒, 撞在了寝床边的床柱上。   谢景寻正在吹凉醒酒汤,一个没注意,而后就听到砰的一声,以及姜清筠的呜咽声。   他连忙放下碗,把姜清筠抱起来,一手揽着她腰身防止她再乱动,一手轻轻揉着她装疼的地方。   “今天连床柱都欺负我。”姜清筠枕着谢景寻的肩膀,委委屈屈地说道。   谢景寻身上染着一股很是清冽的味道,与他相识这么长时间,姜清筠早就记下这种气息。   知道身边的人是他,她也就少了几分顾忌,撒娇告状。   谢景寻哭笑不得,知道她如今喝醉了酒,比上次还要不清醒,一边揉着她头一边轻声哄着她。   “那我明日让人拆了它,换新的如何?”   姜清筠在他怀里亲昵蹭了几下,点点头没说话。   谢景寻也没提入宫的事,小口喂姜清筠喝下醒酒汤,直到一碗见底,他才收手。   “想睡一觉吗?今日你不能再饮酒了。”谢景寻怕她难受,替她脱了鞋袜,抱着她半躺在寝床上。   经过上次的事,他也知道姜清筠酒量不好。今日她喝了不少,明日睡起来难受也是不可避免的。   “好,我乖乖的。”   姜清筠下意识回抱着谢景寻的腰身,柔声乖巧说着。   借着喝醉后的酒意,她微微抬头,就能看到谢寻的侧脸,离她那么近,可是她又忽然感觉好远。   像是隔着一生的时光。   像是情不自禁一般,她没有过多的纠结,微微撑起身子,对上谢寻的目光,阖眼低头,吻上他唇角,而后辗转到唇齿间。   青涩,却又倾尽毕生的温柔。   谢景寻没料到她喝醉了还会这样,愣怔一瞬,没有回应她。   姜清筠也感觉到了,没多久,她撑起身子,委屈地看着谢寻,“你是不是在怪我喝酒了?”   喝过酒的人难免都会沾一身酒气,从姜府出来到宴珍楼,姜清筠迷糊间也知道自己喝了不少酒,沾了酒气。   喝醉酒的人基本都会无理取闹,想事情时的思路也与平日里不同,她便以为是谢寻不喜欢她一身酒气,嫌弃她才不理她。   谢景寻闻言,明白过她的意思后,好笑地看着她,“不会,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眼见小姑娘委屈,还不相信他。谢景寻干脆一手握紧她的双手,压低她身子,如她所愿,反客为主。   片刻之后,谢景寻才放开她,一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唇角,颇为无奈,“喝酒了还撩拨人。”   姜清筠一手搭上他的手,紧紧握着,仿佛这样她才会感觉到心安。   今日她喝了不少酒,外间的桌上、榻上以及地上,都散落着好几个酒壶,内室里也有一两个。   一吻过后,酒意愈发上头,方才谢景寻喂她喝完醒酒汤,姜清筠才能从众多迷离思绪中剥离出一丝清醒。   她双手搭在谢寻的脖颈上,抬眸看他。内室中烛火摇曳,明暗参半,照着谢景寻的一半侧脸。   借着酒意和些许睡意,她终于敢问出那句话,“谢寻,如果可以的话,你愿意放下一切,和我私奔吗?”   不畏芸芸众生,不惧红尘八苦,以一场夜奔,换一世相守的情深。   从此岁岁年年,朝朝暮暮都是你我。   谢景寻低头,望进她认真眸色中,在她眉间落下轻柔一吻,虔诚有如誓言,“是你,我都愿意。”   听到他笃定回答,姜清筠一笑,抱紧了他,心底生出一种甘愿就此沉沦,厮守一生的愿景。   只可惜,天意弄人。   “入宫的事,我都知道了。你能嫁的,只有我一个人。”谢景寻抱着她,以为她还清醒着,同她说道。   问完方才的话,又得到了谢寻的肯定回答,姜清筠好不容易抽离出来的那丝清醒仿佛也陷入了沉睡之中。   她阖眼,窝在谢寻怀中,能听到他说话,但是她的反应却要迟缓许多,说话也迷迷糊糊的,只是做下意识的回答。   “可是我宁愿,你一生都平安喜乐。”   姜清筠知道他是皇商,素来与皇上交好。从上次科举舞弊,谢寻能说通皇上让她进宫面圣,只一点,她就能看出来。   但是这件事,非同小可。若是还有转圜余地,她也不希望是谢寻拼尽一切甚至是性命为她争来的。   况且,此时她下意识地抗拒用入宫的事,来消磨两个人好不容易得来的时光。   说了一句话后,姜清筠闭着眼,一双手乱摸着扯过被褥,盖在两个人身上。   酒意醉人,睡意朦胧,她现在只想躺在他身边,好好睡一觉。   等待着明日天光乍破,虚妄幻梦破碎的那一刻。   “清筠,朕是皇上。你要入宫,只能是你心甘情愿,答应我的。”   一沾被子,酒意上头,姜清筠就愈发想睡觉,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了谢寻的话,却也没有听得很仔细。   只是抱紧他的腰身,几乎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一手胡乱摸着捂住他的嘴,闷声说道:“我知道你是皇商。”   “阿寻最厉害了。”   “睡吧。”   被捂着嘴的谢景寻:……   两个人胡乱对着话,谢景寻不知道姜清筠到底听清楚没有,见她如此困,也只能作罢。   等明日她酒醒,再好好与她解释。   熄了蜡烛,盖好被子后,谢景寻就抱着姜清筠入睡。   一直守在门外的辛夷和茯苓看内室熄了灯,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听到里面的动静后,茯苓这才回姜府通报。   留辛夷一个人红着脸在门外守着。   *   温府,温知许和赵京渡陪着姜清时喝酒,地上酒坛散乱,院子里也一股酒香。   今日两个人去金銮殿,没见到皇上,无功而返。姜清时原本想去酒楼,又被温知许带到温府中。   “我妹妹又没去选秀,为什么要她进宫?小姑娘明明就有自己的心上人。”姜清时迷蒙,抱着酒坛,又紧紧盯着桌上的酒杯。   和对面两个人诉苦。   “偏偏是太上皇下旨,抗旨不尊,若是阿筠知道了,怕是也不会接受这个结果。”   姜清筠是姜清时从小带大的,尽管她现在已经长大了许多,但姜清时还是了解她性格的。   她有意中人,原本前段时间一家人还打算着在宴珍楼见一面,如果那人靠谱,对阿筠也好,许是这门婚事就定下来了。   如今横生枝节,阿筠定然是不愿意入宫的。   他和姜承文都可以为她拼了一身官位,可若是她知道,定然也是不愿意用这等惨烈代价,成全她自己。   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温知许和赵京渡主要是陪姜清时喝酒,自己倒是没喝多少。两个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些内情。   知道姜清时是真的心疼他妹妹,赵京渡拍拍他肩膀,“你和姜伯父不用太着急,这件事肯定可以解决的。”   “清筠妹妹肯定会得偿所愿,嫁给她喜欢的那个人的。”   “是吗?”姜清时问了一句,温知许闻言也点点头,十分肯定。   像是泄气一般,姜清时不顾姿态趴在石桌上,下着定论:“你们肯定都是骗我的。”   “你们又没有妹妹。”   温知许、赵京渡:……   “你放心,真的不会有事的。皇上都会处理妥当。”   知道他喝醉什么都听不进去,温知许和赵京渡两个人叹气,认命地把他抬回到屋里放到,临走前又说了一句。   *   翌日。   姜清筠醒来时,谢景寻已经离开了。而在他原本躺着的位置上,留了一张字条。   昨日喝的酒太多,尽管谢寻提前喂了她醒酒汤,但一早起来,她还是感觉有些头疼。   没打开看那张字条,只是径自收好,她就揉着眉心下了床。亲眼看到外间内室胡乱摆放的空酒壶,她扶额,一阵叹气。   “小姐你醒了。”辛夷和茯苓听到动静,端着面盆和早膳进来,伺候姜清筠梳洗。   昨晚她和谢寻都是和衣而眠,一会儿还要回府,她索性也就只梳洗整理好妆容,就坐在桌前用着早膳。   “谢寻呢?”   “谢公子一早走了,没让我们吵醒您。临走前他说两个时辰后回宴珍楼来找小姐您。”   姜清筠舀了一勺粥轻轻吹着,“他何时走离开的?”   “一个半时辰前。”   姜清筠:……   辛夷以为自家小姐是在关心谢公子,自顾自说着:“公子临走前还说让您等他,不要离开宴珍楼。”   顾不得再用早膳,姜清筠抬头望向窗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谢寻怕是要提早来宴珍楼,她起身,径自往外走。   “不等他了,你们两个和我回府。”   说着,姜清筠像是想到什么,转身正色和两个人说着:“不许通风报信,不然我就把你们送到徐嬷嬷那里。” 第95章 打算 当真是自作自受了   “入宫的事, 你打算得如何了?”   松筠居里,苏未手里捧着一杯茶,问着姜清筠。   选秀之后, 太上皇下旨选人入宫的事情就传遍了京城。已经过去了一两日,茶楼酒肆、巷头巷尾仍旧传着, 没有丝毫要停歇下来的势头。   偏偏当事人在这里愁容满面。   姜清筠抬眸看了苏未一眼,眸色平淡, 如同一汪湖水, 任凭霜风凄冷、雨雪摧折, 都难以惊起半分波澜。   苏未见她这样,心底很是难受。   “没有打算, 且走且看吧。”   她垂眸,继续绣着手中的花样, 时不时从绣篮中换一种颜色的丝线。   似乎是习惯了阴谋算计, 也懂得权衡利弊。接到圣旨, 去往宴珍楼的那一路,理智上, 她就已经知道了自己最应该走的路。   ——遵从圣旨,在姜府学宫中的规矩, 秋狩之中入宫。   从此岁月辗转,她的悲欢永远都囿于那座华贵禁庭。   可是她知道,自己到底还是不愿意的。不然那日, 她便不会借着酒意问谢寻那句话。   苏未没说话, 盯着她手中正在绣的衣袍,茶水都凉了温度,“你要是不想入宫,我替你想想办法。”   “这么多年, 苏家虽然不在了,但也不是一无所有的。”   “你现在还在亲手为他绣着衣袍,也不是全然能放下的。”   她虽然和那人素未谋面,但两个人之间有多情深,她从辛夷茯苓那里,也是有所耳闻的。   听说,宫中来旨,第二日后,姜清筠就再没见过那人。   “苏姐姐,往年秋狩都是多久?”   姜清筠没径自答应下苏未的话,缄默片刻后她试探问道,显然是有了主意。   “十日左右。”   南楚隔年就会有秋狩,时日不长,皇上和大臣都会去围场狩猎。期间若是有紧急的事,便会直接送往围场。   今年的秋狩,还是皇上登基以来第一次举办的秋狩,他必定会去。后宫中的嫔妃,怕是也只有沈之瑜会跟过去。   提到秋狩,知晓姜清筠从来没去过,苏未就与她说了许多,好让她更了解。   “那太上皇还会留在宫中吗?”   苏未肯定点头,刚想要开口说话时,忽然反应过来姜清筠为何要问这句话。   看着对面笑得狡黠的小姑娘,苏未无奈,“你是想到时候跟着去围场?”   以姜承文和姜清时的官位,姜清筠去围场本就不是难事。   但是看她这模样,苏未就知道她是不想让其他人知晓的,尤其是现在京中时时刻刻盯着她的那些士族小姐。   选秀一事,京中不知有多少小姐想尽办法都没能入宫,偏生最后是姜清筠这个已经有了意中人的得到了那道圣旨。   外人不知道她如今的境况,即便是知道她的想法,怕也不会有什么好话。   姜清筠眼眸微弯,盛满了笑意。放下绣活,她起身转而坐到苏未那边,亲昵挽上她手臂,“还是苏姐姐懂我。只不过这件事还可能还需要你帮我。”   话落,姜清筠悄声在苏未耳边说着。   “你确定要这样?”苏未奇怪地看着她。   姜清筠正要点头,说她已经和顾氏交待过时,窗棂上忽然落了一只胖鸽子。   “咕咕咕……”小鸽子见姜清筠看过来,十分有灵性地飞过去,侧身把那只绑着东西的腿露出来,好让她清楚看到字条的存在。   苏未第一次见这只鸽子,一时新奇,“这只鸽子好可爱。”   而且胖胖的,抱起来很舒服。   姜清筠好笑地拿下它腿上绑着的字条,“原来它不是这样的。”   之前她时常喂它,辛夷和茯苓也喜欢它喜欢得紧,等三个人反应过来时,它就已经被养胖了许多。   没打开字条,只是径自收好,逗了一会儿鸽子,姜清筠就把它放走了。   也没回信。   苏未没多问,在松筠居用罢午膳,又陪了她一个时辰后,才打道回府。   辛夷进来,重新换茶水,见放在桌上的字条仍旧完好,自家小姐只顾着绣花,她咬唇,“小姐,你不给谢公子回信吗?”   “不回了,等过几日。”   “那小姐您今晚在松筠居吗?”辛夷不确定地问着。   “不在,他若是来,你就还那么说。”   辛夷一脸为难,那个理由她都用了好几日,谢公子根本就不信。   这几日,许是姜清筠早就料到那日不告而别后,谢寻一定会来松筠居找她。   索性她就搬到了顾氏的院子里小住几日,也料定了谢寻不敢过去。   都是辛夷或茯苓其中一人守在松筠居里。   “好了,我知道你担心我,我和他不会有事的。”   见辛夷愁眉苦脸,姜清筠收了手中的线头,将东西都给她,笑着说,“再皱眉,徐嬷嬷见了又要说你。”   徐嬷嬷是顾氏身边的嬷嬷,跟了她许久,为人严肃。辛夷和茯苓刚进府时,徐嬷嬷都是教过她们规矩的。   将松筠居都打点好后,衣袍上的花样也绣了一大半,见天色已然不早,姜清筠就去了顾氏的院落里。   *   戌时,金銮殿中。   陈还点着烛台,见谢景寻回来,连忙迎了上去,小声问道:“皇上这是还没见到二小姐人吗?”   谢景寻嗯了一声,颇为头疼地进到偏殿坐在榻上,抬手揉着眉心。   陈还递上一杯茶,见状以为是他蛊毒又快发作了,“要不奴才点上檀香,唤人去找温大人和赵将军过来?”   谢景寻去姜府时,陈还是从不跟着的。这十多天他的蛊毒虽然没再发作,但也是要小心的。   说完,陈还就准备去点香,被谢景寻抬手制止。   “不用,让朕缓缓。他们两个人来了也没用。”   那日他下了早朝,急忙赶回宴珍楼时,掌柜却告诉他一盏茶前姜清筠就离开了。   他又去了松筠居,也不见人。之后连续几日,也都是如此。   即便是飞鸽传书,她也只拿走字条,从不回信。一时间,他都不敢确定姜清筠是否看了那些字条。   “当真是自作自受了。”他揉着眉心,不断想着其他的办法。   身份这件事,定然是不能再瞒下去了,可如今这情况,姜清筠能不能听他说,都是个棘手的问题。   太上皇,这次阴差阳错的,真是给他出了个难题。   陈还隐隐猜到了一点,那日姜清时和温知许同来,应该也是为了姜清筠入宫这件事来的。   他踌躇着,大着胆子开口提着建议,“皇上,要不您过一两日再去。许是二小姐现在也在苦恼,才不知如何见您。”   “姜家许是也在想着如何推辞,您过几日,等二小姐缓过来,再说清楚。”   太上皇这事,也不知道是该说好还是不好。   还是一年前的旧招数,偏偏这次选人,就选到了皇上心尖上的那个人。   若是那边知道了,怕是要开始懊悔了。   谢景寻捏着眉心,“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长允何时回来?”   “今日来信,那边说秋狩时和平元王一起去围场,正好和皇上汇合。”   陈长允是温知许的远房堂弟,这几年都在平元王身边办事。离太上皇寿辰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平元王就借此上折,回京祝寿。   “让暗卫去围场里仔细检查一遍,注意着平元王和安王的动向。”   至于回京只是为了祝寿,还是打着其他心思,到时候自然就见分晓了。   *   选秀不成,太上皇下旨指定小姐入宫的事,茶楼酒肆的说书先生都快要说累了,但这件事还是没有过去。   尤其是在各家小姐心中,这基本就是一道过不去的坎儿。   几天时间下来,京中各府办的宴会无端多了起来,送到姜府递给姜清筠的拜帖也更多了,较之上次科举事发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不过上次,京中小姐是想看她笑话;这一次,却是想要与她结识,多条后路。   姜府中。   这几日听辛夷说谢寻没来,姜清筠也就不在顾氏的院子里住了,搬回到了松筠居。   “小姐,林小姐来了。”   姜清筠早上刚绣好衣袍,正把它平铺在床上仔细看着有没有不妥之处时,辛夷忽然进来通报。   顺着窗棂往外看去,姜清筠就看到站在院子里的林如暖。   “请她进来吧。上一壶好茶,把小厨房的点心拿过来些。”姜清筠吩咐着,拉好床幔,遮盖住衣袍后她才出了内室。   不一会儿,林如暖进来,坐到榻上,刚好也是姜清筠的对面。   “我好久都没来看姜姐姐了,今日正好大小姐设了宴会,我就顺道过来见见你。”   “姜姐姐不会嫌弃我来得突然吧。”林如暖笑着,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   姜清筠摇头,“不会,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林如暖闻言,笑得更加灿烂,轻抿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方才在凉亭里,好几位小姐都在羡慕姜姐姐你可以入宫。”   “只不过听大小姐说,姜姐姐你好像不是很愿意。”   像是从前谈论茶楼酒肆的闲谈那般,林如暖说得随意,却一直在观察姜清筠的神色,想要从她神情中看出些什么。 第96章 主意 终于舍得回来了   姜清筠挑眉, 坦然迎上林如暖的目光,“是方才大姐姐同你说的吗?”   姜清婉的性子她还是了解几分的,今日的宴会是以她的名义举办的, 京中许多小姐都在,在明面上她不会如此坦白的。   “是, 我进府时是大小姐去接我的,她私下里和我说的。”   林如暖坐直身子, 像是有些不舒服, “大小姐知道我和姜姐姐关系好, 还特意叮嘱让我好生劝劝你。”   她越说越真实,仿佛真的有这么一回事。   姜清筠面上不显, 心下却已经了然,思及苏未之前与她闲聊时说的话, 她索性也就顺着林如暖的话走了下去。   像是卸下心防, 装作一副苦恼模样, “入宫原本就不是我所愿。”   “之前我已经避开了选秀,却不想还是没有逃过天意的安排。”   “况且我和安宁郡主之间……”姜清筠话说一半, 重重叹口气,没说完, 意思却已经明朗。   不论是在宫中还是在京中,安宁郡主一向横行惯了,喜怒全表现在她一言一行中, 京中除却姜清筠, 沈家那两位,与安宁郡主也不对付。   林如暖迅速权衡着姜清筠话里的真假,见她提到安宁郡主后更加烦闷,她也就放下了几分戒备。   “那姜姐姐, 你现在还是不想入宫吗?”   “中秋宫宴时我去了宫中,有幸得见皇上一面,芝兰玉树,可是京中许多小姐的心上人。”   林如暖继续说道,仍旧盯着姜清筠,片刻不放松,“姜姐姐你才貌双全,如果进宫,说不定可以得到皇上青睐,一生荣华富贵。”   “可是如果那人不是你爱的人,一生荣华又如何?”姜清筠装作不懂,眨眨眼无辜问道,“话本之中,许多小姐不也因为情爱,舍弃大好前程吗?”   说着,她还指了指不远处放置的几卷话本。都是近日书肆中最为热销的那几卷,无一不是追求纯粹爱情舍弃一生富贵的内容。   林如暖顺着方向望过去,也认出那几卷话本,又看看姜清筠一副对那些深信不疑充满祈愿的模样,她心下不由得生出些许鄙夷。   京城中人人都艳羡的姜二小姐,在外人面前聪慧才识皆过人,私下里不过也是一个只想着情爱不顾大局的普通小姐。   这种人,也亏得她之前多有嫉妒,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压下心中的轻蔑不屑,林如暖安慰了她几句,好让她更加坚定不移地相信话本,抗拒入宫。   见时机成熟,她才大胆提出建议,“姜姐姐,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不入宫。只不过有些冒险。”   姜清筠喝茶的动作一顿,知道她终于要说出来意了,她装作心动,放下茶盏急切追问道:“你但说无妨。”   林如暖见屋子里没人,窗沿外走廊也空无一人,她这才放心,“代嫁。”   “代嫁?”姜清筠狐疑,而后缓了一会儿才回:“是让你代替我入宫吗?”   “对。在你入宫前一日我来姜府找你,我们换了身份,等你入宫那日我替你上轿入宫,你还留在姜府便好。”   “到时候姜尚书和姜侍郎也一定会有办法,将这件事瞒过去的。”   林如暖说着,丝毫不见愧色,仿佛这样就是她能为姜清筠想出的最好办法,也是她如今唯一的出路。   姜清筠听完,差点儿没忍住直接让辛夷把林如暖拉出去。   当她是傻的,李代桃僵这种事算计到她头上,还想拖她父兄下水。   这算盘,打得比林氏还快还响亮。   等不到姜清筠回复,林如暖攥紧了衣袖,“姜姐姐是觉得这个办法不好吗?”   “可是这样,不是就委屈你了吗?”   “听说皇上从来都不进后宫的,也只是对沈贵妃独特一些。”   姜清筠眉目低垂,没看林如暖,欲拒还迎,做足了表面功夫。   那是后宫里的人没一个有本事的。   林如暖暗中翻了个白眼,如果是她入宫,绝对不会是这样惨淡的境况。   况且,既然那个人也答应了她会助她,就绝对不会食言的。   入宫为妃,成功争宠是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若是失败,后果不是她能承受的。   握住姜清筠的手,林如暖诚挚说道:“姜姐姐,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只要我能帮到你就好了。”   “那让我再考虑一下。”   做完最重要的事,林如暖也就没了在松筠居再耗下去的心思,和姜清筠闲聊了片刻后,她就起身准备回府。   末了她还想让姜清筠送她出府,姜清筠应允后,她一路上都是在给姜清筠诉苦,透露出她必须要进宫,让姜清筠好好考虑的讯息。   “小姐,林小姐这话,要是让皇上知道了,岂不是欺君之罪?”送走人,回去的路上,辛夷为难开口。   若是姜清筠说不想嫁,老爷和公子去求情,是抗旨不尊。但若是如林如暖所言,那就是欺君大罪了。   姜清筠瞥了辛夷一眼,戳了戳她脑袋,“你放心,我还不会傻到去跳她的坑。”   她只是没想到,林如暖竟然会提出这种办法,代嫁。   这种事一旦被发现,首当其冲的就是她和姜家,问罪是必然少不了的。   林如暖,这是把她和姜家,都当做是可以玩弄于鼓掌之间的玩物了。   想着,姜清筠压下那股怀疑,没再开口。   *   姜清婉今日请了不少京中小姐到姜府一聚,此时人都在后院的凉亭中,姜清筠不打算过去,索性就打算和辛夷走小路回去。   “哟,这不是我那即将要做昭容娘娘的妹妹吗?”   姜清婉和孙若雪站在不远处,惊讶说着,却没有一点儿是偶遇的意思。   姜清筠停下脚步,“大姐姐怎么独自来这里,今日的宴会不是在凉亭吗?”   她如是说着,后半句却是在问辛夷。辛夷点点头,给了她肯定回答。   “我和若雪出来找林小姐,没想到正好遇见妹妹你。”姜清婉讪讪一笑,“若雪还好奇,妹妹是如何得到太上皇青睐的,不如妹妹解个惑?”   与她方才在士族小姐面前的炫耀姿态完全不同,孙若雪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反倒是直勾勾看着姜清筠。   显然也是在等她的回答。   “我也不知道。二位姐姐若是实在好奇,不如亲自进宫一探究竟。”姜清筠不冷不淡,“妹妹还有事,就不打扰姐姐的雅兴了。”   刚应付完林如暖,再遇见姜清婉和孙若雪,姜清筠已然不想分出太多精力与这两个人纠缠。   松筠居里,她那件衣袍还没彻底检查完,还有一条流苏没打,就更不想消磨时间了。   说完,姜清筠就径自从小路回了松筠居。   姜清婉是刻意来挖苦姜清筠的,却没想到她话说出口,姜清筠却一点儿没接招。   可是在外人面前,她还需要借着姜清筠入宫的辉煌,再衬托她自己。她还不能和姜清筠闹得太难看。   一旁的孙若雪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若雪,你说她不会是发现了我们之前做的事了吧。”姜清婉借着姜清筠的出现和冷淡,问着自己的忐忑。   “不会,事情若是败露,那个人会服毒自尽,不会供出我们的。”   她自己的人,孙若雪是不会起疑的。这么长时间那人都没回来,想必是早就服毒自尽,死无对证,即便姜清筠想算账,也无从说起。   说着,孙若雪又睨了她一眼,“你不用担心,有人替我们背锅。”   姜清婉见她如此笃定,也就不再担心。和她一同回了花园凉亭,继续和士族小姐闲聊着。   *   九月二十八日,萍竹园里。   席间用晚膳时,除却偶尔响起的碗筷碰撞声,一片静谧。   今日姜承文无事在府中,老夫人又特意把大房一家叫到萍竹园里用晚膳,却没多问,对姜清筠的态度也是不冷不淡。   从那日接圣旨时,老夫人就看出姜清筠不想入宫,比起她自己中意的那个商人,比起沈家萧家,入宫才是对姜家最有利的选择。   京城中多少人家,想要还求不来这个机会。   “清筠,离入宫只有半个月时间,你该打点的打点好。”用完膳,老夫人刻意叮嘱了她一句。   如今姜清婉的婚期已定,姜清筠要比她先出嫁,老夫人虽然不情愿,但难免要多关注一些。   姜承文先替她接下话,堵住姜太夫人后面的话,“阿筠,你和你娘先回去,爹还有事和你祖母说。”   “清时也留下。”   屋子里只有老夫人和大房的人在,这么多事,相互之间都少了几分虚以委蛇,姜清筠对此也应得干脆。   起身朝老夫人行礼后,不等老夫人出言阻拦,她就和顾氏一同出了萍竹园。   不远不近地,还能听到萍竹园中传来的说话声。   “入宫的事,你上次说秋狩去围场亲自找皇上,你爹和你哥哥都知道了。”青石小路上,顾氏轻轻拍着姜清筠的手。   “娘知道你长大懂事了,也不想让你爹和哥哥为难。你爹说了,到时候他和你哥哥陪你去,若是有意外,他们还能护着你。”   姜清筠听了下意识皱眉,这件事原本就是她自己在赌,赌一个转圜的可能。   可是她爹和哥哥要是也在……那她就要重新想办法了。   “娘,我……”   “你爹也说了,如果你不愿意,秋狩他就留在家里看着你。”   姜清筠:……   被迫同意了自己娘亲的话,姜清筠送她回去,又替顾氏磨了会儿墨后,她才离开准备回松筠居。   辛夷和茯苓都不在,她推开松筠居的院门,转身关门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道熟悉声音。   “终于舍得回来了?” 第97章 分家【二更】 你之后再去,会好一些……   姜清筠身子一僵, 听出那人声音后她下意识想逃避,拉开院门就想赶快出去,却又被谢景寻一手拦住。   阖门, 谢景寻一手抵在院门上,一手抓着姜清筠的手, 将她整个人禁锢在怀中,“见到我就想跑。”   “这两天就这么心虚?”   “我没有, 你别乱猜。”姜清筠只抬眸看了他一眼, 就低下头, 没有底气地说道。   这几日,谢景寻都没再来松筠居, 她以为他以后都不会来了,没想到他是在这里等着她。   欲擒故纵, 她还好巧不巧地正中他下怀。   见她这副嘴硬模样, 谢景寻被气笑了, 他没开口,直接打横抱起姜清筠就往石桌那里走。   避而不见、入宫以及身份的事, 今晚都该要说开了。   这段时间,他想见姜清筠却见不到的相思之苦, 有一次就够了。   “你快放我下来,一会儿辛夷和茯苓她们该回来了。”乍然腾空,姜清筠挣扎着想下来, 却被谢景寻放到石桌上摁着, 不能动弹。   他两手撑在桌上,刚好围住姜清筠,“有暗卫拦住,她们回不来。”   姜清筠:……?   本能地感觉到一丝危险, 她蹬腿,挣扎着想要下地,“那也不行。”   “今天晚上你来就是欺负我的吗?”   说着,她眨眼,可怜又无辜地看着谢寻。   谢景寻捂住她眼睛,尽量摒开那些心猿意马,“不是,今晚是来和你说正事的。”   听到正事两个字,姜清筠也安静下来。两厢沉默着,都在琢磨着如何开口。   “我也有事想和你商量,关于入宫的事。”   半晌后她启唇,明显感觉到面前的男人松了口气,她眨眼,眼睫轻扫着他手掌,“怎么了?”   “没事,我还以为你要和我说以后都别再见面的话。”   那日从宴珍楼回来,这几日没再见到她人,夜半时分,这个念头就时不时地会浮现在他脑海中。   姜清筠轻哼一声,“没有。只是入宫是太上皇的旨意,皇上那边态度并不明朗。”   “而且我感觉,事情还有转圜余地。”   一年多前,太上皇也是下旨硬往皇帝后宫塞人,最后没一个有结果。如今旧戏重演,她估计这次也只是重蹈覆辙罢了。   况且皇上和太上皇之间有龃龉,上次她入宫时觉得皇上也不像坊间所传的是那般霸道蛮不讲理的人。   她再去一次,说不定还能说动皇上。到时她父兄在,若是谢寻也在,说不定这件事就能成。   “所以你想我到时候和你一起去金銮殿?”谢景寻哭笑不得。   姜清筠点点头,肯定他的说法,“你愿意吗?”   谢景寻闻言,放开捂住她眼睛的手,对上她清澈眼眸,难得紧张。   他无法预料到姜清筠知道他真实身份时的反应,也不知道她会如何抉择。   但又属实不能再拖延。   “阿筠,我一直在瞒着你,其实我就是皇……”   “阿筠,爹和哥哥有事和你说,先过来开门。”   院内院外,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姜清筠一愣,直到门外的叩门声愈发清晰,她才反应过来是姜承文和姜清时突然来了。   “你快走,我爹和我哥哥来了。千万不能让他们看到你。”   反应过来后,姜清筠连忙推开谢寻,跳下石桌,赶他走。   一边说着,她一边悄声跑回卧房里,点亮烛台,装作她方才一直在卧房休息的假象。   今日是怎么回事?   谢寻来了不说,就连好几日都没过来的姜清时都来了松筠居,甚至还有她爹。   姜清筠扶额,一阵手忙脚乱,门外的叩门声越发急切,还夹杂着姜清时的话,“阿筠你睡下了吗?辛夷?茯苓?”   “来啦,哥你等等。”顶着姜清时敲门如催命的叩门声,她扬声往外应了一声。   也顾不得再听谢寻说话,抓起挂着的衣服塞到谢寻手里,她尽量放低声音,“这是我给你做的衣服,你回去再试,现在你先翻出去。”   “要是被我爹发现了,咱俩都走不了。”   这话听着这么感觉他们两个人像是要去私奔一样。   谢景寻微皱眉,想再说什么时,就被姜清筠制止了,“听话,等你秋狩回来再说。”   “我推门进来了啊。”   姜清筠朝谢景寻摆手,脱口而出一句话,却让谢景寻微微呆滞了一下,下意识以为方才那句话她该是听到了的。   眼看着小姑娘急得眼眶微红,谢景寻无奈,只能再次妥协,抱着衣服从院墙外出去,却没离开姜府,而是去了松筠居的偏院里。   “爹,这么晚了,是有什么大事吗?”   姜清筠松了一口气,开门,侧开身让两个人进来。   姜清时狐疑地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没发现人,又见卧房中燃着烛火,“怎么才开门?”   “我刚睡下。”姜清筠心虚一笑,赶快问着正事,“是祖母那边的事吗?”   “嗯。”姜清时应一声,神色凝重,“娘还在书房等着,哥来接你过去。”   姜清筠:……   从萍竹园回顾氏的院子里,有条路是要经过松筠居的,姜清筠咽下所有疑问,没多说什么,关好院门就跟姜承文离开了。   姜清时始终紧盯着她,以及院子里的情况,忽然开口吓她:“慢慢悠悠的,你院子里是不是有人?”   姜清筠手一抖,赶快镇定下来,白了姜清时一眼,“是,有人。刚才不知道是谁敲门敲的那么快,把我梦里的人都要吓跑了。”   “你这丫头,还没出嫁就这样。”   姜清时一噎,敲了她脑袋一下。   *   书房里。   “分家?这两日就搬吗?”   来过几次,姜清筠以为这次又是要审她,就自觉的坐到顾氏身边。听到姜承文的话,她一愣,没想到回来得这么快。   “这两天先搬着东西,秋狩后再住过去。”姜清时吹了吹茶水上的热气,接着话。   方才在萍竹园,老夫人和姜承文大吵了一架。只因为姜清筠入宫,姜承文不让。   老夫人一气之下,就说出分家,让他别拖累姜府,败了姜府的大好前程。   “你祖父留下的家产,现银和值钱铺子都留给你二叔。房屋田地也划出一半来,给你祖母和二叔。”   姜承文平静说道,这些事,前段时间他们就有了准备,如今再着手,已然轻松了许多。   “女儿记下了。”   “还有尚书府那边,文鸢你和阿筠这几日过去看看,若还有要添置的,你们做主就好。”   姜承文一边说,姜清筠一边点头,一一记下。   分家需要叮嘱的事情说完,已然是半个多时辰后的事情,烛火将熄,姜清时又给添上。   “阿筠你要去秋狩,让你哥哥带着你。”末了,姜承文又绕回到姜清筠身上。   “苏姐姐带我过去,哥哥要和温大人他们去,带上我容易露出端倪。”   姜清筠想都不想就拒绝了,要是让姜清时带上她,她的计划就全乱了。   姜清时闻言,在下面轻轻踢了她一脚。   姜清筠又踢回去。   看着兄妹俩的小动作,姜承文和顾文鸢都哭笑不得,从小闹到大,这两个人就没消停过。   姜清筠是第一次去秋狩,还是悄咪咪去的,怕她不熟悉有些事情,姜承文又和她说了不少。   临近亥时一刻,姜清筠才回了松筠居,辛夷和茯苓也都回来了。   “谢寻走了?”去偏院看了一下,没见到人,她折返回来问着辛夷。   “谢公子见您迟迟不回来,暗卫又有急事寻他,一炷香前才离开。”辛夷说着,“谢公子还说了,等秋狩之后,他定会给小姐你一个交代。”   “小姐,什么交代?”   姜清筠也是迷茫,见她一脸好奇,又无奈又好笑,“小丫头别问那么多。不早了,你今晚不用守夜了。”   秋狩还有两日,姜府有分家在即,要她忙的事情偏生都堆在一起。   姜清筠叹气,没再想那么多,熄了烛台后她就径自上床,蒙上被子又辗转反侧了好久才彻底入睡。   *   两日后。   苏家的马车提早出发,绕了一圈接到姜清筠后才慢慢悠悠的跟上了去往围场的行列当中。   为了掩盖行踪,姜清筠不得不又“病”了一场。   这是她前世今生,第一次去秋狩。好奇心使然,她挑开车帘的一个小角朝外望去。   前面是皇帝和随行的官员,后面大多都是士族小姐或者是夫人的马车,声势浩大,两边也都望不到边际。   “一会儿让人看到就露馅了,想知道什么我和你讲。”苏未见她好奇,又怕她露了行踪,无奈说道。   姜清筠有些遗憾地放下车帘,坐正身子,“第一次来秋狩,好奇罢了。”   百年前,南楚是从战场厮杀中得来的江山。之后风调雨顺的每一年,在位的皇帝都要去围场秋狩。只不过自太上皇继位以来,就改成了两年一次。   苏未给她讲了些往年的趣事,末了又加一句,“秋狩十日,第一日皇帝要亲自狩猎,不在营中。你等之后再去,会好一些。”   这些姜承文之前与她说过,姜清筠都有印象,苏未说了她也就乖乖听着。   只等着秋狩时,见机行事。 第98章 皇上 什么皇商,都是在骗我   秋狩十日, 前两日皇帝都要亲自去狩猎,随行的大臣基本也都会跟过去,展示一下自己的骑射技术。   从日出到日暮, 直到夜色深沉,一行人才会回到营帐这边。   姜清筠是悄悄出来的, 为了不让人发现,这两日她都在苏未的营帐中, 不是看书就是在和苏未商定着最后的计划。   也无人来闹事, 说是清闲, 但姜清筠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还有点心慌意乱。   是她从未有过的感受。   “是有些不舒服了吗?”   苏未挑帘进来的时候, 就看到姜清筠捂着心口,眉头轻蹙, 一副不大舒服的模样。   她刚想要给姜清筠叫太医时, 就被姜清筠一手制止。   “我没事, 忽然有些心慌而已。”姜清筠拉着她的手,坐到榻上, “你今日不是跟着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苏未会骑马射箭,往年秋狩时她都要出去练练手, 姜清筠也没拘着她,苏未出去时,她就一个人在帐中。   “皇上说今晚炙肉, 大家高兴就都回来了。我一个人在那边也不好。”   苏未一边说着换下骑装, 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她转身问着姜清筠:“兰翠今日来过了?”   “方才我回来时遇见贵妃娘娘,她让我带着你一起去。”   姜清筠翻着书页,点头, “你才离开没多久,兰翠就来了。”   沈贵妃知道她这次没来,特意让兰翠来问问苏未她的情况,没曾想两个人就正好打了个照面。   兰翠知道了,沈贵妃知道也就不奇怪了。况且那边本来就是为了她。   “那我同你一起去吧,正好见见沈贵妃,还能踏实点儿。”姜清筠听苏未说完沈贵妃叮嘱的话,缄默片刻答应了下来。   一盏茶时间后,两个人挽着手出了营帐。苏未还是一贯的红衣,姜清筠换了一身雅静的衣裳,戴着轻纱,腰间玉佩低垂,倒是与她往日的着装相去甚远。   秋狩虽说是在围场,但营帐和马场后就是一座山。一出营帐,姜清筠就能感受到那种热闹,与长街上的人间烟火还不同。   更多的是一种临近自然的亲切感。   “沈贵妃应该会坐在皇上右边,你到时候记得看清楚人,别认错了。”苏未清楚之傲视她的计划,提前知会她一声。   毕竟是要见皇上,还是这么大的事情,认清皇上才是最重要的一步。   姜清筠点头,“那我和苏姐姐你坐一起,离席之后再去见贵妃娘娘。”   苏未爽快应下,两个人一边聊一边往设宴的地方走。   秋狩两年一次,虽然皇帝鲜少会来围场,但该有的也是时刻准备的。远远的,姜清筠就看到了燃着篝火的地方。   “秋狩没那么多规矩,你不用害怕。”   两个人到场落座时,皇上和沈贵妃还没来,男女分开两边坐席,对面的大臣公子已经开始饮酒了,这边的小姐夫人才来了一半。   苏未用小刀给她分着炙肉,一边和她说着。   虽然还是君臣有别,但在秋狩时只要不闹大事,皇帝一般都不会责罚。   “和京城的果然不一样。”姜清筠尝着炙肉,没碰旁边的酒。   苏未见她喜欢,刚想要再分她一点时,就听到陈还嘹亮的声音,“皇上驾到。”   她连忙放下小刀,姜清筠也随着苏未起身朝皇上和沈贵妃的方向规矩行礼。   “平身,今日秋狩,各位都不用拘束。”   不远处传来皇上的声音,清冷,与上次姜清筠在金銮殿听到的声音全然不同。   她低头皱眉,却感觉这道声音像是镌刻在她魂梦之中,十分熟悉。   只感觉到心跳得厉害,像是有所预感一半,她趁起身的功夫抬眼,望向高处龙椅上,那个受众臣跪拜的帝王。   认出那个人的一瞬间,姜清筠身子一僵,脑海中忽然空白无措。   谢寻是皇上?   熟悉的容颜和眉眼,如同以往无数次相见,只不过彼时他眉目温柔,眼中只有她一个人。   此时的他,却高坐在龙椅之上,不怒自威。像极了两个人连州客栈初见那般,当真是睥睨众生。   “阿筠,别发呆了。先坐下。”苏未扯了扯姜清筠的衣袖,小声提醒着。   苏未的位置靠前,皇上说完平身之后,众人都纷纷坐下。只有姜清筠一个人还站着,在众人当中十分突兀。   “好。”呆呆地应了一声后,姜清筠失神坐下,盯着面前她方才还夸过好吃的炙肉,她却没了兴趣。   她所有清晰思绪都盘乱如麻,解不开又烧不断,让人十分恼火。   所以现在,谢寻就是皇上,皇上就是谢寻。   两个不同身份的人,其实原本就是一个人。   这几个月来,只有她被玩得团团转,谢寻从头到尾都在知道她的胡言乱语。   思及此,除却最初的震惊之外,姜清筠心中还涌现出一股无名状的怒火。   “阿筠,这是刚好的炙肉,你再尝尝。”苏未以为她身子不舒服,没多问,只多往她那里分着刚烤好的肉。   “谢谢苏姐姐。”姜清筠强颜欢笑着,压抑住心下即将决堤的情绪,尝着炙肉,却味如嚼蜡。   高处的龙椅旁,陈还一脸忐忑,趁着说话间隙他俯身在谢景寻身边说道:“皇上,奴才好像看到了二小姐。”   “朕知道。”   方才姜清筠太过明显,谢景寻无意间一瞥就看到了她。即便她还戴着面纱,但   看到她呆滞模样,他就知道她一定是认出他来了。   “筵席散了之后,有人来找朕,你就说朕歇下了。”谢景寻一边注意着姜清筠那边的情况,一边和陈还吩咐道。   陈还忙点头,心下止不住叹气。   皇上之前没说清楚,现在好了,被二小姐亲眼看见识破了身份,也是愁人。   *   席间,姜清筠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筷子,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   苏未见状也放下小刀,握住她的手,“怎么了?看着愁眉苦脸的,是被皇上吓到了吗?”   姜清筠:……   玩闹似地轻轻拍了苏未一下,她矢口否认道:“没有,只是感觉我不用冒险去见皇上说入宫的事了。”   “对了苏姐姐,他真的是皇上吗?”   她无厘头地问了一句,苏未不清楚内情,整个人一愣,随后敲了她脑袋一下,“这么多大臣在,谁敢假扮皇上?”   此时苏未愈发肯定,她家阿筠肯定是第一次见皇上,被吓到了,才生出后退的心思。   如此想着,为了安定姜清筠的心,苏未低声和她说着:“皇上是太上皇的皇三子,生母是淑妃娘娘。若论起来,如今的南梁国主还是皇上的舅舅。”   “皇上十二岁上战场领兵,六年中数次大捷,没登基之前,他也算是南楚的小战神。”   说完后她感觉这话可能会再吓到姜清筠,于是又拐了个弯:“皇上没有坊间所传的那么蛮横,你到时候也不用怕。”   “我和姜伯伯还有清时哥哥都会护着你的。”   姜清筠此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苏未说话时,她一抬头就对上了谢寻,不,皇上的视线。   可是她这个时候不想见,只想一个人静静。   听完苏未的话,她敷衍点点头应下,也没了用膳的心思,“苏姐姐,我吃的有些多了,出去消消食。”   “一会儿就回去,你不用担心我。”   说完,没等苏未回应她,她就径自离开了席间。   *   河边。   此时星幕已垂,淡淡月光投影在河水之上,波光粼粼,如同一匹上好的绸缎,很是好看。   只可惜姜清筠没有半点好心情来欣赏着自然美景。   “什么皇商,都是在骗我。”   郁结在心,姜清筠幼稚地捡起几块小石头,像是宣泄一般用力朝河中掷去,投落几朵涟漪,惊扰浅水里的小鱼。   想起之前谢寻和她说过的话,她就愈发生气。   什么想办法能让她见到皇上,送她定情玉佩还骗她,这么久都不同她说清楚。   她之前接到入宫的圣旨,一瞬间的只想不顾一切和他一起走,还一直想办法怎么面见皇上求情。   结果对他来说,原本就不是难办的事。   姜清筠越想越气,直感觉自己是被人玩得团团转的小傻子。   “只会骗我哄我的大骗子,不想理你了。”说着,她又往河水里扔了一块石头,惊溅起水花,沾湿了她裙角。   姜清筠:……   诸事不宜,她就不该来这场秋狩。   “清筠,你就这么不想入宫吗?”身后来人无声,姜清筠听到萧庭言的话一愣。   在他伸手过来扶她时,她自己起身,避开了他的手。   拍拍身上的灰尘,姜清筠站直,目光清冷,“入宫是我的事,与世子无关。”   “既然萧世子来了,臣女就不打扰您,先行告辞了。”   萧庭言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手,同时拦住她的路,“清筠,我只是在关心你,为什么你每次都要推开我?”   “萧世子,你已经和我大姐姐定亲,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避嫌。”姜清筠挣脱不开他的手,气笑着说道。   今日她心情本来就不好,萧庭言还非要与她争论个理由。   “况且我与你不过是几面之缘,尚且不熟悉。今日臣女还想斗胆问问世子,为何屡次纠缠我?”   “臣女已经有意中人,还烦请萧世子做事适可而止。萍竹园毕竟是姜府的,萧世子的手不要伸太长了。”   姜清筠不带停顿地说着,对萧庭言没有任何好态度。   萧庭言脸色一白,抿唇苍白解释道:“清筠,不是你想的那样。今日我来找你,是想和你说,如果你真的不想入宫,我可以帮你。”   “我可以不要世子之位,带你去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   姜清筠没忍住白了她一眼,属实没忍住想再开口时,不远处就传来谢寻的声音。   “阿筠,天凉,过来穿上帔肩。” 第99章 支招【二更】 遇见一个大骗子……   谢景寻站在光影黯淡处, 却能清楚看到萧庭言拉着姜清筠手不放的动作,掩盖在长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他在心中默念了几句佛经才压制住那股冲动。   灵悟大师曾经特意叮嘱过, 因果业障,即便是执念, 也该有分寸。   “参见皇上。”   萧庭言见是皇上来了,听出他和姜清筠称谓的不同, 犹豫片刻后他放开姜清筠的手, 规规矩矩地朝着谢景寻行礼。   几乎是他一放开手, 姜清筠就往一旁走了好几步,和他拉开距离, 却也没有走近谢景寻。   “起来吧。”谢景寻平淡说道,“朕出来时镇南候还在找你, 没事的话你就先回去。”   几乎是不容商量的语气, 萧庭言一僵, 没想到皇上一来就要赶他走。   回头看了一眼离他好几步远的姜清筠,他心里晦暗, 沉默跪着,片刻后他咬牙, 像是终于下定决心,“皇上,清筠不是自愿入宫的, 还请皇上……”   “这是朕和阿筠之间的事。庭言何时对朕的家事如此关心了?”   话语为刃, 又在萧庭言心上狠狠划了一道。   不等他说完,谢景寻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姜清筠, 把手里的帔肩给她披上。   “一个人跑出来也不怕迷路。”   言行之间,倾尽温柔。   姜清筠今天晚上正因为谢寻隐瞒她身份的事情生气,看到萧庭言烦,也不是很想见到谢寻。   她刚想错身躲开他递过来的帔肩,就被谢景寻发现,一手揽住她腰身不让她乱动,“听话,我一会儿再和你解释。”   不远处的萧庭言见到两个人亲昵的模样,眼神中满是不甘和不可置信。   皇上向来不近女色,如今怎么会和女子走得如此之近?   而他们两个人又是什么时候到了如此亲昵的地步?   他看着这刺眼一幕,心如刀割,却又只能忍着。那个人是皇上,他和镇南侯府都是臣,这个身份,永远都不能逾矩。   强行镇定下来后,萧庭言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臣逾矩了,既然家父还在找臣,那臣就先告退了。”   “皇上万安。”   谢景寻“嗯”了一声,只当做是同意了。   等萧庭言走远,姜清筠想挣开谢寻的手,“家父也在等着臣女回去,臣女先行告退,不叨扰皇上赏景的雅兴了。”   说话间,她还刻意强调了臣女和皇上两个词。   亲疏立见。   谢景寻扶额,料到了她的反应。依言他收回揽住她腰身的手,却没放开她,“隐瞒身份的事,是我的错,之前一直都没同你说清楚。”   “怕你会生气,也怕我解释不清楚。中秋后我想找机会同你说清楚,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中秋宫宴她没来;入宫圣旨送到姜府那一日,她喝醉了也没听到,次次被打断,也都是他挑选的时机不对。   “我原本想着秋狩后回京就与亲自与你说清楚,之后你入宫,我也能一直护着你。”   隐瞒身份的事,是他做出的决定,自然只能由他来解释清楚。   不论是飞鸽传书,还是托人与她说,总归都是不够正式郑重的。   也不能让她再误会下去了。   “若不是这次秋狩我跟着苏姐姐来了,还被皇上瞒在鼓里。这一招,也只有皇上才想得到了。”   姜清筠小声嘀咕着,低垂眉目没看他,心下一时复杂,也不知所措。   她要入宫,偏生她的心上人是皇上。   可是他瞒着她身份的事,她不想这么快地原谅他,但又狠不下心折磨他。   “哪敢再瞒着姜二小姐?”谢景寻说着,还想再抱她,却被姜清筠直接拍开,“别动手动脚的。”   谢景寻还想再解释时,姜清筠下意识做了一个她平日里根本不会做的动作。   她双手捂住耳朵,一副现在不想听的模样。   “臣女累了,皇上若是无事,臣女就先回去了。”   说罢,规规矩矩地朝着谢景寻行礼后,姜清筠就转身往营帐走去。   自作自受,谢景寻不想逼迫她,见她着实疲累,也没有再拦她,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护送着,直到亲眼看着小姑娘进了苏未的营帐。   “这是被发现了,二小姐还没原谅你啊。”温知许握着一壶酒,走到谢景寻身边,挑眉问道。   “你啊,自作自受。早说清楚不就好了,非要等到人家自己发现。明日快去解释清楚,不然跟着你担惊受怕的是我们这些人。”   谢景寻应了一声,“明日狩猎就不去了,你和他们去吧。”   “好。”温知许爽快应下,拍拍他肩膀,“平元王快到围场了,皇上你可千万别忘记。”   “朕知道。”   温知许走后,谢景寻又在营帐外等了一会儿后才回到自己帐中。   *   苏未的帐中。   姜清筠一回来,什么话都没说,沉思着脱掉外衣换好衣服后,就径直上了榻,盖好被褥就准备睡觉。   动作十分顺畅,让一旁的苏未都没揣摩明白她这是怎么了。   姜清筠离席之后,没多久苏未就也回来了,帐中也不见她人,却不想她一回来就这么不高兴。   在榻边坐了一会儿,知道姜清筠没睡着,苏未轻轻拍了拍她,“出去一趟是遇到谁了?让我家阿筠这么不高兴。”   “和苏姐姐说说,姐姐替你去教训她。”   “遇见一个大骗子。”   姜清筠小声嘀咕着,翻了几下身,怎么都感觉不舒服,索性就抱着被子坐起身来,与苏未正对着。   “苏姐姐,要是有个人对你很好很好,你们两个心意相通,但是他却隐瞒了你他的身份,你会怎么办?”   苏未与她的关系一向很好,闻言她听出几分异常,“如果他一开始有苦衷我可以理解,但是他一直都不想和你坦白,想瞒着你,那这个人应该不会很可靠。”   “要是他想说,但是没找到机会呢?”   姜清筠缄默片刻,抿唇又问了一句。   若是回忆起来,谢寻确实也不是一直想瞒着她。前几日在松筠居,他应该就是想说的,结果被姜清时打断了。   苏未隐隐有所察觉,但还是诚实回答着:“要是你不想这么快原谅他,就找个地方好好静一静。想想是不是非他不可。”   “如果是,那就好好与他说清楚,而且也必须让他以后不能再欺骗你了。”   苏未说了好多,姜清筠就默默听着,末了苏未还试探问道:“你说的,是你之前提到过心上人吗?”   姜清筠点头,主动坦白,“他说他叫谢寻。”   “好熟悉的名字。”苏未仔细想着,忽然福至灵心地提了一句,“皇上好像是叫谢景寻。”   她说完,姜清筠幽幽地看了她一眼,有些幽怨。   苏未见她如此神情,差点儿没咬到自己,“你的意思是……”   之前提到的心上人,那个商人,就是当今皇上?   后半句话,她没说出口。   难怪陈还来找她要的那件帔肩,会被姜清筠穿着回来。   “苏姐姐,皇上后宫里有几位娘娘?”没直接回苏未的话,姜清筠又忽然问了一句。   苏未低头,心里默默数着,须臾后答着:“一年前太上皇塞了六个人进后宫,今年又是五个。总共十一位娘娘。”   她话只说了一半,就将姜清筠利索躺下,被子蒙住头,一副不想再说话的模样。   “阿筠?”   “苏姐姐我累了,先睡了。”姜清筠一边说着,一边翻身,面朝着墙。   苏未:……?   知道她心里不舒服,苏未也就没再追问什么,替她吹了灯,让她好好睡一觉。   *   翌日,姜清筠早早起来,用过早膳后就去找姜承文和姜清时。   姜承文一早去了后山围场,帐中只剩下姜清时一人捧着书在读。   见她来了,姜清时放下书卷,“清筠,你是想现在就去找皇上吗?”   他揣度着姜清筠的来意,暗自说着,却又一脸为难,“可是爹现在去了后山,估计要下午才能回来。”   让姜清筠一个人去找皇上,他不放心,姜承文知道了肯定也不会轻饶他。   可如今姜承文不在,他们两个人在皇上面前的分量又不够。   “阿筠你等等,哥现在去找温大人一起过去。”   姜清筠见他如此紧张,哭笑不得,一把拉住他,又把书卷塞回到他手里,“哥,不用去找皇上了。”   姜清时一愣,难得迷茫地看着自己妹妹,不去找皇上,这不就是自愿入宫吗?   怎么她来围场还没几日,就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还没开始追问,就听到姜清筠继续说着:“只不过我先提前回去了,在围场里我也没事,不如早点回去打点着。”   “也免得娘一直在府中担心着。” 第100章 重归于好 许诺你的,不会食言   “那等爹回来, 明日我送你回京。”   半晌之后,见姜清筠仍旧坚定,姜清时只能退了一步, 心下仍旧不解。   她来秋狩是为了见皇上,如今怎么说不去就不去了?   姜清筠点头, 仍旧拒绝了自家哥哥的提议,“围场离京城也不远, 让副统领送我回府就好。”   姜清时闻言, 眼神愈发奇怪“阿筠, 这几日是不是有人威胁你了?”   昨日他看着她离席,随后不久萧庭言也走了, 他想跟过去却被人拉着灌酒。   难不成,是萧庭言又说了什么   回忆着, 姜清时就想去找萧庭言问清楚。   姜清筠无奈, 总觉得她哥哥在这件事上, 就像是被冲昏了头脑一般,总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让人费解。   她不欲与姜清时多说, 把桌案上的书卷一一放好,“没有, 哥你别多想了。”   “等爹回来再说。”   “苏姐姐还在等着我,我就先回去了。哥你慢慢看书。”   “清时,今日去后山围场吗?”   姜清筠说罢转身, 刚要往营帐外走时, 外面就传来温知许的声音。   她步伐一滞,亲眼看着温知许挑开营帐的帘子,谢景寻走在前面,温知许随后跟了进来。   一瞬间姜清筠都觉得, 原本宽敞明亮的营帐,都有些逼仄。   “臣(臣女)参见皇上。”   姜清筠和姜清时都没想到谢景寻会在这个时候来这里,两个人赶忙起身行礼,谢景寻见状刚想要扶姜清筠起来时,她就往后微微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   “二小姐不用多礼,清时也起身吧。”   谢景寻顿了一下,无奈收手说道。   温知许是为数不多知道内情的人,见状轻咳一声,打着圆场,“二小姐可能一时不适应。”   “温大人说笑了,只是臣女受不住皇上的恩德。”姜清筠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温知许刚和谢景寻进来,她就知道温知许和赵京渡对着一切都知情,只不过之前都是配合谢景寻,一起瞒着她罢了。   思及此,她对温知许也没什么太好的态度。   “皇上和温大人既然是来找兄长的,臣女的姐姐还在帐中等着,臣女就先告退了。”   姜清筠转身和姜清时又小声说了几句话,让他别忘了明天的事后,她复又转身,朝谢景寻行礼,没抬头看她,径自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明显还在气头上,昨日的事还没消气。   谢景寻叹气,“你和清时去后山,朕去寻阿筠,就不与你们同去了。”   姜清时:???   他尚且还没回味过皇上话语中的意思时,谢景寻就已经追了出去,帐中只剩下他和温知许两个人。   他方才听到了什么?皇上要亲自去找阿筠?   像是发现了不可置信的事一般,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他们这是...不是...”   若是他没记错,阿筠就只去过金銮殿一次,还没见到皇上。到如今不过一纸圣旨,几面之缘。   难不成,是皇上暗中喜欢阿筠,横刀夺爱?   姜清时刚想追出去看着两个人时,就被温知许一手拦下,“他们两个人的事,你去了也是添乱。”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左不过一对有情人,有了些矛盾,你让他们自己解决。”温知许坦然,坐到榻上姜清时的位置上,悠闲地捧了一卷书。   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话会对姜清时产生何大的冲击。   “你啊,就是关心则乱。回去和姜大人说清楚,送二小姐入宫便是。皇上定然不会委屈二小姐的。”   姜清时眼眸微眯,缓了许久,才终于绕过弯来,“所以,皇上和阿筠……”是两厢情愿?   温知许挑眉,没说话,径自读着书卷,让他自己琢磨。   *   帐外。   姜清筠在围场中一直戴着面纱,从姜清时处离开后,她就径直朝苏未的营帐走去。昨日去河边遇到了萧庭言,今日她不想再横生枝节。   还不如回营帐中,好好睡一觉,准备明日回京。   “阿筠。”谢景寻快走着追上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走这么快,当真是不想见我?”   “皇上何出此言?臣女只不过是疲乏了,想回帐中休息罢了。”   “王帐中舒适,我带你过去。”说着,趁她还没拒绝,谢景寻径自打横抱起她,大步朝着自己帐中走去。   姜清筠一个防备,下意识叫了一声,旁边巡逻的禁军看过来,她又连忙捂住了嘴。   小力道地捶打着谢景寻,“谢景寻,你放我下来。围场这么多人,你大庭广众之下强抢臣女。”   “朕喜欢的人,张扬些又怕什么。”   谢景寻笑着说,却没停下脚步,“想要问什么,一会儿都同你解释清楚。知无不言。”   同温知许去找姜清筠时,他就打定主意,身份的事今日定然是要与她说清楚的。   至于其他人,都远不及她重要。   姜清筠闻言,没再动手,但也没如往常那边抱住他脖颈,任由他把她带回王帐之中。   一沾到榻,姜清筠脱去鞋袜后就往后面坐了坐,双手抱膝看着他,等着他自己开口解释。   谢景寻伸手想抱她,她也只是稍微挣扎了一下。   “最初遇见你是在连州客栈,隐瞒你,只是因为皇帝的身份不方便袒露。后来你对我本来就不冷不热,抗拒得很。”   “于情爱也不开窍,谢寻的身份是我唯一能接近你的身份。你啊,当时对我处处防备,若是我贸然开口,说出我真实身份,只怕你会离我更远。”   “我一边日渐感觉你对我卸下心防,一边又忍不住害怕你知道我身份时的反应。”   “等到你终于对我敞开心扉,我想向你坦白时,却屡次都没了机会。再之后你接到入宫的圣旨,我去宴珍楼寻你。”   “以为你是清醒的尚且能听到,结果还是阴差阳错。”说着,谢景寻苦笑一声,满是无奈。   身份之事,一推再推,便走到了如今的局面。   归根结底,也都是他自作自受。   “瞒下身份是我的错,不该骗你许久,害你心慌猜忌,又让你因为入宫的事伤心。”   “如果你不愿意入宫,那道圣旨就不用去管,太上皇那边有我在。”   中间缄默片刻后,谢景寻才有些紧张地说道,甚至都不敢去看姜清筠。   像是等待着最后的结果,又像是久处深渊的人,想要伸手去抓住那抹暖阳,不怕炙热,却会情怯。   “那你日后,还会骗我吗?”   片刻之后,姜清筠动了动身子,微扬起头看着谢景寻,一双手却忍不住抓住衣摆,些许紧张。   “不会,只这一次。”谢景寻握住她的手,笃定说道。   一次教训已然够惨烈,他心里清楚得很,再有下次,姜清筠定然不会再如此轻易原谅他。   谎言是剑弩,万箭齐发之下,再坚不可摧的感情,也会被伤的千疮百孔。   那种代价,是他承受不起的。   “你若是担心,我再给你一份无字圣旨。只要不动摇朝纲社稷,日后如何,我都应你。”   姜清筠闻言,挣扎间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握紧了他的手,“不用无字圣旨,我信你。”   谢景寻对她的心,从来都是如此。即便是在她识破他身份后,言行之间,他也如以往一般,从未用过皇帝的尊称。   在她面前更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敛尽了锋芒,如同最温柔的少年,只为她一个人。   她信谢景寻,只因为他是他。若是她这一世,再于情爱上失足,那她便也认了。   只不过她虽然在心里释怀了,却没有像之前那般笑着看她,反而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谢景寻见状以为她还没释怀,将她抱在怀里,“还想问什么?”   姜清筠抬眸看了他一眼,想的却是昨晚苏未同她说的话。   “一年前六个人进后宫,今年又是五个。总共十一位娘娘。”   她伸手缓缓抱住谢景寻的腰身,低声说着:“你后宫那么多娘娘,我再奉旨入宫,多年后,你会不会不要我?”   谢景寻没想到她忧心的是这件事,一时又是好笑又是自责。回抱着姜清筠,他正色说道:“后宫的人,我一个都没碰过,平日里更没多看一眼。”   “自始至终,不管是谢景寻还是谢寻,都只会是你一个人的。”   “许诺给你的一生一世,不会食言的。”   姜清筠轻轻“嗯”了一声,唇角含笑,窝在他怀里没再说话。   *   怕出来时间太长姜清时和苏未会担心,用过午膳后,姜清筠就打算回去了。   “我原本就是称病,才悄悄跑到围场的。虽然这几日该知道的也知道的,但表面功夫还是要继续做一下的。”   路上,谢景寻牵着姜清筠的手,静静地听她说。   陈还跟着两个人身后,亲眼看见两个人感情甚笃的模样,会心一笑,不由得松了口气。   两个人重归于好了,他总算是放心了。   “我就该回京了,不然京城那边迟早会露馅,能瞒一时是一时。”   “而且我在围场也无事,尚书府那边还需要我回去,不能再留下来陪你了。”   谢景寻没反对,欣然应允,相携走到姜清时营帐门口,他停步,微微低头在她耳畔叮嘱着:“离入宫还有半个月时间,回去记得绣一身嫁衣。” 第101章 撞见 入宫后,我定会全力护你   “之前的九尾凤簪, 记得带入宫中。”谢景寻继而说道,语气平常。   姜清筠闻言立在原地,看谢景寻的眼神带着几分不寻常。   从前他尚且只是谢寻时, 给她的惊喜已然不少;如今她知晓了他真实身份,忽然感觉她要开始适应了。   她虽然同意入宫, 但位分毕竟只是昭容。她心里也十分清楚,嫁衣和凤簪, 是只有皇后才享有的尊荣。   哪怕是再情深, 都要考虑朝纲。太上皇还在, 以她尚书之女的身份,尽管不低, 但仍旧是不够的。   若是朝纲动摇,于她于谢景寻而言, 都不是一件好事。   思及此, 她抿唇, 踌躇着劝导他:“谢景寻,你要以大局为重。我没那么看重身份和权势。”   经历过前世, 她早就知道权势和地位固然难求,但也会耗尽所有的情分, 直到山穷水尽,物是人非。   比起这些,她更希望两个人能情意如初, 携手共老。   谢景寻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好笑着摸摸她的头,“二小姐放心,我万不舍得让你成为红颜祸水的。”   朝堂之上的臣子不仅会关心社稷大事,对皇帝的后宫也盯得紧, 说是捕风捉影也毫不夸张。   之前后宫嫔妃不多,他更是不肯多看一眼,有些大臣便时不时上折要他广纳后宫;如今选秀刚过,太上皇下旨入宫的不过五个人。   原本京中就有不少士族大臣心意难平,抱怨自己家的女眷未能入宫。若是他这个时候有大动作,就是在把姜清筠往火坑当中推。   至少,如今的后宫中,一定要有人能护住姜清筠。   姜清筠松口气,心里知道他有分寸,她便也没在这件事上纠结过多,“那我明日回京,等你回来。”   谢景寻点头,俯身在她唇角轻触一下,很快收敛。   “咳咳。”站在营帐门帘后面的姜清时挑开一个小角,目睹这个画面后,他又退一步回到帐中,掩唇轻咳一声。   姜清筠没料到姜清时会出声,一下羞赧,脸红得彻底。   “阿筠,爹回来了。你不是要回京吗?”姜清时自顾挑帘,见谢景寻还在场,装作诧异,而后行礼。   “皇上可是来找家父的?”   “父亲刚从后山回来,没打到猎物,心里郁结。臣也才被训斥,这才出来。”   姜清时说得如同真的一样,毫不心虚。说罢,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交给皇上,“皇上还是过几日再来吧,秋狩上没有奏折,臣和家父的话都在信里了。”   “还望皇上不嫌。”   陈还刚想要去接时,谢景寻就已经伸手自己拿了过来,“既然尚书大人身子不适,那朕就改日再来。”   “太医也在。”   大抵能揣测出姜承文的心思,信封还在手里,他也就没强求着要进去,把姜清筠送回来,又同姜清时说完话,他也就准备回去了。   “记住我同你说的话,切莫忘记。”临走前,当着姜清时的面,谢景寻又轻轻捏了一下姜清筠的脸,才终于舍得离开。   姜清时咬牙恭送谢景寻离开,而后板着脸看向姜清筠,“及笄了,果然是留不住了。”   看看那眼神,两个人才刚分开,自家妹妹就望眼欲穿,一副舍不得的模样。   尚且还没做什么,就被姜清时说,姜清筠也不甘示弱,“不然熬成老姑娘,看娘不天天怨你,坏人姻缘。”   姜清时:??   这是有底气敢直接和他横了?   温知许没带他去后山,在营帐里看了会儿书后就离开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在营帐中换身,理顺着前因后果。   中途派他又人去后山围场,又把他那个沉迷骑射的爹爹喊了回来,说清楚了前因后果。   好半天他才接受这个结果。   比起被迫拆散,放手一搏后不得结果,让姜清筠在宫中孤寂一生,至少现在她要嫁的那个人,是她真心喜欢的人。   而且方才他看皇上的样子,大抵也知道这两个人是真的两情相悦,而不是在虚以委蛇。   “阿筠,你跟哥过来,我有话对你说。”姜清时想通,也开始释怀,没再追问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反倒是往河边走着。   与昨晚姜清筠来河边看到的景色不同,白日里河边更为鲜活,一草一木入眼清晰,少了月色笼罩下的朦胧感。   “你和皇上的事,我和爹说了。爹还在帐中练字缓神,围场不是说话的好地方,等回了府中,爹和娘怕是还要问你,你自己做好准备。”   姜清筠“哦”了一声,对这件事早有预感。   毕竟是终身大事,姜承文和顾文鸢一直替她操心着。昨日她自己都没能一下接受这个转变,更何况是他们。   “我出来时,爹还让我叮嘱你,入了宫要万事小心,即便是皇上会宠着你,但莫要恃宠而骄。”   “爹和哥哥永远是你的退路,你也一直是姜家的女儿。”   这话从前姜清时与她说过许多遍,如今仍旧不厌其烦。前朝和后宫相互牵扯,他们的官位走到如今,并不算低,与官职权势上本就无所求。   如今也只希望一家人都平安,一生顺遂。   “哥你放心,入宫之后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如果有事,我一定回去找你和爹。”如同孩提时那般,姜清筠扬起笑容,一手抓住自家哥哥的衣袖。   熟悉的话,姜清筠也一直听不倦,更不会感觉到烦。   上一世,她至死都希望姜承文和姜清时能再和她说话,哪怕只是梦中的一场训斥。   可是这已经是她的毕生的奢侈,是她的求不得,更是歉疚和遗憾。   姜清时任由她抓着,“回去吧,明日让副统领送你回去。”   “爹本来还打算找只小狐狸,之前那只走丢,你还惆怅了好久。”   “我来秋狩带着的衣服也不多,你抓轻点,别扯破了。”   姜清筠一时无语,闻言放开他衣袖,跟在自家哥哥身后往回走,临了走到苏未营帐门口,正要掀帘进去时时,她停步,转身忽然喊了姜清时一声。   “哥。”   姜清时回头,只见姜清筠双手交叠在身前,十分正色地说:“哥,如今我已经有了着落。”   “之后娘该催你了,你记得早点开窍,替我找个大嫂嫂回来。”   说罢,不等姜清时回应,她就利索地放下帘子,和苏未聊着,帐中时不时传来两个人开怀的笑声。   被催婚的姜清时:……?   *   和苏未在帐中待了一下午,姜清筠一面收拾着明日回京的行李,一面接受着苏未的盘问。   两个人互相问着,直到晚膳后兰翠来了一趟,两个人这才相互放过。   秋狩时随同谢景寻来的后妃只有沈之瑜一位,其余几位都在宫中等着。沈之瑜的营帐离王帐不远不近,晚膳后姜清筠就跟着兰翠去了帐中。   “娘娘,二小姐来了。”兰翠掀帘说着。   沈之瑜闻言放下手中的笔,收起佛经,朝姜清筠招手,示意她过来。   “你来秋狩也不同我说一声,当真让我以为你病了,还想让兰翠去姜府看你。”   一边说着,沈之瑜牵着姜清筠的手人,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毫不芥蒂。   倒是姜清筠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开口。   片刻后她还是如实相告。   “之前来秋狩,也只是不想入宫,想求皇上网开一面。这才称病瞒着所有人来了围场。”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直到如今,再提起这件事,她虽是已经接受了,但还是有几分恍惚,像是不真实的梦境。   前不久还与她一起赏花放灯,送她定情玉佩,温情脉脉的人,却是当今圣上。   “我听陈还说了,有情人本就该在一起的。倒是皇上有错在先,让你担惊受怕的。”   “等你入宫之后,皇上若是再敢骗你,你只管来找我,我替你训斥他。”   沈之瑜说得坦荡,姜清筠也知道沈贵妃一向偏爱她,倒也开着玩笑应了下来,“好,到时候我一定让贵妃娘娘替我做主。”   “总算是有人能进宫陪我了。”   沈之瑜说着,难得流露出会心的愉悦。   期间兰翠进来重新换了茶水,又上了些许瓜果,就退下了。   帐中就她们两个人,沈之瑜知道她对宫中的人不熟悉,趁此机会就叮嘱了她许多,包括后宫之中的各位嫔妃,甚至还有太上皇和秦太妃的事。   言语之中,她对秦太妃和淑妃的恩怨也是一笔带过,也鲜少提及到她自己。   姜清筠偶尔问一两个问题,沈之瑜都耐心告知了她。   帐内烛火摇曳,照彻着烛台下的宣纸。   “等你明日回京之后,让人托信给我。”   临了,沈之瑜知道她明日回京,又笑着特意叮嘱了一句,“入宫之后,我定会全力护你。”   “让两位姜大人不必如此担心,有我在。”   姜清筠起身动作一愣,反应过来应当是谢景寻与她说了什么,规矩又十分正式地朝沈之瑜行礼。   “娘娘的恩情,清筠和姜家定然不忘。”   “这是我分内之事。”沈之瑜扶她起来,轻轻抱了她一下,“只要你和皇上好好的,我也就无憾了。”   兰翠送姜清筠回去又折身回来时,进帐后只见沈之瑜抄写佛经,如同以往那般,虔诚无二。   “娘娘,二小姐已经回去了。”   “秋狩后几位小姐入宫,位分已定,所住的宫殿还需要您安排。”兰翠提醒着。   沈之瑜抄写着佛经,“二小姐那边由皇上定夺;安宁郡主的宫殿安置得离金銮殿远些,最好靠近寿安殿。”   “其余几位,位分暂且不够,先安置到储秀宫。”   兰翠领命后,撤下茶水和瓜果,就出了营帐。临了又回头看了一眼,心下忍不住酸涩。   来了围场之后,除却第一日贵妃和皇上去了后山狩猎,之后几日她基本都在营帐中。   也只是在那日,兰翠才又见到了沈之瑜原本该有的模样,恣意张扬,率性坦真,而不是如今这种历经沧桑顿悟红尘的模样。   营帐内,抄写完一卷佛经后,沈之瑜才停笔,小心整理着。   半晌后,她凝视着字迹,句句佛经如同枷锁,又如同救赎。   如今谢景寻得偿所愿,姜清筠入宫,前世苦求不得的圆满,今生到底是成全了姻缘。   而她,前尘往事中太多迫不得已和冲动,也只有青灯古佛才能让她求到一份心安。   熄了烛台后,沈之瑜才上了床榻,梦中前尘翻滚,许多意难平最终只凝成她唇齿间的呓语,“永夙……” 第102章 临近 让你哥哥送你出阁   回京的前一日, 姜清筠就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翌日一早她便出了营帐,姜承文和姜清时也提早为她准备好了回京的马车。   “等秋狩之后爹再回去, 这几日围场还有事,回去后让你娘不用担心。”她上步梯之前, 姜承文把昨晚封存好的信封交给她,让她回府后给了顾氏。   “若是尚书府已经安置好了, 你和你娘就先搬过去。你祖母如果发现了端倪, 你只否认, 围场的事一概不提。”   “知道了吗?”   姜清筠一向都听姜承文的话,闻言点点头。这几日平元王即将到围场, 姜承文也有公务在身,简短叮嘱过几句之后, 他也就去找礼部尚书了。   只剩下姜清时在围场外。   看了看马车后面跟着的侍卫, 姜清时稍微安心了些, “副统领送你回京,照顾好自己。”   “若是还有人来找你麻烦, 等哥哥回京之后好好去教训他。”   等你回来就晚了。   姜清筠在心里默默想着,面上乖乖应下, “平日里我也不出府,不会有人欺负我的。”   时辰不早,没在围场外停留太久, 姜清筠就踩上步梯进了马车当中。   车轱辘滚滚而行, 扬起一地尘埃,姜清时正目送着马车渐行渐远,冷不防就听到了陈还的声音,“二小姐等等, 皇上有话托奴才带给您。”   陈还的声音不低,还只怕姜清筠会听不到。吓得姜清时也是一个愣怔。   前面的马车缓缓驶停,陈还要事在身不敢耽搁,只和姜清时寒暄一句,便匆匆跑着上前,站在马车旁把袖中的信笺给了姜清筠。   不消片刻他折返,马车又悠悠地往前走。   陈还和姜清时一同回了围场当中。   “平元王明日进京?”路上,没插手聊后宫的事,姜清时反倒是问着朝堂之事。   秋狩原本就是一年中难得的放松时刻,今年也本该如此,可是平元王忽然进京,全然打破了这份享受。   尽管平元王已经淡出朝堂十多年,端着与世无争的姿态,但到底是人心不古。   谁也说不准,京城之后会发生什么。   陈还点头作答,“是,王爷明日进京,只不过今日世子已到,送了东西过来,皇上这才没能过来。”   以为姜清时是在间接问皇上今日怎么没来,陈还也就没隐瞒,透露出了原因。   平元王世子……姜清筠一手负在身后,察觉都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   *   围场距离京城不远不近,等到姜清筠在副统领回到姜府时,天色已经从白昼轮转到暮色低垂。   从后门回到松筠居时,辛夷和茯苓无聊地坐在石凳上翻花绳,见到姜清筠回来,两个人连忙放下手中的花绳。   上前替姜清筠拿着东西,辛夷问道:“小姐,你怎么今日就回来了?”   她记得,秋狩不是十日吗?如今将将过半,她家小姐怎么就回来了?   莫非是小姐向皇上求情已经成功,这才放心地回府一心准备嫁给谢公子?   辛夷一喜,变化太过明显,就连茯苓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我不会骑射,去了秋狩也是在营帐中看书,还不如回府。”姜清筠慢悠悠走向卧房,熟悉的环境,才让她感觉到彻底的放松。   歇息了一盏茶的时间,见时间差不多了,她就带着信笺了顾氏的小院,茯苓和辛夷都在松筠居中留着。   这几日她假装称病留在府中,府医日日来,没让其他人打扰她。秋狩的消息尚且没传回京城,一路上的丫鬟小厮见到她行礼,也只以为是她病愈了。   进到顾氏的院子里,丫鬟刚摆上菜肴,见她赶了个巧,顾氏好笑着点点她的头,“你这丫头,来得到是时候。”   这几日大房只有顾氏一个人在,她时常忙着也忘了吃饭,午膳和晚膳的时间相对往后推了推。   姜清筠回来之后,副统领也来禀告过顾氏,而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围场。   “娘肯定都知道我回来了。”只等着她过来。   姜清筠挽上顾氏的手臂,“这几日在围场,还是感觉府中的饭菜好吃。”   顾氏拉着她坐下,丫鬟提前准备好了碗筷放在她面前,而后自觉关门退了出去。   “你啊,只想着吃。”顾氏笑骂了她一句,但还是给她夹了好几筷子的菜肴,都是她平日里最喜欢吃的。   却没立即问围场秋狩的事。   姜清筠也替顾氏布菜,静谧之中,只有碗筷碰撞声音。   丫鬟撤席之后,姜清筠和顾氏坐在榻上,桌案之上烛影摇红,姜清筠把信交给顾氏,“娘,这是临走前爹让我带给你的。”   “爹还说若是尚书府布置好,让我们先搬过去;爹说秋狩后他就回来,让您不用担心。”   顾氏摩挲着手里并不薄的信封,没直接拆开信封,反倒是问着姜清筠:“你去秋狩,见到皇上了吗?”   转变得太快,姜清筠还想着尚书府的进度时,乍然被问了一句,回神之后她垂眸,低低说了一句:“见到了。”   “爹的信里应该都写了,娘你看过就知道了。”   说到信笺,她忽的想到谢景寻那封信中的内容,对上顾氏探究的视线,她又羞赧低头,“娘,我想绣一身嫁衣,您私库里有合适的布匹吗?”   嫁衣?顾氏瞬间明了,难得同辛夷想到了一处,都以为姜清筠和姜承文是说动了皇上,可以不进宫为妃。   “那娘明日给你送去。”   姜清筠点头,又陪了顾氏一炷香的时间,见天色不早,她也就回了松筠居。   待她走后,顾氏才终于打开信封,好好看完姜承文写的内容后,她却恨不得这个时候把姜清筠重新叫回来问个清楚。   *   回府之后,第二日姜清筠就继续和顾氏布置着尚书府,秋狩前本就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她只再添置了些小物件。   只等着姜承文和姜清时回京之后,再一起搬过去。   而松筠居里,姜清筠闲暇时就开始着手准备绣嫁衣,花样谢景寻都在信笺里提及过,她女工本就不差,勾好花样选好丝线后很快就上手了。   “你啊,平日里看着乖巧,却在婚嫁上给了娘这么大个惊喜。”   松筠居里,姜清筠低头绣着嫁衣,听着顾氏的话,没敢开口。   自从那晚顾氏知道真相之后,翌日差人来送布匹时,她也亲自来了,让姜清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好生都交待清楚。   从回府之后姜清筠就做好了准备,况且以前已经说过一次,再开口就没有了太多的不好意思。   之后几天,顾氏都在缓神。知道自家女儿和皇上两情相悦,她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是良缘还是孽缘。   但至少,如今的结果才是最好的。   “娘,我知道错了,以后肯定不隐瞒你们了。”她说着,手上翻飞着丝线,鲜少会有松懈的时刻。   仅是半个月的时间,绣一件嫁衣本就很赶时间,她虽精于女工,但到底还是有些受限。顾氏也知道这一点,时不时来松筠居帮着姜清筠。   让姜清筠忽然有一种小时候顾氏看着她练习女工的感觉。   顾氏一手整理着丝线,语重心长地说道:“娘知道阿筠长大了,原本想着等你出嫁时,娘再叮嘱你一些事,但入宫毕竟不同,在宫中你定要护好自己。”   “即便有皇上和沈贵妃在,你也要万事谨慎。深宫禁庭,娘不希望你走到最后限于争斗之中,迷失了自己。”   姜清筠刺绣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顾氏时,才发觉顾氏眼中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心疼。   深宫是囚笼,是泥沼,进去了就很难再出来,千秋轮转物是人非也是再明显不过的。   “娘,我答应你,万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若是无人招惹她,她也定然不会主动招惹别人。后宫之中,比起精于算计,更难的是如何自保。   顾氏握住姜清筠的手,轻轻安抚着,“娘只希望你平安,不求太多。”   “若有事,让辛夷出宫去尚书府,爹和娘还都在你身后。你也切莫忘记,你是姜家之女,也是你外祖最疼爱的外孙女。”   姜家和顾家之人,皆是一身坦荡清骨。忠于南楚,却也不勾连朝堂党派之争,独善其身。   姜清筠听出自家娘亲的言外之意,严肃点头,没有半分含糊其辞的意思。   见顾氏笑了,她才放下心,而后试探着问了一句:“娘,哥哥什么时候才能遇见我的大嫂嫂。”   “这样就有人能管他了。”   之前姜清时为了找人,日日来松筠居看她,她回想起来还是有些无奈。   顾氏轻轻戳了戳她脑袋,“你这丫头,等你哥哥有中意的人了,自然会说的。”   “娘只希望,到时他别再想你这般惊喜了。”   姜清筠笑了一下,低头继续绣着嫁衣。   *   十日的秋狩结束之后,姜承文和姜清时就如期回了府中,只不过两个人面色都有些不好,却也没在府中细说。   姜家大房和二房分家,早已经知会过姜二爷,分好家产,把大部分都留给姜二爷和姜太夫人,姜承文一家搬走时也只带走了这么多年自己的部分。   没有多拿分毫。   姜二爷对此没表现出任何的喜悦或者是异议,平静如水,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秋狩后,姜清筠入宫的时间也逐渐临近,嫁衣她绣好了大半,只等最后收线再整理一番,其中顾氏也帮了她一些,外衫则是由她自己亲手绣成的。   尚书府中也早已布置好一切,松筠居中也挂满红绸。   入宫当日,姜清筠一早被顾氏叫起来梳妆,虽是入宫为妃,不如大嫁时那般繁琐风光,但顾氏也不肯太过委屈她。   “一会儿陈总管和兰翠姑娘来接你,让你哥哥背着送你出阁。” 第103章 入宫 封为惠妃   姜清筠坐在铜镜前, 任由顾氏替她梳着发髻,“只是入宫而已,娘你不用这样的。”   她毕竟只是入宫为妃, 并不是封后,如果弄得太过张扬, 御史们怕是又会拿这个来说事,上折参她爹和兄长一本。   顾氏没好气地看了姜清筠一眼, 也不知道自家女儿是不是真的还没开窍, 没察觉出皇上今年旨意的不同。   今年入宫的几位, 都是由宫中派人以宫轿迎进宫中的。安宁郡主本就住在宫中,而另外三位小姐则住在宫中特意安排的别院里, 也只有姜清筠,是真的从娘家入宫。   更何况, 宫中来姜府接人的还是陈还和兰翠, 一位是大内总管, 一位是沈贵妃身边的心腹,只两个人来, 就足以表明宫中的态度。   况且,这些也都是皇上默许的, 姜承文也再清楚不过。   “你安心出阁便好,辛夷和茯苓都收拾好了,你哥哥在门外也该等得着急了。”   顾氏的动作很快, 没多久就替姜清筠梳妆好了。今日入宫是大事, 太上皇封她为昭容,位列九嫔,在衣着服饰方面都有讲究。   宫规还在,姜清筠今日所穿的并不是前段日子所绣的那件嫁衣, 而是宫中按照规矩送来的一套宫装。   “娘,你在府中不用担心我,辛夷和茯苓也都在我身边,况且还有徐嬷嬷在,不会有事的。”   临了要出松筠居时,姜清筠紧紧抱住顾氏,在她耳边说着,“等女儿能出宫了,就回来看您。”   顾氏抱着姜清筠,轻轻拍了她背两下,眼眶发红,却忍住泪水,“去吧,到了宫中万事小心。”   “娘过段日子进宫去看你。”   姜清筠重重点头。   松筠居外,苏未和姜清时都在外面等着。   今日入宫,姜府并没有请人,来府中的人也只是和姜家交好的几位。   “原本以为我定亲早,成亲也会比你早,没想到如今却是我送你出嫁。”苏未紧紧握着姜清筠的手,话语中却带着几分哽咽。   “宫中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同我说,我进宫替你撑腰。”   “好,那苏姐姐你以后有时间也要来宫中看我。”   越是临近入宫的日子,几乎是所有人都要叮嘱姜清筠一遍,姜清时跟着也听了不少遍。见时辰已到,两个人还没说完,他就出言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   “阿筠,该走了。陈公公和兰翠姑娘还在等着。以后娘和苏小姐还能进宫陪你,来日方长。”   说着,他俯低身子,示意姜清筠上来。   离别的气氛被无情打散,姜清筠没好气地看了姜清时一眼,但没说什么,乖乖地让姜清时背着她出府。   顾氏、苏未还有辛夷茯苓都在后面跟着。   锣鼓声中,姜清筠只听到姜清时开口:“哥哥希望你进宫之后也开心。若是皇上有一日负了你,哥哥一定会拼了一切把你带回府中。”   “府中的暗卫,也会有几个在暗中保护你。”   原本就是家中捧着宠着长大的小姑娘,一下要进到皇宫那个大染缸,姜家的人都不舍,却没人想在姜清筠面前直白说过以后如何。   只怕会伤了姜清筠的心。   如今临出嫁,事成定局,姜清时也不再遮掩。   姜清筠一噎,在他身后的温知许和赵京渡闻言也是无奈。   “哥哥记得也要早日给我找个大嫂嫂回家。”姜清筠应声“好”,却也没放过姜清时。   又是这句话,但此时姜清时却没有直接拒绝,反倒是一口应了下来,“今日你入宫,其他的就不用想了。”   松筠居到尚书府门口的这一段距离说长不长,今日却很快走完,门外陈还和兰翠还在等着,两个人身后便是宫轿。   姜承文在尚书府门口,远远看着姜清时背着她出来。陈还和兰翠也看到,转而迎了上去。   在姜清时放下姜清筠时,兰翠就自觉扶住姜清筠。   “女儿拜别父亲母亲兄长,入宫后女儿定会照顾好自己。”姜清筠规矩行礼,拜别姜承文和顾文鸢之后,她就上了宫轿。   陈还留下,同姜承文说了几句话之后,才跟上宫轿。   身后的侍卫抬着姜清筠的一部分嫁妆,跟在宫轿后面。   姜承文和顾文鸢等人站在尚书府门口,直到目送着宫轿渐行渐远,一行人才终于折身回府中。   *   尚书府和姜府隔着两三条街,与皇宫离得也不远。   后宫无后,以沈贵妃为尊,今年入宫的五位小姐虽然位分已定,但尚且未分宫,入宫的第一件事也是要先进宫叩拜沈贵妃,聆听叮嘱。   一路入宫,等到宫轿安稳停下,姜清筠出轿进燕翎宫时,安宁郡主已经到燕翎宫了,另外三位小姐还在进宫的路上。   燕翎宫中,沈之瑜和安宁郡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任谁都看出来她兴致并不高。   而安宁郡主也是满心想着正式入宫为妃之后的日子,对沈之瑜也没有了以往的尊重。   她如今入宫为昭仪,身为九嫔之首;她也提前知道了其他四位的位分,姜清筠是昭容,次于她之下;而另外三位小姐,位分都不如姜清筠。   而且都是从地方选上来的秀女,家族都不在京城,更对她构不成威胁。   姜清筠位分比她低,进宫之后更任由她磋磨,她也终于可以报了以前的仇了。   兰翠走在姜清筠前面带路,“贵妃娘娘,姜二小姐来了。”   沈之瑜放下手中茶盏,朝姜清筠招手,“阿筠来了,本宫等你好久了。”   “就坐到秦昭仪对面吧。”   安宁郡主皱眉,还没开口,就被沈贵妃打断,和姜清筠熟稔聊着。   一盏茶之后,另外三位小姐也相继到了燕翎宫。   除却姜清筠和安宁郡主常年在京城,另外三位小姐分别从临州、连州和云州来京。   “既然人都来了,本宫也该说正事了。”沈之瑜从一旁拿起圣旨,交给兰翠,“今日你们初初入宫,位分和住的宫殿,也该与你们说了。”   兰翠接过圣旨,姜清筠等人见状起身跪下,等着兰翠宣旨。   “封姜清筠为惠妃,赐毓秀宫;安宁郡主封为昭仪,赐宁兰殿;封林小姐为修媛,赐素心殿...钦此。”   “不可能!”兰翠话音刚落,安宁郡主乍然回神,直接反驳道。   姜清筠不是昭容吗?明明比她位分要低,怎么会直接封妃,她也从未听说过,四妃当中还有惠妃。   姜清筠跪在下面,听到圣旨内容时也是一愣。   沈之瑜早就知道内情,闻言挑眉,威仪尽显,“秦昭仪是对皇上的圣旨有异议吗?”   安宁郡主横行惯了,无法收敛,“姜清筠明明是昭容,怎么会成惠妃?是不是贵妃娘娘你偏袒?”   兰翠将圣旨交到姜清筠手里,得了沈之瑜的眼神,她大胆上前就扇了安宁郡主一掌。   “秦昭仪,你如今是昭仪,怎可对贵妃娘娘和惠妃娘娘如此无礼。”刻意咬重昭仪二字,兰翠继续说道:“在娘娘面前,您也要自称为嫔妾,宫规不可违。”   安宁郡主刚想要发怒时,又怕沈之瑜再对她动手,闹到皇上面前,只能不甘地选择了忍气吞声,“嫔妾知道了。”   “位分是皇上过目的,改淑妃为惠妃也是皇上的意思,若是秦昭仪还有疑问,再来问本宫也不迟。”   沈之瑜走下台阶,站在姜清筠身后,态度一目了然。   安宁郡主狠狠瞪了姜清筠一眼,很快收回,“嫔妾没问题了,多谢贵妃娘娘。”   “那嫔妾就先回宫了,明日再来给贵妃娘娘请安。”   行完礼,安宁郡主就怒气冲冲地离开的燕翎宫;另外三位嫔妃见状,也识相地离开。   燕翎宫中只剩下沈之瑜和姜清筠两个人。   “这都是皇上给你的,安心收下便是。”殿内无人,沈之瑜拉着姜清筠的手走到榻上坐下。   四妃向来以贵淑德贤为序,如今皇上把淑妃改为惠妃,是出于私心,也是想尽力给姜清筠更好的。   而毓秀宫在燕翎宫和金銮殿之间,位置恰好。   姜清筠手中还拿着圣旨,任由沈之瑜牵着。仅一会儿的功夫,她忽然就感觉到,入宫之后的生活和她曾经想的不大一样。   “这几日平元王进京,皇上忙着和太上皇周旋,前朝事多,白日时就不进后宫了。”沈之瑜替谢景寻解释了一句。   姜清筠轻抿了一口茶,眼睛眨闪,“朝堂大事重要,再者我在娘娘您宫中也挺好。”   沈之瑜欣然应声,“这也是,你在宫中陪我也挺好。今日你初初入宫,就在燕翎宫中陪一日。”   “好。”   临近日暮,陪沈之瑜礼佛又用过午膳和晚膳之后,沈之瑜才送姜清筠回了毓秀宫。   姜清筠和沈之瑜更是投缘,一路闲聊着,一盏茶后便到了毓秀宫。   “阿筠,你抬头看看。”   姜清筠刚打算接沈之瑜上一句话时,听到这她抬眸往前看去,毓秀宫中满目红绸,一片喜庆氛围。   正殿之中更是如此,且还燃着龙凤红烛。   姜清筠一眼就看出,这是有人把毓秀宫布置成了喜堂。   “娘娘……”她忽然迟钝,转身看着沈之瑜,还没问清是怎么回事,就被沈之瑜笑着打断了。   “之前皇上不是让你绣了一身嫁衣吗?去换上吧。”说着,沈之瑜轻轻推了她一下,而后示意辛夷和茯苓去给姜清筠更衣。   尚且在惊喜和惊讶当中没缓过神来,她就被迷迷糊糊的带到了屏风后,任由辛夷和茯苓替她更衣。   一盏茶之后,等她换了一身嫁衣,走出屏风时,一抬眼便见到了屏风外的同样穿着一身大红喜袍的谢景寻。 第104章 大婚 百年好合   “你何时过来的?”姜清筠发愣地问了一句, 从头到尾还没缓过来。   今日在燕翎宫中,沈之瑜同她说皇上还在召见平元王,可如今她只不过是更衣的时刻, 谢景寻怎么就已经到了毓秀宫?   况且,哪怕她再对皇宫一无所知, 也都知道毓秀宫不会是这样的。   “刚批完奏折从金銮殿过来没多久。”谢景寻满目笑意,眉目温存, 同从前那般一致无二。   见到她从屏风后出来时, 他眼中也难免露出几分惊艳。   今日姜清筠所着的一裳嫁衣, 都是她从秋狩回府之后,紧赶慢赶绣出来的。绛红色的衣裙, 背后绣着一只九尾凤凰,裙摆处金线浮动, 随着她步步走动, 栩栩如生。   绛红色, 九尾凤凰,都是那日秋狩回来时, 谢景寻那封信中所提到的。   说着话,他伸手牵住姜清筠的手, 一步步同她走到桌案前。   大红囍字高挂,桌案上燃着红烛,沈之瑜站在桌案旁边, 陈还和兰翠依次站在她身后。   “那这毓秀宫……”姜清筠任由他牵着手, 今日一入宫,许多事情都与她想的不同。   突如其来的晋升,以及这毓秀宫的满目喜庆,每一处都不同寻常, 却又处处是别致心意。   谢景寻牵着她的手,“是我吩咐陈还这几日筹备的。进宫时不能给你一场大婚,只能放在毓秀宫了。”   “不用顾忌旁人。”   原本他就是要给她一世荣宠的,又怎么能让她惶惶?   “后宫还有我在,本就无妨的。”沈之瑜笑着补充了一句。   辛夷站在两个人旁边,手中捧着漆盘,放着九尾凤簪、荷包还有一尾凤凰玉佩。   毓秀宫的一切都是谢景寻亲自吩咐下去的,包括辛夷端的东西,都是他让提前准备好的,却始终都瞒着姜清筠。   照着之前预计好的,谢景寻拿起那尾凤簪,双手微微颤抖,换下她发髻上原本簪着的金簪。一支凤簪,与她嫁衣上的金线凤凰相互映照,也算是完满。   姜清筠站在桌案前,面对着谢景寻,在他簪好凤簪后,她下意识的抬手去抓了一下流苏,却被谢景寻笑着轻拍了一下。   “别乱动。”   姜清筠微微嘟嘴,但还是乖乖地放下手,等着谢景寻的下一步动作。   沈之瑜在一旁始终关注着两个人的一举一动,期间两个人表现出来的爱意和默契,让人看了都羡慕不已。   九尾凤凰的玉佩,是谢景寻亲自雕琢,作为定情信物送给姜清筠的;而那个荷包,则是姜清筠第一次送给谢景寻的东西。   不论是哪一个,对于两个人而言都是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的。   见谢景寻拿起玉佩,姜清筠也懂了他的下一步,紧接着拿起荷包,等谢景寻把玉佩系到她腰身上时,她也学着他,将荷包系在他腰间。   期间两个人虽然话语交流不多,但情意尽在不言中,一举一动皆是情衷。   做好一切后,谢景寻牵着姜清筠的手,正对着桌案和沈之瑜。   “我母妃早逝,如今大婚,只能请之瑜过来。”他侧头,同姜清筠解释了一句。   “那表哥,我今日就托大一会,暂且受下您和阿筠的大礼了。”   大婚之日,本就是喜庆的日子,而沈之瑜和姜清筠一向投缘,姜清筠也没有任何异议,“劳烦贵妃娘娘了。”   “都是一家人。”沈之瑜提起裙摆,没推拒地坐到桌案旁的椅子上,充作长辈受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陈还每喊一句,谢景寻和姜清筠就携手跪拜,虔诚情真。   礼成之后,毓秀宫就只属于谢景寻和姜清筠两个人,所有事都已经准备妥当,其余人也不会再留下来打扰两个人。   临走之前,沈之瑜留下贺礼,温柔笑着看向两个人,“表哥表嫂,百年好合。”   姜清筠听到表嫂两个字,一惊,刚想扶起她开口说话时,谢景寻一手按住她,“会的。之瑜你日后若有其他……”   “不会了。只要您和阿筠好好的,我也不枉这一程。”沈之瑜摆摆手拒绝,又说了几句,转而准备往毓秀宫外走,不打算再打扰他们。   “今日是你们的大喜之日,我就先回燕翎宫了。明日阿筠不用来燕翎宫了,灯后日我再来看你。”   沈之瑜离开,陈还和辛夷等人也退守到殿外,殿门合上,一室红烛照彻着毓秀宫的正殿,入目更是欢欣。   “今日的事,是你早有布置吗?”喝完合卺酒之后,姜清筠放下酒盏,含笑问着谢景寻。   双眸是一如既往的澄澈。   谢景寻一手揽住她腰身,坦诚点头,“秋狩回来之后布置的。”   不管是惠妃的位分,还是毓秀宫,他都是想给姜清筠最好的。   此时无法让她成为他的皇后,但该给她的也不能少。   “原来早就算计着我。”姜清筠抬臂揽上谢景寻的脖颈,小声告着状:“这几日,我绣嫁衣手都疼了。”   半个月来,尽管她不打算把嫁衣绣得有多华贵,但毕竟是一生的大事,她也不想敷衍而过。   “日后,定然不会让你这般辛苦了。”谢景寻怜惜着摸摸她头发,动作轻柔,尽数收下她的小情绪。   一室红烛摇曳,太过于暧昧,姜清筠忽然感觉嘴唇干涩,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她微微仰头看向谢景寻,才发现他的眼神与以往不同。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谢景寻也低垂眉目看她,却是缓缓低头,在她眉间落下一吻,而后迎着她目光,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内室。   烛影摇红,映照在窗棂纸之上,缓步摇曳;而在龙凤红烛之下,桌案之上,九尾玉佩和荷包放置在一起,流苏低垂交缠,别生缱绻。   *   翌日,等姜清筠辗转醒来时,身旁的位置早已经凉了温度。床幔外的龙凤红烛还留着烛泪,一夜未烬。   “辛夷,茯苓……”她嗓音略微沙哑,殿外候着的两个人听到内室的动静,微微红着脸进来,徐嬷嬷紧接着进来。   “娘娘,奴婢伺候您起身。”   元顺一早就送来了许多件宫装,辛夷和茯苓代为收下,两个人一个去扶姜清筠,一个去收整好宫装。   “皇上呢?”姜清筠小心起身,简单梳妆。今日她不用去燕翎宫请安,便也随意几分。   “皇上一早去上朝了,临走前吩咐说下朝召见完大臣就来毓秀宫。”   茯苓说着,替姜清筠挽好发髻,更完衣。   姜清筠闻言,抬手抓了抓耳畔的流苏,神情有些不自然,“我知道了。”   初初入宫,又是晋位又是一场出乎意料的大婚,自然而然,可她又感觉太快,一时间难以适应过来。   “皇上还说了,若是您无事,也可以去金銮殿。”   辛夷收整好衣服,又去毓秀宫的小厨房端来早膳,放下后接着茯苓的话说着。   姜清筠摆摆手,“金銮殿是重地,就不去了。”   今天不用见人,她还想好好休息;况且还有朝臣在金銮殿,被人看到毕竟不好。   说着,她低头用着早膳。宫中的糕点和膳食比宫外都要精致许多,也更加细腻可口。   连这粥都分外好吃。   一盏茶的时间,姜清筠用完放下勺子,“这粥是辛夷你做的吗?感觉和往日不大一样。”   格外好吃,虽然她能尝出粥中的食材并不多,但味道十分合她心意。   辛夷和茯苓对视一眼,而后摇头,“不是奴婢熬的,是皇上吩咐的。”   “粥里面放的是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娘娘您要是喜欢,奴婢明日再去趟小厨房。”   毓秀宫是有自己的小厨房的,若是姜清筠实在喜欢,日日煮粥也是可以的。   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连起来不就是早生贵子吗?   姜清筠心里默念了一遍,才发现其中端倪。   难怪昨晚床榻上没有铺,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忍不住扶额,她脸一红,恨不得自己方才没有多问那一句。   “对了娘娘,方才您还未醒时,秦昭仪和胡修容派人来过,想见娘娘您。让奴婢推了。”   在姜清筠入宫之前,沈之瑜就派宫中的老人去了姜府,特意教辛夷和茯苓两个人宫规,两个人也用心学着,鲜少出错。   辛夷也知道,进宫的第一日就来,这些人肯定是没有好心。   宫中向来都是藏不住秘密的地方,姜清筠晋封为惠妃的事,昨日便在宫中传遍了。   姜清筠一边往内室走,一边应付着辛夷的话,“下午若是还有人来,你也一并回绝了。”   “就说本宫身子乏了,明日再去燕翎宫和她们见面。”   实在乏累,她今日也不想再分神应付安宁郡主,只想躺回寝床上好好睡一觉。   辛夷领命应声,散下床幔后,就带着宫人退了下去。   此时金銮殿。   召见完最后一位大臣,批完成堆的奏折之后,谢景寻起身,难得的去找到曾经他午夜梦回惊醒时,照着梦境描摹出来的画幅。   “惠妃娘娘醒了吗?”谢景寻将画幅铺展开,一边问着陈还。   “醒了,听辛夷姑娘说,娘娘用过晚膳之后就又休息了。”   陈还见着皇帝的动作,大着胆子问了句:“皇上,您是要扔了这些画吗?”   他虽然不知道这些画都是什么内容,但也知道皇上从来不让任何人碰,就连他自己都很少拿出来。   “不扔。”谢景寻睨了他一眼,“你稍后去放到私库,尘封起来便是。”   梦境光怪陆离,令人发怵,可他鲜少会再去做梦;如今这些画于他,也没了太大意义。   陈还点头,正打算抱着已经收好的画去私库时,又被谢景寻喊住。   “派人去请云川道长,就说朕有要事想要道长解惑。” 第105章 宠溺 都不能委屈了你   天光透过窗棂, 洒落在床幔之上,无风而动。   等到姜清筠辗转而醒时,她下意识地抬手遮住双眼。临近正午时分, 日光正好,即便有床幔的遮挡, 她还是有些不适应。   “醒了,身子还难受吗?”谢景寻见她睁眼, 但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他轻笑着, 抬手把姜清筠的碎发都别到耳后,轻轻抚摸着她的脸。   姜清筠眨眼醒神, 知道是谢景寻回来了,她一手搭在他腰身上, 摇摇头后埋在他怀中, 声音细若蚊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吃完早膳之后就睡下, 期间谢景寻何时进来的,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躺在谢景寻怀里, 她闭眼,任由他一下下抚摸着, 舒服地闭上眼,甚至还想再睡一觉。   “一炷香前来的,见你睡得熟, 没忍心吵醒你。”   知道她昨晚累着了, 谢景寻召见完大臣批了会儿奏折后之后,就来了毓秀宫。见她没醒,他便也没有搅扰她。   安安静静地躺在她身侧,看着她睡颜, 他心下更是从未有过的欣喜和安宁。   若是这一生都寻常,有她在侧也胜似人间万千。   “还不都是你。”姜清筠嘟囔一声,带着些许撒娇以及羞涩。   一边说着,她在谢景寻怀里亲昵蹭了两下,拽了两下被子,阖眼还想再睡。   谢景寻哭笑不得,又不能让她再睡,径自起身把她抱出寝床,放到梳妆台前后,他又折身回去给她拿鞋。   姜清筠小小打了个哈欠,在谢景寻想替她穿鞋时,她往后缩了缩避开,“这要是前朝的大臣知道皇上如此,臣妾怕是要被告到御史台了。”   御史看着前朝后宫,闻风而动,更是不休。   而且最初,她进宫时的那道圣旨,毕竟来得无端蹊跷,后宫之中,还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盯着她,盯着毓秀宫,甚至是盯着谢景寻。   只等着一个合适的机会,便现身撕咬。   “有朕在,前朝没人敢动你。御史那群人,不用理他们。”谢景寻抬眼看她,没理会她的挣扎,替她穿上鞋子。   早晨起身时她原本就已经梳过妆,谢景寻只是微微给她整理了一下,便收手了。   姜清筠点点头,心下许多疑问都尚且未问出口,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搅扰心情。   辛夷茯苓还有陈还始终都守在外面,午时临近,听到殿内的动静,陈还请示了一声,得到吩咐后就让宫女把午膳都送进去。   谢景寻和姜清筠用完午膳,又陪她睡好午觉之后,他就去了偏殿继续批奏折,直至晚膳后又陪她去御花园消食。   没有带辛夷和陈还。   入宫成亲之后,姜清筠总感觉如同一场梦。上一世争名夺利,她被迫折戟沉沙,原本想着这一世若是要再嫁人,也一定要选一个家世清白简单的人。   却不想最后她会进了皇宫,成为后妃。   御花园姜清筠从前也来过,只不过却也是来去匆匆,没来得及欣赏。   一转眼从盛夏轮转到清秋,御花园中盛开的花种也彻底换了。   “之前,我在御花园遇见你时,你还说是皇上宣你入宫的。”姜清筠牵着谢景寻的手,在御花园里慢慢转悠。   提起前尘旧事,谢景寻也是既无奈又好笑。当时两个人相遇本就是意外,情急之下的借口,却不想还真的糊弄过去了。   “当时怕把你吓跑,情急之下就只能那般。”   姜清筠娇嗔着瞪了他一眼,慢慢悠悠和他聊着些其他事,一时倒也放松。   “贵妃娘娘当年,也是太上皇下旨,被迫入宫的吗?”走着,姜清筠想到沈之瑜昨日的话,开口问着谢景寻。   她记得清楚,昨日礼成之后,沈之瑜唤了她一声表嫂。   似乎从前,在她每次去燕翎宫见沈之瑜时,她基本都在佛堂当中,不是拜佛就是抄诵经文,从未变过。   苏未之前无意间也同她提过一句,在进宫之前沈之瑜好像是有心上人的。直至最后同意入宫,除却沈家人之外,没人知道其中究竟发生过什么。   谢景寻没想到她会突然问沈之瑜,眸色诧异,下意识抓紧她的手,点点头,“之瑜当年不愿意入宫,我本打算送她离京。”   “沈家人用之瑾威胁她,被迫之下她只能选择入宫。”   原本都是苦命人,当年在江南短暂相遇后他遍寻不得,而沈之瑜却因为沈家人和太上皇的私心,只能被困在这座围城当中。   之瑾,之瑜……   姜清筠摸着腰间垂下的流苏,忽的想起之前她在燕翎宫见到安王带着的男孩,好像是沈之瑜的亲弟弟。   难不成……   “嫔妾参见皇上、惠妃娘娘。”   姜清筠刚要想清楚时,就被安宁郡主的请安声给打断了。她循声望去,只见安宁郡主盈盈一拜,起身时,目光只放在谢景寻一个人的身上。   见谢景寻没有任何反应,姜清筠轻咳一声,“秦昭仪平身。”   “多谢惠妃娘娘。”   “嫔妾听说今日月色正好,就来御花园看看,没想到能遇到皇上。”视姜清筠于无物,安宁郡主起身径自走到谢景寻身边,想学姜清筠的动作。   却被谢景寻无情躲开。   安宁郡主讪讪一笑,辩解着,“皇上和娘娘既然都来了御花园,这里离宁兰殿也近,不知皇上和娘娘可否嫌弃去嫔妾宫里小坐片刻?”   姜清筠一脸困惑,着实没想到安宁郡主竟然会如此直白。   而且,这话说的目的太过明显。明摆着就是把他们两个人当成看不懂计谋的小傻子。   谢景寻看都没看她一眼,“不去,朕和惠妃乏了,就不打扰昭仪赏月了。”   他话音刚落,不等安宁郡主反应,他就牵着姜清筠折身回毓秀宫。   安宁郡主在后面刚想要喊出声再挽留一句时,就被人捂住了嘴巴,她转身一看,是胡修媛。   胡修媛放开她,规矩行礼后劝道:“娘娘再喊,也只是让皇上更加不耐烦。”   “如今惠妃娘娘得宠,皇上正在兴头上,此时拆散皇上肯定不愿意。”   “昭仪娘娘不妨等一段时日,等皇上看见您的好,冷落了惠妃娘娘,您就趁势...”说着,胡修媛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意思不言而喻。   安宁郡主眼神一闪,目光探究,得到胡修媛肯定的视线。   “希望会有你说的那一日。”片刻之后,安宁郡主没拒绝,而后借着清冷月光,望向不远处的宫阙。   正是毓秀宫的方向。   *   知道昨日闹得太狠,回到毓秀宫中谢景寻没再动姜清筠,让她好生休息着;翌日起身回金銮殿时,他也没忍心吵醒她,只是叮嘱了辛夷茯苓两句。   临近辰时,殿内才传来姜清筠的声音。   “皇上去上朝了吗?”   起身梳妆时,辛夷想给姜清筠挽个复杂大气的发髻,却被姜清筠拒绝了,最后只留了个简约的发辫。   上早膳的间隙,姜清筠多问了一句。   她今日比昨日醒得早,但身边只属于谢景寻的位置仍旧是凉的,呆滞了片刻之后她才想起来他要早起上朝。   “娘娘,您忘了,今日休沐,没有早朝。”辛夷插了一句话。   姜清筠:……她为什么感觉辛夷和茯苓对皇宫的了解比她还要深?   她应声低头,一边用着早膳一边反省着。   昨日没去燕翎宫,用过早膳之后她准备更衣去见沈之瑜时,谢景寻恰好进来,看到她这一身简约衣裙,发髻头饰也是这种风格。   顶着姜清筠疑惑的目光,谢景寻在她妆奁中挑选了几件合适她的簪子,随即替换了她头上已经别好的发簪发钗。   “我只是去趟燕翎宫,不用这么张扬。”   姜清筠说着,刚想要去拔下发簪时,双手就被谢景寻握在手里,不让她乱动弹。   “归宁的日子,怎么能随便?”说着,他吩咐辛夷拿了一套新的衣裙,“若是让你哥哥看到,还以为我亏待你了。”   “说不定还要追着我打三条街。”   听到三条街,姜清筠轻打了他一下,好笑说道:“他不敢。”   即便再亲密,谢景寻还是皇上,是这南楚的掌权者,给姜清时十个胆子,他都不敢真的追着谢景寻跑三条街。   更何况是动手了。   “敢不敢,朕都不能委屈了你。”谢景寻摸摸她头,退出屏风外,好让姜清筠更衣。   一盏茶之后,一辆马车缓缓驶离皇宫。   *   昭武殿。   太上皇站在桌案后练字,安王在一旁磨墨。休沐时候,谢景止就经常进宫陪太上皇,今日也不例外。   “后宫之中,听说皇帝晋了一个惠妃,压过安宁郡主一头。”   安王点头肯定,太上皇落笔,“倒是有意思了。谢景寻果真没辜负朕的安排。”   无端说了两句之后,太上皇忽然感慨着,“是朕对不住你母后,原本这皇位该是传给你的,朕也没想到会横生枝节。”   安王神情一僵,提起当年,总归都是他不愿回忆的事情,即便是太上皇提起,他也不会给多少回应,只是轻轻一语揭过去。   太上皇见他这态度,也没继续劝下去,继而拐弯说着:“不想回朝堂,但你这年纪,也该成亲了。若是有心仪的人,朕替你赐婚。”   “也好圆你母后的心愿。”   提起沈皇后和心仪的人,谢景止眼神一闪,下意识握紧了双拳,但又很快松开,表现得兴致缺缺。   “等有了喜欢的人,儿臣定会和父皇说的。” 第106章 回门 今日家宴,不是君臣   尚书府。   马车在朱门前缓缓驶停。   自从分家之后, 姜承文带走了大房的东西,和原来在他们身边伺候习惯的丫鬟小厮,因而如今在尚书府的, 大多也都是原来的人。   尚书府的管家也还是老管家的远房侄儿。   见门前停着一辆从未见过的马车,管家让侍卫在门前守着, 自己刚想要上前询问时,就看见辛夷和茯苓坐在车外,   随后, 谢景寻扶着姜清筠下车, 动作间的小心和呵护,任谁都看得出两个人感情甚笃。   “小姐……”管家一惊, 回神后赶忙改口“惠妃娘娘。”   如今京城中都知道,入宫初日, 他家小姐就被封了惠妃。   这份恩宠, 也是后宫头一份的。   “皇上和娘娘先进府, 奴才这就去通知老爷和夫人。”   说罢,得了谢景寻的允许, 管家就急忙进府通报。   姜清筠和谢景寻在后面慢慢悠悠走着。   “之前爹和兄长都忙,尚书府的一切还是我和娘布置的。”   分家不到一个月, 他们搬来尚书府的时间更短,也是姜承文有先见之明,才提前打点好了尚书府的大事。   其余的具体摆设都是姜清筠和顾文鸢在把关。   看到她语气骄傲, 神情愈发鲜活, 谢景寻轻笑应和着:“早知道你自己可以布置,毓秀宫那边我就不插手了。”   “尚书府中还是松筠居吗?”   他去过姜府数次,今日却是第一次来尚书府,一时好奇。   听着姜清筠在旁边说话叙述, 他仿佛都能想到当时她布置这些时的模样,明媚鲜活。   姜清筠点点头,“松筠居好听。”   “也是怕你会迷路。”末了,她又狡黠地看着谢景寻,话语调侃。   说完,像是怕谢景寻同她算账一般,她就往前快走了一段,直奔前厅而去。   谢景寻任由她玩闹调侃,但还知道这里是尚书府,今日归宁,便放过了她,等回宫之后再和她算。   另一边,管家那边得到消息之后,就立刻去找姜承文和顾文鸢。   今日休沐,姜承文和姜清时都无事在身,索性就都留在家里陪着顾文鸢。   前厅里,姜承文和顾文鸢刚坐下,就见姜清筠快步走了过来,像是有人在后面追她似的。   “嫁人了还这么幼稚。”姜清时上下仔细看了看姜清筠,见她面色红润,不像是受罪的模样,心下也安定几分。   姜清筠回着:“爹和娘都还没说呢。哥哥还是先想着替我找一个大嫂嫂为好。”   自从上次秋狩后,只要提到意中人,姜清时总是无话可说的。但是她也记得,前两日入宫时,姜清时却信誓旦旦地应了她。   见两个人没完没了地又要开始,姜承文动手警告了姜清时一下。   恰好此时谢景寻也循着姜清筠的步伐到了前厅,姜承文等人刚想要行礼时,就被谢景寻扶了起来,“今日家宴,不是君臣,岳父大人不用如此客气。”   本就是归宁之日,再行君臣之礼未免太见外。   姜承文和顾文鸢见状,只能顺了谢景寻的意思。   在前厅没留多长时间,顾文鸢就带姜清筠去了屋中。   “这几日在宫中可好?”寝床上,顾文鸢握着姜清筠的手,柔声问道。   没有直接问皇上对她如何,只是这本就是显而易见的答案。   入宫封惠妃,而后又亲自陪姜清筠归宁,这种殊荣,她从未见以往任何一位后妃拥有过。   “一切安好,宫中都顺利。皇上和贵妃娘娘对女儿都挺好。”   顾文鸢闻言松口气,这几日她有些心神不宁,总会担心姜清筠会不会在宫中受欺负。   至于例行该问的,她之后也没落下,姜清筠红着脸,一句一句回了过去,却说得含糊其辞,很是羞涩。   见她这般,闺中的事,顾文鸢便也没问太多,转而询问着宫中的其他事。   “阿筠,你外祖父托信说过段时日要来京城看你。”说罢宫中的事,顾文鸢忽的想起昨日的信。   “你外祖知道你入宫,他原本打算是你大婚之日来京,这次匆忙,只能延后一段时间。”   原本是在及笄后定亲,再在闺中留半年或者一年的时间再出嫁,如今她这算是意外的例外了。   姜清筠一惊,又低声重复了一遍,“那外祖父有说何时来京吗?”   从今年三月江南一别之后,她就没再见过顾老爷子,今年入宫,初冬临近之时她怕是也不能去江南了。   午时临近,该问的也问完,顾文鸢就带着姜清筠出了院子,“应该是月底了,你外祖父也多年没回京了。”   “途中应该也会去一趟乾州。”   姜清筠清楚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应声和顾文鸢一起往外走,挽着她手臂说着,如同之前未出阁时的模样。   姜承文和谢景寻三个人去了书房,两个人也就没去打扰,绕开径自去后花园。   “夫人,娘娘,二夫人和大小姐来府上了。”   姜清筠刚摆好棋局,打算和顾氏下棋时,府中的丫鬟就来通报。 第107章 撑腰 你很快就要失宠了   “听说清筠今日回府了, 老夫人特意让我和清婉过来看看,也算是娘家人的心意。”   十月的天,早已步入清秋当中, 园中各色菊花盛开,微微一阵风落, 花姿摇曳,赏心悦目。   凉亭中, 姜清婉和林氏坐在姜清筠和顾氏的对面, 一副和善模样, 与以往没什么不同。而姜清婉也比之前安静了些许。   “二婶娘客气了。本宫在宫中一切安好,劳烦老夫人和婶娘挂念了。”姜清筠捻动着手里的棋子, 放回到棋篓当中。   语气波澜不惊,对于林氏和姜清婉更是疏离客气。   她了解林氏和姜清婉的为人, 如果不是有事, 想必她们两个人是绝对不会来尚书府的。   况且大房和二房已经分房, 在家产分配上更没有异议。别说是搬到尚书府的这段时日,即便是当日从姜府搬离, 老夫人和二房都没有一个人出来露面。   如今却以娘家人的身份自诩,也是好笑。   林氏嘴角一抽, 险些没挂住笑容,“清筠这话太见外了,原本我们就是一家人。”   “老夫人也是担心你进宫受委屈。”   “今日你回门, 有娘家人为你撑腰总是好的。”   姜清筠微微点头, 没就此搭上林氏的话,反问:“二婶娘今日来可还有其他要事吗?”   “只是来看看你罢了。”   “顺便清婉过段时日大婚,不知道清筠你愿不愿意来赴喜宴。”思及临行前老夫人叮嘱的话,林氏没做过多犹豫, 直言道。   入宫第一日,姜清筠被封为惠妃的事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二房原本就不如大房,即便如今姜二爷升了官职,但到底比不得尚书之位。   若是清婉大婚那日姜清筠能来的话,镇南侯府也一定会有所顾忌,成亲后也不会太过为难姜清婉。   况且这对姜清筠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出宫一趟而已,林氏有把握她一定会答应的。   林氏话落,一直没有反应的姜清婉也抬头看向了姜清筠。   姜清筠收了棋盘,顶着两个人万分期待的目光,而后坚定摇头,“大姐姐出嫁,作为妹妹本宫原本是该去赴宴的。”   “但是宫中到底不比其他地方,宫规尚在,离宫赴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况且这是大姐姐和镇南候世子的喜宴,本宫若是去了,若是喧宾夺主了,总归是亏待了大姐姐,本宫心里也会过意不去的。”   她话语中半句没提分家时的龃龉,甚至还在为姜清婉考虑着。她是宫中的娘娘,即便不受宠,若是去赴宴也不会受到半分冷落。   若是当日她抢了姜清婉作为新嫁娘的风头,到最后二房那边怕是落不着任何好处。   “无妨,你们是姐妹,本就……”   林氏不死心,还想开口再劝着姜清筠一定要同意时,就被姜清婉打断,“娘,我有话想单独和二妹妹说。”   言下之意,想让林氏和顾氏避让,将凉亭让给她们二人。   “正好也快午时了,弟妹就和我一起去小厨房做两道她们喜欢的菜。”得了姜清筠安心的眼神,顾氏接话,和林氏一同离开了后花园。   凉亭当中瞬间只剩下姜清婉和姜清筠姐妹两个人。   “大姐姐是有什么事想和本宫聊的。”姜清筠捧着手中的热茶,姿态悠闲。   姜清婉最看不惯的就是姜清筠这副模样,高高在上,仿佛没有什么人能入她的眼。   明明都是姜家的女儿,从小姜清筠便压她一头,不管做什么她都比不过姜清筠。但也幸好她身子虚弱不经常出府,她才能在京中有一席之地。   明明这一生,都该是她压着姜清筠,她嫁入镇南侯府,而姜清筠加入普通官家甚至是寒族。   可如今,局面却与她想的截然不同。   姜清婉听到姜清筠的话愈发抑制不住心头的不甘,狠狠瞪了姜清筠一眼,她咬牙切齿地说道:“姜清筠,别在我面前摆宫中的姿态。”   “即便是你贵为后妃,但我还是你的姐姐,你敢这样对我,让京中人和皇上知道,你迟早要失宠。”   姜清筠得宠不过是一时的假象,后宫人心叵测,局势更是千变万化,连林如暖都没能进宫,以姜清筠的本事,此时怕也只是昙花一现。   想着,姜清婉更加自信,“若是你现在和我认错,从此在我面前不以娘娘自称,之后来镇南侯府参加喜宴,我就不同你计较了。”   她说得笃定,仿佛姜清筠日后一定会万劫不复。   当事人却听得好笑,甚至都不知道姜清婉哪里来的自信。   “若是我不答应呢?”   “如果你日后出事,我还能让世子还有我父亲帮你脱险。不然以后你就好自为之吧。”姜清婉微微仰头,不屑地看着她。   “……”   将手边的茶推远一些,姜清筠也懒得再和姜清婉讲什么道理。不在一条路上的人,总归都是说不通的。   “大姐姐好像弄错了什么事。”   “你如何笃定我一定会失宠?”姜清筠起身,拍拍衣袖,而后抓着玉佩的流苏把玩着,“况且,大房和二房已经分家。不论我如何,也和你,和二房没有半点关系。”   亲情寡淡,这是她在上一世就明白的道理。   上一世分家,在姜太夫人眼中,大房没有了一点作用,便弃如敝履不闻不问。而这一生也已经分家。   从此姜二爷一路平步青云,而大房与他们无关,这是姜太夫人最愿意看到的结局。   互不干扰,各自安好,才是尚书府和姜府最好的状态。   “皇上马上就有新宠了,你又算什么?”不想让姜清筠压她一头,也不想仰视她,姜清婉拍案而起,一句话脱口而出。   而后才感觉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打着圆场。   “后宫那么多位娘娘,迟早会有人取代你成为皇上的新宠的。”   她话音刚落,就有人接话,“那接下来是哪位娘娘?”   姜清婉愈发得意,“当然是林……”   还没说话,她忽然反应过来方才是道男人的声音,一回神,她就发现那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   锦衣华服,郎艳独绝,一看便知是大家公子。   姜清婉皱眉质问:“你是谁?尚书府你也”敢擅闯。   后半句话尚且未能说出口时,她身后就清晰地传来姜清筠的声音,等再听清楚她话的内容后,姜清婉心里只剩下惶恐。   怎么会是皇上?   皇上怎么又突然来了尚书府,今日不是休沐吗?   姜清筠回门,难不成皇上是陪她来的吗?   心中顿时浮现出无数的疑问,但都抵不过她心中所有的慌张。   从姜承文的书房中出来之后,他就直接来了后花园,却没想到会听到姜清筠和姜清婉的对话。   很快会失宠?   日后要依仗姜二爷?   谢景寻神情没有任何变化,略过惶恐跪在地上不住轻颤的姜清婉,径直去扶起姜清筠,“今日回门,岳丈已经在前厅等着了。”   说着,谢景寻揽住姜清筠的腰身,如同以往的宠溺与纵容。   正要出凉亭时,他停步却没回头,吩咐着在他身后跟着的陈还,“去和姜大人说一声,有些人就不用放进来了。”   “尚书府不是放肆的地方。朕的惠妃,更不是随便的人就可以诋毁的。”   直到谢景寻和姜清筠都走远了,姜清婉才感觉松口气。即便皇上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到她一句,更没有看她一眼。   但是她还是感觉到了来自皇帝的威压,令人心慌,止不住轻颤发抖。   可是如今的情况,姜清婉皱眉,着实没想到皇上是真的宠爱姜清筠。   那之后……   *   午膳时候,因着方才的事,姜清婉自然无颜再和姜清筠坐一桌,更何况皇上还在。   匆匆告辞之后,她就和林氏急忙离开了尚书府。   用罢午膳,休沐之日也没有其他重要的事,谢景寻就在尚书府陪了姜清筠一天,同她在府中无所事事的逛着。   直到晚膳后,两个人才辞别了姜承文和顾文鸢,准备回宫。   月光朦胧,罩着京城都是一片清冷气息。   朱门前,谢景寻扶着姜清筠上了马车,而后他才上去。   马车缓缓驶向皇宫,在长街尽头失去了踪迹后,才有一个人慢慢走出角落。   站在长街之上,无比孤寂。   皇上果然是宠爱她。   那样美好的人,谁得到了,不是如获至宝般珍惜和疼爱。   原本他,才是那个和她成亲,一生厮守幸福美满的人。   想到方才他看到的刺眼一幕,萧庭言攥紧了拳头,眼眸发红,神情些许狰狞,还有强烈不甘。   姜清筠,他迟早都会从皇帝手中夺回来的。   那是他心爱的人,又怎么能拱手让人?   *   入夜之后,宫中一片寂静,偶尔回荡在长街上的只有打更声,一声一声,催人欲眠。   毓秀宫中,主殿也早就熄了灯,从外面看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烛火闪烁,陈还和辛夷留在外面守夜。   借着床榻旁的烛火,谢景寻支颐,眼眸中只倒映着姜清筠一个人。   许是晚上折腾得狠了,她睡得十分熟,以往睡觉见不得烛火的人,此时也摒去了床侧烛火的影响。   可是谢景寻却没有半点睡意。   他脑海中浮现的,是回宫之时暗卫在他耳畔的话,以及那日他在宴珍楼雅间的外间听到的话。   萧庭言晚上在尚书府,直到他们两个人出府后才离开。   他记得,当时她说,上辈子吃的苦,这辈子不想再陷进去了。   而且言语中也提到,萧庭言负过她。   种种谜团,都萦绕在谢景寻心间,盘乱不得解。   “阿筠,你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她醉酒后无意识的话,他曾经那些诡异梦境……   难不成,真的会有前世今生吗? 第108章 缘何 我同你一样   翌日一早, 姜清筠醒来时,谢景寻已经起身去上早朝。依着时间来看,只怕他此时都快下朝了。   进宫只不过几日的光景, 她竟然都有些熟悉这样的生活,剥离太多的勾心斗角, 余下的却不是一汪清水的平淡。   梳妆更衣用过早膳之后,姜清筠就带着辛夷去了燕翎宫。   她来得不早不迟, 正殿中有妃嫔到了, 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闲聊着, 沈之瑜还没到。   察觉到姜清筠来了,几个人立马停下闲聊, 规规矩矩地给姜清筠行礼。   姜清筠抬手扶起为首的林修媛,“不用多礼。”   “嫔妾多谢惠妃娘娘。”林修媛没推辞, 受了姜清筠的好意, 坐在了她的下首, 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另外两位与她们同时进宫的嫔妃见状,两边都不能得罪, 就也坐在林修媛旁边。   沈之瑜礼佛结束之后,才来了正殿, 安宁郡主也姗姗来迟。   “惠妃娘娘果真是忙人,入宫这三四日来,嫔妾竟没再见过娘娘一面, 想来也是嫔妾无福。”   例行请安过后, 刚坐下,安宁郡主就开始发难,话语间全是对姜清筠的指责。   高傲,目中无人, 恃宠而骄,只差明说了。   若不是时机不适,宫中又是个藏不住话和秘密的地方,安宁郡主甚至还想指责她魅惑君心。   在场的人没一个敢帮腔,只怕战火会燃烧到她们自己身上。   姜清筠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端庄坐着,笑容得体,“本宫确实是忙,上次安宁郡主辰时不到便来了毓秀宫,也的确是本宫没能好好招待秦昭仪。”   话音刚落,燕翎宫中便响起几声低笑,但又很快收敛。   安宁郡主狠狠瞪了一眼发笑的几个人,无声警告着,转而笑吟吟地朝姜清筠赔礼道歉,“那的确是嫔妾考虑不周,没料到娘娘还未醒。”   “当日嫔妾和胡修媛只是想和娘娘一同来给贵妃娘娘请安,既然如此那嫔妾下次晚些再去毓秀宫叨扰惠妃娘娘了。”   在一旁的林修媛踌躇片刻,难得插了一句话,“若娘娘不嫌,下次嫔妾和娘娘一同去毓秀宫。”   “林修媛,做人要审时度势才好。”   安宁郡主转头,咬牙切齿说道。   如今阖宫上下,任谁都知道从来不进后宫的皇上,近几日独宠惠妃娘娘。尽管只有几日的光景,但这个举动也透露出很多内容。   比如,皇上并不是不近女色;再例如,后宫之中,能有第一个得宠的,之后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看穿安宁郡主的意图,姜清筠无视周围虎视眈眈的目光,一本正经地胡说着:“本宫认床,对毓秀宫也陌生,初初来皇宫着实不适应。”   “倒不像昭仪那般,对宫中人事都再熟悉不过。请安时也还照顾着像本宫这样初初入宫的人。”   安宁郡主以为姜清筠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即便是沈贵妃在也护不住她,但没想到姜清筠会这样,明褒暗贬。   她一时间就变了脸色,欲言又止。   姜清筠说她对宫中事熟悉。既然熟悉,她又怎么会不清楚请安的时间,早于请安时间许多便来了毓秀宫,分明是别有用心。   察觉到其他人有意无意投过来的目光,安宁郡主更加坐不住,想起秦太妃让她忍耐的话,她只能受着。   她可以现在就和姜清筠鱼死网破,可一旦乱了后面,她就再也不能俯视姜清筠了。   这不是她想要的。   “那日是嫔妾思虑不周,扰了惠妃娘娘。安宁在这里给娘娘赔罪,还望娘娘不计前嫌。”   一直没出声的沈之瑜听她认错,煞有其事地点头,“那昭仪回宫后就抄十遍宫规,罚上个月俸禄,以作警示。”   安宁郡主错愕,正要站起身反驳沈之瑜时,始终站在她身后的嬷嬷却暗自戳了她一下,用眼神示意。   她一下泄气,不情不愿地行礼,说着认错领罚的话,却恨不得把燕翎宫都掀翻了。   每日请安她都会闹一下,在场的其他嫔妃似乎已经有些习惯了,一笑后便翻过这页,转而继续笑吟吟的聊天。   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后宫就是这样。你不想和她们斗,她们却不会放过你。”请安后嫔妃都离开燕翎宫,沈之瑜才和姜清筠去了佛堂。   和沈之瑜相识这么久,姜清筠也知道,若不是沈之瑜全心信任的人,根本不会有机会来佛堂,更别提参拜。   “人心总归都这样,有了所求,便会想办法用手段,直至得手。”姜清筠平淡说道,无悲无喜。   后宫是这样,后宅又何尝不是?   经年累月,所求化为执念,扎根于心底,日日生长着。   等到人终于开始窥探内心时,才会发现那株执念早已长成参天大树,遮阴蔽日,也吞噬了所有来时风雪,前程后路。   一如前世的姜清婉和萧庭言。   一如今生此时的她。   沈之瑜有些诧异地看了眼姜清筠,倒是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及这个,一时也就顺着话问了下去。   “那你如今,可还有执念?”   一时不察,姜清筠并未留意话中的其他意思,笑了笑,“怎么会没有执念?”   “家人平安,爱人白首,偶有三两好友,便也该知足了。”   她说得坦然又简单,不怕任何人的猜忌。人世间的圆满,终究都是离不开这些的。   沈之瑜却一下懂了。   前世她一直在宫中,鲜少遇见过姜清筠,更遑论与她接触闲聊,印象也不过寥寥。   可是自从上次,兰翠说姜清筠提到了江南盐商时,她才起了疑心。   这件事她也知道,却是在前世。   贩盐本是官府掌握的事,只为便民。而江南却有几个胆大包天的官员,和当地的富商沆瀣一气,哄抬盐价。   甚至暗杀了几位和他们意见相左的商人。   一朝事发,朝廷震怒,皇上也以雷霆手段处置了那些富商和官员。   可她也记得清楚,距离江南贩盐事发,尚且还有一年多。   姜清筠能知晓这事,只有一个可能。   而她方才这番话,又和她的前世,一一相对应。   沈之瑜便愈发肯定自己的这个念头,姜清筠定然和她一样,重来一次,才有了相识相知的缘分。   倒也真的是因果机缘。   姜清筠没察觉到沈之瑜的异常,两个人同时抬步迈进了佛堂中,几乎是须臾后,她就清楚听到了沈之瑜的后话。   只是简单的五个字。   “我同你一样。”   *   御花园中。   姜清筠离开燕翎宫后,并没有直接回毓秀宫,而是绕路到御花园,在凉亭当中径自歇息着。   静静地赏着花,在湖里投落几颗石子后,感觉到心绪平静之后,她才起身准备回毓秀宫。   辛夷和茯苓跟在她身后。   对于自己人,姜清筠不会有任何的怀疑和猜忌,自然不会以为沈之瑜对谢景寻是爱而不得,只能远望不敢靠近。   可是在听到沈之瑜那句简短话语时,她却感觉到几分难过。   来得无端,也强烈到无法忽视。   因着上一世父兄被人构陷获罪,一家人支离破碎;而后她又遭到了萧庭言和姜清婉的双重背叛,才生出近乎难解的执念。   即便如今她父兄无恙,萧庭言和姜清婉也即将成婚,与她鲜少会再有瓜葛;从前夜半惊醒时,她也会有些许的恍惚。   那……沈之瑜呢?   她又为何执念?   “想什么这么入神,都没听到朕的话?”面前乍然响起谢景寻的声音,姜清筠没有任何防备,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差点儿踩住裙摆。   谢景寻连忙伸手揽住她的腰,托住她身子,让她稳稳站好。   姜清筠被吓一跳,缓过神来后抬脚踩了谢景寻一下,只当是泄气,“平白无故你又吓我。”   她踩谢景寻从来都只是轻轻一下,如同娇嗔玩闹一般。除却会在谢景寻玄色靴子上留下一个小脚印外,他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有事等回了毓秀宫再想,好好走路。”   姜清筠启唇,刚想说要不是谢景寻她也不会这样时,余光一瞥她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人。   寥寥几位,都是锦衣华服,一看便知身份不凡。   更何况,安王还在其中,却甘愿站在一人左边。   安王右边的人虽然年长,周身却是遮掩不住的华贵气质,不凌厉,反倒让人觉得有些许的亲切。   想到近日的局势,没思索太长时间,姜清筠便猜出了那人的身份。   ——平元王,太上皇一母同胞的亲皇帝,也是谢景寻的皇叔。   轻轻颔首之后,姜清筠收回视线,轻轻扯了下谢景寻的衣袖,悄声问道:“你还有要事在身,不用担心我。”   “从御花园回到毓秀宫,我认得路,不会走丢的。”   “你先去处理政事,我在宫中等你。”说罢,她还小力道地推了谢景寻一下。   见她执意如此,况且此时也不是和她相处的好时机,谢景寻只得依了她。   临走前,他俯身,一手揽住姜清筠的腰身,以免她一直往后退;而后他才在她耳畔,低声说着。   “晚膳时我去毓秀宫,记得等我。”   有人在那边,姜清筠知道收敛,十分乖巧地点点头,目送着谢景寻离开之后,她才和辛夷回了毓秀宫。   *   去往昭武殿的路上。   时隔多年,平元王再度进京,和谢景寻随意聊着,时不时感慨几句,倒也算和谐。   谢景止跟在谢景寻身边,见他意气风发的模样,眼底阴沉,遮盖着浓烈的不甘和嫉恨,却又被他掩饰得很好。   “方才在御花园一见,看来皇兄和惠妃娘娘的感情很是深厚啊。”   忽然感慨的一句,让几个人的目光霎时都落在谢景止身上。   谢景止坦然耸肩,“臣好奇罢了,皇兄不用如此看着我。”   他原本也就没其他的意思。   别人的两情相悦,本就与他无甚关系;更何况,他也不屑用强取豪夺的手段拆人姻缘。夺人所爱,属实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谢景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朕知道。”   许是碍于平元王在场,他没再说什么。却在踏进昭武殿的那一刻,他压低声音,在路过谢景止身边时开口。   “祸从口出。你如今早已及冠,万事还是小心为好。” 第109章 梦境 爱妻姜清筠之墓   夜深月明, 点亮天地之间唯一一抹绝色,整个京城沐浴在清辉之中,朦胧皎洁。   姜清筠只感觉到自己身子轻松, 十分不对劲,她下意识睁眼, 就看到自己飘在空中,无处可落。   而在她面前的, 正是她前世与萧庭言成亲之后, 在镇南侯府的院落。只不过这座院落此时早已经属于姜清婉。   她皱眉, 低头看向自己。   她分明记得,自己已经回到了十五岁及笄前, 也摆脱了萧庭言和姜清婉,怎么会再次回到这个地方?   尚且还没弄清楚时, 屋内就响起姜清婉和萧庭言的声音。   话语她听得缥缈, 很不真切, 可是她却能清清楚楚看到姜清婉手中拿的那尾禁步,正是杜姨娘给她的那一块。   姜清筠正想要再走近一些以便听清楚, 刚听到一句话,她忽然感觉到有一股无端的力在拉扯着她往后走。   力道很大, 让她半点挣脱不得。   任凭她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只能消磨意识。   直至整个京城都离她越来越远, 飘摇在边疆。她才猝然失去了意识。   “爹、娘、哥哥……”   姜清筠忽然睁开双眼, 猛地坐起身来,急喘着气,整个人十分恍惚。   夜半时分惊醒,睡在她身侧的谢景寻也醒来, 将她揽在怀中,细细问道:“做噩梦了吗?”   一边说着,他一边替姜清筠擦拭着额间的冷汗。   言语动作间,仿佛带着最能令人心安的力量,一点一点抚平姜清筠心里的害怕和彷徨。   姜清筠握住他的手,顺从地靠在他怀中,轻轻“嗯”一声,“可能是平日里想得太多了,难免会做梦。”   她已经好久没被噩梦惊醒过,进宫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更是日日好眠从未做过梦。今日忽的梦回前世,还是游荡无归的魂魄。   “明日我让陈还去趟宁兰殿,让秦昭仪在殿里好好待一段时间。”   这段时日,但凡姜清筠离开毓秀宫,总会遇到安宁郡主来找她不快。   谢景寻想插手,只是都被姜清筠给拒绝了。   原本就没睡好,中途又被噩梦惊醒,此时天色还才刚过丑时,离起床的时间还早。   “嗯。”   前一晚劳累过度,此时困意来袭,姜清筠靠在谢景寻怀中,枕着他臂膀,愈发想睡觉。   谢景寻身上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也让姜清筠更加踏实,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确认她安稳睡熟之后,谢景寻才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让她枕着枕木,压好被角后,他才披上外衣出了正殿。   殿外月色姣好,陈还在听到开门声时就醒了,站在殿门外等着谢景寻的吩咐。   “云川道长离京城还有多远?”   陈还低头,恭敬回道:“还有五日左右的时间。”   “道长此次进京,身边还带了一位姑娘,路途可能缓慢些。”   谢景寻负手而立,月色倾洒在他身上,悲喜不辨。   须臾后,他招手,吩咐了陈还几句后,他就折身回了正殿中,抱着姜清筠再度入睡。   *   京城繁华,月色都皎洁;此时距离京城百里外的客栈中。   云川道长盘膝打坐,口中念念有词,手指间也不断掐算着,眉头越蹙越深,而后蓦然吐出一口血,染红了道袍。   守在他身旁的小姑娘一惊,赶忙擦拭着他唇角的血迹,“还是算不出来吗?”   窥探天机都有代价,若是始终算不出来,就不仅仅是对他们不利了。   云川道长接过手帕,顺势握住她的手,坦然一笑摇头:“毕竟是天机,难以捉摸也是正常。”   “只是今晚忽然有了异动。”   像是要不受控制一般,亦或者是后面埋伏着更大的危机,于此时于他而言,都是不可窥测的。   小姑娘见状,知道帮不上忙,只能严肃地和他说:“万事莫强求,我只要你和清筠姐姐平安无事。”   云川道长点头,直至小姑娘睡下后,他才轻叹着气。   *   因着夜半梦醒,扰了清梦,姜清筠醒来的时辰比以往还要稍晚一些。辛夷和茯苓的得了谢景寻的吩咐,也没去吵她。   等姜清筠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即便有绛红床幔的遮掩,还是有些许阳光钻了进来,摇动之间微光熠熠。   她坐起身抱着被子,还是有些许恍惚。   即便已经走幻梦中走出,此时的她再清醒不过,但是回想起昨晚的诡异场景,她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平白梦回前世,而且那些并不是她所经历过的。   更像是……她离世之后的情景。   而且,姜清筠一想到最后那股怪力,梦醒后直到如今都感觉十分诡异。   来得时机恰好,只让她听到姜清婉的一句话,是什么只要有了它,从此以后他们就高枕无忧。   而后出现在她眼前便是各种光怪陆离的场景。   镇南侯府门可罗雀,先皇曾亲自题字的牌匾早已破败不堪,行人路过长街,也只当做没有这座府邸。   边疆苦寒之地,有人立了姜承文和姜清时的衣冠冢,日日打理着;而萧庭言却被流放,日日受着磨折,没有尽头。   意识残存之时,她看到的最后画面,却是关于她自己。   荒山之上,茔冢孤立,却没有半点杂草。墓前焚着香,拜祭的东西一样不少,而墓碑之上,清清楚楚几个大字。   ——爱妻姜清筠之墓。   可她也十分清楚,明面上和姜清婉你侬我侬,暗地里又在缅怀她,这绝对不是萧庭言的作风。   那这座茔冢,会是谁立的?   想的事情太多,遥远缥缈且无解,姜清筠不由得有些头疼,抬手揉着眉心,细细理着所有的事情。   一直守在殿外的辛夷和茯苓见天色不早,而殿内还没传来姜清筠的声音,两个人不由得有些担心,推开殿门后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刚走到内室,一抬头,辛夷就正好对上了姜清筠的视线。   “……”   “娘娘,您醒了怎么也不唤奴婢进来伺候着?”说着,她连忙上前扶着姜清筠,不去看她颈间和锁骨处的痕迹。   随姜清筠进宫半个月时间,辛夷和茯苓把不该看的不看,不能听的只作不知这句话执行得彻底。   “我也刚醒,能自己梳洗。你们在殿外守了一夜也累了。”   知道谢景寻去了金銮殿,姜清筠也就没多问一句,更衣梳妆,用了一点早膳后她便又窝会到软塌上。   百无聊赖地打着花样绣东西。   茯苓中途来替她换过一壶热茶。   “找到云川道长了吗?”   那日谢景寻刺杀中毒,云川道长在场,他对这蛊毒也熟悉。若是想要彻底解毒,怕也只有云川道长知道些许内情。   虽然谢景寻的蛊毒有一段时日没再发作过,日子一长,到底是心结。   茯苓点头又摇头,“暗卫说前几日看到云川道长出现在镇上,跟了一天时间就跟丢了,也不知道云川道长会去哪里。”   “现在还在找着。”   姜清筠绣好绿叶又无聊地拆掉,闻言手一顿,着实没料到会是跟丢了这个结局。   看来她哥哥给的暗卫不行啊。   “再去找找,至少要保证道长的安全。”   茯苓领命退下后,姜清筠暂时无事又不想再动绣针,她一手支颐,五指在脸颊上轻轻弹着,眼眸流转之间,她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而后收拾好花样绣针,她就出了正殿,直奔毓秀宫后面的小厨房而去。   *   此时金銮殿。   “上次禅山寺外的刺杀,是安王所为。不论是暗卫还是兵器,指向的都是安王。没有其他可疑之处。”   温知许正坐在榻上,轻轻抿口茶后又放下。   他在刑部多年,这点能力还是有的。至于安王这么做的原因,左不过还是因为那些陈年旧事,皇位相争。   这件事上,太上皇的态度也再明朗不过。   谢景寻无动于衷,对这个结果没有丝毫诧异,“安王那边,暂时按兵不动。”   如今形势不明朗,平元王此次进京又尚且不知道动向,贸然行动,只会让他们处于被动地位。   “这几日,平元王和安王有异样吗?”温知许忽然好奇,敲着手问道。   “没有,都是明面上的交集。”陈长允摇头,“只不过平元王身边幕僚众多,有时不会带我在身边。”   “此行进京,家眷中平元王只带了一位侧妃,世子也随行。没有带兵进京。”他事无巨细地说着,只怕会错漏什么重要信息。   平元王常年在封地,鲜少进京。在京中也没有势力留下,与淮南王还不甚相同。   他平时不问政事,对朝堂更没有兴趣,颇有归隐山林的隐士模样。   之后温知许和赵京渡又问了陈长允许多,谢景寻只听着,没开口。   他捻着手中棋子把玩,黑白两子平躺在他手心,泾渭分明。他的手蓦然握成拳,将棋子把控在手中。   凝重开口:“太上皇寿宴还有四天时间,你们到时派人多注意着安王和平元王的动向。”   “后宫之中之瑜和阿筠那边会看着。”   *   之后几日,姜清筠同以往一样,早晨更衣梳妆用完早膳后,她就去了燕翎宫陪沈之瑜礼佛,亦或者是闲聊。   偶尔有了兴致她还会亲自去小厨房下厨,等谢景寻回来或者是派人送去金銮殿。   期间林修媛和秦昭仪也来过毓秀宫,没留太长时间便离开,姜清筠也没有多放在心上。   转眼,就到了太上皇寿宴的前一天,宫中上下都在忙活打点着,安排好一切以防有意外发生。   而云川道长也慢慢悠悠地进了京。 第110章 无解 祸福本相依   “清筠姐姐, 我好想你呀。”   毓秀宫中,小姑娘亲昵挽着姜清筠的手臂,依恋地说道, 似乎是对这场相遇十分期待又很是惊喜。   反倒是被抱着的姜清筠一脸迷茫,还没弄清楚前因后果, 她就被小姑娘抱住。   碍于她是云川道长带来的人,而且模样着实讨喜, 姜清筠意外地对她有种熟悉感, 便也没有推开她。   只是无措地看向谢景寻和云川道长。   云川道长颇为无奈地看了眼云琅, 朝她招招手示意她来过,“云琅常年在山上, 这次随我第一次出门,还有些孩子心性, 让娘娘受惊了。”   说着, 他似乎是想解释云琅方才那几句无厘头的话, 继而开口。   “来京路上云琅知晓娘娘许多事,这才一直盼着和娘娘见面。”   在进京入宫的路上, 他已经多次叮嘱让她入宫之后收敛一些,却没想到她一进宫, 就把那些事情全部都抛之脑后。   姜清筠一笑,轻拍两下小姑娘的手,“道长于我于皇上都有恩情, 在宫中无妨的。”   “况且……”说着, 她侧头看向云琅,小姑娘迎上她视线朗然一笑,满是不沾尘世的天真。   “许是我见她也有几分面熟,大抵是缘分在此。道长不必过多担心。”   闻言, 云琅朝着道长做个了鬼脸,躲在姜清筠身后,一副有人撑腰什么都不怕的模样。   闹了一会儿后,云琅知道此次进京是有要事在身,便也没再胡闹,松开姜清筠乖乖回到云川道长身边。   听到姜清筠的问题,云川道长开口之前飞快地看了一眼谢景寻,目光些许晦涩。   “皇上的蛊毒来自南梁,巫族早已隐退不知所踪,蛊毒自然是无解。况且这毒本就霸道,只能抑制,不能强求。”   “之前那半颗解毒丹,也只是延缓而已。”   许是早就料到姜清筠接下来会问什么,云川道长干脆把话都直接说完了。   还是同之前一般无二的回答,姜清筠面上难掩失落,却又很快收敛起来,以免让谢景寻更加担心。   总归这蛊毒,若是长久不发作,倒也能共生共存。   “那这蛊毒还存留在世间,会不会是有人刻意去找的巫族后人?”   因着谢景寻身上的蛊毒,姜清筠平日里也去翻阅了不少古书典籍,试图去寻找些许蛛丝马迹,若是能找到半点线索,都是好的。   只可惜,她能查阅到的所有书籍,对南梁巫族的描述都少之又少。   她也只知道,巫族被迫卷入南梁朝堂斗争之中,又备受迫害,历经多代更迭,留在世上的人少之又少,更是杳无踪迹。   独属于巫族的蛊毒能出现在这世上,还是针对谢景寻和云川道长而来,直觉告诉她,幕后之人与南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即便他们不是自愿,也难免会被有心人算计。   姜清筠合理推测着,谢景寻和云川道长闻言都是一愣,着实没想到她会如此想。   谢景寻好笑地看着她,沏了一杯茶又递到她手中,对上她不解目光,“多年前巫族就已经立誓,只隐退避世。”   “若是出世,必遭天谴。”   坊间传言,巫族不仅擅蛊毒,还能通鬼神,因此重誓言重承诺,能以天谴起誓,足以显示出巫族人的决心。   神色颇为诧异,姜清筠看向谢景寻,总感觉自己像是忽视什么一般,但又属实说不上来。   见他眸底认真,片刻之后她也只能点点头,“那你自己更要多加小心,若是蛊毒发作,一定要让陈还来寻我。”   自从他上次蛊毒发作,云嬿来接她去别院,灵悟大师临走前也寻过她。   特意叮嘱过,只要谢景寻蛊毒发作,她定要在场。   只有所爱所留恋的人在,他才能抑制得住心魔,以免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至于其他原因,即便是她想问,灵悟大师也不肯多说半句。   如此想着,姜清筠不由自主地看向云川道长,而云川道长在对上她视线的一瞬,就挪开视线不再看她。   像是不愿,但又像是心虚。   她微微眯眼,正想着开口试探时,坐在她一旁的云琅就挽住她手臂,顺势靠在她肩上。   “清筠姐姐,我来京的路上给你带了好多小吃和好玩的,你能陪我去看看吗?”   说着,像是害怕姜清筠会不同意一般,她又拉扯住她的衣袖,轻轻摇晃着撒娇。   将她曾经的模样学了个十足。   对上云琅天真又包含期待的目光,姜清筠一时竟然不忍心拒绝她,犹豫了片刻之后点头同意了。   “我再带你去宫中走一圈。”   云琅欣喜应声,挽着姜清筠的手离开了毓秀宫,出内殿之前,她还朝云川道长做了个手势,以示万事无恙。   云川道长好笑出声,又很快整理好情绪,转而看向谢景寻,神情严肃。   “皇上这次召我回京,应该不止是为了蛊毒之事吧。”   在他离京之前,谢景寻就已经身中蛊毒,却没有频繁提到解读,反倒是平静接受,那时云川道长就知道了他的选择。   “还是道长高明。”   “此次是想请教道长,这世上,是否真的有前世今生?”   这个问题,存留在谢景寻心中许久,从前灵悟大师也没有给过他明确的答案。   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他从未勘破的破碎画面。   阿筠酒醉睡梦之间偶然发出的呓语,一字一句都不容他轻视。   如今也只有云川道长,能解他惑。   云川道长指尖在胡乱掐算着,也不将话语挑明,似乎是偏生要给他留个余地。   “怪力乱神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   “至于前世今生,本就是缥缈之谈,十之八九都无人会相信。更遑论经历。”   “是苦是甜,也只有个中人才知道。”   一如姜清筠,一如他。   只是天机不可窥,更不可说破。   只能等时机,等他领悟。   谢景寻沉默,不是他能掌控的地方,即便得不到他想要的回答,便也只能就此作罢。   有时强求无用,天命不可违。   缄默良久之后,他才抬眼看向云川道长,“朕还有一事想问。”   “巫族那边,当真再无转圜之地?”   云川道长十分坦然,“巫族如何皇上比我更清楚。至于娘娘那边,我和云琅都不会多言。”   末了,思及前几日掐算到的天机,踌躇片刻,他还是隐晦地提醒了一下,“明日太上皇的寿宴,我和云琅就不出席了。”   “朝堂争斗,原也与我们无关。”   “至于蛊毒,祸福本相依。”   交代完之后,云川道长便告辞,离开毓秀宫去找云琅。   内殿之中,只余下谢景寻一人,一手扶额,阖眼低声重复着云川道长的最后一句话。   若是有前世今生,祸福本相依,因果结缘。   那那些梦境,映照着的,是否就是他和姜清筠的前世?   这个答案,看似触手可及,可是他一时间却不敢继续往下想,只怕幻梦破碎,徒留一地残破荒芜。   *   翌日,太上皇寿宴。   宫中本就十分重视这次寿宴,秦太妃和沈之瑜亲自打点着,更是事无巨细地确认过。   各地官员也纷纷派人送上寿礼,平元王回京,与安王一同进宫,而淮南王则因公务而没来得及回京。   乾源殿中更是一片喜庆祥和,太上皇坐在正首,秦太妃坐在他左侧,右侧是个空位置。   年长的朝臣都知道,右侧的位置,是太上皇为已故的沈皇后留下的。   平元王和安王坐在一起,见状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但谁也没有擅自和对方说话,反倒是与来敬酒的官员搭着话。   此时后宫。   太上皇的寿宴设在晚上,许多官员的女眷上午或者下午时分就已经入宫,去了燕翎宫或者寿安殿。   眼看着时辰快到了,女眷们也纷纷起身,去往乾源殿赴宴。   林氏和姜清婉也在其中,见众人纷纷告辞,林氏眼神一闪,趁着其他夫人小姐还未走远时,她带着姜清婉走到姜清筠身侧。   苏未也和姜清筠站在一处,两个人多日未见,彼此之间还有许多话没说。   “在宫中几日,清筠的气色看起来要比之前好了许多,身子也不若之前那般羸弱。”   林氏自顾自地搭着话,“之前你回门那日,是清婉不懂事冲撞了你,还希望清筠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她一般计较。”   此时人多,声音稍微高一些,在场的其他人便能听个清清楚楚。   林氏话音刚落,就有不少人望了过来,观察着这边的动静。   苏未看破林氏的目的,刚想要说一两句话时,就被姜清筠拉住。   回门那日苏未毕竟不在,尽管她身份足够,但贸然开口也容易被林氏抓住把柄。   “夫人挂念了,本宫在宫中一切安好,平日里也无大事,气色这才好了些。”   “大姐姐今年刚及笄,心性不定也是自然。那日的事本宫一直没有放在心上,夫人也不用担心。”   “只是日后等她出阁了,万不可再这般同人开玩笑,镇南侯府毕竟不是姜府。”   姜清筠笑了笑,回着林氏的话,悄无声息地在她心上扎着针。   “这是自然,臣妇回去定然会好好与清婉说清。”   林氏讪讪一笑,紧紧抓住姜清婉的手,应着话。   姜清筠微笑,同苏未继续往乾源殿走着,林氏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旁,偶尔搭两句话,相安无事地走着。   临了快到乾源殿时,林氏忽然开口:“清筠,先前杜姨娘送你的那尾禁步,你还留着吗?” 第111章 寿宴 道长在,不会有事的   林氏的话来得突然又莫名其妙, 那尾禁步来路不明且蹊跷众多,她忽然提起,姜清筠心下也升起几分警觉。   面上仍旧不显, 装作讶然,“杜姨娘去世之后, 本宫就再没见过那尾禁步,可能是被人带走了。”   杜姨娘最初给她的那位玉佩, 在禅山寺后山摔碎之后, 另一半就不知踪迹。   至于当初她自己假造的那块, 辛夷早已经处理了。   林氏之后想找都是找不到的。   “那可能是牧谦之后带走了吧。毕竟是他姨娘的东西,留着到底也是个念想。”   听到禁步不知所踪, 林氏努力压下心头的失落,强颜欢笑地说道。   前段时日她收拾杜姨娘的遗物时才发现那封信, 这才知道其中的玄妙。那尾禁步, 绝对不能落到旁人手中。   姜清筠微微一笑, “倒也是有这个可能,夫人之后再问问顾大人。”   语罢, 她没再和林氏多纠缠,和苏未径直进了乾源殿。   殿内的乐师已经开始奏乐, 朝臣们也都坐回到原先安排好的位置上,时而饮酒时而和自己身边的人攀谈。   今日是太上皇的寿宴,谢景寻便让出正首的位置, 转而坐在了右侧的位置。   姜清筠虽然进了乾源殿, 却是从两侧绕过去再踏上台阶的,没正大光明地从朝臣面前走过。   自她进殿,谢景寻的视线就始终投落在她身上。等她走到台阶上时,更是亲自起身握住她的手, 迎着她上来。   生怕她一不小心会踩到自己裙摆一般。   沈之瑜离两个人不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唇角含着笑,摇摇头,似乎是为两个人的感情感到十分欣慰。   两个人尚且没觉得有什么,却让其他人为这份殊荣红了双眼。   萧婷冉观察着顾牧谦的神情,手暗中狠狠掐了他一下,“羡慕吗?可你现在即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六个月的身孕,让她整个人的行动都有些不便,只能处处小心着。   平日里也只能在府中待着休养,一直压抑着,久而久之,她周身难免带了几分阴沉。   像是已经习惯萧婷冉这般,顾牧谦没理会她,只是给她披好披风,“天凉,你多注意着点儿身子。”   乾源殿内朝臣太多,一举一动都要小心,萧婷冉知道场合,按捺着没发作,冷哼一声,而后看着歌舞。   而另一边,林如暖紧紧盯着高台之上琴瑟和鸣的两个人,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笑容,而后仰头,一口喝尽杯中酒。   *   百官来贺,再加上见到长久不见的平元王,太上皇的心情十分舒畅,一时间多饮了几杯。   “皇兄生辰,臣弟此次回京,特意寻了百年人参和灵芝来为皇兄祝寿。”   平元王跪在太上皇正前方,说罢,他就抬手让人将东西送到太上皇面前。   谢景寻一早就给太上皇送了寿礼,不论私下关系如何,平日里朝臣眼中又如何,明面上该有的也不能少。   也不顾一众人是何等目光,他照常给姜清筠布菜,偶尔侧身听她低语几句回应一下。   “太上皇也快醉了,再等片刻朕就带你出去。”   “歌舞不看也罢。”   宫宴上的菜肴来来回回也就是几道,姜清筠晚膳吃的本就不多,各样少用了些就不想吃了。   姜清筠放下筷子,“你是皇上,这样好吗?”   “父皇的寿宴,有安王和朝臣在,已经够了。”   谢景寻坦然说着,也十分清楚太上皇的心性。只要有安王在,他就不会过多想到别人。   况且今日平元王也在。   他露过面也就够了。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姜清筠抬手覆上谢景寻的手,十指相扣,“那我们回毓秀宫?”   “好。”   安宁郡主身为昭仪,地位也仅次于沈之瑜和姜清筠之下,坐得自然离两个人不远。   入宫半个月时间,她没想到皇上竟然还没厌倦姜清筠,两个人的感情反倒更好。   这样下去,那她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得宠。长久下去,她父王那边定然也是不会放过她的。   思及此,安宁郡主垂眸,遮掩住眸中的狠厉神色。而后斟满一杯酒,借着长袖遮掩在其中放了些红色粉末。   摇晃均匀后,她端着酒朝着姜清筠的方向走去。   “惠妃姐姐,之前是妹妹多有得罪,才惹了姐姐不快。今日借此机会,妹妹特向姐姐来赔个不是。”   “姐姐可否能不计前嫌,原谅妹妹?”   安宁郡主的动静虽然不大,但也惹得周围人看了过来。秦太妃皱眉,低沉着声音,“惠妃大度,怎么会同你计较。”   “太上皇寿宴,你就别胡闹了。”   说是训斥,却又在捧高姜清筠,让她下不来台,只得答应安宁郡主的话。   “昭仪说笑了,原本就是小事。本宫从前只以为昭仪是在同我玩笑。”姜清筠淡淡笑着,话语间仿若小石子投入江海之中,很快销声匿迹,引不起半分波澜。   没想到你自己却当真了。   后半句话,她没明确说出来,安宁郡主也不可能听不懂。   她还想再诱哄着姜清筠喝下那杯酒时,她就听到了姜清筠的下一句话。   “从前本就不是大事,若是昭仪始终无法释怀的话,本宫不胜酒力,就以茶代酒,敬昭仪一杯。”   “揭过前尘,既往不咎。”   姜清筠声音不大不小,又刚好能让靠前的人听到她的话。   她刚说完,不等安宁郡主开口,她就端起自己面前的茶,喝完之后她将杯盏倒过来,一滴不剩。   不少人都望过来,看着安宁郡主。   事态突变,没料到姜清筠会这样,端着自己亲自动过手脚的酒杯,安宁郡主一时僵硬,有些不知所措。   “娘娘都如此说了,嫔妾自然也不会再计较。”   能察觉到其他人看好戏的视线,安宁郡主没有办法,只能应下,端着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而后便将酒全部倒入长袖之中。   也顾不得他人的想法,只当做自己喝完一杯酒。   这种烈药,她能喝一口便已经是极限。   “秦昭仪无事就退下吧。”   从始至终,谢景寻神色没有其他变化,也只说过这一句话,只是他的手一直放在姜清筠腰身上。   无声之中护着姜清筠,不曾动摇。   趁着药效还没发作,安宁郡主回到位置上后没多久,就带着婢女匆匆离席。   平元王献完礼之后,就和太上皇随意聊着。多年不见,即便进京之后他去过昭武殿,这种宫宴上,太上皇兴致一高,仍旧拉着他。   谈话间,直到谢景寻和姜清筠离席,他才抬眼望向两个人,眼底神色不明,但也只一瞬便收回目光。   宫宴之上,即便朝臣已经见惯了繁华,但到底逃不过人间百态。   太上皇兴致高,其他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触霉头,即便到了寿宴临近结束时,离席的人也不多。   台下歌舞升平,久久未断,忽然有一个小太监从殿外跑来,喘着气,匆忙模样让不少人都皱眉。   “太上皇不好了,皇上出事了。”   太上皇皱着眉,被人搅扰了兴致十分不快,掷下酒杯语气不快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小太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抬头看了太上皇和秦太妃一眼,颤抖着声音说道:“皇上在后宫……昭仪和林小姐……”   话语并不完整,而且断断续续毫无关联,但在乾源殿的都不是等闲之辈,很快就联想到了什么事,脸色各不同。   或失望或不耻,亦或者是得意,但都很快都收敛起来,等着太上皇发话。   姜清时的脸色更是难看,紧紧握住酒盏,另一只手被姜承文紧紧摁着,不让他轻举妄动。   沈之瑜面色也不好看,飞快看了安王一眼,而后抢先开口,“后宫之事,本该儿臣负责。”   “搅扰了太上皇雅兴,是儿臣不是。”   因着沈之瑜和沈皇后之间的关系,自她入宫之日,太上皇就破例让她喊父皇,自称儿臣。   “你带着人去看看,秦太妃也去。”   毕竟不是上得了台面的事,太上皇也不想闹大,折损了皇家颜面。他摆摆手,只当做是同意了。   忽略一众人探究的目光,沈之瑜得令之后匆匆带着兰翠和其他婢女离开。   带路的是先前进殿禀告的小太监。   “皇上在哪个宫殿,惠妃娘娘呢?”   路上,沈之瑜询问着小太监。   小太监一颤,支支吾吾地开口:“在冷萃宫。”   “惠妃娘娘并不在皇上身边。”   沈之瑜微微眯眼,捻动着手上的佛珠,“你继续带路,看到过什么都交代清楚。”   “若有遗露,拿你是问。”   小太监连忙点头。   *   毓秀宫中。   姜清筠醒来时不见谢景寻,回想起昏迷前的事,她急忙下地,却被闻声而来的云琅拦住。   “皇上人呢?”   “清筠姐姐你快躺下。”   如同抓住救命稻草那般,姜清筠紧紧抓住云琅的手臂,两个人同时开口。   她记得在昏迷之前,她和谢景寻刚走到御花园,就听到一阵奇怪乐声,而后她就被人打晕,失去了意识。   “在御花园,他是不是出事了?”她继而焦急问着。   得不到云琅的回复,她掀开被褥就要下地,想要往外走却又被云琅堵着路,不肯让开。   见她执着,但先前又有云川道长的吩咐在,云琅不好说,只能委婉地告诉她,“道长在,皇上不会有事的。” 第112章 梦回 这辈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亥时, 宫中长街上回荡着宫人的打更声。   二更的天,整座皇宫都陷入寂静当中。平日里不愿露怯的皎月,今日也藏身于厚厚的云层当中, 以夜色遮身。   醒来已经将近一个时辰,云川道长那边仍旧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姜清筠本就担心, 此时殿外雨声淋漓,自重檐滴落又砸在青石板上, 扰得人更加心烦意乱。   十一月临近入冬, 京城中鲜少会再下如此大阵仗的雨。   “本宫去金銮殿看看, 不进内殿,只在外等着。”   等待的焦灼消磨掉姜清筠全部的耐心, 姜清筠起身,再不顾云琅的阻拦就要撑伞出毓秀宫。   甚至还用上了云琅之前拦下她时用过的借口。   云琅知道些许内情, 这一个时辰来姜清筠的焦灼她都看在眼里, 本来就对她心软且不坚定, 这次她也没再阻拦。   反倒是跟着姜清筠一起去了金銮殿。   金銮殿外。   陈还屏退了其余人,自己守在殿门外。   殿内烛火乍然熄灭, 他刚想要轻叩殿门询问时,起身一抬眼便瞧见姜清筠撑伞冒雨到金銮殿, 心下一惊。   “娘娘……”迎上前,他的话尚且还未说出口,姜清筠就抬手制止了他, 省去那些套话。   转而走向刚从殿内出来的云川道长, 她愈发担心,“道长,你这一身的伤...”   云川道长闻言低头,一身道袍早已破烂, 身上还添了几分新伤,血迹洇出,染红伤口处的道袍,看起来颇为惊心。   云琅三两步上前,抓过他的手腕把脉,须臾后松了口气,“都是外伤,清筠姐姐你不用担心,道长好生休养几日便好。”   “皇上蛊毒已无碍,只不过还发着烧,娘娘进殿时也莫惊讶。”   直到踏入金銮殿,姜清筠才明了方才云川道长为何要特意叮嘱一句。   平日里谢景寻召见大臣批示奏折的外殿尚且还完好,一进内殿,满目狼藉。   除却那张寝床,入目之处姜清筠甚至看不到还是完好无损摆放在原处的摆件。   和上次在别院相比,单看内殿,她就已然能想象到谢景寻蛊毒发作时的痛苦程度。   谢景寻还发着烧,整个人意识涣散,姜清筠打湿手帕,而后贴在他额头上,小心而又珍视。   “皇上身上的伤,我已经处理过了,并无大碍。随后再让太医来上几次药便好。”   等到姜清筠停下动作,云川道长才补充道。   轻轻应一声,姜清筠抬眼,问出她方才一直存疑的话。   “道长之前说过,皇上的蛊毒不会平白发作。这次突然发作,是机缘巧合还是有人刻意而为?”   几乎不用犹豫,这个问题原本就只有一个答案。   御花园中无端吹起的诡异乐声,她莫名昏迷,即便是巧合也不该如此。   她真正想要知道的,是他发作的原因。蛊毒原本来自南梁,对此最为熟悉的人也只有巫族人。   “幕后之人是巫族的人吗?”   云川道长摇摇头,“这次蛊毒,是有人用了折魂。”   折魂,香如其名,催魂折魄。   但是这折魂,只对巫族的蛊毒有效。再加上巫族的乐声,会直接使得蛊毒发作,而且会比平日来得更为凶猛。   若是承受不住,殒命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次折魂是有人仿着巫族的折魂做的,到底有瑕疵。虽然凶险,但也还能压制住。”   “檀香?”   姜清筠替谢景寻换了一块帕子,转而视线落到一旁早已燃尽的檀香灰烬上。   可是她分明记得清楚,禅山寺灵悟大师的檀香对蛊毒的压制作用已经甚微。   “生犀。”   察觉到时辰可能差不多了,云川道长没再过多解释,轻描淡写地说了两个字后,他就带过了这件事。   “皇上这边暂时不需要我了,明日一早皇上便会退烧,娘娘晚上多费心了。”   “云琅通药理,她在我身边,不会出事。”   姜清筠应下,送云川道长出了金銮殿,又吩咐了陈还几句之后,她才折身回了内殿照顾谢景寻。   *   夜半时分,连打更声都歇了。殿内只有几点烛火摇晃,照着内殿不至于昏暗无光。   谢景寻的高烧是因为抑制蛊毒而引起的,来势汹汹,姜清筠又不敢分神,始终都守在床侧照顾着她。   期间到底没捱过悄然生发的睡意,她趴在床侧小睡了一会儿。   睡意朦胧之间,意识尚且还未清醒,她就感觉到有人在紧紧攥着她的手,依稀还有人在说话。   挣扎过睡意,迷蒙睁眼,姜清筠一抬眸就见到谢景寻眉间紧蹙,不断说着呓语。   只是声音太低,即便她离得十分近,也听不出内容,只能大概猜出他是在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许是刚经历过一场高烧,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再加上他这副虚弱模样,让姜清筠更加揪心。   “谢景寻……”   她抬起另一只手,覆在他额头上,轻声唤着他,试图带他走出不知名状的梦境。   察觉到什么一般,男人更加用力地攥紧她的手,如同抓着了平生仅见的曙光和贪恋,不肯放松,执着拼命。   “娘娘,药煎好了。皇上是不是清醒了?”   殿外,陈还听到些许动静,试探出声。   内殿还是一片狼藉,姜清筠扬声应着,陈还送进药来便退了下去。   殿外的雨仍旧没有任何停歇的意思,滴落在青石板上,也是人心头散不开的阴云。   一只手被谢景寻紧紧攥着无法动弹,没有办法喂药,姜清筠刚想够一个小凳子过来时,尚且昏迷的谢景寻却下意识用力,拉了姜清筠一把。   不让她走,不想让她离开他身边片刻。   没有任何防备,姜清筠没拿稳,手一抖,刚煎好的药也因为他一个动作,摔在地上,为内殿再添一处凌乱。   “谢景寻,我不走。”安抚似的,她反握住谢景寻的手。   几乎是话音刚落的同时,躺在寝床上的男人便也开口。   这次她却是真切地听到了他的呓语。   声声悲苦,仿若穿透前世轮回,“姜清筠。”   “这辈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   乾源殿,一场闹剧早已收场。   宫廷秘事,涉及到皇家颜面,在出事之后朝臣们大多就已经离席,避免卷入其中惹了太上皇不快,得不偿失。   此时留在乾源殿的,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   “景桓也不小了,这件事,皇室还是要给林家一个交代的。”太上皇沉声,也不知道是失望亦或者是其他,语气并不好。   谢景桓和林如暖跪在下面,两个人的衣衫都有些破损,遮不住全部的痕迹,任谁一看都知道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何事。   更何况,方才秦太妃大张旗鼓地带了几位夫人去冷萃宫一探究竟,声势浩大,让人想不知道都难。   “依儿臣看,不如让如暖嫁给景桓,也算成一桩姻缘。”沈之瑜瞥了一眼秦太妃和林如暖,慢悠悠说道。   至于这姻缘是好是坏,总归都是林如暖自己摘的因果。   怨不得旁人。   太上皇就等着这句话,欣慰且满意地看着沈之瑜,而后盖棺定论,“那就让林小姐嫁给景桓,择日成婚。”   林如暖抬头看了平元王一眼,不甘咬唇,但又只能应下,“臣女叩谢太上皇恩典。”   太上皇兴致缺缺,又和平元王说了几句后就离开乾源殿。   临走前他还顺口提了安宁郡主一句,知道她一早就回了宁兰殿,太上皇也就没再问什么。   林如暖始终跪在地上,直到沈之瑜和平元王都离开,她才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仿若万念俱灰。   乾源殿外。   安王去而复返,沈之瑜出来时就看到了他。   两个人相对而立却有互相无言,中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无论如何都无法逾越。   乾源殿前到底太惹眼,不是说话的地方。沈之瑜轻轻叹气,“去燕翎宫,我有话问你。”   *   翌日一早,谢景寻醒来时,姜清筠还趴在床侧,握着他的手不肯松。   “这一晚都不知道上来休息。”   小声念叨了一句,他放轻动作下地,把姜清筠的抱到床上,盖好被子之后才出了金銮殿。   殿外,云川道长负手而立,听到动静回头转身。   “皇上终于醒了。”   高烧才退,谢景寻的声音还有些低哑,“昨夜我梦到的,是前世。”   不是之前还在踌躇未决的答案,这次的他十分笃定。   一次蛊毒,一场高烧,缠绕着生犀香,铺开了一场破败悲苦的陈年大梦。   从前他梦中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从来不止是梦。   而是他前世的晚景。   无妻无子,独自在江南初逢的庭院当中,守着一座茔冢一块碑,直至阖眼长逝。   云川道长闻言,没有半点诧异,反倒很是坦然地点点头。   谢景寻猛然握紧了双拳,变了神色。   半晌后才再度出声:“我前世,是不是见过你?”   昨夜梦回前世,他只看到了一部分,并不是全部。   而且他能感觉到,即便是这部分当中,也有隐情。   至于答案,眼下只有云川道长能给他解惑。   “今生已经圆满,又何必再去追问前世种种。”   “已然不重要的问题,何必相问?” 第113章 探望 难道,他们前世也遇见过吗?……   檐外雨声淅沥, 夜半时分的滂沱大雨已经悄然归息。   早晨醒来后,在金銮殿陪谢景寻用罢午膳,确定他已经退烧之后, 姜清筠这才回了毓秀宫。   “所以昨夜,安宁郡主之后, 林如暖也离开乾源殿了?”   姜清筠打茶的动作一顿,有些诧异。   她昨晚在金銮殿照顾着谢景寻, 对于乾源殿的事是毫不知情。实在是没想到还会这样。   “两个人都去了冷萃宫。秦太妃先我一步, 进殿的时候只看到林如暖和谢景桓在一起。”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 但即便姜清筠当时不在,此时也能想到场面该是有多混乱。   小太监打着谢景寻出事的名头去乾源殿, 说着林如暖和安宁郡主都在,想必秦太妃也是为了安宁郡主才去的。   说着, 沈之瑜又补充道:“昨晚冷萃宫, 有催情引的痕迹在。”   姜清筠一惊, 她对这个药一点也不陌生。先前在姜清婉的及笄礼上,杜姨娘就想用这个药来算计她和顾牧谦。   宫中的禁药, 蓦然出现在冷萃宫,还真的出了事。   她顺着话接下去, “是林如暖自己做的,想算计皇上和我?”   依照着之前就出现的蛛丝马迹,姜清筠小心推测着。   从沈家宴会初遇, 到太上皇赐婚时, 她和林如暖一直保持着私交,半年的时间,她也能明显察觉出林如暖的变化。   从羞涩胆怯到落落大方,本该是一件好事。如今却面目全非。   能提出两个替嫁入宫, 姜家善后时,她就知道林如暖变了。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却也失了那份本心和良善。   “还是你通透。”   “事后我问过景桓和景止,景桓说是景止唤他出去叙旧的,景止却说他中途只离开过一会儿。”   那时林如暖和安宁郡主都已经离开乾源殿,而谢景止正也离席。   “景止在我面前不会说谎。”   姜清筠眼神一闪,察觉出些什么,但到底没问出口。   思索着沈之瑜的话,她继续打着茶沫,昨晚的事再错综复杂,此时也隐隐有了眉目。   御花园和冷萃宫同时出事,必然不是巧合,也必然不是一个人一场谋划便能做到的事。   思及此,姜清筠起身坐到沈之瑜身边,低声同她商量着。   一个时辰后,沈之瑜便离开了毓秀宫,临走前也替她挑选好布料和花色。   姜清筠原本要去金銮殿看谢景寻,却没想到林修媛会突然来毓秀宫寻她。   “昨日听闻惠妃姐姐出事,妹妹好生担心。如今见着姐姐没事,妹妹也算是能放心了。”   林修媛拉着姜清筠的手,关切说道。   庭院当中,还夹带着雨水的潮湿气息。   “这几日转凉,有些咳嗽罢了。让林修媛担心了。”姜清筠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有些不习惯。   林修媛微微一笑,像是松口气,“姐姐无事就好。这几日秦昭仪怕是会来找娘娘麻烦,娘娘多小心着些。”   赵修容也跟着应和几声,无疑也都是让姜清筠保重身体一类的客套话。   姜清筠没摆架子,一一应下,又同两个人闲聊过几句,暮色西垂之时,两个人就一起离开了毓秀宫。   姜清筠则去了金銮殿。   御花园,回宫的路上。   “不就是个惠妃吗?上面还有贵妃娘娘。你瞧瞧你那么关心她,得到的不过是她几句平淡反应。”   “要我说,她就是恃宠而骄。等她日后失宠了,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底气了。”   赵修容替林修媛打抱不平。   一听便是积怨已久,借此机会吐露心声。   林修媛握了握拳,手掌心满是冷汗,直到出了毓秀宫,感觉到姜清筠对她态度依旧,她才真的松了口气。   “你和惠妃娘娘接触不深。我听说在她没入宫之前,也很少也人深交。都是正常,慢慢来便好。”   睨了她一眼,林修媛继续说道:“这话你日后切莫再说,不然皇上怪罪下来,谁都救不了你。”   *   金銮殿中。   “下午还难受吗?”   姜清筠微微踮起脚尖,去探谢景寻的额头。   谢景寻任她动作,习惯性地揽住她的腰往内殿走。   陈还和其他宫人将晚膳端上来后就自觉退下了。   “太医来过说已经没事了。云川道长也看过了。”   轻轻捏着姜清筠的手,谢景寻牵着她坐下用膳,替她布菜。   入宫这段时间,姜清筠已经习惯了谢景寻这般,“大病初愈,你自己也多吃些。”   摸清楚谢景寻偶尔批奏折没时间用膳的作风,姜清筠特意多给他布了不少菜,谢景寻也没拒绝,欣然接下。   用罢晚膳,谢景寻去外殿继续批奏折,姜清筠就在内殿中安安静静地看书,偶尔去屏风外,借着明亮烛火偷偷看谢景寻。   坦然之中,更添几分朦胧。   她的小心思,谢景寻察觉到却没有戳破,只由着她高兴。   回到内殿之后,明明是在翻着书,手边还放着时下书肆最受欢迎的几本话本,可是她却没有半点想看的心思。   “这辈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夜半时分听到的一句呓语,直至现在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也尚且还能感觉到当时的反应。   诧异、不可置信都同时袭来。   谢景寻口中喊着她的名字,她自然不会听错,甚至以为是他从前有什么念念不忘的意中人。   只是……他口中提及的这辈子。   难道,他们前世也遇见过吗?   静下心,遍寻她所有清晰记忆,姜清筠蹙眉,捏着书页的手也微微用力。   前世光影像是消磨掉许多恩情,亦或者是前世的她故步自封,如今回想起来,尚且还清楚的记忆只有在姜府和镇南侯府的。   那份不甘和恨意尤为炽烈。   对其他的事反倒失去了印象。   一时间,她竟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   “话本都不看了。想得这么出神。”   手中的书被人抽走,耳畔响起谢景寻的话。   姜清筠有些不适应地往旁边挪动着身子,却被谢景寻紧紧揽着腰身,动弹不得。   她好笑又好气地去抢他手中的书,谢景寻又故意逗着她,惹得她更气,踢了他小腿一下,趁机抢了回来。   “幼稚。话本而已,你也抢。”   “我只是在想,昨晚你蛊毒发作得太过蹊跷。”   谢景寻的神情也严肃起来,但面对她时眉眼间到底还带着几分温和。   “不会有下次,折魂对蛊毒只有一次作用。”   巫族信神明,更信天道。即便是蛊毒和各种奇毒都出自巫族,但万物相生相克,也各有限制。   即便是能调动所有蛊毒的折魂也不例外。   一次之后,若是中蛊人未亡,即便之后下再多次的折魂,都不会有任何效用。   轻轻点头应声。   姜清筠反应过来后奇怪地看了谢景寻一眼,一手支颐,一手戳着他,“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巫族的事?”   她查看过许多古书典籍,关于蛊毒关于折魂,甚至那道诡异乐声,都没有半点记载。   谢景寻眸色晦暗,身体一僵,随即又放松下来,握住她捣乱的手。   “母妃从前告诉我的。”   太上皇后宫中的淑妃娘娘,谢景寻的生母,的确是南梁人。   相对南楚而言,南梁更加了解巫族。   “那等之后出宫,我陪你去禅山脚下看看母妃。”   感觉到谢景寻神色有些许不对劲,姜清筠以为是提到了淑妃娘娘的缘故,与他十指紧扣。   “好。”   谢景寻应下,趁她不注意时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抬步走向内殿。   姜清筠两只小手紧抓着谢景寻的衣领,抬眼望着他,“那说好,下次出宫你要带上我。”   谢景寻点头俯身,将她没说完的话全部淹没在唇齿间。   唯有殿内红烛对着无边旖旎,径自摇曳。   *   十一月骤降的一场大雨,虽然已经停歇,但却吹寒了整座京城。   夜风肆意穿过大街小巷,路上更是无人。   京城一处别院。   黑衣人跪在地上,话语恭敬:“主子放心,人属下已经处理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年长的男子背对着黑衣人,“嗯”了一声,手中佛珠未停。   “林家那边如何了?”   “林家在准备大婚事宜,林小姐在屋内哭了一日。”   黑衣人事无巨细地禀告着。   “都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   “你去告诉林浱,若是下次再敢坏事,就让他自己去刑部。”   黑衣人领命退下,室内只留男人一人。   轻叩着桌面,他望向窗外天际的沉沉夜色,轻笑,眼神晦涩不明。   *   京城的冬从来准时,太上皇寿宴刚过去没多久,初雪便伴着凛冽冬风,飘扬而下。   只一夜便落满了京城各处,与梅花共舞。   从前姜清筠体弱多病,十月底便去了江南过冬,直至开春才回京。   今年她却只能留在皇宫中,无法回江南。   所幸毓秀宫中碳火烧得足,倒也驱散了不少寒意。   “明日苏姐姐大婚,我想出宫可以吗?”   榻上,姜清筠抱住谢景寻的手,轻轻摇晃,娇娇软软地询问道,模样十分乖巧讨喜。   苏未一早就定下婚期,她也一直惦念着,眼见着日子快到了,姜清筠当然是想自己能亲自出宫送她出嫁。 第114章 婚宴 我们之间,能胜的只有我   谢景寻翻过书页, 偏头对上她期待的眼神,一时失笑。   “明日正好我也有事出宫,你跟着我一同出宫。”   “随后我在宴珍楼等你。”   知道她在宫中待得乏闷, 原本他就打算最近几日带着姜清筠出宫走走,却没想到正好遇到了苏未大婚。   姜清筠窝在谢景寻怀中, 闻言欣喜,微微仰头在他唇角落下轻轻一吻, 离开得十分快速。   “那明日我早些起身, 还能去苏府替苏姐姐打点着。”   她不能经常出宫, 苏未之前就抽着闲暇时间入宫来看她。只不过她要准备大婚,两个人见面的次数比从前少了许多。   而且她大婚虽然在京城, 但成亲之后却要离开京城。   此去迢迢,再次见面就更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   经历过前世, 姜清筠自然知道, 苏未嫁给那人之后, 后半生不会再有大的苦难,更不会重蹈覆辙, 落得如同前世那般凄惨的下场。   如此想着,姜清筠心中那些离愁别绪也消散了不少。   察觉到腰间、谢景寻的手又开始不安分的乱动, 姜清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拍开他的手,离开暖榻转而上床。   “明日苏姐姐大婚,今晚你不许再闹我。”   从前两个人虽然时常见面, 但到底都是私下里藏着掖着。   因着姜清时时不时来松筠居看她, 即便是见面,也不超过半个时辰。   彼时她尚且觉得谢景寻十分会把握时机,又进退有度;直至入宫后,她才发现这人的真面目。   经常闹她, 还逗她。偶尔还会更加得寸进尺。   偏生在其他事上,他处处体贴,对她极好。从前他同她说过的话,更是未曾有过食言。   而在她面前,除却必要时候,谢景寻与她说话时,鲜少会用皇帝的尊称。   若是让其他人瞧见了,只怕是会怀疑坊间传言的真假。   哪里还有什么残忍暴戾,不近女色。   “好,今晚不闹你。”   谢景寻应得十分痛快。   *   翌日。   姜清筠起得比平日都早,更衣梳妆。   等谢景寻下朝,两个人用罢早膳之后,这才一同出了宫。   在苏府门口,又应下谢景寻好几句叮嘱之后,姜清筠才带着辛夷茯苓下车,进了苏府。   谢景寻则去了温府。   苏府内张灯结彩,入目红绸艳丽,欢喜吉庆。   姜清筠识得路,绕过前厅的小姐夫人,径自去了苏未的阁楼里。   大婚是苏未和周家夫人一同操办的,其中过程苏未再熟悉不过。因着苏家嫡系只剩她一人,她出嫁时是苏家旁系的长辈来送。   “你可算是来了,再晚一点你就该去周家了。”   一进屋,制止了其他人准备行礼的动作,姜清筠径直走到苏未身边。   笑着同她打趣,“今日稍微耽搁了些,还望苏姐姐不同我计较。”   “大婚之日,要一直都笑着。”   这样日后才会美满。   没多说几句,等苏未开脸梳妆结束后,没多久周家那边就来接人了。   出阁时也是苏未一位堂哥来送。   姜清筠走在苏未身后,看着她出府上了花轿,周闻在迎亲队伍的最前面,目光片刻不离苏未。   她一下就安心了。   只一眼,她就知道,周闻日后定会好好对待苏未。   一如谢景寻对她。   周家本家并不在京城,这次大婚,迎亲的府邸定在了周家早年买的一座宅院。   射轿门、跨火盆、拜堂成亲之后,苏未才被人扶进了洞房之中。   一番下来,已然过去了好久。   挑了盖头,饮罢合卺酒后,周闻就被在京城中结识的朋友带走了。   卧房中只留下了姜清筠和苏未两个人。   “好了,你不用陪我了。前厅筵席也要开了,你去用膳吧。”   姜清筠怕苏未紧张,留下来同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最后还是苏未开口,打断了她的意犹未尽。   苏未不去前厅露面,姜清筠若是一直陪着她,错过午膳是一定的。   “原本是喜宴,别让皇上以为我大婚了就开始不在意你了。”   姜清筠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就被苏未打断。   末了她只能作罢,“那我一会儿再回来陪你。”   “苏姐姐,日后你与周闻姐夫,一定要喜乐和美。”   前世同她一样被背叛放弃的痛苦,即便没有记忆,姜清筠也不想让她再步前尘。   她这句话来得突然,却又在情理之中。   苏未愣怔一瞬,笑着应下,“会的。”   *   此时温府。   入冬天寒,温知许和赵京渡也就不像之前那般在庭院中坐着,转而回了屋内。   赵京渡小酌着酒,同谢景寻下着棋。他棋品不好,偶尔会悔棋,只不过今日谢景寻却难得没有制止他。   纵容着,只一心听赵京渡带回来的消息。即便是下棋,谢景寻都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和随意。   “我派人去江南找过,你当年暂住过的那个庭院水榭的确还在,只不过已经荒芜好多年了。”   “旁边的人家,是顾老太爷的旧居。”   谢景寻应声,落下白棋,如同早就知晓一般,没有半丝惊讶。   当年会去江南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意外,只为了暂且避世养伤。即便是和顾老太爷有过交情,也从未动过让人去查的心思。   知道这些事,还是今年遇见姜清筠之后,他才让人费力许多气力才查到的。   赵京渡挑眉,见他反应平平继续说道:“这次是恰巧遇到了顾家的老人,你之后去顾家,遇到的那位,应该是顾大人的妾室,杜姨娘了。”   “当时惠妃娘娘还在京城,也不知她为何会与你说她下落不明。”   赵京渡在边疆战场待得久,平日里来往的也都是直来直去的人,即便是有别的心思也藏不住。   对于杜姨娘这种乱说话的弯弯绕绕的心思,他是半点不懂。   “杜姨娘怕是猜出你来路不凡,又怕当时的惠妃遇见你就失去控制,这才骗的你。”   温知许轻敲着红木桌,下着结论。   “怕是当时,她不止对你说了一个谎。”   能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   若是要永绝后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两个人一生不相见,即便思念也凭空。   赵京渡说完也没再开口。   谢景寻蓦然攥紧棋子,久久不落。   盘旋在他心间的,是前世的梦,亦有云川道长那日与他讲的话。   今生既得圆满,前尘便是无尽悲苦和寻觅。   原来他不得解的错过,竟有可能是这般荒唐。   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赵京渡又小声补充道:“顾老太爷快进京了,你到时不妨直接问老太爷。”   *   周家府邸。   姜清筠用过午膳之后,便打算回去继续陪苏未说说话。   府邸虽大,但她还认得来时的路,倒不至于迷路。   只是没想到,刚过一个转弯,她就看到了姜清婉,想来是刻意地在等着她。   “姜清……惠妃娘娘,臣女有话想和娘娘说。”   即便四下无人,姜清婉也不敢再放肆,生怕会被人抓住把柄,再参姜二爷一本。   “今日苏姐姐大婚,本宫不想坏她大事。”   言下之意,她今日不想和她起任何争执,坏了苏未大喜之日的好心情。   姜清婉咬牙,不甘心地低头,“臣女不敢。”   “祖母近日突然病倒,母亲在府中伺候着。今日托我带话,祖母想见你和大伯。”   “大夫说这病不好医治,去不去你们自己决定。”   老夫人病倒?   姜清筠惊讶,属实没料到老夫人会病倒。   她的身子一向硬朗,但听姜清婉的话,恐怕老夫人病得还不轻。   一瞬沉默,她应声,“我知道了,会和父亲说的。”   见她如此淡漠,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即便先前有林氏的千叮咛万嘱咐在,姜清婉也压制不住那种嫉恨,也不想再压抑。   姜清筠在宫中得宠,过得再舒心不过;可她却要日日在老夫人身侧侍疾,何其不公?   “之前太上皇寿宴上,你终于扳倒了安宁郡主和林如暖。”   “在宫中高枕无忧,你是不是很得意?”   姜清筠蹙眉,见她又要同之前那般不依不饶,没了同她再纠缠浪费时间的兴致,她转身离开,不曾犹豫。   片刻后,姜清婉压抑着声音,开口,仿若疯话,“只可惜,你的舒心日子不会有多久了。”   “我们之间,能胜的只有我。”   *   暮色低垂时,姜清筠才离开周家府邸,去了宴珍楼。   仍旧是在天字一号阁,她进来时谢景寻已经到了,桌上的菜肴尚且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做好不久。   “许久不来宴珍楼,掌柜是请了新的厨子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姜清筠感觉今日的菜肴都比以往好吃了几分。   “可能是。”   “你喜欢就行。”   谢景寻见她喜欢,动手给她布菜,“尝尝这个,刚出的新菜,你是第一个吃到的。”   她轻轻应一声,尝过后毫不吝啬地夸奖着。   见状,谢景寻一笑,眉眼间更加温柔,甚至还悄悄松口气。   回宫的马车早已经在宴珍楼后门处候着,两个人用罢晚膳后,牵手相携下楼。   同掌柜说了几句话后,谢景寻便带着姜清筠回了宫。   宴珍楼对面的二楼,一间雅间内。   安宁郡主站在窗边,借着窗棂遮掩,紧紧盯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目光仿若淬了毒。   她身后的婢女战战兢兢,“娘娘,你方才为何不让皇上带您一同回宫?”   安宁郡主闻言,更加生气,抬手就抽了婢女一鞭子,“方才我去了哪里,能让皇上知道吗?”   一个不小心,事迹败露,她在宫中就彻底毁了。   “回宫之后,不能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否则你的家人……”   话语未说完,那婢女便跪下,诚惶诚恐地磕头。   安宁郡主这才满意点头,收了辫子,直到看着马车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她才带着婢女准备回宫。 第115章 浮现 你们二人怎么都喜欢问奇奇怪怪的……   京城的雪飘飘扬扬下着, 红墙青瓦都失色,入目处只剩下纯粹雪白。   燕玲宫中,佛堂。   如同寻常那般, 去燕翎宫给沈之瑜请安之后,等其他妃嫔都离开, 姜清筠便会直接同她去佛堂。   陪她礼佛,偶尔话两句闲聊。   与沈之瑜相识的时间久了, 姜清筠与她愈发熟悉。知道每日除却请安等时间, 沈之瑜都会留在佛堂, 静心礼佛。   只不过她也明显察觉到,自从太上皇寿宴之后, 沈之瑜礼佛的时间不再如以往那般,一待便是一整日。   而她整个人也与以往不甚相同, 像是更加鲜活明媚, 不是从前那般看淡红尘, 心如止水。   “阿筠,明日你不用陪我来佛堂礼佛了。”   佛堂的门刚打开, 北风夹杂着冬雪扑面而来,寒气立生。   姜清筠紧了紧披风, 闻言诧异,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   “那之后……”   “自然是来燕翎宫同我处理宫中的事务。”   沈之瑜同她踏出佛堂,笑着接下她未说完的话, 和她一起走向燕翎宫的正殿。   “你入宫也这么久了, 总不能让你每日都这么清闲。”   谢景寻没有立后,之前后宫之中的所有事务都是由沈之瑜接手处理。   总归不论她离开与否,宫中的一切都是要交给姜清筠处理的。与其让她到时突然接手,不若她现在就逐渐放权。   这后宫, 迟早都是要交给姜清筠手中的。   她也该有自己的归宿要去。   姜清筠走在她身旁,“还是许多账本吗?”   比起偌大皇宫,姜府或者是侯府的事,就有些拙荆见肘了。   各宫用度、各司事务,桩桩件件都不简单。   她忽然有些头疼,一瞬间仿若回到了顾氏拎着她学账本管家的那段时日。   沈之瑜只笑不语,径自带着她去了主殿后的书房,直接让她自己上手。   姜清筠:“……”   一个时辰后。   殿内烧足了炭火,明明是冬日却堪比春暖。   “日后还长,明日你来我再教你也不迟。”   沈之瑜收了东西,见姜清筠点头,又笑着打趣了她几句,闲聊片刻后,她才起身送姜清筠离开。   许是有之前的经验在,即便是处理阖宫事务,也没有太过吃力。   这让沈之瑜放心许多。   “那我明日午膳之后再来燕翎宫。”   姜清筠应声,毕竟能少一时是一时。   沈之瑜点头,止步于正殿门口,望着她撑伞,踏入雪色之中。   飘零大雪,缀满了整座皇宫,来路和归途,也仿佛融入大雪之中,一片茫茫。   在她即将出燕翎宫时,沈之瑜忽然启唇,“阿筠,你相信人间终有会重逢吗?”   *   “清筠姐姐?”   毓秀宫中,云琅抬手在姜清筠面前晃了几下,轻声唤着她。   近来云川道长一直待在京城,时常入宫,云琅也一同入宫。只不过大部分时间她都会待在姜清筠身边   偌大皇宫,除却毓秀宫外,其他宫殿仿佛对她都没有任何吸引一般。   “从燕翎宫回来,清筠姐姐你就一直在出神。”   姜清筠回神摆摆手,“在想贵妃娘娘下午的话罢了,不碍事的。”   临走前,大雪之中她清楚地听到沈之瑜那句话。   说得释然,又含着些许的期待。   人间终会有相逢,即便红尘辗转万千轮回,有缘的人终会走到一起,无论相隔多远。   莫名的,她就想到那日昏迷之时,谢景寻那句呓语。   如今沈之瑜也这样。   她抬手微微扶额,感觉还有许多事情她没能参破,还一一都与前尘有关。   那段她虽能坦然面对,却又不愿意经常回首去看的往事。   云琅“哦”一声,没过多探究。   “明日我和道长要去长门街,清筠姐姐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或者我帮你带一只烧鸡?”   尽管宫中的膳食再好再精致,经常吃到底还是会有些厌倦,而且也比不上长街铺子里的有风味。   她知道姜清筠喜欢去长门街,那她喜欢的,说不定姜清筠也会喜欢。   那家烧鸡,她一直惦记好久了。可惜从来没吃到过。   姜清筠对上她包含期待跃跃欲试的眼眸,纠结片刻之后还是点点头,托她去趟相宜糕点铺和宴珍楼。   末了,她像是想到什么一般,补充问道:“对了云琅,今日道长还会来毓秀宫带你回去吗?”   *   “你和皇上,你们二人怎么都喜欢问些奇奇怪怪的话?”   云川道长整了整拂尘,颇有几分无奈。   一个两个都来问他前尘旧事,偏偏他都不能直接说破,有违天道自然。   只能等待时机,若是还有机缘,想必迟早会来。   “万事都有因果轮回。蛊毒加高烧,皇上那日的呓语,只是昏迷时对梦境的反应。”   “熬过折魂,因祸得福。这蛊毒即便再发作,也不会太强烈了。”   云川道长隐晦说道,没点得太过明显。   用一炷香的时间为姜清筠解惑后,云川道长就准备和云琅离开。他伸手拉云琅时,云琅十分自然地挽上他手臂。   临走前,云川道长又替谢景寻捎了句话,“今日安王去了金銮殿,皇上特意让我同娘娘说,他晚些时候再来毓秀宫。”   “晚膳时,娘娘就不用等皇上了。”   安王去了金銮殿?   送走云川道长和云琅,姜清筠折身回主殿时,猛然顿住脚步。雪花落在她眼睫肩膀,她只顾想着道长前面的话。   却忽略了最后两句。   细细一想,她也忽然串联出其中的几分端倪。   前两日她听辛夷无意提到,安王脸上有伤,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于是他这几日便没去昭武殿见太上皇,更没入宫。   今日他既然去了金銮殿,那伤定然是好了。   仔细算来,自从太上皇寿宴之后,她就没再听说安王入宫。   之前的那些话……她揉着手指,猛然回首,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穿透茫茫雪色,望向皇宫殿阙。   那是……   燕翎宫的方向。   *   入夜。   飘扬了一日的雪花也终于疲累,慢慢停歇。   “之前折魂的事,幕后之人有线索了吗?”   开始接手阖宫事务,又一直在琢磨云川道长的话,加上晚上折腾,原本姜清筠已经累极,却还是强撑着精神问道。   谢景寻一手放在她颈后让她枕着,一手揽着她腰身,闻言微微低头。   “有眉目了。折魂是在之前留在乾源殿的宫人身上发现的。”   “只不过已经被人灭口了。”   那个宫人无父无母,出宫时素来喜欢去赌场赌玉石,欠下不少钱。而在他身死之前,赌场的债务早已经还完。   甚至还在京城边上的小镇中买了宅院和土地。   而做折魂的人,等他们的人找到时,也是同样的下场。   “知道我身中蛊毒的人不多,了解巫族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幕后人迟早都会出来的。”   姜清筠蹙眉,不甚认同谢景寻的话。   这一场局,从刺杀开始,桩桩件件都是冲着谢景寻而来。   这次是遮掩,之后会是什么,更是全然未知。   “可是……那日安宁郡主和林如暖,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谢景寻摸摸她头发,语气平静,“那是她们自食恶果。”   虽然在乾源殿,林如暖和谢景桓的婚事已成定局,但私下中谢景寻、姜清筠和沈之瑜都派人仔细查过。   也都盘问过那几日出现在冷萃宫附近的宫人。   冷萃宫是冷宫,平日里无人问津,查起来并不会太难。   林如暖托人在冷萃宫中下了催情引,原本是想算计谢景寻;却不料被安宁郡主横插一脚,想算计姜清筠不成,阴差阳错把谢景桓骗了过去。   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那边有我,你且安心操持宫务。”   姜清筠轻轻“嗯”一声,同他随意聊着,从姜府聊到沈之瑜让她接触宫务,慢慢地她开始打困。   在他怀中寻了个舒适位置就想要睡觉。   “过几日外祖父进京,到时我陪你一同去尚书府见外祖父如何?”   姜清筠打了个哈欠,十分困倦的模样,更没精力去分辨谢景寻到底说了什么,低声回了一句好之后,她就闭上眼入睡。   谢景寻随后熄了灯,拥着她一同入眠。   *   三日后,萍竹园内。   姜太夫人躺在寝床上,面色苍白,失了唇色。整个人都病恹恹的,与以往精神矍铄的模样截然不同。   “太医,老夫人是何病?”   屏退了萍竹园内的所有人,只留下堇嬷嬷。姜清筠站在床榻不远处,问着太医。   顾老太爷明日进京,姜清筠也好久没回尚书府,索性就提前一日出宫住回松筠居。   提前得了姜承文的话,趁此机会,她也正好带着太医来姜府看望姜太夫人。   诊了好一会儿的脉,太医松手,一脸为难。   尽管屋内没外人,他还是战战兢兢,坦白回话。   “回娘娘,老夫人这不是病,是被人下了毒。”   “只不过这毒,老夫也多年未见,一时也不敢确定。”   宫中总有不为人知的秘辛,上次见到这毒,都已经是几年前的事。   姜清筠抿唇不语,一旁的堇嬷嬷变了脸色,“不可能。”   “奴婢一直跟在老夫人身边,从未假手于人。老夫人又怎么会中毒?” 第116章 来府 是你啊   太医开过药方, 叮嘱了堇嬷嬷几句后,姜清筠便让他回宫了。   姜太夫人近日精神愈发不好,仿佛病入膏肓一般。时常同人话着闲聊, 就忍不住会困倦,而后便只能安寝。   即便是方才姜清筠来萍竹园, 也是如此。   “奴婢一直守在老夫人身边,平日里的饮食都与以往一样。”送姜清筠出萍竹园时, 堇嬷嬷一一说道。   姜太夫人这次病得突然, 与风寒症状相似, 起初她只以为是入冬时老夫人受寒,后来老夫人病得愈发严重。   怎料却是中了毒。   “屋内燃的香呢?”   姜清筠说道, 还细细问着来过萍竹园同老夫人经常接触的人。   堇嬷嬷摇头,“都是奴婢亲手经办的。平日里也只有二夫人和大小姐来陪老夫人。”   “二爷回府之后, 也会来陪老夫人用膳。”   “只不过老夫人病重之后, 二夫人和大小姐忙着准备大婚事宜, 来萍竹园的时间也少了。”   原本以为老夫人只是风寒,林氏和姜清婉每日还来侍疾。   这几日愈发病重没有好转, 两个人来的次数和停留的时间都少了许多,反倒是一门心思都放在婚事上。   姜清婉和萧庭言定亲已有了半年光景, 成亲的日也快到了。如今老夫人这样,林氏也在防着什么,才着急忙慌地提前婚期准备着。   姜清筠“嗯”了一声, 没有过多的反应。   从萍竹园到姜府门口, 她再熟悉不过的路,堇嬷嬷还是执意要送她。   临了她快离开姜府时,堇嬷嬷开口,欲言又止断断续续地说道:“娘娘, 老夫人一直想见尚书大人。”   “奴婢斗胆,恳请娘娘给尚书大人托句话,能不能让大人回府之后多来看看老夫人。”   许是堇嬷嬷也觉得难为情,替老夫人无力辩解着,“老夫人从前,都是有苦衷的。”   那段记忆是老夫人悔恨一生也对姜老太爷愧疚了一生的事。老太爷去后,老夫人更是耿耿于怀,对姜承文愈发疏远。   直至走到如今分家,难以再见的境地。   而老夫人一心偏爱着的姜二爷,在她病倒之后,却如平常一般仿若无事发生。鲜少来萍竹园,更别谈侍疾。   晚景萧瑟,堇嬷嬷都于心不忍。   偏生她位卑言低,无法干涉主子们的事。   姜清筠微微一笑,“父亲想来时自然会来,嬷嬷也不用太挂念。”   “就送到这里,嬷嬷也回萍竹园吧。老夫人那边尚且需要你。”   前尘旧事的那些漠视与算计伤害,若是都可以用一句有苦衷来抵消,人世间恐怕也不会有所谓的怨憎会和求不得。   见堇嬷嬷还想说什么,姜清筠摆摆手制止她,转而上了马车。   *   回到尚书府之后,姜清筠说完老夫人的情况后,踌躇片刻还是把堇嬷嬷的话转给姜承文。   姜承文面色凝重,点头却没顺着她的话。   “明日你外祖父就要进京了,我和你哥哥去城门接,你和你娘亲就在府中等着。”   “你记得过两日回宫,别让皇上一直等着。”   这两日皇上虽纵着她回了尚书府,没一起过来,但每日都会问姜清时、有关姜清筠的事。   显然是惦念得很。   而且她既然已经出嫁了,即便他和顾文鸢想留人,但到底也要考虑到姜清筠的名声。   “女儿好不容易出宫,在家多住几日也无妨的。”   而且,谢景寻之前也同她说过,等外祖父进京,他要同她一起来见外祖父的。   也就是这几日的事,她就更不着急了。   “你啊...”姜承文失笑,伸手戳了一下姜清筠额头。   姜清筠假装揉揉额头,外面传来顾氏的声音,父女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出了书房去用晚膳。   继前几日的大学停歇之后,连着几日京城都是艳阳,天光温暖,为京城融化了些许冬意。   翌日,等顾老爷子和老夫人进京时,天边暮色倾泻,已然昏黄。   从江南到京城,快马也要三四日的光景;更何况顾老太爷和老夫人并不年轻,一路上车马更是慢行,足足走了半个月。   姜承文和姜清时在城门口接到人后,就径直回了尚书府,片刻不耽误。   “外祖父,外祖母。”   尚书府门口,姜清筠远远就瞧见马车行驶而来。等到马车驶停之后,她连忙快走几步下了台阶,扶着老夫人下马车。   顾老太爷身子尚且硬朗,精神矍铄;老夫人也是如此,两鬓染白,却仍旧容光焕发。   “一年没见阿筠,阿筠又长大了。”   老夫人搭上她的手下了步梯,笑容和蔼,细细瞧着她欣慰点头。   姜清时扶着老爷子,姜承文和顾文鸢跟在他们身后,一行人往尚书府中走。   “不仅及笄了,还嫁人了。”   听到旁边两个人的话,顾老爷子轻哼一声,插着话。   从姜清筠幼时起,只要临近入冬,她基本都会去江南。一来是为避开京城的冬天,二来也是为了陪两位老人。   说她是顾老爷子从小就宝贝到大的也一点儿不为过。   可如今只不过一年没见,他的外孙女就嫁人了。即便是嫁给皇家,那人是皇上,顾老爷子还是一点都不放心。   类似的话,老夫人已经听了一路了,抬手拍他,“你还没见过皇上,别用以前的眼光看人。”   顾家世代都会走仕途,为朝堂社稷效力,到了顾老爷子这里也不例外。   只不过他早就看透厌烦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早些年不顾当时皇帝的挽留,执意致仕;而后更是回了江南,不入京城。   之前不论是成帝还是太上皇,后宫之中妃嫔都无数,说白了不过是用来制衡前朝的手段。   顾老太爷一直担心,如今皇上对他家阿筠,也是怀着这种心思。   老爷子轻哼一声,弄得姜清筠哭笑不得。   “外祖父,等过几日您见到就知道了。”   “皇上对我很好的。”   姜清时难得没落井下石,跟在旁边也替谢景寻说了几句好话,老爷子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得知顾老爷子和老夫人要进京之后,顾文鸢就已经安排好院子。两个人舟车劳顿,用过晚膳又话了会儿闲聊之后,他们就回院子里休息了。   翌日一早,姜承文和姜清时去上朝。   顾文鸢和姜清筠就陪着顾老太爷和老夫人在尚书府中闲逛,难免会提到顾文临的事。   进京途中,他们路过乾州,也去看了顾文临这个儿子。   唐氏去了檀宁观,顾云瀚又执意不回顾家,如今乾州顾府,只剩下顾文临,还有他收养的几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许是因为亏欠,亦或者又是弥补。   “你哥哥说了,牧谦那边,既然他自己犯了错,后果如何只由他自己承担。和你这个姑姑无关。”   “日后他若有事寻你,你和承文不用顾及他颜面。不能帮拒了便是。”   绕着后花园走了一圈,快要绕回到前厅时,顾老太爷忽然说着。   “清筠也是,皇宫不比寻常人家。我们不害人,但也不能任人算计。”   姜清筠挽着老夫人的手臂,“好,孙女都记下了。定不会败了顾家门楣的。”   老夫人瞪了顾老太爷一眼。   “别听你外祖父碎碎念叨,这么多年还没改了朝堂上的那一套。”   顾文鸢和姜清筠对视一眼,母女俩同时失笑,像是已经习惯这样的场面。   午膳时,姜清筠去小厨房做了几道菜,刚回到前厅落座时,远远地便瞧见姜承文和姜清时回府。   谢景寻也来了。   她一愣,回神后起身迎了上去,自觉走到谢景寻身边,“你今日不用处理奏折吗?”   “外祖父和外祖母进京,我自然是要来见长辈的。奏折不急。”   谢景寻牵住她手。今日来尚书府,他特意换了一身月白色衣袍,收敛起平日的威仪,显得更平日近人。   姜清筠失笑,“若是让人知道了,你不怕被人说成是昏君吗?”   谢景寻轻轻捏了下她脸,十分宠溺。   “一日而已,不打紧。”   前厅。   顾老太爷见到姜清筠离席,顺着她离开的方向望了过去,自然也看到了谢景寻。   微微眯眼,老爷子仔细瞧着,即便隔着些许距离,但他还是感觉这人有些许面熟。   “景寻见过外祖父、外祖母。”   原本就是家宴,谢景寻也不会端着帝王的架子。到了前厅后,他俯身作揖,朝顾老太爷行礼。   称呼都随着姜清筠喊。   老太爷盯着谢景寻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恍然,语气熟稔意外,“是你啊。”   姜清筠:“……?”   她刚想开口,说可能是老爷子认错人了   下一瞬,她就听到身边人的笃定话语。   “是我,外祖父竟然还记得。”   姜清筠的目光在谢景寻和顾老太爷之间游移,一脸困惑,实在是没听懂两个人的话。   *   “当年在江南,承蒙外祖父照顾。”   “若我当时知道你会娶阿筠,一定不让阿筠见你。”   席间,顾老爷子一点儿没给谢景寻面子,即便当年从文韬武略到待人之道,他十分欣赏谢景寻。   姜清筠坐在谢景寻身边,听得云里雾里,只得戳了戳他小声问道:“你从前见过我外祖父吗?” 第117章 挑明 还送过你一尾玉佩   “所以当年, 住在我外祖父旁边宅院里的人是你?”   用完午膳,回松筠居的路上,姜清筠和谢景寻并排走着。一小阵冬风吹佛而过, 冷得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想起方才顾老爷子一脸诧异又嫌弃地同她说的话,她还是有几分恍神, 万万没想到会是如此。   “皇上从前在江南,就住在我们旁边。”   “当时你和你外祖母看书学刺绣, 他在外面同我下棋。”   而后顾老爷子又说了许多细节, 这才慢慢勾勒出那段早已被风沙封缄淹没的回忆, 姜清筠也终于想起那段并不算长的往事。   算起来,那已经是她十二岁时的事了。   又隔了前世的困顿, 便更是模糊。   她竟然从未怀疑过,甚至从未想起过那段旧事。   谢景寻低头看她, 又气又想笑, 末了只能无奈捏着她的脸, “当年是我。”   “若是那时我知道你会忘记,哪怕外祖父动手, 我也该多去找机会见你。”   当年初春他去了江南,恰好住在顾老太爷家旁的宅院里。他是暗中前往江南, 未曾暴露身份,便也未多问其他人的身份。   又哪里曾想到那人曾是备受朝臣和文人敬仰的顾老太爷。   姜清筠轻轻掐了谢景寻一下,“要是当时你这样, 外祖父一定把你扫地出门。”   即便是到了现在, 顾老爷子还是对她突然成婚入宫耿耿于怀。   “总还有其他办法的。”   “当时我临走前,还送过你一尾玉佩,如今也被你忘得干净。”   听到他前半句话,姜清筠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正想要再动手时,转而便听到他的后半句话。   刚想要脱口而出、问他是什么玉佩时,她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猛然顿住。   停下脚步,正面对着谢景寻,“那块玉佩,是你雕琢的吗?”   她手中来路不明的玉佩,也只有那一块。   玉坊的师傅说是南梁的琢玉之数,而淑妃娘娘恰巧是南梁人。若是谢景寻亲手做的,也是十分说得通的。   只是这个结果,着实在她的意料之外。   谢景寻点头应着,“是我亲手做的,结果被某个小没良心的都给忘了。”   若不是在连州客栈,他意外看见那尾系在她腰间的玉佩,这一生的再遇,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思及此,他的眼神又晦暗几分。   姜清筠则是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她启唇,欲言又止,却又不知该问什么。   只能先回松筠居,和谢景寻从头到尾都顺了一遍。   *   两日后休沐,谢景寻不上朝。而姜清筠在尚书府小住了好几日,也到了回宫的时候。   一早用过早膳之后,姜清筠挽着谢景寻,同顾老太爷和老夫人告别,出府之后就上了马车。   只不过不是回宫,马车径直驶离京城,朝禅山寺的方向而去。   “所以当年,你会去江南,是有人暗中刺杀你?”   马车上,姜清筠皱眉问着。   尽管隔着三四年的时光,但是姜清筠只听谢景寻说起从前,就已经感觉到几分凶险。   即便他的话语轻描淡写,仿若最寻常不过的事,他也早已习以为常。   说着,姜清筠一手撑起身子想起来时,就被谢景寻揽住,她整个人又窝回到他怀里。   在她头顶传来男人的声音。   “若我没记错,先后来过三路人。”   谢景寻上过战场,也习过武功。南梁和南楚不同,他自然认得出那些人中一路是南梁的,另外两路杀手都是南楚人。   除却皇室暗卫之外,这么多年他和赵京渡始终没查到另外一路人是何人所派。   每次寻到的蛛丝马迹,都无法继续往后查。   和这次的折魂,有诡异的相似。   姜清筠抿唇,双手环抱住谢景寻的腰身。   “会不会还是皇室的人?只不过为了掩人耳目,派了两路人。”   朝堂汹涌,从来都是下狠手。   况且当年,太上皇在临近退位之际,膝下也只有谢景寻和谢景止两个皇子了。   恰巧谢景寻在边疆驻守了五年,被称为小战神,一时风头正盛。   此时姜清筠只恨自己前世,被囿于后宅之中,对前朝了解得甚少,知道的为数不多的,还是萧庭言偶时同她提起的。   “不一定。京渡和知许还在查。”谢景寻摩挲着手指,而后低头,“不想这些了,一会儿陪你去禅山山脚。”   之前两个人答应过,出宫后来禅山山脚再祭拜淑妃娘娘。   “那要去禅山寺见见灵悟大师吗?你的蛊毒……”   “不是大事了,况且灵悟大师已经出去云游了。”   姜清筠低声“哦”了一声,低低又问了他几句,这才靠在他肩膀上,阖眼小憩着。   马车平稳行驶在路上,车内悄无声息,车外只响起车轱辘的滚动声。   *   禅山脚下。   之前姜清筠来过这里一趟,如今也不算是陌生。   尽管只是衣冠冢,但仍旧有人时常打理着,并无杂乱荒草丛生。   只不过这次,衣冠冢前却伫立着一位黑衣人,是姜清筠所不认识的。   下意识地,她抬眸看向谢景寻,也握紧了他的手。   敏锐地听到身后人的脚步声,黑衣人转身,“景寻来了。”   谢景寻牵着姜清筠的手走过去,熟稔开口:“卫叔,您也来了。”   卫颉点头,转而看向姜清筠,微微打量了几眼,赞许点头,“王上听说你成亲了,特意让我来京城看看你。”   “如今你这般,王上见了必定也会欣慰。”   “先不打扰你们了,我在外面等你。”   知道他们夫妻二人是来祭拜公主的,卫颉只简单表明来意,就离开了这里。   两个人抬步走到衣冠冢前,祭拜淑妃娘娘。   “娘,我已经找到厮守一生的人,已经无憾。”   “舅舅也很好,您也可以安心了。”   祭拜完之后,谢景寻和姜清筠并排站在衣冠冢前,十指紧扣。   两个人各有心思却又殊途同归。   听到谢景寻的话,姜清筠握紧他的手,意思不言而喻。   不问来路,后半生不论是风雪悲苦还是满目繁华,她都会陪在谢景寻身边。   一如他会始终站在她这边一般。   不离不弃,至死不渝。   *   离开树林,卫颉就站在不远处等着两个人出来。   谢景寻带着姜清筠径直走过去,没有片刻犹豫。   “谢景寻,我先去马车上等你。”   姜清筠想抽出手离开,给两个人让出谈话的空间,不想谢景寻又把她拉了回来。   “卫叔,您有话但说无妨,不用避讳。”   即便知道卫颉此行另有目的,不可能只是来看他母妃,但他也不想让姜清筠避开。   她不是外人。   即便这句话谢景寻并未说出口,从小就教他习武的卫颉还是读懂了他的意思。   拿出怀中完好的信交到谢景寻手上,卫颉说道:“这是王上要我亲自交给你的。”   “南梁有异,事关南楚,王上让您多加小心。”   “王上也说了,若是需要用人,您只管开口,南梁定然不推辞。”   摩挲着手中并不厚的信封,谢景寻心里有了某种预感,暂且没把话挑明,而后问道。   “舅舅如今……还是在泠月楼吗?”   泠月楼,是谢景寻母妃和亲之前所住的地方。   直至那年,他回南梁时将他母妃送回故里,泠月楼便成了放置冰棺的地方。   也成了两个人相念一生却生生不见的归宿。   卫颉没作犹豫,“王上时常会去,这么多年也已经习惯了。”   “他还等着亲眼见到你的孩子,不会有事的。”   说着,他吹了个口哨,将马唤来,而后取下木匣。   却是递到了姜清筠面前。   “王上听闻你近日独宠一人,他不能来南楚京城,特意嘱咐我把这个交给你们。”   顶着谢景寻肯定和鼓励的目光,姜清筠接下木匣,“多谢卫叔。”   “也劳烦卫叔替我谢谢舅舅。”   “景寻这边,我何时都会在。”   卫颉难得一笑,“如此王上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了。”   “等日后小皇子出生了,我再进京。”   姜清筠脸颊和耳廓止不住泛红。   知道她脸皮薄,一旁的谢景寻替她应下。   “好,之后我再带着阿筠回南梁去见舅舅。”   卫颉事情做完,没在京城作过多停留就快马加鞭准备回南梁。   回到马车上,姜清筠踢了谢景寻一脚,有些羞恼,“你方才,胡乱应什么?”   虽然两个人已经成亲,但是还是会忍不住地脸红。   “不是胡乱应的。”   “孩子的事顺其自然。你还小,我们时间还长,不着急。”   他说得煞有其事,仿佛已经想好之后种种了一般。   姜清筠愈发羞恼,瞪了他一眼,而后背过身靠着软枕,闭眼不理他。   谢景寻失笑,惹得她回身又掐了他一下,“不许笑了。”   *   京郊别院里。   安王漫不经心地提笔作画,纸上无一例外都是同一位女子,栩栩如生。   听到敲门声,他头也不抬,也未曾收笔,“进。”   暗卫跪在地上,回禀着姜府的消息,听到姜太夫人所中之毒后,谢景止蘸墨的动作猛然一顿,抬眼看他,眸中晦暗不明。   “你是说,姜太夫人中的是千缠引?”   暗卫应是后,屋内一瞬寂静。   良久,谢景止才出声:“你下去,这事不许再提起。”   类似风寒,却又让人逐渐病入膏肓。   直至到后期,才能诊出来,但若无解药,也只是回天乏术,用药续命罢了。   他想起当年沈皇后身边大宫女的话,一下攥紧双拳,心绪难定。 第118章 忐忑 若我想要离宫呢?   夜幕低垂, 入冬之后,京城都多了几分寂静。碧空之中,弦月高悬, 点点星光零落,最是无声。   皇宫之中, 姜清筠端着羹汤,进了金銮殿。   殿内灯火通明, 谢景寻端坐在龙椅之上, 听到姜清筠的脚步声, 他放下信笺,眼眸中笑意温存。   “听陈还说你晚膳没吃, 特意给你送过来的。”   姜清筠一边说着,一边把羹汤放到谢景寻手边, 将奏折放得远些。   那日从禅山寺回宫之后, 谢景寻便又投入朝政之中, 整日忙碌,与宵衣旰食也相差无几。   许是入冬了也临近年关, 朝政忽然多了起来,朝臣和各地官员纷纷上折。   这几日, 金銮殿中的奏折都快堆积满了。   “夜冷,让元顺去毓秀宫取回来就好了。你还亲自过来一趟。”   谢景寻十分自然地揽住姜清筠的腰身,握住她双手替她取暖。   “我过来看着你用完比较放心。”   “等你用完, 我再回毓秀宫。”   挣脱谢景寻的手让他好好用膳, 姜清筠坐在他身边,瞥了一眼桌案上已经分好的奏折,没多问,随手拿过一本书翻看着。   以往金銮殿中从不会出现这些书, 也是从她入宫之后才出现的。   也是让她在金銮殿不会无事可做。   只不过,书尚且还没翻几页,姜清筠就忍不住偏头,看向谢景寻。   几盏烛火摇曳,缥缈光影投落在他面容上,勾勒出他侧脸分明轮廓。   当真是郎艳独绝。   偏生他一身尊荣。哪怕只是远远看着,她心下都会不自觉地涌现出几分欣喜。   若是在几个月之前,她是万万不会相信,自己竟然会嫁给他,入宫为妃。   直至如今,即便当时她无心情爱,也都无法否认最初连州客栈的那一眼对视,谢景寻带给她的一瞬惊艳。   姜清筠的目光没有丝毫遮掩,坦率而直白。谢景寻自然能察觉得到,只不过他没有瞬间点破。   等到用完羹汤,他才侧身,握住她的手轻轻揉着,“就这么好看?”   姜清筠回神,抬眸望入他略带戏谑的目光中,像是小时候刚做完坏事就被姜清时告状的无措和羞恼。   “我只是看着你用膳而已。”   “又没看你,怎么知道好看不好看。”   姜清筠嘴硬回着,“你继续处理朝政,我该回毓秀宫了,茯苓还在殿外等着。”   说着,她就准备起身离开。   最近朝政颇多,各司都在忙着,而谢景寻身为皇帝,更是半刻不得闲。   更何况,他还经常在金銮殿和毓秀宫之间辗转。   如此一来,姜清筠就更不想多搅扰他。   这几日谢景寻本来就被朝政困住不得分神,如今好不容易能忙里偷闲,结果她又要早走。   见她起身,谢景寻伸手又将她拉回来,重新坐回到他身边。   而后慢悠悠说道:“急什么?”   “今晚你就留在金銮殿。奏折已经批完了,今晚能陪你。”   谢景寻唤来陈还,让他把奏折和漆盘都撤下去。   连带着屏退了殿外的一众宫人。   金銮殿中只剩下谢景寻和姜清筠两个人,吹熄了主殿的烛台,谢景寻就带着她去了偏殿。   缘着谢景寻之前同她说的,一边走着,姜清筠一边拿出那块玉佩,递到他手中。   安静躺在她手心的,还有那半块残玉。   “这是你当年送我的那块玉佩,还有杜姨娘假造的那半块。”   “只不过另外半块,回京时在禅山寺便丢了。”   “我一直没能寻到。”   当初她顺手推舟,将那尾禁步给了姜清婉。   等事发之后,禁步只剩半块残玉,即便后来她又让辛夷和副统领回去找过,但都一无所获。   当时谢景寻也在禅山寺。   而姜家和顾家的旧事,原本就涉及到科举,谢景寻自然也知道,姜清筠便也没有多说。   “这是杜姨娘之前假造的,我托人去江南问过,是三年前的旧事了。”   也就是在谢景寻送给她玉佩没多久,杜姨娘就拿走了玉佩,派人着手赝造。   偏殿里,谢景寻找出另半块玉佩,与姜清筠那半块拼合在一起。   姜清筠惊诧,“这…怎么是你……”   这半块玉佩竟然是谢景寻拿走的。   “这是我在禅山寺后山找到的。当时意外,便留了下来。”   谢景寻把前后所有的事都同姜清筠说过,只是如今见到玉佩,更是确定了他曾经的猜测。   不是没有缘分,也不是未曾遇见,只是所有的相逢,都被人一手改写回成为错过。   “二婶娘和杜姨娘私交甚好,之后我寻着办法去试探一下。”   谢景寻“嗯”一声,把姜清筠放到寝床上,而后拿过两块玉佩,分别放好。   “不急,先等到合适的时机。”   所幸他们两个人还是重逢,没有再像上一次那般错过。   前尘固然迷惑困人,但而今,于他更重要的,只关乎于她,关乎于他们。   “前几日舅舅来信,知道我成婚,让我好好待你,切莫辜负。”   寝床上,谢景寻抱着将姜清筠随意闲聊着。   姜清筠困倦,只随口应了一声。   窝在他怀中昏昏欲睡。   只是下一瞬,谢景寻便低头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话,她一惊醒,刚想要开口时,就被谢景寻以吻封缄。   帐外红烛将熄,黯淡了一室风月。   *   翌日,临近巳时姜清筠才醒,留在金銮殿同谢景寻用罢午膳之后,她才去了燕翎宫,同沈之瑜学着处理宫务。   她学得快,这段时日下来已经颇有几分娴熟。   “看来再过一段时日,后宫的事就不需要我多费心了。”   沈之瑜收了纸笔,温和笑着,颇为有几分满意和欣慰。   “从前我母亲让我接手公中,我还觉得繁杂。”   姜清筠说着,好笑摇头。   当时连处理账本都觉得有些许乏累,如今却要接手处理宫务。   兜兜转转,像是冥冥之中一般。   沈之瑜也是这么过来的,自然清楚她的感受,“熟悉之后就好了。”   一边说着,沈之瑜一边带着姜清筠往书房外走,却不是去佛堂。   姜清筠这几日已经习惯这般,她没多问,只是照常和沈之瑜话着闲聊。   期间兰翠将茶水糕点和瓜果,便又退了下去。   许久之后,沈之瑜放下茶盏转而搭上姜清筠的手,偏着头有些忐忑出声,“阿筠,你帮我问一问表哥。”   “日后我若是想出宫,是不是要换一个身份?”   *   御花园中。   如同往常一般,安宁郡主拿身边婢女撒气,让人跪在青石板路上,不准起来。   “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和陈还打好交道。”   “陈还不行,他的徒弟元顺也可以啊。”   “没用的东西。”   婢女跪在地上,哆哆嗦嗦不敢反驳,只怕会让安宁郡主更加愤怒。   见她不吭声,安宁郡主也感觉到几分无趣,她回宁兰殿时,远远地她就看到了姜清筠的身影。   正是她所在的方向。   想到方才自己在金銮殿前的遭遇,以及入宫将近两个月,谢景寻还没有宠幸她的事,安宁郡主更加心意难平。   如若不是姜清筠,现在得了皇帝盛宠的人,便只能是她了。   心下不甘的烈火越烧越烈,她咬唇,大步走了过去。   “今日好巧,竟然能在御花园见到惠妃姐姐,也是缘分了。”   “看样子,姐姐是刚从燕翎宫出来,妹妹也是才离开金銮殿。”   安宁郡主阴阳怪气地说道,言行举止倒是与往日不同,在姜清筠面前也知道收敛几分,却仍旧挑衅。   姜清筠挑眉,“那确实巧合。”   “只不过本宫见昭仪脸色不愉,还是早点回宫歇着,念念佛经,好好静静心。”   不远处,安宁郡主身边的宫女还跪着没有起身。   无需多想,姜清筠就大概猜测出发生过什么。   “你……”   安宁郡主被顶到,想起秦太妃让她隐忍的话,她忍住挑衅的话,眼珠一转,有了新的想法。   “多谢姐姐关心。方才妹妹刚见了皇上,的确是该静静心。”   安宁郡主说着,还故作娇羞。   “……”   姜清筠着实没想到,安宁郡主连说谎话,都如此不真实。   心下笃定谢景寻不会见安宁郡主,更不会给她任何错觉,姜清筠微微一笑,“看来昭仪不仅需要静心。”   “平日里更需要多看看书。免得错乱。”   说罢,径自忽视安宁郡主难看的脸色,姜清筠直接越过她,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安宁郡主紧紧盯着她背景,又踢了婢女一脚,才怒气冲冲地回了宁兰殿。   只是当她在推开殿门,走进内殿看到来人时,这份怒意便尽数转化为忐忑不安。   她连忙屏退所有人,阖上殿门,出言质问着:“你怎么敢来这里?”   *   今日姜清筠去燕翎宫时,临走前谢景寻还特意让她晚上再过金銮殿这边用晚膳,顺便留宿。   陈还守在殿外,见她来连忙迎了上去,说清楚殿内的情况后,他又派元顺送姜清筠去了偏殿。   殿内,谢景寻同温知许赵京渡,还在商议着朝政。   姜清筠侧身卧在偏殿的榻上,听不清主殿的谈话,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了几个词。   不甚真切。   朝堂政事,她也无心参与,便捧着书继续读着。   一盏茶后,谢景寻便绕过屏风挑开帘子,进了偏殿。 第119章 风雨欲来 前尘误人   姜清筠放下书卷, 起身迎上去替他更衣。   刚换下外袍,谢景寻就握住她的手,眼神晦暗, 制止了她之后的动作。   姜清筠不解,抬眼迷蒙看他, 眸光清澈自然,如往常一般无二。   眨眨眼, 她问道:“一会儿你还要出去吗?”   谢景寻按捺住心猿意马, 拉下她的手转而去内室另寻了一件衣服。   姜清筠搭把手和他一同找着, 而后又替他换上,“那我今晚回毓秀宫?”   轻轻“嗯”一声。   谢景寻仰头, “我和京渡出去查些事情。”   “舅舅来信,说南梁有异动, 事关南楚让我多提防些。”   卫颉亲自送来的那封信中, 他舅舅不仅问了他和姜清筠的情况, 还说了南梁最近出现的异常。   有人在暗中打听巫族后裔的下落;还有人在收购粮草、玄铁和上好的马匹。   最后都基本运往了南梁和南楚接壤的边陲小镇之中。   而后下落再不明。   近来北齐的探子,送回来的也是相似的消息。   风雨欲来的征兆, 再加上最近各种事情,让谢景寻不得不起疑, 更加谨慎提防着。   姜清筠为他系扣子的动作一顿,“你的意思是……”   若是只收购粮草,尚且还能理解。   但若是和兵马放在一起, 还是同时从南梁和北齐运往南楚的边陲小镇。   姜清筠不得不多想。   她话没说完, 谢景寻就点点头,作了肯定。   “我晚上还会回来,你就留在金銮殿。陈还和暗卫都在,我也能放心。”   换好衣服, 谢景寻一边说着,一边俯身抱住姜清筠,“等我回来。”   *   月黑风高,冬日越深,风中越是夹杂着北方独有的凌冽,刮在人脸上生疼。   京郊一座刚废弃不久的院子中,院门大敞着,风摇动着门发出吱呀的响声,为暗夜再添几分惊慌。   察觉到身后响起脚步声,安王面无表情地转身,见到来人唇角扯出一抹笑容,着实算不上友善。   “没想到,三更半夜皇兄还真舍得下美人乡来找我。”   谢景寻站停,朝赵京渡摆手,示意让他在院外等候着。   “巫族折魂,是你做的吗?”   他开门见山地问道,没有半点遮掩。   在谢景止面前,两个人的恩怨坦然明朗。   谢景止愣怔后转而一笑,话语模棱两可,“是我,你会如何?杀了我吗?”   他是沈皇后所出,是太上皇真真正正的嫡子,本应该也被立为太子,做这南楚的皇帝。   原本他也该江山在握,佳人在侧,一生最圆满不过。   只因为谢景寻,他如今一无所有。   谢景寻微微蹙眉,定定看了他片刻后,没开口,直接转身离开。   态度再明朗不过。   “不是。”   谢景止咬牙,硬生生从唇齿边挤出两个字。   “你也算是半个巫族人,折魂的事,你比我更清楚,何必问我?”   除却南梁皇室和南楚皇室的几个人知晓外,没人知道梁泠月是巫族的嫡系后人,自小流落在外,直至被南梁上一任皇帝带回皇宫,封为公主。   细细算来,谢景寻也是半个巫族后人。   只不过巫族的古书典籍,都随着一场大火淹没在深山之中。   流落于世的不过是些残缺书页。   “皇兄既然已经问完,臣弟也有一事相问,千缠引,淑妃娘娘可曾交给过你?”   这几日他思来想去,派人继续盯着姜府,又让人去找几年前出宫的宫女,一番盘问之下才知道些许消息。   若是千缠引与谢景寻有关……   “不是巫族的毒。”   谢景寻说着,上前几步,走近谢景止,“巫族已覆灭,早在南梁绝迹。”   “她也动了离宫的念头。”   他比谢景止高一点,虽同为皇子,但他毕竟登基好几年,即便是低头看他时,都会不自觉带着些许上位者的气势。   听到后半句话,谢景止也是一愣,“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南梁北齐的事若是再与你有关,即便她护着你,南楚也不会容你。”   之前姜清筠回尚书府的那段时日里,谢景寻一入梦,梦境中定然是前世场景。   从前尚且不明朗的旧事,他也都看得真切。   却仍旧只有他的后半生。   他在江南守着姜清筠的衣冠冢,而谢景止也回了封地,一生未娶。   到底前尘旧事,阴差阳错中又误了多少人。   等谢景寻回到金銮殿时,姜清筠早已睡下,却还在殿内为他留了几盏烛火。   轻手轻脚地洗漱又换下衣服后,谢景寻躺在姜清筠身侧。   像是有感觉一般,姜清筠迷迷糊糊间翻了个身,一只手搭在谢景寻腰上,嘀嘀咕咕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嗯,回来陪你。”   谢景寻低头轻轻在她唇角轻吻了一下,而后躺好,姜清筠便自觉窝进他怀里。   “好,明日陪你用早膳。”   *   京城中这几日甚是热闹,不仅是入冬时年关临近,京中的喜事也多了起来。   林如暖和姜清婉成亲的日子一前一后,虽然有内情也并不情愿,但平元王还是给足了林家面子。   聘礼送入林家时,京城中许多人都出来观礼,十分羡慕。   镇南侯府和姜府也不甘落后,出嫁当日红妆更是不输聘礼,接二连三地从姜府送入镇南侯府。   姜清婉成亲当日,镇南侯府也请了许多人。姜府也请了好几次,姜清筠才松口答应去姜府送姜清婉出嫁。   姜清婉正在梳妆,知道今日重要,她也收敛了许多,“惠妃娘娘愿意来,姐姐不甚感激。”   “日后定然会报答娘娘的。”   姜清筠笑了笑,“姐姐和世子一生和美便好,本宫对你也不求其他了。”   林氏及时插了一句:“清婉该出阁了,惠妃娘娘这边我在。”   等到姜清迟背着姜清婉送上花轿时,林氏和姜清筠也跟在后面。   府外萧庭言一身喜袍,骑着白马,脸上却不见多少欢喜,在姜清婉走进花轿时也是如此。   只有在他接到人,准备离开姜府时,瞥见站在林氏身后的姜清筠时,他的眼神才表露出几分波澜。   无言,他是攥紧了缰绳,收回视线,随着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得离开姜府。   折身回姜府时,有几位世家夫人上前和姜清筠闲聊了几句,等到人都去了镇南侯府时,林氏才终于走到姜清筠面前。   “惠妃娘娘可还去镇南侯府吃喜宴?”   姜清筠搭着茯苓的手,摇头,“不去了,本宫有事还要去尚书府,就不留下用喜宴了。”   说着,她吩咐辛夷拿出那尾玉佩,交到林氏手里,温声说道,“这是二婶娘之前同我要的玉佩。”   “既然是杜姨娘送我的,也该给顾大人留个念想。”   林氏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她说着推辞,手却诚实地接了过来。   “牧谦今日没来,不然他定然也会感激娘娘的。”   姜清筠嘴角扯了扯,同林氏没再说几句之后,就去了萍竹园。   仿若与世隔绝一般,前院姜清婉出嫁的喜悦,好似与萍竹园、与姜太夫人毫无干系一般。   就连守在萍竹园中伺候的人,也都是留在老夫人身边的老人。   人情冷暖,不过转瞬就变。   堇嬷嬷见姜清筠过来,连忙行礼,带着她进了内室。   “多亏太医和云川道长,老夫人的气色比之前好很多了。”   “云川道长怎么说?”   姜清筠一手挑开珠帘,进去后便看见老夫人半靠在寝床上,阖眼养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珠帘碰撞的声音,老夫人睁开眼,见到是姜清筠来了,她笑了一下,是从未有过的和蔼。   “阿筠来了。”   一边说着,她的视线越过姜清筠往她身后看去,“你父亲他没来吗?”   “年关了,父亲手下事多,就不来了。”   姜清筠平淡说道,对老夫人的和善热情也没什么反应。   有些事在她释怀之后,便显得微不足道,即便真的如她曾经所愿一样降临她身边,也没有什么好欣喜的。   老夫人应了一声,脸上难免露出失望,“这么些日子,辛苦阿筠找太医来治我这毒了。”   清醒之后,堇嬷嬷都把实情告诉了老夫人。   她向来偏爱的姜二爷一家,除却姜清迟夫妻时常探望她之外,到了后面其余人基本不会过萍竹园。   反倒是害怕她突然病发西去,拖累了姜清婉,提前准备着婚期。   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老夫人虽然在喝着解药,但却延长了解毒的时间。   在萍竹园没停留太长时间,姜清筠问清楚老夫人现在的情况后,就准备离开萍竹园。   临了出内室前,老夫人忽然唤了她一声,“阿筠。”   “祖母想见见你父亲,可以吗?”   *   镇南侯府。   拜过堂,又送姜清婉回了院落后,萧庭言才回到前厅敬酒。   直到送走所有宾客,他才走到留下来的沈二身边。   敬了一日的酒,即便他酒量再好,也有了些许醉意。   “沈之彦,如果我说,我能帮你把她抢回来,你同意吗?”   无厘头的一句话,可这个她是谁,两个人心里都清楚。   沈之彦摇扇子的动作一停,诧异地看着他,笑道:“她都嫁人了,你竟然还没放下。”   萧庭言缄默,握紧双拳,满脑子都是姜清筠。   可是他今日娶的,不是她。   沈之彦饮尽杯中酒,掩下所有思绪,“我不管你做什么。”   “我不会加入你。”   “倘若你敢打她和沈家的注意,我也不会放过你。”   “今日是你大喜日子,回去吧。 ”   说完,沈之彦就起身离开,只留下萧庭言一个人。   冷寂之中,只响起一声不屑轻笑。 第120章 除夕 只要玉佩在,就有一线生机……   腊月时常夹杂着纷纷扬扬的雪, 催促整个京城都愈发忙碌起来,年味也在不知不觉中愈发浓厚,新岁将至。   在沈之瑜有意教导之下, 姜清筠对宫中事务愈发上手;而沈之瑜也在慢慢放权给她,除却还没正式交授凤印外, 姜清筠已然成了后宫的实际掌权人。   后宫之中其他嫔妃也颇有微词,三番四次去找沈之瑜, 但都被沈之瑜四两拨千斤地带了过去, 顺势还敲打了几人一番。   几次无果之后, 有人就此罢休,却还有人不依不饶。   苏未进了毓秀宫, 见姜清筠还一副慢慢悠悠不打紧的悠闲模样,一时无奈好笑。   “殿外那两人纠缠你半个月了, 亏你还能安心在这里看书。”   她刚好走到毓秀宫宫门前时, 迎面就看见了安宁郡主和胡修媛, 两个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不用多想,苏未就知道, 这两个人今日来毓秀宫,定然又是被姜清筠一顿数落。   “左不过都是因为不甘心而已, 平日里周旋也就当我无聊了。”   姜清筠示意苏未坐她身边,漫不经心地说道,还不忘往后翻一页。   从沈之瑜放权给她之后, 安宁郡主就时常和胡修媛游走在毓秀宫和燕翎宫中, 甚至还想要让秦太妃出面主持公道。   苏未打趣了她几句,而后才正色开始说事:“再有几日,我就和周闻离开京城了。”   “暂且还不知何时会回京,苏家这边我也都已经安顿好了。”   苏未和周闻的亲事, 是苏将军和苏夫人尚且在世时为她定下来的。   周父从前是苏将军的属下,而后常年驻守在南方。苏未与周闻成亲之后,于情于理都应该和周闻一同离开。   姜清筠翻看着话本的动作一顿,一时缄默。   虽然她早就料到,但真到了她和苏未别离的时刻,她还是难捱心中那股不舍。   “何时启程?”   “三日后。”苏未说着,又四下看了看,确定殿内没有其他人后,她身子前倾凑到姜清筠身边,在她耳边小声又郑重说道。   “前几日军中给周闻来信,南梁和南楚交接处恐有异动,他已经上过折子。”   “你寻着时间再提醒皇上一次,在宫中你也要万事小心,尤其是你如今身份不同。”   树大招风,虽然她现在还是四妃,但宫中人都知道沈之瑜已经放权给她。   万事小心谨慎总归都是没错的。   姜清筠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却没放下,一手摸着茶盏,温度已然没有之前那般烫手,但还是会有些许不适。   “我记住了,苏姐姐你回去路上也要小心。”   “等到了那边,记得来信。”   言外之意,若是军中还有其他动静,也可以飞鸽传书给她。   苏未明白姜清筠的意思,握住她的手点点头,留在毓秀宫中陪姜清筠用过午膳之后,苏未就出宫回府了。   派辛夷去了趟金銮殿,姜清筠正要歇下午休时,茯苓便从宫外回来了。   她坐起身子,半靠在寝床上,“查得如何了?”   自从茯苓到她身边伺候之后,除却日常琐碎,茯苓主要是在府外办事,即便入了宫也是如此。   谢景寻对此也是一清二楚,还吩咐陈还让宫门处多照应着。   茯苓颔首应是,“大小姐成亲那日,二夫人让人连夜去了江南,找到曾经伺候过杜姨娘的嬷嬷”   “说是要找一位曾经寄住在江南的富贵人家的公子。”   距离姜清婉成亲已经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即便期间快马加鞭地从江南传回消息,也都过去了好几日。   姜清筠手指微弯,一下又一下叩在柔软被褥上,无声中更是焦灼催人。   那块玉佩是当年谢景寻亲手交给她的,后来辗转又回到她手中。   如今想来,林氏想要找的那位富家公子,就是谢景寻了。   “那位嬷嬷还有说些什么吗?”   茯苓摇头,仔细回想着,半晌后才又开口:“嬷嬷好像还提了一句,去年临近除夕时,杜姨娘托人往姜府送了封信。”   “但她也不知道信中是什么内容。”   送往姜府的信?   那定然是杜姨娘给林氏的了。   茯苓都交代清楚后没在打扰姜清筠,关好殿门退下去找辛夷。   殿内,姜清筠转而平躺在寝床上,抬眸望着床幔上系着的小香囊,散发着淡淡的梅香,沁人心脾。   想着茯苓的话,她放下床幔,阖眼欲眠之际,她忽的想起之前她夜半惊醒时,做得那场没有缘由的梦。   是她身死之后,有关于姜清婉和萧庭言的那场梦。   梦中,她记得意识游离之际,唯一听得真切的那句话,是姜清婉说的。   她说:“只要有这块玉佩在,不管我们做什么都还会有一线生机的。”   姜清筠乍然清醒,猛地坐起身来,口中不住重复念叨着这句话,手下却抓紧了被褥。   若那场梦境是真的,是不是说明在她毫不知晓的情况下,林氏和杜姨娘就已经抽丝剥茧寻到了那个人就是谢景寻。   所以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只是谢景寻身份特殊,绝非一般人可以轻易查到。   而林氏和杜姨娘这一世丝毫不知情,那上一世,她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安王吗?”   殿内正烧着的炭火驱赶了冬日的寒意,一殿沉寂中,只响起姜清筠的一句不确定的低声呢喃。   *   除夕将至,京中上下一片喜悦,皇宫之中亦是如此。   除夕前两日,谢景寻也终于处理好朝堂上所有事务,暂且清闲几日。各司之中,只留下日常轮守的人。   姜清筠却和沈之瑜准备着除夕的宫宴,虽然是家宴,只有后宫的嫔妃、安王和平元王一家会来,但也是半点不能敷衍糊涂。   除夕当日,申时。   用罢午膳后,姜清筠难得没有困意,反倒是和谢景寻在庭院里玩雪,还换了桃符。   自她有记忆开始,她就常年在江南过冬,虽免了京城的凉寒,却也鲜少会见到京城的雪。   而江南更是很少飘雪。   谢景寻也依了她,平日里在朝臣面前再威仪不过的人,此时倒是放下全部身段和姜清筠玩闹着。   陈还和辛夷茯苓在远处看着,怕两个人之后会染了风寒,又提前吩咐人去熬着姜汤。   宫宴在晚上,设在乾源殿,姜清筠和沈之瑜提前一天便已经打点妥当。   临近酉时,姜清筠和谢景寻才准备更衣同去乾源殿。   衣裙是方才才送到毓秀宫的,姜清筠虽然知道,但当时她正在和谢景寻换着桃符,便也没去看。   如今被辛夷茯苓拿出来,她才看到了这件宫装的全貌。   坊间习俗是除夕时都要尽量穿红衣,以求新岁红红火火。   只不过姜清筠始终都还记得这是在宫里,平日里的衣服也特意避开了红色。   却不想谢景寻会如此直接。   衣裙的颜色随不是正红,但也和绛红有几分相近,裙摆上的金线刺绣更是张扬,一点儿都不收敛。   姜清筠刚想要推了这件衣服时,听到动静后抬眸望去,便发现谢景寻身上的衣袍,与辛夷手里这件,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   姜清筠哭笑不得,“这颜色与之前的喜服也太相近了。”   虽然比起入宫当晚他们两个人喜服而言,今晚这一身已经收敛许多了。   如果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是他们成亲之日,而不是除夕。   “朕准你的。除夕夜本来就该穿红色,往后的每一年,我都希望与你长久。”   如这明艳的红,经年不褪,炽烈不休。   谢景寻轻轻抚着她容颜,垂眸低头,和她贴着额头,认真说道。   宫人见怪不怪,都十分有眼色地背过身去不看两个人。   余光扫到宫人的反应,姜清筠的脸一下通红,急忙抬手想要推开谢景寻,“什么时候还贫嘴。”   “宫人都在,你快放开我。宫宴也快开始了。”   知道她脸皮薄,谢景寻轻笑一声放开她,等她换好宫装从屏风后出来时,两个人才坐着轿撵去了乾源殿。   *   除夕宴是家宴,与以往相比也不会很拘礼,多了几分随常。   谢景寻和姜清筠到乾源殿时,殿内除却安王和太上皇,其他人基本都已经落座了。   两个人皆是一身红衣,细看之下便会发现两件衣服衣领和衣袖处的刺绣暗纹很是相似,颜色也相近。   任谁都能看出其中的心思。   沈之瑜见状,笑弯了眼眸,给谢景寻行过礼后,她朝姜清筠招招手,“可算是等到你来了。”   “在毓秀宫多耽误了一会儿,这才来迟了。”   沈之瑜都懂,“无妨,除夕夜也该隆重一些的。”   说着,她让兰翠把东西拿过来,交给姜清筠,只当是送给她的新岁礼物。   两个人在小声闲聊着,约摸一盏茶时间后,安王和太上皇就进了殿。   身后还跟着平元王,谢景桓以及林如暖。   看到姜清筠,林如暖脸色骤然一变,捏紧了手,又一瞬恢复如常。   除夕宴上本都算是一家人,虽是在讲古,但太上皇说的也都是以往常说的话。   “如今中宫虽然无后,但宫规不可废。”   “惠妃毕竟还是四妃,之瑜还在。若是之瑜身子不适,你太妃娘娘也能协助你打理宫务。” 第121章 试探 等画好你再看   太上皇此话一出, 席间所有妃嫔的目光都同时投落在姜清筠身上。   连带着殿内的歌舞都显得索然无味。   在宫宴上,太上皇都不曾避讳地直接说出这话,足以看出他对沈之瑜放权给姜清筠这件事有多不满。   “太上皇误会了。”姜清筠放下碗筷, 恭敬回道:“贵妃娘娘只是让臣妾在燕翎宫中协助打理宫务,宫中的事还是需要娘娘过目的。”   “只不过临近年关事务多了一些, 臣妾去燕翎宫多了些,这才让人会错意, 传得像真事一般。”   “这等小事, 让太上皇忧心, 是臣妾的不是。”   “等娘娘身子好了,臣妾也能在燕翎宫继续陪娘娘礼佛。”   姜清筠歉意一笑, 起身自饮一杯,给太上皇赔不是。   一旁的沈之瑜也应声, 言明是自己近日有些风寒, 这才让姜清筠来燕翎宫协助她。   “太妃娘娘是长辈, 臣妾作为小辈,也不能再因自己的原因扰了娘娘清闲。”   安宁郡主知道这都是姜清筠的借口, 刚想要起身反驳她时,秦太妃就朝她摇头, 就连坐在下面的谢景桓也抬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对上谢景桓的视线,她一时心虚, 只能作罢。   太上皇面色不愉, 对着沈之瑜和姜清筠更是没有好脸色,却顾忌着沈皇后的颜面没再和沈之瑜计较。   两个人一唱一和把已经敲定的事说成是流言误会,若是他再继续计较,反倒显得他这个太上皇没有容人之度。   太上皇应一声, 仍旧不肯罢休,这次却是对着谢景寻,“景寻你身为皇帝,也该知晓权衡之术。”   “朝堂上如此,后宫中更该如是做。”   情深是好事,但是在太上皇眼中,谢景寻注定这一生都不能对一个人钟情。   他不过是暂时接管南楚江山的人,又何须感情这种累赘?   “难不成当年父皇和先皇后之间也是这般?”   一边说着情深,一边却又要顾忌着帝王身份与其他嫔妃虚以委蛇。   谢景寻说得云淡风轻,落到太上皇耳中却多了几分讥讽意味。   “你个逆子!还敢提先皇后。”   谢景寻漫不经心地回着太上皇的话,一旁的沈之瑜忽然伸手戳了姜清筠一下,随后指了指下面。   两个人并排坐着,没人注意到两个人的小动作。   姜清筠顺着望过去,就看到谢景桓和平元王小声说了几句后就出了乾源殿。   扫视一周后,她才发现安宁郡主不知何时也离席了。   姜清筠和沈之瑜对视一眼,转而吩咐辛夷让暗卫跟上去。   “之前冷萃宫的事,可能和安宁郡主也有关系。”沈之瑜在姜清筠耳边,悄声说着。   那日她在冷萃宫,当日是秦太妃先行进去,只看见了林如暖和谢景桓。而当时有宫人说,安宁郡主离开乾源殿后也往冷萃宫的方向走去。   却从未看见她人。   谢景桓常年在平元王的封地,若说他和林如暖有交集,便也只可能是在那一天。   另一旁,太上皇也被谢景寻堵得哑口无言,被气得无话可说。   “后宫是儿臣的后宫,儿臣自会处理好,就不劳父皇多费心了。”   “今日除夕宴,儿臣就不在这里打扰父皇了。先行告退。”   原本是家宴,也没有太多拘束,太上皇和谢景寻的亲情寡淡,宫中人大多都有耳闻,此时其他人都低头,不敢抬头看。   殿内的歌舞早已停歇,连人都匆忙离开了殿内,免受波及。   说罢,谢景寻就起身,和姜清筠一起回了毓秀宫。   太上皇被气得不轻,但人都离开了,也没有了再说下去的意义。   殿内,安王丝毫不在意谢景寻和太上皇之间的事,径自仰头饮尽一杯酒,悄悄看了沈之瑜一眼,唇角微勾。   *   “不是说要回毓秀宫吗?”   姜清筠牵着谢景寻的手,疑惑出声。   “不是,只是敷衍太上皇的借口罢了。”   说着,谢景寻带着姜清筠继续往前走,绕过御花园,转而去了金銮殿后的一座宫殿。   从前姜清筠和谢景寻都是在前面待着,很少来到这里。   与金銮殿的巍峨庄重有着很大差别,这座宫殿更多的是婉约,和南楚和不尽相同。   殿中放置着许多尚未完成的小物件,东西虽然多,但一点都不杂乱,反倒被归置得整整齐齐。   有玉石,也有做天灯的纸张和木架。   还有两个已经做成的小木架。   “这是我以往闲来无事时做小物什的地方。”   只不过他也有段时日没来了。   从前淑妃尚在时,虽是妃位,却并不得宠。有了谢景寻之后,太上皇更是鲜少过问她的情况。   只不顾淑妃也毫不在意,等谢景寻长大之后便亲手教他南梁的琢玉之术,还有其他的技法。   久而久之,直至谢景寻登基之后,他为了方便,便直接将东西都搬到金銮殿后。   姜清筠抬眸,不解地看向谢景寻,“你这是……”   带她一起做天灯吗?   谢景寻读懂她眼中意思,知道她已经看破,只笑着捏了两下她的脸,转而带着她走向桌案。   “中秋时送你的天灯,我只远远见你在天灯上作了画。”   “新岁时不能陪你出宫,只能在宫中陪你。”   “陪你做个天灯,以祈新岁。”   姜清筠径直走过去,站在桌案前提笔,“上次只是我匆忙画的。”   “这次你想看什么?”   上次中秋,她特意在天灯上作画,选了个京城天灯都寥寥无几的时候放了上去,就是希望谢景寻能认得更清楚一些。   也能更明白她的心意。   “连理枝吧。”   姜清筠蘸墨,闻言一时好笑,“好,就当是我圆满了你的新岁愿望了。”   说着,她执笔,开始在纸上作画。   谢景寻一笑,没说话,站立在她身边,同时提笔。   *   乾源殿中,谢景寻离开之后,太上皇被气得不轻,也没有继续用膳的心思,没多久这除夕宴也就散了。   宫中的嫔妃也早早离席,只有安王陪着太上皇一同回了昭武殿。   而平元王则是先去找了谢景桓。   “谢景寻已经动了凡心,只独宠惠妃一个人,以后恐怕也只会因她误国。”   “红颜祸水。这江山,也是时候交还到你手里了。”   昭武殿里,屏退了所有人,太上皇任由安王扶着,一边说道。   安王听到之后,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没有了下文。   太上皇发觉他的反应与以往不同,看了他一眼,愧疚开口:“是父皇不好,当年没能保下你,才让你被迫远离了朝堂。”   当年谢景寻因为刺杀,在江南隐姓埋名生活了一年。而京城中,太上皇也已经退位,让谢景止暂代朝政。   只不过一年后的夏日,江南发了洪灾,而朝廷赈济的粮食和白银都被官员贪污,而谢景止对此却一无所知。   直到事态愈发严重,百姓民不聊生,谢景止才终于得知了消息,却已经失了民心。   恰逢谢景寻这时回京,太上皇多番思量之下,还是让谢景寻继位。   “都是从前的事了。”   “只是儿臣最近又遇到了千缠引,没想到皇兄会这么狠,竟然会给姜太夫人下毒。”安王状似无意地说道。   太上皇听到千缠引三个字时步伐慢了几分,随后问道:“难怪他会一直宠着惠妃。”   “巫族的人,果然都狠厉。”   “景止,你日后要更加提防着谢景寻。”   安王闻言,似笑非笑,“父皇从前就知道千缠引是巫族的毒?”   那次与谢景寻在别院见面之后,他在暗中又问过太医和云川道长,对千缠引也愈发了解。   而毒发的症状,又大抵都能与沈皇后当年的情况对上。   既然不是巫族的毒,深宫之中,又有谁敢对沈皇后下手?   安王想着,微微低头看向太上皇。   “南梁巫族擅毒,世上大多奇毒都出自巫族。朕的淑妃是巫族人,谢景寻有千缠引也不见怪。”   太上皇一脸理所当然,而后语重心长地继续与谢景止说着:“你找人把这件事透露给惠妃,最好让她和谢景寻彻底吵起来。”   如今姜清筠是谢景寻在后宫中唯一宠爱的人,两个人走向决裂,谢景寻不论是会心神大乱,还是会转而宠幸其他人,对他和谢景止而言都是有利无害的。   “儿臣知道了,皇叔一会儿过来,儿臣就先行告退了。”安王如常应下,得到太上皇的满意点头后,他才转身离开。   迎面便对上了刚走进昭武殿的平元王,两个人交换过眼神后,便错身各走各路。   临了要离开昭武殿时,谢景止站定,回首朝殿内望去,只看到平元王一道残影。   “你平日里多提防平元王,与虎谋皮,你又岂能得到好处?”   那日沈之瑜同他交代的话犹在耳畔,谢景止微微眯眼,抬步离开,心下却是少有的踌躇和犹豫。   *   姜清筠从小就开始练习琴棋书画,手法娴熟,约莫一炷香后,她就收了笔,等着墨迹干涸。   按捺不住好奇心,她扭头,想要看谢景寻在画什么。   刚探头,只看到一纸白角,谢景寻就捂住了她的眼睛,阻挡了她好奇的视线。   “等画好再给你看。” 第122章 新岁 年岁辗转,唯不负你【已修】……   姜清筠微微撇嘴, 拿下谢景寻的手,“藏得这么深,还不让我看。”   她如是说道, 却还是依照着谢景寻的话,没再去好奇地看他的画, 反倒是转身走到另一边,好好地打量着这座宫殿。   入宫几个月以来, 她基本都在毓秀宫、燕翎宫和金銮殿之间辗转, 鲜少会再去其他宫殿逛。   金銮殿后她也还是第一次来。   整座宫殿婉约, 她推门进去,只见雕梁之上还雕刻着她看不懂的纹路。   方才两个人是在庭院之中, 殿内除却放置着雕琢玉石的桌案,而后便只剩下了书卷, 有的书卷上还放着归整好的画。   她不懂琢玉之术, 只在桌案前停留了片刻;而后便转身去翻阅着不远处的书卷, 等她选好书刚想要抽出来时,却不小心把书卷上的画也带了出来。   画纸飘落在地, 原本就只是卷起来的宣纸也顺势铺展开来,画上的内容清清楚楚地落到了姜清筠的眼中。   “醉别逢梦, 故榭江南,回眸须臾终身空。”   姜清筠蹲身,捡拾起画卷, 看着画上的题词, 呢喃出声。   江南……   她又重复了几次,像是感觉到什么不对劲一般,卷好宣纸,却没立即放上去, 转而折身去拿画卷旁边的几幅。   一一展开,平整地放到桌案上,多观察了几眼之后,她才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乍然单看一副并无不妥,许多人一眼看过去,大多只会感叹作画人的技艺之高,明明是普通的山水背景,画中也只有一位女子的倩影。   却轻而易举地勾勒出一种悲苦,难解难消。   可若是连起来看,这些画更像是能话本之上的插画。   从只有一个女子背影,到只剩山水枯木的寥落;最后画轴之中,山水不见水榭,取而代之是一座茔冢,一房小院。   江南的景是顾老太爷原本那座宅邸附近的景色,这画既然是放在金銮殿后,必然也是谢景寻自己画的。   他当年在江南暂住过,他们两个人也早已见过面。这些画中的晚景凄凉,也定然不是谢景寻的今生。   “这辈子,我终于找到你了。这辈子……”   姜清筠失神,双手撑着桌案,她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看到这些画,画上的题词,她蓦然想到上一次因为折魂谢景寻蛊毒发作,高烧的那次,他昏迷之中的呢喃。   他声声悲苦地说了一句这辈子的重逢欣喜,那梦中,便有可能是上一世的苦寻无果。   原来,山间那座,刻有她名字的碑铭,是谢景寻留的。   想到种种可能,即便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猜测,但是她这次却多了些笃定。   以手捂唇,想到这种可能,姜清筠的眼眶忽然红了,却害怕殿外的谢景寻听到动静,生生压制着。   过了一盏茶时间,姜清筠才整理好仪容,径自出了宫殿。   只是眼眶还有些微红。   恰巧谢景寻收笔,他刚想要进殿去找姜清筠时,一转身便和她打了个照面,察觉到她眼眶发红,他一瞬愣怔,大步上前。   抬手轻轻放在她眼角处,谢景寻低头,“这是怎么了?在殿内划伤手了?”   主殿是他通常闲来无事雕琢玉石时去的地方,里面放着不少雕刻用的器具,难免会有几件锋利些的。   如是想着,他不做犹豫,直接想看姜清筠的手时,却被她躲了开来。   反握住谢景寻的手,姜清筠笑着望着他,眼底情绪复杂,须臾后复又低头,“我没受伤,只是方才想到一些旧事,没忍住。”   “我想看你画的画。”   没等谢景寻继续追问下去,她就率先开口,制止他的话,转移到他方才那幅画上。   谢景寻任由她拉着,走到方才作画的桌案前。   两个人的画并排躺在桌案上,十分整齐和谐。尽管画上是不同的笔墨内容,但题词和意境却很是一致。   姜清筠那幅画上是连理枝,湖面之上却是几只鸳鸯,舟楫之上人影成双。   落笔题了一句应景的诗。   而谢景寻的那张纸上,却是三个人。除却他自己和姜清筠,站在两个人中间的还有一个小孩子。   已经无需多言,只一眼,姜清筠就瞬间明了他的意思。   方才压制住的情绪,此时却更为难捱。   “等之后南楚江山稳固了,我再带你回一次江南。也许那时候,还会有一个小孩子跟着我们。”   自身后拥住姜清筠,谢景寻轻轻枕着她肩膀,没敢用力,在她耳畔轻声说道。   姜清筠顺势靠着他,双手覆在他手上,点头应好。   这一生,她定是要和他共度白首的。   之后等到墨迹干涸,谢景寻就把画纸都贴到天灯的木架上粘好,姜清筠时不时在旁边搭把手。   等到天灯做好,飘摇着汇入深沉碧空当中时,姜清筠站在庭院中,双手合十,姿态虔诚地在许愿。   谢景寻也没打扰她,伫立在侧光明正大地望着她,眼神宠溺温存,唇角也轻勾。   片刻后,姜清筠放下手,转而面对着谢景寻,从袖中拿出一早备好的同心扣,交到谢景寻手上。   而后她踮起脚尖,谢景寻下意识扶着她腰身,垂眸低头。   姜清筠莞尔一笑,在他唇边轻轻碰了一下,“谢景寻,新岁安康。”   谢景寻抱紧她,把所有回应都揉碎在唇齿之间。   片刻后他才放开她,抵着她额头,“阿筠,新岁安康。”   年岁辗转,唯不负你。   *   深宫凉寒,不止是有时不时吹过长街的穿堂风,更是因为林如暖那颗无论如何都无法焐热的心。   如同冰天雪地里渴望日暖的人,拼尽一切谋划,机关算尽,最后却还是坠落到深渊之中,无法脱身。   不见天光,唯有业障缠身。   得了平元王的令,只身前往宁兰殿的林如暖,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厚披风,脚下步履却未敢停歇。   远处天边缓缓升起两盏孔明灯,明亮至极,堪比皎月清辉。   看清楚天灯升起的方向,林如暖抓紧身上的披风,眼神淬了毒一般的狠厉。   几乎不用多想,她就能猜出那定是姜清筠和皇上放的天灯。   他们之间有多琴瑟和鸣,她心中的恨意便有多浓烈。   原本,站在谢景寻身边的人该是她。   若不是太上皇横插一脚,若不是姜清筠表里不一,她如今又怎么会落得如此境地。   想着,她脚下的步伐不由快了几分,像是想要逃避一般。   不消片刻,站在宁兰殿前,林如暖抬手叩了三下宫门,见开门的人是安宁郡主身边的大宫女,她不作停顿开门见山地说道。   “王爷要回府了,不管世子在做什么,让他出来。就说王爷在宫门口等着他。”   *   初一这日谢景寻没有奏折要处理,便在毓秀宫陪了姜清筠一整日。   期间也只有沈之瑜来过。   初二这一日,依照着坊间的习俗,谢景寻便和姜清筠一同回了尚书府。   只不过即便是在新岁休沐时,姜清筠都能察觉都她爹爹今日与往常不同,不仅心不在焉,午膳席间还和姜清时谢景寻饮了好几壶酒。   早在多年前,姜承文怕贪杯会耽误正事,便很少饮酒了。即便是在宴席之上,饮罢三呗后,他也绝不会再多饮。   “娘,近日是有人和爹爹说了什么吗?”   午膳过后,顾氏便让姜承文几个人都回小院中小憩。   而姜清筠则和她在小厨房熬着醒酒汤。   顾文鸢做着醒酒汤,头也不抬,“除夕那日,你爹去了萍竹园。”   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姜太夫人一直念着姜承文,无论如何都想再见他一次。   堇嬷嬷也派人来过尚书府好几次,也亲自来过。   除夕那日,姜承文去过萍竹园,回到尚书府后便这样了。   “是不是祖母和爹爹说了什么?”   姜清筠记得清楚,从小姜太夫人就不喜欢她,也不喜欢大房。只是她从来都不知道其中缘由,顾文鸢和姜承文也从未提起过。   即便是到了上一世,大房获罪流放,她也走到一生的尽头,姜太夫人对他们的态度都从未动摇过。   反倒是在姜承文和姜清时获罪时,未经商议便直接让大房和二房分家,以保全二房。   只是这次,老夫人中毒之后,却一直念着姜承文。   愧疚吗?   顾文鸢“嗯”了一声,“你祖母和你爹说了从前的事。”   “也知道你爹是她和姜老太爷的亲生儿子了。”   “……?”   什么叫终于知道她爹是她和祖父的亲生儿子了?   姜清筠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话,迟疑片刻,“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之前,老夫人一直以为她爹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吗?   可是据她所知,姜老太爷这一生,除却姜太夫人,绝对没有其他的妾室通房,没有外室更没有去过秦楼楚馆。   顾文鸢睨了她一眼,继而看着火候,“你祖母一直以为,你父亲不是你祖父的儿子。”   她和姜承文都一度以为,是因为姜二爷小,老夫人才一直偏心。   却不想真相竟是如此荒唐。   “你祖母当年,去赴自己手帕交的喜宴,却不想在宴会上,无意之中被人下了药。”   她在自己手帕交的喜宴上,没有任何防备,那药也是迷药,而她对那晚的最后记忆,便是有人进了她所休息的厢房。 第123章 点破 你也是经历过上一世的人吧……   当时京中世家子弟中也有几个纨绔到不知分寸的, 在喜宴上动手,给姜太夫人下药,又让人支开她身边的婢女。   姜太夫人也是出身高门, 十分看重女子的名节。那晚等她醒来时,她还在那间厢房, 只不过守在她身边的只有姜老太爷一个人。   月余之后,大夫便替她诊出了喜脉。   姜清筠越听, 愈发皱起眉头, “所以, 祖母这才以为,爹爹不是祖父的儿子?”   这等误会, 听起来就连姜清筠都觉得是天方夜谭,可却又真切地发生了。   “那……”   “那晚是你祖父及时赶到了, 之后那几个公子也都被你祖父算计离了京, 一生都没回来过。”   “你祖父怕你祖母想起来会难过, 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这件事。”   偏生,姜太夫人也怕姜老太爷会知晓这件事后会嫌恶她, 更是守口如瓶,没曾向任何人提起过。   发现有了孩子之后, 她不能正大光明地药掉,只能生了下来。   也因此,姜太夫人心有罅隙, 自姜承文幼时起边从未亲近过他, 有了姜二爷和女儿之后,她更是一心都放在两个人身上。   对姜承文虽说不至于不闻不问,但也疏离得过分。   直到这次中毒,堇嬷嬷顺藤摸瓜查到姜二爷身上, 知道是姜二爷身边的侍墨把千缠引下到老夫人身上,这才让老夫人幡然醒悟。   而后才去北方的边陲小镇,找到了当年姜老太爷身边的旧人,一番询问之下,老夫人才终于得知了真相。   她和老太爷之间从来没有嫌隙,也从来没有误会。至始至终都不存在背叛。   而姜承文,是她的孩子,也是姜老太爷的亲生儿子。   顾文鸢说得平静,仿佛没有半点波澜,可是她红了眼眶却骗不了任何人。   在知晓事情始末后,即便在姜承文面前,她都没有落过半滴泪。   只怕会让姜承文更加难过。   “所以,祖母才对爹爹,对我们大房,如此疏离冷淡。”   如同平地惊雷一般,姜清筠根本无法平息心中的震惊和讶异。   前世今生,她猜想过许多理由,却从未想到会是因为这个。   姜太夫人以为姜承文不是老太爷的儿子,便能偏心姜二爷到如此地步,便能与姜二爷一同算计姜承文。   哪怕是会要了他的命,她也从未悔恨过。   当真是阴差阳错,离谱至如斯地步。   姜清筠扯动唇角,连笑都笑不出来。   “娘,祖母还有说什么吗?”   姜太夫人如今悔恨,可是大房和姜府已然分家,亲情之间的单薄已经成了不可挽回的局面。   执着地想要见姜承文一面,老夫人不可能只提前从前旧事。   除却惹人唏嘘,不会再有其他任何了。   火上的醒酒汤也已经熬好,顾文鸢摆好小碗,片刻之后等汤微微冷却之后,她才盛着汤,情绪已经平复稳定了许多。   “你祖母还说,去年科举舞弊,她和姜二爷事先都知情。”   “只是姜二爷背后还有人,她不知道是谁,也从未问过,只知道那人身份定然不低。”   去年科举舞弊,姜承文和姜清时被人指认污蔑,虽然最后皇上也处置了吏部真正涉事的官员。   但也只是明面上,做给其他人看的。   姜清筠轻轻“嗯”一声,将小碗都端到漆盘里,明白自家娘亲的意思,“我回去会和皇上说的。”   “哥哥和皇上的我送过去就好,娘你去照顾爹爹吧。”   姜承文平日里很是自制,从不多饮酒。可只从午膳时,姜清筠就已经能猜测到,从除夕那日知道真相,她爹心中该有多煎熬。   可是这场误会当中,一时她也不知道,该说这是谁的错。   姜太夫人忽视姜承文许多年,却也被当年的事折磨了许多年。   如今纵然她幡然醒悟,愧疚自己冷落姜承文,可是谁都无法回头了。   一场历经多年尘封才窥见天光被澄清的误会,埋葬的却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姜清筠端着漆盘,正要踏出小厨房回松筠居时,身后又传来了顾文鸢唤她的声音。   停下步伐,她转身回首看向顾文鸢,“娘?”   “你祖母临走前,叮嘱过你父亲一句,让皇上和你爹多提防着你二叔。”   “若是有可能,尽量留你二叔一命。”   “哪怕是被流放三千里,永不回京。”   *   回到松筠居,看着谢景寻用完醒酒汤,姜清筠断断续续地和他说着姜承文和姜老夫人之间的事。   顺便把顾文鸢最后叮嘱给她的话,转述给谢景寻听。   “谢景寻,你说我爹现在会不会……”   那些唏嘘往事,即便已经得知真相,但是从她口中说出来,姜清筠还是会感觉到恍惚。   姜承文小时候的事,在儿时她也听她娘亲提过几句,可大多都是说姜承文如何努力读书,及冠入朝堂后又是如何意气风发。   外人提起他,话语中难免都是艳羡;可也许从未有人去窥探他内心,可曾羡慕过自己的弟弟妹妹。   直到岁月无情,辗转至如今,当年不敢宣之于口的羡慕,只回赠他一份愧疚和悔恨。   来时迟迟,已是虚妄。   谢景寻安慰似的揉揉她脑袋,“别乱想,岳丈他不会有事的。”   他不是姜承文,得知真相后即便难平,但到底无法真正地感同身受。   但姜承文在朝堂多年,两个人之间的交流并不少,谢景寻也知道,姜承文不是耽溺于过去的人。   “有岳母在他身边,你和清时就别多担心了。”   姜清筠顺势埋进谢景寻的怀中,双手环抱着他的腰身,满是依恋。   片刻之后她才闷声说道:“你记得多提防我二叔,还有安王。”   “好,都听你的。”   “我心里都有数,只要你安然无恙,我就没有后顾之忧。”   *   在尚书府小住了一晚后,翌日姜清筠就和谢景寻回了宫,之后还没清闲几日,休沐结束,谢景寻便也该照常上朝了。   除夕宴之后,这几日光景中也没有其他嫔妃来毓秀宫,除却处理简单宫务外,姜清筠仿佛又回到了初初入宫的时候,怡然自得。   可在几日后,燕翎宫又忽然传出沈之瑜染病卧床不起的消息,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   只是等姜清筠急匆匆赶到燕翎宫想要探望沈之瑜的状况时,一进宫殿看到的却是沈之瑜坐在庭院中,悠闲地做着蔻丹。   面色红润,气色也很好,一点都没有病重的模样。   “之瑜,你的病……”   沈之瑜见是她来,朝她招手,让她坐到她身边,继而将手边已经做好的蔻丹递给她。   “这是我才做好不久的蔻丹,你试试颜色如何。”   一边说着,她一边弄着方才完成一半的蔻丹。   “我无恙,染病的消息是我刻意放兰翠放出去的。”   姜清筠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我还想着请云川道长进宫一趟,为你看看。”   沈之瑜笑着,“只是为了日后方便脱身,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   脱身?   姜清筠放下蔻丹,转头看向她,一瞬间她忽然想起年前,沈之瑜提到的日后想离宫一事。   难不成,她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沈之瑜读懂她眼中的疑惑,点点头,笑得明媚自然,“是准备离宫了,这么多年,我也该离开了。”   前世今生,两世的光景,她都被困在深宫禁庭当中不得解脱。   如今事情也快结束了,她也该去奔赴自己的天命了。   “那你想好离宫之后去哪里吗?”   以前从苏未那里,她也知晓了许多沈之瑜的事情。   当初一张圣旨,沈之瑜迫于太上皇和沈家,被迫入宫。苏未还提到过,她当时,是已经有了心上人的。   如今离宫,想必她也是因为那人吧。   “已经安顿好了。”   “若是日后有机会,我还能同他一年回一次京城,好能见你。”   姜清筠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刚还想和她说的话,等到了嘴边却又忘记想说什么。   她还没反应过来沈之瑜话中的一年回京一次是何意思,下一瞬便听到了沈之瑜问她的话。   她说:“阿筠,你也是经历过上一世的人吧。”   中间太多蛛丝马迹,从江南盐商到科举舞弊,她能提前知晓尚未发生的事,许多事情都与前世不一样。   再有之后种种,沈之瑜便说得十分笃定。   霎时间,姜清筠脑中一片空白,只反复回荡着沈之瑜的那一句话。   她没想到沈之瑜竟然会看破这件事,直言说道。   可,沈之瑜说了一个也字……   “难道你也……”   沈之瑜收起笑容,点头,“前世你我从未遇到过,这一生许是就是续上前世的缘分吧。”   “之前我偶然听到表哥和云川道长的话,隐约也猜到了不少。”   “他没有前世的记忆,所知道的不过倚托于梦。”   那次无意间听到云川道长的话,沈之瑜之后也见过云川道长,明里暗里云川道长也提点过她几句。   如今她也算是,全了两个人前世的遗憾。   姜清筠则是完全愣怔在原地,明明是在看着蔻丹,眼神却又空茫。   “所以前世,他寻了我一生,是吗?”   她最后那声是吗问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陈梦,只余荒芜。 第124章 两两不知情 谢景寻,我也爱慕你……   直到那次顾老太爷到了尚书府, 见到谢景寻时的一语道破,她才终于知道当年住在顾家旁边,时常和顾老太爷下棋的人就是谢景寻。   她与他打照面的机会并没有太多, 只是她去前厅找顾老太爷时会遇见几次,说几句寒暄话语。   却也只是匆匆相逢。   几年前的那段光阴中, 他们两个人相处时间最长的时候也不过是他临了要离开江南时,亲手送给她玉佩之时。   后来谢景寻又亲自去江南寻过她, 杜姨娘却从中作梗, 直至去年重逢, 她却又忘得干净。   彼时她以为,她和谢景寻不过只是错过了几年。   却不想, 细细算来竟还有前世。   两两不知情,红尘也不渡人, 咫尺天涯。   见她神情恍惚, 沈之瑜有些不忍, 毕竟生生错过一世的遗憾,绝非三言两语可以勘破放下的。   稍顿片刻后, 她还是点头承认。   “前世我一直在宫中,只知道表哥一直在找一个人, 言语之中偶然会提及江南和玉佩。”   “几年后表哥忽然整日消沉,时常出宫,却都不让陈还跟上。”   至于他为何出宫, 没一个人知道。   那时她都已经自顾不暇, 直至不久后她离世,谢景寻都没和任何人吐露过那人是谁。   酝酿着一道执念,压制心底,只他一人知晓。   好半晌之后, 姜清筠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微微哽咽。   “那之后,萧庭言是不是被流放三千里,镇南侯府也不复存在?”   “是,镇南候府和姜府的男丁都流放三千里,一生不回京。”   等姜清筠彻底回神清醒之后,她已然回到毓秀宫了。   不远处辛夷和茯苓小声说着话,语气甚是担忧。   “娘娘去过燕翎宫之后就这副模样了,一路上魂不守舍的。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贵妃娘娘和小姐的交情一向很好,也许只是小姐在想什么?”   两个人小声说着,生怕会惊扰到姜清筠一般。   姜清筠放下扶着额头的手,扬声朝外面说道:“本宫无事,你们两个先退下,之后有事我再唤你们。”   “不用去太医院。”   辛夷和茯苓的话一下打住,两个人面面相觑一瞬,屏退其他人后她们也跟着离开主殿,顺手关上了殿门。   冬日天光透过窗棂溜进殿内,铺洒在姜清筠身上,却照不暖她的心。   即便已经离开燕翎宫,可沈之瑜的那些话,如同镌刻在她心里一样,久久不散,更无法忘却。   “这些是前世他有次酒醉之后提到的。”   “这一世他遇到你也变了许多,我也是在你入宫之前猜测出那人是你的。”   姜清筠侧躺在床上,泪水止不住地从眼尾滑落,坠入绣枕淹没。   萧庭言被流放,镇南侯府覆灭,是在她去世后的第二年。   曾经偶然陷入的梦境当中,那些光怪陆离的场景之中,江南故榭、青山茔冢还有那块墓碑,都是谢景寻做的。   他寻了她半生,又在江南守了她半生。   姜清筠泣不成声,从未想到剥开情深之后,前世如此残忍。   她紧紧攥着被子,不敢开口,只任由泪水肆意,浸透绣枕。   像是哭累了一般,没多久一阵困意忽然袭来,她阖眼,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只是意识朦胧之中,她好像听到了谢景寻的声音。   遥远之中,透露着些许的不真切,令人恍惚。   而后她便感觉到有人在摸她额头,试探着。   之后还有人给她喂水。   挣扎着睁开双眼,映入她双眸的便是谢景寻的容貌,担心显而易见。   “谢景寻……”   她开口,嗓音略微沙哑。   “我这是睡了多久?”   本该大亮的天光,此时已经被皎然月光替代,清辉一片。   谢景寻扶着她坐起身子,“两个时辰了。”   “太医还在殿外候着,让他们进来替你诊诊脉。”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准备起身去殿外,却不想会被姜清筠一把抓住他衣袖,“谢景寻,你别走。”   柔软之中又透露出些许脆弱,带着些许可怜的语气,让人根本不忍心拒绝。   又何况此时面对着她的人是谢景寻。   见谢景寻没动静,姜清筠又轻轻摇动着他衣袖,抬眸望着他。   谢景寻轻叹一声,顺从地重新坐到床侧,坐在她身边。   几乎是在他刚坐下的瞬间,姜清筠一改扯着她衣袖的动作,转而紧紧抱着他,不肯松手。   她靠在谢景寻怀中,好半晌也开口,只是如此,她就已经感觉到十分难得。   纵然今生已经算是圆满,但她还是觉得心仿佛像空了一块一般。   前世的遗憾,想来便满是悲苦。   连想见都难,姜清筠已然不敢去想,谢景寻又是凭何支撑,守着青山孤冢怀念了一生。   “这是怎么了,今日谁又来毓秀宫了吗?”   谢景寻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双手扶着她肩,想拉着她出来时,姜清筠却怎么都不愿意。   “我没事,就是想抱着你。”   这样她才能确定,如今这一切不是虚无。   谢景寻之后也侧躺在她身侧,任由她抱着。   缄默沉寂中,谁都未曾开口。   “谢景寻,等之后我想回江南看看。你陪我去好吗?”   “好。”   “等事情都结束之后,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姜清筠从他怀中抬头,“你都不问我为什么要去吗?”   帝王将相,生来就身处于朝堂的波云诡谲之中,谁都可以用,但谁都不能信。   即便是身边人,都不能全身心的信任。   总要提防两三分。   就像太上皇那样,对谁都百般防备。即便已经禅位,他却还要时常与谢景寻争执,却也要注意着谢景寻的后宫。   “我都随你,哪有许多为什么?”   “先起来用晚膳,今日金銮殿那边已无事,我在毓秀宫陪你。”   说完,姜清筠乖巧点头,谢景寻转而吩咐陈还和辛夷去准备晚膳,顺便让那些太医都退下。   晚膳后,谢景寻又同姜清筠下了会儿棋,沐浴过后才又回到寝床。   殿内的红烛摇晃出些许微光,许是下午睡得时间有些久了,此时姜清筠怎么都无法入眠。   谢景寻的手还搭在她腰身上,她也不敢来回翻身,只怕会吵醒谢景寻。   索性她便侧躺着,正对谢景寻,借着昏黄烛火打量着他眉眼。   最温柔入骨,也是她最爱的模样。   鬼使神差一般,她抬手抚上他面庞,动作十分轻柔;而后她动了动身子,微仰起头,在他唇角吻了一下。   而后停留片刻,如同蝴蝶停栖花间,恋恋不舍。   “谢景寻,我也爱慕你。”   说完,似是羞怯一般,她红着耳廓,重新躺回他怀中,阖眼欲眠。   自然没感觉到男人搭在她腰间的手一动,微微攥紧后又松开,仿佛无事发生。   *   书房中。   安王靠在椅背上,眼神空茫,在他面前的桌案上零落着许多满是字迹的纸张。   良久,他才终于回神,冷笑一声后蓦然将那些纸笺都推落,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像是在嘲讽着他。   他双手捂面,心下悲凉,却不仅是因为纸笺上的内容,更是因着凉薄的亲情。   千缠引,不是巫族的奇毒,而是南楚的皇室秘药。   断在了太上皇和平元王这一代,便再也没有往下传。   若不是姜太夫人中毒得蹊跷,若不是他在姜府安插了眼线又起了疑心,许是他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   沈皇后从来都不是病逝,而是被人下了毒。症状和姜太夫人一模一样,却比姜太夫人要严重许多。   放眼整个后宫,能在悄无声息中对沈皇后下药还没被察觉的人,也只有太上皇一人了。   口中多情深,到头来却都抵不过江山一角。   书房外,有人轻轻叩击了三下门,“王爷,平元王差人来信了。”   “进来。”   谢景止哑着声音说道,那人推开门,将信件放到桌上后就离开了,生怕会惹祸上身。   他也不甚在意,拆开信封后潦潦扫了两眼,便扔到了一边。   许久之后他才找出两张信笺,提笔蘸墨飞快落笔写道。   一炷香后,谢景止起身离开书房,将两封信分别交给两个暗卫,叮嘱道:“一封送回平元王府,一封送到宫中。”   这些乱事,也是时候该走向结束了。   *   几日后,毓秀宫中。   姜清筠难得早起,披着外衣,在殿内替谢景寻整理着外袍。   “那我等你回来用早膳。”收手之际,她说道。   谢景寻点头,如同习惯一般抱了她一下,应了声“好”。   “阿筠,等元宵过后,你和之瑜他们去温泉别宫小住一段时日。”   温泉别宫?   姜清筠一顿,不解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陈还在殿外小声催促着,谢景寻却忽然同姜清筠说了一句如此无厘头的话。   见她呆滞,来不及多解释,他继续说道:“等京中无事之后,我也会去别宫找你。”   “有之瑜和你一起,我也放心。”   像是风雨欲来的势头,姜清筠皱眉,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刚想开口时,殿外陈还的催促声便更加急切。   她来不及多问,只能应下,目送着谢景寻离开毓秀宫去上早朝。 第125章 辩解 如今你也要救救姐姐啊   燕翎宫中。   姜清筠和沈之瑜并排坐在窗前的榻上, 百无聊赖地下着棋。两个人棋艺相当,落子时的斟酌更让人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今日已经是正月十四,离元宵也只有半天的光景了。   “之瑜, 你知道我们为何要突然去温泉别宫吗?”   温泉别宫,是独属于南楚皇室的, 从南楚开国便一直存在,百年来不断翻新。   别宫距离京城也有百里, 一般无事时, 宫中也甚少会有人去别宫。   如今谢景寻忽然让她们去, 来得太过无端且突然,姜清筠不得不起疑。   而且这几日谢景寻愈发忙碌, 和温知许姜清时等人时常在金銮殿中一商议就是一天,期间都很少出殿门。   她这几日也只有在晚上才会见到谢景寻。   凭着直觉, 她能隐约猜出京中恐会有大事发生, 至于内情她却一无所知, 甚至没听到半点风声。   “这次阖宫都要去温泉别宫,表哥之后也会来, 京中有事,他都能处理好, 不会有事的。”   沈之瑜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茶,说得笃定。   许是早就知道姜清筠会询问沈之瑜, 谢景寻提早就同沈之瑜商量过, 沈之瑜也有分寸。   “上一世我去世时,京中的事已经平定下来。这一生即便有参差,结果想必也不会有所改变。”   “更何况永夙也在。”   有些事是天命注定的,也绝非一人之力便可以更改的。   闻言, 姜清筠眉心一跳,心下愈发肯定心里那个不好的念头,却还是竭力压下。   听沈之瑜的话,其中意思再明确不过,京中有大事,而谢景寻要她们去别宫不过是让她们去避难罢了。   若是有人怀揣着不轨之心,那人定然是对前朝后宫都十分了解的人。   甫一想到安王,耳边仿佛还回想着沈之瑜方才的话,姜清筠忽然顿住,欲言又止。   沈之瑜刚刚说永夙也在。   可若是她没记错的话,永夙是谢景止的字。   一旦有了猜测和怀疑,姜清筠再回想起来便十分顺畅。   苏未说,沈之瑜之前有过心上人;而有次她离开燕翎宫,恰巧碰到谢景止带着沈之瑜弟弟进宫。   从前沈之瑜大半时间都会留在燕翎宫中的佛堂;而自谢景寻登基以来,除非太上皇召见,即便是住在京郊,他也鲜少入宫。   难不成,沈之瑜的心上人,就是安王吗……   太上皇当年下旨让沈之瑜进宫,其实暗中也拆散了一对鸳鸯?   她越想便越肯定,等她一抬眸,就对上了沈之瑜含笑的眼神,“想到什么了?”   说是在友善问着她,可是她的神情之中却透露出“你终于想到了”的意思。   “……”   姜清筠终于缓过神来,明了之前沈之瑜同她说的、每年还能回京一趟是什么意思。   “从前安王对你如何?别宫一行后,你和他会是直接回封地吗?”   谢景止作为皇子,太上皇尚且未禅位时便已经为他划好了封地,只不过这么多年来谢景止一直住在京郊,鲜少回去。   沈之瑜显露出几分犹豫,刚准备开口时,殿外便传来了兰翠通报的声音。   隐隐约约之中,还夹杂着几声啜泣。   “贵妃娘娘、惠妃娘娘,镇南侯夫人、世子妃和姜夫人求见。”   沈之瑜和姜清筠对视一眼,眼神中都有几分不明白。   分明前几日,萧婷冉早产,顺利诞下一子。   此时镇南侯府应该在照顾萧婷冉和孩子才对,怎么会突然进了宫?   姜清筠朝沈之瑜点点头,让她不用顾忌她和姜清婉的关系,而后沈之瑜便扬声让几个人进来。   不消片刻,三个人就跟在兰翠身后一同进了燕翎宫。   刚一进燕翎宫,镇南侯夫人便看到姜清筠也在,心下暗骂着失策。   原本她就顾忌着姜清婉和姜清筠的关系,只想让沈之瑜来主持公道,却不想姜清筠也会在燕翎宫。   镇南侯夫人心中是说不出的懊悔,另一边林氏和姜清婉却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激动。   “二妹妹,这次你可一定要帮我。姐姐都是被冤枉的。”   姜清婉急切说道,想要去抓姜清筠衣袖时,却被辛夷眼疾手快地挡住了。   “这是在宫中,世子妃莫要忘了宫规。”   “本宫只是恰巧来燕翎宫而已。”   “为了避嫌,世子妃若是需要作主,不妨直接与贵妃娘娘说。”   姜清筠抬手让辛夷站到她身边,一手把玩着身上的禁步,态度不偏不倚。   “侯夫人先说吧。”   沈之瑜顺着话往下问。   镇南候夫人悄悄看了姜清筠一眼,径自跪下说道,声声都在埋怨姜清婉。   “清婉进府之后,就时常和婷冉起冲突。我原以为她们姑嫂二人曾经是朋友,只是有些许误会,迟早都会解开。”   “可是我没想到,姜清婉竟然会如此恶毒,竟然会害得婷冉早产。”   “若不是大夫来得早,婷冉和孩子就都不保了。”   一边说着,镇南侯夫人抬头瞪了姜清婉一眼,怨恨和不满昭然若揭。   姜清婉瑟缩一下,想阻止镇南侯夫人继续说下去,却被林氏紧紧摁住。   之后镇南侯夫人还说了许多,一字一句都在埋怨姜清婉,隐约之中甚至透露出后悔与姜家二房联姻的意思。   直至一盏茶后,姜清筠和沈之瑜才终于理清楚了三个人来燕翎宫所谓何事,又想要沈之瑜如何主持公道。   在入宫之后,姜清筠就很少再去关注姜清婉那边的情况;因而对姜清婉嫁入镇南侯府这一个多月以来的事全然不知。   因着顾牧谦一事,姜清婉和萧婷冉早就反目成仇。在两个人真正成了姑嫂之后,日日相对,镇南侯府中便没有了片刻清静。   两个人时常斗嘴,却碍于萧婷冉怀有身孕,姜清婉知道分寸,便处处忍让。   却不想前几日,两个人同在凉亭吵过之后,萧婷冉回院子的路上忽然发动,来得又凶险。   若不是稳婆和大夫都经历过世面,许是就一尸两命了。   在萧婷冉平安之后,镇南侯夫人二话不说就让姜清婉去宗祠跪了三天,直至孩子的洗三礼,才有让她出来。   却不想在洗三礼中途,镇南侯府门前忽然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自称是世子妃的旧相好。   好不容易再找到她,无论如何都想要再见她一面。   “如此不守妇道的人,我镇南侯府实在是庙小容不下,请贵妃娘娘和惠妃娘娘为镇南侯府做主。”   “让庭言和姜清婉和离,嫁妆侯府也会尽数返还。”   镇南侯夫人挺直身子,正色说道,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   沈之瑜和姜清筠都是眉头紧锁,着实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事。   萧婷冉和姜清婉都有错,两个人都不知收敛,只想逞口舌之快。虽然最后母子平安,但到底镇南侯府的人心结还在。   可后面这件事,便全然只是姜清婉一个人的过错。   而姜清筠思索了半晌,都没想起姜清婉有什么始乱终弃的旧相好。   一旁,姜清婉也急忙跪下,为自己辩解着。   “我不该和郡主起争执,但是每次都是郡主先挑衅,我才忍不住回嘴的。”   “前几日郡主早产,在亭子中我根本没和郡主起争执。定然都是她陷害我的。”   “那个男人,我根本不认识。”说着,姜清婉伸手去抓姜清筠的裙摆,声声啜泣。   “惠妃娘娘,从前是我不好,不敢处处与你作对。你如今也要救救姐姐啊。”   林氏也祈求般地看向姜清筠。   姜清筠轻笑一下,不动声色地挪动着步伐,衣袂随着她的动作,也从姜清婉手中脱离出来。   曾经二房百般针对算计,处处都要争一下高低,颇有不死不休的势头。   如今有事相求了,认错便认得如此干脆。   令人发笑。   “夫人说笑了。你们既然入宫,便是为求一个不偏不倚的结果。”   “于情于理,本宫都不便插手。”   这件事,不管是谁的错,姜清筠都不能插手,哪怕只是为姜清婉和林氏说一句话。   人云亦云,流言是永远无法止歇的。   沈之瑜自然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轻轻拍了两下她的手以作抚慰,“惠妃,皇上还在金銮殿那边等着你,别耽误了皇上的事。”   “那臣妾明早再来给娘娘请安。臣妾告退。”   姜清筠与沈之瑜对视一眼,懂了她的意思,而后规规矩矩行过礼后,她便带着辛夷离开燕翎宫。   林氏见状,攥紧袖中的东西,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开燕翎宫后,赶忙去追姜清筠。   “惠妃娘娘,臣妇有事想和您说,与之前那块禁步有关。”   直至追得近了,林氏才急急出声,想要借着禁步留住姜清筠。   姜清筠假意又往前面走了几步,等林氏说完话后她猛然顿住脚步,转身回首看着林氏,微微眯眼。   “禁步?”   “这块禁步,是当年我送给杜姨娘的。”   “有这块禁步傍身,不论娘娘之后遇到什么威胁,都会有人来保下你的。”   御花园的凉亭中,林氏信誓旦旦地说道,自以为抛出了最有吸引力的筹码。   姜清筠似笑非笑地问着,“哦?既然如此,那这人是谁?”   “夫人怎敢确定,他会无条件地帮我?” 第126章 交代 原来当年,竟是如此……   林氏没防备住姜清筠还会继续追问那人的身份, 一时愣怔失了神色。   拿到玉佩的这段时间里,她连当年送姜清筠玉佩的人是谁都没能查出来,更何况是他的身份。   杜姨娘也已经身死, 她能找到的所有蛛丝马迹都只存留在当年杜姨娘的那封信中。   姜清筠见林氏回答不上来,饶有兴致地问道:“莫非连夫人也不知道那人的身份?”   “怎么可能?”   林氏一句话脱口而出, 之后讪讪一笑打着圆场。   “臣妇既然敢和娘娘做交易,自然是有把握的。”   “这是信物, 那人定然不会失信于我的。”   见林氏还不肯说实话, 姜清筠冷笑一声, 失了和她继续说下去的兴趣。   掸了掸衣袖上本不存在的灰尘,她起身, 双手交叠在身前,端庄华贵, “本宫今日乏了, 等夫人之后想好了再来毓秀宫。”   左右她不是最着急的那个人, 姜清婉能不能等到那时,也全看林氏如何了。   语罢, 姜清筠搭着辛夷的手,就准备抬步离开凉亭。   当真是一分情面都不顾的决绝。   察觉到姜清筠是真的要离开, 林氏一着急,也跟着站起身来。   她和姜清婉都不是能等得起的人,况且只是一块玉佩, 即便告诉姜清筠, 她也不会再知道其他内情了。   而且……若是之后让皇上看见这块玉佩,想必姜清筠的盛宠,便也该到头了。   须臾几念之间,林氏就咬牙, 心下一横,做出最后的决定,扬声急忙喊住姜清筠。   “惠妃娘娘留步,我说。”   *   “这块玉佩是当年在江南,杜姨娘意外得到的。之后怕有心人知道会图谋不轨,她就差人去做了块一模一样的。”   “后来娘娘在乾州染了风寒,姨娘她心中有愧,这才想送礼给娘娘赔罪。”   “之后她想和娘娘开口提,却也都不好意思了。”   凉亭之中,林氏还和姜清筠对坐着,遮遮掩掩说道:“两年前的盛夏,那人还去过江南,只不过时间太短,杜姨娘她也没来得及多问。”   一边说着,她还一边小心观察着姜清筠的神色。   姜清筠轻抿一口茶,也不想再说客套话,“夫人既然说完了,也该本宫问了。”   “以前杜姨娘去世时,我原以为夫人应该懂了的。”   杜姨娘派人去刺杀顾云瀚的第二日,姜府之中的对峙便说清楚了一切,林氏如今却还想着遮掩。   她一时好笑,重重放下茶盏继而问道:“这块玉佩本该是本宫的东西,缘何会出现在杜姨娘手中?”   “两年前的盛夏,杜姨娘究竟都知道了些什么?”   “这些,想必夫人也都该知情吧。”   言下之意,这是她给林氏的最后一次机会。   若是她再遮遮掩掩不肯说出实情的话,之后无论如何,姜清筠都不会给她反悔的机会了。   听到姜清筠的话,林氏乍然一惊,一抬头便对上姜清筠几分悠闲的神情。   她蓦然攥紧了衣裙。   姜清筠竟然想起来,那块玉佩是别人送她的了,只不过最后让杜姨娘拿走了。   那她方才的举动和话,不就是在玉佩主人面前自作多情吗?   林氏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容,良久之后她才再开口,隐隐约约中透露出几分虚弱意味。   “当年的玉佩,是杜姨娘让奶娘从你身边偷出来的。”   “她找人做了一块一样的,原本想着把赝造的给你,却不想顾老夫人会忽然来寻你,她匆忙之下放错了玉佩。”   林氏和杜姨娘是姐妹,多年来一直保持书信往来。   姜清筠在江南所遇到的人事,在信中杜姨娘都事无巨细地提到了。   姜二爷想要吞下大房一切的事,杜姨娘也知道些许内情,自然是不遗余力地相助,而姜清筠就是最好下手的地方。   “后来她见你没起疑,也就放心了。暗中也派人去找那个人,只不过也是杳无音讯。”   “那人是不是了遭遇不测,也尚未可知。”   林氏只怕会再耗尽姜清筠的耐心,一五一十全部交待清楚。   只是话语中她仍旧不肯放过姜清筠,夹刀带刺。   姜清筠却像是全然没听出林氏的意思,指节微微弯曲,轻轻叩击着茶壁,声音清脆。   “那两年前的盛夏,又是何事?”   她又一遍地问道,看着林氏脸色愈发难看,十分为难的模样。   没如愿等到姜清筠松口,林氏只能继续往下说,这次却多出一个前提,“臣妇如实交代后,娘娘也要记得救清婉。”   “也不能治罪于我。”   越是感觉自己终于可以触摸到当年无人所知的真相,姜清筠的心下便愈发忐忑。   直至此时林氏说出这番话,她心中的这种预感便愈发强烈。   只是她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这是自然,本宫可以保下姜清婉无性命之忧,即便是镇南侯府也不敢对她下手。”   林氏松口气,“两年前的盛夏,杜姨娘和牧谦会江南看望顾老爷子,老宅之前搬迁还有些东西没来得及整理,她就和牧谦去了。”   “信中她说那日有人来顾家问之前住在这里的女孩,她猜到是在找你,就和那人说你几年前就已经搬走了,音信全无。”   “即便是老太爷和老夫人都找不到你,终日以泪洗面。”   “后来,她还把那块玉佩拿出来,给那人看了。之后又说了许多,才让他死心。”   顾文临从前在江南任职,有自己的官邸。知道老太爷和老夫人不喜欢她,平日里杜姨娘便也很少来顾家老宅这边。   有奶娘在姜清筠身边,她能知道姜清筠的所有事,却独独没见过来寻姜清筠的这个男子。   原来当年,竟是如此。   姜清筠刚抿了一口茶,听到林氏的话,手一抖差点儿没端稳茶盏。   茶水微漾,滴落到她手背上。   即便茶水已经温凉,但姜清筠心中还是感觉到一种灼热痛意,更胜前世、她葬身火海时所感受到的烈焰烧灼的火烫。   喉间满是喑哑,痛楚无法宣之于口,只能在心中不断翻滚,蚀人心魂。   半晌之后,她才从那种痛楚中剥离出来,哑着嗓音问道:“之后,杜姨娘又做了什么?”   “你若交待清楚,本宫不追究你。”   林氏闻言,不敢有片刻停顿,急忙接话。   “见过那人之后,杜姨娘猜出他身份不凡,就差人送信给我,让我在京中早日为你定下婚事。”   以免节外生枝。   再后面的事情,不用林氏再交代清楚,姜清筠便也都知道了。   无非是把她和萧庭言捆绑在一起,无论用什么手段。   上一世,没有连州客栈也没有禅山寺的事,她在乾州一连休养了半个月才回京。   沈家宴会之上,她射覆输局,去练武场骑马时受惊,是萧庭言救了她。   之后的一切仿若水到渠成一般,她嫁入镇南侯府,为姜清婉为二房铺路,直至葬身火海,一生匆惶,潦草离散。   而重生回来之后,她没在乾州停留太久,杜姨娘和林氏便想尽办法,在连州和禅山寺设局。   原是如此荒谬啊。   姜清筠笑得比哭还难看,一时失神。   林氏说完,抬头瞥见姜清筠的神情,心下蓦然慌乱。   她赶忙起身,三两步上前后直直跪在姜清筠面前,“臣妇都已经交代清楚了,还望娘娘开恩,去燕翎宫救清婉一命。”   “清婉从来没有旧相好,那男子不过是禅山寺后山时、春杏去找来的引蛇人。他们之间本来都不该认识的。”   姜清筠起身,听着林氏的话愈发好笑,心下却是无尽悲苦。   她哑着声音,“夫人这意思时,姜清婉和那人见面,是本宫的错?”   林氏更是低下了头,忙说不敢。   姜清筠讽然一笑,起身便要离开凉亭,林氏见状忙去抓她的衣袖,却被姜清筠无情躲开。   “辛夷,你去燕翎宫同贵妃娘娘说,留姜清婉一命,若不犯大事,镇南侯府也不要动她性命。”   “你和她日后,别出现在本宫面前。”   *   京中不安,便连元宵节都失去了几分光彩。   元宵这一日,谢景寻都和温知许姜清时留在金銮殿,午膳和晚膳也都是姜清筠亲自送过去的。   收整了一日的行囊,明日也要早早动身去别宫,入夜没多久,姜清筠就熄了殿内的灯安寝。   睡意朦胧之中,她只感觉到身侧位置微微塌陷,很是温暖。   她下意识地靠过去,手上一动作,而后又沉沉睡去。   翌日,天光大亮,绛红色的床幔都被照得几分明亮。   等姜清筠醒来之时,一睁眼就望进了谢景寻深邃的眼眸当中,辗转温柔,醉人心魄。   “我不想去别宫。”   原本她就躺在他怀里,说话间,她微微眯眼像是还没睡醒,一手搭在谢景寻腰上,小声撒娇说道。   谢景寻闻言,哭笑不得,抱着让她坐起身来醒神。   “该起身了,时辰快到了,不能耽误。”   姜清筠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起身,如往常一般盥洗梳妆。   用罢早膳后,辛夷和茯苓带着行李走在前面,姜清筠正要迈出毓秀宫时,就被谢景寻拉入怀里。   “等朕去别宫接你回来,不会食言的。”   姜清筠抬手反抱住谢景寻,阖眼轻轻点头,“好。我等你平安来接我。” 第127章 暗箭 好生待在别宫,不要离开……   温泉别宫距离京城百里, 马车走得平稳,冬日寒凉、少了莺啼蝉鸣,响彻在姜清筠耳边的便只有车轱辘声, 以及偶尔传来的低低的说话声。   在宫门处和谢景寻道别之后,姜清筠便和沈之瑜上了同一辆马车, 随行的还有宫中的其他妃嫔。   安宁郡主因身子不适,便推辞了别宫一行, 留在宁兰殿养病。   一路上, 姜清筠担心着京中的情况, 到底是没有了从前一上马车就开始摇摆的困意。   “之瑜,你相信世上有毫无缘由的重逢吗?”   缄默着, 姜清筠忽然问了一句。   同之前,沈之瑜在燕翎宫忽然问她的问题如出一辙, 却又不甚相像。   彼时是憧憬, 此时却满是怀疑。   由着之前沈之瑜和林氏的话, 她终于明了在上一世中,她和谢景寻的一生, 都是缘何错过的。   生不重逢,死后又独念。   一生寥落成青史之上几句话, 却又句句悲苦难言。   沈之瑜微微愣怔,下意识以为她是在问前世今生的事,片刻缓神后她才开口。   “会有的。天命难定, 既然不是入轮回, 许是上天垂帘也难定。”   “怪力乱神,总归都是没有缘由的。”   语罢,沈之瑜还追问一句:“是不是那日,林氏和你说了什么话?”   她了解姜清筠, 知晓姜清筠平日里不会平白无故提起这些。   那日在姜清筠走后,林氏匆匆忙忙追出去,她大致便有了猜测。   姜清筠抱着软枕,点头又摇头,稍后长叹一口气,“只是又知晓了前世的一点事情罢了。”   如若上辈子,那块玉佩仍是在她私库里放着,那之后姜清婉所拿的那块,到底是真是假,一时间她自己都无法确定。   可之后,镇南侯府流落,那块玉佩显然是无用的。   沈之瑜能感同身受,姜清筠对前世知晓的事情越是明朗,于她此时而言便越发磨折。   而她从前世辗转至今生,即便是许多都是在不得不的选择下,从头到尾她却清楚得很。   “临行前,表哥特意和我说,云川道长也在温泉别宫。”   “若是你还有疑惑,尽可去找他。”   听到云川道长的名讳,姜清筠眼睫轻轻颤动几下,片刻之后点点头应下。   “说起来,你那位大姐姐也不简单。”   “那日你虽然让辛夷过来传话,镇南侯夫人不得不听从,原本她想让姜清婉回姜府小住。”   “她却忽然说她身子不适,近日食欲不振,闻不得荤腥。”   沈之瑜说着那日的结果,只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谈,语气云淡风轻。   食欲不振,闻不得荤腥……   姜清筠眼皮一跳,难不成是姜清婉怀有身孕了吗?   “那她之后还是跟着侯夫人回了镇南侯府吗?”   沈之瑜点头,“是萧庭言亲自来接的。”   由着有萧婷冉在前,镇南侯夫人即便对此半信半疑,但也还是答应了。   姜清婉是否有过旧相好,是否逾矩过,答案是否定的,这一点镇南侯夫人再清楚不过。   只是她和镇南侯府都咽不下这口气。   提到萧庭言,沈之瑜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姜清筠,对上姜清筠疑惑的视线,皱眉说道:“那日我见了萧庭言一面,总感觉他变了许多。”   “你日后多提防着他。”   更加沉默寡言,对镇南侯夫人和姜清婉也是不甚上心的态度。   周身气质也更为压抑,多添几分阴鸷。   与之前的他相比,仿若是两个人一般。   而且,沈之瑜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日在镇南侯夫人提到姜清筠时,萧庭言的神色十分奇怪。   姜清筠朝她一笑,让她放心,“日后我也不会和他再有交集,他和姜清婉如何,都是宿命。”   沈之瑜点点头,一路舟车劳顿难免劳累,没多久她便合眼小憩。   在沈之瑜睡下之后,姜清筠挑帘往京城的方向望去。   巍峨殿阙,再显眼不过,却也是风雨欲来之时,南楚最重要的庇护。   *   金銮殿中,谢景寻翻开一本奏折,却是抬头看向仍在殿中的温知许和姜清时。   “南梁和北齐那边,可还有异动?”   温知许赶忙放下手中书卷,“那些粮草,都在往京城的方向运。”   “刻意绕开了官道,一路从小路进京。”   自从上次南梁国主来信之后,谢景寻便愈发注意着南楚与南梁北齐接壤的边陲小镇的动静,对那几批粮草更是上心。   绕开官道,走的小路……   谢景寻一边听着,目光落在手中的奏折上,眼神晦暗不明。   从安王封地,也有兵马伪装成商队和寻常百姓在悄然转移,方向正是京城。   “这几日安王和平元王一直在各自府中,明面上没有任何书信往来。”   等温知许说完,姜清时便自然接过话来。   说着,他微微蹙眉,踌躇开口,“但是这几日,谢景桓时常出府,林如暖整日也有些疯癫,时常回林府大闹一场。”   “句句都是在埋怨林大人。”   毕竟是家事,姜清时让人打听的时候也没打听得很细致,只知道大概的情况。   “谢景桓那边让人继续跟着,平元王和安王那边,暂时不用让人去了。”   谢景寻合上奏折,“清时你这几日,多去姜府探望姜太夫人。”   “禁军这边,朕亲自过去一趟。”   温知许和姜清时对视一眼,连声应是。   *   两日后。   一行马车稳稳地停靠在温泉别宫的朱红宫门处。   在元宵前几日,守着温泉别宫的宫人就已经得到消息,此时见宫中终于来人,在宫门处已经等了一炷香时间的总管急忙迎了上去。   马车驶停之后,姜清筠和沈之瑜同时踩着步梯下了马车。   “几位娘娘总算来了,奴才已经恭候多时了。”   “别宫已经收拾安排妥当,各位娘娘直接可以住进去。温泉也已经备好。”   “有劳总管了。”   别宫总管连忙摇头,走在前面为沈之瑜和姜清筠带路,言谈中还不忘回禀着别宫的情况。   此次别宫之行,后宫的主子当中,除却秦太妃和安宁郡主没来,其余几位都跟着过来了。   见别宫的总管只顾着沈之瑜和姜清筠,赵修容走在林修媛的身边,满是酸气地抱怨着。   “原以为宫中就已经够捧高踩低的了,没想到别宫之中还是这副模样。”   “估计这次,分给我们几个姐妹的院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林修媛双手交叠在身前,借着长袖的遮掩,她赶快把没来得及处理掉的纸条塞到袖子当中,以免不小心掉落让赵修容看见。   “贵妃娘娘位分高,惠妃娘娘一向得宠。若你走到她们那步,这些人又岂敢怠慢你。”   “况且,我们能入宫,和贵妃她们一起来别宫,就说明皇上还没有忘记我们。日后有的是机会,何必急于一时的成败。”   林修媛睨了赵修容一眼,内心没有半点波澜,平淡说道。   赵修容一噎,好半晌才嘀咕了一声,“得宠哪有那么容易?”   “我去看看院子,晚些再来寻你。”   说罢,她没等林修媛说话便跟着宫人朝着已经安排好的小院走去。   林修媛终于松口气,握紧了双手,也跟着宫人去了小院,只是她心不在焉,始终都在思量着其他事情。   是成是败,能不能报仇雪恨,就只看这几日的光景了。   *   温泉别宫恰如它的名字,温泉都引自天然温泉,是休养放松的好地方。   转眼姜清筠来别宫已经两日,期间谢景寻托人快马加鞭送了两封书信过来,一封给她,一封是给沈之瑜。   午休之后,沈之瑜便来找姜清筠。   两个人之前便商议好,要一起感受别宫的天然温泉。   “你来得正巧,京中差人送了信过来。”   姜清筠把另一封无名的未拆封的信交给沈之瑜手中,不用过多揣测,她也能猜出那封信是安王托人送给沈之瑜的。   摸了摸信封的厚度,沈之瑜一时无言。   一盏茶之后,她才细细读完,“永夙说京中暂且无事,但他也让我们好生待在别宫之中,不要离开。”   谢景寻的信中,同样也提到了这些话。   姜清筠已经有几分习惯了。   和沈之瑜商议好这几日做什么之后,两个人收好信,便径直去了温泉宫。   “清筠姐姐,你们也来了。”   云嬿和云琅并排走在青石上,两个人不知道在悄声说着什么。   一抬头见到沈之瑜和姜清筠朝她们走过来,云琅急急打住,小声和云嬿嘀咕了一句后,她便微微提起裙摆,满是欣喜地迎了上去。   “我这两日被道长训话,都没来得及去找你。”   上前,熟稔地抓住姜清筠的衣袖,云琅小声抱怨道。   云嬿也跟着上前,朝姜清筠和沈之瑜行礼。   姜清筠好笑地摸着云琅的头,“等之后我再见了道长,一定同他说让他对你好些。”   “如今他身边就你一个随行的人,气走了就没人了。”   “谁要做他随行的小道姑。”云琅撇嘴,难得没继续缠着姜清筠,反倒是拉过云嬿说道。   “清筠姐姐,我和云嬿姐姐还要去找道长,就先走了。”   应声目送着两个人离开,姜清筠转而和沈之瑜打趣道:“这话若是让道长听到了,怕是云琅又要来找我告状了。”   沈之瑜也应声,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地去了温泉宫。   等用罢晚膳,两个人各自回到小院之后,天色早已昏暗。   这几日在别宫,姜清筠安寝得也早,不到亥时便入睡了。   迷迷糊糊之前,她隐约听到屋外传来几声动静,她尚且还没清醒时,便闻到一股异香,而后整个人便陷入了昏迷,再不知其他。 第128章 倒戈 大军压境   明明还在新岁之内, 京城中的喜庆却被冲淡了许多,只剩下惶惶人心的忐忑。   许是感觉到京中与往日不同,长街上都鲜少有人出门, 以往的繁华如今也只剩下一片寥落。   自从前两日,禁军得了谢景寻的令, 把京城内外都围起来后,风雨欲来之际, 更是人人自危。   金銮殿中。   桌案前的奏折已经堆积如山, 都是朝臣闻风递上来的折子, 只不过谢景寻都只寥寥看了几眼,却没批阅一封。   “平元王和安王已经秘密出京, 谢景桓还留在平元王府里,没有任何动静。”   温知许收起折扇, 神情比以往严肃许多。   “先前那批粮草已经走到了连州, 北齐的粮草已经到了平元王手中。”   他一一汇报着平元王那边的动静, 事无巨细。   最初他听闻到风声,一直以为要反的人会是安王, 却不想到最后会是平元王。   自从太上皇登基之后,平元王就自请回封地, 这么多年来鲜少回京。   即便是此次回京之后,他也十分低调,在朝堂之上更是默默无闻, 不像是个皇室子弟, 却不想最后他要酝酿的,是这么一场惊天的谋反。   窗棂大敞,谢景寻站在窗前,任由天光洒落, 也丝毫不觉得刺眼一般。   也是冬日里少有的明媚。   像是一点都不急切,他一手摩挲着同心扣,继而说道:“平元王手中有十万兵马?”   话语之中不像是在询问,反倒带着几分笃定,一如既往的威仪不减。   温知许见他大敌当前,还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几步上前故意说道:“京城之外有八万。”   言外之意,京城之外再远一点,就不知道还有多少兵马在等着。   平元王和安王蛰伏已久,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了时机,又怎么会就此罢休?   “八万啊。”   “那打下一个京城,是绰绰有余了。”   谢景寻转而合上窗棂,隔绝些许天光,转而看向一脸不可置信呆滞在原地的温知许。   “南梁那边的兵马,行至何处了?”   “离亁山不远了。只是亁山虽然离京城不远,但易守难攻。”   “但毕竟路远,平元王那边恐怕……”   谢景寻点点头,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出去,“让清时来金銮殿,朕有姜府的事情想问他。”   *   两日后。   “娘娘终于醒了。”   等姜清筠好不容易从意识迷离中挣扎出来时,尚未来得及适应眼前刺目的光,耳畔便传来了一道男声。   听着倒有些熟悉。   她下意识转头循声望去,便看到了坐在不远处、闲适地品着茶的云川道长。   “道长?我怎么会在这里?”   说话间,姜清筠撑起身子,打量着周遭,是一处她不熟悉的别院。   那晚她最后有印象的便是一阵诡异的香味,而后她整个人便陷入了昏迷之中。   只是见云川道长这副模样,她也只能猜出大抵是道长救下了她。   “那晚有人打晕了辛夷和茯苓,又往屋内吹了一阵迷烟,你这才陷入了昏迷。”   “现在是在贵妃娘娘名下的一处别院里。”   姜清筠点点头,强撑着身子半坐在寝床上,那种昏迷无力的感觉仍旧没有消散,动作稍微大一些,她就隐隐约约会感觉到头痛。   “那之瑜是不是也……”   云川道长放下拂尘,朝她点点头,“贵妃娘娘无事。我这次来别院,是为你解惑,也是来辞行的。”   “道长要离京?”   姜清筠一惊,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她知道云川道长是潇洒的性子,平生不爱也不会被京城的繁华所牵绊。   但到底消息来得突然,她竟然没有丝毫预料到。   “前世的事,想必贵妃娘娘都已经告诉你了。”   说话间,云川道长虽然没笑,但周身清冷的气质却比往日要淡了许多。   提及正事,姜清筠也正色了许多。   轮回前尘之中,她始终都囿于姜府和镇南侯府,尝过蚀心彻骨之痛,饮尽风雪之后她才恍然,前世的她又何尝不是错了许多?   这段时日里,从光怪陆离的梦境中、从沈之瑜和林氏的口中,她逐渐地拼接好那些往事。   才明了,也曾有一个人对她用情至深,却又一生与悲苦缠绵。   如今的她,唯一不明白的事,也只有一件了。   她哑着声音开口,眸色认真,“道长可知道,我为何会重活一世?”   “怪力乱神虽不能妄自揣测,但总不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她含恨而死,重活一世,如今她的所有都与前世截然不同,再美好圆满不过。   可太过美满的东西,夜半时分忽然想起,也难免会让人患得患失。   云川道长抿茶的动作一顿,抬头定定看向她,有些差异,暗里却攥紧了衣袖。   像是触碰到什么不愿仔细去回忆的事情。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开口,屋内再缄默不过,屋外冬风不断吹拂撞击着门廊,似是想要打破两个人的沉默。   “道长,是我逾……”   逾矩二字尚且还没说出口,云川道长就朝她摆摆手,“无碍。倒也不算逾矩为难。”   “娘娘可还记得,前世你收养的那只小白狐狸吗?”   姜清筠没作犹豫点点头,“记得。这次它是跟着道长离开了。”   前世今生她都遇见过那只小狐狸。   只不过上一世相遇时,它身上已经添了许多新伤,奄奄一息,看着就十分可怜。   只不过在她嫁入镇南侯府后,那只小狐狸就不见了踪影;直至几年后她被关在侯府的偏院中,那只小狐狸才又出现。   做了她那段晦暗光景中难得的明亮。   云川道长微微一笑,眉眼之间蓦然柔和下来。   姜清筠心里忽然有了个十分大胆的猜测,“道长的意思是,是因为那只小狐狸?”   “那它现在如何?这一世会不会因为改命付出代价?”   不等云川道长回她,她便急急问道。   万事万物都都代价,更何况是帮她逆天改命。   可是自从这次云川道长回京,她就再没见过那只小狐狸。   之前偶然间她问过云川道长,他也只说是那只小狐狸尚且安好,还在他身边。   云川道长放下茶盏,转而拿起拂尘,起身,“代价都已经付过了,只要你如今和皇上全了上一世未成的圆满,便都无憾。”   它上一世,在姜清筠身死之后,强行让谢景寻知道那些事。   为了报一场救命之恩,当真是什么都不顾了。   也索性,他没辜负她。   “它已经归山了,这一世也不会有意外。有我在,娘娘也不必担心。”   听到小狐狸没事,姜清筠总算松口气。   “山高水长,日后若是道长还有时间,再进京之时我和皇上定然好好款待。”   “希望还有机会再见到那只小狐狸。”   云川道长难得温和笑着点头,“会的。如今一别,此后若还有机缘,我自会再进京的。”   临了要离开时,他又折身,随手拨弄了一下拂尘,“这几日,京城要变天了。”   “未免皇上担心,娘娘还是早日回宫为好。”   *   翌日,京城外大军压境。   城门紧紧关着,城楼之上只有守将士兵严阵以待。   城门之下,平元王骑着马停立在大军前,他身旁的将领朝城墙之上扬声喊着,想让谢景寻出来亲自与他们对阵。   半晌之后仍旧没有任何应答,平元王便让人停了,见谢景止迟迟未来,他皱眉,问着身边的人。   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城墙之上就传来了他所熟悉的声音。   “几日不见,不曾想皇叔竟然如此想念我和皇兄二人。”   平元王猛然抬头,便见谢景止和谢景寻同时出现在城墙上,十分显眼出众。   他猛然牵紧缰绳,眯着眼冷哼一声,“谢景止,亏得本王如此信你。没想到你竟然会背叛本王。”   “你以为你临阵倒戈,谢景寻之后就会放过你吗?”   似乎还是想要谢景止重新支持他,平元王仍旧在挑拨离间道:“你别忘了,站在你身边的人,是当初夺你大位的人。”   “你应该还不知吧,千缠引是巫族的毒,当年沈皇后的死全是拜谢景寻所赐。”   谢景寻站在城墙之上,冬风把平元王的声音吹得零散,却又清晰地传入所有人耳中。   一时间,有朝臣看着谢景寻的眼神就发生了变化。   谢景寻闻言,轻笑一笑,夹杂着无尽的嘲讽,“朕竟然不知,皇叔对巫族的了解,比朕这半个巫族人还要深刻。”   “至于当年洪灾是如何发生的,难道皇叔不是更清楚吗?”   谢景寻的话虽然没有直接挑明,但朝臣们都经历过不少风浪,前因后果仔细一想,总都会有些头绪。   “不止江南洪灾,去岁的科举舞弊,也都是出自皇叔之手。”   没有疑问的话,平元王冷哼一声。   “是本王又如何?”   “皇上若是此时开城门,本王看在血缘上,还能饶过你和谢景止的命。”   “不然,即便皇上能抵住这八万兵马。”   “贵妃娘娘和惠妃娘娘,也就不一定能承受得住军中那些折磨人的手段。” 第129章 寻人 你是我最羡慕的人,只你一人   城墙之上, 谢景寻和谢景止的脸色同时一变,十分难看。谢景止更是攥紧拳头,恨不得此时就和平元王决一死战。   却被谢景寻紧紧抓住。   “不要轻举妄动。别宫还没消息, 兵不厌诈。”   谢景寻虽然如是说道,但是细看之下, 还是能察觉出他眼底的隐忍和担忧;而他拉着谢景止的手也是用了不小的力道,青筋显露。   平元王始终注意着城墙上的动静, 远远望见两个人心绪起伏, 尤其谢景止一副按捺不住的模样, 他更加得意。   “无妨。皇叔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本王给你们一晚的时间,若是明日城门大敞, 本王便放过贵妃和惠妃;若是两位贤侄仍旧执意如此的话……”   平元王刻意停顿一下,像是有意让人的心空悬担忧, 而后才继续开口:“那就别怪本王拿两位娘娘的血来祭棋了。”   说罢, 平元王没有再看谢景寻和谢景止的脸色, 转身大道回营中。   萧庭言跟在平元王身后,紧紧抿着唇角, 脸色也并不好看,却也不敢表露太多。   离开之时, 他轻轻扯动着缰绳,回首又朝着京城的方向望了一眼,而后握紧缰绳, 打马纵身追上平元王。   *   平元王兵变的消息, 没多久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皇宫之中,宫人们都留在各自殿中,更是鲜少走动。一瞬之间,皇宫便失去了所有喧嚣, 只剩巍峨殿阙之下的庄严肃穆。   金銮殿。   “别宫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吗?”   自从上次传信之后,别宫已经三日再没有消息传回宫中。谢景止原以为是路远,没做他想。   可方才平元王一语,却让谢景止不由自主地慌了心神。。   “还没有消息,再等等。”   谢景寻平淡出声,可是他的动作却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随手翻书之时,他却半晌都没翻开下一页。   “若是晚上再没消息,朕和你一同出城。”   谢景止和温知许同时一惊,有些诧异地看了谢景寻一眼。   却也都保持缄默,只当是默认。   夜幕低垂之时,城内宫中仍旧是一片安静。   皎月升空,清辉照彻人间的须臾,别宫仍旧没有消息传回来,便连宫中派去的人都没回来。   “陈还,你和安王留在宫中,朕和知许出城一趟。”   若是姜清筠和沈之瑜真的落在了平元王手中,即便他早有布置,事情也要变得棘手很多。   安王刚要出声,想自己出城让谢景寻留在宫中时,元顺忽然匆匆忙忙的跑进金銮殿,一时间也顾不得规矩。   “皇上、王爷,惠妃娘娘……娘娘和贵妃娘娘都已经回宫了。”   知道皇上和安王都在担心着贵妃娘娘和惠妃娘娘两个人,元顺得知消息之后,就赶忙来了金銮殿。   谢景寻临了踏出宫门的动作一顿,正色地看着元顺,“当真?”   元顺赶忙点头应声,“惠妃娘娘和贵妃娘娘各自都回毓秀宫和燕翎宫了。”   话音刚落,谢景寻和谢景止便匆匆离开,转眼便不见了人影。   *   毓秀宫中。   姜清筠刚差人去了金銮殿,正准备换下染了一身尘埃的衣裙时,不想她刚一转身,就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当中。   察觉到是谢景寻之后,她也彻底放松下来,转而抱住他,轻轻靠在他怀里。   “我没事,已经好好回来了。”   从昨日和云川道长辞别之后,姜清筠和沈之瑜知道大事不好,便连忙赶回京城。   也是沈之瑜的别院距离京城并没有温泉别宫那般远,两个人乔装打扮之后,在几个侍卫暗中掩护中,就连夜骑马赶回京城。   京城之外已经布满了平元王的人,借着云川道长离开之时留下的一张密道的图,几个人才终于绕开平元王的眼线,回了京城。   而后她和沈之瑜便匆忙回了京城,却不想还是让谢景寻担心了。   缄默着相拥,良久之后,谢景寻才沙哑着开口:“平安回来就好。”   自从听到平元王的话后,这一整日他都心神不宁。即便暗中早有部署,让姜清筠和沈之瑜提前几日去了别宫。   却不想还是算漏了平元王会走这一步。   若是她真的在平元王手中出事……   谢景寻没再往下想,便被姜清筠轻轻踢了一脚。   “你先放开我,我去换身衣服。”   “也不怕沾你自己一身的尘灰。”   云川道长给她们留下的那处密道,虽然在京郊不远处,但毕竟鲜少有人会用,难免会沾染一身的尘埃。   她回来得匆忙,谢景寻也是赶来毓秀宫的,她都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无妨,我不嫌你。”   谢景寻难得打趣说道,但到底还是松开了她,以免真的惹急她,恼羞成怒。   姜清筠瞪了他一眼,“那你快出去,不许看。”   轻轻在姜清筠耳边说了一句话,看着她耳廓渐红,谢景寻这才轻摸着她的头出了内殿。   金銮殿中。   姜清筠和沈之瑜在外奔波了两日,而谢景寻和谢景止等人也在宫中担忧了一整日,几乎都没好好用膳。   等到姜清筠和沈之瑜都更衣完,聚在金銮殿中用罢晚膳后,几个人这才开始商议着对策。   平元王派人抓到了姜清筠和沈之瑜,便以为自己彻底拿捏住了谢景寻的命脉。   如今两个人虽然已经平安回宫,但谢景寻和谢景止从来都不是打不还手的人。   “平元王世子,是不是还留在京中?”   默默听着谢景寻几个人的话,姜清筠忽然插了一句。   平元王此次兵变,显然筹谋已久。   即便明日谢景寻和谢景止不开城门也未曾妥协,平元王也一定会留有后招。   战场之上,一兵一卒都是血肉。   想来平元王也会在京城之中安排几个人作为接应。   “各城门处的禁军都没见到平元王世子出京,林如暖也一直留在京城中,平元王府这几日也无人进出。”   “平元王世子也没出府?”   谢景寻接过姜清筠的话,点点头。   人还在京城确定无疑,却暂时又找不到他人。   “京城不小,明日平元王便要挥师,这一晚去找谢景桓,来得及吗?”   温知许放下茶盏,微微蹙眉问道。   即便他们手里现在有人马,找人不难,顶多是再花费些功夫,可若是因此让百姓更加惊慌,便不是什么好事了。   平元王世子不在府中,这几日京城中又处处是禁军,即便他想藏身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更何况林如暖,也可能和他一样,并不在府中。   姜清筠轻轻叩击着茶盏,缓慢清脆。   她重新理过一遍关于谢景桓的一切事情时,才忽然想起来之前他们都遗漏了什么。   “这几日,除了太医之外,还有其他人去过宁兰殿吗?”   宁兰殿,秦昭仪所在的宫殿。因着这次她身体不适,便没有跟随她们一起去温泉别宫,而是留在了宫里。   可偏偏,她和谢景桓之间也是藕断丝连。   这等后宫之事,原本就是秘而不宣的。更何况太上皇寿宴那日,也无人亲眼看到安宁郡主也在冷萃宫。   两相之下死无对证,其余人不知道倒也算是正常了。   被姜清筠这么一提点,温知许也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娘娘的意思是,谢景桓可能藏身于宁兰殿中?”   姜清筠和沈之瑜对视一眼后同时点头。   “我和之瑜去宁兰殿看看秦昭仪,就先不打扰你们继续商议了。”   语罢,姜清筠起身之际,又俯身在谢景寻耳边悄声说了一句后,便和沈之瑜一同离开了。   “娘娘果然是足智多谋啊。”   温知许忽然无厘头说了一句。   谢景止白了他一眼,谢景寻也一时好笑摇头,没说话。   *   长街寂静,打更的宫人也没再出来,清辉和照着,偏生一种夜深无人时的怕怯。   宁兰殿内外,更是寂静无声,像是无人居住一般。   几乎不费任何气力也没有任何阻拦一般,姜清筠和沈之瑜就推开宫门,留了几位宫人在殿外守着。   从庭院中看,偏殿皆是一片寂静,就连正殿之中也只透出一两盏烛火的光影。   两个人都没出声,姜清筠放轻脚步走到正殿前,蓦然推开门时,一阵凉风灌入,烛影摇动,也吹醒了林如暖的神思。   “你们终于过来了。”   像是早就有所准备一般,没等姜清筠和沈之瑜开口,林如暖便说道,随手还指了指屏风后的软塌。   “你们要找的人,就在屏风后面。”   “直接让人带走吧,平元王就他这一个独子,不会不管他的。”   借着烛火打量,姜清筠才发现林如暖的脸上还有一道鲜红的掌印,唇角溢血,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   “你早知道会有人过来?”   姜清筠眼眸微眯,想让人唤太医过来时,林如暖却拒绝了。   “残花败柳罢了,又何必兴师动众的。”   “我只不过是想着平元王迟早要返,与其再受牵连,不如顺水推舟帮帮皇上,也好将功补过。”   林如暖假意掸着尘灰,兴致缺缺的模样,只是在看到姜清筠时眼神才有了片刻的不同。   不是嫉恨愤怒与不甘,倒更像是千帆竟过之后的勘破。   亲眼看着宫人把谢景桓和安宁郡主带走后,林如暖才再开口,却是对着姜清筠说的。   “惠妃娘娘,臣女有话想单独同你说,可以吗?”   “娘娘放心,臣女如今只想活命,不会走穷寇之路的。”末了为了让沈之瑜和姜清筠放心,她又补充说道。   “那我在殿外等你,有事唤我。”   姜清筠点点头,待到殿门关阖后,她才坐到林如暖对面,“你想和我说什么?”   林如暖没说话,只是定定看着她,片刻后蓦然一笑,如同花木最后的绚烂,“姜姐姐,你是我最羡慕的人,也只你一人。” 第130章 终章 正文完   殿外北风冬雪相撞, 殿内烛影斑驳,林如暖还在继续说着。   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她笑着也有几分坦然和释怀。   姜清筠手里温着茶, 敏锐地抓住林如暖话中的重点:“林家、孙家和姜家,都在平元王手中?”   平元王既然敢和安王一同造反, 即便他没能料到安王会倒戈,但在京中也一定会有所部署。   只不过他竟然, 在暗中笼络了这么多家朝臣。   三家人在朝中的官职都不高, 平日里也不会过于引人注目。   只是, 姜二爷、林家、平元王……   两个人都没说话,同时缄默, 姜清筠却忽然想到了从前的事。   科举舞弊。   姜太夫人说她和姜二爷一早就得到了风声,却隐忍着不言不语。   如今林如暖又说, 姜二爷是跟着平元王做事。   难不成, 科举舞弊, 从头到尾都是平元王一手筹谋的吗……   姜清筠越想越觉得蹊跷,抿唇, 她坦白问道:“你为平元王做事这么久,当初科举舞弊, 你也该知道是平元王做的吧。”   不是疑问,她强行按捺着疑惑,装作笃定。   也许, 平元王所做的事, 远远不止这一件。   林如暖一笑,“果然还是你聪慧,桩桩件件都被你躲了过去。”   “也是我轻敌无能,才会几次三番败在你手里。”   本着破罐子破摔的念头, 她继续说道:“我如今,这些事也只能和你说了。”   “不止是科举舞弊,之前萧婷冉大婚,孙若雪还想着让人带你离京,扔到深山之中。”   “哪怕是皇上的选秀、那日谢景桓会和我同时出现在冷萃宫,也全是平元王的示意。”   只不过,当时平元王是想让她和谢景寻成事,却没想到谢景桓会下套。   直至事发坏了平元王的好事,她也被迫无奈嫁给谢景桓,真正成了一颗弃棋。   林家也因她大受打击,在平元王眼中也没有从前那般有用。   而她最后的效用,许是就是给谢景桓和安宁郡主放风。   直到如今忍无可忍,她才趁着谢景桓和安宁郡主不备绑了人,为她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你想要什么?”   姜清筠轻轻叩着茶盏,声声清脆,却又无声催人。   林如暖愿意此时将所有事都坦白,还绑了谢景桓和安宁郡主,如今有话与她说,也不会只是说着那些事。   若无所求,林如暖大可不必同她说这些。   “我只想活命。”   林如暖抬头正正看着她,“哪怕是离开南楚。”   “从前是我不对,若是皇上可以留我一命,我可以再告诉你们一件关于平元王的事。”   “将功补过。”   *   一炷香之后,姜清筠迎着风雪,回到毓秀宫中。   毓秀宫中,谢景寻躺在姜清筠喜欢的榻上,随意翻着书,一点儿都没有大敌当前的紧迫,反倒像是万事都在他的掌控中一般。   姜清筠收了伞进殿,拿过他手中的书,“书肆中最新出的,你真是半点不担心。”   八万兵马,兵临城下,他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看书等她。   “就要结束了。”   谢景寻说着,一边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身侧,细细打量着她,“方才林如暖可有伤你?”   元顺早就带着昏迷不醒的谢景桓和安宁郡主回来,他也知道姜清筠留在宁兰殿和林如暖谈话。   即便知道殿外有人,但遇到和姜清筠有关联的事,他还是难免会有几分担心。   “没有,她只是单纯和她说了许多。”   关于她的忽然转变,关于她和林家为平元王做的许多事。   原本有着些许胆怯却美好的小姑娘,到底还是一步入了权谋之中,步步不回头。   林家在朝堂之中忽然抬头是平元王在暗中相助,她褪去怯懦开始步步谋算也是平元王的授意。   只是想让她能进入后宫之中,兵变之时为他所用。   “林如暖说,科举舞弊也是平元王在暗中筹谋的。只是想让姜二爷彻底掌握了姜家。”   “我猜着,你的蛊毒,只怕也是平元王在暗中谋划的。”   姜清筠把林如暖的话都如实转告给谢景寻,而后又补充了一句。   平元王筹备之深,爪牙深入前朝后宫,不可能对谢景寻没有任何动作。   “蛊毒已经无碍了。”   谢景寻只默然听着她的话,时而点头,这句话之后,他才开口应声。   在折魂之后,蛊毒已经平息了许多。于他而言,虽然还在他体内,却已经与没有无异。   姜清筠一噎,没好气地等了谢景寻一眼,起身站起来。   “等之后云川道长和灵悟大师再回京时,再请他们过来替你看看。”   这件事上,谢景寻自己说的话,她总归还是怕他只说好的,坏的却只字不提。   谢景寻也都依着她,好脾气地应了下来。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姜清筠刚想要去沐浴时,忽然想到临走前林如暖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于是她又折身回来,将东西塞到谢景寻的手中。   “这是林如暖最后交给我的,许是对你明日有用。”   谢景寻低头,只草草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我知道了,明日你和之瑜若是想去,便留在城门后。”   姜清筠点点头应下,“你今晚早些睡,我去洗漱。”   在姜清筠的背影消失在屏风之后,谢景寻才攥紧了信封,离开主殿又吩咐了陈还几句话之后,他才折身回到殿中。   一盏茶之后,姜清筠才走出屏风,躺回到寝床上。   如同往常一般窝到谢景寻怀里,熄了灯,借着黯淡月光,她微微仰起头,在谢景寻唇角轻轻碰了一下。   “明日你要平安回来。”   “好。”   *   翌日,姜清筠和谢景寻一同出宫前往城门处。   为了继续掩人耳目,姜清筠和沈之瑜便留在城中,未上城楼。   临近巳时,平元王带领着三千兵马,陈兵京城之外。   “皇上和王爷考虑得如何了”   平元王牵住缰绳,开门见山地问道。   昨晚他还差人去看过,姜清筠和沈之瑜还好好地被关着。   如此想着,平元王愈发得意,挥手让人押着马车上来,马车上盖着丝毫不透光的黑布,杜绝了谢景寻和谢景止的目光。   “再不做决定,两位娘娘如何就不是本王可以把控的了。”   她们二人在军中会发生何事,所有人大抵也都是心知肚明的。   城墙之上,谢景寻故作无法淡然,急切说道:“皇叔想要进京,朕也该要亲眼看看贵妃和惠妃是否安好,才能做下决定。”   “若是皇叔手中无人……”   后半段,他的话虽然没说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城楼之下,平元王冷哼一声,“看来皇上还是不死心。”   “揭开让皇上看看,好让他知道我这个皇叔有没有骗他。”   在他说话间,谢景寻便在暗中接过温知许手中的弓箭,拉弓搭箭。   平元王转身看了一眼,正想要回头继续蛊惑谢景寻让他开城门之时,耳边传来一阵破风声。   像是直奔他命门而来。   平元王一惊躲开,抬头望过去时,恰好看到谢景寻放下弓箭。   “谢景寻,你不要得寸进尺。”   “本王城外八万军马,你若是不想要贵妃和惠妃两个人,军中自有留下她们两个人的地方。”   谢景寻轻笑,笑声被冬风吹得破碎,可是任谁都能听得出他笑里的淡然,甚至还有几分嘲讽。   似乎在他眼中,八万军马也不过尔尔。   平元王的脸色倏然变得难看,他正要下令攻城时,只听他身后传来一阵喧哗,将士连忙跑到他那边,磕磕绊绊地开口。   “王爷不好了,贵妃娘娘和惠妃娘娘不在军中。”   什么叫不在军中?   平元王一瞬愣怔,而后便听到那人继续说道:“在车里的人,是顾军师和萧世子两个人。”   他蓦然回头,望向马车时,一眼便看到穿着衣裙,躺在车里昏迷不醒的顾牧谦和萧庭言。   两个人身边还留下两张做得逼真的面具。   一瞬间,他紧紧攥住手。   与此同时,城楼之上传来姜清筠清脆的声音,“平元王可是在找本宫和贵妃姐姐?”   姜清筠和沈之瑜并排站在谢景寻和谢景止之间,望着城下。   平元王转身,眼眸微眯,“惠妃?”   “你和贵妃怎么可能逃得出军营?”   他明明让人牢牢看着两个人,她们怎么会逃脱?   姜清筠一笑,“只怕是王爷一开始,就抓错了人。”   一旁,已经清醒的谢景桓和安宁郡主被人押到城墙之上。   只不过两个人口中都被塞着布条,无法言语。   “谢景寻,你卑鄙。”   见到谢景桓留在京城中,不但没有帮他打开城门,反倒成了谢景寻威胁他的把柄,平元王一时咬牙切齿。   而且,他竟然不知道姜清筠和沈之瑜是如何脱身的。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王爷又何出此言?”   “后宅之术,本宫记得平元王也十分了解。”   若说卑鄙,他们也都是和平元王学来的。   不管是科举舞弊,还是林氏和林如暖,都是平元王手中的棋子。   借由掌握住整个姜府,为他所用。   而后随着谢景寻一声话落,城墙之上禁军都搭起了弓箭,随时待命。   平元王平静下来后冷哼一声,“谢景寻,你以为抓住谢景桓,本王就会因他退兵吗?”   为了这一次陈兵京城,他暗中筹谋了十多年。   他熬过了太上皇退位;三年前,在谢景止离皇位最近的时候,他也亲手把他拖了下来。   如今,他是万不可能毁在谢景寻手中的。   若是谢景桓身死,待他挥师攻入京城,自会让谢景寻等人为他陪葬。   如此想着,平元王愈发无畏,挥手便想让大军攻入京城。   他还吩咐副将再回军营之中,调动兵马过来支援。   “皇叔当真以为,今日会如此简单吗?”   谢景寻话音刚落的瞬间,副将刚穿过五千兵马回营,便被人在外圈团团围住。   为首的人正是年前就已经离开京城赶往边疆的赵京渡,还有两个平元王从未见过的女人。   陆陆续续不断有兵马出现,林林总总,一眼望去便知要比五千兵马多出许多。   平元王的脸色愈发难看,此时也总算是反应了过来。   他暗中谋划十多年,意图谋反登基;却不想还是被谢景寻勘破,黄雀在后。   可是,功败垂成他又如何会甘心?   “谢景寻,你以为这些人马,当真拦得住本王吗?”   平元王没有再拖延时间,语罢后他便直接挥师逼京。   赵京渡一早便带着南梁和边疆的兵马回了京城,只等着今日。城楼之上谢景寻一声令下,赵京渡便也带兵迎战。   他常年在边疆,对行军打仗最为熟悉不过。南梁和南楚边疆的兵马又一向训练有素,对阵平元王的兵马虽然不容易,但也称不上是什么难事。   平元王身上也难免染了伤,洇出鲜红血迹。   副将也杀出重围,却是只身一人,身后没有带着任何援军。   平元王扯住他衣领,厉声问道:“人呢?本王的八万兵马呢?”   他曾经也是上过战场的人,虽然只有半年,但也能明显看出此时他对阵赵京渡,已经处于劣势之中。   只能靠着京外的几万兵马前来支援。   如今副将回来,却没带回来一兵一卒。   耳边是战场的厮杀声,平元王的吼声被淹没其中,副将哆哆嗦嗦地回道:“人……人都已经跑了。”   “还有一些人,今早忽然不舒服,无法下地。”   所有人都已经自顾不暇了,就更别提会来支援平元王了。   尽管平元王筹备了多年,也暗中在训练精兵,但到底是少数。八万兵马当中,副将都没敢和他提过有多少是临时充数被赶着来京的。   平元王一下失了力道,松开副将,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筹谋多年,步步为营,也曾把京中朝堂搅扰地开始混乱,如今为何会落到这般地步。   “这不可能,本王筹谋十数年,怎么会如此轻易败北?”   城楼上,谢景寻和谢景止一同下了城楼出城。   京城外,再也不是平常的朴实繁华,青墙染血,一片残忍场景。   惨烈厮杀之后,平元王的人死的死,降的降。   五千兵马,已然不到半数。   “皇叔若是肯降,朕饶你一命。”   “降?”   平元王冷笑一声,摸过手边散落的弓箭,猛然搭上三箭,射向姜清筠、沈之瑜和谢景寻。   只要谢景寻迟疑一瞬,三个人之中,至少会有一人受伤甚至殒命。   若是能得到那瞬空隙,他便能拼尽全力杀了谢景寻。   到时这天下,终究还是他一个人的。   可是没等他做完春秋大梦,便感觉到一股穿心破魂的痛楚。   他低头,只见箭矢横穿过他心头,箭头染血,而箭飞来的方向,却是在他背后。   而他之前的那三箭,谢景止护住了沈之瑜,谢景寻护住了姜清筠,自己虽身中一箭,却不是要害。   “皇叔,今日造反,结局你早该料到的。”   从来都是天命在定,筹谋十多年仍旧没成,平元王对皇位的执念,堪称疯魔。   平元王嘴角和心口不断有血迹洇出,已然伤重无力回天。   听到谢景寻的话,他扯了扯嘴角,用最后的力气说话,“本王……不悔。”   最后一字话音刚落,平元王便再也支撑不住,应声倒地。   箭矢染血,他始终未曾瞑目。   谢景寻捂着姜清筠的双眼没敢让她看,等回到城中之后,他才放开姜清筠。   城门关阖,便像是隔绝了方才惨烈到极致的厮杀。   而不久前平元王射过来的三箭,还有一箭留在谢景寻身上。   “你的伤,我去让太医过来替你处理。”   “还有城门外,那些人的遗体,是不是也要赵将军派人去处理?”   即便这一世,姜清筠已经和前世完全不同,但到底城门之外身死的那些人,不说都无辜,但也该让人入土为安。   谢景寻唇色发白,伸出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拉住姜清筠,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而后揽住她腰身,让她靠在他怀中。   “小伤而已,我都已经习惯了。”   “京城之外,我已经让京渡和知许去了。”   “都结束了。”   简单替他处理过伤口,姜清筠抱着谢景寻,轻轻应了一声,缄默不言。   窗外风雪逐渐归于虚无,日光探出头,穿过轩窗洒落在相拥的两个人身上,安然静谧。   此后南楚安定,也不会再有如此波澜惨烈的一页。   *   启佑三年,平元王谋反被射杀于京城外,死后不入皇陵。兵败之后,平元王世子谢景桓于城楼服毒自尽。   朝中大臣经历过一番大洗,论功行赏、论罪处罚。   温知许接任刑部尚书一位,赵京渡被封为大将军,而姜清时调任户部左侍郎。   随后不久,京中也传来沈之瑜病逝的消息,阖宫悲痛。   启佑四年春,谢景寻封姜清筠为后,封后大典上更是明言散尽后宫,一生后宫只她一人。   据说帝后二人始终恩爱,成全了坊间久谈不褪的佳话。   半年后,江南初冬。   顾家老宅中,这几年来一直都有人在打理着,早已不见了从前的荒芜,模样反倒和姜清筠记忆中的相差无几。   旁边谢景寻曾经短暂居住过的宅院,也全部修葺完毕。   自从入冬以来,谢景寻便带着姜清筠一路走走停停来了江南。   故地重游,却比当年多了许多圆满。   江南的冬总是要比京城多几分温暖,姜清筠从前也习惯了在江南过冬,此时便也多了几分随意。   顾家后院里,姜清筠坐在秋千上,枝头梅花飘落在她肩上,翩跹如蝶。   见谢景寻还在作着画,她一时好奇,起身走了过去,想一探究竟。   这次谢景寻却没阻拦她的视线,反倒任由她打量。   画上仍旧是她,是顾家宅院。   天光大好,雪捎梅花,以及秋千上笑容宛然的她。   谢景寻题好词,停笔从身后半拥住她,轻声说道:“当年我初初见你,便也是这样的景。”   冬日难得的阳光明媚,落梅纷纷如雪,以及,他眼中更为明艳的她。   让他久久不忘,前世今生,欢喜是她,执念也是她。   姜清筠微微昂首抬眸,望进他温柔眼神之中,莞尔一笑。   是只有在他面前才会出现的娴淡。   双手叠放在谢景寻的手上,她笑着开口,“从前的遗憾,我以后都一一补偿给你。”   前尘多虚妄,纵负情深;这一世便不离不弃,直至白首鸿蒙,不相负。   一盏茶后,谢景寻带着姜清筠出府逛着长街,庭院中空无一人,唯有片片梅花飘零而下,轻抚过画上题词。   ——红袖未错,故榭如旧,须臾相念安终身。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