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东宫替自己(重生)》 作者:哑蝉 第1章 重生了 纵使萧云奕不爱她,她也要救他一命!   寒冬已至,大雪纷飞。   东宫的金殿朱墙,在白雪之中依然富丽堂皇,龙椅之下,它巍峨傲气在皇宫中绝无仅有,而且为了不久之后的太子册封,瑶台琼室张灯结彩,无比恢宏。   唯有一间宫室残破失修,牌匾上的星月阁三字,到底是被风雪覆灭了。   屋中供着品质最次的黑炭,烟气熏人,但若是不烧,天寒地冻,病人哪能受得住。丫鬟碧波正左右为难,忽听得榻上人气息奄奄咳了两声。   床框是上好的梨花木所制,但被褥单薄,躺卧的女子枯发散乱,面白肌瘦,眼窝深深凹陷,她病的极重,似乎与人间再没瓜葛,不过是老天舍不得美人早丧,迟迟不肯将她收去。   琼羽感受到漏进屋中的冷风,却没有发抖的力气。   见她干唇嗡动,碧波连忙靠过去,只听她沙哑发问:“外面,什么声音?”   外面宫仆忙的脚不沾地,东宫冷清许久,极少见到这般人气热闹。碧波吸吸鼻子,实话道:“回公主,明日六皇子,便要被册封为太子了。”   六皇子是当今皇后的独子。琼羽闻言,颤了颤长睫,死劲将眼撑开了条缝。   可她所见并非破旧帏帐,而是血染砖地,满目猩红。   她的夫君,萧云奕就倒在那,身中数伤,死不瞑目!   三年了,萧云奕遇刺身亡三年,凶手逍遥法外,东宫,则另立新主。   琼羽身心交病,往昔一幕幕却在脑海中清晰浮现:永兴三十年的中秋佳节,她作为南昭国嫡公主与大梁太子萧云奕和亲。   萧云奕如传闻中一般,英姿勃发品貌双绝,举手投足尽是高贵冷艳。他于国,效力前朝受赞不断,才华横溢,办事决绝,于家,未有妾室,只尊她一人。   琼羽心里明白,萧云奕对她好,不过是看重圣上赐婚,懂得两国联姻的重要,但她不曾考虑过那么多家国天下,与之相比,自然更在乎情字。   萧云奕好,但是冷,虽不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对谁都客气的恰好好处,琼羽从前认为,她和其他人一样,对萧云奕单单是佩服与敬重。   直到他被人谋害,身死东宫。   突然之间,她的魂好似被萧云奕勾走了一半,带入地狱体会相思折磨。她舍不得睡着,宁愿整日清醒,无休止的在心中重复他的音容相貌,因为她怕某天会忘了萧云奕,怕在梦里,他依然倒在血泊之中。   原来,她是爱萧云奕的,只可惜这番心意,再无人知晓了。   碧波见琼羽虚弱至极,说话也带了哭腔:“公主可要好生歇息,明日礼成后,该有人带咱们离开东宫,到别的去处。”   琼羽苦笑着晃了晃头,将死之人走到哪不是去地下,到了地下便能和他团聚,再也不需看世间荒唐。“剑……”琼羽似在梦呓,气息微弱重复一字:“剑。”   露出绒絮的枕下放着一枚半个巴掌大小由青玉打造的小剑,那是太子殿下送给太子妃的定情信物,碧波连忙将小剑交到琼羽手里:“在呢!”   琼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了小剑。   她一介女流,在大梁无亲无故,熬了三年病入膏肓也没能挖出凶手。加之近年圣上体虚,朝野大变,派出刺客之人,如今说不定已身居高堂。   “殿下,臣妾无用。”意识在逐渐模糊,琼羽呼吸浅浅,不做任何反抗,她轻轻阖眼,在心底祈愿:若有来生,您可愿等等我……   碧波的哭嚎从有到无,她再也听不到外界声音,宛如身在一条漆黑大道,其有亮光的尽头,便是她与萧云奕团聚之处吧。   琼羽撂下心中千万负担,得到解脱,她身轻如云,迫不及待地向光亮奔去。   不过下一瞬,她整个人好似跌落悬崖,但背部落地,并无痛感,反而像触到了软绵绵的锦缎。   “!”琼羽万分恐惧,她不自控地瞪开双眼,满头大汗地重重喘息。   眼前昏暗,却不是炼狱景象,琼羽借着盈盈月光,看清了顶上崭新的金粉苏绣床帐。   这是在星月阁!   难道她没有死?琼羽慌张地坐起,惊异地叫喊出声:“碧波!碧波!”   她行动敏捷,竟毫不费力,喉咙也不再喑哑,声如银铃般清亮。琼羽迅速低头打量自己,青丝柔顺,从耳后缕缕垂下,身上的丝绸中衣樱红艳丽,显然不是她久病在床的打扮。   碧波听到声响,立刻进屋点了灯烛,她见琼羽标致俊俏的小脸尽是惊骇之色,忙细声询问:“太子妃可是梦魇了?”   琼羽惊吓地一哆嗦:“你,你方才叫我什么?”   “太子妃呀。”碧波不懂琼羽所问,:“可是奴婢说错了话?”   何止不妥,简直是大错特错!萧云奕死后,东宫里没了太子,自然也没了太子妃,旁人宫仆对她的称呼,早就恢复成了南昭公主。   琼羽扫过指甲上染有的蔻丹,霎时心惊胆战,她来不及多虑,立刻掀被下榻小跑到妆台前,不可置信地端详起雕花铜镜中映出的人像。   少女才从睡梦之中醒来,长发松散未施粉黛,白嫩的皮肤吹弹可破,杏眸明亮长睫纤纤,左眉间一点痣,眼角没有一丝皱纹。她的唇瓣也不泛白发青,而是粉红水润,衬得整个人气色绝佳。   这哪是要香消玉殒,重新回到年轻康健之时还差不多!   “碧波,”琼羽仔细环视屋中布置,强装淡定地问道:“现在是什么年份,何月何日?”   碧波搀住她的手臂:“回太子妃,今儿是永兴三十一年,八月十四。”   琼羽瞳孔骤缩,颅内宛如劈过一道电闪,她呆愣地跌坐在木凳上,满心皆是她念想过无数遍的时日。   八月十四,萧云奕的祭日!   香炉中燃的鹅梨香气味清甜使人安定,琼羽逐渐缓过神思,今时一切,不论是周围事物,还是她这个本该死去的人,都好好的存留在世,还重新回到了三年之前!   此时,她不过与萧云奕成婚一年,年轻体健,未尝到相思之苦,因为萧云奕还好好活着!   老天似听到了琼羽前世所愿,突然回以一声雷鸣。   琼羽惊愕一抖,她记着这声雷!   事发当晚,她早早就寝却被轰雷惊醒,然而未等她再次入睡,外面便传来了萧云奕遇刺身亡的消息。   不能,绝对不能!她既带着记忆回到灾祸之前,便是有机会救下萧云奕,只要萧云奕平安无恙,往后的日子发生任何未知都是值得的!   琼羽顿时如被火炙,心急如焚,她扯过一件外袍披上,提上锦鞋就跑出门大喊:“来人,快来人!”   “碧波,你快去找管事,让他带着所有当值侍卫,直奔绥宁轩救太子!”绥宁轩即是萧云奕的办公书房,碧波点头如捣蒜,慌里慌张地跑远,一队侍卫因听得声响,已经到了琼羽身旁。   来不及,这样来不及!绥宁轩位置不远,但要召集人一齐前往必定浪费时间,琼羽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她不假思索地拔出面前侍卫腰间的利剑,死死握住剑柄,如同抓住了一线希望。   萧云奕武功绝佳,却被刺客毙命,这其中理由琼瑶设想过无数个,但最为可能,同时最让她心痛的,便是那日绥宁轩中没有武器。   孤身一人手无寸铁,刺客高□□诈有备而来,他那时会有多无助?   琼羽顾不上解释,提着剑就往绥宁轩跑,萧云奕不能出事,他不能再出事了!她的命途回转到这个节骨眼上,绝不是为了重蹈覆辙!   她不要再过三年的伶仃孤苦,不要再尝到生死永隔的相思之苦,纵使萧云奕不爱她……琼羽就全当为了自己,也要救他一命。   只要萧云奕活着!   琼羽跑到气虚腿软,中途几次还险些被裙摆绊倒,她已然望见了绥宁轩的光亮,门口无人守卫,不知是萧云奕屏退侍从,还是刺客早先解决了杂人。   然而她前脚还没迈入院子,小阁二层窗户处突然倾墙坍塌,一道黑影似是没有招架住来人攻击,掺在木石碎块中从二楼下落。好在他意识中已有防备,着地时单膝借力,并没有受伤。   “殿下,太子殿下!”琼羽一眼认出那黑影是萧云奕,他活着!还活着!   她早在心中将萧云奕描绘了千遍万遍,他的举动身形是如此熟悉,不过真到重逢时,还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   萧云奕一袭玄色劲装,腰间明黄的腰带已沾了斑斑血迹,他俊冷面容尽是迎战的紧张,额上冒汗眉头紧锁,狭长眼目深不见底,临危不惧的冷艳却在看到琼羽后不再决绝,只听他厉声呵斥:“你来做什么?找死吗!”   “若我不来才是找死!”琼羽激悦掩盖住恐慌,手中剑就和长了翅膀一样拉着她向前:“殿下,快!拿住它!”   话音刚过,蒙面刺客从二楼跳下,萧云奕毫不犹豫地接过利剑,借势推了琼羽一掌使她站远些,刺客持刀劈空,在地上划了一道深痕。   剑光寒凉,萧云奕冷脸一侧,迅速蹲身从底方削过,精确无比的伤了刺客脚踝。   墙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前来的侍卫将整个绥宁轩围的严密,□□手也在高墙就位,等待时机。   琼羽瞬间放下心来,她赶上了,萧云奕不会死了,往后的东宫里,不会只剩她一个人了……   “琼羽!”   光景摇曳恍然如梦,琼羽遐想无限,原先的重病疲惫又充斥了全身,她仿佛听到萧云奕在叫她,但她眼前昏花,手脚无力,做不出任何反应。   刹那之间,琼羽被揽入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那人紧紧抱住她,一手护着她的头,以后背冲地狠狠地摔了下去。   刺客的淬毒飞刃未中目标,与利剑一同落地,琼羽除了听到金属碰撞,似乎还听到了一声闷响。   她先闻到了熟悉的体香,只见萧云奕稳稳地垫在她身下,没让她磕破一点皮。   琼羽反应过来,她险些被刺客暗算,是萧云奕及时相救,她撩开乱发,看到刺客已被□□手射成了刺猬。   都结束了。琼羽边咳边露出笑意,她撑着地面起身,正想拉萧云奕一把,却发现他平静无声,只是脑后渗出了一片血迹……   .   八月十五,清晨微寒。   绥宁轩内室开了条门缝,一阵凉风灌进琼羽领口,琼羽打了个冷战,顿时清醒,紧张地看向床榻。   萧云奕仍在昏迷,昨夜那一摔着实不轻,但好在没伤到内里,加之刺客也没有取他性命,这便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   琼羽生怕他再受凉,连忙起身掖了掖被角。   “太子妃。”萧云奕的贴身侍从,连文捧着药碗走近,他语气低落:“这是太医开的方子,说必要给殿下喝下去。”   昨夜里萧云奕反应大,药是喂一口吐一口,太医道只能早晨再尝试。琼羽无声叹气,说话才发现自己嗓子哑了:“刺客的事,有眉目了吗?”   她念了三年,比谁都想知道是谁谋害萧云奕,可一来她消息渠道太少,二来深层机密不会轻易让女人家听到。询问连文,竟是唯一的办法。   连文如实道:“属下也不知情,皇上派了诸位大人专查此事,只吩咐东宫好生照料太子。”   又是这般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琼羽接过药碗,手指碰过碗壁并没感觉到温热,她细心道:“许是放的时间久了,下去再热热。”   连文应和着端过药碗,琼羽轻轻按压太阳穴,以缓解头脑胀痛:“这药若是昨晚上剩的,还是倒了再熬一副。”   她无论从前往后,能给萧云奕做的,便只有无微不至的照顾。   琼羽转过身子,目光重新落到萧云奕脸上,只见方才还灰白的面容,现下竟有了血色!   “太子殿下?”她起身跪到塌边,萧云奕剑眉紧蹙嘴唇翕动,像是在经历痛苦的挣扎,终于他抖了几下眼皮,缓缓张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琼羽瞬间如释重负,她唤来守门的丫鬟:“快去请太医!”   萧云奕艰难地将头侧转,他木楞地盯着琼羽,甚至眼眶有些湿润:“你怎么胖了。”   “殿下你醒了!”她满心全是萧云奕劫后复苏的欣喜,激动使得她热泪盈眶:“您醒了就好,臣妾没事,胖了就胖了……”   等等!琼羽被讽的莫名其妙,她对上萧云奕戒备的眼神,再看向自己纤细的皓腕:“我怎么就胖了?” 第2章 失智了 “女人,你只有笑起来像她。”……   “不是。”萧云奕眼中失了些许深沉,微微一眯竟流露了少见的柔情,他躺定不动,只是深深叹过一气:“你不是羽儿。”   羽儿?   琼羽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不怪她惊异,只是这称呼太过久远,萧云奕只在成婚之初,这样叫过她几次。往后,皆唤她为“太子妃”。   只是她心中的暖意还未燃起,便生生给灭了。   孤苦三年未听得他一词一句,萧云奕怎么上来就否决她不是羽儿?   琼羽以为萧云奕昏沉难受,她急得要命,生怕萧云奕再出一点意外,她仔细端起盛好温水的杯盏:“太医马上就到,殿下要不要先饮些水?”   “不是她递来的,本宫不想喝。”萧云奕发声慢慢,他吃力地别过头,面无表情地往榻里瞥,似乎很不愿意看到她。   琼羽只得将手悬在半空,无言相对。   他语气轻缓,不同于平日的冷漠威严,好似夹带埋怨之意。琼羽捧着杯盏愣在原地,萧云奕这突如其来的多愁善感,竟和她曾经苦苦相思有几分相近。   两人正尴尬着,连文带太医进到屋里,他瞧萧云奕睁着眼,喜出望外地扑到榻边:“殿下您总算醒了!太子妃守了您一夜,可让我们担心坏了。”   “太子妃?”萧云奕似乎感到不可思议,他重新皱眉望着琼羽,每个字都如在泣血:“是了,羽儿走了,她便是新的太子妃。”   琼羽心头一突,猛地站起身子,连文更是听得云里雾里,懵头转向。   萧云奕一下子说了太多话,他平躺着调整气血,无比认真念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誓言:“不过你既然成了太子妃,便守好自己的本分,不要妄想取代羽儿在本宫心里的位置。”   琼羽:“……”   她不懂,实在是不懂,萧云奕妥妥一高岭之花,今日为何会说出这些不符他性子的胡话?这整个人哪里还是冷如冰霜的太子,活脱脱一个甘心首疾,胡乱痴情的呆子。   琼羽甚至开始怀疑,萧云奕口中的“羽儿”并非是她,难不成,他心里还有别的女人?   “殿下有些神志不清,有劳太医了。”琼羽有意克制慌张的鼻息,走到旁边给太医让了位子。   萧云奕一转脖颈,瞪着琼羽表示不服:“你说谁神志不清?”   琼羽气喘了半口,余下的死死噎在喉咙里,可她也只能先安抚萧云奕的情绪:“说我,我神志不清。”   她倒真希望现在是在做梦,今日她和萧云奕,必然有个不正常的。   太医听着二位主子对话,早就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小心翼翼地给萧云奕把过脉,支支吾吾不知该向谁回禀。   琼羽捏着袖口催促:“太子殿下究竟怎么了?”   太医战战兢兢地问:“殿下,您,您可还记得您姓甚名谁,家在何处?”   萧云奕眉头未舒,对太医的态度却比对琼羽要好:“本宫清楚自己的身子,一个个的,真当本宫傻了?”   太医被怼的不敢再言,只好躬着腰转向琼羽:“回太子妃,太子殿下性情改变,有可能是头部受到撞击,释放了内心深处压抑的性情,想起了一些往事。”   “往事?”琼羽抿了抿发干的唇,果然,“羽儿”是他藏在心中的秘密。   她有些失落:“这病,何时能恢复?”   “这不好说,老臣也只能先给殿下开些药。”太医冷静道:“太子妃放心,殿下思绪清晰,并不影响往后生活。”   琼羽轻轻颔首,思索半刻,现在萧云奕情况难测,她只好先自作主张:“既然如此,还请太医不要将今日之事对外多说。”   她冲连文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拿包银子:“连文,好生送太医出去。”   屋中一时又只剩他们两人,萧云奕将对话听的一清二楚,他想要坐起来,奈何肩上伤口无法用力。琼羽见状,没脾气地上前搀扶,萧云奕虽没拒绝,却还是皱着眉,一脸苦相。   “殿下不是让臣妾守好本分吗。”琼羽无视萧云奕的不情愿,重新端来水给他:“照顾殿下,便是臣妾的本分。”   萧云奕约摸是真渴了,他抓过另一侧的杯壁,确保没有碰到琼羽的指头。   将水一饮而尽,萧云奕还不忘挖苦:“若不是你和羽儿有几分相像,东宫哪有你的立足之地。”   和羽儿相像?琼羽大吃一惊:莫非,她竟然是某个女子的替代品?   怪不得萧云奕对她忽冷忽热,关心不过火,忙碌也不冷漠,若她是一个用来代替他人的玩意儿,这便说得通了。   如今,他只是展露真情实感罢了。   琼羽鼻头微酸,但她用情守了萧云奕三年,好歹也想死个明白:“殿下,她当真好过臣妾千倍万倍?”   萧云奕语气虽轻,但不让她占一点便宜:“羽儿可是南昭王的嫡五公主,你个宗室女子,如何与她相比?”   琼羽愣着眨了眨眼,好巧不巧,她也是南昭五公主,如假包换。   这样说来,“羽儿”的确是她不错,但“琼羽”,却在萧云奕心中另有其人。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萧云奕因她保住了性命,却又在记忆上又出了问题。   不过好歹是大事化小,琼羽灵机一动,柔声试探道:“那敢问殿下,五公主现在何处?”   萧云奕似被提起伤心事,他咳嗽两声,指使琼羽:“去把本宫抽屉中的锦盒拿来。”   琼羽照做,锦盒上的纹饰精致,一看就是主人极其爱惜之物,她仔细地替萧云奕打开锦盒,只见里面躺着两缕用红绳系着的青丝。   这……这不是新婚夜时,他俩结发制成的发束吗?琼羽原以为这些东西不过是图个吉祥寓意,没想到,萧云奕竟然将它收藏了?   “羽儿失踪之后,南昭王另选了你来代替羽儿之位。”萧云奕看到锦盒,霎时变得伤感起来:“但你和她不一样,她心地善良温柔贤惠,断然不是你这种一心攀高的女人。”   琼羽呆愣地眨着眼,原来在萧云奕眼里,她是温柔贤惠的……   不过,她现在怎么就不心地善良,怎么就不温柔贤惠了!   萧云奕望着结发,深情款款:“世间所有女子,都比不过羽儿千万之一。”   分明是被夸了,琼羽反而百感交集,她在宫里久了,自然听说过一些宫闱□□,哪位娘娘因为长得像先皇后而得宠,哪位女子因为和先皇后同族而进宫……   但这自己做自己替身的,她真是头一回碰到。   琼羽惊喜于萧云奕对她的印象,又担心他现如今的情况。正当这时,连文小跑着进屋禀告:“太子妃,皇后娘娘听闻太子殿下已无大碍,便需殿下与您夜晚前去中秋家宴。”   “太子殿下刚醒,外出怕要受凉。”琼羽回想起之前,萧云奕遇刺身亡,就算是中秋,满宫也无半个宴席,看来此世,事情逐渐发展向未知。   萧云奕心绪不宁,他缓缓闭上眼:“本宫不去,本宫与羽儿在中秋夜成婚,今夜,本宫要去祠堂。”   琼羽不懂萧云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眨眨杏眸,不解问道:“殿下去祠堂做什么?”   萧云奕瞥她一眼:“本宫在祠堂给羽儿立了牌位。”   什么玩意儿,她个活人何时有牌位了?她结结巴巴,不晓得该如何称呼自己:“先太子妃,啊不,南昭五公主,她,她去了?”   萧云奕喉结一动,说到动情之处:“羽儿失踪生死未卜,但本宫要替她考虑周到,如若真的遭遇不测,她在地下也有名分与地位,不会受到委屈。”   “您想的是真够周到。”琼羽她呵呵笑了两声,也不知道萧云奕给她烧的钱,阎王爷会不会替她攒着。   不过问题是,祠堂没有她的牌位啊!   若萧云奕前去,没有得到他脑中所想的情景,不仅精神会受挫,还会让更多的人乱嚼口舌,太子去祭奠活着的太子妃,简直太荒唐了!   要是流传出去,绝对会破坏萧云奕的完美名声。   他不过是幻想出了个太子妃替身,万万不能让有心之人小题大做,借机陷害!   初阳映着萧云奕的愁容,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太子殿下,”琼羽只好借题发挥,认真分析道:“五公主先前最是关心您的安康,若她得知您受了伤还去看她,是绝对不会欣慰的。”   “不如这样,咱今日不违背皇后娘娘,先去赴宴。等您的伤痊愈之后,臣妾陪着你去祭拜五公主。”   萧云奕总算抬了他高贵的眼,他蹙眉望着一本正经的琼羽:“你莫要露出这种表情,记着了,你只有笑起来像她。”   琼羽无比僵硬地抽了抽唇角。   萧云奕虽没一句好话,却也不再坚持己见,他看上去心事无数,只自顾自地躺下,翻过身去不理琼羽。   “那殿下先好好休息,臣妾告退。”琼羽一出绥宁轩,忙示意碧波附耳过来:“你偷摸的去宫外,做个祭奠用的牌位。”   碧波应下:“是,敢问太子妃,为谁做呢?”   琼羽神神秘秘道:“我自己。”   碧波:“???”   .   入夜,圆月高悬,熠熠生辉。   皇宫上下灯火未歇,朱墙金台不失辉煌,尤其在翠瓦镂空的撷云望楼之上,皇后精心布置了拜月家宴,高台之下座无虚席,歌舞升平。   时过一半,永兴帝醉酒疲累,意兴阑珊,他示意众人继续享宴,便先摆驾回了养心殿。于是金座上就只有皇后柳氏,宴上气氛也变得轻松些许。   琼羽一袭藕色流彩云锦裙,其上手绣海棠栩栩如生,娇花配美人,她又一次在宴上艳压群芳。   琼羽受人相邀,饮过一盏桂花琼浆,然而倦意袭面而来,她只得以袖掩面,短暂地收了笑意,颤了颤眼皮。   她方才借饮酒之机,悄悄仰脸去瞟萧云奕,只见他坐的端正,神态不似白日忧愁,恍惚有了从前的影子。   冷艳太子一夜之间成了苦情郎,皇后应该还不知萧云奕的情况,琼羽在心中默想,只希望今夜,莫生什么事端。   欢愉乐曲忽然之间改了风格,变得轻声悠扬。琼羽回神,只见大殿中结队的舞女正齐齐告退,换来一盈盈女子甩袖上前。   月白玉珠串成面帘,随着动作摇摆不定,偶尔偏沉,露出女子妩媚迷人的娇庞。湘妃色水袖舞衣衬人很白,软料贴合在她身上,细腰嬛嬛一袅,竟比直接露肤还要妖娆。   美人脚下极稳,身旋生香,还和着乐曲哼唱诗歌。琼羽听清字句发音,却听不懂诗词含义,她也实在装不出欣赏投入的样子,于是转开眼神,举起满上的酒盏,在唇边轻轻沾了沾。   一曲舞尽,众人皆抚掌赞叹美人绝代,琼羽匆忙落下酒盏,跟着人声拍了两下手心。   然而这动作在旁人看来,便是极不情愿的敷衍表现。皇后眉眼一弯,不吝夸奖:“身姿妙曼,此舞只应天上有。”   她摇着手中苏织冰骨玉扇,意味深长道:“太子妃,你说呢。” 第3章 被坑了 “你找马吗?”“你才找骂!”……   奏乐骤停,广阔大殿回荡着皇后问话,她语气和蔼不失威仪,与平日聊家常没什么区别,琼羽却莫名打了个哆嗦。   她连忙站起欠身,顺着皇后意向作答:“母后说的是,这位姑娘生的好看,舞跳的也好。”   她并不熟知中原用语典故,出言晦涩,席间传来的窃窃私语,更是无形中拆了琼羽的台。   “是吗。”皇后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她转脸与献舞的女子笑道:“太子妃可是南昭国第一美人,连她都赞你了,可见献舞你是用心了。”   “臣女工部侍郎之女苏绫,”她眼波流转,谢过皇后,又转向琼羽道:“多谢太子妃。”   这声音甜的腻人,琼羽起了一胳膊鸡婆疙瘩,但皇后没有让她坐下的旨意,她只好牵强地回以微笑。   苏绫侧了侧身,好正对着萧云奕,她收敛野性,媚眼如丝,明显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琼羽顺着苏绫的眼神看去,只见端坐着的萧云奕沉着眼皮,神思飘忽,理都没理苏绫一下。   她略感欣慰,悄悄低了头,从早开始,萧云奕的眼就像个水井,虽没有落泪但愣是没干过,他现在就差把“羽儿”俩字刻脸上,妥妥的身在大殿,心在祠堂。   “你父亲前些月跟着太子治灾有功,今日再看,也是教女有方。”皇后笑的恰到好处,自然而然地往苏绫脸上贴了层金。   话题涉及萧云奕,琼羽听的全神贯注,约两月之前,萧云奕带人下江南视察灾情,工部必然使了不少力气。功臣之女入宫献艺……她心里咯噔一下,大约猜中了皇后用意。   皇后一边晾着琼羽,一边俨然是副慈母心肠:“云奕,你看苏姑娘舞艺如何?”   萧云奕突然被点到名,淡泊的神情平添了几分“与我何干”的嫌弃,只是众目睽睽,他迫不得已起身回话。   琼羽时刻盯着萧云奕,见他有所行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毕竟萧云奕从前是善于应付场面的,只要不违背皇后意思,随意夸赞几句也就蒙混过去了。   “儿臣以为,这舞正好配得上太子妃评价。”萧云奕腰背挺的笔直:“二者相当,啥也不是。”   琼羽心里接着冒出俩字:难办。   皇后精心挑选了功臣女儿要赐给他,他来了句啥也不是?!   她一口气憋在胸腔,死活没想到萧云奕这么能作,再看苏绫,从面颊到耳根羞的通红,感觉下一瞬就要吐血。   这评价同时也在皇后意料之外,萧云奕看似在同时贬低琼羽和苏绫,但实则是给了琼羽台阶下,她不动声色地蹙了眉头:“太子眼光独到,不过再偏心于太子妃,也要讲个事实。”   她故意将话题转到琼羽身上:“方才一舞哪里不好,莫非太子妃舞技更胜一筹?”   “儿臣没有!琼羽连连否认,她从小就没有习舞天赋,对中原舞蹈的了解又仅限于皮毛,若今日皇后有心为难,不光是她吃不了兜着走,连萧云奕也会落个不尊嫡母的口舌。   然而她还没想好怎么开脱,一直沉默的萧云奕却率先开口:“东宫并不需要善舞之人,儿臣纳妾,同是不会在意舞技。母后好意,儿臣心领。”   皇后微微一怔,放下扇子反问:“那云奕喜欢什么样的,本宫好为你参谋参谋。”   中秋家宴,来的不过是妃嫔皇子,皇后与太子闲聊纳妾事宜也并非不可,只是太子妃就在场站着呢。   好八卦的人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早就听闻太子与太子妃琴瑟和鸣,今日恰好能看看传闻是真是假:若真,便祝二人白头到老,若假,那些曾经忌惮太子妃为南昭公主,不敢给太子送妾之人,可就得了机会与财路。   “儿臣此生唯爱羽儿一人。”萧云奕脸都不带红一下,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表了白:“如今物是人非,伴身之人也需肤白貌美亭亭玉立,家世显赫血统纯粹,知书达理擅长月琴,心地善良活泼烂漫。”   他换了口气:“还要颊有酒窝,左眉有痣。”   众人汗颜,齐齐看向琼羽,太子说了这番择妾标准,不就是拿镜子对着太子妃描述一通吗?   大殿一时间鸦雀无声,皇后抬手扶了纯金凤钗,下巴稍仰,强大的气场一下子包围了琼羽,只听她意味深长道:“世间有那么多类女子,太子却只认太子妃,此番情意当真难得。”   琼羽听出了皇后的话外之音,她这是怪萧云奕不顾皇家颜面,专宠一人之过。琼羽宁愿皇后怪她狐媚惑主,也不想让她改日去圣上耳边吹风,责怪萧云奕。   她端正站好,作礼弯了弯僵硬的腿:“母后,左眉有痣是福相,殿下之意是……他喜欢旺夫的!”   苏绫身上舞衣单薄,在风中已是瑟瑟发抖,她本就有些无措,闻言更是紧紧抿住唇。   皇后把玩着扇柄流苏:“你与云奕成婚不久,日子过得也不容易,聚少离多也就罢了,昨夜还出了那样的事。”   这,莫不是在暗讽她克夫?   琼羽有苦难言,要不是她昨天反应及时,萧云奕现在就没法好好站着了。她仍维持着浅浅笑意,有意观察萧云奕,可人家现在两耳不闻窗外事,根本没打算帮她解围。   但一天过下来,萧云奕身上似乎有什么规律可摸。   琼羽咬了下舌头防止自己笑出来,她转了圈眼珠:“但无论何事,到底都可化险为夷,这正是殿下与羽儿天地可鉴的爱情!”   她故意将羽儿说的极重,外人听来,是她厚着脸皮秀了把太子宠爱,但放在萧云奕身上,那俩字抵得过任何灵丹妙药。   果然,他垂在身侧的手已然握成了拳。   “儿臣与羽儿年少相识,一见钟情,聚少离多痛失所爱并非儿臣所愿。”萧云奕说到动情处,眼尾又泛了红:“但事已至此,儿臣只得用全部真心尽力补偿,人生在世,唯爱一人。”   “殿下所言甚是感人,”站在后方的碧波发声极小,她稀里糊涂地看向连文:“但我怎么感觉殿下在咒太子妃呢。”   连文也狐疑着念叨:“太子与太子妃身居两国,怎么就年少相识了?”   “咳!”因为离得近,俩人的话琼羽听的是一清二楚,这不怪他们不懂,五年前她与萧云奕的那段奇缘,再无第三人知晓了。   那时她不过十二,父王母后对她宠爱至极。一日,她听说大梁使团来访,领队的二皇子那叫一个玉树临风,英姿飒爽。   活泼好动的琼羽当即就坐不住了,那二皇子能比她几位哥哥好看?使团入城的当天夜里,南昭王还没见着人,琼羽便一匹快马跑到使馆后门,打算□□去到宴客厅,验一验传闻中二皇子。   谁知翻到一半,琼羽跨坐在墙头,往下一看正好瞧见了着急忙活的萧云奕。   她当时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还调侃过他:“你生的也太好看了,想必那二皇子见你也该无地自容。”   “我,正是大梁二皇子。”萧云奕出言严肃,耳根却先红了,他一副不和小孩计较的神情,继续在原地干着急。   琼羽望着他身后空空如也的马厩,突然反应过来:“我叫羽儿,你是在找马吗?”   萧云奕翻了个标准白眼:“你才找骂。”   “我的马就在门外,我可以跟着下人回去。”琼羽也不恼,反而和得逞了一样:“今夜把它借给你,你想好用什么换!”   初长成的俏丽少女狡黠一笑,得意笑弯了灵动杏眸,好似只得逞的小狐狸。萧云奕有意转脸不去看她,可余光还是瞥到了琼羽随风扬起的红裙,他怔怔立在原地,脸颊的绯红悄悄染到了耳尖。   结果就是琼羽心甘情愿倒贴了一匹马,萧云奕靠脸赊账无以为报,这债一欠就是五年。   萧云奕绝对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的,但二人成亲以来,谁也没有提过这段经历。琼羽本以为是她自作多情,觉得萧云奕根本就不在乎当年的初见。   然而方才,萧云奕亲口承认他记得那段经历,还,一见钟情?   琼羽蓦然回神,皇后面上已有怀疑之色,她来不及多想,飞快抢占了发言先机:“母后,殿下的意思是,他和羽儿虽是和亲,但一见如故,甚是投缘,这不止是二人姻缘,更是大梁与南昭作为友国的天缘。”   她今夜最丢人的地方,就是不停的自称“羽儿”,无比矫情!   皇后轻蔑一乐:“太子妃大字不识几个,解释起话来倒很有天赋。”   琼羽忙陪笑道:“夫妻之间心有灵犀,心有灵犀。”   “但这缘分似是不太够啊,不然成婚一年,太子妃怎么还没遇喜。”无子永远是淘汰宫里女子最好的理由,皇后重新看向苏绫:“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不如就教她跟着云奕,为皇室开枝散叶。”   本想着破了太子宠妃的传言,正好将苏绫送入东宫,可没料到萧云奕和那个琼羽一唱一和,什么都说道着密不透风。   皇后脑仁发胀,萧云奕是越发的心机深重,难以捉摸,往后试探不能太过,以免打草惊蛇。   “母后若担心这个,那大可不必。”萧云奕并不谢恩,坦坦荡荡来了句:“因为太子妃已有身孕,母后无需操心。”   众人哗然。   琼羽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她捧着笑脸,小碎步迈到萧云奕身旁,用气声道:“过分了吧,没看到我今日喝了好些酒吗!”   萧云奕低首,冷漠示意:“本宫不想让别的女人进东宫。”   这是拿她当挡箭牌啊!琼羽也是干着急:“那你去和皇后说,欺君算是怎么回事?”   萧云奕脸皮够厚:“父皇不在,不算欺君。”   分明是萧云奕把她丢在世三年,怎么搞得和她上辈子欠他似的?琼羽意识到他俩交流太多,一时无计可施,她只能抚住胸口,脖子朝前伸着做出反胃状:“呕。” 第4章 分房了 “务必把太子伺候舒服了!”……   不知是琼羽作呕的动作太大,还是这消息太过惊人,皇后皱起素来舒平的细眉:“有身孕了?”   她本要借太子妃膝下无子,将精心培养的苏绫送入东宫。不过一句话的功夫,盛装打扮的苏绫在皇后眼中已变得薄如纸人,一文不值。   没心没肺的萧云奕瞬间成了全场最松快之人,琼羽只觉得一股气泡在腹间游走,这哪是有了身孕,分明是怀了一肚子因萧云奕生的气!   不过话都说出来了,她除了圆谎并没别招。琼羽脑中极快算着日子,编也得编的靠谱才行。   萧云奕南下三个月,回京一月有余。琼羽美目一弯,已帕掩唇,故作出一副提前捅破惊喜的惋惜:“回母后的话,儿臣有孕一月,本想胎像稳定后再来告喜,不料太子殿下心急……”   话不过脑就给她挖了个大坑!   民间有传,妇人有孕三月之前不宜宣扬,琼羽所言的确没什么毛病。“呵。”皇后重新摇起扇子,比起将得皇孙的喜悦,她笑的更像是自嘲:“既然如此,赶紧上座好生歇着吧,明日本宫会吩咐内务府,该置办的物件一个都不可少。”   “多谢母后。”做戏可要讲究全套,琼羽娇滴滴地谢过恩,抬眼示意碧波过来扶她。   方才慌乱舌战,还是过于鲁莽,她忽然想起从前母后嘱咐的话:“女孩子家家,本该柔弱至不能自理,你嫁去大梁,万万不能再爬树□□。”   “碧波,”琼羽趁碧波搀她坐下的功夫,语速加快小声念叨:“想办法把酒撤了,换成茶水吧,话说女子有孕能饮茶吗?”   她正苦恼,碧波与连文二人却动作利索,只用转身的空隙交换便将她与萧云奕的饮品换了过来。   对啊,萧云奕有伤不能饮酒!琼羽对碧波投去赞赏目光,接过她重新倒满的杯盏,其中液体褐红,闻上去还有着明显的酸甜果香。   “这,这是酸梅汤啊。”琼羽费解地望向萧云奕,他真不声不响地喝了一晚上酸水?   前世萧云奕身死,她三年食不知味,这样想来,她都快忘了酸梅汤是什么味道了。只记得初来大梁时,宫中没有她所喜的花茶果饮,便只能靠着酸梅汤来解馋。   酸津津的汤水送入口中,在舌尖化作了甘,琼羽扇抖长睫,竟不舍得咽下这口隔世的酸甜。   没有皇后的命令,乐师们干站着不敢乱动,大殿依旧静的骇人。萧云奕自觉站的够久,端正地行了礼便要坐去席间。   “殿下!”一直一语不发的苏绫忽然叫住萧云奕,她意在挽留,声音极媚,旁人听去耳根子绝对要软。萧云奕不耐烦地驻足,幽幽回望一眼:“是太子殿下。”   琼羽悠哉转开目光,愉快地晃了晃杯盏。   萧云奕的冷漠出乎意料,苏绫含泪的眼眶被风一蹭,接着就红了,她委屈地看向皇后,欲言又止。   皇后自是没那么容易放弃,她调整过心态,从另一个角度劝告:“云奕,太子妃有孕在身,是不好伺候你的。”   “苏绫是功臣之女,她入东宫,也是为表皇恩浩荡。”她有意捧高萧云奕:“你向来已大局为重,定是懂得皇上与本宫的心意。”   “若谈及心意,儿臣倒有一事不明。”萧云奕负手而立,看向皇子席间:“苏大人治灾有功,的确应赏,但谁又能心甘情愿的让爱女做妾?”   他回正身子,语气诚恳:“儿臣既已表明心有所属,与其让苏姑娘独居东宫,母后何不为她另寻佳侣。皇恩,可不是只有儿臣可担。”   萧云奕话虽委婉,但意思非常清楚,便是让皇后把苏绫赐给别的皇子做正妻。   皇后鼻翼微张,肃坐不语。   永兴帝一共有八位皇子,萧云奕排行第二,三皇子远在封地,大皇子与四皇子早夭,五皇子已经娶妻,合适的人选便只有皇后亲生的六皇子,萧永澍。   排去先皇后所出的萧云奕,皇子中再尊贵的就是萧永澍,这位嫡子也就刚过十六岁生辰,因年龄不大,永兴帝对他并未重用,但皇后却对他寄予厚望。   琼羽没有抬头看萧永澍,在她印象中,萧永澍太过轻狂,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孩。他心不在国,也不在家,一时喜欢收集字画,一时又转去养鸟遛狗,皇后恨铁不成钢,逮着机会就训他玩物丧志。   只可惜,六皇子的脸皮是越骂越厚,皇后的教导实在没啥用。   果不其然,皇后还没发话,萧永澍已经坐不住了,他扶膝而起,也不顾对苏绫的脸面,对萧云奕连连摆手:“不成,不成不成!”   萧永澍生了副白白净净的贵公子容貌,五官温和,气质风流,笑能迷倒万千少女,哭能惹得父兄怜爱。他还是个注重打扮的,从头到脚的装备都是京城流行的样式,放眼看来,他甚至比苏绫还闪耀几分。   “二皇兄你就别为我操心了,”萧永澍说话圆滑极少得罪人:“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想让我安稳下来,但你和皇嫂那么恩爱,六弟我也想寻个真爱。”   他眼珠子一转瞅向皇后:“母后,莫不是你和二皇兄一起套我吧!”   皇后本就被打乱了计划,现在还加上萧永澍来捣乱,她对自己的儿子可没有那么客气,一撂玉扇放了狠话:“本宫可没老糊涂,现在让你娶妻,可不是耽误人家姑娘!”   “是,母后您说的极是。”萧永澍换上讨好的笑脸:“这玉扇还是儿臣为您寻的,可别碎了伤到您手。”   琼羽默默观察着皇后脸色,若今日不是宴会,皇后绝对能把扇子扔萧永澍脑壳上。   “罢了!好女不愁嫁。”皇后缓下心情,温柔地安慰苏绫:“本宫会派人送你回府休息。”   “也不早了,今日便到这吧。”她疲惫起身,不忘深深剜了一眼萧云奕。   众人齐声道:“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离席,各宫妃嫔也散的三三两两,琼羽如往常一样,安静地坐着等萧云奕行动。   她早已习惯跟在萧云奕身后,他做什么,她便跟着做什么,然而那三年的孤寂无主,实在是令她怕的不行。   不过,现在什么都好了。   琼羽抬眼,正好撞上萧云奕居高临下的目光,她也起身道:“殿下,臣妾陪您……”   她还没说完,萧云奕先注意到调换的酒壶,他拿起盛酸梅汤的那只,里面已是空空如也,他非常意外,蹙眉问:“你都喝了?”   萧云奕怎么还开始护食了?琼羽哭笑不得:“殿下若喜欢,回头让小厨房再做就是了。”   此话一出,萧云奕更是赌气:“不喝了!”说完不管琼羽,直接往大门走。   话音明显不正常,琼羽快步跟上,望着萧云奕侧脸目瞪口呆:“不是,不就喝了你一杯酸梅汤吗,怎么还哭上了?”   萧云奕别过脑袋,执意让眼泪自己风干:“羽儿曾经最爱一道酸梅汤,但她事事顾及本宫,绝不会像你这般自私。”   琼羽抿唇不晓得如何作答,当年她是爱喝酸梅汤不假,但如果萧云奕知道,留给他的那份只是她单纯喝剩下的,不知会作何感想。   萧云奕甩给她这么大一锅,她多吃点喝点还不行了?琼羽无比憋屈,又猛然记起她现在“有孕在身”,她忙拽住萧云奕一只袖口:“殿下,您得对臣妾态度好些,不然方才维持的恩爱就功亏一篑了。”   萧云奕甩开琼玉的手,脚步没一点放慢。   连文在外面早就备好了马车,琼羽正要上去,却发觉萧云奕站定不动,只听他没有感情的吩咐道:“送太子妃回星月阁。”   琼羽微微一怔,随即想明白宽慰自己:萧云奕现在满心都是他的羽儿,自然不能接受和别的女人共枕一塌。也罢,他想去绥宁轩便去吧,只是那里必要加强防守,断然不能放进第二个刺客。   她默允道:“连文,记得到本宫那,将殿下的衣物挪去绥宁轩。”   萧云奕倏地严肃起来:“什么绥宁轩,本宫要住的是凤祥宫。”   琼羽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凤祥宫是东宫偏殿之一,专供太子大婚与纳良娣所用,它设施华美,但华而不实,加之用时甚少,距上次住人都过整整一年了!   萧云奕现在要进去,还不得被灰尘呛死?   “太子殿下,”琼羽着实担心萧云奕的伤势,她坦言道:“凤祥宫久不启用,当真是不利于您养伤休整。”   萧云奕冷目一瞪:“羽儿若回来,定会去凤祥宫寻找本宫,你是个什么身份,竟敢违背本宫?”   琼羽啼笑皆非,她咽不下这口气,又不能刺激萧云奕:“不敢,不敢。”   她扬手唤来碧波,字眼在嘴里咬碎,一字一顿:“不必麻烦太子侍从,你随我回星月阁,大到太子被褥,小到太子足衣,一件不落的给凤祥宫送过去。”   “天色已晚,东宫别处该是无人,那就带着星月阁所有的丫鬟,定要在半个时辰之内,将凤祥宫打扫的一尘不染。”琼羽自觉仁至义尽,她一提裙摆,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不过半刻,垂帘车厢中又传出琼羽坚定的声音:“务必把太子给本宫伺候舒服了!” 第5章 他饿了 甜枣没咽,又来了巴掌   马车才停在星月阁门前,悬在四角的金铃还叮当作响。琼羽立马从帘里探出个脑袋:“碧波你不用管我,按我说的,赶紧给太子备东西。”   “太子妃莫说气话了。”碧波眨巴着圆眼,替琼羽掀了垂帘,小心翼翼地扶她站到地面:“奴婢稍后便领人过去。”   星月阁向来有规有矩,在主人回来之前便将所需物件备好。琼羽妆容整齐地踏入内室,第一眼就瞧见纹丝不乱的两列用具。   今日一切还是按双人份安排的,琼羽独身对着它们,竟有些凄凉之感。她木楞地坐到妆台前,丫鬟乖巧上来与她卸妆,谁想还没动手,便听到琼羽发话:“都跟着碧波走,半个时辰内,星月阁不许你们一人出现。”   碧波心细,忙劝慰道:“总要有人留下服侍您的。”   “听不懂本宫的话吗?”琼羽很少不苟言笑,侃然正色地命令什么,单是今夜,她要利用太子妃的权利,给自己争地半个时辰的宁静。   丫鬟们被迫放下手中的活,垂首低眉鱼贯而出。沉重的雕花木门闷声一响,满阁之中只见烛火摇曳,屋外虫鸣盖过了琼羽一人的呼吸声。   铜镜映出的面容依然绝美无双,不过空洞的眼神间流露出了难言的倦意须臾之间,琼羽居然生出一种她并未重生的错觉。   当年她强撑着精神主持萧云奕的丧仪,他就躺在眼前的棺材里,只一层死木的间隔,却是阴阳两界,东宫所见之处,仅有比血色还要震慑心魂的白衣白绸。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照了次镜子,琼羽忘不掉她当时哭花的脸,更忘不掉那掺杂了无数情绪的眼神。   与她现在,一般无二。   琼羽从头上摘下一只钝钗,拿它轻轻化了划手心,是有感觉的,又痒又疼,这的的确确不是在做梦。   细细想来,她似乎没有躲掉老天爷定下的劫数,前世萧云奕身死,她相思成疾,今生萧云奕失忆不认发妻,她得到的只有日日渐深的误会,不会再享受到一丝夫君给予的安全感,与爱意。   琼羽继续拆着发钗,每支簪花的款式不同,但结局都是插在发上,供装饰用。   她仍然在受折磨,只是不同的方式而已。   盘在头上的长发没了支撑,忽然一瞬落到肩膀,琼羽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她在干什么?悲伤欲绝杞人忧天,冷不丁就钻了牛角尖!   想想昨夜的惊心动魄,想想守在萧云奕床前的欣喜。琼羽在心里自言自语,昨夜萧云奕受伤,东宫的人都愁眉苦脸,只有她兴奋到几近落泪。   因为她走过那条最难的路,人总要学会知足,只要没有丧命,受了点伤能怎么地?   只要萧云奕活着,他暂时不记得自己,又怎么了?   琼羽像是绕出了圈子,霎时感到舒畅不少,萧云奕今时爱着羽儿,说明他的确对她动过心,再者,他不许别的女子进东宫,也是可见真情。   待到萧云奕记忆恢复,她记得这份忠贞不渝,萧云奕也知晓了到她深藏多年的心意。他们天作之合,佳偶天成,离终成眷属只差一个正常的脑子。   “前个三年都熬了,大不了再等三年。”琼羽手指沾着梳头水,在木台上一笔一划写着萧云奕大名:“只是等他痊愈,而非妄想起死回生。”   三年不行就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左右萧云奕心心念念的都是她,他若一辈子都不肯接受琼羽,那她就当一辈子羽儿的替身,陪在他身边。   心甘情愿,谁让她喜欢萧云奕呢。   琼羽解了心结,也不太生萧云奕的气了,她卸去红妆换上寝衣,捧了卷中原礼制图文,坐在榻上默读。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碧波准时返回星月阁,扣响内室屋门。   “进来。”琼羽放下书卷,见碧波额上覆了层细密汗珠,突然有些后悔方才负气,她着实对自己的贴身侍女于心不忍:“原该让连文受一趟累,也算和他主子患难与共。”   碧波拭了汗水,甜甜笑道:“只要是太子妃吩咐,奴婢定会尽力而为。”   “太子他……”琼羽欲说还休,一时不知从何问起。碧波会意,主动汇报道:“绥宁轩的人都去了凤祥宫,太子妃还请放心。”   琼羽轻轻点头,思虑良久,终是没将“他带没带武器”这话问出口。   若是带了,那便极好,若是没带,宫里护卫加倍森严,她也犯不着再去给他送一回,热脸去贴冷屁股。   碧波服侍琼羽洗漱,见她没什么精神,识相地将声音放到最低:“奴婢还有一事回禀,太子妃听了绝对会开心的。”   琼羽还是无精打采:“什么?”除了萧云奕大好,她实在想不出别的好消息。   碧波偷乐道:“宫人来报,云麾将军今日傍晚便要进京了!”   琼羽眼神一亮,噌地仰直脖子:“真的?”   碧波口中的云麾将军大名虞靖,她出身将门虞府,是已故虞大将军的嫡亲孙女。   虞大将军膝下三子,唯虞靖的父亲战功赫赫,不过他十五年前重伤肺腑,再也不能领军敌外,永兴帝便破例封他为敬安侯,以保爱将安享晚年。   敬安侯年轻时在边境奔波,中年成家,长子首上战场时残了双腿。朝中人都认定了虞家无后辈继业,敬安侯却在年近五十时,再得一女。   她正是如今大梁的云麾将军,百年以来唯一的女战神,虞靖。   琼羽之所以对虞靖家底知之甚详,自然是虞靖乐意和她絮叨,和听故事一样听来的。当年她作为南昭公主和亲大梁时,一路上正是由虞靖护送。   途中虞靖对她多有关照,琼羽又羡慕她的盖世武功与潇洒气场,两人一柔一强,年纪相仿又说话投机,简直相识恨晚,如此一来二去,自是成了好友。   之前西境动荡,虞靖领兵一去已有半年,当真是好不容易才回来了!   琼羽一下子将恼人的琐事抛到脑后,对碧波千叮咛万嘱咐:“明日一定要早早叫我起来,靖姐进宫见过皇上,必然会来星月阁找我。”   良友难得一见,她可是要好好的为虞靖接风洗尘。   “是。”碧波轻手掐了烛芯,将浑圆饱满的夜明珠摆在床台:“太子妃好生歇息,奴婢告退。”   床榻柔软宽阔,躺两个人都绰绰有余,按理来说,夫妻同榻,妻子应当睡在外侧侍奉夫君,不过自与萧云奕成婚以来,琼羽一直是躺在里侧。   她一共就知道那么几个中原礼仪,难得有显摆的机会,她当然要提醒萧云奕:臣妾不该在里面的位置。萧云奕直截了当,以他睡得晚起得早驳回意见。   萧云奕倒也说话算话,成婚一年,除非他彻夜忙碌,不然总是会歇在星月阁的。   琼羽翻了个身躺到床榻外侧,试图去感受萧云奕的余温。   屋中清飘着燃香香气,琼羽对香料稍有研究,也习惯了由沉檀,丁香,乳香与龙涎等十余种名贵香料调配而成的宫香。   想到这些,她不由心头一暖。   初到大梁时,琼羽不喜圈养的花园,总想念南昭茂盛斗艳的花田花海,可她深藏不露的思乡心绪都被萧云奕看在眼里。   萧云奕当即命令内务府,日后星月阁供养的鲜花需每日不断,就连夜间燃的安神香,也备了十余种让她随意挑选。   琼羽睡意沉沉,虽然萧云奕不在枕边,但她也好久没有如此安心的倦意。   以后睁眼,不会再面对苦药空房了。   “呼——”睡梦中,琼羽隐约听得一阵风声,她对自己房里声响极其熟悉,这是谁开了窗户或门,让风吹进来了?   “太子妃,太子妃?”   “嗯?”琼羽不情愿地将眼睁开条缝,唤她的不是别人,正是碧波。她是让碧波早点叫她,但这不是才睡着吗,难道已经到该起身的时候了?   可窗外漆黑,这显然还是在夜里啊。   碧波同是一副无奈神情:“太子妃,太子殿下派人传话,说他饿了。”   琼羽支撑着手肘坐起,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饿了?饿了找小厨房去,他找我作何?”   碧波只得一五一十地将话重复:“殿下,殿下说他只要您亲手做的玫瑰饼。”   玫瑰饼?!   琼羽瞬间睡意全无,她彻底蒙圈:“他着什么魔了?大半夜的还不叫人安生。”   “殿下,殿下还说,”碧波胆小,回话都支支吾吾了:“殿下说,以后您别想睡个好觉。”   琼羽一口老血闷在胸口,她要忍着,一会喷萧云奕脸上!   她睡前安慰自己那么老半天,无时无刻在心底重复萧云奕的好与优点,一句莫名其妙,不把她当人看的命令,直接让琼羽的心情落到冰点。   甜枣还没咽下去,就马不停蹄地送来了新鲜巴掌!   “点灯点灯,随便拿身方便的衣裳。”琼羽眯着眼睛适应光线,手也没闲着开始梳头。这才一日!一日就换着法折磨她,以后日子还过不过了?   她是不是还该庆幸,庆幸萧云奕想吃的是玫瑰饼,小厨房里常备着玫瑰酱,若哪天他想吃活鱼活虾,她难道还要跳进护城河,漂到海边给他捞吗!   “碧波,”琼羽扶着额头,生怕自己气的仰过去,她语气十分郑重:“牌位的事,你赶快点。”   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真就用上了! 第6章 又哭了 他会不会纳更多的琼羽   秋季深夜已十分寒凉,琼羽玉簪挽发,只穿了件与之相配的轻薄素纹绢裙,她一遇风便打了个冷战,碧波见状,连忙回屋拿了件软毛织锦披肩替她披上。   身上衣物一重,总觉得连走路都慢了。琼羽想把披风脱下来:“没有几步路,不用裹这么厚实。”   碧波提着一盏夜灯引路,言语中带有自责意味:“太子妃赎罪,奴婢听到传话,急着告知与您,未来得及安排马车轿辇。”   忘了这茬,白日里出门就是车马,夜里却没了这方面的便捷。一时半会怕是叫不来车夫,琼羽长呼出一口白气,将披肩搂的紧了些:“无妨,我们走着去。”   小厨房要给星月阁和绥宁轩提供膳食,它与两处距离合适,走过去并不会有多累,但凤祥宫就不一样了。   它立在东宫风水绝佳之地,虽然建的大气磅礴,但通往之路歪七扭八,在夜里别提有多难走了。   琼羽咬了咬牙,心里冒出一股奇怪念头:萧云奕为了爱情都能住进凤祥宫,她为了爱情,难道还走不到吗!   东宫的厨房虽是按着其余宫室的说法,挂了个“小厨房”的名号,但其实五脏俱全,堪比大半个御膳房。   尤其是太子娶妃之后,太子与太子妃一个中原口味,一个南昭口味,一个喜鲜咸,一个爱甜辣,为此小厨房不仅扩大规模,还招来了新的厨子,每日精心调配不同的佳肴,以供两位主子享用。   琼羽对这条路线很是熟悉,毕竟她原是个闲的没事的新妇,正因如此,她便靠着研究吃食打发时间。   起初她是以博得萧云奕欢心为目标,可是后来,她对自己的标准便降到了无毒无害,能咽下去就行。   小厨房门口无人把守,屋里更是黑灯瞎火,琼羽正奇怪当值的人都跑哪去了,忽听里面传来“哐当”一声,像锅碗滑落在地。   “别是有老鼠。”琼羽让碧波先去掌灯:“我去看看。”   炊房中柴火燃的劈啪作响,幽幽暗光勾勒出一个人形,琼羽心下一紧:“谁在哪里?”   她明明没严厉到哪去,那人就和见到了个活阎王似的跪倒以身伏地,就差冲她磕个响头。   光逐渐照了进来,趴在地上的人身材矮小,还穿着平常宫女的服饰。原来是个小丫鬟,琼羽莫名松了口气:“起来说话,你叫什么,是哪个宫的?”   小丫鬟缓缓抬起脖子,胆怯望了琼羽一眼又低下头:“奴婢小朵,在小厨房当差。”   琼羽自是记不着东宫所有的丫鬟,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赶紧把玫瑰饼做了。她一边卷起袖子,一边示意碧波扶小朵起来:“今日是你值夜吗?”   小朵怯生生地:“是。”   “就你一个?”琼羽正愁没帮手,巴不得多来几个人,谁想小朵听到话后更紧张了:“本来还有一个小公公,但他身体不适,奴婢便让他回去了。”   她还怕琼羽不信,又解释道:“燃火是为了给他烧些热水,只是奴婢笨手笨脚,不小心打翻了水壶。”   “没烫着吧?”琼羽随意听了听,便开始搜尊玫瑰饼的原料。   小朵愣了一下,很快恢复常色:“有劳太子妃关心,奴婢没事。”   “没事便过来帮帮本宫,”琼羽灵机一动,声线变得柔声细语:“太子殿下公事繁忙,还未就寝,本宫为殿下做些夜宵。”   琼羽是知道宫里丫鬟传闲话的本事,她们不敢颠倒黑白,但绝对会添油加醋,若让闲杂人等知道她是受太子逼迫,明日便会有“太子与太子妃不合”的消息落入皇后耳朵。   相反,她越是大大方方地主动表现,越是不给旁人猜忌的空子,不管萧云奕怎么想,琼羽总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贤惠这个评价她是要定了!   玫瑰饼这种南昭随处可见的小食,说易也易,说难也难。饼子不过是讲究酥皮与馅料,琼羽拿过早就酿好的蜂蜜玫瑰酱,一开罐玫瑰的馥郁便扑面而来。   “这已经成了一半。”琼羽对碧波一笑,又过头吩咐小朵道:“将面粉,猪油和蔗糖拿来。”   小朵似懂非懂,应下便开始翻箱倒柜,碧波一眼看到放在案板旁边的面粉,她把面粉交给琼羽,友善对小朵道:“别急,我和你一起找。”   琼羽净过手,按记忆中的水油配比混合原料,面团很快出现雏形,她手中忙活不停,思绪却被眼前景象扯回从前。   遇见萧云奕前,琼羽觉得那些“从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做羹汤”的姑娘都傻得不行,嫁给萧云奕后,她竟然萌生了与之相似的想法。   琼羽希望萧云奕喜欢她做的饭菜,希望他能整日穿着她缝的衣裳,不过幻想总是丰满的,她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压根没接触过这些活儿。   少女的心思没人懂,在那时的琼羽看来,萧云奕的赞赏比什么都重要,她不擅长按部就班,何不走别出心裁那条路?   于是那一阵子,出现在萧云奕餐桌上的食物千奇百怪,辣椒玫瑰饼,甘蕉炒腊肉,燕窝炖青梅……总之看上去五颜六色,吃起来要人老命的膳食,绝对是出自太子妃之手。   然而人总是会进步的。   在萧云奕死的那三年中,琼羽只要能起身,便拼命地背诵菜谱,苦练厨艺,她是后悔的,后悔因为她的懒散,萧云奕到死都没尝到她亲手制作的美食。   万幸,遗憾能在这一世得到填补。   曾经积攒的烹饪技巧一点没忘,琼羽捧着一个刚包好的玫瑰饼胚,它沉甸甸的,承载了琼羽复杂的期望。   省的浪费,她只做了五个巴掌大的小饼,烘烤还需要一段时间。琼羽安静下来便有了困意,她轻声呢喃:“他会喜欢的吧。”   “太子妃如此用心,太子殿下一定会喜欢的。”   琼羽回过神来,才发现这是小朵接的话。规矩上小宫女是不能直接和太子妃对话的,可她说的答案是自己想听到的,琼羽浅浅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辛苦了半个多时辰,琼羽离开小厨房,脚下飞快地往凤祥宫赶,气也受了饼也做了,萧云奕可别借口动作太慢,将她拒之门外。   琼羽到凤祥宫时,已被冻的心肺俱颤,好在窗中透出盈盈亮光,萧云奕应该还没睡下。   就算是睡了,她也要给他拽起来!   连文在寝殿门口恭候多时,他对琼羽行礼:“见过太子妃。”   琼羽望着紧闭的门,先前笃定要与萧云奕对质的想法竟有些动摇,她犹豫半刻,还是将食盒交给了连文:“殿下要的玫瑰饼,本宫就不进去了。”   “这……”连文哪敢做主,他正打算劝抚琼羽几句,萧云奕略带情绪的声音突然从里屋传来:“让她进来!”   琼羽对为难的连文摇了摇头表示妥协,她接过食盒,镇定地踏进了阔别已久的大婚寝殿。   寝殿的布置并没有很大的改变,椒墙红木红绸,只是和大婚时比起来少了些摆件,估计是下人为了方便打扫给撤去的。   琼羽脚步轻缓,生怕扰散了屋中残存的喜庆。   萧云奕换了身紫银常服,坐在榻边抚摸着铺好的被褥,他气质清隽,宛若一只孤鹤傲立世间。   琼羽不免耳红心跳,她提着食盒放到桌台上,侧头与萧云奕对视,二人衣装均是清色,在朱红洞房里犹如两片冷雪,唯有眼神热切,碰出火花。   萧云奕对琼羽没半点耐心,他狭目眯萋:“看什么看?”   “……”好好的美男,偏偏长了嘴。琼羽打开食盒,慢吞吞往前挪了两步:“殿下要的玫瑰饼,臣妾做好了。”   萧云奕这才有了点兴致,他走到桌前用手捻了块糕饼,没急着送入口中,而是将它翻了个面,仔细端详。   琼羽觉得匪夷所思:“有何不妥之处?”   “底面怎么不是黑色的。”萧云奕鄙弃地咬了一口,立刻将剩下的半边丢到盒里,他皱着眉头用帕子擦过手指:“甜的腻人,难吃死了。”   底面黑色,这什么奇特要求?琼羽试图给萧云奕解释:“殿下,底面黑色不就是糊了吗,而且玫瑰饼本身就该是甜的。”   “看来你还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萧云奕甩给琼羽一记眼刀,一手钳住她的下巴:“本宫说要糊的,那就是糊的。”   他力气很大,毫不怜香惜玉。琼羽吃痛,她望着萧云奕的黑脸,心里泛起酸涩:我看你像个糊饼!   萧云奕并没有直视琼羽的眼睛,他看过琼羽的额头眉眼,俏鼻粉唇,脸上的阴霾消了些许:“你一个替身,事事以羽儿为标准,饼要烤糊,内馅要辣,难道你都给忘了?”   她当然没忘!只是那难以下咽的失败菜品,从萧云奕嘴里说出来咋还深情款款的?   “殿下上瘾了是吧。”琼羽狠狠将头一歪挣脱了萧云奕的手:“既然臣妾做什么都不合您的心意,您娶臣妾是为了什么?”   对啊,萧云奕字字句句说他此生唯爱羽儿,那他是如何接受“琼羽”成为太子妃的?   她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   琼羽恍然大悟似的笑了笑:“殿下往后,可是会纳更多的琼羽,以解您对羽儿的相思?”   萧云奕闻言一震:“把你的话,收回去。”   “臣妾说的有错吗?”琼羽没有丝毫畏惧,萧云奕看似对羽儿情根深种,实则就是拿她当抗拒皇后的挡箭牌。在他的印象里,斯人已逝,移情别恋还不是早晚的事?   这是她两世以来,第一次对萧云奕不敬。   萧云奕看着琼羽倔强隐忍的表情,记忆中那张朝气面庞时隐时现,这个女人很像羽儿,但她不是。   羽儿该活泼肆意,天真无邪,在他面前,无须遮掩。   本要冷嘲热讽的话猛然哽在喉头,萧云奕头痛欲裂:“有错。”   琼羽指甲扣着掌心:“什么?”   “你说的有错。”萧云奕闭目阻止了眼泪滚落,他声音颓丧低沉:“我只想要我的羽儿。”   红烛之下,两人身影相交,却是从未有过的落寞。 第7章 想开了 天塌了扛不住,但能补啊……   萧云奕显然不想和她纠缠,更不想再看到香甜的玫瑰饼,不过人哭的时候说话只会哭的更惨,他貌似也懂这个道理,干脆一言不发地坐回榻上。   此番作为倒让琼羽略感为难,她是个不常动气的人,今夜也只能算憋不住委屈和萧云奕顶了几句,并没有真的生气。   接下来本该她闹小脾气,萧云奕过来哄,可惜事与愿违,他倒先甩上脸了,还哭的活像受了天大的欺负。   琼羽心里清楚的很,她现在如果硬要争这口气,和萧云奕继续吵吵,那真的会了结岌岌可危的夫妻情意。   思虑至此,她不再急于追逐,而是和个做错事的孩童一般,停在离床榻一步之遥的地方。   他哭的样子像雪林落霜,并不是我见犹怜那一类,而是给人一种“老子的苦你懂个屁”的警告,我哭可以,你安慰我不行,活脱脱一只炸毛乱咬的猫。   概括来就是:情绪复杂,但美男落泪,值得一哄。   “别哭了。”琼羽前世今生都对萧云奕的脸忠心耿耿,她递出干净的帕子,主动服了软:“殿下不就是想吃又糊又辣的糕饼吗,臣妾明日给您做就是了。”   好吃的她都学会了,倒退回去谁不会啊。   萧云奕不接帕子,也不表态,就痴痴望着被褥出神。   活人就在面前,他非要睹物怀念,琼羽不禁担心起萧云奕在东宫以外的状态。   除了贴身侍从,东宫他人并不知道萧云奕的病情,虽然他们整日旁观,但最多也只能推测到这一层面:太子真正喜欢的人叫羽儿,殿下只把太子妃当替身。   琼羽不得不想到最坏的结局,若皇后与朝臣听说太子不重视太子妃,便会想方设法的往东宫塞女人;若皇上听说,绝对会以家事为耻,重重的责罚萧云奕不识大体。   再严重些,若她父王听说了南昭嫡公主是大梁太子的玩意儿,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这单单是两人不合造成的惨剧,若在加上萧云奕神志不清,那她失去的便不只是民心,还有皇上的信任,乃至太子之位。   她救萧云奕一命,不是为了将他送进另一个火坑。   所以要瞒着,要瞒着所有人,这个秘密能捂多久就捂多久!   就算真到了纸包不住火的那天,只要萧云奕没有引火上身,她这个太子妃当的就算成功。   守护他,总要比祭奠他好的多。   眼下并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琼羽认清现实,提早看到了未来的黑暗,似乎就没那么怕了。   她坦然地自言自语:“谁说天塌了只能扛着,不是还能补吗。”   萧云奕眼泪来的快去的也快,他面无表情的抬了胳膊,指了指屋门。   “殿下若没有别的事,臣妾先告退了。”琼羽没想再多逗留,她不是烦了,而是真的太困了。   既然决定要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往后在外维持恩爱,胡诌圆谎,哪一个不需要智力与体力?   她个弱女子必须得吃饱睡饱,才能养精蓄锐,小灾小祸机智化解,重大场合不掉链子。   琼羽着急忙慌,逃也似的就要走,谁想腿刚刚使上力,她上半身还没回正,猛地被一股力量拉住了小臂。   她重心瞬时不稳,整个人调转方向,似张断了线的风筝贴上萧云奕结实的胸膛。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萧云奕没招架住,直接被扑到了榻上。   他的手还试图抓住什么借个力,结果扶上了琼羽的细腰。   被褥绣样是双生福娃,意在早生贵子,俩人这般姿势躺在上面,别提有多诡异了。   琼羽被吓得不轻,她头上带的可是玉簪,若方才后脑勺着地,脑壳也该与簪子一起碎了。   萧云奕可不管琼羽咋样,他眉头一皱,扳着琼羽肩膀给她撂倒在旁,两人换了上下位置,依然十分别闹。   琼羽迅速推开萧云奕翻身起立,她扭了扭用来支撑的手腕,学着萧云奕嫌弃人的神情小声嘟囔:“啥事不能好好说,非动手动脚扒拉我。”   萧云奕满脸写着“你送上门来我都不要你”,他又抬了次胳膊,指着门外:“你今夜去凤祥宫的偏殿睡。”   “为何?”琼羽低头理着裙褶,忽然露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凤祥宫离星月阁不近,夜路不便,萧云奕难不成是在关心她?   但这不就表示……萧云奕背着羽儿对替身动心了吗!   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凤祥宫长期没有住人,着实冷清。”萧云奕一心想着赶走琼羽,他加快解释的语速:“从今天起,你要在偏殿住满七日,只有阴阳平衡,精气充足,羽儿才容易找到家门。”   老天爷,连招魂都用上了?他就不怕请来孤魂野鬼?   琼羽想打击他都不知道该说啥话,半刻只吐出一个字:“绝。”   “来人,”萧云奕也不介意还站在屋里的琼羽,只迫不及待招呼丫鬟:“去把上面一层丝被换了,这女人躺过,晦气。”   丫鬟霎时吓得魂飞魄散,当即就要给琼羽跪下。   “还好干活,别多嘴。”琼羽与那丫鬟擦肩而过,若无其事地温柔一笑:“按照太子所说的去做。”   在偏殿一夜无梦,琼羽醒来并没有感觉多解乏,她缓缓张眼,觉得阳光格外刺眼,貌似天亮有些过头。   过头!?虞靖不是今日入宫吗!   碧波听到里屋中有动静,领着伺候梳洗的丫鬟推门而入,琼羽正手忙脚乱地换衣,头都没空抬:“都什么时辰了!”   “回太子妃,刚过午时。”碧波凑上来帮忙,不忘认错道:“您昨夜睡的极晚,奴婢想让您多休息会,是奴婢自作主张了。”   琼羽理解碧波的贴心,叹了口气只问不斥:“云麾将军呢?”   碧波老实道:“太子妃放心,陛下设宴为云麾将军接风洗尘,将军一时半刻应该到不了东宫。”   琼羽轻轻点了点头,将碎发捋到耳后:“太子殿下,也去赴宴了?”   碧波为她披上外衣:“殿下一早便离了东宫,像是有公务在身。”   希望他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琼羽心有顾虑,却也无法隔空操心,瞎焦虑倒不如想想最要紧的事:“云麾将军午后定会来东宫,咱先回星月阁再慢慢打扮。”   马车行路节省了不少时间,做事便不必慌慌张张。琼羽回到星月阁,怎么看都不太喜欢此时的妆面:“眉太黑唇太红,怎么额间还画了这么大一花?本宫是去见好友,又不是要去选美。”   无论是民间还是皇家,有女人的地方自然又攀比暗斗,在衣妆上一争高下。琼羽作为太子妃,什么郡主乡君们聚会,宫亲小姐们赏花都要去露个面。   那种场合,她的穿着妆容关乎皇家颜面,自然是怎么贵气怎么来。但和虞靖一人叙旧便没有太多讲究,比起满身华贵之物,她更偏向友善亲和的感觉。   在虞靖女中豪杰的风骨气质下,小女子家的红妆花裙均会黯然失色。   “是。”丫鬟仔细为琼羽擦掉眉粉,换了盒颜色稍淡的打开,空气里立刻弥漫了淡淡的竹香。   “这味道好特别。”琼羽正要夸赞,碧波按照琼羽的要求拿来几件衣裙:“太子妃,您看看今日穿哪件?”   琼羽首先想到的是去年皇后赏的缕金凤舞九天褶缎裙,红底上串着珍珠绣做支支凤尾。可等她转身一看,那艳红色竟有些触目惊心。   之所以联想到它,是因为虞靖说过她很适合红衣,既能展现少女青春,又能彰显高贵身份。   但前世,自萧云奕遇刺,她再也没穿过任何艳色衣装。琼羽与这裙子也算是三年没见,她呆愣半刻,发觉自己已经接受不了如此夸张的打扮。   而且虞靖从沙场归来,怕是也不想看到如鲜血一般的红。   琼羽不再迟疑,随口道:“那件琥珀色的。”   话音刚落,门口负责通传的丫鬟小跑进屋:“太子妃,云麾将军派人来说,她在盛茗园等您。”   盛茗园是东宫最大的一处园林。琼羽惊讶道:“将军已经到了?”   “是。”丫鬟语气平平重复了虞靖暖洋洋的话:“将军还说,太子妃需先进午膳,不必急着过去。”   “本宫不饿,不用传了。”虞靖主动来找她,她哪里有晾着好友的道理,若不是有人看着,琼羽恨不得直接跑去盛茗园。   只不过她在旁人眼里,还是个已有身孕的太子妃!   琼羽从来没遇过这么多人拥她外出,前后左右挡的那叫一个严实,以至于她早就望见亭下的虞靖,还要以龟速一步步挪着过去。   虞靖一袭深绿圆领袍,长发高高束成马尾,她看到琼羽众星捧月般的走近,也有些忍俊不禁。   琼羽与她递去个无奈眼神:可太难为我了。   “微臣见过太子妃。”她单膝还没跪下去,就被琼羽迅速捞了起来:“赶快让我好好看看,我摸着姐姐手腕,怎么像是瘦了?”   虞靖爽朗一笑,凤眸眼尾微微上扬,像极了剑尖出鞘。 第8章 误会了 “是太子专门为你改的。”……   “这不叫瘦,是结实。”虞靖严肃惯了,但见到琼羽就忍不住地嘴角上扬:“见太子妃脸又圆了一圈儿,微臣便知道您在宫里的过得很好。”   一年前还是个干什么都懵懵懂懂的小姑娘,现在已是落落大方,能独当一面。虞靖打心底有一种身为阿姐的自豪:“每次相见,太子妃不是狂奔就是小跑,今日难得走路,真是越来越端庄了。”   她撇开从额角垂落的发缕,啥也不能挡着她的小琼羽。   “靖姐莫取笑我了。”琼羽害羞地瞥了虞靖一眼,果不其然又被她深深吸引。   美丽漂亮这些俗词配不上虞靖的长相,她将家族世代相传的飒爽英气融入女子骨血,肤色康健,凤眼内勾外翘,眉骨稍高鼻梁挺拔,薄唇不染口脂也照样红润。   她脸上就似刻着“保家卫国”四个大字,百姓见了人人道好,君王见了连连重用!战地茫茫,见到虞靖,就见到了胜仗曙光。   琼羽撑着下巴,又佩服又羡慕地打量虞靖,经受过风沙历练的女子就是不一样。   小姑娘的心思过于好猜,虞靖又那么了解琼羽,她饮过半盏茶:“这么大了还犯花痴,没个正经。”   虞靖言语老成,其实只比她大四岁,琼羽故意细声细语:“云麾将军为了小女子连陛下设的宴都敢溜,来都来了,还不让人家多看几眼。”   “陛下准点午休,我又与其他老臣说不上话。”虞靖眼底有些淡淡的伤感,但很快恢复常色:“宫里的酒实在烧心,这不来你这尝尝甜头,好解酒的辣气。”   俩人聊起来也不管敬语,琼羽将虞靖的话放在心上:“幸好你回来的不算晚,今年宫里的桂花酒酿的特别好,保证比那些烈酒合你口味。”   “东宫的小厨房备了好些新鲜吃食,秋梨膏,酸梅汤。”琼羽出手大方的很:“必须跟我去星月阁拿上再回府。”   虞靖听到酸梅汤三字,不由一愣。   琼羽低头,无意发现虞靖手边有个精雕的玛瑙沉木盒,但虞靖素来不爱捣鼓这些玩意。她古灵精怪地眨眨眼:“人都来了,还带什么礼物?”   “你是想说,这带的是什么礼物!”虞靖宠溺一笑,将木盒正对着琼羽打开,她将拌嘴的力气用在解说上:“这是我从西域带回来的安息香,听说是用古龟兹国的配方所制。”   盒里装着几颗大小不同的红棕色团块,琼羽只瞧了一眼就来了精神:“市面上的安息香多是掺着檀香压成香片,如此完整的原香,我还是第一次见。”   虞靖似歇了口气:“你喜欢就好。西域集市上的宝石首饰也奇特的很,但你又不爱金银珠宝,我便只有投其所好了。”   “多谢靖姐,安息香能开窃精神,行气活血,但我敢保证,宫中太医院都没品质如此高的。”琼羽迫不及待地捻了一点,好放在鼻子下面闻闻,结果啥闻还没闻着,就先被虞靖扯住了手。   琼羽表示不解:“怎么了?”   “你不宜多闻这些,还是先收起来吧。”虞靖替琼羽合上木盒盖子,郑重其事道:“等胎像稳了再说。”   “胎像?”琼羽差点笑出声来,不过立刻又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她和做贼一样东瞅西瞧,确认近处无人才小声嘀咕:“你是从哪里问到的,这信儿是白白生了翅膀吗,怎么传的这么快?”   “哪还用问?我府上人知道我与你交好,今日一早就带来消息,说太子妃有孕一月有余。”虞靖顿了顿,又道:“方才席间,一众老臣齐齐恭贺陛下皇孙有望。若不是提早知道有孕的是你,我还以为太子殿下纳妾了。”   琼羽抿了抿唇,这件萧云奕胡扯整来的事,似乎在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皇后信了,宫人信了,百官信了,如今就连陛下也信了!就像一个小窟窿导致整面墙都塌了,琼羽瞬间感觉被压的喘不过气,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虞靖还以为她在担忧三个月前不能张扬的说法,她净过手给琼羽剥了个橘子:“太子殿下是个靠谱的,你在宫里有他,在宫外有我,总之一切放心,你只管照顾好自己。”   “不是,”琼羽想要解释,但不知从哪开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刚刚还笑的和花一样灿烂,提到有孕这种喜事咋还愁上了?虞靖盯着她紧锁的眉头,直觉告诉她琼羽有事相瞒。   她回忆起下人描述的经过:中秋家宴,皇后有意让太子纳妾,然而太子以太子妃有孕这一理由拒绝。   所以问题是出在太子身上?   虞靖和萧云奕打过无数次的交道,但她每次见到太子还是会怕那么一瞬。萧云奕这个人实在太深太狠了,他可能一边假笑着与你讨论棋盘,一边思考用什么方式弄死你。   此人若不是大梁太子,而是敌人,那该有多难办啊。   虞靖不禁想起,她没见到琼羽时,只有些可怜未来太子妃,毕竟和萧云奕这种阴晴不定深不可测的储君朝夕相处,不是件容易的事。   等亲眼见到南昭公主,她半辈子的同情心与怜爱心就都献给琼羽了。   不过太子殿下再怎么着也是个正人君子,对待貌美如花的嫡亲公主有自己的分寸,绝对不会和处理公事一样的态度和手段对待正妻。   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萧云奕私下里究竟如何,恐怕只有琼羽一人知道了。   虞靖本不能说对萧云奕不敬的话,然而对面是真心待她的琼羽,她清清嗓子在琼羽耳边低语:“太子殿下欺负你了?”   宫里只道太子夫妇琴瑟和鸣,相敬如宾,萧云奕不会对琼羽不好,却不一定时时顺着她的心意。   琼羽对萧云奕有关的话题甚是敏感,她担心虞靖的评价对他不利,连忙改口道:“没有,怪我自己没准备好。”   没准备好圆满谎言的好法子!   “哦——”原来是琼羽还没准备好要这个孩子!虞靖故意拉着长音,似笑非笑道:“是我误会了。”   琼羽无从下口,事已至此,咋纠正都不太对味,她苦笑一声:“真是你误会了。”   “你十七岁的生辰还没过,的确年轻了些。”虞靖温和相劝:“但你在宫里,事事有人赶着上前伺候,而且太子殿下又这般疼你,只要皇孙落地,你等着享福就是了。”   可萧云奕已经不疼我了。琼羽将前半句话咽回去,鼓了腮帮子道:“靖姐说的倒轻快,好似你是个过来人一样。”   虞靖被她逗乐了:“也是,要说寻常妇人家的道理我还没你懂,但我常年在外,知道那些又有何用?”   她温柔望向琼羽腹腰处:“我现在只想着给你孩子备什么礼,才能让他叫我一声干娘。”   “靖姐,”琼羽并不继续和她探讨无中生有的孩子:“你觉得,太子殿下对我很好吗。”   这下轮到虞靖懵了:“我虽不长期在宫里,但一回来听说的就是你俩的恩爱事迹,昨夜中秋家宴上,殿下拒纳皇后娘娘所荐的美人为妾,还直接表态,他今生只认你一人。”   昨晚的事简直不堪回首,琼羽有苦难言,有意将重点转移:“太子殿下只是在等更好的佳人,不止是他,六皇子也没看上那位姑娘。”   “有一层你没想到,”虞靖神色凝重了些:“有皇后娘娘在,六皇子的正妃怎可能是在太子身边有功之臣的女儿?”   她又记起了细节:“我还听说太子殿下一声声羽儿羽儿,唤的可甜蜜了。”   琼羽差点被茶水呛到:“这,这都传开了?”   “宴上的太监宫女哪个没长耳朵和嘴,又不是什么秘事,还不能传出去让别人羡慕羡慕?”虞靖简直就是琼羽的肚里蛔虫:“你这个问题问的,不就是想听我夸夸太子殿下吗。”   琼羽耳根一热:“哪有!”   虞靖眯缝着眼看透一切:“那你允我说太子殿下的不好?”   “自然是不允的。”琼羽跟着笑出声,只有她能悄悄叨叨萧云奕的坏话,其余人,想都不要想。   “说到底还是个花痴。”虞靖围观亭台,环视整个盛茗园:“这地方原来叫朝旭台,一年多前才扩充花田,改名盛茗园。”   一年多前她还没到大梁呢,琼羽问道:“是太子殿下改的?”   “嗯。”虞靖眼中深意绵长,她心平气和道:“那时陛下刚刚下旨,命太子殿下迎娶南昭五公主为太子妃。”   琼羽一怔。   “而我是要领迎亲使团的,当时也入宫频繁。”虞靖轻轻刮了下琼羽鼻头:“下旨的第二天,朝旭台就更名翻修了,盛茗盛茗,你不会不知道它的含义吧。”   盛茗,盛开玉茗。玉茗花是南昭极具代表性,它也是琼羽最喜爱的花。   “我一直以为盛茗二字是凑巧。”琼羽喃喃道,虞靖轻笑着接了话:“其实是太子专门为你改的。所以你说,太子殿下对你好不好?”   琼羽只感觉心中异常矛盾:“他从未……”   萧云奕从未和她说过这些。 第9章 小产了 这他娘的是月信!   虞靖最看不得琼羽蹙眉发愁,她示意琼羽身后的碧波将安息香拿着:“好了好了,无论之前如何,现在知道也不晚。”   琼羽木讷地点了点头,显然还对此事心心念念。   虞靖起身活动了下腰:“咱们也别光坐着了,不如在园里绕个远道,之后再去星月阁。”   “好。”琼羽跟着站起,腿还没撑直就被虞靖搀住胳膊,她羞涩笑笑:“可惜已到秋季,路边除了花房养的秋菊,只剩些残枝败叶了。”   虞靖倒不在意这个:“就算有别的花,也比不上太子妃这朵美人面。”   盛茗园也算是有山有水,其中央偏南有一汪不大不小的水塘,水塘边还有座高耸假山,听说是由世间难得的奇石雕刻拼接而成。   两人有说有笑走到了水塘边,琼羽闲时没少在这喂鱼。清绿水中游过一条条锦鲤,琼羽向碧波讨了块糕点,用手掰成碎末撒向鱼群。   锦鲤立即凑作一团,争前恐后地仰头求食。虞靖将手肘支在汉白玉护栏上,开玩笑道:“养的挺肥,烤起来滋味当是不错。”   琼羽将最后一点糕点投入水中,满眼关爱神色:“也不能喂太多,我小时养的金鱼,就是因为吃太多翻了白肚。”   “当时年纪小,得个什么都宝贝的很,兄长像我要那金鱼多次,我没答应,却将它养死了。”琼羽没有让虞靖安慰她的意思,回忆完立刻转了话锋:“来大梁前,我把那水晶鱼缸赠给兄长,好歹没浪费那件好物。”   养鱼不成,用来睹物思人也是好的。   虞靖听出话中淡淡的忧伤,便不去说什么笼中鸟,缸里鱼,她牵过琼羽白嫩纤细的手,准备离开水塘去往路的另一边。   琼羽边跟着虞靖走,边无意瞥到今日穿的鞋子,鞋里覆了层绒毛,踩上去又软又暖,包裹外身的缎面是端正的珍珠白色,做工精细,款式独特。   鞋尖的月黄流苏随着行动一摇一摆,甚是可爱,琼羽被它吸引,心下喜欢的很。   然而没等多看,琼羽猛地被虞靖拉住,紧接着她听到狠狠一记闷响,似是重物坠地……   “死人了!有人跳山了!死人了!”   像是有水滴溅在了脸上身上,琼羽听着太监丫鬟们的喊叫,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一般,一动不能动。   鲜红的血极快在地上扩散开来,琼羽眼睁睁看着鲜血攀上白鞋,她木然地向上抬了眼皮,不堪入目地血肉与肢体直接烙到了她脑海的最深处!   琼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能感受到自己被虞靖牢牢抱着,但没有任何力气支撑身体与意识。   血肉模糊,死不瞑目……   那句话如同噩梦一般在脑中循环:“太子妃!大事不好!绥宁轩进了刺客,太子殿下薨逝了!”   谁,这次死的是谁……难道还是萧云奕?不,她不要萧云奕死!   琼羽眼前一黑,彻底瘫倒在虞靖怀中。   .   待再睁眼时,琼羽先看到了熟悉的床帏,她头仍疼着,却先松了口气,看来她已经回到星月阁了。   “醒了!”碧波激动地出去叫人:“太医,太子妃醒了!”   醒了就醒了,又不是什么大事。琼羽了解自己的身体,她全身上下并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只不过亲眼见到活人坠山,现在睁眼闭眼还有些后怕。   萧云奕遇刺之事让她对血肉的恐惧更上一层,琼羽转着眼珠子想要找到虞靖,方才的昏倒指定把她吓坏了,得赶紧让她放心才是。   她歪过脑袋,映入眼帘的却不是虞靖的绿衣,而是一袭夺目的虹色霓裳裙,琼羽顺着女子的脖颈向上看去,她年龄稍长,眉淡眼亮,单纯温柔的面容藏不住发自肺腑的担忧。   ……淑妃娘娘!   淑妃见琼羽打了个哆嗦,赶紧替她将被子往上扯了扯,她眼含泪花,语气中有万分的惋惜:“好孩子,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淑妃何氏是先皇后的堂妹,萧云奕的姨母,她性格温顺与人为善,在后宫中不争不抢,却长期得到圣恩眷顾,育有七皇子与八公主。   或许是她和萧云奕有一层血亲关系,琼羽体会的到,淑妃是真的将萧云奕和她当做自家晚辈疼爱。真心换真心,琼羽对淑妃也极为尊重,间隔几日便会去她宫里请安。   可是淑妃是不常来星月阁的,定是突然昏倒让娘娘不安了。   “臣妾没有大碍,淑妃娘娘莫要担心。”琼羽说着便要起身,结果又被淑妃劝住:“千万别乱动,能躺着便不要坐着。”   淑妃的话显然是避开了重点,她已经清醒,为何没事还要躺着?直觉告诉她东宫绝对出了大事,琼羽面露难色,偏过头询问碧波:“坠山的是什么人?”   淑妃重重叹了口气,哀其不幸:“你这孩子,现在哪里是你多想这些的时候?死人不吉,你就说因为目睹过程受到惊吓,才……”   她话说到一半,无比伤感地拿帕子拭了拭眼角。   才?她不就是被吓晕而已吗?琼羽又要开口,只见一位太医挺着腰杆走来,给她行了个标准的礼。   她透过手臂与头的空隙看清他的长相,这位太医与前日诊治萧云奕诊治的是同一个人。琼羽摸上自己胸口,莫非她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徐太医。”淑妃向他投去求助的目光,似乎不愿亲自说出琼羽的状况。   三年没见,琼羽一听姓氏也就记起来了,他叫徐宏,任太医院院判,德高望重医术高明,萧云奕的身体一向是由他照顾。   “淑妃娘娘说的是。”徐宏从医箱中拿出脉枕,恭敬地请琼羽将手放上去:“太子妃您才没了孩子,切勿忧思过度,再伤身子。”   琼羽皓腕僵在半空,她还没反应过来:“没了什么,孩子?”   淑妃听到琼羽自己将哀事说出来,立马忍不住掉了了眼泪:“琼羽,你万万不要太过伤心,太子与你都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   “娘娘,我,我。”琼羽差点就将“我压根没怀孕”这句脱口而出,她百思不得其解地看向徐宏,重重地将手锤在脉枕上:“徐太医,话可不能乱说。”   旁人信了她和萧云奕演的戏也就罢了,一看啥都明白的太医怎么还跟着她扯谎!   “徐太医已是尽力了。”淑妃擦擦眼泪,时刻不忘安抚琼羽情绪:“你晕的急,云麾将军把你抱起时,你裙下已是鲜血淋漓。”   “宫人们可都瞧见了。”她指向碧波:“你的婢女可是吓得半死,手里什么东西都顾不上了。”   碧波拿着的不是极难得到的安息香吗,难道已经摔了?琼羽的心瞬间和安息香一样碎成渣渣。   不过听淑妃描述的绘声绘色,她小腹似乎真的抽痛起来。   今日……算八月中旬!琼羽愕然地望向碧波:跟着瞎凑什么热闹,这他娘的明明是月信!   碧波明显憋着一气话,奈何只能回给琼羽一个无辜的眼神。   这两天总围着萧云奕转,怎么连月信时间都忙忘了。琼羽正不知如何面对这出闹剧,但脑中浮现出丝毫不怂的徐宏,表情古怪的碧波,还有活人坠山,完美的小产借口……   他们合着伙圆谎呢!   “碧波!”琼羽上时想通下瞬入戏,她故作虚弱地往后一仰,后脑勺“哐”的磕到床头,淑妃连忙起身要扶一扶,琼羽却抢先抽噎起来:“我的安息……不是,我可怜的孩子!”   头撞的好痛,正好能挤几滴眼泪,琼羽颤着手摸上自己的肚子:“你我母子缘分竟只有短短一月,都怪我,怪娘没有保护好你!”   “太子妃!”碧波小脸皱作一团,飘也似的扑到琼羽身上,她趁淑妃没注意将琼玉的手向下挪了一点,声音极小地提醒道:“小产疼的不是胃呀。”   淑妃被他们蒙在鼓里,她已为人母,又是个极易动情之人,哭的那叫一个悲恸欲绝:“前日才得到的好消息,本宫还没来得及告知先皇后姐姐。但羽儿你莫要过于自责,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琼羽现下对“羽儿”这个称呼有一种莫名的抗拒,但可不能当着淑妃的面说。她不经意看向窗外,才发现天都黑了,她是晕了多久,几个时辰?还是直接睡到明日夜晚了?   “云奕这孩子也真是,本宫早就派人去寻他,怎么还不见人影。”淑妃疼惜地拉住琼羽的手:“等他一来,本宫才好安心回宫。”   谎就是萧云奕开头扯的,他咋会因为虚有的小产放下公事。琼羽装累了是其次,主要是她觉得实在对不起淑妃的辛苦:“娘娘,天色已晚,八公主年纪尚小离不看您,不如您先回去吧,臣妾这里有人看护。”   孩子就是淑妃的天,她稍作犹豫,终于点了点头:“也好,本宫便不打扰你休息,等你精神好些,再来探望。”   琼羽无力地点了点头:“淑妃娘娘好走。”话落,还抻着脖子望了良久。   “太子妃,”碧波抹了把脸:“淑妃娘娘已经出门了。”   琼羽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地将其吐出,方觉心神平定。   见她苍白的脸有了血色,徐宏拱了拱手:“太子妃一切康健,只是亲眼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怕是要梦魇几日。”   “那就有徐太医,为本宫开写安神汤药。”琼羽默默对上徐宏浑浊的双眼,她轻启贝齿:“是太子殿下让你这么做的?” 第10章 合作了 “臣妾为您挡桃花~”……   徐宏将腰弯的更低了些:“是。”   为何萧云奕能信太医,却非瞒着她,不和她商量一句?琼羽后脊一凉,好似沾染到了坠山之人溅出的血:“你把殿下吩咐与你的话,通通给本宫复述一遍。”   “太子妃莫要为难老臣了。”徐宏没有了方才的镇定,弓着的胳膊都在抖:“老臣只是奉命行事。”   琼羽深知宫里人的性子,忠心的前提绝对是保全性命和衣食不愁,她也不和徐宏来硬的,只莞尔一笑:“你在东宫多年,该知道东宫现下有两个主子。”   徐宏左右为难,抖的更厉害了。   “徐太医忠贞不二,本宫自会在殿下面前好好赞你。”琼羽掀开了半边被子,合衣坐起:“不过此事本宫身涉其中,就算太医不开口,本宫同会去问殿下,只是早晚的问题。”   她扳转着手指上的红宝戒指,轻而易举地将其摘下,放到了徐宏的医箱抽屉中:“徐太医放心,任何事有本宫担着。”   世上没人和银子有仇。徐宏本就是个意志不坚定的,他听过琼羽的保证,心中顾虑也被值钱的戒指打散。   “回太子妃,”徐宏悄摸给抽屉合上,迅速恢复拱手的动作:“太子殿下今日一早即命老臣,需时刻关注太子妃您的身体状况,最好能借口月信,假装小产。”   这与琼羽的假想有些偏差,她不太相信,又问道:“今日之事,你并非早有准备,而真的是被人喊来救命的?”   “正是。”徐宏斗胆指了指碧波:“碧波姑娘来找老臣时,老臣收到殿下指令还不到一日。不得不说,太子妃您这戏入的也太快了。”   碧波跟着附和道:“奴婢本想请徐太医来诊治您昏厥的。”   所以竟然是凑巧?从假山上掉下来的人把她吓晕,正好配合徐宏,完美地演了小产戏码,了解了有孕的谎言。   琼羽想通了便不惶恐,她不再咬着嘴里的肉:幸好,幸好活人坠山不是萧云奕安排的。   若他为了圆谎草菅人命,那他便不彻底不是她爱的那个萧云奕了。   忽而从外传来人马声响,星月阁附近寂然无声,琼羽很容易就分辨出了萧云奕的脚步。   “太子殿下到——”   萧云奕不客气地走到寝殿,他一打眼看到坐在榻上啥事没有的琼羽,又转眼瞥见颤颤巍巍的徐宏,不用他们开口,心里就明白了大半。   他让连文守在门外,又对徐宏冷漠道:“你下去吧。”   徐宏如获大赦,谢过恩蹿得比兔子都快。   “不愧是太医,老当益壮。”琼羽屈膝给萧云奕标准地行过礼:“臣妾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万福金安。”   萧云奕只当这些全是屁话:“哪只眼睛看到本宫安了?一天天不让人省心。”   琼羽自觉她也该学学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本事,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她若还和从前一样听萧云奕的话,容易被气死。   “您日理万机,臣妾自然不想麻烦您。”琼羽适时搬出靠山:“淑妃娘娘疼爱晚辈,她以为臣妾是真的小产,这才差人去请殿下。”   听说淑妃的眉眼神态与先皇后有些相像,琼羽想起萧云奕这两日的猛男落泪,别说,和淑妃还真有点相似之处。   “过分荒谬。”萧云奕累了一天,在琼羽这装都懒得装,他无精打采摆着臭脸:“徐宏他……”   琼羽打断他:“徐太医都和臣妾说了。”   萧云奕长叹一气:“碎嘴皮子,不堪重任。”   “嘴再碎也是您亲自选出,培养的臣子。”琼羽说话算数,该表扬徐宏就表扬:“咱们在宫里,必要有自己的太医。”   萧云奕轻蔑地扬眉:“谁和你咱们?徐宏他是本宫的人。”   “是,整个东宫都是您的人!”萧云奕现在既较真又小气,和他说句话是真费劲。琼羽换了一种态度,试图让萧云奕承认一件事:“殿下,您与臣妾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咱能别天天和斗蛐蛐一样,为小事记仇计较吗。”   萧云奕听得这个比喻,不禁皱起了眉:“你会说人话吗。”   琼羽也不憋着了,她不奢望失忆的萧云奕能很快接受琼羽的存在,至少不能让他站在她的敌对一面:“臣妾既嫁给殿下,自会事事为殿下考虑……”   萧云奕不耐烦道:“用不着。你只要不添乱,本宫就谢天谢地了。”   琼羽催促自己赶紧去瞅萧云奕的俊脸,如此消气之招,百试百灵。   “臣妾为何要与您添乱?这对臣妾而言,有什么好处吗。”琼羽一副认真算账的神情:“朝堂之上有多少人盯着东宫,谁要添乱,殿下不会看不出吧?”   萧云奕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他警惕道:“你,无权干政。”   琼羽正色道:“是。但如若东宫后院起火,您在前朝能有多顺遂?”   萧云奕总算抬了他金贵的眼皮子。   “臣妾知道您心中有佳人,臣妾高攀不起。”话说的别扭,萧云奕能听进去就行。琼羽要求已是极低:“臣妾知希望殿下明白,夫妻同林。”   萧云奕不屑一顾,他的眼眸深不见底:“如果不是本宫有意护你,你还能活到现在?”   琼羽心中莫名燃起一团温火,眼前浮现出了盛茗园。   他还有意告诫琼羽:“同时,你的一切也在本宫掌控之中,徐宏就是一个例子。”   萧云奕……萧云奕现在没理由信任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反正她从未做过害人之事:“臣妾为您把持东宫,不比外人安插别有目的的女子来的实在。”   这是的确。萧云奕纵然对他的太子妃有一堆意见,但她始终是个家底干净,头脑简单的宗室女儿。   而且,还和他的羽儿那么像。   萧云奕目光柔和三分:“你说了这么多,意在求和?”   “是求合作。”琼羽将玩笑一带而过:“如果臣妾有什么意外,下一个太子妃指不定是什么妖魔鬼怪。”   她底气十足:“臣妾为您挡桃花,您在外确保臣妾生命安全。如何?”   这样不止能让她和萧云奕的关系进一步密切,并且在外人面前还不容易露馅。琼羽简直对自己佩服的五体投地,她怎么就想出了这么个万全之策!   只要活得久,不怕他萧云奕不痊愈!   “女人,你比本宫想象的有意思。”萧云奕意味深长地笑了两声,琼羽会意,他这是默认了。   她低眉浅浅一笑:“殿下英明。”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萧云奕坐够了,不愿多留:“本宫还要回凤祥宫。”   “啊。”琼羽突然就不会利索地说话了:“还真有一事……”   萧云奕为什么不记得她人,却记得她月信是什么时候啊!   琼羽对上萧云奕“你有完没完”的眼神,她犹豫一会儿,还是决定闭嘴不谈:“敢问殿下,云麾将军现在何处?”   萧云奕像才想起这个人,他思索片刻:“虞靖以未能保护太子妃为由,自愿去领罚了。”   “领罚?”虞靖对自己一向很狠,琼羽顿时着急了:“罚什么!军棍?罚跪?”   萧云奕淡定道:“在府禁足思过,一月不得进宫。”   他停了停,又道:“虞靖是羽儿好友一事你不是不知道,本宫警告你,别想从她那得到羽儿的任何消息。”   琼羽无语:“我,臣妾只是和将军谈得来而已。”   “你与谁谈不来?”萧云奕将手一背冷酷命令:“没事少见她。”   欺……欺人太甚!   琼羽一下子翻身上榻,十分敏捷地站立起来,这样一来她高了萧云奕一头还多。她大力吸了一口凉气,抑在喉头憋出俩字:“我不!”   萧云奕以前从来都不干预她的社交,他甚至担心她在大梁谁也不认识,主动带她出席各种宴会。现在他糊涂就糊涂吧,怎么又小心眼儿又管得宽?   萧云奕从进屋,皱着的眉就没松过,他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见琼羽如此,竟稍稍舒展了眉头。   可他嘴还是一样的欠:“你做什么也没用了,虞靖这一个月不能入宫。”   我就不会去敬安侯府找她吗!琼羽怼不过萧云奕,无比难过地甩了下小手。   萧云奕眼尖的很:“你昨日戴的红宝戒指呢?”   琼羽意味深长地回给他一个假笑:“我送男人了!”   “呵。”萧云奕理都没理,直接迈开长腿大步离去。   碧波满脸疑惑,她小心翼翼扶着琼羽下来:“太子妃,您说您何苦要惹殿下不悦?”   “是我惹他吗?”琼羽嘚嘚地都快岔气了:“是他各种看我不顺眼,就算我骂他,他也是不会在意的。”   碧波头点的像啄米:“太子妃说的是,只可惜云麾将军受罚,整整一个月不能来陪您。”   琼羽怎么也没想到,假孕之事绕了一圈,最后惩罚的却是虞靖。她苦闷地撑着下巴:“好酒好茶好吃的都还没给她,咱改日寻个时候出趟宫。”   碧波瘪了瘪嘴,表示这事不太可能:“您假装小产,往后是要坐小月子的。”   琼羽霎时生无可恋,她脑子放空,在眼前一瞬间闪过的竟还是坠山之人的血肉……   琼羽没敢多看,只记得她穿的是寻常宫女服饰。   她除了恶心,剩下的便是伤感:“碧波,你去打听打听,坠山的人是谁。”   碧波没接着答应:“太子妃,您知道这事最不靠谱的地方在哪吗?”   琼羽歪头:“在哪?”   碧波苦着脸:“最不靠谱之处,就是让奴婢去打听……” 第11章 起疑了 崇明司监事,沈廷君。   是夜,冷风习习,寒蝉凄切。   京城四方,北临皇城,一辆不新不旧的围布马车正叮叮当当地往北行驶,距离西市街坊越来越近。   此地白日热闹,夜晚安谧,马车寻光而去,停在了一幢构造复杂,隔墙严密的建筑门前。   虞靖裹了件黑袍,身手矫捷地从车上跳下,建筑门上悬着的两盏竹编米色灯笼亮的教人不能直视。她摘下兜帽,只见沉木牌匾上的烫金三字——崇明司,在残光之下闪烁生辉。   虞靖眯眼想了个透彻,崇明司成立三年,独立于京兆府外,不属大理寺管。它立在西市旁,表面是为加强京城守卫,实则神秘的像天上凌霄宝殿。   它在暗地中有太多的机密与行动,简单来说,无论是打架斗殴还是奇闻命案,只要与宫里扯上关系,崇明司便有权直接接管,直到真相大白。   说到底,陛下建它,不就是想有个伸手就能控制的刑司吗。   大门两边各立了三位侍卫,好好的人谨慎到呼吸都不带起伏胸膛。其中领头的发现来客,正步下了台阶。他并不着急赶人,只毕恭毕敬道:“敢问大人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大白天崇明司门口就冷冷清清,可见人们对它的惧怕之心大于敬爱,寻常百姓中还流传这么一句,谁家要是和崇明司牵扯上关系,不是已经死人,便是将要灭族。   相反,挑着这时候来的,不是有事要办的贵客还能是谁?   虞靖面色严肃,将侍卫的问话置之不理,她直接举了敬安侯府的令牌:“你们沈监在吗。”   其实这话问了等于白问,崇明司里面灯火通明,没人在还点个毛灯。   “原是云麾将军大驾光临,小人唐突了。”侍卫立刻把腰间佩剑转到身后,点头哈腰道:“监事大人自然是在的,您请,小人为您带路。”   虞靖屏退侍从,孤身跟在那个侍卫身后进了大门,崇明司她去年也来过几次,总体来说就是平地起山坡,没事找事。   里面的屋子不像屋子,路不像路,恨不得让每个进来的人困死在这,有进无出。   她本来以为这是皇上的主意,强忍了几月没开口嘲讽,不过往后听说崇明司一切都是沈监大人把的关,她便在心中骂了那人无数遍。   侍卫绞尽脑汁想和虞靖搭话:“将军可用过晚膳了?小的早就听闻将军风采,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真不知道将军这等英雄人物,是吃什么出落得如此八面威风!”   虞靖眼都不眨:“吃小孩。”   侍卫识相地闭了嘴。   七扭八拐地终于到了目的地,侍卫还没和门仆打个招呼,门仆已面带笑意地躬身相迎:“云麾将军,监事大人在屋内等您。”   “沈监的听力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无人超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虞靖也不再客套,只大胆地进了屋中。   木门迅速关闭,险些夹了虞靖衣角。   屋内烛火通明,亮若白昼,虞靖眯缝着眼,极其不自在地环视一番,将目光落在正伏案写字的男子身上。   他面前纸白,拿在手里的玉笔也白,身上衣白,脸色更白!若不是他长发未束,青丝披肩,整个人简直就是一被光圈笼罩的和尚。   “监事大人,虞靖深夜前来,打扰您了。”虞靖不拘小节,也不在意谁先向谁行礼,只不过她怕她若不先开口,面前这位会一直晾着她。   男子并不仰脸:“将军,稍等。”   区区四字能说的如此有情有调,温和如水,世间也就他沈决一人了。   崇明司监事,沈决字廷君,当朝左相义子,年少有为才华横溢,生了个让人乐于交往的相貌,却有个品淡如菊的个性。能靠脸吃饭,偏要靠能力,有个厉害的义父,偏偏自己闯出条仕途。   皇上重视崇明司,自然连带着重用沈决,不仅如此,沈决靠着他这张脸在民间颇受欢迎,姑娘家不敢觊觎皇亲,但能臆想沈决啊。   二路并通,沈决如今在哪的地位都是水涨船高,朝廷中一般老臣见他都要礼让三分。不过沈决也是个明白人,如果有老臣给他问好,他就给人家作揖,总之决不欠人情。   虞靖长期在外,这些都是最近才听她幕僚说的,奇怪的是,当时她听完并没有对沈决起什么敬佩之心,反而感觉应该离这种聪明人远些,莫沾染是非。   结果越不想干啥就来啥,还没过两日,她就来求人家了。   “我在军中惯了,只知道机不可失,时不我待。”虞靖不放过插话的机会:““我不耽误大人太多时间,问几句话便走。”   沈决闻言利落地放下了笔,抬起头来正视虞靖。   虞靖虽然早在心中生了“沈决善用美色蛊人”的警觉,却还是被他的长相震慑了下:天生带笑的眉眼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少年纯真,脖颈白如净瓷,长发披散却一丝不乱,只是眼下稍稍泛青,证实了他的确在办公,而不是在修仙。   他像一只无害的幼鹿,让人迫不及待想去亲近。也就是百男不侵的虞靖能嗤之以鼻:二十几奔三的人了,刚入秋就披着裘皮,体弱也就罢了,还装嫩!   “将军想节省的应不是在下的时间。”沈决幸好不知道虞靖在想啥,还一副清清君子的样子:“您要在明日之前回去府中,禁足呢。”   这哪是听力好,简直是顺风耳了。虞靖笑了笑,她并不在意禁足之事:“我今日来,便是想要明明白白的回去禁足。”   沈决嘴角的弧度都没变:“那在下一定配合。”   “您别搁那装。”加上个敬语已是虞靖最后的耐心:“今日午后,在东宫盛茗园坠山之人的尸身,是在您这里吧。”   沈决起身,大方承认:“是。”   虞靖平视他,心想:他原来和我差不多高。   “不过在下所有的举动,都是按陛下的旨意来的。”沈决拱手示天子,语气轻轻道:“不知将军您是什么意思?”   虞靖双手抱在胸前:“我想请问,这事是按宫女意外坠山来查,还是按太子妃受惊小产来查?”   事关琼羽和她未能出世的孩子,她就算现在无力查个水落石出,也不能放过任何一条线索。   虞靖下午为了告罪,在养心殿前跪了近一个时辰,然而到了天黑,皇上都没有要见她的意思,只是派公公传话给她:无需太过自责,先回府思过吧。   她本打算再去星月阁看琼羽一眼,却在东宫附近却听到了宫女太监的闲话,说那具尸身并没有扔到乱葬岗,而是半路被崇明司的人带走了。   若真是宫女意外坠山,用得着让崇明司接手?   分明就是有人加害琼羽!事在眼前,教她如何能放手不管?   沈决似看出虞靖的心思,他不说重点,只道:“也就是将军您亲自来,若换做旁人,该是连在下都见不到的。”   虞靖有些不懂:“我的脸这么大?”   “天下谁人不知云麾将军的英武,在下那几个侍卫见到您就像遇着神。”沈决将一边的垂发捋到耳后,露出了一件极为精致的耳饰:“既然将军来了,在下便不会让您空手回去。”   他踱步回到桌前,翻过一摞纸张轻手从中抽出一页,递给虞靖。   虞靖接过一瞧,纸上有图有文,画的是尸身的形状,写的是尸身上细致的伤口。   就算她见血无数,看到这栩栩如生的画还是有些反胃。虞靖抖了抖纸张:“这是大人画的?”   沈决颔首。   不光是个监事,还是个仵作兼画师,他这字儿写的也挺好看。虞靖定神细看,逐渐察觉到不对之处:“假山本就不高,暂且不谈她为何要爬上去,就算从最高处摔下来,脑袋也不会碎成这样吧。”   沈决骨节分明的手指向一处,解释道:“她的头,正好落到了一块尖石上,不光头骨破碎,面部容貌也全毁了。”   虞靖一愣,及时反应道:“她故意的。”   沈决没反对,却有没再接话。   虞靖知道他的话问到头了,在往下去就该是机密,擅意暴露是要治罪的。她来这不过是想确定,是否有人针对琼羽,现下得到结论,她也不难为沈决了。   “多谢沈监,余下的还有劳您了。”虞靖抱了个拳:“我今日所做,也只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太子妃。”   之后没有现成的,她便自己查。   沈决表示非常理解,还礼貌地帮忙帮到底,特意唤来了个女侍带虞靖出门。   屋门再次一张一闭,似乎漏出去了不少光,沈决背门而立,沉静片刻道:“来人。”   一身着夜行衣的人飞速开门进入,他单膝跪地:“大人有何吩咐?”   沈决神情自若地坐到桌前,拿着那张纸来回细看:“今日看守大门的六人,全杀了吧。”   不听话的人,留着有什么用?   他语气平淡地宛如在想明日吃什么,黑衣人不敢违抗,连忙道过“是”退了出去。   屋内恢复宁静,沈决心情舒畅了不少,他愉快提笔,在图文一页又添了几字:左膀小臂,烫伤一处。 第12章 麻烦了 自己的牌位自己刻   为了让太子妃小产的消息散播出去,又为了做戏真实掩人耳目,琼羽和个残废一样,在榻上躺了整整五日。   这五日中,后宫里乐意走动凑热闹的妃嫔组团探望,皇后虽然没有亲自过来,但送的补品堪比置办年货,也不知她是真为了让琼羽养好身子,还是在变着花样的庆祝。   从前她病的厉害,巴不得一天十个时辰瘫在榻上,如今身体康健,硬要躺着不动实在难受。琼羽活动着肩膀坐起,在后腰处塞了个软垫,这才感觉舒服了些。   “吱嘎——”门被轻轻推开,碧波怀中死死抱了个什么东西,和做贼似的探头探脑。琼羽放下书卷,招呼道:“屋里没别人,你是不是把胡辣酱给我拿来了?”   徐宏一句“小产后饮食清淡”可苦了琼羽,皇后又重视此事,星月阁的一日三餐都是从御膳房送来的,清汤寡水倒算不上,但实在不合她的口味。   五日十五顿饭,险些让琼羽嚼了舌头解馋。   碧波摇了摇脑袋:“太子妃赎罪,小厨房的人都眼熟奴婢,奴婢实在没法儿偷拿吃食。”   琼羽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转念又问:“让你打听的坠山之人,可有消息了?”   碧波没停下动作,头摇的像个拨浪鼓:“奴婢去问了处理尸身的小公公,只说那人面目全非,根本看不出长相,另外手和腿上也有伤,听说肉摔的不像肉,都……都起泡发烂了。”   “可以了。”琼羽不想再听下去,她心情一起一落,整个人又没了精神劲:“那你揣着什么,鬼鬼祟祟的。”   碧波将重物放在桌上,极为小心地摘开了黑布,只见是一座木滑漆光,黑棕泛红的牌位,琼羽对它眼熟的很,这形状雕刻与宫中祠堂的一模一样。   琼羽心中一喜:“碧波你是真有本事,从哪弄得如此正经的牌位?”她捧着木牌爱不释手,正反都看了个遍,却发现上面没有一个字。   碧波眼巴巴道:“奴婢在司珍坊有一位故友,她给奴婢说宫外有个木雕巧匠,他用的圣檀木,与宫里是一样的。只是……”   琼羽猜了个七八:“只是他不敢刻字。”   碧波点了点头。   也是,谁没事敢在灵牌上刻当朝太子妃的名号,这不是咒她吗,就算琼羽本人同意让他咒,人家也不会为了一单生意铤而走险。   “罢了。”能讨到这块木头已是不易,琼羽心生一计:“我自己刻。”   不就是字吗,她又不是没见过祠堂中的牌位,那字遒劲有力,浑厚高古,显然……不是一般人能模仿来的。   碧波见琼羽沉默,脑中不禁浮现出她家太子妃那一笔龙飞凤舞的中原字,当时在南昭,教太子妃写字的师父一个个写的都方方正正,怎么太子妃的字,就那么特立独行有个性。   这叫什么来的?对,草书意境!   琼羽望着空旷的牌面,联想到字迹,不知为何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碧波,我来大梁后教我写字的,是谁来着?”   碧波直言正色:“是太子殿下。”   “……”琼羽无语间隙,突然回想到了熟悉感的来源。   萧云奕写的字,与祠堂牌位之上的刻字非常之像!   前世萧云奕死后,琼羽便发了疯似的收集他的遗物,其中最多的,是从绥宁轩寻出来的手稿,三年之中,宣纸都被她翻薄了一层。   萧云奕心心念念的“羽儿之位”只供在宫中祠堂,并不是太庙,所以还是很好进出人的。   年份,皇太子,之妻,之位这些常见字都很好找,只要派人去将其描摹一遍,她便能自己刻印,不露风声。   只是剩下的“蒙氏”二字该如何是好?萧云奕心思缜密,天天和能看透人心似的,要是求他写这俩字,他绝对会怀疑所用之处,不问明白不罢休。   琼羽细想片刻,打算死马当活马医:“碧波,你去找连文打听打听,要些太子殿下丢弃的亲笔字迹。”   如若能凑出蒙氏二字那就再好不过了。她双手端着死沉的牌位:“他要是问,你就说太子妃想要练字,又不愿打扰太子,只要来描红用。”萧云奕难得一片痴心,她怎么着也要成全他!   话音刚落,门外紧接传来通报丫鬟的声音:“太子妃?”   琼羽吓了一跳:“别进来!”   丫鬟不得已顿了一顿,半刻她又道:“国舅夫人来看望您了。”   “谁?”琼羽生怕自己听错。   碧波准确重复了一遍:“国,国舅夫人,张氏娘子。”   然而没等她反应过来,张氏已推开门神采奕奕地进了屋。琼羽瞬时慌乱无措,她急冲冲地将圣檀牌位塞进被窝,一手按住它的凸起,一手扶在额头,做成弱不禁风刚睁开眼的模样。   好在张氏的注意力也不在琼羽身上,她在屋里环视一圈,才想起给琼羽问安:“臣妇见过太子妃。”   “舅母快起。”琼羽示意碧波亲自去扶她,自己又咳嗽两声道:“恕晚辈礼数不周。”   琼羽称张氏一声舅母,是因为她的夫君何之儒是先皇后的亲哥哥,也是萧云奕的亲舅舅。何之儒在朝任太常少卿,官职虽然不大,但皇上厚待何家,他身上这层国舅身份一直维持至今。   琼羽依稀记得先皇后的显耀家世,何家父亲为太子太傅,母亲为当朝郡主,二人膝下一儿一女,儿子年轻中举,女儿嫁入皇室,成了当今皇上的发妻皇后。   何家如今的最小一辈都是太子,正可谓是祖上荣耀,今时风光。   这样一想,张氏高傲好像也不稀奇了。她一富态贵妇平日保养的很好,年过四十脸上没有一丝褶子。琼羽和她一共没见过几次面,却能察觉出她心底的想法:小国送来的和亲公主,哪配得上她家太子殿下?   然何之儒却与张氏恰恰相反,他对外甥媳妇是异常喜爱,见面除了夸还是夸。琼羽大抵也知道原因,何之儒作为太常寺卿,是个乐意逮人叨叨中原史俗的,平日找不着学生,恰巧碰上她,是个愿意听学的。   乐善好施的老文臣遇上啥也不懂的琼羽,一个敢讲一个敢听,一家人那是格外融洽。   总之国舅夫妇二人口直心善,是对一心为萧云奕好的长辈。   张氏也不见外,侧身坐到榻上:“臣妇想着太子妃恢复的差不多了,这才敢来探望。不过今日看着,您气血还有些虚呢。”   “有劳舅母挂念。”琼羽的嘴唇绝对是被吓白的,她将牌位往里推了推,若无其事道:“舅母一人来的?”   张氏摆了摆胖手:“国舅爷在前厅担心的很,特意要臣妇来好好看看您。”   琼羽莞尔一笑:“舅母放心。”   “唉。”张氏自以为看出了琼羽的强硬,她难得柔声说话:“失了孩子自是不好受的,但只要您好好调养身子,再有子嗣不是难事。”   琼羽乖觉地点了头。   张氏继续以过来人的身份相劝:“切莫因此,和太子殿下生了嫌隙。”   “嫌隙?”琼羽心中道:我和萧云奕之间不是嫌隙,那是万丈深渊啊。她掩饰着紧张,文静否认道:“我与太子殿下,并无嫌隙啊。”   张氏的嘴一下子耷拉下来:“自家人还瞒什么,臣妇方才来时没见到太子殿下,只问了一句,便听下人说殿下移去了凤祥宫居住。”   琼羽:天爷,又要胡诌了。   “那是因为,我现在不好伺候殿下。”琼羽揽来错责:“钦天监也说,东宫失子,需阳刚之气聚到风水绝佳处,正因如此,太子殿下才暂时搬去了凤祥宫。”   张氏对这个回答没起疑心:“也好,也好。”   琼羽凉汗忽地冒完。   只听她忽然又道:“太子妃可是能下床了?国舅爷许久未见殿下与您,可能否在东宫一起用个午膳?”   这个请求在情理之中,琼羽没想拒绝,只是她不知道萧云奕那边什么情况:“这样吧,舅母稍安,待我派人去问过太子殿下。”   见张氏的明显失落了几分,她连忙补充道:“就算殿下没空,不还有我陪您二老吗。”   今日的张氏异常和蔼,她面上重新挂上笑:“国舅爷见到太子妃,笔墨书卷的,又要好好说上一通了。”   笔,墨?   琼羽脑中豁然开朗,她曾听何舅父讲过,萧云奕儿时功课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儿时功课,那自然包括了书法!   她也见过舅父写的长篇手稿,和萧云奕的字不能说一模一样,但也很是相近了。换位而言,便是舅父的字,也和牌位上的很像!   她拜托舅父写两个字,那不是轻而易举吗?   “好,好,舅母你们来的真是时候!”琼羽感动到不行不行,老天爷总算给她指了条明路,俗话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她如今是想要不吃亏,快去找老人!   “舅母稍候,我即刻梳洗换衣。”琼羽笑着唤来一个丫鬟:“你去找太子殿下,请他来星月阁用午膳。”   丫鬟领命,应和着便要退下去,退到门口又听琼羽吩咐:“让殿下不要着急,慢慢来,慢慢来啊!” 第13章 报仇了 一物降一物,太子怕舅父!……   张氏懂事明理,她总不能瞅着太子妃更衣:“那臣妇先去前厅侯着。”   “舅母辛苦。”琼羽心中还有些动摇,因为贵眷们多是喜欢排面场合,她让国舅爷夫妇在星月阁用膳会不会寒碜了些?   多想不如直接问:“舅母,您正好去问问舅舅想在哪里用膳,什么亭台宫室都行,不必非屈在星月阁。”   张氏虽然爱摆谱,但确是个心细如发的妇人,而且说一不二,说是来看琼羽的,那就要事事以琼羽为先。她不以为然地扬了下帕子:“去外面作甚,您现下可不能着风。再说在哪不一样,人齐了便是好的。”   眼下萧云奕都不给她好脸,严苛长辈的罕见温情那是格外可贵,琼羽小心肝儿感动的颤了三颤,她直愣愣地望着张氏出门,回头便唤人让小厨房开工干活。   舅舅爱喝的陈酿,舅母爱吃的酥肉,萧云奕喜欢的……琼羽想到一半放弃了揣测,鬼知道萧云奕现在喜欢吃什么,总不能让厨子给他烙个糊饼。   琼羽打扮整齐,心情舒畅,再从被子里抱起黑不溜秋的牌位都觉得檀味甚香,她乐呵呵地交代碧波:“带上笔墨,咱赶快过去向舅舅讨两个字。”   前厅离寝殿不远,琼羽稳步慢走也没用多长时间,她迈进厅堂,何之儒与张氏立刻止住交谈,一同上前行礼道:“见过太子妃。”   琼羽比他们弓膝弓的快,她一手扶一个,语气尽是欢迎之意:“舅舅舅母快快请起,辛苦您二老来这一趟。”   何之儒比先皇后大了十多岁,今时也是位年过半百的老臣,不过和他夫人一比,小老头竟还有些精瘦。他看到琼羽已能下床,更是满脸欣慰:“太子妃康健就好,康健就好。”   人真正高兴时,面上的喜色是藏不住的。琼羽不想还好,仔细回忆后才发觉她上一次与何之儒见面,是在萧云奕的灵堂。   他一夜白头,在灵堂捶胸顿足,悲不自胜,痛恨他没有保护好妹妹唯一的儿子。琼羽当时没力气相劝,更没资格相劝,她只是个与萧云奕成婚一年,还没有得到夫君真心的别国公主,在旁人眼中,自是不能体会到何家痛失爱子,丧失希望的悲苦。   不过好在,那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琼羽示意碧波来扶张氏,她则搀扶着何之儒坐回座位:“许久不见,太子殿下与我对您和舅母甚是思念,今日见得舅舅精神矍铄,我们也能放心了。”   “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何之儒和寻常人的思路不同,别人被夸只应和几句便过去,他却能从话里得到说话人的学识:“看来没少看书,也没少学习,甚好,甚好!”   有求于人,那定要先让他老人家开心了。琼羽双手拿起茶盏,奉到何之儒身前:“哪里哪里,我才疏学浅,幸而有舅舅不吝赐教,才能看明白中原书籍,进而学习大梁文俗。”   “不敢不敢!”何之儒接过茶盏抿了一大口,捋着灰白的胡须大笑几声:“是太子妃您悟性好,老臣教过那么多学生,您这般有灵性之人当真少见,若从小长在我们大梁,那可当为京城才女!”   张氏轻轻呸了句,在旁打击何之儒的积极:“你想的倒美,人家太子妃是南昭嫡公主,第一美人儿!还稀罕你封的什么才女?”说罢,还拉过琼羽的手背轻轻拍了拍。   在宫里说话向来只管谨言慎行,偶尔听得张氏的言语还挺有意思。   琼羽羞涩一笑,颊染红霞,笑若粲阳,虽有一副大病初愈的娇弱样子,但并不牵强。国舅夫妇二人当然期望琼羽早日走出没了孩子的失意,今日见她如此,才算真的放了心。   可琼羽哪有时间算计那么多,她笑的不深不浅只是因为心里有事:怎样开口要字才能既不刻意,又能让舅舅欢心呢?   何之儒嘴巴一动就没那么容易消停,他盘着手里的佛珠,喃喃低语:“还是云奕那孩子的福气,娶了位貌美如花,知书达理的太子妃,往后之路,老臣也可宽心稍许。”   琼羽示意下人添茶,边温和道:“舅舅言重了,太子殿下才貌双绝,平日也很疼我的。夫妻一心,自然琴瑟和鸣。”   何之儒面露赞赏神色,又叹道:“有此贤妻,太子殿下还能有什么要求?老臣今日便把话放这,如若太子殿下对您有什么过分的地方,您就来找老臣!”   萧云奕的启蒙师父就是何之儒,他在人前虽然不提,但心里肯定是敬畏童年之师的。琼羽从前也听淑妃提过几句,萧云奕小时一顽皮打闹,何之儒那手板打的可是极狠,没一点放水,就连先皇后也护不住他。   久而久之,萧云奕便长成了挺拔溜直的好苗子,全身上下尽是优点,想挑个不是之处都难。   这算不算她有了新靠山?琼羽正要玩笑着谢两句,却见一个丫鬟匆匆忙忙地跑进了屋,她定神一瞧,那人正是方才被派去问萧云奕的。   丫鬟进来一声不吭,倒先跪在了琼羽身边。   张氏不明其意:“这怎么了,做错事了?”   琼羽默默苦笑两声,这个反应,估计是萧云奕又传来了啥难听的话,丫鬟不敢开口,便只能先跪了。   “太子殿下有什么话,你说就是了。”琼羽低眸,悄悄望了何之儒一眼。   何之儒果然恢复了严师神情,坐定等着丫鬟说话。   丫鬟头也不低了,上半身直接伏在地面:“太子殿下说,让太子妃您去凤祥宫,给他弹月琴。”   琼羽还没开口,何之儒厉声道:“午膳还没用呢,弹什么琴?”   “奴婢,奴婢说了,太子妃请殿下来星月阁用膳。”丫鬟声音越来越小:“可殿下说,殿下说……”   何之儒追问:“他说什么!”   丫鬟颤声道:“殿下说,谁管那女人吃没吃,反正他现在就要听琴。”   “嘭!”茶盏被何之儒重重地磕在桌上。   琼羽是已经习惯萧云奕的肆意妄为,她定下心神,想先哄慰下何之儒:“舅舅您消消气,殿下若想听,我去给他弹就是了。”   不过这话一出来,咋还有种装可怜的茶味?   “去什么去!”何之儒是执意偏护琼羽到底:“您身子还那么弱,殿下不陪着您也就罢了,竟还这么理直气壮地使唤您?这哪是疼您,分明是践踏真情,让您心疼!”   “这……”她原本想好了一串替萧云奕开脱的话,但现在看来,换个思路发言,那才叫爽。   琼羽细指捏着手帕,将它举到眼皮子底下,和真事一样,仿着姑娘家轻咳抽噎:“舅舅,您说的是。”   何之儒见琼羽委屈上了,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他拍案而起,激动的鼻孔都冒了白气:“殿下现在何处!”   丫鬟如实道:“殿下应当在回凤祥宫的路上。”   “还没回宫,就让太子妃前去伺候,他过得倒是挺舒坦!”何之儒气的不行,琼羽才遭罪小产,萧云奕这小兔崽子竟还享受起来了?   平日在东宫无人违逆太子殿下,可是今日,他舅舅来了!   “你再去请殿下一趟,就说劳驾他来星月阁听曲儿。”何之儒让丫鬟起了身:“他舅舅给他弹!”   琼羽差点给笑呛,她忍着笑意站起来,扶着何之儒重新坐下:“舅舅您莫急,殿下也是无心之举。”   “无心都这样了,有心还得了?”何之儒对琼羽摆手,叫她不要管这事:“原以为太子殿下长大成才,老臣可以松了管教,但比才学更重要的是品行!老臣非要好好教教殿下,什么才叫疼人。”   国舅夫妇的恩爱是出了名的,国舅夫人自从生养一女后,身子多多少少落下了毛病,国舅爷从此再也没提过孩子的事,更没纳一个妾,只将宝贝女儿捧在手心里养着,丝毫不理会外界。没儿子又咋,妻女平安便是极好。   何舅舅讲起疼人学问,那可比她揪着萧云奕耳朵说话还管用。而且萧云奕坑了她那么多次,她让萧云奕涨涨知识不过分吧?   只是报仇也不能忘了正事!   “舅舅呀,”琼羽任装哭的眼泪随意风干,她让碧波将笔墨放在桌上,自己挽袖研起了墨:“我早知道舅舅写了一笔好字,晚辈心有一愿,能否求舅舅成全?”   何之儒满口答应:“那是自然,太子妃请说。”   琼羽遐想道:“舅舅也知道,我姓氏在中原语里为蒙一字,只是晚辈看的书少,见的书法更少,时至今日,还没见到好看合意的蒙字。”   “这有何难?”何之儒爽快地提了笔:“老臣给太子妃写一幅便是。”   “有劳舅舅!”琼羽连忙将纸展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只要字到手,萧云奕日思夜想的牌位就有着落了。   笔腹吸满了墨汁,何之儒刚要动笔,只听门外一声洪亮的“太子殿下到——”   萧云奕一身清蓝云纹直襟袍,腰束鹅白宽黄带,显得人身形修长,气质绝佳,他腰间还悬了块纯白无瑕的玉佩,只不过这玉有多白,他脸色就有多黑。   琼羽只看了他一眼,不禁低头忍笑,往何之儒身后躲了躲。   碧波在后面撑着她,死心眼道:“太子妃怎么不上前相迎?”   琼羽笑叹一气:“上前?让他啊呜一口吃了我?” 第14章 玩脱了 “爱妻,吾,配,否?!”……   萧云奕大步流星,和阵风似的迈入厅堂,他本可以离何之儒近些,却在五步远的地方站定不动:“外甥见过舅舅,舅母。”   张氏和蔼笑着将自己置身事外:“太子殿下万安。”   “是安,看着哪都挺安的!”若说萧云奕当下满面阴霾,那何之儒的肃容就是阴天云中带的电闪:“只顾自身,简直有违君子之道。”   萧云奕一眼就逮到了背靠大山的‘罪魁祸首’,她也不畏畏缩缩反而得意的很,他在那罚站,琼羽竟没脸没皮拿栗子糕吃,一口不够,又悄悄顺走一块!   简直是小人得志!   萧云奕狠狠瞪着琼羽不放,连文察觉气氛冷的可怕,张嘴就为萧云奕辩解:“国舅爷,太子殿下不知您二位到访,这才……”   越解释越黑,越黑越容易掉进那女人挖的坑。萧云奕沉闷制止:“闭嘴。”   连文噤声垂手退步,心里却有些不服:太子妃派来的丫头只请殿下去用膳,只字未提国舅爷也在场啊。   何之儒自是眼熟连文的,论你是何人也别想逃过长辈翻旧账,他絮絮叨叨:“从小你就是个糊涂的,整日不干正事,难为太子殿下留你到今日!殿下就算不知老臣来,难道他连太子妃体虚也不知道吗!”   萧云奕咬紧牙关,大有宁死不屈的气势:“天天除了吃就是吃,她哪里体虚了?”   琼羽差点将刚咽下去的糕点吐出来。   何之儒没想到萧云奕还敢顶嘴,出乎意料平添了一把怒火,瞬间烧到了何之儒眉毛,他气急:“太子妃纤瘦体弱,又整日辛苦,多吃点又怎么了?你难道还养不起了?”   他并不愿提琼羽小产之事,说话时均以“体虚”代替,结果这兔崽子倒好,一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死德行!何之儒实在难以接受他最得意的学生不尊贤妻,他一拍桌子:“何氏家训第六条,背!”   萧云奕一哽。   琼羽看热闹不嫌事大,从何之儒肩后探出小脑袋瓜,萧云奕是皇家人,也是何家人,只是她从没听萧云奕提过,何家还有什么家训。   何之儒吹胡子瞪眼:“背啊!”   “何氏家训其六,”萧云奕放弃挣扎死气沉沉,宛若一个灵魂出窍的空壳:“敬母敬姊,宠妹宠女,娶妻则爱妻。”   说完,鄙视地扫了眼琼羽,若眼神能抽人,琼羽此时估计已经成了个陀螺。   琼羽正震惊着,没空搭理萧云奕。她迟疑地望向张氏,怪不得舅舅与舅母感情稳固,别人家训前几条绝对是家族荣耀,何家竟如此别具一格,从小就培养男子有爱妻意识?   她不禁陷入矛盾之中,前世萧云奕对她好的理由又增了一条,那便是不动真心,只守家规,但重生之后他对羽儿的念念不忘,又将爱妻之道抛在脑后,根本不管“琼羽”这位正妻。   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何之儒还没满意,他催促道:“七八//九呢,一起背!”   萧云奕毫无善意地盯着琼羽,半晌冷硬道:“妖言惑众。”   何之儒更气了:“你嘟囔什么呢!”   “家训其七,无论正妻有子与否,大忌宠妾灭妻,妾室之子理应过继到正妻名下。”萧云奕重重叹气:“其八,若爱妻有疾,需不离不弃,增倍关心。”   他说到第九条,已经是咬牙切齿:“其九,若某日心嫌爱妻年老色衰,需照镜问自己,吾,配,否?”   “配配配,太子殿下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哪能不配?”萧云奕身上还有伤呢,可别真把他气吐血。琼羽从何之儒身后钻出来,小跑到他面前福了福身:“舅舅,殿下他是,是想我了!这才叫我去弹琴叙情。”   教训见好就收,何之儒也想给萧云奕个台阶下,他问琼羽:“当真?”   琼羽回头冲萧云奕挤挤眼:不说好了吗,在外不乐意也得装恩爱!   萧云奕冷笑的十分无情:谁先起头搞得事?谁搞得?   琼羽登时低眉顺眼:臣妾错了。   但下次还敢!   “真的,国舅爷您是不知道,太子殿下可在乎太子妃了!”连文琢磨着将功补过,见缝插针道:“殿下公事繁忙的很,方才还特意去盛茗园,亲自盯着下人,将假山下的血迹打扫的干干净净。”   他故作感动道:“就是怕太子妃触景伤情!”   直接说出来难道就不伤情了吗。琼羽放弃拉扯连文,但她自己救的萧云奕,怎么着也不能让他栽下去,她长舒一气深表谢意道:“太子殿下的心意,臣妾明白。”   萧云奕这次忍住了,没将真实情况说出来:假山下的血迹谁看了都不顺眼,他不过就是路过派人清理,百分之二百不是为了琼羽这个女人!   这女人,这女人心有九窍善于伪装,颠倒是非胡诌八扯,摆不正自己是替身的位置,一次次得寸进尺,自私自利还和他谈条件!只不过她巧舌如簧,还借着和羽儿有几分相似的容貌,博取同情,利用人心!   萧云奕在心里把琼羽骂了千八百回,他低头瞥到自己腰间玉佩,洁白无瑕,形状雕刻的虽然不完美,但,但却是羽儿亲手雕刻而成的。   玉还在,物是人非。羽儿,他的羽儿……   琼羽随着萧云奕的目光看向他腰间,他与她的距离近了不少,琼羽看清那玉佩样子,一股说不上来的麻酥感穿透了她全身。   玉佩上的珠子,绳线,流苏都是新的,她未曾见过,所以第一眼并没有认出来。而那一块羊脂白玉,正是她嫁到大梁,第一件送给萧云奕的生辰礼物。   南昭玉石名扬天下,琼羽的嫁妆中也不乏各类绝世好玉,这块羊脂白玉细腻滋润,白如截肪,主人长期佩戴还有滋养身体的功效。   琼羽当时正处在好动的年纪,什么东西都想亲自做成,给萧云奕个惊喜。但她显然高估了自己的手艺,平日刻刻木头还行,雕刻玉石实在太难。   她的设想从龙变为一只虎,再从虎变成一个虎头,最后刻出了个四不像不说,两只长耳更是违和。   于是她送给萧云奕时,只说这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兔子。   她还记得萧云奕的话:“太子妃的技艺甚好,这兔子,栩栩如生。”   琼羽:“殿下您拿反了……”   原以为这个丑东西会在萧云奕那压箱底,没想到他不仅留着,还打了孔做成玉佩。   琼羽只想:萧云奕的审美,怕是和脑子一起坏了。   何之儒气没完全消,然也没有继续训斥萧云奕的意思,毕竟孩子长大了还要脸皮,领会到教训就是了。   “殿下,您往后可要好好待太子妃。”他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只见萧云奕那不屈不折的男子汉抬了胳膊,抹了把货真价实的眼泪。   这下轮到何之儒傻了,这算怎么回事!他把太子殿下训哭了?!   千防万防没防住萧氏孟姜随时发作的眼泪决堤大法,真是一点气都不稀罕争啊,琼羽恨不得跳高捂上何之儒眼睛。   张氏一直沉默着,这时倒先反应过来,她备好帕子走到萧云奕身边,十分接地气的安慰道:“殿下,您舅舅说话说重了,他个老顽固,怎么知道您和太子妃的情趣?”   一场专属萧云奕的批评大会,忽然之间变成了如何劝太子殿下收住眼泪。   萧云奕心结难愈,他分明爱的是羽儿,结果所有人都逼他爱琼羽,他结果张氏的帕子,说话也流露了真情:“我一心都在羽儿身上,一心都在。”   何之儒的严师之心接着就软了:“这才对嘛,您的心一直在太子妃身上是好事,只是有些时候要注意表达,莫要生了误会。”   萧云奕听到“太子妃”仨字,心想果然还是没人理解他,相思与憋屈冲击上头,他顿时泪涌如泉。   何之儒:“???”   琼羽:“……”   关键时候还需控场,琼羽拽了拽何之儒的袖子:“舅舅,您也知道殿下是个坚强之人,孩子没留住,他自是难过的。”   何之儒恍然大悟,他只想着照顾琼羽的情绪,忘了萧云奕是孩子他爹!琼羽小产,他想必也是不好受的,强撑着的精神赶在了今日崩溃。   琼羽一个“痛失爱子的亲娘”成了中间的和事佬:“所以舅舅千万不要将殿下今日的状态放在心上,若让外面有心之人听去,于谁都是不好的。”   虽然算不上什么丑事,但关系到萧云奕的完美形象,自然不能轻易外扬。何之儒连连点头:“太子妃说的是,老臣明白。”   话音刚落,碧波来的及时:“太子妃,午膳已经备好了。”   琼羽只觉得自己得救了,笑的如同劫后余生:“劳请太子殿下,舅舅与舅母移步,咱先去用膳。”   萧云奕不知何时止住了眼泪,他方才还想转身就走,可转念一想,这是他的东宫,是他的舅舅和舅母,要走也是琼羽这个外人走,凭啥是他走?   琼羽看人向来不太准,不过她能看懂萧云奕的细微表情和心思,他的眼里已经不是忍耐,而是稍许敌意了。   今日的玩笑,好像是开大了些……   何之儒见琼羽愣神,看到书桌上的白纸才想起来提字的事,他摸着胡子笑道:“忘了忘了,太子妃还等着老臣的字呢。”   “正是,辛苦舅舅了。”琼羽不去看萧云奕,只动了动身子挡住桌面,不让萧云奕看到何之儒写的是什么。   萧云奕眸色暗了暗,却不言语。   漂亮方正的二字“蒙氏”跃然纸上,琼羽一边夸赞一边将纸卷好塞给碧波,她用余光去打量萧云奕,他负手而立,心中的情绪似乎很复杂。   “舅舅。”琼羽兴致全无,她不再看向萧云奕的方向,只对何之儒与张氏道歉:“我忽然有些不适,还是让殿下陪您去用膳吧。”   她将鼻喉的酸涩咽回去:“来人,把膳食挪去东升台,好生伺候国舅爷与国舅夫人。”   东升台离星月阁很近,是赏景的好去处,只是这一举动,无疑将萧云奕推的更远。   何之儒阻拦不及,琼羽已从萧云奕身边擦肩而去。 第15章 妥协了 萧大别扭与琼怼怼   小刀片被磨的锋利,正正好好卡在一根中有缝隙的铜棒上,琼羽用嘴叼着红线,一手将线绷直再往铜棒上旋转缠绕。不多时,一把灵巧的刻刀华丽出世。   旁观的碧波却心惊胆战:“太子妃您小心些,可不要伤到手了!”   “无碍,和兄长学来的本事难得派上用场。”琼羽将刻刀举在眼前,怎么看怎么喜欢:“闲了这么多日,总算有点事干了。”   自从国舅夫妇来访已过了七日,这七日中,萧云奕没有进过星月阁,一直在养心殿和绥宁轩之间奔波。琼羽倒不在意他来不来星月阁,她等的是萧云奕人出东宫,不然怎么名正言顺地去祠堂?   盼着盼着,拖到昨日才见萧云奕外出,碧波从星月阁挑了个擅长丹青的小丫鬟。琼羽带着她,借口祈福在祠堂跪了半日,她诵告,小丫鬟就仿照牌位字迹,一笔一划将需要的字写在纸上。   还别说,何舅舅的字与牌位上的真是像,字都知道长什么样了,这下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琼羽迫不及待地挽起袖子,将薄纸覆在圣檀牌上,拿着刻刀细细勾勒。   上辈子刻玉佩,这辈子刻牌位,说起来好像都是为了萧云奕。   琼羽唇角一勾:我可真贤惠!   碧波捏着小刷子替琼羽清扫木屑,太子妃给自己做这么不吉利的事,竟还能笑出来?   琼羽察觉到碧波的不快,她美目一抬:“小姑娘家,天天皱着个紫瓜脸,小心以后没人要你。”   “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太子妃。”碧波瘪瘪嘴:“您还是别操心奴婢了,您与太子殿下的关系怎么就到了这番地步?奴婢从前见太子殿下只有敬畏,现在见到殿下,脖子都凉嗖嗖的。”   琼羽的注意力都在牌位上,她心不在焉道:“有我在呢,殿下要砍也是先砍我,你还有时间撒腿开跑。”   碧波的小刷子僵住不动。   “还有,”琼羽头也不抬,语速慢的像真在思考:“碧波你觉得现在的太子殿下像什么?”   碧波不言,整个人却和没了骨头似的,唰地跪了下去。   琼羽只顾自言自语:“他现在就是个蜜蜂子!若只是勤快的不见人影也就罢了,还既能嗡嗡嘴又毒!”   “是我不理解他的问题吗?是他压根听不懂我说的话。”第一个字刻的差不多了,琼羽仔细端详着辛苦得到的杰作:“人畜有……”   面前忽然出现了一片阴影,琼羽奇怪仰头,无比精准地对上了萧云奕的黑脸冷眼。   他走路咋没声啊!她下意识将牌位往后一扔,沉木与被褥相撞发出“咚”的一声,慌张间刻刀一斜,给手指上划了道口子。   有血珠渗出,琼羽随手往裙边一抹,再对萧云奕欠身道:“臣妾见过太子殿下。”   “别了。”萧云奕提衣坐到桌前,依旧不带正眼看她:“人畜有别。”   好言好语一句听不进去,坏话记得那是非常之清晰。琼羽将刻刀藏进袖子里,陪笑道:“太子殿下今日是犯得什么毛病?”   萧云奕剑眉一蹙。   琼羽连连改口:“今日外头吹的是什么风,把太子殿下吹的脸都僵了。想来该是秋后甚凉,您路过星月阁,正好进来暖和暖和。”   碧波老实巴交地给萧云奕奉上茶,他闻都没闻,直接将茶盏推的老远,还只用指甲盖接触盏壁,衣袖也离桌面有些距离,誓死也不沾星月阁的一粒灰:“你在外逢场作戏,在本宫面前没必要惺惺作态。”   明明是我与你一齐逢场作戏。但比起顶嘴,琼羽更想快点送走这尊佛,神色语气均有些搪塞之意:“殿下前来,有何贵干?”   萧云奕伸直脖子,冷漠地望向正前方不理琼羽:“替身便该有替身的觉悟,这是你该有的表情吗?”   是了是了,她只有笑起来像羽儿。琼羽脸颊一紧出现酒窝,只不过声音淡淡,像没睡醒的早诵学生:“所以您要干啥。”   “太子妃千金之躯,本宫是请不动了。”萧云奕冷笑道:“你可欠本宫一曲月琴。”   大别扭坐实了记仇个性,琼羽也不和他争执:“碧波,去取琴来。”   “不必了。”萧云奕终于转了尊贵的眼珠子,看向琼羽受伤的手。   他向来目光敏锐,明察秋毫,琼羽和被火燎到一样,飞快地把手藏在背后,她心虚之余又存有一丝幻想:他肯定发现我手指受了伤,不让弹琴,莫非是在关心我?   萧云奕生怕琼羽误会,又及时添了句:“免得血染脏了好琴。”   琼羽从来没如此期望自己力大无穷,若愿望实现,她绝对赶在萧云奕说下句话之前,将他从窗子扔出去!   萧云奕看着琼羽气急又不得不假笑的脸,却没有达成捉弄的成就感,大概是因为他当真厌恶这个女人。   他想起今日来星月阁的初衷:“连文,把东西都拿来给太子妃瞧瞧。”   连文领命,带着几个手端礼品的小厮进入阁内,琼羽见状不解:“这都是什么?”   萧云奕起身,亲自揭开一个个礼品上的红布,他边走边道:“舅舅那日来时送的,该是你的东西就是你的,本宫不会私扣。”   琼羽从桌后绕出来,小步跟在萧云奕身后:“殿下怎么不早与臣妾说,臣妾也好亲自谢过舅舅。”   礼品总共分了三盒,一是金银首饰,二是一根风干的老人参,三是……琼羽离着老远就闻到从第三盒冒出的奇怪味道。她凑上去,只见盒内表层生了层绿毛,压根看不出里面装的什么!   萧云奕也吃了一惊,本能的想离这盒玩意儿远一些。他想起那天何之儒的话,诡异道:“这是桃源乡的芋艿牛乳糕,近期风靡京城,供不应求。”   琼羽对桃源乡有所耳闻,这所酒楼规模不大不小,单纯靠着各类美食名动京城,一到饭点那是门庭若市。如此一想都该明白这道点心有多难买到,何况还是国舅夫妇记着她喜欢甜食,特地买来相赠的。   结果萧云奕给它放坏了!   这难道也是萧大爷的恶趣味?好好的糕点早不拿来,非等着它坏了送来恶心人,这算什么!   琼羽一手扯过红布盖在盘上,好让芋艿糕安息:“原是我不配。”   萧云奕则幽怨地看向连文,当日他没细看舅舅送的是什么,只让连文先收起来。连轴转着忙到今日,他正好想找琼羽算算账,便让连文拿着东西一道儿送了。   他忘了就罢了,连文天天盯着这些东西就不知道提醒下,简直浪费,有违节俭!   不过这盘不明物着实气到了琼羽,也算尚有一方用武之地!   “谁让你在舅舅面前胡扯,诬陷本宫人品。”萧云奕名正言顺地寻到了个借口:“活该。”   琼羽其实也有反省,那日她是有些意气用事,恰恰萧云奕那小玻璃心经不起玩笑的折腾,这才厅堂失仪,给何之儒整懵逼了。   萧云奕一日不停止嘲讽,她便一日忍不住要顶嘴,因此对症下药这药还得用在萧云奕身上。   若能有个法子让他可以分辨出何时在开玩笑,何时在演戏,萧云奕也不用被她气的三日一抽泣,五日一啕号。   琼羽想着想着逐渐鼓起了腮帮子,萧云奕冷眼旁观,心想:还说本宫是蜂子,你活像只没头没脑的金鱼!   “太子殿下!”琼羽灵光一现突然想通:“要不然我们设个暗语,每当在外人面前,您与臣妾谁说出暗语,便叫对方知道:该做戏了。如此一来,咱都不必太认真。”   萧云奕心里觉得此法可行,但嘴上就是不承认,他皱着眉直接道:“什么暗语?”   琼羽的金鱼嘴儿里蹦出俩字:“夫,君。”   萧云奕一捶桌板:“你做梦!”   琼羽撒娇不成,想占便宜也没占着,她呼出含在嘴里的气,正色道:“臣妾是想这暗语既和谐又暧昧,简直就是为了装恩爱量身打造。您不满意,那您自己想个吧。”   萧云奕和琼羽互瞪良久才缓缓开口:“你说呢。”   琼羽没反应过来:“什么我说呢?”   他继续道:“只要你与本宫说此三字,本宫便装傻顺应你的语境,相反,本宫若说了这三字,你同要无条件服从本宫。”   这话听上去没什么毛病,琼羽点头道:“好。”   萧云奕坐定不动,眼神耐人寻味。   琼羽被他盯得发毛:“殿下可还有别的事?”   萧云奕垂下眼皮,细密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片影子:“你说呢。”   现学现卖啊。按照约定,她该顺着萧云奕的意思说了,琼羽微微一笑:“您慢走,走好不送。”   萧云奕:“……”   琼羽直直瞅着萧云奕,确保他真真实实离开了星月阁才扑向床榻。她仔细审视着圣檀牌,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原本结实的木牌生了一道明显裂痕!   “我的天爷啊。”琼羽心疼地抱住木牌,欲哭无泪:“我给自己刻个牌位咋就这么多灾多难。”   她不想再蹲在星月阁无所事事,她想见虞靖,想去桃源乡,想吃芋艿牛乳糕!   碧波也惋惜地看着木牌:“太子妃,这块怕是不能用了,您不用担心,奴婢再出宫一趟就是了。”   出宫……?琼羽本是万念俱灰,听完碧波的话却突然来了精神:“对啊,本宫用不着靠别人,可以自己出宫买牛乳糕!” 第16章 出宫了 “何祈妙,你给我站住!”……   红日偏西,绥宁轩。   连文稳稳扶着木门将其打开,没发出一丝声响,他轻手轻脚地进了屋,看到萧云奕正对着灯台残烛出神。   连文单膝一跪双手抱拳:“太子殿下。”   “不用掌灯。”萧云奕没有移开目光,他望着烛身凝固的油泪心生感触,并不想被人打扰:“退下吧。”   连文并没有起身,顿了一下壮胆继续道:“殿下要属下去查坠山之人,虽还没有结果,但有一事蹊跷。”   “父皇将此案交给崇明司,其中必然不会只有一处蹊跷。”如今查办此事的该有明暗两路人,崇明司在明处,他便只能在暗处。   只不过崇明司的成果可以拿着借鉴,他东宫的风可没那么容易吹出宫墙。萧云奕转身坐回案后:“你且说来。”   连文正色道:“事发前后,东宫所有记录在册的侍女并无变化,她们口述也一致,身边并没有出现陌生侍女。”   萧云奕摩挲着狼毫笔尖:“说明那人是在坠山不久前才混入东宫的。寻死还要找个陌生地,真是闲的没事。”   “属下们也没停下在皇宫中寻人,只是不能明查,进展实在缓慢。”连文紧接着开始的思路:“不过就在方才,一个在小厨房做事的小太监,费了好些力气,才来到属下面前举报。”   萧云奕察觉出了连文的纰漏:“这错在你,你们一心只在丫鬟侍女身上。”   “殿下说的是!所以属下一听他说完,便急着来回禀了。”连文紧张到一个字都不敢漏下:“他值夜时突然闹了肚子,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来了个小丫鬟愿意替他,他没有推辞,早早回屋休息了。”   “他一直在后厨,本就不认识几个丫鬟,加之半夜黑灯瞎火,也没看清那人容貌。”连文对此拿捏不准,却总觉得有迹可寻:“于是直到听说属下在查陌生侍女,他才有了警惕心。”   没看清容貌。萧云奕将已知的线索联系起来:“崇明司不也说,那人以面撞石,容貌全毁。”   这么不想被人看到长相,却要挑在人来人往的盛茗园寻死。萧云奕心中冒起股无名火:“那太监在哪夜当值。”   连文呼吸一滞,忐忑道:“八月十五。”   “好一个八月十五。”萧云奕手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板,他反问连文:“八月十五日夜,还有谁进过小厨房?”   太子妃正是那时去给殿下做的糕饼,他记得是记得,但这说出来不是无凭无据地污蔑太子妃吗!连文换做俩膝盖利落跪地:“殿下三思!”   “本宫再怎么思,也改变不了那女人进过厨房的事实。”萧云奕只觉地被好好的算计了一把,他喃喃道:“她工于心计,绝非善类,如是巧合也就罢了,怕就怕她借着为本宫做膳,与见不得光的人私会设谋。”   殿下说的的确有道理,连文没理由反驳,虽然他相信太子妃绝不是贼人,但人心隔肚皮,她夜闯绥宁轩救下太子本就够古怪了,又怎会一而再地与坠山之女掺上关系。   除非,这一切都在太子妃的计划中。连文想到这,又想起琼羽那人畜无害地温柔笑脸,不禁打了个寒战。   萧云奕则淡定的多,他提笔蘸墨:“叫太子妃过来见本宫。”   “这个……”连文结巴道:“殿下赎罪,这个此时是不能。”   萧云奕的不满噌噌地写到脸上:“为何?”   连文努力做到镇定:“因为,因为太子妃带着碧波姑娘出宫了。”   畏罪潜逃!萧云奕心头一紧:“她带了什么,说了什么!去哪里了,还打不打算回来!”   “啊这,”连文掰着手指头一一作答:“太子妃带了碧波姑娘,还带了银子,说是要去桃源乡买芋艿牛乳糕,不久便回。”   萧云奕满脸鄙夷:“她以为东宫是什么大院吗!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谁准她这般跋扈!”   连文脚都跪麻了,可是越来越不敢动:“殿下,是您曾说太子妃可随意出宫,多多体会大梁民俗。”   萧云奕薄唇一抿:“跟……”   “当然跟殿下您没有关系!”连文见萧云奕表情不对,赶忙飞快地承认错误:“都是属下失职,往后必定先告知与您!”   “滚。”萧云奕话被打断,那是非常不爽:“本宫是说,派人跟着她们!本宫倒要看看,她是急着吃糕点,还是急着上断头台。”   .   算上前世,琼羽已有三四年没有出过宫了,她本身就对大梁京城知之甚少,过了这条街不知下条道。不过为了将新鲜贯彻到底,她特意吩咐马车停的离市远些,毕竟民乐只好切身体会。   中秋刚过,市里叫卖花灯吃食的数不胜数,而且宵禁之前的几个时辰最为热闹,琼羽觉得自己在被人赶着走,但这却是宫中没有的欢闹。她兴奋地挽住碧波胳膊:“咱先到桃源乡买些糕点,再去敬安侯府看望侯爷与靖姐,最后由你领路去买圣檀!”   “是。”碧波嘴上答应,双眼仍谨慎着注意周边:“小姐好生把着奴婢,别让人堆挤到您。”   琼羽头一回被叫小姐,这称呼竟比独在深宫时的公主听起来顺耳。她甜笑着戳了戳碧波的脸:“难得出来一趟,不要那么拘谨嘛。”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琼羽远远望到了桃源乡的三层阁楼,好似也闻到了糕点的香甜味,而且越往近走味道越浓香,她边痴迷沉醉,边在心中指责萧云奕浪费!   今夜她便要买满满一篮,和靖姐吃个过瘾,一块不给萧云奕留!   两人走着走着,前面的人突然就不动了,碧波好奇道:“怎么大家都停住了?”   琼羽垫脚往前看去,只见整整齐齐一溜长队,从桃源乡门口结结实实地排到桥头,中间一个人都插不过去。她吸吸鼻子闻着味解馋,感叹之余尽是失落:“这人也太多了,排到咱们怕是宫门都关了。”   “是,而且夜色已深,店家的存货估计也不多了。”碧波望望天边的明月,有些动摇:“小姐,不然咱们先去侯府,改日派人一大早来排队。”   琼羽甚是不舍,盯着远处光亮呢喃道:“不然再等等?”   “哎哎哎,这位姑娘!”忽然有人从后面拍了琼羽肩膀,碧波反应的快,抬手拍掉了那人的爪子:“做什么呢!言语轻浮,还动手动脚!”   “碧波。”琼羽轻轻拽了下碧波袖子,示意莫要张扬,她有意低头藏住正脸,小声道:“问问他有什么事?”   碧波气势憋的很足,极力让自己看上去不是个好欺负的。她转过身去,只见对方是个带着面纱,身着青衫的少年,他露出的两只眼笑意明显,开口便有讨好的意味:“哎我不是坏人,姑娘是来买牛乳糕的?”   碧波叉腰道:“不然是来给你搭讪的吗!”   少年个头不高,虽带着面纱,但能看出来是个面目清秀的,他凑近脑袋:“姑娘是外地来的吧?这么晚才来排队买牛乳糕,这哪能买到呢?”   少年说话多了,琼羽恍惚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她譬了少年一眼,试探问:“公子可有什么办法?”   少年不知从哪提出来一个老大的食盒,他打开半扇盖子,热情招待道:“我才从桃源乡新鲜买的,保证货真价实,还能免您费时等待。如何,姑娘来几块?”   琼羽一下子笑出了声,她听说过贩子牙人,但是头一次见着倒卖糕点的!琼羽心想,这行为是不值得提倡,那便让她了结了他今日生意:“公子这一共多少,我全要了。”   少年伸出个手掌:“二钱三两糕,不讲价!”   “二钱三两?”琼羽也逐渐放下了戒备,她落下袖子回头道:“你抢劫吧!”   少年仰脸,却没急着讨价还价,而是木愣望着琼羽,眼睛都不带眨的。碧波正要一巴掌拍他脑门,琼羽则抢先一步按住了她的手。   “公子月眉杏眼,鼻梁上还有一颗朱红美人痣。”琼羽打量着他的身高,喃喃自语:“倒与我的一位妹妹很是相像。”   他惴惴不安,声音也变了调子,细声细语的:“您,您认错了。”话没说完就撒开腿跑了两步!   这丫头!琼羽彻底将人认了出来,她迫切一喊:“何祈妙,你给我站住!”   真是巧不成书,她出宫买糕点以解没吃的何舅赠礼的馋,竟在店家门前遇到何舅女儿,何祈妙倒卖糕点?   何祈妙哪敢违背皇家表嫂,她不仅立定了,还主动跑回琼羽面前摘了面纱,十四岁的姑娘有模有样道:“小妹见过表嫂,表嫂人美心善,千万不要和小妹计较。”   琼羽被惊的发怵,祈妙才十四岁,就敢女扮男装,大晚上在市里独自晃悠。她一时还不知从何开始训,犹豫半刻才道:“你也算是高门大户的小姐,舅舅舅母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何祈妙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装可怜,她学着琼羽样子说话:“太子表兄知道表嫂出宫吗?”   琼羽见何祈妙的次数不多,但对这位小人精的“丰功伟绩”可是有所耳闻,人家姑娘五岁学琴十岁绣花,她是五岁拆墙十岁炸厨房。   家中长辈开玩笑问自家丫头:“你小小年纪可喜欢什么?”人家姑娘矜持羞涩:“喜欢看书背诗。”   轮到何祈妙便是两眼放光:“银子。”   “……”琼羽仔细回想了遍,只是记忆里的似乎有些不堪回首,这大概就是何舅舅用宠女大法宠出来的,只爱真金的千金。   她约摸猜到了何祈妙出来倒卖的原因:“零花钱又不够用了?” 第17章 吓着了 “宫女坠山,是冲你来的。”……   何祈妙古灵精怪,但心大胆儿小,是万万无法将父母抠门这种话说出口,她合起手掌撒娇道:“倒不是不够用,只是银子这宝贝越多越好。好表嫂,您今日就当没瞧见我,这盒牛乳糕我送您了!”   毕竟没出什么事,琼羽也不想抓着她不放:“你随便卖几件首饰,绣个花打个璎珞放出去卖都赶上你劳苦奔波赚的碎银了。”   何祈妙恭恭敬敬地把食盒交到碧波手中,抬头对琼羽甜美一笑:“我爹正以为我出门学刺绣呢,但学那个何时是个头,倒不如卖糕饼薄利多销。”   “小小年纪,还挺会算账。”琼羽逗乐似的拍了拍她脑门,叹了口气替她感到遗憾:“这下好了,遇到我,一晚上一钱也也没挣。”   她嗅觉灵敏,闻着何祈妙身上有一种似有似无淡香,穿透牛乳的味道脱颖而出,然而她一时又想不起来这是什么味。   “和表嫂怎么能谈银子呢!”何祈妙仰起小脸看天色,一心只想快速开溜:“时候不早,我再不回去我爹该生疑了,表嫂难得出宫一趟,可要吃好玩好啊!”   琼羽还没来得及答应一声,何祈妙脚底生风,靠着小巧身躯左右蹿跑,没一会就消失在人群里。碧波掂了掂不轻的食盒:“何小姐出手大方的很呢。”   “走吧,回到车里去侯府。”琼羽无奈笑过:“记着她的赠糕之恩,今年过年给小财迷包个大红包。”   敬安侯府坐落在京城偏僻处,与那一群扎堆的高门宅院离得挺远,可这不是什么皇上有意冷落,只是当年的一切均顺着敬安侯的身体。宁静之处没有宅院就新建,新建就不能失了皇家脸面,所以敬安侯不仅新,占地还是平常宅子两三倍,里面亭台水榭,花鸟鱼萤,高树绿藤什么都有。   正因如此,世子和虞靖成年了也没另置府邸,家宅这么大,搬出去不是多此一举吗。   路途不近,但能见到虞靖那便什么都值。摇晃的马车都没给琼羽晃晕,她精神十足,下车都是蹦蹦跳跳的,碧波可是给吓得够呛,嘴里的“您小心些”不下说了四五遍。   侯府门前的侍卫没动,但管家却贴心地迎了上来,虞靖这个月禁足,又不代表别人不能进来侯府,来禀报军务要事的人那是来了一众又一众。   经过几日管家都习惯了,见到骑马的叫将军,见到坐车的叫老爷,任他叫的对不对,反正高出一辈绝不会错。他端着笑脸凑到马车跟前,眼睛一抬却看到了一位明媚美人!   这,这该咋叫啊!   “嘘。”琼羽悄声道:“你们将军睡了吗?”   管家直觉告诉他,面前人绝对不一般,他紧张到结巴:“侯,侯爷休息下了,世子,世子和云,云麾将军还没有。”   碧波眼力好的很,这人站着都颤颤抖抖地,一会咋能带路?琼羽已自己走到门前,她在后面跟着管家,清清嗓子道:“我家小姐与云麾将军是故交,你只管带我们进去就是了。”   “这,这……”管家不能放陌生人进侯府,但更怕这真是哪位得罪不起的贵人:“您不如等小人去报个信,等将军点头,小人再来带路。”   琼羽表示理解,不假思索道:“好,你快去快回。”   “何人来访,你都不认识?”大门本身就开着,微弱灯火映出一矮人形状,琼羽听声就记起了他是谁,她礼貌一笑道:“突然造访,世子晚好。”   世子虞竣双腿有疾,出门当是坐着四轮车,他逐渐从黑暗中出现,看清琼羽后有些惊异,但很快想通了她前来的用意:“见过太子妃,请恕在下礼数不周。”   管家瞬间腿软,错愕自责道:“小人有眼无珠,太子妃恕罪,太子妃恕罪!”   虞竣虽是残疾,但衣装整齐,梳扮的一丝不苟,他肤色稍深,五官生在了端正的最高点,眼神无时无刻都散发着忠正气质。他特意侧过四轮车,为琼羽让出一条路:“太子妃身子好些了吗?靖儿在屋中憋了好些天,在下就没见她笑过,好在太子妃您来了。”   “已经大好了。”琼羽尚感惭愧:“靖姐禁足,说到底还是因为我。”   虞竣把着轮轴在前领路,闻言微笑着摇了摇头:“靖儿不会这么想的,她关心的是您是否安康。今日一见,想必靖儿会放心很多。”   虞竣浑身上下都透露着“靠谱”二字,琼羽不禁想起远在南昭的兄长,她心头担子轻了些许,温柔笑道:“世子说的是。”   虞竣将二人送到虞靖院前,自知不好打搅姑娘家聊天,便先作揖告辞了。   琼羽傻呵呵地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给门推开一丝缝隙,她“靖姐”还没叫出口,便先听到了虞靖恶狠狠吼了一嗓子:“谁!”   啥惊喜不惊喜的,琼羽要再不解释该挨刀子了:“是我是我,靖姐息怒!”   虞靖还有点懵,她大力甩开门,见到琼羽的确活生生地站着了她面前,不由喜上眉梢:“太子妃?您怎么出宫了!”   “想你了,不行吗?”琼羽招呼碧波拿来牛乳糕,顺带关上了门:“这芋艿糕难买的很,我想你也没有闲情逸致去排队,干脆买来给你尝尝。有好多呢,管够。”   琼羽在意牛乳糕,虞靖可是在意她在意的不得了,她手忙脚乱地扶琼羽坐下,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琼羽约摸她又在自责,忙出言瞎扯,安慰她道:“老天爷要收那孩子回去,我与太子殿下都留不住他。但孩子肯定知道,他的干娘全力保护过他。”   碧波无声一乐,心想:太子妃真是巧舌如簧。   虞靖眼眶发热:“眼下最重要的是你的身子。碧波也是,太子妃想出宫你就由着她出吗,万一磕着碰着该如何是好?”   “说她做什么,你知道碧波拦不住我的。”琼羽对着食盒摩拳擦掌:“我今日来正是让你安心的。既然咱俩都好好的,赶紧地尝尝糕点吧。”   虞靖将食盒提到桌上,敞开盖子便闻到了醇醇奶香,琼羽迫不及待先拿了一块放到嘴里,这口感味道果不其然捕获了她的芳心:若说入口即化,它中间还夹着适当大小的芋艿块,软糯不失嚼劲,牛乳与甜糖升华了滋味,它的特别之处并非做工特殊,而是不同食材之间的完美融合。   琼羽连连点头,不吝赞赏:“好吃!”   虞靖替琼羽倒了杯热水,也笑着接过糕点尝了一口,只是她不和琼羽般赏脸:“嗯,不错。”   琼羽不忘给碧波递去一块,同时也察觉到了虞靖兴致不高:“靖姐,你有心事?”   “我屋里也没丫头使唤。”虞靖答非所问,另对碧波吩咐道:“你跟着外面守门的去,给太子妃煮些红糖水来。”   碧波咽了糕饼,乖觉屈膝道:“是。”   琼羽一对上虞靖眼神,便知道她有事情要讲。两人默契地沉默到碧波闭上屋门,琼羽用帕子擦了擦手指,学着虞靖皱起眉头:“靖姐?”   虞靖长长喘了一口气,似乎在考虑从哪条线断开复杂的谜团,如何讲给琼羽才能让她听懂:“我领完罪后,才发觉了一些可疑之处。本想与你飞鸽传书,又担心东宫森严,连只蚊虫都进不去。”   琼羽赞同道:“自太子殿下遇刺后,东宫守卫足足翻了一番,飞鸽传书怕是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嗯。”虞靖满脑子都是那张沈决画的图,她压低嗓音:“你有没有想过,宫女坠山是有人设计好的?”   “设计?”琼羽被虞靖的话震慑了下,兴高采烈的心境瞬间跌到冰点,她不是没有起过疑心,只是碧波去打听过,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啊。   不过一个侍女,能比堂堂将军的路子还多?   琼羽愿意听虞靖细细道来:“靖姐心中一定早有答案,你只需大胆说便是。”   虞靖颔首道:“那日我领罚后,本想去东宫再看你一眼,只是在路上听到下人闲话,说坠山的宫女尸身被崇明司的人带走了。”   琼羽后背一阵恶寒,她对崇明司知之甚少,却也会背一句:“人官勿扰,鬼神让路?”   “对,在民间提起崇明司,百姓先想到的便是这话,也不知是谁先编出来的。”虞靖继续道:“于是那一晚,我便去了崇明司。”   琼羽急道:“你为了我去崇明司?太过危险暂且不提,圣上最反感文武勾结,若让多心之人瞧了去,对靖姐你没什么好处。”   虞靖不甚在意,她饮过半杯水:“我倒希望别人看了去,让他们知道,太子妃有我保护。”   弦外有音,琼羽推测道:“靖姐的意思,有人冲着我来?”   虞靖实在是不想提到琼羽小产,她话讲的极力委婉:“崇明司仵作和我说,那个宫女的脸准确地砸在一石头上,容貌全毁。她以此隐藏身份,又正正好好跌到你面前,这不是有心吓你小产,还能是什么?”   琼羽本身没有失去孩子的伤感,但听完虞靖的分析竟有些后怕,她不知道宫女的脸砸在石头上,更没想到宫女死在她面前,是为了让她小产。   “我之前想过,会不会是宫女对某事不服,以死明志示威。”琼羽回话犹豫:“而且让人小产的法子有那么多,一碗药不比一条人命来的划算?”   虞靖先前思绪都在有人要害琼羽身上,她迟疑道:“我竟没想到这一层,你说的有理。”   “不过,我们所想到的有一点共通。”琼羽握住虞靖冰凉的手,心有余悸道:“她是故意死在我面前的。”   灯烛燃尽了最后一滴,里屋陷入昏暗,琼羽自小畏黑却没惊叫出声,她以手掌温热虞靖的手背,眼睛随着光亮而去。   月光透窗撒在屋中,像极了纸钱烧剩下的灰,飘飘上天。 第18章 震惊了 沈决笑道:“姑娘,请。”……   “哎呀?”碧波端着红糖水推门而入:“灯怎么灭了,太子妃莫怕,奴婢替您与将军掌灯。”   虞靖叹息道:“火折子和短烛在第一个抽屉里。”   琼羽没有回话,她从未有过这般处境,有人想要她孩子的命,再或者是想要她的命,只不过对面千算万算没料到她来了场假孕。若事情就这么糊弄过去也就罢了,崇明司又来撒了把灰,将事态整的越发破朔迷离。   她害怕,真的害怕,她重活一世不是为了让杂人害的,她想要的是与萧云奕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们之中谁出了事,愿望都是无法成全的。   屋内重新有了光亮,虞靖看向面色凝重的琼羽,琼羽的掌心也在变凉,只是仍坚持着捂暖她的手背。   她虽贵为太子妃,却也还是个十几岁的姑娘,自小生在父母心头没受过什么苦,善良至今却被人算计,痛害。   虞靖心里尽是止不住的心疼:“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你且放心,你在东宫探不到的消息,只管交给我,我必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死无对证。”琼羽悄声收起眼中的惊恐,不抱什么希望道:“此事绝对是一心狠手辣的人在背后操控,既然如此,宫女自尽便是结局,他们不会让我们探着任何蛛丝马迹。”   她歇了口气,又对虞靖感激道:“我知道靖姐都是为了我好,但你身处重职,千万不可为了护我这些小事,耽误了你的名声与前程。”   “别人能看见什么?不过是看见我进了一趟崇明司,还完完整整地走出来了。”虞靖也不逞强,只实打实道:“我的眼线够不着宫里,但你也不要灰心失意。崇明司会将一切告给陛下,事关皇孙,陛下必然重视。”   琼羽也说不出皇上重视是好还是不好,毕竟她和萧云奕也算犯了条欺君罪,她略有不安:“但愿吧。”   “你最近在宫里,也多留意些,碧波。”虞靖把碧波唤来,细细嘱咐道:“你要盯好太子妃所入口的一切吃食,汤药,中间不许有陌生人插手。再者,如若东宫出现鬼鬼祟祟可疑之人,一定要第一时间告与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琼羽旁的没落在心上,但是这声太子殿下挑拨了她思路,事发意外,连虞靖都会想到,再三嘱托她多加小心,萧云奕却像个路人一样,对她不闻不问。   不对,路人尚且会问候一句“你还好吗”。琼羽将手收回袖中,不动声色地攥成了拳头。   “陌生人?如果要说到陌生人……”碧波戳着下巴回忆道:“奴婢最近遇到的生人,好像只有小朵一个。”   虞靖发问:“小朵?什么小朵?”   琼羽平复了心情,接话道:“可是那夜我在小厨房见到的小宫女?”   “正是。”碧波点点头,力证自己的猜想:“当夜奴婢也没有留意,只是往后每日给太子妃熬药,再也没有见过她。奴婢愚笨,直到今日听到将军的慎思,才发觉小朵的不对之处,在于脸生。”   琼羽回想起小朵打的下手,她已是个不太精通厨艺的人,而小朵则是坐立不安,糖盐不分,原来她只当做是小宫女见到太子妃的紧张,这下被碧波一提,似乎是不太对劲。   “除了我,只有碧波你见过小朵。”琼羽并不知萧云奕已经开始彻查宫人,只按照自己想法道:“等咱们回宫,你四处打听打听,有没有人知道小朵是谁。”   她说出话后又觉不妥:“不行,万一是个假名呢。”   “等等。”一直在旁听的虞靖突然伸了手,却在触到琼羽的前一瞬定住动作,她没有抬头,眼神直直地盯着一处方向:“你方才说,那个人叫什么?”   琼羽低首寻着虞靖的目光,精确道:“小朵,花朵的朵。”   虞靖气都来不及换一口:“你当日穿的是什么衣服!”   “什么衣服?该就是寻常的,没什么特别之处吧。”这话问的突然,只不过虞靖的严肃逼着琼羽回想,她愣愣盯着自己的上衬与腰封,其料子是色荷粉的素纹丝绢。   琼羽一下子给惊醒了:“这身衣料是淑妃娘娘赏的,一匹荷粉,一匹紫银分别做了两套裙装。当夜我为省事,穿的正是那身紫银绢裙。”   “原来如此。”虞靖眯缝了眼,指着衣上暗纹道:“你仔细看好。”   暗纹是用颜色相近的丝线精心绣成的,图案树枝曲折,一株上有几片不起眼的叶子,衬托着密集的花骨朵,生动的呼之欲出。   花骨朵……   琼羽目瞪口呆,心中山崩地裂,唯一的良善幻想也被现实击垮,她惊慌地捂住嘴,手上使的力道极大,硬生生在白皙面容上按出了红印!   小朵,小朵是那人根据眼前所见,随口编出的名!   .   琼羽被碧波扶上马车时还有些恍惚,她全然忘记了牛乳糕的味道,耳边只剩虞靖重复数遍的叮咛,而眼前却全是那个自称小朵的宫女。   她越想,越觉得小朵的身形与坠山之人极其相像,她为什么一开始没有想到,为什么现在想到了,也不知再能如何。   根据今夜和虞靖的推测,琼羽确定自己是受人所害,但还有太多问题存在疑点:那宫女出现在小厨房,是凑巧还是故意,她坠山,是受害还是自尽,她正正好好落在自己脚下,是为了吓她流产,还是想顺带砸死她,找个人陪着上路?   最主要的……是谁指示小朵这么做,琼羽在宫里行事低调,和善待人,到底谁能恨她至此,精心设计了一场暗算!   提到暗算,萧云奕也是被暗杀,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她,要不要将这些事告诉萧云奕……   琼羽想到萧云奕鄙夷嫌弃的臭脸就头疼,马车摇晃的还是不轻,她这会却是格外困倦,整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尽了,再承受不住丝毫打击。   碧波忧心道:“太子妃,您累了,咱们回星月阁吧。”   “我不想回去。”琼羽轻轻摇头,在颠簸的马车里却和没摇一样:“东宫没人迎我,却有人等着杀我,我回去做什么?”   无论如何都会护着她的萧云奕不在了,东宫没人等她回家了。   她裹紧了身上披风,甚至有在马车上睡一夜的冲动:“离宫门下钥还有多久?”   碧波给琼羽腿上盖了条毛毯:“还有一个多时辰。”   “现在近处,有什么地方能坐下来吃些茶吗。”琼羽喃喃道:“我想找个静处缓一缓。”   碧波左思右想,说出来个熟悉名号:“桃源乡会经营到深夜,听说还会根据时候布置不同的吃食,咱们现在过去倒还来得及。”   琼羽并不在意去哪,只点头道:“好。”   或是夜色已深,又或是牛乳糕卖空了,桃源乡门前不再拥挤,花色灯笼下冷冷清清,倒显出了些别家酒楼没有的文雅清致。   琼羽头一次进桃源乡,才迈进一步就被光晃了眼,它该是近期返修过,木具楼梯都被漆的油光发亮,整个楼归置整齐,一楼的红布台上还落着些铜板碎银,总之从上到下没一点“乡”的感觉。   店小二热情地凑上来,见到眼生的客人也不奇怪:“二位客官,想吃些什么啊?”   琼羽默默侧过脸,嘴上不言心中想:不愧是名扬京城的馆子,小二的衣衫都崭新干净。   碧波机灵道:“我家小姐走逛累了来你家歇歇脚,只要一格雅间,我们过去了再要吃食。”   “得嘞!”店小二也是个眼光毒的,这趟客人的穿着气质一看就不差钱。他勤快地领着琼羽她们上了二楼,才要掀开一串珠帘,忽然被另一个人截住了手。   那人与他一样,也是个小二,他正要和琼羽这边的人说上几句,只一抬眼就住了嘴,只好和那个同行咬耳朵道:“你那是贵客,我这也是啊!”   琼羽将话听了去,顺势打量起小二身后之人,他一袭白衫肩披白裘,连衣上的褶皱都有规律可循,头发用玉冠束了一半,另一半闲散的落在脑后,还有些自来卷。   他也注意到面前的琼羽,十分客气地用眼笑了一下。   琼羽不好无视,学着京城姑娘家稍稍欠了欠身。   两位小二叽里咕噜说了半天,才一边一个分头和自己客人商议,那小二对琼羽陪笑道:“姑娘,咱这时就剩了一间,那位公子提前预定来着。”   先来后到的道理谁都知道,琼羽忍着头疼婉转道:“既是如此,我们便不难为店家了。”   “哎姑娘!”另边的小二像是过来带话:“姑娘,那公子说姑娘若不嫌弃,可以与他共坐一桌。”   琼羽又抬头,看了那人第二眼,清瘦文弱,面色也善,当是个知礼人家出来的。   最重要的是,他看起来不像话多的。   眼下只要有一处能让她静静坐会就好,只要坐会,谁也不理谁不就行了。琼羽打定主意,友善一笑:“多谢公子慷慨,今日这茶我请了。”   “姑娘客气。”他声音温和如水,琼羽老多天没听过这么平和的声音了。他不等琼羽说话,又主动上前为她掀了帘子:“姑娘,请。” 第19章 没钱了 将绿茶贯彻到底   琼羽坐向方桌一侧,立刻招呼碧波过来挨着她,生怕那看似文绉绉的公子一屁股坐到她身边。事实也是她想多了,他孤身一人进来隔间,特意坐到了碧波面前,有意和琼羽保持距离。   店小二伺候好了两位贵客,笑的和花开一样灿烂:“客官们要吃点什么?”   琼羽无心道:“随便上壶热茶。”   对面人没和琼羽抢话,而是安安静静地等她说完,才温文尔雅道:“桂花酿,多谢。”   在外听到别人和自己的口味一样,原本陌生的关系似乎就上升到了一面之缘。琼羽虽放下了些戒心,但说了不说话那就是不说话,直到小二桌子中间上了茶与酒,她才开口:“多谢,都记在我账上。”   白衣男适时闭口避免同声,只微笑着拿过温酒与瓷杯。   茶烟袅袅,琼羽很容易就闻出来壶中装着的柰子花茶,她原以为小二会挑贵茶叶的上,却不想店家会按时令选择。   怪不得桃源乡的生意好。琼羽也不去想什么宫外的东西不能轻易入口的讲究,她提起茶壶往茶盏中倒了半杯,吹都没吹品也没品,任它烫的烧喉咙,也一饮而尽了。   周边没有杂音,隔壁的说话声被不知从哪里传来竹笛乐曲掩盖了。琼羽手肘撑在桌上,额头贴在双手手背,放松了脖颈使头越低越好。   她余光之中只有桌面和自己的胳膊,身旁没有任何人与物打扰。可是她乱如麻,琼羽才想放空脑子重新捋一捋因果,却发觉脑子放空了,便只剩了空旷的惶恐,对事事件件无从下手。   熟悉的虚无感将琼羽包围,萧云奕不在的三年里,她除了相思入骨,便是力不从心。她是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是个什么都依托太子而生的太子妃,若没有萧云奕的信任,她在东宫连株野花野草都不是。   花草尚能破土见日,她呢,手无缚鸡之力,只有在深宫中坐井观天。   琼羽愁的不行,眼睛眯缝着懒得睁。忽然一只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了她的视野。她放手抬头,只见白衣男用一手指勾住茶壶,缓缓将其拖到了他那侧。   琼羽本能的想去够,可惜一在速度比他慢,二在手短,只能眼睁睁看着茶壶离她远去。白衣男笑的轻松,明显不是想占便宜,果然下一瞬,他便把自己的桂花酿推到了琼羽身前。   “烫茶终究伤喉,不如温酒有暖胃之效。”他语气淡淡,每个字都十分占理:“姑娘喜欢柰子花,大概也是爱桂香的。”   琼羽对他的行为有些疑惑,但也没必要撒谎:“我是挺喜欢的。”说罢又给自己满上一杯,仰头喝了个干净。   醇馥幽郁,唇齿留香,佳酿品质并不比宫里的差。琼羽前思后想还是觉得应该道个谢:“有劳公子关照。说实在的,您不必管我。”   白衣男笑容依然,并不见怪:“姑娘夜间独出,必定不是来讨水解渴的。”   “彼此彼此。”琼羽脱口而出半句话,想收也收不住了:“公子来此,也不是为了和我换茶喝的。”   琼羽心底的性子还是挺自来熟的,只不过在宫里多有顾虑。在宫里,你不管和谁多说了几句话,就算你是掏心掏肺,善意劝解,在他人眼中你只会是个嘴碎长舌妇,多管闲事,小家子气。   宫中端庄婉约才是王道。于是逐渐的,琼羽也就学乖了,宁可在心里敲锣打鼓,也不在嘴皮子上费一丝功夫。   不过,最近特殊。   如果萧云奕骂人她不还口,就无法满足太子殿下那奇葩的好胜心。此路不通另辟蹊径,意思就是萧云奕会在别的时候找她事。   那还不如怼他几句来的方便!   白衣男观察着琼羽,她在个不该有烦恼的年纪,神态竟短暂地从纠结到释然。他看出琼羽心烦,并不逃避,反倒试图缓解:“姑娘可是遇到难事了?沈某不才,只善倾听。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琼……”琼羽及时住了口,想到孟是蒙的谐音:“小女姓孟,沈公子好。”   琼羽愿意和他说话,也是看在他是个正常人的份上,中原不常说一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若钻牛角尖来看,坠山一事,她周围人均在迷雾之中。   难得遇到一个与其无关,心地善良的人,无关男女之间,只论萍水相逢之缘。   “孟姑娘。”沈决坐直了上身,饶有兴趣地看着琼羽,他对京城名门贵族中人了如指掌,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他脑子不好,记不住哪个孟家有这么位倾城佳人,只需回去崇明司,不出一注香时间,便能查出她的全部信息与家当。   可他莫名不想费这个力气,因为他想听孟姑娘自己说。   琼羽并没有直视沈决,自然没看到他审视猎物一般的眼神,她脑子半天没长进,里面还是空的,而且她能和沈公子说什么?公子,你的心上人如果不记得你,你会怎么样?公子,如果有人要杀你,你又会怎么样?   沈公子这个正常人,绝对会把她当失心疯啊!   沈决给自己倒了杯茶,却也没急着喝,他见琼羽半天不吭声才端起茶盏,非常赏脸地给了琼羽台阶下:“沈某唐突,姑娘若是不愿说那便不说。”   琼羽自嘲似的笑笑:“公子看着很年轻,少年不羁,哪能懂女儿家的心事。”   沈决十几年前就离开“少年”这个年龄段了,要怪只能怪他长的显小,而且孟姑娘的语态并非嫌弃他年轻,反倒有些羡慕意味。沈决阅人无数,当即猜测她是中意少年的,既然如此,他不妨就装一回少年。   “我也有一位姐姐。”沈决面红心不跳道:“有时看她为情所困,的确是不太懂的。”   琼羽在南昭是最小的公主,没有弟妹,关爱晚辈的习惯都是来大梁后观察旁人学来的。她听沈决这么说,倒感觉有了做姐姐的感觉,她意在给未经人事的弟弟开个玩笑:“那沈公子对此有什么想法吗?”   “我若说了,孟姐姐别觉得我轻浮。”沈决调皮笑道:“人生路长,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咳!”琼羽闻言猛地给呛了一下,她缓过劲来,笑脸松快了不少:“果然还是年轻,幸好你把酒换给了我,不然我肯定也是不让你喝酒的。”   “我都说了,我不太会说话,只善倾听。”沈决心中波涛荡漾:“孟姐姐一看就是心有所属,你和我阿姐一样,必然不会听我的劝告。”   “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琼羽笑道:“你可别把那话给你阿姐说了,我怕她要追着打你。”   有意思。沈决观赏着琼羽笑貌,得逞一般道:“孟姐姐心情有没有好些?”   琼羽这才反应过来他在故意逗乐,她不再一副赴死的样子痛饮,只抿了口酒回味道:“多谢小公子,我好多了。”   倒不是因为琼羽想开了“不在一棵树上吊死”,而是这位沈公子的提醒,让她意识到自己还是个活人。   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别人算计了她什么,总归至今她还没有损失,没有小产,没有身死。若一时揪不出幕后指使,那边慢慢去揪就好了,首先东宫没那么好混进去,再者吃一堑长一智,她个生龙活虎的大活人,难道还能坐以待毙,天天跌到陷阱之中吗?   朝堂有崇明司,她有虞靖,萧云奕也答应过会在外护她性命。□□皇城宫内,还能有人出来剁了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不成?   怕怕怕,怕个锤子怕!   琼羽只要想通一件事便会有无敌必胜的信心,她豪爽地干了最后一盏酒,对沈决是有内而发真诚道谢:“沈小公子,你今夜简直救了我半条命。”   沈决笑意不减,内心纳闷:她想通了?决定不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琼羽转头对碧波笑道:“结了账,咱回去。”   她要有关坠山一事所有知道的消息都说给萧云奕听,不奢求他能与从前那样心疼她,保护她,至少让萧云奕知晓其中利害,多留心自保也是好的。   夜里客人大多都在雅间,店小二就在二楼闲逛,他被碧波招呼过来热情的报了价钱,碧波在腰间摸了摸,又往袖子里瞧了瞧,半天没拿出钱袋出来。   “小姐?”碧波紧张道:“咱钱袋不会掉在路上,或是被人偷了去吧!”   琼羽秀眉一皱,她知道碧波做事的仔细,断然不会丢三落四。她也在飞快回想今夜去过哪里,在桃源乡见到何祈妙,再就是去敬安侯府……   琼羽脑中闪过何祈妙的仓促离开,怎么想怎么奇怪,小财迷怎么会这么大方的送她糕点,还千万不让她拿银子出来给?   只可能是她已经把钱袋顺走了!   “祈妙这丫头!”琼羽低声对碧波抱怨:“咱可让她赚大发了。”   沈决是个敞亮人,他及时递给小二一块碎银,转头对琼羽道:“孟姐姐家在何处,可有车马?若不嫌弃,我送你一程。”   “不用……”麻烦二字还没说出来,琼羽所在的隔间窗栏突然爆破,二楼全部的人为所一震,还未来得及跑出一步便被火辣的烟雾迷了眼睛!   琼羽靠窗最近,烟雾被风吹散一部分,她视觉尚且清晰,只见一壮硕的蒙面人跳窗而入,他踏着一地木渣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拔刀乱砍一气。   空中飞溅的也不知道是谁的血,琼羽往旁边一抓没有碰到碧波,不知是不是目击宫女坠山落下的毛病,她见血便头晕目眩,琼羽大口喘息,拼尽力气扶住屏风想要到角落中去。   然而还没迈出一步,她脖颈上已然被人绕了周粗绳! 第20章 他来了 点我看大别扭护妻撒糖   “呃!”持绳之人力道太大,琼羽手还没摸到绳索就被拽倒在地,脊梁骨狠狠撞击带来的疼痛和窒息感争先恐后地攀爬进脑髓,她身体中的每一滴血每一寸肉都在呐喊求生!   琼羽只感觉自己颈骨快被勒断了,救命是喊不出来了,能多喘一口便是一口,她抠住脖颈上的皮肉,双指硬生生戳进才争得了一丝空隙。   不能死,萧云奕还没想起她,她不能死!   几个指头怎么拼得过壮汉全身,那人将琼羽拖到脚边,撒气似的摔了半截绳索:“沈决!你给老子出来!出来!”   沈决?沈小公子名叫沈决?这人难道是他的仇家?喉咙突然吸进凉气,琼羽捂着嘴凶猛地干呕咳嗽,那人注意到咳嗽声,毫不怜香惜玉地把琼羽提溜起来,粗胳膊一弯把琼羽锁了喉。   “你放开,放开我!”琼羽失去重心,两手死死掐着那人小臂,但松了脚她就会被胳膊勒死,根本没法拳打脚踢。   刹那,沾着血迹的钢刀架在了她脖子上,琼羽头一次嗅到死亡的气息,她想逃,想活!   烟雾已经散的差不多,她隐约看到了窜逃的人群,顿时陷入了孤军奋战的绝望。   没人会救她,就像东宫没人等她回家。   壮汉钳制着琼羽往后退,他冲着对面嘶声大喊:“都别过来!沈决,你个小人,你再不出来我就杀了你相好!”   “我……”琼羽心中蓦然生了奇怪的硬气,她能接受战死,意外死,甚至撑死,但完全不能冤死啊!她边在壮汉胳膊上挖了几道抓痕,边垂死般吐出遗言:“我不是他相好!”   壮汉疯狂暴怒,根本听不到琼羽的辩解,他一会往左一会往右,一个方向喊够了还转个圈,琼羽本就呼吸不畅,加上拖拽直接发晕,沈小公子呢,他赶紧出来解释一句啊!   不过,他逃命去了才是人之常情。   “沈决!”壮汉又嘶吼道:“沈——!”   悄然间,一支羽箭笔直地穿过烟雾,似长了眼般飞冲而来,琼羽望见它时只看到了银光闪亮的箭头,她还没功夫闭眼,羽箭“嗤”的一声,从壮汉口腔中入,射穿了他的头后。   腥热的血洒了她一脸。   琼羽没了支撑就要腿软倒地,只是羽箭经过的空中浓雾退避,她双眸水雾朦胧间,却清晰地望到了一身形颀长,握弓未放的人。   玄色劲装,腰间白玉,一如他遇刺那夜的装扮,也是他上一世最后穿在身上的便装。   萧云奕,他来了……   “太子妃!”碧波哭喊着就要上前,忽然被连文拉住了手腕:“你等等的!”   萧云奕见贼人死绝,迅速将弓塞给连文,面色凝重地奔向琼羽,好算赶在她无力的最后一刻扶住了。   琼羽只当萧云奕是不存在,全身放松的往下滑。   “你还来劲了是吧。”萧云奕把琼羽往上一架,稳稳地搂住她细腰:“私自出宫,与男幽会,遇上祸事简直活该。”   琼羽眼皮子沉地没力气解释,她双手环上萧云奕的脖子,埋头在他的胸间一遍遍重复:“殿下,你来了,你来了。”   劫后余生是万幸,琼羽念叨着念叨着终于忍不住落了泪,她吸吸鼻涕:“我以为再也,再也见不到您了。”   萧云奕浑身一颤,环着琼羽的手臂不禁收紧了些,他低头看着怀里人畜无害的惊兔,无数字句卡在喉间,只不能自已地说道:“……我在。”   琼羽太过贪恋萧云奕的体温,之前,她重生没来得及感动半天就遇上了萧云奕失忆,她还没哭一声又被萧云奕抢了先,先前都是她哄他,今日她都差点没命了,难道还不能嚎几嗓子!   才打定主意,她一看萧云奕,又嚎不出来了!琼羽“呜呜呜”边哭边抬头,手举累了也不放开。萧云奕就定定地望着她,突然不想要求琼羽必须微笑,他轻手拨开琼羽的乱发,启唇道:“很怕吗。”   她被刀架着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很怕吗?   “你说呢?”琼羽被这样一问更委屈了:“你说呢你说呢你说呢!殿下既然早就在这,为何非等着刀离我半寸的时候才出手,非等到我快死了才救吗!”   萧云奕拿出手帕,动作极轻地擦去琼羽面上血迹,他看着琼羽粉唇一张一合,不露声色地动了动喉结。   “你说呢”此时不再有什么言外之意,单是她的撒娇意味,萧云奕忽然弄不清楚自己的内心,他此刻唯一清楚的,便是他真的不想让琼羽死。   无关约定,他只是不想让琼羽死。   “不是。”萧云奕难得说了句人话:“救你且不能伤你,需要时机。”   萧云奕是早在了桃源乡,但也没有太早,他下令让人跟着琼羽后,自己又接到了沈决出司的消息。沈决耳目聪颖,寻常人跟踪压根不灵,若放到从前,萧云奕也懒得理他,只是坠山之案崇明司立场复杂,他觉得有必要,亲自去看一看沈监打算干什么。   谁知,他和派出的线人在桃源乡相遇了。   再往前一看,沈决和琼羽进了同一格雅间。   线人当即就不敢吭声了,萧云奕则黑着脸将隔壁的人用银子打发出去,捏着茶杯旁听俩人你一言我一语。   如若这女人和沈决有牵扯,他便有心将两人就地正法!   结果萧云奕听到了:“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手里茶杯哗啦啦地碎成了渣渣。   连文一众人过来收尸时正遇上太子与太子妃你侬我侬,他瞥到萧云奕嘴角的笑,莫名打了个寒战:好久没见太子笑过了,殿下笑是因为……验证了太子妃还愿意吊在他这棵树上?   太子妃现在的确挂在太子身上啊!   萧云奕轻轻拍着琼羽后背,脸上却已冷了下来:“将此人尸身原封不动地送到崇明司,他要找沈决,那就满足他。”   沈廷君这人在哪都像个白无常,离他近了准没好事,不过听他今夜说的话,他应该是第一次见琼羽。萧云奕心道:坚决不能让琼羽再和他接触!   “呼,呼呼。”   萧云奕缓缓低头,见琼羽的睫毛密的扇,她趴在他的心口睡着了,以他的心跳作安眠曲,泪已风干,呼吸安稳。   “留人善后,回宫。”萧云奕将声音压到最低,横抱起琼羽稳步下楼。   窗外飘了白衣一角,无人在意。沈决立在房檐之上无声轻笑,往窗里弹了块碎银,随即像只断线的风筝跳向桃源乡后墙,消失在漫漫夜色中。   .   萧云奕将琼羽放到星月阁的榻上,碧波一路小跑满头是汗,进了星月阁便麻利地安排侍女为琼羽梳洗。   “不必了。”萧云奕坐在榻上,并未起身:“让她好好睡一会。”   碧波小声提醒道:“太子殿下,奴婢们动作会很轻,不然太子妃这一身血,她会睡不安稳的。”   萧云奕喃喃若自语:“原来她怕血。”   羽儿不怕血,他便也以为琼羽不怕血,他知道怕血的人见到鲜血会目眩心悸,四肢厥冷,他和着魔一样摸上琼羽的手,果真是冷的。   手很白皙,放松下来软若无骨,羽儿的手也是这样。萧云奕忽然很想回忆起羽儿的声音,可无论他怎么想,耳边回荡的只有琼羽那声:“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她怕再也见不到他,他也怕,怕再也无法见到羽儿。   萧云奕的手悬在琼羽眉间,迟迟不落,琼羽已然熟睡,没有蹙眉,没有动睫。   她和羽儿真的太像了。   他突然有些恨自己为何会受伤,如果那夜他对付刺客再仔细些,他便不会伤到脑袋,也不会一下子模糊了有关羽儿记忆。   如今萧云奕能回想起的,便是在南下的一天夜里,羽儿想要来找他,只是半路突然就不见了踪影,也没有到来他的面前。天亮之后,他怀疑这些都是噩梦,于是急忙往东宫写信,询问羽儿她的情况。   东宫的回信是“一切安好”。   然而等他回京,太子妃却成了南昭宗室女子琼羽,她有和羽儿一样的南昭血统,有和羽儿相似的面貌与姓名,除了不是羽儿,她满足了一个太子妃应有的一切。   皇宫所有人欣然接受了羽儿的消失,但萧云奕不能,那是他一见钟情的姑娘,是行过结发之礼的正妻,他使出全身力气明察暗访,换来线索一次次石沉大海。   所以他把气都撒在了琼羽身上,如果杀了这个诡异出现的替身,羽儿会不会回来?   萧云奕勾画着琼羽脖上的勒痕,细腻光滑的皮肤被蹭掉了皮,红一片青一片的,看着就知道她当时很疼。   他是太子,他可以一把掐上去。   “殿下?”碧波打断了萧云奕的思绪:“奴婢替太子妃更衣吧。”   萧云奕收手站起,望着琼羽不想走。   “……你”琼羽砸吧了下嘴,翻身变了个姿势。   他情不自禁地蹲下身子:“什么?”   琼羽似乎听到了:“……牛乳糕。”   “呵。”萧云奕早就闻到了她身上的乳香,他抚着琼羽额发,心说:要做个好梦。   别和他一样,日日困在噩梦中。 第21章 跪好了 跪天跪地跪羽儿   琼羽这一觉睡得是前所未有的安稳,整夜无梦自然醒,醒了后还想在榻上赖着,不和前几日样醒了就躺不住。   人一清醒就忍不住回想昨日情形,琼羽记着,目睹宫女坠山之后几日,她睁眼便是血色漫天。   昨日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也见了血,但从醒来到现在,她满脑子只有萧云奕,他的朦胧身影,他的话语,他的怀抱,他的胸膛……   萧云奕是她的奇药,听君一句好话,胜过十碗安神汤。   琼羽心里高兴,说出来的话都似在欢快地蹦哒:“碧波,快进来!”   碧波听声立刻进门来到琼羽面前:“太子妃晨安。”   “我问你,”琼羽眼底尽是期待:“昨晚,是太子殿下送我回星月阁的吗?”   碧波点头道:“是殿下抱您回来的!”   琼羽脸颊唰的就红了:“他,他还对我做了什么?”   碧波最盼望见到的场面就是太子与太子妃和和睦睦相亲相爱,她掩嘴偷笑道:“殿下在榻边看了您好一阵子呢。”   “然后呢?”琼羽问完才想起低头瞅了瞅洁净的寝衣:“没有了?”   就这?萧云奕对替身的心理阴影有多大,她都躺平任其摆布了,他连碰都不碰她一下?   “奴婢们为您更好寝衣,殿下便让奴婢们退下,单独陪了您好一阵才离开的星月阁。”碧波如实告知琼羽后,还怕她多想:“那时候阁中烛火未灭,但奴婢们隔着层门窗,也看不到殿下对您做什么呀?”   她鬼精灵道:“说不准什么亲亲抱抱,殿下都干了呢!”   “胆子忒大,胡说什么呢!”琼羽拿手掌紧贴着双颊降温,忽感觉脸上某几块地方格外的烫,难道萧云奕昨夜,真的亲她了?   想法一出来她便连连否决自己:“不成不成!”萧云奕是个有定力的,更是有着绝对原则,他若是对她那样那样,不就说明他背叛羽儿了吗!   如此想来,就是他下得去口,琼羽也没法在心中接受:夫君对两个女子都有意思,她俩还都是我!   碧波准备扶琼羽去妆台梳洗,她开过玩笑便来正经安慰:“太子妃,殿下如今对您的态度有所转变是好事呀,而且凡事都讲究个循循渐进,若殿下突然热情,您肯定会受不住的。”   “话是这么讲。但是碧波,”琼羽并不起身,只是托着下巴望向前方空荡荡的餐桌:“你知道吗,自殿下生病半月以来,我在心中对自己说过无数次,谦让也好,哄骗也罢,只要殿下心中舒服就好,什么委屈我都可以忍。”   她不觉放慢了语速:“但是昨晚,无论是他把我当做羽儿了,还是真心实意的从狂徒手中救下了我,都表示他对我有了温情流露。我怕,我怕他往后,还是不要我。”   若从未见日光,她可以一直忍受黑暗,但若萧云奕有意将她从悬崖救起,她便受不住再一次被推下深渊。   碧波蹲下身,很是理解琼羽的为难:“还请太子妃放宽心,太子殿下总有一日会痊愈,他会想起曾经的真心和如今的好,都是您带给他的。”   琼羽摇头淡笑:“那我便无憾了。”   半月已过,琼羽也已经出了“小月子”,今日虽暂时没什么安排,但时到月初,东宫的所有账目需得由她过目,内务府也会派人送这送那,所以先梳妆打扮好是有必要的。   然而琼羽还没在妆台前坐下,一声声喊天呼地的“太子妃”便从前厅传到了寝殿,琼羽向来不喜欢繁杂规矩,她教导星月阁的侍女做事也要以效率为先,如有急事,不用跪来跪去。   那也不是让她们从前厅就开始嗷嗷叫啊!   琼羽太阳穴一紧,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转身对着屋门,望到传话丫鬟的身影便不安道:“别是殿下又出了什么事。”   碧波宽慰她道:“殿下应当下朝没多久,想必不会有什么坏事,太子妃且放心。”   那丫鬟脚还没踏入门槛就弯了双膝,“呲溜”一下滑到屋内:“太子妃!太子妃,太子殿下那边有人来报!”   这场景甚是熟悉,萧云奕遇刺那晚,传消息的下人也是手忙脚乱,琼羽小心脏都快吓得骤停了,她紧张等着丫鬟下文:“你快说!”   丫鬟咽了口唾沫:“听说太子殿下下朝后眼圈通红,直奔祠堂而去,像是受到圣上训斥。”   “祠堂?”琼羽断了的脑筋总算搭上了,昨晚上她从敬安侯府出来直接去了桃源乡,应该似乎好像是忘了去买新的圣檀了!   丫鬟伏地来报:“殿下一进祠堂就开始落泪,嘴上还说着‘对不起’之类的话,奴婢们根本不敢上前相劝,只好,只好来找太子妃,幸好太子妃您已经起身了。”   “谁说我起身了?”琼羽一瞪杏眸,故作眼瞎地起身把懵逼的丫鬟和碧波关到门外:“本宫没起,没起!你们就在这等着,本宫一会就起!”   刻刀呢字迹呢,那块摔了条缝的牌位呢?琼羽小跑着在屋里蹿腾,她暂不知道萧云奕为何落泪,但他人都到祠堂了,肯定会去找羽儿的牌位专门怀念一通啊。   若他发现,这么长时间的准备功亏一篑不说,萧云奕脆弱的心态那不得崩了!   事态紧急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琼羽身上还只穿着单薄寝衣,却也没空去添上件外披,身上有些冷但好在手稳,她没用多长时间便刻好了字,又在妆台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小盒画花钿用的黄铜粉末,将其一笔一笔细细染在字上。   这样一看,倒还真像些样子!   等琼羽马不停蹄地赶到祠堂,连文一众人将祠堂门口围得严严实实,但还是不乏有宫人凑着脑袋瞧,祠堂是宫中重地,平日只有太后娘娘多来祈福,太子殿下来那是极为罕见,不少人都行借机一睹殿下英容。   不过太子妃一到,抱有侥幸心理的宫女们见到身着月白菊纹拢纱裙,肤白发墨,眉目如画的琼羽,瞬间一个个无地自容。   琼羽并没有让人张扬,毕竟自己祭奠自己这事她不想再来第二次,她对连文投去了赞赏眼色,驻足询问里面情况:“殿下是哪里惹到圣上,可是因为昨夜出宫之事?”   连文摇头道:“并非,而且今日朝上,圣上还借南下视灾一事夸奖了殿下。”   “圣上没有罚殿下,那他跪哪门子祠堂?”琼羽不解道:“本宫还听说殿下哭了?”   “呃,”连文哽了下,犹豫了片刻还是实话道:“属下隐约听到,殿下说出口的人名是,羽儿。”   羽儿?!   琼羽只想:真是病得不轻,一日都不得消停!   萧云奕受了奖赏下朝进祠堂,怀念还活着的太子妃,现下祠堂是无人敢近,但就算把这话放出去又几人能信?在外面传播的只会是太子不知好歹,无视朝堂纪律掺杂私人感情,得了便宜还卖乖,得到奖赏还跪祠堂!   这是孝敬,还是咒当今圣上,在人堆之中便说不清了。   琼羽也慌,慌得手心出汗,她严肃抬眼与连文下令:“继续围着,尽量不准让消息传出去。”   连文苦道:“太子妃,闲杂人等都是长了眼睛的。”   “本宫知道。”琼羽长吸一起:“先皇后何家,可是自南方迁入京城的?”   连文一愣:“是。”   琼羽颔首道:“今日这事恐怕皇后娘娘也知道了。你只需记得,就算皇后娘娘派人来问,你也要闭口不答。若真等来了圣上来人,你便说太子殿下听言生情,怀念先皇后。”   连文眼神一亮,琼羽从碧波手中接过盖着黑布的牌位:“都在这守好了,一只蚊虫都不准放进去。”   萧云奕从前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幼稚行为,他是最不顾全大局的,琼羽走的飞快,离祠堂愈近也就愈心惊,在他眼中,羽儿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值得让他性情大变,次次破戒。   她不禁将方才的借口与事实联系起来,难不成,南下一事和羽儿也有牵连?   琼羽闻到祠堂中的沉香味道便宁静下来,萧云奕单留给她一冷漠背影,他的很直,一动不动。   “殿下。”琼羽跪到旁边的软垫上。   萧云奕目光呆滞,并不去看她,他已止住了泪,只嗓音有些喑哑:“你怎么来了。”   琼羽低眉顺眼道:“五公主是臣妾国度的公主,臣妾也理应敬一敬她。”   “羽儿还没死。”萧云奕像是再给自己重复:“她不会死的。”   琼羽接道:“既然殿下相信五公主还在世上,为何今日……如此伤心?”   她从低处仰望这个高大的男人,他身上像有一层火光,不为发亮,只为将她与他彼此隔绝。   萧云奕沉默良久,方开口道:“本宫对不起她。”   “为何?”琼羽追问道:“普天之下,再也难寻如殿下一般痴情之人了,您怎么回对不起五公主?”   萧云奕话中带了无尽伤感,甚至还有些悔意:“本宫昨夜救了你,还抱了你,本宫对不起她!”   “原来……”如此被琼羽咽了回去,她僵硬抬脖对萧云奕翻了个白眼:你哭死算了! 第22章 真相了 咋不冻死你!(内有公告)……   萧云奕说完上句气息稍乱,再不接下句。琼羽跪着忽感有一种凌迟的罪恶:萧云奕这啥意思,难不成他还能把抱我的手剁了?   琼羽自嫁到大梁,逐渐学会了一招本事,那便是难听的话在心里叨叨过把瘾,面上必要谦和示弱,她抱着牌位佯作郁闷道:“殿下既是后悔救臣妾一命,那臣妾只好以死谢罪了。”   “你敢?”萧云奕终于舍得用狭长冷目瞧一眼琼羽:“你的命是羽儿给的,等她回来再死也不迟。”   琼羽心道:大猪蹄子,羽儿不在便用替身慰己,想的时候抱两下,用完就踹去一边,不觉得你过得相思甚苦,反而有种逍遥意味。   她转念又想:不能生气,生气给萧云奕留余地。   她就不该对萧云奕存有幻想,更不该在方才晨起时对他脸红,有这脸红的力气多吃点糕饼它不香吗!   “还有,你别以为本宫好糊弄。”萧云奕幽幽望向盖着黑布的木疙瘩,似乎早就看穿了琼羽的小伎俩:“那日本宫去星月阁你就贼眉鼠眼行为胆怯,今日祠堂还失了羽儿牌位,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自然!”萧云奕出的难题不叫难题,没答上他话的后果那才叫难。琼羽掀开黑布真诚道:“臣妾那日发觉五公主的牌位落了灰裂了纹,便自作主张将它拿去修缮了。”   萧云奕嗤笑道:“本宫怎不知你有这个本事,越修裂纹越大。”   他看都没看就知道这牌位是个假的:“说实话。”   琼羽有些泄气,声如蚊鸣:“我压根没事,若真有牌位那才是有本事。”   萧云奕扬眉道:“什么?”   此事除他俩之外没有第三人知道,黑锅也只能往自己身上背,但琼羽的小脑袋瓜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想出点什么:“是臣妾让祠堂将五公主的牌位撤下的。”   不等萧云奕再问,她就一秃噜给他编了个合理解释:“那日臣妾来祠堂见五公主的牌位上落了灰,可臣妾擦拭时一时失手不慎将牌位摔坏了,于是臣妾便让人将公主牌位暂时撤下,等修缮好后再恭恭敬敬地摆上。”   “谁想臣妾寻了不少能工巧匠,没有一人敢往牌位上刻字。他们尚且不敢给活人可牌位,太子殿下您有何必未雨绸缪,替五公主先行一步?”琼羽心中委屈的紧:“您相信五公主还活着,那她便还是活着的。”   除非,她在他心中死了。   萧云奕只听不言,伸出手轻轻抚了那块圣檀牌位,不想让它身上落下一粒尘。   琼羽竟迫切渴望得到萧云奕地答复,她声不能自己地发颤:“而且此事如果让父皇母后知道了,他们又会作何感想。殿下,臣妾说的可对?”   萧云奕答非所问:“一口一个父皇母后,你倒是会讨父皇欢心。”   琼羽一愣:“臣妾不敢。”   他缓缓将牌位揽到自己怀中,平缓道:“今日早朝,父皇可是对你不吝赞赏,你可知是为何?”   琼羽当然是不知道的:“臣妾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想要明示是吧。”萧云奕握着牌位站起,扫过祠堂正厅:“你不是喜欢擦牌位吗,半个时辰之内,全擦干净,也算是对祖上尽孝了。”   这里的牌位少说也有近百尊了,琼羽一噎,她想知道圣上是什么意思,并且也无理由反驳:“这是臣妾的本分。”   连文远远望见萧云奕起身了,忙带人来到门前,萧云奕没多看那块伪劣牌位,但也没有表示嫌弃,他将其交给连文,对琼羽道:“没收了,你在这慢慢擦吧。记得,擦一个,便要跪下磕一个头。”   琼羽:“……”   她敢保证,萧云奕绝对要将那块牌位供在凤祥宫!   “太子殿下。”连文非常清楚他不应该在这时候插话,但有要事非要询问萧云奕不可:“您找来的那个画师,作画进展并不顺利。”   萧云奕一听就有些急,琼羽默默旁观,这也萧云奕摔坏脑壳性情转变的后遗症,在外维持的高冷总会被些小事戳破,他不然就哭不然就急,冷艳太子的光环属实离他远去。   而小事的共性,便是和羽儿相关。   连文也没避讳琼羽,他的表情充分彰显了“皇命难为,下人难当”:“那个画师自称,他从前只在宫宴上远远望见过太子妃,啊不是,五公主一眼,只听殿下描述,恐怕难以画得逼真。”   连文又加了一句以防萧云奕不满:“他已是满宫技艺顶好的画师了。”   琼羽大概听出来了个意思:“殿下要给五公主作画?”那不就是给她作画吗?   萧云奕眉头一直锁着,他打量着琼羽,做了个极度不情愿的决定:“你,先随本宫去凤祥宫。”说罢他对祠堂中间躬身一礼,便转身大步离开,也不管琼羽能不能跟上。   琼羽即刻追了出去:“殿下,那祖上牌位呢?”   萧云奕道:“再说。”   琼惊喜地眨眨眼:“那,圣上赞赏臣妾的原因呢?”   “画师作画时本宫自会告诉你。”萧云奕不耐烦地转头,见琼羽哆哆嗦嗦地搂着胳膊取暖:“你很冷吗?”   琼羽抬眸看了看萧云奕的披风,软声道:“嗯。”   “咋没冻死你呢。”萧云奕狠狠揶揄道:“那么多话!”   .   凤祥宫中陈设还是按照太子大婚时归置的,琼羽进殿还没怀念下从前时光,就被萧云奕扯着坐去了一处高座。   本来急得脸色煞白的画师突然间如获大赦,直冲着琼羽比大拇指。   琼羽懵逼地看着萧云奕和画师在空中比划,无声交流,等萧云奕停下动作她才出声:“殿下,您要给五公主作画,又让画师照着臣妾画?”   这不是有毛病吗!   “不一样。”萧云奕一口否决:“本宫让画师模仿你的身形,但羽儿比你要好过千百倍,你只需在微笑的基础上再笑的深一些,停住不要动就行了。”   琼羽张了张嘴却只无奈说了一字:“是。”   萧云奕屏退众人坐到一边:“你不是想知道父皇圣意吗,本宫便好好和你说道说道。”   琼羽压着嗓子提醒道:“殿下,画师还在呢。”   “他听不到,也说不出话。”萧云奕冷冷解释:“不然他怎么能成宫中最为人器重的画师。”   琼羽哑然,画师失聪失声,便代表他不会将主子的作画时的窃窃私语传出去,这在宫中,尤其后宫可谓是千金难求的技能。   萧云奕没等琼羽回神便开始讲述:“父皇说你蕙质兰心识得大体,表面上夸你了,实际不过是安慰你小产罢了。”   皇家中,女子若能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惹是生非矫情纠缠便是不扰圣上,识得大体,琼羽对这见怪不怪,却也纳闷:“事出有因,我这个因是从何而来?”   萧云奕道:“今日一早崇明司便上了奏折,父皇私下将折子交与本宫,上面呈的是宫女坠山一事的全部真相。”   “啊?”琼羽惊叹道:“不可能,臣妾昨夜在敬安府还和虞将军商讨此事的不妥之处,崇明司没有来问过臣妾,怎么可能知道事态全部?”   “别急。”萧云奕慢条斯理端起了茶盏:“八月十五日晚,你与那宫女在小厨房碰了面,之后她又在你面前坠山,你可知为何?”   琼羽思路被打乱了:“臣妾正要告知殿下此事,臣妾在小厨房见过有一化名小朵的宫女行为古怪!”   “她的胳膊有一处新的烫伤,崇明司很容易就将她和厨房联系起来了。”萧云奕迟迟不饮热茶:“在她身上搜出来了堕胎药,你知道那夜在小厨房,她想做什么了。”   “往安胎药里下药!”琼羽没有怀孕,太医开的安胎药都是给外人看的,她没有喝就是了。   这是越想越往死胡同走,琼羽问道:“那她为何留着药没有下,还跳山自尽了?”   萧云奕对上琼羽困惑的目光:“崇明司的折子上说,是因为她撞到了你,而你宽宏大量,不光没有责怪她,还对她格外关心。”   琼羽回想,当夜她急着做饼,对小帮手的态度自然是不错的。只是这些,崇明司是怎么打听到的?   萧云奕再用一口气了解这桩奇案:“宫女被你感动,但她不完成任务就是死路一条,所以她选择死在你面前,怀里装着堕胎药给你提示。但她应该没有料到,这样将你吓‘小产’了。”   这也太死心眼了吧,小朵若说当面和她说清,说不准还有一条生路。琼羽心中五味杂陈,纠结半天只道:“臣妾今日算是见识到崇明司的厉害了。”   “厉害个屁。”萧云奕脱口而出,因为此事由他出面实在不妥,于是他将在东宫查到的蛛丝马迹,和昨夜狂徒的尸身一起送进了崇明司,故意给沈决那孙子做了嫁衣。   再且来说,昨夜那人之所以如此疯狂,是因为沈决对六个侍卫下了杀手,才惹来的报复。萧云奕饮了口茶,决定先不在琼羽面前多说了。   琼羽感激崇明司先行解决了她和虞靖的顾虑,往下便是最紧要的关头:“殿下,到底是谁要害臣妾?”   萧云奕扶膝,淡然说出一人姓名:“苏绫。” 第23章 提审了 因为你帅啊   画师作好了画,萧云奕提醒了琼羽“找时间去祠堂干活”。二日天气晴朗,琼羽用过午膳就去往祠堂,绑了襻膊开始擦拭祖上灵位。   牌位放的年数是久了些,但好在宫人们打扫勤快,它们并没有落很多灰。任务轻轻松松,加上萧云奕大发慈悲免去了跪拜,琼羽便在心底怀了一份虔诚。   可她越想摒除杂念,乱糟糟的事就越爱往脑袋里钻,琼羽犹豫着:昨日萧云奕只说了苏绫已经入狱,并没有说此事如何圆满,她是该装傻沉默,还是该像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对此事穷追不舍?   不过这事总得说来,还是崇明司的功劳最大,琼羽似乎理解了民间为何都传崇明司恐怖,其一是因它接触的人与物关系生死,整个它也和个阴曹地府,其二是应是它的办案能力,准确到堪读人心,至于无人敢轻易作恶。   擦完一排再一排,琼羽逐渐熟练正想着加快速度,没想到再映入眼帘的,竟是先皇后何氏的灵位。   萧云奕的生母,孝慈皇后何觅棠。   淑妃娘娘和她讲过一些有关孝慈皇后的事,何家祖辈在南方,孝慈皇后虽生在京城,却如江南女子般恬静柔情,小家碧玉的同时又不失作为一国之母的宽宏端庄。   她的一生亦如谥号,孝长慈幼温婉可人,纵然红颜早逝,她在圣上和萧云奕心中永远是那长开不败,无与伦比的海棠。   而萧云奕是她活过的证据,是她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琼羽目不转睛看着灵位,将湿帕折到最干净的一面,边擦拭边在心中默念:刺客一事有惊无险,但幕后主使仍未落网。孝慈皇后您在天有灵,定要保佑太子殿下无病无灾。   “或者是恶人已被抓获,殿下他不和臣妾说罢了。”琼羽悄悄和孝慈皇后告状,转念又想:她半月以来不敢面对萧云奕遇刺的事,但朝廷和崇明司又不是死的,说不定萧云奕已有安排。   “太子妃?”碧波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外,她关心问道:“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琼羽摆正牌位,故作一脸严肃道:“没什么,我就在想崇明司怎么就就那么神,碧波你说,它消息得出不会靠的是算卦吧?”   碧波一指点着额头:“奴婢不知,这事云麾将军应该知道,将军不是去过崇明司吗,您问问她,里面住的是监事还是道士?”   “玩笑话你还当真了。”琼羽失笑道:“我还没擦完呢,你再等等。”   碧波这才想起正事:“奴婢失言!太子殿下着人传话,说不管太子妃在干什么,务必要半炷香内去到绥宁轩。”   虽然没见萧云奕身边的人来,但这口令绝对是萧云奕下的无疑。琼羽恭敬地对各位祖上行礼告退,出了祠堂才尴尬道:“传话那人是什么表情,着急,郁闷,还是憋着笑呢?”   着急代表有急事,郁闷就是萧云奕生气,要是憋笑……那就说明没什么正经事,她该找借口不去了!   “奴婢看着像着急。”碧波扶着琼羽上了轿撵:“奴婢留心多问了那公公一句,他只说在出门时,瞧见了个囚犯被拖进绥宁轩。”   琼羽茅塞顿开:是苏绫,萧云奕要审苏绫!   绥宁轩坍塌的窗台已经修好了,琼羽让人带路,没想才走到前厅就看到了萧云奕,跪在堂前身着囚服,披头散发的女子正是苏绫。   她看到琼羽进来,恶狠的眼神在虚弱之下也只剩了不甘与惶恐。   萧云奕瞥了眼香炉,半炷香烧的就剩了个底,他不紧不慢道:“太子妃来了,坐。”   “谢殿下。”琼羽坐到侧座首位,留意提了提裙摆以免让苏绫抓着,她是第一次见到囚犯,苏绫身上异常干净,没有伤口没有脏灰,但罪恶之感让人作呕,琼羽壮着胆子可还是感到一阵恶寒:“堂前风大,殿下怎么在这就带人了。”   “免得她脏了本宫的书房。”萧云奕望了琼羽一眼:“事是崇明司办的,人是从崇明司监牢提出来的,父皇的意思是苏绫如何处置全由你来,只是谋害皇家子嗣,命留不得。”   琼羽其实挺怕的,但她是太子妃,还是受害者,该有的气势不能没有,她轻轻点了点头:“能从崇明司活着出来,该说的话应当已经吐完了。”   频繁听到崇明司三字,苏绫紧绷的精神已撑不住了:“是,一切都是我做的,要杀要剐,来个痛快吧。”   “本宫要问的,是你不该说的话。”琼羽抬了下巴,居高临下道:“你在宴上才得知本宫有孕,是如何在当夜,就往东宫安插了你的人?”   萧云奕不禁多看了琼羽一眼。   苏绫脸色苍白,却还是美的,只是她左右一副认命状:“她作为我的侍女进宫,宴会过后我便让她混入东宫,趁机下手。”   琼羽笑了笑,作为一编瞎话不眨眼的专业人士,她登时看出苏绫的不对:“你冷静的倒是挺快,这些早就编造好的证词,你以为本宫会信吗?”   “信不信的,我反正就这几句话。”苏绫媚眼一弯,冷笑道:“不然,你杀了我?”   “杀?”琼羽腰板挺得笔直,对付这种油盐不进一心求死的人,什么残酷刑罚都是无用,高明之处是要给她一线生机:“也是,利用你的人早就把你安排的明明白白,事成,本宫丧子失宠,你入东宫,事败,推你出来背锅,他自己好全身而退。你以为本宫猜不到他是谁吗,只不过是想给你一线生机,这个活命的机会,就看你要不要了。”   苏绫自嘲道:“太子妃,是我,我害了你的孩子,你还能放我一命,你这菩萨装的不腻吗。”   萧云奕心中烦得很:“说了,留你狗命,不说,滚回崇明司的监牢,苦刑受个遍,不许医治,囚禁致死。”   崇明司当真比什么都管用,琼羽能看到苏绫在发抖,她断然是不想回那个鬼地方的。   “你没有能力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拿到堕胎药,指使你的人不可能是太医,那就只能是宫里,最不希望本宫有子的贵人。”琼羽和萧云奕一唱一和:“本宫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不认?”   她和萧云奕对视一眼,他的笃定眼神也在传达二字——皇后。   苏绫瘫在地上,疯了一般重复道:“不是我说的,不是我说的,是你自己猜到的,我没有说,我没有说!”   “所以你的家人还能有条活路。”琼羽看着萧云奕笑了一下:“但你别忘了,有人能让你死,便有人能让你活。比如你眼前这位太子殿下,不就是现成的神仙让你抱吗?”   @泡@沫   萧云奕眯缝了眼:她是不是在捧杀本宫。   “太子殿下……”苏绫胆怯地拨开乱发,想看,却不敢再看萧云奕一眼:“我是喜欢您的,我想要嫁给您,娘娘说我只要听她的话就能如愿,我便什么都不想了。”   也是一个可怜人。琼羽无声叹了气,向萧云奕投去求助的目光:咋办?   萧云奕蹙眉,心说:看你侃侃而谈信心十足的,敢情你没想好要干啥啊。   他沉默半刻,对外唤道:“连文。”   连文立即回应:“属下在。”   “把这贱妇的舌头拔了,再关起来,记着不能走漏任何消息。”萧云奕声线一沉:“对外就说她已经死了,派人去告诉苏原,让他过来收尸!”   苏绫听到父亲姓名终不淡定,她哭嚎求饶:“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我说了,我都说了,请您不要牵扯到我的母家,不要!”   琼羽看不下去,毕竟她没有真的小产,牵连母家是真的用不着,她正要开口求情:“殿下……”   萧云奕全当没听见:“拖下去。”   前厅突然空荡,好似还回响着苏绫的叫喊,琼羽看着面色凛冽萧云奕,无声做了个吞咽动作。   萧云奕起身,眉头还没放松:“你看本宫作何?起来。”   琼羽憨笑道:“臣妾被您吓着了,有些腿软。”在印象中,无论是前世还是曾经,她只见过萧云奕严肃处理公务的样子,他冷是冷,但从未像今日这样,狠决到令人害怕。   萧云奕反驳:“那你还看!”   因为你帅啊。琼羽瘪瘪嘴,慢吞吞站直:“殿下还有事吗,没事臣妾去祠堂了。”   萧云奕自顾自地往屋里走:“你不是嫌冷吗,跟本宫去书房。”   书房靠里,十分暖和,琼羽坐下后舒服地缩了缩脖子,说话声音都软了些:“殿下,您真的要惩戒苏绫的家人吗?”   萧云奕随手翻阅着桌上的文纸:“你心里有想法,说与本宫听听。”   琼羽感觉和萧云奕说道说道还是有必要的,她沉思片刻道:“依臣妾看来,苏绫其一没有伤到臣妾,其二是受皇后娘娘指使,与其惩戒她的家人,殿下不如想想……如何过皇后娘娘那一关。”   萧云奕没有抬眼:“继续。”   再讲就要对皇后不敬了,皇后再做了什么她都是皇后,哪里是她能妄自评价的。琼羽见好就收:“臣妾愚钝。”   萧云奕道:“你能让苏绫开口便不算愚钝,就有点笨。”   琼羽看向他:这有区别吗?   “不过苏绫差点就说不出话了。”萧云奕语气淡淡,好像这些都在他掌握之中:“崇明司给苏绫定的刑罚也是拔舌,本宫若去的晚些,她就再也不能咬定是谁主使了。” 第24章 犹豫了 “您不也在利用太子妃!”……   天色将晚。   工部侍郎苏原听说他的女儿已被赐死,在去往东宫路上哭的死去活来,临下车更是夸张,一口气没上来晕厥过去。   连文等人从密道而行,将苏原抬到绥宁轩,此时琼羽已经离开了,偌大的书房只有萧云奕一人映烛书写,他抬头看了一眼人的确是苏原:“都办妥了?”   “是。”连文一拱手:“按您吩咐,属下已安排了和苏大人体貌相近的人,穿着苏大人的衣服,带着棺椁出宫了。”   萧云奕微微颔首,面上略有疲色:“弄醒他。”   一盆冷水泼到头上,苏原手脚胡乱扑腾宛如溺水,他惊叫一声,惊悚地往四处环视,却很快意识到这不是什么监牢,而是在东宫绥宁轩。   太子殿下就在他面前,眼泛绿光,似乎下一瞬就要给他割肉放血!   “殿,殿下!”苏原贼眉鼠眼,脸庞削瘦,只在鼻下留了两撮胡子。他从椅上扑倒在地,匍匐地爬到萧云奕脚边:“殿下,小女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老臣愧对殿下,愧对殿下!”   苏原趴着正好不挡光。萧云奕一眼将人看穿,他心神不动:“你是难得的能人啊,随本宫南下时治灾有功,原以为你是用了全身力气。结果醉翁之意不在酒,治灾只是顺便,想来你动动手指头就能达成了。”   苏原听出话外之音,求生欲迫使他死犟着不认:“老臣对大梁忠心不二,绝无他心!”   “你觉得,朝廷很缺对大梁忠心的能臣良将?”萧云奕拍案落笔:“你能让苏绫伪装成侍女,掺进本宫的视灾队伍,屡次对本宫意图不轨,忠心未见,胆大包天!”   苏原两鬓间不断有液珠滴落,分不出是水还是汗。   萧云奕道:“只是先前无事发生,本宫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将功抵罪。没想到你手伸的够长啊,竟和中宫狼狈为奸,你今日一张嘴,又将所有罪责推倒你女儿身上。真是可笑,你女儿死前还不停为苏家求情,你就是这样弃她不顾。”   苏原听到萧云奕提及中宫,便懂他已将一切查的清清楚楚,皇后已让他没了一个女儿,他不能再失去官职和苏府!“殿下,老臣什么都和您说殿下,是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逼迫老臣的!皇后娘娘在三月的赏花宴上看中小女,便说她要培养小女成为您的良娣,装扮侍女的娘娘的主意,害太子妃小产更是娘娘的主意!”   他说着说着,又悲痛地痛哭起来:“皇后娘娘的意思,老臣怎么敢不从?娘娘对小女说的什么教的什么老臣一概不知,若早知是今日结局,老臣就是一头撞死也不会顺从娘娘啊!”   萧云奕被他吵的耳朵疼,又莫名想起人撞柱而死的惨状,血溅的到处都是,肯定会弄脏书房。他无比嫌弃地皱了剑眉:“她答应给你什么好处?”   苏原抖了两抖:“就,就是小女……”   萧云奕厉声打断:“给你的好处!”   苏原自知无路可走,他伏地磕头:“工部尚书,娘娘说事成之后,会给老臣工部尚书之位!”   当今的工部尚书年老将退,不少人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萧云奕轻蔑一笑:“工部尚书。你若靠才能,本宫说不定真会扶你一把。要怪,便怪你自己选错了靠山。”   “朝堂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老臣力弱,只能在您和皇后只见做出选择!”苏原貌似是想死前把话说个够:“殿下,您要理解老臣为父之心,谁不想让女儿有个好归宿啊!”   萧云奕眼睫一动,一针见血道:“你拉倒吧。自己投奔皇后,让女儿嫁给本宫,外界看来是苏绫善于邀宠,实则是你给自己留了两条路,若本宫失势,你女儿不保但官职仍在,若皇后失势,便靠着女儿的枕边风活条狗命。”   “想到很美啊。虽说死的是苏绫,但在本宫眼里,你更该死。”   苏原果真没有一头撞死的骨气,他听出萧云奕话里的转机意味,锃亮双眼渴求道:“殿下,小女已经偿命,一命抵一命,老臣再也不求官场如何,再也不会结党营私,您与皇后如何老臣全当不知!只求殿下饶了苏家!”   连文赶忙拉下苏原乱舞的手臂:“大胆,敢和太子殿下谈条件!”   萧云奕止住连文:“你去向父皇请罪,辞官还乡,本宫便不动苏家。”   “辞官?”苏原不想接受,当即反应过来高声道:“您,您想让您的人去做工部侍郎,这样一来,尚书之位非他莫属!工部便是您太子殿下的天下了!”   萧云奕直接道:“对,你说的很对。”   “老臣!老臣也可以,也可以为殿下效犬马之劳!”苏原迫切道,小胡子挣扎着一上一下。   萧云奕定定看着他,待他大口换气时道:“连亲生女儿都能利用的东西,本宫信不过,也要不起。”   “利用?”苏原耸肩自嘲,突然间哈哈大笑:“如果这就是利用,那您呢,您不也在利用您的亲生子,利用太子妃吗!”   萧云奕脸色瞬间冷冽:“你说什么。”   “您在太子妃面前解决小女,又在夜晚唤老臣入宫。”苏原笑地疯狂,吐字并不清晰,但他的话还是一字不落的进了萧云奕的耳朵:“您一路追查,查到我的时候应该很高兴吧,你既可以给太子妃一个交代,又能借此得来六部之一。殿下,老臣可以辞官,可以还乡,但殿下您的工部,永永远远是拿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换的!”   一道银光如闪电在空中劈过,转眼间利剑出鞘直指苏原的喉间,萧云奕动作极稳,衣装都没皱一寸,剑尖划破了肌肤,剑身的冷寒侵入苏原内心,打败了他最后的反抗。   但萧云奕没动。   如果此事真的害了琼羽,害了孩子,他还会和今夜一样,为一箭双雕的计划感到圆满吗。   如果琼羽知道了,他拿她的侥幸存活换来一个工部,会怎么想。   他……真的是在利用琼羽吗。   连文生怕萧云奕冲动一剑捅了苏原,他将苏原拖的远了一些,上前问萧云奕的意思:“殿下,怎么处置?”   萧云奕迟迟不愿落剑:“最后一次,辞不辞官。”   苏原已然认命,脖颈软若无骨,他点了这辈子最沉重的一次头。   “秘密送回府上。”萧云奕又道:“三日之内若没听到你苏原辞官回乡的消息,便等着抄家吧。”   连文忙招呼过人来干活,他亲眼盯着人进了密道,稍微有些不服:“这个人渣,殿下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了?”   “人渣”一词搞得萧云奕自己怪别扭,他幽幽看着连文:“派人在离京路上,寻个时机把他打残,半身不遂,这辈子再没法下榻。且不要伤到别人。他不是要一命换一命吗,苏绫不死,轮到他了。”   连文若有所思道:“那苏绫,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没完没了。”萧云奕将剑收了回去,随口道:“囚禁到苏家离京,之后放她出宫,自生自灭吧。”   “是。”连文得了新的任务,就该汇报旧的成果了,绥宁轩的书房虽然很安全,但稍后要说的事还是谨慎些好。他凑到萧云奕肩前,用气声道:“殿下,您让属下去查的武学招数,石沉大海,没有什么有用消息。”   萧云奕面无表情:“就应该没有,武学绝杀,是皇叔生前独创,世上绝无仅有的。本宫不解的是,为何那夜的刺客也用了此招。”   但绝杀只要被外人学去了,就应该有流传的消息。   连文认真道:“属下会继续盯着,太子殿下放心。”   案上文书杂乱,萧云奕全然没有了翻看的心情,他看向窗户,和窗外明月。   连文观察着试探:“殿下近几日忙碌,不如早回凤祥宫歇一歇吧。”   “您不也在利用太子妃!”   苏原的话再次在脑海里浮现,萧云奕思索半刻,忽然就想通了一事:管这次算不算利用,只是他身边还有一个能利用的女子啊!   而且他拿琼羽当羽儿的替身,本身不就是在利用吗,利用似乎只有一次和无数次,他又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总之她在那愣着,道理该是不用白不用。   比如现下,他就想利用她,听听月琴。   .   琼羽抱着账本,打了快半个时辰的瞌睡,她看着看着就没了意识,接着磕头给自己磕醒,又看一个数字,心里背一个数字,往后再反应过来,她为啥要背账本?   清醒片刻,继续磕头。   碧波在旁边都看不下去了:“太子妃,您要真困就睡吧,白日再看。”   “不成。”琼羽迷迷糊糊道:“内务府都来催了几次了,若再推迟,来找我的就该是皇后娘娘了。”   提到皇后,她突然精神了些,还乍得出了一背冷汗。   碧波提议道:“那不如您起来溜达溜达,等不困了再看?”   琼羽扶着脑壳,细想干什么能提神:“有什么好溜达的。不如……”去把月琴拿来?   话没说完,只听人声混着风声呼啸传来:“太子殿下到——” 第25章 重阳了 奇妙的萧永澍(三章合一)……   琼羽匆忙走到门口, 看上去不像相迎,倒像赶人:“殿下?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外面溜达?”   这话本是琼羽无心脱口而出的,但让萧云奕一听就变了味, 什么叫在外面溜达, 她以为他是闲的没事溜达到星月阁门口来向她讨杯茶喝吗?   萧云奕冷道:“不知好歹。”   得。琼羽往后退了两步好让萧云奕进来, 她欠了身,平声静气中还带了几分矫情娇滴:“殿下到来,臣妾喜不自胜,但把持的住。不过星月阁现在一没热茶二没糊饼, 只有一个啥也不是的臣妾, 殿下若还是想进, 那便进吧。”   得罪了萧云奕怎么办,那不如再他不说人话之前,得罪的更多一点。   萧云奕本来就被苏原吵吵的脑仁疼, 为了他的心脏能跳的久一点,再听琼羽说话那都是选择性失聪, 例如方才, 就只听到了“殿下进吧”四个最没用的字。   进就进!   琼羽跟在后面心说:他咋不顶嘴了?气傻了?   萧云奕自顾自地坐到桌前, 坚决不再往里一步,他看向琼羽葱白细指,上面并没有包扎纱布,他收回眼神:“手好了,可以弹月琴了。”   他语气充满了鄙薄意味,就和说“猪肥了, 可以宰了”一般轻巧。琼羽手伤是好了,也能弹月琴,但她是想弹琴解闷, 弹琴修身养性,弹琴怀念南昭家国。   弹琴与夫君花前月下,对影成双。   而不是供人玩乐,和卖艺似的。   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琼羽老实站在萧云奕身后,却异议道:“臣妾不想。”   萧云奕转头盯着她:“不想什么?”   琼羽看着他的冷眸,竟有些怕了:“不想,不想弹琴。”   萧云奕没有急,只迅速抓住了琼羽左手,这女人的手不算太软,是有骨头会反抗的,羽儿的手也是这样,他从来不想将硬气捏碎。   “你学的很快,敢按自己的意向反抗本宫了。”萧云奕看到琼羽手背有一道墨黑,话锋一转道:“怎么弄的。”   琼羽这才看到墨迹,她手指绕着头发,指向桌上的账本:“臣妾方才对账,可能不小心在手上画了一道。”   萧云奕的注意力被账本吸引过去,他松开琼羽的手,随便翻了账本旁边的册子,整齐的一文字列列排下来,数字小到几两碎银,大到几张银票都计算的清清楚楚。   这是突击检查吗。琼羽感觉自己像个私塾学生,她不喜欢看账本归不喜欢,瞌睡归瞌睡,但账本送来让她对账,该写的该算的她从不马虎,一条条在册上列的精准。   等她算过一遍,再将册子和账本一起送到内务府,这不光代表她真的翻阅过账本,也用白纸黑字阻止了想从账上找事的人。   萧云奕又看过几页,喜恶难辨地将册子推开,他质问琼羽:“你见过羽儿笔下的对账吗。”   “自然。”都是她写的,她还能不知道?琼羽点着头,在原有的基础上编出来个圆满的故事:“记册,就是臣妾和五公主学的。”   她从小就有什么东西到手都要亲自查一遍的习惯,后来觉得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干脆重要的事事件件都写下来。琼羽疑惑地看着萧云奕,只听他冷漠道:“果真是东施效颦。”   琼羽在萧云奕鸡蛋里挑骨头的阴影下,倒有些不慌不忙,她账本又没算错,有什么可怕的:“臣妾算的仔细,绝无差错。若有什么做的不周到,殿下明说就是。”   萧云奕长指点点桌面,示意琼羽自己将册子拿起来,琼羽照做,萧云奕真像个老成的私塾先生:“看出来哪里不对了?”   琼羽眼珠子都快印到纸上了:“没有。”   “如此明显都看不出来,你眼睛白长了。”萧云奕将册子夺过去,指着空白处道:“这,这,这!你的图呢?吃了?”   琼羽愣了片刻不禁哑然失笑:“图?殿下您说的是……那些小人画?”   萧云奕没冤枉她,和之前的册子比起来,如今这本上面的确少了一些图画。琼羽还记得“小人画”因何而起,那时她才从南昭五公主变成大梁太子妃,那便是从只会享福,变成了需得用劳动换取享福。   东宫的什么都要她亲自审查,用人还好,是和活人说话不算无聊,但每个月对账读本对她来说难度就太大了。琼羽那时读中原文字还磕磕绊绊,加之数字枯燥,她计算之余就在自己的册子上圈圈画画,从一开始画个小人头,到慢慢画个完整小人。   最后进展到,没一页账本她都能给画成个故事,从小人对话上顺便就把数算出来了,堪称打发时间的最佳手段。   这类偷懒小作法自己留着偷偷乐就行,琼羽从来没有给萧云奕说过,而且那些小人画册时间久远,她自己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已经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从前幼稚的行为成了萧云奕心中的对账标杆,这和公开处刑有什么区别!   萧云奕对琼羽这副不认真严肃的模样很看不惯,他指节敲了下桌子:“有什么好笑的,本宫要求你事事仿照羽儿,便是说无论多细枝末节的事,你都要仿到极致。”   他这次说话依旧像在挖苦,但不是挖苦琼羽,是在挖苦自己:“东宫,不许出现另一个女人的半寸影子。”   “殿下。”琼羽欲言又止,把“您这是何苦”咽进肚子。   他心中存着羽儿所有的个性习惯,她自己都快忘了的事,萧云奕都记得,这说明什么,说明萧云奕是个脸皮薄的,做什么都是偷偷摸摸?   为她扩建盛茗园是偷摸的,喜欢她做的糊饼也是偷摸的,看她在册子上画小人记账更是偷摸的……若不是他头脑不清,主动将这些吐露出来,琼羽是活了几世都不会相信,高贵冷艳的萧云奕,其实心细如发。   他之前对她的冷淡,她以为的责任所在,难道都是表面伪装?萧云奕为了伪装心底的热切,究竟耗费了多大力气。   都已经是夫妻了,他就这么不想表露真心?   琼羽右眼皮跳的厉害,如果一个突然热情的人变得冷漠,她只会单纯的难以接受,但如果一个冷漠的人突然暴露了他心中的热情,她在感动之前,会有更多的担心。   萧云奕为何要藏着心意,他是有什么顾虑?   琼羽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可怖想法:萧云奕之前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如今记忆错乱,大量有关羽儿的记忆让他误认为……他爱羽儿。   琼羽打了个寒战。   她之前只知,她不是萧云奕心中的羽儿。   那面前这个男人,还是她十二岁时爱上的萧云奕吗。   萧云奕瞅着琼羽一惊一乍,真是很想把册子扣她脑袋上,他起身逼近琼羽:“本宫说的,你听懂没有?”   琼羽想躲,但身体上并无行动,她喜欢萧云奕,她爱萧云奕,她想现在抱住他,想吻住他,想在他耳边说一句感天动地的“殿下,无论如何,我陪你”。   但她现在,不敢了。   琼羽用手撑着桌子才没有摔倒,她哆哆嗦嗦地垂下头:“是。以后臣妾写一册,画一册就是了。”   东宫,不,满宫之中,大梁境内,她再也没有可以全心相信的人了。   “你抖什么抖,”萧云奕对这位不听话的替身越发不满:“这屋你要还嫌冷,也就只能去睡火炉了。”   两人状态和方才恰然相反,轮到萧云奕困惑,琼羽沉默。她脑袋里乱的很,乱糟糟中还不受控制的响了几声“我要回南昭找娘亲”,不过她这下是真的想把萧云奕往外赶:“臣妾突然想起钦天监说星月阁最近不适合太子进出,近些天殿下不如别往星月阁来了!”   萧云奕纹丝不动:“哪个钦天监找死?他怎么不说东宫不适合本宫进出,整个东宫都过继给太子妃好了。”   “臣妾说的是真的!”琼羽边让碧波打开门:“殿下也知道臣妾不是啥好人,万一影响到您该如何是好。”   萧云奕冷冷道:“本宫命硬,要克也是本宫克你。”   碧波颤抖着将门敞开,只不过心里怕的一批:太子和太子妃越发不正常了,连克谁都要分个高低。   “你既如此想让本宫走,本宫也不稀罕多留。”萧云奕长发被风撩起,在面上附着的几根感性尤存,只听他道:“重阳将至,想必你都准备好了。”   琼羽被这么一问倒是懵了:“准备?准备什么?”   萧云奕故作神秘:“皇后重阳节要为皇祖母设宴,身为太子妃,你竟然不知道?”   “碧波!”琼羽心中暗道不好,她前半月装着坐小月子,消息闭塞,而且事关皇后,皇后不来特意告知定是为了看她出丑。琼羽赶忙道:“把门关起来说话,别,别冻着殿下。”   萧云奕深邃的双眸中似有星光闪烁:“想知道?”   这不废话么。琼羽点头道:“想,非常想!”   萧云奕一手合上账本:“想知道,就给本宫去弹月琴!”   .   算上昨天夜里,琼羽已经愁了半日。   倒不是因为她给萧云奕弹了整整一个时辰的月琴,而是萧云奕告诉她,九九重阳节皇后会在后宫设宴,要求每个宫都要由主子亲手做一道与重阳有关的吃食,以供太后娘娘品尝。   后宫宴席多分两类,嫔妃在前争奇斗艳,年幼的皇子公主在后吃喝玩乐。萧云奕可以借口公务繁忙不露面,琼羽作为太子妃不光必须要去,还被矛盾的夹在中间。   若根据字眼,东宫也算是一个宫,但若依照身份,她就该静静在后面逗皇弟皇妹玩。这下子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就算真的做了什么出来,肯定也比不过后宫各位娘娘般心灵手巧,不做的话要是赶上太后问话,岂不是会很尴尬。   总而言之,重阳那日丢人是丢定了。   “太子殿下这甩手掌柜做的真是妙。”琼羽自暴自弃地趴在桌上,双手捻着桌布流苏,捻了一会还觉得手疼。她抬了脖子:“方才问了小厨房,厨子大叔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碧波,你在御膳房有没有认识的小姐妹,好替本宫出出主意。”   她又叹道:“玫瑰饼里塞枯树叶子倒是很秋天,只怕吃死人啊。”   碧波头摇的像拨浪鼓:“太子妃高看奴婢了。并且奴婢想着,御膳房应该早被后宫娘娘们问了个遍,咱们若与娘娘撞了菜名,那不是雪中送炭吗。”   琼羽失落道:“是雪上加霜。”   碧波说的很有道理,她要是和淑妃娘娘这类良善之人撞菜还好说,若和哪位急于争宠的妃嫔撞了,这道菜不管好与不好都失了光彩,那位嫔妃不得狠死她。   已经得罪了一个皇后,可再不能引更多的人要她小命。琼羽想起她昨日问萧云奕,往后该如何与皇后相处,他只说了八个字:“装作无事,以礼相待。”   话说的容易,谁面对要命的幕后黑手能淡定啊!   “太子妃?”忽然间,传话丫鬟在门口唤了一声:“徐太医来请平安脉了。”   琼羽直起身板:“请进来便是。”   自从小产戏过,萧云奕便命徐宏顺道管了她的康健,这事若放到昨夜以前,她或许还对萧云奕抱有感激,幸得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大人照看身体。   可是现在,她不得不怀疑徐宏也是萧云奕派来监视她的。   徐宏弓着腰迈入屋内,还是一如既往的怂样:“微臣见过太子妃。”   “徐太医免礼。”但无论怎样,徐宏救过萧云奕的命,他怂是怂了点,但好在心地善良。琼羽经过宫女坠山一事,对各位良善之人的尊敬更上一层,她礼貌道:“本宫昨夜没休息好,太医若摸出什么来不必大惊小怪。”   徐宏先应了一声,便仔细地替琼羽把起脉来,琼羽一双明眸不知道看哪,干脆便观察起徐宏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徐宏今日眼底乌漆漆的,老年斑都盖不住,看来徐太医昨夜,睡的应该还不如她好。   徐宏摸过一阵便放了手,他正想说话却重重咳了几声,琼羽连忙示意碧波扶他老人家坐好,善意问道:“太医今日看起来精神不太好,若身体不适,不如和太医院告个假。”   话说出口琼羽才发觉不对,她笑笑:“啊您官儿够大,想必也是不用告假的。”   “有劳太子妃关照。”徐宏摸着胡须摇了摇头:“昨儿微臣有些家事,稍稍使了些力气便疲惫的很,当真是老了,老了。”   琼羽点点头,友善笑道:“太医哪里来的丧气话,您身子骨在老年行列,是本宫见过最硬朗的。”   虽说她也没见过几个老年人。   徐宏得到一句安慰,那便比没得到要精神了些:“太子妃最近多思,体内有些火气,微臣给您开几副药调养几日便好了。”   琼羽提到药就头皮发麻,不禁多说了几句:“有劳太医全程自己配药,本宫没几条命让人毒了。”   “是。”徐宏表示理解:“微臣也会给您开几张药膳,让小厨房照着做,长期吃着可有美容养颜之效。”   药膳?琼羽眼神一亮,声音不禁大了些:“药膳!药膳也是膳!”   徐宏当即一个激灵:“太子妃息怒,有,有何不妥?”   琼羽简直就像找到了救命稻草,她摘下了今日随手带的金手链放到徐宏面前,整个人也往前倾了倾:“徐太医您德高望重医术高明,自然见识也多。您可有什么药膳方子,适合秋日重阳吃的?”   鼻子底下有张嘴,问了就比没问好。徐宏一听,太子妃不是让他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便顺理成章地收了手链,回答道:“太子妃您别说,还真有,像什么秋菊马蹄糕,茱萸酒,都是不错的药膳,容易入口。”   “极好极好!”琼羽思索道:“本宫看那道秋菊马蹄糕就不错,太医若是方便,不如给写个食谱,本宫也好照着做。”   徐宏应下,抽了一张药方纸仔细写了食谱,交到了琼羽手里。   琼羽没细看,又道:“那茱萸酒听起来也不错,劳烦太医了。”   太后娘娘年事已高,想必是喝不下什么酒的,但药膳药膳,她自己做出来留着喝也不错。   没一会功夫,两张来之容易的药膳食谱便出现解了燃眉之急,琼羽开开心心地将徐宏送到门口,嘱咐碧波道:“你随太医去一趟,把该有的药材讨回来。”   担忧的事情有了着落,琼羽便舒心地坐在桌前画起小人儿,今日九月初五,时间宽裕,就算是神仙吃食她也能给做出来了。   然而事实,琼羽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厨艺。   徐宏给的食谱简直不能称之为食谱,只不过是个写了要用什么,比如秋菊马蹄糕,他只写了三行字:秋菊,蔗糖,马蹄粉。没有配比量度,配料可不是傻子都知道吗!   琼羽心疼起自己的金链子,再往太医院找徐宏,发现他老人家还真告假去了。她又转身求助于厨子,但厨子没做过这道菜,配方也得慢慢调配,既然都要从头开始,不如她自己细细钻研,省的被旁人看去禀告皇后,又说她全程靠着厨子,没有亲手为太后做菜。   转眼就到了九月初八,琼羽生生废了一堆食材,才勉强做出了个不软不弹,不淡不甜,不糊不稠的水晶糕体。   她望着这几日唯一的成功之作,站的腿都抽筋了:“碧波,你说我让太后娘娘吃这个,是不是太难为她老人家了。”   碧波哪里敢再打击她:“奴,奴婢看着还挺好呀,配比奴婢都记下来了,您明日一早按着再做一遍,便可以去午宴了。”   琼羽却怎么看它怎么别扭:“黄橙橙的糕点上点缀干菊//花,是真的不好看。万一太后娘娘看到它,想到了人老珠黄之类的,那我的罪过就大了。”   碧波赞同道:“总归是点缀装饰用的,太子妃不如试试鲜菊//花瓣?”   琼羽眉头并没有松开:“盛茗园有盛开的黄菊吗?”   “没有。”碧波如实道:“您向来对菊//花态度淡淡,奴婢们便没有特意从花房要菊//花种植。”   她想想又添了句:“不过,御花园应该有。”   一不做二不休,辛苦做成的糕点不能败在颜值上。琼羽胳膊都冻麻了,她放下袖子便往外走:“快些,趁着中午头御花园没人,咱悄悄摘一朵就撤!”   琼羽做事,从来没有预备过两条路走,总是一条路走到黑,于是今日也不例外,她想到了艳阳高照的中午头,在御花园里没有正常人,却忘了宫里还有一类奇才。   比方说,萧永澍。   御花园有一块专门供秋天养菊的地方,琼羽特意没有带太多人,进了御花园就跟着碧波直奔菊田,快到的时候她就望见一片黄灿灿中立着一位紫乎乎的人形。   这衣色在日常实在不多见,走近一看,果然只有追赶时尚的弄潮儿萧永澍敢在宫里这么穿,还是仅限于他不在他母后眼皮子底下,才敢这么穿。   皇后不是啥好人,前世继承太子位的萧永澍也难保不是个衣冠禽//兽,琼羽着急忙慌想捂着脸走为上策,没想萧永澍眼神好,老远看见她就作揖道:“见过皇嫂。”   这也没法跑了。琼羽只好笑盈盈地走到他面前,利落问候了一句。   也不知道为啥萧永澍深秋还在摇着扇子,也不知道他从哪弄来了和奇装异服如此相配的扇子。琼羽看不出个所以然,干脆转头去看菊//花。   萧永澍倒没留意琼羽的躲闪,他摇扇微笑:“想必皇嫂也是特意来赏菊的吧,菊,层层叠叠又一枝独秀,实在值得让人赞赏。”   琼羽只当自己是个文盲:“那六皇弟看上哪一朵了,你看上哪一朵,本宫便摘那朵好了。”   萧永澍脸部肌肉抽了抽。   “啊不是。”琼羽连连改口:“是共同欣赏。”   萧永澍的才情不在心腹中,只在脑子里,又可惜脑子空空,所以他没啥才情。   他和琼羽这个不会接话的文盲攀谈几句,很快就用尽了老师父教的那几句赞菊之言,琼羽瞧他眼珠子一转,嘴角一咧,便知道接下来没好事。   他有事相求。   “皇嫂。”萧永澍合上扇子,同时也合上了两掌,只当面前不是皇嫂而是尊佛:“我想着皇嫂您身体刚好,不好打扰,二皇兄又日理万机,找不到人……”   琼羽歪了歪脑袋,好似这样就能将萧永澍给她脑子里灌得水流出来:“你有话需要本宫转达?”   萧永澍忙否认,对自己的定位很是准确:“不不不,我哪有什么话能入二皇兄的耳朵,只是有一事,现下只有皇嫂能帮我了。”   琼羽并不急着答应:“说来听听。”   萧永澍凑近了些,琼羽悄默声后挪两步,只听他神秘道:“我似乎听说,二皇兄舅家何老学识渊博。”   何之儒是萧云奕的启蒙老师,萧云奕今日的文武双全就是对他教育水平最大的肯定,所以外界一直很认同何之儒的才学。莫非,萧永澍打算让何舅当他的老师?   琼羽也不客套,直接道:“六皇弟啊,何舅年事也高了,怕是受不住你们年轻人,别闹闹腾腾的扰了他的心境。”   “那是当然,若让何老教我,我手心不得被他打烂?”萧永澍心疼地护住自己手心,抬了抬眉毛继续道:“何老似是有一女儿,叫,叫什么来着?”   琼羽默默配合道:“祈妙。”   “奇妙!”萧永澍以扇抚掌,大笑道:“就是祈妙!”   琼羽忽然之间,理解了皇后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萧永澍问女孩姓名,那绝对不是闲的没事,十有八九是看上人家了。其实少年人嘛,看上个姑娘不是什么奇妙之事,但他看上的何祈妙。   这就很奇妙了!   何家和继后的关系,就算没差到天涯海角,那绝对是好不到哪里去的,尤其若让何之儒知道害他外甥媳妇的人是皇后,那还不得在家唾弃柳氏千八百遍。   退一万步,暂不提何家和柳氏的关系,单说何祈妙此女,全京城一半贵族都知道她不干正事,是个比纨绔子弟还纨绔的纨绔,若谁家儿子看上她,只怕还没有请媒人提亲,这家儿子就该被父母吊在梁上,拿皮条抽了。   另一半?另一半贵族家里是女儿,自然摆着一副看热闹的笑脸,等着看一代何氏是如何砸在何祈妙手里的。   萧永澍若真看上她,那这俩可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琼羽不禁想到她上辈子死前听到的消息,萧永澍被继作太子,若来日登基,娶了祈妙为后……   此国要完。   琼羽作为嫂子,只要还有点良心,就该劝劝萧永澍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孩儿:“六皇弟,你不是耳背眼疾之人,祈妙是个什么顽皮性子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萧永澍乐了:“古灵精怪,活泼可爱,自食其力,自由率性!”   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琼羽呵呵笑了两声:“那又如何,祈妙年纪还小,就算你真的相中了她,也该去向父皇母后说啊。”   萧永澍惋惜道:“我不是不想,只是父皇一见我就查我功课,母后更是严苛,自中秋家宴后,好像只对我说我一句话。”   琼羽好奇:“什么话?”   萧永澍捂脸道:“滚。”   琼羽:“……”若是皇后还有另一个儿子,萧永澍可能已经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那你来求本宫,也不是什么办法。”琼羽还是想快些脱离熊孩子们的苦海,她苦心道:“婚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不然也得男女二人看对眼啊。”   前两条路是怎么有不可能行得通的。萧永澍正在努力打通第三条路,只是他现在还站在原点:“我只在一年前的宫宴上见过祈妙一次,祈妙她,她可能还不认识我。”   琼羽摊了摊手,表示无可奈何:“祈妙这孩子有自己的脾气,若不是她喜欢的人,她看都不会看一眼。但若是她喜欢的,说不定她自己就给抢去了。”   萧永澍赞同道:“是是是,所以我也不要求什么难事,只求皇嫂让我与祈妙合情合理地见一面。”   琼羽奇道:“如何合情合理?你出宫,她进宫,都是不太合情理的。”   “嘶。”萧永澍像是早有预谋:“这不是正巧赶上重阳宴了吗,眼看着小兄弟姐妹们长大的长大,年纪稍小的没了玩伴。您不妨修书一封,请祈妙来一起热闹热闹?”   “这……”琼羽率先想到皇后:“母后知道了不得对本宫好一顿骂。”   萧永澍道:“不会的!母后她只会骂我,真的,皇嫂只要能让祈妙来到重阳宴,母后那边有我呢。”   你怕不是想把“滚”字换成“杀”。琼羽说笑归说笑,其实也有认真考虑,何家是先皇后的母家,祈妙入宫圣上肯定不会反对,加上祈妙个性开朗,和各个公主玩的都不错。   萧永澍难得求她一次,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如就成全了他年少轻狂之心,想必只有祈妙当面拒绝他,他才会死了这条心。   再说,她也挺想祈妙的,毕竟出宫那夜,祈妙在她心中的分量增了一袋银子的重量。   “本宫试试。”琼羽不能说一定能做到,毕竟何舅有可能不放祈妙出来,她强调道:“只是试试!”   萧永澍感动的了不得,对琼羽拜了又拜:“多谢皇嫂多谢皇嫂,满宫之中,也就只有您能给我温暖了。”   琼羽摆手道:“停下停下,你还是留着力气宽慰母后去吧。”   不靠谱的人向来仗义的很,萧永澍笑着承诺:“我欠皇嫂一个人情!改日皇嫂有难,皇弟必会出手相助!”   就不能盼她点好。琼羽无奈着望向菊田:“别说风凉话了,来,你看这片菊//花哪朵开的最好。”   萧永澍难得受人所托,办起事来也格外认真,他左挑右选,前吸后闻,上蹿下跳,终于选定了琼羽面前一朵。他小心翼翼地抚摸花瓣:“它生的最为饱满,堪称这一片的菊中之王。皇嫂放心,我定当对它心细呵护……”   琼羽看着那朵的确不错,她没等他说完,伸手掐断了花茎:“谢啦。”   萧永澍:“……”   .   重阳如期而至。   往昔佳节,琼羽前后穿穿戴戴都要耗一个多时辰,今日她用了一炷香便搞定了衣装发型和妆容,早膳都没来得及用就直奔小厨房。   蒸煮干花,糖入浓茶,碾细粉质加入其中,熬至晶莹剔透离火放凉,最后切成方块,在其上点缀花瓣。   “成了!”琼羽谢天谢地,谨小慎微地将它放到精致的食盒中。她轻声对碧波道:“切记切记,这个食盒从现在开始,必须时时刻刻在你我手中,一瞬都不得离开。”   碧波也严肃道:“是。”   因为此宴有太后出席,场合便没有设在高台之上,而是挪到了四季如春的寿康堂。琼羽本不用跟到妃嫔之后进去,只是她想等一等祈妙。   昨日她给舅舅送去书信,只说想让祈妙来宫里玩玩,太后娘娘对先皇后甚是喜爱,爱屋及乌,她一向对何家印象不错。若能让祈妙在太后面前留个印象,对她未来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好在何舅没有拒绝,还回信再三道了谢。   祈妙第一次来寿康堂附近,虽说有宫女随行,但琼羽总是不放心,得亲眼看到了才好。不出一会,宫女便领着何祈妙来了,她好算恢复了女孩子的装扮,粉裙双髻,唇红齿白,没有画胭脂水粉,更显示出了她天生的灵气。   琼羽向她招招手,笑着呼唤道:“祈妙,这里。”   “表嫂!”何祈妙蹦了老高,咧嘴跑到宫女前面,一头扎进琼羽怀中:“表嫂今日真是美,祈妙见了都欲罢不能!”   话毕她才想起来改口:“见过太子妃!”   琼羽指指她额头:“进宫便不要乱说话,本宫怎么教你来着,食不言寝不语。”   “嘴要甜莫乱闯!”何祈妙接上话:“表嫂说过多次我都记着。”   琼羽也将银子这些小事抛到脑后,她牵着祈妙地手进入大堂,边走边嘱咐道:“宴后本宫带你去拜见太后。今日圣上也知道你来,圣上厚待何家,若在席间提到你,你大大方方地上去磕头行礼就是。你做的好了,明年的压岁钱可是翻倍的涨。”   何祈妙嘻笑一声,也跟着放低声音:“是。”   她和祈妙的座位并没有安排在一起,入了大堂,祈妙便兴致勃勃地跟着宫女去到稍后一排。琼羽坐下后正好背对祈妙,她往后看了两眼,确认祈妙在老实坐着才安了心。   “嫂嫂!”一双小小的肥嘟嘟的肉手突然扒拉到琼羽身前,她转头一看,竟是才满两岁不久的八公主萧诺诺。诺诺正由乳母抱着,她离了淑妃本就不安分,奈何淑妃坐的远,她够不着。   正伤心难过要闹脾气,认识的嫂嫂就出现在眼前了!   这在琼羽意料之外,她被诺诺那一声叫的心都化了,她趁宴席没有开始,忙从乳母手中接过软软的诺诺,怎么看怎么爱不释手:“原来是我们诺诺呀,诺诺好久不见,有没有想嫂嫂?”   “想!”萧诺诺扒着琼羽腰身不撒手,她喜欢琼羽喜欢的很,喜欢到一日淑妃给她解释,琼羽不是亲姐姐,而是嫂嫂后大哭特哭。   不过后来小公主就想开了,嫂嫂就嫂嫂,姐姐也能抱,嫂嫂也能抱!   “八公主快回来吧,莫要弄乱太子妃的着装。”乳母在后面好心道,琼羽笑笑:“不碍事,诺诺想让嫂嫂抱着,是不是呀?”   她抬头和对面的淑妃对视一笑,只觉今日阳光甚好。 第26章 咋滴了 她要留个心眼   皇后来时跪了一次, 圣上来后再跪一次,众妃瞩目的重阳争宠宴终于在太后娘娘入座后开了席。琼羽恋恋不舍地将诺诺送回乳母怀中,借着前方攒动的人头藏起了自己的视线, 悄悄观望起金台之上的太后。   太后娘娘年近八十, 长年的休整保养使她身子骨还算硬朗, 但腰背佝偻,面白纹皱,苍苍白发梳的再光滑利索也掩盖不老发稀疏。   她正被宫人前呼后拥,圣上与皇后也在跟前祝福请安, 虽然当今太后并非圣上的亲娘, 但作为丧子多年的嫡母, 也只有圣上一个依靠。慈眉善目的老人有独特的震慑力,琼羽看着她,便觉得今日宴上会比中秋少些火药味。   然而事实又给不谙世事的太子妃上了一课, 重阳宴开始不过半个时辰,后宫娘娘们会养花的展示盛菊, 会弹琴的屈身奏乐, 会跳舞的更是摇摆不休, 没一会能换两三套衣装!   凡事用人去做的活,全部由位分不低不高的年轻美人们包揽了,那见缝插针的认真刻苦,丝毫不输给宫中专业的乐人舞女。   若将中秋那日,比作是皇后给东宫硬塞了串炮仗,那今天, 就是后宫合伙给皇后扔了枚炸药。滚滚浓烟,皆藏在各位娘娘的眼珠子里了。   某位娘娘正在堂前跳着舞,骤然“呼啦”一下子翻了个跟头, 霓裳彩裙在空中亮出一道漂亮弧线,宛如腾空的彩虹。   这个动作惊掉了琼羽筷子间的肉片,她不禁感叹了句:“厉害,真的厉害。”   “呵。”旁边传来一女子的轻笑,琼羽转头看去发现她是五皇子妃孙妩。孙妩见琼羽注意到她了,现伪出一副恭顺样子:“妾身见过皇嫂。”   琼羽和孙妩没见过几次,却深知这是位醋精再世,与谁相见,必须是要比一比才好。明明萧云奕和五皇子兄友弟恭,她非要把“我家夫君不是太子,但那又如何”写到脸上,处处想压过琼羽一头。   于此琼羽只想说:做梦。   她如今连萧云奕都敢怼了,还怕这种人不成?   琼羽不是很想为了孙妩放下筷子,便嘴比手快先回复道:“弟妹有礼了。本宫方才只顾着哄诺诺了,竟忘了与弟妹问好,实在是失礼。”   孙妩一双小眼盯上了琼羽手里筷子,心道:哪是顾着哄八公主,分明是只顾着吃了。可她表面依然笑的挑不出毛病:“皇嫂这么喜欢八公主,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啊,可不是要捧到天上。”   琼羽笑容一滞。   孙妩不光一副才意识到的样子,还特意想揭开琼羽伤疤:“哎呀,看妾身这脑子竟忘了皇嫂才小产过。”   琼羽是个大明白,在孙妩开口时就听出了她的阴阳怪气,她心说:找事是吧,行,本宫还非但不计较,还要当着你面再吃两口。   两筷子下去,孙妩的脸更绿了。   她咽了吃食,恢复笑意:“本宫不如弟妹有福,都不用自己生,就有孩子赶着叫娘。”五皇子的妾室得了一对龙凤胎,着实把孙妩气的不轻。   孙妩气喘几下,并不想轻易认输:“妾身不如皇嫂胃口好。南昭儿女善歌善舞,想必这些舞技,还不如肉片子入皇嫂的眼。”   妯娌再看不惯,也是要处下去的,她不想因为口角给萧云奕添麻烦。琼羽清楚醋坛子的心态,若想和她好好说话,唯一的办法便是一起对外八卦。   她全当孙妩是个鲜活的消息来源,笑道:“弟妹莫要戏弄本宫了,你也听的出来,本宫方才是真的佩服。弟妹可知,这是哪位娘娘啊?”   孙妩得了显摆机会,八卦和竹筒倒豆子般信手拈来:“抚琴的是常年不得宠的张才人,跳舞的是父皇才封的沈宝林。皇嫂别看沈宝林年纪轻轻,最近可是父皇专宠的新人。”   既是聊天就没有只听不说的理,琼羽也适当附和几句:“张才人本宫倒是见过几次,怎么瘦成这样了,险些没认出来。沈宝林又是哪家大人的女儿,看她巧笑灿烂,应当入宫没多久吧。”   “什么大人,哪位大家闺秀的舞姿往花样妖娆上靠?”孙妩对小门小户最是不屑一顾:“不过是个模样出挑的舞姬,攒了八辈子福分翻身做了主子,能和张才人同住一宫了。”   琼羽淡然道:“那也是人家的本事,依本宫来看,今日还是沈宝林带着张才人在堂前秀了一把,张才人若能因此复宠,还不要对沈宝林感激不尽。”   “感激?”孙妩捂着嘴惊叹不已:“她们之间哪有什么感激之情,今日对你笑的姐妹,来日说不定能越到你头上造作。皇嫂也别糊里糊涂地看热闹了,等您身在中宫之位,便懂得其中苦楚了。”   琼羽闻言,缓缓抬头看向皇后,她脸色不算太难看,但也有五分隐忍在上。孙妩说的并非全是废话,未来苦不苦,琼羽不敢确定,可如果萧云奕一直没有康复,后宫空空也不是没有可能。   至于她自己,那肯定仍与一个牌位攀比度日。   那,那也挺苦的啊!   “弟妹说的是。”琼羽瞬间没了什么食欲,只是她被别人扰了兴致,那人也就别想吃好了。既然那么喜欢酸便给她加一坛醋:“不过某人不在其位,自是有幸,一辈子也体会不到那般的苦。”   孙妩察觉到了琼羽的不爽,但擅谈储位该是大不敬之罪,她扭头显了小人不得志的嘴脸:“妾身失陪。”   碧波在后站着不好打断,她见琼羽结束对话,才弯腰贴着她耳朵道:“太子妃,方才一位公公来,说要将各位主子准备膳食收过去验毒与布菜。奴婢留心看了,领头的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惜楠姑姑。”   “交去了吗?”琼羽多留了一个心眼:“这么说来,皇后是想到东宫会准备膳食了。”   碧波提了提手中的食盒,乖道:“奴婢不敢贸然,便先来问过太子妃。”   躲过了一个坑,就怕跌进个更大的陷阱,琼羽若有所思,轻巧起身:“我和你一起去,我到要看看,她在我眼皮子底下能做什么。”   惜楠没有得到东宫的膳食,自是挺胸抬头地在廊前等候,她都想好了两全策略,若东宫拿不出膳食,她便奚落碧波一通;若真拿出来了,就给它放到最后一位,近二十道菜过去,太后娘娘想必也吃不下了。   总而言之皇后娘娘也是这意思,不让那个外蛮太子妃出彩便是了。   等她再抬头,琼羽一身橙金秋蝶度菊袄裙,发髻凌云妆容艳而不俗恰到好处,不苟言笑生人勿近的贵气着实戳着了她的眼。   惜楠克制着心中不服:“奴婢见过太子妃。”   “姑姑平身。”琼羽做了个扶人的样子却没碰到惜楠的手,她示意碧波将食盒递过去:“皇后娘娘心意难得,姑姑转了几圈收了不少菜肴,也是辛苦了。”   惜楠接过食盒,嘴角勾起一得逞笑意:“太子妃言重了,这是奴婢该做的事。”   “重阳敬老,该是本宫等人要做的事,想着怎么也轮不到姑姑。”琼羽声色比平日细了些许,清艳的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不过皇后娘娘既然让姑姑代劳,本宫也不好插手。”   她要是将布菜的活直接夺到手中,任何一道菜出了问题,她都难逃干系。   琼羽微微一笑:“本宫跟着姑姑去,只是旁观。确保菜品无害,也算为皇祖母的尽了一份孝心。”   惜楠没有准备,顿时有些慌了:“这……”   琼羽才不管她,只启唇重复二字:“带,路。”   惜楠无法,皇后身在席间出不来,她暂时只能按照琼羽所说的做。各宫娘娘在此事上都是用了心的,什么形似菊//花的佛手酥,适合秋日食的红糖桂花糯米藕,添了菊瓣的冬瓜乌鸡汤与米酿,完全像是把御膳房搬了过来。   琼羽看着并不觉得嫉妒,也欣然同意了惜楠将马蹄糕放到最后一位:“各宫娘娘理应在前,本宫不过是做了一道餐后点心,就是要放到最后的。”   她面上镇定,其实在心中已拜了天爷数次:为保太后娘娘长命百岁,最好尝到我这道的时候就饱了!   惜楠打开琼羽的食盒,见那马蹄糕已然有些化了,原本为了装饰的花瓣黏黏糊糊在上面糊成了一团,卖相和其他菜比起来简直不堪入目。   她心生一计,却不动声色地按照规矩,拿银针试了后夹起一片放到琉璃盏中。再回身向琼羽道:“太子妃,菜品已经上了琉璃盏,往后便要端给太后娘娘。”   琼羽眼都没舍得眨几次,她的确没有发现什么诡异处,于是笑道:“甚好,那本宫便先回去了。”   惜楠领着众人跪地礼别,她等到琼羽走远,一手拦住了要往堂前进的宫女们:“队尾那个,你过来。”   端着马蹄糕的小宫女上前:“姑姑。”   惜楠无声一笑:“太子妃一片孝心,自是想让太后娘娘尽早尝到她做的膳食。为犒劳太子妃方才的辛苦,你便站到第一位吧。”   她对小宫女冷言警告:“劝你不要多嘴,这得让太后娘娘,自己尝出来。” 第27章 她丢了 祈妙人呢!?   惜楠给琼羽下了绊子, 走条道都比去的时候神气得意,她跪去皇后身前:“娘娘,照您的吩咐, 都备好了。”   皇后方才就注意到琼羽离席又回, 她一眼看出来惜楠的窃喜, 欣欣然站起对太后一礼:“母后,儿臣知道您最盼的便是后宫安宁和气。只是您素来喜静,儿臣与各位妹妹便借重阳佳节,亲手为您做了道道佳肴。儿臣才安排下人们布置好了, 您看, 可要尝尝?”   一番话既显示孝心, 又侧面说了后宫是因太后娘娘的管教才有今日的祥和,可谓是给足了太后面子。   太后对继后柳氏谈不上打心底喜爱,但她也不老糊涂, 知道这女人手段精明的很。不过她都半截身子入土了,犯不上为后辈的波涛暗涌操太多心, 尽孝既是为哄她, 那她开心就是了。   “有劳皇后了。”太后老态的嗓音并不亮堂, 却能从中听出欣慰与赏脸:“做都做了,哀家自是要各个都尝一尝。”   皇后瘦手一招,宫女们捧着琉璃盏鱼贯而入,她们凝神在太后面前站成双排,齐齐跪地高举菜盏:“太后娘娘福寿金安。”   琼羽歪了歪身子,看到第二排最后一位宫女, 她手里琉璃盏盛放的并不像马蹄糕,而是什么汤汤水水壮的东西。琼羽抿了唇角,觉得有些奇怪:马蹄糕怎可能化的这么快, 莫非是看错了,另外一边的宫女才是最后一位?   太后身边的温姑姑得了太后应允,亲自下台将第一个琉璃盏接了过去。等看清盏中吃食,淡的都快没有了的眉毛还是皱缩了下,她暗自在心里道了声:这什么玩意儿。   黏糊吧啦,干花破碎,鲜花瓣被困其中像在挣扎,整体看上去和呕吐物没啥区别。温姑姑强忍着感官不适,面不改色地将琉璃盏放到太后面前,本来她可以直接将吃食放到太后的碗中,只是这东西,她连用筷子还是用汤匙都不确定。   必须得问问太后乐不乐意入口,她才敢动手啊!   皇后微微张着的嘴此时合的严严实实。   永兴帝本不乐得插手这些,不过瞥到太后桌上那一团惨不忍睹的东西还是吃了一惊,他后宫里人人做的一手好菜,到底是谁这么闷声作大死,佳节之际,让精心准备就准备了个猪食?   他磕下酒杯沉声道:“这谁做的?特意膈应太后与朕?”   碧波是站着的,自是要比坐着的琼羽看的清楚,虽说很不愿意接受现实,但在桌上放着的貌似就是太子妃做的马蹄糕!她如临危况,吓的话都不会说了:“太,太子妃,那……那好像是咱们。”   琼羽还没反应过来:“咱们?”   碧波欲哭无泪:“好像是咱们的马蹄糕!”   琼羽没骨气的腿瞬间又软了。   圣上薄怒,厅堂本就鸦雀无声,碧波一嗓子哀嚎声音不算大但也引起了众人注意。琼羽避闪不及,只好从边上绕了出来,利索跪下开口认错:“是……是儿臣做的,儿臣厨艺不精,辜负了皇祖母与父皇母后的期望。”   永兴帝都做好大骂一通的准备了,可愣是没想到那坨玩意是儿媳做出来的。他一看到琼羽怒气就减了一半,又重新拿起了酒杯:“你身子尚未恢复,凑这热闹干什么。”   这台阶给的极妙,等于直接让她退出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明争暗斗。琼羽连走都嫌太慢,恨不得直接翻身滚下台阶,她伏身磕了个头:“是儿臣的不是,儿臣以后一定苦练厨艺。”   “太子妃这时候才想到苦练厨艺,真心未见,你只是不想在大庭广众下闹笑话吧。”皇后没那么容易放过琼羽,趁着事情没完添油加醋:“从前总夸你懂事,如今倒显得有些没规矩了。”   “儿臣知错。”琼羽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这又是皇后作怪,故意将她拿不上台面的菜放到第一位。   从前她懂事,是因为她还不是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皇后和萧云奕已成对立,她在皇后心中自是干啥啥不行,能抓住把柄绝不放过。   琼羽不住地在心中打算:此事可大可小,当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化险为夷。永兴帝可以用几句话为她开脱,全当无事发生,但圣上凭什么要这么做?本就是她自己犯错,堂堂太子妃做不出一道拿手菜,的确有失皇家颜面。   她仍是垂头丧气,不过眼珠却禁不住往上瞟,好在太后的面色还算淡定。宴是为太后设的,菜是为太后做的,只要太后有意原谅,想必皇后也说不出什么来。   太后对萧云奕是极度疼爱没有错,若不是孙儿如今能独当一面,她巴不得永远用羽翅为萧云奕遮风挡雨。   上一世萧云奕身死之后,太后的身体也彻底垮了,琼羽一是无依无靠,二是想替萧云奕关照祖母,所以往太后处的次数还算不少。然而任她尽心尽力,老人家也没能撑过第二年的除夕。   琼羽甚至还记得太后病逝之前,握着她手不断念叨“好孩子”的虚容,不过随着她意识的丧失,呓语中的“好孩子”,也逐渐成了她最放不下的“云奕云奕”。   再见到健康的太后是好事不错,但这也就表示,这一世太后对她或许还没有多少好感!琼羽求助似的望了太后一眼,对视与否都不知道又飞快低了头,没招了没招了,听天由命得了!   “原来是太子妃做的,哀家看着,倒没有你们说的那么不堪。”太后和蔼笑过,对琼羽问道:“你这道膳食,叫什么?”   琼羽闻言都怀疑是不是太后眼神不太好,看不清盏中的实际惨状,她这么看过去都觉得马蹄糕没个糕的样子了,琉璃盏触手生温,宫女捧了好一会,怕是生生给它捧化,糕成了羹。   羹……?   它都化的不像糕了,何不将错就错就说它是一碗羹!琼羽想到一出是一出,快速机灵地答道:“菊//花马蹄羹!孙儿自知厨艺不精,便想着给皇祖母做道甜品,此羹孙儿试了不下十次,次次都亲口尝了,直到感觉软度适中,容易入口,才敢拿来给皇祖母用。”   “是道药膳吧。”太后听到“亲口品尝”,眼中流露些许慈祥:“想着哀家生病在榻时,棠儿也曾亲口试药呢。”   棠儿指的自是孝慈皇后。琼羽瞬间感觉到了无数人的目光,有来自皇后的杀气,和永兴帝的关注。   她并不矢口否认,却也是连忙道:“孙儿不敢自比孝慈皇后,但会以孝慈皇后为终身楷模,严明自身,孝长爱幼。不……不拖太子殿下的后腿!”   “你这孩子说话倒是很接地气。”旁人与孝慈皇后有越位不敬之意,但太子妃早晚是要成为皇后的,以孝慈皇后为楷模没有什么不妥。太后笑了两声,侧身与永兴帝道:“皇帝,哀家记着太子妃才来大梁时,做什么糊什么,如今也算有些进步,你说呢?”   永兴帝别有深意地望了皇后一眼,很快恢复常色:“母后说的是,不过皇后说的也不错,太子妃确实应该练练厨艺。”   “儿臣明白。”琼羽顿时有点想挖个地洞钻进去,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糊饼的事竟连太后都知道,莫不是萧云奕之前专程抱怨的!   太后说完话,示意温姑姑为她布菜,她拿过汤匙舀了一小口送到嘴里,糕体易被融化,舌尖顷刻便只留有菊香与清甜。   太后维护琼羽就决定维护到底:“嗯,哀家很喜欢这个味道。”   “谢皇祖母赞赏!”琼羽膝盖都麻了,心中除了感激,更多是逃过一劫的惊喜。   她是南昭的嫡公主,之前并没有过行走在刀尖上的危难感。但她嫁到大梁皇室,便是皇家的人了,皇后作为婆母,自是有调教她的资格,好与不好,罚与不罚,都在她的一念之中。   皇后一直想要往萧云奕身边安插她的人,从前琼羽可以对她鸡蛋里挑骨头的行为一忍再忍,但自从经历宫女坠山一事,她不得不对皇后敬而远之,防之又防。   因为皇后要的不只是太子妃之位,还有她的命!   琼羽心颤打了个机灵,跪的又直了些。   “行了,训也训了,太子妃便先坐下吧。”太后正想让其余的菜继续端上来,忽然想起了什么,声音也变得兴致勃勃:“听说今日棠儿的侄女也来了?快过来让哀家瞧瞧,哀家印象里还没见过这孩子呢。”   太后关注到祈妙,琼羽不禁喜形于色,她起身望向祈妙座位方向,朗声道:“祈妙,还不过来见过太后娘娘?”   话音飘落,却没有得到何祈妙脆声回应,琼羽疑惑往席间走了两步,只见何祈妙的座位空空如也,连上的菜都没有动过,更不要提她这个人了!   琼羽蓦然后脊发凉,她快步走到何祈妙的位子旁边,质问守在后面的宫女:“祈妙人呢?”   原以为宫女会稳稳答道:“小姐去更衣了。”却没想到那宫女战战兢兢:“奴婢,奴婢不知啊。”   琼羽的心悬起来,她死死握住了桌上玉杯:“不知,不知为何不说话?人都不见了还在这愣着!”   “小姐方才,方才是跟着太子妃您出去的!”宫女别的不会,率先想到的就是推脱责任:“奴婢以为她去找您了,难道小姐没有去找您吗?” 第28章 遇险了 “太子妃还没回来。”   “若祈妙是去找本宫, 为何没有跟着本宫一起回来?”琼羽气的快要咬碎一口牙,怒意之下却是空虚无依的担忧:她将祈妙带入宫中,若连安危都保证不了, 她简直当不起祈妙的一声表嫂。   太后把事听了完全, 眉头一蹙替琼羽责备宫女:“怎么和太子妃说话呢?主子不见了不回禀, 舌头长着干什么用的!”   “皇祖母息怒。”现下主要的是找到祈妙,琼羽也没想推卸责任,她回身一欠冷静道:“祈妙性子活泼,或许只是去哪里玩儿了, 您先放心, 孙儿立马带人去找。”   太后闻言点了头, 结果还没发话,萧永澍噌的从皇子堆里蹿起:“皇嫂,带我一个!”   皇后可是恨的牙根痒痒, 她一记眼刀向萧永澍甩去:“你坐下!”   萧永澍只当皇后的话是耳边一阵风,他正正经经地向永兴帝说明起自己的优势之处:“父皇, 此处地势略有些复杂, 但儿臣对这边熟的很!您便允了儿臣的热心吧。”   永兴帝并没有将此事看的很重, 宫中戒备森严遍地是人,还能找不着一个小丫头?他瞥了眼急得快蹦高的萧永澍:“整天不务正业地瞎逛悠,总算是有用武之地了。”   萧永澍凭着厚脸皮对亲爹的明嘲暗讽实在无感,只当永兴帝应允了,他满口念着“多谢父皇”飞快跑到琼羽身后,不知为何, 琼羽竟从他坚定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靠谱。   萧永澍在意祈妙,必定也一直关注着祈妙,祈妙座位本就靠后, 他说不定比太监宫女看的清楚,至少知道祈妙往哪个方向去了。   抱着如此设想,琼羽带着萧永澍行礼告退,还没出厅堂便等不及要问他情况:“你怎么看起来还兴致勃勃的,祈妙本就是个爱作的,你若是为了凑热闹,那趁早别添乱。”   萧永澍瘪了瘪嘴表示委屈:“祈妙就在我对面,我哪里还转的开眼。不过祈妙的确是跟着嫂嫂您出去的,若是她自己贸然行动,我说什么也会跟着的啊。”   碧波很得力地唤来了四五个下人,她上前请示琼羽:“太子妃,奴婢们该往哪里去找?”   琼羽方才所有的心思都在惜楠和吃食上,是真的没有看到何祈妙的身影,她不能瞎指挥,便将希望寄托于萧永澍:“六皇弟,你看见什么了?”   萧永澍急的跺脚:“我又没有透视眼,祈妙转了回廊我是想看也看不着啊。”   “要你何用!”琼羽双手叉腰,撑着自己不许丧气:“那咱们便分头去寻。”   萧永澍摸着下巴思量道:“以此往南是后宫个院,东西互通,往北是后山花园,但范围还是太大了。皇嫂,您觉得祈妙会往哪里去?”   琼羽望着看不到头的宫墙深感无奈:“祈妙见钱眼开,能去宫殿,绝不会往草丛里钻。碧波,你带着他们向南去吧,一定要注意没有人在的宫院。”   想到这层,琼羽不禁又安定了些:“希望祈妙能碰到别人,他们见祈妙衣着不凡,说不准就给送回来了。”   萧永澍没分配到活便主动给自己找活干,不过他语气中稍有不情愿:“那,我往北去?”   琼羽还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你最想让祈妙第一眼看到你,怕不是愿意跟着碧波,好做个得利渔翁。”   萧永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皇嫂说哪里的话,我是真对后花园了如指掌,那边除了草便是石,一个人也藏不住。”   南昭洱海的花丛可是能比人高。琼羽奇道:“草丛不是最好藏人了吗?”   “就是藏不住!”萧永澍虽然道不出个所以然,但有亲身经历作证:“我打小就爱往那躲,还不是次次被母后揪出来。”   琼羽被这理由整的哭笑不得,伸手他后肩推了一把:“你们快去吧。后花园不大,本宫自去扫荡扫荡,只要没人,本宫便在此地等你们回来。”   碧波当即就舍不得了:“太子妃,不然奴婢跟着您去吧。”   “省省吧,你们这几个人一人一条道都不知何时能走完。”琼羽笑着安慰她道:“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本宫给自己挑了个最松快的地,你就不要跟来偷懒了。”   萧永澍已是跃跃欲试:“皇嫂放心,我绝对会把祈妙完完整整的带回来!”   若非完完整整,不用她动手,太后就能剥了萧永澍的皮!琼羽不再留时间给他说风凉话,先一步转过身,朝后花园方向去了。   后花园与外界没有明显的界限,只是越往里去,石子路上盖的矮草越厚,琼羽走着走着莫名感觉身上有了凉意,她这才想起环顾四周,深秋叶黄,更添落寞。分明时刻刚过正午,烈阳当空,却独独照不暖此处的绿荫。   “真是奇了,宫里竟有如此冷清的地方。”不远处还是歌舞升平,此地却与之不像一个世界,唯有瑟瑟风声。琼羽隔着衣袖摩擦皮肤,可并没有觉得暖和,只是在心理上好受了些。   她本就胆小,于是非常之想在这儿碰到个人,又怕碰到什么怪人,人一慌思维就不受控制,前个月经历的两次血腥场景呼呼地往脑子里冲。   和秋叶般飘坠的活人,窒息的粗绳,染血的大刀……琼羽使劲晃了晃脑袋,在心中不住地重复:没人是好没人是好,没人说明祈妙不在这里。   但就算只有千分之一的的可能,她便不能放过一切所见。   “咔啦,咔啦”,枯叶踩在脚底,脉骨断裂有独特的脆响,琼羽听着规律声响,七上八下的小心脏也似被安抚了。然而好事不经说,她再一落脚,脆声并没有按原先那般发出!   脚底软软的,光滑的,不像是单纯的落叶枯草,倒像是在上面盖个块棉布。琼羽咽了口唾沫平复心情,壮了十分胆量后退移开了脚,同时,朝下看去。   地上的确有块布没错,粉红的滑绸被踩了也没有沾上灰尘,依然在没有生气的烂叶中熠熠发亮。琼羽生怕自己眼花,快速将它拿到了手里。   她还抱着一丝看错了的侥幸,可熟悉的触觉剥夺了琼羽的美好幻想,她抱过祈妙,记得祈妙裙料的触感,这……这正是从祈妙今日穿的粉裙上撕裂的!   “祈妙!”祈妙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吧!琼羽紧绷的神经一下被压垮了,她再也坚持不住,急切地想在附近寻到何祈妙,步子迈的愈快愈大:“祈妙!你听到了吗,祈妙!”   杂乱的枯枝从四面伸来,似是故意阻止琼羽向前,琼羽一手紧紧抓着粉绸,一手奋力拨除杂物探明前路:“祈妙!祈——!”   她一脚踩空,身体骤然下坠,零落的枯叶从地面溅起捂住了她的嘴。琼羽甚至还没有喊出一声,便整个人扑进了一摊烂泥堆中,幸好有手肘撑着才没有埋头窒息!   顷刻之间,她竟从地面摔到了地下!   这是什么,陷阱?枯井?琼羽狼狈地跪起身体,直直望向上方圆形的井口,她从来没有如此渴望看到一缕阳光:“有人吗!有人吗!”   淤泥的腥臭直冲鼻腔,琼羽捂着胸口不住干呕,好不容易才吸了一口气息用来呼救:“救命,救命啊!”   阳光依然没有照进,上方突然一声巨石摩擦,那如圆月般阴暗的井口刹那成了一方弯月!   外面有人!有人想用石头堵上出口!   琼羽绝望地尖叫出声:“不要!”   叫喊凄厉,不过只惊飞了几只雀鸟。   是谁,是谁要害她?是皇后吗?还有祈妙,祈妙还活着吗!琼羽手指深深扣住井壁,可是厚厚的泥土无法供她攀爬。她看不到外面的人,眼睁睁投入眼底的光线逐渐减少,直到井口严合,从地狱延出的漆黑将她紧紧包围。   窟窿瞬间化作平地,罪魁祸首并未着急离去,而是往石块上又踢了几脚泥,扔了几//把草。   雀儿重新落至石上,再也不受人声的惊扰。   .   功夫不负有心人,萧永澍一行人忙活了一会,说久也不久,便凑巧地在御花园最偏一角寻到了何祈妙。   当时何祈妙正面对流向宫外的水流,愣是像个犹豫不定,打算跳河的人。萧永澍抓着她了却没舍得怪她,只是红着脸问道:“你怎么自己就跑出来了,知不知道皇嫂她多担心你?”   何祈妙并不怕生,还似乎在树林间玩的很尽兴,她老实跟着萧永澍回寿康堂,还主动和他欢笑着讲了方才经历:“我看到一只小狸奴!可惜跟了一路,还是跟丢了。”   “小女心性。”萧永澍难得碰上一个比他还幼稚的,自然不能放过机会装装大人:“以后不准再乱跑了,皇祖母还等着见你呢。”   何祈妙粲然一笑,露出一行白牙:“是!”   两人说着,便要欢天喜地地进到寿康堂拜见太后,何祈妙装得一手乖女,她看到心急如焚的碧波,主动道了歉:“碧波姑姑,我再也不乱跑了,你可要在表嫂面前为我求求情。”   “小姐放心,太子妃不舍得怪你的。”碧波示出一脸坦然,让两位主子先进去暖和着:“太子妃还没回来,奴婢在这,等等太子妃。” 第29章 失踪了 “太子殿下来了,也没用。”……   撕心裂肺的吼叫全部被淤土吞噬, 浑浊的沼气不知多久没见过活人,肆意侵犯着琼羽鼻腔咽嗓。头脑的昏沉使她几乎力竭,喉间似卡了一口浓痰, 如同井口的巨石, 堵住了她唯一的生路。   “咳。”膝盖已被湿泥牢牢糊住, 琼羽重心不稳侧歪瘫倒,手一张扬扶住了一物,眼前漆黑无光,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摸上去像根枯藤。   琼羽借力挣扎着尝试坐起, 好在后背才仰起来便被井壁的苔泥吸附, 没有再费多少力气。   她昂直了脖颈将嘴鼻抬去最高位置,才不管会不会吃进蚊虫,活像才爬上岸的溺水之人, 大口大口地吞饮凉气,贪婪地享受呼吸带来的快//感。   这鬼地方连一丝声响都透不出去, 呼救全化成了回声, 归来震撼她自己的耳朵。   自救不得, 便只剩求生。琼羽从来不是一个要求死也要死明白的人,她必要等到活明白了,才会心甘情愿的想到死字。   前世在病榻上绵延的孱弱像一个摄魂的怪物,它捕捉到琼羽空虚的意志,就一遍遍在她耳旁呐喊:“别坚持了,别撑着了, 萧云奕已经死了,骨头都快烂了。他已经死了,你不去地下找他团圆, 还活在着深宫中做什么?”   “滚,都给我滚。”琼羽翻动着舌头,自言自语会打断她的胡思乱想,果不其然,在脑海里祸乱人心的默念止住了声,她半咳半笑:“我重活一世,不是为了让人害命,不是为了死在萧云奕面前的。”   琼羽懊丧归懊丧,求生的烈火却依然在心中熊熊燃烧。她方才心急,并无观察地面情况,不知道合上井口的巨石是就摆在一旁还是凭空出现的。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地上人合巨石的时候绝对听到了她的叫喊,却仍然没有半分犹豫,生生地将她困在了一座活棺材里。   这是个死局,地上那人就没想让她活着出去。   可谓事发突然,疑点重重。琼羽从泥中掏出双手,往裙子上胡乱抹了几下,她看不清手的轮廓,只好先缓缓伸出一指,再用另一手扶上去,好数着她想不通的问题。   地上那人是谁,琼羽没有看清,却首先想到了看她不顺眼,还害过她一次的皇后,不过巨石那么沉重,绝不会是皇后或者惜楠能推动的。   那若非她们亲自操作,又来一套借刀杀人呢。   琼羽身为太子妃,不止满宫瞩目,背后还有南昭一国,天网恢恢,皇后做事必会讲究不留马脚,在明面上,也就只能用小事为难为难,绝不会突然冒出治她于死地的狠心。   ……不会谋杀,难道还不会制造意外吗?   琼羽迟迟没有伸出第二根手指,井底寒意阵阵,她却被方才的想法惊出了一头冷汗!   她一开始就想错了方向,那人若真想来个痛快,不留后患,大可在地面先捅她一刀,再推到井里毁尸灭迹。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而是把个手脚完好的人困在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密地。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真正要做的,是伪造太子妃失踪!   “嘶。”思路正走到最复杂的岔口,琼羽手背忽然一痛,似被什么东西扎了道口子,她不经意地甩了甩手,又重新伸了两根手指,放入手心。   此地人迹罕至,没吃没喝,等别人注意到她的不见,满宫搜寻又不知道要费多长时间,搞不好失踪就慢慢衍变成渴死饿死了!   如若这般,那她在别人眼里就属于意外跑到后花园,意外被困,意外丧命,那人手上干干净净不沾一滴血,就可以一箭双雕,既造成了太子妃失踪的乱象,又能轻而易举地要了她命。   琼羽不是孔明在世,最多就根据现状猜想一些可能性,只是现下越来越细思极恐,她到底是得罪了啥,有多大的本事,能被人揪着不放,大有一番原计未成,重头再来的作势。   如此周密阴险的计划……怎么不太像是皇后想出来的!而且她是奉太后的意思出去找祈妙,皇后怎能未卜先知,提前在她不一定会经过的地方布置陷阱?   先前的设想似乎不再成立,琼羽挺住了底气,没有让精神再次崩塌。若这事真与皇后无关,那祈妙会不会同被地上人藏到了某处?   他接下来……会不会还有别的目标?   琼羽早忘了这时想到了那一步,该伸几根手指,全当一通瞎猜是在恢神复力。宫中关注她的大有人在,太后,圣上,淑妃,还有萧云奕!他们迟早都会发现她不见了的。   地上会有人来找,她也不能在地下坐以待毙。乌漆嘛黑令琼羽分不清已在这坐了多长时间,她将身子往前一倾,想试试能不能摸到什么枯树枝干,稍微硬些,好让她能伸触下周边,看看能不能撬开井壁裂砖,寻着软土挖出条地道。   这么想着,琼羽竟真的拿到了一根细长的棍子,她嗅觉灵敏,似有似无闻到了说不上来的异香。果然天无绝人之路,琼羽欣喜之余恍惚一下目眩头晕,再等跪稳,她骤然分辨不出她现在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   “殿下,”所有压抑的恐惧涌上心头,琼羽本能地想躲去萧云奕身后:“太子殿下!”   可这里哪有萧云奕让她依靠,琼羽狠狠地歪向井壁,撞疼了肩膀。   意识抽离干净之前,唯有萧云奕的微笑面庞在她的脑海中生了色彩,就算是映在黑暗泥潭,也不曾黯淡半分。   .   太后虽爱清静,但很是看重大大方方有话就说的活泼孩子,何祈妙运气着实不错,恰好长在了太后心上。太后没一会便被她逗的满脸是笑:“你机灵的很,怪不得惹你爹娘疼爱,便是哀家见了,也甚是喜欢。”   “多谢太后娘娘。”何祈妙甜笑着行了跪拜:“能入宫见太后一面已是臣女几世修得的福分。今日顽皮误事,臣女会好好反省的!”   太后颔首道:“是得好好反省,看把太子妃都急成什么样了。还有你这脸和裙子都蹭脏了,赶紧让太子妃领你下去梳洗更衣,等午宴过了,再来慈宁宫让哀家好好瞧瞧。”   话毕,却无人回应。   太后眯了花眼,望了一周却没能看到琼羽:“太子妃呢?”   “太子妃去找臣女还没回来,”何祈妙只得替琼羽答道:“说来还是臣女的错。”   太后轻轻笑了笑,示意温姑姑去扶何祈妙起来:“罢了,你先跟她去更衣吧,等太子妃回来,便一道与哀家回去。”   太后亲邀是后宫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场面,她们精心做的菜只被太后敷衍地说了几句,不痛不痒,不高不低的,一时不由自主地羡慕起何祈妙这个丫头片子。   但转念一想,何家是因为是先皇后的母家才受太后重视,何祈妙被太后所喜,便等于没有偏向后宫任何一人,说来说去,她们也没有吃亏。   众人坐姿比宴会开始是略显懒散,只等着太子妃回来,太后娘娘一句令下得以遣散。可是何祈妙都换衣回来了,太后和永兴帝都没话聊了,厅堂里还是不见琼羽的影子。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一人跌跌撞撞地从回廊下跑到室内,气还没喘匀就扑跪在地:“不好了,太子妃,太子妃她!”   太后认出这是跟着琼羽的掌事宫女碧波,她向永兴帝投去莫急的目光,稳声与碧波问话:“什么叫不见了?你仔细说来。”   碧波还是没憋住眼泪,她直起上身抽噎道:“都怪奴婢,奴婢没有带足够的人去寻小姐,太子妃怕耽误时间,便自己去了北面后花园。”   萧永澍站起焦急道:“皇嫂还没回来?”   “是。”碧波擦了把眼泪:“奴婢生怕太子妃迷路,方才带人去后花园寻了一周,但并没有发现太子妃的身影!”   说道急处她又伏去地上:“太子妃她不见了!”   重阳宴在阴森地气氛下散了席,太后听了噩耗当时就犯了心悸,由皇后扶着回宫等待消息。何祈妙心事重重,却也在碧波的安排下,安全地上了出宫的马车。   永兴帝先派出不少执勤侍卫,以后花园和和寿康堂为起点,八方发散,必要在一个时辰之内找到太子妃。   然而一个时辰过得飞快,御前侍卫兜着所有兄弟的胆子去到永兴帝面前:“皇上,微臣失职!”   “皇宫四面高墙,一共就这么大地方,好好的活人,还是你们的主子!怎么可能凭空消失!”永兴帝摔了朱笔:“林丛,水井,明河暗渠,一处都不准放过!”   侍卫有口难言,要是他现在说一句“都找过了啊”,他就该去找找自己下一个脑袋了。   跟在永兴帝身边的李老公公才在门前得了信,现下就算是不敬他也得插嘴:“皇上,崇明司监事沈决大人求见。”   永兴帝有些烦躁:“不是午前才见过吗,又来做什么?”   但崇明司性质特殊,沈决上午才禀告的案件说不定有了什么新进展。永兴帝想罢,叹了口气道:“传。”   李公公应声而去,等领来沈决,又听永兴帝吩咐:“太子呢?一群饭桶,去把太子叫回来!”   沈决不上朝,入宫便不穿官服,也不穿纯白,今日便一袭水绿衫透彻清爽。他既开了,便要说话,沈决在的地方,不存在旁观者一说。   “臣沈廷君,参见陛下。”沈决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与他白净面相完美融合,怎么看都是副倾尽所有,为君分忧的忠心。   他语气轻易却毫不轻狂:“陛下莫气,太子妃失踪,想是太子殿下来了,也没用的。” 第30章 蹊跷了 “太子殿下到——”   沈决是何许人也, 左相义子,崇明司圣上老大,他老二!李公公被他阴森森的一句吓得止了步子, 他回过头去瞧永兴帝, 只想能得个确切旨意, 别让他个下人夹缝为难。   沈决说话由别人听去,像从天而降的雪雹,看上去轻飘飘的却堪比重磅炸药。永兴帝或是因听习惯了,总能从中挑出有意义的实话:这会子满宫正乱, 萧云奕来了不过是多了个着急的人, 的确没啥用。   他和方才相比消了不少气:“太子现在何处?”   李公公忙回道:“陛下忘了, 太子昨日领了您的旨意,今日一早就出发去校场考察了。”   其实士兵军队这些事务大有将军与兵部的人去做,永兴帝做了快三十年的皇帝, 当然知道一朝太子不能与军队接触甚密。   但萧云奕不太一样。   永兴帝人渐老去,太子又得力贤明, 若无意外, 在他百年之后, 大梁必会交到他最得意的儿子手中。   永兴帝是个想得开的,与其疑心深重,和亲生儿子互不信任勾心斗角,不如为家国做些考虑,防御权臣外患,未雨绸缪。于是他早在两年之前, 便将朝廷禁军逐雁营的统领之权交给了年满二十的萧云奕。   所以萧云奕每去西北方的校场,考察和锻炼能力只是个对外宣称的幌子,确保校场地下的新刃铁器, 五千精兵十里骏甲安全无虞才最为重要。   这是君臣父子之间的机密。永兴帝思之问道:“西北校场,虞靖也跟着?”   李公公擦了擦额角汗珠,提醒道:“云麾将军仍在家中禁足,想必是太子殿下单独带人去的。”   校场那边没人帮衬,冒然喊萧云奕回来着实不妥。永兴帝犹豫半刻,还是将李公公叫了回来:“罢了。你们再加人手,必须在天黑之前找到太子妃!”   秋冬落日快,眼下与天黑之间也就差了一个半时辰,御前侍卫护着脑袋,逃也似的下去安排了。   永兴帝又看一眼在旁干站着的沈决,沈决面带微笑,不急开口,就等着永兴帝问话。见他这般懂事臣子很是轻快,永兴帝的语气不禁缓了几分:“沈卿还有何事要奏?”   “陛下吩咐的事宜,微臣还需用些时日,好好查明再禀报陛下。”沈决拱了拱手:“只是微臣留恋陛下这里的茶。陛下去寿康堂后,微臣多饮了几杯,却没想到正要出宫,便听说了太子妃宴中失踪。”   永兴帝低低“嗯”了声:“那怎么这个时辰才返回来?”   沈决轻浅一笑,解释了原因说明了来意:“微臣生怕侍卫进展不尽人意,便先回崇明司准备了些要物,再进宫来,以求为陛下分忧。”   永兴帝望他一脸真诚:“你倒是有先见之明。朕本想着他们实在寻不到了,再去叫你,只没想到他们会真的寻不到太子妃,也没想到你先来了。”   沈决不卑不亢地笑道:“微臣小慧。”   “东宫活人坠山一事你就办的不错,既然如此,朕便等着你的好消息。”永兴帝发自内心觉得琼羽最近有些多灾多难,但就算离奇,也必须先找到人,再说其他。   沈决身负重责,却还能从容地笑出来:“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他回身告退,走到门口时嘴角还没来得及平下,他往旁边一望正与清嗓子的小太监来了个对视,小太监被他盯得发毛,却还尽职尽责尖声喊道:“太子殿下到——呜!”   最后一个音节还没发出,小太监便被来人一掌封住了口。沈决顺着手掌看向来人,小太监喊的不错,行色匆匆的萧云奕显然是才停住脚步,正狠厉看着他。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沈决心中惊异,他才阻止了永兴帝去叫萧云奕,怎么这会说回来就回来了?他面上强制淡定:“殿下,您冠发有些乱了。”   萧云奕可完全不领此番善意,他放下胳膊,手按在腰间剑柄上:“你为何在这?”   “来禀告陛下案情。”沈决将萧云奕的动作尽收眼底,他这个样子,好像下一句不顺他心,他就要砍人了。   萧云奕皱起眉头:“说实话。”   “是。”沈决笑面不改,却故意重重咬字:“微臣奉陛下口谕,来寻找失踪的太子妃。”   萧云奕手指摩挲着剑柄,对沈决冷笑道:“别想整日拿父皇压本宫。太子妃失踪整件事究竟为何,你最好一个字一个字的给本宫讲清楚。”   沈决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萧云奕不要和他在永兴帝面前争论:“太子殿下在宫中的线人无数,怎还用得着微臣说道废话。您和太子妃感情深厚,事情的全程,您怕在回来的路上都想了千八百遍了。”   “本宫自己会走,放下你的狗爪子。”萧云奕和沈决没仇,但这人虚假的做派他实在喜欢不来,表面是柔柔弱弱的君子形象,背地里不知道玩了多大一盘棋,谁都有可能在他的算计中。   沈决在现在的官位上,虽不能说是呼风唤雨,但背靠左相,又有永兴帝的信任,那也是要啥有啥,必然富贵一生。   然就在这么完好的前提下,他还带着一副对外示弱的孤僻面具,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有更大的野心,不甘心做永兴帝身边的一只猎犬。   水亦能覆舟,犬也会噬主。萧云奕不能因为防不胜防,就放下戒心。   尤其是见到他私会琼羽后,萧云奕的戒心已进化成了……   见到沈决就恶心。   沈决就像个没有底线,深不可测的洞穴,对萧云奕的各种敌对反应全部接纳,他听话的将手放下,站去了萧云奕侧后方:“殿下现在每多说一句话,就是多耽误一些寻找太子妃的时间。微臣知道殿下对微臣多有疑虑,殿下不如找一个静处,让微臣与您解释解释。”   萧云奕冷眼一横,立马表示:有屁快放,不然就滚。   沈决见状只得主动提起:“桃源乡那夜,的确是偶然。微臣最先并不知道孟姑娘是太子妃。”   他不是没去查,只是所有结果都表示那夜的确是偶然,加上孟姑娘孟姑娘叫的萧云奕心焦:“你若是有意的,你还能活着站在这吗。”   “而且就算无意,让太子妃成了人质险些受伤也是事实。”萧云奕一扬披风走下阶梯,指骨捏的咔咔响:“若不是本宫赶到化险为夷,凭此,你便小命不保。”   沈决恭顺地跟在萧云奕身后:“微臣若抢了您英雄救美的环节,小命就能保吗?”   萧云奕心头涌出说不上来的郁闷,他挥挥手让连文屏退闲杂人等,转念又道:“太子妃被坠山之人害的案子是你查的,出宫之时又遇上你,如今她莫名失踪,负责此事的还是你!”   沈决还以为他接下来要说什么霸道威胁:你个扫把星!要是找不到本宫爱妻,本宫灭了你全家!   结果却听到了萧云奕的不屑发言:“你最好不要在本宫面前搞什么鬼,父皇留你有他的想法,本宫却没有留你的打算。”   话题突然就绕过生死未卜的琼羽,沈决不由自主地哽了下,他虽然不曾婚配,但对男女情爱还是有些了解的,为何方才,他没有从萧云奕口中听出对太子妃发自肺腑的担心,反而有种占领所有物的意味?   东宫无妾是太子与太子妃情深意切的最好印证,可今日看来,太子妃失踪了那么长时间,萧云奕没急着砍他脖子,还有心情谈论政事?   莫非是他推测失误,萧云奕其实,没有把琼羽看的太重?   不可思议,琴瑟和鸣的东宫夫妻,竟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有趣,着实有趣。   沈决飞快打通了堵塞的思路,走错一步棋并无大碍,那为了探查这步棋走没走错,哪怕再错上几步,也是值得。   他迎着萧云奕去到一处凉亭,待他坐下自己才提衣坐了:“崇明司的宗旨是不惜一切为天子尽力,太子殿下,还是先不要想这么长远了。”   这是在说他不一定会继位,还是咒他死啊。萧云奕咬咬牙:“现在静了吧,沈监大人有什么办法,能比御前侍卫还快地找到太子妃?”   “殿下身上,好似有股子香味。”沈决瞥到萧云奕袖口露出了一截粉红手帕,再次答非所问:“您知道的也挺多,不如猜猜微臣的法子。”   萧云奕留意到沈决找事的目光,干脆大方将手帕抽了出来拍在石桌上:“其一,本宫不聋,你和父皇说的最后几句本宫还听的到。”   “其二,本宫之所以能这么快从校场赶回来,是因为本宫的舅家不是白眼狼。表妹出宫归家立即派人送了快信,这手帕不过是个信物而已。别把所有人都想的一般龌龊!”   何祈妙的快信和线人的消息几乎同时送到,小姑娘这手帕没有派上用场,但难为她在信里将事情交代了清楚:琼羽是为了出去找她才失踪的。   萧云奕情不自禁地将手帕捏紧:“其三,收起你的小聪明,有法子就快说!”   沈决也不是无信之人,他得到了想知道的答复,立刻拍了拍手掌唤人过来。不多时,下人便牵着一只黑毛细犬,将它放在了萧云奕脚边。   萧云奕愕然无语:“这就是你的高明?”   “殿下莫要小看了它,它是微臣自小培养起来的。”沈决自信笑道:“今日,便给殿下瞧瞧它的奇能。”   只要他能当着萧云奕的面找到琼羽,信任加持的力量,不可估量。   萧云奕眉头紧锁:“狗养狗。”   沈决眯眼含笑,心里默念:我忍。 第31章 逼急了 他不能为别的女人流眼泪。……   细犬出来没多长时间, 萧云奕看它的次数已经比看沈决多了,它哈巴哈巴的伸着舌头,哈喇子就快流到披风上。萧云奕嫌弃地将披风提高离地:“都准备好了还在这坐着, 等着本宫给你上壶茶?”   “茶倒是不必了。”沈决朝细犬招了招手, 细犬嗷了两嗓子, 却赖在萧云奕身边,只用溜圆的黑眼珠子瞥着沈决,好似在说:狗子我今日就要易主!   萧云奕可是世界第一不领情,他手掌有力, 一推险些给细犬打趴下了:“回你主子那去!不知好歹, 它叫什么?”   沈决的笑挂在皮上:“狗东西。”   “它不是人, 但有人是真狗。”萧云奕自顾自起身,望着空空的远处给狗东西提前下了赏赐:“你要是能找到太子妃,便允你在宫里留条性命, 免得跟沈监回去被宰了涮肉。”   沈决识相地起身,主动牵住了狗东西:“殿下说笑了, 微臣向来赏罚分明, 微臣那里不比宫中奢华, 但它若立了功,也是能吃好喝好的。”   萧云奕冷笑不言,心说:它该庆幸自己不会说人话,不然看清了沈决身后是非的东西,拔舌灭口,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两人一言一语间好似打了场仗, 比肉搏还惊心动魄。萧云奕从来没有小看沈决,他信沈决手里有些本事,从不口出狂言, 但狗东西若真能找到琼羽,他绝不会让它再回到崇明司。   寻人,狗必然要走来跑去,接触到整个宫廷。万一沈决给它培养了什么特异技能,旁的不说,单说识途一条,宫外之臣拿到宫闱舆图,便不可轻视。   瞬间而已,萧云奕已在心中给沈决扣了“通敌卖国”的罪名。   沈决察觉出萧云奕的警觉,自己便放低了身份将协助改为了求助:“殿下,做事若无前提何来结果,微臣奉命去寻太子妃,却有要事请殿下帮忙。”   萧云奕还是讲理的,他沉声道:“你说。”   沈决摇了摇拴着狗东西的绳子:“狗嘛,无非就能辨别出人身上的气味,但太子妃身上的气味,它还没有闻过。”   “好办。”萧云奕唤来连文:“去星月阁拿几件太子妃的衣物来。”   沈决却突然添了要求:“衣物的味道易消散,一路过来便不剩什么,它闻不出来。”   萧云奕锁眉:“你是它吗,事这么多。”   沈决躬身环手一礼:“最好的效果自然是前去太子妃宫中,还请殿下允许。”   萧云奕手指骨节又响了。   沈决笑道:“殿下莫要因小失大,耽误时间。”   萧云奕和狼似的盯着他,只道:“过来。”   沈决上前两步,萧云奕烦躁制止:“不是你。狗东西,过来。”   狗东西的适应能力超强,它对上萧云奕的目光,甩了两下脑袋挣脱绳子,屁颠屁颠蹦到萧云奕面前,还亲昵地蹭了他的裤靴。   “它跟着本宫去东宫,你放心,本宫定会让它闻的饱饱的,不会耽误你邀功。除非是它自己没本事。”萧云奕匆匆解释完便要领着下人与狗走,不过去了两步又转了身。   沈决恭笑:“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萧云奕眼眸一暗:“想进太子妃寝殿,你做梦。”   .   狗东西跟着萧云奕在东宫绕了一圈,又在星月阁多留了些时间,不过它莫名其妙地极其黏萧云奕,除了将衣物摆在它鼻子底下,它知道要干活了,那狗头才不太情愿地垂下。   待它闻了三遍,确切地扑了萧云奕的小腿,一行人才得以跟在它身后,期望路途尽头是太子妃。   萧云奕的心一直悬着,他对琼羽无感,但琼羽一动一行皆牵扯东宫,没找到她之前,永远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麻烦。   狗东西出了东宫就开始往后宫跑,这及时抚慰了他的忧虑:看来琼羽没有被人掳去宫外。虽还不能确定,但至少有了心理安慰。   连文头一回见到这么能干的狗,他边小跑着边感叹:“殿下,它可真亲您,也听您的话。”   萧云奕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你可知为何。”   连文被问住了:“是……为什么?”   “本宫的靴上沾了血。”萧云奕面色严肃,沉重呼吸使结识的胸膛一起一伏:“人血,在校场没留意踩上的。”   连文跟了萧云奕十多年,各大场面也算是见过了,可听了萧云奕的话还是感觉冷噤噤的:“殿下的意思是说,它,它嗜人血!”   萧云奕不许让狗离开他的视线,他脚步加快:“说不准它喜欢人血还是只接触过人血,谁知道沈决用什么东西喂的。”   连文闻言又是一抖:“殿下,那它,它现在追逐的真是太子妃身上的味道吗,别一会子……”   萧云奕听懂了,连文是怕它把一群人带到个死人面前,而这死人,说不定就是琼羽。   是琼羽。   他跳动的心似停了一拍,腿脚也有些沉重,忽然不太愿意跟着跑了,他声音压抑到发颤:“若碰到死人,埋了就是。”   殿下对太子妃已经没有半分情义了?连文震惊却只能道:“……是。”   “是你个姥姥。”萧云奕察觉到眼眶有些发湿,咬了嘴里肉但发音清晰:“埋了,继续找太子妃。”   他匆忙间抹了一把脸。   他不能为别的女人流眼泪。   狗东西不负众望,将一行人带去了琼羽待过的地方,寿康堂。它还准确地找到了琼羽的座位,求赏一般朝萧云奕摇晃着尾巴。   萧云奕只想掀了它的天灵盖:“无用!本宫能不知道太子妃去过寿康堂?”   宴后在寿康堂打扫的下人非常之多,他们还没来得及抬眼就碰到了太子发火,慌里慌张地齐齐跪地:“太子殿下息怒。”   不知从哪蹿出来的沈决,是人堆里唯一站着的:“太子殿下息怒。”   沈决本来淡定,可以解释为从容不迫,信心十足,现在看他倒全是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姿态。萧云奕没再给他好脸:“跟来看本宫斩狗头吗!”   “殿下息怒,它做事是分步骤的。”沈决丝毫不惧,缓声为狗东西说好话:“它现在走了一遍太子妃从东宫往寿康堂的路径,下一步,它必然可以寻到太子妃。”   天空飘来片片乌云,将落阳遮的严严密密,今日的天色比平常都要幽暗昏黑,狗东西似要将自身藏进夜色,耷拉着尾巴在桌底下保命。   萧云奕没工夫去搭理畜生,他看向沈决:“你早在这等着,可是怀疑太子妃还在附近?”   “微臣来这,与这位姑娘了解了下经过。”沈决白手一指,正指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碧波。   萧云奕认出碧波,堪比哭丧的声音竟不令他烦躁,反是焦虑。他清楚地意识到他再忍不了他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解释,瞬间,手下银亮的剑身已抽出半寸。   咬字成句,字泣血句狠厉:“你为何没有跟着太子妃。”   碧波早就自责不已,哭到脱力:“殿下,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太子妃为了尽快找到小姐,只身一人去了后花园那种人迹罕至之地,若提前知道会发生意外,奴婢就算是死也不会让太子妃去的!”   “奴婢自知死罪难逃,但求殿下,求求殿下等找到太子妃再处置奴婢!奴婢见太子妃无碍,便能放心谢罪了!”   萧云奕捕捉到话中不妥之处:“后花园就算冷僻,但怎会无人。”   “今日是重阳宴,后花园的宫人全部都来寿康堂清扫待命了。”沈决解释道:“微臣方才问了这里的掌事姑姑,说的确是因为人手不足才做了如此决定。所以宴时,后花园的确无人。”   蹊跷,全部集中到后花园了。   “牵着你的狗。”萧云奕眼光中尽是寒凉,已没有任何再被糊弄的闲心。后花园外看荒凉,但也就是荒凉,它才得以多年未曾修葺,其中死木无数,墙体不稳,野畜打的洞四通八达。   琼羽身形瘦小,若遇到危险,从狗洞之类的爬出逃离不是没有可能。但萧云奕莫名感应,她仍在后花园。   完好的,在后花园。   狗东西到了后花园就完全失效了,萧瑟冷风吹散了所有气味,刮散了地面层层落叶,这里就像海边的湿沙,浪过不留痕。就算是琼羽留下过脚印,现下也已经被盖住了。   萧云奕走在人群最前,恨不得用手下利剑劈碎所有碍眼的枯枝烂叶。他定定望向后花园的东方巨树,那是个早已枯死的百年银杏,相传此棵银杏乃神迹显世,保佑大梁度过了最艰苦卓绝的旱灾涝灾与疫病。   然而在永兴帝继位不久,无由枯败,木朽根烂。   可国随天子姓,永兴帝已经继位,再不吉的预兆也是妖物作怪!于是一场法事过后,老树带着后花园,被视做宫里最不祥的地带。   这里没有活物,枯叶烂草却最喜欢往里面飘,长年累月,便成全了死物的狂欢。   事牵当今圣上,流言蜚语本就没有多少,更随着时间一淡再淡。萧云奕碾过枯叶站在巨树之下,嘴唇死白吐出二字:“烧了。”   沈决恍惚以为他听错了:“殿下?”   “本宫说,烧了。”萧云奕一拳击向树干,震落无数阴阴灰尘,他伸展手指扣住树皮,似将全部气愤刻在木身伤痕之中:“放火,烧园。” 第32章 心机了 “井里面有死人!”   “不可!”沈决音调一直平平缓缓, 猛然地激动倒显得无厘头了。萧云奕眉峰一动:“此地干燥多枯败之物,撩火烧净绝能看了清楚,就算是有人藏身其中, 本宫就不信他能一声不吭, 任火焚身!”   他撑着树干, 意决回头:“你带来个废狗拖延时间,现在又要阻挠本宫行动。沈卿,你是不是特别怕一把火下去,烧出来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萧云奕和沈决之间有些距离, 两人一玄衣一白袍, 冷硬碰佯软。萧云奕比沈决高了半头, 可气势上胜了不代表他能盘过沈决心计,若沈决再多说一句违抗之言,琼羽失踪必和他脱不了干系。   沈决沉默良久才呼出一口白气, 低首任半披下来的长卷发垂到面庞两边,阴森森道:“微臣行正坐端, 尽心尽力, 但惹殿下疑心揣测, 到底是微臣没有将事做好。微臣不会逃脱惩戒,只愿看到太子妃平安无事,再去受罚。”   狗东西像是明白它没有达到主人期待的效果,先前的威风减了大半,看都不敢看萧云奕一眼,夹着尾巴躲去了沈决身后。   沈决亮眸中透着阴霾, 一记眼神示意手下把这个不成器的玩意儿牵走,“时间紧迫,请殿下早做打算。”   “砰!”萧云奕被他一番先入为主, 妄自菲薄的认错搞的烦上加烦,又是一拳砸向树干。   连文看出萧云奕是真生气了,可他又觉得沈大人说的有些道理,慌乱着将佩剑转去身后,往前两步单膝一跪:“大人,您不如说说,为何不能放火?”   沈决叹了气,对萧云奕道:“此处看起来像在地面,但其实不然,如今深秋枯叶多了,更是一层层掩盖住了地下的厚积死物。长年累月,自然会有沼气石脂一类缓慢而生,明火一起,便不知能不能灭掉。微臣虽不好确定,但实在不可冒险。”   萧云奕直觉感到沈决在避重就轻:“实话。”   “……”沈决本已话尽,又硬生生逼出一句:“恕微臣不敬,殿下有没有想到,太子妃可能晕倒在附近,放火,岂不是断了她生路?”   话说的有理有据,却透漏着一丝未卜先知的诡异,萧云奕大步流星地迈了几步,拍了连文的肩让他起来,但没有看向沈决:“坠山一案是本宫与你提供的证据,但人犯的目的与想法,崇明司奏本上推测的完全不差。今日再看,全然不像崇明司有本事。”   沈决微微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微臣身在民间,干的就是巡查人心的活,不过有时情况紧急,才和陛下与太子殿下说最为精炼的方法和结果。至于原因,殿下如有兴趣,等寻个空闲时日,微臣乐意倾囊相予。”   萧云奕对此持保留意见,他面上表情看不出喜怒,沉声与连文道:“叫人来,给本宫挖,连后花园的角落,都给本宫清理到一叶不剩。”   天空幽暗更甚,甚至落了阵雨,雨滴砸在每人头顶,却无人躲避。   “微臣遵命。”下了雨,萧云奕的放火计划会彻底打消吧。沈决从鼻中轻哼一气,看向跟在身边的人:“微臣与殿下分头行动,这样速度还能快些。”   萧云奕没有发话,算是默认。   沈决长袖一招:“你们,跟我来。”说罢将稍微靠南的一边留给萧云奕,他以身作则,踏进更为脏乱的北里。   但就算沈决身上的月白衣沾上了灰尘,他靠着张恬淡似仙,稍偏异域的长相,仍是人群中最不食人间烟火之客。   沈决背对着萧云奕伸直细颈,心说:一定要在萧云奕之前找到琼羽。   萧云奕此人不能说是不近人情,但绝不可能随意接纳一名对他无利之人。   他必须在萧云奕心中埋下“沈决可用”的种子!这件本比登天还难的事如今变得触手可得,由他找到琼羽,萧云奕的关注与信任,便成他的掌中之物了。   至于琼羽,在井中待几个时辰而已,也没怎么受罪。他为她换了一壶酒,当还人情,她不痛不痒的助他赢得一盘棋,不过分吧?   合石盖时,琼羽绝望的哀啕似在耳畔回荡,沈决头皮蓦然发紧,刹那过后,那声音竟是世间难得的悦耳。   狗没用了又如何,琼羽在哪依然唯有他一人知晓。况且井口开了多日,有沼气也能放空了,阻止放火,只是为了不让萧云奕这么容易就发现枯井所在。   沈决望向井口方向,石上泥叶早已与周边融为一体,他笑意不禁深了几许:太子妃,您再等等,很快,微臣便可救你出来了。   雨越下越大,连文不安地看向萧云奕,雨水打湿了衣襟,不住地从他削锐的面庞下落。他放下手中的活跑到萧云奕身边:“殿下,属下为您撑把伞吧。”   “回去。”这块没有琼羽。萧云奕又往前一步换了片地,眼都没眨,睫毛上的水珠不断更替。   连文急道:“殿下!您伤口还不好碰水。”   萧云奕狠声重复:“本宫让你回去!”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早一刻找到琼羽,他便不再站在雨中泡水。   他面前浮现出的虚影,明明皆是一颦一笑的羽儿,可他为何不停下动作,想要找到琼羽的念头,为何会那么强烈!   连文劝说无果,只好陪在萧云奕身边。淋淋雨声,盖不住萧云奕极小的话音:“连文,若本宫在这摆上满满一桌牛乳糕,她会不会,会不会就不躲着了……”   她会不会出来,在他面前如常笑道:“太子殿下,您说呢?”   “二皇兄——”   “二皇兄!哎哎哎!”一行踏在石板上的脚步传来,伴着萧永澍的隔空呼叫,萧云直身,看到萧永澍在宽大的油纸伞下,因奔跑太急险些滑倒,他稳着步伐还不忘朝萧云奕挥手:“二皇兄!看我拿来了什么!”   执伞的侍从跟着是气喘吁吁,他胳膊实在是酸,不小心歪了伞使雨水溅到了萧永澍腰带上,萧永澍立刻怜惜地用手擦干水滴:“好好撑着!这皮子不能碰水的。”   萧云奕闭眼又睁,凭空恢复了些精神自欺欺人:“你来做什么。”   萧永澍听着冷冰冰的声音就差点给萧云奕跪了,他瑟瑟道:“二皇兄,皇嫂失踪……归根到底是赖我的。我不该让皇嫂请何家小姐进宫,不改让皇嫂单独去后花园!”   “不必多说。”萧永澍的背后是皇后,皇后的背后是铺天盖地的捕网与阴谋。萧云奕被笼进伞中,没了雨水点坠倒让他神思清明:“你走吧。”   “二皇兄你别这样我真的很怕!”萧永澍手忙脚乱地展开他揉皱了的黄纸,巴不得都快将它贴萧云奕脸上:“二皇兄看看,这肯定有用,我绝对不是为了将功抵过。”   纸质很脆,一模就有些年头了。萧云奕双手将纸撑平,上面没有文字,只有浓墨淡墨,直线曲线掺杂的乱画。画风清奇独树一帜,十有八九是萧永澍的亲笔作。   萧永澍语速飞快生怕耽误时间:“这是我年幼一时兴起画的后花园地图!当时后花园还不似今日荒凉,路面什么的都还明显。我听说皇兄打算从后花园入手,就赶忙翻箱倒柜把它找出来了,管它用不用得上!”   萧云奕半信半疑,着重看了还真能从混乱笔迹里挑出抽象的实物,条条石路,中央的老树,然而引他注目的是老树往北,那里分明是片空地,却画有一歪七扭八,勉强能称之为圆的墨痕。   他屏气凝神:“这是何物?”   “这……”萧永澍转去萧云奕的方向,努力回忆道:“像个坑。”   后花园几十年前也曾是个热闹处,加上寿康堂多有主子聚集,附近必要有水源,好在走水时及时灭火。   水源……   “是井!”萧云奕颤着手将图画塞到萧永澍怀里:“收好,跟着本宫。”   萧永澍点了头还没说话,就见一崇明司的侍从火急火燎地从里面跑出来,回话整得像在报喜:“太子殿下,我们大人发现了个奇怪石板,搬开才知下面是个枯井!还请殿下移步!”   萧永澍抚掌笑着:“这么巧啊。”他看向萧云奕,正要说:二皇兄方才也说这里有口井。   “走。”萧云奕提肘碰了下萧永澍的肋间,力道不轻不重足以让他闭嘴。顺藤摸瓜是个谁都知晓的法子,可顺第一根藤就能摸到果实,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沈决守在井口,远远看到萧永澍便行礼道:“六殿下,您也来了。”   “闯了祸,坐不住了。”萧云奕只字不提图画的事:“沈监恐不是寻龙尺再世,井里面有东西吗。”   沈决指着井边绳索,配合地往井里看看:“这井不浅,微臣已让人下去查看了。自然,殿下若是信不过微臣的人,大可再派人手,一起。”   要不然说沈决聪明,距立功仅仅一步之遥时仍然万分小心。萧云奕默不作声,半刻而已,井下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啊——!”   “大人!大人,井里面有死人!”   死人?崇明司的人没见过琼羽!萧云奕瞳孔骤缩,悬着的心猛然撂空:琼羽……千万不能是琼羽! 第33章 得救了 “臣妾被子里暖和。”   琼羽再醒来时是跪着的, 她脑仁胀痛,太阳穴一跳一跳地迫使她睁开双眼,但眼中所见并不是印象中的黑暗井底, 而是烈阳晴空, 黑棺白绸。   先是眼睛能看见, 再是耳朵能听到,多人的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每一嗓子都压在琼羽肩头。   这……不是萧云奕的灵堂吗。   心中结冰的淡定顷刻破灭,琼羽望着棺材上大大的奠字, 根本不敢再往下想!她明明是回到三年之前救了萧云奕, 那一世萧云奕没死, 他仅是受了伤,绝对在好好活着啊!   诡异的声响又钻进身体,勾魂掏心:命已成定, 是你亲眼看到萧云奕被一刀割喉,他怎么会活?为何会活?世间有那么多生死离别, 为何唯有你需要上天垂怜!难道只凭着自以为是的苦忆相思, 就能逆天改命, 换他重生吗!   你在做梦!   对,做梦,一定是在做梦!琼羽想要站起来,但身上似负了千斤重令她一动都动不得。她使劲张口,舌头如被拔了般麻木。她要喊萧云奕,要喊碧波, 可咸涩的眼泪封住了嘴唇,喉头也闭气,吭声不得。   “太子妃, 太子妃。”   这具身体已经不受使唤,琼羽鬼使神差地转过头,碧波在旁哭成了泪人:“太子妃您撑住,要撑住。”   琼羽呆滞地呵了气,像一声虚弱至极的应答:“好。”   碧波在灵堂,对她说过这句话。   太子薨逝,东宫上下一切事务都要由琼羽打理,她撑不住也得撑,她要为萧云奕赚得最后的脸面。琼羽感到腰身狠狠往下一坠,整个人往前倾去,距冷冰冰的棺材又近了些许。   险些碰倒了为棺中人引路的白烛。   和三年前一致的对话和场景,人们的号丧试图在将她唤醒,什么救了萧云奕,什么躲过劫数皆大欢喜,都只是南柯一梦罢了。   “殿下……”琼羽扶着肿胀发青的膝盖,一寸寸挪向崭新的棺材,她想伸手去摸,却被下人无情地拉回原位,跪到东宫众人最先,以做表率。   她对自己失望透顶,想到往后三年霎时肝肠寸断:“殿下!您忘了我没关系,永远记不起来也没关系!只请您不要留我一人在世,好不好?好不好!”   头扎白布的掌事旁若无事地揣手取暖:“太子妃伤心糊涂了,快些按住她。一会子就要起灵了,耽误时辰你们担待的起吗?”   “不要碰我!”琼羽挣脱疯了般甩开两边的下人,再次尝试站起可又失败,她抓住碧波的袖子,示意她上前去:“去把棺材打开,太子殿下没死,他不会死的。去啊!”   碧波借势扶住琼羽,哭着摇头道:“太子妃您别吓奴婢,殿下已经去了,还望您节哀,保重身子。”   “不可能。我都看到了,他向我要玫瑰饼,还让我在账本上画小人儿,他说会一直等他的羽儿……”琼羽无助地望向掌事,抽噎下的命令是前所未有的软弱:“本宫命你,开棺!”   疯妇,太子已死谁还听她的。掌事暗骂一句,拖着长音道:“起灵——”   “不要带走殿下,求求你不要带他走。”琼羽求着掌事,又像在祈求无形之中的黑白无常。她不能再苦熬三年,既然总有一死,那不如她立刻就去陪萧云奕!   “走,碧波,我们去求圣上。”琼羽膝上被泪染了一片,说话也上气不接下气:“求圣上准允我给太子殿下殉葬,准允我陪殿下一起走!”   “真是疯魔了。”苛刻的掌事弯下腰,她的脸忽然就变成了皇后柳氏,皇后盯着琼羽,冷笑间露出一行白牙:“这是你自己开的口,本宫成全便是。正好,本宫也少了枚眼中钉。”   是皇后,就是她害了萧云奕!琼羽拼力想抓到皇后领口,可人瞬间烟消云散,再看清时,她竟直直躺在了四面死木的棺中!   生同衾,死同穴。琼羽挣扎着转过脑袋,萧云奕果然在她身旁,不过他和无数次的噩梦中一样,刀口流血,死不瞑目!   琼羽彻底崩溃,发自肺腑地哭喊出声:“萧云奕——!”   空虚的意识倏然被烙在心尖的声音拉回现实,他说:“我在。”   “琼羽,我在。”   窗外雷雨交加,轰鸣的恐怖却穿不进温暖的房间。琼羽惊醒,映入眼帘的,倒还是那顶金粉床帐。   “太子殿下。”是太医徐宏的苍老腔调:“太子妃醒了。”   萧云奕微微颔首,他在榻侧做了好久,可看到琼羽睁眼,还是别扭地站起来离远了些:“你晕就晕吧,梦里还直呼本宫大名,没规矩。”   梦里?琼羽还没彻底清醒,她抬眼看向萧云奕避闪的目光,后怕地喃喃道:“我现下,不是在做梦吧?”   “是不是摔傻了。”萧云奕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徐宏你再给她看看,别脑子有了什么问题。”   琼羽干唇嗡动,声音很小却伴着如获新生的兴奋:“您脑子才有问题。”   会顶嘴,大概率是没事了,虽然她在井底受了番苦,但该训该是得训的。萧云奕摆脸道:“知道为了找你满宫废了多少人力吗。不熟知路线就往后花园跑,胆子也是够大。”   “臣妾……”琼羽忽瞥到旁边的徐宏,自觉住了嘴。   徐宏擦了擦汗,识相道:“老臣去给太子妃开药,还劳碧波姑娘跟来一趟。”   关门声响,寝殿只剩下他们二人。琼羽恋恋看着萧云奕,忽然就忘了她方才想说的事,只关心道:“您衣裳怎么是湿的?”   “聋吗,外面下这么大雨听不见。”萧云奕这才留意自己的湿衣,在外面这么久不觉得冷,被她一提醒倒是感觉到凉了。   琼羽吸了吸鼻子:“是为了找臣妾,殿下才淋了雨?”   萧云奕嘴硬道:“不然找谁,找狗?”   找个轻而易举就被骗,干事不经过脑子,别人挖坑她就跳,着急了还能咬人一口的小狗!   “嗤。”琼羽看出萧云奕这是置气呢,她气喘一笑:“殿下完完好好,还能和臣妾吵嘴打闹,真好。”   萧云奕可不知琼羽做了怎样的噩梦,他只觉得这话听起来奇了八怪的。某人早把找媳妇时的忏悔焦急抛到脑后:“本宫若不好,怎还能找到掉坑里的你?这也就是你运气好,才被困了半日,若再多几日下去,本宫就该直接命人收尸了。”   琼羽重新找回和萧云奕对话的技巧,学会了从屁话里找温暖:“不是臣妾命大,是殿下的功劳。”   功劳?功劳全被沈决那孙子一人包揽了。萧云奕提起沈决就来气,可他不想将沈决如何讲给琼羽听:“一次而已。”   “殿下还想有下次吗,臣妾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折腾了。”琼羽深深叹了一气:“方才徐太医在,臣妾不好多说。这一次……还是有人故意针对臣妾。”   “废话。”萧云奕摸上胳膊:“不然你能自己掉井里,顺带还把井口盖的严不透风?”   琼羽只知道有人要害她,但也真的啥想法都没有,她郁闷地无从下口,恍然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祈妙呢?”   萧云奕无意用手掌摩擦着臂膀衣料,又淡淡道:“萧永澍给找到的,早到家了。”   “无事就好。这样说来,六皇弟和祈妙还挺有缘。”琼羽放了心,眼神始终不舍得离开萧云奕:“殿下,您是不是冷。”   萧云奕又不是铁人,也不装模装样:“有点。”他边说着边在心中想:借口更衣回凤祥宫得了。   想罢还用余光关注着琼羽作何反应。   琼羽眨巴着杏眸,看不出她从在梦中痛哭流涕,她将露在外面的胳膊放进被窝,试了试感觉认真道:“那个,臣妾被子里暖和。”   “咳!”萧云奕虎躯一震!   琼羽安适地蜷起身体,在萧云奕习惯躺的外侧留了足够的空间,她对萧云奕温柔一笑:“殿下,陪陪我吧。” 第34章 同衾了 殿下说他不行!   被窝里被琼羽空出的地方啥也没有, 萧云奕却好似看到了妖魔鬼怪,第一反应就是在心中立誓:想都别想!本宫就算在这冻死,也绝不会和你这个女人同枕而眠!   想罢, 萧云奕眼前浮现四个大字:宁死不从!   “本宫在这待着是想确定你还活着, 既然都清醒了, 本宫才不再浪费时间。”萧云奕隔空对琼羽指指点点:“还有,本宫只是有点冷。有点冷,懂吗?还不至于屈身去你床上取暖。”   说话间冷气侵进了鼻孔,他一时没忍住:“啊嚏!”   萧云奕:……真的不冷。   琼羽:……我信你个鬼。   琼羽已能分辨萧云奕的喜怒, 什么时候是真的生气, 什么时候是用脾气掩盖内心情绪, 她渐渐掌握了哄逗的精髓,同样的事情,换个角度说不定就成了:“殿下是不冷, 但臣妾有些热,乐意将厚被分一半给您。”   她幻想中, 此时萧云奕该对她的暗示心领神会, 眼中含着五分矜持五分狂野向她而来, 躺下时还带有紧张和期待,灯烛正好燃尽熄灭,夜色甚美……   想着想着,一抬头发现,萧云奕还真的走近了!   “殿下。”琼羽不禁有些娇羞,她将被往上拽了拽, 只留了双眼在外,遮住了和熟虾米一样红的脸。   萧云奕面无表情地走到榻边,拿住了被子一角。   琼羽气都不舍得喘了, 小心脏怦怦加速!   “呼啦——”萧云奕大手一扬,将整个被子掀到了空中,琼羽只穿了寝衣,突如其来的凉令她一个机灵翻身坐起,只见萧云奕用手臂接住被子往怀中一揽,对琼羽幽幽道:“太子妃慷慨。”   “你!”萧云奕脑子里都是什么!说是水都委屈了水!琼羽这下子不光美梦破碎,还平白失去了她的被子!   萧云奕将被子裹在身上,像个灵活的大角黍:“你让本宫盖的,本宫没嫌你就不错了。”   “不成!”琼羽不服压迫奋起反抗,这缎绣被是为了冬日新做的,她还没盖过几次哪能眼睁睁地看它被抢走。   “为何不成?”萧云奕倒满意地抬了抬眼皮大大方方地和琼羽对视,长密的睫毛一撩,扇灭了本来就不是真动气的怒火,还挠的琼羽心里直痒痒。   她还是没办法对着萧云奕的脸意气用事啊!   琼羽无形之中已在认怂退让:“……殿下至少把外衣脱了,不然裹着被子也湿乎乎的。”   萧云奕同样觉得不怎么舒服,他将被子放下来搭到桌上,手刚碰到腰带又猛地回头。   琼羽吓了一跳连忙冲他和善微笑,萧云奕看到嘿嘿傻乐的琼羽眉头又皱了起来:“转过去。本宫警告你,不许偷看。”   琼羽爽快地别过脑袋:“不看不看。”说着,余光又关注到了被他扔到一边的被子。   说时迟那时快,萧云奕才低下头,琼羽立刻一个大步迈下床朝被子跑去,好不容易近到触手可及,结果还没碰到被上软布,下一瞬就被萧云奕擒住手腕!   萧云奕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做什么?”   “没有想看您。”琼羽憋屈地晃着手腕:“臣妾也冷啊!”   萧云奕目光下移看到了琼羽的光脚,他是啥事都能怪到琼羽头上:“冷你还下来跑。”   “那还不是殿下抢了臣妾的被。”绵绵软软的被子太诱人了,琼羽任萧云奕抓着她手,整个人先趴到被面上蹭啊蹭,还好还好,没有被萧云奕整得太湿。   “本宫为了救你在外面淋了半天雨,你却连个棉被都不舍得给。”萧云奕莫名逮着了能抱怨的小尾巴:“东宫里哪一件东西不是本宫的,就连你!”   就连你也是本宫的!快说快说,琼羽捉到太久没听就快忘了的霸道语气:“臣妾如何?”   萧云奕也意识到他脱口而出的话有些怪异,连忙改口道:“就连你本宫也能给扔出去!”   太难了,太难伺候了!敢问世上还有那个男子比得上萧云奕,能和死里逃生的妻子吵架拌嘴还一句话不让。琼羽烦闷地脸也埋进被里,徒给萧云奕留了长发乱糟糟的背影:“殿下嘴上说着喜欢活泼的,轮到臣妾就让闭嘴,口是心非。”   “你是哪门子活泼,撒泼还差不多。”萧云奕把琼羽提溜起来:“滚回你榻上,本宫还有事要问。”   琼羽看看他,又看看被:“还是一人一半吧!”   随后星月阁的寝殿榻上出现了史无前例空前绝后的场面,琼羽想躺着,萧云奕要坐着,俩人谁也不让谁地对视良久,最后决定在床榻上盘腿而坐,可一张被包不下两个人,琼羽只好把被的一头盖在萧云奕腿上,另一头盖在了自己腿上。   神他娘的夫妻同衾!人家夫妻同衾而眠,他俩搁这同衾修仙呢!   琼羽第三遍默默念叨:碧波千万不要这时候进来,我这辈子再也不想有如此荒唐的经历了。   萧云奕黑着脸,心底竟还有些庆幸,庆幸什么?庆幸这女人没让他在榻上倒立。   他沉默良久才开口:“这样本宫和你都不好受。”   “可以的。”琼羽扶着额头倔强道:“殿下您再往里进点。”   一共就这么大点地方,往哪挪不是太近就是太远。萧云奕挺着腰板一动不动:“还是不行。”   反正想象中的同枕谈情已经破灭了,琼羽颓丧长叹:“殿下您有啥话赶紧问吧,问完各回各宫放过臣妾。”   琼羽的手正在摩擦取暖,萧云奕看向她手,冷不丁来了一句:“手净过了吗。”   琼羽摊开手仔细瞧了瞧:“上面没有泥点子。臣妾刚醒,估计是碧波给臣妾擦洗过了。”   萧云奕薄唇悄声闭合。   他在琼羽醒之前,心里不受控制地假象过无数次两人面对面谈话的情景,但就算方式不同,他也决意一定要给琼羽清清楚楚地讲明白她昏迷时发生了什么。   沈决比他早一步派人下井查看,井底光线微弱,那人之所以惊叫出声,是因为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琼羽,而是一具皮肉全无的白骨。   琼羽就在倒在白骨对面,身上脸上满是泥泞,手中还紧紧攥着,一根人腿骨。   她应该是想尝试自救,才在黑暗中摸索坚硬的东西,然而还是体力不支晕在井底。   琼羽话只听了一半当然懵懂:“殿下想说什么?”   “没什么。”萧云奕盯着琼羽,发现她的双眸很是清澈,眼神是最不容易假装的,她却学的有七八分像羽儿。   他突然间改变了主意,若将白骨的事讲给琼羽,除了增添她的恐惧似乎也没别的用,说不定还会一惊一乍的。   麻烦。   琼羽察觉到萧云奕的脸色,再一次从急迫变作了漠然。   刚成婚那会,她最怕见到萧云奕着急,他一急,她就跟着急,总觉得她没用,无法为太子殿下分忧。后来慢慢的就不怕了,因为萧云奕用春风般和煦的笑容治愈了她,不多见,但一笑足以泯千愁。   琼羽陶醉其中,无法自拔,沉迷让她短暂的迷失自我,越来越像萧云奕靠拢。她不敢妄想爱情,只承认萧云奕对她的尊重,相对的,她觉得她对萧云奕的感情,也是君臣在先,夫妻在后。   直到萧云奕骤然离世,琼羽爆发的情感却无处释放,她压抑三年获得上天眷顾,本以为能和萧云奕以夫妻身份重新来过,却没想到现实让真心一沉再沉。   如今,她最怕看到的便是这幅冷漠面庞。   和他倒在血泊中时,一般无二的冷漠。   萧云奕的一切都在逐渐离她远去,她在他心中,也愈发的无关紧要了。   “还有。”萧云奕没有注意到琼羽在愣神,直言道:“你和……”   “嗯?”琼羽慌措一笑:“臣妾知道,殿下又在思念五公主了。”   萧云奕是无时无刻都在思念羽儿,可他现在要说的不是这事:“本宫问你。”   琼羽难过的紧,并不想听萧云奕再拿她和从前的自己做对比:“臣妾方才对殿下不敬,其实殿下今夜能陪臣妾到现在,能坐到臣妾身边,臣妾已经很满足了。”   萧云奕抬手:“你先别矫情,本宫要说。”   琼羽神思骤得被拉回殉葬的噩梦,如果萧云奕遇刺那夜,她再小心一点,萧云奕就不会磕失智了。愧疚将侥幸放大,琼羽从前的想法彻底生根发芽:“臣妾以后不再任性了,只要殿下平安顺遂就好。”   “琼羽。”萧云奕耐心有限,再听这些分不清真情还是假意的乖觉虚话,拳头都快硬了:“给你个好脸就上天,听本宫把话说完!”   琼羽陷入无助哪能这么快恢复,萧云奕声音一大直接戳了她泪点:“呜呜呜呜殿下从来不会对羽儿说重话。”   掉井里没哭,醒了也没哭,才说几句话就在这哭哭哭!萧云奕长长呼了口气以防气炸了肺:“本宫不许你死。但你要不回答所问,本宫没法替你去查是谁害了你。”   萧云奕的心也是肉长的,琼羽被人绑做人质时,受人所害时,失踪时,他不舒服,他甚至想将这女人永远绑在身边。他说不清原因,更不愿深究,不舒服就是不舒服!   总之,他不许她死。   琼羽不得已擦了眼泪:“嗝,臣妾失仪。不过臣妾觉得殿下比从前坚强多了,竟轮到您看着臣妾哭了。”   傍晚时,雨冲刷了泪,所以算他没有哭!萧云奕被自己的完美思路折服,话题转正:“本宫默允了你邀祈妙入宫,但没问过你为何这么做。”   琼羽稍有犹豫,她咋也不能直说萧永澍对何祈妙有意思吧。   萧云奕看穿了她的顾虑:“与萧永澍有关。”   “您又知道了。”琼羽轻叹道:“臣妾多说一句,六皇弟平时是不太靠谱,但他心眼儿当是不坏的。”   萧云奕却无视了她的好话:“还有别的原因。”   再有原因,就该是她那夜出宫遇到何祈妙,头脑中存了她影子,便想做些对她有益的事。不过萧云奕要知道祈妙不务正业,倒卖糕点,祈妙定然免不了要挨一顿训。   不如小事化了。   琼羽不去躲萧云奕的眼神,她又没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皇祖母一向爱护殿下母家,臣妾就想借此机会,让皇祖母认识认识祈妙。以后也好为祈妙挑个合适夫婿。”   萧云奕听完:“能想到这一层,说明。”   琼羽精神一提:莫非他要夸我!   萧云奕紧接着下了结论:“说明你老了。”   琼羽:“……”   .   星月阁外。   太子妃平安无事,现也醒了,碧波可谓是心情大好,听完徐太医嘱托药方,一路跑带着蹦飞快赶了回来。她老远就看着连文负手守在门前,不由心头一暖。   在她看来,有连文在的地方,便意味着安全靠谱。   “好呀。”碧波小跑到门口,和寻常一样小声与连文打完招呼便要敲门,连文却猛地伸臂拦住:“啧,干嘛呢你!”   碧波跑得小脸红扑扑地,她举了举手中的瓷盘,盘里装着糕点,“太子妃从中午到现在都没吃东西,想也是饿了。我送完太医顺道去了趟小厨房,这不拿到些吃的,好给太子妃送进去。”   “哎别进去!”连文夸张地挤眉弄眼:“太子妃饿了会叫你的。”   碧波抖搂着手帕:“什么呀,太子殿下在里面,太子妃肯定不好意思说。还是得去放在她面前。”   小丫头咋就不开窍!连文急着做出了个跺脚动作,还故意没敢跺太响:“就是因为殿下在里面!你觉得你现在进去合适吗?”   “我放下吃的就走,有什么不合适……的。”碧波嘟囔的声音越来越小,话落才想通连文所言的玄机:“你你你是说,殿下今晚上歇在星月阁啦?”   连文正色点头:“千真万确,殿下都开始那啥了。”他边说,边装模装样地从腰间抽出一条不存在的带子。   “宽衣解带!”碧波激动地就差原地打滚了,瞬间的高度兴奋后又开始操心:“你没搞错吧,太子殿下现在只认从前的太子妃,怎可能突然和太子妃坦诚相待。”   “小祖宗,我才听到的!”连文是知道萧云奕耳力的,他将音量压到最底,恨不得让碧波只看唇形:“左右都是太子妃,殿下动情了不好吗。你不知道,今日太子殿下不顾身上有伤,冒雨苦苦寻找太子妃,那样子,我提起来就能感动哭。”   碧波半懂不懂,将信将疑地摸着下巴。   连文无奈道:“你这脑子就别转弯了,只等殿下与太子妃合好,偷着乐吧。”   为了不扰休息,主子的寝殿多有用陶瓮砌墙隔音,皇宫还要阻止泄密,房屋结构更是复杂。碧波憨是憨了点,可也不是个傻子:“你听着了?这种玩笑可不好讲,你莫要诓我。”   今日还就不信和她讲不通。连文重重叹气,蹲矮了些挽起窄袖,扒拉这紧实的木门,单眼寻找发亮的缝隙。没多久找到了合适位置,连文指着那里嘘声道:“来这,你自己听!”   碧波两颊唰的充了血,她笑骂道:“做什么啊!你还挺有经验,这让太子殿下知道了小心脑袋!”   “想什么呢?”连文往自己嘴上扇了几个空风巴掌:“我整日给太子殿下守门,做事前当然要留意殿下在干什么,如果殿下和太子妃真,真那啥了,我可不得自觉往耳朵里塞棉花!”   碧波被他说的也生了好奇心:“你确定?那,我就听一会会。”   连文往后退给碧波腾地方:“您请。”   碧波扶着门上花雕,生怕发出一点异样声响:“哎,如果被发现,锅你背!”   连文嗤笑道:“快听吧你!”   碧波顿时和吃了定心丸般全神贯注,争取听到的与对话一字不差:   先是萧云奕的声音:“这样本宫和你都不好受。”   再是琼羽道:“可以的,殿下您再往里进点。”   萧云奕:“还是不行。”   “噫!”碧波薄薄的脸皮就快给烫熟了,她一时失语,只捂着脸滚去门边上:“全怪你说的瞎话,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都……都就寝了!完了完了,要让太子妃知道了我就完了!”   连文抓抓眉毛:“不应该啊,方才还在更衣,这么快便就寝。你听到什么了?”   殿下说他不行。碧波蹲着将脸埋到膝盖处,心情复杂久久缓不过来。   “别愧疚了,咱本来就是伺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连文全然不知,又不会安慰小姑娘,只能讲事实给碧波听:“咱顶多算确定了殿下留宿星月阁,而且只要殿下吩咐,就算是现在这个情况,咱也不能不进。”   “你歪理说的似乎有些道理。”碧波紧张瞬间缓解不少,她悄悄伸直脖子和连文咬耳朵:“我觉得咱们还不能掉以轻心,殿下与太子妃虽这样那样了,但我听着他们声音,还是硬生生的,不亲切。”   连文从衣衫里掏出一坨棉花,熟练地揪了两块捏成圆球:“你我有心无力,但只要有利于殿下与太子妃,必得竭尽全力。”   “这糕点也没法送了。”碧波端盘子的手都酸了,她惋惜地把盘子放到连文的视野:“不能浪费,你吃不?”   连文点头间又揪了两块棉花:“你要不?” 第35章 茶艺了 “你你你是崇明司监事?!”……   次日雨过天晴, 绥宁轩。   萧云奕行事谨慎,为防止机密泄露,重要且不可耽误的确切消息不许传书, 须由线人前来绥宁轩密道亲口转述。   连文才和一线人碰过面, 事成后两人在分向而行, 他在心中重复线人所言,自密道回了萧云奕的书房。   萧云奕正伏案写着什么,连文思来想去还是先试探下殿下的心情为好:“太子殿下,线人来报了。”   萧云奕执笔一顿:“事关皇叔?”   “属下无能。燕王爷离世太久, 属下们已在全力追查, 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萧云奕面色肉眼可见的失去期待, 连文忙拱手道:“是苏绫。属下按您吩咐任她自生自灭,但她在市井穿着囚衣,又没了舌头, 以往只有靠乞讨度日。”   萧云奕对此没什么兴趣,随口一问:“那如今呢。”   连文垂首答道:“昨天夜里她进了桃源乡, 没有再出来, 说是被桃源乡的掌柜收留了。”   桃源乡, 琼羽就是在那遇到的沈决。萧云奕右眼皮突地一跳,跳地他平静的心情都跌了截:“算她命大。盯着她的人可以撤了,换去闹市小道,对桃源乡等名楼多加留意。一有反常,立刻来报。”   连文刚要道“是”却被扣门声打断,想是通报的小厮看连文不在, 又不敢直接进来:“太子殿下,崇明司监事沈大人求见。”   “啧。”这人还是真是经不起念叨,萧云奕按住右眼:“不见!”   门外小厮一共没听过几次萧云奕的声音, 难得听到了次还是这般暴躁不耐,他吓得立刻噤声,可身边的沈决笑容不改,偏向虎山行:“太子殿下公务繁忙心思焦虑,微臣正是来替殿下排忧解难的。”   虚情假意让萧云奕心中一阵刺挠,他打发连文,顺道想让门口二人一起消失:“谁看的门,未经允许就把人领到本宫书房?滚!”   沈决将屋中对话听的一清二楚,转脸对答自如:“殿下勿责怪他们。是微臣,奉陛下口谕——来与您商讨事宜。”   音节拖长显得更欠揍了。萧云奕却不得不咬牙改口:“滚进来。”   沈决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因永兴帝重用本身,衣装便不受宫廷禁锢的人,只是一身月白在萧云奕眼中与披麻戴孝无异。   沈决进屋后,微笑着谦谦作揖:“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萧云奕方才注意力分散,笔下已然废了张纸,他冷漠地将纸揉作一团:“长着嘴不是让你说废话的。”   “是。”沈决顺从地直入主题:“微臣昨夜为查探井底白骨彻夜未眠。好在没有白费功夫,那具白骨有问题。”   萧云奕承认沈决是个出色的仵作,他关注的尸身绝对不会简单。萧云奕停笔:“详细说来。”   沈决平声静气道:“从颅骨与盆骨的形态与磨损程度判断,这该是具年老女子的尸骨。但因死的太久,有些细节还是不得而知。”   “沈卿所言,本宫暂没听出哪里何不妥。”萧云奕思考问道:“莫非白骨并非来源一人?”   沈决轻轻摇头,微卷长发松松散散:“微臣亲自数了,除去些碎骨腐化,全身二百余块骨骼还算完好。也正因为完好,头骨顶上被人雕刻过的痕迹很是清晰。”   他说罢,伸手指向自己额头。   这就不光奇怪,还有些变态了。萧云奕莫名跟着脑门发凉:“想来她是被人所害,死后又受剥皮刻骨之刑。害人者刻的,是画还是字?”   沈决略有迟疑:“字。”   萧云奕穷追不舍:“什么字。”   “还请殿下恕罪,在得到准确结果之前,微臣不能妄言。”沈决这番是实打实的正经:“微臣今日与您说个实话,虽然太子妃现已安全,但陛下对太子妃失踪很是重视,因此吩咐微臣要配合太子殿下捉到真凶。”   萧云奕对沈决的怀疑并没有减少,谁知道他是否会来一出贼喊捉贼:“继续。”   沈决拱手道:“但头骨刻有字迹一事,微臣并没有向陛下回禀,而是先来告诉殿下您。不为别的,只为殿下给微臣一个机会,待微臣查证清楚,再问不迟。”   说来说去不就是让配合吗。不过沈决话说的阴阳怪气,搞得那尸身和他有关系似的。萧云奕无话可说:“你需要什么。”   沈决总算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他放松笑笑:“殿下爽快。微臣要的不多,只是想拿昨日太子妃手中的那根腿骨。”   萧云奕立即道:“连文,去将腿骨找来给沈监。”   “且慢。”沈决抬手拦下连文,和善补充道:“保险起见,微臣还请见太子妃一面,好了解太子妃受害的全程。”   萧云奕嘴角瞬间下撇:“你想得美。”   沈决笑着:“否则微臣不好给殿下说头骨上刻的字。”   “太子妃接连受惊,状态极差,你有什么话问本宫就是。”萧云奕语气带了威胁意味:“接二连三,若让本宫抓到始作俑者,绝不轻饶。”   沈决翻了个不易被察觉的白眼,他吊着萧云奕倒不带怕的:“圣上口谕——”   萧云奕:“你还是滚吧!”   .   琼羽昨夜和萧云奕聊了前半宿,后半宿他再回凤祥宫实在不便,即同意在星月阁委屈一晚。   萧云奕说是委屈,那就绝对不干让人舒心的事,他说什么也不肯躺下,琼羽又不能让堂堂太子自己看着她睡。于是两人坐在偌大,原可以为所欲为的床榻上,孤孤单单熬到天亮。   琼羽磕头磕的脖子都快断了,就这情况还期待什么同床共枕,别被傻子传染就不错了!她一早就迫不及待地把萧云奕哄了出去,正要睡个回笼觉,却被榻上残留的萧云奕独有的体香扰的彻底没了睡意。   结果气急败坏地起身梳洗完毕,又困了。   “我的天爷,这一天天撞得都是什么运。”琼羽捧着碧波递上来的热茶暖手,坐在屋中央地桌前,无精打采望着门外逼逼赖赖:“被下药,被偷钱,被绑架,还险些被活埋。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又要看脸色,装替身,掌握恰当的顶嘴分寸。”   她深深吸了口茶香:“茶还是闻着香,也能提神,喝起来多少是有些发苦。”   碧波贴心地给她肩上盖了披风:“您是昨夜累着了。可奴婢看着您和殿下关系更进一步,是真心为您感到高兴。”   “更进一步?”这丫头又瞎想误会啥了!琼羽愣愣仰头倒着看她:“没瞅着早上我赶殿下的劲头吗,那积极的,就差上手了。”   只是“太子与太子妃共度良宵,一早竟被太子妃打出门”太难听了!   心里的萧云奕还没散尽,琼羽不情不愿地回正脑袋,见萧云奕真人不知何时竟飘到了寝殿门前,那脸丑的跟隔着几条街都能闻到似的!她慌里慌张地将茶一放,呵了呵手起身行礼道:“臣妾见过太子殿下。”   萧云奕自顾自踱着大步进屋坐下,全然不顾后面还有一人。   殿下从来不会把人往星月阁领。少见多怪,琼羽目光不由被白的发光之人吸引过去,从下到上打量着这位气度不凡的空降来客。   琼羽还没看到沈决的脸,沈决却一直在看她:“微臣崇明司监事沈决,见过太子妃。”   崇明司?神秘的崇明司监事站在她面前哎!崇明司原来真的是由活人管辖!琼羽震惊地咬到舌头:“你真是那个道士,不对,监事!”   沈决放下大袖,笑的眉眼弯弯:“回太子妃,正是。”   “你?”琼羽舌头还疼着,整个人和被雷劈了一样惊慌所措,面前监事的脸,和在桃源乡有一面之缘沈公子的脸一丝不差地重合!她惊骇地都结巴了:“你你你是崇明司监事!?”   “欺瞒太子妃是微臣的过错,”沈决先入之见,认错认得坦坦荡荡:“让太子妃受人所掠,微臣更是大错特错。”   谁都知道沈决是屡屡立功的前朝重臣,如此诚恳和她道歉,倒搞得琼羽没话说了。她随手摸摸耳环掩饰尴尬:“那个啊,你自保没错,谁都有苦衷。再说那不是没事吗,本宫不计较,你也别多想。”   沈决轻笑地唇启了又闭,营造出一种被人理解油然而生的空前感激:“太子妃这般宽容善美,微臣就算为了救您辛劳整日,也是值了。”   萧云奕手握成拳放在嘴下:“咳!”   琼羽选择性听不着,她示意沈决坐到她对面:“此话怎讲?”   “太子妃有所不知。”沈决没有推辞,大方地提衣坐下,欣然与琼羽娓娓道来:“您昨日失踪,太子殿下焦虑过劳,旁人说什么话都急着听不进去。”   琼羽扶眉,心说:我咋就那么不信呢。   沈决再道:“且太子殿下领导有方,微臣才在后花园展开搜寻。殿下相思悲恸,微臣极为理解,只要想着救您,和与太子殿下分忧,微臣一时一刻都不敢停。”   终于他舒朗一笑:“您平安无事就好。”   琼羽听着听着不禁带入了情绪:“原来是你找到的本宫。昨下那么大雨,真是辛苦你们了。”   沈决又笑:“微臣惶恐。”   萧云奕:“……”   萧云奕现在非常之想用拳头砸沈决的脸,反正他脸皮这么厚,砸上去应该只会加个酒窝而已。   这孙子方才说的都是些啥?尾巴都快翘上天了!“太子妃听我说,昨天找你的时候,太子殿下一直在哭哭闹闹,我边哄着殿下,边兢兢业业地寻你。最后真的是我找到的你,太子妃你我真是太有缘了。”   琼羽这傻货还帮腔,他也淋雨了,他就不辛苦了?俩人拿他萧云奕当空气呢!   萧云奕闷声道:“来人。”   碧波应和:“太子殿下。”   “给沈监上杯绿茶。”萧云奕掰扯着指头骨节:“滚烫的,好漱口!” 第36章 她变了 闭月羞花之貌,何惧五彩纷呈?……   琼羽从对话中察觉到不妥, 诧异地看向萧云奕:“哪有让人用滚烫的茶漱口的?”说罢又问沈决:“沈大人素日爱喝什么,本宫着人去准备。”   “这回你不耳背了。”萧云奕板着脸替沈决回答:“喝什么喝,问几句话还能把他口水用干吗。”   琼羽眉头一皱:萧云奕从来没对良臣如此苛责, 难道病情正在恶化, 光怼她已经无法令他满足了?   琼羽本身就挺服气沈决的能力, 这下子还加了个同病相怜!萧云奕因着有疾态度不佳,她作为太子妃,理应让沈大人体会到东宫正常的待客之道:“碧波,去温小壶桂花酿来。”   沈决微微一怔, 随即敛眸轻笑:“太子妃还记得。”   桃源乡那夜, 他向小二要的正是桂花酿。   “这有什么记不得的。”客人笑了, 琼羽也不好肃着脸,她大方笑道:“大人想是什么美酒佳酿都尝遍了,本宫无意卖弄, 只是怕误上了什么大人不喜欢的。”   “太子妃多虑。”沈决婉转否认:“微臣一心为圣上效力,赏景品酒等雅致无暇消受, 不过今日, 多谢太子妃成全了微臣渴求的闲适之心。”   琼羽一开始还担心最近和萧云奕吵吵惯了, 容易话不过脑冒犯沈决,可没料到沈决的正经会传染,她张口同是一股子官腔调调:“大人监管崇明司,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其中辛苦,本宫未曾领略, 不能够妄议。”   两人交谈无隙,碧波将酒搁在桌上的一声响都像在打扰他们。萧云奕暗自念了八百遍忍住,为数不多的耐心从冰山中融化出来, 却也已然沸腾,就快烧干了!   但他现在打断沈决,岂不是无法得知头骨的秘密?   “太子妃言重了。”沈决自觉结束了奉承环节,表面开启唠嗑,实则将话题转到了琼羽身上:“太子妃还是爱酒之人呢。”   她是爱酒不错,带着在南昭养成的好酒量来了中原。虽然沈决没在刻意捧高,琼羽依是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本宫不去刻意研究,平日就挑些不辛不辣容易入口的。”   “这正说明太子妃不追外在名誉,只看中酒品本身。”沈决笑道:“微臣斗胆一猜,太子妃母国位属彩云之南,鸟语花香,花果酒酿自然不少。一家一种味道,无优劣之分,喝起来舒适的便是好酒。”   琼羽听到彩云之南眼神一亮,被沈决看穿了心思却无半点反感,而是讶然间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大人还懂这个?您不是学识广不广的问题了,连外国民俗心思都说的分毫不差,世上还有您不知道的事吗。”   “问看似无涯,但世上有问即有答。”就像他从前不了解南昭,就算是为讨琼羽欢心现学现卖,结果依然是学了懂了。沈决笑过,谦而不卑道:“既然太子妃提到了,微臣有一问,还望太子妃解答。”   萧云奕手下动作从敲变作了用指甲挎桌面,他自己似乎还没意识到,只全心落在沈决的话中:好在就一问,问完赶紧滚!   琼羽欣然配合:“您说。”   沈决开门见山道:“太子正当妙龄,衣装却翩翩素雅,是不中意红紫之类鲜亮颜色?”   琼羽咋着也没想到沈决会来这么一问,她望见沈决收回眼神,只好自顾自地往身上打量,她今日穿的是鸭卵青色内衬,褐青中裙,再一件厚实的绣鹤阴云大袖,明暗中带着细金反光,加上碧波才给搭上的银鼠灰外皮,整体看起来的确灰黢黢的。   纵然她以前在南昭整日穿着红纱裙裤满地跑,成婚后在宫中定做的头一批常服同是粉红为主。但自萧云奕遇害,琼羽清楚地感知到她对红艳之色的排斥,红在她眼里,不再代表新婚双喜,反而更像一种噩耗的警示。   比起不中意,琼羽顾虑的更多该是不敢,万一红色真的给萧云奕招惹厄运,那她这辈子绝不会原谅自己。   于是,干脆从每次选衣时有意避开,多重复几遍“我不喜欢艳色”,内心就能相信,她真的不喜欢艳色。   几年至今,琼羽理所应当地接受了衣装避艳,自然而然。   “是。”琼羽将波澜揉入心底深渊,平静笑道:“寻常女儿家流行的不太适合本宫。”   沈决似乎别有深意:“您在南昭应是活泼的姑娘,有闭月羞花之貌,何惧五彩纷呈?”   琼羽客气微笑着,闷不做声地垂了眼睫。   萧云奕完整地听过二人对话,脑海里零零散散,沉沉浮浮的记忆碎片竟挥之不去,羽儿带着彩绳花环站在西洱河畔,笑容肆意,抓着比她长出一截的红纱在蓝天白云之下当风筝放。   并非她沐浴花海之中,而是满山杜鹃为她盛开。   羽儿从未如此清晰的出现在他的幻想中,萧云奕企图让梦做的更长一些,他缓缓闭上眼睛,没有想象中地身临其境。   再睁眼,视野间只剩如寒蝉般阴瑟的琼羽。   萧云奕登时心烦意乱,沈决的笑怎么看怎么贱兮兮,他正愁气没地方撒:“沈决,本宫允你来星月阁,不是让你扯皮打搅太子妃的。”   “无碍。”琼羽回过神来,本能地维护客人:“沈大人心里当有打算,臣妾依着回答就是。”   “他有个鬼打算,从进来就没提过一句正事,居心不良。”萧云奕打断她,当沈决是个透明人:“你胳膊肘别往外拐。”   琼羽永远无条件向着萧云奕,她对沈决如此除了对人才的敬佩,多半还是不想丢萧云奕的面子。她心情淡淡没有反驳,眼瞳不知不觉地萧云奕胳膊肘上瞟。   “呀。”萧云奕右肘旁有道裂缝,琼羽正好看见:“殿下,您衣袖好像给划破了。”   什么划的,啥破了,破衣服能有沈决心眼子多?沈决来星月阁屁话没问,那他前来的目的便扑朔迷离起来,萧云奕不准自己错过沈决任何微小表情,他看也没看琼羽:“本宫知道。”   “哦。”琼羽莫名被打击到,含了一小口空气在腮帮子里吹来吹去:“改日臣妾替您补一补。”   萧云奕这次没嫌琼羽话多,还冲沈决挑了挑眉拉另外斗争:你再跟琼羽叨叨衣装又怎么样?她还是只给本宫补衣服。   沈决:“……”   “太子妃。”碧波方才被传话的丫鬟叫了出去,回来时面色有些凝重:“长春宫来人道,皇后娘娘邀太子妃前去共用午膳。”   皇后?琼羽脊梁骨卒然一冷,弯都弯不下去了:皇后千方百计地派人隔空下药,这下懒得动别的心思,直接让她去长春宫自助用毒?   她巴不得立刻躲去萧云奕身后:“臣,臣妾……”皇后亲邀,除非她现在晕了,不然要百分之二百地老实过去,琼羽的“臣妾还能活着回来吗”给卡在了嗓子眼,沈决还没走呢,这种奇怪的话她不能说!   萧云奕和没收到琼羽的求救一样:“你去吧,代本宫与母后问安。本宫和沈监还有事要谈。”   琼羽难得做作地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抿着嘴怎么也挤不出笑来:“碧波,去拿双银筷子。”   沈决风凉来了一句:“宫里用膳就是讲究,还自带餐具。”   “还有本宫的青……算了。”有些事总要面对,若想拿捏住皇后的狐狸尾巴,绝对不能守株待兔,而要趁热打铁。道理不用萧云奕教,琼羽都懂,只是她这个老鼠胆子和皇后多说一句都会结巴,完全不具备诱饵的自我修养啊!   琼羽把披风裹紧了些,就差在原地缠成个茧。   萧云奕目光如炬,不刻意地催促道:“大白天的,想什么呢。”   大白天?   对啊,大白天!皇后要害她,也不能选在长春宫不打自招吧!   琼羽瞬间有了和皇后死扛的勇气,她攥了拳头又松开:“沈大人,恕本宫失陪。”说罢对萧云奕欠身:“太子殿下,臣妾告退。”   碧波是个利索人,在短时间内准备妥善:“太子妃,外面起风了,拿个手炉吧。”   “不拿!”琼羽大甩披风硬气出门,刚迈了一步就被西北风刮了一脸,她哆嗦着扶住碧波的手:“嘶,还是拿着吧。”   一番混乱后,沈决笑着观望琼羽背影:“太子妃这气势,像是要去从军打仗。”   萧云奕冷漠地向沈决竖了三根手指:“本宫数三声,你要是不将头骨上刻的字明白说出来,本宫保证,明日就给你烧三炷香。”   “殿下稍安勿躁。”沈决将冷落半天的绿茶拿到身前,伸手沾了温茶,在桌面上写下一行水渍。   萧云奕站到沈决背后,顺便带去了无形低压:“写的什么玩意,和狗爬似的。”   沈决在低压中呼吸自如,他朗声道:“微臣以人头担保,那个头骨上刻的就是微臣写下的。”   萧云奕嗤笑了声:“闹了半天你自己都不认识。”   沈决诚实道:“微臣不是不识,只是不确认。”   “能让你对父皇有所隐瞒。”萧云奕越看越觉得眼熟,他若有所思:“横着写?”   沈决颔首。   萧云奕眉头骤松,恍然大悟道:“西疆语!” 第37章 心慌了 “南昭区区小国。”   琼羽去到长春宫时, 手炉凉凉勉强算温,离了萧云奕,她给自己壮胆打得气全从心底咕噜咕噜飘到了脑门——空空如也。   她趁着下车时对碧波耳语:“一会看我脸色行事。”   碧波头脑简简单单, 琼羽说啥她干啥, 琼羽厌谁她厌谁。她似接到了重要任务, 稳稳扶着琼羽问:“太子妃要奴婢如何做?”   “我若突然晕了吐血了没救了,你可别傻乎乎地在我跟前喊太子妃你醒醒。”琼羽认真指导道:“你该撒开腿就往外跑,边跑边嚷嚷太子妃被害了,再去找太子殿下, 找圣上!免得有人推脱责任, 给我扣上稀奇古怪地乱疾, 到时候死都死不明白。”   防有防的道理,但这也太不吉利了。碧波听完就郁闷了:“太子妃,您别吓奴婢。”   “别当玩笑, 你记好就是。”琼羽说话间走到了长春宫前,守门的公公提早得了皇后吩咐, 行过礼便要领琼羽前去偏殿。   长春宫是后宫设施最好的宫宇, 不止表面看上去奢华, 内里装置则更珍贵难得,暖地龙椒泥涂墙都是小儿科,东海罕色珠贝串成的垂帘,三百绣娘织了一季的凤锦毛毯,触物生温,听说还是西域那边传来的工艺。   另加, 花瓷转心瓶,洋人时兴的琉璃钟,珍稀名贵的物件数不胜数。   琼羽低着眸子并不多看, 在她眼里,长春宫的花里胡哨就是在各面墙上钉了名言:“老娘是皇后,老娘有钱且得宠,你要敢违我,头都给你打掉喽!”   皇后端坐在偏殿圆桌的正位,脖上围了黑熊皮脖套,手上也缠了一圈,衬着鬓间凤钗金光闪闪,这样人一眼看去就不会注意到她的皱纹,趾高气扬在她脸上待惯了,神奇地柔和了中年老态。   琼羽进门寻到合适距离,安分跪地:“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千岁,万福金安。”   “起来吧。”皇后傲气地昂了昂下巴:“坐。”   这就起来了,皇后竟没给她使绊子?琼羽本想借口“儿臣不累”,跪着听她说完事情就撤,坚决不多留。然而桌上已经摆好的丰富菜肴扰了琼羽计划:今日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用完膳走。   琼羽满脸是笑准备起来坐好,奈何腿有点软,不得不让碧波搀了一把。   皇后目光跟着琼羽走:“昨日掉井里伤到腿了?”   “没有,儿臣一切都好。”琼羽只求将所有问题答的周全:“多谢母后关心。”   皇后还是还是一脸高高在上的神气,法令纹却暗自深了,她看看琼羽再看看菜:“愣着做什么,今日就本宫与你,想吃什么自己夹。”   话说的无异于“你自己选个死法”,琼羽接受不起突如其来的母爱暴击,颤颤巍巍捏住袖口:“哪有儿臣先动筷子的道理。”   皇后身边的惜楠眼尖不用再正地方:“太子妃在藏的什么?您见皇后娘娘,难不成还带着利器!”   琼羽嘴唇都没动,只缓缓从袖中抽出一双银筷子。   “……”皇后没有要为惜楠说话的意思,惜楠立刻低头认错:“奴婢眼拙。”   管这么多干嘛,夹就夹呗!琼羽想通,竖起银筷戳着盘子对齐筷头,夹了离她最近的一片青叶子吃了:“叫人备了这么多菜,母后辛苦。”   “哼。”皇后故意拔高了尖细声音:“不辛苦,本宫平日的膳食规格便是如此。”   向来挥金如土的皇后请客连到菜都没舍得加,这是没把她当人看呢。琼羽顿时感觉咽下去的菜叶有些发苦,但如何能吐的出,她压着喉咙清过嗓:“母后唤儿臣过来,是有事情交代?”   琼羽极怕她问起小产后身体如何之类的话,她心想:人是你指使的,药是你命下的,我好不好你没个数吗?天知道我这副健全样子有多让你讨厌。   皇后手脖仍缩在熊皮中,畏寒令她执意不伸手动筷:“一来,你失踪一事有惊无险,本宫听说你恢复的能下床了,便要你过来给本宫看看。”   瞎扯吧,她从获救到今日午膳时不满一日呢!琼羽尴尬笑道:“母后如何知道,儿臣能下床了。”   “太子昨夜抱你回到东宫,今一大早却被你赶了出来,话都传到太后那去了。”皇后谈及此处便不太情愿,她轻蔑道:“你躺着赶的?”   琼羽瞬即明白了,今日皇后邀她用膳大概是太后的意思,意在让她以嫡母的身份,宽慰宽慰太子妃从鬼门关逃出来的小命。   所以皇后今日才会格外关注她的状态,忍耐着没特意为难,但也没给好脸。琼羽环了双手,恭顺懂事道:“有劳皇祖母挂念着,儿臣改日定当去向皇祖母请安。”   她忽闪着美目:“与太子殿下一起。”   皇后鼻里嗤气,手捂在裘皮里起起伏伏:“还有一事,本可以再缓几日。今日你既然来了,不如早交代与你。”   反正她俩谁也不想多见谁,早说早完事。琼羽放下筷子道:“母后请讲。”   皇后表现得远比方才有精神,好似接下来要说的事她很感兴趣:“算着时候,段氏女年前便能到大梁京城。迎她入宫等事本宫交给你了,不要让圣上与本宫失望。”   “段氏女?”琼羽听的云里雾里,只绝得这姓氏实在耳熟:“母后是什么意思,有哪位外臣要出使大梁吗?”不对劲,她是太子妃,顶多代皇后主持后宫事宜,不可能去迎接前朝使臣的。   皇后身子离开椅背,坐直前倾,似笑非笑一扫先前慵懒:“你还不知道呢?段氏女是南昭王千挑万选献给的圣上的美人,听说容貌倾城温婉淑慧,与他的嫡五公主,不相上下。”   她冷冷一笑故意道:“哎呦,瞧本宫这记性,南昭王的公主可不就是你吗。”   琼羽愣着,宛若被皇后的话冻结身心:“父王他……”   父王怎么会平白无故地给大梁皇帝送美人?!   各国宫闱中皆有无数先例,除去皇家贵族的友好联姻,再与美颜皮//囊一共跨州越国的,通常是千万真金白银,割地城图,以及投降状书!   往前几代十年,大梁与南昭虽是明显的一强一弱,但两国交往平和相安无事,琼羽和亲大梁就是为了亲密邻邦。这才时过一年,南昭如何从请和,走到了用美人求和的地步?   上一世琼羽消极心死,象征权势的东宫也曲终人散,成了座消息闭塞的活棺,有关于母国的微风根本吹不进东宫的高墙。不过没有消息惊天动地,便说明南昭无恙。   怎得今世不按原路走,变动还如此令人猝不及防!   “母后。”琼羽从未如此诚恳地唤过皇后,她心急如焚,不得以有些低声下气:“您可不可以告诉儿臣,儿臣母国……出了何事?”   皇后看着琼羽宛若羽翼全无的惊弓之鸟,她喜欢琼羽这种表情,喜欢的不行。她只当闲扯,甚至段氏女都比南昭一国要重:“后宫不得议政,本宫知道的还不如太子多呢。云奕这孩子也是,怎能对你只字不提,若因此耽误段氏进宫,那就不好了。”   萧云奕。琼羽麻木的神思任皇后牵着走:段氏都要入宫了,父王的修书早该到圣上书房,南昭如何的消息也早该传进萧云奕的耳朵!   为什么,萧云奕整日有空和她拌嘴,为什么偏瞒着她母国的安危?   琼羽猛然对上皇后略含阴狠的眼神:“不是政事,是家事。请您给儿臣一个准信,南昭究竟……”   “南昭区区小国,独成几年就敢冒犯大梁滇池边境。”皇后藐然讽刺道:“不主动示好别无他选,到底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南昭先前归属吐蕃,在大梁大破吐蕃异军之后才得以独成,若皇后说的是事实,南昭王此时不来求和,难道还等着大梁铁骑踏平太和城吗。①   “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琼羽心中想的通彻,嘴上却忍不住为母国博得一寸余地:“南昭近年来对大梁忠心耿耿,不然儿臣也不会秉承圣恩,与太子殿下结亲。”   皇后仿佛听了个笑话:“忠心耿耿?不如等它附属大梁后,再提忠心二字。”她音量放低,咬字越发狠决:“别怪本宫没提醒过你,未来的皇后,绝不可能来自边陲属国。”   琼羽为之一震!   皇后意为,她不可能成为萧云奕的皇后,还是在说,萧云奕不可能登上皇位?   重生轮回,牵一发而动全身,她让萧云奕活了下来,命运大改,无法预知之后是凶是吉。琼羽头脑混乱,唯一条思路清晰明了:萧云奕活了,他不记得她了,前世祥和的南昭……有难了。   萧云奕失去了他视若珍宝的羽儿,他对其余了无感情,琼羽是一颗碍事的眼中沙,南昭成了他触手可得的猎物。   换谁知道枕边人在打自己母国的主意都不会淡定。琼羽一遍遍地扪心重复,任何解释都无比苍白:瞒的好,萧云奕是打算一直瞒着吧,一边翻手为云操控天下,一边圈养替身弥补情爱?   瞒的好啊。 第38章 寻法了 玩泥巴?谁和你玩泥巴?   一场午膳, 琼羽从头到尾只咽了片菜叶,泰然处之地听过皇后讥讽,匆匆请退。皇后意图达到, 笑也笑过了, 便在放琼羽走前轻巧插了一句:“十一月有太子生辰, 你可要好好操持。”   惜楠瞅着琼羽背影消失不见,速即关了屋门以免皇后染了寒气,她还没看够热闹,对琼羽的若无其事更是失望:“皇后娘娘, 太子妃对您也太不敬了。您给她说了这么多, 一个好脸都没换来。”   “母国衰落, 她能摆出什么好脸。”皇后毫不在意琼羽奉不奉承,她自傲道:“来的时候小脸嫩的能掐出水来,走的时候面比纸白, 强装的镇定能支撑多久?以为得了太子宠爱就好一步登天,结果遇事就慌, 连情爱是真是假都分不清。”   她提气不畅, 不得已蜷了脖子:“苏绫没用, 却也打了东宫个措手不及。本宫要皇长孙,必得出自永澍名下……咳!”话说一半,皇后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了没完,又痛苦地掐住脖子几声闷呕。   惜楠忙蹲下抚平皇后心口为她顺气:“娘娘凤体要紧,莫要急坏了身子。”她不经意看到皇后的按在脖颈上的枯手, 暗黄皮皱,褐斑成群,似乎比昨夜今晨更加枯槁。   皇后注意到惜楠的诧异目光, 迅速将手重新插回裘皮:“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这一桌子收拾了,看着就心烦。”   “娘娘脾胃虚,太医嘱咐了要少食多餐的。”惜楠晓得皇后最不愿听到什么人老珠黄,她机智道:“许是入了秋,娘娘手肤干燥,奴婢稍后就去制些纯露,用来净手最好不过了。”   皇后缓过气息恨恨道:“难不成让本宫用太子妃剩下的吃食?撤了!”   “是。”惜楠起身正想出门叫人,恍惚间被地上一块黄晶晶的物件闪了眼,她走去拾起:“皇后娘娘,这里怎会有件黄玉镯子?”   皇后眯眼凝视半刻:“和田黄玉镯,总不会是从奴才身上掉的。”   “娘娘的意思,”惜楠双手奉上玉镯:“它是太子妃的东西。不过在咱们长春宫了,它如何便任娘娘处置。”   皇后并不伸手,只倦倦一笑:“镯子看着眼熟,好像是她和太子成婚时,太后那边赏的吧。这么好的东西,本宫作为母后替她收着,也不算亏待。”   惜楠听懂话外之音,太子妃的怠忽即是皇后娘娘见缝插针的时机,她奸笑着服从:“是。”   .   琼羽整整五日没有理萧云奕。   也不是没有理,不过是用上了这辈子所有能想到的借口将萧云奕拒之门外:头一回在琼羽从皇后那回来的当日晚上,萧云奕处理完公务闲的没事来星月阁遛弯,要求琼羽给他弹月琴。   琼羽头脑中满满全是南昭,无能为力的同时更不想做先开口的一方。于是萧云奕莫名其妙吃了闭门羹,得到的回绝理由是:臣妾手残了。   她中邪了?萧云奕诡异心想:确认不是脑残吗。第二回 他厚着脸皮消磨耐心,生生给门敲开了条缝,碧波从空隙间对萧云奕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萧云奕道:“太子妃呢?”   “太子妃……”碧波犹豫半刻还是决定按琼羽的原话叙述:“太子妃说她脑袋也残了,不宜见您。”   “有病!”萧云奕霸气地骂骂咧咧,转头将一见衣裳塞进门缝:“她自告奋勇要给本宫补衣的,手残了脑残了用牙也给本宫补好了!”   碧波提着衣角瑟瑟发抖。第三回 ,萧云奕打发连文一个人去问话,星月阁的门还是没开,连文只好隔着门道:“殿下问,问太子妃与皇后娘娘用膳时,都谈了些什么?”   碧波记着问题巴巴地跑到琼羽身前,没一会再嗒嗒地回了门口:“太子妃说,皇后娘娘吩咐她要好好操持太子殿下的生辰。”   萧云奕听了连文转述:“你问她打算如何操办?”   连文又跑一趟:“太子妃说,美人成伍伴您侧,好酒欢笙整夜歌。”   特意膈应他是吧!萧云奕拍案道:“叫她把补好的衣服送来!”   连文擦着汗空手而归:“太子妃说,用牙缝针实在有难度,她还没补好。殿下若不信,大可自己试试。”   萧云奕嗓眼儿里是说不出来的憋屈,他望向窗外昏天:“问她晚膳吃的什么!”   连文:“……”   五日当中,连文在绥宁轩和星月阁之间穿梭了六十七次,总算在萧云奕同在的第六十八次,敲开了琼羽寝殿的屋门。   琼羽让碧波去开门,自己坐在床榻上精细地穿针引线,换个线色,再缝几针便完工了。绣好的图案在软料上有些发硬,轻轻一戳没穿透,密线中卡了半截针身。   她听到门开了又关,马上要见萧云奕的事实极度令人焦躁,她鬼使神差地上嘴咬住细针想赶快将它拔出来,不能让萧云奕看到她口是心非的样子!   萧云奕一双犀利的鹰眼不是吹的,隔之几里的落叶动迹都看的一清二楚,他进门就瞧向琼羽,神色凝重道:“你,真用牙?”   “呸。”琼羽撂了衣衫,差点因着说话太急呛着:“咳,臣妾见过殿下。”   萧云奕挑了个椅子,看上面不染一尘才坐下:“免了。闭门不见使尽不敬,这时候装乖除了让本宫觉得你虚伪,别无用处。”   随口一说而已。琼羽面对萧云奕嘴角上扬已成固定习惯,她意识到时已然难改,却还因忧思母国存着一丝别扭心性,她神态自若地收敛了笑:“殿下不喜欢,臣妾以后不说就是。”   萧云奕低哼一声:“躲了五日,怎不继续躲个六七八日,到时候本宫都不用问,直接派人……砸门。”收尸二字在脑中翻搅,到底顾虑到她的心情,换了个词。   “殿下每日都要问一遍衣裳,今日正巧补好,想着殿下现下拿走最为方便。”琼羽顿了一顿,又淡淡道:“再说,连文是殿下左膀右臂,别累死了。”   话是好话,可是这味怎就这么奇怪呢。萧云奕蹙眉道:“本宫还没嫌弃你,你倒先嫌弃起本宫。你去皇后那用的是什么膳,整个是吃错了药!”   琼羽两手背在身后互相抓扯,靠此转移苦涩情绪,她面上依能保持冷静:“殿下什么时候不嫌弃臣妾了?与其说嫌弃,不如说还没玩腻吧。”   萧云奕:玩泥巴?谁和你玩泥巴?   “殿下将臣妾绑在身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万事以东宫为主,不许超出您己定的界限的一寸。”琼羽多少是在自嘲:“臣妾原还困惑,殿下心有所属,为何还占着臣妾不放。原来您抓着臣妾,不只为了怀念五公主,更是借臣妾抓住南昭。”   她在皇后处压抑的心痛全部迸发,琼羽痴痴念着含了眼泪:“五公主若在,得知殿下娶她的真实目的,不知会作何感想?”   她会逃吧,逃去一处他永远找不到的地方,生生世世躲起来。   萧云奕是大梁的太子,娶南昭公主是为了在将来更好的把控南昭,于他而言合情合理名正言顺!但琼羽说服不了自己,她独守孤宫的三年痴心突然没了归处:前世以为萧云奕好,只是因为他没来得及对南昭下手?   重活不过一月,萧云奕没忘记他是太子,没忘记皇宫军中,重要的记忆好像均维持原状,而有关她的那层,最为薄弱不堪。   没了羽儿,再娶琼羽,纷纷乱乱,唯夺取南昭之心不曾改变。   完美的设想令她不寒而栗!   萧云奕直视琼羽泪盈盈的眼眸,敏感察觉到了她脑中的汹涌波涛:“你怎么了。”   见琼羽不答,萧云奕不闷不燥,又沉声详询一遍:“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他爱羽儿,继室琼羽无论何时都是替身,可这与南昭有何关系,羽儿若非南昭国人,是什么北狄南蛮西戎东夷他都认,只要是羽儿!   再说了,他俩之间不早定好了合作关系,他护琼羽性命,琼羽为他守着东宫。萧云奕扪心无愧,近月他及时救琼羽于水火,可谓严格履行诺言。   相处久了,他甚至有过不实想法:若羽儿寻不回来,他宁可和琼羽做一辈子表面夫妻,也不会让别的女人近他一步。   然后?然后这麻烦女人就犯病了!   “殿下不给臣妾实话筑基,臣妾想的自然漂泊无根。”琼羽想拿萧云奕的衣裳搓鼻涕,劳动者的理智拦住了她,人欠的一批,辛辛苦苦绣的花样无罪!   萧云奕只好从前话中捕风捉影:“南昭是你的母国不错,它怎么了?”   琼羽那一丢丢泪早干了,她惊讶道:“这话该是臣妾问您。”   “不对。”萧云奕起身走向床榻,一手捞了自己的衣裳,娴熟地坐去琼羽身边:“问题出在你身上。皇后那日都和你说了哪些人话。”   “殿下听说过段氏女吗,皇后命臣妾安排南昭段氏入宫。”琼羽的忐忑与镇定持平,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又怕真相她承受不住:“父王,不,南昭王他为何会这般有这般行动?”   萧云奕侧过脸,显然是回想到了有关的牵扯。   琼羽又道:“皇后还说,南昭冒犯大梁边境,此言当真?”   “父皇与本宫提起过,却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谈罢了。”萧云奕说事总会先点明关键,定住对面人的杂乱心神:“谁说谈到国名就一定是大事。”   琼羽似信非信:“那臣妾也要听。”   萧云奕摸了下巴:“几个南昭渔民在滇池打鱼跑的太远,被大梁边卫逮住警告。本就三句话的事,两边确因语言不通,打了一架。”   琼羽懵逼地等待下文。   “没了。”萧云奕抬手在琼羽眼前晃:“就这点事。”   琼羽放心的太快反而不安:“那段氏女呢,不是南昭王献来赔罪的?”   萧云奕一脸“你大概是被皇后骗了”:“父皇后宫没有南昭女子,与其说南昭王是为了赔罪,不如说他是跟了西北诸国的风。”   不同之处在于西北各部大多附属于大梁,南昭有此作为估计是想找个新的靠山。两国相安无事,那些话就没必要对琼羽说了,萧云奕看着琼羽,拿捏得当道:“不信?”   “不是不信。”皇后与萧云奕,琼羽是无条件地选择萧云奕:“拿鸡毛蒜皮吓唬臣妾,皇后意图为何?”   萧云奕抖抖衣裳使它散开:“就是吓你,而且她做到了。”   琼羽默默思量,若今日她没给萧云奕解释的机会,误会沉淀起来没有边际,他俩会疏远,仅存信任与交流也会破裂。   皇后之后的动作尚不明确,但分开的总比抱团的好对付。琼羽再三谢过她矫情憋不住秘密的心,和积极叭叭的嘴,多谢多谢,靠着怂包的本能逃过一劫!   萧云奕此时的关注点全在死而复生衣裳上,肘边那么长一条裂痕被补得看不出什么,未完成的只剩纹饰。针脚很细,该看不出的地方的确看不出,可惜萧云奕是朵不领情的奇葩,他板着脸评价:“勉勉强强。”   无依无靠的三年里,本该归星月阁的东西月月季季都会被内务府扣下。琼羽没办法,衣裙补了穿穿了补,被褥拼了裁裁了拼,逼得无奈练出了一手好绣工。   勉强比啥也不是好了不知道多少倍。琼羽场面经历的多了,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悄悄笑道:“殿下该说臣妾绣的不如五公主好了。”   萧云奕没和她客气:“是不如。”   琼羽调侃她从前的手艺:“五公主别具一格,绣的紧实,活像条大蜈蚣。”   萧云奕双指抚过凸起的绣线:“云纹?”   “是,殿下小心别碰到针。”琼羽起了兴致:“一条裂痕其实隐针就够了,臣妾在起针处添了紫白云纹。紫气东来壮志凌云,与衣裳相配,也与殿下相配。”   萧云奕顺着琼羽往下道:“因为本宫名中有云字。本宫名中有云,所以有关云的字画皆可暗示本宫此人,成了身份象征。”   头骨上的字,或许也是主人生前的身份记录!   琼羽看萧云奕满面惆怅,以为他睹物思人又要哭了:“殿下殿下,臣妾补了好久您好歹给个面子吧。”   白骨晾了多日没有进展,如今有线索出现,将想到的办法都用过,顺藤摸到的不是瓜他也认了。萧云奕拇指覆上云纹:“想不想去见虞靖?”   一月禁足已满,琼羽当然想知道虞靖近况,她点头道:“想。”   萧云奕准许道:“明日酉时,与本宫一同去敬安侯府。” 第39章 得解了 海棠花?何觅棠。   次日傍晚, 天朗气清。   马车驶离宫门已有一段路,萧云奕神色稍稍放松,琼羽挨着碧波取暖, 见他像是心情好些了才开口说话:“殿下, 您有心事。”   萧云奕的出宫腰牌一直放在她那里, 原因之一便是萧云奕大多事情亲力亲为,要出宫,哪个侍卫禁军不认识太子殿下这张脸。可方才在宫门,萧云奕静不出声, 只让琼羽露面, 展了腰牌。   萧云奕不谈他的心事:“今日出宫的, 只有你和碧波。”   “是。”琼羽瞬即明白了萧云奕的意思:“怪不得殿下没带连文,原是不想让人知道您的行踪。”   萧云奕道:“让他守在书房外了。”   这般便可伪造一种太子就在书房的假象。琼羽听了懂了,她几乎没接触过这些事, 心中难免惴惴不安:“可是,殿下您毕竟是个活人, 奸//人有眼隔墙有耳的, 您怎么就能确保他们看不到您?”   “呵。”萧云奕气声一笑:“你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本宫, 恨不得将眼睛长在本宫身上吗。”   琼羽绝不是自谦,她就算对宫廷暗涌有所涉猎,终究也是个门外汉:“臣妾不知。”   萧云奕语气不轻不重:“父皇为督查,皇后为详知,重臣为留心。”他停了半刻又道:“崇明司纯属闲的没事。”   琼羽心想:寥寥几句说的轻巧,这么些人, 怕是连他每日掉几根头发都能数清。   “跟着本宫的人从大内高手,到只会平地走的小厮,数不胜数。本宫要想躲过所有, 自然有别的法子。”萧云奕三句不欠就难受:“今日不是还带了个你吗。”   琼羽不恼反笑:“殿下您别把罪过推给臣妾,分明是您有意为之。您不做亏心事,便不怕高手看到报给主子,今日所做,该是不想让寻常臣子知道您去了敬安侯府。”   萧云奕不做评价,相当默认了琼羽的推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敬安侯年老体虚,虞家却没有退出朝廷,他贸然去敬安侯府,就算不是没有别的念头,也会被旁人误会他是去见手握重兵的虞靖。萧云奕不怕永兴帝知道,更无心去管皇后咋想,暂时隐去行踪可以排除能力有限,又对他有非分之想的杂人。   等他们听说太子出宫,萧云奕已完//事离开了侯府,他们的情报就只能止步于“太子出宫”了。   马车渐行渐缓停在了闹市死角,周围嘈杂无人往深巷里探头,萧云奕沉默着起身准备下车,琼羽才觉得她理解了萧云奕的心绪,这下子又不懂了:“殿下,还没到侯府呢。”   “嗯。”萧云奕留下轻轻淡淡的一句:“到了侯府你直接去找虞靖。”   “您不去找云麾将军吗?”琼羽话还没说完,车厢里已不见了萧云奕的影子,唯垂帘飘动一角,马车立刻重新启程。   琼羽从昨至今,都以为萧云奕是有事和虞靖商议,顺带捎上她而已。现下再看,他似乎在拿她的出行掩饰什么,别有用意。   .   萧云奕着手的计划实行起来向来天衣无缝,此番也不例外。接应的线人跟了萧云奕完整一路,确认主子临近敬安侯府,摇身扒去了外面的夜行衣,化为吆喝商贩融入人群。   萧云奕踏过小坡树丛,吱声不响片叶不沾,丛里靠东放着储备干草,看着一大坨,其实就薄薄几捆。他屏气凝神,一手将干草扫到地下,灰蒙墙体中镶嵌的暗门原形毕露。   他抬手之余,暗门“咔哒”一响开启迎客。   “太子殿下大驾光临。”门里是位坐着四轮车的男人,他对萧云奕拱了拱手,笑说:“有失远迎。”   门连通的即是敬安侯府,四轮车上坐的正是世子虞竣,虞温河。萧云奕走进府中,转了墙壁机关合上暗门:“应当说好久不见。你能在这等我,已然够远了。”   虞竣年长萧云奕八岁,因出身高门虞府,从十三岁那年进宫做了两年的二皇子伴读。尔后因敬安侯重伤,十五岁的虞竣撑旗从军,然他还未挑起世家重担,便落下了双腿残废,。   父亲缠绵病榻,幼妹嗷嗷待哺,虞竣那两年轻狂劲还没消,痛恨命运日日煎熬,几度在疯狂崩溃的边缘。可就在人人看虞家笑话之时,少年萧云奕主动请旨,让虞竣再次做为他的伴读。   直到萧云奕成了太子。   知遇之恩,虞竣誓要铭记一生,其妹虞靖的热血忠诚与兵法招数皆是受了虞竣教导传承。萧云奕懂得虞竣报答之心,却更偏向把虞竣作为兄长对待,在他面前从不自称“本宫”。   情义经过时间沉淀变得纯粹,略去了矫揉做作与虚嘴掠舌,更不必要每时每刻黏在一起。随叫随到,效死输忠即是虞竣对萧云奕永恒的保证。   “儿时为了捉迷藏,殿下命人给我家墙炸出一窟窿。久而久之它倒成了秘密基地,我越发感受到窟窿的好了。”虞竣笑着打量萧云奕,眼里流露出“吾弟终长成”的欣慰:“殿下南下数月,你我竟有快半年没见。”   萧云奕手扶上四轮车的推柄:“收到我放出的信鸽了。”   “是,不然我何来神通提前等你。”有人推车,虞竣解放双手,随意甩了甩腕子:“但殿下单说了要来找我,原因只字未提。怎么,是不好写在书面的事?”   萧云奕心中点头又摇头,干脆就没动脖子:“相反,是一行字就能解决的事。只是自我遇刺后,皇宫派了不少轻功人才昼夜看守,天如布了密网一般。温河,我不确定信鸽能否到达你这。”   虞竣叹了口气:“你声音听上去很累,那刺客身后之人还没查出来?”   “刺客就像凭空出现的,没查到任何背景。一波未平,”萧云奕闷声道:“一波又起。”   虞竣心思周密,提前将书房周边的下人遣散了。萧云奕推他进去,关了屋门就疾走到案前提笔蘸墨。虞竣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殿下身边能人云集,就没有能替你分忧的?”   萧云奕边写边道:“信不过。”   虞竣转着轮子到了萧云奕对面,只看了纸一眼便道:“这是疏乐语。”   找对人了!萧云奕眸中闪过惊喜之色:“敬安侯早年守过西疆,你也在那边待过一年,我便赌你能解我的困惑。”   虞竣颔首道:“也算赶巧,家父从前爱好藏书,打了胜仗就要带一批回府。我整日无聊,学语翻阅全当打发时间。靖儿她也懂一些,不过她在西边待的时间少,辨别不出具体哪国罢了。”   萧云奕将纸面反转,好让虞竣看的清楚:“这词是何意,你直言就行,不必避讳。”   说个词有什么可避讳的。虞竣念道:“塔希古丽。”   萧云奕心中一颤。   “……”虞竣反应过来萧云奕所说的避讳指何,他稳声道:“海棠花。”   棠,正是萧云奕生母孝慈皇后的闺名。   萧云奕用手掌覆上额头,闭目道:“沈决没骗我。”   “沈廷君?”虞竣对崇明司一直保持着中立态度:“殿下还和他扯上关系了。”   萧云奕扶额坐下,打算将事情从头和虞竣梳理一遍:“温河,你可知重阳那日太子妃失踪一事?”   虞竣道:“有所耳闻,说是太子妃失足坠井,靖儿听后担心了好久。”   “当时去寻琼羽的不止我的人,父皇还允了崇明司全力辅助。”萧云奕抬眼对着忽闪烛火:“人是沈决找到的,但不是坠井,是谋害。我们将那围的严密,奇事还不曾走漏风声。”   虞竣猜测:“你肯定是怀疑沈决的,你在宫中比他熟多了,怎得他先寻到太子妃?”   萧云奕摆了两下手,示意重点不在这:“那井里不止有琼羽,还有一具死了多年,腐//化干净的白骨。”   他指向纸上所写:“头骨上刻的就是这词。”   “头骨刻字。”虞竣轻笑:“没听说过如此变//态的习俗。”   萧云奕继续道:“我问过沈决,但他只认得花一词。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做梦都不想梦到它是海棠花的意思。”   “所以殿下来找我确认,可惜沈决没有说谎,殿下噩梦成真。”虞竣将纸拿在手中反复地瞧:“殿下觉得它是暗示。”   萧云奕凝重皱眉:“有关白骨身份的暗示。”   “殿下,你我不如换一种思路。”虞竣怕再说下去萧云奕就要去挖皇陵了:“疏乐国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大梁所灭,是灭国,不是附属。结果,有一具刻有疏乐文字的尸体埋在大梁皇宫的后花园,还暗示着孝慈皇后的闺名。”   萧云奕接道:“疏乐造反,当年是皇叔亲自带兵,平定不成才一举灭国。皇叔劳苦功高,却葬在了返回大梁的途中。”   虞竣惋惜道:“二十年前,殿下还没记事吧。”   “实属遗憾。”萧云奕有些伤感:“我只记得皇叔的良善温和,至于他倾心研究的武学招式,只能从死气沉沉的手稿中残学想象。”   燕王战功赫赫离不了他高强的武功,他身死后,所有的武学记载已收为皇家密书,现世上除了永兴帝与太子萧云奕,恐怕没第三个人知道了。   虞竣如此想着,自觉避开敏感话题:“仔细对比,桩桩件件的确连贯不起来。”   “温河。”萧云奕话道嘴边,是难得在他身上表现,压抑不住的惶恐:“我担心,这场阴谋与母后的死,有关。”   孝慈皇后早逝是萧云奕医治不痊的软肋与痛处。虞竣思索片刻,实话实说:“确有可能。但是殿下,孝慈皇后逝于顽疾是整个太医院诊定的。您不信谁,也不能不信圣上。”   萧云奕合目:“我知。”   “还有,殿下不要嫌温河多嘴。”虞竣把纸放在膝上,转着轮子去到萧云奕身侧:“单独说到刺客还没想到,再提沈廷君,我才发觉他俩有相似之处。殿下,沈决是谁?”   萧云奕仰了下巴:“左相义子。”   虞竣引导道:“之前呢?”   萧云奕鼻息稍深,沉默不语。   虞竣微微一笑:“他也是凭空出现的。” 第40章 牵手了 “好,夫君。”   车夫驾着马车停到敬安侯府门前, 琼羽扶着碧波的手哒哒两步下了车,接应的管家忘了自己也不敢忘了太子妃长相,他看清来人立即要跪:“小人见过太子妃!”   “起来起来。”琼羽想到要见虞靖, 心情大好:“快带本宫去见你家云麾将军。”   见惯了虞靖的肃杀严苛, 太子妃温婉可亲的笑容简直灿如暖阳, 管家和见到活菩萨般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是!”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不过是多了些枯叶。管家走在前面,实在不敢得罪院口侍女,虞靖侍女抗肩上的大刀都比他高!他最多能在话中加些催促:“太子妃要见将军呢, 快去通报。”   “太子妃。”侍女抱拳一礼, 无视了点头哈腰的小老头:“将军有令, 太子妃来了无需通报,可直接放行。您请。”   虞靖的人出口每个字都带着训练有素的硬气。琼羽微微颔首走向屋门,方止步子便撞上了赶来开门的虞靖, 她抬眉浅笑:“靖姐,你指定是听着说话声了。”   “听着了。”虞靖一把将琼羽拉进屋, 左右看完还不够, 又围她绕圈看了遍, 确认琼羽有胳膊有腿没伤没血才松了口气:“天爷,好好的怎就掉井里了,万幸没给摔坏。”   琼羽苦笑道:“谁说我掉井里了?分明是被人埋井里的。”   虞靖赶着琼羽坐上软垫,闻言落下的心忽地又提了起来:“满京城传的都是太子妃失足落井,我就纳闷,你年纪轻轻又不老眼昏花, 大白天掉井里不知道往上爬吗?”   “嘘。”琼羽双手包住虞靖握紧的拳头:“宫里放出来的不实消息自有他的道理,重阳佳节太子妃被暗害,若真这么传, 不知宫里明争暗斗的百姓会怎么想?”   虞靖叹道:“太子妃都能遇害,京城安保与你没有关系,却也要受人怀疑了。”   “殊不知太子都曾遇刺,总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琼羽现学现卖,说了让虞靖安心的话:“太子殿下已经在查了,靖姐你兵权在身,一月禁足肯定耽误了不少事,先莫要管我了。”   虞靖同意道:“京城安保算羽林军的,还轮不到我来背锅。你且放心,我不会抢到太子殿下前面,打草惊蛇。”   琼羽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要说起来,便是我去寻祈妙的时候误入后花园,失足落井是真,眼睁睁看着井盖被人牢牢盖上,也是真。”   谈话间她后背已凉津津的,琼羽长缓一气:“祈妙是太子殿下的表妹,何家小姐。”   虞靖看出琼羽眼中的慌张:“你不必和我装淡定,换做谁,接二连三地遇害都会害怕。”   “我不怕。”琼羽摇着头甜甜笑过:“我有太子殿下。”   虞靖跟着无奈一笑:“倒也是,小人防不胜防,太子殿下护你无恙便是好的。”她心里有数,再不去提让琼羽后怕的破事:“好啦,你来我这绝不是为了诉苦。”   琼羽低下脑袋颤了眼睫:“要说正事也是有的,就看靖姐方不方便了。”   “小小年纪别整天垂头丧气的。”虞靖差点把挺//胸抬头收腹立正念叨出来:“你先说吧,我能帮上忙的绝不推辞。”   琼羽听话地抬起头来:“近来……大梁边境,安稳吗?”   “稳啊。”虞靖指着自己:“不稳我能在府上待一个月。”   琼羽似乎不太信,鼓着腮帮子试探道:“万一事情不大,用不着靖姐出手呢?”   虞靖挑了单边眉毛:“事情不大,只要出兵就得我批准。怎么了,你想问哪里直说就行,东西南北?”   “我问北边也没用啊。”琼羽声音极小的吐露二字:“南昭……”   虞靖伸手摸上琼羽发迹,踏实道:“没事,真没事。南昭要是有事都用不着你来问我,我必定快马加鞭地将消息送到星月阁。”   萧云奕说的是真的,是皇后故意拿南昭当幌子。琼羽心头暖洋洋的,皇后那副轻蔑取笑的嘴脸却猛然浮现在眼前,她笑容有些发僵,迫切想知道虞靖的看法:“靖姐不介意我是南昭公主吗?”   “因为你是南昭公主,所以更有知情的权利。”虞靖坦诚道:“你要知道,有时候两国之间的矛盾多言几句就可化解,为天下免除一场战役。若大梁与南昭有战,能说上话的便只有你。”   琼羽从尾骨激灵到头顶,母后从前和她说过类似的话,只是话中带有和亲公主的无限卑微,远没有虞靖口中的铿锵有力。她呆呆道:“靖姐不会觉得,南昭是边陲小国?”   沈决说南昭是彩云之南自由圣地多半是奉承,空幻的美好在皇后眼中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区区小国……   “小国?”虞靖手顺着下来弹了琼羽脑门,言语中是道不尽的抱诚守真:“那是你的家啊。”   琼羽激动到手指尖冰凉,她笑出声,迟迟点了点头。   虞靖宠溺望着琼羽:“怪不得今日说起话来没头没尾的。现下心事了结,晚上回去能睡个好觉了。”   “嗯。”琼羽将手指放上脸颊好暖一暖,忽然察觉到萧云奕还没现身:“靖姐,其实今日是太子殿下带我出宫的,可不知为何,他还未到。”   “太子殿下?”虞靖扩了扩肩,走到窗边望了一眼道:“殿下好像已经走了。”   琼羽仓促起身:“走了?”   虞靖示意琼羽来她旁边,指向半远不远的一处院落:“虞温河的灯都熄了,除非太子殿下今夜留宿。”   虞温河,虞竣?琼羽茫然回头:“原来他是来找世子的!”   虞靖奇道:“虞温河昨夜收着了太子殿下的信,说要来拜访。我方看到那边灯火,又见你来,才明白你俩是分头行动的。”   琼羽杵在原地,老实的让人可怜:“他啥也没和我说。”   “……”虞靖配合地给琼羽开了屋门:“追!快追,别一会回宫的马车也没影了!”   .   琼羽憨时是真一根筋,揪起院口的碧波就往外冲,碧波还在教提刀侍女翻花绳,骤然被拐跑只留了一句越飘越远的话:“哎哎哎下次再玩——”   府前大道空空荡荡,琼羽倒吸一口冷气,好算在骂萧云奕没心没肺之前瞥到了眼熟的轮子。马车不知何时停去了拐角墙根,琼羽一甩长裙跑到车前,气势汹汹地扯开了垂帘。   萧云奕正端坐着闭目养神。   他没走!琼羽瞬间理不太直气也不太壮了,她掐着腰大喘气:“您……!”   “啧。”萧云奕思路被打断,心烦意乱地皱眉睁眼:“两条腿不够你用了?”   琼羽脚步踉跄地上了车,坐好才感觉活了过来:“您有安排怎不和臣妾说啊。若臣妾在云麾将军那等您等到天亮咋办?”   @泡@沫   “若真如此。”萧云奕平静道:“蠢笨到无药可救的太子妃便留给敬安侯府吧。”   琼羽小身板最是不堪疾跑,她没力气和萧云奕斗嘴:“臣妾还怕您来个心情不好先走一步。罢了罢了,能回宫就好。”   萧云奕刚闭上的眼又睁开:“你要回宫?”   琼羽抚着心口,诧异反问:“您不回?”   萧云奕别扭地转过脸,不看琼羽。   “您真不想回啊。”车厢中很昏暗,琼羽却能看清萧云奕的表情,她凑到萧云奕那边坐下:“好说,臣妾可以陪您唠唠。”   萧云奕没有反驳,只沉声道:“你不问原因吗。”   琼羽心境开阔,故意忧郁地长叹一声:“太子殿下,您连出宫的原因都不和臣妾说清,可想臣妾问了也是白问。”   萧云奕沉默了。   玩笑归玩笑,萧云奕出宫一趟,怀着心事去,带回更多烦恼就不值当了。琼羽总能随时想到萧云奕的好,她重燃心头暖意,好言相劝道:“殿下身为太子,有烦心事那可太正常了。臣妾自知不得干政,便不问殿下为何烦忧。”   “只陪您一同排忧解难。”她扑闪的眼眸在黑暗中格外明亮:“前提是殿下需要臣妾。”   萧云奕耳根一烫,呼吸深了几许:“现下还没宵禁。”   琼羽懂了萧云奕的意思,她笑着对车夫吩咐:“去东市。”   马车摇晃,距京城繁华之地愈发的近。萧云奕想是真的累了,仍轻轻合着双眼。琼羽手指划着衣裙:“殿下,您在外不会被人认出来吧。”   萧云奕道:“无需关注。”   马车停在了合适位置,琼羽跟着碧波率先一步下去,她心跳地厉害,像要和烟火飞天一般。日落月升,人间燃灯,她抬眼看向许久不见的闹市,举起手,清了清嗓子。   “殿下,牵着臣妾的手。”琼羽冲掀帘而出的萧云奕温柔一笑:“臣妾带您走。”   萧云奕稍许迟疑:“不必。”说着便迈了一节台阶。   琼羽胳膊跟着萧云奕下车而落:“真的不用?”   “不用!”萧云奕心急没留意脚下,最后一阶踩了个空。他能稳住,但同时往旁边本能一抓。   正正好好和琼羽十指相扣。   “放开。”他想要挣脱,琼羽却握紧不松。她脑海里仿佛有人说话:他一直是我的萧云奕。   碧波在旁小声提醒:“太子妃,这边人多,我们还是改口吧。”   琼羽看向光影之中,真实存在萧云奕,颤声道出了埋在心尖三年的词。   “好,夫君。” 第41章 偶遇了 “夫你妹夫。”“夫你大爷!”……   夫君。   琼羽头一回听到这个词, 是在她和萧云奕成亲四月后的上元夜。   那夜月挂城楼,花灯如昼,轻雪纷纷撒撒, 飘在了沾糖的红果, 姑娘们的裙摆, 落地之先就被扰扰行人的热情蒸化。   “太子殿下。”琼羽从车厢垂帘中探出个脑袋,她的声音与周围欢笑乐言一比甚是小心翼翼:“咱们就这么出宫,父皇母后知道了不会怪罪吗?”   萧云奕已下到车旁,淡淡笑着向琼羽张开臂膀:“路滑, 抓住我的手。”   “嗯!”琼羽一笑显出酒窝, 望着萧云奕的俊容将担心抛到脑后。她手指才触到他的手心, 萧云奕顺势将她的手紧紧握住,看着她一步步下了脚踏。   待琼羽站稳,萧云奕悄然侧转, 用身躯为她挡了飘雪与路人:“你不是一直想在京城逛逛吗,成婚之初本就繁忙, 加之赶在年下。你连轴转了几个月, 休息几日总不过分。”   “母后那边给臣妾看的是有些紧。”琼羽眉眼才有愁色, 唇角一扬瞬即烟消云散:“臣妾呀,在母国已得了父王与母后的教诲,既嫁为人妇,便要做好分内之事。”   琼羽说正经事的语气与平日开朗时截然不同,像在啃读不进去的书本,和尚念经。萧云奕看出她的心思, 反语夸道:“既然你如此懂事,这东市一夜游该要赏的。”   琼羽踮脚伏在萧云奕肩头打量着外界,眼巴巴道:“但, 翘了晚宴还是有些不妥。”   “口是心非。”萧云奕拨了拨琼羽额前髦发:“你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琼羽玩笑狡辩道:“方才在宴上,明明摆着那么多吃食,一样却只能用一小口。若非殿下把臣妾叫了出来,臣妾得在那饿的打瞌睡。”   “所以呢。”萧云奕将琼羽从头到脚细细瞧了三遍,又为她紧了紧领口,把璎珞圈子压在衣领之下,免得金银易凉,冰着她。   琼羽低头笑,脸颊好蹭到萧云奕的手背:“所以,谢谢殿下。”   萧云奕依依不舍地放下手臂,重新牵过琼羽的手:“这是宫外,况且人多,你不必唤我殿下,更不必自称臣妾。”   “嗯。”琼羽点头,犹犹豫豫地直言不讳:“那我叫您什么好?直呼您的名,倒不是不敢,只是……有那么一丁点老气。”   萧云奕温和道:“你,可以唤我夫君。”   “夫君?”于琼羽而言它是个新鲜词,她才将“太子殿下”四个字练顺了,忽然改口还有些不适应:“是这样说吗,夫君?”   萧云奕闻声先笑,笑完了还没听够:“跟我念,夫君。”   琼羽傻乎乎跟着道:“夫,君!”   “很好。”萧云奕稍稍收敛了笑意,边应道边拉着琼羽沿道走:“一会人多,莫要与我走散了。”   琼羽乐呵地抱住萧云奕胳膊,抱完不算还摇了两下:“话说夫君应叫我什么?夫君,夫君你耳朵怎么红了!”   “别闹。”萧云奕轻咳,故意将字吐的不清不楚:“娘子。”   凑巧烟火升空,轰鸣绚烂。琼羽没怎么听清,只好眼都不带眨的盯着萧云奕嘴唇,等周边归于静默,模仿他道:“娘子?”   萧云奕单笑不语。   “我猜着了!”琼羽惊喜地搓搓手,仰脸粲然笑道:“夫君放心夫君放心,娘子不会走丢的。若真走丢了,夫君就高高举着糖葫芦,哎,就和那边卖的一般红!我看到了,夫君的娘子就回来了!”   “夫君。夫君?夫君!……”   一声一声,在等同于虚无的时空中游荡三年。   熟悉的声音逐渐淡去,琼羽痴愣着扫过身上的纹花素衣,看向她与萧云奕十指相扣的手,上元夜他们也是这般,只是力道触觉完全相反。   当时萧云奕紧紧牵着她,不许她离他一步之外,如今,手的主人在奋力挣脱,不想与她再靠近一分一寸。   萧云奕力气不小,琼羽吃痛,无可奈何地放开了他。萧云奕看着手背的红印,感觉像被个小狗咬了,还是个没用的小狗,空凭一肚子火气咬不动就只能啃!   他退离琼羽三步:“夫你妹夫。”   琼羽心道:我妹夫就是您妹夫,搞不好还是萧永澍。   她美梦破碎,人在前面走魂在后面追,压根回不到方才马车上温婉贤惠,大方可人的状态。琼羽直勾勾地观察着萧云奕:“那我叫您什么才好,您也不想惹麻烦吧。”   “公子,先生,官爷,再不行大爷!”萧云奕艴然不悦,誓要将为羽儿守身如玉进行到底。他眼尾不知是给冻红的还是快哭了:“你把我叫老了无所谓,但不可趁机占便宜!”   琼羽咬了舌尖,若能将这位大爷扔在路边驾车回宫是件多令人神清气爽的事:“太爷爷,我是您的正妻,摸下手还要擦层皮?”   萧云奕抬手贴上心口:“你不会懂的。”   “……”琼羽揪松了几根前额发,任它垂在额前当点缀。   萧云奕缓缓拧死了眉头。   琼羽笑的不见欢喜:“您看,是不是更像五公主了。不过这身衣裳也不对,应当是红石榴缎……”   “你如何得知羽儿在上元节的穿着打扮?”萧云奕登时严肃起来,眼尾红没表现半分软弱,反像溅上去的血痕。他警惕道:“那夜只有本宫与羽儿两人。”   琼羽脚下未停,语声是前所未有的寡淡:“难为您还记得。”   萧云奕大步流星地跟了上来:“本宫在问你话。”   “您还记得那根灯柱吗?”这里不比上元节那夜来的热闹,固有的物件也一件没少。琼羽指着它:“路口狭窄,您和五公主不能牵着手并列而过,冬衣厚重,于是,于是您让五公主攥着您玉佩,生怕她被人群冲散,寻不着您。”   萧云奕没回话,起伏的胸膛释放着他逼人的寒气。   琼羽不去看他,只抬眸望向远方:“往前去不久,有个叫拾花小楼的胭脂铺子。上元夜里面人可多了,您非拉着五公主进去,五公主相中了面蓝宝雕花镜,您嘴上说着宫里的该比这好,还是将人家铺里的东西一样买了一件。”   “您平日里给五公主的玩意不少,但那是您头一回在赏赐之外送她礼物,所以五公主喜不自胜,天再冷身子也是暖烘烘的。店家见您买的多,还特意拿出一盘做工精致新式样品,让您选一个当赠物。寻常人送娘子的都是些挂坠簪饰,您却捡了只青玉小剑。五公主笑着埋怨您不懂风情,可是您说,小剑轻巧同能插在发中,若某日您不在,五公主还能用它自保。”   琼羽突然见闭了声,喉咙为了发出呜咽忍的发涩,再念下去眼泪就憋不住了。她那时笑说:“这么小个剑,哪里能伤着人?”   萧云奕回道:“你只需护好自己,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你身边。余下的,交给我。”   分明是危险的假设,竟被他说的那么温柔。至此往后,琼羽每逢人多的场合就会戴上青玉小剑,也正是那夜她从萧云奕的话语中得知,他用来最顺手的武器就是三尺利剑。   然而青玉小剑从来没有防身之用,它在琼羽的鬓发间像一枚护身符,今世护着琼羽熬了三年,重生后提醒她为萧云奕送剑。但因为萧云奕错乱了记忆,琼羽未免刺激到他,再不能让其重见天日。   “你说的分毫不差。”萧云奕一下擒住琼羽手腕:“说,是谁告诉你的?还是你早已派人盯着本宫与羽儿的一举一动!”   琼羽不去反抗,抖到上下牙打架:“您为何,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却唯独忘了我啊。   在萧云奕心里,属于羽儿的,便是她强夺不来的。   “本宫若不记得清楚,岂不是让你有了可乘之机。”萧云奕看到琼羽的盈盈泪花,强硬之下是心中的异样,她所言的确奇怪,但不会骗人的眼神里刻着低到最深的乞求:   “求你,爱我。”   碧波急得哆嗦,好不容易等到俩人谁也不说话了才敢劝上一句:“殿下,殿下!太子妃是来陪您散心的,太子妃没有别的意思。那什么,您先前对五公主的好,满宫羡慕传的花样什么都有,太子妃说不准是恰巧听了个最真实的!”   碧波从前是伺候过羽儿的人。萧云奕眸色暗了暗:“若让本宫查出来是谁人多嘴,定不轻饶。”   琼羽呼出白气,瑟瑟道:“您要怪就怪臣妾长了耳朵,吓唬碧波做什么?”   萧云奕侧过头,审视般盯着碧波。   “呀!”一在旁路过的青衣矮人被萧云奕眼刀定住身形,她一手举着糖葫芦,一手提着才出锅的栗子糕,嘴里吃的还没咽下去,千万分苦恼地叹了一气:“表哥!”   琼羽听着声响瞬间转脸,那熟悉的简易男装打扮不是何祈妙还是谁? 第42章 迷离了 “刻在甲骨上。”   萧云奕是头一回见何祈妙的男装打扮, 一声“表哥”给他叫懵了,待他认出这丫头片子立刻甩开了琼羽手腕,话中也没有严审情绪:“你怎么在这?”   “这话应当我问表哥。”何祈妙松了口气, 一撩头发潇洒走近:“我在皇宫以外的哪里出现都不奇怪, 倒是表哥您, 怎挑了个不逢年过节的日子出宫体验民风。”   她说道着看向琼羽:“嗷我知道了,是表嫂想出宫玩对不对?只要表嫂提出来,今个就算下刀子表哥也会带您出来的!”   琼羽将腕子收到胸前,再自然地落了下去。她总不能对祈妙说今夜是去敬安侯府上探望, 更不能说她的太子表哥和表嫂在行道中央吵嚷。   话道嘴边终是欲言又止, 琼羽微微一笑:“你表哥难得有空, 光闷着实在无趣。殿下,你说呢?”   约定暗语许久未闻,萧云奕又是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人, 不过答应的态度就淡漠多了:“嗯。”后音还带了声冷哼。   何祈妙没带面纱,从五官到鼻梁上的红痣处处尽显俏皮, 她有意放低声音:“表嫂你身子如何了?我爹只说你是失足跌井, 我又不傻自是不信的, 但没地方打听正心焦呢。哎,表嫂放心,我除了给表哥通过风,没有对任何人说当日实情。”   “我没事,不然哪里有力气出宫逛。”琼羽笑着察觉到何祈妙所言之重:“那日,是祈妙去通知的殿下?”   何祈妙点头, 一副敢作敢当的样子:“表嫂是因去找我才出的事,我无能为力但不能袖手旁观吧!”   琼羽无视萧云奕,仿佛当时救她的就是何祈妙而非萧云奕, 她感激地牵起祈妙双手:“你不必自责,表嫂还要多谢你呢。手这么凉,你穿的单薄,冷不冷?”   “穿的厚实就没法翻墙了。”何祈妙顽皮笑问:“表哥表嫂用过晚膳了吗?”   萧云奕冷道:“用过了。”   琼羽笑回:“还没呢。”   两人异口异声,毫无默契可言。琼羽偏头去看萧云奕,他是一脸“不愿逗留赶紧回宫”,可她话都说出去了,紧接着改口岂不是让祈妙尴尬。   何祈妙理所当然地听着了她想听到的答案:“还没有呐?我也还没呢!又翻墙又跑路的,现下还真有些饿了。”   琼羽默默看向祈妙两手拎的吃食:“嗯,你正长身体呢,点心不能替代三餐正食的。”   萧云奕在旁无语,他可是深知何祈妙的套路,要是顺随宠溺免不了被她宰一顿饭,此事是小,主要是会浪费不少时间,好好的沉思时机绝会变成意义全无的晚间唠嗑。   再者,他是万万受不了和琼羽同桌装恩爱:“你回府吃,本宫与太子妃回宫。”   何祈妙听萧云奕赶她回府立马有些不乐意,她撒娇地拽了拽萧云奕的袖口:“表哥,我从小到大你没与我说过一句重话,我从前也没少与你同桌用膳。如今,你连表妹的小小请求都要拒绝吗。”   萧云奕皱眉,眼中满是“你少来这套”。   何祈妙吸着鼻子:“果然,唯有表嫂疼我了!”   “殿下。”琼羽同觉得何祈妙要求不过分,正想着劝劝萧云奕:“咱们与表妹难得一见,不如一同用个晚膳。”   何祈妙趁热打铁:“就是嘛就是嘛。”   萧云奕本来坚决,琼羽一开口却真让他动摇了,何祈妙是他的表妹,他怎么训怎么宠都说的过去,何时轮到她琼羽指手画脚?而且,她怎么抢了红脸位子,反而给他涂了一脸白。   如此下去,何祈妙这个见钱眼开有//奶就是娘的小丫头岂不要被琼羽拐了?   不能让这个女人平白无故地占便宜!   “行了。”萧云奕厉声打断何祈妙,琼羽以为他烦的动气,却听到一句咬牙切齿的妥协发言:“想吃什么,表,哥,请,客!”   琼羽躲开他的眼神:“……”   何祈妙啥也不管只为了能干饭乐的蹦哒,她兴奋地抱上萧云奕的胳膊,若不是抱大腿有损形象她就抱大腿了,“表哥表哥,咱们去桃源乡吧,最近秋末入冬那里出了好些新菜,听说都是冬季不易得的!”   桃源乡。萧云奕想起琼羽被掳,接着又想起了沈决的嘴脸,他不好直接浇何祈妙一头冷水,琼羽经过那般危险经历,她应该是不想去的。   于是他似笑非笑地将决定权交给琼羽:“你意下如何?”   琼羽走在他俩后面,出其不意地满不在乎道:“我都可以,祈妙喜欢就好。”   萧云奕转回脑袋:啥也不是!   何祈妙开心的紧,一路上滔滔不绝无所谓萧云奕应不应她,琼羽没刻意去听却也听了大概,不知不觉记下了祈妙所说的些京城名吃。   四人走进桃源乡,琼羽错觉感到它比前次还富丽堂皇。小二看人无数一眼便知来客不凡:“来来来,客官们请上楼!”   碧波执意站着伺候,琼羽看着萧云奕与何祈妙坐到同一边,她特意往里挪了一位,这样对面人就是何祈妙,她与萧云奕坐了个对角——谁也不碍着谁。   小二勤快地上了壶热茶:“客官想用些什么,可需小的介绍介绍?”   “哎,我听说你家出了些新菜!”何祈妙没有被兄嫂的低气压影响,乐颠颠地和小二打听:“其中有一道什么,好吃好玩,还能占卜?”   小二点头哈腰道:“您消息够灵通的。这是我们现下最招牌的,名为‘甲骨神仙汤’!所谓甲骨,便是上好的甲鱼,此汤将甲鱼,鸽蛋与冬瓜煨了,经我们厨子的手,那味道一绝更是温补!”   琼羽好奇道:“汤煲而已,怎么就神仙了?”   小二继续道:“客官既问了,小的也不与您打哑谜。我们掌柜的奇思妙想,每碗汤中央都浮着一片甲骨,甲骨上可是刻着您的最近运气呢!如此,可不就有神仙之功了?”   刻骨?萧云奕不禁想到刻有疏乐语的头骨,面色微变。   “给我们来三碗。”何祈妙玩笑道:“若刻的不遂人意,不会得罪客人?”   小二忙陪笑:“不过是寻个乐子,您福星高照可别多想。”   何祈妙与琼羽商量着再添了几个菜,萧云奕仍一言不发。等到小二来上菜了,琼羽才听到萧云奕吭声:“小心烫。”   琼羽方启唇,却听何祈妙应道:“哎!”   三人同座她幸运地成为孤零,琼羽沉心静气地打开碗盖,只见甲骨上果真刻了二字,小吉。   平平无奇的汤羹瞬间增色不少,琼羽得了吉祥话稍有欣喜,何祈妙同样兴致勃勃:“我这碗里刻的是大吉!表嫂你是什么?”   “小吉。”琼羽低着头,眼神直往萧云奕瞥:“殿下呢?”   萧云奕并不怎么感兴趣,他面无表情地拿过汤匙:“小吉。”   说罢趁三人没有注意,迅速给甲骨翻了个面。   真实的“大凶”字面被浸在汤水之中,沉沉浮浮。   .   崇明司,义冰室。   义冰室在崇明司地牢旁侧,用来储放还有用处的尸/身,其冰温奇效,可保持尸/身半年不腐。同时也是司内禁地,除非得到沈决允许,否则任何人不准靠近。   “大人。”沈决穿着白裘,耳垂戴了一副绿松石金耳饰,他进到义冰室,侍从在前为他提灯:“这么晚了,让属下们取了尸/身送到您那不还方便些。”   沈决亲去点蜡,脚步极轻,似不愿打扰一屋子的亡魂:“不一样。你守在门口。”   侍从抱拳道:“是。”   门一关,义冰室完全成了沈决的领地,四面墙上悬的皆是冰/棺,时间越长的越往高处放。沈决对所有布置了如指掌,轻而易举地寻到了有用的冰棺,开启,是那个跳山自尽,头/颅破碎的宫女。   沈决握着离骨小刀,对准她的前额碎块直接下手,经过剥//皮整合,确认其上没有任何刻字。   难道是他多想了?沈决合上冰棺,垂目冥思,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琼羽跌井是他安排的,他为了让萧云奕发现那具古怪的白骨,为了博取萧云奕的信任。   他已成功了到达他心底大门之前,接下来要让萧云奕敞开心扉,必得从他软肋下手。沈决原计划着,只要替他查明头骨之上为何刻着“海棠花”,顺着线索,挖出先皇后何觅棠死因。   就算死因正常,无人牵扯其中,萧云奕从此以后也不会轻待了他。   沈决近几日来从何觅棠想到萧云奕,再从萧云奕想到琼羽,他们之间关系层层叠叠,却无法探出一条明线。他抚着冰/棺边沿,回到原点重新按着时间回溯过往:琼羽失踪,琼羽小产,再往前的东宫大案,便是萧云奕遇刺。   手指恰好点上了那刺客的冰/棺。   沈决脸色发青,却不是冻的,他缓缓推开棺盖,伸手去摸刺客的头皮。   略有些粗糙,是正常的,他是死在行刺当日,没有人能给他的尸骨刻字,头上也没有疤痕。沈决用多条理由试图说服自己,然而手比头脑快了一步,刀刃已划开了刺客额头。   沈决行动着,对外唤道:“拿热水来。”   热水融化了冻硬的头骨,沈决屏住气息,手使巧力剥离他的骨肉。他与侍从一番忙活,侍从累的够呛,却在另一角度先发现了蹊跷:“大人,大人!这……刻着字!” 第43章 打扰了 “我打扰你们了?”   “勿要妄动!”沈决在这冰冷屋中已冒了一颈汗, 他死死凹凸不平的头骨,再握着薄刀一气割下了整层皮/肉。   冰存多日,血掺着水流从刺客的脸周蜿蜒流下, 沈决一袭白袄在此刻甚是惨兮, 全无遗世独立的仙傲。他抬手示意侍从退后, 上迈一步与冰棺同阶,头骨上刻的字迹曲曲折折,显然不是中原文字。   “布鲁提。”沈决不许自己看错一笔一点,如梦呓般轻念出声。   “大人, 属下以性命担保, 绝无生人进来过, 更不可能对尸身动手脚!”侍从在义冰室待久了,见过的奇形怪状的尸/身多了去了,然而这头骨实在骇人:“那, 那便是说明,这字是给人活生生地剥了头皮刻上去的!”   沈决面色阴郁, 没有立即下结论。   侍从在后面看不到沈决表情, 他愣是想不明白又迫切想知道答案:“大人, 这刻的是什么啊?”   .   萧云奕在棋盘落了枚黑子,冷肃道:“你说话非要一停一顿,本宫催一声才说一句吗。”   沈决立在侧,拱手笑道:“接下来的,要看太子殿下有没有要听的心意了。”   “沈监身怀惊世之才,不出几日就把太子妃失踪一案的犯人捉拿归案。”萧云奕没心情看他, 又捡了枚白子:“又聋又瞎的太监不好找吧。”   沈决装傻道:“殿下所言微臣不懂。微臣熬了三宿排查当日在寿康堂附近众人,好不容易查明是个太监碰到枯井无遮,为防止有人坠井, 这才将石头移位对谁。哪想当时太子妃已经在井里了,他是个聋子,眼神又不好,只是好心办了坏事。”   萧云奕眯了眯眼:“咋没熬死你呢。”   “殿下信也好不信也罢,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沈决话说的滴水不漏寸步不让:“微臣今日进宫,便是要给圣上递去结案折子。圣上不仅接受了此案结果,还特意让微臣来东宫告知殿下一声。”   “本宫还该谢你了。”萧云奕从昨夜回宫那脑仁就胀疼,他出手将棋局打乱:“你敢让本宫查吗,查那个太监受罚之后往哪里去。查案发当时,你在何处?”   沈决沉了气:“太监写了认罪状书,依圣上旨意打了五十大板驱逐出宫,可惜他福薄,殿下要找可以去乱葬岗。”   萧云奕任凉玉棋子坠落在地:“你自以为是的聪明,在本宫这根本不值一提。沈决,本宫只需去到养心殿,一句话便能让你哪远滚哪。”   “您不会的。”萧云奕似是对他起了疑心,可那又如何?长眼的人就能看出来,萧云奕对琼羽没有爱到矢志不渝的深度,他不会为给琼羽报仇,从而放弃生母早逝的谜团。   疑心之所以被称之为疑,即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沈决笑容不敛:“微臣之所以仓促结案,也是不想让圣上发觉井中的白骨,一具死亡多年,刻有孝慈皇后闺名的白骨。”   萧云奕挑眉:“你认得疏乐语。”   沈决并不承认:“略懂而已。殿下不会轻易相信微臣的话,微臣只得推波助澜,让您自行考证才得心安。”   萧云奕暂时顺随其意:“说了这么多,你方才提到的布鲁提,在中原语中有何含义。”   “殿下问,便是愿意信臣一言。”沈决看好萧云奕对面的空位,自行坐了过去:“布鲁提,意为云。殿下名中的,那个云。”   萧云奕沉着地将散在周边的棋子揽在中央,给一颗颗反向的翻到正面。   “殿下不该冷静,微臣自发现开始,别说睡眠休息,便是连眨眼都要犹豫三分。”沈决伸出苍白的手,作死地把白色的棋子翻回反面:“头骨主人死了,孝慈皇后不在人世,再到要杀您的刺客头上刻着您的名,您平安坐在这真是福大命大。”   萧云奕总结道:“两事隔了二十年,从今往前推断可得,井中白骨生前是要加害于本宫母后。”   “是。”沈决应道:“若是失败殿下只需为先皇后病逝伤心难过,但要成功了,先皇后就是被奸/人所害。”   二十年的沉淀足够让萧云奕理智的谈及何觅棠,他用手指骨节按到太阳穴:“当年整个太医院都肯定孝慈皇后长久虚亏,丧于不治之症。这同是父皇埋藏最深,最痛的心结。”   “圣上与孝慈皇后情比金坚,恩爱之心天地可鉴。”沈决扬后欲抑,低声自问道:“殿下,微臣顶着欺君之罪,冒着要杀头的风险隐瞒圣上,您可知为何?”   他还怕自己意图表达的不明显:“殿下头疼吗,没有休息好?”   萧云奕最会辨别真挚或讨好的嘴脸,他从沈决眼中看出五五之分:“你想为本宫做事。父皇要看出他一手培养的崇明司监事倾向本宫,不知会贬你,还是罚本宫。”   “储君亦为君。”沈决与之前的态度生出异样:“圣上是难得的明君,殿下亦是。微臣本不应插手于崇明司之外,但微臣不得不多说一句。一月之前微臣审完苏绫,下拔舌之刑的并非微臣,而是圣上。”   萧云奕在苏绫拔舌之前赶到,将人带走亲审,他当然对这事有印象:“你是说父皇有意维护皇后。”   “微臣不敢。”沈决实则默认了:“人虽还能写字,但过了拔舌就相当于不能再审,这是谁都明白的规矩。微臣便是因为探不清楚圣意才不敢上报,以免打草惊蛇,走一步错全局。”   他言语中皆在为萧云奕考虑:“如今最与孝慈皇后贴心是殿下您,微臣着实不愿见贤后枉/死二十年,始作俑者逍遥法外。”   “你不会空手而来的。”萧云奕愁眉未舒并不发表意见,只对外唤道:“连文。”   连文快着走近:“太子殿下。”   “让太子妃进来。”萧云奕望向窗外模糊素影:“何时来的,在外面晃了半天了。”   沈决扫了一眼琼羽的站位,不慌不忙继续与萧云奕道:“殿下想的不错,微臣的确带了您感兴趣的东西。”   说罢,从怀着拿出一枚彩玉金戒,举到萧云奕面前。   萧云奕一时没想到这玩意是干啥用的:行贿还带这么小气的?   琼羽经过连文,携着满身凉气进到屋内,她转向瞬间看到的是往里去散落一地的棋子。方才连文说萧云奕和沈决在一块,难不成萧云奕发火了?   “臣妾见过殿下。”琼羽心里一急,人还没站稳话先说出口。她走过屏风看到萧云奕与沈决,只见两人一个肃坐一个含笑地举着戒指,画面简直不要太诡异!   “嗯,”琼羽上扬着音调,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我打扰你们了?” 第44章 坦白了 抱住头发丝都在颤抖的她……   “太子妃言重了。”沈决将戒指收回手心, 站起作了一揖:“是微臣打搅殿下多时,还让太子妃在外受了许久寒风。”   琼羽对萧云奕行过礼,侧过身来对沈决微微一笑:“沈大人客气。本宫原不想打扰, 正要走却被殿下叫进来了。”   两人话锋同时转向萧云奕, 萧云奕自个没看清那个戒指, 正对着沈决白手出神:“大白天的,你来做什么。”   话很别扭,像是在说琼羽只有晚上来与萧云奕欢/好才有意义,别的时刻前来, 不是她心念夫君, 而是在没事找事。沈决笑着:“太子妃真诚热忱, 等不到太晚。”   琼羽现在的确是心怀热忱,但不是对萧云奕,她方才抄画账本时听到崇明司监事入宫上奏, 结了太子妃失足落井一案就不太淡定了,命捡回来还没休整好, 事件全程还没搞懂呢, 崇明司那边就已替她做了决断?   琼羽一时想不通这是谁的主意, 要说是沈决,他救了她不说,还是个向来秉公办事的又和她没仇;要说是萧云奕,敷衍了事对他也没什么好处啊。   左思右想都是她被抛弃了,那安全感是唰唰的往下跌,琼羽立即起身往绥宁轩跑, 一路不忘宽慰自己:好歹长着耳朵长着嘴,有着胳膊有着腿,俩大活人坐那让她问, 还能问不明白?   “臣妾来交账本册子。”路上的硬气被萧云奕在暖阁融化了,琼羽瞬即转变策略,递出了账本试图循循深//入:“请殿下过目。”   萧云奕接去都翻开了,才突然意识到他有正事待办,他将账本撂在棋盘上:“没空。”   沈决眼神快,立刻把萧云奕翻开的那页看了个全,这哪是账本,包着账本外皮的单色话本还差不多。沈决上翘的嘴角有些发僵:这是琼羽的习惯?她喜欢画图?还是说……   她不识中原字所以必得画图抒意?   “沈大人,”琼羽望着沈决使劲支棱的脖子:“您落枕了?”   沈决优雅地恢复常色:“太子妃兴趣广泛,画风,嗯,别具一格。”   难为他能自戳双目夸出个花。琼羽举手遮了半张脸:“好看吧,殿下教的。”   沈决笑眯眯想:他俩这情//趣他娘的聊不下去啊。   萧云奕头疼加剧,没吐脏字全凭着天生教养:“你可以走了。”   “臣妾不能走!”琼羽情急之下没有顺从,今日打听到真相之前她绝不能被他赶出去。她躲开萧云奕警示的眼神,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臣妾还做了些小食,殿下你们聊你们的,臣妾给你们摆上。”   说罢,她对着乱七八糟的桌案无从下手:“那个,棋盘能撤吗。”   琼羽的一言一行看似自如,实则无一不在配合萧云奕,因此偶尔的反抗才会如此无力。沈决将琼羽表情的微小变动尽收眼底,集太子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太子妃这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属实让人理解不了。   “有劳太子妃。”沈决浅笑着替琼羽捡了白棋,脑中回忆起琼羽失踪那日萧云奕的焦躁,在太子眼中,琼羽不像琼羽,更不像他的妻,她只是必不可少太子妃,南昭十赕压在大梁东宫的棋。   至于萧云奕,从成婚至今几次三番拿琼羽当盾,婉拒东宫再进任何女人,原以为他是对琼羽情根深种,如今看来,怕是心中一直有别的人。   沈决不知不觉笑的更深,他赌对了,他没有将一切精力放到太子妃身上,而是另外寻得了孝慈皇后这路捷径,双管齐下,萧云奕无法逃避,不得不面对现实。   在太子招架不住之时,便是他赢得信任,捕获君心的良机!   以防万一,太子殿下的心头朱砂,他也有必要好好查查。   琼羽小心翼翼地将棋盘收好交给了连文,便让连文与碧波去外待命,全程连玉子落盏都没发出声响。她打开食盒将备好的点心摆了出来,一盘自己做的糊底玫瑰饼,一盘厨子做的雪耳糕,一盘昨日剩的酸糖饺。   可谓是非常用心,一点都看不出是现凑出来的。   “殿下尝尝,沈大人也不必客气。”琼羽贴心地把玫瑰饼推到萧云奕面前,撑着下巴等他俩谈话:“边吃边聊。”   “太子妃。”沈决善意提醒:“那味糕饼好像糊了,不如撤下去吧。”   琼羽摆手道:“不用不用,殿下就喜欢这样的。”   “琼羽。”萧云奕长吸一气:“出去。”   琼羽喉头梗塞,仰着下巴学了萧云奕的语气:“殿下若嫌臣妾碍事,不如就当臣妾是您顺理成章请过来的。”   白骨的事他一直瞒着琼羽,因为她除了和这白骨共处一井之外实在没什么关系,多一人参与便等于多了一面透风的墙。   萧云奕实际无所谓琼羽知不知道,他不能接受的是保密消息的泄露:“谁与你通的信。”   “这还用通?”琼羽昨夜得的憋屈劲还没消,端着占理的架子丝毫不泄:“事关臣妾性命,臣妾还没死呢,难道连得知真相都不行了?”   萧云奕手指触了糕饼,它还是温的:“你是为有人害你落井来的?”   “不然呢?”琼羽再看表情古怪的沈决,十足的气势骤然化作乌有:“殿殿殿下你们不会在谈别的公务机密吧?”   萧云奕捻着糕饼咬牙道:“你,说,呢。”   琼羽由站滑过坐凳忧忧怨怨地跪了下去,恰好伏在了萧云奕膝头,她没放弃此行目的:“嘤嘤嘤求您让臣妾死个明白。”   丢人现眼。萧云奕抓着琼羽胳膊想给她提溜起来,还没说话呢又听琼羽:“呀!”   萧云奕忍无可忍:“嚎什么!本宫又没用力!”   她胳膊瘦的就剩一层皮,大臂下方被人捏住本就会疼啊,琼羽可怜巴巴地坐好:“嘤。”   萧云奕可算知道头疼怎么来的了,气的!他都生了应激反应:“再嘤叉出去!”   沈决在旁静观,太子如此惹人误会的行为至今没被传成虐/待太子妃,可见他们平日奇怪的操作数不胜数,下人们都已习以为常。   他可是个见过大场面的,看俩人同时安静看向自己,装模作样来了句无关紧要的话:“太子妃也吃啊。”   你倒是快说,说完我就能撤了!琼羽心里呐喊,呵呵笑道:“涂了口脂,不吃了。”   沈决不由自主道:“丹唇翳皓齿,秀色若珪璋。①太子妃之物小到口脂,依旧不俗。”   琼羽指点道:“添了洛神花油,大人肤白,当也合适。”   萧云奕心下当时就和喝了洛神花饮一般,酸溜溜的,然旁人发酸会张扬所有之权,萧云奕酸溜只闷在心间,还想看对方再能作出什么死。   好一并收拾。   于是他道:“太子妃想知详情,不如让沈监与你说说。”   沈决倒是求之不得:“太子妃放心,事已查明,是一太监在清扫时无意发现井口,他好心将井口合上,便是为了不让人踩空落井。却没想到您已经在里面了。”   “不可能。”琼羽提心道:“本宫当时喊声极大,他听不着吗?”   沈决笑道:“他耳聋。”   琼羽蹙眉:“本宫这么大个人他也看不清?”   沈决颔首:“他眼花。”   “……”琼羽手攥成拳收进袖中:“大人觉得本宫会信吗。您不知当时情形,那人合上巨石时毅然决然,根本就没想让本宫活着出去!本宫在泥泞活棺中困了几个时辰,能被大人发现也只算运气好,死里逃生。”   “太子妃信与不信,微臣只是陈述事实。”沈决语气淡淡却带着不可逆转的判定:“人已认罪受罚,驱逐出宫,微臣力所能及的,也就止步于此了。”   琼羽没想难为沈决,但更不想轻易了却此事,她转头与萧云奕道:“殿下,臣妾想亲眼见一见那人。”   萧云奕尚未开口,沈决抢先叹道:“微臣一直留意着他的去向,五十大板动骨伤筋,未得救治已经死了。”   琼羽眼神暗了下去:“大人既然留意着他,那便是说您心有疑虑,宫中刑过,为何没有派人救他再查。”   沈决适时起身,先表歉意:“太子妃,微臣所说的留意不过是关注他是否会和幕后黑手有所交流,但他至死没有,便与他的证词吻合。再说,他的伤是该得的惩戒,救他并不在崇明司的做事范围。”   琼羽失落不语。   沈决继续劝慰道:“太子妃的心情微臣能理解,可您并无大碍,更因落井发现了陈年旧骨,若因此解答太子殿下的心头大患,也算是否极泰来。”   萧云奕瞪目制止:“沈廷君!”   “嗯?”沈决笑的恰到好处,明知故问:“殿下没和太子妃说过此事吗。”   若琼羽母国在西疆,沈决知晓避嫌道理,绝不会因小失大故意戳破。但白骨刻字显然与琼羽没有关系,他要借此证得,琼羽是不是一心扑在萧云奕身上。   虽说是与非,都和他没关系。   琼羽果然将害她的太监暂抛脑后:“旧骨?是臣妾想的那个骨吗?”   萧云奕思路有些混乱,他决定不和琼羽说这事的起因,是不想让她知道她与尸骨共井,免得担惊受怕大呼小叫。可事到如今再提起来,竟有一种他故意隐瞒的虚心感。   他从琼羽的手绣中得到思路,却瞒了真实原因哄琼羽掩护他去到敬安侯府。这是骗吗,或者说,琼羽会将此……理解成骗吗。   沈决见萧云奕撑着脑袋不再反驳,便知他默然同意了琼羽知情:“太子妃有所不知,那日从井中救出来的不止您一人,还有一具死了多年的尸骨。宫里枯井有死/人并不稀奇,特别的是它的头骨刻有与孝慈皇后的闺名相近的词。”   琼羽怕血,怕死/人,不过事关孝慈皇后与萧云奕,她便没有害怕的选择,常人思维同样容易联系:这人怕是与孝慈皇后的死有关。   沈决再问:“太子妃可还记得一月之前行刺殿下的刺客?”   琼羽苦笑:“做梦都不会忘。”   沈决坐下道:“他头骨上刻的是云字。”   琼羽震惊,是萧云奕的云!   三两句话便总结了他们多日探查的结果,萧云奕手肘发寒,他已积攒了许多要说的话,待张眼看向琼羽:“本宫不是有意……”   “臣妾明白。”简单的口述不妨真事的可怖,琼羽反胃噤声半刻,强忍着笃定道:“所以殿下才会匆匆解决了落井之事。”   落井和沈决脱不了干系,任这人现在解释出什么道理都是无用的,可现在不是动沈决的时候,萧云奕今时妥协于他,并不代表了结他暗害琼羽的事。   可在当场明面上,他又能和琼羽说什么呢。萧云奕甚至在心里允许了琼羽闹脾气,她若闹了,他不会多言阻止。   琼羽伸手拍了拍喉咙,坐直露出了一面认真笑意:“有什么,臣妾能帮上的忙吗?”   萧云奕与沈决同时一怔。   “臣妾虽无经验,但深知此事保密的重要,殿下放心,臣妾出了这屋便是哑巴。”琼羽不知怎样才能充分地表达诚心:“殿下与沈大人在前朝,出入后宫多有不便。当然臣妾也只是怀疑,自是希望这事与后宫娘娘无关。”   萧云奕从心肺到指尖都是热的,头脑中有一声音不住地催促:抱住她,抱住这个实则怕到不行,头发丝都在颤抖的她。   “太子妃勿要妄自菲薄。”沈决捏着手中戒指,笑道:“好像还真有。” 第45章 啵啵了 “嫂嫂亲亲!”   琼羽积极地往前探了探身子:“这是何物?”   “如你所见。”萧云奕冷冷瞪了沈决一眼, 与琼羽温声道:“是枚彩玉金戒。”   琼羽点点头,对沈决伸出了手:“可给本宫看看?”   沈决笑着将其放到琼羽手心:“自然。”   琼羽仔细捧到眼前,没先看上面镶嵌的玉石, 食指穿过戒身摸过软金内侧:“没有刻字。沈大人, 它从哪来, 有什么讲究吗?”   她怎么只问沈决不问他。萧云奕跟着琼羽看向沈决:“太子妃问你,答就是了。”   “微臣说了太子妃您别害怕。”沈决解意笑叹:“这是微臣从那刺客的胃脘处取得的。”   “胃……”琼羽手抖了两下好算没把戒指摔了:“本宫觉得大人应该将它洗干净了。”   沈决颔首:“微臣昨夜心有不安,便去义冰室将有关于太子殿下与太子妃的犯人从头到脚摸了透彻。”   琼羽没怎么听懂:“义冰室是关押犯人的地方?殿下身边还有其余犯人?”   萧云奕默默道:“陈/尸房。”   琼羽差点心肌梗塞:再也不瞎问了。   “所以说那个宫女的身上没有可疑之处。”萧云奕挠过琼羽手心将戒指拿去:“血红之中带橙黄,却被手艺人很好地掩饰了杂色, 以橙黄之底迎合黄金戒托。”   他狭长深邃的眼目随着玉光而寻:“南昭盛产彩玉, 见过吗。”   分明不是盯她, 琼羽好似那被萧云奕手中戒指,跟着脸红:“彩玉多分为软硬两种,硬之类也称翡翠。臣妾家乡那是挺多彩玉的, 若说实在,各种形状风格应有尽有, 但好玉养人当以纯为美, 金玉搭配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太子妃所言极是。”沈决延着思路跟进:“盛产玉石的不止南昭一处, 西疆那里倒是喜欢满身金银玉石的戴。”   又是西疆。萧云奕肯定道:“可以当它为疏乐所出了。”话落特意与琼羽解释:“头骨刻的皆是疏乐语,刺客死前吞下的信物,大概也对疏乐有所指证。”   琼羽才学再浅也知道疏乐是近百年来大梁唯一出兵歼灭的国度,或是出身异域,灭国多少有些令人不适。她有意避开那个话题:“刺客吞它是为了什么,吞这么点金还不至于自尽吧。”   沈决赞同道:“戒指未进入肠道, 加之体积过小,不会致命的。”   “若要我想,刺客来刺杀太子殿下必死无疑, 他吞下的可能是生死不愿离身的信物,或是仇恨幕后指使,想要故意暴露身份。”琼羽喃喃低语,说罢看到俩人都正色望着自己,忙加上句:“随便猜的,总不会是主子让他吞的吧。”   萧云奕沉声道:“刺客除非失手,不然必死无疑,他的尸身必会被细细探看,他这时留下任何物件都容易暴露身份。换句话说,你说的都有可能。”   不怕明路突然暗,就怕它给分成了好几条线。沈决机巧地略过纠结的步骤:“总之辨出戒指的主人,谜底就解开了。”   萧云奕嗤道:“你早就这么想了。”   “是,所以微臣才说有地方请太子妃帮忙。”沈决对琼羽信任一笑:“敢问太子妃,在宫中可有熟识饰品工艺之人。”   琼羽点着脸颊:“司珍坊掌司,当之无愧。可惜本宫与司珍坊并不相熟,更没什么信得过的人了。”若是有,她以前咋可能抱着木头墩子自个刻牌位。   “那不成。”沈决理智道:“头骨刻字之事,至今唯有殿下,太子妃与微臣知道,此事还不能排除与宫中谁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用人必得小心为上。若大肆宣扬这个戒指,极有可能会打草惊蛇。”   琼羽锁着眉头设想:“那宫外呢?本宫让心腹将其拿去宫外,寻找能人异士。”   “这事沈决就能做,你不必操心。”萧云奕缓声道:“之所以从宫内查起,也只是想碰碰运气,若确定了这枚戒指与宫中无关,再从宫外大片搜查不迟。”   沈决微微一笑:“是。”   行于后宫之便捷是她自己提的,萧云奕难得有地方需要她帮忙,琼羽实在不想打退堂鼓,她头脑飞转将在宫中信任的人一个个排过,忽然灵光乍现:“臣妾斗胆,与殿下推荐一人。”   萧云奕道:“放心说。”   “淑妃娘娘。”琼羽为难神色中还掺着些许庆幸:“女儿家是会有些心爱的技巧,臣妾早先与淑妃娘娘闲聊时,觉得娘娘气质清高雅致,娘娘却说她平日也爱金银珠宝。虽不能确保娘娘精通于此,但淑妃娘娘的饰物一向是宫中翘楚。”   萧云奕眉峰一蹙:羽儿才进宫时与淑妃交好不错,可琼羽的早先从何而来?   沈决倒觉得可行:“只是太子妃得寻个合适理由,不能直截了当拿着戒指过去。”   琼羽目光悄悄移向面前晶莹剔透的雪耳糕,她心生一计,与萧云奕商量:“殿下您说,诺诺她会喜欢吃这个吗。”   .   得到了萧云奕的应允,琼羽不声不响地从书房告退,回到小厨房研究一阵,挑着晚膳之前的一个时辰赶去了淑妃的映曦宫。   淑妃闻询亲自来到门口相迎:“你这孩子要来怎不提早说一声,本宫什么都没准备,茶水都要为你现温。”   “娘娘不必见外,只要不嫌臣妾叨扰就好。”琼羽搭上淑妃的手平身,甜甜笑道:“早在一月前就说要来谢过娘娘,拖到今日是臣妾的不是。”   淑妃摇头拍了拍琼羽的手:“你身子能好本宫就放心了。快,进屋再说。”   琼羽进到屋中便闻着一道香甜奶味,有孩子的宫室便是真的不一样。她往四周瞧瞧,玩笑说:“嘉旭和诺诺呢?臣妾方才在厨房做了雪耳糕,尝着味道不错,思来想去也只有诺诺肯赏脸尝尝。”   萧嘉旭乃永兴帝七皇子,年方十二,映曦宫正是在七皇子出生后才得赏更名的。   “嘉旭还没下学,诺诺午睡才醒,娇娇气气地与乳母撒娇呢。本宫着人去唤了,她一听皇嫂来了那定是最快下床的。”淑妃与琼羽坐下,端详起她的气色:“看着你比重阳那日又瘦了。”   琼羽婉言道:“哪有,吃得香睡得好,和平日没什么两样。”   旁人也就罢了,淑妃能不知道近月以来琼羽的多灾多难?她年纪到了,保养的再好也不免使眼角生了细纹:“你就是心思太过细腻,要是只想着吃喝玩乐那可太好。眼瞅着也快十八了,往后遇到的难事怕是只多不少,你要学着放放自己。”   每次见面,淑妃都会说她一番,大概女子在深宫久了都有些攒下想要传授的经验。淑妃所言婉转,琼羽却能懂得其意,不过是,让她少放些心思在萧云奕身上。   萧云奕是东升的朝阳,他属于整个大梁,将来也会属于整个后宫。在淑妃眼中,琼羽此时学不会不要紧,若是日后还学不会放自己一马,怕是要困于宫墙,得不到和她这般,只守着儿女便好满足的幸福。   琼羽如往常一样笑意真诚:“娘娘教诲,臣妾一刻不忘。”   “嗯。”有些话点到为止,不能再去深究。淑妃心满意足地笑过,与琼羽唠到别事:“今早本宫与皇后请过安,便想去太后那边请安探望,谁想到了门前都见不到太后的面。”   琼羽应着她道:“为何?皇祖母不是一向喜爱您的?”   说到喜爱,淑妃比谁都清楚她是占了孝慈皇后的光,但话可不能这么说,她无奈叹了口气:“唉,太后如今过了早起少睡的时日,别说清晨,怕是一日有半日都卧在榻上。”   “臣妾思虑不周。”琼羽想到前世太后梦呓云奕,不觉心口一空:“臣妾往后会寻合适的时辰与皇祖母请安的。”   淑妃柔和地点点头:“人老了,见不清座下人笑的是虚情还是假意,心里寄托的也就是你们这些孙儿了。多去看看,太后会高兴的。”   “皇嫂!”萧诺诺披着几根不长不短的毛,隔着门帘便奶声奶气地叫唤琼羽,一声没得到回应又叫了一声:“皇嫂——”   “哎!”琼羽起身往前走了几步,迎着抱起撒开小短腿哒哒跑来的诺诺:“诺诺长得快,好似比前几日要重了!”   “人家才没有。”诺诺正值模仿大人的语气的时候,尾声都带拐弯的,她嘟起小嘴往琼羽脸颊上靠:“嫂嫂亲亲!”   琼羽开心地与诺诺贴贴脸,抱着她坐到淑妃对面:“嫂嫂今日给诺诺做了好吃的,诺诺再亲嫂嫂一下。”说着打开食盒,拿出了一碟雪耳糕。   当然,为了八公主的健康成长,这份是琼羽亲自!盯着厨子做的。   诺诺嘿嘿乐着环上琼羽脖子,亲之前还特意擦净了口水:“啵!”   “好啦,今日皇嫂来,你这小丫头又有理由吃甜食了。”淑妃宠溺地刮了诺诺的鼻头:“好吃吗?”   诺诺极其给面子地磕着脑袋:“香香的!” 第46章 醉酒了 我也留意你书房的灯   琼羽识事, 她今日来是有求于人,便不能让淑妃娘娘产生一丝不快。天下的娘没有想让宝贝孩儿多吃零嘴甜食的,淑妃不提, 她可不能无视:“快要用晚膳了, 诺诺只许再吃一块。”   “听嫂嫂的!”萧诺诺无条件地听从所有的漂亮姐姐, 对琼羽更是百依百顺,她透亮的葡萄眼再不去看雪耳糕,另甜兮兮道:“还要七哥哥留。”   “是还要留给七哥哥。”淑妃纠正完,对琼羽笑说:“俩人见面就掐, 不见还想呢。”   琼羽握着诺诺手感极好的白软腕子:“兄妹都是这样的, 七皇弟长大越发懂事, 来日啊是宠诺诺都来不及。”   永兴帝的诸位皇子各有千秋,萧嘉旭正在定性的年纪,除了学书六艺旁的一概不爱, 只因他严格律己,事事必要以萧云奕为标杆。   可惜他未经人事, 学去的多为表象, 日子一长活脱成了个小古板。   琼羽回过神来, 想着是时候谈及正经事,在来之前萧云奕还提点了几句,说什么人在不知情的境况下才容易吐出真话,切忌不可夸大戒指,要走便走出其不意这条道。   不愧是实际上嘴欠一批却平安活了二十几年的太子殿下!   “臣妾来一趟,可不能只想着皇弟皇妹。”琼羽示意碧波捧来一香樟木匣子, 真心实意道:“前些时日臣妾母国给臣妾带了些物件,其中不乏成色极佳的玉饰金钗。”   匣中满满当当不假,不过它们并非近日才到琼羽手中的, 而是她出嫁时带的嫁妆!琼羽翻箱倒柜时也不心疼,专心捡着不常戴去人前的好物凑齐一匣,嫁妆又不等同于心爱之物,该用时就要用!   那枚彩玉金戒正静静地藏在其中,待人发觉。   淑妃被灿灿珠饰晃着眼,面色却是肉眼可见的动了兴趣:“你这孩子太实在,心意到了就好,本宫哪里用得着这么多。”   “臣妾知道娘娘不缺这些。”琼羽拿起最上面的一根荧绿的翠玉蟾蜍簪:“但有些样式是难得的精巧,用来把玩还是值的。娘娘只管挑您爱的,不必替臣妾省什么。”   淑妃接过玉簪细细打量:“蟾蜍雕的栩栩如生,南昭以宝玉贴合万物的心思工艺当真是好。”   话一出即是行家的味道,寻对了人便离成功近一大步!琼羽欢喜地为淑妃挑选:“您看这蟠桃状的粉碧玺,倒很配您今日的衣裳。”   “桃桃!”萧诺诺学着琼羽的样子,用肉嘟嘟的小手在匣中扒拉,她喜欢玉石冰冰凉凉的触感,扒拉不过瘾,还要一支支的放到手里攥上会。   淑妃与琼羽说话间,诺诺已将过半的玩意过了目,一丁点的功夫她手心肉已被养刁了,诺诺瘪瘪小嘴,松手丢了又硬又硌的金戒指。   “诺诺。”淑妃温婉,说教时仍柔声细语:“母妃不是和你说了吗,什么东西都要轻拿轻放,不许乱丢。”   萧诺诺固执道:“那个不好摸。”   琼羽余光就没离开过戒指,她有意不去拾,只用别的吸引诺诺注意:“没关系,诺诺摸这支看看,滑不滑?”   淑妃翘指勾起戒指,如琼羽所想,她没有将它随手放下甚至神色忽凝:“这是……”   话音才起,只听外头有侍女呼道:“七皇子下学了。”   淑妃立刻扬起一边袖子,无声无息地压好戒指与侍女道:“让嘉旭进来,见过太子妃。”   “是。”侍女应声下去,琼羽也只好先收起疑虑,微笑着等待萧嘉旭。   珠帘一响。   文绉白净的萧嘉旭每日都在蹿个儿,但行走还是那般笔直,从头到脚的装扮没一寸歪斜,恨不得膝盖都不带拐弯。他与淑妃行了标准跪礼,声音略有青涩却平稳无波:“儿臣问母妃安,问皇嫂安。”   方才还蹦蹦跳跳的萧诺诺看到萧嘉旭,小脑袋瞬间转走不去看他。   小孩见到琼羽这如画的美人,大多是要盯着瞧上一会。可萧嘉旭不,绝不,皇嫂就是皇嫂,他再小也不能直视!   琼羽只好望着他的发顶:“七皇弟又长高了。”   淑妃笑的不如方才自然,语速也快了些:“起吧,太子妃特意做的雪耳糕,你抱着诺诺下去用。”   “儿臣领命。”萧嘉旭严肃的宛如接到军令,只是他就算肩上抗了座山,他也要用最为和气的语调发问:“皇嫂,二皇兄他近日可好?”   琼羽被问过数次,都有经验了:“好,什么都好,没累没瘦头发都没掉。”   萧嘉旭又道:“书房的灯一般亮到几时?”   嘶这是个新问题。琼羽纠结半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这个,皇嫂没观察过。”   突如其来的负罪感是咋回事!   萧嘉旭穷追不舍:“臣弟就很久没见到二皇兄了,请皇嫂为臣弟代句话,臣弟以后会起的更早,赶在上学堂前去给皇兄请安。”   萧云奕起的早,但不能让正在长身体的萧嘉旭和大人攀比这个。要是以后天还黑着,他就积极地东宫跑那还能够?琼羽善意笑道:“七皇弟,你目前的首要任务是长高高。”   萧诺诺扭头模仿:“长高高——”   淑妃忍俊不禁,舒了眉头催促道:“好了,母妃与你们皇嫂有话要说。嘉旭,看好诺诺。”   萧嘉旭点头,从琼羽怀中接过不老实的诺诺,一手抱妹一手端糕,熟练地告退腰身愣是弯都没弯。   琼羽由衷感叹:“娘娘您会教子,七皇弟日后不可限量。”   “莫要管他了。”淑妃此番温柔的笑却转瞬即逝,她从袖下拿出金戒:“这,是你不小心掺进来的?”   琼羽装傻道:“臣妾没什么印象呢,莫非它有什么特殊之处,不应出现于此匣中?”   “你来。”淑妃示意琼羽往前靠靠,她用指甲给琼羽指向一处:“彩玉下方,与指环连接处的颜色不对。”   这么一说,琼羽也看出了:“是,挨着那么近,为何唯独彩玉下的金色稍暗?”   淑妃说明道:“因为那不是真金,是鍮铜,年数久了便易渐黑。此物虽不如黄金耐看,却也极为珍贵,这么多年本宫貌似只见过一次。从前看书上说,它在西疆那边多用来做宽大的耳坠。”   对!是西疆,萧云奕他们也提到了西疆!琼羽赶忙道:“娘娘那一次所见是在哪,什么时候?”   淑妃的平心静气似被琼羽一句绕了安宁,她微微蹙眉,眼角纹也再上了脸:“许久了,本宫当还没有嘉旭。”   沉默片刻,她修正道:“不,应该是才进宫。”   “您是想起什么了?”琼羽只知淑妃是宫里的老人,却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进宫的,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稀奇的物件背后总有好听的故事,臣妾愿闻其详。”   淑妃琢磨着,像不敢确保,又看了那戒指好几眼:“过去将近二十年,皇后娘娘,不,那时皇后娘娘还是荣贵妃,她便有一枚鍮铜戒指。”   皇后。   琼羽心里咯噔一下。   “本宫当时闲的很,盯着贵妃的珠花都能看上半日。”淑妃怀念道:“那枚戒指是极美的,刻的图样也是本宫没见过的。只是逐渐她就不戴了,本宫虽好奇向往那般神奇工艺,但也没去深究。”   “为何不戴了?”琼羽越听越怕,眼前的金戒不会就是皇后那枚吧!若真是,岂不是证实了是皇后派的刺客暗//杀萧云奕?   淑妃将金戒放回匣中:“喜新厌旧吧。当年燕王身死举国同殇,后宫不许用名贵饰物,饰物同有更替,自此本宫便没见过那鍮戒。”   琼羽忐忑道:“两者像吗?”   “像也不像。二十年了,本宫哪能记得这么清楚。”淑妃淡淡笑着:“太久未见稀材,一开始的确惊着了。”   淑妃看起来是喜欢鍮铜的,既然如此为何还给她还回来?琼羽细声试探着:“娘娘不留下吗?”   淑妃不和琼羽卖关子,笑道:“名贵珍稀之物,方才嘉旭来时本宫都给捂上了,还是作为嫁妆好好存着吧。”   .   淑妃没留戒指,只留琼羽用了晚膳。   琼羽不是很自来熟,满宫之中除了东宫,也就能在淑妃处吃的自在了。她见到淑妃,见到嘉旭诺诺心生欢喜,想到戒指与皇后可能会有混乱不清的牵扯又愁的发慌。   悲喜交加,她便贪饮了两杯,维持着神思清明走路不晃的边缘,出了映曦,没有理由的直奔凤祥。   连文兢兢业业在寝殿前守着,看到琼羽行过礼:“太子妃,徐太医正在里面替太子殿下诊脉。”   琼羽话不过脑:“殿下犯的是什么病?”   “……”连文道:“殿下不知为何,在您走后独自饮了不少酒,属下看殿下头痛的厉害,便宣了太医。”   问连文不如问太医。琼羽“哐当”一声推开门,吓得徐宏抖掉了手中针。   凤祥宫还是熟悉的设置,红枕红榻红棉被,走一步都和成次婚似的。萧云奕裹着玄灰袍子侧卧在榻,睡梦不忘板脸,着实不应景!   “徐太医。”琼羽利索地蹲在榻边扒着床框,重新发问:“殿下他有什么毛病?”   徐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不回是不敬太子妃,回了不是在骂太子殿下有毛病吗!   “羽儿……”   “嗯?”琼羽竖着耳朵等徐宏回话,不曾想听到萧云奕叫她,或是因为喝了酒,她的态度要比往日畅快,叫羽儿就叫羽儿嘛,反正心里想的嘴上念的心心念念的。   都是她。   琼羽歪了脑袋:“殿下?”   萧云奕只重复:“羽儿。”   “殿下。”琼羽必得跟上萧云奕的节奏,她伸指掠过他的高挺鼻梁与眉目山河,停顿在了薄唇前:“以后我也那样做。”   “我也留意你书房的灯,好不好。” 第47章 进展了 甜就完事   萧云奕不说话了。   琼羽没得到期待的回复, 便侧身看向萧云奕扎在虎口处的几根细针,她叹气都叹累了:“太子殿下的病可有好转的迹象?”   问的不是伤,而是病。徐宏弓着老腰为萧云奕拔针:“回太子妃, 老臣前段时间给殿下用药, 最近开始下针愈疗。然伤筋动骨尚需百日, 太子殿下的病情,不再加重已是疗程生效。”   琼羽所见有些重影,可话听的一字不落:“你的意思是说,若病情控制不住, 殿下以后会失去更多的记忆!”   “非也非也!”徐宏生怕琼羽下面来一句“滚去陪葬”, 结结巴巴忙着肯定自己的医术:“老老老臣会竭尽全力医治殿下, 方才是说,太子妃莫要太过心急。”   “本宫怎么可能不急。”琼羽双膝往前一跪,撑着肘将五指埋进松散的发髻:“都怪我, 全都怪我,那日我要反应快些, 他就不会为了护我而伤到脑袋。”   徐宏听着不合医法的道理, 就忍不住要斗胆相劝:“太子妃此言差矣, 殿下的病源或是经受撞击,但日后除了外界之力,恢复还是要靠殿下自己的心神。”   “就好似一处扭伤的关节,老臣能做的只是复位固定夹板,愈合与否却要看筋骨愿不愿意。”   琼羽努力摸出一根清明的思路,理解道:“本宫明白, 殿下需忍受脑中无休止的混乱,比我们都要难过千分万分。本宫能做的只有不刺激他,在旁守着他, 待他熬过混沌解开心结,即是拨云见日之时。”   徐宏擦擦脑门的汗:“是。”   “拔完了?”琼羽望了徐宏一眼,又将下巴挨去了扒在床框的手:“碧波,送徐太医出去吧,你在外侯着就成。”   她离萧云奕的鼻尖不过一寸,眨眼都要轻轻的,萧云奕哪里都生的完美,连眼角都拐着诱人的弧度。许是酒劲上来,琼羽时而感受到呼在脸上的热气,越硬撑越迷糊,待再次清醒都不知何时闭的眼。   萧云奕依然好好的躺着,唯一的变化……   能瞧见他眼珠子了!琼羽瞬间支棱起上半身,换了个正常想法:他醒了!   萧云奕眼神有些迷离,倦意绵绵地分辨面前人。   “殿下您还好吗,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徐太医还没走远,叫回来是来得及的。”琼羽酒醒了大半,突然的惊喜至于反应略有迟钝:“当然哪里都舒服是最好了。”   萧云奕幅度极轻地舐了舐下唇。   琼羽见状,第一反应是去解释,她明明在十三四岁后很难养成某种习惯,却还是为萧云奕开了特例:“殿下您是不是渴了,臣妾给您倒些水?但您先别赶臣妾走,臣妾来是有事要回:淑妃娘娘对那枚戒指真的有所见闻,娘娘说从前皇后……唔!”   张开的口最易由人趁虚而//入,偏偏萧云奕喜欢趁人之危,他温暖的手心托着琼羽冰凉后颈,她浸了一层一层的冷汗轻而易举地蒸发殆尽。   琼羽未合皓齿,往后要合上更是痴心妄想,萧云奕贪婪地汲取爱人的滋味,恨不得浑身上下,脉搏心跳都去与她趋向一致。   操之过急的无限温柔跃过经久别离,确凿传达失而复得的欣喜。萧云奕已坐了起来,放开琼羽后还恋恋不舍地环上她腰,他滑动了喉结:“羽儿。”   琼羽从眼尾到耳根该红的地方一处不落,她才吞了几口新鲜空气,整个人都是懵的:“啊?啊!”   萧云奕亲她了!萧云奕是不是亲她了!算上前世他俩也有三四年没靠这么近过,怎么,怎么她还是会如此主动地贴合回应啊!   琼羽以为她会和前些时候一样矜持地躲开萧云奕,正儿八经地和他解释她不是羽儿,要找羽儿请去做梦,她不伺候!   萧云奕丰采神明的俊脸流露三分怜楚:“羽儿。”   琼羽抿着唇:“……”   就让他一次,羽儿就羽儿吧。   冲破心理防线,萧云奕变得更为顺眼,琼羽是彻底痴了移不开目光:“殿下,您什么时候醒的。”   萧云奕沉思片刻:“在你自责的时候。”   琼羽心下滚沸着冒泡:“那您醒的挺早啊。”   “你为何要自责?”萧云奕固执的似乎不是原因,而是琼羽的言行:“我只是有些醉,这是我自己要喝的,你不许自责。”   主动认醉的还是头一回见,琼羽妥协道:“臣妾不自责了。”   萧云奕搂的发紧,提要求的同时又怕琼羽跑了:“也不许自称臣妾。”   琼羽泛着泪花仰望:可爱到过分,这,便是醉酒时的萧云奕吗?   怪不得从前他赴宴回房身上都没有酒气,看来中秋宴上的酸梅汤不是受伤避酒,该是常态吧!   天爷,明日她必将萧云奕的茶壶装满酒。   “跪着做什么。”萧云奕行动稍缓力气没小,琼羽被他抱上榻,腿还没伸直就得到了被子的使用权,她想起上次的夺被大战,不禁埋头猛吸:羽儿好羽儿妙,白得的被子格外香!   不是琼羽看错,萧云奕对羽儿展现的过分宠爱,使向来不与人低头的太子殿下笑容中都添了小心翼翼:“我并非不让你去到想去的地方,只是走之前要给我说一声,让我知道你在哪里,要待几日。好不好?”   萧云奕认为他的太子妃羽儿是出走失踪,虽然话说的没头没尾,琼羽却能感同身受,宛如她真的如萧云奕所言,外出许久今日团圆。   但凡要犹豫的承诺都添了真心,琼羽今夜选择陪萧云奕犯错,她缓声答应道:“好,下次一定告诉你。”   “不会有下次了。往后你说要去哪,我定会陪你同行。高山江河,北国雪南昭花,只要你喜欢,我们便一起去看。”萧云奕言语中掺着笑:“我无数次的想过,某日我醒了,你就回来了,你躺在我身边催我起身,说:‘殿下,你压到我头发了’。”   “我……”气氛太暖,多说一句都激颤人心,可真正想说的话已然水到渠成。琼羽鬼使神差地与萧云奕十指相扣:“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萧云奕温和道:“梦?有梦到我吗。”   琼羽鼻子有些发酸,良久憋出一个字:“有。”   萧云奕心领神会:“你若觉得噩梦可怕,那便不要为我再想起一回。”   “不。”琼羽低头,能看到额间碎发:“我梦到殿下不告而别,丢下了我整整三年。”   萧云奕拥着琼羽,让她枕在他的肩胛:“梦都是反的。”   梦都是反的?   若萧云奕遇刺身亡,她三年孤苦都是梦里发生的,现实里萧云奕没有死,她也不会独守空房。   梦中的萧云奕爱她至死不渝,实际上他连她是谁,模样都记不清楚。   “好像,真是反的。”琼羽苦笑说:“梦中殿下走后,皇祖母便一病不起,我常去陪着皇祖母,可她最后都不认得我了,只紧紧抓着我手哀哀念念:云奕云奕。”   “三年太长,我学会了做酥软可口的玫瑰饼,学会了查阅账本,还练了一手好绣工。我做一切的初衷皆是为了殿下,可惜您不在,它们便都成了东宫的砖瓦。我在宫中长成了人人要求的端庄贤淑,却无人拿这个词夸太子妃了,只称我为五公主。”   “我知道殿下不希望我被宫墙禁锢,但没了您,我唯有变成那般才好多活些日子,说不定多活些日子,殿下您就回来接我了。”   萧云奕呼吸重了些,似不相信自己会如此绝情:“梦的最后,我一定回来了。”   琼羽记得她重病之终,陷入无限黑暗时,远方的那处光点:“是,您回来接我了。”   管它是去西方极乐还是阿鼻地狱,守了三年他与东宫,萧云奕总算来接她了。   萧云奕以为这是完美的结局,放松了心情去打量爱妻:“你的头发长了,衣装风格也换了,你走得急,入冬定是没有合适的料子。我与你存了好些,均是你爱的粉红之色。”   她爱艳色,其中原因之一萧云奕爱看她穿艳色。琼羽脱了外衣,拿红被裹在身上笑道:“好看吗。”   当年她被挑起盖头,愣是缩着脸不让萧云奕看,不让看吧她还想迫切地得到评价,壮胆了也像蚊子哼哼:“好看吗?”   萧云奕抬了琼羽下巴,呵护地献上一吻给予了无声回应。   琼羽将所有交付给了萧云奕,她从来不是才华横溢之人,什么都做不好却舍不下他,凭空也不空的给一腔爱意发挥到了极致。   她闭眼时想:萧云奕是什么都会,操虑过多忘了爱我。   无妨,她会让他一件一件想起来。   凤祥宫红烛幽幽,一如昨年大婚之夜——“新娘子进//洞//房啦。” 第48章 要走了 亲亲这边建议女装呢   寒枝巍巍, 几日又过。   虞靖立在亭下,面对画纸,学着琼羽的样子提起羊毫软笔:“太子殿下再不传我, 他盛茗园可就要多备一份午膳了。”   “我是请不起还是什么, 别说是午膳, 你要得空三天两晚,我就带你把宫里吃食全尝个遍。对,不只是尝,还管饱。”琼羽眉梢有着喜色, 挽了袖子道:“别拿笔尖蘸水, 色彩都给洗走了。像我这样, 用笔根。”   虞靖轻笑着照做:“心意我领,却是没有时间了。还有,太子妃何时学的作画, 您不是拿笔就发怵吗。”   “画画与写字它不一样,与我而言一个静气一个焦心, 每每看到我那一手狗爬字, 除了感叹中原字难写, 就是觉得手白长了。”琼羽笑着在纸上勾勾点点,几笔便开出一朵像模像样的红花:“其实吧应当是墨字有规有矩,而画里绘出什么,便是什么。”   她见虞靖兴致不高:“靖姐光顾着陪我玩了,没耽误你来东宫的要事吧。方才说没有时间又是何意?”   虞靖仿着笔法描了片绿叶:“不耽误,今日我来是得了圣上旨意, 与太子殿下交代些军务事,简单说,就是今日我在东宫待了老久, 也没人敢出声哼一哼。”   琼羽憨笑:“重要程度不容轻视,我怎么看怎么有股子耽误的意思。”   虞靖指指空落落的门口,玩笑道:“你给我作证,我是早到了。是殿下没有传唤才不得已陪太子妃聊聊家常解解闷。”   她说罢又喃喃自语:“我活这么大,真没见过几次不守时的太子殿下。”   他应当不是不守时。琼羽抚着喉咙无声咳了几下掩饰笑意,自那夜后,萧云奕总爱躲着不见人,若一定要见人那也会先埋头苦干一阵,进入了所谓的办公状态才允外人觐见。   就连这事都是琼羽差碧波去连文拿打听的,说太子殿下这回清醒了没去跪祠堂,倒是随时闷的想撞墙,对侍从下属狠了不是一点半点,若说往常的精细程度就是鸡蛋里挑骨头,那他现在就非要在糖里寻沙。   明明能恩恩爱爱甜么滋滋的过日子,哎不能接受自己出格举动的太子殿下非要自找罪受,抿化的糖喂到嘴里又咋滴,没硌牙就不乐意!   对琼羽如何?   还用问吗,妥妥的拒之门外。按萧云奕原话道:“夺人醉酒之危,哪凉快哪待着去!”   难道绥宁轩透不着秋冬凉意,还是说它被主人的气血蒸的热气腾腾?琼羽听着训话也直乐:错全撵在她头上,当夜情深意切的“什么都不怪你”转头就忘,搞得和……   她先动嘴吃豆腐似的。   “若是麻烦事,我劝靖姐撇撇琐乱,快些说完早脱身吧。”琼羽举左手敲敲脑壳,顽皮笑道:“最近太子殿下头脑发热,别再因什么迁怒于你。”   虞靖见琼羽是啥也不知道,无奈轻轻一叹:“就算殿下按着我骂,也得在明日之前放人。圣上命我率军南下,明日启程。”   琼羽笔停,画纸顿时洇染一片,她捋碎发至耳后匆忙抬头:“南下?可是南方边境……”   “你且放心。”虞靖知道琼羽在担心什么,稳声四字排除掉南昭,她继续道:“是江南一带,今年江南总不太平。”   琼羽并没有因与南昭无关而松气:“太子殿下不是才从江南回来吗,这才不过几月,怎么还轮到你带兵前去?”   虞靖耐心与她解释:“太子殿下是去视察治理水患,虽说事在人为,但江南那么大,老天爷不赏脸谁都没法子。水患处理及时,保全了大部分百姓性命已然不易,朝廷后续也有在给江南补给农地庄稼之损。”   “恨就恨在天灾幸避,人祸难除,平日就没正经生存之道的水匪到了缺衣少食的境地,下手更是狠绝,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虞靖皱了英眉:“简直是无视朝纲,厚颜无耻有悖人伦。”   琼羽担忧未减:“剿匪岂不是很危险。”   虞靖淡淡一笑坦然道:“不要紧。那群王八蛋每年都得闹着妄想天翻地覆,以往各地也就自行解决了。只是今年六月暴雨九月飘雪的,刺史疲于奔命不得已才向朝廷求援。”   琼羽已无心涂画,语气略有埋怨:“父皇都让你带兵了,说起来还这般轻巧。我不怕你轻敌,要千万小心,你年纪还轻还没遇上个心上人,没体会到爱情的酸甜滋味,这时候出事你不觉得亏吗!”   虞靖丝毫没体会到琼羽的鬼点子:“大好山河我已尽收眼底,脸面皇天脚踏厚土谈什么亏不亏。”她再摸摸琼羽脑门:“这样子小事我前几年跑的可多,只是此番去到播州附近有些远。”   “太子殿下才归不久,你今日正好能向他取取经。”一阵冷风穿亭,琼羽动了动腿脚:“每次遇你出京,我多少还是会提心吊胆。”   “除夕之前绝对回来。”虞靖说着,不禁定定望向琼羽,望了会竟扶额失笑:“从前我最为放心的便是你身在东宫,现在却是不能了。后面几个月我不在,太子殿下想必也不会太清闲,你的防人之心可得时刻机灵。”   琼羽笑看纸面上被风干的花:“好。”   谈笑不过一刻,俩人忽听见一声响亮:“太子殿下到——”   琼羽疑惑起身:“殿下怎么就到了。”憋了多日终于出来放风?   萧云奕老远看到琼羽就后悔出门,不是只说虞靖在吗,咋没人和他说虞靖和琼羽在一块!奈何他正想转身离去,太监已捏着嗓子,称职地叭叭开了。   眼前人紧接着通通跪倒,萧云奕慧眼再亮,也只能看到众人头顶,与亭下悠悠哉哉的琼羽和虞靖。   萧云奕:总有那么一瞬间希望自己瞎了,不,她瞎也成。   虞靖不懂那俩眼神对战,就觉得少了一趟跑腿就见到了人挺好的,她作礼道:“微臣见过太子殿下。殿下若是准备好了,我们即刻启程。”   琼羽蹲着还没起,脑子一时不够用:“启程?殿下要跟着虞将军去哪?”   虞靖得到萧云奕准允的眼神,才严肃着对琼羽小声道:“事态紧急,殿下要随我去一趟敬安侯府。”   “又不是没去过,何必搞得如此复杂。”原来虞靖来东宫的真实目的是将萧云奕接去府上,琼羽既好奇又胆小:“秘密?”   萧云奕无视琼羽眨巴眨巴的大眼,与虞靖商量道:“温河接到本宫传书,恰逢你今日可以名正言顺的入东宫,本宫便想到会是你来接应。但此招颇险,我们没有第二次机会。”   虞靖端持道:“殿下放心。宫门侍卫都已打点好了,我们只需大大方方的出去,就算遇上生人,只需说车上坐着的是太子妃,他们也没胆量难为。若您利用影卫,或自暗道而行,他们有专门盯梢的手段,节骨眼上容易打草惊蛇,不如正大光明来的实在。”   说来说去不就是让萧云奕伪装成她出宫吗。琼羽听后比较支持虞靖:“殿下,虞将军说的有道理,您不能只想出宫,还得想怎么回来呢。伪装成臣妾是最好的,那些喜欢盯着您看的人都知道臣妾与将军交好,到时候府门一闭,何人知道谁进去了里面?”   她掰着手指试图思虑周全:“臣妾的衣服可以借您,妆粉也能给您用,等着臣妾在给您梳一个看起来厚实,实则不高的发髻,这样远看之人根本瞧不出来。”   萧云奕呵笑一声:“多谢太子妃的好办法,你眼睛不好使可以扣了,旁人却不和你一般,眼珠子嵌着只会滚。”   琼羽完全没有被打击到:“那殿下打扮成连文与臣妾一同出宫,若有人问起,便说是太子殿下派人保护太子妃的。”   连文站在萧云奕身后忍住了喷嚏:我是块砖?   萧云奕反应快:“本宫带碧波。”   “府邸八方都是自己人。”虞靖梳理道:“太子妃借口给微臣送行进府,带个侍女总不碍事,还更真了些。殿下要办的事尽可能速战速决,午膳功夫一个时辰刚好回来,只是中间,太子妃需要装作不在东宫。”   琼羽回头与碧波道:“进去就老实地去翻花绳,别给殿下将军惹麻烦。”   碧波保证道:“奴婢明白。”   说好便能开始行动,萧云奕与虞靖在东宫上车,连文继续去绥宁轩书房演空城计,琼羽则恍然落了个无家可归。她看虞靖与萧云奕在前风光精神地走,不知怎的,见了面后一个时辰的离别都嫌太长。   她之前从未参与过萧云奕的公私经事,近几日算是了解到了费劲的实意,从出到远,从言到行,想要安全完整无缺的回来,便必须做到事无巨细。   琼羽忽然觉得,萧云奕作为人子,不难,作为储君的太子早早超出常人之才,他现在也可以选择不难。   但萧云奕他,偏偏太难。   “你等着,本宫与你去绥宁轩。”琼羽与连文交代了,迈了两大步还是没赶上萧云奕,好在声音可以传递:“殿下,外头凉!”   “不然臣妾还是给您拿件衣裳吧,不带花的!” 第49章 看够了 “跟着出去见见血。”……   萧云奕进到敬安侯府, 虞竣已在门内恭候多时:“一路可还顺利?敞门的前一瞬我都担心会飞来支箭。”   “我安排的你都不放心了,婆婆妈妈的。”虞靖先着人将碧波带了下去,她在虞竣面前冷惕全无, 伸了个懒腰轻快道:“胆小的不敢造作, 胆大的犯不着害太子妃。就算有人动了真格, 我就算用手挡箭,也不能让他太子殿下伤到分毫。”   话音未落尖器削风,虞靖脚下生根,只疾速转了手腕用双指夹住飞来横刃:“虞温河你闲的啊, 我是你亲妹吗。”   “有进步。”虞竣收手于袖中, 笑眯眯看向萧云奕:“但和太子殿下比起还差些。暗术除却伤人还能试探, 若遇急况,殿下出手早在你先便是暴//露。”   虞靖学着他的语调接话道:“所以不容小觑,念过八百回了。我这不将殿下平安带到了吗。”   兄妹俩人一良一野, 虞竣深藏不露,虞靖继承了父兄沙场上的热烈忠直, 同有着直爽心性独创的“窝里横”, 在外于朝敌刀枪不入, 在家对亲友依赖黏糊。萧云奕旁观半刻,冷不丁来了一句:“温河又赊你什么了。”   “长枪一柄。”虞靖拖了长音,似乎不咋期待:“上次承诺的精钢弓弩还没影儿呢,待我从江南回来,最晚拖到年夜,必须给我补齐咯。”   虞竣一口答应:“一定, 你今日功劳可大。”   虞靖心说:命她出力还神神秘秘,幸好她没有事事都要掺和的心眼。她与萧云奕一礼:“家父在沉心阁等您,微臣先告退, 有事殿下随时吩咐。”   萧云奕扶上虞竣的轮车把手,颔首道:“辛苦。”   “殿下有阵子没见家父了吧,一年,两年?”虞竣由萧云奕推着走,聊着闲话抒意道:“殿下莫说我什么都和家父通个气,其实您上次来时,家父就想见见您。结果他老人家睡得实在太早,唤醒他与让您等都不太合情。”   萧云奕言非所谈:“虞靖想要什么兵器,你若没空打告诉我便是。”   “侯府库中什么没有,她又不缺,难的是得挑个称手的。临行还是不要拿陌生冷器为好,趁着这段日子我正好给她造。”虞竣微笑也只是淡淡,挑着重中之重与萧云奕道:“等殿下听了家父之言,估计也没空操心这些小事了。”   敬安侯住处附近的绿植四季常青,外表根本看不出院落主人曾是位征战将帅,高枝宽叶遮遮挡挡,显得庭宅矮小却极有安全感。   敬安侯拄着拐杖倔强地立在风中,腰背佝偻的残弱之感将周边青青活力带到了风雪寒夜,他眉长眼重,眨了数百下眼也只能分辨出大概的物形色块。他望见来者隐约是一高一低,撇了拐杖连忙要跪:“老臣叩见太子殿下!”   萧云奕眼明手快,出手既接住拐又扶起老侯虞锐。他眼前猛然闪过十几年前虞锐的雄姿英发,喉头噎了一腔热血,灌进一道冰风:“侯爷快起!”   敬安侯虞锐年近七十,白发苍苍短乱毛躁,面肤也因常年在外风吹日晒而烙下不可磨灭的斑驳。他今生所有的气力都在马背上耗尽了,常年卧床斩断了昔日健壮的腿脚:“老臣,咳!病体残躯实在无法进宫谒见……”   “进屋说。”萧云奕搀着虞锐慢步进屋,待虞竣关上屋门,眼神一暗骤然添了狠急:“太医院敷衍至此,温河!你怎不与本宫说?”   虞锐坐下缓歇,哑哑平声:“来过,太医来过。圣上与殿下未曾亏待虞家,是老臣身子实在不行了。”   见萧云奕还要问,虞锐赶快催着他也坐:“要事,要事!殿下前来不易,且先听老臣之言,一定一定先听老臣所言!温河,咳!温河,来,来。”   虞竣隐去眼底的伤感,转着四轮车去到虞锐身边,从怀里掏出一页粗纸交给萧云奕:“头骨之说,家父查到了。”   “!”萧云奕不敢想虞锐是如何拖着这副身子在成千上百部古籍中寻到仅一神秘,他甚至不太敢握虞锐的手,生怕错碰到哪就碎了。   虞锐觉出萧云奕的激颤与犹豫:“殿下别怪温河,若他不将此事告与老臣,现成的答案会腐烂,谜题将永远不会得解。上天庇佑,得以让老臣此时,还能,咳!为大梁效力。”   他每说一句,便牵扯得肺腑疼一刻。萧云奕平生最厌无可奈何,可他看到虞竣轻轻摇了摇头,便知此时不能打断:“侯爷实乃大梁之幸。今日您与温河所言,本宫坚决,一字不疑!”   “殿下莫急,那上面写的都是疏乐语。”虞竣冷静道:“我与父亲说到此事,父亲只想着他看过类似记载,却不知是哪本籍上所撰。于是父亲言语指教,我翻阅查找,中间不免耽误了几日。”   萧云奕有些心疼:“原就想问你眼底为何乌青,尽是熬的。”   虞竣顿了顿:“就是话到嘴边了我仍觉得难以言表。殿下,疏乐国古有奇闻,若有一人对另一人恨之入骨,心诚力达,恨入骨髓,便可圈养他人以替,滴血即可至人身死,于世不留痕。”   “靠着恨意就能凭空杀//人。”萧云奕思忖道:“巫蛊之术?”   “西疆王族秘事数不胜数,”虞锐奋力道:“详记不多,老臣在西疆时却听得一次:有蛊四人而成,第一人掌控,第二人以身做引,再将养成的害物用于第三人,此后,第一人便可将第三人取而代之,得以迷惑第四人。”   萧云奕一点即通:“侯爷觉得这两处说的是同一物。”   “咳!”虞锐颤音道:“以身做引之人,阙庭之上永留罪证!”   虞竣对着纸念:“名曰:刻骨杀。”   萧云奕登时头痛欲裂。   事实不能委婉,话都说到这份上,就差孝慈皇后该是被此邪物所害喊出来了。孝慈皇后染了蛊毒,便是那全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顽疾,埋在宫后井底的白骨当为人引,该是和孝慈皇后一起死了十七八年,所以额骨刻有罪证“塔希古丽”。   那剩下二人……   “是谁。”萧云奕眼眶胀得快爆炸:“是谁!”   虞竣选择和萧云奕直言,便也想好了些可走的线索:“殿下,传说杂记还不知是真是假,若是偶然……”   “不是偶然。”萧云奕不愿认,却不得不认:“有些事不好在信上说,沈决重新查了那夜刺客的尸身,他头骨上刻的是云。”   虞竣惊诧:“也是疏乐语?”   萧云奕开口已是勉强:“是。而且据他所言,刺客皮肉上没有旧伤,他原肯定刻字是死后人为,刺客事发后,他也不能保证了。”   虞竣对沈决其人尚拿捏不准:“殿下,你觉得隔了多年有人新学了恶毒之术可恨,还是原凶故技重施可怕?”   萧云奕沉默良久,实话道:“我不愿信。”   琼羽说过,淑妃记得皇后有一枚与彩玉戒指相似的金戒。   而戒指是在刺客身上找到的,皇后若能派出中蛊刺客,便也能在十八年前随便捉个人制蛊,事成,杀//人灭口,骨枯深井。   升作继后的,不正是她荣贵妃吗。   “温河的说法需得蛊毒真实。”虞锐看出萧云奕的纠结:“只怨老臣守驻西疆之年过于久远,若燕王殿下还在……咳!”   时日往前三十年,虞家是守御在西疆边域的主力,当时正逢新皇登基,吐蕃动荡,相比之下西疆甚是友安,永兴帝便从中撤了一大批精兵,分作盯防吐蕃与卫护使臣。虞锐正是那时回到京城成了家,后来有妻有子,永兴帝爱惜世代兵家,通达人情,没让他去到远地西疆。   然而天下没有永恒的安定,物极必反,永兴十年遇疏乐国内乱,新王不满依属,起兵造反。此时虞锐身体已经不如从前,虞家大有衰落之兆,因此再带兵前往之人,为永兴帝的异母兄长——燕王萧乡雪。   燕王一去将近二载,从最初平复乱朝的意图走到了灭国的地步。萧乡雪无论是作为皇子为大梁扩张国土,还是作为将臣忠贞不渝皆功不可没。   但他死在了回程路过的西疆荒原,再也没能回到大梁。   萧云奕自沉心阁出来时,人都是恍惚的。   在虞竣看来,所有的线索都断了,然这事怎么也绕不开孝慈皇后的死因。他不知如何宽慰萧云奕:“太子殿下切莫心焦,择险道而行。”   萧云奕推着虞竣多走了些,确认离沉心阁足够远了方道:“侯爷的病,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痨病。”虞竣的坦然示心底失望,似最后宣告:“当时太医说左右不过这一年,眼瞧着,就到年底了。”   萧云奕缄默片刻:“我去给父皇说,把虞靖换下来。”   “靖儿她知道。”虞竣盖腿的毛毯落在地上,他和没察觉到一样:“她说,没能让父亲看到她嫁人,至少让父亲承认她能干。每当靖儿一离京,家父张口闭口全是她,他对靖儿的要求过于严苛,承认这二字,还得等靖儿回来,亲口说才好。”   萧云奕咽了要叹出的气息,弯腰捡起毛毯重新给虞竣盖好:“既然如此,你多保重。”   “这话说的,”虞竣耸肩笑笑,恢复正色:“殿下要做什么。”   萧云奕面色冷峻:“守好敬安侯府,学学见风使舵。其余你别管。”   “早年学不会的,放到今日也学不会。”虞竣望着快枯尽了的树枝子,“顶端的叶是落的晚些,可若无根无木,它长都长不出来。”   “家父极不愿谈到往事,与他提起母亲,他嘴上说着成了亲败了业,实则净等着我不在的时候落泪,或许人有了后顾之忧就会不一样吧。”他回头对上萧云奕双目:“殿下,您眼神变了。”   “回了。”萧云奕松牙放了嘴里肉:“稍后我会派人来送些东西。”   虞竣应下:“什么。”   “太医院院判,叫徐宏,你声音一大就结巴的便是他本人。”萧云奕道:“还有皇叔的璇华枪,跟着云麾将军出去见见血,不过分。”   .   绥宁轩。   琼羽坐久了睡不着又呆不住,她在萧云奕书房走了起码有五次来回,连文揉着眼道:“太子妃,您到底想找什么?”   “什么找不找,本宫来这是为了让善意的谎言更圆满。”琼羽仰起低了许久的脖子,寻了个借口:“为了真实,本宫应当模仿平日在这的太子殿下。”   连文陪笑:“您还不如一直坐着呢。”   “不成。”琼羽当然是别有所图,她挑眉乐道:“那本宫问你,太子殿下在书房都做些什么?”   连文被萧云奕练的差不多是个全能侍从,唯一没咋学会的就是和女子聊天,尤其这女子还是太子妃!他认真想过,支支吾吾道:“看折子,批折子,宣人,放人。”   琼羽连连摆手:“不是,殿下就不会做些和本宫有关的?”   连文恍然大悟:“偶尔骂人!”   琼羽:“……”   她着实有些好奇,萧云奕在空闲的时候都干嘛,他想不想羽儿,会不会想羽儿想到哭?若真如此,他书房里该能用来睹物思人的物件才对。   比如她从前的衣裳,香囊,就像她从前那样,收集一些零碎却舍不得丢掉的玩意。自从琼羽打心底认同了她是羽儿羽儿是她,就算萧云奕拿出一根羽儿掉的睫毛给她展示,她都能接受。   若按萧云奕对羽儿巴不得昭告天下的爱意,那些东西是该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不过以萧云奕的别扭性子,随身携带藏在枕下也都有可能。   “哎,连文你不应该在门外待命吗。”琼羽反应过来:“去吧去吧,里面有本宫不会出事的。”   就是因为有您在才会出事啊!连文汗都快淌下来了,太子殿下书房的机关一双手都数不过来,他并非不信任太子妃,反倒是怕她无意弄伤自己。   再说,万一他出去后密道来人,信铃一直响个不停简直就是白日闹鬼。   他紧紧扒住窗台省的琼羽给他推出去:“属下也有在屋里伺候殿下的时候!”   “还伺候,你伺候个什么劲。”琼羽佯怒卷了袖子:“好啊,你就是不信本宫,以后还想不想见碧波了?”   “太子妃饶命!”连文正要抱头躲,还没蹲下忽听得有人在外敲门:“连大人?连大人!”   “嘘。”琼羽立即噤声,无声跑离窗子以防外面人看到她的影子,她站去一瓷瓶后与连文对口型:先出去,见机行事。   连文抹了把汗,开条门缝挤身到外:“吵吵吵,别吵吵。”   “哎呦我的连大人!”门外又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像是个老太监,琼羽努力回想这时哪宫的人,老太监已急得跺脚:“老奴!认得不?”   连文道:“严公公,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皇后宫里的副总管!好像是叫严方盛。他是带了哭腔:“邪风!哎呦呸呸呸,总算在东宫寻着您了,您可知太子妃现在何处啊?”   琼羽竖起耳朵:找她的?   “啊。”连文唉声叹气道:“您找太子妃,太子妃跟云麾将军出宫叙旧了,星月阁没人,那肯定是还没回来。”   严方盛突然泄气:“咋都在这节骨眼上呢!您不知道,皇后娘娘不知怎的,用着用着午膳就晕过去了!”   连文倚好门:“啥?那宣太医啊。”   “宣了宣了。”严方盛呼着粗气:“整个太医院都快搬过去了,太医愣是说不出个所以然!现下皇后娘娘没醒,哎呦各宫娘娘消息灵通,急赶慢赶乱七八糟跪了一整院。这这这算个什么事!”   连文想办法道:“后宫再就数淑妃娘娘位分高,您找她去啊。”   严方盛嘚嘚吐着苦水:“惜楠去了,结果八公主发热离不了人!皇上午休未起,过去也得老晚,太子妃不在……对,太子殿下!殿下在否?”   “不!不会吧。”连文呼地抬手挡住门:“在是在,但殿下在与人议事,吩咐了不许打扰。而且您不说在的都是后宫主子吗,太子殿下去算是怎么回事?”   “我的亲大人!”严方盛就快呕血:“中宫出事十万火急啊。这样,这样行吗,太子殿下不必出面,劳烦殿下去请太后,太后是真只有太子殿下请得动,成吗?再不成长春宫就该哭丧了!”   连文面肌抽搐:“不太成。”   严方盛瞅着猴急没用,连文还和个大爷似的靠着门框,平复了急躁就要发火:“你算个啥啊还敢替太子殿下做决定?起开起开,让我亲自与殿下说。”   琼羽背过身,悄悄捂上了嘴。   别进,千万别进。皇后宫里人都爱生事,若让严方盛个死缠烂打地发现太子不在,免不了一顿胡诌八扯,萧云奕和靖姐的行踪就露馅了!   外头吵的越发激烈,连文强忍着没有动手:“听不懂人话吗!太子殿下的书房是你说进就能进的?”   “殿下!太子殿下!”严方盛干脆撂了老脸,使出吃奶的劲吆喝:“皇后娘娘突发急症,论长论孝您都要去看看啊!”   连文恨不得给他糊一嘴泥,老东西挺会喊啊,三言两语就把太子殿下说作不尊嫡母。这下子附近有耳朵的全被他招过来了,虽说都是东宫的人,但长着舌头总不靠谱!   琼羽一紧张便指尖冰凉,她伸指放到唇边才发觉她唇也是抖的。连文抵不了多久,再这样下去搞不好还会因不分主次而落罪,她答应萧云奕替他看好东宫,不能才一个时辰就将他一切计划打了水漂。   她紧紧闭着眼,专注在脑海里寻个什么法子,门外吵嚷一次次打断她的思路,琼羽无奈张眼却被强光刺到,她脚下踉跄,本能地抓住身旁瓷瓶细颈稳了重心。   “咔。”   什么声响,别是她把萧云奕瓶子整坏了?琼羽蓦然抬头,瓷瓶底座是定在架子上的,除了调了个方位啥事没有,她尚为来得及换气,眼睁睁盯着身后的多格壁柜平移开来,萧云奕长腿一迈,从暗地踏进了明亮书房。   啥玩意啊!这是萧云奕塞在墙里的救急假人吗!   “殿下?”琼羽话没说完整便被萧云奕堵在了墙角,她转移注意力去瞧已然合好如初的壁柜,完了,她出现幻觉了。   萧云奕跑了一路以至有些大喘,他只字未提,一手扶住墙体,一手支在琼羽腋下,不等琼羽回神便匆忙地吻了下去。   萧云奕回来了。琼羽的燥热从后脊蹿到脑门,熟悉的味道,身姿,亲//吻,是萧云奕,是他回来了。   指尖触到爱人,迅速升了温。   严方盛逐渐占据上风,终凭着一身肥肉撞开未锁的房门:“殿下啊殿下!您快去看看皇后娘娘啊!”   看到书房空空如也,连文刚想冲进去把他拽回来,前脚进门后脚就听着了严方盛的重重跪地的声。   “老奴是着急,老奴无心!无心打搅了您与太子妃。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萧云奕意犹未尽地放开琼羽,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狭长眸中更是含着天空都少见的阴霾。   听他阴冷道:“看够了?”   严方盛自作聪明的长舌瞬间失了功力,他伏在地面:“够了够了,不!老奴错了,老奴错了!”   “长春宫,太子妃会去。”萧云奕扫过琼羽纤细手腕,她在墙角,最多只是露了片裙料。   唇上还有她的余温。萧云奕换到嘴中的气似乎不那么凉了:“滚。” 第50章 病倒了 “皇后病的蹊跷。”   都不用连文出手, 严方盛做着扇巴掌的样拍拍自己的肥脸,滚起来夺门而逃那快的叫一个熟练。琼羽下意识又用手去捂嘴,反应过来才发觉屋里除了萧云奕没有别人。   萧云奕说话时就离了她的身子, 利索的生怕她能从仓促的做假中挑拣出真心。琼羽冷静片刻, 轻轻大方的语气不带恋恋纠缠:“殿下来的及时。”   萧云奕正想与她说几句肃话, 什么“你别自作多情”,什么“屋内机关出去就给忘了”,没想到琼羽先退一步,令他的多虑成了多余。   “出来。”他侧身给琼羽让出空隙:“到皇后那, 不必事事都管。”   “听严方盛所言皇后病的不轻, 不然哪能到后宫齐聚的地步。”琼羽舌尖还冒着咸甜, 她平息着心中燥热站去萧云奕对面:“后宫娘娘们各有所长,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长春宫里,臣妾哪有说几句话就安定人心的本事。”   萧云奕冷脸道:“本宫说你有就有。”   琼羽一笑露出酒窝:“臣妾记着殿下的话, 对皇后娘娘该尽到的心不会少,不该管的事臣妾便不去插手。”   抿唇间感到唇//瓣似不如方才滋润, 琼羽看向萧云奕, 他嘴上果然沾了些许朱红油亮。   就, 蛮好看的。   萧云奕不解琼羽笑啥:“快些去。”   琼羽自然理解为快去快回:“是,请殿下晚间等一等臣妾。”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踮脚看向萧云奕身后:“碧波呢?”   萧云奕正往书桌走:“什么?”   “碧波!”琼羽比划道:“臣妾的贴身侍女,那么大一个碧波!”   是有这么个人。萧云奕眼皮一跳,淡定回道:“落敬安侯府了,本宫稍后还有要物送给虞靖, 让连文顺便接回来就是了。”   琼羽:“……”   此时正在虞靖院前,坐地上翻花绳的碧波:“阿嚏!”   萧云奕只低头提字不再言语,琼羽笑叹了声便也告退。生等着屋内空无一人, 萧云奕方心甘情愿地抬眸,屋外风过呼啸,严严实实禁闭的空门竟显得脆弱不堪。   他似乎看得清在外的琼羽,冷风掀了她素色大袖裙角,仅有几根乱发妄替她清容遮寒,她却笑傲风月,置若未感。   温热的人总不能离他太近。   倏然间,怅惘若失。   .   琼羽另外唤了两个侍女跟着,长春宫的宫门不像之前昼里大开,而是关了一半,怎么看都不是迎客的样。琼羽免去看守太监的高嗓门,安静择着嫔妃少的地方落脚。   嫔妃应该是听进了劝没再跪,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低声细语。琼羽大略一扫就看着了几位聊的兴高采烈,说她们是喜气洋洋都不过分。严方盛想是眼瘸了才怕她们哭丧,这就算要哭,也得算是喜极而泣啊。   “太子妃来了。”最先注意到琼羽的是位光鲜亮丽的主,她身姿妙曼翩翩走到琼羽面前:“太子妃安。”   一众人听到声响,忙敛了心中实情此起彼伏地跟着:“太子妃安。”   “各位娘娘同安。”琼羽恭敬回过礼,不得不专心对上沈宝林的媚眼如丝,若非在重阳宴上见过一面,依她今日气质,说是一宫主位都轻了。   琼羽没驳她面子,微微垂首道:“沈宝林。”   她只对琼羽笑,她身后侍女不卑不亢道:“太子妃有所不知,沈美人虽未行册封礼,但已是圣上亲封的美人了。”   琼羽记得孙妩与她说这沈氏是位新人,舞姬出身还在苛刻的皇后眼皮子下能跨升为美人,可见永兴帝对她有多爱护了。琼羽微笑着改口道:“本宫说错话了,沈美人见谅。”   沈美人名作沈灵梓,七岁进宫凭着副好模样身段长成了拔尖舞姬,又恰逢二十几出宫的年纪得了永兴帝宠幸。于同龄宫女来说她是修了八辈子福分,于名花争艳后宫便成了背地爬龙//床的狐//媚子。   没家室没靠山能在后宫混的风生水起,旁人羡慕的眼红却少有作声,沈灵梓必不会是愚笨之人。她甚是中意琼羽的温顺:“太子妃不必介怀,您总在东宫不常走动,往后你我多来往不就熟了?”   “您说的是。”琼羽心道:敢情沈美人不光长得像只小狐狸,生就是这般妩媚之人,看谁大概都是同样,主动示好只让人觉得美觉得嫉,实则圆滑的人畜无害,别人不好寻到理由去找事。   惜楠早听见琼羽声音,严方盛那老东西也不知在东宫受了什么惊吓,回来就缩在墙角说啥都不去接应。她啐了一口小步跑出去,见了琼羽还舍不得跪:“奴婢见过太子妃。”   惜楠的嘴脸一如往常,琼羽不稀罕与她多说:“母后怎么样了?”   “分明是长春宫请太子妃来的,姑姑想必是急昏头了,趁着皇后娘娘没清醒偷个懒,摆出这幅歪鼻子歪眼恶心谁呢。”   沈灵梓用胳膊肘挡了琼羽半身,她几个字就撇了皇后单骂惜楠,十分不惧得罪在场的谁:“长春宫没个办事得力的人,怨不得娘娘一病我们便惶恐不安地赶来。真是多谢惜楠姑姑给我们面子,才像模像样地照顾皇后娘娘。”   惜楠脸色由青到白,失职罪名给她端的稳当,皇后在榻没人给她撑腰,这下膝盖子再硬也撑不住了:“沈美人息怒!奴婢是忙晕了头。”   沈灵梓声音柔柔浮空,说什么都似在打趣儿,可就是这腰这嗓让永兴帝着迷,她轻飘一声枕边风比旁人多少口水都管用:“呦,你让本宫息什么怒。太子妃在这呢,我们见到太子妃都安了心定了气,你是踩到多高连太子妃都能无视?”   琼羽被沈灵梓一番话说的畅快,不禁对她表现出来的友善刮目相看。可比起看惜楠笑话,她更想知道皇后是咋个情况,琼羽不愿拆沈灵梓的台,伶俐道:“美人消消气,且让她醒醒头脑,好与我等说母后病情。”   “太子妃雅致端庄宽宏大量,本宫啊就是一身小家子气,以后可得好好向太子妃学习。”沈灵梓对琼羽眨目,娇嗔道:“既如此,姑姑你就跪着说吧,跪要跪稳,别稍等着又抖又哭的。本宫可不哄你。”   惜楠为不带颤音,狠狠拿指甲扣着手心:“皇后娘娘在午膳前就昏昏沉沉,却不许奴婢去请太医。奴婢试着娘娘额头只是有些发热,便想着让娘娘用些膳食好去午休。却不想,不想娘娘没吃几口就晕了过去。”   琼羽谈不上哪里奇怪,只道:“太医怎么说?”   “因着正午人少,前些太医说不上个原因,娘娘发热也越来越凶。方才又到了几位德高望重的,一向照看娘娘凤体的尹太医也来了。”惜楠老实巴交道:“现下太医们正在集诊。”   这说了和没说一个样。琼羽捏着帕子提裙道:“本宫进去看看母后。”亲自问太医定能得到些确切消息。   惜楠急得险些抱住琼羽的腿。   “哎,你还想唐突太子妃?”沈灵梓借机悄悄拉过琼羽,在她肩旁小声道:“太子妃三思,皇后娘娘不知得的什么病,万一要是会传染,您进去可就出不来了。”   所以众嫔妃宁愿在外面受冻也不进屋坐。琼羽沉思片刻,和沈灵梓平静道:“她有意拦我。若长春宫的意图是让我也染病,这闹得实在太大了,我还不值她费如此力气。”   沈灵梓听琼羽一口一个“我”,心底对琼羽更加深刻:“值!你糊涂了,怎么不值?到时候里面那位一喝解药,你带着一身病染了东宫可怎么是好?”   琼羽听着沈灵梓所言,突然觉得她这种直爽矫情的性子就是真在哭丧时笑出来也正常。她笑着清嗓:“美人放心,我出来后绝不挨着你走。”   “什么呀。”沈灵梓自知琼羽有打算,劝不住,她伸指戳咕琼羽腰身:“不知好歹,还挺有良心。”   琼羽转身便换上少用的严厉:“本宫为母后侍疾是应尽之责,你这时成心阻拦,难道又背着母后做了见不到人的事?”   言语至此,便是说她再插手,在皇后昏迷期间长春宫出的所有事她惜楠都难逃一责。后果说到了,琼羽再没多看地上人一眼,直直走进了皇后寝殿。   太医们正避着皇后站在屏风后开小会,他们一见琼羽赶忙埋头行礼:“臣等见过太子妃。”   “太医请起。”琼羽看门重新掩闭,方敢停下步子问:“是时//疫吗?”   她也是人,骨生肉长的人,面对毫不知情的顽疾怎可能不怕?琼羽出东宫时便和嘱咐碧波那般告诫了两位侍女,若她在长春宫出了任何差池,以她们的力气无法施救,便什么都不要想,跑,拼命地去东宫,将所知的状况被人涂//抹前通知到萧云奕。   如真是时疫,也不会有沈灵梓猜想的事发生,琼羽宁可真待在皇后身边侍疾,也不会回到东宫。   萧云奕知情而不近身是最好的结果!   年老的尹太医躬身出列:“回太子妃,皇后娘娘虽有发热,但病生的蹊跷不太像时疫。”   琼羽霎时松了一气,胸骨都被扯的发疼:“还请太医如实告知,本宫不是来问责的。”   “这……”尹太医欲言又止,不得已撤了半面屏风:“还请太子妃移步。”   皇后床榻就在眼前,明堂的阳光却映不穿床帷。琼羽壮着胆子跟尹太医向前,可纵使心下做了无数准备,仍被面容枯槁的皇后吓了一跳! 第51章 暗袭了 害萧云奕,不行。   皇后从来是极其注重面相保养的, 她抗不住人老便倾力抑制珠黄,内服之补物外用之敷粉尽是世间罕见千金不易的珍品,长年坚持使得成效显著, 令原就出挑的底子单增韵味, 不叠老态。   然而此时此刻卧在榻上的她双眼司被缝起来一般死寂, 惨白皮下褐斑争相而出,遍布从头到颈的每一寸肌肤。深深灰影下面颊凹陷颧骨高出,整个人似被耗空精神,了无生气。   “这!”琼羽目瞪口呆, 她确认皇后鼻翼在动, 方拽着尹太医背过身去:“短短几日怎么就憔悴至此, 好似换了一人?”   前世,皇后可是没病没灾的张扬到了萧永澍登临太子之位。   尹太医捋着胡子:“太子妃有所不知,您今时见到皇后娘娘病体并非突然。娘娘早在两月之前身子就有不适, 微臣一直在为娘娘尽心调养,只是病因未明, 疾根难除。”   他口述时的力不从心不像在扯谎, 可琼羽在太医院没心腹人脉, 什么言语都不能一下咬死:“照你说的,母后既然久病,怎会一晕就惹得长春宫慌乱,她身边的下人对此一概不知情?”   尹太医胡须都快搓到打结了,琼羽情绪低沉:“本宫不是教唆你吃里扒外,只是母后尚未清醒, 即她与你吩咐的所有都无人证明。到时候面见父皇,谁在乎你是竭力而为还是庸医杀人?你应该知道拖延中宫顽疾,欺君罔上是个什么罪名。”   “微臣不敢!”尹太医抱拳抵在胸口, 没着急推脱职责只实话道:“皇后娘娘日夜处理六宫事宜,辛苦之余又不想让旁人替她杞人忧天。您说微臣能不劝娘娘好生休息吗,那,那娘娘也得听的进去是不是。”   话很委外,说白了就是皇后生怕有人趁她生病越俎代庖。琼羽看尹太医字字真切:“你的意思,母后是累病的?”   尹太医示意琼羽回到榻前,咂着嘴道:“病因未明,未明啊。微臣从未见过一病如此凶险,先伤脏器由内而外,眼下都发出来了!”他低语了句“微臣失礼”,闭眼掀了皇后外侧被面,露出一只堪比老妪的枯手。   琼羽扣着她那芝麻大小的胆儿,往后退了两步:“你们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吗。”   尹太医有眼有嘴,遇到难题不会死心眼憋着不提,琼羽猜想:太医院拉帮结派是常有的事,然他们应该不会放任顽疾,因得病的不是自己主子便置之不理。尹太医或许未和旁人提及皇后,可一定会与同院商讨病情。   不然屏风后那堆跟班咋来的。   尹太医一听就懂琼羽指的是院判徐宏,果不其然地回了句一筹莫展的挫败话:“是。”   “这事本宫做不了主。”琼羽心如明镜,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有时知难而退并非认怂:“母后费了那么大劲设下隐瞒,其中缘由也只有她自己能说明白了。等下父皇必然会过来,还请太医有话直说,以治愈母后为先为大。你要担心惹得父皇发怒而掉脑袋,”   琼羽顿了顿:“本宫便在这与你一起,好坏总是能宽慰父皇三思。”   尹太医自知躲不过今日圣审,他不禁向琼羽投去感激目光,跪地作礼:“多谢太子妃。”   琼羽垂眸颔首算是回应,她留各位太医去里照应,再踱步到外厅,面对在等院里的嫔妃朗声道:“众位娘娘还请安心,母后并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需得沉睡静养。现下母后还没醒,娘娘们守在这也冷,不如先回宫吧。待母后睁了眼,本宫定会第一时间派人去各宫告知。”   沈灵梓在前面递上了个“真会说话小瞧你了”的眼色,琼羽莞尔:托萧云奕的福,动嘴不得攒了一腔手到擒来的好赖词。   “我等自愿在这为皇后娘娘祈福,哪里会因得天冷就退缩?太子妃这话还真寒了我们的真心。”自古以来便有一语称作众口难调,有给琼羽面子的,自然就有寻不清自己位置,不把太子妃而已小辈儿放在眼里的。   琼羽站的高,倒是一眼就看到陌生的出声者,矮小身形裹了套玫粉晃得刺眼,琼羽对她的唯一印象便是进了长春宫就瞅着她在那亮着一口大牙唠嗑。   “嘘。”琼羽伸出食指劝她噤声:“您只要如方才那样笑的大声,回到宫去,母后在这依然能听到您的祝祷。”   “太子妃的孝心可不比姐姐你的真心热?”沈灵梓抚着步摇似笑非笑:“姐姐想见圣上也得挑个时候啊,小心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还以为人家乐意听你笑话呢。”   “你!”玫粉大牙指着沈灵梓说不出话。   沈灵梓对生事之人连白眼都懒得翻,她位分不该打头,但她只要打头了便不会有人故意为难。她对琼羽弯了唇角:“有劳太子妃。我等这就回宫亲笔抄些经书,静候佳音。”   人撤的迅速且干净,连阵香风都不曾停滞,空落宫院中只剩一瑟瑟发抖的惜楠。   跪着半天,膝盖得青了。琼羽缓缓道:“起来吧,去请一请父皇。”   惜楠再没半分不服,爬起来就往外一瘸一拐地蹦走。   “你来。”琼羽又招来两名之一,面色焦急的侍女,贴着她耳朵道:“去告诉太子殿下,皇后的病没那么简单。让殿下于太医院有所准备,详情待本宫回去再谈。话到了你去星月阁侯着就行,免得一趟趟跑的麻烦。”   做完所能想到的一切,琼羽闷声回厅,随便坐到了个犄角旮旯,却再无刚开始进屋时的气定神闲。   躺在里面的皇后从没给过她好脸,不是在坑她就是在坑她的路上,可当琼羽实打实瞧到皇后将死一般的残喘,她竟狠不下心放什么能摆皇后一道的指令。   是因为苏绫没有得逞?还是说皇后到底没有让她失掉孩子。琼羽头脑生疑,心却再说:若之前确切查明是皇后派人刺杀的萧云奕,今日境况绝非方才那样轻巧了。   她会命人趁机搜查长春宫,再看押尹太医惜楠等人,用一回太子妃的气势替萧云奕夺得凭证,让她咒//骂了三年的真//凶再无翻身之可能!   琼羽从小到大的心好像没咋硬过,她不知不觉原谅过王兄的恶作剧,原谅过父王送她和亲,原谅过……萧云奕的忘却和理直气壮的似是而非。   她唯独不会原谅任何对萧云奕的伤害。   险急未得解,琼羽想到什么都燃不起自我感动的热血。她稍稍合了会眼,没多久却被几声吵闹惹的太阳穴突突跳。   “六殿下!六殿下您先别急,先别急呀!”   “呸!换你娘晕里面你不急吗?我数三声啊你再不让开我就,我就喊了!”   是萧永澍。琼羽快步小跑到长春宫门,萧永澍看到她仿佛得了救星:“皇嫂!他们不让我进!”   “喊什么喊。”琼羽压着嗓子看了眼她带来的侍女,这丫头是个聪明的,感觉出皇后不好便先拦了萧永澍,有意道:“是本宫嘱咐的不许他人擅闯,母后正睡着,你非得吵醒母后才肯罢休?”   萧永澍慌乱不忘理了理刘海:“我没有,好皇嫂我没想扰乱你的布置,我也是一时情急冲动了。”他说着便要推开侍女往里走:“不说我了。母后呢,母后如何了?”   “母后还未起身。”琼羽犹豫着挡住了萧永澍,萧永澍已比她高了半头,要想越过绕开那是轻而易举,然萧永澍是个该乖不乖,还不善用//强行的少年:“皇嫂您,您这是作何?”   圣上没到,多个人去到里屋就会多一层顾虑。   琼羽对上萧永澍满是疑问的双目,试图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太医在里面集诊,本宫都在外面侯着,你进去会打扰他们的。”   “集诊?”萧永澍舐者干涩的嘴唇:“这么久都没诊出病症,皇嫂你给我说实话,母后她是不是不好!”   琼羽无奈被他听去便成了默认:“先别多想。”   “不成。”萧永澍说服不了自身冷静:“我得进去看看,我就站旁边看着,不耽误太医诊治!”   干拦下去便是螳臂当车啥用没有。琼羽承认她于太子妃是带了些许自私的情感,但于皇嫂,面对萧永澍是有于心不忍在的:“六皇弟,你有多久没见过母后了。”   萧永澍一愣定住动作:“一个月?或是半个月。不对,我不久前就见过母后的!”   仅仅停留在见过罢了。   琼羽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按尹太医所说皇后的病数月缠绵,皇后对旁的皇子或没太多刻意,但对尚不能独当一面的萧永澍定会避而不露。就算是间隔几日的例行请安,想来也就远远地打声招呼。   没有母亲想让孩子看到她每况愈下,气息奄奄的一面。   萧永澍的伶牙俐齿此刻也打了弯:“皇嫂,母后她……您别吓我。”   琼羽看他煞白小脸就知道他想明白了:“你既懂了母后的苦心,便不能和从前那样想到什么做什么,不计后果。母后病的突然,还不知这病会不会传人,你要头脑一热跑去榻前痛哭流涕,痛快是痛快,自己再倒了该怎么办?”   “皇嫂说的是,我不进就是了。”萧永澍垂头丧气:“我干活总不周到,病倒了不还有二皇兄吗。”   “……”琼羽给气笑出声:“母后好起来也需要过程,到时候六宫琐事那么一堆,你想累死你二皇兄啊?你不心疼本宫还心疼呢。”   萧永澍跟琼羽去了偏殿,隔着几道墙都闻得到令人作呕的苦药味,他捏着鼻子打消了去寝殿捣乱的念头:“皇嫂,这太医开始熬药,是不是代表母后有的治了?”   萧永澍多数言语都透着股子优柔寡断,琼羽哪能再打击他:“说的有理,你得有信心。”   萧永澍点头:“皇嫂,里面有几位太医啊?”   琼羽盯着手帕上绣着的花样:“没数,六七个吧。”   萧永澍皱眉:“靠谱吗?”   琼羽看向指甲盖:“有靠谱的在。”   萧永澍秃噜些废话方摆明用意:“那,我能做些什么吗?”   琼羽揉着额头,口干舌燥道:“安静会。”   萧永澍:“哦。”   片刻之后琼羽便在管教方面认了输,萧云奕是那种说闭嘴绝不先开口的人,萧诺诺你给她块糖也会安安分分地扒在人怀里,哎萧永澍他偏不,封住他嘴他还有眼,蒙上他眼他还有耳,反正是一刻都不闲着!   琼羽被他盯的发毛:“本宫出去走走。”   “好。”萧永澍正数琼羽戴的发钗有几颗珠子,他和琼羽保证:“皇嫂放心,我绝不妄为。”   以防万一,琼羽边走边道:“等下父皇来,你也是先请太医出来问清楚再做打算。”   萧永澍满口答应。   长春宫一共就那么大,天色渐阴显得乌压压的。琼羽没闲心乱逛,便想着去门口与那聪慧侍女说道说道,她打发了旁人:“本宫记得你叫,千妍?”   侍女才幅度极轻地点点头,话还没说忽被熟悉的音色抢了先:“太子妃!”   琼羽转头扶住狂奔而来之人:“碧波?你从敬安侯府回来啦。”   碧波跑的都岔气了,掐着腰道:“是,奴婢回来了。”   “回来不在星月阁待着,是太子殿下告诉你我在这的?”琼羽注意力全在碧波身上,完全没有察觉从身后凑近的人影:“来了就来了吧,稍后我们一齐回……”   “唔!”   口鼻被厚实的棉布死死捂住,琼羽惊吓时猛吸了一气使得腿脚发软,失去意识前一瞬间,她看到的甚至是碧波和千妍平静面庞。   周围静悄悄的,无人呼救。   .   养心殿。   李公公熄了安神香,耐心侯着永兴帝将眼眯了条缝:“皇上,太子殿下在外面请见。殿下有心,轻声轻气的,生怕扰到您休息呢。”   殿外寂静依然,永兴帝睡意渐散:“传。” 第52章 扎心了 “不是毁谤皇后,是揭发。”……   午间一觉睡得无梦舒畅, 连风压枝头斩叶的声响都化在了呼吸里,永兴帝哼着想不起词牌的小调蹬靴披袄,悠哉悠哉从后进到前书房。   他惧寒, 不光寝殿, 平日用来见人批折的前书房也烘着如暖阁般四季如春。一屋子的暖洋洋唯满身寒气的萧云奕格格不入, 永兴帝望到他英姿清隽却眉若结霜,习惯性唤了大太监:“李禄,给太子上热茶来。”   “多谢父皇。”萧云奕站姿未变,言语未顿:“儿臣让李公公下去歇脚了。”   永兴帝坐稳方环顾四周, 虽然萧云奕话里只提到李禄一个, 但整屋再没任何宫侍。他哼哼笑了, 感觉能让萧云奕衣齐发正,不慌不忙来回禀的不会是什么大事:“怎么,一口热茶都没空喝?坐吧。”   萧云奕知道永兴帝不喜欢抬头看人, 所以他一扬敞袍,指尖沾到丝线的韧凉, 单膝毫不犹豫地落地:“父皇, 敬安侯迟暮之年艾发衰容, 身子已大不如前了。”   “哦?”永兴帝提笔蘸朱色,似在回味这很久没听到的名号:“你何时去的敬安侯府,虞靖并未与朕说过。”   萧云奕既今时提出,便不怕永兴帝问:“世子与虞将军闭口不提是奉侯爷的心意,若非儿臣亲眼所见,也是对侯爷的安康一概不知。”   虞锐身经两朝辅佐永兴帝三十余年, 他比谁都通透那万人之上的永兴帝最忌无用之臣,人无能本是无罪,可是一旦被功封作臣, 供不起新主,便不该有陨落见君的颜面。   若非萧云奕亲眼所见,虞锐能拖着病体瞒至侯府发丧。   永兴帝低声笑着明知故作:“生死有命,朕想你除了多派些太医照料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你不是阎王爷,掌不了生死簿,难道朕就是了吗。”   萧云奕扣紧了拳头。   “闹了半天,你在怪朕。”永兴帝眼皮子快垂至下睑,看人,尤其看自己的儿子那是一瞅一个准:“你怪朕这时候还派虞靖南下剿匪,不赏有硕硕军功在身的敬安侯一个儿女双全的新年。可自朕登基之后大梁将帅只减不增,如今撇去守过边关,武功兵法俱佳的虞靖还有何人能迢迢千里担此重任?若动南边的付氏兵百姓会怎么想,那便不是剿//匪,是要打仗!你可想过放一虞靖,江南会有多少人家挨不到除夕!”   永兴帝苍劲声线勒的萧云奕难受,他掷地有声含带强犟之意:“儿臣明白,儿臣!”   “又要,你又要说你愿前往!”永兴帝朱笔在折上龙飞凤舞:“你才回京几日?若再南下得胜而归,满朝恭贺下会有多少流言蜚语,说你说克扣军饷都是好的,若来一句你和南兵勾结,你和逐雁营还有什么好果子吃?这才说到胜,若是败了,莫非要朕用军法处置你!”   萧云奕嗅到盛怒的火气,对,再大些,大些!他膝盖扎的更牢:“父皇真信任儿臣,流言蜚语定会不攻自破!”   “不攻自破?你是越发愚钝还是大梦未醒!自你违抗圣旨执意与南昭结姻,听到的鬼话还不够多?近来南昭和吐蕃纠缠不清,朕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人能在昨日说你不顾全大局,明日便能弹劾你通敌卖国!”永兴帝瞪目拍案:“朕一次次给你的歧路纠正,培养你至今,要的是一国太子!不是什么感情用事卖弄武艺的闲王!”   “父皇是坚决不准儿臣代替虞将军?”萧云奕将头低到再低不下,唇角却在抑制不住地上扬。他父皇说的不错,如今朝堂放眼望去,排除掉他再也找不出比虞靖合适的人选,加上他今日一闹,虞靖南下之途是板上钉钉绝不会改了!   他会借圣上口谕保全敬安侯府,便请虞靖,带着那人走吧。   走吧,跑吧,跑的离以后的他越远越好。   永兴帝果然如萧云奕所料:“废话!怪不得你进来不要一盏热茶,就是拿了朕也得用来泼你。”他大喘换了两口气:“滚出去清醒清醒!”   萧云奕看向窗外不断走动的模糊人形,不用细想都知道是听了全程李禄在冥思苦想台面话,稍后如何安慰失意的太子,如何劝告发怒的圣上。   有人听到就好,他不挑。   “父皇。”萧云奕这一声喊的洪亮,外面的李禄给震停了脚步专心致志地听,“儿臣自知力有未逮,可是虞家世代忠良,父皇千万不要因为儿臣有所迁怒。儿臣想,父皇您不亲去劝慰,至少也等虞将军凯旋时借她的口对侯爷说几句暖心话。侯爷他,听一句,便少一句了。”   他这儿子什么都好,就生着颗心不分场合,总软的和豆腐似的。永兴帝重新捡起朱笔,也没打算接连打萧云奕的脸:“朕知道了,跪安吧。”   君王一言九鼎,落地成山。   萧云奕站起没有拍去膝上的灰,他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温热的奏折,走到永兴帝前双手呈递上去。   “有正事不早说。”永兴帝怨怨接过,萧云奕趁他翻看那阵子空档,平静地退回原位直直跪了下去。   不过是双膝一齐,眼都没眨。   “啪!”   燃在案台的线香最新一寸未来得及袅袅生烟,便被主人挥袖的蛮力掀翻,奏折一并腾空尔后折损在萧云奕面前。永兴帝挥之不去眼前墨字:“你要毁谤皇后?”   “并非毁谤。”萧云奕一改方才温和,眼中凶光闪烁,他吐字铿锵:“是揭发!”   “她是你的嫡母!”永兴帝以更大声的吼回去:“皇后在位近二十年执掌六宫井井有条,对你,对你的弟妹一视同仁!哪里没有尽到嫡母的责任?”   “她是嫡母,就可以害儿臣的生母,您的结发之妻吗!”   萧云奕出手时臂膀都在颤,他拾起奏折,将它的折痕铺平又展开:“父皇是没看仔细吧,柳青荣的条条罪状是儿臣一笔一划写的。您不愿看,好,儿臣念给您听。”   “罪一,于皇宫间擅用巫//蛊之术,居心不良以下犯上,至孝慈皇后恶疾缠身,害其病亡得以替之!”萧云奕寻着重点念了,抬眸的眉宇间尽是冷态:“什么巫//蛊之术,父皇是想听还是自己看啊。”   永兴帝自是一目十行看了大致,他指着萧云奕暴怒道:“无证诽谤,你住口!”   “诽谤?儿臣倒情愿这些事都是编的,假的。儿臣和父皇一样,刚刚得知一些头角时完全不愿相信,世上怎会有蛊毒厉害至此?怎会有人心险恶到生人刻骨的地步。”萧云奕愈说反而愈冷静了:“父皇您想不到吧,您枕边的一生挚爱竟是个毒妇,是个连您都算计的,毒妇。”   萧云奕此时此刻突然就很想拜谢他的父皇,谢他对何家的心亏的赔偿,谢他没有把何之儒的嘴缝上,谢他准允自己儿时跟着何之儒,早早明白了那继后柳青荣才是父皇最爱的女人。   和步步算计魅惑君心的柳青荣比,由太后选定的出身大家,端庄善良的何觅棠算什么?算立在后宫的祥和牌坊,往前朝撒野的茅,挡在柳青荣前面的盾,困在为皇家开枝散叶,却没能看亲生儿子长大的可怜女人!   萧云奕根本不容永兴帝的驳斥:“记载在西疆古籍,人//尸在崇明司,而最大的证据就躺在长春宫!父皇,柳青荣病了,得了和母后离世时一模一样的病。儿臣从不信好人有好报,但丧尽天良必遭反噬!”   “病?”永兴帝壮烈气势忽然就乱了阵脚:“来人!怎么没有人和朕说,皇后得了什么病?来人,快宣太医!”   无人应答。   “哈。”永兴帝愣了半刻即反应过来眼下均由萧云奕安排的,他不往前走也得走:“好啊,朕的好儿子,这养心殿的人都听你差遣。怎么?要造反吗!”   “儿臣不敢,儿臣一切都拜父皇所赐。儿臣只是让他们安分一会,待您听完柳青荣的罪,您怎么处置儿臣都认。”萧云奕视线回到折子上:“罪二,暗派刺客,谋杀太子未遂。罪三,于东宫安插细作,害太子妃落胎。苏绫的舌头是父皇下令割的,可惜,儿臣宁愿脏了耳朵。”   “你手伸得够长,崇明司都不放过。”永兴帝怒火之余便是惊异:“你是朕唯一的储位,朕本以为坦荡地将一些权势交待给你,你便会心满意足。结果呢,光六部你就把控了半数!”   “如今是四个了。”萧云奕昂了昂脖颈:“但父皇发觉了也没有制止,您不就希望儿臣有和您曾经一般的野心。”   永兴帝自嘲道:“你如今刑有沈决,兵有虞靖,皇后就算和你争她还能争的过什么?一些鬼神之传无稽之谈就让你如此疯魔!”   “她从未想过要和我争。”萧云奕牙齿咬到作响:“刺客头骨骗不了人,柳青荣要的是我的命,是取而代之!”   “她此番害的不是您漠不关心的发妻,是您寄予厚望的太子了,您还会和二十年前那样当做无事发生,放任不管?”萧云奕嗤笑出声,在他印象里他好久没笑的如此放肆过:“父皇,您可以不爱母后。”   “但您不能纵容柳青荣害死她啊!您让我去天涯海角找她,断不该让她的闺名出现在贼人的头//骨之上!”   永兴帝胸膛不住的一起一合:“来人,来人!把太子押至东宫,禁足!不,是禁足东宫所有的人,再给朕搜宫!将太子那些乱力怪神的玩意都给朕烧!烧了!”   “罪四……”萧云奕攥着奏折扶地起立,任涌进来的带刀侍卫将他重重包围。 第53章 离宫了 萧云奕不要她了。   “叮哐——”夜途月下的马车形单影只, 摇摇欲坠奔走在常青树林。琼羽自昏睡中缓过神来,感觉有东鬼西怪撕扯着她的四肢,她嗓里泛着酸恶劲, 晕晕沉沉一头栽进某人怀抱。   虞靖一手撑着她一手替她把身上的毛毯往上拽了拽:“醒了?”   “嗯。”琼羽听出虞靖的声音, 费劲也要用鼻息发出声轻哼表示回应, 她恍惚将眼撑开条缝,不过所见仍是黑暗。   她无力地枕在虞靖大腿上:“靖姐。”   “累就不要说话了。”虞靖拍拍琼羽肩头:“如果觉得晃着恶心,咱们便先停一会。”   停一会,什么停一会, 她没动啊, 不是正躺着?琼羽乍地给吓清明了:什么躺着!她现下不应该在长春宫守着皇后等圣上来吗!   “不对, 靖姐不对。”琼羽着急忙慌想要起身却被虞靖禁锢着,她尽量捋直不太灵活的舌头:“我该在长春宫啊,皇后的病还没个结论!”   药效没彻底过去, 虞靖还是想让琼羽少说些话,她接着道:“怎么一醒来就在我的马车上了?”   “我明明, ”琼羽眼瞳逐渐适应了昏暗环境, 能清晰看到虞靖若有所思的俊容, “我明明记得是碧波跑来找我,我还没问话呢!之后……”   之后她就晕了!   可是碧波不会害她,虞靖更是不会。琼羽活动着慵懒的身骨如梦初醒,寻思着合适的词:“你们故意的?”   虞靖似乎料到琼羽会这么问,她高束的马尾促着眉尾上挑,十足精神下却是骇人的冷静:“是。我借送碧波回来的时候进了宫, 也是我让碧波带我去找你,并让她吸引你的注意力,好趁机给你吸入安定散。”   她望着一脸懵逼的琼羽, 解释中多少带了些愧疚滋味:“放心,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药。”   “问题不在药上,在为何要这么做。”果然后劲消散的很快,没多久琼羽手腕关节便恢复了力气,她尝试坐起来,虞靖也扶了她一把。   待坐稳了,琼羽诧异地吸吸鼻子:“靖姐若有事找我,大可说明白了直接让我跟你走,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我还以为我又被人绑了,你瞧我脸吓没吓白?”   虞靖听不进任何玩笑话,向来端持的眼神掠过一丝紧张,尔后是浓到藏不住的忧虑:“你不会跟我走的。”   越能开门见山说的事越是平常,怕就怕有所掩盖,一浪接一浪扑面而来,看似在试探人的接受能力,实上如同放血与斩首,走那条路皆会跌入深渊。   虞靖直来直去惯了,在战场行路讲究不能说废话耽搁要务。但于琼羽不同,萧云奕是她的天,是她的地,她不忍看到琼羽天塌地陷,她想象不出琼羽知道真相后被噩耗淹没的状态神情。   “所以只能来硬的。”琼羽愣猜不到虞靖焦心的顾虑,只好一件件摆出来问:“是皇后不好了吗?”   话一出琼羽自己都觉得不太可能,若是皇后突然病危,萧云奕有千百种法子叫她离开脱身,断不能麻烦将要远行剿匪的虞靖。她看虞靖反应淡淡,心中逐渐升起警惕:“我们要去哪?”   “你且放心,一路有我。”虞靖扭过半边头,很快又转回来对琼羽微笑:“还难受吗?再睡会吧。”   “靖姐这是不告诉我了。”能让虞靖对她隐瞒的事不是关于萧云奕便是有关南昭,而能让虞靖言听计从之人除了圣上便只有萧云奕!琼羽肝胆猛颤,想弯着腰站立,奈何腿脚发软,一起便摔跪在车厢中央,她痛感也麻木着,能做到的就剩直向外喊:“停车!停车!”   营队的兵听不懂他人的话,马匹秃噜着嘴皮狠狠踏地,跑的愈疾。   “琼羽。”虞靖有力气把人直接抱回座上,但她选择和琼羽跪在了同一高度:“太子殿下让我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他有他的安排,你不信我也要信他啊。”   琼羽甩了甩脑袋才逃离了短暂的眼花与耳鸣,她多想虞靖使出对部下的暴脾气扇她一巴掌让她清醒清楚不要胡闹,跟她说什么事都没有你别瞎想。   可她甚至还没开口问,虞靖就主动承认了萧云奕的参与策划。   “靖姐你让我怎么信他?”琼羽手掌覆上粗糙的木板,她还嫌不够,指甲死劲地往里扣:“下人来报皇后生病时他才回东宫,他那时还答应晚上会等我的消息。我往长春宫去了不到一个时辰,殿下他是有勇有谋,可他没有三头六臂不是天罗神仙!这么短时间中他又要接回碧波又要和你吩咐我的去留,不是情急之中箭在弦上的下下之策还是什么?”   “他并非凉薄之人,骤然迫我离宫……”琼羽呢喃着忽住了口,萧云奕对羽儿不会凉薄,但于她琼羽呢?   此番所做是要护她,还是舍她。   泼水成冰的冷冽浸透琼羽沸腾的血,她宛如生吞下一剂忘情汤,只向虞靖投去求助目光:“你告诉我,宫里究竟怎么了?”   “琼羽,于情我视你作姐妹,于理你是我半个主子,我真不是有意要瞒你,殿下一进敬安侯府就去找虞温河,我奔袭千里练的又不是千里耳,我知道的内情或还没你知道的多。”虞靖一哽又连忙道:“殿下只传书于我让我带你走,在宫里我压根没见到他。”   “走?”琼羽哑然抬头:“去哪?”   虞靖这一会叹的气赶上她前二十年了,她避免和琼羽对视:“本想让你暂时在侯府住下,可殿下那边如有事故,以圣上的性子必定会找个借口彻查与殿下有关的任何,包括敬安侯府。我跟虞温河通过气了,先带你随军往南去,到了金州或郧阳再看殿下传信。”   琼羽对中原城池知之甚少,却耳熟虞靖话里带的,因为当初自南昭来大梁京城时也路过这些地方。她心中不免思绪万千,脑子里冷不丁浮现了个最贴近现实的想法:他要送她回南昭。   她将打扰萧云奕在皇城的翻//云//覆//雨,所以他要把她赶的远远的,直接断了南昭高攀的念想?   干唇还在回忆前几日的余温,琼羽则彻底僵在原地,她在萧云奕眼里到底算什么,羽儿的附属品,南昭奉上的贡品,想撒气就撒气,想泄//欲就泄//欲的玩意儿?   虞靖说的对,萧云奕做什么决定最重要的绝对会保全他自己,她眼下落了个无家可归,还分什么闲情替他个王八蛋操//心?   琼羽方才的愤慨忧愁瞬间在女人多变的情绪中化作:还是想回东宫的,想回东宫赏他个大耳瓜子,说啥也不能怜惜顶撞:本公主死心塌地跟了你两世,岂是你说睡就睡,说扔就扔!   要离也只能是她主动离开,要睡……要睡也是她睡他!   “南下路线是我与殿下商议过的。”虞靖没看出琼羽脑海中演绎的混乱场面,专心猜想萧云奕特意布置的不易:“现在再看,殿下其实早有准备了。”他早给琼羽想好了后路,行军路上虽然苦了点,但在雄雄人海中藏个太子妃的确是个不会被人轻易发现的好主意。   加之事发地离南昭边境不远,若真遭遇什么不可挽回的事,琼羽回南昭仍是公主,要比在大梁安全的多。   在整个东宫被禁封时,他只来得及想好琼羽的后路。   虞靖及时闭住了嘴,圣上龙颜大怒,禁封东宫是在琼羽醒来前就快马加鞭送来的急讯。这一点她坚决不能让琼羽知道,不然以琼羽对太子殿下的爱意真心,悲痛欲绝是肯定,万一没看好整出个半路殉//情就完了!   她定了定神方道:“我们先自小道去营地,总之一路有我。跪着硌,起来再说。”   琼羽按着嗓子眼,皱眉摇头:“等会,我有点晕。”说话间便是一声控制不住的干呕。   这百分百的和安定散有关,加上在车厢里晃了半天,琼羽的心情方才又一波三折,柔弱身板定是受不住了。虞靖抚着她后背,严声对车夫唤道:“停车!”   琼羽迫不及待地冲下车,随便扶了棵树弓着腰大吐特吐,虞靖跟着下来递去水与帕子,自责道:“是我剂量没用好,吐完可舒服些了?”   即使是夜间,丛林中的气息掺着泥土香也算清新,琼羽大喘了几声漱过口,对虞靖摆手道:“没事没事,我扛得住。”   她抬眸间同时望到了马车后十来个身着兵甲的侍从,他们一个个看似面无表情,然不约而同地望向略有些狼狈的琼羽。   “看什么看,眼珠子不想要了!”虞靖察言观色乃是一流,她吆喝完不忘和琼羽道:“都是府上人,签了死//契的不敢往外说。”   琼羽笑着打圆场:“靖姐,让我自己走走吧。”   虞靖感知到琼羽笑脸下的心烦意乱,没理由阻拦:“也好,别走远了,我就在这。”   琼羽点点头,提起裙摆往林深处去,冬装裹的本就不轻,她走着手臂越发沉,确定离虞靖有一段距离,方倚着树干虚脱地坐到地上,郁闷地捂住了半张脸。   萧云奕不要她了。   她这一去,会不会又是一世不见?   然而手还没在脸上捂热乎,泪都没酝酿出来,琼羽蓦地被人侵住手腕,顷刻间像一只风筝被拽上了马背!   “真轻啊。”   她惊出了一身冷汗,一句声小轻飘地话附耳而来:“想见萧云奕,就别吭声。” 第54章 吐血了 “谁敢劫本宫的太子妃!”……   太子殿下触怒圣上, 致使东宫封锁的消息片刻而已,满宫皆知。   “你是没瞧见,太子殿下是被御前侍卫押回来的!”一太监抖抖手上的扫帚:“那场面, 就差给殿下脚脖子拴根铁链了。”   另一小太监咂着嘴挨墙根站:“这么严重, 圣上不是一直器重殿下的吗!哎呦当初调来东宫我只当盼到了好日子, 如今,如今咱啥时候能出去啊?”   连文替萧云奕委屈憋了一肚子火,正愁气没地方撒就赶巧碰到有人不想要命,他不声不响地走到俩人身后狠狠各踹了一脚:“想出去是吧, 乱葬岗去不去啊!”   “连大人!”俩小太监即刻跪下来哭爹喊娘:“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连大人饶命!”   连文凶狠却压低声音:“滚!什么烂人都能在绥宁轩伺候, 忘恩负义吃里扒外, 等东宫大门一开先把你们二人扔出去!”他亲眼盯着两人被拖走,心下惦念给萧云奕送来的热膳,拎着食盒小跑几步敲开了书房的门。   萧云奕静坐在壁橱边, 沉在低压中阖眼不语。   连文跟萧云奕久了,自然学会将早先浑身的戾气收放自如, 他看出萧云奕现在不愿听到太子这二字, 于是单刀直入, 温顺道:“殿下,星月阁都安排好了,那名叫千妍的侍女身量与太子妃相差不大,禁足期间又见不到多少人,换衣梳妆后足够掩人耳目。碧波会寸步不离,您且放心。”   萧云奕嗓子有些哑:“嗯。”   “圣上, 一心全在皇后娘娘的病情,后来似乎没再提起对您的惩戒。虽说东宫所有人都要禁足,但旨意到底还没下来, 搜宫与遣散宫人估计得拖到明日,现下大门一锁,正好能让属下们做好殿下吩咐的准备,断不会出现缺衣少食的情况。”连文想着汇报的差不多了,劝萧云奕吃喝总不贸然:“请殿下用膳吧,您不能熬垮自己的身子。”   萧云奕未应,只道:“琼……虞靖那边如何。”   “东西都送到了。虞将军将太子妃带上了虞府马车,已顺利出宫前往军营,明日一早就能按原计划出发南下。算着时间应该快到军营了,想必不久之后虞将军的传书就能到。”连文本对答如流,忽而欲言又止。   萧云奕睁眼,彻骨的无欲冷清给连文整个激灵。   他赶忙继续道:“属下听碧波说太子妃上车时还在昏迷。”   “她从没接触过那些药物,虞靖下手必求稳准,量一多她哪能这么快清醒。”萧云奕扼腕沉声:“若今时她还在,东宫就不会这样寂静了吧。”   连文误解了萧云奕意思,以为正襟危坐的太子殿下又开始思念“前太子妃”羽儿,他不好违拗萧云奕心意,万一给刺激出什么病根如何是好?然他又盼萧云奕多念念琼羽的好:“五公主不和太子妃端庄,太子妃或会绞尽脑汁地解救殿下,而五公主该会哭着过来找您。”   萧云奕微微一怔。   揭发皇后的决定在他手上捏了多久,他置琼羽于危险之外的想法就酝酿了多久,以他对父皇的了解,只要出头攻击他自以为是的挚爱,管它有没有证据都免不了一场责罚,禁足说实话都是轻的。   待他身陷囹圄,翻身空隙皇后必然要对琼羽下手,然而还没等他预备万全之策,刻骨杀的真相和皇后重病就像同时催着他上路一般,机不可失却危机四伏。   萧云奕承认他与永兴帝对峙,送琼羽离开是仓促了。   可他再忍不了一瞬生母在地下的死不瞑目。   无万全之策,不如放手一搏,这场以太子之位做注的豪赌与琼羽无关,伤及无辜向来不是萧云奕要的结果,他轮不着手无缚鸡之力的琼羽来救。   这是他唯一一次将端庄懂事的琼羽认作随性肆意的羽儿,更是最为强烈的一次——他恨如今陪在他身边的人为什么是琼羽!   若是羽儿,她天真烂漫头脑简单,离了他,返回南昭也会心安理得,前后无论怎么走都有她作为五公主的一条活路。   但是琼羽呢,琼羽连星月阁都是借用的。   她似乎只有萧云奕。   萧云奕还不许她爱他。   “殿下您是不是又头疼了?”连文望着萧云奕闭目强忍地愁容,惴惴不安道:“太医开的药还有,属下这就去给您煎!”   萧云奕才抬起手,没开口便听的窗外模模糊糊传来三声轻撞:“砰砰砰——”   “是飞蜩。”萧云奕对这声响再熟悉不过,他敷衍地按了按一边的太阳穴:“虞靖的信到了,拿它进来。”   飞蜩是虞竣做出来短途传递消息的器具,形似蜩虫能拟作飞虫跃过几座高墙,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腹腔里装着的纸条送给主人。其掌控安放都需经过精密测准,地段的风向,屋形,甚至细如蚊脚的螺帽松紧都要一一调试,所以会用的人均是虞竣手把手教出来的。   不到迫不得已,也用不着这复杂的工艺。   连文仔细将窗开了条缝,捉住了飞蜩立刻关好,小玩意还在他手心里振翅,微弱的嗡鸣却似在告急。   萧云奕觉到指缝都在灌着凉风,他接过飞蜩熟练地拆解,从中掏出皱成团状的绢条,暗暗生疑:虞靖再不讲究也有是耐心折纸的,军营没纸了?何至如此忙乱。   飞蜩小,条子更是窄到只容得下八字:   琼羽被劫,追击未果。   字是指甲沾着血写的,绢布是不知从哪撕下来的,琼羽是半路被劫,虞靖根本没来得及到军营!   连文自觉蒙了好久的眼,迟迟不听萧云奕反应方小心翼翼地移开手掌:“殿下,将军是来报平安的吗?”   萧云奕五指紧合把飞蜩捏了个粉碎,上身再也挺不稳胸骨震痛呕出一口黑血!   连文撑住萧云奕肩膀,惊的面无血色:“殿下!”   琼羽被当做人质时萧云奕不怕,因为琼羽就在他眼前,他一箭就可了结贼人性命。琼羽在重阳宴上失踪他仍在强装淡定,因为皇宫一共就那么大,掘地三尺他定会找到她。   今时则不同,琼羽行踪尽失生死未卜,他哪能再禁足东宫濒临废储!萧云奕一把推开连文,捂住如同被剜空的心口踉跄站直:“谁胆大包天敢劫本宫的太子妃!” 第55章 受骗了 “我与您讲个故事。”……   “沈大人?”琼羽问声茫然惊呼, 耳中隐约听去一句“想见萧云奕就别说话”连忙闭了口,待回过神时已被牢牢横抱着锢在马背上。鬓发有些散却依然分量重重,沉着脖子向后仰去, 她抬头之际借月光看清马上之人容貌, 生着胡须老气横秋, 若不听声音,是咋也想不到他正是清容俊貌的沈决。   沈决以迅电不及瞑目之速拿黑绸将琼羽从头到脚捂了个严实,他没想继续装神弄鬼,只低笑道:“难为太子妃记着微臣。”   “你乔装打扮, 穿着虞府玄甲跟了一路?”琼羽失去视觉同时失了多半的安全感, 她缩着胳膊:“靖姐按太子殿下吩咐将我带离东宫, 总不会是殿下又派你来将我带回去吧。”   原谅她嗡嗡的脑瓜子已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是萧云奕再玩她耍她也得有个底线吧!   沈决手//速飞快地解掉身上装甲,振臂把各部件扔向不同方向, 他微笑间答非所问:“太子妃,失礼了。”   沈决扶上琼羽腰身, 话音刚落, 琼羽感觉到沈决蹬了什么一脚随即腾空而起, 马的嘶鸣响彻丛林但距他们越来越远。她尚还宽阔的心境紧接着抽抽起来,手背所触到的地方不再是兵甲的冰凉,而成了寻常布衣。   弃衣弃马,怎么看都是逃命用的手段啊!   琼羽顿时有摔坑里的错觉:“沈大人你该知道虞将军在等我,待她发现你半路劫人,就算不死不伤也说不清了!”   “她已经发现了。”沈决轻飘飘道:“不然微臣为何上蹿下跳溜这么快。”   是啊他这般鬼鬼祟祟必然是瞒着虞靖的!琼羽暗道不好试图挣扎:“我现在往回跑还来得及吧。”   沈决大气都不带喘:“您要想见太子殿下……”   琼羽打断道:“他弃昔日夫妻情义于不顾将我打发给虞将军, 说实话我不是很想!”   “是吗。”沈决心里笑出声:萧云奕揭露皇后罪行一步未与他商议,然事一出他便看懂了萧云奕为琼羽布置的保命金屋。事发突然,琼羽知之不详有所误会, 这倒能省去他不少用嘴皮子离间二人的力气。   他瞬即转变策略,表面道:“既太子妃不满殿下自作主张,又何必顺从。难道您真愿意跟着虞将军南下受罪?”   琼羽明显有些失落:“靖姐能受得苦,我当然也能受,我在意的不是这个。”   “您在乎的是太子殿下的态度。”沈决已有思量,他原本想着琼羽若是知道事情真相,以她对萧云奕的感情定会想方设法回到东宫与他同甘共苦,此时他借口帮琼羽回宫挺身而出,她自会记下他的好。   然则今日情况有变,他们二人中间已然生有猜疑,比起他再做替萧云奕办事的角色,不如直击琼羽心地柔软处。沈决故作体谅道:“微臣正是觉得殿下决定过于仓促,才斗胆接回太子妃,打算先斩后奏。”   琼羽透着丝线间隙望向沈决朦胧的轮廓:“真的?”   沈决笑的人畜无害,他笃定萧云奕移情别恋,无限将原因归咎于他属于别人的真心,意在挑起琼羽的痛处:“太子殿下离不开您,与其等殿下中途后悔千里追妻,不如先将您接回来。”   “大人对殿下忠心耿耿。”果如沈决所料,琼羽自嘲道:“殿下满脑子都是……罢了。总之他不会追回我的,您白忙了一场。”   沈决及时表露歉意:“您有自己的顾虑,微臣自行其是了。太子妃不想回东宫,微臣就算掉脑袋也会将您再送到虞将军身边。”   两个选择皆在萧云奕眼皮子下,在哪都逃不过他终日的盯审监视。琼羽心似有千斤重,犹豫问道:“大人没留条后路吗?好让我这个在悬崖边的人走一走。”   纵他沈决计划周密,多有能耐也不能确保过程中不出岔子,若他真被虞靖所伤,琼羽不信他就此死在荒山野地。   沈决莞尔:“微臣在附近有一处宅院,匿于荒山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太子妃若不嫌,不如去那落几日脚,平复心情想想往后。”   他看着琼羽自始至终无处安放的手,宁可蜷缩着,也没有往上伸一点,更别说环上他的脖颈。   沈决眸色暗了暗,脚下愈快。   .   沈决说的附近果真不远,没过多久琼羽便落了地。沈决燃了根火折子撕掉覆在脸上的面具,伪装之下容颜依然清澈。琼羽拽下蒙脸的黑绸,看向沈决下一瞬猝不及防转向另边,忍不住幅度轻轻地干呕一声。   沈决皮笑肉也笑:“微臣恶心到太子妃了?”   琼羽连连摆手:“不是,那药的后劲大,你一路连跑带飞我有点晕。”   “殿下还给您下药?”沈决推开院门引琼羽进屋,怜惜道:“太子妃属实不易,辛苦了。”   琼羽不太想深究此题,她跟在沈决后面:“这又不在宫里,细算起来还是我麻烦了大人,大人不必太子妃太子妃的叫。”   谁知道明日的太阳升起来,她还是不是太子妃。   她垂首:“叫我琼羽就是了。”   “好。”沈决正点灯烛,回以微笑:“在下沈廷君,又见到孟姑娘了。”   琼羽淡淡笑了声应付玩笑,她环顾四周,常青树林中久无人居的屋内并没落得多厚的灰:“不会被人轻而易举地发现吧。”   沈决解着衣领:“此地路线复杂,我不喜见人时便会来这,三四年了倒没出什么事。”   琼羽目光落到他白颈,她惊觉道:“你干什么!”   “更衣。”沈决利落地褪下黑皮,亮出一袭他寻常穿的月白长衫:“我不太相中玄黑暗色。”   又是夜行袍又是兵甲,谨慎是真的谨慎,穿的也是够多啊。琼羽能理解沈决的心思,就和她不喜欢套着红衣一样,她不觉放柔了声音:“不好意思啊,因为我,害你穿了那么久你不喜欢的颜色。”   这哪里怪的着琼羽,分明是他心甘情愿。沈决有意纠结:“要细说起来,我还为你失了一匹良驹。”   “记账上,你和太子殿下交好。”琼羽本想说找萧云奕要,突然想到她现在和萧云奕的关系岌岌可危,她想过来咬了咬舌尖:“他老久前欠我一匹马呢,让他还你。”   下去近五年,一分利息都不带涨。   便宜他了。   沈决用绢帕擦拭了两张轿椅,示意琼羽坐下再说:“这里亮了灯火,明日便有人来照应,我会为你带一两侍女,想住多久便能多久。”   “这么周全。”琼羽笑叹道:“听说中原贵府家教严格慎微,监事大人在朝廷任职,又是左相义子,必得日日衣净发正的。”   沈决自去里屋,出来时攥着什么金光闪闪的东西:“你怎知我是左相义子?”   琼羽无意道出实话:“殿下提起过,我难得听到个相识之人,自然就记下了。”   沈决坐到琼羽对面,将手中物之一放在案上:“左相管教的再严苛,也比不上太子殿下所经历的千万分之一。”   案上是一只样式精巧,同体金光镶有朱粉碧玺的耳坠,另外一只已经戴到了沈决耳垂上。琼羽静静看着:“我虽为公主,却也懂得皇室既定储君的千辛万苦。可惜来大梁不过一年,太子殿下昔日的成败功憾,终与我无关。”   不知不觉周边似染上了萧云奕的味道,她立即转移注意力:“你耳坠挺好看的,样式稀奇,像短凤尾,又像成熟欲滴的葡萄。”   “我七岁前都在街头流浪,一年除夕大雪险些冻死,是左相夫人偶然将我救到府上,这才捡回一条小命。”沈决继续戴好另外一只,平淡道:“你以为我会这么说?”   琼羽托着腮,诧异地蹙起眉。   “京中人皆知左相家有两位亲生女,一位从襁褓养到大的义子,而我是七岁进的沈府。”沈决眼光中有烛苗跳动:“其实那年除夕,沈府死了养到十二岁的义子沈决,为了不让京中流传沈家造孽注定无后,左相夫人捡来七岁的我,硬给我扣上了沈决一名,直直将我养到像个大孩子,能见人了才让我重见天日。”   琼羽心肺升起莫名的阴森,这么说来,沈决并非外界说的年奔三十,而是仅仅二十。   沈决道:“那几年中我拼了命的学习,从文到武从生到死我都要拿捏透彻,因为我不是左相府的亲子,甚至连正经的义子都排不上。我生非真金,却要做到和真金一般耀眼。”   琼羽婉转相劝:“事在人为,你的苦成就了你今日。左相或许待你厉害了些,可夫人带你入府便是有缘。”   “我自是敬仰养父的。”沈决笑了笑:“的确事在人为。”   当年掐着时候倒在沈府门前的雪地,不亏。   琼羽为气氛调整回来松了口气,随口道:“谁都会将父亲视作此生最敬最尊之人吧。”   沈决摇头:“不全是。”   琼羽固执:“谁不是?”   “太子殿下。”沈决出其不意道:“我想太子殿下最敬之人当为燕王。”   琼羽表示不解。   “太子妃困了吗?”沈决灭了眼中光亮,声线却无比平易近人:“若是不困,我与您讲个故事可好?” 第56章 无乐(1) 老一辈的爱恨情仇……   永兴九年, 大梁属国疏乐国主失踪,因老国主从未立储,事发愈久诸位王子以及众内戚外族皆对王位虎视眈眈。时仅两月, 王城之中光天化日的大小战役已达数十, 隆冬极寒, 民间哀鸿遍野生灵涂炭,邻国同受疏乐难民所困,叫苦不迭。   于是西疆各国主联合上书,请愿大梁出兵平乱。   永兴帝并未坐视不理, 厚道地按往昔平定吐蕃的经验, 下旨调了小部分西方边军前去以示天威。然而城内杀红眼的权贵之师抗拒和解, 甚至开始一致对外,不光扣押大梁边军,还狂妄地征练起私军。   敬酒不吃上罚酒, 次年三月,当朝燕王亲率万数精兵于后备之先, 疾行抵达天山北麓安营。   与中原不同, 此地天色投胎似的赶着昏暗, 营地主帐门帘一掀透出了光吃进了雪,一眉清目秀的纤瘦男子大步迈进,叨叨着拍掉挂在两鬓的雪花:“早知道在这见不着几个时辰的太阳,头一日我就在外面受风受雪地盯着他们赶在天黑前安置好了滴漏,王爷你得给我记一功。”   正背对着他观察地图的燕王低音幽沉:“脑子留京城,也就浑身的臭毛病乐意跟着你了。”   霍微字守真, 是自入仕起就追随萧乡雪的文墨军师。他说笑着凑上去:“毛病没那本事。前些日不要命的奔走吓得我魂都赶不上来,越往上越揪心,瞧见块没冰溜子的平地就感动的恨不得原地磕头。”   萧乡雪继承了世间绝无仅有的皇室贵气, 拥有更胜一筹的高大英俊,五官深邃,眉宇间尽是轻狂褪去的凛冽,浓睫却掩不住目中热烈。他一伸修长手指越过图上山河:“城处深涧易守难入,明日天亮便许沈赫一行出发。”   沈赫乃当朝左相堂亲,又作为使节叱咤风云多年。霍微点头道:“我才请沈大人早些休息,前脚刚走就见帐里的灯灭了,想来心情不咋地。不过老人家一咬牙就撑了两个多月,休不到半夜便要继续翻山越岭。只望疏乐那群狗娘养的莫再不知好歹,谈判不成咱接着就打!”   萧乡雪面无表情地看向霍微:“你还有空去哄他?”   霍微神色古怪:“我夹在您与他二位大爷之间生活已经很不易了,多给您干活您还嫌啊。”   “沈赫怕的我拿他当诱饵。疏乐有扣押的先例,想要以理服人无异于痴心妄想。此去一程千人护送,二百轻骑随沈赫入城,重中之重是趁人多眼杂再送进五十名线人。”萧乡雪重复一遍计划:“使团谈和的同时搜集信息,期间务必保全沈赫性命。”   霍微打了个哈欠:“说实话我真盼着沈大人靠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感天动地,不费一兵一卒结果这场纷乱。”   萧乡雪冷冷收起徘徊的视线,年前那批边军至今生死未卜,临行前圣上曾暗示,最妥善的下场是沈赫前去发现他们已被异姓贵族所杀,大梁出手便是名正言顺的剿灭乱臣贼子。   即来一遭,不见血必定覆水难收,谁的血洒在身上不是一样的红。   霍微溜号的片刻身边人就走去扬了门帘,他紧赶着灌进一口冰碴:“哎!去哪啊?”   萧乡雪头也不回:“看守夜的轮值。”   扎营头夜本该累的人横七竖八呼噜震天,训练有素的精兵则与疲累隔绝,越近目标地越坚定亢奋。萧乡雪走到距离最近的边界正好碰上交接,两队人齐刷刷地单膝跪地:“燕王爷!”   要撤的人眉毛胡子皆结着霜,光是鼻下吞吐温热气息,刚来的那队则精神抖擞跃跃欲试。萧乡雪看过还算满意,可他从不轻易夸赞:“不许单独行动,就算被人盯上了死前也给我砸烂腰牌。”   每人的腰牌由玉专制,人在牌在,人亡玉碎,坚决不给妄图混入军中的细作机会。   众人情绪激涨:“是!”   “噌——”   高声引得旷原之上草动风吹,萧乡雪捕捉到略过眼尾的一道如星白光,飞快矫健地提箭举弓直对声响方位,只见矮草被来物四足捻散,一双盈蓝兽目灼灼盯住萧乡雪,无所畏惧地胆大前进。   “是雪豹!”护在萧乡雪身侧的带队军官拔了剑:“王爷小心。”   萧乡雪的弓弦却松了稍许:“莫动,这野物脚下有个人。”   军官忙吞了口水,定神仔细打量,雪豹足边看似乌漆嘛黑,实则是人头顶连着一坨头发,那人任雪豹拖拽前行,脸埋草地不知死活。“这……”军官正要问如何是好,转头就看到萧乡雪已举着火把走远。   深山野兽大都怕火,然而这只雪豹没有落荒而逃,它见有人靠近,干脆蹲在原地不再上前,只垂头舔舐地上人试图唤醒她,半刻无果,方抬首咕噜着嗓腔讨好萧乡雪。   萧乡雪早就看出地上趴着的是个瘦小女子,火光照去只用一眼便瞥到了她伤痕累累血//肉模糊的后背,雪豹奔跑起来速度快到骇人,她衣料被磨得不余几条,骨头没给巅碎都是奇闻。   看来这豹子没打算拿她当口粮。   他蹲下身将女子当尸//体翻了个面,泥土草根掩不住璀璨年轻的姣容,后背落地令她痛苦地呜咽出声,萧乡雪立刻用手臂垫着她脖子让后背离地,少女没再反应,晕的彻底。   竟是活的。   士兵们断断续续前呼后拥,望见少女容颜顿时屏气敛息,方才的军官见雪豹没有伤人的怒性,称奇道:“独行的野豹甚是凶猛,怎得这只乖的像个狸奴。”   话音刚落,雪豹龇牙咧嘴嗷嚎一声当做挑衅。   “出去巡个逻都能碰上豹皮,您这运气!”霍微闻讯裹得严实匆匆赶来,他瞅瞅健壮豹子,再瞅瞅萧乡雪怀里昏迷不醒的美人,突然理解来报告的小兵为何欲言又止。   在场谁人不知萧乡雪是个三十好几的女子绝缘体,别说抱,他印象里萧乡雪就没和女的站一起过。霍微忍笑道:“乖乖,您这运气千载难逢。”   萧乡雪嘴角抽搐:“认识吗。”   “怎么可能?”霍微缩了脖子:“我哪能认识疏乐的难民。”   萧乡雪使了眼色示意军官遣散众人,吆喝应声下不知藏了多少依依不舍。他生等着身边只剩霍微与听不懂人话的雪豹,托着少女的胳膊一动不动:“你就这么确定她是难民?”   霍微推理道:“您看她衣装,天寒地冻下如此单薄,可见她本不应出现在此,而是要在一温暖地带享福,可哪家贵人着粗布麻衣?眼下情况,她若不是走失的难民,那便只能是王室殉葬用的奴隶。”   他补充道:“最近没听说什么国主去世吧。”   萧乡雪蹙眉提示:“老国主。”   霍微登时茅塞顿开:“王爷的意思是老国主已然丧命,王室秘不发丧却要安排活人殉葬,天山风水奇佳自为陵墓首选。她,她是逃出来的?”   “豹子没伤她,总不会是叼来的。”萧乡雪不近女色但不眼瞎,他承认她的异域美貌:“血统纯粹样貌周正的下人是殉葬首选。守真,如若疏乐老国主当真死了,不仅能排除他在幕后操控的可能。”   国主遇害,无论是谁人所为,大梁都有处置凶//手的权力。   “如此一来倒给咱省了不少事。”霍微轻松笑道:“稍后我就去和线人吩咐,有了寻察方向进展会快不少。”   “此女身份尚且存疑,你那边该做的依旧按部就班,确切为主。”萧乡雪将火把交给霍微,横抱着少女起身:“再快也快不过她一句话,真假再论,先传个靠谱的军医。”   霍微跟在他后面:“传哪?”   萧乡雪平静道:“我帐里。”   “……”霍微递去“我都懂”的眼神道:“是。”   “别瞎嚷嚷,尤其与沈赫。”萧乡雪冷酷地讲理:“她醒后不能和他人接触,话吐干净之前不准离开我的视野。”   霍微:“王爷不必多言,我真的懂。”   萧乡雪:“滚。”   .   军医医术高明,见惯了各式各样的外伤,手脚麻利没一会便给少女上好了药。他对在旁寸步不离的萧乡雪躬身:“王爷大可放宽心,这位姑娘的伤均在皮肉,尚无性命之忧。只要多加养护不感染发热,很快就能清醒。”   萧乡雪微微颔首,看过军医写的方子便允他下去配药。主帐无人他即能更好的观察此女,因她背上伤重,只能侧着头趴卧在榻,她的脸被军医擦净了,靓丽光洁到一颗痣都没有。   审视良久,印象最深的竟是她一双与浅茶发色相近,恰到好处的眉与睫,少一根不比生动,多一根将显妩媚。   从发际到尖俏的下巴每一处皆美的张扬,不合适的男装布衣覆在她玲//珑//有//致的身//材上简直是欲盖弥彰。   萧乡雪暴躁地扯开被子拎起她左手。   赶巧进来送药的近卫见状连忙低头:“王爷恕罪!”   “进。”萧乡雪撂下她手,面色阴暗:“给她灌下去。”   近卫亲眼瞧见萧乡雪对这位姑娘有亲近之举,是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捏着燕王女人的鼻子灌药啊,他愣是捧着温热的碗胡扯出一借口:“王爷,药烫。”   若烫坏了嗓子就问不出话了。萧乡雪静下心态:“那就喂。”   “啊?”近卫握剑的手此刻抖得不行,站的老远不敢靠近:“属下?”   不然还让他亲自喂吗!萧乡雪正要招呼近卫过来速战速决,毕竟药早一刻灌下去她就早一刻醒。话到嘴边他骤然转变主意:在弄清楚她身份前,看到她真实面貌的人,越少越好。   保不齐何时何人就会泄露歪风,败了大局。   萧乡雪都想不起他上一次这么憋屈是什么时候:“药搁案上,在外面守好了,没有通报不许任何人进来。”   近卫求之不得应声而去,萧乡雪拿过碗舀起一勺汤药尝试给少女灌下,她牙合的并不紧只是侧着头必然喝一半流一半,反而是萧乡雪死咬牙关,将一碗药喂出了摔酒的气势。   帐内按时灭了烛火,被占了床榻的萧乡雪黑着脸坐去主座,脑中抑制不住地勾连所有已知线索,他烦躁地将御赐玄甲搁到腿上,沉甸甸的冰凉使他逐渐凝神静气。   他始终睡不沉,意识脱离了疏乐便迫不及待地驱向京城,他牵挂之人皆在皇宫等他凯旋,他熟练地凭着回忆打发时间,此番与往昔不同便是多了侄子云奕的笑脸。   直至他听到了少女急促的呼吸声。   她似乎是醒了,但更像从未昏迷掀被而起。萧乡雪心下觉得可笑,她既然装怎就不装的久一点,就这么沉不住气?少女赤脚距他愈近,最终虚弱地跪在萧乡雪身前,脸贴着铁甲枕了上去。   呼吸缓缓平稳。   “你做什么。”   威音厉声打破静谧从天而降,震慑地少女挺起上身,她漂亮的眼睛已适应黑暗,仰视着别有深意的男人,万分惊恐。   萧乡雪一掌轻而易举锁住少女喉咙,却触到她滚烫肌//肤的瞬间松了力气。   少女伏在他足边喘粗气,萧乡雪扫过腿上玄甲:“你挺会找地方纳凉啊,再热再难受不忘要命。”   他不轻不重地踢了她一脚:“灭灯后一直睁着眼,累不累?”   少女抖得厉害,稍微蜷缩就会牵扯到皮肉,她疼到失语,认命一般任萧乡雪处置。   莫非她听不懂中原话。萧乡雪放回玄甲,迫使少女抬头:“你那豹子,我杀了。”   两人目光交集处与黑暗中撞出火花,少女如同琥珀的瞳仁颤栗不已,原本绝望的脸上重新写满恨与不甘。萧乡雪揶揄道:“听得懂便不要装聋作哑了。如此细皮//嫩//肉的奴隶本王闻所未闻,有幸于今夜见到活//人,暂没想送你个稀罕物下地狱。”   他扣住少女肩胛,手劲极大:“舍得作死至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却只敢往脸上涂泥遮盖,不忍心伤脸一分一寸,连指甲最上还留着粉红。因为你要靠这幅皮囊骗取本王的同情,让本王对你放下戒心。”   少女吃痛,狰狞着就要嘶吼反抗。   萧乡雪眼都不带眨:“你现在一叫引来成千上万人围观,便不止要对本王解释了。疏乐给大梁整了不少麻烦,你既会中原语想必定是疏乐的王亲国戚,猜猜出了这帐子,你还能有胳膊有腿的回来吗。”   “以为装作受害之人就能混入大梁军营,你未免太过单纯。”萧乡雪冷笑道:“所以听明白了吗,如今只有本王能饶你不死,听清楚,不是救你,是饶。管你从前命有多金贵,到本王手中尽是蝼蚁。”   “杀//你。”少女指甲掐着萧乡雪手背:“他们让我杀//你。”   语声带着蹩脚口音,少女吃力道:“你是来摧毁疏乐的,是大梁派来毁灭疏乐的。”   萧乡雪莫名起步地背了口锅,他打掉少女爪子,同时松了她的肩:“本王不是。”   少女置若罔闻,一心痴痴咒萧乡雪:“你必须死。你不死,疏乐亡国,我去哪找我的父王!”   “父王?”萧乡雪缠着她比丝缎还滑的秀发:“国主三儿两女,长公主病逝后唯有一捧在手心里养的小公主,年及二十仍未嫁人。”   他捡了缕长发一,心间态度转变提起对少女的兴趣:“年纪倒是对得上,你叫什么。”   少女咬着樱唇美目瞪得狠圆,她一定是疯了,疯了才会在敌军头子眼中看到一线生机。   “苏比努尔。” 第57章 无乐(2) 公主   尚且在世的公主闺名鲜有人知, 一时不好判断真伪。萧乡雪双指发力,少女参差不齐的发梢茶色不减,单他指腹受迫泛白:“莫想凭着疏乐语敷衍本王。”   苏比努尔自嘲地呵出一气, 宛若吐了魂魄般丧失掉好不容易恢复的精力。   她还在奢望什么?夜凉, 地凉, 面前男人的厉瞳语声更比铁甲寒上三分。真实的伤口疼到麻木,求生的星火瞬起瞬灭,苏比努尔却感觉她被烫的体无完肤:“我不骗你,我在死前也要让枯名弄脏你的耳朵, 你在疏乐杀的第一人是我, 我的冤魂要缠你一辈子。”   她抑扬顿挫的咒骂在蹩脚口音的衬托下, 威逼狠绝接连浅显,连挣扎都算不上。萧乡雪和捏耗子尾般拽着头发,迫使她扼在自己膝上:“大声些。”   苏比努尔咬牙, 声小到与夜色相融:“要杀便杀。”   “你决意来大营谋刺本王,怎么连大声宣吆的胆量都没有?”萧乡雪轻易看穿苏比努尔极力掩饰的惊恐, 他面对伤弓之鸟, 冷漠的俊容增添几分玩弄意味:“说啊, 谁迫你来的。”   “我的力气,与其驳你浪费。”苏比努尔坦言:“不如留给长眠之时扬扬嘴角。”   帐外忽然间一阵窸窣,紧跟是近卫的好言相劝:“霍大人,王爷吩咐了不许打扰。”   萧乡雪微微蹙眉,边放开那捋可怜的头发,边伸出一指抵在苏比努尔的唇上。   霍微不比寻常来人, 通常近卫和他顶多客套两句便会放行,但若他此刻进来看到清醒的女奴隶,她愚钝的预谋不攻自破, 在不揭穿她身份的前提下,免不得要遭霍微一顿盘查。   到时苏比努尔的处境即成大梁囚徒,疏乐人质。萧乡雪静默沉思:不该,这位诡秘公主在他手中大有用途。   霍微仿佛在外侧耳谛听,实在辨识不出什么才开口道:“我没啥大事,就那个驮人的雪豹赖着不肯走。说来也怪,别的野物看到明火逃的飞快,它竟和个大猫似的找火取暖,当真没见过这么矫情的。”   “唔!”苏比努尔听到雪豹还活的好好的,立即明白过来方才萧乡雪是诈她!她眼眶涌出一汪清泪,未等泪流到唇边,先张口死死咬住了萧乡雪的手指。   萧乡雪吃痛,却面色不改地催促:“你有本事就咬//断它。”   管她心心念念的是那只豹子还是老国主,只要她并非全意赴死,在人间仍有牵挂,他便有本事拿捏住多情软肋,令一疏乐王室为他所用。   人骨与弱女子无力的牙口相较何其坚硬,苏比努尔二十年久居王宫安宁祥和,嗅到属于他人的血腥气便是忍耐极限,她痴痴顿顿松了咬劲,望着近在眼前的血手指不知所措。   霍微跟人抱怨完也没剩别的话,他自顾自叨叨着走远:“大梁前来支援不好随意宰杀天山圣物,等明日王爷起身再商议吧,我得去找个空地把那玩意圈起来。”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萧乡雪独占上峰,他悄然放松了心态,用沾血的手拔//出腰间短剑,将它推到苏比努尔怀里:“看准了往心头插,不然死不了人。”   苏比努尔走投无路似的紧闭双眼,握住剑柄使剑尖朝向她自己的左胸口。   “……”她是装傻还是真傻,萧乡雪及时打断:“我是让你杀我。”   苏比努尔睁眼,不受控地哗哗落泪,短剑掉在地上再没有被她拾起的动向。   “反悔了?”萧乡雪从容低笑:“帐外人的话你可要听清,他是你半个救命恩人。”   苏比努尔颤声道:“你们是来支援疏乐的……”   “疏乐历代以来依附大梁,疏乐内乱惹得西疆动荡人心惶惶,大梁有义务出兵平乱,支援王室。”萧乡雪扫过她单薄衣衫,随手拉过披在主座上的兽皮甩她身上:“派你前来之人真是打了个好算盘,你若成功,大梁重兵无首短时间很难插手满城混乱的疏乐,你若失败,左右不过一死,于他而言不痛不痒,又可以给我个下马威,让我分出精力去调查无关紧要的刺客。”   苏比努尔裹着兽皮渐渐回暖,神思上同镇定不少,她安静听着萧乡雪的推断,眼底是无穷无尽的失望:“他不会的。”   萧乡雪继续道:“我虽没想清楚你是如何翻山越岭到达此地,但你身上的伤有新有旧,你必定不是从王宫出来的。迢迢路途之中千难万险都有合适的理由,你想没想过,他放你出走就没打算让你活命。换而言之,你对他来说是个累赘,怎么死与他无关,只要不经他手,死了就行。”   苏比努尔没有让萧乡雪闭嘴的胆,她无助地捂上耳朵重复:“他不会的。”   萧乡雪莫名其妙压低声线,寒气四溢:“他是你的情郎?”   “不。”苏比努尔嘴上不提却已被说服,既然萧乡雪表明支援来意,她想不通的弯弯绕绕坦白给他或是对的选择:“是我三哥哥,三王子亚里坤。”   王室内斗。萧乡雪故作平和:“据我所知,疏乐平时为大王子辅国,二王子体弱喜好文画,三王子与二王子为同胞兄弟,便整日混在二王子处,不参国事游手好闲。”   苏比努尔点头:“自父王失踪,大王兄担起王宫内外之责,面对众人分寸把握的极其艰难。我那时的确不知城中战乱四起,只觉得三哥哥来看我的次数少了,他们大概忙的不分昼夜,我便在宫内一心为父王祈福。”   她称呼大王子为王兄,而三王子则是哥哥。萧乡雪藏下疑问,留给她充足的时间理清思路详细道来。   “然而半月之前我在夜里被贼人掳到宫外,他们蒙着我的眼睛,但我听到了刀剑相撞,难民哀嚎。不过那些声音逐渐消失了,我被关进一个阴暗牢狱,头两天单是看押,后来……他们对我用了刑。”   萧乡雪试图仅接触到兽皮扶她站起来:“你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领头之人只说他奉王亲之命平乱,至于哪个王亲,我也不清楚。”苏比努尔本能躲开萧乡雪的手,会意颤颤巍巍站直了身子:“他说大王兄谋害父王串通他国,让我识相些,说出他的计划与安置所在。我一问三不知,他们气急便抽了我几鞭子,可就算把我抽烂了,我不知道的事还是不知啊。”   “坐回榻上去。”萧乡雪不再碰她,只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坐下:“你信他们,还是信你大王兄?”   苏比努尔有些后怕:“一开始我当然是信大王兄的,多年来他与我交流甚少,可是谁人皆认同他的能力和良善。直到我在牢狱中看到了三哥哥。”   “三哥哥同样被认作成大王兄的党羽,他受的伤比我重太多,还是央求了他们很久才见到我。他拖着血//肉模糊的腿告知我内情:大王兄串通大梁卖国求荣,他抛弃了父母弟妹,如今城中纷乱全是他一手造就,为的便是让大梁铁骑轻而易举地踏平疏乐。”   萧乡雪不动声色地坐到床榻另边:“所以他劝你来杀我。”   “这是三哥哥替我求得的一条生路。”苏比努尔哽咽道:“那些人的凶恶我是体会过的,三哥哥如此要面子的一人,竟下跪献策,让王宫中训练有素的雪豹背我潜进大梁军营,大王兄不见踪影,总归还能对另一个首领下手。   “听到你们已达疆域,我放下所有顾虑深信不疑。就算现下我听进去了你的解释,承认大梁于疏乐并无敌意,但我接受不了是三哥哥要置我于死地。万一王亲之众情报有误,万一是大王兄诓骗我与三哥?”   萧乡雪理解她的心情,他也是有兄弟的人,换谁听到兄弟拿自己当棋子都不会好受。他约摸着苏比努尔眼泪该憋回去了:“你三哥对你很好吧。”   苏比努尔伤感垂眸:“我的母妃出身低微,若不是三哥哥对我多加照料,恐怕我冻死饿死都不会有人发现。”   她看萧乡雪将信将疑,不吝多说几句身世相关:“你和旁人一样都觉得我是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可谁又知公主一词是在我长姐走后,才迫不得已传给我的。”   “你。”萧乡雪听到提示,尘封多年的记忆骤被唤醒,他似乎想通了为何三王子的要求没由苏比努尔驳回:“你父王曾向大梁求过亲。”   苏比努尔攥着兽皮细毛:“是。”   疏乐国主曾真诚隆重地请永兴帝给当朝燕王和疏乐公主赐婚,不过永兴帝没擅自做主,他找来燕王询问意向,任使臣将他们公主夸的天花乱坠,萧乡雪一听到结亲,毫不犹豫直接拒绝。   没人知道原因,因为没人敢问,这门亲事自是不了了之。   萧乡雪难得体会到什么叫尴尬,他一直以为疏乐提到的公主是长公主,当时长公主就剩一口气,那使臣嘴里的“身体康健”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今日他才明白,人家为了两国亲事长久一些,说的是眼前这位谋//杀未遂的黄毛丫头。   亚里坤哄她时必加了一句:他拒过你婚!办他!   老国主不舍掌上明珠嫁人的传闻顿时化为无稽之谈,真相十有八九是因老国主还做着女儿成为燕王妃的美梦,大梁一日没同意,她便一日不能嫁给别人。   无巧不成书。萧乡雪黑着脸:“你至今未嫁,莫不是为了本王。”   苏比努尔紧张地揪掉一撮细毛:“……是。” 第58章 无乐(3) 初阳   任她现在这幅忍辱负重, 梨花带雨的样子有多惹人怜惜,耽误她婚配的是她老爹,他萧乡雪不想担这层无中生有的情债:“本王若成婚早些, 孩子都与你一般大了。”   “可是你没有。”苏比努尔缓了气息试探着和萧乡雪对话:“这借口做不成理由。”   萧乡雪起身拾短剑入鞘:“听你的语气似在怪我。”   “起初是的。”苏比努尔的大实话令萧乡雪一哽:“我跟着母妃在王宫最偏僻的宫院生活十四年, 嘴上按她教我的称呼她为母妃, 我却连她的封号都不曾听过。她病逝后来人收尸,小小的院子里挤了好多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父王。”   @泡@沫   她面色平静,仿佛这些磨难并非她亲身经历, “父王将我送到了个敞亮的宫殿, 每日每夜都有人专门指导我的言行举止, 三哥哥见状很是高兴,他说父王有愧,我往后就是名正言顺的二公主。”   这丫头怎这么能说。萧乡雪向来不喜听人长篇大论, 可苏比努尔是他目前了解王室的唯一人选,搞不好哪句话中就包含着她不自知的重要内幕。忍一时成大事, 他僵硬地坐到苏比努尔身边, 抱臂静听。   苏比努尔抿了抿嘴, 唇上还有萧乡雪的血:“我察觉到事态没那么容易,是因为他严格派人教我中原语,光会吐字还不行,更要会写,要对答如流。我不聪明却也懂得人世常情,长姐病重, 父王是要让我代替长姐嫁去大梁。”   “结果待我准备周到,等来的只有燕王拒婚。”她轻声细语间完全不见埋怨之意:“你能理解我才被疏乐利用,后被大梁弃之不顾的感受吗。”   萧乡雪喉结一滚, 觉得苏比努尔这句话说的不怎么对,大梁从没拥有过她何来抛弃。他正寻到插话时机,脑海竟浮现自语声音:一个专供联姻的公主,走不到远方难道还能回头?   “所以我心里的确怪过你,怪你为什么不要我。”苏比努尔已然看的很开:“后来就想通了,天之骄子燕王凭何娶一位互不相识的异族女作王妃。而且,我是应该谢谢你的。”   萧乡雪没走神,接问:“为何。”   苏比努尔道:“没有你,我就不会受到父王重视,也不会吃饱穿暖安安宁宁地生存至今。”   萧乡雪被絮叨的没了脾气,这绝对是他接受最快的无功受禄。   “你脸色不太好。”苏比努尔不知何时盯上了萧乡雪无可挑剔的侧脸,先一步作了解释:“我有时说话直截了当,可是从不撒谎,也瞧不上满口谎言之人。你听的适应最好,不适应……你就别理我。”   片刻后又道:“慢慢的,我自然也不理你了。”   敢情左右都得继续听下去。萧乡雪无疑选择利于套话的前者,他顺势看向苏比努尔浅瞳,其中凶狠消散,尽剩和她美艳面庞本不相配的久经疲乏,与世无争。   他看穿过数不清的善恶心性,一个遭人借刀,不通现状的苏比努尔没什么可值得例外区分的。   “我不否认三王子对你的好。”萧乡雪询她态度,边盘算着如何委婉示意:“往后你有何打算。”   这倒是把苏比努尔给问住了,她心里没底,犹豫着排除一条后路:“你总不能将我送回去。”   萧乡雪道:“你是疏乐王室,我等一行前来说白了就是辅助王室平复内乱,稳定朝纲。你在我的保护范围之中,回不回去由你决定,我能护你入城。不过之后,你回的是王宫还是牢狱就不好说了。”   苏比努尔打了个激灵:“你的意思是我一现身,就有人抓我。”   “我说了,他们敢放你出来就没想让你活命。你在他们眼中是已死之人,死人有在阳间出现的道理吗?既没死绝,再添一刀是必然。”萧乡雪瞄她一眼:“你连他的名都不敢说。”   “亚里坤。”苏比努尔闭上双眼困住泪水:“在中原语中他是热烈的火焰,我曾依靠他取暖多年,从没体会过由火舌灼伤的滋味。”   深夜露水气凉津津的,着实能让人暂忘疯火的可怖。萧乡雪干脆侧身久久注视苏比努尔,白裘裹不住她从头到脚张扬的异域美感,貌像跌落泥泞的白狐,神似落单任宰的幼鹿。   只要建立信任,他可以不费兵卒不伤性命的从她身上获得所求秘钥。   这并非小人心眼与害她的手段。萧乡雪活动着脖颈坦然道:“你习惯直言我便不和你废话,眼下情况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你三王兄确实被乱臣捕,养尊处优的王子受不住严刑,屈打成招接受了他们口中大王子谋反一说,且不得已听令而行,当了乱臣的挡箭牌治你于死地。”   苏比努尔欲言又止,强迫自己安静地听萧乡雪说完。   “其二。”萧乡雪眼中闪过中意之色,仰头不紧不慢道:“这从始至终都是亚里坤演给你看的,他设计了一番被远亲绑架的戏码将卖国罪名嫁祸给大王子,再通过你对我的怨气逼你绝处逢生。”   苏比努尔见他停顿,忙问:“但是他如何得知小雪的路径?”   萧乡雪挑眉:“你叫我什么?”   “没有叫你,是驮我来的豹子叫小雪。”苏比努尔扑闪着大眼,想起萧乡雪骗她小雪死了就难过:“它是亚里坤从驯兽师手中要来的,我初见它时才那么一丁点大,很是听话。它本名为卡热,在我学了中原语后,比较喜欢唤他小雪。”   这丫头片子绝对知道我名二字。萧乡雪气呵一声:“家兽的性子没你想象的容易揣测,它是亚里坤养的不错,可若在心底偏向你呢。或者,亚里坤拿它出来是为了让你放下戒心,它看的出也闻的出你受了伤,却没有跑向人多的村落寻求帮助,而是带你穿山越岭,不奇怪吗。”   苏比努尔撑住胳膊前倾靠近萧乡雪,为爱宠辩解:“小雪又不是你,它哪能想到这些。”   “你,大可不必这般一褒一贬。”萧乡雪凛神:“它想不到,它想的一直是如何救你。亚里坤时间紧迫,能操作的地域有限,绝不能提前领着一只雪豹在城内外走动认路。据我推测,他藏身的牢狱离宫城不近,雪豹往哪边跑都不会引人注目。”   “这样一来再做手脚,比如将你的血集中滴往深山方位,雪豹带你走失的可能大大增加。除此以外他若还有闲心,将会派出几位心腹高手跟踪你们,到合适的地段准下杀手。”   苏比努尔回到原位,护着胸口的手颤抖上移,惊诧地捂住了嘴。   “你猜。”萧乡雪低音冰冷阴翳:“如果那豹子不争气,没有凭借天生的野//性甩开跟踪之人,没有嗅着人味找到军营,你还能不能活过今晚。”   “我一路上昼夜不分昏昏沉沉,听到中原话时以为老天助我,一梦醒来便侥幸来到大梁军营。”苏比努尔门齿抵着手指关节:“未曾想,未曾想……”   萧乡雪皱眉,强行拉开她的手:“嫌伤不够多?”   苏比努尔抽泣着摇头。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萧乡雪微微发力攥了攥她手腕:“明日天亮,大梁使团便会往王城出发意图谈和。然我与军师从未听说过大王子失踪的消息,甚至至今仍认为,明日接见使团的会是大王子。”   他话到底端一针见血:“验证我假想的最好方式就是现实,如果明日代表疏乐王室出面的是你口中被捕的亚里坤,那就什么都不用谈了。亚里坤联合王戚,图谋造反嫌疑杀害父兄,我会即刻出兵。”   “不行!”苏比努尔以细腕微力反抗,试图让萧乡雪冷静下来:“就算你所言都是对的,我父王和大王兄万一还活着,你逼急了亚里坤,他真动手了怎么办!”   “你在为他说话。”萧乡雪眸色一暗:“你觉得我不出兵,他就不会动手?”   “亚里坤看我长大,我同时也见证了他步步成人,我不偏袒他分毫的说,他那么爱笑那么爱多管闲事的一人,不学文武不论朝事,只乐意吃喝玩乐,从来没有要争夺王权的迹象啊。”苏比努尔语速飞快,生怕说不动萧乡雪:“对,他可以是装的,但装的了一时装不了一世,他浑身上下一无是处靠什么称王!”   “他靠不上出类拔萃,便唯有放手一搏,等你父王另外两个儿子死的死病的病,大梁会怎么做?大梁理不了你们王室错综复杂的关系,只会扶持国主后嗣!”萧乡雪面对妇人之仁略有动怒:“若不是你九死一生告知真相,我等均站到亚里坤的阵营,帮扶叛子!”   奉告之言不忌难听:“你要是一死了之,世间无人知道亚里坤的阴谋诡计也就罢了,反正他坐上王位,流传的血统照样干干净净。但是你还活着!你是亚里坤的妹妹,更是国主的女儿,你能心安理得看着叛子称王吗?”   “我带兵前来不是为了看你家破人亡,更不是为了将你亲爱的三哥哥逼上绝路,你不懂帝王家夺嫡有多残酷。”萧乡雪甩手长叹:“剿灭叛贼,成全的是你,不是我。”   “他本就继承不了王位的,他与二王兄的母妃虽然得宠却是异国之人,亚里坤若是失败,该不是他的依旧不在他手上。”苏比努尔眼泪掉的愈快,吐字却愈加费力维持清晰:“我明白,我明白,但我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争抢残杀,王爷,王爷,你为人臣也为人兄,为人子,你懂我的心思,对不对?”   萧乡雪一瞬迟疑。   “以你的才干制服亚里坤不成问题,我求你,求你救救我的父王和大王兄,求你最后留亚里坤一命。只要你答应,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苏比努尔仓促抹干眼泪:“你们兵法不讲究一招出其不意吗,你……你先关押我,待到有用之时,拿我要挟亚里坤!”   萧乡雪起身,居高临下地提醒她:“他要杀你。”   “他定是迫不得已的!其中内情我不得而知,我只清楚他对我的亲情,他绝对是迫不得已的,我在他心里必定拥有一席之地。”苏比努尔灵魂挣扎,嘴上喃喃道:“你先留下我,留下我。”   以她身份和今夜泄露的机密,大梁理所应当给她一口饭吃。萧乡雪冷漠却不绝情,他受不了女子低三下四哭哭啼啼,无奈道:“我不留下你能怎样,把公主扔出去喂豺豹?”   苏比努尔昂首:“你答应了?”   “我答应的是尽力保全正统王室,保你回城仍是疏乐公主。”萧乡雪被她拽着坐下:“至于亚里坤是死是活,不仅要看实际如何,还要看大梁圣意。”   听到还有一线希望,苏比努尔立刻恢复了些精神,她感激地看向萧乡雪:“王爷说的是。”   未来的境况不好咬死,但也八九不离十了。疏乐原本就和他没什么牵连,人家公主都表态若父兄无碍,即愿意免除亚里坤的死罪,他回到养心殿下,给永兴帝做个传话人总不过分。   如此,苏比努尔也算欠他一个人情。   萧乡雪藏着心事,忽而转成了有求之人,他轻轻咳嗽了声:“你方才说,让你做什么都可以。这话算数吗。”   苏比努尔一怔,脸上才显现出的粲笑骤得褪去,面如纸白。   下一刻白裘从肩头滑落,她无处安放的指尖寻到衣衫系带,哆哆嗦嗦不忍解开:“算数。再说,我早就是王爷的人了。”   话像在讨好萧乡雪,又像在麻//痹她自己。萧乡雪原还在思考怎么和苏比努尔描述她能听懂,却猛然间听到她视死如归的壮烈言语,差点没一口老血把他呛死。   他耳根发烫,精准地提起裘皮糊她脸上:“没人要你以身相许!”   “你想清楚了。”苏比努尔捧着裘皮缩到床脚:“除了美貌,我可是什么都没有。”   “……”萧乡雪话到嘴边咽了回去,今夜时光所剩无几,一时半会恐怕难以和困到发晕的丫头详解正事。   苏比努尔见他不说话,便自言自语掩饰尴尬:“中原也有以物换物的规矩吧。王爷若对我没有所求,我反而感觉不安。”   “来日方长。”萧乡雪懒得和话痨比拼:“眼前最重要的是你如何在这长期住下,我的王帐不会容你第二晚。”   苏比努尔依稀记得方才众人炽热的目光,她怯生生道:“你身边的那位大人好像没有察觉到不妥,既不能将我当做公主囚//禁,我可以继续当逃脱的奴隶。只有一个要求,放我离旁人远一些。”   萧乡雪揉着眉心:“苏比努尔,何意。”   她张了张口,似乎等这一问等了很久,然而突然轮到她答,竟还有些紧张。   “可以说,初升的太阳。”   萧乡雪抬额无意对上苏比努尔透亮的明眸,那是一双应当见到盛世的眼睛。   “从今日起,你的中原名便是初阳。” 第59章 无乐(4) 事变   距使节沈赫出营进城过去整整十日, 托白日晴朗的福,此夜微寒不见冰雪。   北麓平壤最高坡上确有一茕茕孑立的人影,霍微拖着腰杆大喘粗气, 踩着露草边爬边怨:“七日成习诚不欺我, 入夜要找您都不必问近卫, 闭眼爬山就是了。”   萧乡雪咬掉含着的草根,目视前方若有所思。   霍微走到萧乡雪身后站稳足下,神清气爽地朝前吆喝:“初阳!”   弯腰搜摸浅草的少女应声而起,咧嘴笑着与霍微摇了摇高举的手臂。   “你接着玩吧。”霍微招招手以表回应, 反正不指望初阳能听懂, 他声音小了下去, 往前一步用膝盖戳咕萧乡雪:“今夜放了几只。”   萧乡雪沉沉道:“三只。”   “嚯。”霍微举头望望天边明月,亮堂的照着初阳浅发盈盈发光。他实在没事干了方盘腿坐到萧乡雪身侧:“您咋想的。”   萧乡雪话不对题:“有诈。”   “不是,谁问您情报了。”霍微手揣在怀里, 挑着眉毛将头往前伸,意在指不远处的活泼大姑娘:“她, 您咋想的?一来不让线人查她身世, 二来默认了她待在军营, 收留废人可不像您燕王爷会干的事。”   “身世身世,是你,霍微霍守真大人说她是逃跑的奴隶。”萧乡雪五官和被冻住了般,开口也冷冷冰冰:“不是废人,那豹子死乞白赖地躺在练兵场打滚,就听初阳的话肯挪屁//股。怎么, 把她赶走换你上?”   霍微转脸神色苦逼:“那夜您和初阳在王帐里睡得香,我可是和那混//蛋玩意周旋了一整晚,隔天我腿都不会动了, 哎好,没休息过来满营找您,找到了又得爬山才能见上一面。”   好在此处上空的灿烂星河能宽慰心情。霍微喃喃感叹:“怎么找着这地的,既高耸威风,还能顺便偷懒。”   萧乡雪不吭声。   “不说话我更知道了,她带您来的呗。”霍微凑近笑道:“别以为我瞧不出来,美其名曰给雪豹找食吃,现实而言此处灵光宝气,是为天家所赐的约会圣地。可谓二人正好,我来打扰。”   萧乡雪低头正看见霍微两行白齿,他哂道:“小心给你牙冻掉。”   霍微在萧乡雪身边待了多少年,这位王爷最爱一道口是心非,他没否认的事那绝对不是无中生有。霍微仰直脖子闭上嘴唇,满脸八卦地陈述事实:“人家年纪轻轻活跃好动,夜里无聊给豹子捉兔子是多打发时间一乐趣。您说说您,非在白日往地里放死兔子,今是几只来着,哦对,三只。”   “你再叽叽歪歪我把你也埋地里。”萧乡雪撞了霍微手肘,生怕给初阳听见:“你没看见她第一夜没捉到兔子的伤心样吗,低声些。”   霍微似笑非笑道:“真没想到您会在乎小女孩的表情,您是真闲啊。可怜初阳小小年纪缺乏常识,往后要认为兔子和草一样,都是从地里长出来的。”   萧乡雪冷目上下审视霍微,霍微连连转变话题:“要我说那玩意吃什么不行,来到军营求生活便不要挑三拣四。打//鸟不比夜里受冷来的轻松舒服。”   初阳刚巧挖到只兔子,拎着兔耳得意地冲萧乡雪笑,她双颊通红,却精神抖擞。   霍微看似瞧不起萧乡雪哄小孩的行为,眉眼手脚回应起初阳来那叫一个积极。他对初阳竖起大拇指,僵笑着问:“她是不是听懂了。”   “……”萧乡雪不是没考虑过给雪豹换些吃食,他同不愿让初阳半夜出来挨冻,毕竟她伤势未愈若再惊风发热,到头还是要他来照顾。   然初阳不乐意,不仅阻止他杀鸡打//鸟,还说她会自己给小雪捕食,坚决不多拿丝毫军粮。   起先萧乡雪以为初阳信不过他,担心他会从小雪的吃食中下手对它不利,事事要求亲力亲为。不过地位再低的王室公主也不会逮野物吧,尔后经他观察,果然初阳面对陌生地界,摸一摸兔毛都畏畏缩缩。   “她不喜杀生。”萧乡雪给霍微解释他想到的原因:“几只兔子而已,举手之劳。我手中血多,算我头上。”   当局者迷,心细至此了都。霍微心想,军中传言,从前是任何一个进出过王府的女子都有成为王妃的可能,大家眼巴巴盼了多年愣是没等到结果。眼下来到军营,那这话自然换了版本:任何一个住过王帐的女子都有成为王妃的可能。   初阳作为十几年来第一位打破常规的绝妙之人,营中上下对她敬而远之的同时,皆恨不得隐身围在未来王妃的身边看热闹。   先几日王爷不清楚玩笑话,但若再这样下去必得一浪高过一浪,假的也给说成真的了,虽然初阳出身低了些,但以美艳绝伦的脸蛋做个侧室绰绰有余。   一阵困意袭来,霍微痴痴念念:到时候离了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快快乐乐跟着王爷回京得赏,再赶着王爷大喜之日品到佳酿,讨几日空闲在京逍遥。   萧乡雪不知霍微飘到了云层几丈,他望着初阳便想到线人的昨日来信,信中有道:使团平安到达疏乐王城,前来接见的是疏乐大王子,无疑。   初阳口中不见踪影的大王子,怎会完好无损地接见使团?   他尚未与军营中任何谋士说起初阳的经历,为的就是等接见人是亚里坤那一刻,起兵围城一举平反。可事与愿违,将要发出的兵原是箭在弦上,如今却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萧乡雪脑子很乱,他相信初阳连哭带喊的叙述是真的,比起现在怀疑个无冤无仇的傻姑娘,他在乎的是亚里坤现状,是被反杀了还是暂时隐退。   他需要更多的情报。   “守真。”萧乡雪走到死胡同,便得要心腹与他一起分析:“我会不会判断失误了。”   霍微砸吧着嘴:“大喜大喜,恭喜王爷。”   萧乡雪面色铁青,狠狠拧了一把霍微大腿。   “嗷!”霍微一声哀嚎彻底清醒过来,他双眼朦胧地对上萧乡雪目光,靠着尚且存在的听觉回忆他的提问,思索片刻答道:“王爷已然料事如神,但也不能求完全精准,咋得给天王老子留些面子。”   萧乡雪轻轻按//揉眉心:“一个人遇害失踪,几日而已完整大方地出现在大众和援军的视野。此事不可能成立,其中蹊跷必定有诈。”   霍微反应过来方才萧乡雪回答“有诈”的意思,他正色道:“若是他遇害后一直没有脱身,白日现身也是被幕后之人强迫的呢。”   “幕后之人对所要得到的贵物迫切求成,同时小心翼翼。失踪的人面对援军万一呼救,他的计划即顷刻功亏一篑。”萧乡雪不满道:“再想。”   霍微指间捻着碎草:“自策自演。”   “此有两类有迹可循,其一他遇害时装作柔弱,在摸清敌方状况后反击,成功全身而退回归大众。其二,整个事件从始至终都是他自己布置的,假装失踪嫁祸于人,除掉碍事之人后,为所欲为。”   总而言之要找到亚里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萧乡雪鼻息加重:“探明敌方才能拿到证据,证明谁才与我们站在一边。”   霍微察觉出萧乡雪的焦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清清嗓子好言劝道:“今日的线报快到了,第一次谈判的成果到手,相信会有意外之喜给我们指一条明路。”   萧乡雪起身拍拍身上土泥:“事出有因,谋事在人。”   “事出有因。”霍微没跟着站起来,他摸着下巴重复道:“事出有因。”   初阳余光从未离开过萧乡雪,她见萧乡雪起身,忙抱着两只挖出来的新鲜兔子小跑过去,她欣喜地在萧乡雪身前幅度极小的蹦跳一下,又向霍微友好微笑。   萧乡雪赶霍微回帐:“别磨蹭,起来。”   霍微慢吞吞地起立,眼珠子就差镶初阳身上了:“王爷,事出有因倒提醒我了,您哪来的灵感给初阳起这名。”   初阳乐呵呵地看着萧乡雪。   你就坑我吧。萧乡雪回她眼神,胡诌八扯道:“当日从帐里出来,正巧看到了刚升起来的太阳。”   “那你是挺有福的,应该庆幸。”霍微一时忘了初阳听不懂中原话,调侃萧乡雪道:“庆幸咱这位了无风情的王爷没管你叫,刚刚。”   初阳演技超群,咬着舌尖憋笑装迷茫。   萧乡雪按得手关节咔咔的响,无比想将霍微舌头揪出来打结。三人气氛温和地走下山坡,初阳知道萧乡雪和霍微等人要商议事宜,便如昨日前日般主动挥手告别,准备去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喂小雪。   “王爷!”没走几步路,初阳背后传来士兵铁甲跪地的声音,好奇心使她止住步子,只听那士兵不避讳任何人,撕心裂肺道:“王城来的急报,沈赫大人遇刺,身亡!”   萧乡雪声稳气颤,冷硬地能在人脸上划出血痕:“你说什么。”   初阳不由自主地转身追寻萧乡雪的视线,他眸中笃定的分寸已然崩塌的。一片背叛晴天的雪花从天而降夹在她和萧乡雪中间,更甚落寞。 第60章 无乐(5) 青荣   萧乡雪的回忆戛然而止, 无底的梦魇于初阳提心在口,依依不舍的眼神间定格。   肺腑震裂似的痛感敲击着他脑颅,不许肉身寻死的激荡神魂拼命往主人漆黑眼底塞动人心弦的人生光景。萧乡雪悄被唤醒, 脑海中才渐渐清晰的懵懂初阳忽然变作一媚若红芍的贵女, 身着浅青羽衣立在龙袍天子之侧。   与初阳不同, 她催人出走的眉眼娇俏一折,满心欢喜散在天子脚下,不知疲倦地捧笑讨好。   可她浓妆粉面下,分明是有悲伤神色的。   她是舍不得吧。萧乡雪多想调转马头折返回宫, 他绵绵睁眼时还在努力说服自己:她舍不得我的。   然所见实景并非皇城, 而是一四四方方的破败土屋, 墙壁依沙石戈壁而立,久无人居的屋中摆置歪的歪断的断,所有东西都被覆盖了一层沙砾, 他不过是躺在块还算平整的石板上。   萧乡雪闷闷咳了几下,适应一种疼法也就能忍了。他于战场昏起总习惯确认手脚还在不在, 将四肢逐个移动一寸, 竟发觉右手被人攥得紧实, 不听使唤。   此番情景最不可能出现的就是初阳,偏偏跪在石下睡得正沉的是她没错。   这丫头比他第一次见时更为狼狈,连头发丝中间都夹着沙尘,活生像个小要饭的。萧乡雪庆幸他一眼看到的不是血海尸山,手臂恢复知觉他却不忍动作,只哑声唤道:“初阳。”   “!”初阳倏地和遇到火燎般猛抬起头, 美目瞪圆一时不知何去何从,她注意力很快落回萧乡雪,二人目光交接恍若隔世, 初阳的慌乱瞬间化作惊喜攀上眉梢:“你醒了!”   萧乡雪如同在地狱走了一遭,有人于榻前等他重回世间莫名其妙的温暖。他缓缓抬手抹去初阳脸上血痕:“醒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你开口费力,我待会一件件讲与你听。”初阳没工夫躲避,加快语速安慰住萧乡雪才发觉他在碰她。体温回升后指腹硬茧并不粗糙,初阳禁不住破愁为笑:“原来你的手是这种感觉。”   萧乡雪还有些晕眩,由初阳牵着他手腕平静莞尔:“你不都攥了好几日。”   “能一样吗。你伤的那么厉害,一夜比一夜的凉下去,我不会医术只能把着你的腕脉。”初阳惊魂未定地摸上萧乡雪的额头,见无大碍方道:“它还在跳,我便撑得住。”   伤的的确不轻,不然哪能轮到她苦苦看守。萧乡雪呵气笑道:“多谢。”   “要说这些场面话,我倒想让你省下力气。”初阳拍拍石板边侧的灰,扶着萧乡雪胳膊小心落下:“话虽难听,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左腿不要随便乱动。”   萧乡雪自体会到了左腿奇异的胀痛沉重,他看向勉强支夹着小腿的粗树枝子,不吝夸赞:“你的杰作不赖,何来难听之说。”   初阳未想邀功:“你们习武之人不最看中身体发肤的吗,我在你刚清醒时就说你断了腿,以后能否走跑未知定数,这莫非还不够难听。”   “有命亲耳听到伤情,便没什么话是难听的。”萧乡雪笑着按耐复杂心情:“我先前九死一生,醒来询问有关将士伤亡,营地安全,粮草余量等便会耗去多时,有精力想到自己时也就不在乎了。反正没死,随便治。”   初阳按按他的小臂表示自己在听,劫后余生的欣喜过后即是逃脱不掉的遗憾:“对不起,我没能力打听你数以万计的精兵下落,于营地粮草更无从下手。”   “谁都不比我了解王城一战的情形,你不该道歉,我不能怪你。”萧乡雪疏导道:“霍微选的军营所在地形易守难攻,你若留在里面,绝对要比现在舒坦。”   他猜的很准:“但你为我跑出来了。”   “那夜你得到使节遇刺的消息,集结营地几乎所有的兵不顾风雪连夜赶路,只留下一些守卫杂役,与霍微大人。”初阳回想道:“你走的那么快,我爬上山坡往下望只能看到接连成片的火光。你离开越久,我不知为何就越怀疑自己,当时你给我留下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是后会无期,还是让我等你回来。”   “霍微大人仍认为我听不懂中原话,每日除了用膳也不和我说话,为隐瞒身世我只好忍着,忍着不去打听你的消息。”话到此处,初阳对萧乡雪一笑:“后日你派来的译官一行到了军营,我便能装着样子和霍大人交流了。”   她个话痨多日不言保准憋坏,萧乡雪唇角微扬,解释道:“使团他人受着保护从王城出来与我会面,我留下了一部分人,余下的文官带着麻烦,不如让他们回营照看你。”   “我又不是小孩,哪用得着这么多人照顾。我本以为霍大人留在原地是因体力不支,然而一问他却回答:王爷让我养好豹子,顺便看好你。”初阳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愧意:“若没有我,霍大人跟你前往王城多加筹划,说不定你就不会受伤了。”   “就在前一刻,我决定有些事不能和你细说,怕的就是你会多虑,现下我改变主意了。”萧乡雪脾气也不再急,慢条斯理的跟初阳讲道理:“若没有你,我对疏乐背地的王位之争一无所知,贸然行事会比如今凶险千百倍。大梁的使节在疏乐遇害,我必带兵前去讨要说法,而且没有商榷余地,教训一场是免不了的。”   他的语气不知不觉愈来愈贴近初阳:“顺利攻城后,我调出三分之二精兵进城严守,不伤害百姓的同时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但我没想到他白日受挫连夜偷袭。”   初阳心提起来:“偷袭?你是因此受了重伤。”   萧乡雪眨眼算作颔首:“那夜领头之人武功高强轻功更佳,他下手极狠几乎将我那队人杀的片甲不留。”他顿住看向初阳:“我没你想象的厉害。”   “呸,明明是他们耍赖,有高手不来光明正大地打,非留着在背后搞乱。你没有硬杀,选择保命是我压的赌注。”初阳笑起来:“我总觉得你有要事没有完成,不可能轻易赴死。”   萧乡雪见识到最不奢求的心有灵犀,他随初阳一起轻轻笑着:“所以你来找我了。”   “听到你一行全军覆没,燕王不知所踪生死未卜时我是懵的,不知怎得,我预感若不去拼命寻你,你会像父王和大王兄一般永远消失。我大致记得从天山往王城去的路径,趁霍大人闭门不出,带着小雪就往山下去。”   “疏乐地界这么大,我想不出你们吃了多少苦。”萧乡雪环视过屋内:“小雪呢,在外面?”   “我不是在这寻到的你,你昏在王城东面大概十里外,可能是沙暴隐藏了你的行踪。我担心有人追杀,便驾小雪一起狂奔到与之极远的月心湖,从这沿着孔雀河走可以遇到逃难流民聚集而成的村子。”初阳半天不说小雪。   无法想象的困难令萧乡雪心口抽抽的疼。   “我不会撒谎,尤其在你面前。”初阳自责道:“山下环境恶劣小雪本就不适,我能嚼些野草树皮充饥它不能。它陪我多日体力透支,驮你到月心湖时连水都喝不下,却硬挺着指引我到达一处村落。”   萧乡雪无力问:“那它,埋在外面吗。”   初阳摇头:“它睡在村医的院里,再也不起,我便将它留下了。起码村子里有地有碑有人烟,小雪最喜欢热闹了,它定不愿骨枯黄沙。”   萧乡雪按上肩头包扎好的箭伤,心绪苦涩难言:“你和小雪的恩情我萧乡雪永世不忘,我之前答应你的事会做到,后来你有所要求我也会竭力满足。你最恶谎言,我保证与你绝无欺骗,再无隐瞒。”   “片言九鼎,我……”初阳不去看萧乡雪肩头,慌张地挡住小臂内侧:“我受不住。”   萧乡雪狐疑地握住初阳细腕朝外一翻,盖在伤口上的草药掉落,只见白肤上旧痕累累,甚有一泛着血水的箭洞几近露骨。萧乡雪匪夷所思,厉声质问道:“怎么弄的!”   初阳敷衍道:“不小心。”   “你当我看不出来?这伤与我肩头箭十分相像,可我中箭后立刻将其拔//出来了。”萧乡雪眼神阴狠,一字一顿道:“谁伤的你。”   “没人,是我自己。”初阳忍痛坦白:“你被整个疏乐盯着,坚决不能在流民村露面,他们为了悬赏什么都做的出来。可是你要治伤,不用药你会死的!”   萧乡雪似乎明白了初阳的行为,他脊骨发凉:“因此你带着自己的伤口,跟村医学如何敷药包扎,再拿药回来医治我?”   他凄入肝脾,心甘情愿承受两份痛苦:“你简直胡闹。”   初阳眼眶泛了泪,不知是疼的还是委屈的,她惊颤地抚上萧乡雪肩膀:“剜肉试药,我自觉能以此换你亲口解惑。”   你能,不必如此也能!萧乡雪连忙答应:“绝无欺骗,再无隐瞒。”   “青荣是谁。”所有的痛楚从伤处移至心尖,看来痴念也可让人热血沸腾:“你常梦到的青荣,晕了几日便梦呓几日的青荣,是谁?” 第61章 无乐(6) 交心   萧乡雪生平头一回不知所措地失了声。   “此时此刻, 你是不是特别希望我听不懂中原话。可我不知能听懂,还听去了你心里。”初阳垂下胳膊彻底不让萧乡雪再看伤势,她笑容泛苦:“青青藤柳, 欣欣向荣, 青荣作为姑娘的名很好听。”   她特意停顿给萧乡雪留了说话时间, 然片刻延至良久,屋中仍静的落针可闻,劫后余生的温情四处逃窜。初阳额穴发烫,望着默不作声的萧乡雪, 恍惚间起了怀疑自己多管闲事的心思:“你的私事与我无关, 我只想讨回早该交代给我的答复。”   “你当年拒不娶亲, 是不是因为心有所属,青荣姑娘是不是心悦之人?”初阳记性极佳,她念得萧乡雪避而不谈的话题:“你迟迟不肯与我明说的诉求, 是不是也和她有关?”   “……”萧乡雪一个“是”字卡在嗓眼,他似乎低估了眼前丫头的推断能力。是, 他曾无数次亲自斩断他与柳青荣的恩恩怨怨, 然而在意识不清的生死之线, 他企图抓住的竟还是那只永远不会伸向他的纤纤玉手。   他与柳青荣已然绝无可能,却不可否认年轻气盛时真实萌生过的感情。   但这些不堪回首的陈年旧事他如何给初阳讲?莫非要大言不惭地说起:梦话所提的青荣与我青梅竹马,我本以为我们两情相悦,结果她趁我大病未愈,转头去做了我皇弟的侧妃?   “我对天发誓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当年拒婚是因我作茧自缚, 自认没有再踏足情场的资格。”萧乡雪察觉出内心在敦促他解释清楚,他绝不想让初阳成为过客:从前未有,你若应允, 未来与同。   话与泪终究一齐吞了回去。   初阳都坦言与她无关了,他不在其位,又有什么资格插嘴?   他们能在近在咫尺的死亡下义无反顾,彼此奔赴,便也能于风平浪静处背道而驰。   “我睡得昏沉,险些忘了重中之重。”萧乡雪轻叹着打破冰封:“使节一行到达王城时出面接见的人是大王子,我派人确认过,那毋庸置疑是你大王兄本人,无论他是自策自演还是反杀夺权,你都可以放心了,他受众人拥护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不过亚里坤和那些远戚的下落,有待寻察。”   初阳听进去了,只是不乐意抬头作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她明白现状已脱离萧乡雪的规划:“你以为的亚里坤迎接使臣并没有发生,倒是和我入狱之后能对的上,三王兄或许真被人劫持了。”   萧乡雪冷硬地皱了下眉。   “罢了,多说无益,你总归只信自己。”初阳跪了许久腿脚发麻,起身却迅速不带犹豫。她背对着萧乡雪将碎发捋到耳后,借口道:“你再睡会吧,我出去替你寻根合适的枯枝用来支撑。”   萧乡雪体力殆尽,咬字不由自主地虚弱:“初阳?”   她全当没有听见,裹着薄衣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   萧乡雪一憩错过了山外大漠短暂的白昼,他再醒来时天色冷暗,好在月光够亮,照清视野绰绰有余。   初阳不在。萧乡雪睁眼前便有顾虑,现下望着空空如也的屋穴惴惴不安,他后悔白日怎么就没追上去,万一初阳在外遭遇不测如何是好。   须臾之间他脑海中闪过无数惊骇念头,萧乡雪按着肩伤坐起以免开裂,忽然发现有一结实直长的叉枝竖在石板旁边,其表面平整,木刺已被精心削去。   萧乡雪心中一暖,控着腿拿过木杖支撑站起,不愧是初阳准备的,高度正好合适。看来她回来过了,为要散心不在屋内想必不会跑的太远,有了拐杖他更好出去寻人。   于风沙中摸爬混打过的胄甲外衫显然被洗过,整整齐齐地叠在石侧。萧乡雪穿好布衣,无声从肩甲处扯下了还算厚重的披风,拿着一步一挪慢慢走出了屋。   大漠沙地与浅草高原离得不远却大相径庭,多年前或有一阵凶残的沙暴侵袭此处,使人们建造居住的院落搜刮作有歪有斜的残枝败叶,更有甚者半身陷地。   萧乡雪环顾狼藉心生不出半点波澜,直至望到偏西而盈的硕硕弯月,月影之下的瘦小身形心事重重,她静坐的久,胆子大些的鸟雀落肩而栖,初阳捧过毛球用鼻尖亲昵地蹭蹭羽绒,谨慎抬手将它归还给皓月天地。   “!”初阳余光瞥到男子的高大身形不禁吓了一跳,相熟的默契又令她即刻认出来人,她焦急小跑到萧乡雪身边搀扶,抿着唇小声指责:“谁让你下地了,村医说要静养。”   萧乡雪不忍往她弱不禁风的身板着力,好在站的还算稳:“我醒来没见到你必会出来寻你,想让我静养,首先你不能乱跑。”   初阳置若罔闻也不答话,只拥着萧乡雪让他回转方向:“跟我回去。”   “不回。”萧乡雪温情脉脉地拒绝:“我从未好好领略过大漠风光,既然此处连你都流连忘返,何不分我杯酒一同观赏?”   初阳听萧乡雪说道文绉绉的歪理便知他别有用意,她赌气似的别过脸:“除了从我方才那位置往下看有一汪月心湖,别再没什么生动之物。”   “今是个晴天,上有星河下有潭。”反正他不是真想观景,萧乡雪低头征求初阳意向,满眼都是这位正闹脾气的丫头:“要不要陪我一会,我与你讲故事听。”   “我不要你哄,也不会强迫你说不愿提及的过往,总而言之,我妥协不是为了讨什么故事。”初阳坐了半天不是白坐,整个人自我劝慰的是无比通透:未娶之身,梦里念个相好的闺名咋了?没咋!   她默默正过头,搀着萧乡雪登高几步:“当心脚下。”   湖面倒影着璀璨星光,好似将万物之灵融于一体,沉沉浮浮经久不息。面对此情此景,萧乡雪有感道:“若有机会,我带你去大梁东边的仙山看海。”   “言出必行。”初阳自认心眼不大,容得下承诺装不了反悔:“你说好的不骗我。”   萧乡雪捕捉到她眼底转瞬即逝的愉悦:“大梁的风物够你赏乐一辈子,其不取决于我带不带你去,而在你跟不跟我走。”   “我在疏乐好好的,你也说过王权于谁我都还是公主。”初阳面颊一烧,身体本能地要离萧乡雪远些,口是心非地自嘲道:“你在大梁已有意中人,我跟去凑什么热闹。”   这就露馅了。萧乡雪失笑:“别说我在大梁没有意中人,就算是有,那何来冲突,大梁地大物博莫非还盛不下你?”   不过分毫之差,萧乡雪却生怕初阳身上的馥郁温馨离他而去,他不动声色地揪出初阳袖口一角,垂首于她耳边悄声道:“除非你想做我的意中人,眼里容不得别的沙。”   “说什么呢!”初阳激灵地捂住耳朵,还差点打到萧乡雪:“没有意中人,那青荣姑娘算什么。”   萧乡雪举直脖颈:“她是大梁当朝圣上,我皇弟的妃子。”   初阳登时目瞪口呆,她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复,做梦喊嫂嫂,更奇怪了好吗!   “白日里没和你说清不是心虚,我那时那刻只觉得这事闹心丢脸,然而发都发生了,给你当闲话讲讲博你一笑反倒值了。”萧乡雪长吸一气:“我和柳青荣从小相识,长大后外人总拿我们当做良配,我那个年纪恰巧生过一场大病。病才好,便听说她已成了皇弟的侧妃。”   复杂的情感让萧乡雪几句话寥寥概括,初阳听进去话,开始为萧乡雪打抱不平:“你对她年少心动敬爱有加,她竟转头嫁给了你弟弟?这也太凉薄了吧。”   “转眼过去了十几年。”萧乡雪回想起此行出发前,柳青荣依偎在圣上身边投给他的驱走眼神,忽然领会到自己是何其的可笑:“是,凉薄。”   初阳还沉浸着:“你已经是世上绝无仅有的良人,她怎么说移情别恋就移情了。”   “自然是皇弟比我更好。”萧乡雪微笑,好就好在皇弟能做皇帝,而他永远给不了柳青荣渴望的后位。   “我好像能理解你为什么梦到她了。”初阳相信萧乡雪的倾诉,边分析边宽慰道:“你身负重伤距死一线之隔,死前最不甘心的必然是从前的委屈遗憾。我前几日听着辨认着,一个劲以为她是你舍不得的人,现在想想,她有可能是伤最深你的人。”   萧乡雪手背触到初阳指尖,心满意足地定住不动:“有道理。”   初阳歪头直言不讳:“你呢,真的放下她了?”   “年少轻狂消散干净,她嫁作皇弟侧妃,我长期不在京中,此番若不是我领命前往疏乐,我与她这一世都不会再有任何交流。”萧乡雪保证不隐瞒那就是不隐瞒:“出行前她传我进宫一叙,她舍下贵妃的身段求我,求我从西疆替她带回一件稀罕物。”   初阳疑道:“你要向我打听的便是这个?”   “她说西疆王族有道奇蛊能控人做事,其中极品更是恍如仙术,可以将人对一物的感情移花接木,分毫不差地安插再另物身上。”萧乡雪回忆完:“如此幻术想必是不存在的,就是存在,我也不必为她做事。” 第62章 无乐(7) 有孕   初阳面色突然凝重起来, 俄顷斟酌道:“她从哪听来的?疏乐王族中不乏自古流传的的奇闻异事,你所述的虽简略不准,我却听说过与其类似的传说。”   萧乡雪以为他提一句能打消初阳顾忧, 没想她另备了更多话。打断自是不能了, 他干脆将全部心思落于初阳, 冷不丁冒出一句:“渴不渴,站着累不累,要不咱回去坐着说。”   “等等的。按你看来,那玩意可以是一味药一扇香, 人用多了丧失心智变了个人, 感情自然而然也会跟着变。”初阳集中精力, 尽量讲清楚萧乡雪的唯一所求。   “但你绝对想不到它指的是一类蛊毒。人养蛊蛊囚人,具体什么样子我无处了解,只听说中蛊之人于心底的执念可更深可化浅, 深则爱之恨之入骨,浅则相忘相别, 他人替缘。”   萧乡雪没什么反应, 初阳不知所觉叨叨个没完:“是不是和你说的很是相像?我这是在儿时听老侍女当鬼怪话本讲的, 之所以记得深刻,是因它着实玄魔。”   “然心想事成不是白得的。”她指指自己额头:“制蛊者不仅衰老迅速早早亡命被诅咒之人的名还会神乎其神的刻印在祸首头骨上,冤冤相报。它正有个渗人之称——刻骨杀。”   “知道了。”夜忽起凉,萧乡雪于蛊毒漫不经心,拿披风把初阳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回屋。”依然冷静的出奇。   初阳装作不在意,轻快笑说:“你过了喜欢话本的年纪了。”   不直面的回响皆是逃匿, 他还是不愿提及青荣。初阳由萧乡雪揽着往回走,白日里心头的酸涩不知不觉淡了不少,凡事需得过程, 他一时忘不了青荣又怎样?   今夕陪在萧乡雪身边的是她,是苏比努尔,萧乡雪的心既已从大梁远途而达,她就不会让其再飞回去。   至于心真不真的,拴久了不就真了吗。   初阳好似懂了,正经言论根本提不起萧乡雪稀少的兴趣,那就不如敞亮玩笑:“你是不是觉得我故意隐瞒,嫌我没一五一十地告知刻骨杀。知道那么详细干嘛,到大梁用在青荣身上,把她对你弟弟的感情转给你?”   “风再大都糊不住你这张嘴。”萧乡雪终没再置之不理,温声评价:“强加于人何其残忍。”   初阳眯着眼防避沙土:“西疆的蛊就没有不残忍的,换而言之,人心狠到什么程度都有相配的蛊,只有想不到,没有制不出。”   “不过侍女也和我说了,像刻骨杀这般造作人心的猛蛊,想必祖上就已将其归作禁术,若任它于王宫流传,岂不是成全后妃激烈争宠。”初阳说着说着幡然醒悟:“她原是这样想的。”   萧乡雪似回忆起什么,脚下不经意地愈行愈慢,他成年后虽不常住宫中,但自认,还是比较了解的永兴帝的。   那时先帝健在,放眼朝堂唯何柳两氏人才辈出安分守己,嫡亲一脉又有适龄闺秀,当属皇子妃的不二之选。先帝听取了京中传言,以为二皇子萧乡雪和柳大小姐互相倾心佳偶天成。   既然如此他个作父皇的也不好棒打鸳鸯,老二在外未归短期不好赐婚,他便顺水推舟先将何家女儿指给了三皇子,即是永兴帝。   可当萧乡雪听闻喜讯,眼前出现了三皇弟阴郁寂寥的神情。   他知道皇弟喜欢的是柳青荣这朵娇奢名芍,而非何氏那般温婉贤淑的圈养海棠。他这份深藏于心只字不提的情爱,要比京中的流言蜚语真实太多。   可事已至此,萧乡雪无奈想:罢了,缘分天定,就算娶妻成家,他和皇弟还是一如既往的兄友弟恭。   上天果然成全兄友弟恭,再除了一身病痛,什么都没留给他。   初阳的不安打断了萧乡雪思绪:“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萧乡雪扶上初阳肩头,以望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我在想,圣上对她情意深重,她并非走投无路,不至于用如此虚玄的手段。她或许是随口一问,没料到害人害己那层。”   十几年的光阴,谁都无法肯定故人如何,在萧乡雪印象中,柳青荣的要强尚酝酿不成害人之心。再退一万步,如若推测真的有错,他知晓了刻骨杀的凶害,便绝不与柳青荣为虎作伥。   后宫之中能威胁到她的只有何皇后,云奕才那么小,坚决不可失去生母。   “比起蛊惑,”萧乡雪终止一文不值的操心,望向暂属于他与初阳的小屋,言为心声道:“我求的是两心欢喜。”   “你身经百战都觉得刻骨杀异常残忍。”初阳没跟着一起远眺,她眼里满是萧乡雪盛不下它物:“怎么办,我很想用呢。”   萧乡雪觉得怀中人一定了月光,夺目无比。   “我想跑回皇宫翻遍书房,把那玩意研究透彻用在自己身上。”初阳一本正经地笑:“到时候你只有纳闷的份,为何不知不觉就对我有了非分之想。”   “盛情难却。”萧乡雪轻轻掰开初阳曲着的胳膊,抚过伤时于心中泣不成声:“往后你再多苦一霎,我都不会原谅自己。”   初阳感受着萧乡雪有力心跳:“不苦尝不出你的甜。”   “不劳公主伤神。”萧乡雪笑了:“臣来。”   他在异国的月下拥着同心的姑娘。   一吻定情。   .   萧乡雪腿伤恢复的并不如意,他走不远,更不放心初阳独行百里,于是迫不得已在这漫漫黄沙中静养了一个多月。   好在住的临近水源,初阳又带着从霍微帐里‘借’来的一小袋碎银,只需间隔几日去一趟周边村落买来吃食药材,等援军的日子不愁吃穿,总体而言还算舒坦。   “你久久不愈,就是因为不听我话。”捡来的水缸有个很大的豁口,水只能盛到一半,初阳装完水回头就看到萧乡雪准备劈柴,连连阻拦苦口婆心道:“我以后净挑细枝子拾,快回屋,腿最好别立着放。”   “身子越惯越笨,你且放心我有分寸。”萧乡雪手里活不停:“外界风云瞬息万变,与我同行的万数精兵境况未知,也许伤亡过半,人自身难保哪有功夫寻我。算着日子援军快到了,援军一到人力充足,我们肯定会被找到。”   初阳心想:其实只要和他在一起,她以天为衾以地为枕一辈子都无所谓,可萧乡雪的格局比她大好多,他有他的兵,有他的抱负,有他的家国,生困在此无异于缓缓扼杀。   “嗯。”她面上仍应的干脆:“会的。”   说话间萧乡雪劈好了够用一阵的柴火,初阳正打算扶他进屋,萧乡雪定身不动,极佳的耳力迅速辨认出西方传来多人结队之音,他将初阳护在身后:“是驼铃声。”   要不然就是走岔路的商队,要不然……   月心湖边的沙丘扬起大片飞尘,其上很快出现了人的发顶,一身着疏乐服饰的墨发男子跑在最先,萧乡雪对他的身形姿势再熟悉不过,那不是霍微还能是谁!   “王爷!”霍微同时认出了萧乡雪,长途跋涉的疲倦一扫而空,兴奋尽情地朝二人挥手,他不忘回头和一西疆美男道:“兄弟你猜的真准,他俩果真在一块!”   “霍大人竟与二王兄一道而来。”初阳欣喜之余捏了捏萧乡雪手掌,提示来人:“他身后那位蓝衣人便是我二王兄,阿瓦罕。”   阿瓦罕长相清冷长睫细眼,高鼻薄唇,一头打弯的棕发长至后腰,区别于同胞弟弟的活泼热情,身着蓝白的他宛若雪山之巅的无暇雪莲。他领着一队人有条不紊来到萧乡雪面前,完全没有霍微生死重逢的激动。   初阳复杂地看他一眼,紧接收回目光。   “燕王爷。”阿瓦罕的中原语比初阳更胜一筹,他笑着致礼:“久仰大名。”   阿瓦罕给了他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萧乡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和初阳相似的琥珀瞳仁:“听闻二王子身体欠安,亲自领队于茫茫沙海寻人可是辛苦?”   “王爷与小妹无事便好,王爷受困当全部是疏乐的责任,王兄刚刚继位近来要务缠身,三弟遭歹人囚//禁身负数伤。实在没有办法王兄才派我这个病秧子来协助霍大人,王爷不要嫌弃。”阿瓦罕把功劳归于霍微,控着合适的时候闭了嘴。   霍微忙接话道:“王爷,多亏我们大梁的精兵强将,疏乐内乱已平,谋害老国主的歹人已被斩首示众,老国主也已入王陵为安。疏乐新国主反省那夜唐突一战,已吩咐人仔细运送沈大人的尸//首回京。”   “剩下的,”他冲萧乡雪挤眼,又瞧瞧阿瓦罕:“不如先回王宫再说?”   阿瓦罕赞成道:“也好,王妹想是良久没回宫了。”   初阳牵强笑过,正要开口却骤然头晕目眩,小腹隐隐作痛,她重心不稳眼前一黑跌倒在地,甚至来不及唤声萧乡雪。   .   初阳昏迷未醒在寝殿中由女医看护,萧乡雪匆忙换了身干净衣装,撑着拐杖在门口碰上了赶来的霍微。   萧乡雪以为霍微不知女医诊治结果,只示意他边走边说:“怎么找到我们的。”   霍微预备好的话给噎了回去,他嗯啊了会子总算理顺了思路:“我与二王子一毫不苟分头行动,经过月心湖往外十几里的村落,方听说有人像极了初阳。宁可错一百也不放一个,好在这一赌是赌对了。”   “和解信送往京城的了吗。”萧乡雪正色道:“你计划在疏乐待多久,大可查明伤亡将士后立刻出发。”   “嘶。”霍微一个劲地摇头:“恐怕不成。您回去必然要带初阳一起,她如今受不了跋山涉水。”   萧乡雪心顿时揪得慌:“初阳如何?”   霍微双手包裹住萧乡雪的拳头,大声憨笑道:“没如何!女医说初阳有孕一月,王爷您要做爹了!” 第63章 无乐(8) 帝业   内乱平复疏乐百废待兴, 官民齐心协力历尽艰辛,终于七月之后将近年关时,成全王城千家灯火, 海晏河清。   萧乡雪在初阳殿前厅卸去外披, 单着修身劲装往里走去, 初阳有孕以来格外畏寒,寝殿乃至走廊都被烘得温暖如春。他轻手轻脚地掀帘而入,初阳正半卧在软榻上与医女笑谈。   暖光倾泻,扬扬飘去了萧乡雪心头。   “你来啦。”初阳柔声换作汉话, 医女起身对萧乡雪弓了弓腰, 又叽里咕噜地叮嘱了初阳几句, 方领着侍女退下顺带掩了门。   “腿还疼吗。”萧乡雪单膝跪地为初阳脱下鞋袜,手法娴熟地按摩她有些肿胀的小腿,初阳淡笑锤着后背:“医女说月份大了这些不适在所难免, 如常调养便是,不必太过担心。”   有孕八月, 初阳四肢纤细依然, 瘦小的面颊更是除了倦色什么也没添。萧乡雪自知不能代替生育苦楚, 无能为力令他有些愧疚:“陪你的时间还是太少,等过了这几日,我便哪都不去。你若想回宫外府邸,我们便去那好好过年。”   新国主,即是大王子继位之后,表面不像阿瓦罕与亚里坤那般对萧乡雪感恩戴德, 他只是待初阳很好,不仅封她作为长公主,还在宫外安置好了府邸。诸多行动看似不理会萧乡雪, 实则默认了他和初阳共居一处。   “大王兄劝我进宫养胎,其一是因宫内安全,医女随叫随到,其二是为方便你们商议要务。”初阳伸手想牵萧乡雪起来:“当初来到疏乐的大梁精兵,全都自愿留下修缮王城,此份恩情疏乐不会忘的。这半年多,着实实辛苦了你。”   “心疼了?”萧乡雪笑着握住她手,拖了个凳子坐下:“国主是位明君,上上下下打理的均井井有条。当时你我不好回京,驿馆又未经修葺,过万的精兵无处可去,是国主主动让大梁的兵分散住进百姓家中的。吃了百姓的粮,自然要替他们做事。”   初阳叹道:“王兄交代给你的活太多了,管教人还不算完,巴不得你日夜住在校场。”   “有了先前教训,疏乐的禁卫的确该用心练练,力所能及的事,就当给你和孩子积福了。”萧乡雪凑近刮了初阳鼻尖:“如此一来,以后我们回到大梁也可心安。”   初阳点点头,话归正题:“我们留在宫里过年吧,和王兄们热热闹闹的,等小家伙出生,亦或满月能见风了就回府上,总之不好一直麻烦王兄。”   她看向方桌上一巴掌大的镂空木盒,打开给萧乡雪看了,里面躺着两枚通体金黄雕刻复杂的圆戒,“这是上午二王兄派人送来的,说是鍮铜难得一见,打了一对让我给孩子留着玩。若再这样下去,甭管是聘礼还是嫁妆,舅舅们非得一口气攒齐。”   说到聘礼。萧乡雪笑意更深:“你的聘礼就在路上,晚些时候就到进城了。”   “什么?”初阳听去琢磨半刻,不太懂得问:“我的?”   萧乡雪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圣上允我暂不归京当然是知道你有孕在身,老国主丧期不好大婚,但我大梁诚意不可消没。我早向圣上请奏,可筹备聘礼挑选来人需不少时间,加之路途迢迢,一来二去费了将近半年。”   他望着初阳洋溢幸福的脸,便觉得一切都值:“不过好在今日到了,聘礼想必是由礼部择定的,不会多也不会少。你且记着欠账,日后补给你十里红妆。”   “来人提亲这么大事都敢瞒着我。”初阳忍俊不禁,惊喜过后却难免多虑:“圣上他,真的赞同你我?”   “嗯。圣上给我回了信,说大可等到孩子周岁,经得住舟车劳顿再启程。”萧乡雪承诺着,忽而惋惜一笑:“谢谢你等了迟到的我好多年。”   “说什么呢,瞎客气。”初阳玩闹般拍了下他的手背:“休息不了多久吧?大梁的人一到你得去见。”   萧乡雪应道:“稍后我与阿瓦罕去城门接应安顿,驿馆必然盛不下所有人,国主允准使节副使等暂居宫中,其余与之前一样,在百姓家借住着。夜晚有迎友宴,无论开场多风光,后来都是一群大老爷们招呼拼酒。”   “我身子重就不去了,王兄和你会接待好邻友。我安分等订婚宴总行。”初阳会意,莞尔道:“喝了酒别来吵我,书房会欢迎你这位友人的。”   .   接应一程很是顺利,数不清的红木喜箱绫罗绸缎运往公主府,公主府没地方摆了便改道向王宫。周遭百姓瞪着眼看了一路,惊于大梁的富裕,感于他们公主的好命。   凑完热闹,紧接着敞开家门等中原人到来,没有一点怨言。   宴堂琴箜笙歌气氛热烈,国主未到,萧乡雪已被敬了三盏酒。他的座位仅此于王座,抬头可清晰见得镶嵌在王座上的金银玉石。   那里明明很亮,却让他感受到了说不清的寒凉。   待到第五盏见了底,奏乐急停,国主顶着堪比鸡窝的乱发,眯着黑青黑青的死眼面无表情地落了座。萧乡雪放下酒盏与众人一同起身行礼,趁乱不动声色看向对面的阿瓦罕,他披着的笑皮竟有着和他人一般的诧异。   白日里还生龙活虎的国主,怎么突然变得异常憔悴?   “诸位大人远道而来,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尽管提。”国主说一个字落一滴汗,诚意可以说是减之又减,沉默良久憋出一句话搪塞:“开宴!”   萧乡雪举离桌面一寸的酒盏,“哐”一声砸了下去。   然而国主看都没看他,只拽了拽右边袖子,一脸痛苦地用左手拿起了汤匙。   他没有左手用膳的习惯。萧乡雪干脆装吃装喝不去应付他人,只全神贯注盯着国主。   乐曲奏过一曲又一曲,击鼓声声正值一波热浪,风情万种的舞娘们鱼贯而入,挨席挨桌舞动灵活的水蛇腰。倏然满厅是人醉生梦死,萧乡雪眉头越蹙越紧,舞女的面帘珠光闪闪,只见彩云之间猛得劈下一条闪电!   是刀光!萧乡雪一把推开添乱的舞女,国主右边袖子不再紧绷已然空空,他握住从中抽出的短刃,几近绝望地看了一眼萧乡雪,高举的刀飞冲直下,就要插//在自己心口!   什么苦都熬过来了,他为何选在此时自我了断?萧乡雪不解,更没时间多想,他对准方位抡胳膊扔出青铜酒盏,酒盏狠狠砸在国主右手,直接疼变了形。   短刃不知所措地跌在地上,挣扎两下安静了。   “国主这是要做什么,若有烦心事不妨与我说说,您还没见到……”萧乡雪替初阳心焦,他不顾礼节地走近国主,“外甥”二字还没出口,国主却宛若失魂,瘫在王座上认命地闭了眼。   同时,数百把软剑出鞘的独特振声充满了整个宴厅!   一瞬之间,撕心裂肺的嚎叫压过振声,此起彼伏。   萧乡雪回头时已经晚了,宴厅中所有的疏乐人都倒在血泊之中,而所有的大梁使臣手握软剑改头换面,眼中的坚毅分明表示他们皆为不凡精兵!   软剑可以缠在腰上,胳膊上,短些的轻而易举裹在头发中间。他们为大开杀//戒躲过冷器搜查,他们全都有备而来,唯有萧乡雪蒙在鼓里。   他们……手腕上还带着疏乐百姓送的祈福绳线!   “燕王爷!”无情的铁人纷纷踏血,跪在萧乡雪面前大呵道:“我等奉圣上旨意,前来助王爷一臂之力!” 第64章 无乐(终) 国破(支线完)   “助什么?他让你们来助什么!”萧乡雪暴怒呵斥, 嗓间锥心刺骨的痛警告他这并不是醉梦:“大梁疏乐重修旧好是圣上亲自交代与本王的,你们出自哪路,胆敢冒充礼队混进王宫大开杀戒!”   “王爷遭遇软禁, 属下们正是来助您脱身的。”萧乡雪的一无所知惹愣了众兵, 他们听的是天子令, 办的是圣旨意,怎么到燕王这就糊了层黑泥洗不清?   一时间室内万籁俱寂,没人再吭声,宫中埋伏的不够, 此刻怕已经乱做一团, 他们还有大量的任务要完成, 千万不可在这节骨眼得罪燕王,掉了脑袋。   “事到如今,您是没想过来, 还是勒令自己不许去想。”自尽未成的国主咳出一口血痰,瘫在王座上狂笑不止:“看不出来吗!这都是您那好弟弟派来的, 什么平乱什么剿贼, 梁帝从开头要的就不是凯旋, 他要的是疏乐,是疏乐一国啊!”   他服毒了!萧乡雪三两步跨上王座,才揪住国主领子没来得及催吐,乌黑血已浸了他满手,国主顿时感到了绝无仅有的解脱:“来不及了,来不及。我本以为眼睁睁看着我的兄弟, 我的臣子身死会无比痛苦,然而等到真的发生后,不也就这样吗。”   他笑过自身还要笑话萧乡雪:“您和梁帝的手足情义也上不了台面啊, 他宁愿和名存实亡的我密谋规划互取其利,也不叫你听去任何风声。”   “你怎么忍心将疏乐卖给别人,亡国之君就当的这般安逸?”萧乡雪愤懑地将人扔回王座,国主不再看他,只拖着将死之身奋力攀爬,直至紧紧环住漆满黄金的王座椅背。   “亡国之君……”他的血融合进隆起的图腾,那是专属国王的荣耀,“亡国之君亦为君,我是王,而不再是腐烂国度的质子。”   他呢喃着在场谁也不通的疏乐语:“这步棋,我绝不后悔。”话落,死也瞑目。   这是从头到尾的阴谋,在萧乡雪腿伤那段时日,永兴帝不可能没有动作,他定是借协助大王子登基,收买了王权漂泊的疏乐。   萧乡雪被激怒,似匹凶狼抓起跪在最前的将士:“立刻联络宫中同党,让所有人都给本王停手!你们之中若有一人闯进初阳殿,本王唯你是问!”   “圣上只,只要求属下确保王爷安全,宫中埋伏的都是高手,手起刀落的,要阻止怕也晚了。”将士为难到结巴,上面的意思是不留活口,但他心知肚明初阳殿住着的是何许人也。   将士肩骨都快被捏裂了,他哆嗦着妥协:“王爷您手先松松,您与属下有知遇之恩,属下立刻领人守住初阳殿就是!公主还怀着您的骨肉,想必圣上也会网开一面的。”   “你是禁军。”萧乡雪不记得此人姓名,或是从前选拔见过一面,不管怎样,能撬开禁军的嘴已是难得,他不容耽误一刻地追问:“你们统领是谁,在哪!为何本王迎你们进城时没见到他,你说清楚,本王立刻去寻他!”   “统领潜伏在礼吏中,没跟我们入宫。”将士就差给萧乡雪跪下:“王爷,属下无能,是真的来不及了!”   萧乡雪惊怔:“宫外?你是说礼队前来的所有人,都是大梁的兵。”   将士埋头:“……是。”   萧乡雪对此一计目瞪口呆:“白日,疏乐百姓满心欢喜地迎你们进城,毫无防备地空出家中屋子给你们住,入了夜你们却要他们的命?”   “王爷!”将士抱住萧乡雪大腿,以妄阻拦他出宫:“灭国,不灭国人灭什么。”   不灭国人灭什么。   萧乡雪踹开将士,跑出厅门驾马疾驰向距离最近的王宫东门,那里经历过厮杀,大敞的宫门下横着数不清的尸身,萧乡雪闯出宫墙,前方却面临一片火海。   土瓦木梁断裂的巨响埋没了蹄声,吞噬了尚存一息之人的呼救。陆续有穿着大梁礼队服饰的人从院落离开,他们手中的长刀还在滴血,身后拖拽着供给焚烧的火//药。   盛火//药的箱子,和白日所见,运输聘礼的红木喜箱一模一样。   望着一手颠覆的人间炼狱,萧乡雪几乎要晕厥过去。   整条街烧尽了,再往前便是王宫。众兵完了活,终于有空正眼瞧瞧马上人,他们下意识地围堵,走近才认出萧乡雪,一个个激动不已讨赏似的跪地高呼:“燕王爷!是燕王爷!”   “我不是你们的王爷。”萧乡雪木然,永兴帝既然放弃了疏乐,为何不一起放弃了他。   他忽然明白自己与天子差在了哪里。   “王爷困在疏乐都快一年了,您受苦了!好在不多时我们便可以返程。”一人兴奋道:“王爷永远是大梁的王爷,我等愿誓死追随您!”   街上聚集的兵越来越多,有人起了头他们更乐意抒发一举屠城的壮举:“我等誓死追随王爷!”   萧乡雪被热浪打的喘不上气,他之前很喜欢站在东墙上,遥望千里之外的大梁。   可这一回,他不想再往东一步,多看一眼都令他无地自容。   他几辈子都不够追随枉死的亡灵。   “乡雪!”几日不见的霍微在宫墙露了个头,他见萧乡雪完好的骑在马上,叹了声天爷忙气喘吁吁地跑下来:“我听人说你离开了宴厅,就猜着你得往东门走,幸好赶上了!”   萧乡雪被唤大名,分外清醒之余是不得不面对的残酷:“守真,光凭礼队的人完不成今夜大谋,最先跟我同行的过万精兵也住在百姓家,他们披着羊皮帮疏乐重建王城,实际上全都得了梁帝的令,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反了,全反了。”霍微扶着马大喘气:“不止你,我,还有沈赫,都是给瞒着上了路,从京城出发便是为了当炮//仗!我算是想明白了沈赫为什么死,他怕是听着了什么,被自己人灭的口!”   “呸,什么他娘的自己人!”他扯住缰绳把马往回拽:“不说这个了,快去初阳殿!你知道宫里面怎么传的吗,大梁燕王萧乡雪谋杀国主,领进来的兵见人就砍,大有灭国之势。这是多大一口锅啊,活活推你头上了!”   萧乡雪握住霍微的手将他拉上马背:“初阳如何?”   “宫里乱的太快,初阳见不到你人自是信以为真,悲痛着就动了胎气!”霍微欲哭无泪:“万幸啊万幸,初阳产期将至,医女稳婆就住在偏殿,你派去的人到的也快,好歹是把初阳殿守住了。”   萧乡雪策马狂奔,无言间恍惚失神。马争气地停在初阳殿前,嘶鸣掩盖不住从里传出的撕心裂肺的呻//吟。   “你愣着做什么?”霍微焦急推了萧乡雪一把:“快进去啊,我替你在这看着。”   萧乡雪高大的身形晃了晃:“她不会愿意看到我的。”   “萧乡雪你媳妇在里面生孩子!”霍微下一巴掌险些呼萧乡雪脸上:“误会是大了点,但终究是误会啊!你个活人鼻子底下有张嘴去给初阳解释清楚,大梁皇上骗了你,祸到今时与你无关,都是皇上安排的!”   “有区别吗。”萧乡雪合上双眼:“带领大梁铁骑进到疏乐的是我,允许他们接触百姓的是我,迎接礼队进城的,也是我。是我害了疏乐。”   霍微气到没话,半晌捂住了半张脸:“行,你说啥就是啥,是你害了疏乐!”   “但你能不能,别再害了初阳?”   萧乡雪腿脚似灌了铅,每走一步就离地狱近一点,他走这条路从来都是走中带跑,因为他想快些见到初阳。然而末了一遍,慢得像徘徊再一生在世的三十五年。   他定在了寝殿门前。   进出换水的侍女见到他,紧张的神情立刻换作憎恶,她咬牙切齿地进屋和医女耳语几句,医女顶着满头大汗匆匆出门,举着染血的双手不停说话。   医女只会疏乐语,萧乡雪看着她慌张失落的表情听出大体意思,初阳的情况不好,她放下了乱七八糟的忌讳,在催促他进去陪着初阳。   初阳声嘶力竭,医女往门里跨了半步,似乎在等萧乡雪动作。   萧乡雪没再往前,反而直直跪在了原地,医女一吓。   “你能看懂的。”萧乡雪面色惨白:“救她,一定要救她。”   医女惋惜地指了指屋内,再指向自己左边胸口,又指了萧乡雪,过后将手指环了个圈,套在另一只手的指底,比了一下二数,最后使指环落在了手心。   意作:公主心中有你,她一直攥着两枚戒指。传达到了,医女小跑进屋,任萧乡雪跪着。   初阳的叫喊一声比一声凄厉,侍女们换水进出越来越频繁,一哭花了脸的侍女在端热水的间隙提了桶凉水,一滴不剩的泼在了萧乡雪身上。   七声了。萧乡雪不恼,仍跪的笔直。   寒冬腊月,水很快沿着发丝结成了冰,萧乡雪在找利器,可他为赴宴没有带,冰太脆了一碰就断,他摸着发尾,缓缓往上抽出了头冠间用来固定的细簪。   他拿簪尖,在手掌上深深划了七道,道道见血,空不够了就挽起袖子往上划,一声一道。   远远不够,他宁愿这簪对准心脏插。   西疆天亮的晚,萧乡雪就这么跪着,从月夜挨到了破晓,挨到初阳殿外的乱世结束,初阳中途力竭晕过去几次,再生生的疼醒。   半夜凌晨天有落雪,萧乡雪一只胳膊盛不下那就换另一只,至东方绽出霞光,疏乐国最后血脉的虚弱啼哭紧随其后,他足足给自己划了二百四十六道,皮开肉绽。   他听到了初阳的笑,不过一瞬而已,屋内大人的哭声此起彼伏,挤走了婴啼的位置。   他还听到了初阳五六个时辰说的唯一一句汉话:“我留不住你了。”   萧乡雪额头磕上薄雪,顿时痛哭流涕,如梦初醒般挣扎着扑向里屋。   屋外朝阳还在升,雪还在落,雪多好啊,可以降落在自己的故乡,还可以一往情深地痴恋暖阳。   哪怕是在自取灭亡。 第65章 拿捏了 没想到吧,啥啥都是我   沈决再怎么本领高强神出鬼没也是有官职在身的大忙人, 他安置好琼羽,白日若无其事地回崇明司办差,深夜返回也只是停留片刻, 此间哪怕一呼一吸都谨小慎微, 为的就是天衣无缝。   于是他的故事断断续续讲到了第六夜。   说是故事, 实则为往事,只不过这往事的尾声太过凄惨。琼羽听着,想去捂耳朵的手不知不觉停在锁骨边,她等到沈决久久不语, 方心情复杂道:“再没了?”   沈决笑吟吟道:“没了。”   “你才开始讲时我还纳闷, 听着分明是一段不错的邂逅, 怎么你的语气沉沉重重。后来说到爱而不得人走茶凉,你却卸下重担一身轻的样子,轮到我笑不出来了。”琼羽失落呢喃:“我一直以为疏乐是被燕王所灭, 哪想竟是大梁灭了燕王。”   “喝些水。”沈决将满的快溢出来的茶盏推到琼羽面前。   琼羽没伸手接,只默默道:“身在京城天地有鉴, 我知道话不能乱说。只是燕王在返途中病逝, 那初阳公主她……”   沈决端起自己的茶盏, 抢道:“死了。”   琼羽还是不甘心:“他们的孩子呢?”   “初生的婴孩父母皆亡,疏乐无人能照看他,大梁又容他不下。”沈决平静地吹了吹热茶:“自然也死了。”   回答在情理之中,却有些出乎琼羽意料,她放过盏中涟漪,抬眼看着沈决:“中原亦或南昭与我一般想法之人绝不在少数, 你们以开疆拓土的功劳尊了燕王二十年,我们便畏了燕王这尊冷血战神二十年,从无异议。”   沈决臂腕一顿, 淡定自若地与琼羽对上视线。   “您是从哪听来的?详若亲临有模有样,再论真伪,若就着您这版本,正能解释为何皇宫内外皆少闻燕王的生平事迹。”琼羽抿抿唇角,自问自答:“果真是沈大人见多识广吧,不像我,连西疆人都没见过,更别提他们的前尘旧事了。”   她无意关注到沈决瞳色,浅浅茶金净若琉璃,暗夜之中与火烛争辉。琼羽呆呆地俯身靠近,再看几眼确认无疑,方道:“沈大人眼睛好特别,不太像寻常的中原瞳色,倒与您的耳坠子相配,都有一些西疆风情。”   沈决好似嗅到她的发香,他故意前倾,目光下移盯到琼羽鼻尖:“我之前有说,太子殿下最为敬重燕王爷。”   琼羽思索时走了神,她渐渐想明的同时感受到了沈决灼热眼神,严重的不适令她立刻缩回自己一侧,正襟危坐。   沈决不甚在意地碰了碰冰凉的耳坠:“总不会是我编造的。燕王的经历只是罕见,并非影灭迹绝,既然太子殿下重视,我掘地三尺也会替他寻到。”   琼羽回想起萧云奕对待沈决的态度,她看得出来萧云奕于沈决有疑,有过合作却从未将他当做幕僚,二人之间很难进展,可沈决一向主动不曾放弃。他瞒着虞靖阻她南下,不也是为了在萧云奕那讨个好吗。   “你不去告知太子殿下,反而将辛苦得来的故事转述于我。”琼羽活动着肩膀,随口玩笑说:“大人就不怕我赶在你前面和殿下说了,夺了你的功劳?”   “别说您与殿下如今见不到,”沈决淡淡笑着:“就算是见到了,怎么,太子妃身为殿下挚爱,难道会赶着去巴结殿下?”   这话不对味,非常不对。沈决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他听懂了说笑,没任何必要再添一问让她别扭。琼羽心中宛若压了重石,她的极力维持终究是没能让萧云奕待她如昨,先有裂隙后来风声,莫非沈决发现了什么端倪,认为她和萧云奕感情不再,这才看破不说破的试探。   琼羽警惕心燃燃升温,沈决仍是一副淡泊神情:“太子妃不要多想,我不过是给您讲了个故事,至于如何理解,您大可先放一放太子殿下,顾及顾及您自身。”   他放慢语速,继续道:“大梁失过一位燕王,更会有无数新生英才为国效力,太子殿下就是其一。再观天下,已无疏乐是真,实则有无数个疏乐亦为真。我只是跟太子妃您提个醒,世间恩怨情仇周而复始,莫在身陷囹圄之后惋惜当局者迷。”   琼羽如同被沈决捂住眼睛不许前行,然脑海的雾守得云开:“你拿燕王和殿下做比较,意在说南昭将步疏乐的后尘?”   “不像吗。”沈决起身迫使琼羽仰视他:“萧乡雪和萧云奕不像吗?”   “再像他们也不是同一个人。”琼羽转头看向窗外:“时候不早,沈大人该回去了。”   沈决烛下身影吞噬了琼羽的侧影,他意犹未尽道:“你与初阳公主不像吗,死心塌地追随萧家人,自以为得到了他身心全部,孰不知他早另有所属。”   沈决情急之下没乱方寸,却无可奈何地走露了情绪,他放她在这的目的,绝对不是静观其变,听候萧云奕指令那么简单。琼羽心底重复着万万不可坐以待毙,她神情凝重,猝不及防地插了一嘴:“明日吃什么?”   “……”沈决对琼羽有求必应:“我叫人准备了鲜虾,你还有什么想吃的。”   “沈大人规划的如此周密,是不是连后日,大后日的吃食也想好了?”琼羽手背在后面握成拳:“我前些时候总想不明白,怎么太子殿下还没来找我,就算他当真不乐意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虞将军也不可能没有行动。”   “只怪我清醒的太晚,其中内情恐怕只有沈大人明了,太子殿下是没来找,还是找不到。”琼羽瞪着沈决丝毫不怯:“你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怎能说是关。”沈决眯了双眼:“离了这里你要去哪。前朝风云将变东宫乱作一团,你放着安稳日子不过,硬要往他身边凑是为了什么。”   “说到底我今夜唠叨的许多皆是无用?太子一边不喜欢你,一边促成无人能取代你太子妃的位置,他强行留下你为的是南昭。燕王动过利用公主的念头,太子得了燕王真传,深知靠女子作桥梁是多么轻而易举,将来,你们的一声吵嘴都可能会是大梁出兵的理由。”   “到那时,”沈决死气沉沉道:“我不信你能如今夜一般,愿挨的决然。”   琼羽听的耳朵就要起茧,她木愣地扶住额头:“我和你说不清了。”   “你想象不出他能为了那女子做出什么。与其如此不如先下手,我已经在查了,等抓到她,便可以借此威胁殿下不动南昭。”沈决不禁情由心生:“一切都在计划内,我竭尽全力在给你最好的,相信我,这里比东宫安全。”   琼羽绝望地仰望屋顶:“不必费劲了,你口中的她也是个土生土长的南昭女子,想不到吧。太子殿下这辈子是不会致南昭于险境的。”   这是萧云奕给的心安,是她敢讲出口的狂言。   沈决:……? 第66章 醒悟了 “你不讲理。”“我不讲理!”……   沈决一贯维持的清冷终于现了冰破之痕。   萧云奕的面容在脑中挥之不去, 他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给予琼羽无限底气。她静息几声,大胆地正视沈决:“你总觉得自己很了解太子殿下,如今看来不过是自以为是罢了。不论你是套话还是什么, 我今夜不妨把话撂这, 殿下心底的的确确藏着位南昭姑娘。沈大人, 你失策了。”   “我失策?”沈决削瘦体量微晃,转眼朝琼羽步步逼近:“太子另有所爱,我着实没想到您的态度会是这般满不在乎,早知您与太子并不恩爱, 我倒不用费那么些力气了。”   “你别过来。”琼羽退到墙脚, 急遽在身上摸索以望摸到什么能用来防身的物件, “殿下不喜欢我是他的事,我管不着他,他也管不住我一厢情愿的爱悦。”   脊骨隐约被个硬物硌得发疼, 琼羽顺着腰封向后摸,两指颤颤夹出了青玉小剑!她立刻将其握在掌中, 内心狂喜:定是碧波记得她曾经习惯, 在收拾行囊时担心簪在发上显眼, 便机灵地塞到了她衣里。   “照你的说法,你也控制不了我的行为,我偏是愿意招惹有主的名花,心向往之偏不驻足。”沈决只身挡住了光源。   他对萧云奕倾注的耐心已所剩无几,舍得置琼羽于森森黑暗:“你如何就于萧云奕执迷不悟,他有什么好, 你算的过他吗?他把控着你就等于把控了南昭,到时候他将南昭翻个底朝天为寻觅红颜,你连哭的地方都没有。你若是为了当皇后才委曲求全, 萧氏的天下不必翻我也能给你争到手!”   “他比你沈决好!”琼羽一激动攥紧了拳,沈决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她将自己化作二人的应付解释能撑多久,又如何能彻底掐了沈决的非分之想?   手心触到锋利剑刃刻出一道口子,惹得她半身凉到发疼:“他不会无端揣测终日猜忌,更不会趁人之危断人后路,他心系芸芸,所有的策划都不是为某一人而生,这令我敬。于内,他从未停止寻找挚爱,从未停止对南昭的关照,亦未停止待我以礼护我周全。”   做张做势不易,她无意识愈说愈急:“你没明白,前几日的我也没明白殿下本意,他若想将我作为筹码绑我在身边,就不会安排我随虞将军离宫。沈大人怕是不知道虞将军要走的路线,往南一里便是近南昭一里,若真临逢末路穷途,我相信即使我身上没有通关文牒,南昭我也进得去。”   沈决眼中寒光一掠,心潮起伏:“你不该忽然想通的。”   “我向来分得清恩与怨,尽管你有意困我于此,还用冗长的故事拖延时间,单这一次我要谢你。”琼羽睁眼闭眼全是萧云奕往昔的温柔,可印象之中他每每见她露出的喜色,竟渐渐化成了苦笑。   她再不愿见到萧云奕独自承难了。   琼羽认起错来爽利的很:“他不在时我慌了神,以为他嫌我碍事,才将我送走。但听了燕王与公主的结局,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是随什么是弃,什么叫‘雨落不上天,水覆再难收’①。”   “疏乐躲不开此劫,可若燕王执意带公主返程,到了容不下她的大梁,无异于把公主连根拔起,那是真正的弃。否决疏乐,他们甚至不会度过在疏乐时半年多的温存。”琼羽低声絮絮:“于是我想,殿下是不是遇到了什么,进退维谷,以至宫里容不下他,同样容不下我,他才会出此下策,将我……送还母国。”   “他知道于我而言哪里是最安全的。”她沉淀多日的心绪彻底开明:“这足以让我心悦诚服地去爱。”   沈决静静聆听,半晌不语。   “没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琼羽一顿反省,干脆趁机一糊弄出破罐子破摔的错觉:“所以,就算身在局外望着他俩的绝美爱情以泪洗面,也是我乐意!你就当我闲的没事干吃饱了撑的,我们就此打住,莫再纠缠不放了。”   话猝然听上去没毛病,沈决都快信了是他在无理取闹,可细细想过,她说来说去愣没听进他的一句,就差将“此生必定吊死在萧云奕这棵树上”印脑门上了。   沈决强行拽过琼羽背在身后的手,阴郁地望着一手血和躺在中间的碧绿小剑。   “不讲理。”划伤了还不丢掉,想都不用想这玩意定是萧云奕给的,沈决提溜着剑柄就要给它扔了:“罪魁祸首。”   “哎!你拿它撒什么气,我在东宫锻炼的不讲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琼羽眼疾手快一把从‘罪魁祸首’手里夺回玉剑,趁沈决不注意挣脱束缚,灵活地从他抵着墙的胳膊下钻出角落。   沈决气得笑了一声。   说到东宫。琼羽一番话说的口干舌燥竟不觉得累,沈决其人她不抱什么希望,只愁得叹气:“宫里肯定出了大事。”   “我不为难你,你解了我的困惑,我理所应当拿实情作为交换。”沈决不期而然道:“殿下在圣上面前揭发了皇后的种种罪状,事关先皇后的死因,再详细不得而知。圣上为之震怒,令东宫封锁殿下禁足。”   琼羽耳畔轰然作响炸的她发懵,脑袋里就剩一个念头:“我得回去。”   “不要得寸进尺。”沈决把玩着不知何时掏出来的扇子,淡淡回绝:“你回去了能做什么?你既然那么信他,可得老老实实顺应他的安排,暂时在他面前消失。”   “东宫封锁,我应和殿下关在一起有难同当。”琼羽闭口心想:好不容易稳住了沈决,谁知他隐匿深藏的病狂性子下一刻能做出什么事,能逃则逃!   “说了老多,”沈决白了琼羽一眼,再好看的脸也有了那么一丝找揍意味:“你就是想和他关在一起。”   “我没有!”琼羽捏着小巧玉剑冲着沈决,想了想他那极佳的轻功,又缓缓将剑尖转向了自己的脖子,威胁道:“你放不放?”   “……”沈决盯着玉剑,玩似的模仿她语气:“你戳不戳。”   法子对无赖无用,琼羽有些烦躁地垂下手:“你干啥啥行堪称全才,怎么在轮到应对太子殿下就要从我下手,今日你是完完全全证实了他没有很看重我,这样固执下去必然又是徒劳。”   “!”话落才过脑,琼羽头皮发麻:“我为何要说又。”   自从萧云奕遇刺负伤,接连几月围绕她的除了祸事还是祸事,琼羽逼着自己凝望沈决,回忆她每遇此人前后,历经的是接连数次心惊肉跳的受害!   她顿时宛如重坠井底,茫然无措地目睹井口闭合。前几日沈决端着她轻而易举地飞奔数里,想必这瘦胳膊瘦腿能抬动石盖。   “引我去到后花园,把我关在井下,再佯做找到我博取殿下的好感。”琼羽无比后怕,灵魂于泥潭挣扎:“都是你。”   “是我。”沈决不得不承认,他看着瑟瑟发抖发抖的琼羽,心升怜惜,且试图夺回她手里容易自伤的小剑,“我是真心实意想为殿下效力,因此必得让他需要我。琼羽,我做事前皆会亲身体会以确保你无恙,你是有一时委屈,但我不曾真的伤到你。”   “你多说一字都是在泯灭你的人性。”琼羽用力将小剑/插/回腰封,伸手指向紧闭的门:“你不是很喜欢与太子殿下比较吗,这就是你和他最大的区别。”   “只要我尊萧云奕一声太子,即便你现在看我有多么不顺眼,你我日后绝非势不两立。”沈决不再刺激琼羽,脚下无声走到门口:“稍后会来人为你包扎,明日的虾仍然是给你的。”   琼羽抻直的手臂微微发颤。   “说到底还是我小瞧你了。”沈决侧脸回身,得逞笑道:“我忘了你的夫君是皇储,不像萧乡雪,是位人臣。”   .   沈决走了,屋内一切如常,住所却成了监牢。   琼羽心事重重,放着手任由摆弄,直到侍女上完了药向她回话方回过神来,侍女是这几日一直跟在她身边的,琼羽见她包扎的动作十分娴熟,不禁好奇问:“你还会医术?”   “皮毛而已。”侍女谦虚道。   沈决挑人时必然想的周全,此宅秘密用人能少则少,陪侍多一技便省了个人。反正都是沈决心腹,日夜守在门口任她变为飞虫都逃不走,琼羽灰心地打发人:“不用瞎忙了,下去吧。”   “是。”侍女答应着收拾器具,忽而碰倒了琼羽跟前的茶盏,满当当的茶水洒了一地。侍女见状连忙取过一干净的,为琼羽重新倒好了热茶:“姑娘用些润润嗓子,天色已晚,该就寝了。”   琼羽前些夜睡得并不安稳,林间附近沙沙风声都听的一清二楚,不太像中了安神药的招,然今时一通晓医术的侍女提到了茶,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她二话不说含了一小口假装咽了,待侍女离开关了门,方蹲下捡起空盏,将茶水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它。   而地上的一大滩水,却在琼羽眼皮子下消失不见。 第67章 见鬼了 “……他是燕王之子?!”……   地上铺的是耐潮的竹板, 包浆匀润色泽玄青,一看便知有些年头,可年数再久也没有死竹吸水的道理。琼羽惊奇蹲下身用手指划过剩余水渍, 不想这一轻微动作又引得部分水渗入了板中缝隙, 消失不见。   这屋院虽然偏僻, 但以沈决日常的矫情精细劲儿,不太可能让一层薄薄竹地下面紧接泥土。   琼羽若有所思,起身将烛台端到地上,强光之下, 只见流走的水并没有被土泥吸收, 而是附在缝隙两边形成水膜, 正在一滴一滴地往里漏。   竹板下是空的!   “嘭!”琼羽慌张间打翻了烛台,蜡烛熄灭滚到桌底,侍女锁好门才走两步, 听到声响又撤了回来,留意询问道:“姑娘, 您没事吧?”   “没事!”琼羽望到屋外返回的人影, 如今向来, 该是沈决为了不让这里看上去像关着人,才吩咐侍女不在门口守夜,单在前面住着看门。她顶着一头冷汗故作平静:“我准备睡了,你快去休息吧。”   侍女并没起什么疑心,答应一声后便离开了。   琼羽却紧绷着精神不肯松,好似萧云奕书房有密道, 崇明司监事在外特制的宅子很可能也暗藏玄机。她眼都不眨地盯着蹊跷竹板,蹲累了改作跪,左右不愿轻易放过阴差阳错发现的机关, 万一!万一能凭它逃出去呢。   里面如果是藏身之所,沈决大可以一开始就把她放到地下,可不是隐上加密严不透风,如此一想板子后头是通向外界的走道几率更大了!琼羽跃跃欲试地挽起大袖,靠微弱月光半观半猜地摸到板缝,扣紧竹板还没用力就疼的她险些叫出声。   指甲太长!琼羽缩回手对着指甲呼气,前几日她虽没有逃跑的主意却翻遍了整间屋子,别说利器,偏连火折子都只给侍女拿着,棍子啥的更是没影。唯一有的青玉小剑……是上辈子死都要搁在枕下的珍宝。   若用力不当使它有了划痕,愈或断作几截,那她和萧云奕怕是再没有什么证明相互倾心的实物了,曾存在过的情爱会随着萧云奕的淡忘灰飞烟灭,会随着她的老去永久长眠。   她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琼羽抚了抚小剑凸起的轮廓,暗夜静谧她仿佛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声有力声声笃定,声声击碎了坐以待毙,她得活着去见萧云奕。   指甲在齿下脆软不堪,琼羽不假思索地在十只指甲上咬了裂口,飞快地将它们掰到最短,然而轮到最后的小指时太过着急,待反应过来它已经露出了甲床,登时血珠淋漓。   琼羽匆忙往裙上抹了一把,重新试着掀开竹板,这次指腹能发上力气,一块竹板松动接连着另一块,很快移出了四四方方的空洞,看上去刚过得去一人。   可喜的是,下面竟隐隐约约映着点点火光,这必定是条经常有人走动的密道!琼羽顾不上十指锥心的刺痛,趴在一旁观察良久确认没有动静,方脱去最为笨重也最为显眼的外衫,攀梯下去时不忘拿它盖好空洞,能掩一阵是一阵。   她踩了能有十几阶才落了地,眼前长道一侧镶有壁烛,仍阴森黢黑望不到尽头,四处散发的潮气并不清新,而是充斥着了无生迹的腐臭。   琼羽没见过地牢,想必真正的与这差不了多少。她捂着口鼻决定一气狂奔能跑多远是多远,还没来得及喘气,忽听一苍老声音幽幽传来:“你又来了。”   “嗝!”琼羽吓得要咳好在是憋作了个悄咪的嗝,不知对方是人是鬼,尽管进都进来了遇上害类是人是鬼她都必死,只是实在不敢吭声啊!   “怎么是个女娃?”老声听闻倒先奇怪上了:“你是谁啊,沈廷君那孙砸呢,是不是被逮啦?”   话多了便知他当是人,似乎还是个憎恶沈决的囚徒。琼羽迈着小步寻声音来源:“老人家?”   话音未落,前方“哐”地击出一只枯手,五指要掏心般对着空气狂抓!琼羽毛骨悚然“呀”一嗓子叫唤得尖锐无比,老者见怪不怪,只不悦道:“瞎啊,这会瞅着了。”   “着了着了,瞅着了瞅着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琼羽念经辟邪似的自言自语,走到枯手的主人身边才发觉他被关在铁栅之中。原这不是密道,妥妥的是一座地牢!   老者没穿囚衣,全头白发浑身糟乱遮不住耳聪目明,他扒着铁栏定定打量琼羽,半晌哑道:“我从来没见过你吧,你年纪这么小,喜不喜欢和豹子玩啊。”   “我们没有见过,我也不和豹子玩。”琼羽察觉出老者神思有点糊涂,她耐下心来试探道:“老人家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是沈决把你关起来的吗。”   老者不答反问道:“你是谁啊,你是被沈廷君关起来的?”   “是,我被他关了六日,现下正想办法出去。”能让沈决单独看押的人绝不简单,琼羽心想,他接触沈决时候长,定比她要了解沈决其人,不过老者警惕心强,既要套话首先得拿出诚意。   “晚辈蒙琼羽。”琼羽添道:“琼楼飞羽。”   老者闻言立刻对上琼羽视线,飘忽不定的眼神骤变严肃,毫不动摇肯定道:“你就是南昭五公主,云奕的太子妃。”   “您认识太子殿下?”还甚是亲近,否则不会唤他为云奕,琼羽欣喜之余便剩揪心,沈决莫不是在对萧云奕的人下手。她见老者不应,只好再问道:“晚辈眼拙,不知您是哪位大人?”   “大人?我二十几年不为朝廷办事,担不起太子妃这声大人。”老者得知了琼羽身份,眼有神了舌头也直了,方才痴傻糊涂那劲摇身不见,他合上双眼自嘲笑道:“鄙人姓霍名微,太子妃若是听过此人,那就奇了。”   前脚听去的故事现就忘,那才是奇了。   “您是二十年前跟着燕王前往疏乐平乱的霍大人?”琼羽感到好像天降一道霹雳给她烧的外焦里/嫩,神魂错乱。她听那故事时是有感动是有遗憾,但到底是将其当做一野史传闻,不曾想一个时辰不到她就见到了霍微真人!   霍微捋着乱发,褶子铺了一脸,气色却逐渐转好:“沈廷君他给你讲过燕王与初……在疏乐的经历?”   “嗯。”琼羽点头道:“他需要拖住我,便用故事做了借口。不过您如何得知他给我说了全部,而不是单独说到您?”   霍微呵呵笑了笑:“因为那故事是我讲给他的,我太清楚这小子想将禁事传播出去的心情了,他这些年为查明他生身父母的惨状境遇费了太多精力,好不容易抓着了我得知详情,我却是个不能抛头露面的。如今又逮到你倾诉心事,怎可能不讲个全套?”   “所以说,他是指望你把这事传出去。”霍微一边絮叨一边感怀:“想当初我们离开京城时云奕才那么丁点大,学会了叫皇叔就不停跟在燕王后面追,谁拦都拦不下来。一眨眼这都娶妻了,是个能够独当一面大人了。若乡雪泉下有知,得多高兴多欣慰。”   “您的意思是沈决不辞辛劳毅然决然寻到了您,只为一睹二十年前发生在疏乐的真相。”琼羽理着思路,猛地被脑海里闪过的一词二字卡了口血:““等一等,霍大人您刚刚说?”   霍微没懂她指的哪句,随意重复道:“我说乡雪……”   “不是!”琼羽一时冲动打断了霍微:“您说沈决在查生身父母,难道他的生身父母是燕王与疏乐公主?他自己正是故事最后的那个孩子!”   “他和你说的故事结局并非现实的最后。”霍微默认了沈决的身世,揉着太阳穴回想道:“当年公主难产而亡,梁帝坚决不许有着疏乐血脉的孩子回京,乡雪便执意要带着孩子留在疏乐,可这同样违背了圣旨。”   “没办法,我便劝乡雪回京再说,疏乐已然了无人烟,孩子留下也是饿死,说不准到了京城梁帝心情一好赦免了这孩子呢。”霍微按上眼眶,继续道:“二十年,我偶尔想不太起乡雪的音容,可一直忘不掉那孩子的独特的眼睛,和病猫儿似的虚弱哭声。”   “乡雪无计可施,暂且抱着孩子踏上归程,真的,孩子他懂事极了,他似明白大梁圣上不喜他一副异域面孔,生的白白净净像极了中原婴孩。”霍微垂下胳膊再看向琼羽:“直到我们遇上了沙暴,那一场灾难失踪了不少人,乡雪和他的孩子便是其二。”   “之后我孤家寡人的往京城去,同行的将士们每日每夜商量着讨赏后怎么逍遥,只有我到了京城墙前,满脑子都是疏乐火海。”霍微说累了,鼻息愈重声音愈低:“于是我没进京就跑了,上没老下没小跑起来方便的很,我甚至想跑回漫天黄沙中拼命找一遍乡雪和初阳,他们就住在月心湖上等我去呢。可惜自离京抛籍弃职起我就是一个死人,一个进不去宫离不开城的死人。”   他握拳作酒杯,举向狱灯假装敬过月亮:“从此啊,京中再无萧乡雪。”   “亦再无霍守真。” 第68章 真傻了 “您搁这上供呢?”   一道铁栅似隔了百年千里, 两人近在咫尺各怀心事。琼羽理解燕王公主疏乐一伤对苟活于世的知己有多残忍,可她尚有自知之明,即便听得悲怯将哭, 也懂资历尚浅的旁观之人, 没资格在霍微面前评判是非。   “您是不是渴了?”琼羽点拭过眼角, 强作淡定地抬头一笑:“手是盛不下酒的,您若是渴了我立刻就上去拿些茶来,我虽不太放心,但沈决自己都喝过了, 应当是我多虑。您等等, 我很快就回来。”   “这看着简陋, 倒不缺吃喝。”霍微摆手拦下:“沈廷君特意将这座关押重犯的牢狱清出来,以为留着我有用,孰不知我颓废至今不过是个嗜酒如命的糟老头子。”   “您是他亲生父亲的挚友, 且已经将所知尽数都告诉他了,他为何还困着您不放?”琼羽看向牢门悬挂的重锁, 无能为力地抚上道:“沈决掌管崇明司不说雕心雁爪也称得上残酷无情, 好在没对您施以刑罚。”   霍微抱臂留意到琼羽受伤的小指, 忽笑的额头纹深了几分:“云奕的眼光不错,你是个好姑娘。”他示意琼羽莫动,反手抓住重锁巧劲捣鼓,眨眼的功夫,锁“咔”一响乖乖地弹了开。   琼羽:“……???”   “这小子心如明镜,晓得再复杂高超的技艺也是由我们玩剩下的陈旧精术贯通得来, 他设置的诸多机关困不住我,只是用来警告,若我出走, 天涯海角他也会抓我回来。”霍微平和道:“左右得被关,我实在不稀罕跟他闹。”   琼羽仔细听去不禁两眼放光,她眼睁睁看着霍微将锁重新扣死:“霍大人,您了解这里,您知道如何逃出去!”   “天降救星的好事咋就让你碰上了。”霍微的浅笑意味深长,十几岁的丫头挺聪明了,他不指望再有多七窍玲珑,便引导道:“你能想出法子自救,沈廷君他就想不到吗。”   琼羽浑身都凉嗖嗖的:“您的意思是,他猜到我会发现密道?”   “你上面住的屋子是不出大门通往外面的唯一入口,小院许多空屋他没必要冒险行事。”霍微指点道:“另外,你若出走必然经过我这,他是摆明了要让你自力更生啊,你说他关了你六日,不如说自己关了自己六日。他无时无刻不把握着分寸,如果今夜你仍没发觉地板有异,明日就会有新鲜胡诌的故事等你。”   琼羽似摸到了些头绪:“沈决以太子殿下最敬燕王为由,拿疏乐往事吊足了我胃口,他要的不止我出去以后和殿下转述这么简单,而是踏过必经之路,与您结识?”   霍微颔首愈显龙钟老态,他不急作答一转话锋:“方才没跟你谈及缘由,沈廷君不放我走是因他认定我的话不全不实,换而言之,他怀疑燕王还活着。”   “您方才说的沙暴何其凶险,身作婴孩的沈决却活了下来,若没有燕王保护,他又是如何辗转来到大梁。”琼羽的坚定在推敲中化作疑信参半:“这样想来他的疑虑并非没有道理。”   “他在试探,结果积日累月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只好换你来诈我。”霍微看向琼羽,直言道:“我近一阵子懒得说话,干脆佯装被他禁出了疯病,医治无效,脑袋稀里糊涂不带拐弯。他清楚我关心云奕,得知你的身份后必定完全信任,兴许就念叨出什么‘燕王活着呢,快去告诉云奕’之类的话。”   “我暂时不知殿下对此事的究查程度,仅一点我敢保证,他不会纵容沈决为所欲为。”琼羽忧心忡忡:“不过现下……”   霍微上了心明察秋毫不输当年:“太子妃能落在朝臣手里,可是东宫有难?”   琼羽简明扼要将沈决透露的现况给霍微讲了,心烧火燎道:“不论是非,圣上与继后情比金坚,殿下选择在她病重时告发会被当做不孝,有理也成无理。”   “在这鬼地方干着急啥用没有。”霍微俩手一背:“走啊!”   琼羽灵光的小脑瓜一想到萧云奕就歇了菜:“按您的说法,我与您见面再到出逃都在沈决的计划中,我现在行动岂不是遂了沈决的愿。”   “遂他愿有什么不好,他这人是居心叵测难以把控,但事关燕王他还有求于云奕,一时半会站不去你们敌位。再者,我整日在他面前装痴,他算命也算不出我到底和你说了什么,有现成的人出谋划策,你无需一再追求出其不意。”   霍微说着直向通道尽头:“走到那墙根下你仰头就能看到通天井,沈廷君允你去找云奕那便大胆地去找,云奕获到确切消息如虎添翼,于他困境是百利无害。”   “晚辈受教。”琼羽松手放开铁栅,脚底纹丝不动,她心怀感激犹豫再三道:“您真的不和我一起走吗,殿下他尊师重长绝对要护您周全的。”   “你莫劝了。时过境迁,我不再是玩闹黄鹞吃鸡时能护他的霍叔了,云奕长大我信他的能力,我既帮不上忙何苦拖他后腿。”霍微摇头笑过,不忘交代道:“你遭掳劫,云奕焦炙之余定会派人在京郊附近搜寻,太子妃,荒山野岭长夜漫漫,你出去了千万莫怕。”   “你身前有云奕,身后有南昭,你千万莫怕。”   .   通天井里的梯手满是湿/黏苔藓,尤其不好踩握攀援,琼羽体能一向不咋地,使出全身劲能够顺利爬出井外便是菩/萨保佑了。   她深知萧云奕当下的处境间不容发刻不容缓,更是一口气都不带歇的立刻站直,不想惹来头晕眼花腿脚虚浮,一个没站稳跌倒坠地!   琼羽支撑不住猛地往前滚了两滚,后背硬生生撞上山岩,好歹停下了她却疼到失声,手里碾碎几/把败叶仍无济于事,半个身子不听使唤似的只火/辣辣的痛。   “呃!”为何总在节骨眼上出差错,为何她什么都做不好?琼羽握拳愤愤砸向叶堆,枯叶脆声竟一响接着一响,愈加清晰愈加贴近。长发散了满脸,琼羽透过发丝看到一双人足,还穿着奇奇怪怪绣了花样的草鞋。   “哎呀?”上头传来的女声比豆沙甜糯,洋洋盈耳:“我眼瞧着什么东西翻腾,以为是只偷姑娘衣裙穿的野猴,没料到是位真姑娘。亏得多走几步上了来。”   这地儿猴子比姑娘还寻常吗。烧心的疼痛过渡至胸腔,琼羽出声不成,只能艰难地晃了晃胳膊表示自己还有气。   “不要动呀,我懂医的,说你有病就有病,没事就没事。”少女已在查看琼羽的伤势,她手极软按在背上一点不疼,半晌道:“没破皮没伤骨,顶多一背淤青嘛,没事的没事的,又不长脸上。”   琼羽也感觉正在好转,她欲哭无泪地哼哼道:“多谢。”   “你再趴一会,能动弹了我背你下山,你这么瘦我背得动的。”少女卸下肩上背篓,甚是钟爱自言自语:“我是趁着天没亮来摘菌子的,其实菌子哪有漂亮姑娘好吃,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她伸指贴上琼羽腕脉,一心二用道:“我叫徐麦冬,你叫什么呀?”   .   同月异域,东宫绥宁轩。   永兴帝责罚的前三日,东宫众人谨遵圣意那是半步不敢离开规定的地方,不过禁军搜完宫一撤,留下看管的慢慢听说了太子受罚原因,嘴上不敢张扬继后不佳,心里却对萧云奕敬畏更甚。他们手下宽了,等同于默许了活人合理走动,日子该咋过咋过。   连文精神抖擞地守在萧云奕书房外,时不时跺跺脚活动筋骨,上半夜就要过去,碧波终于领人出现,一前一后缓缓走近。   女子从头到脚都是按琼羽的风格打扮的,单是浅青缎袄上添了层带兜帽的披肩遮脸,只露出了朱唇和下巴。她做足了戏,和连文道:“本宫来迟了,殿下久等。”   “不迟不迟,殿下正等着太子妃呢。”连文替女子开门,望着她进到屋里方闭上门,与碧波一左一右的站好:“美人她仿的太子妃说话不像啊。”   碧波看四处无别人,悄咪咪地赞同:“是呢,近来太子妃见到太子从来没有这么客气过,太子妃在殿下面前的声线是三分例行公事的敷衍,三分想当哑巴的驱逐,四分如何吵赢的必胜之心!何时像美人这般小鸟依人。”   连文:“……”   书房内,稍舒了心的沈灵梓摘下兜帽,低眉向萧云奕一礼:“殿下的法子很好用,圣上龙体欠安,加之心系皇后多日未传我侍/寝,今夜我特意去到养心殿等圣上睡熟才离开。如此再去星月阁假扮太子妃,过来您这顺利的很。”   萧云奕无言,忽有拨弦声传来,沈灵梓闻之抬头,只见萧云奕抱着一柄月琴,正对着书房中最大的博古架出神。   原先用来放书册纸笔的木架焕然一新,摆满了胭脂水粉簪钗衣裙,中间,中间还立着个漆漆牌位!   这些都是琼羽的贴身物件,难怪她方才看星月阁空空如也,敢情是全搬绥宁轩来了。沈灵梓幡然醒悟,瞬间又百思不解:“太子殿下,您搁这睹物思人,还是上供呢?” 第69章 离奇了 “殿下,羽儿在呢。”……   “你会弹月琴吗。”萧云奕没有转身, 手勒上琴弦遏住波颤,面前分明布满纷繁杂物,他却融不进去, 孑然独立任荒凉侵蚀:“你不会, 本宫也不会。”   沈灵梓为萧云奕做事三年, 上一回见他如此消沉还是永兴帝否决他与南昭公主琼羽的婚事。也正是那次,她将萧云奕颓丧之下对爱人的全力争取尽收眼底,彻底了却自己微不足道的心动,只一心一意竭尽所能。   “属下从前在教坊司受人栽赃陷害, 险些被活活打死, 是您出手相救, 且不嫌弃属下的蒙昧无知,让属下成为了您的耳目。”沈灵梓恰如其分道,平静打量着架上各物, 放下的时间久了,也就回想不起轻狂年岁的艳羡酸涩。   何况太子妃是宫中难得的真性情, 爱美善之心人人皆有, 她并不希望琼羽出事。沈灵梓无意直接去问琼羽下落戳萧云奕的痛处, 方委婉道:“殿下若想听月琴,属下等人是可以去学,然普天之下,在您心底谁又比得上太子妃呢。”   萧云奕已经僵直站了许久,直到目眩看不清琴身花色,他小心翼翼捧着月琴放回原位, 方松了口气踉跄一歪靠上冷墙:“你在说谁。”   沈灵梓下意识搀扶的手悬在半空,以萧云奕的刻骨钟情,他应当想琼羽想的不思茶饭, 怎会听不懂她的说辞?沈灵梓只好重复道:“属下在说太子妃,南昭五公主……”   “琼羽”之名还未来得及说出口,沈灵梓骤被萧云奕寒冽的冷眼吓了一跳,她慌忙避开对视斗胆发问:“殿下,您可是身体不适?”   “果然,你们在意的都是羽儿。”萧云奕扬起脸自讽笑着,奈何眼眶中泪只增不减,泪顷而滑至下颚:“本宫亦是,本宫曾经亦是。”   沈灵梓万分震惊还没反应过来:是哭了吧?甭管做什么都临危不惧镇定自若的殿下是哭了吧!   情绪既忍不住便无需遮掩,萧云奕低头看向圣檀上深浅不一的刻痕,顿时悲恸的难以抑制:“我寻遍星月阁竟找不出有关她的物件。她仔细收存的奇珍异玩是羽儿的,弹过的琴翻过的书册是羽儿的,衣装发饰亦多为羽儿心爱的样式……这满架满屋摆放的所有,没有一件是属于她的。”   “她出宫时身着最常穿的那套缎裙,”萧云奕头疼欲裂,无数影像在他眼前奔涌交替:“她什么都没留给我,莫名其妙的来,无踪无际的走。她说她会陪着我的,她说她要留意我书房的灯,琼羽,琼羽她怎么舍得。”   怎么舍得弃他而去,不见行踪?   一番话连哭带泣前言不搭后语,沈灵梓听得是不明所以一头雾水,索性把听不懂的话全当太子思念成疾,想太子妃想到懵了。   她环视一圈没找到手帕,情急之下递给萧云奕她手里攥着的:“太子妃还没个消息,您伤心归伤心,一定要爱惜身体。您顶住了东宫的天,太子妃才能安全。”   萧云奕无视手帕,失魂般摩挲着琼羽曾揣怀里藏了好些天的牌位:“本宫和虞靖的派出的人力足够在七日中搜过整个京城,主干与荒道上也均设了埋伏。”   结果不必多说,琼羽依旧杳无音讯。   “这着实令人心焦。”沈灵梓将方帕放到一边台上,收回手时心升惊惶,从容不再道:“所以殿下怀疑,太子妃伪装了失踪假象,借此机会一走了之?”   萧云奕不落泪了可眼角还是湿的:“她有一走了之的理由。本宫问你,你可是真真切切地见过琼羽,和她说过话?”   “属下都是按殿下您的指令行事,当然接触过太子妃,之前在宫宴上也有过几面之缘。”沈灵梓不解道:“您为何突然这样问?”   “此处放置的都是本宫珍藏,羽儿写的第一幅规整的中原字,拨坏的第一柄算盘,还有好些,从不轻易拿出见光。”萧云奕脑涨头痛并未缓解,他坚持道:“另一边尽是羽儿留在星月阁的。”   “……”沈灵梓边看边感叹萧云奕心思缜密。   “世间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二人,即使样貌相似特意模仿,也不可能做到爱好习性完全相同。”萧云奕无知觉转作沉默,心里继续道:然而眼前的东西再多,也只能拼凑出一位主人。   近几日萧云奕感觉的出,他的记忆力似在飞快退步,他时而想不起羽儿何时不见,为何不见,时而想不起琼羽何时进的宫,什么礼制都没举行直接做了太子妃?   听说忘记一人是从声音开始,天数多了,萧云奕丝毫不泄的意志被蚀露了风,他辨别不出总在耳畔回荡,再熟悉不过的女声属于谁了。   他问沈灵梓是否接触过琼羽,是因他不止一次认为琼羽是幻想而生的虚影,噩梦里的萧云奕身在京外,没能见到心上人最后一面,以后的路,他一个人走的好苦。   但琼羽是真实存在的人。   是他为满足私/欲逼/迫琼羽失掉自我,是他择不清楚两段挥之不去的感情,他朦胧记着羽儿的笑,脑海中却满是琼羽的默奈,伴在他身边度过共苦同甘。琼羽没有在太子妃这位置上过一日的安稳日子,直到现在他也没能保护好她,自以为周至的后路尽是徒劳。   萧云奕的愧使他不忍再爱。只要此番虚惊一场琼羽无恙,若是贼人作祟则格杀勿论,若是琼羽自愿而为,他会备好和离书,放她自由。   此后,终身不再娶。   萧云奕头痛的撕心裂肺,他双手捂住前额,万念俱灰地合上了眼。   “殿下累的太过,今夜得了属下的准信,应是能睡个好觉了。”关系琼羽,沈灵梓深感爱莫能助,于是提及萧云奕安排给她的密事:“您放心,不出三日东宫禁足便能解了,到时候您亲自上阵,寻太子妃必然事半功倍。”   萧云奕稍一放松脑中便出现大片大片的空白,记忆勾连不成,或消或散。   “砰砰。”连文在外叩门提醒道:“太子殿下,该喝药了。”   沈灵梓为他开门,褐黑的汤药冒着苦气,冲得她蹙了细眉:“太子殿下最近休息不好精神也差,连大人需多跑几趟太医院,问问太医是否要更改药方,以适合殿下的身心为首。”   连文点头道:“美人说的是。”   萧云奕单手接过,无声地将白釉碗举到嘴边,上唇被汤药浸没。沈灵梓稍微抬脸很快又落,她确认萧云奕喝下了药,眉眼不动声色地一舒,带好兜帽道:“殿下保重,属下不扰您休息了。”   “美人请。”连文目送她与碧波二人远去,进屋关门道:“殿下,走了。”   萧云奕将碗磕在桌上,其中汤药一点没少,他防人是防,晕也是真晕:“自本宫闻出药有问题,过去几日了?”   连文叹道:“四日了。属下无能,太医院储留的药方还是徐太医亲写的那副,抓药熬制都有自己人看着,什么也查不出。”   “继续查,这事沈灵梓脱不了干系。”萧云奕沉声道:“当初本宫看在徐宏忠诚的份上,答应将他的远方侄女从教坊司捞出来,本以为她一习舞之人略通医理是因在教坊司时常跌损,徐宏多加关照方久病成医。”   晃然间观物重影,萧云奕闭目再睁:“如今她在父皇身边,做什么都会面临数倍顾虑,她不一定会背叛本宫,然必定生有明哲保身的原则。盯紧她,宫内宫外,事无巨细。”   “属下明白。”连文惦念道:“只是您多日没有用药,身子当真吃得消吗。”   徐宏说这药有促伤生愈,安神除魇之功效,近来萧云奕皮/肉无感只心神难宁,他忍过一阵耳鸣,搪塞道:“撑得住。”   药都停了,琼羽为何不肯来梦中见他。   即便星月阁里面住着的是冒牌‘太子妃’,可在外人眼中,太子尚未得到永兴帝宽恕,若去星月阁过夜多少有耽于享乐的意味。   萧云奕在绥宁轩凑合了几晚,连文眼瞅着主子日渐憔悴,今夜说啥都不顺着他了,忧心忡忡苦口婆心好一阵子才将萧云奕劝回凤祥宫。   寝殿暖的人身上发烫,香炉周边烟雾缭绕。深夜降临平增倦怠,萧云奕现下就剩嗅觉好使,浓香呛得他咳了几嗓,再抬头已是四肢无力昏昏欲睡。   他摸索着往里屋走,床榻前帷帐难得拉的严实,萧云奕伸手要掀,只听帐内传来轻步声,一人影走近自小到大:“殿下回来了,真是让臣妾好等。”   这声音!萧云奕与人影仅隔了层布帘,他望得到那最为熟悉的身量,她长发及腰身着寝衣,侧脸稍偏映出了五官浅形。似久未听见萧云奕回话,她清甜笑道:“殿下怎么不说话?”   是梦,绝对是梦。萧云奕绷着一丝清明:“你是何人,为何能进来本宫寝殿。”   “殿下忙于政务,连臣妾都不记得了?”她娇声怨道:“明明是殿下对臣妾日思夜想,臣妾回来,您还不认?臣妾是您的结发之妻,如何进不了东宫呢。”   萧云奕像置身云中,所及之处轻飘软绵,再察觉不出任何痛楚。对,他是有结发之妻的,但,她叫什么来着?   “你是琼羽。”他想要拉起帷帐挣脱束缚:“你是琼羽,你躲够便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您要这么说,臣妾就不愿见您了。”她结结实实拽着帷帐不让打开,不恼反笑:“殿下,羽儿在呢,您还有心思想别人吗。” 第70章 玉碎了 “你可知那桃源乡?”   徐麦冬不认识琼羽, 只是个热情开朗的活跳姑娘。她生来头一回得以做个救助人命的新鲜事,精神十足兴致勃勃,恨不得一口气将琼羽背下坡, 奈何个子矮的可爱, 弯尽了腰也没能让琼羽脚下离地。   徐麦冬呵呵傻笑, 琼羽忍俊不禁,可动作幅度一大就腰疼。她被徐麦冬搀扶回住处,躺在姑娘家香香软软的榻上却牵挂郁结,难以入眠。   不知睁了几个时辰的眼, 更不知临了是睡着的还是累昏的, 琼羽悠悠转醒时已是晌午, 她抬手去挡刺眼的阳光,发现枕边空空,徐麦冬应是早就起身了。   琼羽叹息出声, 不料脸一侧瞧见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小丫头七八岁的样子, 扒拉着床框静若腮鼠, 呼呼朝琼羽吹了两口气:“痛痛飞走啦, 你还疼嘛。”   琼羽被她又弯又长的眼睫挠了心窝,一时间暖的困意全无,她忍着后脊酸痛缓缓起身,笑道:“谢谢你,真的不疼了。”   小丫头得了夸赞两颊通红,欢天喜地蹦跶去到屋外, 琼羽一步一挪跟在后面,昨夜月黑风高什么都看不清,现下再观, 只见小院布置安恬一尘不染,物件皆雕作藤萝花鸟之形,在周围林竹的映衬下栩栩如生。   徐麦冬正在院中忙碌,小丫头一溜烟跑到她身后,露半张脸偷瞄琼羽。“你醒啦。”徐麦冬拍拍小丫头发顶,介绍道:“她叫麦芽。”   “昨夜仓促为来得及道谢,琼羽多谢徐姑娘出手相救。”琼羽看眼前一大一小眉眼略微相似,笑问道:“麦芽可是徐姑娘的妹妹,好乖巧懂事。”   徐麦冬示意麦芽去一旁做事,她扶着琼羽坐好,随手捡起石桌上晾晒的果子:“是我店里的丫头,年纪还小得多出来见见走走,我出门乐意带着她。”   正说道,麦芽又迈着小短腿巴巴跑来,将另处寻到的果子交到琼羽手里,红着脸飞快跑远。   “你起的晚没用早膳,要不要先含些丁香?”徐麦冬边推来个小木盒边笑:“她这是喜欢你呢。麦芽跟我在店时也见过不少妙龄姑娘,而你比她们都好看,小丫头难得一遇自然挪不开眼。”   “徐姑娘说笑了,我也很喜欢麦芽。”琼羽把玩着果子与她闲聊:“麦芽跟着姑娘学习,自是见多识广,我都没见过这果子。姑娘是做什么生意的,不光住处清雅宛若世外桃源,人更是气质如兰,巧手能干。”   “这是栀子果,用来染布黄中泛橙天然带香,好看的紧。”徐麦冬很有耐心,慢条斯理道:“也不是大生意,就是在城里开了家香粉铺子,称春光好。再和友邻店家互帮互助,给他们调制熏香。”   琼羽闻言一怔,徐麦冬说的轻巧,春光好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香铺,其妆品为贵门女眷首选,她在宫里都有所耳闻,眉粉口脂中说不定就有碧波从春光好买的。   难怪院中炮制药材的工具齐全,满院幽香久聚不散。琼羽是个喜香的主,可她在春光好老板娘这行家面前绝属业余,想讨教都不知从何开始。   于是她不提自己,只赞道:“在京城为商定然不易,姑娘能将春光好经营的家喻户晓,已经很厉害了。”   “春光好的名声是我娘赚来的,我接手不久,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徐麦冬活跃归活跃,为人却谦逊:“我会些医术,然更爱香药,既如此便要将其做到最好。因需研制新品,我每隔五六日都会出城来山边采药摘果,这院子便是为这买的。”   “原来如此。”琼羽观赏道:“我笨嘴笨舌的,姑娘这里是真的很好,忙时存物闲时休整,怎么舒服怎么来。”   徐麦冬嘿嘿笑出声:“我也是这般想的!可惜呀,做完手头上桃源乡的一单将近年下,活只多不少偷不了几日闲。”   琼羽在宫外听到耳熟的地方,不觉有些好奇:“桃源乡不是卖吃食的吗,姑娘替桃源乡做什么?”   “桃源乡近些年呀生意不要太好。”徐麦冬掰着手指头思索,半刻就放弃了细数,实在道:“一时半会算不清,我家专为桃源乡提供熏香与药酒原料,一年下来少说也有几百两银子。”   琼羽理账离不得精打细算,若东宫每年能省出几百两那皇后都该对她刮目相看,她点头羡慕道:“那的确不少,值得长期为伴。”   “何止呢,桃源乡的老板为人宽和,年过半百还未成家,听说是早年毁了容貌不愿耽误别家姑娘。他几乎将所有精力扑在了店上,爱好钻研出新,我娘一向佩服他这点。”   徐麦冬娓娓道来:“我那时还小,我娘就向桃源乡的老板讨了‘春光好’这名号,从此两家友善交往,也算是一齐致富吧。”   “说起来,我当真没见过他的长相,老板他平日不是带斗笠就是带面纱,想必传言是真的。”徐麦冬随口一说,调皮看向琼羽的脸:“不是谁都有琼羽姑娘的福气,生的如花似玉倾国倾城。我友人中最漂亮的那位姐姐进了宫,做了什么差事来着,得有十年没再见了。”   琼羽听到皇宫心中一紧,浅浅笑着将栀子果放到徐麦冬身前。   “光顾着说我了。”徐麦冬拉住琼羽的手,牵她走到石碾附近,“琼羽姑娘可是京城人?怎么好端端的一人滞留山间,莫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我……”琼羽坐到徐麦冬旁边,看着她亲自上手碾药,犹豫着灵光一闪:“我是敬安侯府的侍女,姑娘大概听说过吧,我们侯爷年老,世子又有腿伤行动不便,我出门是为府上添置东西的。”   徐麦冬似乎信了:“原是侯府的人呀,怪不得长得好穿得也好。”   “侯府里下人们都各忙各的,我出来也没人同行,谁想光天化日我就被个壮汉绑了去!”说她其实是给文弱书生样的掳走太不现实,琼羽装作受惊,抚着胸口编道:“我醒来就在山上了,歹人像是嫌我碍事,把我扔在半路。”   “别怕,你衣装整洁,他没有行什么不轨之事的。”徐麦冬无比同情,“你仔细想想,最近得罪了谁?可还记得那歹人身量容貌?我感觉他定是盯住了你,没准是个惯犯!”   “惯犯?”琼羽嘴上说着壮汉,心里想的是沈决,沈决拿她的安危几次三番地威胁萧云奕,着实称得上惯犯了。   她留意问道:“徐姑娘,你对附近比我熟悉,你在上山下山时,可发现过什么隐蔽的住所?”   “此地山清水秀又近京城,早些年是隐居之士的首选地段,因此这边建过不少院落。”徐麦冬以为琼羽害怕歹徒追来,便安慰道:“奇人异士数不胜数,为达隐蔽自会使用机关巧劲。我这院子便是,其中道理我虽不懂,但不认路的没那么容易找来,你放心好啦。”   沈决看中的关键在此。琼羽登时骨寒毛竖。   徐麦冬往石碾里添了些草药,并不强逼着琼羽回想,她温柔道:“若有印象,咱们回城就去报官,没有也无妨,我会吩咐人将你平平安安的送回侯府。”   “多谢徐姑娘。”琼羽悬多日的心有了落处,即使萧云奕正在禁足,没有法子派多人寻找,联络守城禁军,一旦进城,虞靖的人必然能发现她。最不济真去到敬安侯府,虞竣也是个能商量的人。   “不用客气,往后我可能要去侯府找你,你若能为我试妆那真是锦上添花。”徐麦冬全当交个美人朋友,坦言道:“只是我才来这一日,接我的马车得四五日后到,正好你养养伤的,不然也受不住颠簸。”   琼羽没有再好的办法,连连同意:“好,我听姑娘安排。”   “待我磨完这些,你趴在榻上我给你上药。”徐麦冬挑拣几粒绿石,手中动作不自觉地加快:“你能走路,大概没伤到骨头。”   琼羽耳聪目明,一打眼似瞅见了她的贴身之物,她伸手要拦无奈慢了一瞬,石碾底下传来玉石碎裂的硬响。她赶忙摸向腰间,青玉小剑仍在,轮廓却明显短了一大截!   “姑娘,你刚刚放进去的是何物?”琼羽攥着剑柄在碾中翻找,小指长的剑身已被压的支离破碎,最大的一块只有小指指甲大小了。   徐麦冬感觉出她闯了祸,咬着唇不知所措:“这几片薄玉是我今早在院里,无意间找到的。我当时还纳闷,质地如此好的南阳翡翠独山玉怎会出现我家,玉入燃香有润心肺助声喉,滋五脏止烦躁①的功效,我没多想,就,就捡来用了。”   琼羽手抖得不行,小指旁还有血痂,她将几片残玉放在手心中拼拼凑凑,然而碎的过多,已经不能修合。   “对不起,我不知这是姑娘的东西。”徐麦冬注意到琼羽放玉剑的位置,猜想道:“它应是在姑娘从山坡滚落时跌碎的,我一路扶着你腰,进了院子才松开。”   琼羽瞠然自失,眼泪霎时夺眶而出:“所以它,掉在院子里了。”   她千护万护,还是斩断了萧云奕滞留不前,所剩无几的情思。 第71章 惊吓了 燃香有毒。   琼羽克制许久恼苦的失去寄托顷刻爆发, 她攥着玉碴忘乎所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徐麦冬在旁自责不已:“都是我思虑不周,独山玉怎会平白无故的落在院子里。”   “嗝。”小剑是她自己弄碎的, 琼羽明白徐麦冬也是无心之举, 可这抽噎不是说憋就能憋回去的, 她打着嗝不忘宽解道:“不怪姑娘,嗝,真的不怪姑娘,是我不小心。”   一说话, 喉咙酸涩更甚, 泪也落的更狠。琼羽情不自禁地呜呜出声, 泪眼朦胧道:“真没事,呜呜呜没事的。”   徐麦冬拍着琼羽后背替她顺气:“事已至此,我们不妨想想如何补救?我在玉呀石呀方面颇有研究, 在京中的店铺收集了不少,虽没有似姑娘这块品质上成的, 但姑娘若不嫌弃, 我那些任你挑选。店里还有手艺精巧的师傅, 雕刻件外形一样的小剑不成问题。”   “不必,谢过徐姑娘好意。”琼羽意识到失态,忙吸吸鼻子,极力顺顺当当地吐出一气:“我对玉翡并无兴趣,又是个不懂行情的,不好麻烦姑娘。而且, 它于我而言独一无二,重要之处绝非玉贵。”   “我知道。”徐麦冬惋惜道:“姑娘视其珍宝,力竭还要将它踹在身上的情分必然可遇不可求。”   琼羽点头, 攥着残玉贴近心口,她脑子很乱,之前她只要看到小剑,耳畔能便回响起萧云奕的承诺。安慰也好,麻痹也罢,她就是靠着一腔爱意与幻想撑到现在的,可如今好像什么盼头都没有了。   再张手时她的手心隐隐透出血色,徐麦冬担忧道:“我给姑娘重新包扎一下吧。”   麦芽听到琼羽哭声早跑来附近,她盯着徐麦冬上药,药酒点在伤处刺痛的很,麦芽鼓起腮帮子对着伤口静静吹气。   徐麦冬感觉到琼羽胳膊在抖,想着说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它是姑娘的定情信物吗。”   琼羽举起另只手摸了摸麦芽小脸,抿唇想道:青玉小剑是从一个叫拾花小楼的胭脂铺子买来的,京城卖粉妆簪饰的店一共就这么多,徐麦冬万一真将此事放在心上,各处为她打听哪里有独山玉做的玉剑,寻到店铺事小,涉及露过脸的萧云奕为大。   他现下身陷困境,无论宫内宫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琼羽打定主意,垂头丧气道:“不是,它是我爹留给我的。”   听到这话,徐麦冬稳稳上药的手不觉一颤,她抬头望向琼羽,有些伤感地唏嘘道:“姑娘在侯府当差,想必是自小就离开爹娘了吧。我无意冒犯的,只是感慨,你我缘见竟还是同病相怜。”   “没事了。”琼羽微笑着晃晃麦芽的小手,麦芽会意,懂事地噔噔跑走。她转头轻声道:“徐姑娘何出此言?”   徐麦冬抚上琼羽手背,似乎这样更易共情:“我自记事便没了爹娘。”   琼羽心神乍恍,惊讶道:“怎么会,春光好不是你娘亲的心血吗。”   “她是我养母,那时她失了亲女,我死了亲娘,我们正好互相有了依靠。”徐麦冬眼神空洞,勉强笑道:“突然提到陈年往事,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嗯,我亲娘出身低微,进京投奔远亲做了我爹的妾室,可我爹的正房是个不好惹的母夜叉,我爹惧内,她忍了两三年吧,忍到我娘满身病痛时给她,也给我扫地出门。”   “我爹成了名声在外医术高明的郎中,我娘是奴籍,外人眼里她做了错事被主人家赶走顺理成章。”徐麦冬活泼语气不再:“她离了药根本活不下去,我爹却不为所动,眼睁睁看着她丧命。”   琼羽无声握住了徐麦冬的手。   徐麦冬抬眸一笑,面上恢复了些开朗:“从此以后,我便改名换姓跟着养母过日子,努力学些技能傍身。做我们这行离不开药理,我学归学,实则向来不喜。”   琼羽理解道:“是因为姑娘生父的缘故。”   “他救过好多人,唯独容不下我娘,好似我娘和他抢气喘一般。”徐麦冬撇嘴道:“他遭了报应,府里的独子没有养大,不过我万万没想到,我六七岁时,他打听到我还活着,便开始每月每年都缠着养母,求我归宗认祖。”   “以姑娘的心性,”琼羽眨巴着眼猜道:“应该不会答应。”   “是吧,连相识不出一日的姑娘都摸清了我的敢爱敢恨性子。”徐麦冬浅笑片刻,一字一顿道:“可我答应了。”   她缓声化解琼羽的疑惑:“我养母昼夜劳累患上了严重的心疾,只有他有药方,只有他能延长我养母的寿命。所以我认了,我认了这辈子必定与他徐家纠缠不休。我答应他在及笄之年冠姓入谱,但绝不可能随他回府,我要在春光好孝敬养母。”   “还好他没得寸进尺。”徐麦冬一丝不苟地为琼羽包扎完毕:“这不,我刚改姓不久,难受是真难受,厌恶也是真厌恶。”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琼羽听的忧郁,实在想不出别的劝慰之语。她看着徐麦冬包扎最后打出的漂亮结扣,念着她的乐观道:“徐姑娘善良宽仁,说是不愿行医但没少做好事,一定会善有善报的。”   “总归我今日有钱有铺,有亲有友,低一回头就够了,再不怕那老头作妖。”徐麦冬活动着肩肘,笑道:“我可不指望善有善报,老天若是有眼,恶有恶报就成了。”   她说着起身走向石碾,势必要干完活后休息,她爽朗问道:“姑娘午膳想吃什么?”   “都好。”琼羽擦净泪痕,拾着碎玉跟上:“我听徐姑娘方才说玉入燃香有养身功效,姑娘着手做的方子可有用途?”   “自是用于治疗的,燃香救不了命,也能助药效一臂之力。”徐麦冬忽停挽袖,定定看向琼羽:“你,你的意思是要将碎玉放回来?姑娘舍得?”   碎玉在指缝间落入石碾,琼羽长舒一气:“它们留在我这也无法复原,不如发挥其用武之地,我存着剑柄足矣。”   徐麦冬收之不拒,眉眼含笑:“怎么突然想得那么开,都不用哄的?”   “这世上,总有一些令人束手无策的意外之事。”琼羽攥着剑柄,青玉伴随心间炽热升温:“比起无能为力,我最恨的还是坐视不理。”   .   琼羽后腰上了药,趴在榻上陪麦芽玩了一下午,小丫头可爱的让人移不开眼。然进到下半夜,琼羽又犯了昨日毛病,听着两人沉沉鼻息久久不能入眠。   许是趴了半天骨头酸累,亦或近几日听得的旧事难以消化。琼羽了无睡意,干脆扶着膏药到院中闲逛,月光赏脸给予照明,她走到石碾旁边,一眼瞧见了白日徐麦冬装好的药包。   里面有小剑的碎片。   不看还好一见思狂。琼羽心底泛起涟涟不舍,她手指摸到纸面飞快收了回来,说好献给徐姑娘了那碎玉就是徐姑娘的东西,且不说徐姑娘于她有恩,就是寻常也没有反悔一说。   可,小剑是萧云奕送的!   矛盾在脑中打的正欢,琼羽咬着唇瓣:“……”   最后看一眼,就一眼便再也不想它了,不过分吧?   琼羽下定决心,拿来药包放在桌上,轻手轻脚地拆开扒拉着草药寻找。碎玉安静地躺在中央,与白日没什么差别,依稀见得剑身雏形,徐麦冬并没有将它碾碎。   只一瞬间,琼羽莫名其妙地安下了心,她正要将药包重新绑好,不料叹出的气息稍猛,竟从中吹出了几片薄薄的褐色轻物。   “哎!”琼羽紧张地捏过一片放回纸上,调配好的方子甭管燃香还是草药,多一两少一钱效果都可能产生天壤之别。琼羽有心,无奈那东西实在轻脆,几乎一碰就碎。   她越急脸颊越是发烫,眼珠子都快落在桌面上了,好不容易找到一片较大的,只见其褐中带白,表面纹路极有规律,如同蛇身鳞片看的她发毛发怵,因凑的近,琼羽嗅到了薄鳞散发的刺鼻恶臭。   琼羽慌张掩住口鼻,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在南昭时学习香草得知的剧毒——噬神蜕。其乃毒虫之王蜕下的皮层,如何得制不得而知,但薄如蝉翼密如蛇鳞,多足空隙腐臭难闻的特性全都对得上!   噬神蜕是无药可解的迷毒,遇热烧作的灰烬会侵人心神使他分不清现梦魇,失神发疯连神仙都救不了,身体虚弱者将它吸进肺腑便只能等死。   琼羽吓得失声,莫非徐麦冬的才学已经出神入化,足够她制出传说中才有的毒物?若这一包燃进香炉,有人吸入后果不堪设想。徐麦冬不是说这药是救人的吗,以毒攻毒绝对不会以剧毒为引的!   徐麦冬的甜笑再回想何其诡异,这清朗的小院倏地降至熊熊鬼火包围的地狱。   她要做什么,杀人于无形?报复她亲爹?琼羽见识过一位沈决,却不想有比他更狠的笑面虎,她一时间管不了那么多,屏住鼻息将药包举到面前,“呼”地吹去,飞落不少薄鳞。   不够。琼羽别过头换气,颠了颠药包再吹一气,如此重复了十余次,直到吹不出什么才停下。琼羽无声踩碾附近地面,确认毒物融进尘泥,它在这烧不成灰,暂时应当无碍。   琼羽手忙脚乱地将碎玉放回原位,扎牢药包。她瞒着徐麦冬吹去噬神蜕,定不能再拿走碎玉惹她注意!琼羽蹑手蹑脚走近里屋,徐麦冬睡得正香,她倒在榻上是彻底睡不着了。   心中略过无数假想,闭目到天亮。   徐麦冬和麦芽起身依然甚早,琼羽惊悚丝毫未减,哪里还敢赖床,她和个跟屁虫似的紧跟徐麦冬,变着法与她找话说,愣是亲眼瞧她烧水做早膳,生怕一走眼吃进奇毒没了小命。   “琼羽姑娘?”徐麦冬用完早膳,如常笑道:“我一会要上山采药,你腰伤未愈和麦芽一起看家吧。我记得要摘些菌子,午膳弄了吃。”   琼羽本就胆小,这下子看徐麦冬尽像活阎王,她磕头如捣蒜:“好,徐姑娘放心去。”   徐麦冬背上背篓,思量道:“还有一事要麻烦你。稍后呀可能有客人来取香,他要得急,我便让他今日来此处找我。他来时我若不在,你将这份给他就是。”   琼羽手上多了昨夜的剧毒纸包,她捧自己牌位时都没有如此绝望:“敢问姑娘,客人是谁,我总不能来个人就给他。”   “我与你提到过的。”徐麦冬坦然道:“桃源乡的掌柜,戴斗笠或面纱的便是。”   什么生意伙伴,她这是和桃源乡掌柜有深仇大恨啊。琼羽苦笑地接过任务,任麦芽如何撒娇也不应,她聚精会神盯着门口,等桃源乡掌柜来了,她不仅要提醒香料有毒,还需央求他可否能带她进京直奔敬安侯府。   徐麦冬走了近半个时辰,一辆马车悄然而至。琼羽迫不及待迎上去,从车上下来的男子果然戴了斗笠,他身高体瘦,衣装素净不像富户打扮,没有露脸却散发着随和气度。   琼羽试探道:“这位老板,可是桃源乡的掌柜?”   “正是。”他声也敦厚,听上去年龄不小,他看见琼羽手里的纸包便要拿:“有劳了。”   “等等。”琼羽手下意识一缩,他的手无奈往前一伸,她深呼吸正要与掌柜解释,垂眸的刹那清清楚楚地瞥到男人双掌布满的疤。 第72章 对峙了 听君一言,胜读十年。   凤祥宫的大门锁了两日两夜, 萧瑟寒风吹不进去,颓丧郁气却攀附满墙,如泥沼般侵蚀砖瓦, 势要淹没东宫不见天日。   太子殿下闭门不出, 下人们的忡忡忧心多从禁足的惶恐衍生为命悬一线的绝望, 殿下走投无路,圣上莫非真的动了废储念头?所有人没得消息路子,干活愈发心不在焉,精力全托付给送膳的侍从, 指望他撂下膳食能从凤祥宫带出些话。   “连大人。”侍从恭敬作礼双手奉上食盒, 焦虑道:“太子殿下都五六顿没吃了, 再这样下去如何是好啊。”   “殿下的心思岂是你我能胡乱揣测的。”连文并没有接食盒,他干站了十几个时辰,屋里的动静听不见, 屋外的闲人不敢来,能和他说话的也就剩这位送膳侍从了。连文重重叹气, 与他商量道:“要不我再问问?”   侍从求之不得:“好!虽说前些次殿下都让咱滚, 保不齐这会子殿下饿了呢。”   “嗒嗒。”连文壮着胆轻手叩门, 嗓子都比平时细了几分:“太子殿下,属下就进去给您送些吃食,放下就走绝不打扰。”   “您声这么小。”侍从吐气纳闷道:“殿下能听见吗,若是睡了呢。”   太子殿下的耳力他能不了解?连文食指抵在唇边警告侍从噤声:“你懂个屁。”   不过半刻,只听萧云奕在屋里生冷低呵:“滚。”   侍从吓得打个哆嗦就要跑,连文反而脚底生根站定不动, 如常甩了甩头发:“好嘞!”   寝殿,萧云奕目不转睛盯着仍然捂得严实的床帏,面上厉色不再, 声音也转瞬柔了下来:“我们说到哪了。”   “说到……”帐中女影纤纤,一副若莺啼婉转动听的喉咙不带歇息地说道两日,乏也乏了哑也哑了,可外头的萧云奕病得不轻,好比一块难搞的死木,愣是动都不动,不容她离开板寸视线。   不过这也说明掺在燃香里的致幻迷药生了效,萧云奕定是将她当成了无中生有的‘羽儿’,否则不会有如此真情耐心与她弥补小别,重温琐事怀念所谓的过去。   中招之人恍若于梦中流连忘返,神志不清梦话必然多,萧云奕短短两日从如何跟太子妃南昭初见开始,一刻不停地絮叨至婚后恩爱。好在他昏昏沉沉前言不搭后语,任他说起什么往事敷衍几句便可蒙混过关。   真是不得不佩服主子的神机妙算,不仅猜准了萧云奕因为遇刺记忆混乱,至今未痊愈,还想出此番绝妙招数使他和南昭公主离心。今时事态已然初见成效,一旦事成,主子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啊!   帐中人一阵搓手顿脚,咬牙支棱着精神头装出粲笑:“说到上元佳节,您带臣妾溜出宫去逛灯市呢。”   “你还记得。”萧云奕说话柔的要飘上天:“那你还记得,那夜本宫送了你什么吗。”   冒牌货哪里晓得这些,她故作冷静,将就笑道:“您自然是送了臣妾喜欢的。”   萧云奕对这回答并不满意:“你既然喜欢为何不戴出来,本宫有很久没有看到你把玩它了。”   人影正要胡乱搪塞,萧云奕头脑莫名一热,自言自语纠正道:“不对,不戴它的不是你。”   “殿下,您怎么又想那个女人。”人影娇嗔道:“您不许想,臣妾是受她威胁才离您远去,不在您身边臣妾相思成疾度日如年。琼羽她妄想欺瞒殿下罪不可赦,好不容易等到她销声匿迹,您还提她做什么?”   她哼了一声:“若臣妾不回来,您难道真要大费周章地寻她?”   “不寻,不寻。”此刻的萧云奕没有任何脾气,他语速比之前更慢,一字一词难以连成整句:“有你足矣,本宫心里,只有羽儿。”   “臣妾心里亦只有殿下。”人影见好就哄,甜言蜜语如胶似漆,有意令萧云奕沉溺于温柔乡昏睡不起:“臣妾以后哪都不去,唯一心一意陪着殿下,可好?”   “好啊。”萧云奕沉声燥的人耳根发软,他深邃眼瞳半眯半睁,一抬长臂伸向帷帐,奈何实在头昏眼花四肢无力。他静静搁下手,若无其事地低笑道:“巧,羽儿你来的实在是巧。”   人影微微一怔,尚未思考出萧云奕所言何意,忽然间听到殿门破裂之声,像是被人一脚踹开。连文阻拦不成,慌得舌头打结:“沈大人!沈大人您不能进!”   “不能进?太子殿下能多日闲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微臣殚精竭虑特来拜访怎么不成!”沈决狠狠剜了连文一眼,甩过袖袍直奔萧云奕。   他看到萧云奕醉生梦死,漫不经心的神情火气噌地冲到天灵盖,他一改往昔收敛俊秀,大力扯过萧云奕领口:“搜救琼羽的人是你撤的吧?说话!”   萧云奕浑身发软,一时无法反抗沈决,他又深吸进不少迷烟,呛得重咳:“是。”   “你身为太子手底下就拨不出几个闲人?你怎会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琼羽,你非要等到给她收尸才满意吗!”沈决一推将萧云奕磕回木椅,他原本的计划滴水不漏,如若琼羽在和他相处时心有动摇,他甘愿放下经年取得的所有名利,带她远走高飞四海逍遥。   就算忙活一场琼羽依然钟情萧云奕,他便允她逃之夭夭,琼羽不出几步必会被寻到,她只要将他与霍微的话带给萧云奕,他沈决还是会为东宫的得力干将。   但他千筹万谋没有料到萧云奕会先一步放弃琼羽!   “琼羽是你的太子妃!她情深意切无时无刻不在为你考虑,安好时愿你康健,困顿时祈你无恙。太子你呢,心里装着别人便容不下她,她是挡了你哪条路,要你如此迫切地斩草除根。”   “拖延至今错失良机,崇明司已查不到有关她的蛛丝马迹,这就是你梦寐以求的,好空出太子妃之位供你再娶?”沈决气急骂了一通,临了恶狠狠道:“琼羽若有个好歹,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傻子。”门外冷风冲淡了屋内乌烟瘴气,萧云奕大喘几下恢复了清明,他没力气反驳,听的耳朵嗡嗡发疼:“咳,你来的也巧。”   “你还有心情说风凉话。”沈决恨不得以眼作刀,让他萧云奕尝尝什么叫痛不欲生,萧云奕按着胸膛轻轻笑了两声,对帷帐道:“瞧瞧,有人来找你算账了。”   帷帐内鸦雀无声,一端坐的披发女子影形肉眼可见直向后仰去,帐上人影跟着消失不见。   有迷烟。沈决气息平缓下来方闻出香中蹊跷,他皱眉掩住口鼻,见萧云奕扶着桌案摇晃起身,拔//出桌上利剑时手腕明显下沉半寸。   他在这只停了片刻便已觉得不适,萧云奕可是待了将近三日,内力再深厚的人也会受创。沈决心有度量,随萧云奕走近床榻,隐约察觉此景没那么简单。   萧云奕握剑斩断勾连床帐的线,剑身掀开帐子一侧,只见榻上洒的尽是蜡油,一矮瘦小老头正瑟瑟发抖,身边落了一片晶亮薄石。他自知事败想翻身下榻磕头,却被萧云奕的剑尖逼到墙角。   萧云奕闭着眼捏捏鼻梁,冷漠问沈决道:“认识吗。”   “人是宫里那个又聋又哑的画师。”沈决搞不清萧云奕意在问人还是问物,干脆都答了:“殿下还是站远些吧,他所用之石名曰潜英①,乃出自深海的毒石,以其雕刻人像映影栩栩如生,远观足够以假乱真。”   萧云奕抬剑尖拍了拍画师的下巴:“本宫让你给太子妃作画,何时让你来替代太子妃了?”   “太子殿下饶命啊!”哑巴这下也不哑了,跪在榻上不住地磕头。萧云奕冷笑:“金银玉翡不够你玩,整起迷药口技这些下作手段自投罗网,你可知毒害本宫是什么罪名。”   画师吓破了胆,慌张推脱道:“罪臣,罪臣一时糊涂!罪臣是利用太子妃的画像雕刻了人形,但迷药毒石不是出自罪臣之手啊!罪臣是被逼上绝路,太子殿下明查啊!”   萧云奕收剑,波澜不惊道:“有话留着去崇明司说吧,沈监。”   “臣领命。”沈决尚未彻底想明白,场面顷刻颠覆使他不禁思绪万千:“殿下这引蛇出洞,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萧云奕不加理睬,只吩咐道:“出了凤祥宫的门给本宫聪明点,迷药和画师都是你误闯进殿才发现的,本宫中的浅毒一时半会好不了。”   “是。”沈决半信半疑地应下,抬眼见萧云奕又摆出了病恹欲睡的脸,他想问萧云奕是从何时开始伪装诈敌,想问他现下几分真几分假,想问在他心里,琼羽……   然萧云奕没给他插嘴机会,他扳正被沈决拽歪的领口:“你能进来,东宫的禁足想必是解了。”   沈决就是借着传话跑来东宫责问萧云奕的,他应道:“是。圣上口谕解除东宫禁足,还让您前去养心殿。”   “知道了。”萧云奕放下剑,示意连文等进来押人。   “殿下。”沈决犹豫了良久,终环手道:“微臣多嘴一句,圣上似乎是病了。”   “本宫这就去养心殿探望。”萧云奕意味深长望着沈决:“东宫也不留沈监了,请。”说罢,便要出门。   “殿下!”沈决见状连忙紧追上前,他活了二十年极少用到求字,这回竟是脱口而出:“求您给臣一句明话,太子妃她,究竟有无性命之忧?”   “与你无关吧沈监,廷君一听就是为朝廷效力的好字。”萧云奕止步回身,居高临下揪起沈决衣领,眸色乍寒:“听君一言,胜读十年。你说呢。” 第73章 破解了 尽头无她无岸。   萧云奕在去往养心殿的路上行速如常, 没有因听闻永兴帝生病快一分,更没有因多日未出东宫而慢一毫。孤勇赌注成全了一步力挽狂澜的险棋,禁足得解说明圣心悔悟, 眼下形势已是定局, 柳青荣再不可能翻身。   没了前一回揭发柳青荣的暴怒, 萧云奕掌握着全局命脉,即使被地龙烤的双耳发烫,沉着面色也不曾有改,头脑心神胜似埋入了北国冰山, 冷硬决绝, 高不可攀。   气氛压抑, 平时爱好偷瞄两眼,一睹太子殿下隽容的侍女们惜命的很,卷了帘子立刻垂头告退。永兴帝正平卧在榻上闭目养神, 听到通传也未张眼,他喉咙卡着浓痰, 语气与之前相比不知微弱多少:“来了。”   “儿臣见过父皇。”萧云奕言行举止仍叫人挑不出错处, 只是没有再上前的意思。   永兴帝凭声听出太子距他稍远, 他沉沉抬眼,不露喜怒地拍了拍榻边:“坐过来。”   久近忽远可谓依依相离,久远忽近却是强人所难。可萧云奕是个适应力极强的,就算遇上真不自在的,分寸之内什么心绪都演的出来。他处之泰然,顺从坐好:“父皇气色不好, 太医来过了吗。”   “你难得如近日一般沉静安定,虽是思过,外头的风吹草动照样瞒不过你。”永兴帝说着想坐起, 萧云奕独具只眼,见永兴帝一动便上手稳妥搀扶:“是儿臣的错,气的父皇急火攻心。”   永兴帝手肘撑住软垫,整个人看上去总算没方才那么弱不胜衣:“若单是急火攻心,朕能不给点教训就放你出来?”   萧云奕俯首不抬似在反省,心却默道:自然不只是急火攻心,要想暗鬼出世,他必得添一把疑心烈焰。   永兴帝猜忌之心有多重,萧云奕对此深有体会,他被立作太子的几年当中,所有的文武事物上天入地他都要潜学深造,第一了解得当的就是他的这位父皇。   在永兴帝眼中,一切与江山权势无关的都要靠边站。永兴帝壮年时接受不了任何一人威胁到他的皇位,后妃,皇儿皆无法与天下相较。所以他的后妃尽是清白世家的女儿,立太子则是等到不得不服老,是时候需要个听话的太子分担重任。   永兴帝喜欢柳青荣,爱屋及乌对萧永澍也不错,但一如前言,他将大梁看的比命都重要,储君举贤的道理他了然于心,因此生母病逝母家无权,年纪最长各项出色的嫡子萧云奕自然而然成为不二之选。   可即便有了太子,永兴帝依旧容不下半分野心,说是分担那就是分担,继位掌权若非在他百年之后,那是想都不要想。   多年以来,萧云奕这底线把守的无可挑剔,偶尔与永兴帝出现分歧也没有隔夜仇。他用了十几年才换来的父子信任,却屡次三番受柳青荣挑拨离间,但永兴帝对她宽容惯了,大事琐事一概归为妇人之见小打小闹。   既然父皇不愿戳穿柳青荣的狠毒,不妨让他这做儿臣的来。   柳青荣毒害母后是板上钉钉的罪孽,可时间一晃二十年,她用没用了西疆蛊毒,所用之毒是不是刻骨杀都已无从考究。之前他想错了方向,此事的关键之处压根不在于证据是否确凿,而在父皇是否相信。   经过他先前的揭发,父皇嘴上骂他是诽谤嫡母,然而蛊毒涉及父皇自身,他暗中一定会派人追查。柳青荣突如其来的重病易被当做蛊毒反噬,已逝之人无法开口说话,能供父皇判断的,便只剩他自己的身子。   母蛊发作,子蛊难隐。父皇身体还算康健,若骤然出现根源不明的不适之症,他自会联想至柳青荣的歹心,只要他下旨彻查母后死因,何惧柳青荣不露马脚?   隐忍了二十载的弑母之仇,成败在此一举。   萧云奕若无其事瞥过正在生烟的香炉,他不过是让沈灵梓从徐宏那拿了些助眠养身,无毒无害的燃香,放到了养心殿香炉,与她宫里的香炉之中。   永兴帝勤于政务每日多睡半柱香都不肯,这下休息起来久睡不醒,加上徐宏言语的添油加醋,他同样看重徐宏,如此一来疑心必起。   “儿臣愚钝,”萧云奕回过神来,装傻道:“还望父皇明示。”   永兴帝咳了两声方严肃道:“朕最近异常慵懒,甚至李禄走到榻前大声叫朕,朕都听不见。传来徐宏,你猜他怎么说。”   萧云奕神情困惑:“儿臣不知。”   永兴帝扶住萧云奕手臂,冷笑一声:“他诊不出来朕为何嗜睡,只说朕的脉象与皇后之前无比相似。”   萧云奕故意犹豫,全然不提蛊毒之事:“母后病情未有好转吗。”   “这声母后你不叫也罢!”永兴帝憋了半天气得不行,一言定音道:“她心术不正加害中宫,又或企残害龙体,朕已经着人暗查皇后私下交集,只是她现在卧床不起,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朕不好对她施以严惩。”   他看向萧云奕,又道:“云奕,你可懂朕的意图?”   “此事还需等她醒来回话,且年数久远,牵扯人员颇多,为免打草惊蛇还需再忍一时,儿臣深知此事查探的艰难。”萧云奕站起接着跪地:“徐太医医术高明,父皇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您愿意相信儿臣,儿臣死而无憾。”   “朕会给你母后,也给你一个交代。”永兴帝略微颓丧地叹过一气,还想多说倦意袭来,他挨着软垫半坐半躺:“你那日呈上来的奏折朕没看完,你和朕说说,柳氏的罪四是什么?”   萧云奕从容一笑,随即恢复正色道:“儿臣当日情急之下,将没查明白的罪责胡乱写了一通,事/后儿臣深感先斩后奏实为不妥,还请父皇容儿臣严谨行事,重查不迟。”   罪四清清楚楚写的是柳青荣与皇族中人余情未了,其人是谁不必多说,连太后都知道燕王萧乡雪与柳青荣的陈年往事。萧云奕写罪四是为了激怒永兴帝,好罚他罚的重一些,前三条即已达成目的,何必再让这女人搅了皇叔清净。   永兴帝不答。   “父皇?”萧云奕又唤一声,永兴帝还是没有抬头,他犹如没了知觉无力地往榻面下滑,黑褐色的鼻血落在明黄丝被,溅上了萧云奕手背。   血色不对,是中毒的迹象!萧云奕迅速搀起永兴帝以免他躺下咽了毒血,他冲外大喊:“连文!快传太医!”   “哎!”连文在外登时警惕,吩咐下去后急忙跑进来,他看见永兴帝鼻血不止吓了一跳,飞快模仿萧云奕的动作扶稳永兴帝:“圣上?圣上您醒醒!”   永兴帝衣食住行皆有人记录关注,有太医屡次试毒,近几日唯一脱离看管的只有燃香!萧云奕几步奔到香炉前,不顾烫手将铜盖掀开,直接伸指从香灰中翻找。   燃香是徐宏配的,亦是徐宏验的,沈灵梓作为懂得药理的传递之人也极有可能投毒,狼狈为奸总之两人都脱不了干系!萧云奕头脑飞转,忽然指尖碰到什么硬块,他边捧出一把香灰,边对连文大声道:“叫李禄进来照看父皇,其余谁也不能乱闯!你,赶紧派人拦下通传太医的宫人,今日除了徐宏传谁都成!”   硬块覆着厚厚一层香灰,萧云奕按指碾碎只见硬块散发出莹莹绿光,燃香中怎会有碎玉?萧云奕刚想将这没用的东西扔了,扬手之时摸到发丝,眼前竟瞬间出现一只通体碧绿的青玉小剑!   ……   “这么小个剑,哪里能伤着人?”   “你只需护好自己,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你身边。余下的,交给我。”   这是……!   萧云奕手掌被烫的通红,他无暇顾及,太阳穴骤紧下一刻的头疼欲裂令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小剑消失眼前花白一片,他极力想要抓住什么,耳畔却只传来人体重重倒地的声音。   连文正巧拽着李禄进来,见萧云奕倒地他魂都快飞了,他狂奔到萧云奕身边,跪下就快急哭了:“殿下!太子妃还没找到呢您不能有事啊!”   先前萧云奕的人在京郊寻到过琼羽现身的院子,但人去屋空的太快,只查到这院子主人是春光好的老板娘,可疑的是春光好里里外外并没有琼羽身影。萧云奕捂着额头挣扎起身:“我知道她在哪了,连文。”   “您说!”连文掐着音量哑吼道:“天涯海角属下也将太子妃给您接回来!”   萧云奕四肢逐渐麻木,眼周眩晕飘忽,他赶在杂人看见之前将香炉重置原位,咬着舌头逼迫头脑清醒:“你立刻去扣押沈灵梓,秘密行事,赶在她自尽之前!”   “不好了!”连文听完发懵头还没点,一小太监连滚带爬地扑到寝殿,一打眼瞅见永兴帝不省人事,只得放声哀嚎:“皇后娘娘病危,沈美人在侍疾时给娘娘水里下了毒,皇后娘娘病危了!”   沈灵梓她到底在想什么!萧云奕思路全盘崩溃,他按着膝头尝试站立,不料眼花愈发严重,重心不稳一下子歪倒在地。   世界天旋地转,尽头无她无岸。   .   沈灵梓直接在长春宫认了罪,她给柳青荣下了毒,又传来太医让他证明她的确下过毒。   她向来偏爱美艳瑰丽,今日的打扮却格外素净,簪花耳饰一支没戴。宫人们起初见了都以为美人是为侍疾,直到看她被侍卫押走,浑身上下只在手腕上挂了个黄玉镯子,才感叹红颜祸乱一场,人间的什么光耀她都带不走,连坟墓都得自掘。   萧永澍听到消息赶来时,沈灵梓已经不在长春宫了,冲天的仇怨无人发作,他只有跪在寝殿门外痛哭流涕:“母后!母后!”   他不曾经历大风大浪,父皇晕厥母后病危当头一棒打的他满地找牙。萧永澍脸贴着地,泪染湿了一片,他无比希望眼前的地缝就是他最后的归宿,越这么想就越笃定了哭到死的决心。   两边之一的光线被从天而降的锦鞋挡住,萧永澍头顶传来清脆一声:“起来。”   “祈妙?”萧永澍听出来人,何祈妙这回进宫进的正好,正好不用为给她留遗言而跑一趟腿了:“你千万别劝我,我萧永澍必和下毒之人同归于尽。”   “起来。”何祈妙拖长音重复一遍,她背着手直视皇后寝殿,里面的乱象在她看来是多么美好。她放平嘴角,弯腰拍怕萧永澍脊梁:“这不是你该跪的时候。” 第74章 释然了 “我们回家。”   萧云奕独身走在一条幽邃的路上。   他记得这条路, 通往东宫最大的园林盛茗园,可无论是在盛茗园更名之前,还是他监督其改造之时, 盛茗园逐自绿树常青滋养至玉茗争开, 周边从来不曾像今日这般阴郁。   忙碌的宫侍们看到他, 全部惶恐地在路边一字排开,低头耷脑连大气都不敢喘。萧云奕神魂轻飘,腿脚却沉重到再迈不开一步,不对啊, 从前他牵着琼羽逛到此处, 所有人看见都会满面喜色地迎上来, 恭贺太子殿下太子妃新婚。   他正疑惑,只见一总管模样的太监斗胆出列,点头哈腰道:“您有何吩咐啊。”   “太子妃呢。”萧云奕感觉不到唇齿动作, 可声音的确是他发出的,他迷迷糊糊地自问自答:“今日天阴, 想必她在星月阁不愿出来。”   “哎呦, 陛下您说哪的话。”太监陪笑道:“您还没立太子呢, 哪里来的太子妃?”   陛下?萧云奕脑中掠过一阵恶寒,他并未登基怎就成了陛下?但他的心思与口舌并不统一,萧云奕听自己省去此问,似乎习惯了做一位帝王:“朕说的是朕的太子妃。”   “孝懿皇后?”太监缩了脖子:“陛下,孝懿皇后早在三年前就薨逝了啊。”   “你说什么。”太监一句话将萧云奕滚热的心血打击降至冰点,他的迷茫延伸成激愤, 于瞬间冲破了某道屏障,身体恢复知觉重新听他指令,同时心肺撕裂般的剧痛扩达发丝指尖。   他头脑承受重压经久混沌, 意识觉醒的猛然之间分不清此刻是梦还是现实。足够的缓时只让萧云奕归顺了先前印象,他在南下时听说琼羽想家,琼羽要来找他却在半路不见踪影,这是噩梦,噩梦而已。   然而他惦念过深,乃至不忍接受回宫后见到琼羽性情有变,分明是他南下的几月里忽视了琼羽,一场逼真的噩耗让魔魇钻了空子。遇刺之后头脑愈加失控,他不相信自己所经就罢了,竟连带……不相信琼羽。   他走了一条无可原谅的路,琼羽是他做梦都想娶到的妻,可他没留给琼羽任何办法,她无法跑到梦中和他解释,他便永远沉在幻想中一意孤行!   琼羽置身的所有险境,皆是他逃避而一手造就的。   手心被香灰燎烫的泡还隐隐作痛,趁人之危的潜英石一案破碎了迷惘,香灰中捡出的玉剑碎片使记忆重叠,他爱的从始至终唯有琼羽。   新婚燕尔南下一别,甚至在他翻脸不认人的昨前!琼羽望剑如人,寸步不离。   她的期待空悬太久,萧云奕捕捉到线索正要去接她回家,琼羽怎么就,怎么会薨逝?!   他眼神凶光乍现,太监被盯得发毛立即跪地伏身:“陛下,孝懿皇后三年前在绥宁轩替您挡了一刀,遇刺身亡了!您三年以来时不时就来东宫睹物思人,奴才知道您念着孝懿皇后,斯人已逝,您节哀啊!”   不会的,不会的!萧云奕哽咽窒息喊不出声,弯身一呕手中尽是血与泪,他不顾众人阻拦,转身往星月阁的方向狂奔,是琼羽在遇刺那夜给他送来的剑,是琼羽啊!   狂风呼啸眼泪刮了一脸,萧云奕惊汗淋漓,眼前景物骤然褪作黑白似在为琼羽哀悼。遇刺当晚,他若是疯魔到不去保护琼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刺客刀下,那他多活的三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他宁愿从极寒之巅的皇位跳下去,死无全尸!   星月阁大敞着门,琼羽她在,一定还在。萧云奕才跨进去没来得及歇一口气,就发现星月阁陈设大变:一群人丧衣打扮跪着哭哭啼啼,最前方的瘦弱背影不是琼羽是谁!   “琼羽!”萧云奕大喜过望,冲向前一把将琼羽抱在怀中,然他摸不到,琼羽也并未察觉,只精疲力竭般歪倒了身子,险些撞到冰冷的棺材。   琼羽看不见他。她的出现令萧云奕的世界重现色彩,不过除了丧烛跳动的火苗,棺木该黑的黑,绫缎该白的白。这不是星月阁,而是灵堂。   “殿下……”琼羽说话了,她扶着肿胀发青的膝盖,一寸寸挪向棺材,她想伸手去摸,却被下人无情地拉回原位。萧云奕听到一声“殿下”心都碎了,他奋力想制止拉扯琼羽的人,徒劳之余望见了那座崭新的牌位。   看轻正面刻的字,萧云奕愣住了,原来那夜,遇刺身死的是他。   不过半刻,他忽然不由自主释然地笑出声。   上天庇佑,万幸不是琼羽。   “殿下!”琼羽没了力气纵使哭喊声也不大:“求您不要留我一人在世,求您不要。”   一旁头扎白布的掌事不屑一顾:“太子妃伤心糊涂了,快些按住她。一会子就要起灵了,耽误时辰你们担待的起吗?”   “我要去求圣上。”琼羽伤心欲绝,可在多人面前做什么都是螳臂当车:“求圣上允准我给太子殿下殉葬,允准我陪殿下一起走!”   掌事肆无忌惮地嘲讽:“真是疯魔。”   萧云奕单膝跪在琼羽身边,盯着掌事的脸,即使打不着,拳头也已经硬//了。   他要就这么撒手人寰,琼羽在宫里的日子会何其煎熬。柳青荣对他的不顺眼将转移到琼羽身上,她在柳青荣的作腾下返回南昭几乎是难于登天,一朝新立太子,偌大的东宫也不再有她的容身之处。   指派刺客的幕后之人还极有可能择时灭口。   萧云奕转到琼羽面前,琼羽的脸怎么动,他的手就怎么动,好像如此一来他就能擦去琼羽的泪。   手跟着跟着就开始抖,萧云奕哭到眼花,却舍不得放下一只手给自己擦擦。   他曾经唾手可得的美满怎就成了妄想,琼羽眼都不带眨望着棺材,萧云奕摸索着角度当下棺材前,算是在和琼羽对视。   他恍惚在琼羽的眼瞳中看见了自己,看见了他们本该拥有无限希望的未来。   萧云奕从不会许漫无边际的愿望,可这一刻,他不光愿意赌上全部身家换琼羽平安,还生出了镜花水月般的痴念。   他想和琼羽一起活着,好好活着,缺一不可。   “吁——!”   萧云奕整个人溜下座处,往前一扑。   “殿下?”连文听到动静赶忙掀开车帘查看,他见萧云奕扶着座处一脸茫然,纳闷提醒道:“殿下,您要求停放马车的地方到了。”   是梦?萧云奕怀疑自我,不假思索地抬臂狠捶马车座处,这下不止肉/疼,座面还被捶出了个窟窿。   连文受到了惊吓,心道:以前咋没看出来殿下起床气这么大。   萧云奕瞧着连文皱成苦瓜的脸,如获新生大笑催促:“到了快走,快走!”   萧云奕让马车停的远些,就是为了扮作寻常人家一主一仆上街溜达,不引人注目。连文学着萧云奕从容走道,犹豫再三道出在心里憋了半天的疑问:“殿下,您就确定太子妃在拾花小楼?”   “十有八九。”萧云奕攥紧手中碎玉:“最近宫里发生的事过于巧合,看来有人忍不了放长线钓大鱼,想要揠苗助长了。”   连文快步跟上,又问:“您咋看出来是沈大人劫走的太子妃,他和这小楼有关系?”   “沈决气急败坏地赶来算账,是因为他失去了琼羽的动向,若他没有劫走琼羽,在琼羽失踪的第一日就会来找我的。”萧云奕走的飞快:“琼羽遇上贵人相救,他在给我提示,但‘他’绝对不是沈决。”   连文似懂非懂,俩人走到小楼门口,萧云奕留意到它才翻新的外观,连文顺着看去,感叹道:“这行真是赚银子啊。”   “赚或赔在于经营者谁。”萧云奕言下之意是小楼的老板是个厉害人物,凡事能做到经营善名号响的,要不就是专精一技家缠万贯的祖传产业,要不就是一人做东遍地生花。很显然,拾花小楼是第二类。   小楼二层,客人有走有来源源不断,萧云奕直径走到一层最里,这与别处比略有些冷清,台面上没摆卖品单立着一柜一座,一十几岁的少女钗裙夺目,正坐那哼着小曲打算盘。   “打扰了。”萧云奕将碎玉拍在台上:“前些日子在贵店买的宝贝,一不小心跌碎了,您看看可能修复。”   少女该是专门管账打算盘的,不费力气接应客人。可她瞥到碎玉态度急转,眼中含着隐藏不住的烁光,对萧云奕道:“这我认得,独山玉打的小剑。”   “是。”萧云奕问:“能补吗。”   少女遗憾地把碎玉推向萧云奕,摇头道:“碎玉收全了或能一试,都这样了那还能补。”   “那还请姑娘告知一声,京城中可有能修补这剑的铺子?”萧云奕表露出诚意,转折道:“我记得有一家与您这差不多的,名作春光好。”   “春光好调香,我家玩玉石,公子燃香出了问题记得要去它家,玉嘛还是我家的好。”少女莞尔,起身引路道:“公子跟我来吧,我带您去瞧瞧翡玉,挑个合适的当做剑柄。”   萧云奕以为少女要上楼,结果她下了一层,地下布置的别有洞天,丝竹管弦清音不绝,琴棋画舞样样俱全,客人不比上面少。少女与一个个路过的姑娘颔首致意,走起来似没有尽头。   “好东西得藏深些,您说是吧。”许久,少女在一充满欢声笑语的屋前驻足:“公子请,放心进。”   “别闹了别闹了!”这声与梦里撕心裂肺的哭喊显然出自一人,他听几辈子都不会腻。萧云奕紧张得心快跳出来。他手才覆上门,又听里面的声近了:“不就是掰腕子嘛,我去喝口水就回来!”   “哐。”门从里面一开,萧云奕没准备好,失而复得的无价之宝抢先一步主动闯进了他怀抱。   “对不住对不住。”琼羽捂着脑门下意识道歉,想和对面人拉开距离却不成了,萧云奕双手一环抱的死紧:“是我。”   殿下!琼羽认出来是萧云奕就更想挣脱了,她有太多话要问,问他之前的伤势如何,禁足有没有平心静气好好吃饭,宫里如何东宫又如何,问他……是怎么找到她的。   人多不好喊殿下,琼羽哄也似的搂上萧云奕的腰,口是心非道:“老多人呢,要不先撒开?”   “回家。”萧云奕埋头闻琼羽发香,妄用闷声掩住哭腔:“我们回家。” 第75章 中箭了 “是我害了她!”   离宫以来, 琼羽每当夜里睡不着时,便靠设想与萧云奕重逢时的场景以求掩盖心中的惴惴不安。她想到过远远看到萧云奕杵在东宫门前,自己欢天喜地飞跑过去, 萧云奕却回身一避不让她扑, 也想到过萧云奕见她满脸嫌弃:“你怎么回来了?本宫不想见你, 你滚回去吧。”   甚至还想过,她会被潜身暗渠的歹人劫做人质威胁萧云奕,到那时相见即最后一眼,她是死不瞑目, 亦或该心满意足。   莫非是假想之中千百灾祸的物极必反?琼羽就是做梦也梦不出萧云奕抱着她哭这般良辰啊!   她静静等了一会, 萧云奕竟还没有放开的意思, 徐麦冬在旁捂着嘴笑到不行,琼羽脸一红抬手抵在萧云奕肩头,好不容易使得他俩分开了点距离。   “哎呀呀。”徐麦冬故意捂着眼绕过, 探头招呼里屋等着琼羽跟她们掰腕子的姑娘:“都散了都散了,楼上那么多活不干, 倒溜来这享清闲。”   徐麦冬手下的姑娘们个个青春正盛, 平日往来于春光好与拾花小楼之间, 样貌中上能说会道的站去台前出售货品,心灵手巧聪颖能干的守在后屋画图制物,熟客听曲品茶,谈事斗酒则统一都在地下的暖房。   她们虽与琼羽相处不久,但禁不住琼羽人美心善招人喜欢,同龄少女又很容易打成一片。姑娘们得了掌柜指令听话地鱼贯而出, 临走欢声给琼羽打了招呼,却恰到好处没多看萧云奕一眼。   萧云奕已经松开琼羽与她并肩而立,他望着三三两两的背影逐渐走远, 目光如炬。   长廊内眨眼的功夫便只剩四人,徐麦冬留意到连文审视的目光,微微一笑颔首致礼,再转脸对琼羽笑道:“我算帮人帮到底了?前路不送,还望姑娘珍重。”   “姑娘的大恩我无以为报,往后姑娘若遇难处,大可前去敬安侯府详说,我必将全力相助。”琼羽感激不尽,她手藏在袖中碰了碰萧云奕小指,引见道:“我险些流落京外,是徐姑娘收留了我。”   徐麦冬欠身微笑:“小女麦冬,有礼了。”   “多谢。”萧云奕反手紧紧牵住琼羽,徐麦冬本不必多说一句强调闺名,除非她要的就是让他记住‘徐麦冬’此人。借口玩乐派那么多人保护琼羽,香灰玉剑又正巧对应春光好和拾花小楼,难题急需豁然开朗的钥匙,徐麦冬身上还有多少暗示是他暂未发觉的。   这位靠稚气的外表深藏不露,善心或许不假,但也就琼羽信她天真无邪。   他没理由冒然带走徐麦冬,过了这村没这店。萧云奕捏了琼羽的手示意莫急,面色坦诚还要再问,然而唇启未言骤被一声刺耳“铮”鸣打扰!   弦断。萧云奕迅速将琼羽护在身后,声音是从长廊尽头他们方才经过的厅堂传来的,其间悠扬琴音确实停了,唯一的不对之处是琴止比弦音晚了一刻,若弦先断,琴定无声。   此锁弦响声还有一类,拉弓。   “蹲下!”萧云奕开口之时,试图用琴弦崩断蒙蔽他听觉的不速之客已然奔至长廊一半,他见好就收不求再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弓又放,一只利箭脱弩飞出穿云将至!   琼羽被萧云奕大力拽的胳膊都要脱臼,她只意识到情急辨不明状况,蹲的是快却手足无措。   可是徐麦冬没太听清,加上她对杀害暗袭毫无概念,莫名其妙之下只有习以为常的淡定。在萧云奕拔剑之前,她就等不及要搞清状况回身一望,可没待她睁眼看,整个人就被疾速箭的冲力击倒在地。   “麦冬!”血溅当场,琼羽目睹全程,大惊失色惨叫出声,厅堂中人听到这凄厉一嗓,顿时察觉出不对争相逃脱。地下是完全封闭的无窗无檐,刺客要走也只有先上楼,他用的弓/弩小巧轻便,往怀里一踹就打算混入人群。   萧云奕起身要追忽而变了主意,他语速飞快,不容置喙与连文道:“追!留意厅堂琴师在否,若是还在立即扣押,能追上刺客捉回活口最好,追不上也必须和他交一次手,记住,要伤就伤眼。”   “是!”连文领命应声而去,善用弓/弩之人内力不一定深厚高强,若瞎了眼这人大约就废了。   “麦冬,麦冬你醒醒!”琼羽双手捂在徐麦冬伤处不敢多动,箭入的很深血流如注,她无力的手只是徒劳。她六神无主地哭出声:“怎么办,殿下怎么办,这样下去麦冬会没命的!”   楼上吵闹声增增减减想是该跑的都跑出去了,附近再无旁人。萧云奕确认周身安全,连忙蹲下来用力压住迫近心脏的动脉,他试了徐麦冬鼻息,一手握住琼羽双腕:“别怕。”   琼羽惊魂未定,情绪失控自责地哭道:“麦冬与人为善断不可能有什么仇家,刺客挑我出门时下手绝非偶然,我方才就站在麦冬对面,麦冬若不回头那中箭的就是我!是我害了她……”   “我们的人很快就到,不会有事的。”萧云奕极力重塑琼羽的冷静,一诡异的念头却在心间徘徊,他本可赶在刺客上楼前追拿,交代给连文是因担心调虎离山,埋伏的他人会对琼羽不利,他曾为疏忽懊恼,如今他在了,谁也别想动她分毫。   但徐麦冬没有仇家,难道长居东宫的琼羽就有吗。   温热的血如刺生出冰棱扎的满手生疼,梦里虚无缥缈的感觉趁虚而入,好似在他眼前蒙了一层纱,萧云奕定定直视琼羽侧脸,怎么也看不清。   萧云奕先前与琼羽貌合神离,让沈决钻了空子,他演技逼真手段贴合事态,琼羽是如他所愿一步一步掉进陷阱,可沈决从未动过伤琼羽性命的念头。   因为沈决的目的是要他信赖,所以才不会真的对东宫下手,如此推比,今夜的始作俑者无需跟东宫联手,他看不惯的,企图摧毁的极可能是太子和太子妃才浮出水面的恩爱。   只是抱了一下便有人就沉不住气,那真相大白之前如若放松警惕百般亲密,到底是对琼羽的补偿,还是推她坠入深渊的无形之爪。   萧云奕倏地放开了琼羽的细腕。   琼羽此刻一心全在徐麦冬身上,不过片刻,萧云奕带来的近卫飞奔进来请求示下:“殿下,连大人已经追出去了,那人蹿的太快还转挑人多的地方跑,他手里还有武器,我们怕围剿会惹他激怒,伤了百姓就不好了。”   “出四人分两路保护连文,不到必要之时莫出手,今夜要对付的不是他。”萧云奕压到手麻,直到近卫来替才松了劲:“尽快将人送崇明司。”   崇明司?琼羽不寒而栗,拽着萧云奕衣摆绝望摇头:“崇明司里都是死人,麦冬是不行了吗?她还有救啊!”   萧云奕把血往自己身上抹了两把,稳稳搀着琼羽起身,他平静解释道:“人晕的太快,箭头八成是有毒的,交给沈决说不准能验出什么,毒物越出奇,寻头便越容易,这样找罪魁祸首也能快些。你且放心,以沈决的医术足够应付。”   琼羽腿脚无力,倚在萧云奕身上勉强站直:“无毒最好,麦冬一定要活着。”   “会的。”萧云奕不由自主地心慌,感受到琼羽的体温方才好些,他忘得见长廊入口处的壁画,却不能于怀中人流露再多温存。   若是无毒,蹊跷之余总归能当个好事。   .   连文追着刺客一路往东跑过两个坊,眼瞅着就要跑到城墙根下了,起初在闹市他不敢大喊大呵引人恐慌,这会子追至偏僻处倒是能骂几声过个嘴瘾:“老子追了你几条街,你就不气得慌吗!赶紧他娘的站住跟老子打一架!”   他看上去不像会轻功的样,殿下果然猜对了,他只是个用弩的好手。连文穷追不舍,刺客气喘吁吁将到极限,别无他法只有放慢速度,掏/出弓/弩放几只箭。   “他奶奶的!”连文全神贯注,提剑轻而易举地打歪箭头,又趁刺客速度渐慢,咬牙冲刺一把他按倒在地,夺过弓/弩甩向一便,还不忘掐着他脖子逼他吐出了毒药。   一番混乱,连文终于有空喘口气:“跑啊,有本事再跑!”   刺客走投无路为了保命接连和连文过了三招,好不容易抓着的玩意连文不太舍得放开,然而短距也抑制了长剑动作,刺客见缝插针博得连文一项弱点,眼光狠厉适时出掌,一击冲撞连文心脉。   “!”连文霎时麻了半个身子,这武学看似简单一掌却不知练了多少年,他自知试探到底完成了任务,急不恋战地翻身远离刺客,刺客来不及多想,爬起来狂奔于转角消失。   连文坐起来揉着心口猛咳,眼上都冒出星星点点,连有人走近都没听到。   “你没事吧。”连文这才抬头,一高大男子向他伸以援手,这里灯光微弱,连文看不太清男子样貌,只觉得他有些年纪的声音温和的很,徒见轮廓也是贵气逼人。   “无碍,无碍。”连文握住他手的瞬间被雄厚的力量吓了一跳,凹凸不平的手掌像生满了茧子又想烧烫的疤,他借力站起,望着男子见老深邃的眉眼,强行镇定道:“多谢。”   “客气。”男子捡起剑交给连文,告了个别转头就走。   过了几步路,跟着的小厮不解发问:“主子,咱方才风风火火的,现下怎么往回走。”   男子轻笑道:“晚了。” 第76章 揭秘了 绝杀。   琼羽回到星月阁已是深夜, 消息传的比人快,碧波收到萧云奕让她预备妥当,恭迎太子妃的密信便一直等在门前, 琼羽前脚踏进屋, 她喜不自胜情不自禁, 跪在地上抱着琼羽腰身啜泣。   碧波近日愁的吃不下睡不着,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圆脸都见着尖下巴了。此番命大得以再见,琼羽瞅着自家丫头心疼:“没事了, 这不回来了吗。”   “您身上有血, 哪里受伤了?”碧波抹干眼泪, 站起来朝外一望才瞧见萧云奕紧随其后,萧云奕身上的血比琼羽还多,她慌得六神无主赶忙道:“太子殿下, 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不用。”萧云奕千万思绪融化在着一句平声中:“扶太子妃去休息。”   说罢,他静默地背对琼羽坐下, 琼羽也一声不吭由着碧波帮她更衣解发, 都坐到星月阁的软榻上了仍有一种不真实感。她轻轻覆上碧波正在掖被的手, 语气消沉过了头:“好凉,我给你暖暖。”   可琼羽手心比她的手背还冰,碧波忧心忡忡,一张嘴泪又填满了眼眶:“太子妃在外面受苦了。”   琼羽余光观望着萧云奕,他精劲的腰背挺得笔直,坐在那里犹如一尊天工细琢的镇山石, 他虽不言但显然在听,既如此她也不想强迫,只问碧波道:“我不在的这阵子, 宫里如何?”   “不好。”碧波跪在榻前,想起前些日的乱象还有点后怕:“您不知道,圣上突发急症,皇后娘娘遇人毒害危在旦夕,宫里流言蜚语一直不断。”她声音放低了些:“如今太子殿下受命监国,奴婢听连文说,殿下已经几夜没合眼了。”   “怎么会这样?”琼羽见到萧云奕时只以为圣上单纯解了东宫禁足,不曾想是圣上龙体欠安才不得不放太子出来。碧波再不敢往下说,琼羽掀被就要起身,却被快步走来的萧云奕抢先挡了回去。   他坐到琼羽身边,与碧波道:“你先下去吧,本宫有话跟太子妃说。”   琼羽清晰看到了萧云奕眼里的红血丝,宫里出了这等大事,那些不解实情自作聪明的外人嘴上不说,心里却认作太子是皇后病危的得利者,流言蜚语纠缠不清不好管控,顷刻而已,她便做足了跟萧云奕一同面对的心理准备。   琼羽双手老实地放在膝上:“殿下?”   萧云奕不答,然房门刚合,他身体一侧自然而然地将琼羽搂入怀中,动作轻的像在揽云护花,却抵住了扑面而来的一切风雨。他的冷漠与温柔皆是从来不容反抗,某一瞬间,琼羽沉寂已久的心底软处似被熟悉的爱人踏足。   “皇后的病与您无关,对不对。”萧云奕与她流露真实性情何其难得,琼羽不贪,沾羽儿的光换来的偏爱有一刻享一刻便是。她拍着萧云奕后背:“父皇那里无论是何人作祟,总能查出来的。”   “琼羽。”萧云奕额头靠在琼羽肩上,精神不振忽插了莫名其妙的一问:“你信我吗。”   琼羽都忘了上次听到萧云奕好声好气唤她大名是什么时候,或许是在前世的梦里。极容易满足的毛病是改不了了,她浅浅笑着,毫不犹豫道:“我信。”   若是不信,她就不会从京外回到东宫了。   萧云奕确实累到不行,可他只要放松琼羽身上就会重一分,他坚持着,呢喃悔过:“你是生在南昭的琼花,不该被大梁朝堂的刀光剑影所伤,我本以为,将你送远会保你平安的。”   “臣妾先是殿下的妻,再是大梁的太子妃,臣妾身前有殿下,别说刀光剑影,就是真刀实枪也便没什么可怕的。”险阻过去了回头再望,为爱人承受的苦楚只是寻常。   琼羽很开心她和萧云奕想到了一起,笑道:“离开大梁容易得很,可是殿下你应该知道,臣妾离不开的是你。”   脱口而出的话一过脑,琼羽非常之想找个地缝钻下去,萧云奕先前连她多跟着走了一步都嫌,这般肉麻的话不知会惹他怎么反驳!   琼羽红着脸推开萧云奕,二人才对视一眼她便匆忙移开目光:“臣妾错了错了,您嘴下留人!”   表露真情有何不好。萧云奕唇一动方察觉不对之处:他现在张口闭口想说的都是甜言蜜语,他,好像不忍心且不会怼琼羽了!   萧云奕顿时僵在原位,如今案情复杂危险为除,他不能和琼羽表现的太过亲密,不然刺客能出现在拾花小楼,亦极有可能卷土重来。他得何琼羽保持距离,至少这段时间是必要的,但若他坦言恢复了记忆,以琼羽的黏人性子和他不怎么强大的耐性,那便不是若即若离而是如胶似漆啊!   不行,绝对不行,他宁愿在凤祥宫多守几日空房,痊愈的事必得隐瞒一段时间。萧云奕喉结一滑,矛盾良久只挤出来略有哀求意味的五字:“咱,说正事吧。”   不就是突如其来了句前言不搭后语的催促吗,这说明萧云奕还是不想在星月阁待,总比怼她要好吧。懂得知足的琼羽脸也不红了,正襟危坐道:“您请。”   萧云奕心虚的很,试用琼羽并不知情的事宜吸引她注意,以此来藏隐他飘忽不定的眼神,他一紧张只重话意忘了用词妥当:“沈灵梓是我的人。”   琼羽又惊又气吓的要窜天:“你的人?!”   “不是!你坐下。”萧云奕一把拽住琼羽小袖,扯着她坐好:“是我安插在父皇后宫的眼线,我不指望另培出一位和皇后势均力敌的宠妃,可在哪都不能没有自己人。逢年过节你躲不掉要和后宫打交道,她同样有助于你。”   “原来不是臣妾讨人喜。”琼羽回想起沈灵梓小狐狸似的灵动,佯作心酸道:“沈美人‘秉公办事’而已。”   萧云奕见琼羽逐渐开朗,满心的阴霾总算映入了道暖阳光,尽管话题沉重,他还是暗自舒了一气:“她已不是沈美人了,沈灵梓自作主张给柳氏下了毒,已被缉拿下狱。”   “她为何要这么做?”琼羽一惊,她对沈灵梓还是有好感在的,不免有些难过:“她在您手下做事,难道不知殿下有所安排?她与臣妾交流时很会说话,机灵过人随机应变,不像是会报私仇的人。”   “她被押下狱后听说什么都审不出来,大狱不会对重犯手下留情,父皇尚在昏迷,没有圣谕我无法随意探视。”萧云奕停顿半刻,观察着琼羽表情神态:“沈灵梓她,还伤了父皇。”   琼羽脑子转不太过来了:“她不会放着好日子不过的,幕后必有黑手。”她见萧云奕欲言又止,追问道:“殿下怀疑谁?”   “我也只是猜想,你听了莫急。”萧云奕沉声道出人名:“徐麦冬。”   “不可能,徐姑娘一家在京行商,不缺银钱,怎会参与谋害父皇,犯株连九族之罪?”琼羽第一反应是否决,徐麦冬救了她还收留了这么久,她不能不讲证据就怀疑恩人。   然而,那一夜发现的噬神蜕却在她脑中无限放大,她说过要信萧云奕的,琼羽心头五味杂陈,抿唇退让道:“若真如殿下所料,麦冬也一定是被人利用了。”   “有些事我不该瞒你,你可还记得我之前与沈决查的刻骨一案,此为一西疆蛊毒名曰刻骨杀,柳氏的病来势汹汹,十有八九与它有关。我为印证此事,便让沈灵梓从徐宏处取些安神香提醒父皇,但她放到香炉中的是剧毒。”   萧云奕边说,边平静地从怀里拿出一只锦囊,他倒出锦囊里的碎玉,将其放到了琼羽面前,“这是在父皇养心殿的香灰里找到的。”   “!”麦冬放在药包的碎玉出现在养心殿,不正是说明那个副香料交到了沈灵梓手上!铁证如山,琼羽无言再辩,只自言自语道:“父皇中的毒名作噬神蜕。”   她将在徐麦冬京外小院的所见所闻给萧云奕草草讲了一遍,立即起身满屋寻纸找笔:“若我那夜吹的仔细些,或直接将那香料扬了,父皇便不会有事了!”   琼羽虽在自责,但若不是她吹出了大多噬神蜕,父皇如今绝不只是昏迷。萧云奕激动地从身后抱住琼羽,她这次却是不解风情三两下就给挣脱,拿来纸笔道:“噬神蜕在南昭古籍上有记载,臣妾这就给兄长写信!”   萧云奕莞尔:“兄长还会解毒?”   琼羽意识到说漏嘴,她在萧云奕眼里不是五公主啊哪能称王子为兄长,好在殿下没太在意。   “兄长当然不会。”都说远嫁的女儿会想家,她咋一想起她哥就全是欺负完她后的哈哈大笑,活该他快三十还打光棍!琼羽笑道:“但他长了眼,识字。”   她写下一笔,忽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头打量满脸是笑的萧云奕:“殿下,您竟认得出这玉剑?”   “咳,咳。”萧云奕呛得直咳,一句话的功夫冷汗都冒出来了,他违心道:“羽儿的东西,本宫自然认得!谁……”   见琼羽目不转睛,萧云奕声音越来越小就快低没了:“谁让你拿的?幸亏本宫知道你佩戴羽儿物件的习惯,这才歪打正着,寻着了你。”   “臣妾可没有这奇怪的习惯,不都是为了殿下您开心嘛。”得,还是一如往常的不讲理。琼羽低头转了转脖子,估计这半月殿下是忙的够呛,用来吵嘴的力气明显见小。   “吱。”屋外,碧波悄悄敞开一条门缝:“太子殿下太子妃,连文回来了。”   去绥宁轩议事是要方便些,可萧云奕还想多陪会琼羽,今夜的始终她听一听防患于未然也好,萧云奕笃定想法,对外道:“让他进来。”   连文滚了一身沙,灰头土脸地进来行过礼,盯着琼羽直发懵:“见过太子殿下,啊,太子妃也在。”   萧云奕给琼羽披了件外衣,琼羽眨巴着美目指指门外,好像在让连文怎么滚进来再怎么滚出去:“这是星月阁吧。”   “有话直接说吧。”萧云奕趁琼羽又低了头,脸上大大方方写满了宠溺:“太子妃不是外人。”   “是。”连文舔着嘴唇,艰难道:“崇明司沈大人来了消息,说徐姑娘,没救回来。”   “啪。”毛笔离手倒在纸上,晕染一片黑不见底。琼羽再没方才气定神闲,失魂落魄地看向萧云奕:“那一箭本该是/射/向我的。”   “不是,不是。”萧云奕抚上琼羽面颊,捋过她碎发,轻声细语道:“她配制的香料先经徐宏,再到的沈灵梓手上,她和徐宏的关系不一般,甚至有更多不为你我所知,错综复杂的关系。”   萧云奕一句话点醒了琼羽,她吧嗒吧嗒落着泪,摇着头抽噎道:“她和我讲过,和我讲过的,她自小被身为名医的爹抛弃,她是为了养母的病才受迫归宗认祖。殿下,徐宏会不会拿捏着麦冬养母的病逼她做事,麦冬熬了十几年得来了平和日子,她若心狠便不会收留那么多无家可归的姑娘,更不会救我。”   “我知道,我会安顿好她的后事。”萧云奕安慰着琼羽,不急于跟她解释可疑的地方,只心想道:从前摸查徐宏底细时并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女儿,原来是徐麦冬幼时并未归入徐家。再者,徐宏在太医院待了半辈子,同行之间不乏明争暗斗,却未有他抛妾弃子的丁点风声。   这段错事是谁帮他瞒了下来,他除了皇宫中人还在替谁效力。   徐麦冬与他强调姓名大概是在暗示她和徐宏的关系,说春光好擅香意指养心殿的香料,拾花小楼多集奇石是否与潜英石有关?总而言之,她身上还有太多秘密。   “沈决查验过了吗。”萧云奕正色问:“箭有没有毒。”   “无毒,沈大人说徐姑娘是因失血过多而亡。”连文甩甩胳膊又捶胸口,努力让左半边身子恢复知觉:“殿下,属下跟那王八,跟那刺客打了一架。”   萧云奕哄着琼羽头都不抬:“输了?”   “输给绝杀,属下甘拜下风。”连文武功不差,却总被一计绝杀打的苦不堪言:“您从前拿属下练手练了多次,虽说是每到一半厉掌便停,可属下不会认错的,那刺客用的就是燕王爷留下的独学绝杀。”   “燕王独学?”琼羽警惕仰起脸,她听的一知半解也明白了连文的意思:“殿下,燕王爷的独学可有失窃过。”   “未曾。”萧云奕蹙眉不展,琼羽懂得分寸没有明说,她没有维护徐麦冬,他便不能装傻维护皇叔:独学没有失窃,那只能是真传,不管这个刺客是冲琼羽来的也好,来找徐麦冬灭口也罢,身后主使都和燕王萧乡雪脱不了干系。   绝杀的难度极大,伤及对方的同时对自己的腕臂也易损伤,所以其一般用在千钧一发的逃命之时,比如那个被连文穷追不舍的人,和八月十四闯进绥宁轩的刺客。   连文奇道:“可是燕王爷二十年前便已离世了,莫非那刺客是王爷故友?不像啊,他看着挺年轻的。”   萧云奕握拳掐着拇指,线索引至一已死的皇叔的身上,断了。   屋里一时间鸦雀无声,琼羽若有所思,想着该如何跟萧云奕提起沈决讲的故事,再如何将故事联系上那件怪事。她看不得萧云奕掐他自己,悄声分开了萧云奕的拳:“燕王爷有没有可能,活着从疏乐回来了。”   “疏乐?”萧云奕借势牵住琼羽的手:“我不记得有和你说过皇叔的事。”   琼羽悬着的心似被萧云奕掌温安抚,她看得出萧云奕眼底的信任,从头讲沈决说给她听的所有娓娓道过。话毕又道:“这些都是沈监从霍大人口中得知的,臣妾以为,殿下应该派人搜寻京外,救霍大人出来。”   他手一扣紧琼羽会疼,萧云奕忍到整条胳膊发颤都没再握拳。琼羽犹豫再三闭上了嘴,继续往下说无异于让萧云奕承认这一切皆是他皇叔所为。   “有话就说。”萧云奕将琼羽为难尽收眼底,旧仇新怨熔制的滚烫烙铁刻在他心上冷却就好,凡事不能迁怒于她:“你说,我便听。”   “燃在养心殿的香料并非是麦冬交给了徐宏他们中间还有一人,京城名膳楼桃源乡的老板。那日中午凑巧,药包是臣妾亲手交给他的。”琼羽如实道:“因知晓药包有过噬神蜕,臣妾特地留意了,他是个从不露脸的中年男子,比您要高一点,声音儒雅随和是京城的口音。”   “最重要的,是他手掌心布满了伤痕。”琼羽回想起来都瘆得慌:“沈监提到过,燕王爷为代初阳公主难产之苦,用发簪在手臂上划了与公主喊声次数一致的伤……”   萧云奕听的将要发狂:“连文,打点下去,本宫无论如何要见沈灵梓一次,越快越好。”   “殿下。”琼羽赶在连文应声前跪下给萧云奕行了大礼,萧云奕猝不及防立刻要扶她起来,琼羽固执不动,解释道:“若殿下信得过臣妾,臣妾愿前往大狱试探沈灵梓。她曾在众目睽睽下与臣妾在长春宫说过话,臣妾以她那时话语就很奇怪,想要当面落实证据为由,说不定进得去。”   “起来,别逼我和你一起跪着。”萧云奕见琼羽愁容心里是相当不好受,他默认了琼羽的想法:“你急着要查清谁在利用徐麦冬,我与你一样期待水落石出,等到真相大白的那日,我不会姑息任何罪人。”   琼羽搭上萧云奕的手:“有您这句话就够了。”   “大狱湿冷,穿暖和些去。”萧云奕拉琼羽坐下,吩咐连文道:“之前担心打草惊蛇,这下徐宏可以抓了,若硬不开口就送去崇明司,让沈决怎么对付死人对付伺候他。还有,”   他转头看过外面天色,虽很不舍:“惊扰多日不得安宁,回宫了可要好好休息,我带连文回绥宁轩。”   琼羽乖觉点了点头,送萧云奕到门口时想着说了老多不差一嘴:“臣妾原以为疏乐往事沈监要亲口告知殿下,直到见到霍大人才想明白他就要让臣妾开这个口,因为他有让殿下无可奈何的把柄。”   她换了口气,咬字清晰道:“沈监是燕王爷与初阳公主的亲生子。”   一脚伸在门外还没落地的萧云奕:“???” 第77章 下狱了 钉刑。   沈灵梓毒害皇后证据确凿, 但圣上卧病不曾废妃,圣意难测连着此案迟迟未得审理定罪,因此她并未被下放天牢, 而是暂被关押在刑部大狱。   如此, 在大狱见上一面还是有可能的, 萧云奕再神通广大也得正道行事,打通层层关系耗了五六日,琼羽才得以名正言顺地出发。   刑部大狱位于皇城承天门街东,临近中台, 琼羽头一次来这种地方, 区别于京城别处的坊安市繁, 这里死气沉沉的像专供鬼怪借道,没给人留几阶下脚的砖,她一抬眼还被墙头张牙舞爪‘狴犴’吓了一跳。   “见过太子妃。”一衣装板正油头铮亮的中年官员奉命侯着琼羽为她引路, 几步的路程教他用滴水不漏的言语填满:“此案进展缓慢的很,还辛苦太子妃您来一趟, 您若能让沈氏开口, 可是帮了下官大忙。”   “她真的什么也没说?”琼羽跟着官员快走, 世间没哪个牢狱会好吃好喝伺候着嘴硬的死鸭,她张了张嘴想问他们有没有对沈灵梓动刑,正当犹豫着两人进到地下,血气的腥臭味扑面而来,琼羽登时骨寒毛竖,方才的念头从怀疑变作了肯定。   地下没有了随行的人, 官员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拽过洁白如新的袖口就擦汗,他装不下去也不能没太子的面子:“下官随行没让记证官进来, 您往前走一排右拐到底便能看到沈氏,还望太子妃速战速决,千万千万。下官在原地,就在这等您。”   说罢他忽停了下移的手,讲究着嘟囔道:“不擦脖子不擦脖子,寓意不好。”   “有劳大人了。”此一行免不得要强人所难,眼下强都强了,她不问出些出有价值的话都有愧于这位惜头之士。   好歹也算重任在身,琼羽鼓起勇气一口气小跑到最里,环境过暗看不清人形,她顾不得脏直接上手摇了两晃狱栅,呼唤道:“沈美人?灵梓?”   阒寂的隔间隐约传来人微弱的呼吸声,琼羽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跟声寻去才发现沈灵梓就靠在狱栅边,左臂无力垂着手心向上。   琼羽生怕她身上有伤,不敢乱碰,只好伸了食指戳戳她手心:“灵梓,你醒着吗?”   “……”应是感觉到了触碰,沈灵梓的手指颤着蜷缩起来,她能听能动发髻都没散,看上去并无大碍。只是她睁开了眼却没力气抬头,琼羽爽快蹲下身子,完全不嫌弃地贴近狱栅:“我们靠在一起很快就暖和了,你先歇一歇,稍后我问你话时莫要吝啬,是生是死在法,更在于你。”   “生死在于我,我做出这档子事难道是冲着生门去的吗。”沈灵梓身体一动不动单放松了手掌,她喃喃笑了:“我在心里赌你会来,又担心太子殿下舍不得你来,只好准备了两套说辞,想一套说与你,一套给殿下,可光是我想没用,你要听哪一个。”   她语气绵软的有点像在说梦话,琼羽坚定道:“我要真实的那个,我想知道你为何要加害圣上,你和皇后无冤无仇,又为何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追随太子殿下这么多年,该真的我一丝没有隐瞒,背地里假意也生了不少。”沈灵梓糊里糊涂,叨叨出声的全都答非所问:“哪有真必换真,假必换假的规矩,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闭眼都做不出赔本的买卖。”   沈灵梓破罐子破摔几近疯癫,同一张美貌皮囊下再无娇艳柳骨,琼羽就这么盯着她自笑自乐,盯到上下牙咬的生疼,眼泪都滴不下来:“麦冬死了。”   沈灵梓正笑着,唇没来得及合上便要去问徐麦冬的死讯:“她死了?”   “麦冬死了,在拾花小楼被刺客一箭毙命,你可知那刺客是谁派来的?”指望沈灵梓这个主动交代不太可能了,琼羽克制着心疼豁出去般大胆推测,激将道:“这就是你们为那人做事的下场,桃源乡容得下京城所有百姓,唯独容不下你们。”   “我早已和桃源乡没半点关系。”沈灵梓脑海里满是徐麦冬,倔强埋不住一双泪眼:“我敢作敢当,在圣上燃香中做了手脚是迫不得已,但毒害皇后全是我一人所为。太子妃,要想太子殿下顺利继位皇后必须死,我若不动手也会有别人动手,搭上性命我心甘情愿。你想知道为何,来,来看。”   沈灵梓的胳膊似被固定在某一方位,轻微转动都会疼痛难忍,她一寸一寸将手腕挪到琼羽面前,咬着衣料露出小臂,露出手腕上一只品相极佳的和田黄玉手镯。   “这,这不是我与殿下成婚时太后赏的吗。”琼羽一眼认出却不知沈灵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望着镯子:“仔细想来我有一阵子没看到它了,是不小心丢了遇你捡着了?”   沈灵梓意味深长地笑了:“你说你,丢在哪里不好啊非丢在皇后眼前,下毒的那日我本是去侍疾,当时皇后病归病着,每日也能清醒几个时辰。我进去瞧她的时候她刚好睡下,你猜她手里攥着什么?”   琼羽凝重接话:“攥着这只镯子。”   “她攥着的是你的命!”沈灵梓阴森一声穿透琼羽耳膜:“皇后攥着你的镯子入睡,意为她醒着的时候在想如何对付你,满宫皆知皇后不喜欢太子妃,你与她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谁会信你无意将贴身之物落到她宫里?”   她漂亮的狐眼没了弧度,眼光一黯:“一旦出了事,亦或它上面沾上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它便是你和皇后接触过的证据。”   “你是说皇后要诬陷我害她抱病。”琼羽对沈灵梓的心思感到不可思议:“你本去侍疾,见到手镯才起了杀心先下手为强,你一番不要命所作所为都是,都是为了我?!”   沈灵梓脸上的悲怒忽然间沉了湖,不见涟漪:“我这条命可以没有,可要是你死了,殿下不会独活的。”   玉镯在沈灵梓的自作主张之下,反射的柔光都变得刺眼起来,琼羽喉头一哽憋着心里话:太子殿下得知你的心意大概不会领情。她想要给沈灵梓拉下衣袖,不料小指碰到了一抹冰凉,这一碰似碰到了沈灵梓的心脉,她惨叫的凄厉短促,人险些晕死过去。   “灵梓!”琼羽连忙重新给沈灵梓卷起袖子,只见一根足足五寸长钉穿过了沈灵梓的手肘,吊着皮肉耀武扬威。   血痂凝固了一层又一层,琼羽光看都觉得自己手肘没了知觉,她惊慌朝沈灵梓膝盖看去,果然,双膝也被长钉扎的血肉模糊。   沈灵梓是习舞之人,这一刑四肢将残,虽不是最狠的招,但想再跳舞是不可能了,于她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眼下旨意还没下来,动用私刑你就不知道反抗吗,要不是我来的及时,你那两套说辞就带去地府讲给阎王听吧。”琼羽明明不喜沈灵梓的冲动,可亲眼所见这般酷刑搁谁都会同情,她问:“谁干的?”   “我拿什么反抗?”沈灵梓缓着气息,自嘲笑了笑:“六皇子为母报仇而已,我懂。” 第78章 见老了 她与不可限量只差一味铁石心肠……   “六皇弟?”琼羽对这个答案深感意外, 见沈灵梓一受刑人表现的非常之云淡风轻,更是摸不着头脑了:“满宫中人大多喜怒不形于色,城府颇深的勾心斗角, 识明智审的明哲保身, 我不敢说旁人, 但以我对六皇弟的了解他要凑也只凑的上后者的边。”   “出了此事他或许会崩溃大哭,再就能嚷嚷着来狱中揍你一顿,猝不及防下此狠手,他不理多年政事稀缺人脉, 为逞一时之快收买狱卒动用私刑当真不像他的作风。”琼羽着急忙慌一通分析, 恍然寻思出沈灵梓方才话说的不对味:“你与六皇弟鲜有交集, 如何用的上一个懂字?”   沈灵梓对琼羽的解释不以为然,肘骨只要不动那疼痛便不至于撕心裂肺,她腾出嗤笑琼羽的力气:“弑母之仇不共戴天, 太子殿下选择厚积薄发动须相应,六皇子怎就不能反着来, 我哪是懂六皇子, 我懂的是太子殿下啊。”   琼羽被沈灵梓别加诡异的表情吓到, 她捂在狱栅上,防止沈灵梓肘中长钉碰到冷铁的手已有些发麻。她之前听沈决说过类似的话,他们千般万般揣测萧云奕的心思,沈决是为争得萧云奕手下的一席之地,那沈灵梓呢。   “你撒了谎,你对皇后早就起了杀心, 偷偷将手镯拿出来也不是为了我。”一句“你喜欢太子殿下”卡在琼羽嗓子眼,此想法一出,她顿时有许多话要说给沈灵梓听, 有责怪她自作主张的,亦有宽慰她莫要多心的,可琼羽讲不出声。   她不知该站在怎样的立场的劝沈灵梓想开,是久居东宫未知后宫凶险,处世经验还不如沈灵梓的太子妃,还是帮不上萧云奕什么,遇事先怂的妻子。琼羽脑中展开了一场奇怪的胜负欲,细究起来,她和沈灵梓谁为萧云奕牺牲的更多?   不对,琼羽又想:凡事有应不叫牺牲,该是自愿的付出,前生今世萧云奕绝对不会辜负他的羽儿,情场之下,伤痕累累的大概是沈灵梓吧。   于沈灵梓而言,萧云奕不是见不得人的心尖一道疤,他是她无法挣脱的软肋,是她自以为是的后盾。沈灵梓黯淡的眼神恢复了些光彩,漠然承认道:“是,我自知用不起‘所作所为皆为了太子殿下’这句话,我只是……”   她一哽,再开口便是如释重负之下的万念俱灰:“一条贱命根除殿下心腹大患,值得。”   “不值!”琼羽果决反驳,萧永澍已经盯上了沈灵梓,她若仍将全部精力放到钻牛角尖上那才是真的必死无疑,“太子殿下禁足得解说明圣上回心转意,皇后自作孽不可活是必然,你放着以后的好日子不过非要退她一把,于她可有可无不轻不重,单单断送了你的后路!”   沈灵梓僵硬的手指碰上琼羽手背,她本想拉过琼羽紧握铁栅的手,奈何使不上力气,最多只能蹭了蹭。她不再尝试,后背一撞倚在墙角喘息:“后路之后不就是死路吗,左右是要赴黄泉,死前,我还不能自在一回吗。”   “自在?”琼羽听出她的话外之音,问道:“你受了谁的指使?被人胁迫乃无奈之举,你若从实告我,戴罪立功事情可能还有转机,我出去后一定和殿下想办法,尽全力护你性命。”   沈灵梓一声苦笑:“这我根本我没打算瞒你,我盼你与殿下其中之一前来看我,不就是为了将这件事交代出去。”   “你慢慢说。”真相近在咫尺,琼羽心乱如麻,她实在不愿意想到人之将死如何如何,可胡思乱想与听话扯不上边,她暗自念叨了两下呸呸,抬头全神贯注地听。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徐宏是麦冬的生父。”沈灵梓像是有很多话要说,自觉放低了气息蓄力:“十余年前京郊西北闹了蝗灾,我爹为了家里少张嘴,托人将我送到了徐家,说是投奔远房亲戚,其实就是把我卖了换几斗米。”   “那时候徐宏的独子刚刚病死,他便将主意打到麦冬身上,徐宏跟我说,只要我能劝麦冬回府,徐家就留我一口饭吃。”沈灵梓提到麦冬,嘴角微微上扬:“我当年不过十来岁,却也看明白了徐宏不是什么好人,我有一日往麦冬养娘的铺里跑了二三十趟,扒着外墙偷偷看天真可爱的麦冬欢蹦乱跳。她在那要比在徐府快乐幸福,我真的,不忍心打扰。”   麦冬没有和她说过这些,徐宏竟如此表里不一。琼羽忧心道:“不足他的条件,你在京中无亲无故怎么活得下去?”   “自是遇到了‘贵人’。”沈灵梓后两字咬的不快,贵人生生念出了仇人的意味:“桃源乡的掌柜,你见过他的。那时桃源乡还未挂名牌,他捡我回去喂了我一碗面汤,和个灵通神般,告诉我麦冬的养娘患了心疾,麦冬为了养娘回到徐府是早晚的事,我为何不钻这个空子,劝几句换得一容身之处。”   “知道了我不相劝会害麦冬,我答应了,我甚至跪谢了这位早盯上我,意图不轨的贵人。”沈灵梓哑着嗓子笑不了太大声,阴森狱间回荡着垂危的自嘲:“他问我想不想让麦冬一辈子衣食无忧,想不想进宫为他做事,步步升做徐宏的主子,我当然是想的,可我在乎的不是做谁的主子。”   “他是我被情所困的源头。”她不掩羡意地望向琼羽:“我没你这般好命,一举就嫁地心上之人。我喜欢谁,只有为他做事爬的更高,才好奢望他正眼瞧我一回。”   她与不可限量只差一味铁石心肠。   琼羽叹道:“所以,其实是他安排的你进宫,不过是借着徐宏遮盖手脚,他也履行了诺言暗中帮扶春光好的生意,麦冬即使回归宗族依然金银傍身。他拿捏着徐宏的弃女罪过和麦冬养母的心疾,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你们收入囊中了。”   “还好我心变得够快,是不是?我最厌旁人不拿我当人看,谁善待我我就听谁的话,我胜在忍辱,他到底也没料到我会因为殿下背叛他。”   沈灵梓的目光从琼羽身上移开:“他先是看中了在太子殿下身边效力的徐宏,再布置了一盘瞒天过海的棋局,他命我接近殿下,去到圣上的后宫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谋害圣上。”   琼羽追问:“桃源乡掌柜不以真貌示人,灵梓,你可见过他长什么样?”   沈灵梓望着远方,可惜再远都是阴湿的监牢,她在认真地,徒劳地想:“太久了,不记得了。从前他光芒万丈,我看不清,往后他暗室欺心,我不敢看。”   “爱而不得缠了我一辈子,缠的我断手断脚,缠的麦冬断了气。麦冬的死一定是他干的,请殿下别放过他。”沈灵梓又笑:“左右我都是为他人做嫁衣,做给你和殿下,我还开心些。”   琼羽见沈灵梓郁郁精神有继续消退之势,忙大声唤道:“灵梓!你坚持住,殿下已经查出杀害麦冬的刺客会一招绝杀,那是已故燕王爷独创武学,如若桃源乡掌柜就是燕王爷,皇室的纷争不该牵扯上你,殿下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就算圣上并无大碍,我在燃香中下毒是事实,圣上是殿下的父皇,我敢做,便不求能得到殿下的原谅。”沈灵梓合眼摇了摇头:“唯有一点,太子妃,你出去后能不能替我和麦冬善待她的养娘,我放心不下,等徐宏伏诛,养娘的药说不准就断了。”   “我答应你。”琼羽稳住沈灵梓的心境,承诺道:“我稍后便去寻六皇弟,还要找人来给你医治,你有罪责却也是此案的重要人证,六皇弟分得清轻重,审理之前他不会再为难你的。”   “不可!”沈灵梓急呼:“皇后倒了,六皇子心思如何,怎么看你都尚未得知,你方才说他不可能动用私刑,事实上他敢,他做了!人是会变的,太子妃,六皇子极有可能被居心不良之人怂恿,有些事暂不要与他商量,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怀疑,和……咳!”   沈灵梓心肺抽疼,猛地咳出一口血。   “不说,我不说就是,你莫急莫动气。”琼羽把手伸进狱栅搀扶住沈灵梓摇摇欲坠的身子。   微弱的光影从狱墙最上狭小天窗映入,随着时辰变动恰巧照在沈灵梓眼前,她辛苦张开眼捕捉难得的阳光,忽然间大惊失色:“太子妃,你,你的手!”   “手?”琼羽茫然看向自己刚伸出的手,微光之下手背皮肤的瑕疵全然显现,时有时无的皱纹包围着暗黄色斑,苍老的简直不符她如今年纪!   “这……”琼羽给吓呆了:“今早净手时明明什么都没有的。”   “皇后。”沈灵梓难受的吐字不清,她按着心口强行一字一/喘地描述解释:“你见过皇后卧病的样子,你记不记得,她就是从手开始见老的!” 第79章 隐瞒了 这辈子是有福的。   自徐麦冬遇刺身亡, 近月以来的未知似乎止步在疑点一层,皇城长春宫再造不起事端,线人关注着宫外的春光好, 它若无其事地隔夜开张, 但是不见老板娘与年轻的小掌柜, 若谁无意提了嘴,得到一句外出省亲便不再多问。   桃源乡依旧稻香遍京宾客如云,扑朔迷离中萧云奕不去打草惊蛇,幕后之人仿佛跟着放松了操控全局的黑手, 他的动机意图皆成谜, 剑戟森森的死水伪装作风平浪静的假象。   转眼间霜见雪待, 虚冬已至。   从大狱回来后,琼羽每日的起身比以前早了一刻钟,梳洗过也不急着点妆更衣, 而是先让碧波拿脂粉厚厚的往她手背上打。   她在沈灵梓惊呼下才发觉了身体的异常,这些与皇后肤上一般无二的斑纹犹如恶咒, 不感染旁人唯独鬼使神差拉她下水, 一瞬不歇, 丧心病狂掐着她脖子把她往棺材里按。   最先琼羽蒙头转向,张皇的不愿面对现实,她不知皇后从初显症状到奄奄卧床用了多久,只知道她患上了满宫太医束手无策的不治之症,她命里那早晚是死的结局,怕是要提前了。   碧波给琼羽手上涂好香膏, 小心翼翼地打了层粉,然其效果并不佳,她叹着气怯声问了句废话:“您看行吗?”   手背连带着手指关节没一块好皮, 褐斑细纹疮痍满目,琼羽盯着发愣,不再和起初那样焦急道一层遮不住就两层,两层不行接着糊。烦事也会熟能生巧,她掰下妆台上熄灭的蜡烛,对碧波道:“点上吧,还是得用蜡油。”   “蜡化了滴在手背薄薄一层,再敷上粉是管用些。”碧波接过蜡烛迟迟不动手:“可是蜡油灼热,您会疼的。”   “无事。”眼不见为净,琼羽倚着妆台闭目,淡淡一声:“惯了。”   碧波听命行事,她手拿着蜡烛尽量举的高,这样以来蜡油滴在琼羽手背时温度或能低一点。尽管如此,琼羽短促的皱眉还是令碧波心中一紧,她抿唇吹着凉风,换气的间隙心疼道:“太子妃,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   话到一半琼羽便知碧波想说什么,无非是“与太子殿下如实相告”,日子渐长,无药可医的灰心冷静下来便不是多么可怕的东西。跟萧云奕坦白与否,她于心中试练过多次,却怎么也把握不好亲口道出死亡的分寸。   “碧波,我并非不重自身轻视自命,我不想死。”琼羽双手放在膝上不动,好在她这回没有一张口就掉眼泪,用不着擦。她语气轻的似幽魂低吟:“这是多他一人知晓也不会改变的绝症,我开口,除了道别遗言还能说什么。”   她情不自禁将衣角攥的紧紧,手背脆弱的蜡开了裂了,方才一番灼烫白受了,“我做不到笑着和他说这辈子就这样吧,更不想拽着他衣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我不愿意让他看到我最后人不人,鬼不鬼的丑样子,他若看到,琼羽在他心里奋力博得一丝孔缝之地,也要还给羽儿了。”   “不应该,碧波,殿下他不应该只记得琼羽的不好。”琼羽愈说愈悲恸,不怕死是假的,她简直害怕到浑身颤抖:“八月十四我被那一道惊雷劈醒,我那时满脑子都是他不能死,我宁愿抢到他身前挡刀他也不能死!只要他活着,我下到十八层地狱受难八百年我都甘之若饴。”   “后来他保住性命却失了记忆,我望着他陌生敌对的冷眼说没关系,不就是暂时不记得我了吗,没关系的,我不会急切刺激他,更不会妨碍他的责任大业,我只求能陪在他身边,他想起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我就好。”琼羽无力低下头,清泪不争气地悬在鼻尖:“是不是我太得寸进尺,老天爷终于看穿我真正想要的是和殿下相守一生白头到老,他嫌我奢望的太多,所以要带我走,叫我去地狱践诺。”   碧波听的云里雾里,慌得不知所措:“太子妃您别这么想啊,您是有福之人,您不会有事的。”   “有福?”琼羽喃喃重复,忽得笑了:“这辈子我大概是有福的。”   可以走在萧云奕前面,不必再忍孤苦三年。   “都是奴婢不好,奴婢再也不多嘴惹您伤心了。”太子妃进退两难,她在这节骨眼上绝对不能自作聪明惹是生非,碧波自责地抚住琼羽抖动的腕子,细语道:“奴婢替您补一补蜡,您放心,上完粉就看不出来了。”   “你也是好意。”琼羽闷声抑了泣嗝,停顿片刻道:“眼下圣上的病情日渐好转,皇后却不见起色,沈灵梓在狱中与我说过,她是将麦冬准备的香料分出来少许,放到了长春宫的香炉中,按理说我误打误撞吹出了那包香料里绝大部分的噬神蜕,余量不该致命。”   “是沈灵梓骗太医说她给皇后下的是□□,太医没见过噬神蜕,按□□治疗自不对症,加上皇后身体旧毒未消,这才病的比圣上重,命悬一线。”琼羽思路清晰,道:“我没有吸入噬神蜕,状况要比皇后好上不少,我也未察觉到身子不适,想来还能撑一阵子。”   有最坏的结果打了底,偷生也成了开心事。   碧波仔细沾了香粉覆在琼羽手上,隐着惆怅劝道:“您也莫要过于忧虑,奴婢眼瞅着您从大狱回来,为沈美人的事就失了好几夜的觉。”   “圣上病着,殿下被前朝琐事与桃源乡的案子缠的汲汲忙忙,我能帮上的只有沈灵梓那边,她感情用事二十多年,难得随心洒脱豁出去一回,却落了个求生不得求死不成的惨况。我若不吩咐些人暗中照顾,她恐怕活不到罪人落网。”提起此事,琼羽都还心有余悸:“六皇弟他,怎会突然大变性情。”   “奴婢也觉得奇怪的很。”碧波不知琼羽和沈灵梓狱中情形,单纯为主子打抱不平:“您见完沈美人马不停蹄去找的六殿下,他凶巴巴的对您哪有半分敬意,您是为他好才去劝他考虑周全莫要意气用事,又不是您害得皇后娘娘,六殿下跟您发的着脾气吗。”   碧波直言不讳是有道理在的,琼羽寻着萧永澍没替沈灵梓辩解一句,连安慰宽解的话都没说完就被他劈头盖脸一顿愤怼,什么站着说话不腰疼黄鼠狼给鸡拜年,看笑话没必要跑到他眼前,全部都译作了不吐脏字的生疏冷语,伪装成人话输送给了避闪不及的琼羽,她愣是没法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记得那是一字不差。   “他就骂我一顿,是不是有些辜负他用毕生所学编出来文化语录。”琼羽回想着苦笑:“为了那些好话再有一遍用武之地,他咋不跑去骂他哥呢。”   萧云奕揭发皇后满宫皆知,他禁足一解孰是孰非显而易见。萧永澍再与世无争也不可能啥也不懂,他虽是皇后一手抚养长大的,然执拗鲜明的个性使他分的出对错。   出了这档子事,正常来说以萧永澍聪明灵光的脑瓜,他不会做太多无用的怨恨,他的精力应放在如何给皇后求情,不敢磨他爹就去磨萧云奕,还不成就轮到琼羽。推测数类总而言之,他没理由对琼羽撒气。   “能将那么一大段难听话说的和文章似的头头是道,以六殿下的才学,反正奴婢不信这是他一人而为。”手背的妆上的差不多了,碧波起身为琼羽更衣,琼羽思索片晌,玩笑道:“我也不信呢,不知他又难为了哪位先生。”   “太子妃快别想这些了。”碧波系着腰封,轻快道:“咱想想高兴的事,这月十八就是太子殿下的生辰了。”   “嗯。”听到这话,琼羽脸上果然有了喜色,她从前只在嫁来的当年为萧云奕庆过一次生辰,那时俩人之间还有新婚的羞疏,生辰是太后给主持的,她顶多算去凑了个热闹,心意尽的远远不够。   想到今年萧云奕有生辰可过,琼羽不由自主地微笑:“近月宫里出的事多,或不好做大型庆贺,无妨,正好不劳殿下应付场合,我们在自己宫里热闹热闹也是好的。”   碧波愉快地点了点头:“是呢。”   “说起这个月的要事,淑妃娘娘前日还特意派人来星月阁提醒我,说南昭那边的段氏女已经启程,礼程得提早备下了。”琼羽坐回妆台挑簪:“路上顺利的话,他们兴许能在殿下生辰之前抵达京城,圣上后宫有段时间没进新人,此番也算一门喜事。”   “是算一门喜事,只不过要辛苦你了。”琼羽未见萧云奕人先闻他声,她转身正遇上萧云奕推开半掩的门,大步走近冲她一笑:“还怕来得早扰你休息,不想你起的愈发早了。”   萧云奕有六日没来过星月阁,中途只吩咐连文跑了几趟,六日未见,琼羽第一反应从脸红变作了藏手,她将整只手埋在袖中巴不得连指甲都不露,如常道:“臣妾见过殿下。”   萧云奕不等琼羽行完礼便扶她起了身,他在和琼羽对视的瞬间闭上了微启的唇,不说话禁不住满眼笑意,看着面前的小心肝儿傻乐。   情人眼里出西施,所幸琼羽看不出萧云奕傻,只隔空感受到了萧云奕的发自内心的舒畅。“看来殿下的烦恼得解了。”她静静将小臂从萧云奕手中移开,恬然笑道:“徐宏他招了?” 第80章 新计了 互相倾慕,仅此而已。……   “不错。”萧云奕的眼神没有离开过琼羽小脸, 琼羽从容笑着与他对视,生怕一松懈萧云奕就会看到她的手。她主动侧了侧身子,萧云奕自然揽上她腰, 拥着她往床榻走:“徐宏他的确知道了徐麦冬遇刺, 徐府飘零世他了无后顾之忧, 因此嘴咬的格外死。”   两人坐到榻上,琼羽叹道:“他个怂包不知谋划了多久逃命路,逮他费了不少时间,原以为将他捉拿归案便万事大吉,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忖量着, 她不禁好奇:“使他开口, 殿下用了什么法子?”   “说来也不是我的功劳。”萧云奕不急,先讲道:“你从大狱回来,不是与我提过要好生照顾徐麦冬的养母吗, 我便想就算从徐宏这套不出别的话,至少得把他一直攥在手里药方拿到。”   琼羽闻言伤感道:“可惜, 我们相助再多也无法消去她的丧女之痛。”   “徐麦冬养母要求见徐宏一面, 我便待她身子好些安排了。”萧云奕动作极轻地搂过琼羽无声安慰, 温柔拍着她肩头:“一开始我还担心她会冲动行事,结果她是个明白人,一口气说了很多徐麦冬儿时的经历。”   有她和她亲娘被赶出徐府后如何乞讨度日,还有大冬天,小小的徐麦冬将捡来的草席卷纸全盖在了她娘早已冰冷的尸身上。   可琼羽听到这些难免伤心,萧云奕顿了一顿, 略过细节道:“徐宏对他的妾室有情,愧疚缚了他十几年,这一回是徐麦冬养母把他骂醒了, 毕竟事到如今,他只有坦白才能为徐麦冬报仇。”   “嗯。”琼羽枕在萧云奕肩上,虽然疲惫但也舒服:“醒了就好。”   萧云奕稍低了头,下巴碰到琼羽发顶:“你不问问他说了什么。”   “此案关系到父皇的龙体,殿下的皇叔,甚至要牵扯更久远更深层的恩怨。”琼羽在难得的温情萦绕下轻闭双眼:“臣妾懂得不多,也没头脑为殿下出谋划策,这些事情殿下乐意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谈说与臣妾,臣妾就仔细听着,您若不提,臣妾绝不多问。”   萧云奕将琼羽拥的紧了些,她的乖巧懂事之下尽是为他的着想,他不在琼羽身边的那段日子,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以至于收敛了天真烂漫,她像是为了恪尽一位太子妃的职守,不再与他并肩前行,而是倒退一步站去了他身后。   “你我之间有何不可直言。”他暂还不能流露太多真情,装满爱意的心怎可轻易装作空空如也,点到为止原来折磨的是他自己。   萧云奕克制着心底哀凉,缓缓道:“徐宏是被人拿捏着把柄利用的,他能将积年所做的恶事交代清楚,却说不出那人的特征目的。”   “殿下是怎么想的。”琼羽听着萧云奕胸腔的回声,心满意足。   他们近的可以听到对方心跳,互相倾慕,却仅此而已。   “端倪可察。”萧云奕平静答道:“在徐宏出事之前,我曾命他前去敬安侯府给老侯爷瞧过身子,那那时温河在给我的回信中说,徐宏开的药方确实有效。”   “不得不,他的医术当真高明。”琼羽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细思幕后之人所做种种,无一不是在给殿下使绊子,既然如此,敬安侯府与殿下交集紧密,徐宏为何会给尽心为老侯爷诊治?侯爷身体抱恙不是正合那人心意吗。”   萧云奕说的端倪便在这里,他语气极其无奈:“你可记得,虞家早年守过西疆。”   “!”琼羽恍然大悟,抬脸接着话道:“亦守过疏乐?”   萧云奕点头,苦笑道:“他或许是念着这份旧情,借此救老侯爷一命,往后再见两不相欠。”   ‘他’指的并非徐宏,必然是为萧乡雪。   桃源乡的掌柜十有八九就是燕王本人,当今圣上灭了疏乐一国,致使燕王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他静默多年养精促锐,一举反击不是没有可能。琼羽直起上身,距萧云奕远了一些,可将全部信心投给了他:“殿下有什么打算。”   “沈灵梓是人证,但实在保不了多久。”萧云奕望着琼羽,良久方沉着道:“我要亲自去一趟桃源乡。”   “您自小便对燕王爷敬爱有加,有些事需得您亲眼所证。”琼羽懂萧云奕,单有一处犹豫着不知如何提及,她考虑再三,还是选择了暗示:“徐宏对殿下的伤势了解的一清二楚,对方他是知己知彼的。”   那人一定知道萧云奕记忆错乱的事,目前没搞出什么大事不代表他已遗忘,琼羽紧张地呼吸急促:“臣妾不了解大局唯在乎一点,殿下,小心为上。”   萧云奕听明白了琼羽的意思,潜英石正是那人对他的试探,只是他未和琼羽说过,谁都没有捅破这层窗纱。“你且放心,我会带足人手的。”萧云奕笑笑,恢复进门时的爽朗:“起这么早,等下有事要做?”   “嗯呢。”琼羽跟着浅笑道:“皇祖母宫里昨日来人,说皇祖母前几日闷得心慌,便传了祈妙进宫长住一段日子,皇祖母想着臣妾与她熟识,今日邀臣妾过去一起用膳。”   “祈妙入宫了?”萧云奕随口问了句:“怎么没人告诉我。”   琼羽倒觉得这不打紧:“臣妾不也是昨日才知道的,祈妙小女儿家家一日蹿一个地方,要是都告与殿下那还了得,不出两日您就得给她抓回家。”   “我有那么可怕吗。”萧云奕前倾逼近琼羽,惹得琼羽慌里慌张竟先捂上了嘴,他得逞般笑着蹭了蹭她的鼻尖:“你忙你的,吃好睡好,等我处理完那些乱七八糟恼人之事,嗯?”   等他叮嘱罢,琼羽藏匿着心里的依依不舍送萧云奕出了门,不料萧云奕一步三回头赖着不愿走,琼羽踏出门框哑然失笑:“行啦你!”   “冷,待在屋里别出来了。”萧云奕冲琼羽摆摆手,正过头的瞬间无声一咳,显然心头压抑着某种情绪。   @泡@沫   连文手忙脚乱地就要展开外披,萧云奕不理会他,直到走出星月阁的院子,才憋不住掩帕几下深咳。   “您怎么样?”连文飞快拿外披把萧云奕裹了起来,顷刻功夫,萧云奕不止眼下有乌青,还添了眼尾一抹深红,怎么擦也擦不掉。   .   同日,崇明司。   “太子妃知道您要带的人手就是微臣吗,微臣不是什么好人。”沈决听萧云奕说了个大概,大摇大摆晃着扇子:“应该不知道,不然您指定被太子妃拦着出不了门。”   “你之前干的一堆破事随便一个都能罢你的官。”萧云奕手撑着头,不耐烦道:“就这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爱要不要。”   “罢官?”沈决趁着萧云奕精神不济,哈哈乐道:“罢了官,微臣是不是能落个清闲世子当一当?”   “真是巴不得你在大冬天被扇风扇的卧床不起,给本宫收了,晃眼!”萧云奕瞥都懒得瞥沈决一眼,奈何此番说白了必须要靠他这张脸,时间紧急还找不到别人,“你是否为皇叔之后尚待查证,不过你不向来觉得朝廷委屈了你吗,眼下跟本宫前去桃源乡,即是对你最好的证明。”   沈决仰脸收了扇,似乎有些动心:“您要微臣如何做?”   “那人身份存疑,他既能用潜英石迷惑本宫,本宫便让他跌进自己挖的死穴。”萧云奕打量着沈决外貌,很是正经道:“本宫要你装成疏乐的初阳公主。”   “……这死坑的法子真的是您想出来的吗。”沈决迅速打开扇子摇起来,大有一口气把自己扇上病榻之势:“不干!”   早就料到沈决会拒绝,萧云奕选择无视他的反抗,继续道:“你做那些缺德事,不就是为了让本宫帮你调查当年疏乐惨案?你就不想知道桃源乡那人究竟是不是你的生身父亲?”   “我就是想知道也不能装作我娘去勾//引他吧!”沈决将扇拍在桌上:“再说了,我也没见过她啊。”   “霍叔见过。”萧云奕指着沈决:“沈大人最近忙的没空去京外,本宫已将霍叔接出来,替你照顾着了。”   沈决嘴角一抽。   萧云奕叨叨起来头头是道:“没人让你去勾引他,一个人见到自己的梦中情人时的眼神表情都会有特殊的变化,说不定你只要换上与公主曾经穿着相似的衣裙,给他个若隐若现的背影,他便能露出马脚。短暂的牺牲可省下几百乃至几千的兵力,沈大人,何乐不为呢。”   “殿下很有经验啊。”沈决皮笑肉不笑,就差说声走好不送:“您乐您为。”   萧云奕坐定不动,他本来压根就没想炫耀:“本宫当然有经验,本宫有爱人也有人爱,情爱的复杂啊想来沈大人未有涉猎。”   沈决已经没话说了,盯着萧云奕直咬牙,然他不甘心这就服输,说不下去就转移话题呗:“太子殿下有所不知,微臣近日重新验了那暗/杀您的刺客,有新发现,您想听吗。”   他都这么说了便不会缩回去,萧云奕别过脸,再一次无视。   “刺客的头皮有被绿矾油腐/蚀过的痕迹,他生前被人活活割/开了头皮,缝合后用绿矾油烧去疤痕。”这关联到萧云奕深信不疑的刻骨杀,沈决等不及要指出萧云奕的错误,自问自答道:“看来往头骨上刻字,是真麻烦。”   活人的头骨都能伪造,那往井底枯骨头上刻字还不容易吗。萧云奕并不惊异反倒审视起沈决,他从来都对亲手经过的尸很有自信,怎么突然想起来重验了?   “看来沈大人遇着擅长妆造的福星了。”萧云奕眯着眼,别有深意道:“崇明司可不是你养小鼠的地方。” 第81章 中伤了 旧亲初见,无一生还。……   京城市里不逢年节的寻常日子入了夜, 最热闹的地方依然当属桃源乡酒楼之内外。   沈决立在距桃源乡不远的桥头,双脚跨的与肩同宽完全不淑女,置身人潮只觉得四周欢笑无比吵闹。   论哪个大男人穿着粉衫红裙外加挂了一身零碎装饰能高兴得起来, 折扇也被迫换成了椭圆丝绸扇, 他长发半挽半披, 眼周还精细的扫了胭脂,然而其工艺复杂的珠帘面纱之下表情是为贴近咬牙切齿。   萧云奕这主意虽有高明并非戏弄,但公报私仇的意味过于明显,拿他当现成的诱饵还不够, 竟虚情假意给他配了个异族丫鬟!   美其名曰无隙可乘滴水不漏, 萧云奕有空培养西疆侍女难道没空找个像样的替身吗, 说白了今夜一趟就是在侮辱他的人格!沈决阴森森瞪了那侍女一眼,侍女到底是萧云奕选中的人,怕是不怕怂也不怂, 反倒上前主动道:“姑娘。”   沈决立即打断:“叫大人。”   “姑娘大人。”侍女利落改口,她长了副西疆人的面孔却讲着一口流利的中原话, 说起话来语速贼快, 赶在了沈决骂人的前面:“殿下吩咐他进到桃源乡半个时辰后, 我们便可装作游客大方进入,奴婢提醒您一声,时候快到了。”   “要不是他提出的条件正合我意。”萧云奕白日与他承诺,若桃源乡的掌柜确为萧乡雪,他可以在行动之前容他们父子二人相处整晚,萧云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能办到的事, 对他而言却是二十年来独一次的机会。   他临行前有问萧云奕:“萧乡雪是你最为敬重的皇叔,他独自承受了两国之争的全部代价,你真舍得亲手送他上断/头台?”   “本宫赌他不是, 何来取舍?”萧云奕从他身边走过,不屑再保留狠话:“你深信不疑的,本宫不信,本宫要你睁眼看好,从头至今你究竟走错了几步棋。”   以免惹闲杂之人看热闹,沈决披上件宽大的外袍遮挡衣物,攥着拳头走向桃源乡,他接上句威胁道,语气比夜里寒风还要刺骨:“本监现在就撕了你的嘴。”   店小二老远瞅见沈决一主一仆气质非凡保准不差钱,奉上十倍不止的笑脸迎上去:“二位客官,雅间上座?”   萧云奕直截了当的露了脸,那人猜不透他如此正大光明的意图,自当全神贯注留意他的一举一动,放松对其他客人尤其面生女客的关注。沈决摇着扇子,余光飞快确认了萧云奕的位置即与侍女点头示意。   侍女熟练地和店小二扯了几句,小二领着二人上楼,全程,沈决故意避免了和萧云奕有任何交流,只在适合他旁观方位的雅间门前,捏着嗓子轻轻咳了一声。   “就这间吧。”侍女话音刚落,小二面露难色:“姑娘,真是不巧,这间啊今儿被订出去了。”   关键时刻容不得商量,侍女扔给小二的银子格外实在:“我们姑娘就喜欢这间,够吗?”   “够了够了。”小二见钱眼开完全莫得异议,侍女跟着沈决进入隔间,不忘跟小二道:“我们累了暂歇一歇,等饿了自会叫你上菜。”   给钱不要吃食这等好事哪能拒绝,小二在外面欢天喜地替贵客合上了门。沈决听人走远,异常积极地迅速脱下外衣,边整理着装边嘱咐侍女:“从这里出去正好二楼望台,待楼下戏场一开,我便会去到望台,赶着人声鼎沸从上面掉下去。”   已死之妻重现世间足够唬人,不出意外他失足数不够三声就会被萧乡雪接住,事发突然萧乡雪应当来不及佩戴斗笠,另说若是仍然戴着,萧云奕离得远看不出什么,人已现身便好说,他沈决又不是没长眼。   万事俱备只欠戏场,沈决心情复杂刚打算坐下稳定神思,只听“咔”一声隔间的门猝不及防从外敞开,沈决立即背过身以防被看到脸。侍女就要动手,但见来人是个衣着普通长相和善的老叔,像是个清清闲闲来此吃饭看戏的路人。   “打扰打扰,”老叔说着话顺便将门悄悄关好:“姑娘,位子被你们占了,放这的东西总得允我拿走吧。”   萧云奕在对面将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盯着隔间关紧了最后一寸门缝,他也无比舒心地饮下了杯中最后一滴茶汤。   .   隔间内,沈决呼吸略有急促以至于忽略了关门轻音,他觉得来人没什么敌意,只想快些将人打法了。他背对着老叔冲侍女微微颔首,侍女会意挡了老叔半个身子:“您落下什么了,我来替您找。”   “不是贵重之物。”老叔抖抖袖子伸出手来,侍女这才发现他手上套着一双分出五指的白布手套,他指着屋角木柜:“里头有套衣装,还有个木头盒子。”   侍女应声而去开了柜门,木柜在沈决视野内,侍女正将折叠整齐的衣物捧出,强烈的布色冲击与莫名的顺熟感在沈决头脑中碰撞,他没时间多想敏捷地一手拦下侍女,不顾自己还穿着女/装,直面老叔道:“这是疏乐的服饰。”   “正是。”老叔面带笑意,和蔼走近:“与你身上的不同,是套男装罢了。”   “你是何人!”得知此次计划的人少之又少,怎么可能会有东宫与崇明司之外的人知晓细节,还提前踩准了方位等他们来。沈决紧蹙眉头,脸上所剩无几的清秀彻底没有,他反应还算快:“太子让你来的?”   “是,也不是。”老叔自觉挑了个软垫坐下,向侍女招招手示意她将衣装与盒子拿到桌上,他长相普通唯眼神深邃,沈决向来不喜被人打量,可这回,他并不反感。   甚至被看的心软。   老叔一抬眸,十分轻易地捕捉到了沈决眼光,与他对视着笑道:“站着干啥,赶紧把你身上那层皮/扒了。”   “太子难道没有和你说明白吗。”沈决不解,却跟他生不出疑心,再莫名其妙也在他的温声之下心平气和:“我需要引桃源乡的掌柜现身。”   “就是为了引他出来,你穿那身行不通。”老叔指指桌上男装:“换我这套,我又不会害你。”   “你怎么不会害我?”沈决嘴上一驳,身手诚实地拿起男装比对,这是一套做工精良的疏乐少年服饰,上面镶缝的金银玉石不比女裙少。裙属公主,那它不也得属于王子之类的贵族。   “吸引男子要假扮男子?”沈决见老叔不答,片刻而已自己都将自己劝妥协了,他背身换衣:“据我所知,燕王可没什么奇怪的癖/好。”   “都称作癖/好了,还能让你知道?”老叔不跟沈决争辩,主动认作他方正解。沈决很快换完衣裳,鬼使神差就坐去了老叔身边,老叔抱手查验成果,满意到笑出皱纹:“面纱摘了吧,画蛇添足。”   沈决摸到面纱并未扯下,他解释道:“还是不摘了,我长得不像西疆人。”   “哦?”老叔分明是一脸明知故问逗乐的表情:“你是土生土长的中原人?”   沈决观察着老叔神情,浮在周围足够的安心让他打消了往深层揣测的意思,他摇摇头:“我的生母是疏乐人。”   老叔犹如听惯了不去大惊小怪:“可你生的还是像中原人多些。”   “幸好,他们留给我的是这张脸。”沈决笑笑,看上去不太在意,以随意的声调复述难挨的过往:“多亏了我长得像中原的孩子,多亏了我长得像大梁子民。”   不然他个没爹没娘的杂/种在大梁地界,早就死了成百上千次。   老叔的笑容忽然间凝固了,他笑不出来,更收不回去,他不想在算不清的亏欠面前,连一瞬微笑都吝啬。   “我们不妨再做个交换?”这位老叔想看他的庐山真面目,沈决的目的也一样:“我敢摘面纱,你敢卸面具吗。”   .   东宫。   琼羽午前就去了太后宫里,用过午膳晚膳愣是待到天黑才得以返回。祈妙是个活泼健谈的,一打开话匣子就容易没完没了,整日下来也就午休那一个时辰安安静静。   不过好在她嘴甜会哄太后开心,近来宫中事繁满员压抑,起码太后她老人家跟前有欢声笑语。琼羽路上没少与碧波夸何祈妙,说着说着赞赏之词暂告一段落,她打了个哈欠,困倦问道:“走到哪里了。”   碧波应道:“回太子妃,快到绥宁轩了。”   “听连文说殿下近几日都睡在书房。”琼羽不知萧云奕今夜就去了桃源乡,只是感觉有些想他:“我们,去绥宁轩瞧一眼吧。”   太子殿下外出不在,可绥宁轩的下人们不知太子妃前来所为何事,一时无人上前解释,琼羽都走到书房门口了才听侍卫道:“太子殿下还没回来,您要不?”   “本宫在屋里等他。”琼羽和善道,侍卫垂首为她打开屋门,书房的布置并未有太大变化,琼羽走进却体会到了与前些时日不同的温氛:书房到处都是他的味道,萧云奕寄在她心中的余热与之巧妙呼应,她似乎不再是绥宁轩的客。   世上没有现成的长情,她与萧云奕磨合至今也算有了些进展。琼羽念着念着便走到萧云奕的书案前,简单的白纸黑墨在他手下挥至淋漓,他的字还是一如既往的苍劲有力,游云惊龙。   “和,”琼羽打心底仰慕萧云奕的一手好字,她像牙牙学语的小儿,幼稚地将他的文字呢喃出声,满心欢喜:“和离……”   和离书!?   薄纸压在书卷之下,只露出了其上最为打击的三字,琼羽极度惊诧,食指点在“离”字下面尚未移动,她认不错,字迹确为萧云奕的。指尖已经压的泛白,可她点不穿,更毁不掉这张纸。   和离在皇家是个稀罕词,废妃就是废妃,而萧云奕着三字写的给予了她最大的体面,了断他们之间所有的不该,将情意的萌芽连根拔起,不留余地。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她在沈决面前的笃定全是强词夺理,萧云奕的心思根本不复杂,他只是想废妃而已。琼羽失神落魄地跪倒在地,她全心倾付的情仇爱恨离了萧云奕,什么都不是。   “太子妃!”一波未平,碧波突然闯了进来,她见琼羽跪地不起还以为琼羽听到了方才门外的传话:“您千万不要过度伤心,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   “什么事情。”琼羽抓住碧波腕子,悲痛嘶声:“什么事!”   碧波被琼羽煞白的面色吓到,她拖着琼羽双手,泪流不止:“快马来报,南下剿匪,大获,大获全胜。”   这是好事,虞靖很快就能回京。琼羽绝望地闭上眼,萧云奕已动了废妃的念头,她们或许再无缘相见。   “可是,虞将军带领的精兵队伍中了埋伏!”碧波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无一生还啊!” 第82章 现身了 是你。   闻言, 老叔眼中不见情绪,他高傲一背手:“小毛孩子就妄想做不亏本的买卖?别做梦了,今天你不光得心服口服地摘下这面纱, 搞不好还得叫我一声爹。”   “我!”沈决从萧云奕那惹得不痛快还没消化, 转眼又在其貌不扬的老秧子这碰了壁, 他转移怒意愤愤对侍女道:“你出去!”不痛快归不痛快,这老叔明显话中有话,他出完气不得不硬嚼了呸字往下吞:“他让你来,就是为了接济我一套衣服?”   老叔适应了和沈决相处, 架起一条腿全身放了轻松, 他犹豫了一下方知沈决再说谁:“你这么说也没错, 若云奕他不让,我是来不了。”   直呼当朝太子大名是为不敬,但略去姓氏那效果便截然不同了, 世间没哪个下属能这般叫自己主子,沈决当机生疑:“你是他什么人?”   老叔随意的很:“你坐过来我就告诉你。”   坐过去又不会扒层皮, 他难道还怕这位半截入土的老人不成, 沈决这样想着镇定走近, 不料弯弯膝盖的功夫只感觉下半张脸掠过一嗖凉风,他反应过来发现那张轻薄面纱已经捏在了老叔手上,动作风驰电掣一气呵成完全没给留他防备时间。   都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然当今天下河清海晏江湖安稳,对武艺超群的沈决来说,棋逢对手已然不易, 谈何运气能遇上技高一筹的前辈。得了教训,他嚣张的气焰荡然无存:“你……”   “是像。”桌上木盒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老叔手中动作飞快却盯着沈决俊脸目不转视, 感叹一声不够还重复了遍:“是像啊。”   “你说我像谁,像真正能让桃源乡掌柜感兴趣之人?”堂堂崇明司监事要啥上天入地的消息不是手到擒来,沈决从没一晚上问过这么多问题,眼看着老叔摆开一列奇巧器具,他算是见多识广的了可也只见过其中一二:“这些是,易容用的。”   老叔笑着拿块湿布给沈决擦去女妆,他手宽掌大,却发力轻柔:“外甥像舅,你用不着易容,我给你补补画画,整整头发就得了。”   “我没有舅。”沈决冲口而出方觉出他说错了,他说的是沈家,而不是母家。   “没有就没有,没有不更好吗正月能剪头。”老叔不和他犟:“话咋这么多啊也不知道随谁,先闭闭嘴,咱们得快点了。”   “你从进门嘴就没停过一刻,你能说话我怎不能说。”沈决实则在心中对他萌生了敬意,只是不知为何,他感觉今夜与这位半句不离亲戚的老叔见面千载难逢,他若不珍惜时间多说几句恐怕以后就说不着了。   迎面而来的并非萍水相逢的疏离,倒像,经年累月一股脑奔涌而来的亲切,淹的他无法呼吸,从未体验过亲情的沈决心情复杂,这是他从千万思绪中唯一能抽离出的,描述出的感受。   老叔的手经过嘴边沈决自觉闭了唇,挑他描画其余五官时再张口:“一时妥协不妨碍我仍以为,萧乡雪只会为初阳公主回头。”   老叔干活时全神贯注,半晌才腾出空闲道:“你说得对。”   “太子不会选择出其不意,没有把握的路。”老叔知道的不少但没有全盘托出的意思,沈决只能自己问:“他的把握在于桃源乡掌柜并非萧,并非燕王,那你的呢。”   “你肯定他会栽在我装扮之人的头上,霍微都不曾料到的事,你若非亲历二十年前的疏乐惨案,怎可能知之甚详。”   老叔有意用叹息掩饰动容:“哎叫你别动,你看,画歪了吧。”   “明明是你自己手抖!”沈决激动地浑身一颤,麻痒感从肩脊攀爬入脑,萧云奕如此确切掌柜另有其人原来是先抓住了已死之人游荡在人间的孤魂,他现下是对掌柜真身一知半解,可只要不傻,面前人他总该认得了!   他在沈府只唤过父亲母亲,爹娘二字放在唇舌之上太煎熬了,他不通人事的时候不知向谁去问,身入朝堂后尽管魂牵梦萦也不敢提,……二十年来他做下所有不就是为了今朝一刻吗!   说啊,一字而已!沈决的忧与愁冲破牢笼躲去了遐想多年,今日出现大山背后,褪去坚强硬壳的他仿若一个没有吃饱没有睡好,然有娘亲抱着哄的婴孩,他可以尽情地在襁褓啼哭:你说啊,你对着他说啊!   父子对望沉默良久,终于沈决轻到飘然的笑声打破了昔日怎么凿也凿不穿的冰面,积年寸土不生的荒野顷而落英缤纷春水潺潺。他顿顿低下了头,咬着手指道:“你手上戴着东西,不方便吧。”   “早习惯了。好处一点不学,就会在手上啃疤是吧。”萧乡雪伸手拔下沈决头上发簪,看微曲的墨发散了一肩,给他另外系了发带:“差不多了,去吧。”   沈决抬头,道:“都到这份上了还有必要吗,你我,太子,打不过他一人?”   “他在京城盘桓十几年,隐埋的根系是打一架就能摘干净的吗。”隔间之外刚起的乐声悠扬,预示好戏将要开场,萧乡雪收纳着杂七杂八的器具,长长吸进一口气只吐出二字短句:“去吧。”   “……”沈决起身直向门去,手都扶在门框上了忽又低语:“还好不是你。”   沈决咬字不清,加上萧乡雪也没注意听,他只好转头去问:“什么?”   多出一句话哪能浪费,沈决精明换了问题:“出了这门,往后,我还能见到你吗。”   萧乡雪背对着他笑:“我又不指望你给我养老。”   “你这算没有回答,上梁不正下梁要歪的。”沈决掰着门死活不开,学着萧乡雪耍赖道:“最后一问,问完如你所愿,今晚就是一场痴梦,你我当做从未见过。”   “你坏就坏在太聪明。”萧乡雪挺直腰背,无所畏惧似的:“你问!”   “你和我,娘。”娘比起爹就要顺口不少了,沈决声音闷闷的:“你们从前,给我起过什么名啊。”   .   萧云奕在乐曲响起的那一瞬皱了下眉头,心想沈决再感情爆发磨磨唧唧不出来,望台前头就没位置了。在心里骂过两句,果然那重新乔装打扮的人就给骂出来了。   沈决一路从容自若地走,按计划挤到了望台最侧有意无意倚着栏杆,戏愈演看台的人愈多,他们盯着戏台看戏,萧云奕盯着沈决等大鱼上钩。   戏演到高//潮处,一总管模样的人上到台前眉开眼笑地吆喝道:“正如客官们所期!本店今夜依旧有好物相赠!待到戏完在大门口领,一人一份!不够吃的不必着急,明日还有呐!”   这是桃源乡近月以来新出的宣扬手段,每夜待到戏台演出之后会白送客官一些品质精良味道绝佳的吃食,又有戏看又能白拿,以此吸引了大量民众入夜来桃源乡消遣。   萧云奕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他专门派人查过桃源乡送出去的玩意,都是桃源乡独创别处买不到的,有熟食有油面每五日一轮,其中倒是没做什么手脚。   总管话音一落望台之上人声鼎沸,萧云奕看着沈决趁乱一掌拍断栏杆,借涌动人潮踩空栽下,然而一楼眼快的客人尚未来得及惊呼,一道白衣身影横空而出稳稳抱住了下坠的沈决!   萧云奕唇角跟着一扬,成了!   白衣人戴着面具,沈决一身也并不寻常,大多客人都将这插曲当做逗乐戏法,见两人完好地落到地面连连叫好。白衣人显然在空中就发觉自己上当,落地就抛弃沈决独自离去。   他既已现身,便不会再使出什么鬼法子逃脱以至于满楼失控,他要去的不过是个无人之地等待会面。萧云奕紧随其后踏雪不留痕,不多时二人便面向而立。   “装作本宫皇叔造谣生事,你很得意?”萧云奕冷声道:“多谢你的提示,让本宫想到了这么一个良策礼尚往来。”   那人气喘如牛怒火冲天,狠厉地要将萧云奕撕碎:“沐猴而冠,你有什么可得意的!”   “有什么得意的?本宫容易满足的很,今夜如愿以偿见到了掌柜便志盈心满轩轩甚得。”萧云奕皮笑肉不笑道:“你中原话说的不错,想必是能听懂。”   那人急火攻心上来一口痰,无言之时便要将面具摘下,萧云奕见状连忙摆手,十分嫌弃道:“不摘本宫也知道你是谁,何必多此一举露出脸来恶心人呢。”   他闻言更怒叽里咕噜地一阵念叨,萧云奕不用听都知道在骂街呢,那人似乎对恶心到萧云奕势在必得,他一边解着面具绳子,一边换回中原话道:“我在这鬼地方忍辱负重,说了这该死的中原话近二十年,多少恶心都忍了,你是个什么货/色!”   萧云奕不屑道:“不以真面目示人,染发不够还将其烧直,下半辈子彻底换了身皮,在京城赚的盆满钵满,本宫瞧你认为的忍辱负重其实过得很舒坦啊。”   “对不对啊掌柜的,或者说,阿瓦罕?” 第83章 离间了 “去问你的太子妃啊!”……   萧云奕鄙夷的语气惹得阿瓦罕恼羞成怒, 他一把拽下面具,露出了久不见阳,初显老态的清冷面貌。他长睫淡瞳高鼻薄唇, 是典型的西疆人长相, 只是昔日作为王子的傲慢浸在了今夜的暗阁光影, 消减了不知道多少。   他瞪萧云奕的眼神丝毫不比当年落在萧乡雪身上的弱:“你们姓萧的没一个好东西,看上去人模人样实则尽用些下作手段!我的王弟为疏乐陪葬尸骨无存,你们连枉死之人都不放过,到底还有没有人性了!”   萧云奕郁郁道:“若不是你作恶多端, 本宫倒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沈决扮的亚里坤王子可是极像?他身为初阳公主之子与你有一层血缘在, 可惜你一意孤行一错再错,他现在是大梁的子民,你这辈子, 都无法堂堂正正地面对他。”   “怎么,你以为让我见他一面乃大发慈悲, 我是不是还应该叩头道谢啊!”阿瓦罕眼珠充血, 怒不可遏:“要不是萧乡雪, 要不是梁帝!我王弟可会血溅当堂,我王妹会难产而亡?你区区后辈,连代表大梁的资格都没有,又有什么资格替疏乐原谅,他们既做下了血债,便要想到早晚会有血偿的一天!”   萧云奕一言不发, 静静听他吼完方淡定道:“你要报仇没人拦你,但若没本事做到悄无声息一举得手,也必要面对黄雀在后。本宫一时算不清楚旧账, 总还记得新怨,来东宫刺杀本宫的刺客,是你派的吧。”   阿瓦罕咬舌粗/喘不去接话,萧云奕缓过一气,略过他望向远方:“你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本宫大可一字一句说与你听,传言疏乐二王子无欲无求,身有顽疾居宫不出,怨不得你能在京城埋伏这么久,原来在疏乐就是个习惯演戏装傻的。你身手当是不凡的,绝杀学起来都易如反掌,若本宫没有猜错,你仅与皇叔交过几次手,便厚着脸皮将绝杀占为己有了。”   “如果那夜我亲自出马,”阿瓦罕似是对此后悔不已,急着嘲讽道:“你哪还有命站在这。”   “奈何本宫有天赐的神武护体,东宫还轮不到你为所欲为。”天赐神武喻的自是琼羽,萧云奕想到他可人的贤妻心情绝佳,可不碍于他对阿瓦罕一脸肃杀:“多说无益,交出解药,今夜饶你不死。”   “解药?”提起这词,阿瓦罕气炸了的肺像是在忽然之间痊愈,狂怒的表情多了几分欠揍嬉笑:“什么解药,要解药你去南昭拿啊,抓我作甚?”   “本宫说的不是噬神蜕。”琼羽已经给她兄长修书一封寻求噬神蜕的解药,他虽与琼羽兄长未曾谋面,可兄长绝对要比阿瓦罕靠谱。   萧云奕周全考虑一番,恍然察觉到阿瓦罕满面的得逞逮意,他才松开的手又攥起拳头:“你把话说清楚,柳青荣中的毒和南昭有何关系!”   “哦——”阿瓦罕拖着长音,萧云奕越急他越舒坦:“看来你还蒙在鼓里,瞧瞧,你看枕边人不顺眼,她也未曾与你坦诚相待,这谁也不欠谁,挺好!”   萧云奕立刻想到:从徐宏口中必然透露出了不少事,其中一定有他将琼羽错认作别人,眼下他恢复如常却和琼羽保持着距离,阿瓦罕没有把握只有试探。   他得继续表露出与琼羽的疏离。   “本宫和太子妃再不和睦也不需你管。”萧云奕眼神渐冷,克制着真实情感问阿瓦罕:“刺客头骨上的刻字痕迹是你伪造的,刻骨杀究竟存不存在。”   话音未落,阿瓦罕就仿若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口气不够还笑到前仰后合:“刻骨杀刻骨杀,苏比努尔她不曾踏出过王宫半步,听说过巫蛊之术的大名就顶天了,怎么可能知道其炼造方法,她不知道,萧乡雪又怎会知道?萧乡雪不知道,柳青荣她能从何得知!”   “柳青荣妄想利用刻骨杀争宠。”萧乡雪话说到一半,猛然间如梦初醒,对付这个疯女人最好的法子是以毒攻毒唬骗住!他今时想通的,正是皇叔二十年前所用的!   阿瓦罕沉醉在一时上峰的快/感中,将往事当做炫耀:“梁帝巴不得萧乡雪与疏乐一齐灭亡,心安理得接受了他皇兄已然丧命,可萧乡雪毕竟是个活人,他自回到大梁的那一刻起有的是眼睛盯他不放,他背着铮铮铁骨去投奔了谁,谁替他压下去了种种踪迹,你猜得到这对狗男女,不觉得恶心吗!”   柳青荣。萧云奕沉默了,皇叔他困顿到无路可走,柳青荣则是为了得到刻骨杀,什么都做得出来。   阿瓦罕见萧云奕反应平平,迫不及待地添油加醋:“沈决,那孩子是叫沈决。萧乡雪谎称自己命不久矣,将沈决托付给了柳家,作为交换,他把一西疆慢毒伪作刻骨杀,绘声绘色骗了柳青荣。”   可柳青荣不是傻子,她发现她全心期待的刻骨杀毫无作用,之后做的头一件事定是杀沈决灭口,皇叔当时已在暗处不能动作。萧云奕心事重重,道:“详细经过不得而知,沈决命大活了下来,流浪度日直到被沈府收养。”   刻骨杀是虚无之物,他的母后其实是因那味慢毒染病身亡的。   “那她为何而病。”萧云奕目中凶光闪烁:“本宫只给你一次机会。”   “你身后的人有几位是良善之辈。”阿瓦罕破罐子破摔唯恐天下不乱:“去问你多才多艺的太子妃啊,她擅长香药,认得噬神蜕的难道是什么凡人吗!我都说了柳青荣中的是南昭的蛊,太子妃也真是大胆,为了尽早登上皇后之位竟不惜代价用自身养蛊,不过只有这样,蛊才听她的话,不亏,不亏!”   他嘚嘚瑟瑟地走近萧云奕:“若没有我从中插了一脚,皇后倒了,太子妃的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你的父皇?”   琼羽为了尽早登上皇后之位?荒谬至极!萧云奕完全不相信鬼话连篇的阿瓦罕,但他需要更多信息,不得不装作怀恨琼羽,跌到陷阱。他手在袖中掐着皮/肉,严肃道:“证,据!”   “回去仔细看好太子妃的手,脖颈,细皮/嫩/肉的脸/蛋!看她是不是和病榻上的皇后症状一致,肌/肤发斑生疮!她一来自南昭小国的公主,能当上大梁的皇后是多么荣耀啊,她怕你废了她,便先下手为强!”阿瓦罕凑近恶狠狠道:“蛊毒反噬,可是会要人性命的。”   “!”难怪琼羽从大狱回来后做什么都小心翼翼行为遮掩,萧云奕看在眼中疼在心里,可他在琼羽面前只敢笑,眼泪都是走出星月阁偷着流,他恨线索全断无从下手,恨自己没用!   直到今夜才真相大白,琼羽身上的蛊十有八九是阿瓦罕下的!   “解药。”萧云奕大臂一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扼住了阿瓦罕咽喉,他毫不犹豫发动了置人于死地的力气:“不然本宫现在,就杀了你。”   “呃!”阿瓦罕扳着萧云奕的手,费劲喘息:“杀啊,你杀啊!我的人发现我身死之时,即是整个京城给疏乐陪葬之日!”   .   深夜,星月阁灯火通明。   琼羽听到虞靖遭遇不测的消息便昏了过去,躺在榻上仍惊厥不断,还烫热了一条又一条用冰水镇过,敷在额头的方巾。   碧波跪在床头寸步不离,眼泪憋回去又淌下来,太子殿下还没回来,无人做主,太医传了十余次才来了一个太医院的侍从,今夜只有三个留下值守的太医,还都被皇后宫里传了去,侍从说完情况也是干站着,束手无策。   “怎么办,这样下去太子妃会烧坏的,奴婢求您,求您去皇后宫里问一问吧!”碧波跪地哀求侍从:“不然奴婢自己去,要砍头砍奴婢的!您帮忙照看一下太子妃吧,您是太医院的人总会些医术!”   “姑娘你先起来。”侍从左右为难还没做出抉择,只听门外一阵嘈杂,守门的侍女尚未发问便被来人一把推开,碧波匆忙起身去拦然而只是螳臂当车,一行人由萧永澍打头,风风火火闯进了琼羽寝殿。   碧波目瞪口呆,膝盖磕在地上“嘭”的一响,她奋力抱住萧永澍的小腿:“六殿下您这是做什么,这是太子妃寝殿,您不能进,不能进!”   “做什么?”萧永澍无情踹开碧波,挥手指挥众人道:“她做出此等恶事毒害我母后,你还有脸问我做什么?来啊,给我搜!不能放过任何角落!”   整洁的寝殿瞬间被作腾的没个好样,不一会一跟着萧永澍前来的侍卫上前,捧来一手帕道:“六殿下,正是此物!”   萧永澍将其拿在手中查看,碧波眼力极好,一眼辨认出这并不是琼羽的帕子,她急着给琼羽撇清关系:“六殿下,这不是我们太子妃的东西,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自然不是她的。”萧永澍蹲下身,似笑非笑道:“你针线做的好,看看它是谁的。”   “这……”碧波吓懵了,以为说出实话就不会有事:“这针脚花色,像是,像是沈美人的。”   萧永澍满意地举起帕子,大声呵道:“大家可都听见了,太子妃的贴身侍女已经承认这条帕子属于沈氏。看来,太子妃的的确确,勾/结沈氏毒害我母后!” 第84章 想家了 “好想带你回南昭。”   萧永澍来此之前是做足了准备, 一时间寝殿内外四起势必讨得公道的呼声,星月阁大多数宫侍不明所以,只是听懂了太子妃有共/犯嫌/疑, 可太子妃平日良善为大家有目共睹, 忠心终是碾压了担心引火上身地恐惧。   千妍领着一众侍女上前, 扶起碧波与她们紧密围在琼羽榻周,不许萧永澍的人再近一步:“六殿下再担心皇后娘娘也不能因一条手帕就污蔑我们太子妃,更没有无令无状擅闯太子妃寝殿,直接带人走的道理!”   “你要和我讲道理, 好啊, 太子妃去大狱见沈氏就有道理了?”萧永澍气冲冲走向千妍, 示意侍卫无需在意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他在仰头时,余光不由自主瞟到了虚弱的琼羽。   萧永澍眼见皇后病容多日, 却还是被琼羽汹汹消瘦吓到了,她还是美的, 美的脆弱到连呼吸都平至不忍打扰, 好似人间留不住下一刻便会骨枯黄土。她, 是不久之前还娇俏靓丽的太子妃,是善解人意……愿意处处维护他的皇嫂。   但局面至此,不继续落子莫非要悔棋不成?   目中流连的动容转瞬即逝,萧永澍立刻拾起因胆怯摔下的气势,高声道:“她暗中派人替罪人沈氏医治,这都不算勾/结吗?”   最后一字尚未咬清, 萧永澍只觉四面异常寂静甚至听见了窗外虫鸣,带来的人不吆喝了丫鬟也不哇哇哭了,他疑惑正侧身准备问话, 左肩骤被人一掌钳制,那力气大的简直是冲他卸这条胳膊来的!   “啊!”萧永澍长这么大受过最疼的皮/肉伤就是纸划手指一道口,他惨呼着挣扎反被狠狠按倒在地,全身上下也就眼皮子还能自由活动,他无比痛苦地抬眼,正正对上萧云奕凶到当场宰人的阴眸。   “要么滚出去,”萧云奕居高临下,左右给萧永澍留的都是死路:“要么残在这。”   二皇兄可和皇嫂不一样啊,若是此刻地上有个窟窿他妥妥的就地埋了!萧永澍飞也似败下阵来,满脑子都是如何将求饶姿态摆的更加端正,以至忘了嘴上遮拦:“二皇,皇兄!你怎么来了啊,不是说,不是说……”   “不是说本宫今夜出宫与皇叔会面了吗,你消息够灵通啊,巴不得本宫回不来是吧。”好在琼羽没有被吵醒,萧云奕拽着萧永澍领口迫他起身:“三声之内,滚!”   萧永澍被扯地往门口踉跄几个大步,险些摔个脸着地,他看萧云奕有放过他的意思,立马好了伤疤忘了疼记起今夜前来之目的。他双手扒着两面门框,使出吊也吊死在这的决心:“皇兄!她是妖女,你莫被她蛊惑了!她害了母后还要害父皇,她若如愿当上皇后,下一个害的就是你啊!”   萧云奕之前还觉得他这位皇弟对外有所保留,如今是能断定他是真傻,都被卖了还帮着别人数钱!萧云奕连闭嘴二字都不稀罕吼了,抬手就要把人推出去。   “证据在此!”萧永澍自知躲避不及,宁愿死伤之前做次壮士,他举着沈灵梓的手帕,以求借此劝萧云奕回头是岸:“太子妃和沈氏勾/结的证据!”   萧云奕用不着抢夺一眼便认出此为何物,这确实是沈灵梓的方帕没错,有一夜她在动手之前来过绥宁轩回禀进展,应是无意将帕子落在了他的书房。   至于它为何会出现在琼羽寝殿,或是得他吩咐,规整星月阁物件的下人一时拿错,或是有人心机深重,发现沈灵梓戴走了黄玉手镯,便故意重新给琼羽安置一口大锅。   眼下能随意出入绥宁轩与星月阁,名正言顺不惹瞩目的人总共就那么一个。   阿瓦罕狗嘴吐不出象牙,却只说对一句人话:你身后的没有几位是良善之辈。   萧云奕打量着萧永澍,怎么都看不出他个公子爷中爷会愿打愿挨与那人为伍。萧永澍不善观心,见萧云奕愣着还以为他听了劝,忙兴高采烈地张扬起来:“皇兄不必感谢我及时发现,应该的,应该!”   “这方帕。”萧云奕没被他的情绪感染分毫,只顿了顿道:“是沈灵梓留给本宫的。”   “对嘛这就是沈氏留的!”萧永澍悠悠自乐,忽反应过来话中意,笑容僵在嘴角:“皇兄你说什么?”   萧云奕不介意重复一遍,唬人也要唬得越大方越逼真:“本宫说,这方帕是沈灵梓留在绥宁轩的,她深夜造访欲与本宫商议如何毒害你的母后,不小心落下了条帕子,太子妃见着好看便拿走赏玩,事实上她根本不知情,这一切都是本宫的阴谋诡计。”   “不可能啊皇兄。”萧永澍说不出任何一句反驳萧云奕的亲口承认,他能做到只有麻痹自身,接连否认:“不可能是你!”   萧云奕跟他走出屋门,淡定地等萧永澍往下说,亦在等那旁听多时还不露面的不速之客。   萧永澍内心本就不怎么强大,几月以来真真假假的打击已让他喘不动气行不动路,唯一支持着他精神的就是为母后报仇,得以往后过上父母健在兄友弟恭,吃穿不愁佳人在侧的快活日子。   而萧云奕一番坦白打的他措手不及,美梦破碎有千万种遗憾结局他非选择了最残酷的!萧永澍在心中卑微地拼着碎片,既然余下的渣子凑不成美,怎么也得占去一头做个‘好’!   “皇兄如此敢作敢当,别怪臣弟不留情面!”无论是谁谋害母后都要为此付出代价,他是没有按计划带走琼羽,但真凶自投罗网不是更好?尽管他是萧云奕,是兄长!   萧永澍憋着眼泪,做出今生认为的壮/烈抉择:“来人,捆也好,绑也罢,务必将太子殿下请到养心殿!”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算有呆头呆脑的信以为真,也愣是没有敢行动的。   萧永澍见他们没反应,如同受了天大的刺激般爬起来就要和萧云奕一决高下,萧云奕闪身一躲仍留意着不远墙角,果然不过半刻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够了!”   一身量小巧的人形自黑暗走出,逐渐落了满身月光雪显露真容,她偷偷望了萧云奕一眼,毫不客气地拉开萧永澍:“你发什么疯,我说过这事与表哥无关。”   “祈妙这不怪我,是皇兄自己承认的!”萧永澍个驴脾气此时却只解释了一句,他脸上写满了自责,转念想方设法去迎合何祈妙:“你别生气,大晚上的你没有休息,若再生气多伤身子。”   何祈妙拍落萧永澍扒拉她衣袖的手,抬头神情复杂道:“表哥。”   “这是在宫里。”萧云奕极其不喜这个称呼,尤其是从何祈妙嘴里说出来,太讽刺了,若他生来与何家没有这段亲缘,琼羽现在会健健康康的与他笑闹。   何祈妙眼神尽是挽留与哀求:“表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若有话那可得想好了再说,错一个字本宫都有可能将你就地正/法。”萧云奕愈想琼羽经受的苦难,愈恨他曾经不够谨慎引狼入室:“准备先狡辩什么,没有害过太子妃,没有意图不轨?那你告诉本宫指使苏绫的是谁,自作聪明与桃源乡掌柜联手的是谁,屡次三番挑拨本宫与太子妃关系的,又是谁。”   “表哥!”何祈妙不顾萧永澍阻拦,两眼含泪道:“我和爹爹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太子妃出身小国,疏乐的教训还不够悲惨吗,她迟早会碍你前程的!”   萧永澍似懂了萧云奕方才所言只是为了引蛇出洞,然而说到其它,依旧听的云里雾里插不了嘴,他只好捂住何祈妙的一只手,想给她暖暖。   何祈妙不假思索甩开萧永澍,往前迈了半步又怕惹萧云奕厌恶,再不动声色地站回原地:“表哥,你别这样看我,燕王在世难道不是好事吗,我与爹爹只是……”   此时拿下何祈妙不免会打草惊蛇,萧云奕打断道:“你是非善恶都分不清楚,谈何分辨从未谋面的皇叔,本宫今日没空听你胡言乱语,却不代表容你们一走了之,接下来的日子,本宫不出手,何家也是自身难保。”   他急着回屋照顾琼羽,可实在看不下去,与萧永澍多说了句:“撒开你的猪蹄子吧,愿望是抱着弑母同/党睡/觉,你萧永澍当之无愧出息第一人。”   .   萧云奕进到屋里,轻手锁上了星月阁寝殿的门。   宫侍们都退下了,何祈妙消了气焰不会在外待多久,萧永澍八成和个尾巴似的跟着她跑,跑了好啊,清净。   方才声音那么大,一定扰到她了。萧云奕恐坐到榻上压到琼羽,便蹲在榻边想拉过琼羽的手,然他指尖才触到琼羽手背,她的手却若被针扎到,往回一缩。   “醒着?”萧云奕不知不觉笑道,可短暂惊喜后还是担忧,琼羽似乎无力张眼,他便悉心护住琼羽的手:“别怕,他们都被我吓跑了,现下屋里只有你我。我不吓你,你也要好好的,别吓我。”   “……”琼羽是醒着,在碧波哭的时候就醒了,之后又醒来晕晕了醒不知多少回,她感觉地到萧云奕掌心温暖,却一个劲地想要挣脱。   她的手,还很难看呢。   “怎么了,哪里难受?”萧云奕这才发觉琼羽手中攥着张纸,上面晦/气的字迹与何之儒脱不了干系。他尝试哄琼羽松手,琼羽倔强地呢喃音节,一字比一字清晰:“我以为,他们把你带走了。”   萧云奕笑道:“你还在这,我能去哪。”   “殿下,”琼羽出声与鼻息一般轻,她恋着萧云奕心跳:“我好想带你回南昭。”   萧云奕一愣,静静听着。   琼羽长睫微微颤动,清泪自眼角滑落:“这搏命的太子位咱不要了,我们平平安安的回到南昭,你来做南昭的驸马,好不好?” 第85章 有救了 以命换命。   这句话在琼羽心中酝酿了两辈子, 她刚刚嫁来大梁时,满心被好奇占去一半,她期待在南昭观赏不着的红枫成林祥冬瑞雪, 期待那盛世天国万家灯火, 可等萧云奕记着心愿一件一件陪她完成, 她又情不自禁想念南昭的苍山洱海遍野山花。   于是琼羽只天真想,待得了空一定要和太子殿下回南昭小住,她也可以与他分享喜悦,乐乐陶陶指向一棵老树, 告诉萧云奕这是她儿时孟夏最爱的清凉。   但上一世她没等到, 因为萧云奕死了。   所以这辈子, 琼羽竭尽全力做到比之前更聪明,以求萧云奕躲得开要命的灾祸,她以为只要萧云奕活着, 他们迟早能去看南昭的花海。   独未料想随着命运变动,她曾经嫌长的三年都成了奢望。   她走了后萧云奕会想谁多一点?几句话用尽了琼羽所有的力气, 她在昏迷之前沉沉自问自答:应该还是羽儿吧。   还是羽儿吧。   ……   萧云奕不吃不睡守了琼羽两日两夜, 第三日天才亮, 沈决去绥宁轩寻人未果,只得来了星月阁。   “起了大早赶个晚集。”沈决站在院里受冻,整理着几页写满墨字的白麻纸,不多时屋门开了又关,他头一回见着衣装生褶,下巴还冒了胡茬的萧云奕, 数句疑问化作一声叹息:“太子妃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嗯。”萧云奕信这句话,只是心没有跟着人出来, 阴郁道:“何事?”   “您吩咐给我那么多活,偏偏查出一件就不能耽搁,旁人信不过器械说不详,我当给太子妃积福跑一趟。”沈决抽出一张纸递给萧云奕:“沈灵梓在狱中自尽了,这是她写在地上的血书。”   萧云奕结果没着急看,仍蹙眉盯着沈决,沈决知道萧云奕一向善待属下,遇上犯了错的,能用打断腿灌哑药解决的都不至于处死,沈灵梓若挨过大狱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可这,这又不是他能做主的!   沈决被盯得发毛,忙别过脸道:“看我也没用了,这次是真的。”   萧云奕草草看过,面无表情道:“她没供出阿瓦罕。”   “是了,她将所有的事都推到了徐宏身上,也没有提到徐麦冬。”沈决仰脸朝天:“她早就知道阿瓦罕不是燕王了吧,痴情人啊。”   萧云奕把纸还给沈决:“你打算如何上奏。”   “血书不是我发现的,六殿下近来格外关注沈灵梓,他的人有时间将其原封不动抄下来,亦能在我之前禀报圣上,以防万一,血书不能作假。”沈决沉思片刻,道:“不过这样也好,能洗/脱太子妃与您的嫌疑,‘罪魁祸首’已经伏诛,六殿下往后若再胡闹,代价可就大了。”   沈决观察着萧云奕脸色,然从出门到现在他表情就没变过,便也不多犹豫,直言道:“这样一来太子妃是无辜受害,待您说的南昭解毒的法子来了,圣上应不会追责,但是阿瓦罕与何家,可就难说了。”   “父皇十几年来都没有挖掘过皇叔踪迹,想是他当真忘了这个人,既然忘了,便不要想起来了。”萧云奕见沈决明显放下了悬着的心,又道:“阿瓦罕利用何家对柳青荣的憎恨,与之狼狈为奸,明里是向着她去,暗里却在加害琼羽。”   沈决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萧云奕接下来要说什么,他点了点眼角:“您不会放过他们,只是现下并非最佳时机。”   “先瞒下来,阿瓦罕有耐心潜伏在京城半辈子,他要的绝不止是皇叔性命。”萧云奕想起那夜阿瓦罕对他放的狠话,不禁联想到疏乐王城惨遭屠/杀,他后脊发亮,问沈决道:“桃源乡最近有何动作。”   “没有。”沈决摇头,如实道:“还是跟不稀罕赚钱似的往外送吃食,阿瓦罕是不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近,打法存货呢。”他调侃完又添一句:“”我细细查了,投毒的可行性不大。”   “查?听说的就说听说的,往自己脸上贴什么金。”萧云奕瞥他一眼,无感道:“小鼠没白养,你最好确保她说的是实话。”   爱信不信!沈决被戳了心房,顿时就有些急眼:“她现在吃我的用我的,不说实话岂不太没良心,她不是这样的人。而且她不如她下蛊的爹,暂没能耐研制出连我都查不出的奇毒,若真有本事,她能不去救太子妃?”   萧云奕无视他的空虚解释,冷漠提醒:“你耳朵红了。”   沈决非常想把辛苦写了一夜的折子等等扔萧云奕脸上。   “殿下,太子殿下!”院外老远传来连文惊喜的欢呼,萧云奕听见立刻抛下沈决往院门走,只见连文跑的气喘吁吁,他突然不敢激动生怕希望落空,颤声问:“来了?”   “来了!”连文乐不可支,兴奋的泪眼汪汪:“不光是南昭的使臣,大王子,大王子他亲自来了!”   萧云奕紧绷多日的精神骤然一松,抑不住地弯腰咳嗽起来,沈决反应迅速一把搀住他,不太确定问连文道:“南昭大王子,太子妃的亲兄长?”   连文不住地点头:“是!马上就到星月阁了。”   “殿下貌似没有见过大王子吧。”沈决瞅着萧云奕恢复正色,压低声音道:“捧在手里怕掉了的妹妹嫁到大梁卧病不起,殿下,小心王子他揍您。”   “咳!”萧云奕嘴里泛着血/腥味,一时竟顾不上赶沈决出去,各有心事的三人话没说上几句,便见一辆马车飞驰而来,还未停稳一高挑人影便从上跳下,路过萧云奕连招呼都不打,跟一阵风似的直奔琼羽寝殿。   纵那人再快沈决也看清了,他愣愣转向已然十分淡定的萧云奕:“那不是,传言身亡的虞靖将军吗?”   萧云奕没搭理他,快步走出门去,马车上另外两人已下来了,一长胡子老头身材矮小却容光焕发,另是一位健壮的年轻男子,他和萧云奕差不多高,长相俊美且接地气,和个小太阳似的散发亲和开朗的气场,尤其一双天生带笑的眼眸清澈见底,举手投足间更是存在着跟琼羽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   这正是南昭大王子蒙裴段。   “大王子。”萧云奕礼节先行,结果头还没低便被裴段扶住手臂,裴段注意到萧云奕眼底乌青,便知虞靖在路上和他讲的大梁太子与太子妃伉俪情深确实不假,他微微颔首致意,和善笑道:“太子殿下,久仰。”   裴段一笑和琼羽更像了,沈决在旁行过礼,听裴段介绍身边的老者:“这位便是在信中提及,王宫里医术最为高明的巫医大人,羽儿自小生病便由他医治。太子殿下且放心,巫医的高徒已往养心殿去,解个噬神蜕不在话下。”   萧云奕苦笑道:“王子救了大梁的云麾将军,今日又携高人救治我父皇与太子妃,如此大恩,我实在无以为报。”   “殿下的太子妃同是我王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路上虞姑娘也帮了我不少忙。”裴段笑意未减,与萧云奕往寝殿走:“事不宜迟,救羽儿要紧。”   虞靖虽跑得快,却是没看琼羽两眼便被巫医以闲杂人等之名请出寝殿,她和沈决跟俩门神似的守在门前,虞靖不爽道:“闲杂人等不进屋,非亲非友也别看门了,沈大人您说是吧?”   “养心殿有巫医高徒在,本监搁哪都是杂人不如在此静候佳音。”沈决与虞靖向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此时谁脸皮厚谁就取胜:“还未来得及恭喜将军重获新生,本监曾经以为能镇住您的神仙还没出世,不想人家只是在异国罢了,缘分真是妙啊。”   虞靖瞪眼:“你阴阳怪气掰扯谁呢。”   “自然是谁问就是谁了。”沈决看人还是准的,虞靖脑瓜子里都是笔直的路,换个问法她一定承认:“敢问将军与心上郎君孰强?”   虞靖尚未与裴段正式交过手,是又不甘心输他一回合,又不忍驳裴段的面子,一番思想斗争闹得她脸红,干脆舍掉全部弯弯绕绕:“平手!”   .   巫医为琼羽一番诊治,捋着胡子得出结论:“公主中的为一种南昭生人蛊,此蛊在人的体内非活物毒虫,乃是一削弱人气血体力的慢性毒。”   萧云奕见巫医面露疑色,忙道:“您有何困惑,无需顾虑直言便是。”   “在此蛊不应出现在大梁京城。”巫医简答道:“分作母子蛊,子蛊可以不声不响地下在饮食里,而公主中的是母蛊,母蛊比子蛊发作晚,其寄居在一类特殊的金蚕体内,金蚕需得咬过公主令公主感染母蛊,尝到了人血,才可用于培育子蛊。问题就出在这金蚕身上,它在湿暖的南昭尚不易存活,离开沼泥很快就会死去,公主身边皆是心腹,谁能养出金蚕?公主被人拿着虫子咬,难道不会反抗?奇怪,奇怪。”   看来柳青荣是中了子蛊没错,可徐宏是制蛊人却不是施蛊人,阿瓦罕究竟耍了什么手段!萧云奕恨到极点:“母蛊得逞,便说明有在京城活下来的金蚕。”   巫医凝重道:“老朽斗胆猜想,若养蛊之人在这建造了一方暖湿地带,长期精心饲养金蚕,之后再将金蚕转移至与其相似之处,即便环境没有那么完美,它亦有可能活着咬了公主。”   萧云奕想着琼羽近来去过的地方:“母蛊要多久才会发作?”   巫医答道:“两个月。”   九月,沈决掳走琼羽不在九月。萧云奕一日一日往回倒数,一直数到九九重阳。   井,琼羽那日掉进的枯井中,除了一具人骨便尽是潮泥。   裴段拍拍萧云奕的肩膀作为安抚:“巫医有空和我们说这么多话,看来羽儿是有救的。”   “世上没有无解的蛊,生人蛊的解法便是自我化解,以命换命。”巫医后面四字说的几乎没声,他心情有些沉重:“生人蛊依活人而生,只有将中蛊者耗的成死人才罢休,可惜公主从未习过武学内力不深,老朽自今时起为公主调养,有五成把握扛得过生人蛊。”   余下的五成是等死吗。萧云奕合眼又张藏起眼泪,语气坚定的像去赴死:“那以命换命呢,如何换。”   裴段无声叹气,犹豫再三没有阻拦。   “将蛊毒转移到别人身上,二者不能有亲缘。”太子问话巫医不敢不答,这办法说的再婉转都是残酷的:“生人蛊的弱点在于太过灵敏,好似飞蛾扑火,它知道会被内力深厚的人化解,却还是一个劲往康健强壮的身体上凑。”   他得提前交代清楚后果:“您将蛊毒引到自身,太子妃是会好转,您伤身折寿也是必然,少则两三年多则数十年,若在彻底化解蛊毒之前没有抑制住它,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巫医大人既称琼羽一声太子妃,你们的公主在大梁便不是孤家寡人,我心意已决。”萧云奕望着琼羽,想象她大好时的欢乐模样:“寿命折的多我就先去黄泉为她掌灯,折的少便在人间替她多看几眼烟火。”   “我这条命都是她的了,还分什么早晚。”   一日之内,满宫上下都在传南昭来了一位能治好皇后娘娘与太子妃急症的神医,然而那一夜,星月阁的灯亮了整晚,长春宫的烛燃都没燃。 第86章 掉马了 “你混蛋!”   琼羽做了一个与萧云奕白头偕老的梦, 所见所感的逼真场景令她感慨,原来人死之前还有这么个好事,无需自己干啥, 便能在脑海里按照意愿弥补这辈子的遗憾。   是幻象又何妨, 含着这颗糖饮孟婆汤总不会太苦。   “……”一股无形的力量不许她如此敷衍地就撒手了, 琼羽无心反抗只得将眼睁了条缝,她一看到萧云奕满头灰发的背影,十分干脆地歪了脖子继续等待升天,心中还道:这梦咋没完了。   虞靖正站在床头边上与裴段低声交谈, 琼羽这么一动, 俩人都以为自己看错, 愣是瞠目结舌对视半刻才回过神来——醒了!   裴段激动之余不忘叫萧云奕回头:“殿下!”   殿下?有人在叫萧云奕,萧云奕现就在这里。出窍的灵魂被心间不可磨灭的爱人拽了回来,琼羽倏地瞪大双目, 却感受不到之前压在胸腔肺腑上的千斤重,她头脑一片空白, 不知所错不辨死生。   虞靖没有冒冒失失地拉着裴段上前, 太子和太子妃患难与共熬出了头, 此情此景应该是人家夫妇二人贴的最近,她只想问问琼羽感到如何,一开口却忍不住喜极而泣。   裴段自觉自愿把肩膀给她靠。   靖姐?琼羽听到虞靖在轻轻抽噎彻底懵了,她又太熟悉星月阁寝殿的布置,太熟悉最先映入眼帘的人是谁,尽管他神色疲惫不修边幅, 原本墨黑顺长的头发白了一大半,看上去犹如覆了层掺雪的灰纱,可他的呼吸轻重, 喉间气声不曾有改,眼神亦不会骗人。   这是她的夫君,萧云奕变作怎样她都认得。   “你怎么……”琼羽费力抬手,想要碰一碰真实的萧云奕,萧云奕立刻接住她的手将其贴到脸边,生怕晚一瞬就抓不着了。   琼羽触到萧云奕即刻身舒心安,她笑着笑着却哽咽了:“你怎么又不等我,老的这么快。”   萧云奕将琼羽手攥的更紧,听着她声音欢喜到语无伦次:“你还好意思说,丢下我这么久,我都熬成老头子了。”   “很久啊,那我不也是老太婆了。”琼羽自知这回重获新生不止老天眷顾,萧云奕一定为她付出了很多,精力时间,耐心爱意。经中秋以来,琼羽第一次觉得她没在分得羽儿的感情,这种专属的感觉一样也不一样,就好像她曾经见过雨,却头一回枯木逢春,恰遇甘霖。   琼羽任萧云奕为她抹去眼泪,痴痴回忆道:“小时候兄长盯着我读书练字,我总是没一会就累了厌了,那时我好希望眼一闭一睁就能长成大人,不用再管学业,只需吃喝玩乐,顺便瞧瞧躺在身边的夫君是谁。”   “白日梦实现了?”萧云奕笑问,琼羽傻乐道:“兄长也说我在走神做梦,往后盯我盯得更紧了。”   虞靖仰脸看向裴段,裴段清清嗓子面带笑意道:“哎,坏话能不能偷偷地说。”   这声音……琼羽不顾还在和萧云奕腻歪,飞快把手一撤撑身坐起,她瞅着裴段虞靖极其相配的站位,慌乱地如同见鬼:“兄长!?”   南昭王后育有一位大王子,人到中年才盼得个掌上明珠,她与南昭王对琼羽百依百顺,以至于裴段成为了琼羽唯一真心又敬又怕的人物。   每当琼羽闯了祸事,爹娘不训的兄长敢训,爹娘放过了兄长敢罚,时间一长王后索性默许了裴段管教琼羽,琼羽儿时一度怀疑她和裴段的亲缘,怎么兄长跟谁都有说有笑宛若晴天太阳,单单将为数不多的阴云搁在她头上。   不过话又说回来,多亏严兄裴段,琼羽这棵天生的歪脖子树后来长的还算直溜,俩人从小咋呼到大没个消停,直到琼羽启程去大梁的前一夜,还在争论日后谁想念谁少一些。   当初没个结果的,如今还是没有,琼羽口是心非,裴段何尝不是呢。   “快躺下吧,你一乱动太子殿下眼都不眨了。”裴段思来想去为了不冒犯虞靖,还是决定暂时舍去兄嫂二字:“我与你靖姐又不会跑。”   说罢,感激地望向一旁的巫医。   “九爷爷?”琼羽顺着裴段目光看到熟人,顿时明白道:“我在信中只请兄长问您解噬神蜕的方法,你们一定是听说我身中奇毒才日夜兼程赶来大梁的,九爷爷医术高明实乃华佗再世,若不是您,我恐怕就在鬼门关回不来了。”   “公主言重了。”巫医施了一礼,摸着胡子道:“正所谓药到病除,要是没有太子殿下这味药,老朽如何尽心都是无能为力。”   “巫医大人。”萧云奕不轻不重地一唤,阻住巫医继续往下絮叨,他明显在隐瞒什么,然神色如常并不心虚,还关切地给琼羽掖了掖被角:“再睡会吧。”   “你不和我说实话我就不睡了,我白天不睡晚上不睡明日也不睡。”好好的人怎么能做药,琼羽皱着细眉拽拽萧云奕袖口:“你心思坚定,断不会愁的一夜白头。”   萧云奕仍是不语,果然是个坚定的,琼羽预感他有不好,愈发心急:“我醒来时你背对着我坐在榻尾,九爷爷是不是在给你把脉。”   “羽儿,殿下并非想要瞒你什么,他做都敢做,难道还不舍得动动口舌?”裴段见萧云奕面色平静,牵着琼羽不放却躲避她的眼神,便知他心中有些顺其自然的调调,此事只是难在开口,告诉与不告诉琼羽都无妨。   抉择不定人情为先,为了不让这件事成为两人之间的心结,裴段觉得琼羽有知情的必要,既然萧云奕不反对,便由他来当一回和事佬。裴段想定,方对琼羽温声道:“我们到星月阁时你还在昏迷,九爷爷道你病成这个样子,是因为中了生人蛊。”   “这种蛊需依靠自身化解,无法借用外力除掉,你身子弱只有被它欺负的份,可放任不管的后果不堪设想。”裴段顿了一顿,心情有些复杂:“但这蛊是能易主的。”   萧云奕静静听着,左胸口隐隐钝痛。   “易主?”琼羽全神贯注生怕错过一字,易主易主,就是说这个蛊可以从一人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她目光正落在萧云奕的一头灰发,想明白的同时只感到心脏猛然一搐,忽而世界沉寂。   萧云奕将她染上的蛊毒引到自身,白发或许就是他化解蛊毒受的罪!琼羽愕然,她醒来不久,拳头攥的软绵,砸到萧云奕肩胛也是有气无力的:“你知道这样做有多伤身吗?你知道白发之后还会面临何痛何苦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擅自做主,凭什么,凭什么!萧云奕我不愿意啊!”   “你要我怎么办,怎么还?你若不在了,我如何过得下去用你换来的时日。”她神志无比清晰,然而哭成泪人做什么都像发疯:“我撑不到下一个三年……”   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   “我的确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萧云奕的胆量只在做出决定时昙花一现,他先前敢救琼羽,眼下却不敢抱她,他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渴望讨得原谅又秉持一丝倔强:“我只知道我爱你,爱到什么都可以给你。你不许我走在你先,那我就用尽全身力气护在你身后,可我总在得寸进尺,亦不想让你在奈何桥头等太久。”   巫医对萧云奕说过,琼羽中了如此恶狠的蛊,即使将绝大部分转移到他身上,她体内的余毒却却消不干净,虽精心调养可保一时没有大碍,然在老了身子弱了之后,康健不受其影响是假的。   说的直白难听些,琼羽这辈子与长寿无缘,没有意外,她必然走在萧云奕前头。   萧云奕在琼羽昏迷的十几日里黯然销魂,摧心剖肝的痛苦之后是想开,是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既无转机,天命难违,走在前头就走在前头吧。   长寿这东西琼羽没有,他也不稀罕要。   一方苦难他能与琼羽二人同担,萧云奕知足了,释然了。   “人间的孤苦换我来受。”萧云奕见琼羽没有反抗,这才躬身于她额头落下一吻:“说好了,轮回路上你可得等等我。”   “你……”琼羽自是听懂了萧云奕言下之意,她捧着他垂下来的一缕灰发痛哭流涕:“你混/蛋!”   萧云奕哑然失笑,抱住琼羽任打任骂,心道混就混呗。   .   裴段和虞靖在星月阁待到夕阳西下,与萧云奕一起将近来琐事给琼羽一一解释了。萧云奕中途还去绥宁轩见了沈决一面,他回来时碧波正在喂琼羽用一碗白粥,他理所当然地抢来这等好事。寝殿里就他们二人,萧云奕舀了一勺粥,贴心地吹温送到琼羽唇边。   琼羽却不着急喝,单纯望着萧云奕笑,她早些时候把眼睛哭肿了,这会子的痴相属实怪哉。萧云奕咳了一声,轻声细语地催促转移琼羽注意力:“还没看够啊,再看就凉了。”   “我不能想些开心的事吗。”琼羽喝了半口,嘿嘿乐道:“在没有意识之前我念着一堆糟心事,父皇,靖姐,还有殿下书房的和离书,醒来却见你全都办好了,父皇病愈,靖姐回京,后面等着的呀尽是好事!”   萧云奕看着琼羽精神十足的笑模样,宛若给春天最暖最香的风拂了面,他也不知不觉跟着笑,趁她笑的空隙又喂了一勺粥:“都有什么好事?”   “殿下的生辰!”琼羽对此甚是期待,微昂着脸精打细算:“子月十八,我定能下床健步如飞,想来南昭的段氏贵女快到了,兄长也真是的,白日叨叨了那么些事竟将这个忘了,提都没与我提一句。”   萧云奕不应只问:“还饿吗。”   “不太饿,你走了后我和靖姐磕了好一会南瓜子。”裴段遇事不提前准备绝对堪比太阳从西边出,琼羽坐直身子愈想愈迷惑,她抬眼瞅见萧云奕忍笑忍的实在辛苦,恍然大悟的同时感叹原来自己是被耍的猴:“裴段,好一个段氏美女。”   萧云奕笑到不行:“小声些,还没几人知道。父皇很早之前就婉拒了南昭献女,不过此事一直是我在办,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阿瓦罕有他的诡计,我们不主动出击总要想些法子防御,我与兄长细细商议过了,你不必多虑。”   兄长叫的倒是亲热,当真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琼羽凑凑合合接受了这个解释,俗话说吃饱了没事干,吃撑了闲着脑子就转,琼羽咽下最后一口粥终于发觉了全程中不对劲之处:她在萧云奕心里面不是南昭宗室女儿吗?   怎么会如此心安理得的管大王子叫兄长!   他想起来了吧。怪不得萧云奕的温柔体贴突如其来,咋看都不是改过自新倒像回归正常,琼羽呆愣着瞧他演戏上头:真他娘能装啊。   她有那么一瞬间想揪秃萧云奕的一头白毛。   “殿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琼羽将碍事的空碗撂到床头,主动搂住萧云奕脖子,含情脉脉佯作吃醋:“如果羽儿变得同我一样端庄贤惠,又乖又听话,你还会喜欢她吗。”   “你这样哪里端庄了。”萧云奕贪恋琼羽体温,他借势去闻琼羽发香,在她耳边真情告白:“你变作怎样我都爱。”   “是嘛。”琼羽非常满意地将萧云奕按在榻上,她不急着躺下,反倒极其和善地给他老人家裹上辈子,废话不多说紧接就是一顿连捶带揉:“啥时候想起来的!给本宫从实招来!装装装,装什么装!”   “哈哈哈。”萧云奕笑的前仰后合,半晌才挣脱厚被趴到琼羽肩上:“娘子息怒手下留情,为夫身上还有伤呢。”   琼羽赶萧云奕哪凉快哪待着,自己气呼呼地坐到角落:“什么伤,被狗咬了?”   引蛊上身,要在琼羽手上被金蚕咬过的地方划个小口,却得在萧云奕身上最近心脏的位置添一道不浅的伤,有强健气血的味道蛊毒才会转移,琼羽的手就这么贴在他心口整整三日,短短三日,够蛊毒择强而栖,够萧云奕夙夜白头。   萧云奕简洁道过,坐起来指指左胸口,还可怜巴巴泪眼朦胧的:“你不看看?”   “没完啦,把眼泪憋回去,我再也不上你的当了。”琼羽听完是心疼的不行,她耷拉着脑袋纠结良久,方红着脸怯怯道:“要不,你从凤祥宫搬出来吧,你的伤,我……”   “我夜里再看。”   萧云奕求之不得,当即想要放一挂鞭举宫庆祝,可待他卷着铺盖屁颠屁颠回到星月阁,等他的只有琼羽寝殿熄灭的烛火。   “错了,真错了。”萧云奕站在冷风中,第十二次拍响太子妃房门:“有话容我进去再说可好?”   “我何曾说过离了凤祥宫,就能进星月阁?”只听里面又悠悠地传来一句:“您还是自个儿回书房怀念羽儿姐姐吧。” 第87章 因果(上) 火焰   为保证计划顺利, 裴段隐瞒了自己南昭王子的身份,只当了个快马加鞭护送巫医的使臣,以太子妃思乡心切, 时常会问话的表面理由暂居东宫。虞靖的‘起死回生’更是绝对机密, 萧云奕只给虞竣通了个信, 安全起见亦让虞靖在东宫住下了。   这样一来两全其美,既方便他与裴段议事,也成全了琼羽跟虞靖相互为伴,玩笑闲聊打发时间。   今日清晨, 萧云奕起身时琼羽还没醒, 他便先去了绥宁轩, 邀裴段来一起用早膳。裴段欣然而至,两人膳后摆开棋盘,随落子清脆一响, 萧云奕若有所思道:“天黑之前,南昭使团能进京城。”   “还要早的。”裴段微微笑着, 神情看起来要比萧云奕放松一些:“殿下推测阿瓦罕会挑使团在京城之时动手, 好将发生的一切灾祸推给南昭, 我已尽量去缩短使团留京的日长,可再短也不能隔夜就离开,怎么得有个四五日。”   “那么多人管控本就不易,兄长辛苦。”萧云奕略有自责:“我尚未看破阿瓦罕的复仇方法,他居心叵测,在京中藏身十几年中必然设下了无限近于完美的势力, 就算他不动脑子,直接放积年培养的死士们在京城杀/掠,也是极度危险。”   裴段又落一子, 萧云奕能这么说,估计心里已放了数种应对策略,他点头表示赞同:“殿下以为阿瓦罕会怎么做。”   “火。”萧云奕也不藏掖,有问必答:“冬日天干物燥,没有什么法子比放火更容易致民死伤,而且听说二十年前,疏乐民众遭遇屠杀无一生还,王城随即葬身火海,阿瓦罕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疯狂性子,他要的效果就是血流成河,轰动大梁。”   阿瓦罕杀不成父皇,就要父皇在龙椅之上好好瞧着京城如何在他手中化为乌有。萧云奕沉默片刻,到底没将这后半句说出口。   “当初殿下与我提起借用南昭使团,顺水推舟来一段历史重演之时,我就认为这想法极好。”裴段看出萧云奕有着太多顾虑,便先笑为敬,梳理全程:“阿瓦罕曾经是想寻得时机刺杀圣上和你,如若得手会继续加害其他皇子,好让皇室后继无人。”   “然而计划行至半途,他发现你跟羽儿心生嫌隙,这疯子立刻改变主意,盼着大梁与南昭鹬蚌相争重蹈覆辙。”裴段完全没有责怪萧云奕的意思,只是在合理猜想:“他利用沈监对燕王爷的复杂感情,利用何家对皇后的憎恶,无需他亲自露面就轻而易举地搬倒皇后,还险些要了羽儿命。”   萧云奕双指夹着棋子久久不放:“大梁每多死一个人他就高兴。”   裴段笑了笑,道:“但他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与羽儿和好如初了,你们二人重建信任无疑令阿瓦罕晕头转向,他没办法从羽儿这对付南昭,匆忙地转向攀上使团正准备大干一场,不料已然跌进你我等置好的陷阱。故技重施,讲究的不就是出其不意吗。”   虞靖‘尸骨未寒’兵权亦没来得及交给别人,萧云奕是能调兵却无法名正言顺地让他们住在京城,禁军羽林能达成本身任务就很不简单了,总而言之,萧云奕需要一支训练有素可以随叫随到的精兵。   如此,阿瓦罕妄想栽赃陷害的南昭使团便派上了用场。   “细算起来,阿瓦罕的确做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挑拨恶事。”裴段手撑在案上摩挲着下巴,深感惋惜道:“想必殿下一开始也没想到,何家小姐竟有格外自以为是的野心。”   提起何祈妙萧云奕就头疼,要放在从前,以他确信盲从人性本善的榆木脑袋,是怎么也想不通何家一介清流世家书香门第会为何要与异国贼子同流合污。但待他见惯了这世间荒唐,才知什么叫正邪不两立,黑白不分庭。   何之儒想要给他枉死的妹妹报仇无错,被装作萧乡雪的阿瓦罕欺骗无错,他错在抉择极端,错在妄夺萧氏皇权,等风平浪静之后挟太子辅政。可是如若从头来过,永兴帝没有宠妾灭妻,没有打压何家仕途,何觅棠还好好活着享福,今日的大梁会不会少一乱臣,多一忠良。   可惜没有如果。   “之前坠山身亡的宫女,是何祈妙趁我南下时塞在苏绫身边的,这宫女随时随地教唆苏绫针对琼羽,苏绫确实也这么做了。”萧云奕蹙眉不展,长叹一声。   裴段是听明白了:“她就是先让苏绫出头,好夺得你的宠爱,尔后她再拿出苏绫害羽儿的证据,这样一来殿下身边可就没有妃妾了。”   何祈妙对萧云奕心存非分之想,这一石二鸟的好算计若是达成,可就无人阻她上位了。   萧云奕心如明镜:“阿瓦罕定是以柳氏当做筹码,他帮何家杀了柳氏,何家助他对付琼羽,何之儒是巴不得我和琼羽分开,他觉得身后没了南昭的我,不容易逃出他的手掌心。”   “痴心妄想,他这辈子是达不成了。”裴段见萧云奕还是一脸心事重重,偏头舒朗笑道:“眼下我们未解的只剩阿瓦罕的方案与动手时间,殿下莫要过于心焦,明日还要过生辰呢。”   裴段是在拣着好事安慰他,萧云奕哪还有空闲管自己的生辰,阿瓦罕痴的几近失智不容小觑,他若真有十足的把握,大可在生辰日给萧云奕一件终身难忘的大礼,亦可能允他战战兢兢过完最后一个生辰。   “等等吧。”萧云奕望向门口,似在自言自语:“再等等。”   一炷香的时间不长不短,裴段还未离开,绥宁轩又迎来了心急火燎的沈决与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屋门一关小太监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熟悉面孔。   “太子殿下。”徐麦冬见到萧云奕先跪下行了大礼,大概是在谢他饶命之恩。   徐麦冬中箭后伤口出血过多,晕厥的也过快,箭上无毒便只可能是她在身上藏了假血,想着借诈死逃脱这场复杂的终局。她不稀罕再同阿瓦罕为虎作伥,也不愿意与萧云奕等人有过多接触,毕竟疏乐一案中大梁的杀戮太过惨绝人寰。   徐麦冬一定是对阿瓦罕的秘密有些了解才会被灭口,既已自救成功,萧云奕便故意地将她放到沈决那里,就是要让沈决不惜一切代价问出其中原因。   谁能想到沈决不出几日就以身相许了,虽然于沈决而言这代价是大了点,萧云奕冷漠抱臂旁观俩人一来一去的眼神交流,有人乐意跟他就不错了,也不亏啊。   萧云奕不计前嫌,只催促道:“都火烧眉毛了,想通了就起来说话。”   “是火!”沈决平复着心情,语速飞快不忘先替徐麦冬解释:“麦冬不是有意隐瞒的,阿瓦罕从未与旁人说起他的计划,麦冬只是不小心发现了桃源乡和拾花小楼一样,皆有一层地下空间,拾花小楼是用它来待客,桃源乡则是储物。”   储物。萧云奕正色问徐麦冬:“你当时引我们去拾花小楼的地下,是在暗示?”   徐麦冬默默点了点头,沈灵梓已在狱中自尽,这左右都是他们皇家的事,她若因瞒一眼所见而误了全京城人的性命,下半生岂能心安。   “桃源乡的地下入口看管的严,我还在想办法进去确认。”沈决表情是少见的慌张:“但殿下所料不错,桃源乡近月以来送出去的油面有问题。”   “那是一种他家独创的茶果油,其用在吃食上味道甚好,深受京中高门大户的喜爱,桃源乡送的广,尝过的高门大户几乎都有大量购入。”沈决呼吸一滞,硬声强调:“殿下,坏就坏在它极易燃烧。”   裴段听的后脊发凉。   萧云奕尚维持住清明,镇定分析:“寻常人家多讲面油放在东厨,阿瓦罕若开始行动,他的人都不用带原料,只需潜入一些位于京城重要位置的府邸东厨将油面泼洒点火。”   若不及时制止,偌大的京城必定爆震不断火烧连天,伤亡不计其数!   “这些东西,桃源乡的地下十有八九还储存着大量。”萧云奕拳头愤愤发抖,他怎么就没有早些意识到问题所在!   沈决同样感到懊恼:“他会挑什么时间动手,我们立刻去禀告圣上,下旨要民众销毁油面可来得及?”   “且慢且慢!”琼羽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绥宁轩许她随意出入,她本是和虞靖来找萧云奕跟裴段的,不想在门口听着了这般骇人的阴谋。她匆匆忙忙提裙小跑进屋,缓着气息道:“只能是今日!” 第88章 因果(下) 雨雪   “慢一些, 别摔着。”萧云奕立刻起身扶住琼羽,他只加快了语速丝毫没有跟琼羽着急,仍是轻声细语地问:“为何一定是今日, 你坐下慢慢说。”   “几步路而已没事的!”相比而言琼羽倒显得泼辣, 她一脸神秘, 双手背在身后非常肯定道:“今夜会飘小雪,明日则有一场堪比秋夏的大雨,你们方才不是说油面易燃易爆,大雨一来面即受潮粘成疙瘩。阿瓦罕求得是惊天动地, 自然会防范天象, 不会容许火势平白消减, 可若过了今日,他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太子妃的话的确在理。”沈决隔窗望了望天,似乎是觉得天色阴沉些许:“没想到您还会观天象。”   她会个毛。琼羽不自在地笑了笑, 心道:在场众位各有所长,她唯一比得过的就是上辈多活了三年, 她记得萧云奕身死之日的一声雷, 当然也记得萧云奕第一年生忌的那场冬雨, 当日她跑出屋门淋了个浑身透,还是昏倒后被碧波拖回来的。   这一世物变了人在了可老天爷该如何就如何,琼羽满脸红光望着萧云奕笑,说出提早想好的理由:“南昭冬日多晴少雨,但在下雨的前一日我总会觉得胸闷,兄长, 你说是不?”   下雨之前天必阴,她小时候因为不喜欢阴天没少借口身子不适躲在榻上酣睡,裴段被琼羽忽然问起, 仔细回想好像确有其事,便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   “这回你可帮了大忙,别光妄自菲薄了。”萧云奕若豁然开朗般眼光放亮,他抬手试了琼羽额头,觉出体温正常才笑道:“胸闷怎么不和我说,如有下次可不许了。”   “嗯。”琼羽答应着转头与徐麦冬微笑打过招呼,还好萧云奕有提早告知麦冬好好的在沈决那养伤,不然此刻她不得前来跟捣乱似的,欢喜地泪流满面不能自/拔。   徐麦冬是有些怕生的,她悄悄站去沈决身后,沈决自往前半步护住了她,他一刻未停地在想办法,商量见顺带问萧云奕有何主意:“既已确定今日事发,我们能否寻个借口使京城民众,至少临近皇宫的聚到一处安全的地方,比方说……为庆太子殿下生辰放些烟火?”   “不妥。”萧云奕眼神坚毅示意琼羽先别担心,他走到架几案前边有序翻找什么,边解释道:“阿瓦罕的目标不止皇宫周边,将京城所有人聚起来无疑更易引起恐慌,况且烟火于高空绽放,他们在家也能看得很清楚,就算宣扬有件宝物值得观赏,也无法保证所有人都出屋。”   裴段接着道出忧虑:“离今日过完还早,谁也不知道他会在白日还是黑夜动手,白日人员往来嘈杂,甚至比夜晚难防。”   “无论如何我们动作不能太大,以免阿瓦罕狗急跳墙。”萧云奕很快寻得要物,他展开一张字画清晰的舆图铺在案上,逐道观测道:“就算阿瓦罕的人遍布全京,他们彼此之间收发暗号也不是说来就来的,凡事都有先后顺序,毁城,亦有。”   他没有直说,沈决裴段已然在心知肚明地搜寻哪里可能最先着火,不多时三人的目光默契汇聚至一点,沈决念道:“意宁与金武街坊虽地广人稀,但远离皇宫位居西北,最大的一口井好像还被圈到了门户之中,这边起火若赶上午夜强风,火势蔓延起来就难办了。”   “金武?”琼羽看向虞靖,呆滞道:“附近占地最广的府邸不是,敬安侯府?”   虞靖从南方回来就没回过家,她不知道府里有没有存放桃源乡的油面。同样意识到父兄置身于危险境地,虞靖当即迈开腿便要出门:“我得回去看看!”   “我与你一起去!”裴段一声缓住虞靖脚步,萧云奕做的决定仍是照顾大局与人情:“兄长和虞将军带人低调赶往敬安侯府,重要的是倒油扔面阻止火起,没抓到为非作歹之人也无妨。我这就带沈监去面见父皇请调兵力,从城中要位开始逐一隐秘排查。”   徐麦冬犹豫良久,壮着胆子细声插话:“我不能在这给太子妃招惹祸端,我跟大人走。”   “好。”沈决一口答应道:“出了宫我便派人送你回崇明司。”   琼羽将一对对的甜蜜尽收眼底,蹦到萧云奕面前冲他现学现卖:“我要跟殿下走!”   “别动。”萧云奕嗓音一低都发哑了,他揽过琼羽,垂头抵了抵她前额:“等我回来。”   .   裴段和虞靖带人赶到敬安侯府时已过正午,见府邸周边安宁静谧一切如常,虞靖吩咐人进府保护老侯爷,便跟裴段提出去后院的暗门看看,“来。”裴段稳稳牵住她手,主动走在前面:“你带着斗笠不好看路,跟紧我。”   “不碍事。”虞靖快走几步与裴段并肩,语气轻快随意的像他们只是用完午膳出府遛弯,字句却沉重:“若等下有什么危险,我不许你伤在我先,死在我家。”   虞靖习以为常将生死挂在嘴边,裴段听惯了总觉得她越这么说,厄运越穿不透她那强烈的求生欲望,真是没什么可忌讳的。两人行至前往暗门的必经小林,虞靖环视一番谨慎道:“冬日枯燥,这里残枝断了一地,有人赶在咱们之前来过了。”   咱们一词真好听。裴段提剑开路:“还不确定是敌是友,小心为上。”   话音刚落只听林深处传来一阵窸窣,虞靖按捺不住焦躁心切,咬了咬牙挣脱裴段的手沿着枯枝飞奔而去,裴段虽紧随其后,可待他跑到暗门时虞靖已和一灰袍男人打了起来。   男人白胡白发一看年纪就是中年往上,他腰躬腿颤显然不是虞靖的对手,拼尽毕生所能似的躲过几招已是极限,裴段见状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帮谁,阿瓦罕不可能派个不擅武功的人埋伏在敬安侯府。   男人本还指望着来人救命,结果裴段干站着一动不动,加上他飞扬的衣角宽袖转眼被虞靖削了个干净,简直忍无可忍冲着暗门怒吼道:“虞温河,你妹欺人太甚!”   “!”虞靖这才发现暗门是开着的,她唰地站定,停手收刀一气呵成,仿若刚才啥都没发生,与闻声转着四轮车赶来的虞竣大眼瞪大眼。   “躲什么,你当我瞎吗。”虞竣满怀歉意地扶起男人,盯着虞靖恨铁不成钢道:“霍守真霍微大人,赶紧的给大人道歉。”   这鬼鬼祟祟邋里邋遢的人是父亲的故友,曾经名誉京城的军师霍微?虞靖情绪全现在脸上,比如现下就写满了“您不是死了嘛”。霍微武功不行,察言观色却无人能敌,他在虞靖身上看到了虞锐年轻的意气,感慨间吹胡子瞪眼地摆了摆手,不屑于和小辈计较。   裴段听萧云奕说过霍微名号,他给虞竣霍微一人鞠了一礼,真诚道:“兄长,今日局势特殊虞姑娘在情急之下才动了手,她不是有意的。”   虞竣通常在生人面前冷脸的时候多于笑脸,然禁不住裴段一声兄长唤的顺耳,虞靖这皮孩子可是连哥都没喊过几回啊。管他妹叫姑娘的人竟然出世了,虞竣表情瞬间不如方才严肃:“这位是?”   虞靖倔的尚未承认错误,只抱着刀站的老远:“你妹夫。”   “无礼,你可知道霍大人今日前来救了全府人的性命?”虞竣的厉色说恢复就恢复,他指向暗门之后倒着横七竖八不省人事的死士:“若不是霍大人发现及时,敬安侯府该烧的只剩架子了。”   “你身手没退步啊。”虞靖歪头望了望门里,说实话心情有些复杂:“我们这算想对了来晚了,霍前辈和太子殿下想到一块了,您也觉得阿瓦罕会用火攻?”   “你们到底没和他有过交际,此人深不可测,在疏乐还是个病秧子,却将绝杀都偷着学会了。”霍微打量着气质不凡的裴段,边道:“云奕前几日来找我聊了半宿,然而他近来忙的抽不开身,我又没那跑遍全京的体能,便想着最起码得救个敬安侯。”   他继续讲道:“阿瓦罕做梦都想见到大梁京城燃作废墟,我就琢磨着啊他能使出什么缺德法子,人老了脑子锈的厉害,我愣是在今早见到了个人抱着油桶才反应过来,但我进不去皇宫告诉云奕,只好先带着火碱来见世子,好巧不巧,正撞上贼人意图行凶。”   “万幸府上存油不多,掺了火碱便不能烧了。”虞竣对霍微感激地笑了笑,霍微耸耸肩,叹道:“老天有眼,孽终有报,不伤无辜。”   .   东宫,绥宁轩。   日已过半,琼羽在书房依然坐立不安,她让碧波出门在附近打探打探消息,此时此刻无论悲喜,只要没有传遍皇宫的口信,她就谢天谢地了。   少顷屋门一开,碧波捧着一紧裹红布的细长物件进屋,和琼羽复述在外的所见所闻:“太子妃,奴婢能问的都问了,太子殿下没有回宫,但往养心殿回禀的侍卫就没断过,想来殿下他们的进展还算顺利。奴婢还在绥宁轩外接到此物,您看看。”   “希望如此。”琼羽定定点头,接过布包郁郁沉思:“殿下的生辰礼都制好了,本宫明日可一定一定要亲自送给殿下。”   东西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一握便知这是一把精打铸炼的冷剑,萧云奕今年生辰的意义格外特别,她可不能再送些丑兮兮的手工,怎么也得靠着实用一头,琼羽偷摸问过虞靖意见,思来想去决定为他铸一把趁手的好剑。   不过琼羽对兵器一窍不通,她很有自知之明的没去逞强,只负责出银钱,剑的样式,铸剑的大师都是虞靖帮忙把关的。虞靖说这人隐姓埋名神出鬼没,脾气怪是怪了点,手艺却极好,她都这么说了琼羽自然信得过,于是便麻烦虞靖牵了个线。   “没想到这位大师这么快就铸出来了,我还打算去靖姐那取呢。”琼羽试着单手握上剑柄发力,剑柄动都不动别提拔剑而出了,不知为何,重剑在手,她悬着的心好像安稳了许多。   “外面飘雪了。”琼羽温顺抬眸:“应该是靖姐的人将剑送来的,碧波,你去给他拿些赏钱,追几步好好谢过人家。”   “是。”碧波记不太清那人长相,她努力回忆着他的衣装,骤然想起他嘱咐的话:“太子妃,那人说这剑名作,化雪。”   化雪。琼羽随心一乐:“趁着雪没下大,快去吧。”   碧波答应着出门一路小跑,那人却似会一招踏雪无痕,砖路之上连一个足印都没留下。 第89章 终局 低头见花,抬头有他。(大结局)……   日头偏西, 京城中人迎着小雪,走在各自行过无数遍的路上,寻乐的寻乐归家的归家, 谁也没有意识到今日与往常有什么不同, 有人连嘴角的笑与说出的话都跟昨儿毫无二致, 还想着明日要去吃街头转角那家的炸果子。   萧云奕从养心殿出来后就没有一刻是消停的,永兴帝虽然中毒不深,且体内余毒已被化解,但毕竟服老经不住折腾, 人还是没什么精神, 允臣觐见就很勉强了。他听萧云奕说完经过, 怎会不知此案是因疏乐而起,他恹恹病容看不出喜怒,只沧桑道:“事已至此, 还是交给太子去办吧。”   有永兴帝的口谕,萧云奕大可以留在宫里出谋划策不出体力, 他在永兴帝半睁半眯的眼中看出了无言挽留, 可他除了提高音量喊了声儿臣告退, 没有再变动计划分毫。   萧云奕与沈决东西分头各带了六支队伍,开始只是去所处位置重要的门户,提醒他们尽快撂了桃源乡的油面,存货太多就看好东厨的门,最好能将它们移到别的地方。   可每个人家店铺都有隐患,后来他们的调查进展到挨家挨户便有些一发不可收拾, 这下子闹了不小的动静,反正草是打了,惊不惊蛇谁也不知。萧云奕与属下同进同退, 倾付全力能多走一户是一户。   他盼着这场闹剧善终,盼着尽快回东宫陪在琼羽身边,别的他一概没心思多想。萧云奕站在街边,看队中每人训练有素,做事逐渐熟练,即目视远方与连文道:“你带好他们,前面那家本宫一人去。”   萧云奕口中说的那家正是何之儒的何府,或因以前根本没意识到何之儒是个披着羊皮的狼,连文自走上这条路就提心吊胆的,他紧张地吞了口空气:“属下明白。”   何府门前的石阶上坐着一丧气男子,远观上去捉襟见肘像个要饭的,走近才看清只是容发凌乱衣装不整,他肩上盖了一层雪,曲臂埋头颓废的不理世事,过路的人来来往往谁也没搭理他。萧云奕悄然而至,望着男子稀疏的发顶出神。   时间过得太久,萧云奕已分不清他脑海中两三岁的见闻感触是真实经历过的,还是后来幻想的,当年是刚学会叫人吧,跑起来还不稳,他就在这里松开了何觅棠的手,卖弄般声声重复才学会的新词“舅舅”,跌跌撞撞跑向在何府门前笑脸相迎的何之儒。   二十年,有人死有人生,有人长成有人枯。   萧云认出了何之儒,只是面对他提不起任何情绪:“你在这做什么。”   何之儒恍惚间听到萧云奕声音,还以为是在做梦,他疑信参半地抬起头去摸萧云奕的靴面,碰到实物的瞬间如同抓住了救星:“云奕!好孩子,好孩子你来了,你是来帮舅家的,对不对?”   萧云奕默默往后退了一步,他没听懂何之儒疯言疯语指的是什么,也懒得去琢磨:“屋里若有桃源乡施舍给你的好处,本宫劝你能扔的扔能毁的毁,过了今夜离抄家不远,留着也没用。”说完便转身要走。   “不,等等!求殿下您救救祈妙,救救她!”何之儒着急朝前扑倒,他疼的龇牙咧嘴:“昨日夜里,祈妙被人掳走了!我罪该万死,祈妙也有过错,但她从未参与过通敌!”   萧云奕冷语相对,一字是一字的心碎:“你纵容她往火坑里跳的时候怎么不怕失了这个女儿,你串通外敌之先怎就想不到罪该万死?你不是指望‘燕王’拿你做重臣吗,去求他啊,在这和本宫废话作甚。”   “就是那个疏乐来的疯子,就是他掳走了祈妙,我认得他的面具绝不会有错!”何之儒死死拽住萧云奕衣摆,根本不忍往下想:“您救救她,她好歹是你表妹,她落在那恶毒之人的手里,还有一口气都不会好过,就算日后圣上治罪,我宁愿祈妙一杯毒酒一根白绫死个痛快!”   “……”不知为何,萧云奕骤得感到何府好似与旁物隔绝,薄雾之中充斥着一股杀气,他警惕地环顾四周,正捕捉到一道闪现的人影,他身着青白长衣融在雾中,唯独回顾之际露出了覆在脸上色彩缤纷的异域面具!   这人轻功绝佳,身形也很像阿瓦罕,今日若捉不到他,恐怕以后更难!萧云奕抬腿要追,对何之儒急道:“放开!”   何之儒啥也不管了,放声哀嚎:“殿下去哪我便跪着跟去,直到您答应为止!”   一句话的时间阿瓦罕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萧云奕恨到咬牙,气错过时机,气自己动了恻隐之心:“放开,本宫去救人!”   .   带出来的人各司其职忙到焦头烂额,萧云奕未扰他们任何,独身直奔桃源乡而去。阿瓦罕对何祈妙下手是他没想到的,眼下再没什么重要的未解之谜,他绑去个手无缚鸡之力惯会耍小聪明的女孩,最为可能的就是要给无能坏事的何家一个教训,在京城血流成河之前先杀一人热热刀。   桃源乡里仍热热闹闹的满是宾客,奏乐悠扬笑语欢声,萧云奕于其格格不入,他对着门槛沉重迈进一步,小二飞也似的迎上来:“公子熟客!您今来想吃些什么?”   萧云奕按住佩剑:“找人。”   “找人?”小二假笑的用力过度,玩也似的从怀里掏出个与阿瓦罕一模一样的面具扣在脸上:“客官可是找它啊。”   “铮——”萧云奕拔剑时便已料到中了计,阿瓦罕掳走何祈妙是真,想让他死在这亦真。小二戴面具时耽误一刻,瞬即被萧云奕一剑封喉,腥血洒了一地溅到了许多客人身上。   “死人了!”桃源乡楼中顿时惊呼四起,一半是倒霉的食客嗷嗷逃命,另一半是阿瓦罕的人,他们衣装与百姓无异混在其中时刻准备偷袭萧云奕。   萧云奕本决定闭眼杀出去,注意到这一点后在心里骂了阿瓦罕祖宗十八代,他无奈处于被动一方只能对付直冲他而来的人,还要随时提防吓坏的客人乱跑过来擦肩而过,他以最快的速度面对大门而站,这下再往他这来的,应该都是送命的了。   阿瓦罕养的死士武功不差,萧云奕与他们相比虽占据上峰,但就算是铁人也禁不住一波又一波的接连不断的强/攻。他渐渐也发现了不对劲,这个楼里的埋伏数量简直可怕到不计其数,阿瓦罕从哪挖出这么多人对他唯命是从,除了现下在楼里的,还要添上在外放火的啊!   莫非!萧云奕预感不妙:阿瓦罕根本没派几人出门!   大悟之间一壮汉挥舞着重锤对准萧云奕就往下砸,萧云奕手上没有别的武器唯有抬剑抵挡,可再名贵难得的冷铁也有相克之物,两向撞击“哐铛”一声,剑身断作两截,萧云奕身躯一震滚地躲避,含着的血从嘴角溢出。   壮汉砸空,重锤转眼又要落下,萧云奕瞥到被狠狠挨了一锤的地面竟连一道痕迹都没有,便知徐麦冬说的不错,桃源乡地下才是阿瓦罕的大本营。他敏捷跨上掌柜座台,正想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只见脚下前一眼还什么都没有的地面,突然就出现了一格空洞!   地下入口!   来都来了怎能不见识见识那死货的杰作。萧云奕没有多想纵身跳到地下台阶,从里关上了暗格才发现身后有光源在亮。   他回头,一打扮明艳的女子正举着烛台,拼命垂头躲避萧云奕的目光。   “苏绫,是你给本宫打开的暗道?”萧云奕咽了口中血,不禁想感叹一句天无绝人之路:“当初饶你一命,看来是饶对了。”   苏绫将单薄的衣衫往上扯了扯,摇着头比划:这里从外面打不开,且跟我来。   “阿瓦罕让你长期待在地下看门,他倒是敢用人。”萧云奕跟着苏绫走,无意看到了她后颈的红印淤青。   阿瓦罕怎么可能善待大梁女子,萧云奕转开脸,心中明了苏绫帮他的原因:阿瓦罕会如何,桃源乡又会如何皆与她无关,她不过想求条生路而已。   桃源乡地下与拾花小楼完全不同,它布置阴森,血气弥漫的使人窒息,阿瓦罕平日大概就在这训练死士。苏绫在前绕了几弯路,领萧云奕见到了何祈妙。   何祈妙十几年真剑真刀都没打量过几眼,在这的半天是得以观赏了何为人间地狱,她看到萧云奕很是激动,然抖的连话都说不全:“表哥……”   “有手有脚,走吧。”萧云奕一打眼以为何祈妙身上淋的是油,走近发现单纯是水,便更肯定了他的猜想:阿瓦罕曾经是打算炸了京城,兴许意识到了能力有限,已然另有所图。   既找到了人那此地不宜久留,萧云奕问过苏绫别无其他出口,只得原路返回。他贴在暗格仔细听了听,外面没了厮杀的动静,就听着沈决扯着嗓子吼:“找!一条门缝都不许放过!”   于是当萧云奕带着俩女的从地缝里钻出来时,沈决干瞪着眼半天没说出话。   见沈决背后,桃源乡外面尽是整装待发的禁军,萧云奕淡淡扫过满地残尸:“解决的挺快。”   “老天保佑来的及时。”沈决长长舒了一口气,告诉萧云奕道:“敬安侯府已无危险,大王子还将南昭使团安顿好了,可阿瓦罕到如今都没露面,他到底在想什么。”   萧云奕清了清嗓子,黑着脸道:“我们忙活了一整日,只在敬安侯府抓着了企图放火的人,阿瓦罕一招调虎离山用的好啊。”   沈决思量着又要说话,却倏地被冲进来的连文打断,连文一停腿脚发软,折在地上一时半会没爬起来:“殿下,宫里,宫里的佛堂走水了!”   “好端端的怎会走水。”萧云奕眉头一皱:“伤着人了?”   连文闻言都快哭出来了:“圣上!有宫人看见圣上在傍晚时分,屏退众人独自进了佛堂,就再没出来!”   .   琼羽听说佛堂走水的时候,还在星月阁听淑妃讲皇后过世的事。   皇后不知是在何时咽的气,今日天快黑了才被宫人发现,她就这么一人冷在了长春宫的凤榻上,她生前是皇宫里最爱美之人,走的时候全身上下竟干干净净,只在手上带了个鍮铜戒指。   然而满宫尚未来得及悲伤,圣上被大火困在佛堂的消息不胫而走。   琼羽在出门时不由自主地抱上了化雪剑,好想这样能够安心一些,她和淑妃结伴赶到,火势已大到无法控制,任多少桶水浇上去火焰愣是没有一点灭的意思。   “殿下!”琼羽一眼在人群最前看到了萧云奕,她似感觉不到烈火热浪,奋不顾身地拥过众人来到萧云奕身边,他汗流浃背,衣上血迹斑斑,显然是在宫外经受一场恶战,又马不停蹄地飞驰回来。   琼羽心疼到失声,萧云奕表情却少见多的慌张,他累的声音盖不过吵嚷,琼羽目不转睛望着他唇形,辨认出他说的是:“你来做什么!”   反正不是来找死。琼羽想起八月十四那夜,情不自禁地破涕为笑,她看萧云奕两手空空,立刻将化雪剑交给了他,这场突如其来的火与阿瓦罕脱不了干系,她知道说什么都阻拦不成萧云奕往前闯,千言万语化作一声:“拿住它,我陪您!”   从前也有这么一夜,琼羽挡在刺客身前递给他一把剑:殿下,快!拿住它!   萧云奕怔在原地,回过神来已泪流满面。   “阿瓦罕!”琼羽使出全部力气,替萧云奕对着火海大喊:“你罪无可恕无路可退,你出来!”   话音刚落,火中果然出现了两道人影,永兴帝被浓烟呛到几乎昏迷,阿瓦罕这回没戴面具,坦坦荡荡地挟持着永兴帝:“大仇得报,大仇得报!梁帝啊你装模作样来到佛堂,便别想着还能出来!你身上背着疏乐近万人命,我今日就要替天行道!”   “住手!”萧云奕死死捂住心口,握着化雪几个大步冲到堂前,与阿瓦罕仅一丈之隔:“你有何资格要我父皇偿命!疏乐被屠是错,疏乐人人都有资格来喊冤讨债,独独你阿瓦罕没有!”   阿瓦罕抵在永兴帝喉咙的刀就要镶进肉里,他气急败坏宛若被萧云奕剥/开皮囊:“谬论!我王兄王弟死在大梁剑下,王妹为萧乡雪难产而亡,我如何不能来?有何不能来!我不光能进来皇宫,我还能从柳青荣手里偷了萧乡雪留给她,作为认回孩子信物的戒指,我能将你们所有人耍的团团转,杀一个梁帝有何不敢!”   那枚刺客腹中的戒指,是阿瓦罕偷走的信物,沈决立在人群中——原来萧乡雪给他留过信物!   “王妹?你才是最想叫初阳公主去死的那个人!”萧云奕势必要将当年真相公布于众:“一切都是你的阴谋,当年疏乐没有能够练兵打仗的人才,你故意挑起疏乐内乱,就是要等大梁派出皇叔前往,你威胁无力反抗的初阳公主,假装被内乱所害逃去营地勾/引皇叔。”   “咳!”他忍受着滚滚浓烟,音量愈大:“若我没有猜错,初阳公主正是因为会与鸟类交流方没有被你一早铲除,你利用这一点,即使在皇叔于大漠养伤时也从未和公主断过联系,你以为诡计得逞,公主有了身孕,皇叔就再也离不开疏乐,你梦寐以求的兵卒一旦建起,王位算什么,整个西疆将永无宁日!”   “闭嘴!”阿瓦罕面目狰狞:“你闭嘴!”   “父皇看穿了你的阴谋,他做的是绝,是狠,但你永远要记得疏乐灭国是起于你的贪念,就是要赔罪,也是你与我父皇一同叩天叩地,你逃不过!”萧云奕提未出鞘的剑指着他:“你不就想让大梁后继无人吗,你放了我父皇,本宫便去火中拔剑自尽,说到做到!”   萧云奕正经的不像在说笑,琼羽虽觉出他是要放手一搏,听到自尽二字还是瘫软在地。   老皇帝活不了多久,这个条件实在太有诱惑力了,阿瓦罕看到萧云奕近在咫尺,聚力一掌将永兴帝推出火海,向萧云奕勾勾手指:“你来。”   萧云奕扶着不省人事的永兴帝平卧在地上,毫不犹豫地走进佛堂。   “殿下!”琼羽见状绝望大呼,然外界的所有声响都隐没在火燎之中,她看萧云奕不回头,脑海里有一声音在念:偿命,又不多她一个太子妃。   东宫,亦不少一个没有夫君的太子妃。   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站起来就要往火光里冲,说时迟那时快,琼羽莫名脚下一轻,像是被一极其有力的人扯住了后领,那人轻而易举将她抛回人群,若一阵凉风飞去佛堂。   “太子妃!”碧波搀住了琼羽,看着那不见的背景喃喃道:“他……穿着和来东宫送化雪剑之人一样。”   沈决定定望着前方,他方才和那人打了个照面,那人来不及跟他说话,但对他笑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萧乡雪的真实长相,说不明白的血缘牵绊却在引他声泪俱下:“爹。”   爹这么简单的一声词,他怎么就没有唤给萧乡雪听。   萧云奕在房梁倒下的前一瞬,被萧乡雪推出了佛堂,烧到只剩框架的宫殿轰然坍塌,再没给外面人留任何救助的机会。   天空中雪还在下,雪花在烈火中化作灰气,背离不该降临的大地,飞向可望不即的天际。   明日天亮,他定能见到他的初阳。   .   新年,正月十五。   东宫,绥宁轩。   “虞将军,过年好啊。”连文对虞靖一礼,笑道:“太子和太子妃都在里面呐。”   虞靖轻轻嗯了一声,想了又想道:“以后,不必叫我虞将军了。”   “属下失言,属下失言。”连文笑的更欢了:“该改口作王子妃不是。”   书房里,萧云奕正握着琼羽的手教她写字,门一开琼羽见来人虞靖,忙牵着萧云奕从书案后走出:“靖姐来啦,快坐。”   永兴帝亲命皇后丧仪从简了事,又逢春节,琼羽的裙边点缀了朵朵红梅,虞靖注意到她发间玉簪露了个剑柄,心中了然,笑赞道:“簪子不错。”   “快多看两眼吧,以后你嫁去南昭,见面可就难了。”琼羽托着腮故意唉声叹气:“兄长怎么就这么急着把你拐走。”   萧云奕牵琼羽手就没松开,他温声问:“都准备妥当了?何时出发?”   “过两三日吧,我再多陪陪爹爹,他平日里一得空闲就催我找夫婿,等到真嫁出去了吧,还愁上了。”虞靖要嫁到南昭,主动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交还兵权,她是没什么不舍,今日进宫便是安排此事的:“准备的差不多了,只是,圣上让我来跟太子殿下汇报清楚。”   永兴帝的状态还是没有恢复到病前,他精神越不佳,交给皇子们的差事就越多,萧永澍在皇后去世后总是郁郁的,在目送何家流放后,干脆自请去了封地。永兴帝也没多留他,只道出去历练历练也好,如此一来,监国重担无疑是落到了萧云奕头上。   萧云奕明白自己终有一日会站上极寒之巅,可他不会要求琼羽寸步不离地作伴就是了,他更乐意在四季温暖的山脚下给琼羽一片净土,花田里种满她喜欢的玉茗,让琼羽的世界低头见花,抬头有他。   他们的爱已经满了,等来互敞心扉,便是至死不渝的一生相守。   “对了。”虞靖在禀报公事前想起了什么:“我跟裴段学着酿了几坛果酒,他说味道和南昭宫里的极像,明日我让人拿来给太子妃尝尝。”   “这多麻烦靖姐。”琼羽笑眯眯的:“还是不用啦。”   这下虞靖倒奇怪了:“你不是老念叨在京城找不着南昭的甜酒吗?”   琼羽捂着嘴和萧云奕相视一笑,还没喝酒呢脸先红了,她抚平衣裙腰间的褶皱,神神秘秘和虞靖道:“你猜?”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