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做了白月光替身后我重生了 作者:雪刀   文案:   一觉醒来,沈蔓绿失忆了。   面前高大清俊的男人满眼深情道:“老婆。”   沈蔓绿觉得自己很幸福,丈夫周衍是大集团老板,长得十分好看,还温柔体贴,爱她如命。   直到有一天,沈蔓绿发现了一切。   她不叫沈蔓绿。   她的丈夫把她的脸整容成了沈蔓绿的样子。   真正的沈蔓绿是周衍死去的白月光。   发现一切都是假的之后,她痛苦不已,觉得自己就是一场笑话。   她和他决裂后,被绑匪绑架了。   绑匪给周衍打电话让他带钱来赎她,不然就撕票。   电话里周衍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哦,那就撕票吧。”   她被绑匪推进了海里淹死了。   她重生了。   -   正常女主VS疯批男主   一句话简介:追妻火……火葬场个几把,坟场见。   排雷:   1.反对一些小说诈骗似的假追妻火葬场,不是所有伤害都可以原谅,所谓虐男实则虐女的假追妻火葬场都给老子爬!   2.渣虐狗血,俗套古早风,先虐女后虐男,三百六十度虐男文。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天作之合 重生   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追妻火……火葬场个几把,坟场见   立意:反对一些小说诈骗似的假追妻火葬场,不是所有伤害都可以原谅,所谓虐男实则虐女的假追妻火葬场都给老子爬! ======================== 第1章   烈日蒸腾着临川市,袭人的热气四处弥漫,似要将整座城市融化掉。   沈蔓绿一下车就撑开伞,遮挡住灼灼日光,而后抬头看向前方的大楼。   “ZS集团”四个大字在大楼顶层散发着炫目的光芒。   前面“ZS”两个字母,让她不禁莞尔,然后快步进入大楼。   从大堂坐电梯径直抵达顶层,步至一扇门前,她敲了敲门。   “进来。”门内传来一道略微低沉的声音。   沈蔓绿推门而入。   室内温度较为清凉,一进去冷气就扑面而来。她瑟缩了一下,视线定格在办公桌后的男人身上。   他轻敲着键盘,黑色衬衣与较白的皮肤相映衬,突出两极的鲜明。   “什么事?”他的面容有些疏淡,仍然专注地敲着键盘,眼皮也没抬一下。   半天也没等到来人回应,他抬眸,目光触及站在门边的沈蔓绿时,眉宇间的疏淡一下子烟消云散,如春雪融化般,“绿绿,你怎么来了?”他快步走向她。   沈蔓绿摘下口罩,抬抬手中的盒子,“给你送吃的,我刚学会做的点心。”   接过点心盒子,周衍将她搂进怀里。   仔仔细细地将她检查一番后,他带着她坐进沙发里,柔声道:“这么热的天出来干什么,当心你的身体。”   “没事的,”沈蔓绿摇摇头,“快尝尝我做的蛋奶酥。”   她喂给他一个蛋奶酥,“怎么样,好不好吃?”   他说:“好吃。”   她的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周衍凑近,吻了一下她的眼睛。   他刚吃过蛋奶酥,唇边还有奶油,沈蔓绿嗔道:“奶油弄我眼睛上了。”   周衍轻笑,“我帮你擦干净。”说着他又凑近,舌尖轻柔地舔舐她的眼皮。   沈蔓绿耳根发红,“吃你的吧。”她捞起一个蛋奶酥就塞进了他嘴里。   他安静地咀嚼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沈蔓绿赧然,错开他的注视,目光在他脸上逡巡。   冷白的肤色,较窄的双眼皮,挺而直的鼻梁,颜色略淡的嘴唇,清清冷冷的英俊。   沈蔓绿端详着他,倏尔从他黑漆漆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的脸。   鹅蛋脸,杏仁眼,温柔且清丽的长相。凝视着自己的五官,她神思凝滞几许。   直到现在,沈蔓绿依旧有些不适应她这张脸。   她垂睫,神思飘远。   两年前,沈蔓绿从医院醒来后,脑中一片空白。   她失忆了。   守在病床前的周衍告诉她,她叫沈蔓绿,是他的妻子。   她无法相信。   直到他摆出种种证据,她终于接受了现实。   她叫沈蔓绿,孤儿院长大的孤儿,丈夫叫周衍。   因为一场车祸她失去记忆并且毁了容。好在当今医学技术发达将她的脸恢复好了,然而医学技术再发达却无法让她恢复记忆。   或许是因为雏鸟心态,或许是因为周衍对她无微不至的温柔体贴,她渐渐地接受了他,并且重新爱上了他。   蛋奶酥的香气通过空气钻进沈蔓绿的肺腑,她只觉整颗心都泡在了糖水里,甜蜜而温柔。   闻着蛋奶酥的香气,沈蔓绿觉得自己很幸福。   丈夫是大公司老板,长得很好看,还温柔体贴,爱她如命。   她不禁弯唇,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幸福的愉悦。   吃完点心,沈蔓绿从周衍腿上起身,“好了,不打扰你工作了,我回去了。”   “我让人送你。”   “司机在下面等着呢。”   沈蔓绿转身就走,猝不及防被他拽回去。他缱绻地吻了吻她,又给她整理着头发,“天气热,不要经常出去,当心身体。”   他担忧的神情让沈蔓绿心口发软。   两年前的车祸让她身体受了极大的损伤,致使她的体质变得很弱,这两年她基本上都待在家里,调息休养,很少外出。虽然身体比之前好了些,但总是不如常人的。   她笑笑:“我知道了。”   沈蔓绿回到家,换了身衣服后,佣人给她端了一盘水果过来。   她歪在沙发里,闲适地一边吃水果一边看电视。   电视里,年轻的少男少女穿着高中校服,青涩地试探着对方的情意。   像极了她和周衍。   周衍告诉她,她和他是从高中开始谈恋爱的。他先爱上她,后面和她告白后就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偷偷地谈恋爱了。   他回忆着他们从前甜蜜的点点滴滴,听得她直懊恼遗憾,因为她一点都记不得了。   他用指腹描摹她的眉眼,微凉的触感浸润着她的皮肤,“记不起来没关系,我记得就好,我讲给你听。”   于是她想,她记不起来从前不要紧,因为他可以帮她记住,她只要记住以后就好了。   第二日早晨,沈蔓绿在一种快要被绑死的感觉中醒来。   男人紧紧抱着她,她全身动弹不得,犹如被裹紧的蚕茧。   她轻微一动,便被他用更紧的力道抱住,像是怕她消失似的。   倏尔听到他在低喃,“绿绿……绿绿……”周衍的声音在抖,身体也在颤抖。   他又做噩梦了。她司空见惯。忙不迭唤醒他,“阿衍,醒醒,醒醒!”   周衍猛地醒来,看到她后,恐慌地抱紧她,“绿绿!”   “我在,我在。”她轻轻道,同时安抚性地拍他的背。   他的情绪渐渐平复,从恐慌之中恢复清明,旋即蹭蹭她的脖子,嗓音缠绵深情,“绿绿,你还在。”   “我会一直在的。”她摸摸他硬硬的短发。   这两年以来,隔三差五周衍都会做噩梦,总是会梦到她出车祸后去世。   她又是心疼又是感动。   心里的酸涩渡至鼻腔,她抚摸着他的后脑勺,“我在的。”   在床上厮磨了片刻,周衍去给她做早餐了。   家里有佣人,但平时他不忙的时候会坚持给她准备三餐。   周衍家境清贫,自小就学会做饭,厨艺比请的佣人还要好。沈蔓绿觉得自己太有口福,同时也有些自惭形秽,她一个女人都没他厨艺好。   他去做早餐,她在衣橱里找衣服穿。   衣橱里一律是裙子。   周衍说她最爱穿裙子。   指尖拂过一条条裙摆,沈蔓绿心神凝滞。   事实上,她似乎不是那么爱穿裙子。   潜意识里,她好像更喜欢穿裤子。   但是,周衍更爱她穿裙子。   有一次她厌倦了裙子,穿了裤子,他皱皱眉,“为什么不穿裙子?”   她说:“想换换。”   “你爱穿裙子。”   “裤子也喜欢。”   “你以前不喜欢裤子。”周衍肃色,眸中有几不可查的伤痛。   沈蔓绿心一颤。   她和从前有点不一样了,无一不是在提醒他,她失忆了,忘记了从前的一切。这无异于在他心脏上插刀。   她赶紧道:“是不喜欢的,我还是最喜欢裙子。”她很快换回裙子。他眉间的褶皱舒展了。   他眉宇舒展了,她给自己心理暗示:我最喜欢穿裙子,不喜欢穿裤子。   此后沈蔓绿为了不让他伤心难过,一有和从前不一样的地方,她立马改,努力做回失忆前的自己。   虽然有点别扭和奇怪,但他开心就好了。   从回忆里抽身,沈蔓绿换上裙子,出了房间。   下午周衍带着秘书去往机场,他要去国外出差几天。   依依不舍地送走了周衍,沈蔓绿接着学做糕点。   做好了糕点,她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忽而想到了什么,她起身把糕点打包好。   临川到清河坐飞机要一个半小时。沈蔓绿下了飞机,径直来到一个爬满花架的院子前。   院子门是开着的,沈蔓绿一进去就见周奶奶坐在院子中央的摇椅上。   “奶奶。”她笑盈盈地上前。   “绿绿?你怎么突然到这里来了?”周奶奶放下蒲扇。   “阿衍去国外出差了,我来陪陪您。”   “快坐。”周奶奶拉她坐下,慈爱地摸摸她的手背。   靠在周奶奶旁侧和她聊了会儿天,沈蔓绿说:“奶奶,不如您搬到临川去,和我们住一起吧?”   “算喽,还是老房子住着习惯。”   早前周衍就让周奶奶搬去临川,可周奶奶在这老院子里住了几十年,住习惯了,这里的一尺一寸一砖一瓦,都是大半辈子的回忆,她舍不得。   两个城市隔得远,而周奶奶还住在离得更远的小县城里,周衍无法,只得雇人来照顾她,如果闲暇了会时常回来看望她。   听到周奶奶的回答,沈蔓绿默然,转而道:“院子里的花开了。”   红蔷薇和白蔷薇一红一白各自开在两边,红的明艳绚烂,白的清雅温柔。   注意到沈蔓绿只专注地欣赏着红蔷薇,而睬也不睬白蔷薇,周奶奶无声叹息。   沈蔓绿侧身,捕捉到周奶奶瞳孔里稍纵即逝的一抹复杂。   这时候她还不明白那抹复杂是意味着什么,后来她才知道,那是怜悯。   周奶奶对她的怜悯。 第2章   次日沈蔓绿被周衍的电话吵醒。   周衍:“起床没?”   “正要起呢。”   “是还在睡吧?”他低笑。   被戳穿谎言,沈蔓绿咳了咳,旋即蹙眉,“你那儿是半夜两点吧?你还不睡?”   “把你叫醒了再睡。”柔和悦耳的声线撞击着沈蔓绿的耳膜,她的心一片柔软。   因为她要调养生息,他给她严格制定了作息表,不许熬夜不许晚起,在家时他会准时叫醒她,出差时他会准时打电话叫醒她。没有一次忘记过。   沈蔓绿:“好了,我起床了,你也该睡了,晚安。”   挂了电话,沈蔓绿也没再赖床了。   清河比临川的温度低一些,又因为下了雨,晨间微风习习,很是凉爽。   沈蔓绿将手探出窗外。   冰冰凉凉的雨丝浸湿她的指腹。绵绵细雨让她抿起了唇。   沈蔓绿关窗,打着伞去给周奶奶买油条。   周奶奶喜欢吃老刘家的油条,沈蔓绿起的早,所以帮她去买。   早市里人声鼎沸,各种食物香味乱窜。沈蔓绿买了油条,闻到隔壁馄饨店飘出来的香气,她估算了一下时间。   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周奶奶才会起床。她吃碗小馄饨最多十五分钟。   “老板,要一碗清汤馄饨。”她去扫码。   很快馄饨端了上来。   沈蔓绿一边吃馄饨一边刷新闻,突地一顿,脸色瞬间变了。   她定睛一瞧碗里,果然瞧见了馄饨间漂浮着的虾皮。   刚才她在刷新闻,馄饨上了就拿筷子直接吃,也没细看,于是也没发现馄饨上错了。   她慌忙放下勺子,这时候老板跑过来,急忙道:“不好意思上错了,您的——”   “最近的医院在哪里?”沈蔓绿慌忙道。   老板愣了一愣,刚说完医院地址沈蔓绿就快速转身而去。   极速抵达医院,沈蔓绿气喘吁吁焦急不已,却被医生告知,她并未过敏。   没过敏?   “可我对虾是过敏的。”她疑惑。周衍说她以前对虾是过敏的,一碰就会全身起疹子。   医生问:“你吃了多少?”   “吃了两口。”   “可能吃的太少没引起反应。”   大概是虾皮太小了。沈蔓绿点点头。   以防万一,医生还是给她开了过敏药让她吃了两片。   吃了药沈蔓绿放下心,没过敏就好。   她提着药袋子穿过医院大堂,猝不及防被急速飞奔过来的人撞倒,砰地一声,钻心的疼痛从右手肘处裂开。   撞到她的是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孩子,小孩惊慌失措地去扶她,“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沈蔓绿从地上起来,“没事。”   手肘处擦伤流血了,丝丝疼痛麻痹着她的神经。她迅疾去挂号处理伤口。   处理好伤口沈蔓绿快速回到家,周奶奶发现她胳膊上包扎的纱布,急问道:“受伤了?”   “不小心摔了一跤。”   “严重吗?”   “小伤。”   周奶奶稍微安心。   “奶奶,我受伤这件事不要告诉阿衍。”   “晓得了。”周奶奶知道沈蔓绿是怕周衍担心。   自沈蔓绿车祸后,她平时小病小痛都会让他如临大敌。他现在在国外出差,不能让他因为她受伤而分心。   岂料已经有人把她受伤这件事告诉了周衍。   沈蔓绿刚回房,就接到周衍的电话。   “绿绿,你受伤了?”他的语气很急促。   “你怎么知道的?”沈蔓绿讶然。   “司机说的。”   沈蔓绿懊恼,忘了跟司机打一声招呼了。她说:“就摔了一跤,有些擦伤,没什么大问题,你别担心,快继续睡吧。”   “嗯。”周衍说。   沈蔓绿吁气。   晚上八点多,沈蔓绿和周奶奶正在看电视,屋内突然走进来一人。   男人穿着白衬衣,袖口叠堆到小臂上方,额发略微凌乱,气息微喘。   “阿衍,你——”沈蔓绿错愕不已。紧接着被疾步走过来的周衍拉入怀中,他抬起她的胳膊,急切又细致地扫视着纱布。   “都说了是小伤。”沈蔓绿呐呐道。   检查完她的伤口,周衍这才像是松了口气,他摸摸她的肩膀,然后转身面向周奶奶,“奶奶。”   周奶奶递给他一杯水,“瞧你累的。”   等周衍喝了水,沈蔓绿忧心道:“你干嘛要回来,国外的工作怎么办?”   “没事,明天再去。”   他眼底的青黑让沈蔓绿心尖一疼,“你快去休息。”他之前也没睡,飞机上将近十小时估计也没怎么睡。她牵着他就去卧室。   周奶奶目送两人依偎的身影,想到阿衍一听到绿绿受了伤,毫不犹豫地抛下工作大老远从国外赶回来,她低声长叹,眸光愈发苍凉。   简单地冲洗了一番,周衍抱着沈蔓绿上了床。   “睡吧。”沈蔓绿给他掖被子。他闭目,浓密黑长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薄薄的阴影,与那片因为疲倦而晕出来的青黑混合成一体。   沈蔓绿抬抬胳膊,指尖停留在那片青黑上空半寸的位置,隔着空气虚触着。   睡得迷迷糊糊的,沈蔓绿感觉到身侧的动静,她从被窝里钻出来男人逆着光,在穿衣服。   周衍正系着扣子,背后贴过来一团温软,他扭头,“我吵醒你了?”   沈蔓绿摇摇脑袋,“这么早就走?”   “凌晨四点的飞机。”   “辛苦了。”她抱抱他。   “还早,你继续睡,到了点我叫你。”说着他把她塞进被窝里,亲了下她的额头后出了卧室。   沈蔓绿凝望他高大颀长的背影,红唇翘了翘。   日光轻暖,将整个院子笼罩成淡金色。沈蔓绿搬了木梯,架到爬满红蔷薇的院墙上。   爬到木梯上,她精挑细选了几束盛放的蔷薇,抱着蔷薇要下木梯之际,墙外一个推着自行车路过的老大爷停了车,抬首与她对视。   不认识。她困惑地俯视他,“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老大爷似乎在回忆什么,倏尔拍了下后脑勺,笑呵呵道:“小姑娘,十多年前我路过这里时,你也在墙上摘花,这么多年你一点儿也没变样呢。”   他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当时他觉得靠在墙上的小姑娘抱着花儿,就跟她怀里的花儿一样极其温柔漂亮,所以到现在他都还有印象。   沈蔓绿微笑。   十多年前她和周衍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偷偷谈恋爱,周奶奶却对他们的恋情一清二楚,还十分支持他们俩。有空她就会到周奶奶这里来。   老大爷又说:“不过那次你是在另一边墙,摘那个白花儿呢。”说完老大爷就推着自行车离开了。   闻言,沈蔓绿瞥向另一边墙满的白蔷薇。   虽然同样漂亮,但颜色过于寡淡,她更偏爱于颜色炽烈的红蔷薇。   敛去思绪,她下梯子,抱着花束坐到周奶奶旁边。   周奶奶接过花束,拿剪刀修剪了几下,突然问:“绿绿,你肚子有动静没?”   “还没有。”沈蔓绿顿了顿。   周奶奶静默片刻,温和道:“也好,多休养两年再生也不迟。”   “嗯。”沈蔓绿把折好的花枝放好。她表面一派平静,心中却有些怅然。   虽然周奶奶话是这么说,但她能听出周奶奶话里的低落。   她已经三十三了,再不生就高龄产妇了。但因为车祸她的身体受了损伤,到现在都还没成功怀孕。   之前沈蔓绿也有些急,可周衍让她放宽心,不用着急生孩子,不生孩子也可以的,对他来说孩子没那么重要,她才是最重要的。   再不济也可以试管婴儿。   这话让她眼眶发热,也就此放平了心态。   但她总归还是想要快点给他生一个孩子的。   只是这件事急不得,只能慢慢等待了。   修剪完花,沈蔓绿打开平板。之前追的电视剧可以花钱提前点播到结局。她买了点播一路刷到结局。   结局很让她唏嘘。   高中就在一起的少男少女结婚之后男主移情别恋,出轨了,最后男主抛弃了女主。   惨烈的结局和前期高中时的青涩甜蜜形成鲜明的对比。   弹幕都在刷:   “不相信爱情了。”   “男的都这么绝情的吗?说不爱就不爱了?”   “日常恐男恐婚了。”   “我跟我前男友就这情况,唉,这世上男的都一个样,没有一个不渣的,不渣的男人都在小说里呢。”   沈蔓绿发弹幕反驳:“也有好男人的。”   网友说:“好男人那都是珍稀动物了,遇到一个好男人比中彩票的几率还低,遇到了可就真是太幸运了。”   如果遇到好男人是很幸运的话,那么许盈想她大概是这世上最幸运的女人。   她不仅是最幸运的女人,也是最幸福的女人。   因为她有周衍。   下午,沈蔓绿捧着之前修剪好的蔷薇花去了她以前的孤儿院。   失忆后她来过几次,所以门卫认得她,笑呵呵地放她进了孤儿院。   院里玩耍的小孩儿说院长在办公室,沈蔓绿笑着给了他一把糖,径直去往办公室。   办公室门半开着,沈蔓绿正准备敲门进去,门内倏尔传来人声。   院长:“之前周先生又给咱们捐了一笔款,咱们的院子也可以好好翻修翻修了。”   副院长:“周先生也给咱们院捐了很多次钱了,要不是他,咱们院可能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院长:“他能这么帮咱们,还不是因为蔓绿。”说着,她叹了叹气,“那小姑娘也是命苦,一生下来就被父母抛弃,最后还年纪轻轻的就去了,唉。”   门外沈蔓绿疑惑不已。她不是还在吗,怎么就去了。   随之她又听到副院长说:“要说这周先生可真是痴情,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还念着,还专门弄了一个假的,真是——”   “嘘!你要记住,现在的蔓绿就是真的蔓绿,你千万别在她面前说漏嘴了,不然周先生怪罪下来,那还得了。”院长嘘声。   “砰!”   门边传来轻微声响。   院长和副院长齐齐寻向声源。   只见沈蔓绿顿滞在门边,面色一片苍白。   她手里红色的蔷薇摔到地面,花瓣七零八落,像是溅出来的片片鲜血。 第3章   院长和副院长发现门边的沈蔓绿,两人同时瞪大了双目。   院长惊怔,“蔓绿……”   沈蔓绿胸膛剧烈起伏,嗓音打颤,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又一个字,“院长,什么叫我都死了那么多年了?”   院长慌忙道:“没有没有,你听错了。”   院长慌乱的反应让沈蔓绿面色更加苍白,“什么叫我是真的蔓绿?我不就是蔓绿?为什么要这么说?”   “是是是,你就是蔓绿,刚刚我们……”她惊慌失措,“我们……”   “我不是沈蔓绿?”沈蔓绿直直地盯向院长。   “你当然是沈蔓绿!”   “是的,你就是蔓绿!”副院长也急急附和道。   沈蔓绿望着两人,沉默不语。四下一时间安静下去,仿若被按了暂停键。   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沈蔓绿面色恢复如初。   她把残落的蔷薇捡起来,说:“都坏了,下次我再带一束好的来。”   见沈蔓绿似乎是信了,蒙混过去的院长和副院长暗地里松气。   沈蔓绿神色平静地走出孤儿院,她步至院门旁边的垃圾桶前,将残落的蔷薇丢了进去。   “这么快就回来了?”周奶奶笑道。   “嗯,”沈蔓绿点点下巴,“奶奶,我先去换身衣服。”   “快去吧。”   沈蔓绿回到卧室,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她平静的表面如堡垒崩塌,慢慢瘫软到地上。   飞机刚落地,周衍就收到沈蔓绿的消息。   沈蔓绿:什么时候回来?   周衍轻提唇角,直接给她回了通电话过去。   “不是说过,过两三天就回?”他柔声道。   沈蔓绿:“不能快点吗?”   “怎么?”   “想你快点回来。”   “想我了?”   “嗯。”   周衍低笑,笑声醇缓,如山涧里缓缓流动的溪水,“好,我会尽快回来。”   结束通话,周衍眉目间的柔和散去,他脸上重覆上素来的疏淡,对秘书说:“尽量压缩行程。”   “好的周总。”秘书恭谨道。同时心中感慨,周总真是很爱他的妻子啊。   与圈内其他那些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老总相比,周总真是十佳好男人了。   两天后。   周衍一到家,就将沈蔓绿拦腰抱起,快步上楼进了房间。   将她推到在床上,他急切地亲吻她的唇,沈蔓绿却躲开了他的亲吻。   “怎么了?”他微微喘息。   沈蔓绿用右手扶住他的脸颊,“阿衍,我是谁?”   “绿绿,我的绿绿。”他用鼻尖亲昵地蹭她的鼻子。   “我是吗?”她锁住他的瞳孔。   “你当然是,”他的语气很笃定,继而有些奇怪似的,“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沈蔓绿眼睛黑漆漆,像不见底的深渊。   那天院长与副院长的谈话让她不可思议,不可置信,甚至是觉得荒诞荒唐。   然而她们怎么会无端地说那些话。   她不敢相信。   不能相信。   也不愿相信。   她表现得很平静,没有质问院长她们,没有质问周奶奶,她也不去作调查,她若无其事地回到临川,她要周衍亲口告诉她真相。   沈蔓绿深呼吸,说:“院长说,真正的沈蔓绿早就死了,我不是沈蔓绿。”   闻言周衍狠狠皱眉,“说什么胡话,你好好的,哪里就死了,不许再这么说。”   他没有表现出一点说谎的样子,这让沈蔓绿觉得他的确在说真话。   沈蔓绿的心在动摇。也许他没骗她。她的确是沈蔓绿。她说:“可是院长她说——”   “我不知道院长为什么会这么说,但你该相信我,而不是相信她。”周衍眸中闪过一抹痛楚,“绿绿,你只是忘记了。”   沈蔓绿的心更加动摇了。   然而这几天她刻意不去想,也害怕去碰触的细枝末节一下子通通涌上了脑海。   从前的她爱下雨,现在的她觉得下雨很潮湿,不大喜欢。   从前的她爱清淡的色彩,现在的她爱绚烂的色彩。   从前的她爱穿裙子,现在的她更爱穿裤子。   还有种种种种不同,她曾以为是喜好的逐渐变化。   如果她并不是沈蔓绿呢?那么也就能解释喜好为何会变化了。根本就没有变化,只是因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而已。   但也可能真的只是喜好的变化。   思绪像染色的布条,一根根地在疯狂撕扯开来,将她的神经撕扯地四分五裂。   她猝地止住思绪,拉着周衍就往楼下走。   到达客厅,她吩咐佣人,“端上来。”   佣人立即端了一个盘子过来。   盘子里冒着热气的红虾让周衍眉心一拧。   沈蔓绿拿起筷子,毫不犹豫地就把红虾往嘴里送。   “你干什么!”周衍厉声打断她,“吃了会过敏的!”   沈蔓绿把过敏药放到桌面。她再次把红虾送到嘴边。   “绿绿!”他拦住她,神情十分焦急担心。   她放下筷子,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再动盘子里的红虾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嘴里塞了一大块虾肉。   “绿绿!”周衍瞳孔剧烈收缩。他慌忙捞过药瓶,“快吃药,快!”   “等下再吃。”沈蔓绿说。   周衍愠怒道:“你为什么要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快吃药!”   “我说等下,等我起了疹子再吃。”   “你到底要干什么?”   沈蔓绿没说话。现在她紧张地胃都在翻滚。她从没有哪一刻有像现在那样期待自己的全身起疹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身体没有半分反应。   沈蔓绿不可置信地后退半步,一定是吃太少了。她又吃了很大一块虾肉。   “哐当!”盘子被周衍扫落在地。他愤怒又担忧地扣住她的双肩,“绿绿,你到底在做什么!”   沈蔓绿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她全身开始发抖,像是不愿意相信什么,“再等等……再等等……”   可是再等等,她还是没反应。   那一刹那,铺天盖地的绝望堵塞住沈蔓绿的气管,她剧烈地大口喘气,“我不是……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周衍不明所以。   她突然爆发似的尖叫,“我不是沈蔓绿!我不是!”   “你当然是,你在怀疑什么?”   “我没有过敏,你说过我以前一碰虾就会过敏的!”   这时,周衍才像是总算是注意到她根本没有过敏一样,他眼神一滞,“为什么没过敏……”   “因为我不是沈蔓绿,我不会过敏!”尖利的吼声划破空气。   许久许久,周衍脸上的茫然困惑一下子烟消云散。   他像是如梦初醒,像是从一个长久的,不愿醒来的梦里终于醒了过来。   他眼中柔和不再,代替的是从未在她面前展现过的疏冷与凌厉,他掐住她的下巴,“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装傻?”   如果前一刻沈蔓绿还奢望着他能否定她的话,告诉她她就是沈蔓绿,这句话一出来,彻底抽走了她最后一丝希望。   泪水倾巢而出,她膝盖一软,瘫坐在地。她喉咙剧痛,如被灌了一口低度硫酸,“那么,我是谁?”   周衍面无表情地俯视瘫坐在地上的她。   她是谁?   她叫许盈。   发生车祸后,周衍救了她。因为她失忆,眉目又与去世十多年的沈蔓绿有两三分相似,所以他将她完全整成沈蔓绿的模样,骗她,她就是沈蔓绿。   他完全把她当做了沈蔓绿。   周衍用没有一丝起伏、毫无感情的声音将真相道出。   许盈喉间涌上一股腥甜。所以,她只是一个替身。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   那些回忆,不是她的,那些她甜蜜,不是她的,他的爱,也不是给她的。   全部是属于另一个女人的。   此时,这两年的甜蜜幸福化作了一把利刃扎进了她的身体里,刺骨穿心,搅烂了她的皮肉。 第4章   一切都是假的。   许盈看着神色漠然的周衍,她的心肺撕裂着,像是再也承受不住疼痛,她猛地从地上站起来,逃离似的转身就跑。   她踉跄着跑进卧室,锁上门。她蜷缩到地上,抱着脑袋,用力按住胸口。   她哽咽着,放声痛哭。   ……   不知过了多久,许盈哭到眼泪干涸的时候,佣人敲门,“太太,该吃饭了。”   太太?   许盈突然笑了一下。她迅速开门,疾步冲至餐厅。   餐厅里,周衍正在用餐,看到双目红肿的她,他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这两年,你可曾真心爱过我?”许盈抓住桌布,指甲将要刺进桌布里。   “当然。”他轻启唇。   闻言许盈眼中燃起光亮,紧接着他下面的一句话把她打入了地狱。   “因为你是绿绿。”他说。   所以他从未爱过她,他只是在爱沈蔓绿。就连他经常做她车祸去世的噩梦也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十多年前沈蔓绿出车祸去世,所以他才会经常做噩梦梦到她去世了。也难怪明明她就没去世,他却仍然做那样的噩梦。   身体里的那把刀被他无情地拔出,淋漓的鲜血染红了许盈的眼睛,“你怎么可以这样……”   她的泪水让他的神色忽然变得柔和,“继续当绿绿不好吗?”   继续当沈蔓绿,她可以拥有现在的身份,拥有现在优渥的生活,拥有他的爱,她还能像以前那样幸福。   只要她继续当沈蔓绿就好了。   他这句话像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绝望痛苦之中的她动摇了一下。   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继续当沈蔓绿,她会继续幸福下去。   她的反应被周衍看在眼里,他乘胜追击,抱住她,眼含期许,“嗯?”   “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想让我做她的……”许盈牙齿颤栗,“替身”这两个字堵在嗓子里,如铅石沉重凝滞。   她就是一场笑话。做了两年的替身,他竟然还想让她接着做替身。   急剧的愤怒冲到头顶,她扬起巴掌,还没打下去就被他半露拦截。   他捏住她的手腕,冷冷道:“不想当绿绿?好。”   许盈还没意识到他后面说的“好”是什么意思,她只觉心神俱裂,天旋地转,一下子晕倒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到了傍晚。   昏黄的暮色笼罩着整个房间,房间犹如褪了色,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压抑。   “醒了?”耳畔传来熟悉的男声,许盈侧过身。   周衍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他的右腿交叠在左腿上,昏暗的光线使他的面部晦暗不明。   他走过来,一份文件放到她面前,“这是离婚协议书。”   许盈心口骤然紧缩。   他说:“既然你不愿意当绿绿,那么就分开。我会给你一笔钱,这笔钱足以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这算是我对你的补偿。”   许盈怒急,“补偿?你欺骗我,把我的脸整成了别人的样子,你让我的父母承受丧子之痛,你怎么补偿!”   “我骗了你,我现在会补偿你,至于你父母,我之前给过他们一笔钱,那笔钱也足以让他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当时肇事司机给许父许母赔了钱,周衍又假借肇事司机的名义,通过肇事司机另外给了他们一大笔钱。   “所以拿钱来补偿就行了吗?”   “你想怎样?”   她想怎样?他不爱她,她还能怎样?   怒火与痛苦在心中交织,她紧紧拽着协议书,拿起笔就要签字,却在落笔之时停了动作。   她舍不得,她舍不得离开他。   她爱他。   纵然他欺骗她,纵然他爱的不是她。   可她却是真真切切地爱着他。   她直直地看着他,“你真的没有爱过我,哪怕一分一毫?”   “没有。”   冷漠的两个字穿破了许盈的耳膜。笔从手中滑落,在地面摔出刺耳的声响。   见状,周衍收收下颌,像商人一样和她谈判,“如果不愿意离婚,就继续当绿绿。”   许盈不吭一声,心中却在剧烈挣扎。   他说:“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   话音落地,他转身走出房间。   门合上的那一秒,许盈双手捂脸,泪水从指缝里渗透,滴落到离婚协议书上,在协议书上晕开,像斑驳的血。   第二天,周衍问:“考虑好了没有?”   “我要先见见我的父母。”许盈说。   车子一路驶向清河县,车窗外景物飞逝,许盈神思空茫地注视着窗外。   她没有想到,她也是清河县人。   以前她去清河是为了周奶奶,这次她却是为了她的亲生父母。   车子抵达一座小区,她环顾这座她从小生活到大的小区。   很陌生,没有一丝熟悉感。   小区是老式小区,没有电梯,她爬了三楼,来到一扇门前。   她抬手,又缩回去,有些胆怯似的,反复几次后,她终于敲了门。   许母打开门,怔了怔,“盈盈……”随即立马住口。   不是盈盈,只是眉眼间与盈盈有两三分相似而已。许母问:“你是?”   许盈沉默地端详许母。她心里没有起一丝波澜,她对许母完全没印象,对她来说许母就是一个陌生人。   因为没有记忆,就算是见着自己的母亲,她的内心都牵扯不出任何情绪。   她以为她见到父母后会产生的情绪根本就没有产生。   “我是……”她哑然,“我是许盈的朋友。”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脑袋还没转过来的时候她的话就已经脱口而出了。   或许是她长得和盈盈有几分像,或许是她给她的一种特别的无法言说的感觉,许母没有丝毫怀疑,许父在后方说:“盈盈的朋友?先进来吧。”   许盈进了屋。   一进屋,许盈就注意到放在屋子中央的照片。   照片里,站在中间戴着眼镜的女人圆脸微肉,杏眼弯弯,笑得很灿烂。   那照片像是磁铁,将她吸了过去。她抬手,碰触照片里的人。   这就是她。   真正的她的模样。她指尖颤抖。   倏尔听到来自后方的哽咽,她回头,看见许父许母也看着照片,两人红着眼睛。   触及父母发红的眼角,许盈原本面对着父母毫无波澜的心中生出一阵钻心的疼。   她这才发现,许父许母才五十多,却已两鬓斑白,老得像六十多的老人。   而照片里站在她两边的许父许母头一根白发也没有。照片右下角日期是两年前。   两年,两年的时间许父许母竟已老成这样。   一切都是因为她。一切都是因为周衍。   强烈的酸涩钻出鼻腔,渡至眼眶,她的眼眶酸涩地发疼,泪水滚滚而落。   她忙不迭撑住墙壁,稳定身形后,她快速掠过许父许母,离开了许家。   许父许母有些莫名地对望着,然后许母哀伤道:“她长得和盈盈有点像,声音也有点像。”   许父叹气,“是有点像。”   只是盈盈已经去世两年了。   许盈很快返回临川。   周衍说:“考虑好了吗?”   想到父母那苍老的容颜,哀伤的面容,许盈说:“考虑好了。”   周衍等她接下来的话。   “离婚吧。”许盈说。   或许之前她因为爱着他,有些许动摇,可是看到许父许母,她明白她不能再动摇了。   都是因为他,她父母才苍老憔悴成如今这模样。   她该恨他。她居然还想着妥协继续给他当替身。   得到答复,周衍一派淡然,“好。”他把离婚协议书推到她面前。   许盈握住笔,笔尖触到纸面,如同被拽着胳膊,她无法下笔。   又像是在等待,等待他能阻止她。   然而她一抬首,只瞧见周衍冷漠的表情。她心中一愤,飞速地签了字。   周衍拿过协议书,“我给你的补偿会在——”   “我不要。”   “你确定不要?”   “我不要。”她凉声道,“我不要你的赔偿,但是有一些东西我得带走,我知道其实那些东西都是你给我的,但我要带走。”   周衍淡淡道:“嗯。”   许盈头也没回,出了书房。   她收拾出了两大包东西放到别墅门前空旷的地方,接着让佣人叫来了周衍。   周衍的目光在地上两大袋子东西和她之间转了一圈,“做什么?”   “我改变主意了,这些东西我不打算带走了。都是你给我的,你把它们都烧了吧。”她递给他一个打火机。   “你帮我烧了,算是我对你最后的请求。”她说。   周衍没有迟疑,他俯身,点燃了袋子。   袋子泼了油,很快燃烧成熊熊烈火。   火苗映着许盈的面孔,她勾唇,笑容在火光中变得妖冶诡异起来。   周衍蹙了蹙眉。   两大袋子东西燃烧成灰烬之后,许盈说:“你知道你刚才烧了什么吗?”   “不是你的东西?”   “不,不是我的东西,”说到这里许盈语调变得悠长,“你啊,你亲手把沈蔓绿的遗物全部烧了。”   那些他视若珍宝的遗物,全被他烧了。   周衍瞳孔剧烈收缩,旋即暴怒。   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她的脸上,同时响起的还有他的怒吼,“你说什么!”   许盈差点跌倒,火辣辣的疼痛蔓延至整张脸。   她抹掉嘴角腥甜的液体,“我说,你亲手把沈蔓绿的遗物,全部烧掉了!”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周衍面孔狰狞,青筋暴起。   紧接着他抓住她的头发,用力一撞,她的脑袋朝后面的柱子撞去。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剧烈的撞击声和他暴怒的声音在她耳畔炸开。   许盈后脑勺剧痛,眼前一片黑,意识立刻堕入了黑暗之中。 第5章   许盈昏昏沉沉地醒来,入目一片白,嗅觉里全是消毒水的气味。   “太太,您终于醒了。”病床边,佣人赶忙道。   许盈思维迟滞,她碰了下脑袋上缠着的纱布,疼地嘶了声。   “太太您别碰头,您头受了伤,脑震荡了。”   许盈大脑渐渐恢复了清明。   失去意识前周衍暴怒疯狂的模样在眼底浮现。   是有多狠啊,她都脑震荡了,许盈攥紧手指,指甲陷进掌心里。   紧接着,她单手捂脸,低声笑了起来。笑声逐渐变大,笑着笑着,泪水从颊边滑落。   她又笑又哭的疯癫状态让佣人不安,“太太……”   许盈置若罔闻,仿佛进入了自己的世界,“我居然……我居然……”   她居然恢复了记忆。   因为脑震荡,她恢复了记忆。   泪水浸湿着指缝,她闭目。   病房渐渐虚化,逐渐变成了堆满书桌的教室,狰狞暴怒的周衍缓缓虚化,慢慢变成了坐在教室后排身形瘦削的苍白少年。   ……   清河县连续下了好几天的绵绵雨。   许盈叼着包子,口齿含糊道:“最讨厌下雨,到处都潮湿的不行,还要打伞。”   许母把她的包子夹走,“还吃,少吃点,看你都胖成什么样了。”   “胖就胖,吃饱最重要。”许盈鼓起胖胖的圆脸。   “健康最重要,你才165,就已经快140斤了,不能再胖下去了。”   “行行行,不吃了不吃了,我去学校了。”许盈抬了抬黑框眼镜,提起书包出了家门。   很快坐公交到了学校,许盈收伞。   刚坐到座位上,同桌刘玲玲就说道:“这次月考成绩出来了。”说着她把成绩单放到许盈面前。   班上第二十名,年级前五十名。   成绩还行。   还得继续努力。许盈把成绩单收好。   “这次第一名又是沈蔓绿,她好厉害。”刘玲玲说。   许盈的眼睛一挪,挪到坐在教室第一排窗边的少女身上。   沈蔓绿穿着蓝白校服,如锦缎的长发披在肩后,露出白皙纯净的侧颜。   整个人犹如一朵清新淡雅的芙蕖。   “的确厉害。”许盈点了点头,开始背书。   高二了,马上就高三,学习强度越来越高,许盈有点吃不消。   可是又不能偷懒,毕竟她也不像沈蔓绿那样优秀。   她属于有点天分,不算特别聪明,但勤能补拙成绩中上的学生,一旦不勤奋,成绩肯定唰唰往下掉。   许盈托腮叹气,要是自己也能像那些不好好学习成绩还能特别优秀的人就好了。   下午去对面的教学楼上电脑课,返回途中因为下雨地滑,许盈不小心摔了一跤。   胖胖的身体如重磅炸弹沉沉地砸到湿滑的地面,激起了一阵水花。   许盈边疼边咬牙切齿,“我就说我最讨厌雨天了。”   她的脚脖子扭了,刘玲玲扶着她去了医务室。   医生给她擦了药后让她躺床上缓一缓。   快上课了,许盈让刘玲玲回去上课,顺便帮她请个假。   她歪在病床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天花板,耳边传来不远处窗帘呼呼作响的声音。   她侧过头。   白色窗帘像浪花一样缓缓浮动,漂浮间闪现出一张苍白的脸。   许盈一怔,这才发现窗边的病床上坐了一人。   少年靠着窗,左手打着点滴,瘦削的身形罩着略微宽松的校服。   他侧着脸,面色有种病态的苍白。   许盈认出了他。   是班里的同学,周衍。   一个背景板一样毫无存在感的男生。   瘦削,苍白,相貌平平,性子又孤僻寡言,似乎没有一个朋友。再加上他父亲是得艾滋病去世的,更没有人愿意和他交往了,仿佛他全身也带着艾滋病病毒似的。   许盈正要转回头,却又不知不觉停下了目光。   少年苍白的侧颜在浮动的窗帘间,额前发尖粘了雨水,湿湿地贴在白皙的额间,黑与白的对比映衬出极端的鲜明感。   他的神情很淡,淡到透明,却与外面的凉风细雨分外和谐,构成一副淡薄清冷,氤氲朦胧的水墨画。   许盈愣然。   她头一次发现,原来背景板一样的相貌平平的少年似乎也是好看的。   只不过他病态的白和瘦,掩盖了他本应该好看的五官。   她失神般地望着他,沉浸在这幅虚渺孤淡的水墨画里。   直到医生出现,挡住了她的视线。   医生给周衍抽了针,少年低低地说了句谢谢,单薄的身影消失在了医务室里。   医务室里只剩下许盈一个人后,她垂睫,继而再次望向了窗边。   那里已经没有人影,空荡荡的一片,即便凉风细雨还在,水墨画的即视感却不复存在了。   一堂课过去后,许盈一瘸一拐地往教室走。   下了课的刘玲玲飞奔而至,“不是叫你等着我嘛。”说着她搀扶起许盈。   “能走,没事儿,谢谢啊。”许盈冲她笑笑。   进教室之际,许盈下意识地望向教室后排。   教室后排,少年微垂着下颌,骨节分明的长指按压着课本。   “盈盈你看什么呢?”刘玲玲问道。   “没什么。”许盈回到座位,翻书的时候瞥到旁边夹着的成绩表,周衍的名字映入眼帘。   年级第二名,紧紧跟在沈蔓绿后面。   许盈把成绩表塞进了课桌里。   下午放了学,许盈一到家就听到许母高声道:“你脚怎么了?”   “地打滑,扭伤了。”   “不严重吧?”   “不严重,医生说过两天就好了。”   许母放下心。   晚间吃饭,许盈戳了戳碗里的白米饭,说:“妈,我脚扭伤了,得吃猪脚才能补回来。”   “都要吃成猪了,还吃。”许母横眉倒竖。   许盈轻哼。   饭后她趁着许母不注意,偷偷掰了一块巧克力回房做作业。   许母拿了钱包正要出门,许父叫住她,“干什么去?”   “盈盈不是要吃猪脚?我去给她买猪脚。”   许父笑了笑,拿过钱包,“我去给闺女买。” 第6章   连绵下了好几日的雨终于停歇下来。   迷迷瞪瞪起床的许盈拉开窗帘,晨曦倾斜进室内。   她伸伸懒腰,去卫生间洗漱。   鼻端飘来浓浓的香味,她眸光一亮,匆匆跑进厨房。   “猪蹄!”她欢呼。   猪蹄汤咕咕冒泡,许盈舔舔嘴。   “去,先洗漱去,头发乱糟糟的。”许母嫌弃道。   “这就去这就去。”   许盈风一样刮走了。   喝了两碗清炖猪蹄汤,吃了不少肉,许盈摸着鼓鼓的肚皮上学去了。   公交车上人挤人,许盈好不容易才挤进去,周围各种汗味、头油味,还有香水味混合在一起,让人十分窒息。   她屏息,车子行驶了一段路程,车里人上上下下,总算没那么挤了。   车子猝不及防地停顿,许盈没稳住重心,朝前跌去。   一只手从后面抓住了她的后衣领,将她拉了回去。   许盈惊魂未定,连忙转身道谢,“谢谢。”   倏尔对上少年古井无波的双眼,她一愣。   “不用。”周衍微启唇,声音像不带涟漪的湖水。   许盈收住情绪,转回身。   背后站着的少年发间传来淡淡的洗发水的香味,很干净清冽的味道,在混合着各种臭气的车厢里格外好闻。   许盈鼻翼张了张,不禁吸了吸气。   车子抵达学校,许盈下了车。   她望着前方和她距离越来越远的少年良久,随之继续往前走。   此后好长一段时间,无知无觉中,许盈开始注意周衍。   他的头发永远很干净,穿洗的发白的鞋子,上课安安静静,下课也安安静静,他吃得很少,还没有她一个女生吃得多。   难怪这么瘦弱。   许盈托腮沉吟。   体育课。   集合解散自由活动后,许盈挽着刘玲玲到阴凉处坐下。   在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又看向了不远处的周衍。   他在看书,额前头发被风吹得微微柔动。   身畔刘玲玲惊呼,“周淮好帅呀!”   许盈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篮球场上,身穿蓝色球衣的路淮正在投球。   样貌阳光帅气,身形高大,动作敏捷,在一众男生中各位出众。   “不愧是咱们校草呀,就是帅啊!”刘玲玲啧啧道。   许盈:“其实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   许盈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其实她想说周衍长得其实要比路淮好看一些。   那种清清冷冷的俊致掩藏在了病态的苍白瘦弱里,不细瞧是发现不了的。   如果他不那么白,不那么瘦,肤色健康一点,脸再胖一点,就很帅了。   许盈如是想。   旁边刘玲玲花痴完帅哥又开始花痴美女,她捏着下巴,说:“我长得要是有沈蔓绿一半漂亮就好啦。”   前方沈蔓绿在打羽毛球,纤细玲珑的腰肢在空气里移动,很是养眼。   许盈瞅着沈蔓绿纤细的身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玲玲,我是不是很胖?”   “你以前可是说你一点都不胖的。”刘玲玲诧异。   许盈抿抿唇。   以前她是觉得自己不胖,并不在意体重,心态也放得很平和,然而方才不知为何,她头一次发觉自己是不是有点胖。   这天晚上许盈只吃了一碗饭。   许父许母讶然,“吃饱了?”   “吃饱了。”许盈信誓旦旦道。   “真的吃饱了?”许母完全不信。她闺女平时可是吃两三碗的。   “我减肥!”   说完许盈就一溜烟儿钻进了卧室。   许盈说减肥是真的,没减下来也是真的。   节食节了一阵子,她的体重没有任何变化,人倒是快饿坏了。   许母心疼她,“就别减了,身体最重要。”   然而也不知是有一股什么劲儿顶着许盈,她硬是没放弃减肥。   节食和运动结合了半个月后,她终于瘦了三斤。   虽然表面看起来没发生什么变化,但她的确瘦了三斤。   她很高兴,奖励自己多吃一点点,结果体重就这么反弹了回去。   对于这种易胖且又不容易瘦下来的体质,许盈欲哭无泪。   但无论如何,减肥还是要继续的。   即便没有什么成效。   这一天,许盈抱着练习册要去教室办公室,路过后门时她习惯性地瞥向后排坐着的周衍。   他正从兜里掏出两张皱皱巴巴的十块钱。   讲台上班长在说:“还有谁没交班费?”   周衍握着钱,以往疏淡的面容里划过一丝稍纵即逝的窘迫。许盈眼神闪了闪。   她知道他家境挺不好的,他爸爸早就去世了,妈妈也病着,就剩他奶奶和他自己支撑着生活。   但她没想到他竟窘迫到如此地步。   她瞥了瞥他脚上那双洗得发白的鞋,心底生出无法言说的模糊情绪。   身边经过一人,是拿着钱去交班费的沈蔓绿。许盈叫住她,“这是周衍的班费,你帮着给一下。”她要急着练习册送到办公室,耽搁不得。   “好的。”沈蔓绿颔首。   说了声谢谢,许盈赶快去去办公室交练习册。   周衍走到了在清点班费的班长跟前。他垂着长睫,“我的班费——”   “哦,我知道你的班费交了。”班长说。   周衍一滞,“我交了?”   “刚才沈蔓绿不是给你交了吗?”   “是不是弄错了?”   “没有啊,刚刚她交钱的时候说那是你的班费。”   沉默片刻,周衍嗯了一声。   他偏了偏眼角,视野里,沈蔓绿在和同桌说话,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   周衍低下了头。   中午两个小时休息时间,周衍花十五分钟快速来到商圈,顶着烈日发了一个半小时传单,然后又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回到学校。   放学之后,周衍去餐馆里端盘子,直到晚上九点才回到家。   一回家就见周奶奶在喂周母喝中药,周衍立刻放下书包,把药接过去,“我来。”   “你去歇息,我来就是。”周奶奶满面心疼地摸了摸周衍汗湿的发际。   “不累。”   周奶奶叹气,“锅里还有吃的,我给你热一下。”随后去了厨房。   碗里的中药冒着腾腾热气,周衍小心地给周母喂药。   周母一脸病容,瞳仁里浑浊无光,她含着苦涩的药,心里也是一片凄苦。   阿衍出生没多久,丈夫就得艾滋病去世了。   她和婆婆好不容易将阿衍拉扯大,结果前两年她又得了病。   身子就这么拖着,一天不如一天,什么也做不了还拖累着婆婆和阿衍。   想着想着,她悲从中来,心里愈发难受,不禁潸然泪下。   “妈。”周衍发现她在流泪,赶紧给她擦眼泪。   周母抱住他,低声抽泣起来,“阿衍,以后别买药了,这药也不过只是吊着我一条命,我还不如——”   “妈!”周衍厉声打断她,“你别这么说。”   “我……”   “你会好起来的。”   周母抱紧了他,泪水滚滚而下。周衍握紧双拳,眼尾泛红。   次日,沈蔓绿在书里发现了一百块钱。   她惊讶。   这哪里来的一百块钱?   是自己随意放进去然后忘记的吗?   大概是这样。   她把钱收了起来。   而这边厢,注意到沈蔓绿把钱放进了口袋里,周衍垂目,指腹按压着指腹。   中午,刘玲玲问许盈,“今天中午又不吃饭?”   “不吃。”   “可你之前减肥中午也吃了饭的呀。”   “你去吃吧。”   “你这样真没事吗?”   “没事。”   等刘玲玲离开了,许盈栽倒在课桌上。   不是她不吃中午饭,是因为她没钱。   昨天她帮周衍垫的班费是她一周的午饭钱。   她也不知她为什么就那么爽快地毫不犹豫地帮他垫了钱,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把钱给了沈蔓绿。   可能是有些同情吧。   她唉了声,不吃午饭就不吃午饭吧,正好能试试减肥。 第7章   周末,周衍照旧去兼职发传单。   炎炎烈日似蒸笼蒸腾着大地是,热气四处弥漫。他带着帽子,一张一张地发着传单。   不远处有一道纤细的身影闯进视野。周衍发传单的动作停了下来。   是穿着小白裙的沈蔓绿。   她也在发传单。她扎着高马尾,露出清丽的鹅蛋脸,阳光映射下,她的脸蛋极其白净。   周衍转移开目光,接着发传单。   彼时,许盈还在呼呼大睡。   她一觉睡到了十点,还是许母用鸡毛掸子把她叫醒的。   她睡眼惺忪地去卫生间,第一时间照了照镜子。   左右照照镜子,又捏了捏腰部的肉,她泄气,认命般地开始刷牙。   许父许母吃了早饭就去上班了,许盈做完一套卷子,然后躺到沙发里看电视。   电视里在打隐形眼镜的广告。   带着黑框大眼镜的女生摘下眼镜换上隐形眼镜后,整个人都变得漂亮了许多。   许盈若有所思地抬抬自己的眼镜。   许母得知许盈要买隐形眼镜这回事,诧异道:“你不是说戴隐形眼镜怕发炎?”   “不经常戴就好了,带有框眼镜眼窝都凹陷下去了,而且沉沉的,戴久了也累。”   “好吧。”许母给了她钱。   “谢谢妈!”   星期一上学,刘玲玲惊讶,“你忘戴眼镜了?”   “戴了,不过是隐形眼镜。”   “你不是不喜欢隐形眼镜吗?”   “难道你不觉得我把眼镜摘了之后变得好看一些了?”   其实没什么区别,主要是她脸太白胖了,跟个汤圆儿一样,戴不戴眼镜,真没区别。   刘玲玲意味深长道:“你最近又是减肥又是戴隐形眼镜的……怎么开始在意起自己的外貌了?是谁说的不要太在意外貌?”   许盈噎了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也不能太磕碜了是吧。”她摸摸鼻子。   从厕所返回教室,进后门的时候,许盈瞄了瞄周衍,不自觉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有些赧然地经过他身边。   等到座位坐下,她拿出小镜子。   她撩了下耳际碎发,继而又不着痕迹地偷瞟他,立马又转回了身。   她吸了吸气,开始复习。   下一次月考又临近了,许盈复习了会儿,拿出上次月考的成绩表,扫了一遍自己的分数,不知不觉地,注意力集中到了周衍的分数上。   第二名啊。   她鼓起一边腮帮,呼出郁气。   月考那天,许盈没看到周衍。   后来才从班主任口中得知,周衍的母亲病逝了。   听闻消息,许盈心脏猝然收缩。   月考过后两天,周衍来学校了。   他瘦得厉害,眼底浮着浓浓的青黑,像滴了墨汁一般,整个人比之前更清冷沉郁了。   许盈绷紧嘴唇,想要上前安慰安慰他,却又有些怯懦,有些不好意思。   一连几天周衍都是那副沉郁的模样。   许盈踟躇着,从家里带了盒巧克力,她在便利贴上写了许多字,把便利贴贴到巧克力上,偷偷放进了周衍的课桌里。   周衍从课桌里拿出了贴着便利贴的巧克力。   便利贴上写着:节哀顺变,你妈妈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么难过,你要坚强点,开心点,这才是你妈妈想要看到的。如果还是很难过,吃点巧克力吧,它会让你心情变好的。   文字结尾画了一个圆圆的笑脸。   死水般的瞳仁波动了一下,周衍下意识地望向坐在第一排的沈蔓绿。   等所有人都离开教室去做大课间活动后,周衍来到沈蔓绿的座位,翻了下她的书本。   书页上的字迹和便利贴上差不多。   静默在原地半晌,他返回座位,拿出了巧克力。   指腹摩挲着便利贴上的字,接着又捏紧了巧克力。   撕开巧克力包装,将巧克力送入口中,他闭目,静静咀嚼。   良久良久,他喉结滚动着,一滴温热的液体从眼底滑落,落在了剩下的半截巧克力上。   做完大课间活动返回教室的许盈突然甩开刘玲玲的手,快步上前拦住了一个女生。   女生满头雾水,“请问你——”   “同学,你用的什么洗发水?”许盈连忙问道。   虽然不知道许盈问这个干什么,但女生还是如实说了一个名字。   “谢谢。”许盈笑呵呵道。   等女生离开了,刘玲玲不解:“你问她这个干嘛?”   “刚才她从我旁边过去,我闻到了她头发的香味,我很喜欢,所以就问问。”   “喔喔。”   等放了学,许盈急吼吼地奔往超市,往洗发水的货架子里扫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她想要的洗发水。   其实之前她也来找过,只是一瓶一瓶地闻,也没闻到她想要的香味。   多亏了今天那个女生,她总算找到了这种香味。   这种干净的,清冽的,周衍发间的香味。   她打开瓶盖闻了又闻,有点上瘾。   导购员见状,问:“很喜欢这款洗发水吗?”   “喜欢。”   “这款洗发水性价比很高,价钱很便宜。”   说到钱,许盈笑容僵在嘴角。   她以前存的钱都给她买吃的嚯嚯完了,现在兜里比脸还干净。   清清嗓子,她说:“我再看看别的。”   待导购员走开了,许盈摸摸那瓶洗发水,低喃,“等我有钱了我就来买你。”   她回到家,殷勤地给许母捶背捏腿,“妈,舒服不?”   “舒服。”   “看在我把您伺候得这么舒服的份上,您给我点辛苦费呗?”   “又要拿钱去买零食?”许母瞪目。   “不是,这次真不是!”   “你哪次不是这么说的?”   “真的,不是买零食,我就是……我就是想买一瓶洗发水。”   “家里的洗发水不是还没用完?”   “我想换一瓶,今天我看到了一款我很喜欢的洗发水。”   许母狐疑,“真的?”   “真的,我发誓!”许盈对天指着四根白胖的手指。   “那你把洗发水名字告诉我,我去买。”   “行。”   许盈这么爽快地答应,倒是打消了许母的疑虑,原来闺女还真是想买洗发水,不是要偷偷买零食。   圆满了的许盈美滋滋地翘起了唇角。   清河越来越炎热,或许是因为天气太热,商圈里都没几个人。   沈蔓绿发了会儿传单,热得有点头晕。   她上半身摇晃了一下,倏尔耳边传来少年低沉的声音,“你还好吗?”   她抬首,看到了同样拿着一摞传单的周衍。   他也在这里兼职?   她摇了摇头,“还好。”   话音刚落,她身体一晃,就要跌倒之际,一双手扶住了她。   她跌入少年怀里,慌忙仰头,对上了少年线条流畅的下巴。   怀中少女馨香浅淡,细腰不堪盈握,像温软的柳条,她呆呆地仰视他,月牙般的杏眼清清亮亮,宛若在里面揉碎了星辰。   周衍愣然,一时忘记放开她。   回过神的沈蔓绿连忙退出他的怀抱。   此时周衍也终于回神,苍白的耳朵渐渐地染上红晕,像白纸上晕开了颜料,“谢谢。”   沈蔓绿一顿,他干嘛说谢谢,该说谢谢的不是她吗?   他的反应让她有点忍俊不禁,她的语气温温柔柔的,“应该是我谢谢你。”   他仍然红着耳朵,“你没事吧?”   “没事,我去凉快的地方歇歇,谢谢你。”说完她挥挥手,去了里面阴凉的地方。   来到阴凉的地方,沈蔓绿呼出一口气。   方才跌到周衍怀里,近瞧他,她发现他的皮肤虽然有着病态的白,但肤质却十分好,十分细腻光滑。   旋即又想到刚刚他梗着脖子说谢谢,有些傻傻的。   原来一直沉默寡言清清冷冷的少年,竟也会有这种呆傻的时刻,这种反差让她感到有些有趣,不禁再次笑了笑。   目送着沈蔓绿走远,周衍低喃,“是我该谢谢你。”   他一瞬不瞬地凝望她,刚才她跌进他怀里的那一幕倏然闯入脑海。   耳朵上已经在消散的红晕又卷土重来,甚至蔓延到了两颊。   他抬起手,捻了捻指腹,指腹上还残留着那片温软的触感。 第8章   夜晚入睡前,周衍去关窗子,无意间触及夜空中闪烁的星辰,脑海里闪过那双揉杂了细碎星辰的杏眼。   他凝望天空许久。   翌日早晨,周衍给周奶奶做了早餐之后,快速解决完早餐,然后上了去学校的公交车。   公交车里人不多,还有座位,他在空位子坐下,戴上耳机。   在他后面的座位里,许盈面色一派平静,心中却有些雀跃。   上次他在公交车上拉了她一把后,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他再一次离她这么近。   她还在雀跃着,忽而见他起身给孕妇让座。   孕妇感激道:“谢谢。”   他仍然是没有起伏的语气,“不用。”   他拉着拉环,白皙的指骨映着玻璃折射进来的光,好像他在发光一样。   孕妇下了车,他重新坐下去。   许盈盯着他的后脑勺,脑中是他刚才映着光的细长手指,鼻腔里是他发间干净清冽的香气。   她卷了下自己的头发,闻到了相同的气味,止不住地弯了弯嘴角。   到了学校,许盈有意无意地跟在周衍身后进了教室。   放下书包前,她特意偷偷瞅他,发现这两天他不再像前几天那么沉郁了,好像不那么难过了。   她也不知为何,精神没那么紧绷了,松了一口气。   教室里人还没来齐,周衍放下书包之际,视线掠过了沈蔓绿的座位。   位子空荡荡的,只堆着摆放整齐的书。   他还未低头,抱着书的沈蔓绿倏然出现。   她把书放到桌面,侧着身,在和旁边的人说话。   微风吹起了她柔顺的刘海,露出她秀丽的容颜,像被风吹得微晃的白色花朵,纯净温柔。   周衍直直地注视着她,指腹间温软的触感再次出现,继而如火焰燃烧起来。   他猛地低下长睫,盖住眼中情绪,却掩盖不住浮现红潮的两颊。   而这边,随时注意着周衍的许盈看到了他泛红的面颊。   他的脸像白玉染了粉,极其漂亮。   许盈不禁凝神。   “盈盈?”   “盈盈?”   刘玲玲在叫她,她迅疾回魂,“什么?”   “最近你老是发呆。”   “我这是在放空大脑,让大脑休息呢。”许盈捏汗,唯恐刘玲玲发现她在偷看周衍。   “喔。”   许盈吁气,一时也没明白她为什么要怕刘玲玲发现她在偷看周衍。   心底情绪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她自己都搞不清楚。   于是也懒得去想,竭力把精力放到下节课要学的内容上。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了几天,外面刮起风,下一秒,淅淅沥沥的雨从天际降落,如珠子一般敲打着玻璃窗。   又开始下雨了。许盈拧拧眉。   她本来就不喜欢下雨,上次又因为下雨扭上了脚,就更讨厌下雨了。   她有些心烦地转了转笔,心里念叨着雨快点停吧快点停吧。   “我很喜欢下雨。”教室外的走廊里,沈蔓绿用吸管喝着牛奶,她伸手,接住冰冰凉凉的雨丝。   “为什么呀?”同桌问。   “因为下雨会让我觉得很安宁。”沈蔓绿莞尔,耳边青丝扰着纤白的天鹅颈,如水草一样柔动。   路过走廊要进教室的周衍步伐慢了些许,他抬眸望了望某一处,转而进了教室。   在座位坐下后,他静默半晌,随之将手伸到窗外。   冰凉的雨滴浸润着指尖,他的眸光变得飘渺。   午休期间,雨还未停。下着雨,午休期间周衍不用去兼职。   他没去食堂吃午饭,径直去了小卖部。   拿了面包和牛奶,刚关上冰箱,绿色包装的牛奶映入视野。   走廊里沈蔓绿喝牛奶的画面一闪而过,他定视冰箱里的牛奶。   似乎是她喝的那一款。   他把手中的牛奶换成了绿色包装的牛奶。他往收银台走,猝不及防跟货架旁边拐过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女生有点胖,牢牢实实地砸到他怀里,撞地他胸骨微疼,为了稳住身体,他极速抓住了女生的腰。   “对不起对不起!”许盈急忙道歉。   周衍松开她,面无表情道:“没关系。”说完就离开了。   他走出小卖部,看了看自己的手。   女生肉肉的触感还留在掌间,他蹙眉,有些不悦地擦了擦手。   小卖部里,许盈心乱如麻。她没想到一不小心就撞进了周衍怀里。   刚刚她明显地听到了他的闷哼,应该是被她撞疼了吧?   都怪她太胖了。她跺跺脚。可是她减肥减不下去啊。   节食加运动,她硬是瘦不下去。即便瘦了点儿,立马又反弹回来了。   她苦恼地在原地叹气。   “你怎么了?”抱着零食的刘玲玲走过来。   “玲玲,我一定要成功把体重减下去!”许盈朝天握拳,一脸坚决。   “你突然受什么刺激了?”   刺激?算是吧。许盈说:“没受刺激,就是要减肥,这次不成功我就不姓许!”   刘玲玲长长地呃了一声,“……加油。”   大约是自己运气太背,周衍刚走出小卖部没多远,又被人撞上了。   他的眉梢刚皱起,就猝地卡顿住了。   怀里熟悉的温软触感瞬间麻痹了他的神经。   “抱歉,我走的太急了。”沈蔓绿赧然,急急退开。   “没事。”周衍嗓子发哑,“你……你撞疼了没有?”   “没有,对不起,我有点急事,先走了。”沈蔓绿满含歉意道,一转身,长发擦过他的手,而后快步消失了。   周衍抬手,指尖蜷缩,感受着残留的温软,继而闻了闻他的头发留在他掌中的香气。   暮色四合,雨还在下。   超市里,周衍站在洗发水货架前,一瓶一瓶地闻着洗发水。   逛了几个超市都没有找到他想要的香气。   最终他空手而归。   夜里,他进入了一场梦。   梦中少女白裙翩然,嫣然浅笑,一双月牙般的杏眼星光灿烂。   她一头栽进他怀里,柔软地像一朵云,芬香地似院子里种的白色蔷薇。   梦醒,周衍双目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他起身换下湿掉的裤子。 第9章   沈蔓绿专心致志地写着作业,耳边垂下头发,她把头发勾到耳后去。   突然,她扭过上半身,朝后面望去。疑惑地环视后方,她咬了咬唇。   “怎么了?”同桌问。   “没什么。”   沈蔓绿转回身,手背抵着下巴陷入沉思。   最近她老觉得有人在偷偷看她。   那无形的视线仿若实质落在她身上,几不可查又难以忽略。   但是她怎么也发现不了到底是谁。   或许是自己太敏感,产生了错觉?她拍拍额头,集中精神学习。   教室后排,及时撤回目光的周衍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   他的眼睛无法控制地被她引过去,他竭力控制过,然而没有成效。   他低头,再抬头之时,见沈蔓绿和一个男生在说话。   她笑得很灿烂,男生目不转睛。   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周衍握拳。   夕阳下下,霞光将校园染成了暖红色。   提着书包的许盈嘴唇有些发白。饥饿感让她有些虚脱。   她大口大口地灌了几口水,暗示自己:我一点都不饿,我一点都不饿。   余光里,少年的身影闪现。许盈神情一亮,身子也不虚脱了,两脚生风,跟了上去。   少年单肩背包,瘦削却颀长的身躯在霞光凝成的光河里穿行,单薄的肩头氤氲着淡淡的霞光,整个人镶嵌进了水墨画里。   许盈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状似无意地跟在他身后。   跟着他走到公交车站点,跟着他上了公交车。   他习惯性地坐到车厢后排,她赶快坐到他身后的空位,不让人占了他后面的位置。   把书包放到膝盖上,许盈抬首。   周衍依旧戴上耳机,头轻靠着玻璃窗。   夕阳将他的影子投射到她身侧的窗帘上,她脑袋微微一偏,自己的影子与他的影子挨到了一起。   看到两个人脑袋的影子挨到了一起,许盈像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耳根爆红,连忙移开了影子。   她如坐针毡地呆坐着,好不容易平复情绪,眸底又浮现出方才他与她头靠在一起的画面。   周衍听着耳机里的英语听力,神思却飘远。   少女握笔书写,时不时地撩一下垂落下来的青丝的画面在脑中一帧一帧地掠过,如电影一般。   车子到站,周衍下车。   许盈扒着窗目送他走远。   周衍径直来到兼职的地方。他抱着传单,扫视四周。   果然瞥见了沈蔓绿的身影。她大概和她一样,长期在片商圈发传单。   和前几次一样,她看到他,礼貌性地笑了一笑。他淡淡地冲她颔首。   而后两人各自继续发传单。   沈蔓绿兼职结束,她提着包回宿舍。   穿过一个巷子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染着黄毛的男人。   她小心谨慎地避开黄毛,却被黄毛挡住了路。黄毛身上酒气熏天,“哟,美女,去哪儿啊?”   沈蔓绿立马就要快步走开,却一把被拉住手腕。   “跑什么呀美女,哥哥带你喝酒去!”黄毛凑近,酒气混杂着烟臭扑面而来。   沈蔓绿恶心夹杂着害怕,直往后退。   在黄毛的手快要放到她胸上之际,黄毛突然被拽开。   惊慌失措之中的沈蔓绿得以自由,一眼看到了周衍。她像是看到了救星,急急道:“周衍!”   周衍与她对视一下,转而揪着黄毛就往墙上撞。   黄毛虽然喝醉了,力气也不小,顿时两人缠打成一团。   最后黄毛被揍地不省人事,周衍脸上挂了彩,他捡起地上的书包,对沈蔓绿说:“走吧。”   “你的伤……”沈蔓绿焦灼道。   擦擦嘴角的血,周衍说:“没事。”   “可是——”   “只是流了点血,没事,走吧,我送你。”   沈蔓绿静默几秒,“谢谢你。”   “不用,走吧。”   他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礼貌不逾越的距离。沈蔓绿回身瞧了瞧他,然后往前而去。   送她到了学校,周衍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沈蔓绿来不及说一个字。她注视着他越来越远的身影,驻足在原地许久。   与此同时,许盈正靠着许父追电视剧,许母端了一盘子泡椒凤爪过来,“泡好了,来尝尝。”   白花花的凤爪周围散落着芹菜和胡萝卜,阵阵香气从中漫出来。   许盈迫不及待地要拿凤爪,倏尔想到什么,忙不迭收回手。   “不吃?”许母诧异。   “不吃。”许盈咽口水。   “还减肥呢?”   “嗯。”   “真不吃?”   许盈逃也似的奔回房间,“不吃!”   她咕噜咕噜地灌水,瘫到床上。   天花板逐渐变成一块荧幕,荧幕里,两颗脑袋的影子慢慢地靠在了一起。   许盈啪地一下将脸埋进抱枕里。   明明是夏日,她却恍若置身于春日中,沾着花露的春苗绿到了枕畔。   第二天沈蔓绿再次路过那个巷子的时候包里放了个防狼喷雾。   她小心翼翼地在巷子里穿行,忽而敏感地感觉到似乎有人在跟踪她。   她全身一凛,疾步往前走。   还在跟着她!   她大着胆子不着痕迹地把眼睛朝后面一送。   电线杆子挡着的书包一角露了出来。   那书包……   沈蔓绿讶然。她清楚地记得昨日周衍背的这个书包。   她踮脚,再往里瞧。果然看见那往电线杆子后面藏的校服。   是周衍。   她放下心,旋即有些惊讶。   他……   她收起所有纷飞的思绪,若无其事地接着走。   等她到了校门口,她身子一闪,躲到隐蔽处。   那方,周衍见她进了学校,转身离去。   连续几天,每天沈蔓绿兼职回校的路上,周衍都会跟在她后面。   慢慢的,她发现了,他似乎应该是在暗中保护她,护送她抵达学校后又马上离开。   在他的护送下,沈蔓绿经过巷子的时候不再提心吊胆。   被他再一次护送到学校后,她按住心口,在心里默默感谢他。   这一天,上完体育课,沈蔓绿注意到周衍额角冒出的薄汗,她想也没想,走上前,递给他一包纸巾,“擦擦吧。”   周衍睫毛一颤,接过纸巾,“谢谢。”   话音刚落地,沈蔓绿同桌就赶紧把她拉走,“蔓绿,你干嘛和他说话呀,你知不知道他爸爸是得了艾滋病去世的呀!他可能也……”   闻言,周衍绷紧下颌,捏紧了纸巾。   沈蔓绿皱眉,“你胡说什么,他没有的,我记得刚进班的时候他说过他没有的。”   周衍一怔。她居然记得他说过这话。他的确澄清过。   但所有人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指尖发抖,抬眸直视她。她满含歉意道:“对不起,她胡说呢。”说着就把她同桌拉走了。   阳光侵入她远去的裙摆。   她在发光。   周衍握紧她给的纸巾,嘴角稍稍往上扬了一下。   操场另一角,刘玲玲说:“天啊,沈蔓绿居然敢跟周衍接触,牛逼!她不怕艾滋——”   “闭嘴!”许盈厉声打断她,“什么艾滋不艾滋的,他没有好吗?只是他爸爸有而已。”   “那也不一定……”   “没有不一定。他要是有,他还在这里上学?早治疗去了,别瞎说。”   “你这么大反应干嘛,又没说你。”   许盈轻哼,把没送出去的那包纸丢进了兜里。转而思及沈蔓绿的行为。   沈蔓绿给周衍送纸巾?   大概是因为她心善吧。她不仅成绩优秀,长得漂亮,对每个人还都很好。   她没多想。   ……   沈蔓绿停下脚步,转过身,“周衍,出来吧。”   良久良久,周衍从电线杆子后面走出来。   他的面颊泛红,让她想起那次他红着耳朵呆呆傻傻地向她道谢的样子。   极力的反差让她再次忍俊不禁。   她说:“这段时间多谢你。”   意思就是她早就发现他在送她。周衍喉结滑动,没说什么。   “你回去吧,别送我了。”她说。   他垂着眼帘,“走吧。”微风吹起他的额发,露出他狭长的眉目,晕着晚霞,有些浓墨重彩的精致。   沈蔓绿心中一动。她抿抿唇,抬腿向前走。   他依旧在她身后,与她保持半步的距离。   前方少女裙摆微晃,发尾拂动,飘来淡淡香气。   周衍机械地迈着步子,情不自禁地抬高手臂,指尖快碰到她的发尾,又及时退回去。   他再次抬起手臂,猝不及防地,她转过身来。   “怎么了?”睇着他抬高的胳膊,她问。   “没什么。”他放下手。   沈蔓绿也没在意,她退到和他平行的位置,笑得很温柔,“走吧。”   周衍没想到她居然要和他肩并肩一起走。他不动声色地蜷了蜷手指。   沈蔓绿用余光瞄他,捕捉到他干净利落的下颌线。晚风拂过她鼻尖,温温凉凉,不似之前的风,热气袭人。   心跟着晚风沉淀下来,在这个炎热的夏天里,沈蔓绿第一次感受到了怡人的凉意。   晚风习习中,两人的影子被斜阳拉得很长。 第10章   晨光熹微,沈蔓绿抱着书进了教室。她整理着书本,窗口吹来的晨风让她想起昨日傍晚凉爽怡人的习习晚风。   她悄悄地望向教室后排。却充猝不及防地撞到了少年来不及撤走的目光。   那一刹那,面前白光一闪,她恍然大悟似的。   之前她老觉得有人在偷看她,难道……是他?   她挑高了眉。   又一次觉得有人在偷看她后,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看向教室后排周衍的位置。   果然是他。   她看着被抓住偷看后周衍薄红的两颊,弯着眸子背过了身。   至此以后,被抓住偷看的周衍再次对上沈蔓绿的视线后,像是坦然了,不再像之前那么喜欢脸红。   倒是沈蔓绿被他盯的渐渐生出来几分羞赧,或许是被他传染了,她也止不住地会去偷瞧他。   发现周衍时不时地盯着沈蔓绿,许盈心一钝。   像有一颗柠檬在心尖砸得稀巴烂,渗出了酸水。她摸摸酸涩的心口,“怎么回事……”   她喝了一大口水,试图稀释掉心尖的酸涩,却只是徒劳。   “你很渴吗?”刘玲玲见许盈不停地喝水,问道。   “嗯。”许盈把喝空了的瓶子放下。   “啪啪啪!”她猛烈地拍脸颊,深呼吸了几下。   黄昏之际,周衍提着书包,对沈蔓绿说:“快下雨了,走吧。”   沈蔓绿把剩下的传单收进书包里,说:“快下雨了,你先回去吧,不用送我了。”   “快走吧。”   他坚持,她无法,“好吧。”   路至半途,雨珠骤然从云层里泼下。沈蔓绿一急,“快去那儿躲雨!”   两人快速跑到遮雨的地方,不过眨眼的时间,小雨就变成了瓢泼大雨。   雨落到地面,水花溅到沈蔓绿的裙角,她一边后退贴墙,一边气喘吁吁地平缓气息。   周衍忽然站到她身前,背对着她。   她困惑了下,赫然滞住。   他帮她挡住了溅起来的水花,水花全部溅在他的裤脚上。   低视着他浸湿的裤脚,她怔然。   目光从湿润的裤脚往上转移,滑过他穿着白衬衣的单薄的背,最后落在他的后脑勺上。   “周衍。”她轻声道。   周衍当即要回头,她拦住他,“别回头,就这样。”   他不再动作。   沈蔓绿按着跳动的胸口,嗓音有些虚,“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周衍没有回答,但是耳廓蔓延开了一层薄红。   “你是不是……”沈蔓绿喉咙发干,“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的背影一凝,耳廓的红潮迅速蔓延到脖子上。还是没吭声。   “是不是?”她心脏狂跳,快要蹦出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大雨声里,一个低哑艰涩的“是”字挤了出来。一出来便被大雨掩盖了去。   但沈蔓绿听到了。   霎时间,面前似乎炸起了五颜六色的烟花,沈蔓绿胸脯上下起伏,她伸出右手,将掌心轻轻覆盖在他背上。   周衍身影一僵。   “别动。”她柔声说着,同时将头轻轻抵在他背上。   身后温柔的倚靠让僵硬中的周衍忽然明白了什么。   越来越大的雨声里,他慢慢弯起了唇角。   身后,沈蔓绿也弯起了眸子,眉目间附上笑意。   唰地一下,许盈拉上窗帘。挡住了飘进来的雨。她有些烦躁。   本来就心情不好,下雨更是让她烦躁。   她开灯写作业,练习册上的题目突然变成了电视屏幕,屏幕里周衍瞧瞧望着沈蔓绿,而沈蔓绿回望着他。   酸涩的感觉让胸口满满沉沉,像鼓满了风的帆,鼓胀到她有些难受。   她不明白她为什么难受。   直到有一天,她听到别人说,周衍和沈蔓绿在偷偷谈恋爱。   听到这话,正拿着餐盘的许盈凝固住。   餐盘哐当一声落地。   撞击地面的尖锐声响敲碎了一直梗在许盈心中的屏障。   屏障碎裂,里面藏着的模模糊糊的东西登时清晰可见。   如流星坠落,刺目的利剑插。入夜幕。   许盈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   为什么她会不自禁地偷看周衍?   为什么会帮他交班费?   为什么会跟他坐在一辆公交车上心情就很愉悦?   为什么想要减肥?   为什么喜欢他洗发水的香味?   为什么他母亲去世了她也有些莫名地难过?   为什么看到他偷看沈蔓绿心中会冒酸水?   为什么……   因为她好像……喜欢上了周衍。   许盈意识到她喜欢上了周衍,在得知周衍和沈蔓绿谈恋爱的那一刻。   血液在血管冰冻住,许盈的脚底隐隐发麻。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把自己蒙在被子里。   次日她的眼睛红肿,刘玲玲说:“你眼睛怎么这么肿?”   “昨晚……熬夜了。”许盈嗓子干哑。   “天啊,你以后也千万别熬夜了。”   “嗯。”   “对了,你晓得不,沈蔓绿居然和周衍在一起了!”刘玲玲不可思议道。   许盈面部绷紧,“哦。”   “也不知沈蔓绿怎么想的,怎么会和周衍在一起,他怎么配得上她哦。”   许盈激烈反驳,“周衍怎么就配不上她了?他长得好,成绩好,人品也好,怎么就配不上她?”   “长得好?不是吧……”刘玲玲张张口。   许盈欲要再辩驳,却不想再多说了。   她心里发苦发疼,只道:“反正他配得上她,他们俩……”她喉咙堵了堵,“很配。”   她强迫自己不要再去看周衍,可是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双眼。   发现周衍和沈蔓绿隔着一排排座位对望着,两人眸中流溢着青涩却浓重的甜蜜情意,许盈几乎咬破嘴唇。   她有点呼吸不过来,慌忙低下睫毛。   几日过去,许母发觉许盈最近心情很低落,吃得也越来越少,她皱眉,“你这减肥减得心情都不好了,就别减得太厉害了。”   许盈嗯了一声。   自从知晓自己的感情以及周衍和沈蔓绿的事情后,她已经没有刻意去减肥了。   她只是没有胃口而已。   她想让自己的胃口变得好一点,买了最爱吃的巧克力冰淇淋,一边吃着一边进教室,不小心撞到了沈蔓绿。   冰淇淋弄脏了沈蔓绿衣服。   许盈刚要说对不起,就只见快步靠近的周衍肃声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紧紧皱起的眉让许盈通体发寒。   这时沈蔓绿温和道:“阿衍,她也不是故意的。”   周衍眉宇平展,他忙给她擦掉衣服上的冰淇淋,动作十分温柔小心,像在擦拭易碎的珍宝。   许盈机械地说了句对不起,侧身越过他们。   她咬了一口冰淇淋。   太苦。   她把它吃完了。   夜晚,许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中尽是周衍指责她的样子,以及他温柔地对待沈蔓绿的样子。   酸意和痛意麻痹了她的神经,她像被打了麻药,浑身没有知觉。   直到天亮她才睡着。   ……   许盈刚走出校门,就记起忘了拿笔记本。她返回教室拿笔记本,推开教室后门,陡然凛住。   教室后面,少年将女生压到墙上,放肆地亲吻着,完全失去了以往的平静疏淡。   两人抱着缠吻,没有发现门被推开了。   这一幕化作两颗针,狠狠地扎进了许盈的眼球。   她双目剧烈疼痛,全身的肌肉像都在重组,稍微动一下都会如刀割般钝痛。   她拼尽全力关上门,隔绝了那刺痛的一幕。   胃里翻涌,她快速跑到垃圾桶旁,吐得天昏地暗。   从这天开始,许盈不再将视线投放到周衍身上。   从这天开始,许盈的胃口越来越差,总是会有想吐的感觉。   日子一晃,半个月过去,周衍和沈蔓绿越来越甜蜜,许盈也越来越瘦。   她换下有些松了的衣服,自嘲似的笑了笑。   以前怎么也减不了肥,如今却瘦得那么轻易。   笑着笑着,她的泪水落了下来。   全心全意地专注学习,又半个月过去,许盈的成绩飞速地提高,刘玲玲惊然,“你这是打了鸡血吗?”   “毕竟要高三了。”许盈一边刷题一边回道。   其实她只是因为周衍的事很痛苦,为了压制这种痛苦,她只有用全身心去学习,只有这样她才没有空闲去想周衍,去想沈蔓绿。   但她也没料到,逼着自己这么学习,成绩提高得有些让她出乎意料。   但她没有一点成绩进步的喜悦。   她想,她还得再努力一点学习,她要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学习,她要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任何事。   光阴如白驹过隙,很快这学期要结束了。刘玲玲惊呼,“盈盈,不知不觉,你都瘦成现在这样子了!”   以前的许盈大概有140斤,如今只有110斤了吧?   刘玲玲问:“你称过没,现在多少斤?”   “没有。”   “你真的瘦了好多!”   许盈演算习题,说:“嗯。”   “你怎么瘦得这么快!”   许盈抬睫,“学习,学习使人暴瘦。”   刘玲玲若有所悟,忽而左右打量许盈,“盈盈。”   “什么?”   “你的脸瘦下来后,眉眼有几分像一个人。”   “什么人?”许盈没怎么在意。   “沈蔓绿,有点像沈蔓绿诶。”   许盈如被点了穴道。她拿出小镜子,照了照。   柳眉杏眼,瞳仁很黑,果然有两三分像。   她闭了闭目。   刘玲玲还在说:“有点像吧!不过你的眼睛要比她大一点,以前你太多肉了,肉堆着都没发现你也是大杏眼呢!”   许盈默然。   戴了这么久隐形眼镜的许盈重新换上了黑框眼镜。   黑框眼镜遮住了她的眉眼。 第11章   重新戴上眼镜的许盈还有点不习惯,她抬抬眼镜,余光里,沈蔓绿满面羞红,在给周衍喂巧克力吃。   和她送给周衍的那个巧克力一模一样的牌子。   他们虽然仍然在偷偷谈恋爱,但已经不像之前那么遮掩。   老师其实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俩谈恋爱了成绩也是一直一二名,就没有掉下去过。   许盈用左手挡住自己的余光。   前面有同学把这次月考的优秀作文发了下来。   老师每次会把优秀作文复印一份发给每个学生,这一次的优秀作文依旧是沈蔓绿的。   沈蔓绿写的很标准的小楷字体。   许盈也写的小楷。   一眨不眨地盯着和她字体相似的作文,许盈握了握笔。   她去买了本隶书字帖。   买了字帖回来,刘玲玲说:“期末考试一定要考好,不然下学期进不了火箭班可咋办!”   高三会分出一个火箭班来,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会成为分班参照。   许盈眸光变深。   虽然现在她已然心如止水,然而她还是不想继续和周衍沈蔓绿待在一个班,成天看他们有多恩爱。   期末考试许盈故意没考好,果然下学期没分进火箭班。   周衍和沈蔓绿毫无意外进了火箭班。   许母安慰许盈,“没事儿,进不了就进不了,在实验班一样好好学。”   许盈抱抱许母,“嗯。”   刘玲玲也没考好,她和她又待在了同一个班。   “没想到你也没进火箭班。”刘玲玲吃惊。   “失误了。”   “唉,可惜了。”   许盈擦擦笔尖,“没什么好可惜的,一样的学,加油。”   “嗯!加油!”   尽管不和周衍沈蔓绿一个班了,许盈还是能听到关于他们的消息。   例如周衍似乎长开了,比以前好看了些。   例如周衍的成绩超过了沈蔓绿。   例如学校里有混混骚扰沈蔓绿,周衍将那人往死里打,将那人揍得再也不敢骚扰沈蔓绿。   平时沉默寡言的单薄少年发起狠来竟如此凶残,这不免让众人对他刮目相看。   周衍变得越来越好,逐渐成没有存在感的背景板变成了引人注目的英俊少年。   周衍和沈蔓绿越来越相配。   就连之前嫌弃他配不上她的人也渐渐对他改观。   许盈不想听到这些消息,可周围的人总有在讨论他们俩的,像魔咒一样不停地在她耳边萦绕盘旋。   她唯有捂住耳朵,把全部精力放到学习上。   吃过午饭,许盈去香樟林散步消食,她手里拿着写了英语单词的便利贴,默记着单词。   鞋底在枯叶上碾过,枯叶沙沙作响。她捡起一片叶子,一起身就遇到了从对面走过来的两人。   天气有些冷了,周衍将沈蔓绿的手揣进他的兜里,一条胳膊护着她的腰。   许盈迅速低下脖子,不让他们认出她。   两人经过她之际,她听到沈蔓绿说:“你这次考试是不是故意输给我的?那道题你明明就不该错。”   周衍说:“没有。”   “你干嘛要这样呀,我也不一定总要当第一的。”沈蔓绿嗔道。   许盈怔怔出神地向前走。   脚踩在枯叶上发出的沙沙声响,像是碾过心脏的声响,许盈满面黯然。   有人为了不再触及让自己难过的人,故意考差。   也有人为了让自己喜欢的人开心,故意考差。   用掌心盖住发热的双目,许盈发觉自己又产生了不该有的情绪,她急速甩甩头,快步远离开他们。   晚上补了课,许盈拖着疲惫的身体进了家门。   正在敷面膜的许母望向玄关处换鞋的许盈。   许盈弯着腰,由于俯身的姿势显得腰肢更加纤细,往下是白皙笔直的小腿,映着客厅里的暖光,像镀了层灿灿暖光的白玉。   换好鞋子她起身,发尾扫过下颌,往上是白净滑嫩侧颊,精致中带着明艳的眉目。   许母愣了一愣,转而乐滋滋道:“盈盈,你瞧你瘦了之后多漂亮!”   许盈有点累,歪进沙发里,“嗯。”   许母高兴了会儿,又开始担忧她的体重,“你现在还有一百斤没?虽然瘦了是漂亮了,但太瘦也不行!”   “98斤。”   许母连忙去端了泡好的凤爪过来,“多吃点。”   上学期许盈因为周衍胃口变得不大好,食量渐渐变小,如今胃口好了,食量却也回不去了。   她勉强多吃了几个。   翌日。   许盈做完五三,摘下眼镜按压酸乏的鼻梁。   白嫩的指腹在秀挺的鼻梁间按压,让旁侧的刘玲玲不禁注目。   “盈盈,你变得越来越好看了。”   许盈笑了下。   刘玲玲啧啧不已。胖姑娘瘦下来竟有这样惊人的效果。   其实原本盈盈胖的时候也是挺可爱一女生,皮肤白白嫩嫩的,就是太胖了,眼睛鼻子堆到了一起,所以就凸显不出来五官。   这一瘦下来,五官凸显出来,多精致明丽啊。   比……比沈蔓绿还好看呢。   虽然盈盈和沈蔓绿眉眼有几分像,但盈盈是明艳动人的美,而沈蔓绿是清雅温柔的美。   照她说,盈盈的五官更胜于沈蔓绿。   刘玲玲不停地感叹,见许盈又要戴上眼镜,她忙阻止,“别呀,戴上眼镜你颜值都降低了几分!这大黑框眼镜多影响你颜值呀!”   许盈还是戴上了眼镜。   许盈变漂亮了,随之而来的情书越来越多。   若是从前,作为胖姑娘的她收到情书她会很开心,如今却心如死水,起不了一丝波澜。   她全身心地学习,把学习当做唯一能做的事。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是高考了。   第一堂语文考完,许盈听到有人说沈蔓绿出车祸了。   她震惊不已,继而又得知周衍没有来考试。   考试前两天,沈蔓绿住进了周衍家。   今早他们一起来考试的时候,一辆车失控撞到了沈蔓绿。   车祸十分严重,沈蔓绿目前还未脱离危险。   许盈膝盖发软,心中默默为沈蔓绿祈祷。   希望她没事。她抱住发抖的手。   第二天周衍也没来考试。   他放弃了这次高考。   高考结束,所有人都开始欢呼嚎叫,表达出疯狂的喜悦。   许盈没有半分喜悦,她一路奔向医院。   病房里,沈蔓绿戴着氧气罩,身上插着各种管子。   病床边,周衍双目猩红,像是一戳就会破碎的玻璃。   他握着沈蔓绿的手,布满血丝的眼里流下灼热滚烫的泪,他的嗓子像是被烈火灼烧过,嘶哑滞涩,“绿绿,你一定要好起来。”   他像一个想要留住母亲的孩子,痛苦中带着恐惧害怕。   许盈鼻腔泛酸,她想上前抱住他,可她动弹不了。   沈蔓绿在昏迷后的第三天里断了呼吸。   得知消息的许盈瘫倒在地。她望向窗外。   窗外下起倾盆大雨,雨大的似要将整个城市湮灭。   清河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天上积压着浓云,从沉厚的浓云一寸一寸地下挤着,似要崩裂到地面上。   凛冽的寒风吹着墓碑前的鲜花,花瓣残落着,随寒风散去。   墓碑前站着形销骨立的少年。   雨打着他的衣衫,他像没有灵魂的木偶,只一眨不眨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   他抬手,触摸着照片里笑靥如花的女孩。   他抚摸着冰冷的照片,“绿绿。”他轻念着这两个字,倏尔身体一颤巍,血从唇角漫了下来。   血混着雨水啪嗒溅到墓碑前,周衍一顿,迅即抽出纸巾,蹲下来擦着被血染脏了的墓碑。   他急切又专注地擦着地上的血,仿若世间只剩下这一件事。   来到沈蔓绿墓碑前的许盈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她握紧了雨伞。   周衍趴在地上擦着墓碑,擦着擦着又吐出一口血。   周衍慌忙地擦拭着,却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泪水滚落下来,他哽咽着,“绿绿……”   擦着擦着,他发出困兽般的绝望痛苦的嘶吼。   他用力地抱着墓碑,如同要将墓碑嵌进他的骨血里。   嘶吼中,许盈听到他身体里骨头碎裂破碎的脆利锐响。   许盈连忙上前,她扶起周衍,“周衍,你要——”   她突然被他摔开,她跌到在雨水里。忍着疼意,她说:“周衍,你——”   “滚!滚啊!”他似乎已痛到极致,完全失去了理智。   雨水扎痛了眼,许盈从雨水里爬起来。她望着他良久,捡起伞,从他身边走开。   背后,她听到他在哭。   她抬头,想要逼退眼里的热意,泪水却溢了出来。   她扔掉伞,任凭雨水打湿自己。   冰凉刺骨的雨绞着她的血肉,她艰难前行。   雨幕里,少年抱着墓碑痛哭。   少女背对着他,淋着雨,噙着泪,一步一步离开。 第12章   由于周衍和沈蔓绿的缺考,这一年,许盈成了清河高中的第一名。   她考得非常好,进入了梦寐以求的大学。   大学四年,许盈依旧潜心学习,顺利保研,之后毕业,顺利找到工作。   十三年一晃而过。   她已经三十一了。   许父许母一直在催她找男朋友,她虽嘴里敷衍着,却总也提不起劲。   这么多年,她没有交过一个男朋友,也没有喜欢过一个男人。   她的爱情停留在了那长冰凉刺骨的雨里。   午夜梦回里,梦中的少年仍然清晰,梦中的疼痛也仍然清晰。   这十多年,她没有再见过周衍。   但却知道他。   他在第二年考上了状元,大二在他读大学的城市临川开始创业,开了一家公司叫ZS。   这么多年过去,ZS集团已然成为临川市集团的龙头老大。   她也知道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再有过女人,甚至连半个花边新闻都没有。   他还爱着沈蔓绿。   别人或许不知道他的公司为什么叫ZS,但她知道。   zs,是他和沈蔓绿的拼音首字母缩写。   他一直单身,固执而深情地守着那个已经去世十多年的女孩。   许盈叹气,将飘远的神思拉回来。   桌对面,她的相亲对象海归男说:“许小姐,恕我直言,你长得这么漂亮,工作也很好,为什么还需要相亲?”   “找不到喜欢的人。”许盈说。   “原来是这样。”他开始热情地问她各种问题。   许盈心里不耐烦,却仍然笑容满面。   最后,海归男说:“那么,许小姐,咱们留个联系方式?”   “联系方式就不用了吧。”   这就是以后没联系的必要了。海归男很失望,“真的不可以吗?”   许盈礼貌地微笑。   海归男要送她回家,许盈婉拒,和他在餐厅前分开。   回家途中许母打电话过来问她,“盈盈,怎么样?”   许盈说:“人挺好的。”   “当然挺好的呀,他跟你年龄差不多,长得不错,工作也好,听人说性子也很不错。所以你——”   “人挺好,但是我没兴趣。”   “又没兴趣?盈盈,你到底要找个什么样的?你都快三十一了,再挑来挑去,以后就没什么可挑的了,以后就是人家挑你了!”   “什么挑不挑的,我又不是物品,再说,我就一定要结婚?现在不结婚的人多着呢。”   “你敢不结婚以后就别叫我妈!”   许盈头大,“嗯,结婚结婚。”   许母满意了,“你给我快点找个男朋友,本来这年龄就有些不好找了,那些二十多的男人嫌你年纪大,三十多的男人也嫌你年纪大,再不快点找个男朋友可怎么办。”   许盈觉得有点可笑。   二十多的男人嫌她年龄大,她没异议,可三十多的男人凭什么也嫌她年龄大。   明明就是差不多的年纪,男人有什么资格要嫌弃女人。   明明就是差不多的年纪,凭什么男人就是一枝花,女人就是豆腐渣。   凭什么在年龄这方面,要对女人如此苛刻。   社会上对女人的不公与偏见总是会体现在方方面面,无时无刻不让许盈恶心。   她摒弃杂念,挂断了电话。   车子经过花店,她凝了凝神,“师傅,停一下车。”   进店里买了一束花,她让司机改道,往另一个方向驶去。   许盈将花放到墓碑前。   墓碑很干净,没有一丝灰尘,应该有人经常擦拭。   她凝视着照片里的少女。   少女仍然与十多年前一样年轻漂亮,时间在她身上停留下来。   一阵凉风吹过,许盈缩了缩脖子,然后睇了睇表。   她转身,一眼对上迎面走来的男人。   四周如同被按了暂停键,登时卡顿住。   迎面走来的男人捧着一束白蔷薇,做工精良的黑色西装罩在他躯体上,勾勒出他高大颀长的身形。   许盈怔怔然。   他的皮肤不再似年少时那么病态苍白,身子也不再如年少时那么单薄瘦弱。   十多年的时光将他周身的青涩沉郁淡化,增添了属于成熟男人的沉稳沉静,却还留着从前的那份疏淡。   他比从前更加成熟英俊了。却还有着笔墨淡淡的水墨画的轮廓。   十三年后,再次与周衍相见,许盈每一根筋骨都颤栗,那些刻意被她搁浅掩埋的记忆随之涌上来。   她隔着空气望着他,好像这十多年从未过去。   周衍与她对望半秒,垂下了长睫。   他没认出她。   许盈陡然清醒。   对他来说,她只是曾经同班过的同学,他当然不会认出她。   她抬了抬眼镜,想要走开,行动却快于大脑,走到了沈蔓绿旁边的墓碑前。   她站在陌生人的墓碑前默默地说了句对不起。   余光里,周衍步至身畔。   他轻抚沈蔓绿的照片,“绿绿,最近好吗?院子里的蔷薇又开了。”   语毕,他把蔷薇轻轻放到碑前。他眷恋地摩挲着照片里女孩的脸,说:“这两天奶奶又催在我结婚。”   说着他轻声一笑,“奶奶不知道我们已经结婚八年了,你不要怪她。等时机合适了,我会告诉奶奶的,你别生气。”   旁侧,许盈惊然。   他和沈蔓绿八年前就结婚了?   八年前,周衍刚好二十二岁,正好到能领结婚证的年纪。也就是说他年龄一到,就和已经死去的沈蔓绿结了婚。   先不论他是如何操作成功的,他居然执着至此,人去世了也要与其成婚。   就在那么一瞬间,许盈明白了。   或许周衍一辈子也不会再爱上其他人,他一辈子也不会再娶其他人。   不知不觉间,许盈指骨捏得泛白。   明明是晴朗的夏日,她却仿佛置身于乌云沉沉寒风呼啸的冬日。   和十三年前一模一样的冰冷冻住她的双腿,她不知自己挣扎了多久,四肢总算能动弹。   她迈着没什么知觉的腿,走出墓地。   她仿若被抽去了魂魄,恍恍惚惚地走到路道上。   就在这时,一辆车横冲直撞过来。   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几乎划破耳膜,空气瞬间扭曲,许盈被失控的汽车撞了出去。   许盈没感到疼痛,她只觉有什么在脱离身体,面前一团模糊。   从墓地下来的周衍目睹了许盈被车撞飞的一幕。   猝然间,他周围的景物迅速虚化。   和他牵着手的少女忽然被撞飞,满地的鲜血触目惊心,像河流一样流淌。   十三年前的那一天似乎在他面前重现。周衍险些没稳住身体。   他借旁边的树支撑着身体,耳边传来虚弱的呼唤。   “周衍……”   他抬眸。   倒在血泊里的女人歪着头,望着他,额侧是她被碾压碎掉落下来的眼镜。   没了镜片的遮挡,她的眉目清晰地映入周衍的视野里。   周衍一震,“绿绿……”   他疯了一般跑过去,像十三年前那样,跪在血泊里目眦欲裂,“绿绿!”   她半边脸血肉模糊,像是即将要断气,可她却竭力道:“我不是……”她失去了声音,闭上了双目。   “绿绿!”   男人撕心裂肺的嘶吼几乎响彻云际。   ……   病房里寂静无声,淡淡的消毒水味充斥着每一处角落。白光映在男人面容上,使他看起来更加苍白。   他坐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的女人。   她的脸受伤严重,被纱布缠着,只露出一双眼。   秘书轻手轻脚地进了病房,瞥了瞥一动不动守在床边的周衍,他几番犹豫,“周总——”   “出去。”周衍道。   秘书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闭了嘴,关门离开病房。   站在病房外,他犯愁,周总怎么也不通知一下躺床上那女人的家人,就他一个人守在那儿,公司的事情也不管了。   两天过去,床上的人睁开了眼。   十三年前没有等到女孩醒过来,十三年后,床上的人醒过来后,周衍心脏骤停。   粗噶浑浊的哽咽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滚出来,他几乎是欣喜若狂。   下一秒,无尽的绝望将他湮没。   他的潜意识里明白,她不是他的绿绿。   他一直守着她,等她醒过来,是在圆自己的梦,十三年前祈求女孩醒过来的梦。   如今她醒过来,梦至圆满,他将醒。   从梦中抽身的周衍面无表情地俯视病床上的女人。   她用陌生的眼光瞅着他,声如蚊蚋,“你……你是?”   刚刚问完,她嘶了一声,迟疑道:“我……我是……好疼……”她抱住脑袋,太阳穴一阵疼痛,像是有锤子在打击。   周衍叫来了医生。   医生经过一番检查,说:“她大脑遭受剧烈撞击,造成脑积血,血块压住部分记忆神经导致了失忆。”   听到医生这番话,周衍神情淡淡,突然,他的眸光闪烁了一下,他问:“恢复记忆容易吗?”   “很难。”   周衍神色变得幽深起来。他转向床上被纱布缠得只剩眼睛的女人。   她与他四目相接,急切知道答案似的,“我……我是谁?”   他与她对视良久,久到仿佛一个世纪过去。   周衍靠近她,扣住她的肩膀,用极缓极其沉淀的嗓音,“绿绿,你是绿绿。”   你是绿绿,沈蔓绿。 第13章   “你是绿绿,沈蔓绿。”   耳边回荡着男人的话,许盈泪流不止,枕头湿成了一片。   “太太……”佣人满面担忧。她拿着纸巾要给许盈擦泪,却又无从下手。许盈平躺着,掌心覆盖着整张脸,即将干涸的泪腺里流出的液体不停地从指缝渗出。   她的哭声像是被重物碾压过,干哑破碎,让佣人心里也难受起来。   佣人从未见过有人哭得这样难过,好像天崩地裂后再次遭受了巨大打击,她就如受了极刑奄奄一息马上就要咽气的垂死之人。   佣人手足无措,“太太……”   病床上的许盈忽然道:“我要见他。”   “您是说先生?”   “嗯。”   佣人出去了一阵子,很快回来,她说:“先生让您去见他。”   “他让我去见他?”   “先生是这样说的。”   许盈碰了下泛疼的脑袋,唇瓣抖动,“好,我去见他。”   车子抵达别墅,许盈在佣人都搀扶下来到周衍面前。   周衍面目一片阴冷森凉。   许盈有许多话要说,声带却在他森冷的目光下难以颤动。   她纤薄地像一张纸片,嘴唇褪去了以往的颜色,像一朵颓败的花。   千言万语全部从舌尖融化,只剩下一句话,“你在救我之前,有没有认出我来?”   周衍冷冷地扔出两字,“我从来就不认识你。”   “我是你高中同学。”   “我知道。”   许盈支撑不住似的后退半步。即便他知道她是他高中同学,他也从未认识过她。   即便他们同在一班,即便他们说过话,即便他在公交车上帮过她,因为他没有在意过她,所以他从未认识过他。   于周衍而言,她只是一个陌生人。   纵使她曾经帮他交过班费,在他母亲去世后安慰过他。   对于一个曾经有过交集并且帮助过自己的人,因为他从未在意过,所以她仍然是陌生人。   如果不是她有几分像沈蔓绿,他们恐怕到现在还是陌生人。   “好,好。”许盈望着面前的男人,她喜欢了这么多年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   他伤她至极,她该恨他,可她又爱着他。纵然如此,她仍旧爱着他。   恨也罢,爱也罢,她决定就此了结。   “就这样吧,以后再也不见。”她说。   恨不起,爱不对。   她唯有远离开他,忘掉他。   周衍目光沉沉,“你毁了她的遗物。”   她毁了沈蔓绿的遗物,他毁了她十多年的爱情。许盈定定地直视他,“我们两清。”   话音落地,她不再和他多说,转身离去。   周衍布满血丝的眸子里燃烧起无尽的怒意。   额头青筋突起,他似乎是在极力克制,否则下一刻就会像上一次那样粗暴地对待她,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他抱住桌上的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的是沈蔓绿遗物燃烧过后的灰烬,他抱紧盒子,“绿绿……”   渐渐地,他的情绪平复下来。眉骨一抬,他的视线射向许盈消失的方向,神色一片冰凉。   许盈走出别墅,她回望身后的别墅。   曾经她以为这里是最幸福的天堂,却不知其实这里其实是充满欺骗的地狱。   曾经她为了不目睹周衍与沈蔓绿有多恩爱甜蜜,刻意考差没考进火箭班,可她失忆后周衍不仅详细细致地告诉过她,他们从前到底有多恩爱甜蜜,还用谎言让她亲身体验了两年。   周衍永远也不会知道她失忆前也爱着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伤她最深的不是把她当做替身,而是毁掉了她从年少时就对他生出的感情。   他用欺骗彰显出他对沈蔓绿的深情。   他用欺骗彰显出他对她的无情。   许盈喉咙里一片苦涩。   三个小时后,许盈从临川回到了清河。   再一次来到小区,许盈环顾她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   两年了,这里发生了些许改变,但仍与两年前大致差不多。   上次恢复记忆前来这里产生的陌生感全然被酸楚代替,她深深地吸了吸气,快步上楼。   上次她犹豫踟蹰着不敢敲门,这次她一到门前,就急切地敲门,生怕慢一步这门内的人就会不见了一样。   依旧是许母开的门。许母诧异着,大约是还记得她,“你怎么又……”   许盈看着她,这几秒钟仿佛是度过了整个春夏秋冬,她瞬间红了眼,“妈……”   许母愣了一愣,“你……”   “妈,我是盈盈。”许盈抽噎着,猛地一下子扑进她怀里。   许母瞠目结舌,恍若被雷劈中。   ……   得知事情原委,并且证明了许盈的真实身份后,许母哭着抱紧许盈,“盈盈,你还活着!”   许母狠狠箍着她,似要将她揉进她的骨头里,大颗大颗的泪珠簌簌而下。   许盈泣不成声。   “我要去法院告他!”旁侧,得知真相的许父愤怒道。   许盈从许母怀里退出来,她说:“爸,我和他已经两清了。”   “两清?她把你整成别人的样子,骗你你是别人,他做出这样卑鄙龌鹾的事,你和他怎么能两清?”许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爸,算了,我——”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盈盈,他这样伤害你,为什么你——”   “因为我爱他。”许盈闭目,苦涩的泪从颊边滑落。   许父一顿,“那也不能……”   “我爱他,你伤害他,就是在伤害我。”   这话听得许父更加愤怒,还未等他说话,许盈抢先道:“爸,我和他已经两清,不想再报复他,也再想和他有任何牵扯,以后我们就当做不认识这个人,好吗?”   许父胸膛剧烈起伏,许盈钻进他怀里,“爸,答应我好吗?”   她仰着脖子,眼尾一片红,像是抹了血。   许父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儿,仿佛他不答应,她就会淹没在那抹血里,他心头震颤。   她苦苦哀求,“爸,求求你。”   滚烫的泪灼伤了许父的胸膛,许久许久,他像是终于妥协,重重叹了声,然后说:“我答应你,闺女你别哭了。”   许盈将脑袋靠在许父怀里,喉间一片悲苦,泪水缓缓地流淌而下。   轻轻推开门,许盈进入自己的房间。   光线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将室内映照得昏黄朦胧。屋内摆设还与记忆中一模一样,没有分毫变化。   “你的房间我经常打扫,很干净,一点灰尘也没有。”许母在身畔说道。   即使女儿不在了,他们也留着这房间,将这房间维持着原样,就像女儿还在一样。   这两年来,许母总幻想着女儿还在,时常坐在这里怀念以往,却不想女儿真的还在,思及此,许母又不免热泪盈眶。   见许盈走到全身镜前,端详着镜子里的那张脸,许母愤愤道:“他给你整的这张脸,一点儿也没你以前好看!”   虽然眉眼间是有几分相似,但她女儿的五官要明艳精致许多,并没有这么清淡,说好听了是清淡,说难听了是寡淡。   许盈说:“我会变回原来的模样。”   “你是说整回来?”   “对。”   “能整回原来的样子当然要整回来,顶着别人的脸算个什么事儿,不过,再整回来,又在脸上动刀,脸会不会……”说到这里许母忧心了,那些整容的脸保持不了多久就会垮,盈盈要是整来整去的,对脸肯定很不好。   “无论以后会怎样,我只要我自己的脸。”许盈语气坚决。   “好,咱们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钱都不是问题。”   他们家之前有存款,许盈工作这么多年也有不少存款,两年前赔偿的那笔巨款也没怎么用,所以他们还有很多钱,能给女儿找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   许盈点头,忽而想到了什么,“暂时不要让别人知道我是许盈,等我恢复原来的样子后再说,这样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行,盈盈,饿了没?我给你做饭去。”   “好。”   等许母出去了,许盈拿出手机。她打开手机。   手机里的一切消息都停留在两年前。   在通讯录里找到刘玲玲的号码,许盈斟酌了半晌,还是没有拨打过去。   还是先等她变回原来的样子再告诉她。   她要尽快做手术,变回原来的模样。   许盈和许母去医院约手术的那天,刚进医院没多久,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听到电话里许父焦灼的话,许盈和许母赶紧离开了医院。   许父开车去买东西的时候,撞上了一辆劳斯莱斯。   双方都没受伤,但劳斯莱斯前端受了损伤,许父要赔偿。   车子的赔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车子里装着车主人才买回来的几个古董,价值连城的古董被撞击震碎了。   许父懊悔不已。   最后,几乎是掏尽了家底,还借了很多钱,这件事情才算解决完。   许父涕泪纵横,“都怪我,都怪我……”   “没事,爸,这不怪你,你只是不小心,钱没了可以再赚,没事的,爸。”许盈安抚他。   同时忖度着,原本的计划被打乱,暂时她不能去做手术了。   就算可以借到钱做手术,她也没那个时间去等待恢复,恢复期太久了,她没办法工作,而她现在等不了,只能先把这件事搁到后面。   当务之急是找工作赚钱还债。   彼时,周衍接到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恭谨道:“周总,事情已经办好了。”   “嗯。”周衍半边脸覆盖在阴影里。 第14章   许盈联系了她原来的公司。   “你是许盈?”电话那头,总监像是听到天方夜谭。   “是我,总监。”   “你不是已经……”一向镇定如山的总监声音开始打颤。   “这是场误会,我没有死。”   嘟嘟嘟。   总监啪嗒一声挂了电话。   许盈扶额。   思索了几番,她拿出化妆盒,尽量把五官化成自己从前的模样,虽然还是与从前做不到一模一样,但是至少不怎么像沈蔓绿了。   花了两个多小时从清河县到市里,许盈好不容易与总监见了面,总监确震惊地瞪着她,“你真是许盈!”   “我是,我之前出车祸,但是并没有死,只是失忆了,这是一场误会。”   确认这的确是许盈的声音,总监惊疑不定,结结巴巴道:“那你怎么和之前长得有点不一样了?”   “我出车祸毁容了,脸不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总监一脸不可置信。许盈摆出各种证据,还让总监与她父母通了视频,总监这才相信了她。   脑颅内的惊涛骇浪渐渐消退,他吞咽唾沫,“太……太不可思议了。”   接着,他又连忙问:“快,快告诉我你那车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许盈三分实七分虚地诉说了实情,只说她被人撞了之后,有人把她带走,用别人的尸体代替了她。   她被带走的途中不知为何被抛下,然后被人救了。因为失忆,她什么都不记得,救她的人帮助她找她的家人。   但是一直没有找到,直到最近才找到她家人。   “原来是这样。”听罢,总监直咋舌。   等总监缓过来了,许盈说:“总监,现在公司还缺人吗?”   总监看向许盈。许盈能力很强,三年的时间从普通职员做到了副总监,是他的得力助手。   能力强,履历好,长得漂亮,为人处事也很不错,这样的下属他当然喜欢,至少比现在的副总监更得他心意。   “公司现在还缺一个主管,我去跟公司说一下。”思量片刻,总监说道。   “谢谢总监。”   许盈离开公司后没有回家,而是来到一处出租楼。   刘玲玲正嗦着泡面,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她打开门,触及门外站的人,跟见了鬼似的,“鬼啊啊啊啊啊!”   “别叫了。”许盈捂着刘玲玲的嘴把她推进去。   “你别过来!”刘玲玲抄起扫把。   “我不是鬼。”许盈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她胸口。   恐惧中的刘玲玲摸到她温热跳动的心口,慢慢平静下来,“你还活着?”   “我还活着。”许盈把她解释给总监的话复述了一遍。   听完许盈的解释,刘玲玲双目睁得像铜铃,旋即一把抱住许盈,涕泪交下,“盈盈……”   她哭得泪眼模糊,许盈给她擦泪,“没事了,快把面吃了吧,都溶了。”   刘玲玲只盯着她,生怕她消失一般,“我还是不敢相信。”   许盈再次牵过她的手放到她心脏的位置,“感受到没有?是真的。”   感受着许盈的心跳,刘玲玲放下心,“是真的。”刘玲玲再次抱紧了她。   和刘玲玲待了两个小时,许盈离开了这里。   她准备打车去车站,还没拦车就停下了动作。   步行十五分钟能到轻轨站,再从轻轨站坐轻轨到车站只要几块钱,如果打车去车站的话要几十块。   许盈转身朝轻轨站走去。   还没走到轻轨站许盈就有点头晕。   车祸之后,她体质极弱,很久没有徒步在烈日下走过那么久。   擦擦额际的汗,她在阴凉处歇了一会儿才继续向前。   回到家时已经傍晚了,她一回来许母就问:“情况怎么样?”   “应该问题不大,要等消息。”   “那就好。”   桌子上的传单吸引了许盈的注意力。她拿过传单,上面都是些招聘信息。   “我也在找事做,总不能闲在家里。”许母解释道。   自从多年前许父升了职,许母就辞了工作,现在家里困难,她也不得不再出去工作。   看着许母花白的两鬓,许盈鼻子里泛酸,“不用,妈,你不用去工作,我会赚很多很多钱的。”   “我能出点力就出点力,没事的,盈盈。”   “妈——”   “真没事儿,我这几年在家里也闲够了,正好找点事做,不说这事儿了啊,饿了吧,先吃点东西。”说着许母就去了厨房。   许盈攥紧了传单。   夜里,许盈辗转难眠。自从离开了周衍,她就一直在失眠。   她用过很多方法,数绵羊,听音乐,助眠指导等等方法,仍然睡不着。   捏着太阳穴,她给自己心理暗示,她已经睡着了。   渐渐地,她想到了远在临川的周衍。   他大约也没睡着。   不过她轻嗤,他睡不着倒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沈蔓绿。   这两年周衍必须抱着她才能睡着,也就是他必须抱着沈蔓绿才能睡着。虽然她是假的沈蔓绿,但在他眼里,她就是真的沈蔓绿。   现在他的“沈蔓绿”已经不在了,他恐怕也和她一样难以入睡。   周衍的确难以入睡。   他侧躺在大床上,紧紧地抱盒子,没有闭眼。   月光渗进室内,将他的皮肤映得更白,白到透明,似乎要与月光融为一体。   晨光熹微,周衍下床,小心谨慎地把盒子放好。   餐桌前,周衍安静地用餐。   佣人在一侧叹气,太太走了之后,先生就不再自己做饭了。   等周衍吃完,佣人把盘子收到厨房。放盘子的时候发现橱柜里还有一个蔷薇形状的糕点模具,她把模具拿出来。   太太走后,先生就令人把太太的所有东西都扔掉,什么也不准留下。   这模具估计是漏掉了。   这模具不免让她又想起了太太。   她不明白为什么太太要离开先生。   虽然先生是有不对,可是先生不是说了如果她能继续当沈蔓绿,一切就和以前一样吗?   离开先生,就没有了周太太这个头衔,就没有了富太太的生活,暂且不论这些,就说太太她是爱着先生的啊。   既然爱着,为什么要离开他?就不能容忍一下,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吗?   现在两人分开了,她就什么都没有了,尊贵的身份没有了,优渥的生活没有了,先生的爱也没有了。   实在是太划不来了。   女人啊,该糊涂的时候就应该糊涂点,该宽容的时候就应该宽容点。   或许到不久之后太太就会后悔了吧。   佣人把糕点模具扔掉。   许盈吃早饭的时候接到了总监的电话。   “许盈,我之前跟你说让你做主管,没想到公司早就找好人来,只是还没入职,我没及时了解情况,抱歉。”   原以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却猝不及防接到这个消息,许盈嘴唇蠕动,“没关系,总监。”   总监语带歉意,“公司现在不缺人,我还想着就算不能做主管,先去从普通职员做起呢。”   许盈不会去当普通职员。她的工作经验和履历很优秀,当基层普通职员对她来说就是浪费时间。   就算不能回到她原来的公司,她也可以去别的公司应聘与她能力匹配的职位。   通话一结束,许盈就立即上招聘网投简历。   下午,许父抱着一盒子东西,面色灰暗惨淡地进了屋。   “今天这么早就下班了?”许母从卧室里探出头。   把盒子放到地上,许父连声叹气。   把拖把搁到一边,许盈走过去,“爸,你怎么了?”   许父一抬首,包着泪的眼眶就红了起来,“我被开除了。”   “你被开除了?”   他满面愁苦,“我犯了错。”   许母急急问出口,“你犯了什么错?”   原来,许父把一笔交易额不小的订单信息弄错了,领导很生气,就把他开除了。   “我明明记得我没有填错信息,可是……”   “会不会是他们搞错了?”   许父摇摇头,“确实是我签的字。”他都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自己疏忽大意弄错了。可如果不是自己弄错了,那又为什么会出错。   “可能我这些天脑子太昏了。”因为把家底都赔干净的事,这些天他情绪一直很低沉,也有可能太恍惚就犯了错。   无论如何,事已成定局。   许父被开除这件事对许家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全家三口人都没了工作。   懊悔加上自责让许父肝火攻心,嘴上起了些泡。   许盈一边给他擦药一边安慰他:“还有我,爸你别担心,我很快就找到工作了。”   许父恨不得时光倒流,恨不得扇那个不小心撞到别人车的自己一耳光,恨不得扇那个不小心弄错订单数据的自己一耳光。   他怎么就能那么不小心!   如今后悔已经晚了,他只能去找另外的工作。   许父和许母找了半个月的工作都没什么进展。   本来他们的年纪就不好找工作,这也正常。   不正常的是,半个月了,许盈的工作也没有任何进展。   投出去的简历仿若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怎么会这样?   难道她要降低标准,去做普通职员?   家里这困境让许盈没有办法,只能降低要求。   然而就算她降低了要求,也还是没人要她。   对于一个履历强能力优秀,并且曾经多次被别的公司挖墙脚的人来说,这情况太过不正常。   难道是因为她“死而复生”的缘故,别的公司都不敢用她?   许盈不能再继续等待。她得先做点兼职挣点快钱,同时继续投简历。   她找到了做促销的兼职,可是第二天她还没去兼职,就被负责人告知她不用去了。   许盈问负责人为什么,负责人只说不用她了。   如果一早就不想用她,也不会等到第二天才说。   饶是许盈再蠢笨,也明白事情有点不对劲了。   好像有人不让她找到工作。   几乎是一刹那,许盈脑中划过一束白光。   许父撞到别人的车,紧接着又被开除,他们都找不到工作。   这一连串倒霉事这么巧地叠堆到了一起。   似乎是有人设计好,就是不让他们家好过。   她甚至不用思考,就猜到了不让他们家好过的人是谁。   愤怒如过山车在身体里呼啸,许盈咬紧牙根。 第15章   在给周衍打了许多通电话都没打通之后,许盈明白她被周衍拉黑了。   她打给他的秘书。秘书很快接了电话。   “太……许小姐。”秘书及时改口。   “周衍在哪儿?”许盈单刀直入。   “周总他在公司。”   “谢谢。”   许盈收起电话,径直奔往临川。   到了公司楼底下,许盈被拦住,保安告诉她没有门卡不能进去。   许盈又给秘书打电话。秘书说周衍已经不在公司了。   “那他在哪里?”   “周总在高尔夫球场。”   问清楚了具体地址,许盈一路赶往高尔夫球场。   “抱歉,这里不能随意出入。”工作人员说道。   “我找周衍。”   “你先等一下。”工作人员进去。   秘书瞟了瞟不远处身形高大颀长的男人,上前说:“周总,太太……咳……许盈她在外面,她要见您。”   周衍手握球杆,漠然道:“不见。”   他挥杆,白球在空中划过一道没有痕迹的弧线。   秘书传达了周衍的话。   许盈切齿,“我会在这里一直等他出来。”   “周总,她说她会一直在外面等你出去。”   “那就让她等。”周衍的语气毫无感情,没有一丝起伏。   秘书瞅了瞅这几乎要融化地面的烈日,外面这么热,周总让她一直在外面等着?   唉,周总之前对许盈的宠爱和现在对她的冷漠简直就是天差地别,这对比实在是惨烈。   大概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秘书心里直感慨。   尽管站在阴凉处,却仍然抵御不了炎炎热气。热气包围过来,如同蒸笼包围过来,又闷又热。又加上一直站着,许盈膝盖有些虚软。   她缓缓坐到地上,用手给自己扇风。   不知等了多久,许盈面颊烫红,汗流浃背。   擦了下干裂发白的嘴唇,她喝完瓶子里最后一点水。   一辆车从大门内行驶出来。许盈认出是周衍的车,她来不及拦下车,车子就已经呼啸而去。   “停下!停下!”许盈疾步追上去。   肺管里如同弥漫着呛人的浓烟,她咳嗽不止,又喘不上气。   “砰!”   一个不小心,她摔倒下去,掌心和膝盖处传来钻心的疼痛,她顾不得疼痛,抬头看前面的车。   车子绝尘而去,远远地将她甩在了后面。   许盈狠狠地砸了下地面。不防碰到刚才擦伤的地方,她痛呼着抬起掌心。   破损的表皮间鲜血混合着沙粒。她疼地呲牙。   前方的车子里,秘书从后视镜里看到许盈摔倒在地,他偷偷观察后坐里周衍的反应。   周衍面无表情。   秘书在心底默默地啧了声。   这边厢,从地面爬起来的许盈拿出手机给周衍秘书打电话。   哪知秘书也把她拉黑了。   这个时间点,周衍应该是要回家。   她快速打车,让司机抄近道,奔往别墅。   别墅门卫也不让她进去。她说:“周衍让我来这里拿走之前的东西。”   一听是周衍允许了的,门卫立刻放人。   在客厅里忙活的佣人瞧见许盈进来,惊讶之后便是惊喜,“太太!”   太太回来,是想通了吗?佣人连忙过去。   “周衍回来没有?”许盈问。   “先生他还没呢。”   许盈点头。   “太太,您的手怎么受伤了!”   “没事。”   “赶紧得上点药。”   “不用。”许盈估摸着周衍快到家了。   果然不到五分钟,她就听到了外面停车的声响。   随后周衍走了进来。一见到他,许盈心中那难以割舍磨灭的情绪再次无法控制地翻涌上来。   十多年执念般的感情犹如水,抽刀去砍它,断了仍然会再流。   要彻底了断,何其艰难。   周衍蹙眉,“谁让她进来的?”   许盈快步走到他身前,“我自己进来的。”   “出去。”   “是不是你,”许盈咬牙切齿,“我爸撞到别人的车,被公司开除,我找不到工作,是不是你在后面使的诡计。”   “是又如何?”他倒坦荡。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烧了绿绿的遗物。”他眼里的冷淡变成了尖锐的凌厉。   “就因为我烧了她的东西?你之前对我做的那些伤害我没有追究你,而你就因为我烧了她的东西,就要这么对付我?”   许盈怒火中烧,“你混蛋!”   她气得头顶冒烟,“你就不怕我把你做的这些事曝光?”   他轻飘飘地睨她,“那你就试试。”   他的混不在意让许盈握紧拳头。她斗不过他。以她个人力量对抗ZS集团,无异于以卵击石。   愤怒与无力感交织,她怒容满面,无法把他和记忆中的少年联系到一起。   虽然沉默孤僻但善良地会给别人让座的少年,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般不堪的模样。   “你到底要怎样?”她终究不能任性地去以卵击石,她不只自己一个人,她还有她的父母,她只能服软。   周衍没说话。   许盈竭力使自己冷静,“你放过我们吧,”顿了一下,她继续道:“求你。”   “就这么求?”他眯眼。   “那你要怎样?”   “跪下,给我磕几个响头,我再考虑要不要放过你们。”   “你说什么!”   “怎么,不愿意?”   许盈很想掉头就走,可是仅有的理智不允许她迈开半步。给他磕头他就能放过她?   屈辱像绵绵密密的针,一根一根地扎进她身体里。   良久良久,她从嗓子眼里费力挤出了一个字,“好。”   语毕,她跪下,像低贱的奴隶匍匐在他脚下,额头磕在地面,发出砰砰声响。   抬起发红的额头,她忍着止不住往外流的液体,“行了吗?可以放过我们了吗?”   周衍轻笑:“我只是说,考虑考虑。”   “你!”许盈气得浑身打颤,恨不得将他撕碎,“你骗我!”   “我骗你?我只是说考虑考虑,现在我考虑好了,我不会放过你。”   许盈一巴掌甩过去,被他截住手腕。   他摔开她,她倒在地上。   俯视着地上的她,声音如沁了雪,他说:“是自己离开,还是让我赶你出去?”   他轻轻摩挲着腕部的手表,仿佛再也不想赏给她半个眼角。 第16章   手心再次被地面擦过,原来的伤口裂开,析出的血染到了地毯上。   许盈紧紧地攥着地毯,然后站起来,她没再看周衍,转身就走。   见她颤颤巍巍,几乎稳不住身形,佣人不忍,要去扶她,她抬手,“不用。”   纤薄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佣人回头瞧周衍。   “把地毯扔了。”周衍瞥了一下染了血迹的地毯。   佣人凝滞半秒,“是,先生。”   ……   周奶奶修剪着蔷薇花,倏尔发现有人进了院子。   “绿……”她将脱口而出的称呼咽了下去。   许盈走到她面前,“奶奶。”   周奶奶满眼歉意,“孩子,奶奶对不起你。”她不该和阿衍一起瞒着她。   许盈蜷缩着掌心,“您能帮帮我吗?”   “怎么了?”   许盈颤抖着唇瓣将周衍的所作所为告诉她。   听完,周奶奶怒道:“这孩子!”   已经这样伤害许盈了,他还要怎样。这是要遭天谴的啊。   “你放心,我会劝他。”   许盈点头,但说不出谢字。如果不是要来求她,她不会再来见她,也不会再叫她奶奶。   周奶奶从前对她那么好,也只是因为她是“沈蔓绿”而已。   她甚至不敢求证,周奶奶到底是真心喜欢她,还是因为她是“沈蔓绿”。   她没再多说什么,离开了这里。   许盈的疏离让周奶奶又是愧疚又是难过。   随后她打电话让周衍到这里来一趟。   周衍很快到了这里,“奶奶,有什么事吗?”   “别再伤害她了。”周奶奶说。   “您别管了。”他神色很淡。   “阿衍,你这是在作孽啊,收手吧,算奶奶求你了好吗?”   静默许久,周衍平静的脸裂开了一条缝隙,“她烧了绿绿的遗物。”   他痛苦地绷紧了下颌。   “阿衍……”见他这样,周奶奶心疼不已。   周衍蹲下来,将头枕在她膝腿上。   他的嗓音沙哑,似被什么东西撕扯着,“那是绿绿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周奶奶摸着他的头发,难受地轻抚着他,“阿衍……”   枕在她腿上的男人仿佛变成了十多年前的那个少年。   失去心爱的女孩的少年仿若被掏去了灵魂,只在她怀里痛哭,如困兽一样嘶吼。   泪水潸然而下,周奶奶心痛至极,“阿衍,别哭了,别哭了。”   泪珠流淌着,与骤然落下的雨混合到了一起。   雨打着院子里的蔷薇,花瓣片片残落。   许盈虚视着窗外的雨。   “你喜欢雨,因为你觉得下雨能让你感到安宁。”   回忆里,男人搂着她在窗边看雨,用温柔低沉的语调对她这样说。   胃里翻涌,时隔数年,她再次产生了熟悉的恶心感,就像当年她目睹他和沈蔓绿在教室里接吻一样的恶心。   她冲到卫生间,干呕了几下。   “你怎么了?”许母问道。   “胃里有点不舒服。”   “胃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要紧。”   许盈漱口,拍了拍胸脯。   喝了些水后感觉好了些。   她把窗子关上,窗帘也严丝合缝地拉上,隔绝了外面淅淅沥沥的雨。   后面几天许盈仍然时不时地想吐,她尽量不去想周衍,可即便不去想他,呕吐的欲望却未曾冲淡。   许母担心道:“这都好几天了,去医院检查检查吧。”   “没事。”许盈知道这是心理上的问题,不是生理上的问题,医生没法治。只能靠自己心理控制。   这一次比十多年前的症状要重一些。   十多年前她至少不见他的时候能控制症状,而现在她不见他也无法控制这症状。   她吃下一颗薄荷糖,薄荷糖的清凉压下胃里翻涌的恶心。   后面到了薄荷糖都没有用的时候,她终于还是去了医院。   和医生说完症状后,医生迟疑道:“你月经推迟没有?”   许盈怔了怔,猛然意识到,她这个月的月经好像还没来。   “推迟了。”她说。   医生:“你可能怀孕了。”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让许盈立刻动弹不得,她耳边直嗡嗡作响。   “去检查检查。”医生把单子给她。   她机械地接过单子,机器人一般僵硬地去往妇科。   检查结果出来,她的确怀孕了。   怀孕五周半。   算上日期,刚好是她得知自己是替身的真相的前两天。   上天似乎给她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   从前她极度渴求能怀上孩子,却怎么也怀不上,如今她和他决裂了,却又怀上了孩子。   她摸着还未凸起的肚子,这里孕育着一个孩子。   一个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   脑海里猝然闪过周衍忽而冰凉冷漠,忽而狰狞暴怒的面孔。   许盈毫不犹豫,转身就打算去把孩子打掉。   路至半途,迎面走来一对母子。   小孩白白胖胖,肉乎乎的小手牵着他母亲。   盯着白白胖胖的小孩,许盈定住身体,恍若被点住了穴道。   她按住肚子,面前小孩的五官开始变化,逐渐变成了缩小版的周衍。   他唇角带着纯净童真的笑,歪着头,迷惑不解,“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   神经在被撕扯,许盈痛地紧紧按住了肚子。   她意识到,她终究狠不下心,她终究舍不得肚子里的孩子。   她捂嘴,哭声压抑。   走廊里,来来往往的孕妇见她边哭边往外走,有些了然于心,“嗐,多半又是男的播了种不负责!”   许盈去检查了孩子的状况。   医生说孩子目前状况良好,同时叮嘱她要注意身体。   因为她身体受过损失,很难怀孕,如果这次孩子一不小心掉了,那么她再也不能怀上孩子。   闻言,许盈先是精神紧绷了一下,忙不迭轻轻地抚摸肚子,随后像是松了口气,肩膀放松下来。   她告诉自己,她不是舍不得这个孩子,是因为要是她把这孩子打掉了,她就再也不能怀上孩子了。   所以,她不能把孩子打掉。   一次又一次地在心里给自己这般强调了之后,许盈小心翼翼地扶着肚子出了医院。   “去哪儿了?”回到家,许母问她。   许盈斟酌着,“妈,我怀孕了。”   “哐当!”许母手里的杯子落地。   “你怀孕了?谁的?”许母顿了顿,“周衍的?”   “对,是他的。”   “打掉!赶紧打掉!”   “妈,这孩子我不能打掉。”   许母满含愠怒,恨铁不成钢似的,“他那样伤害你,你还想给他生孩子!”   “不是,妈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想给他生孩子,是医生说,我要是把孩子打了,以后就再也不能怀孕了。”   这话让许母僵住了,“怎么会这样……”   “我会把孩子生下来,不会让他知道,这孩子只是我一个人的。”   “把孩子生下来,你以后还怎么嫁人?”   “我这样的年龄,这样的身体,还怎么嫁人?我也不想也不再需要再嫁人。”   “可是——”   许盈握住她的手,“妈,我不想再嫁给任何男人,我有你们,有孩子,就够了。”   “我闺女这是做了什么孽啊。”许母搂住许盈,泪流不止。   许盈用刘玲玲的身份在网上接了翻译活。   她精通英法德三语,曾经拿过翻译类比赛大奖。   之前在网上找兼职的时候用的自己的身份,因为周衍,就算只是一个兼职翻译,也没人用她。   现在她拿了刘玲玲的身份来兼职,通过试译之后很快接到了小语种翻译活。   许父许母依旧找不到工作。这在许盈的意料之中。   周奶奶根本就劝不动周衍。   再者,对周奶奶来说,周衍是她亲孙子,自己只是一个外人,周奶奶犯不着惹自己孙子不高兴。   许盈现在没办法,只能暂且走一步算一步。   把翻译好的文稿发给雇主后,许盈立刻关掉电脑。   电脑辐射严重,不能长时间对着电脑。   她轻轻地抚摸还未显怀的肚子,眉目间尽是柔情。   许母端了水果进屋,瞧见许盈弯着唇角抚摸肚子,屋子里的暖光氤氲着她眉眼间的温柔。   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许母心中一片酸胀。   自从怀了孕,女儿的心情比之前好了很多。   之前她老是时不时地发呆,或者默默流泪,被她发现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得她心疼又无奈。   自从怀了孕,女儿不再同之前那样了,她的情绪稳定了许多,也不发呆也不偷偷难过流泪了。   她全部都注意力放到了肚子里的孩子身上。   许母一时有些矛盾。   事实上,她不大愿意接受女儿肚子里的孩子,纵然这是女儿唯一可能有的孩子。   但如果孩子能让女儿的心情好起来,自己也就更愿意接受这外孙了。   不动声色地叹了叹息,许母把水果放到许盈面前,“工作完了?来吃点水果。”   许盈抬头,唇边的愉悦蔓延至眼中,“好。”   这天,许盈出门去找刘玲玲,走到半道,突然一辆车拦住她。   车门打开,两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下车。   “你们干什么!”许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们架上了车。   她奋力挣扎着,猝地发现坐在车厢里的周衍。   她愣了愣,“你干什么!”   周衍:“你怀孕了?”   许盈心脏急速收缩,她保持着表面的镇定,“谁说我怀孕了?”   他直接甩给她一份化验单,“孕期六周,我的孩子。”   用力捏紧化验单,许盈说:“是你的孩子,那又怎样?”   “除了绿绿,没有人能为我生孩子。”他抬睫,浓密黑长的睫毛在眼底留下薄薄的黑影,在冷白的皮肤映衬下,透出森森的凉意。   许盈声线变得尖利,“你以为我想给你生孩子?”   “那就把孩子打掉。”   她立刻捂住了自己的肚子,“不。”   周衍眸光浓得溢出墨汁来,“由不得你。”   “你不能这么做!”   “我刚才说了,你没资格生我的孩子。”   “我不是要生你的孩子,如果把孩子打了,我就再也不能怀上孩子了!”许盈护着肚子的同时往后退着,生怕他要对孩子不利。   他不为所动,命令司机,“开车,去医院。”   “周衍,你不能这么做!”许盈慌乱害怕,扒着车门要下车。   却被西装男牢牢控制住,她的她极力挣扎尖叫。   她的挣扎无异于蚍蜉撼树,明白挣扎无用,她开始放软态度,“周衍,我求求你,求求你好吗?不要打掉孩子,医生说过,要是孩子打掉了,我以后再也不能怀上孩子了。”   周衍无动于衷,仍是那句话,“只有绿绿才能生我的孩子。”   许盈五内俱焚,哀求他,“求求你,你能不能就当这孩子不是你的,你和它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能。”   冷漠无情的两个字劈到许盈头顶,近乎要将她的脑颅劈成两半,她明白了。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改变主意。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除了沈蔓绿以外的人生下他的孩子。   即便她放下尊严如此求他。   她开始再次挣扎,用尽平生力气,口中尖叫咒骂。   一块帕子将她的尖叫捂住。   渐渐地,她失去了意识。   许盈醒来时,下腹部一阵痉挛,小腹坠痛让她全身绷紧。   她捂着小腹,神识逐渐恢复清明。   发现自己似乎是在病房里,她的瞳孔剧烈震荡,立马低头看自己的肚子。   小腹平坦,与之前没什么区别,但有轻微的疼痛。   她心跳加速,抚摸着肚子,旁边传来一道声音,“已经打掉了。”   周衍逆光站着,全身笼罩在阴影里,表情模糊不辨。   孩子已经没了。   脑子里嗡地一声,脊骨仿若被抽去,许盈软倒在床。   床单在掌下不断收缩,忍着腹痛,她竭尽全力冲到他面前。   “啪!”她用平生所有的力气打了他一巴掌。   指印在他苍白的颊边慢慢浮现。   下一秒,呼呼作响的一耳光甩到了她脸上。   她的身子被打偏,重重地摔了地上。 第17章   许盈撑着冰凉的地板,布满血丝的眸子泪流不止,薄如纸的胸脯不住的起伏,“你杀了我唯一的孩子。”她以后再也不能做母亲。   周衍用帕子擦了擦扇过她耳光的手,颊边的红指印衬得他的神情更加森然,“你烧了绿绿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那是你活该!你对我做了那样的事,你活该!”   话音落地,她面前陡然沉下黑影。   他像一只兽一样粗暴地将她按到地上,指尖几乎要插进她的肩骨里,“我对你做的那些事,你可以冲着我来,为什么要动她的东西!”   他的平静被打破,歇斯底里,“你为什么要动她的东西!”   “我说了,是你活该!”她肩膀剧痛。   肩胛骨快要被他捏碎之际,一个护士走了进来,“你们……”   歇斯底里陷入疯狂之中的周衍瞬间恢复冷静。   他没有理会护士,微凉的指腹轻蔑地掐住许盈的下巴,“那么现在,也是你活该。”   活该以后再也不能怀上孩子。   语毕,他松开她,毫不留情地转身而去。   许盈瘫倒着,一时间顾不上恨,只是万念俱灰。   护士:“你没事吧。”   许盈仿若没听见,死了一般。   许母在厨房做饭,听到门铃响,她忙不迭去开门。   见许盈面色苍白憔悴,似乎微风一吹就会倒,许母立即扶住她,“怎么回事?早上出去不是还好好的?”   许盈被搀扶到沙发里坐下,依然一语不发,哑了似的。   “盈盈,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你说话啊。”   “盈盈!”   许盈缓缓地看向她,气若游丝,“妈,孩子……”   “孩子怎么了?”   “孩子没了。”   许母一惊,“孩子没了?孩子为什么没了?”   许盈痛苦地捂住小腹,只一味道:“孩子没了……”   “盈盈你告诉我,孩子怎么没有的?”许母焦急道。   “是他……”许盈唇瓣抖动。   “谁?”   “是他……”许盈喉咙里似塞了棉絮,“是它自己不小心没的。”   说完,她痛哭出声,仿佛要把心脏呕出来。   消化了许盈的话,许母满面悲痛,“不要紧,没了就没了,没了就没了啊。”   许父在一旁说:“没了也好,咱闺女不给那畜牲生孩子!”   闻言,许母帮腔,“你爸说的对,咱不给他生孩子,没了倒好。”   等她话说完,发觉怀里没了动静。   她低头一看,许盈已然晕了过去。   “盈盈!”   ……   四周都是朦胧模糊的云雾。   不远处站了一个小孩。   云雾遮挡,她无法看清小孩的样貌。   许盈伸手,拨开眼前的云雾。却如何也拨不开。   这时候,小孩突然往前奔跑,朝她相反的方向跑去。   一阵心慌和焦灼涌上来,许盈忙不迭去追他。   然而怎么也追不上。   慌乱之中,她一脚踩空,跌倒地面。   等她仰头时,小孩竟站在了她面前。   没有了云雾的遮挡,小孩的样貌清清楚楚地映入视野。   许盈蹲下来,想要碰他,却不敢碰他。   “你为什么哭?”小孩歪着圆圆的脑袋,眨巴着大眼睛。   “我……”许盈的声带像是被牵扯住,无法运作。   她用力拍脖子,脖子上经脉抖动,终于声带得以自由。   她痛苦地抽泣,“妈妈对不起你……”   小孩疑惑地又歪了歪头,“你不是我妈妈啊。”   “我……我是你妈妈。”   “不是的,”小孩指指后方,“我妈妈在那里呢。”   许盈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穿着蓝白校服的女生温柔纯净,如一朵盛开的芙蕖,她笑着朝小孩招手。   许盈脸瞬时变了色,她愣愣地盯着微笑着的女生。   十七八岁的沈蔓绿。   “她才是我的妈妈呢。”小孩清脆干净的童音唤醒许盈的神识。   “妈妈!”他像一只蝴蝶,穿过层层云雾,扑向沈蔓绿。   清脆悦耳的笑声像铃铛撞击着许盈的耳膜。   沈蔓绿接住他,“慢点,宝贝。”   “爸爸呢?”小孩问她。   “爸爸在这儿呢。”一身黑色西装的周衍从薄雾里走出来,他轻声细语道。   小孩一手牵住沈蔓绿,一手牵出周衍,白胖的脸笑得像一多太阳花。   而周衍和沈蔓绿互相对望,眼角眉梢都是浓稠得化不开的情意。   这一幕刺得许盈肝胆俱裂。   耳边仿佛有人在说:“除了绿绿,没有人能为我生孩子。”   “只有绿绿才能生我的孩子。”   “你没有资格生我的孩子。”   然后是另一道童声,“你不是我妈妈啊。”   “那才是我妈妈呢。”   灵魂和□□在分裂,许盈疼地跪了下来,周围的白雾仿若变成实质的沙粒,一颗一颗钻进她的呼吸道。   堵住了她的呼吸道。   许盈在被沙粒堵住呼吸的窒息中醒来。   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快要爆炸的肺部吸进空气。   梦中窒息的疼痛还残留在痛觉神经里。她缓了许久才缓过来。   她环顾房间。   没有白雾。   是梦。   她虚脱般地倒在床上。   许母闻声进来,“醒了?感觉好些了没?”   “嗯。”   “我给你熬了鸡汤,你才流——”说到这里,许母止了声,“我去给你端鸡汤过来。”   很快许母端了汤进屋。   许母一口一口地给她喂汤,她像只木偶,只张着嘴,机械地吞咽。   喝了几口,她又吐了出来。   她吐得什么也吐不出来,最后一口腥甜涌出喉头。   鲜红黏稠的血染红了被单。   许盈一病就病了半个月。   半个月后,许盈下了床。   半个月的时间让她形销骨立,宽松的衣服里面似乎罩着一把空气。   她一步一步来到厨房,盯向厨房里放着的菜刀。   她拿起菜刀,菜刀的重量让虚弱无力的她身形微晃。   她用两只手握住菜刀。   刀面映出她瘦得脱相的脸,像骨头架上挂了张人皮。   “盈盈!你干什么!”许母惊慌失色,快步跑过来。   突然的惊呼吓到了许盈,菜刀哐当滑落到地上,差点划伤她的脚背。   许母急急忙忙把菜刀收起来,“盈盈,这是要干什么!”   许盈吸了下气,“我只是想削苹果皮,没找到水果刀。”   原来是这样。   许母重重地松了口气。她扶住许盈,“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吃苹果妈给你削。”   将许盈送回房间后,许母心有余悸地对许父说:“刚才吓死我了,我一进厨房就见盈盈拿着把菜刀,我还以为她想不开,要——”说到这里,许母噤声。   许父神色凝重,“水果刀明明就放在果盘旁边,怎么会找不到?”   一语惊醒梦中人,许母瞪圆了双目,“难道她真的是想不开!”   许父神色更凝重了,“以后多注意着吧。”   这边厢,重新躺到床上的许盈一动不动地凝望天花板,盖在被子底下的双手无法控制地发抖。   到了晚上,许盈仿若没了意识,无知无觉地下床,再次去往厨房。   还没到厨房,却听到厨房里有人在说话。   许母:“不然先把房子卖了,撑过这段时间再说。”   许父:“家里没进项,盈盈又这样半死不活的,事到如今也没其他办法,只能卖房子了。”   许母:“别噎着了,喝点汤。”   许父:“这鸡汤是给盈盈喝的,我喝了她喝什么?”   听到这里,许盈视线往厨房里送。   厨房里,许父许母围着灶台在吃东西,一人手里拿着一个馒头,面前放着一盘咸菜。   倏然,许父许母发现了她,他们第一时间把馒头和咸菜藏了起来。   许母出声:“盈盈?”   许盈滞了良久,猛然间,仿若从一个长久的梦里醒了过来。   她空茫无神采的眼里终于恢复了生气。   “你们吃这样的东西多久了?”许盈问。   “什么这样的东西,不就是馒头,我和你爸最近比较喜欢吃馒头。”   许盈看着明显瘦下去的父母,心里钻心地难受。   她上前,把那锅鸡汤打开,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肉,“吃吧。”   “这是给你炖的,我们不爱吃。”许父说。   “吃吧。”   “这是给——”   “爸,妈,我已经好了,不用再吃这些,你们吃。”   他们俩还是不动作。   热意化作泪水猝然从颊边淌下,许盈哽咽,“求你们了,吃吧。”   见她哭了,许父许母才急道:“吃,我们吃。”   亲眼看着他们俩吃完,许盈回到房间。   她打开电脑,电脑屏幕发出的光映在她身上,将她周身死气沉沉的气息碾成了粉末。 第18章   许盈联系了刘玲玲。   刘玲玲才加班回来,接到电话,“盈盈?”   “是我。”   “打电话干什么?”刘玲玲瘫进沙发里,“对了,你最近怎么样?”   这段时间刘玲玲忙着加班,和她没怎么联系。   “还行。”   “找到工作没?”   “还没有。”   刘玲玲叹气。许盈之前跟她说,因为她“死而复生”,许多公司都不愿意要她,所以她没办法就借了自己的身份去网上兼职。   到了现在,竟然还没有公司要她。   曾经那么优秀的人居然因为一场误会性的死而复生而找不到工作。   刘玲玲又叹气,“那你怎么办?”   许盈:“走一步算一步,玲玲,我想跟你借点钱。”   刘玲玲没有犹豫,什么也没问,只说:“多少?”   和刘玲玲借了一笔钱,许盈把钱交给了许父许母。   许父许母见她已经振作起来,不似之前那般消沉,欣慰不已。   许盈兼职的同时也在继续找工作,她不信周衍还能让全国的公司都不敢用她。   早晨的空气稀薄,许盈戴上口罩去菜市场买菜。   还没到菜市场,她后脑勺被什么敲中,剧痛从后脑勺传来,她视线一黑,昏死过去。   ……   “不会弄错了吧?怎么跟照片上不太像啊!瘦得跟骷髅一样,还死白死白的,怪渗人的,你确定她是zs集团的老板娘?沈蔓绿?”   “没错,就是她,应该没搞错。”   “什么叫应该没搞错?”   “我是说绝对没搞错。”   平静的海面上,三个男人俯视着捆在船上的女人,拿着照片左右与她作对比。   “没错,就是她,只不过瘦了很多。放心,错不了。”其中一个寸头信誓旦旦道。   突然,一直昏迷的女人出声,“你们抓错人了,我不是zs集团的老板娘,我不是沈蔓绿。”   寸头说:“你唬咱们呢。”   许盈强抑住害怕,“没有,我真不是沈蔓绿,我叫许盈。”   三人狐疑地打量她。   许盈急速瞄了下寸头手里的照片,说:“你看,我比她瘦很多,而且我要是沈蔓绿,一个大集团的老板娘,我会穿这样廉价的衣服?我应该会穿照片里那样的名牌啊。”   听到这话,三人看了看她的衣服,又看了看照片。   许盈乘胜追击,“还有,我是去菜市场买菜的,还拿着菜篮子呢,ZS集团的老板娘会拿着菜篮子去菜市场买菜吗?”   寸头想起他们敲晕她的时候,她的确挎了个菜篮子。   “操,真弄错了?”寸头一口唾沫没啐出来,差点噎到了自己。   其他两人也不禁懊恼,“他妈的,不是沈蔓绿,咱们怎么向周衍索钱?”   原来他们绑架她是为了向周衍索钱。许盈说:“只是有点像而已,我不是她,你们弄错人了,放了我吧。”   寸头冷哼,“放了你,你去报警?”   “我不会报警,当然不会!大哥,你放了我吧,我发誓,我绝对不会报警。”   “只有死人才会守口如瓶。”寸头说。   许盈心头一震,极度的恐惧爬满背脊。   “不能留下她!”寸头阴狠道。   “我是沈蔓绿!刚才我骗你们的!”许盈赶忙道。   “他妈的,逗咱们好玩儿是吧?”寸头给了她一巴掌,“说,你到底是不是沈蔓绿!”   火辣辣的疼痛让许盈左颊发麻,“我是,我刚才为了活命,所以才骗你们的,不信你们给周衍打电话!”   寸头拿起手机。   铃声响了许久,电话被接通。   寸头说:“周老板,你老婆在我们手里,赶快给我们拿五千万过来,不然,我们可就撕票了。”   电话那头很安静。   安静到心脏急速跳动的许盈全身都在颤栗。   无论之前她有多恨周衍,此刻只希望他能救她。   如果他能救她,他之前对她做的那些伤害,她都可以原谅。   只要他现在能救她。   “喂?周老板?”寸头不耐烦。   终于,周衍开口了。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哦,那就撕票吧。”   话音落下,通话被掐断。   寸头懵了,许盈绝望了。   许盈以为周衍打掉她的孩子的时候,是她此生最痛最绝望的时刻,此生再也没有比打掉她的孩子更让她更痛更绝望的事。   她没想到,现在的她才是最绝望最痛苦的时刻。   仿佛有一根针管插|进了她的身体里,有什么还固执地残留着的东西一点一点地被针管吸了出去。   针尖在血肉里绞动,将那东西吸出去的同时将她的血肉绞得稀巴烂。   她疼得撕心裂肺,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泪腺宛如干涸了一般。   被挂了电话,寸头骂了句脏话,踹了许盈一脚,“你不是说你是沈蔓绿?他为什么不救你!”   许盈被踹了一脚,她趴到了地上,感受不到被踹的疼痛,只感受到心脏撕心裂肺的疼。   她像一具没了人气的尸体,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寸头说:“赶紧的,把人扔海里去。”   那两个人说:“别啊,就算要把人扔海里,也得先让咱哥几个爽一爽再说。”   说着那两人就开始抽皮带。   如死尸一样的许盈忽然抬睫,“只要你们不怕染上病。”   那两人一愣,“什么病?”   “艾滋病,”许盈,“我的确是沈蔓绿,但你们知道周衍为什么不救我吗?因为我和他已经离婚了。知道我为什么和他离婚吗?因为我染上了艾滋。”   “你又唬咱们呢?”   “我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瘦,还不明白吗?”   那两人见她瘦得如羽翼,面容还死白死白的,的确有骨子久病的症状,一时也有些犹豫。   “算了,随便你们,只要你们不怕,就来吧,反正我也要死了,有你们可以陪着我一起死也不错。”许盈忽然一笑,笑容诡异渗人。   那两人退缩了。   其中一人道:“老子就还不信了!”   忽然另一人拉住他,“万一真有呢!你还要不要命了!少上一个女人又不会死!”   这时寸头吼道:“算了算了,别拿自己这条命给赔进去了,快点,赶紧的,把她扔海里去!”   许盈被推了下去。   往下降落的时候,海风如刀片刮着她的脸颊。   海水从四面八方灌进她的身体,蔓延到她头顶。   海水冲入鼻腔,辛辣的窒息伴随着渐渐稀薄的空气越来越多强烈。   喉咙灼痛,肺部燃烧,被绳索捆绑着的身体在冰冷的液体里慢慢僵硬。   濒临死亡之前,许盈的脑海里无闪过数张脸,最终定格在周衍的脸上。   她从未如此爱过一个人。   也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   年少初情,青涩浅淡,以为是阳光下的泡沫,易碎易散,却在长达十多年的时光里变成一种执着,在不经意间越发深刻。   这十多年的爱,像核桃,看似脆弱却极其顽固,撬开它总要头破血流。   头破血流,鲜血淋漓,壳子里的爱一点一点被践踏,碾碎,直至灰飞烟灭。   到了此刻,空荡荡的壳子里剩下的只有极致的恨。   这恨,如淹没她的海水,将她撕扯得四分五裂。   许盈闭上了眼。 第19章   咸湿的风吹进衣服里,寒意侵入皮肤,钻进骨头缝隙,冰凉透骨,直抵神识。   知觉在冰冷潮湿的风里一点一点被唤醒,身体沉重地如同铅块。   许盈竭力睁开眼睛。   骤然的光亮将她眼球刺得生疼,像数百颗钢针飞进眼眶,她立刻闭目。   双手捂在眼皮上,缓了许久,她从指缝里再次睁眼。   阴沉沉的天,咸凉的风,一望无际的海。   目光触及翻滚着浪花的海面,许盈喉头一痛。   失去意识前的窒息灼痛再次席卷而来。   呛人的海水如硫酸在呼吸道里灼烧。   她粗重地喘息,捂住口鼻,不让海水灌进来,扯着喉咙,想要把灼烧的海水吐出来。   窒息的痛苦中,她猛地一滞。   没有水。   口鼻喉咙里没有水。   身体周围也没有水。   放下手,她迟钝地看前方。   身下是半湿的沙粒,半只脚浸在涤荡的海水里。   “哗啦!”   被海水淹没的恐惧袭来,她急速抽出泡在水里的半只脚,远离着海水往后爬。   直到掌心被沙粒刺痛,她回过魂。她低首望着手里的沙石,继而环顾四处。   渐渐地,她彻底清醒。   没有沉入海底,身上捆绑着的绳索消失不见,还倒在沙滩上。   许盈怔忪,旋即垂下长睫。   她大约是死了。   两眼无神地虚视着前方,她缓缓平躺到地面。   天空乌云密布,如同裹了厚重的旧棉衣,沉重绵密,无法透气。   许盈凝望天空,眼里映着天光,像没有生命的玻璃碎片在反光。   海水翻滚出凉气,凉气长了脚,一寸一寸爬上她的身体。   她一动不动,直到厚棉布裂开一条缝隙,冰凉的雨滴从缝隙里渗漏下来。   雨从天际降落,淅淅沥沥打到她身上。   透明的液体将她的眼皮打落下来,她闭目,然后再睁开。   眼眶被雨水浸润得酸疼,她眉梢动了动。   人死了,也会感受到疼痛?   她有些疑惑,紧接着,一把伞横空出现在头顶。   雨水被白色透明的伞遮挡住,发出哔啵声响。   许盈一怔,偏过脑袋。   身前站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留着板寸,牙齿很白,“你还好吗?”   许盈惊疑,“你看得见我?”   “我为什么看不见你?”   少年俯身,拉她起来。   胳膊被他捏住,实质的温热从他碰触的皮肤那里传来,许盈又是一惊。   不仅能看见她,还能碰到她?   呆滞惊讶的空隙,她被少年拉了起来。   等她站好,少年说:“你是身体不舒服吗?”他老远就看到她躺在地上,以为她晕倒了,结果走近又发现她并没有晕倒,只是躺在那里动也不动地淋雨。   许盈不吭一声地与他对视着,猝然瞪大双目,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她按住心口,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但又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迅速抓住少年的手,将他的手按到自己心口。   “哎你干什么!”手猝不及防被按到她身上,少年惊呼。   他的手严严实实地按在她胸口,掌下一片温软,他瞠目结舌,“你……你……”   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豪放”的女人,一时间忘记反应。   “我的心在跳吗?”她直直地定视他,被雨水打湿的眉目清晰昳丽。   “啪嗒。”伞从少年手中滑落。   隔着朦胧的雨幕,她再次问他,“我的心有没有在跳动?”   她急切地望着他,湿润的额发贴在光洁白皙的皮肤上,如蝶翼的长睫沾着晶莹的水珠。   少年喉结动了动,“有……”   “真的吗?”   “真的。”   灿烂的光芒从她黑漆漆的眸子里迸发出来,她放开他,呓语着,“居然没死……”   他没听清,“什么?”   她陡然抬眉,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没什么,谢谢你。”   说完她又问:“这里是哪里?”   “清河。”   她颔首,说了谢谢后转身就走。   “哎——”少年叫住她。   “嗯?”   “你就这么走了?”   许盈张了张口,“刚才谢谢你。”   少年还在等她说什么,可是见她又准备转身,他急了,“你撩完就走吗?”   许盈懵了半秒,“我没撩你。”   “你都那样了,还不算撩?”   “我都哪样了?”   少年把手按到胸口,“你让我摸你胸!你撩我!”   许盈明白了。她懊恼了一下,“不是,我刚才不是撩你,我只是……反正不是撩你,你误会了。”   少年抱臂,“哼。”   许盈头大,“我给你道个歉?”   “道歉就不用了,既然你撩我,肯定就是喜欢我喽,我现在也没女朋友,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你吧。”   说着他扬了扬“高傲”的头颅。   许盈听他这话,又见他这副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笑了笑,“小孩,我比你大很多。”   “骗鬼呢,明明就差不多大好吧。”   许盈不欲和他多纠缠。   “喂,你别走啊,你是这里的人吗?你在哪里上学?”少年追上来。   “我三十多了,早就大学毕业很多年了。”她说。   少年震惊,不可置信道:“三十多了?不可能,怎么可能,你看起来明明就跟我差不多大……”   许盈寻思着,少年大概是眼神有问题,她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可能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   三十多岁的人,保养得再好也比不上十几岁的少年人的。   少年又哼道:“你也不用这么骗我,我又不瞎。”   许盈突地靠近他,用力抬眉,“抬头纹看见没?小孩儿,我真的三十多了。”   “哪里有抬头纹。”   许盈确定,少年不是眼神有问题,是真的眼瞎,“或许你应该去检查一下视力状况。”   少年炸毛,“我视力没问题,”他拿出手机,点开摄像头,“你能找出一根抬头纹我跟你姓!”   调成自拍模式的手机怼到许盈脸上。   视线撞到镜头里的脸,许盈脑中轰然一响。   镜头里,少女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   那是一张年轻稚嫩的脸。   一张自己十七八岁时的脸。   许盈满眼不可思议,她捧住手机,反复看镜头里的自己。   指尖颤抖着,她的脑海里掀起惊涛骇浪。   她原以为她没死。虽然并不清楚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可能是大海将她冲到了这里来。   但细想根本这种可能根本就不可能。   她被绑着,明明就沉入了海中,怎么可能被冲到沙滩上还活着。而且绳子也不翼而飞。   她注视着镜头里那张年轻的面孔,心中划过一个猜测。   她已经死了,但是她……重生了?   “现在是几几年?”她急急问道。   少年呃了一声,“2020年啊。”   2020年?许盈一顿。   没有回到过去?   她思绪再次混乱起来。   没有回到过去,也就是说她没有重生。那她的脸怎么回事?   忽然间,她脑中又闪过一个猜测。   难道,她没有回到过去,只是重生到了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身上?   思及此,她立刻掀起衣服下摆。   少年见她毫无预兆地掀开衣服,露出白皙纤细的腰肢,一瞬间眼睛瞪得像铜铃。   还说没撩他!现在又又又在撩他了!还用这么豪放的方式!   “咳咳咳!”少年咳嗽几下。   许盈被他的声音唤醒。   她摸了下左胸下面一条细细的疤痕,然后放下衣服,随之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   她确定了一件事情。   这是她自己的身体。   左胸下面的疤痕是她小时候不小心留下的,失忆那段时间周衍让医生把这疤痕消除掉了,而身上的衣服是她坠海前穿的衣服。   她死了,却又活了。   身体回到了十七八岁的时候,脸变了回来。   这是一种奇怪的“重生”。   惊涛骇浪归于平静,混乱的思绪理清,许盈再次望向镜头里的自己。   指腹触摸着镜头里的脸,她深呼吸。   这是自己的脸,不是沈蔓绿的脸。   她不用再面对那张让她难受的脸,也不需要再去把脸整回来。   眼尾泛出些许热意,她定定地凝视着手机。   “你怎么哭了。”少年诧异。   她噙着泪,黑漆漆的瞳孔里却潋滟出无法遏制的笑意,“我很高兴。”   话音落下,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点到了手机桌面。   桌面日期显示的时间是她坠海的日期,时间点是早上七点。   她出去买菜的时间点。   把手机还给少年,她大步流星地离开。   “喂,你别走啊!”   少年又追上来,“你还没说你在哪儿上学呢。”   唯恐他纠缠到底不罢休,许盈扔下一个“清河中学”的名字,快速消失。   清河中学?少年双目明亮。他也在清河中学。   只是为什么从未见过她?   他薅了一把头发。   许盈走了一段路,身后又传来少年的呼唤,“等等!等等!”   她有点不耐,才回过身,手里就多了一把伞。   “伞你拿去。”他气喘吁吁。   还得还给他。她嫌麻烦,“谢谢,不用了。”   像是提前猜到她会拒绝,少年一溜烟儿跑远了。   “我把伞放这里了。”她高声喊道。   将伞放到地上,随即继续在雨幕里穿行。   十七八岁的年轻身体,没有经过车祸重挫的身体,一场雨伤不了她。   雨水淋过她的皮肤,她在清凉的潮意里愈发兴奋,每一条神经都在雀跃。   沙滩上留下长串脚印,不一会儿便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   许母打开门,一个湿漉漉的身影猛然扑到怀里,紧接着她听到一声呜咽,“妈!”   “你出去的时候不是带了伞吗?怎么淋成这个样子!”许母把怀里的人拉进屋子里。   目光对上许盈的面孔时,许母目瞪口呆,“你……这……”   许母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她似乎看到十多年前少女时期的女儿。狠狠地擦擦眼角,她确定自己没没眼花。   “盈盈?你这是怎么回事?”许母颤声道。   许盈紧紧地拽着许母的衣服,“我不知道,我去买菜,摔了一跤就变成这样了。”   许母呆立着,“摔了一跤就变年轻了?脸也变回去了?”   “对。”   用了好半天许母才消化完这件离奇荒诞的事情,她摸着许盈的脸,喜极而泣,“好,好,变年轻了,脸也变回去了。”   劫后余生的许盈抱紧她。   许母哭了片刻,忙说:“快去把衣服换了,你这身体可淋不得雨!”   用拇指擦掉许母颊边的泪,许盈说:“妈,不用担心,我的身体也变年轻了。”   “什么?”   “我的身体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很健康,体质很好。”   “你说真的?”   “真的。”   许母又不禁垂泪,“太好了,太好了。”   入夜,许盈梦见自己全身被绳索捆绑着,无法在海水里挣扎,只能任由辛辣的水抢进口鼻,只能任由自己沉入海底。   她在窒息的灼痛中梦醒。   抓着床单,她剧烈喘气,额间汗珠直淌。   室内一片黑暗,像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一点一点将她的血肉吞噬。   尖牙利齿将她撕咬得四分五裂,咀嚼得支离破碎。   许盈抱住身体,忽而抬首,神情在黑暗的室内幽深不辨。   次日雨还在下,许母带着许盈去山上的寺庙烧香。   香炉里的妙香升着袅袅白烟,如云雾般在佛像前漂浮。   佛像下面,许母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   女儿突然变年轻了十多岁,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实在是太荒诞离奇。许母内心惶恐不安,特地来上香,惟愿佛祖保佑女儿此后平安顺遂。   她双手合十,虔诚祈愿。   许母旁侧,许盈跪坐着,神色淡淡,像无涟漪的湖面。   她不信佛,是许母硬拉她来的。   许母说,她遇到这样离奇的事,大概是佛祖开眼,因她太苦,所以施予怜悯。   她死而复生是佛祖的怜悯?   是吗?   她仰视佛像,忽然心口钝痛。她捂住心口,感受到急速跳动的心脏似乎在激烈地反抗着什么。   她凝了下眉,看了看佛像,又看了看自己的心口。   她重新望向佛像。   佛说人应一心向善,不可行恶。   她大概不能一心向善了。   惟愿她的恶行全部报应在自己身上,不牵连父母。   她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磕完头,她直起上半身,发红的额间像染了血,像浴血重生的红莲。   “你磕头磕这么重干什么?”许母蹙眉。   许盈眉目像晕了日光,“虔诚一些。”   许母看着她发光的眉眼,似乎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却又抓不住丁点苗头,她收起思绪,说:“那也不能把脑袋都给磕伤了。”   许盈淡淡摇头。   从寺庙回到家没多久,有人按响了门铃。   门外站着的人呆若木鸡地瞪着门内的许盈,“你……盈盈?”   许盈把下巴都惊掉了的刘玲玲拽进屋。   刘玲玲手里提着的袋子掉落到地上,她上下左右逡巡许盈,然后捂嘴,“我天,我这是穿越到以前了?”   面前的许盈明显是记忆里她刚减下肥来的模样,虽然十多年过去了,刘玲玲却记忆尤深。   许盈把她推进卧室里,说:“没有,你没有穿越,现在是2020年。”   “那你怎么,难道是你穿越到未来了?”刘玲玲的嘴巴张成“O”形。   “也不是。”   “那你怎么变得这么年轻了?还有……你的脸……”   “我说我是整成这个样子的,你信吗?”   “哪个医生这么厉害,还能把你整得跟高中的时候差不多!你这皮肤状态,整出来的?”   许盈关窗,低低道:“玲玲,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的确没有整容,但是我变年轻了。”   “不是,这啥意思?”   “我就摔了一跤,就变成了十七八岁时候的样子。”   “啊?!”   “嘘,小声点。”   “我没听错吧,你摔了一跤,然后变年轻了?”   “对。”   好半晌,刘玲玲才回神。她抓住许盈的肩膀,仔细打量她,捏了捏她的脸,“这也太神奇了!”   “摔一跤就变年轻了……”刘玲玲摸下巴,“我觉得我也需要摔一跤。”   许盈牵扯了扯嘴角。   刘玲玲继续说:“一下子变成十几岁,天啊,这是什么天大的好事。你瞅瞅你这满脸的胶原蛋白,我哭了,我也想变年轻。”   刘玲玲也三十多了,年龄上来,再加上工作繁忙,自己再怎么保养都是一个中年女人了。她捏着许盈的面颊,羡慕不已,“为什么摔一跤就变年轻了?”   “我也不知道。”   刘玲玲睇着许盈满是胶原蛋白的秀丽面容,“我明白了。”   “嗯?”   “你这都三十多了,以前正青春的时候这么漂亮居然不去谈恋爱,估计老天觉得太可惜,所以故意让你变年轻,让你趁着年轻多去浪几圈,不然又浪费了这副好皮囊!”   许盈哭笑不得。   刘玲玲觉得自己很有道理,“老天提醒你该去浪一浪呢。我要是有你这长相,我天天换男友!”   “天天换男友?”   “我觉得你可以。你说你,浪费这么多年居然一个男朋友都不谈,真是!你是不是不喜欢男人?”   许盈失笑,“不是。”   “那你这么多年都不谈恋爱?”刘玲玲挠挠下巴,合理猜测,“你不会是一直喜欢着谁,心里有人,才不谈恋爱的吧。”   许盈脑海里浮现出少年苍白的面容,又浮现出男人冷漠的面容,随之尽数化为灰烬,直至再也不复存在。   她说:“没有。”旋即正色,“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变年轻的事,对外我只说是整容了。”   她是信刘玲玲,才告诉她实情。   “当然不会,我保证。”   许盈点头,又转了话锋,“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差点忘了正事,”刘玲玲喝了口水,“我来看看你,顺便跟你说一下工作的事情。你不是找不到工作吗?我这儿有一个工作你做不做?”   “什么工作?”   “就我们公司缺人,你来不来?我说了你的情况,主管说没问题。”   重要的不是她死而复生的情况,而是周衍。   但许盈决定试试,“好。”   同时她表情一暗,眼神变得深远起来。   送走了刘玲玲,许盈径直奔往一个地方。   院子里落了稀稀疏疏的花瓣,花瓣浸润在雨水里,像沾染在地面的血块。   鞋底避开花瓣,许盈进了院子。   在花架前喝茶的周奶奶一眼瞥见她,愣了愣,一时间没认出她来。   “奶奶。”许盈上前。   周奶奶终于认出她,“你的脸……”   “我把脸整回来了。”许盈说。   周奶奶收起惊异,“这样。”   许盈蹲到她身前,“奶奶,我怀孕了,你知道吗?”   茶杯落地,摔成碎片,周奶奶震颤,“怀孕了?是……是阿衍的吗?”   看来周奶奶对她先前怀孕的事并不知情。许盈垂睫,盖住眸中幽暗的光,“是啊,是他的。”   周奶奶又是激动又是惊喜,“真的怀孕了?”   “是的。”   周奶奶急急看向许盈的肚子,那里面孕育着她的重孙?她盼了这么久的重孙?   许盈递给她一张化验单。   化验单上写着孩子已经六周了。   捧着化验单,周奶奶仿若捧着一块易碎的珍宝。她哆嗦着,“你快起来坐着,别蹲着。”   许盈坐到旁边。   “我有重孙了,我有重孙了。”周奶奶握住许盈的手,欣喜若狂,面部每条沟壑里都填满了喜悦。   “但是——”许盈话音一转,“周衍并不想要这个孩子。”   “他不想要?”   “他说他只要沈蔓绿生的孩子,他要把孩子打掉。”   周奶奶立时沉了脸,“你别担心,我是不会让他把孩子打掉的。”   好不容易盼来的重孙,怎么能打掉。   “你放心,我会好好劝劝阿衍,孩子不会打掉的。”   “可是——”许盈摸着肚子,“孩子已经打掉了。”   仿佛晴天霹雳,周奶奶难以置信,“孩子打掉了?”   “孩子已经打掉了,被他亲打掉的,”许盈锁住她的眼睛,“我那么求他,求他不要打掉孩子,可他一点也不留情,逼着我打掉了孩子。”   闻言,周奶奶虚脱似的松开了许盈的手。   许盈捏紧周奶奶的胳膊,“医生说,我再也没法怀上孩子了,他打掉的孩子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以后再也不能做母亲。”   空欢喜一场,周奶奶霎时泪流满面,“作孽,作孽啊。”   “他把我整成沈蔓绿的样子,欺瞒我两年,设计让我家负债累累,让我们一家三口都找不到工作,还让我永远也不能再怀上孩子……”许盈眸中泛出红血丝,“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他这样对待?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什么错也没有,什么错也没有……”周奶奶扶住她。   “我们家已经被他逼的走投无路了。”   周奶奶语气急切,“我会让他收手。”   许盈抬睫,“奶奶,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这次一定,一定!”   “奶奶,我已经等不起了,你知道吗,我们现在甚至要借钱维持生活。”   “钱……”周奶奶急忙道,“要多少钱,奶奶给你们。”   “我不是想要钱,只是想拿回本来属于我们的钱。他设计让我们家赔了那么多钱,那些本来就是我们的。”   “你们赔了多少钱?”   许盈说了一个数字。   周奶奶连忙去拿了卡,把卡递给她,“这里的钱够了。”   接过卡,许盈含着泪,“奶奶,你让他放过我们吧。”   “好,好。”周奶奶满含愧疚。   把卡放进口袋里,许盈转身离去。   走出院子后,她脸上的痛苦哀伤顿时一扫而空。   面无表情地把颊边的泪珠抹掉,她拿出卡,勾了下嘴角,一脚踩在墙跟落下来的蔷薇上。   蔷薇花瓣被踩碎,拧出一片鲜红狼藉。   “这钱哪里来的?”许父愣愣地看着许盈递过来的卡。   “我的钱。”   “你的钱?你哪儿来这么多的钱?”   许盈斟酌几番,“我之前和周衍结婚,有婚后财产,但是我当时争着一口气没要,现在我把属于我的钱拿了回来。”   “你当时就该要!便宜他了!”提到周衍,许父又控制不住脾气了。   “所以我想明白了,我该要。有了这笔钱,欠的债能还清,你和妈也不用去找工作了。”   那些真相许父许母不需要知道,万一他们一气之下做出什么事情来,许盈无法预计也无法承受后果。   把卡放到许父手里,许盈莞尔。   周衍被周奶奶叫回了清河。   发现周奶奶脸上有泪痕,周衍问:“奶奶,你怎么了?”   “你把我的重孙打掉了。”   他低了低眼帘,“那不是你的重孙。”   “怎么不是!”   “只有绿绿的孩子才是您的重孙。”   “绿绿!绿绿!她都死了多少年了,她能给我生重孙吗!”   周衍抿紧了唇,“我只要她的孩子。”   “可她已经死了,你难道一辈子不要别的孩子了吗?”   “我只要她的孩子。”   他近乎偏执的固执让周奶奶火冒三丈又心痛无奈。   无力地锤打自己的胸口,她叹,“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你是要咱们老周家绝后啊。”   “到时候我会领养一个孩子。”周衍拍她背部,给她顺气。   周奶奶:“领养的孩子比得上亲生的吗?”   “一样的。”不是沈蔓绿的孩子,都是一样的。   “哪里一样?亲生的和不是亲生的能一样吗?你必须得生孩子!”   周衍沉默了很久,他跪坐到周奶奶跟前,额头抵着她的膝盖,嗓音沙哑,“奶奶,不要逼我。”   周奶奶心头一颤。接着听到他浑浊喑哑的话,“不要逼我……”   他又变回了从前脆弱不堪的少年,像小兽一样苦苦哀求。   周奶奶心软得一塌糊涂,她抱住他,“奶奶不逼你,不逼你。”   随之,周奶奶说:“我不逼你,你也别再逼许盈了,你放过她吧。”   “她又来找过你?”他抬起脖子。   “今天下午来的。”   周衍想起昨天那通电话,电话里的人说他绑架了他老婆,让他拿钱赎她。   而今天下去许盈又到这里来了一趟。   他眸光微动,“奶奶,我说过你别管这件事。”   “我不管这事,你要把她逼到什么地步?”   “她烧了绿绿的遗物。”   “是,她是烧了绿绿的遗物,可你做的事情难道还不够抵消她的罪过吗?”   “不能。”   周奶奶气息粗重,“她的遗物就有那么重要?”   没有什么比沈蔓绿的遗物更重要。那里面有他们的手信,礼物,还有他们不多的照片,等等等等,全部是他和她的记忆。   在她去世后,那些记忆一度成为他的精神支柱。   然而一把火将这些记忆里全部烧尽。   他怎能放过始作俑者。   他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我甚至……没有留住一张和她的合照。”周衍痛苦地哽咽。   周奶奶没了声,她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安抚性地唤他,“阿衍,阿衍。”   额头抵着周奶奶的膝盖,他渐渐平复情绪,随即起身,“我还有事,先回临川。”   “阿衍!”   高大颀长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门口。   周奶奶长长叹气。   屋子里的灯光映得她晦暗苍老。   “啪!”许盈开灯,灯光瞬间充盈整个房间。   她给之前的翻译收尾,接到了刘玲玲的电话。   “盈盈,那个工作的事……”   “怎么了?”   “之前不是说缺人吗,结果今天又说不缺人了,那职位被别人占了。”   预料之中。许盈没什么意外。她嗯了一声。   “抱歉啊盈盈。”   “没事,我再找其它的。”   挂断电话,许盈沉吟。   是周那奶奶还没说,还是已经说了但是周衍仍然不放过她?   指腹在鼠标上敲了几下,许盈半边身子沉浸在黑暗里。   再次来到周奶奶的院子,周奶奶歉疚不已,“孩子,我劝不动他,我……对不起,我会继续劝他的。”   许盈说:“我见不到他,能不能让他来这里见我一面。”   “行。”   “先不要说我在这里。”   周衍一进院子就看到了坐在花架下的少女。他微怔,直到少女凌锐的目光与他相撞。   他眯了下眼,“许盈?”   少女睨他,“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周奶奶诧异,“什么死不死的?”   许盈偏转过头,“奶奶还不知道呢,前天我被人绑架了,绑匪给周衍打电话让他拿钱赎我,可他直接就让人撕票呢。”   “有这回事?”周奶奶扬声问周衍。周衍没反驳。   “阿衍,你为什么不救她!”   周衍的语气冷漠到近乎残酷,“奶奶,她的命与我何干?”   “阿衍!”周奶奶声音尖利到破音,“你怎么能这样,不管怎样你该救她。”   周衍仍旧漠然。   许盈轻嗤,“的确,我的命的确与你无关,我死了你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去救我。”   尽管许盈面对他时已经心如止水,但一回忆起坠海前他的残忍无情,无法遏制的恨意就使她平静不下来。她竭力冷静,“你到底怎样才能放过我。”   “除非你能把绿绿的遗物还给我。”他的眉目轮廓略深,睫下两道阴影,映得线条森冷。   “也就是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我。”许盈没有生气,甚至轻声一笑,“连她的遗物都这么宝贝,你果然很爱她。”   “既然这么爱她,你找什么替身?都找了替身了,还表现得这么爱她,你虚不虚伪?我要是沈蔓绿,我得恶心死。”她吐字锋利,字字像刀。   紧接着,她又说:“知道沈蔓绿为什么会早死吗?因为你这样恶心的贱人配不上她,上天都看不过去了,才会早早地把她收了去。”   听到这话,周衍额头青筋暴起,“闭嘴!”   “我说你这样恶心的贱——”   “啪!”   周衍狠狠地抽了她一耳光。   耳中嗡嗡作响,许盈起了耳鸣,她毫不犹豫地扇了回去。   周衍处于暴怒之中,还要动作,周奶奶及时拦住他,“住手!”   “阿衍你给我冷静点!”周奶奶又气又急。周衍胸膛上下起伏,极力压抑着情绪。   用舌尖抵了下发疼的腮帮,许盈说:“这是你最后一次扇我耳光。”   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   周衍怒极,“滚,给我滚!”   许盈想,若不是周奶奶挡在他身前,他恐怕就不是空喊着让她滚了,而是直接动手让她滚。   她冷冷地睨他,“我今天来是要拿回三样东西。”   “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曾经给过你这三样东西,你这贱人不配。”   “我叫你滚。”周衍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你先把那三样东西还给我。”许盈走上前。   爬满花架的蔷薇花阴影覆盖到她颊侧,她说:“我的一百块钱,我的巧克力,还有上面写了字的便利贴,通通都还给我。”   怒意僵滞在嘴角,周衍:“……什么?”   “不记得了?”许盈自嘲似的一笑,“也是,你之前不是说从未认识过我吗,当然也不会记得这些东西。”   她的神情倏然锐利,一字一字道:“高二下学期,有一次交班费,我帮你交了一百块班费。你妈去世后,我在你的课桌里放了巧克力,巧克力上面放了便利贴,记起来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应该都没想到是这种重生吧PS:发红包哦^_^感谢在2020-09-01 18:55:42 ̄2020-09-01 21:4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玥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如同被雷劈中,周衍浑身怒意卡顿,他滞愣在原地,似乎被雷劈得没了知觉。   良久良久,他嘴唇机械地抖动,“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不仅记性不好,连耳朵也不好了吗?行,我再说一遍。高二下学期,我帮你交了一百块班费,你妈去世后,我在你的课桌里放了巧克力,巧克力上面放了便利贴。巧克力和便利贴你没说谢谢也就算了,毕竟我没落名字,你可能也不知道谁给你的,可那一百块钱呢,你明知道是我帮你垫付的,你不仅没还给我,连一声谢谢都没有。”   许盈每一个字都如重雷敲击着周衍的耳膜。   年少时,他从未对沈蔓绿提及过这些事,因为他知道她知道,再加上少年面薄,他也不愿提及。   把许盈当替身这两年,他也也从未对许盈说过这些事,她怎么了解得如此清楚。   除非她口中说的完全属实。   眩晕直逼灵台,天旋地转中,周衍喉咙干哑,“怎么可能是你。”   “怎么不可能是我?当初除了我还有谁会这么傻地去帮你?”   “班长没说是你。”   “班长?”许盈眉尖一蹙,仔细回忆当初,“我记得我当时急着去教室办公室交练习册,沈蔓绿刚好在我旁边,我就让沈蔓绿帮我把钱交给班长了,等等,你一直都不知道是我帮你垫付的班费?”   周衍什么话也听不到了,耳边唯剩一句话。   “我就让沈蔓绿帮我把钱交给班长了。”   他想起当时他走到班长面前,窘迫难堪地说起班费的事,班长却说他的班费已经交了。   班长说:“刚刚沈蔓绿交钱的时候说那是你的班费。”   假如是许盈让她帮忙交的……周衍呼吸急促起来。   对面许盈继续说:“原来你还真的不知道是我给你交的班费?难怪你不仅没还钱,还一句感谢都没有。可是当时被人帮你交了班费你都没有想过问清楚是谁帮你交的?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想弄清楚是谁帮你交的,你根本就不想还?”   周衍猝不及防地掀开眼帘,眸光如鹰隼。   不一定是许盈给她交的班费。   也许她知道沈蔓绿给他交了班费,毕竟班长也知道这件事,许盈可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这件事。   然而巧克力和便利贴又是怎么一回事?她又怎会知道?   便利贴上的字迹明明是沈蔓绿的字迹。   “当时你给我的是什么巧克力?”周衍问。   听到这话,许盈明白了。不仅不知道是她垫付的班费,连巧克力这件事情他都还以为她是在骗他?   她没有半刻停顿,不假思索,说出了巧克力的名字。   周衍蜷缩手指,吩咐一旁的佣人,“拿笔和纸来。”   佣人立即拿来了笔和纸。   周衍一把扣住许盈的手腕,“便利贴上写了什么,写下来。”   一把甩开他的桎梏,许盈冷哼一声,唰唰唰地写下一串字,然后扔给他。   周衍急速浏览纸页上的字。   和当年那张便利贴上写的内容毫无差别,甚至连标点符号都一模一样。   他紧紧捏着纸,倏尔像是找到了什么破绽,松了口气似的,“你撒谎,当年便利贴上的字迹和你的字迹不一样。”   许盈怔了一怔,她想起了什么,又扯过纸张,重新写了一遍。   粗暴地把纸扔给他,她说:“一样吗?”   纸面上方正的小楷让周衍脑中绷紧的弦轰然断成两半。   许盈说:“我以前写小楷,后来从小楷改成了隶书,现在还有疑问吗?”   掌下白纸皱成一团,周衍直直地望向许盈,声音像被车轮碾压过,破碎不成形,“班费,巧克力,便利贴,全都是你?”   “不是我还能是谁?”说到这里,许盈讽刺一笑,“你以前那个样子,苍白瘦弱得跟鬼一样,家里还有人得过艾滋病,谁愿意接触你?谁愿意帮你?除了我,谁愿意接触你?谁愿意帮你?”   周衍身形一颤,控制不住地后退半步,他好像遭受了巨大打击,浑身皮肉都在战栗。   周奶奶慌忙搀扶住他,“阿衍你没事吧?”   周衍站稳,凝向许盈。   花架下,她的眉目冰冷,颊侧的蔷薇花阴影轻微晃动,像随时会飞向他的利刃。   她说:“如果时光能倒流,我绝对不会再帮助你,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他似乎是失了声,一动不动和她对视。   时空长久凝滞,世界仿若被按了暂停键。   长久的寂静中,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撕破了凝固的空气。   从兜里掏出手机,许盈接电话。   “妈?”   “盈盈,快点回来吃饭,这都什么时候了,快回来。”   “好。”许盈收起手机。她瞥着一脸晦暗不辨的男人,“记得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她头也不回地走开,走到一半忽然返回来。   “啪!”   她用尽所有力气,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周奶奶惊怒,冲许盈道:“你又打他做什么!”   许盈没有理周奶奶,她擦了擦发麻的手心,对周衍说:“你扇过我三次耳光,这是你还欠我的一次。”   周衍被打得偏过了头,血从他嘴角留下来。   大约是被这巴掌扇懵了,这次他倒是没动作,只是看着她。   他没有说一句话。   许盈转身离去。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唇边的血流到了胸口。   周奶奶忙不迭拿纸巾给他擦嘴角的血,却被他挡开。   指腹抹了下嘴角的血,周衍缓缓闭上眼眸。   公交车里,许盈靠着窗,抬起还在发麻的手掌。   刚才应该更用力一点。   她握了握五指,视线随意扫过前方时停了下来。   前面坐着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   女生轻轻地偏着脑袋,影子与窗帘上的影子碰到了一起。   透过窗帘上的影子,许盈看到了坐在女生前面座位上的男生。   穿着同样校服的男生。   女生小心又羞涩地将自己的影子与男生的影子挨到了一起。   时间仿若重置,倒回十多年前。许盈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从前那个懵懂不知情爱,在心悦之人面前小心翼翼却又不自知的自己。   酸楚在泪腺里发酵成一团滚烫,她按压胸口,心很疼。   她心疼从前的那个自己,一腔情义全错付给了周衍。   许盈到了家没敢取下口罩。她快速去房间,脱下口罩照镜子。   红印还在,但没出血。她上了一层粉底,遮住了印子才去吃饭。   ……   昏暗的房间里,周衍静坐不动,如石化的雕塑。   他低视手里写着一排排小楷的白纸,字迹力透纸背,一撇一捺都透露出愤怒。   食指抚摸过每一个字,最终停留在文字结尾圆圆的笑脸上。   时隔十五年,他仍然清晰地记得那张便利贴上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甚至是末尾笑脸的弧度。   可那张便利贴早在十五年前就消失不见了。   他将巧克力糖纸和便利贴保存起来,后来却发现这两样东西不翼而飞。   他找遍所有角落都没找到它们。   沈蔓绿察觉出他心情低落。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对上她关忧的面容,缄默不语。   那是她最初对他的善意,他却没有将其保存好。他自责不已。   如今却被告知,最初给予他那些善意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   一个他完全没有印象的人。   他找出高二分班前的班级合照。   找到合照里许盈的身影。   带着眼镜白胖的女生。   他没有任何印象。   年少时期,爱上沈蔓绿之前,除了奶奶,所有人都是一团模糊,爱上沈蔓绿之后,他的世界才出现了另一个清晰的人。   所以他对一团模糊的许盈完全没有印象。   而完全没有印象的她却是最初给予他善意的人。   是她让他避免窘迫难堪,保存了他的自尊。   是她在他母亲去世后安慰鼓励他。   那个在所有人都嫌恶他,最初给予他善意的人,最初在他昏暗的世界里放进来一束光的人。   是她。   可阴差阳错间,他认错人,将她认成了沈蔓绿。   周衍按压太阳穴,浓黑的长睫扫下来,留下墨汁般深沉的薄影。   门板响动,周奶奶推门而入。   “该擦药了。”她拿了棉球过来。   周奶奶边给他嘴角的伤口上药,边怨道:“她也打得太狠了,伤口这么深。”   周衍没吭声。   “阿衍,我没想到原来你们高中还有那么一出,她高中居然还帮过你,你就念着她以前帮过你,放过她吧。”周奶奶说。   药水刺激到伤口,周衍疼地闷哼,但没回周奶奶的话。   周奶奶心里亮堂,他恐怕还是不会放过许盈。   她怎么也没料到他竟然对沈蔓绿如此痴情,这么多年守着她,还找替身,连她的遗物都看得那么重要。   她连连叹气,又要说话,却听到周衍说:“我想一个人静静。”   房间里只剩下周衍一个人后,他单手抵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毁掉绿绿遗物的人。   最初给予他善意的人。   跳动的太阳穴泛出些许疼意,他往后一仰。   还残存着指印的面颊暴露在窗外渗进来的斜阳里,未被稀释的夕光将他的眉宇映得更加暗沉。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g^_^,前排有红包   感谢在2020-09-01 21:48:04 ̄2020-09-02 20:2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沾血的尖刀2个;苏皑、风吹雨打沙、可爱沁沁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婉若星芒28瓶;可爱沁沁10瓶;咸鱼土豆、玥、拂晓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晨光从水蓝色的天际浅浅淡淡地浮现,微弱光芒漏入窗帘缝隙,爬到桌角,映亮了男人苍白的面孔。   静坐了一夜的男人身形微动。   被他捏了一夜白纸出现褶皱。他一点一点抚平褶皱,指腹最后停留在纸上画着的笑脸上。   手机铃声划破一室寂静。   他捏了捏鼻梁,接电话。   电话那头的秘书说:“周总,我查到许盈现在在用别人的身份在网上做翻译。”   周衍指尖一动。   “许盈在用别人的身份在网上做翻译,周总,要不要我去处理一下?”   周衍沉默下去。   烈火熊熊燃烧,沈蔓绿的遗物尽数化为灰烬的场景在眼前重现,他捏紧五指。   皱缩的纸戳着他手上皮肤,他低头看向手中的纸。   纸面上写的字和画的笑脸戳着他的手心。   他的指骨泛白,似乎陷入了极度的挣扎之中。   “周总?需要处理吗?”   “周总?”   漫长的时间过去,他把手中的纸揉成一团,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嗯。”   “好的,周总,我这就去处理。”   通话结束。周衍把皱的不成样子的纸团扔进垃圾桶里。   他起身步至窗前,哗啦一下拉开窗帘。   争先恐后跑进来的光线落在他肩头,迅速将他笼罩。   他闭目仰头,在光影里久久伫立。   倏然,他快步去桌前拿起手机。   电话很快被接通。   秘书:“周总?”   周衍唇瓣动了几下,没说话。   秘书云里雾里,“周总,您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脖子上的经脉抖动了一下,周衍说:“许盈的事不用管了。”   秘书:“不用了吗?”周总终于要对许盈“网开一面”了吗?   “嗯。”周衍扔下手机。   不多久,周奶奶推门进来,“醒了?还以为你没醒,快来吃早饭。”   饭桌上,周奶奶瞅着周衍苍白的脸色,又瞅了瞅他唇角的伤,说:“这几天就在这里休息休息,那么拼命工作干什么?身体都不要了?”   其实阿衍赚的钱早就足够他们花几辈子,根本就不需要这么拼。她也明白阿衍为什么这么拼命工作。   因为只有工作能让他暂时忘记沈蔓绿去世的痛苦。他只有时时刻刻每分每秒地工作,才能不那么痛苦。   把许盈当做沈蔓绿的这两年,他没那么拼命了,然而许盈得知真相离开他后,他又开始像从前那样拼命地工作了。   这样下去身体迟早会垮掉。   她给他盛了一碗粥,语重心长道:“这两天在这里休息休息,给自己放个假,也顺便陪陪我,行吗?”   他抿了口热粥,白雾将他的眉目氤氲得模糊,正要拒绝,太阳穴又开始泛疼,话语在舌尖转圜几圈,他说:“好。”   这次居然这么听劝?周奶奶很欣慰,忙说:“这就对了,无论如何,身体才是第一重要。”   ……   十几岁的年纪天天熬夜白天照样生龙活虎,三十岁后再熬夜身体就有些吃不消了。   三十多岁的许盈在熬夜之后的第二天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上班时,无数次希望自己的身体能回到过去,像十几岁时那样对熬夜无所畏惧。   然而她没想到有一天,她真的回到了十几岁。   昨晚三四点钟才睡着的许盈掀开被子。   精神济济地来到镜子前,她凑近,眼底光洁,没有黑眼圈。   年轻的身体丝毫看不出熬夜过后的疲倦。   捋了捋凌乱的额发,思及昨夜失眠熬夜的罪魁祸首,她抿唇。   她又做噩梦了。   每晚都会在被海水淹没窒息的梦魇里惊醒,很久很久才能接着入睡。   梦境残片在脑中闪回,许盈拍了拍头。   吃过早饭,许盈收到一份邮件。   点开邮件,是一份面试通知。   面试通知?   终于有公司肯敢要她了?   她立即查询公司信息。   是一个小公司。   之前她也投过这种小公司,但大约都不敢得罪ZS集团,都没有录用她。   这个小公司居然?   让她更加惊讶的是,接下来,她之前投过的公司陆陆续续全都给她发了面试通知或是给她打了电话。   是周衍的公司破产了还是周衍终于放过她了?   许盈第一时间上网查询了一番。   周衍的公司没破产。   那就是他终于放过她了。   想起他昨日暴怒着叫她滚的样子,她从鼻腔里嗤出声。   大约是周奶奶终于劝动了他。不然他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挑选了几个合适的公司,第二天早上许盈去面试。   坐公交的时候,许盈又看到了那天坐在她前面的女生。   碰巧的是,这次她又正好坐到女生后面。   这样的巧合让她不禁莞尔,接着注意到女生翘着脖子盯着前方。   眼睛往前方一送,许盈又看见了那天坐在女生前面的男生。   好像那天的场景重演,只是时间从傍晚变成了早晨。   许盈失笑,剥开一颗薄荷糖放进嘴里。   行驶了一段路,车子停下,男生下了车。女生也跟着下了车。   男生单肩背包,走过站牌之际,余光无意间扫到公交车窗边坐着的人,他瞳孔一震,当即快速返回去。   公交车已经开走了。   他大步追赶,“等一下!等一下!”   公交车不能随意在路边停靠,男生硬是追了好长一段路公交车才停下来。   他汗流浃背,爬上公交车后撑着投放车费的盒子缓了几秒。   气喘吁吁地投了钱,他的目光迅速在车厢后面搜索,锁定车窗边上坐着的人后,他疾步走过去。   许盈正放空着大脑,身畔猝然坐下一人。   轻微的汗味和洗衣液的香气飘进鼻子里,并不难闻。她鼻翼微张,突而听到旁边坐着的人说:“你骗我!”   许盈侧身,认出了旁边的人。   是海边的少年。   他的校服汗湿,板寸头下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控诉她,“你根本就不是清河中学的学生!你骗人!”   许盈瞧了下他的校服,又瞧了下他肩上的书包。   他居然是女生前面的那个男生。   细眉一挑,她收起讶异,说:“我是清河中学的学生。”   “我找遍了每个班,根本就没你这个人。”他龇牙。   “我说我以前是,现在不是。”   他岔声,“那你现在在哪儿上学。”   “我不是说过我早就毕业了?小孩,我已经大学毕业十年了。”   “我才不信。”   自己现在这幅相貌的确很难有说服力。许盈把包里的简历拿出来,“喏。”   少年接过简历,一瞬间懵逼。   “你……你真的三十三了?!”他不可思议地拔高了音量。   “我骗你干什么?”   少年眨巴着眼,好半天才回魂。   下一秒,他扬起俊逸的下巴,白牙闪得跟白银一样,“姐姐,你叫什么?”   说完他猛拍了下额头,“傻了么,简历上不是有吗,”他快速扫描简历,“姐姐你叫许盈?这名字真好听。”   “谢谢。”   “姐姐,我叫路一阳。”   许盈并不是很想了解他的名字。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她只不咸不淡地颔首。   路一阳倒很热情,“姐姐你保养得可真好,一点都看不出三十多了。”   “嗯。”   “姐姐你——”车子停下来。   许盈起身,“我到站了。”   路一阳低低地啊了一声,有些不情愿地给她让路。她提起包就走。   “姐姐——”   她回首。   他笑得像朵小太阳花,冲她挥手,“再见。”   “再见。”许盈下车。   路一阳扒着车窗目送她的身影。   她款步前行,裙摆在空气中划过精致的弧度。长发搭在两肩,像光滑柔软的水流,在晨光下微起波澜。   直至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收回视线。   掏出手机,他把刚刚在简历上看到的号码存进了手机。   面试过程很顺利,除了一开始面试官怀疑了一下她的年龄。   面试结束,许盈回去等通知。她摘下眼镜,揉捏泛酸的眼角。   之前周衍给她矫正了视力,她已经有两年的时间没有戴过眼镜了。   因为她变回了十七八岁时的身体,所以视力也恢复到矫正前。   这几天戴眼镜很不习惯,沉沉地酸乏。   镜子里那和沈蔓绿有两三分相似的眉眼让她有些恍惚。   如今她再也不需要用眼镜去遮挡什么。   年少时因为喜欢周衍,她抵触和沈蔓绿有相似的眉眼,抵触和她字迹相同。   所以她重新戴上眼镜,所以她改变字体。   一切皆因她喜欢周衍。   如今她却没有了那份抵触。   因为她不再喜欢他。   许盈决定去医院矫正视力。   次日她就去了医院。   穿过医院走廊,许盈忽然驻足,她看到了周衍。   周衍看到她,也停下了脚步。   在医院碰到周衍,许盈不禁想起了之前他在医院强行打掉她孩子的事情。   那一瞬间,她五脏六腑都翻滚起来。   她深吸气,五脏六腑渐渐归位。   觑了觑他提着的药袋子,她说:“艾滋病的药?”   闻言,周衍眉头一拧。   许盈哼笑一下,突然捂胸,“哎呀,我是不是也应该检查一下身体,万一你把艾滋病传染给我了呢。”   “闭嘴。”他眉间折痕加深。   “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许盈声音刻薄,“也幸好沈蔓绿去世的早,不然被你传染上艾滋病还不如车祸死掉。”   这话让周衍面色登时铁青,他当即扬手,巴掌即将落到许盈脸上,突然,他极力偏转手掌,将她摁在墙上,“你给我适可而止。”   作者有话要说:开了一个预收求收藏:一个强取豪夺文儿少女睡在石桌上,容颜冰雪苍白,娇柔脆弱,仿若落在她肩上的片片花瓣。   锦衣华服的男人指着她,说:“不是要我放过你们家?可以,把她给我。”   沈家幺女沈宜宁,年十五,自幼病弱有不足之症,永昌二十五年,嫁与武承王世子为妾。   穿到古代的病弱美人vs心狠手辣霸道世子   感谢在2020-09-02 20:26:53 ̄2020-09-03 14:52: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吹雨打沙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萧墨40瓶;纸鸢栀年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后背紧贴着医院冷硬的墙壁,衣领被周衍摁着,许盈用力挣扎了一下。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她想要挣脱他的桎梏无异于蚍蜉撼树。她索性不挣扎了,“原来你还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你叫我适可而止,你之前对我适可而止了吗?”   “我说过那是你活该。”   “那现在也是你活该,你有什么资格叫我适可而止。”许盈冷笑,“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欠我的东西还给我?”   说完她语带讥讽,“堂堂一个大老板不至于这么厚脸皮,欠别人东西不还吧?”   “厚脸皮”三个字让周衍面色更沉,“我已经还给了你。”   “你什么时候还给我了?”她蹙眉。   “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现在还能继续在网上做翻译。”他冷冷地俯视着她。   许盈凝神半晌,反应过来。   联想到她突然收到许多公司的面试通知,她嗤笑,他的意思是,他放过她,就相当于把东西还给了她。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他的下巴,微凉的指腹划过他的脸颊,她说:“我怎么摸不到你的脸,哦,原来你不是脸皮厚,你是根本就没有脸皮。”   语毕,趁他不注意的空隙,她用力一推,脱离他的桎梏。   猝不及防被掐住下颚又猝不及防被推开的周衍踉跄了一下。   等他缓过神,许盈已经掉头离去。   他胸膛起伏着,倏尔觉察到什么,碰了下脸,摸到了粘稠的液体。   他才发觉之前之前嘴边的伤口被她的指甲划破,溢出了鲜血。   周奶奶见周衍提着药回来,急忙问:“生病了?”   “没有,只是有点疲劳。”最近太阳穴时常发疼,医院检查出来是因为过度疲劳,让他多休息多睡眠。   “那你快去休息,去睡会儿,你瞧瞧你这黑眼圈。”周奶奶拉着他就往卧室走。   周衍试着入睡。   和前两天一样,他难以入睡。   碾转反侧许久,他抚摸嘴角的伤口。旋即又摸了摸下颌,眸低一片阴霾。   检查过角膜曲率等参数,医生说许盈可以做手术。   预约了做手术的日期,许盈离开医院。   许盈面试的两家大公司全部面试通过。两家公司分别在清河主城区和临川。   两家公司市值差不多大。许盈忖度了许久,在清河和临川之间选择了清河。   虽然临川那家公司的职位更适合她一些,但她更想离家近一些。   刘玲玲得知她新公司地址,忙说:“离我租的地方很近啊,盈盈快来和我一起住!”   许盈点头答应。   花了一天时间把行李搬到出租屋,又整理打扫干净房间,许盈累瘫。   刘玲玲给她递西瓜,说:“你那公司挺大的,比我这个小公司好多了。”   “你现在这公司不是也挺好的。”   “唉,就将就着呗。”刘玲玲啃了口西瓜,忽然拍了拍许盈,委以重任似的,“你那个公司挺有钱途,以后当富婆了别忘了我,苟富贵,勿相忘哈。”   许盈失笑,她看向窗外,说:“今天感觉外面很安静。”   “当然安静啊,咱这儿挨着学校,今天高考呢。”   今天高考?难怪外面这么安静。许盈托腮,“原来我已经高考毕业十五年了。”   “对啊,这就十五年了,我还记得当时我高考的时候有多紧张呢。以前被课业压着,总想快点高考毕业,现在却宁愿回到以前,上学比上班轻松多了。”   刘玲玲很惆怅,“要是能回到从前就好了。”她推了一把许盈,“你这算是回到从前了吧。一下子年轻了十多岁。”   “只是身体变化而已,时间又没有变化。”许盈说。   捏了捏许盈年轻滑嫩的皮肤,刘玲玲说:“你在哪儿摔的跤,我也摔一个去,万一我也变年轻了呢。”   “就在我家小区。”   “改天带我去,我也去摔一跤。”   “你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   许盈没吱声了。   刘玲玲:“不过也是神奇,居然会变年轻,这太不科学了。”   的确很神奇。许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而复生,不仅死而复生,还变年轻了。   她从来就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不相信那些荒诞离奇的事,但这样的事却发生在了她身上。   为什么会这样“重生”?   是什么原因致使了她的重生?   她总不会无缘无故就重生了。   但也有可能真的就是无缘无故重生的。   许盈眉心聚拢,转而摇了摇头。   纠结于重生的原因并没有意义。   反正她现在没死,还活着就行。   旁边刘玲玲又说:“我上次不是说你变年轻可能是老天让你别浪费这张脸去谈恋爱吗,怎么样,要不要我给你介绍几个?”   “不了。”许盈拒绝。   爱情这东西,她头一次碰触便被伤得头破血流,往后她可不敢再碰这东西。   “干嘛不啊。”刘玲玲撅嘴。   许盈把西瓜放下,“谈恋爱有什么好,不如好好工作赚钱,赚钱才是正经事。”   “赚钱是正经事,谈恋爱也是正经事。盈盈,你没谈过恋爱,没有经验,以后要是谈恋爱了会吃亏的,所以要赶紧积累一些经验。”   吃亏。许盈无声自嘲,口中像塞了一块炽碳那么燥涩。   在爱情里她能吃过的亏已经吃尽了。   怕刘玲玲没完没了,许盈往刘玲玲嘴里堵了一块西瓜,“我知道了,吃西瓜吧。”   第二天许盈穿好正装,准备去公司报道。   刘玲玲拉着她上下左右瞧了一番,“不行,你这样太像小妹妹了,你可是直接去当主管的,要管人的,看起来太像小妹妹了别人欺负你咋办。”   许盈皱了皱眉。   食指缠了缠束起的马尾,她说:“帮我卷一下头发。”   用卷发棒将头发卷成大波浪,再把妆容化得再成熟一些。   许盈照了照镜子,“现在呢。”   刘玲玲打了个响指,“绝了。”   柔亮的卷发衬着白皙的圆脸,再加上红唇,透出一种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的明媚,既清纯又艳丽,漂亮到无可挑剔。   刘玲玲笑嘻嘻道:“我确定以及肯定你们部门的部花就是你了。”   许盈说:“走了。”   许盈以前是开车上班的,但车祸后她对开车有心理障碍,所以许母让她再买辆车她拒绝了。   从轻轨站和刘玲玲分开,许盈很快抵达公司。   许盈所在的销售九部一共有二十个人,男女对半分。   目光过滤了一遍部门里所有成员,然后微笑道:“大家好,我是许盈,来接任你们之前主管的工作,非常荣幸能和你们一起合作,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大家可以并肩奋斗,愉快地完成每一项工作任务。”   她刚说完,下面就响起热烈的掌声。   没耽搁太久,许盈去自己的办公室处理交接下来的工作。   许盈一走,围聚在一起的员工们纷纷讨论起来。   员工A:“卧槽我们新主管这么年轻?这他妈跟我高二的妹妹看起来差不多大啊。”   员工B:“这是逆生长吗?确定有三十多岁?”   员工C:“看起来是挺小的,不过气场倒挺强的,不像小女生。”   员工d:“我觉得我又恋爱了。”   员工E:“可拉倒吧,就你,配得上人家吗?”   员工D:“哼!话说回来,看起来这么小,也看不出有什么能力的样子,就是长得还行,可一来就是主管,不会是靠关系或者是靠……吧……”   员工E:“你这是配不上人家就恼羞成怒诋毁人家吧?”   员工d:“我说真的。”   员工E:“别真的假的了,小心乱说话让人家听到。”   回到办公室的许盈没有半秒停顿,马不停蹄地开始处理工作。   几个小时过去,许盈揉揉脖子,去卫生间上厕所。   去卫生间的途中,她特意暗地里观察了一下部门成员。   他们的工作状态让许盈不禁微微拧眉。   上完厕所,再次经过部门办公室,她又皱了皱眉。   接任新工作第一天,许盈加班了两个小时才离开公司。   “工作怎么样?”刘玲玲窝在沙发里边嗑瓜子,边问她。   “还行。”   “你是不是你们部门部花儿?”   “没注意。”许盈打开电脑处理报表。   “回家了还工作干嘛,休息休息呗。”   “还有点事情没处理完。”   刘玲玲啧啧两声。她是一个能把工作拖到明天就拖到明天的人。   不像许盈,当天事当天毕,还从不拖欠工作。   处理完工作,洗漱完毕,许盈浑身疲惫地躺进被窝里。   原以为今天这么累就不会被梦惊醒,然而半夜还是从梦魇里惊醒过来。   她喘着气,擦掉额间细汗。   虚望着黑暗的墙壁,许盈手指抓紧被单。   次日午休期间,许盈去开水房冲咖啡。在开水房遇到同样在接开水的部门员工。   员工专注地泡着茶,一眨不眨地盯着茶杯。   “泡茶?”   倏尔听到许盈的声音,员工惊了半秒,然后才看到她,“主管。”   许盈颔颔首,“泡的什么茶?”   “葛花茶。”他回道。   许盈沉吟着这几个字,继而笑道:“刚才见你泡茶很专心,我要是不出声你都不会发现我。”   说着她语气更加柔和,“不知你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没有,泡茶很专心的人,在其他方面也一定很专心,我猜你工作一定也很专心吧?”   员工神色僵了一僵,随即说:“这是当然的。”   “从你泡茶这么专心我也猜得出来你工作应该也很专心,很好,值得大家学习。”   员工咳嗽了几下,忙说:“主管,我茶泡好了,先回去了啊。”   “嗯,去吧,”   员工的背影有几分落荒而逃的狼狈。   许盈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咖啡杯里析出的热雾将她的表情模糊化。   这两天她暗地里观察员工,随之终于弄明白了为什么他们部门是所有部门中业绩最差的部门。   员工散漫,狼性和积极性很差。   刚才泡茶的员工是其中最懒散的一个。   抿了口热咖啡,许盈陷入沉思。   “新来的高中……大学实习生?”耳边传来一道男声,许盈侧眸,看到一个穿着白T的男人。   “不是。”许盈说。   男人视线掠过她的工作牌,惊讶不已,“你是九部新来的主管?”   “对。”   男人扫视对面女孩年轻稚嫩的面孔,心里很是震惊。   长得跟高中生似的,居然是九部新来的主管。   礼貌性地冲男人点了下头,许盈端着咖啡走开。   她一走,男人就拿出电话。   “兄弟,咱们公司新来了超漂亮一女的,嫩得跟高中生一样。而且身材也超好,该瘦的地方瘦,该有肉的地方有肉!”   “真的,骗你干什么,等着啊,最迟一个月,哥一定把她拿下。”   接下来两天许盈有意无意地暗示部门员工要专心工作,不能懈怠散漫,然而未有成效。   因此她特地组织部门会议提到此事,部门成员有人不满,“我们没有很散漫啊,而且公司都没说什么……”   “等公司要说什么的时候我们部门可能就要解散了。”许盈肃色,年轻的面庞上是不容置喙的强硬。   此次会议后,他们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许盈思忖。   第一,一上来就要求他们改变,可能刺激到他们惯有的舒适区,触犯了他们的利益,所以他们不服从她的领导,第二,大约是她看起来太年轻很好欺负,所以他们才不大听她的话。   许盈眯了下眼,指尖在膝盖上缓慢敲打着。   傍晚许盈吃过晚饭,经过前台,前台看到她,笑呵呵地和她打招呼。   许盈回应过后正要走开,却倏然注意到前台的电脑桌面。   桌面上是一张照片,照片里的男人大概四五十岁,虽然上了年纪,却掩盖不了其五官的俊朗。   许盈凝神。   照片里的人很面熟。   或许是她的眼睛在照片上逗留得太久,前台注意到了,她双眼冒星星,说:“这是咱们路总,很帅吧?”   “嗯,很帅。”许盈仔细观察照片,照片里的人很面熟,非常面熟。   许盈回到办公室,心里还想着路总的面容。   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她努力在记忆里搜寻,仍然什么想不起来。   甩甩头,摒弃杂念,许盈开始工作。 第23章   华灯初上,霓虹灯光笼罩着整座城市。   许盈关掉电脑。揉捏了一下肩膀,她收拾东西回家。   部门办公室里一片空荡,员工早就下了班。   而挨着的八部办公室里此时还是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响。   目光在两个部门之间来回转了几圈,思及部门垫底的业绩,许盈重重扶额。   刘玲玲发消息让她回家的时候在楼下给她带碗米线,她瞅瞅时间,快速去坐电梯。   电梯门打开,许盈正要进去,里面站着的人却让她愣了半片刻。   她很快回神,进了电梯后,轻声道:“路总好。”   路正东颔首。   许盈不着痕迹地偷偷瞄他。越看越觉得他眼熟。   不妨忽然被抓住偷看,路正东说:“你看什么?”   许盈赧然,她清清嗓子,说:“没想到路总这么年轻,有点惊讶。”   闻言,路正东笑道:“年轻个什么,都是老头子了。”   “没有没有,路总您看起来跟二三十的年轻人没什么区别,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您才二三十呢。”   许盈没说假话,路正东的确很年轻,五十多岁的年纪跟三十岁的年轻人没什么差别。   路正东笑意更深,就在这时电梯抵达一楼。   “路总您先。”许盈微笑。   路正东冲她点点头。   等路正东走远了,许盈沉气。   晚上许盈接到许母的视频通话。   “这几天工作怎么样。”许母问。   “还行。”   “我怎么觉得你看起来很累?”   “新工作开始几天是很累。”   “盈盈,反正家里现在也有钱,你不用去工作了,干嘛累着自己。”   “那钱留着你们用,再说,钱总有用完的时候。”除此之外,她也不想在家闲着,工作能体现自我价值,而且,只有工作才能让她忘记某些事情。   和许母视频了半个小时,许盈去阳台收衣服,在客厅里敷面膜的刘玲玲问她:“盈盈,新款面膜,超级好用,试试不?”   还没等许盈回话,刘玲玲就又接着说:“哎呀,忘记了,你现在皮肤又白又嫩,都能掐地出水来,哪里用得着敷面膜。这个年纪啥也不用擦,擦点宝宝霜皮肤都超好。不像我,三十多岁的女人,胶原蛋白流失得快,肤质也越来越差,再怎么保养还是事倍功半。”   “年龄大的原因只是其一,最重要的原因是,你天天熬夜玩手机。你要是早点睡,皮肤绝对比现在好。”许盈斜她。   “熬夜……熬夜算什么,年龄才是最大的问题好吗!”   “嗯,是是是,就是年龄大问题。”许盈不和她掰扯,她放下撑衣杆。   她的头发随意披散着,额发还有些凌乱,十分不修边幅。   可即便是这样也十分漂亮。刘玲玲啊呀一声,“盈盈,我后悔了,我干嘛要和你住一起,每天看到你这么年轻漂亮,而我就跟你妈似的,这一对比,太扎心了。”   “哪有你这么夸张。”   “就是有这么夸张。”刘玲玲心痛地捶胸口,忽而眸光一亮,跟电灯泡一样,“盈盈,你现在可以去泡一些年轻小弟弟诶,等你泡到年轻小弟弟了,再把他的朋友介绍给我,这样我也能泡年轻小弟弟了!”   许盈折叠着衣服,“你自己直接去泡小弟弟不行吗?”   “这不是没机会认识年轻小弟弟吗?我这个年龄阶层,去哪儿认识小弟弟去。你就不一样了,你现在就是小妹妹,你很容易认识到小弟弟。”   “我到哪儿给你认识小弟弟去。”   “你现在去学校走一圈,我保证你能认识很多小弟弟!”   “那你自己去走一圈吧。”   “不行,我这样怎么去,去了还以为我是家长,你就去嘛。”   抱起折叠好的衣服,许盈说:“我不去。”   刘玲玲哼了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你现在不去也不行了。”   “为什么?”   “过两天老班生日,咱们不是要去吗?”   许盈一怔。   差点忘记过两天是老班的生日。   老班是许盈和刘玲玲高二分班之前的班主任,也是分班之后的语文老师。许盈和刘玲玲给她当过课代表,关系一直挺好的,毕业后也一直有联系。   刘玲玲:“你是不是忘了?”   “嗯。”   刘玲玲抿着笑,“现在不得不去学校了吧?”老班住在学校教师公寓,要去见他就必须进学校。   “到时候你打扮年轻点……不,你不用打扮年轻点,你别打扮得太成熟就行。”刘玲玲乐滋滋道。   “好好敷你的面膜吧。”许盈抱着衣服回房。   把衣服放进衣橱里,她点开微信。   她发给员工王丽的微信还没回复。   许盈面色不大好。   第二天她把王丽叫到办公室,“我昨天叫你把报表发给我,为什么不回消息。”   王丽说:“那个消息,下班时间……”   “可是那个报表是你应该下班前就发给我的。是你没发给我,我才给你发的消息。”   “可是报表也不是那么急啊。”   许盈接到总监发来的资料,没空跟她再扯,“先把报表做给我。”   王丽不情不愿地走出办公室。   等许盈把总监给她的工作处理完了,王丽还没把报表发给她。   她走出办公室,发现王丽在那儿有一下没一下地填数据。   步至王丽身侧,她说:“要我帮你做表吗?”   “好啊。”王丽不知道是她,转头,见是她,脸僵了下。   “要我三催四请是吗?”许盈冷声道。   “马上就做好了。”王丽说。   “你是来工作的,不是来玩的。”   “许盈,我不是说马上就做完了吗。”   许盈默然片刻,“快点做好。”   她返回办公室,静坐思索。   都直接叫她名字不叫主管了。大约她看起来真的很好欺负。   许盈新建文档,在题目写下部门改革方案几个大字。   这个时候,她需要一把“尚方宝剑”来制约他人。   用了两天时间把改革方案制定好,许盈去找领导签字。   领导签好字,许盈拿着这柄“尚方宝剑”回到办公室,组织部门成员开会。   给每人发了一份改革方案,许盈说:“这是部门改革新方案。”   方案上细致地列出了改革的时间期限要求。   改革期间,达不到要求的进行处罚,达到的给予奖励。   定制的奖励让有些员跃跃欲试,而这么强硬的改革让另外一些员工不满起来。   许盈一拍桌面,语气里带着些许压迫感,“如果你不接受改革,不服从管理,当然,不会把你开除,但会把你退回人事部,会有新的员工代替你。”   这话让不满的人消了音。   领导签了字的方案,不仅仅只是许盈制定的改革方案,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法律”效力。于是他们也不敢再反对。   许盈周身的压迫感忽然消散,如冰雪融化春回大地般,她扬起温和的笑,“好了,希望咱们改革成功后业绩再也不用垫底,争取坐到业绩第一。”   会议结束,许盈特地又暗地里去观察员工工作状态。   总算比之前好了许多。她满意地回了办公室。   周末,许盈和刘玲玲一起去了学校。   穿过校园的时候,刘玲玲望着抱着书的学生,说:“周末还要补课,太惨了吧。”   “我们以前还不是这样。”许盈说。   刘玲玲叹气,“算了,我还是不要变年轻了,我宁愿不变年轻也不想再过这遭罪日子。”   许盈摇头失笑。   给老师过完了生日,刘玲玲拉着许盈去篮球场,“去看年轻小弟弟!”   篮球场周围人不少,她们一去就听到喝彩和欢呼。   球场上大概在进行一场激烈的赛事。   拉着许盈钻进人群,刘玲玲尖叫,“卧槽卧槽,帅哥!”   许盈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球场中央,少年穿着白色球服,阳光照耀在板寸头上,往下倾斜在俊逸的眉目间。   身形高大敏捷,像一只爆发力极强的豹子,在球场上肆意穿梭奔跑。   看清少年的面容,许盈一愣。   竟然是他。   海边的少年。   旋即又是一愣。她诧异地张了张口。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路总这么面熟了。   路总和这少年五官轮廓极其相似。两人看起来很像两父子。   少年叫什么来着?她记得他说过他的名字。   她努力回想。   总算想起来,貌似叫路一阳。许盈微惊。   姓路,又和路总长得这么像,不会真的是两父子吧?   就算不是父子,长得这么像还同一个姓,应该可能也有点亲戚关系。   “卧槽真的好帅!”身畔刘玲玲的声音拉回许盈的思绪。   就算他们俩有什么关系也不关她的事。许盈没再多想,只觉阳光太烈,不想再待在这里。   “你要看多久?”许盈扯了扯刘玲玲。   “你不想看了吗?小鲜肉!大帅哥!快饱饱眼福啊!”   “没兴趣。”她宁愿回家躺着吹空调,“你在这儿看着,我去旁边坐一会儿。”   此时全部注意力集中到路一一阳身上的刘玲玲无暇顾及她,“行,你去吧去吧。”   许盈坐到阴凉处,她神情空茫,望着来来去去的学生,余光碰触到旁边不远处树下坐着的人。   男生靠着树,微微屈起膝盖,白皙的手指按压着书页。   那一瞬间,时光仿佛倒退,许盈看到了那个曾经在树下看书的苍白少年。   每次上体育课,少年都会靠在那颗树下看书,他微微低垂下巴,侧颜苍白,仿若要与日光一样透明化。   而从前的自己,似乎也是在这个位置,怀着不自知的情愫,偷偷看他。   许盈恍惚着,直直地盯着树下的少年,心脏里泛出尖刺的疼意。   大概是她的盯视太难以忽略,树下少年赫然抬眉,与她对视上。   与他对视上的那一刹那,陌生的面容让许盈清醒过来。   她极速低头,一滴温热的泪水落在手背上。   她擦着手背上的泪水,却怎么擦也擦不掉,像是染上的颜料,固执地留在皮肤表层。   头顶沉下一块黑影,她听到身前有人说:“不穿校服?哪个班的?”   许盈错愕地抬首。   是教务主任。   十多年过去,教务主任没什么变化,只是头发更稀少了。   她整理着情绪,说:“我不是学生。”   教务主任打量她,“你哪个班的?班主任是谁?居然不穿校服?”   “真的,主任,我不是学生。”   “还撒谎,跟我去办公室!”教务主任气地冒气儿。   现在的学生,真是越来越离谱,为了不穿校服,居然撒谎自己不是学生!   “我不是学生,我已经毕业很多年了,今天我是——”   “还毕业很多年了?你这样子像是毕业很多年的样子吗?”面前的女生不就十七八岁,还毕业很多年了,撒谎撒得越来越离谱。   “我真的毕业很多年了,今天跟我朋友一起来学校给老师过生日的,您要是不信,我给老师打电话。”   偏偏这时候老班电话无人接听。   许盈一时头大,她忽然道:“我朋友在那边看球,不信您去问我朋友。”   说着许盈就朝球场那边走,教务主任跟上去。   把在欢呼的刘玲玲拽过来,许盈说:“主任,她是我朋友。”   刘玲玲瞪着满面严肃的教务主任,有点不知所以,“呃……怎么了?”   “主任以为我是学生,说我没穿校服。玲玲,你快帮我澄清一下。”   原来是这样,刘玲玲呵呵笑,“主任,她早就不是学生了,我跟她都毕业十多年了。”   教务主任:“你毕业十多年我倒相信,她?”   刘玲玲:“她就是长得年轻了点儿……”   教务主任还是不信。   “是真的,没骗你。”   因为教务主任杵在这儿,有些引人注目,在球场中央奔跑的路一阳随意一瞟。   下一秒,他扔下篮球,不管后面队友气急败坏的呼喊,大步跑过来。   “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少年嗓音清朗,还微微喘着气。   许盈一见他,连忙拉过他的胳膊,“你帮我跟主任说说,我不是学生。”   胳膊上传来温软的触感,路一阳喉结微动,继而对教务主任说:“主任,她不是学生。”   教务主任认识路一阳,也很喜欢路一阳这孩子。   这孩子容貌出众,成绩优秀,性格很好,不像学校里其他那些顽劣的富二代。   这样一个优秀的学生应该不会说谎。教务主任狐疑,“真的?”   路一阳笑出一口白牙,“当然是真的,主任。”   教务主任还是将信将疑。   “她叫许盈,02届咱们学校的第一名。”路一阳拿出手机,给教务主任瞧照片。   照片是当时张贴的成绩榜,上面有第一名的照片。   对照了一下照片,教务主任总算打消疑虑,只是很讶异,说道:“02年到现在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许盈讪笑不说话。   教务主任离开后,许盈说:“谢谢你。”   路一阳摸摸鼻尖,“小事。”然后看向捏着他胳膊的手。   许盈这才意识到她还抓着他。她松开,“抱歉。”   “没关系,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到学校里来有点事。”   “哦。”   这边厢,刘玲玲问道:“盈盈,他是你弟?你什么时候有个弟弟了?”   刚才她花痴的大帅哥居然是闺蜜她弟?   许盈解释,“不是,只是认识的一个弟弟。”她挽过刘玲玲,对路一阳说:“今天谢谢你,我们先走了,再见。”   路一阳望着她走远。   “刚才那谁?你球都不打了来找她。不过挺漂亮的啊,哪个班的,有男朋友没?”有人攀住他的肩膀。   路一阳明白他的意思,推开他,“你想得美!”   作者有话要说:周贱人今天不配出场感谢在2020-09-05 18:03:26 ̄2020-09-06 22:2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李曈昰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沾血的尖刀、风吹雨打沙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很简单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你跟刚才那小帅哥咋回事?”刘玲玲一边朝校外走,一边兴致勃勃地问。   许盈说:“就是之前见过两面,也不算是认识。”   “刚刚我看球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认识他啊?”   “没必要,我不是说了不算是认识,不熟。”   “我觉得他倒是对你挺熟的,还有你当年张贴到学校的榜首照片呢。”说到这里,刘玲玲冲她挤眉弄眼。   许盈没搭理她。   刘玲玲笑得意味深长,“我觉得你可以泡他,年轻小少年,和你很配哦。”   “就一小弟弟。”   “小弟弟怎么了,你现在不也是小妹妹吗?”   “要泡你自己泡去。”   “我这不是有自知之明吗?盈盈,这么嫩一帅哥,真的不泡吗?”   “第一我没兴趣, 第二,人家还是祖国的花朵,成年了没都不知道,你好意思残害他吗?”   “我是不好意思,但你可以好意思啊,你跟他同样还是祖国的花朵。”   许盈一巴掌把她拍远,“打住,别说这个了。”   刘玲玲恨铁不成钢,“真是浪费!可恶!可恨!”   刚叹完,刘玲玲就接到她妈电话。   挂了电话,刘玲玲愁眉苦脸。   “怎么了?”许盈问。   “我妈叫催我结婚,烦死了,我还这么年轻,结什么婚。”   以前许盈也一直被催婚,不过经历了那些事,她又变年轻了,如今家里倒是没催了。   被催婚催地愁眉苦脸的刘玲玲让许盈有种感同身受的无奈,却又不觉松了口气。   和刘玲玲分开后,许盈径直回了家。   许母拉着她左瞧瞧右瞧瞧,“瘦了。”   “没有,跟以前一样。”   “就是瘦了,等会儿多吃点。”   “好。”   饭桌上,许母忽然问:“盈盈,你们公司有没有男孩儿追你?”   思及最近几天自己每天早上都会准时收到的花,许盈说:“怎么了?”   “有追你的男孩的话,如果合适,你不如试着——”   “妈,还早。”许盈之前才庆幸家里人没催她结婚,结果现在立马就被打脸。她有点哭笑不得。   “不早了,你也快三十四了。”   “我现在还没到二十呢。”许盈笑道。   “那是你的身体还没到二十,可在别人看来你已经三十多了啊。”   许盈沉默了半晌,“以后再说。”   “也别再拖了,还是要早点结婚早点生孩子。”   听到孩子这两个字,许盈筷子一顿。   许母也意识到她方才说了什么,她唉了声,最终还是闭了嘴。   之前经历过那样的事,她只要女儿好好活着,至于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她都不在乎了,可现在女儿重新拥有了年轻健康的身体,也应该拥有正常的生活,还是得结婚生孩子才行。   饭后许盈洗了碗,她回到房间静坐了几分钟,随即缓慢地摸自己的肚子。   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孩子,还未成型便被残忍地抹杀掉。   而始作俑者却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   下颌紧紧地绷起来,她握紧双拳。   周一上班,许盈照例收到一束花。她也照例把花扔进垃圾桶里。   打扫清洁的阿姨说:“原来是你扔的,垃圾桶里的花我都看到好多回了,咋把它扔了,这么好看,多可惜。”   许盈说:“您要是觉得可惜就拿去吧。”   “好啊,那你以后先别扔,给阿姨就行。”   “可以。”   清洁阿姨乐滋滋地抱着花去工作间,忽而别人拦住。   男人指着她怀里的花,“这花是你的?”   “当然是我的。”   男人掀开花上插的卡片,卡片上的内容让他面色一黑。   “这不是我送给许盈的花?怎么在你手里?”   阿姨尴尬,“是你送的啊,那姑娘她不要,就给我了。对了,之前她都直接丢到垃圾桶里的。”   这话让男人面色更黑了。   “这花……”阿姨还挺舍不得的。   把卡片抽走,男人说:“花你拿去吧。”   阿姨高高兴兴地把花抱走了。   下午下班,许盈才走出公司就被一辆车拦住。   车窗下降,里面的男人说:“下班了?我送你?”   许盈认出他。   是开水间那个以为她是实习生的男人。   也是这几天一直给她送花的男人。   她说:“不用,谢谢。”   “没事,我送你吧。”   许盈头也没回,越过他的车子。   男人“啧”了一声,还挺难追的。   之前跟朋友夸下海口很快会把她追到手,估计要食言了。   晚上许盈还没下班,领导说让她跟着去见客户。许盈揉揉泛酸的鼻梁,跟着领导去见客户。   包厢里灯光明亮,四周缭绕着熏香。   对面坐着的客户说:“年纪这么小就出来工作了?”   许盈挂着得体的笑,“年纪不小了,都三十多了。”   客户哑然,“你看起来跟我女儿差不多,居然都三十多了。”   “长得比较显小。”   客户笑,举起酒杯。   许盈敬酒。凉凉的酒液滑入嗓子,没过多久许盈就只觉一片眩晕。   她懊恼地捏紧酒杯。   白天工作累糊涂了,以至于她忘了,现在这身体酒量很差。以前她练过酒量,所以不怕喝酒,但现在这身体不行。她没练过酒量的身体酒量很差,一杯就能倒的程度。   摸着发热的面颊,许盈说:“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   许盈快步来到洗手间,用冰冷的水拍脸。   等清醒了几分,她离开卫生间。   然而才走两步,眩晕感又升了上来。她撑住墙,缓冲许久。   身侧飘来浓郁的酒味,接着有人说道:“美女,不舒服?”   难闻的气味刺激到许盈有些模糊的神识。她避开站在她旁边的光头。   接着就要快步走开,却被光头抓住手腕,光头笑嘻嘻道:“美女,你是不是不舒服呀?”   黏腻感黏上腕部,许盈有点恶心。她甩开他,却又被他拦住。   “不舒服哥哥带你去检查检查?”光头凑近。   “滚开。”许盈厉叱。   “怎么这么没礼貌,哥哥带你去检查你不说声谢谢,还叫哥哥滚。”   光头强制性地拽住她,她怎么甩也甩不开。   就在这时,洗手间里出来一人。   触及那人的面孔,许盈有一瞬的恍然。   将近半月没见的男人与她目光相撞,眼角偏转,又转向纠缠着她的光头。   他仍旧面无表情。   继而视若无睹,面无表情地走开。   许盈脑中一根弦崩断。接着挣脱光头的控制。   光头色眯眯地去摸她的胸,“小美女几岁了?真漂亮啊。”   肥大的手掌即将碰到她的胸,光头忽然被一脚踹倒。   光头痛呼倒下,身后是去而复返的男人。   光头要起身反击,男人一脚踩到光头胸膛上,用力碾压着他。   “哎哟——”光头疼地哭爹喊妈,“饶命,大哥,饶命!”   男人将他踹远。光头捂着胸膛,爬起来就跑。   许盈撑墙,她望着逆光站着的周衍,用指甲刺激自己的神识。   周衍眉目疏凉,逆光让他的轮廓有点朦胧。   许盈还没出声,视野就一黑,她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   她跌到地上,不省人事。   周衍没有接她,只是任她跌倒在地,随即俯视她。   许久许久,他俯身把她抱起来。   在车子里等周衍的秘书见周衍抱了一个女人。   惊讶之于,他连忙开车门。   等发现周衍怀里的女人是许盈后,秘书怔然。   周衍把许盈扔到车厢后座,有些厌恶似的擦擦指间。   把许盈一个人扔到后座,周衍上了副驾驶,“开车。”他说。   车子平缓地往前行驶。   “砰!”后座昏睡的许盈摔下了座椅。   周衍眉心聚齐折痕,有些不耐。他到后座,把醉死的女人重新挪到原处。   这时不省人事的许盈被磕醒了几分。她迷迷瞪瞪地睁眼。   恍惚间,面前似乎是苍白单薄的少年。   许盈唇瓣抖动,“周衍?”   少年没有说话。   他还是记忆里那般沉默寡言的模样。   她伸手,隔着空气,颤抖着抚摸少年的轮廓。   她嗓音干哑,“我在做梦。”   这梦大约是要了却她年少时未完成的遗憾。   她仍然没有碰到他的脸,像是不敢碰触,只是隔着空气,停在离他脸一寸的地方抚摸。   泛红的眼尾如同晕染过桃瓣,滚烫的液体滴落,她说:“周衍,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少年没反应。   她自顾自道:“我喜欢你,从高二就开始喜欢你。”   这是在年少时从未说出口的情意。当她发现对他的情意时,她已经没有了机会。   在梦里,她终于能了却她年少时的遗憾。把她最初的喜欢告诉那个她最初喜欢上的少年。这份未说出口的喜欢虽然早已灰飞烟灭,但她仍然想替那个时候的自己圆一个梦,把曾经没说出的话说出来。   一直沉默的少年倏然出声,“从高二开始?”   “对,比沈蔓绿还早呢。”   少年眸子里的情绪变幻万千,“那个时候的我,你为什么会喜欢?”   许盈神思混沌,倒也还有几分神智,为什么他要说“那个时候的我”?   她喜欢的就是这个时候的他。即便后来长大的他变得那样不堪。   转瞬之间她又迷糊了,“为什么会喜欢?恐怕你也料不到我会喜欢你吧。你又苍白又瘦弱,长得也不好看,性格也孤僻,再加上父亲又得艾滋病去世的,谁都不愿接触你,更遑论会喜欢上你了。”   “可是我就是喜欢你了。”她泪盈于睫,“没有原因,就在我不知道的某个瞬间,我喜欢你了。”   也许是在学校医务室里那惊鸿一瞥,如水墨画清淡的他让她一眼入心。只是她一直不自知。   没有原因。   听到这四个字,周衍喉结微弱地滑动了一下。   就像她说的那样,那个时候的他,被所有人冷暴力,没有人会喜欢他。   沈蔓绿喜欢他,也是因为一开始他救过她,后面才慢慢喜欢上的他。   沈蔓绿对他的喜欢,是基于他曾经对她的帮助。   而后来他和沈蔓绿在一起后,长相逐渐变好,也受到了越来越多的喜欢。这些喜欢基于他的容貌,他的成绩。   而那个时候的许盈,没有任何原因,喜欢那个被所有人厌恶,还没有蜕变的他。   原来她曾经帮他,是因为喜欢他。不是因为他所以为的善意。   那个时候有人帮助他,即便是施舍般的善良他也很感激,更别说不是因为善良,是因为对他本身的喜欢。   周衍闭目,盖住眸中翻涌的情绪。   假如能回到过去,他想告诉那个苍白瘦弱被所有人冷暴力所有人嫌弃的少年。   你看,有人喜欢你,即便你长相一般,即便你沉默孤僻,即便你被别人怀疑有艾滋病,即便你那样不堪,也是有人喜欢你的。   这份喜欢加上善意,于年少的他而言,那样沉重,那样珍贵,像呼啸的海水,将他淹没。   等他再睁眼,许盈已然又睡死过去。   她侧倒着,长发像炽烈的蔷薇花铺展开来,白皙的肌肤是蔷薇花瓣拧出的汁液。   刘玲玲正在刷综艺,赫然接到许盈的电话。   “盈盈?干嘛?”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的声音,“下楼来接她。”   刘玲玲惊了一下,怎么是男人,“你是?”   男人没回答,只是重复,“下楼,接许盈。”   刘玲玲赶忙穿上衣服下楼。   夜色深沉,刘玲玲惊异地瞪着面前那辆豪车。   穿着黑西装的男人扶着许盈下车,把许盈交给她。   搀扶住许盈,刘玲玲还没说什么,男人已然上车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有二更,大概在九点 第25章   将许盈搀扶到家,放到沙发上,刘玲玲喘喘气。   “醒醒,盈盈,醒醒。”她试图唤醒许盈。   许盈翻身,没醒。   刘玲玲闻着她一身淡淡的酒味,心想着怎么醉成这样。   把她搬到床上,刘玲玲去给她煮醒酒汤。   目视着厨房窗外深沉的夜色,刘玲玲想起送许盈回来的男人。   夜色里男人的五官不大清晰,但能判断出很白,很英俊,气质微冷,通身气派一看就不是个小人物。   长得挺面熟的。她若有所思。   翌日早晨,天光晴暖,流云飘散如轻软的彩纱。   许盈按住有点疼的脑袋,意识昏昏沉沉。   她起床,拿杯子去客厅接水。   喉咙经过水的浸润,缓解了干涩的症状。她清清嗓子。   “醒了?”刘玲玲走过来。   “嗯。”   “酒醒了吧?”   酒?许盈这才猛然想起了什么。她记得昨晚她去应酬,喝了一杯酒去了卫生间。   然后有酒鬼纠缠他,周衍救了她。   然后……   然后她就没记忆了。   她怎么回来的?   她还没问刘玲玲,刘玲玲就道:“昨晚送你回来那男的是谁?”   许盈迟疑,“男的?”   “对,就是长得很白很帅的一男的。”   “很白……”许盈有些不可思议,“你是不是觉得他很眼熟?”   “哎你怎么知道!”   许盈确定送她回来的人是谁了。她瞳仁幽深,“是周衍。”   “周衍……周衍!”刘玲玲想起来。   “居然是他?长这么帅了?他怎么送你回来。”   许盈说:“遇到了,可能正好就送我回来了。”   下一刻,她想起昨天的客户,慌忙去打电话。   跟领导道了歉,许盈挂断电话。   周衍居然会救她,还这么好心地把她送到家。许盈冷笑。   又听到刘玲玲说:“说起周衍,当年那沈蔓绿……唉,真是可惜。”   许盈一言不发。   刘玲玲继续说:“好好儿的一个人,终于熬到高考了,结果就这么没了,实在是太可惜了。周衍当时得多伤心难过啊,连高考都放弃了。”   脑海里闪过周衍在沈蔓绿坟前痛哭的场景,许盈垂睫。   “对了,周衍现在有女朋友没?结婚没?”刘玲玲问。   “不了解。”   “哦,那他——”   “我去洗漱了。”许盈打断她。她不想再提及他。   大早上的,提到他有点犯恶心。   水龙头哗啦啦地流着水,水花溅落至衣角,许盈用冷水冲脸。   她仰头,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镜子里的人慢慢变成了周衍。   她握着牙刷,像握着一把刀,狠狠地扎到镜子里的人身上。   “盈盈,你干嘛呢?”刘玲玲探出半边身子。   许盈顿时回魂。她咳了咳,“镜子上有些脏。”   “那你不用帕子擦,用牙刷?”   “脑子短路了。”   刘玲玲哈哈笑,“你酒还没醒吧。”   许盈准时抵达公司,在工作间巡视了一下员工工作情况,随后去处理工作。   没有意外又收到一束花,许盈把花递给清洁阿姨。   清洁阿姨推拒:“我不能要了,那天送你花那小伙子看到我拿着他的花了。”   那这样他还送?许盈没再把花给清洁阿姨,手一扬,把花扔到垃圾桶里。   没想到此人不屈不挠,依然给她送花,每天还假装和她巧遇,要送她回家。   再一次被他堵住,许盈说:“我已经拒绝过你。”   “我知道。”他笑。   “那你还——”   “说不定你以后就不会拒绝我了啊。”   死皮赖脸。   许盈说:“你再年轻个十几岁,我可能会接受你。”   男人脸绿了,“你觉得我太老了?你喜欢那种毛头小子小年轻?”   “对,我就是喜欢小年轻,你太老了,抱歉。”   男人咬牙,朝她身后一指,“就他那样的?”   许盈转身,看到站在她身后的路一阳。她愕然。   路一阳:“姐姐!”   他大步走近,“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儿工作。”   路一阳表情一亮,“你在这儿工作?你是我爸公司的员工?”   路总果然是他爸。许盈还是象征性地问了一下,“你爸是?”   “就这家公司的老板,路正东。”   “喔。”   “你竟然在我爸公司工作。”路一阳眼睛亮晶晶的,转而觑着旁边的男人,“他是?”   “同事。”许盈说。   那男人冷哼,进了公司大门。   许盈问路一阳,“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找我爸。”   “你今天不上课?”   路一阳咧嘴,“我才高考完,上什么课?”   “你才高考?可你上次不是在学校……”   “回学校玩。”   原来是这样。还以为他还是高中生。她说:“我要进去了,要和我一起进去吗?”   “嗯!”   电梯上楼,路一阳问许盈,“姐姐,你在公司里做什么的?”   “销售主管。”   “那一定很厉害吧。”   “一般般。”   “你就别谦虚了,能做到我爸公司的主管,都不一般的。”   许盈轻笑,说:“我的楼层到了。”说着她走出电梯。   路一阳也跟着下电梯,许盈说:“你爸的办公室在二十楼。”   “嗯……找我爸不急,我想先去你那儿看看,有点好奇。”   “好吧。”   许盈领着路一阳经过部门工作间,有员工认得路一阳,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到了办公室,许盈说:“你坐。”   她倒了一杯水给他,“喝吧。”   捧着水杯,路一阳环顾办公室,俊致的长眉微蹙,“办公室怎么这么简陋?”   “只是主管的办公室,已经够可以的了。当然比不上你爸的办公室。”   路一阳抿抿唇。许盈倏尔想到什么,“你爸的公司在主城区,为什么你在县区上学?”   “我跟我爷爷奶奶住,我爸没空管我。所以就住县区了。”   许盈点头,说:“你自己随便看看,我要工作了。”   “好。”   路一阳假装在外面的工作间转了一圈,又转回许盈的办公室。   她在敲键盘,纤白的柔荑在黑色按键间灵活地敲击游移。   微风柔动她披散在肩后的长发,荡漾出微弱的涟漪。细细的涟漪里,她的侧颜镀了一层暖暖的柔光。   路一阳一眨不眨地凝视她。   想起他进公司大门前,立马就发现了她,正要叫她,忽而听到她说她就喜欢毛头小子小年轻。   她就喜欢毛头小子小年轻。   路一阳摸摸发热的耳朵。   他就是毛头小子小年轻。   站在原地许久,他才想起来还要去他爸那儿。见她这么专注地工作,他不忍心打扰到她,于是没和她打招呼就直接离开。   径直来到他爸办公室,他爸问他,“找我干什么?”   “我——”路一阳停顿,本来找他是有事的,但是现在另一件事更重要。   他说:“我不是毕业了吗,在家里闲得无聊,想找点事做。”   “你想做什么?”   路一阳把手搭到路正东肩膀上,“我想来公司学做事,以后好早点帮你分担工作。”   “你认真的?之前不是听说你要和你朋友出国玩?”   “认真的,国外也没什么好玩的,我要来公司做事。”   路正东很欣慰,“行,那你这两个月就在我身边学做事。”   “在你身边?不行,我要从基层做起。”   “那你想做什么?”   路一阳眼珠子一转,“就先从销售做起吧。”   “销售可没那么容易。”   “所以我才要学。”   思量片刻,路正东说:“我给你安排。”   “不用安排,我已经规划好了。我就先去销售九部,不是说九部业绩最差吗?我要去最差点部门历练!”   “你真的要去?”说实话路正东还舍不得宝贝儿子去基层历练。   “真的,我计划好了,我先去九部当主管的助理。”   路正东颔首,“好,我给你安排。”   “谢谢爸!”路一阳殷勤地给路正东捏肩,眉目间像夹了个发光的小太阳,满满的尽是灿烂的光芒。 第26章   敲键盘敲得有点酸,许盈甩甩手,余光无意间触及坐在沙发里的路一阳。   少年坐得端端正正,如一棵小白杨。   她这才想起办公室里还有这个人。他怎么还不走?   她问:“你去找你爸了吗?”   路一阳见她终于停下手里的工作,他站起来,说:“我已经去了,姐姐,我走了。”   “嗯,再见。”   他扬起唇角,“姐姐再见。”   他轻轻地把门关上。   院子里的蔷薇花开始凋谢,周奶奶帮着佣人扫地上干枯的花瓣。   大门外,牵着小孩儿的老人经过大门,说道:“扫地呢。”   周奶奶应了声,抓了一把糖给老人牵着的小孩,“琪琪,来,吃糖。”   琪琪开心伸出胖胖的爪子,“谢谢周奶奶!”   “哎,真乖。”周奶奶摸摸她脑门。   老人牵着小孩离开,周奶奶恋恋不舍地目送小孩,心情瞬间失落下去。   她沉沉叹气。   什么时候她身边也能有个像琪琪那么可爱的小重孙。   她想起许盈肚子里那个没出世的孩子。   愧疚与惋惜霎时胀满心口,她重重扶额。   若是当时阿衍不那么绝情,不把孩子打掉,再过半年,她也能有小重孙了。   她盼了这么多年的小重孙啊。周奶奶心里越发难受。   此时不禁对已经去世十多年的沈蔓绿有些埋怨。   如果不是她,阿衍不会到现在都不愿意结婚,如果不是她,阿衍就不会打掉那个孩子。   唉。   越想心里怨气越重。她捂住胸口。   佣人连忙扶她,“老太太,您没事吧?”   周奶奶抚着胸脯,“没事。”然后又问:“几点了?”   佣人回答了之后,周奶奶说:“阿衍该回来了,我得给他做饭去。”   最近这段时间周奶奶让他在这里休息,他虽然没去临川,但仍然会出去处理一些工作,只是不再像之前那么忙碌。   入夜,周奶奶端着蜂蜜水进周衍房间。   周衍靠着床头,膝盖上放着电脑。   “还在工作?该睡了。”周奶奶把蜂蜜水放到他面前。   周衍合上电脑,拿起蜂蜜水喝了一口。   周奶奶注意到他窗边花瓶里枯萎的白蔷薇,说:“哎呀,花都枯了。”   她忙去捧了一束新鲜的红蔷薇,“白蔷薇暂时没新鲜的了,先插红蔷薇。”   换掉枯萎的白蔷薇,她叮嘱了周衍几句,关门离去。   花瓶里的蔷薇花浸着窗外的月色,炽烈的花瓣间燃烧着点点清辉。   周衍凝望被夜风吹得微晃的蔷薇花。   脑海里闪过在车厢里铺展开来的蔷薇花,浓郁而炽烈。   “那个时候的我,你为什么会喜欢。”   “没有原因,就在我不知道的某个瞬间,我喜欢你了。”   失神良久,周衍打开抽屉,拿出皱皱巴巴的白纸。   白纸上有一滴墨水印,是垃圾桶里的墨水。墨水印刚好将文字末尾的笑脸晕染成模糊一片。   那个时候的他,不被所有人喜欢,也得不到别人的喜欢。   即便是他误认为是沈蔓绿给予他的那份善意,在他心里也只是因为善良而可怜他,这份善意不独属于他,可以给任何一个可怜的人。   不是因为他本身,而给予他帮助,只是因为他可怜,所以才把善意施舍给他。   纵然如此,他也对这份施舍给他的善意视若珍宝。那是他从未得到过的善意。   然而如今他却得知,那份善意并不是因为他可怜而施舍给他的。   而是因为他本身。   有人喜欢那个被所有人厌恶的他,所以才会给予他善意。   有一个人,喜欢那时候不堪的他。在他渴望被接受,却被所有人的冷暴力的时候。   知道许盈是当年帮助他的人之后,他对她毁掉沈蔓绿遗物的恨已经粉碎了一大半,而如今这沉重珍贵的喜欢与善意彻底将他心底残余的恨碾压成粉末。   从这一刻开始,周衍明白,他再也恨不了许盈。   周衍缓慢垂下眼帘。   大半夜,秘书被一通电话吵醒。   “周……周总?”睡得模模糊糊的秘书忙不迭起身。这大半夜的,周总给他打电话做什么,难不成是自己工作出纰漏了?   “帮我找一样东西。”周衍语气很平。   “周总您说。”   听到周衍说的东西,秘书下巴一抬,“呃?”   “尽快找到。”   “好的,周总。”秘书应道。   通话结束。秘书抓住后脑勺,大半夜把他吵醒,就要那玩意儿?   第二日早晨,许盈接到通知,上面给她安排了一个助理,今天就入职。   许盈没等到助理的资料。只是被通知要来一个助理。   她正疑惑着,办公室门就被敲响了。   “请进。”她头也没抬。   门边响动几下,接着便是少年清亮的声音,“姐姐!”   许盈错愕,“你又——”   “对我又来了。”路一阳笑容灿烂。   “又来找你爸?”   “不是,”路一阳走近,他亮出脖子上戴着的工作牌,“我来报到的。”   工作牌职位栏上的“助理”两字让许盈有几秒钟的怔愣,随即反应过来,“新来的助理就是你?”   “是我。”   许盈消化了一下他的话,“你怎么到这里当助理来了?”   “我昨天找我爸就是让他给我安排一个职位,我想在公司学做事,磨练磨练。”   “可是你才高中毕业,年纪还这么小。”   “不小了,早点学点东西,好帮帮我爸。”   许盈点点头,端详了一下养尊处优大概没吃过苦的少年,“当助理没那么轻松。”   特别是她的部门,正处于变革期,工作很辛苦。   闻言,路一阳说:“我可以的,姐姐,以后就请多多关照了。”   他伸手。   许盈握住他的手,“合作愉快。”   “先去部门成员那儿做一下自我介绍。”许盈领着他去部门工作间。   身后,路一阳搓了搓被她握过的手。   路一阳的工位没有安排在其他成员所待的工作间,而是在许盈的办公室。   看着来来去去般桌子搬椅子搬电脑的后勤人员,许盈抵住额头。   办公室里原来的东西全部换新。连带着她的桌子椅子也换成了更加舒适昂贵的桌子椅子。   许盈拍着柔软的椅子,心想这算是沾了路一阳的光。   转而又思及刚才总监对她说的话。   “路总特地吩咐了,多照顾照顾他。”   意思就是也别把他真正当做普通员工使唤。   许盈明白。   等办公室完全布置好了,许盈发给路一阳几份资料,说:“这是你的基本工作内容,你先熟悉熟悉,不懂的就问我,看完了告诉我。”   “好。”路一阳也不马虎,立刻开始浏览。   不到一个小时,路一阳就浏览完毕。   “有没有不明白的地方?”许盈问。   “没有。”   “OK。”许盈又说:“等下要给你一份试卷,试卷内容考的是你刚才看过的内容,你要不要再熟悉几遍。”   “不用。”   许盈挑眉,递给他一份试卷,“不许作弊,手机电脑都关掉。”   很快路一阳就把试卷做完,交给她。   “这么快?”许盈吃惊。   “嗯,很简单。”   许盈拿过卷子批改,批改完,她说:“你在学校成绩很好吧,高考考得怎么样?”   路一阳露出右边的小尖牙,“高考跟姐姐一样,是学校的第一名。”   难怪。许盈说:“很厉害。”   “这次高考试卷比姐姐那年的试卷要简单很多,所以还是姐姐更厉害。”   许盈轻笑,“小孩儿。”   “我不是小孩儿,”路一阳摸摸鼻子,“我是小年轻。”   “好了,你再把之前安装的软件熟悉一下,还有刚才发给你的资料熟悉一下。”今天暂时不给他工作任务,毕竟还真不能让他累着。   许盈准备去冲咖啡,“你喝咖啡——算了,你还是小孩子,少喝这些东西。”   路一阳抢过她的杯子,“我去帮你冲咖啡。”   “我自己来。”   “我是姐姐的助理,做这些事都是应该的。”路一阳拿着杯子就走。   穿过工作间之时,有员工热情道:“我帮你吧?”   “谢谢,我自己去。”路一阳礼貌地笑笑。   他一走,另一个员工嗤道:“当初我新来的那会儿你成天仗着自己是老员工让我帮你端茶倒水,怎么今天这新员工你不让他帮你端茶倒水?”   “你敢吗?人家是老板的儿子!”   “呸!势利!”   这边厢,路一阳刚进开水房就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个追求许盈的男人。   男人在打电话,“艹,她说她喜欢那些小年轻,还真他妈难追!”   “那还能怎么办,继续追呗。”   “我就不信我追不到她!”   一收起手机,男人就发现了路一阳。   路一阳睨他:“姐姐喜欢小年轻,你长得比我爷爷还老,你没机会。”   男人神情僵了僵,但又不敢得罪他,只能黑着脸离开。   路一阳轻哼。   傍晚,太阳收起刺目的光芒,慢慢消失在西山背后。   许盈收拾包,对路一阳说:“下班了,去打卡吧。”   路一阳跟着她去打卡。   打过卡,乘坐电梯至一楼,早有司机在等着路一阳。路一阳见许盈没车,立刻道:“姐姐,我送你回去吧?”   “我打车。”   “打车干什么,我送你吧?”   “我已经约好车了,谢谢你。”   路一阳这才罢休,“姐姐明天见。”   “明天见。”   许盈刚到小区楼下,就被一辆车拦住。   从车子里出来的人让她脸色登时冷了下去,“你来干什么?”   周衍:“还你东西。”他递给她一个盒子。   许盈犹疑地打量盒子,接过来打开。   里面放着一百块钱,还有早在多年前就停产了的开心巧克力。   她只有三秒钟的愣神,然后神色更加凌厉,“你把东西还给我,意思就是你又打算不放过我了?”   之前没把东西还给她,说是放过她就相当于把东西还给了她。现在把东西还给她,是又打算不放过她了?   “只是把东西还给你。”他嗓音很淡。   又把东西还给她,又放过她?许盈眯了下眸子,视线在盒子里转圈,“还差一样东西。”   “便利贴没法还给你。”便利贴不像钱和巧克力可以复制,早就丢失,还不了她。   “那你就不还?”   “我可以给你一笔钱代替补偿。”   许盈怒火中烧,她竭力压抑在心脏里翻滚的欲望,控制住想要扇他巴掌的手。   自重生以来,每次见到他,心脏里总是会有胀满的情绪在激烈翻滚,从而致使她做出无法控制的事。   重生前为了父母,她还能忍,还能控制,重生后像是心脏里有东西在牵引着她,牵引着她爆炸,见到他的时时刻刻都迫使着她做出以前忍耐着不敢做的事。   她知道心脏里牵引她做出失控的事情的东西是什么,是恨,对他的恨,无法磨灭的滔天的恨。重生前还能掌控住的恨,重生后却被其掌控。   因为恨意驱使,重生后每次见到他,她都像是分裂出来的一个她,一个不怕一切后果的她。   往往冲动之后,当她冷静下来时她也会后悔。   因为她知道他从前对付她的那些手段,她这般惹怒他,若是他动怒,她自己就算了,但肯定会再次牵连到父母。   然而后悔的同时心里也充斥着兴奋到战栗的痛快。   这两种情绪激烈交织,有时折磨地她神经阵痛,像是有刀在割裂她的神经,有火在燃烧她的神经,有水在淹没她的神经。   她唯有远离他,不见到他,才能避免失控之后产生的后果。她扔下盒子就走,却被他拽住胳膊。   他说:“你不要?”   许盈没搭理,“从今往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想再看到你。”   她甩开他,快步离去。   周衍看着她走远。   于他而言,从此以后,过往种种皆灰飞烟灭,他不因为她从前对他的善意与喜欢而再感激她,也不因为她毁掉沈蔓绿的遗物而再恨她。   种种都被抵消,此后他们是没有任何牵扯的陌生人。   周衍神色淡淡收回目光,驱车离去。 第27章   许盈回到家,把包砸进沙发里。   沙发回弹出剧烈的声响。   她撑着沙发,努力平息身体里的爆炸的情绪。   “你这是怎么了,这么生气?”刘玲玲问。   “没事。”许盈按住心口。   视线触及水果盘旁边的水果刀,心脏里翻涌的恨意在牵引她,催促她。   当她的手碰上刀的那一刻,她陡然醒过神。   然后慌忙去冰箱里拿出冰块咀嚼。用冰凉的冰块冷却心里促使着她拿刀去捅他的恨意。   冰块嘎嘣碎裂在唇齿间,像是在咬碎什么人的骨头。   刘玲玲咽口水,“盈盈,你这么硬嚼,牙齿不疼吗?”   许盈把嚼碎的冰吞咽下去,口腔里被冰块的寒凉冻得有些发麻。她深深吸气,“不疼。”   她拿着包回了房。   入睡前,许盈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是路一阳发来的。   路一阳:姐姐,你睡了吗?   许盈:没有,什么事?   路一阳:跟你说一句晚安,晚安,姐姐。   许盈:晚安。   许盈退出微信。   城市另一头,路一阳趴在床上,反复刷着他和许盈的聊天记录。   他点进她朋友圈。   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什么东西也没有。   他抿了抿唇,又倒回和她的聊天框。   他弯起眸子,闪闪发亮的瞳仁像窗外闪耀的银河,灿烂辉煌。   次日路一阳第一个到办公室。他把许盈的办公桌整理好,又给她接了热水放到桌上。   他时不时地看门口,终于等到许盈进来。   “姐姐,早上好。”他笑道。   “早上好。”   许盈看见干净整洁的办公桌,还有冒着热气的水,她转头,“谢谢你,不过以后不用这样。”   “这是我应该做的,对了,我把昨天的工作日志发给你了。”   许盈点开有道云,检查他的工作日志。   工作日志他做的很细致,没有半点敷衍,比部门里的老员工写得好多了。   许盈不吝夸奖。   路一阳很开心,“也不是很好。”   就在这时,有人进了来。   “路总。”许盈起身。   路正东颔首,走到路一阳跟前,“一阳,怎么样,还适应吗?”   “很适应,姐姐教得很好。”路一阳说。   许盈不敢当,“是他自己聪明,不是我教得好。”   路正东笑了笑,“你就把他当普通职员,有什么问题直接说,别惯着他。”   “好的,路总。”   路正东瞧瞧她,又瞧瞧路一阳,他们两个倒像同龄人。他也不多耽搁,拍拍他儿子,“好好学。”   “我知道了。”   许盈送路正东出门,她望着他挺拔的身姿,想到了两鬓已有斑白的许父。   “干嘛一直盯着我爸?”路一阳的语气有点古怪。   “我是想,你爸是怎么保养得这么年轻的。”   “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年轻,可他已经不是小年轻了,他都五十了,在古代都可以当爷爷了。”路一阳的语气更加古怪。   许盈有点莫名,也没多想,“嗯。”继而把心思放到工作上。   路一阳盯了她片刻,给他爸发消息。   路一阳:爸,你没事别到我这里来。   路正东:怎么了?   路一阳:请注意影响,我现在是基层员工,不搞特殊。   路正东:你进公司的那一秒就已经搞了特殊。   路一阳:……   他又说:反正你别来了。还有,你来了其他员工都挺拘束的,你这是影响别人工作。   路正东气笑了:行,不去就不去。   路一阳心满意足了,他偷偷把手机放好。   瞄了一瞄许盈,他继续专心做数据。   晚上许盈把打包好的米线放到刘玲玲面前,“吃吧。”   “谢谢啦。”   “不用。”许盈回路一阳的消息。   嗦着米线的刘玲玲无意间注意到许盈聊天框的头像。她啊了一声,“这头像!是那天那个帅哥!你是不是在和那天那个帅哥聊天!”   许盈把她喷出来的米线擦掉,说:“是他。”   “卧槽,还说不认识!还说不认识!都偷偷聊上了。”   “不是,他现在是我的助理,我公司是他爸开的。”   刘玲玲一口米线又喷了出来。   许盈咬牙。她接着擦,“能别再喷了吗?”   “你公司他爸开的,他怎么做你助理呢?”   “说是高考后来公司磨练磨练。”   “他已经高考了?那他上次怎么在学校?还以为他是在校生呢。这个先不说,他怎么就刚好当了你的助理呢?”   “他想从基层做起,想去最差的部门历练,刚好我们部门现在业绩最差,所以就凑巧做了我的助理。”   刘玲玲双目亮起灯泡,“盈盈,老板的儿子,长得这么帅,你还就在他身边,近水楼台先得月啊!上吧!”   许盈摇摇头。   刘玲玲:“你不是说他已经高考了吗,他已经不是祖国的花朵了,你可以上了!”   “我真的对他没兴趣。”   “可是——”   “玲玲。”许盈打断她,语气有点沉。   “哎呀好吧好吧,不说了不说了。”   第二天许盈跟着领导去见客户谈单子,送走了客户之后,总监满意地拍拍许盈的肩膀,“今天这个大单子多亏了你。”   “我也没做什么,主要是总监出的力。”许盈浅笑。   总监眼含赞赏,今天这个单子业绩最好的一部磨了很久都没磨下来,没想到最后还是业绩最差的九部把单子拿了下来。   之前看她简历,她在以前的公司一直是销冠,看来也的确所言非虚。   “继续努力,争取把九部带上来。”总监说。   “我会继续努力的。”   “好了,回公司吧。”   一回到公司,路一阳就过来说:“我已经把你交给我的任务完成了,你可以给我其它任务了。”   其他员工完成任务巴不得休息一会儿,他倒挺积极。   虽然路总说了把路一阳当普通员工就行,但到底不能把他当普通员工。许盈每天也不敢给他太多任务,这会儿他这么积极主动地要只求给他任务,她只说:“你去做一下汇总。”   路一阳立刻去做汇总。   做完汇总,他去卫生间,还没进卫生间就听到走廊里有人在说:“九部的主管许盈拿下那个单子了。”   “咱们一部都没搞定这个单子,她居然搞定了?不是说那两个客户是出了名的难磨吗?”   “对啊,她就是拿下了。”   “厉害,可以发很多奖金吧。也不知道她怎么成功的。”   “男人嘛,不就喜欢她那样的女人。”   “啊?你是说她是靠的……那啥?”   “不然呢,你瞧她那狐媚样儿,还有,她能空降主管说不定也是……”   “其实她刚来那会儿我就这么怀疑了,看起来这么年轻,跟个高中生一样,一看就知道没什么能力,人事也敢招她进来!”   “对啊。唉,我们输就输在没有她那张好脸蛋。有张好脸就是比一般人混得容易一些。”   路一阳走进去,眸光扫过正在说话的两人胸前的工作牌。   中午去员工食堂吃饭。路一阳照例跟着许盈一起吃。   食堂阿姨知道他是老板儿子,每次都笑呵呵地给他打最多的肉。   路一阳瞅瞅碗里堆的满满的肉,又瞅瞅许盈碗里零星的肉,他说:“这肉真难吃。”   “难吃?”许盈惊讶。   “真的很难吃,不信你尝尝。”   许盈尝了一块,“还行。”   “你要是觉得还行那你就吃吧,我不吃,不然倒了浪费。”   许盈默然,“那你给我吧。”   路一阳弯着唇把肉挑给她。   许盈觉得他这种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大概没吃过食堂饭,所以觉得难吃,她沉吟,“你为什么不跟你爸爸一起吃饭。”他爸的伙食肯定比员工伙食好多了。   “我就是普通职员,为什么要跟老板一起吃饭?”他的瞳仁亮晶晶的,“不能搞特殊。”   许盈心说他要是不搞特殊,办公室设备就不会换新了。她又说:“要是觉得难吃,可以点外卖。”   “外卖多不卫生。”   许盈噎了噎。算了,不关她的事。她埋头吃饭。   吃过饭,午休期间,许盈盖住小毛毯在沙发里午睡。   办公室里静谧无声,只有轻微的空调声响。   在另一个沙发里午睡的路一阳掀开被子。他偷偷地看向许盈。   她规规矩矩地躺着,呼吸很轻浅,胸脯微弱地起伏。黑亮的长发垂到沙发下,连带着小毛毯也垂到了沙发下。   路一阳轻手轻脚地靠近,把将要垂下来的小毛毯轻轻给她盖上去。   他没有返回去。他慢慢蹲下来,托腮看她。   拿出手机,他点开摄像机,对准她。 第28章   九部工作间员工窃窃私语。   “你听说没,一部解雇了两个员工?”   “为啥?”   “不知道,不是一部员工都很优秀嘛,怎么被解雇了?”   “谁晓得啊,唉,是不是犯了什么错啊?”   “不知道,没听说犯了什么错啊。”   “你们要是再偷懒,下一个解雇的就是你们两个了。”许盈的声音忽然插/进来。   员工讪讪然,“许姐……”   “专心工作吧。”许盈说。   员工连忙继续工作。   与此同时路正东严肃地对路一阳说:“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任性,公司也不能随便开除员工。”   “就这一次。”路一阳说。   “以后公司交给你了,如果一有人惹你不高兴你就开除他,估计路氏就开不下去了。”   “以后不会了,就这一次,我保证。”   路正东倒是好奇了,“她俩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   “你别问了,反正我很生气,不想再看到她们俩。”路一阳坚决不松口,转身就走。   路一阳回到办公室,见许盈在专注地工作,他想起昨天一部那两个女人说的话,不禁在心底冷哼一声。   “今晚上我要加班,你先下班吧。”许盈翻着合同,对路一阳说。   “你要加到什么时候?”   “大概八点。”   八点太晚了。路一阳皱皱眉,“不能明天做吗?”   “不能拖。”   他嗯了一声。   到了下班时间,许盈发现路一阳没走,她说:“你可以下班了。”   “我还有点事没处理完。”   许盈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时针指向八点二十。   许盈转转酸乏的脖子,忽然发觉路一阳还在办公室。   “都八点二十了,你怎么还没走?”她讶异,她一直在工作,竟没发现路一阳还没走。   “都八点二十了?”路一阳很震惊的样子,他摸摸后脑勺,“我就处理了一下报表,还写了工作日志,没想到就这个时候了。姐姐你要走了吗?”   “对,下班了。”许盈收拾包。   路一阳也赶紧收拾下班,和许盈一起下楼。   月光倾泻在地面,像光滑的丝绸。路一阳踩着光滑的丝绸,说:“姐姐,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没事,你早点回去。”   路一阳上了车,跟司机说:“跟着前面的车。”   一路跟着许盈到了她家楼下,亲眼目送她下车进了小区,路一阳才让司机掉头。   许盈把在楼下打包带回来的夜宵递给刘玲玲,“给。”   刘玲玲接过甜点,“盈盈我爱你!”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甜点,倏然瘪嘴,“明天我妈要我相亲去。”   说到这个,许盈也开始发愁。昨天许母说表姑家要给她介绍一个海归博士。她没答应。   许母在那电话头叹息,终究还是没逼她。但是许母声音里的无法掩藏低落与失望却让许盈很难受。   刘玲玲在一旁吐槽,“你知道那相亲对象长什么样吗,就算是p了图也找不出来有几根头发,我妈至于吗,给我找这样的,也太磕碜了点儿,打死我我都不去。”   “虽然我条件也没多好,但也不至于要这样的吧,不仅长得不行,年龄还这么大,我只是没找到合适的好吗,又不是找不到了。”   “还有,我妈说,今年过年要是再不领个男朋友回去,就不让我进家门,还说这回是认真的,我真是烦死了,男朋友有这么好找吗?算了,不回去就不回去,回去了还要受亲戚邻居的指指点点,说什么我是老姑娘了,嫁不出去了,哼。”   过了二十五岁之后,每年过年刘玲玲都要被亲戚指指点点说还不找对象啊,年纪大了啊,她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每次听得不耐烦都想怼回去,她结不结婚,老不老关他们什么事。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可是又碍于亲戚关系,不得不忍气吞声,当面笑嘻嘻,心里妈卖批,要不是有这些个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亲戚的“关心”,她爸妈也不会受到影响,也不至于这么急。   想到此,刘玲玲又愤恨了,她一口嚼碎甜点,嘴里含糊地低咒着什么。   许盈想,大概今年过年她也要受亲戚邻居的指指点点。其实她倒不在意,只是怕父母会难堪。   自重生以来,许盈就没想过要结婚,可是现在她却犹豫了。   思及两鬓斑白的父母,许盈叹气。   一大早路一阳就到了公司,他见许盈已经到了办公室,捧着一个盒子放到她面前,“姐姐,早上好。”   “早上好,这是?”她指着包装精致的盒子。   “这是我奶奶做的糕点,很好吃的,你尝尝。”   “谢谢。”她打开盒子,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她失忆的那两年学过做糕点,光是看就能看出来路一阳奶奶的手艺很不错。   在路一阳期待的灼灼注视下,她吃了一块,然后说:“很好吃。”   “不错吧,我奶奶可是很厉害的,比那些什么糕点大师厉害多了。”   许盈笑着点点头,说:“好了,去准备工作吧。”   “嗯!”   日子不咸不淡,一晃半个月过去。   咖啡厅里音乐悠扬,周衍静静地抿了口咖啡,余光倏然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他目光往前一挪。   前面的咖啡桌前,许盈正在点单。他像是看见陌生人,神色淡淡地转移视线。   就在这时,另外一桌的卷发女生指着服务员,语气尖锐嫌恶,“你不是有艾滋病吗?怎么能这里当服务员?”   服务员急急辩驳,“我没有!你别胡说!”   “你家里不是有人得了艾滋病吗?你肯定也被传染了的!”   “我检查过,没有的!”   “我才不信,哎你离我远点!把艾滋病传染给我怎么办!这什么破咖啡馆,连有艾滋病的人都敢招来当服务员!不怕传染给客人吗!出事了你们能负责吗!”卷发女生尖声道。   周围的人闻之变色,也迅速远离开服务员,对她避之不及似的,面上皆是惊恐害怕和嫌恶,生怕会被传染一样。   服务员红了眼睛,面色十分惨白,难堪至极地握紧拳头。   周衍嘴唇紧绷起来。   时光仿若倒流,那种熟悉的,被所有人嫌恶被所有人避之不及的难堪和无力,时隔多年再次席卷而来。   像一张大网,束缚住他的身体,像一只大手,扼住他的喉咙,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就快要窒息之际,一道声音骤然响起。   “她不是说过她已经检查过没有被传染吗?”   周衍喉咙一松。   只见许盈走过去,拦住卷发女生要甩在服务员脸上的巴掌。   卷发女生皱眉,“她说没有就没有吗!”   “怎么,要你说没有才没有吗?你比医生还厉害?”许盈甩开她的胳膊。   卷发女生恼羞成怒,“你谁啊你,要你多管闲事?不会是你也有艾滋病,跟她‘同病相怜’,所以才这么帮她说话吧?”   说着女生厌恶地离她远了些。   许盈:“先不说我有没有艾滋病,我看你倒是有病,脑子有病。”   “你!”卷发女生怒极,抄起杯子就泼向许盈。   许盈眼疾手快,反向一推杯子,里面的咖啡哗啦泼到了卷发女生脸上。   卷发女生懵了一下,尖叫一声,又要对许盈动手。   许盈狠狠地抓住她的手腕,语气轻描淡写,年轻稚嫩的面庞上隐隐含着无法忽视的威压,“你还想打我?不怕死你就打。”   女生被震慑住,一时忘了反应。   周衍看着许盈,她头顶的水晶灯光洒进她的眼中。   灼烈的光芒又从她眼中析出来,穿过空气飞到他喉咙跟前,化作一把利刃,一刀砍断了扼住他喉咙的手。   被扼住喉咙的窒息感消散,他的呼吸登时顺畅下来。   他粗喘了几下,整个人恢复如常。他没再看许盈,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继续用餐。   而这时,许盈丢开卷发女生,觑着她被咖啡糊了一脸的妆容,说:“妆都糊了,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被震慑住的卷发女生这才反应过来,她摸着黏糊的脸,“你!你给我记着!”   她气急败坏地用包遮脸,慌慌忙忙地离开。   泪眼婆娑的服务员擦擦泪,对许盈说:“谢谢你,谢谢你……”   许盈摇头,“不用。”她重新回到座位。   没过多久,服务员给她上了一份甜点,许盈疑惑,:“我没有点这个。”   服务员音量很小:“我……我请你吃的。”   “不用的。”   “你吃吧,谢谢你刚才帮我。”生怕许盈再拒绝,服务员快步走开。   许盈打量服务员远去的身影。大概还是学生的样子,鞋子洗得发白。   结账时是另一个服务员,许盈把那份甜点钱补上,说:“这是甜点的钱,你把这钱给那个短头发的女孩儿。”   另一边,周衍睫毛颤动了一下,旋即归于平静。 第29章   从咖啡馆回来,许盈正换鞋,在客厅里吃东西的刘玲玲说:“今天班长给我打电话了。”   “什么班长?”   “就是高一高二的班长呀。班长说要搞班级聚会,问我们去不去。”   一般学校在高一就分了班,但清河中学不同,高三为了冲刺才分火箭班,所以,虽然毕业不在一个班,但对他们来说,高一高二所在的班级才是他们的班级。因此一般学生聚会都是分班前的班级。   刘玲玲有些怀念,“都这么多年不见了,都忘记他们长什么样了。盈盈咱们去吧?”   “什么时候?”   “就这个周末。”   许盈刚准备答应,倏然想到周衍。   他会不会去?她不想见他。见到他,她怕她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行为。   许盈问:“所有人都去吗?”   “我问了。目前是大部分都去,有些邀请了但是没时间。”   “哪些人没时间。”   “我没问那么具体,你去不去?”   “我先考虑一下。”   “这还要考虑?说不定以后就没这么好的机会聚齐了。”   许盈进了卧室。她给班长打电话。   问班长哪些人不去。   班长说:“有些隔得太远的,比如李明明啊,肖然啊,他们都不来。”   “还有呢?”   “还有……”班长想了想,“哦,对了,周衍你还记得吧,他不会来,人家没时间。”   听到这里,许盈放心了,她说:“那去的人应该还是不少。”   “对,比较齐了,你一定要来哦。”   “我会来的。”   刘玲玲得知许盈会去,她乐滋滋道:“你要是去参加聚会,肯定会惊掉他们的下巴,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年轻啊。”   许盈的确把所有人都给震惊到了。   聚会那天,她一进包厢,班长就惊呼,“你……你是许盈?!”   许盈说是。   “我的天,你跟以前……我是说跟你高三瘦下来后简直没有一点变化啊。”班长上下左右打量她,惊地瞠目结舌。   “你这是练了驻颜术?还是吃了防腐剂?”此时一个女人走过来。   许盈认出她是学习委员,摇着头笑了笑。   班长拉着许盈就进去,“别在这儿站着,快进来坐。”   包厢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分成几块围在一起。   混得好的聚在一块,混得不太好的聚集在另一边。   有人说:“唉这大金链子,24k纯金打造,有时候勒得我都喘不过气,我寻思以后还是得带细一点的,细的多好,轻松。”   有人说:“这包是xx最新款的,全球限量款呢。”   有人说:“玛莎拉蒂太长了,不好停车,刚才搞了半天才把车子停好,险些就来晚了。”   有人说:“之前那两套别墅住腻了,准备弄套别墅,舒服点的。”   有人说:“我这不是忙吗,开了十几家连锁酒店,别以为开酒店很轻松啊,一家还好,十几家那简直累死了,天天忙得跟狗似的,休息时间都没多少,同学会差点都没时间来。忙成这样我爸妈还让我把规模扩大呢,虽然是有那个钱扩大规模吧,但累啊,我琢磨着还是算了吧。”   有人说:“我打算在南极买块地,圈起来养猪,以后也能吃吃南极养出来的猪肉了。”   有人说:“你说我老公过不过分,居然嫌我一个月零花钱二十万太多?二十万?二十万还多?一个包包买了就没了好吗?二十万让我喝西北风呢!”   有人说:“我毕业后找不到工作,怎么都找不到,最后无可奈何,只好回去继承几亿的财产,唉。”   刘玲玲在一旁低语,“天啊,他们有必要炫得这么明显吗。”   同学聚会很大程度上都带着攀比的目的性,许盈轻笑,剥了一颗薄荷糖含住。   倏然门被推开,有人进来。   许盈循声望过去,下一刻浑身僵硬。   男人穿着做工精良的黑色西装,面容英俊,眉宇略有点疏淡,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有女声抑制不住地惊呼,“呀,这是周衍吗!”   他向前走了几步,彻底暴露在明亮的光线里,嗓音低沉醇厚,“抱歉,来晚了。”   许盈立时低头。她抓紧沙发上铺的垫子。   他为什么会来?   不是说不会来吗?   前面班长热情地道:“不晚,快坐下,快坐下,人都来齐了。”   周衍一来就成了中心人物,在坐的人都知道他现在是大集团老总,混得比其他人都好,一个个笑脸相迎,巴结奉承。   班长坐在他旁边,说:“人都来齐了,先吃饭!”   许盈不想和周衍一桌,可是刘玲玲兴冲冲地拉她坐下,“快点,我占的好位置,一抬头就能欣赏帅哥哦!”   “你还真是选了个好位置。”许盈此刻有点想打人。她正对面就是周衍。   刘玲玲没听出她语气不对,“是吧是吧,那天晚上我还没怎么看清楚周衍,今天才发现他现在已经变得这么帅了。说起来他也算是逆袭啊,他高一高二长得一般般,就跟背景板似的混在人堆里都找不到的那种,高三慢慢就变帅了,现在就更帅了,这绝对不是成功男人的滤镜,是真的帅!”   许盈竭力镇定,将心口盘旋即将爆炸的恨意压制下去,从鼻腔里挤出字,刻薄而尖锐,“太苍白,你不觉得像鬼吗?”   “啊?虽然是有点白,但也不至于像鬼,哪有这么帅的鬼哦,”说着刘玲玲挠挠下巴,“要是真有鬼长这样,就不会有人怕鬼了。”   许盈没再吭声。   对面,班长说:“开始打电话你还说没时间不来,不过好在你还是来了。”   一开始他打电话邀约时,周衍和从前一样冷淡又精简地丢下两个字:“没时间。”   被拒绝,班长很可惜,这个结交周衍绝佳的机会绝不能放过。   一咬牙,他又打电话,说:“要是蔓绿还在,她一定会来的吧……唉,就当替蔓绿来参加一下吧。”   当年班长和沈蔓绿关系也不错的。   周衍沉默很久,说:“地址给我。”   这就是同意了!班长欢欢喜喜地把地址给了他。   班长从回忆里抽回身,瞄了瞄周衍手腕间的表,咋舌,这可是能在清河主城买下一套房子的表。   想起自己还在还房贷,班长心中一片苦涩。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当初怎么也想不到,周衍会混得这么好,居然是全班混得最好的。他还记得当年周衍家有多穷,很多次他都看到他啃馒头,穷得连鞋子都一穿好几年。   没想到啊,如今他居然成了这么厉害的大老板。自己要是有他一分厉害,也不至于现在天天都在为房愁,为车子愁,还为孩子愁。思及老婆天天怪他没出息,他心里愈发苦涩。   “许盈,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工作?”   许盈侧眸,问话的是旁边浓妆艳抹的红发女人。   “在做销售。”许盈说。   “做销售?工资应该不高吧?”   “还行。”   红发女人撩头发,“我还以为你早就当老板了呢,你当年不是考的全校第一吗,怎么现在就只做了一个小小的销售……”   刘玲玲帮许盈说话,“什么小小的销售啊,知道她哪个公司的吗?路氏集团的销售主管,超牛逼的好吗?”   红发女人咳了声,“那还不是个销售。”   许盈睨着她整容过度的五官。   满面的硅胶感,18mm的欧式大双眼皮,高耸入云的鼻梁,赤红的微笑唇,尖尖的下巴,假体似乎都能戳穿她的胸膛。   脸整得没一处像以前的样子,但许盈还是认出了她。   许盈问:“你是?对不起,我没认起来你是谁。”   “我是李小燕。”   许盈:“你是换头了吗?哪家医院换的?医生技术不错。”   李小燕:“……”   众人:“……”   李小燕回过神,鼻子都气歪了,“你才换头了!”   “哦,你没换头,那我记得你以前是大方脸,单眼皮,厚嘴唇的呀,你现在这……不是换头了吗?”   “你!”李小燕哼了一声,“就算我整容了,关你屁事啊!”   “那我做什么工作,又关你屁事啊?”   李小燕:“……”   李小燕辩驳,“我只不过是在惋惜好吗,你之前不是全校第一嘛,后面居然只做了个销售。”   许盈:“我也只不过是在惊讶好吗,你之前不是不长这样嘛,后面居然换了个头。”   “反正……你也没多厉害,考了那么多分还不是给别人打工!当销售多没再前途,人人都能当。真是为你以后担忧啊。”李小燕扯回之前的话题,不遗余力地贬低许盈,给自己找回场子。   许盈从始至终都没被激怒的样子,她淡定自若,“你结婚了吗?”   “没有。”李小燕哼道,“问这干嘛?还是担忧担忧你自己吧,”她又高声重复,“唉,考那么多分居然当个小销售,真是为你以后担忧啊。”   “要是以后你结婚生了孩子,你老公肯定会怀疑你绿了他,你换了头,你孩子肯定跟你长得一点都不像啊,真是为你以后担忧啊。”   李小燕:“……你说什么呢你!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你怎么说话我就怎么说话。”   李小燕被呛得面红耳赤,无力还击,气冲冲地去了另一桌。   刘玲玲给许盈点赞,“姐妹牛逼。”   许盈扯扯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赶在deadline完成第二更 第30章   刘玲玲又低低道:低低道:“李小燕她何止是换头,身体也换了吧,你瞧她那胸,隆得也太过分了吧,还有她那屁股,去丰臀了吧,以前就一平板身材,现在这前凸后翘地都快赶上麻辣鸡了,啧啧。”   许盈不予置评,神情变得很淡。   饭毕一行人去了ktv。许盈本来想走,但刘玲玲拉着她不让她走,“来都来了,去唱歌啊,走什么。”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瞥周衍,压制住身体里盘旋不止的情绪。   到了KTV她离周衍离得远远的,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她拿着手机刷新闻,耳畔是一阵接一阵的歌声。   刘玲玲唱罢,嗓音有点哑,“你不唱歌吗盈盈?你要唱啥我给你点歌。”   “不唱。”   “你以前不是喜欢唱歌吗?”   “嗓子有点不舒服。”   “哦,那好吧。”   刘玲玲又去跟其他人一起合唱了。   许盈看似在刷新闻,其实心不在焉,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她面色微黯,心情极差。   她收到路一阳的消息。   路一阳:姐姐,在干什么?   许盈:没干什么。   路一阳:刚才刷到一个好笑的段子,分享给你。   【晚上女生和男友散步,男友突然悠悠地说:“感觉现在四季都变慢了。”   女生心惊,他一个工科男,居然能说出这么诗意的话来。过了一会他又说:“是该换个5G了。”】路一阳: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笑。   许盈先是怔了一下,旋即笑出声。   她在角落里,没人注意到她笑地前仰后合。   听到笑声,周衍眸光微微偏转。   她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持,白皙漂亮的脸上黯淡一扫而空,浅浅的笑意如水波在眼角眉梢荡漾开来。   目光只停留了半秒,周衍往后一靠,略有些苍白的侧颜退到阴影里。   这一边,许盈整理好情绪,回路一阳信息。   路一阳盘着腿,噼里啪啦打字。路正东走过来,“看什么这么开心?”   路一阳赶紧捂住手机屏幕,“没什么。”   路正东说:“学校填哪儿选好了吗?”   “选好了,我要去清河大学。”   路正东:“之前不是说要去临川大学?”   “不想去了,清河大学也不错。”   “清河大学没有临川大学好。”   “反正我不去临川。”临川离清河太远。   路正东一向很开明,也很尊重儿子的决定,“你自己做决定吧。”   路一阳笑出白亮的小尖牙,她给许盈发消息:姐姐,我志愿填的清河大学。   许盈:清河大学?是我的母校。   路一阳:那以后你还是我学姐。   许盈:你分数够吗?   路一阳:超了录取线很多分。   许盈:那你一定会被录取了,恭喜。   路一阳发了个笑脸表情包。还要说什么,就被爷爷叫走了。   许盈退出聊天框。她不着痕迹地瞥向某个方向。   许盈把还在唱歌的刘玲玲拉过来,“我先回去了。”   “回去?回去干嘛?”   “有点事。”   “那你先回去吧。”   许盈离开没多久,周衍也起身离开了。   班长:“这就走了?不再玩会儿吗?”   周衍语气没有起伏,“抱歉。”   一屋子的人尤其是女人十分惋惜地送走了周衍。   有人说:“这么快就走了,还没找到机会跟他搭搭话呢。”   “就是啊,他现在不是ZS集团老总,要是能跟他攀上关系……”   “对啊。”   刘玲玲听着他们的话,鄙夷地从鼻子里哼出气,一群势利鬼。   她就不一样了,她惋惜的不是没跟周衍搭上话攀上关系,她惋惜的是他走得太早,她都没欣赏几分钟帅哥。   之前高中的时候也知道他高三变帅了,但没想到现在比高三那会儿还要帅啊。她不禁咂咂几声,高三之前他还是个平平无奇的背景板呢。   许盈回了家。她换下衣服,躺到床上准备睡一会儿。   睡了没多久她从梦中惊醒。   她抓着凌乱的头发,琢磨着什么时候去医院开点药治一下梦魇,经常被同一个噩梦惊醒,长此以往下去,睡眠状况严重破坏,身体也会受不住。   她热了杯牛奶,喝下后继续睡。   一觉睡到黄昏,刘玲玲叫醒她,“你不会回来了一直在睡吧?”   许盈伸展肢体,“困。”   “喏,给你带了晚饭,快趁热吃。”   许盈漱口洗脸,去客厅吃晚饭。刘玲玲一边在旁边卸妆一边说:“今天同学聚会我才知道,原来班上大部分同学都结婚了,没结婚的就只有几个人。”   “都这个年龄了,不是很正常。”   “唉,也是,搁古代,咱们这个年龄可能都有孙子了。”   说完,刘玲玲啧了一声,“你说周衍没结婚,是不是还守着沈蔓绿呢?”   许盈咀嚼的动作慢下来,“喔。”   “他也真是痴情,人都没了那么多年了。”   “痴情?”许盈语带讽刺,“是吗?”   刘玲玲见许盈忽然冷下去的神色,有点摸不着头脑,“呃?”   许盈说:“晚饭多少钱,我转给你。”   “客气什么,不用给了。”   “下次我请你。”   许盈扔掉饭盒倒头就睡,中途仍然被梦惊醒,辗转反侧至凌晨才睡着。   第二天她睡到中午,家里没人,桌子上是刘玲玲给她留的早餐。   她吃了早餐继续睡。   翌日上班,路一阳又把一盒子糕点放到许盈面前。   “我跟我奶奶说你很喜欢吃这个,奶奶很高兴,所以又给你做了一盒。”   许盈有点受宠若惊,“这……”   “吃吧,奶奶特地给你做的。”   许盈说:“替我谢谢你奶奶。”   “好。”   思忖片刻,许盈说:“要不,我晚上请你吃饭吧。”   路一阳眼光一亮,“好啊。”   一下班,路一阳就迫不及待道:“姐姐,去吃饭吧。”   许盈带他去吃中餐。   坐到预定好的位置,她把菜单递给他,“你随便点。”   路一阳点了几样菜,许盈一看价格,说:“你不用给我省钱,想吃什么就随便点。”   这小孩还挺贴心,全点的最便宜的。   “没给你省钱,都是我爱吃的。”路一阳勾起食指刮刮自己的鼻梁。   许一阳直接招来服务员,“你们这里的招牌菜是什么。”   服务员说了几道菜名。   许盈说:“都上一份。”   路一阳说:“太贵了。”   许盈轻笑,“刚才谁说没给我省钱的?”   路一阳噎了噎,有些赧然地低了低脑袋,硬硬的板寸头藏在了桌上的花束后。   点好菜,许盈拿出手机回员工消息。   餐厅里弥漫着丝丝清竹香气,精致的镂空雕花窗门外表上垂着淡黄色的缎帘。整个餐厅被晕染成模糊朦胧的暖黄色。   路一阳从花束后面抬起脑袋。   对面,许盈在点手机屏幕,秀挺玲珑的鼻头沾染着淡绿微光。桌绰约多姿的花束不及她半分美丽。   路一阳举高手机,假装在玩手机,咔嚓按下快门。   但他忘了关闪光灯。   许盈错愕地看过来。   他指着她后面的花雕,结结巴巴,“那……那个花雕挺漂亮的,照……照了张照片。”   花雕的确很漂亮,许盈误以为他是在拍她,也有点不好意思。她咳了咳,“喔。”   吃过饭,路一阳说:“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去。”   “不用,我打车。”   “你请我吃这么贵的饭,我送你回去好不好?”他扯扯她的袖子,满含期待。   许盈忖度着,“好吧。”   送她到了小区楼下,路一阳第一时间给她开车门,“姐姐再见。”   许盈莞尔,“明天见。”   许盈进了小区,路一阳还没上车,一直目送她走上楼才上车。   司机瞅瞅抑制不住愉悦的路一阳,又思及刚才那个女孩儿。   少爷这心思太明显了,是个人都能察觉出来。   只是……那女孩儿年纪挺大的,都三十多岁了。   虽然长得年轻,但年纪还是太大了,比少爷大十五岁,十五岁实在是太大了。   两三岁还好,甚至十岁也还好,可十五岁……   但他一个外人,又不好说什么,说了少爷不高兴了倒不好。 第31章   天光晴暖,许盈关掉电脑,看了看外面流动的彩云。   路一阳走过来,说:“姐姐,最近有一部片子在开内部首映,你要不要去看?我这里有两张票。”   路一阳把首映票放到她面前。   许盈诧异。   电影是她准备一起去看的。主演是她小时候很喜欢的明星,这电影之前她还在社交平台上转发过。   没想到路一阳居然弄到了内部首映票。   “姐姐去吗?”   “去,”许盈拿过票,“谢谢你。”   “谢什么,主办方送的票,又没花什么钱。”   路一阳撒谎了,他就是看到许盈转发了关于这电影的新闻,才特意花钱弄到票的。   电影是周五首映,首映场不仅来了导演主演,还有其他明星助阵。   许盈第一次在现场见到这么多大荧幕大屏幕里经常出现的身影,感觉还有点奇妙。   “这个位置是最佳观影位置。”旁侧,路一阳说。   他穿着白衬衣,头发清爽,眸子仿若清澈的玉石,少年人的俊致在影院灯光下更加耀眼。   许盈觉得他比站在台上的男明星都要好看一些。而且男明星还化了妆,路一阳什么也没化。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路一阳问。   “没有,嘘,别说话了。”许盈把注意力放到台上。   她精致的侧颜在略微暗淡的影院灯光下有种朦胧的柔和。路一阳觉得,她比台上的女明星还要漂亮。   女明星化了妆,而她什么也没化,素颜的样子干净纯透,却又明丽地让人挪不开眼。   首映礼结束,许盈还得到了一张主演签名照和海报。许盈很感激路一阳,说:“下次请你吃大餐。”   路一阳笑得灿烂。   回家途中,许盈姐到领导的电话。过两天要去海城出一趟差。   本来路一阳也想跟着去,但他爷爷奶奶叫他清河有事,他虽然觉得遗憾,却只能乖乖地回清河去。   ……   下了飞机,许盈直奔往酒店。   酒店是海城最大的酒店,临着一片蔚蓝色的海。视线触及酒店前面的大海,许盈肩膀瑟缩了一下。   被海水淹没的灼痛感直逼神经,她深深一呼吸,平复好情绪后进入酒店。   “先生,您的菜上齐了。”服务员羞红着脸说道。   周衍颔首,缓缓地切割牛排,英俊的眉眼略疏淡,白皙的皮肤微微泛着透明的光。   服务员偷偷盯着他看,见他穿戴不菲又透着股清清冷冷的英俊,一颗心快要从胸口跳出来。   直到有人叫她,她才不情不愿地把黏在他身上的眼睛收回去。   周衍用干净的帕子擦嘴角,忽而听见一道声音从旁侧传来。   他循声望去。   斜前方的餐桌上,许盈身边坐着一个中年女人,对面是两个外国人。   外国人说的法语,许盈用法语与其交流。   很纯正的口音,但带有些东方女性的绵软。   周衍大学辅修过法语,听得出来他们在谈生意。   他垂下睫毛,不疾不徐地切牛排。   然而耳畔传来的声音不容忽视。   两个外国人都是法国人,一个是巴黎人,一个是里尔人。许盈与他们交流时灵活地切换巴黎口音和里尔口音,流利而纯正。   周衍切牛排的动作缓慢下来。   斜前方许盈与外国人侃侃而谈,把两个外国人哄得开开心心。   在提及合同问题时,外国人突然转变态度,许盈不卑不亢,自信从容,犀利地点住其要害关键,把两人说得笑容满面,满意至极。   黑漆漆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波澜,周衍微重新掀起眼帘。   许盈翘着唇,连接着海面金灿灿的晚霞爬到她精致的眉目间,透出骨子里的沉着自信,整个人比霞光还要绚烂耀眼。   周衍眉心微微一挑,诧异在眸中转瞬即逝。   他看着许盈,就像从来没有真正地认识过她一样。   她在他身边的那两年,她是沈蔓绿。   他的确从未认识过真正的她。   从她身上收回目光,周衍继续用餐。   和客户吃完饭,许盈走出酒店的露天餐厅,径直上楼。   发现许盈的身影,从卫生间里出来的秘书一愣,然后赶快走到周衍面前。   他见周衍在安静地用餐,一时间不清楚周衍有没有看到许盈。不过刚才许盈从这里离开,周衍应该看到她了吧?   许盈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是来找周衍的?她怎么知道周衍来海城出差了?   “你不吃?”突然,周衍的声音打断了他飘远的神思。   “吃,吃。”秘书立即道。   许盈刷卡进房,打开电脑汇报工作进展。   房间里只剩下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响。   最后一丝光亮被抽走,整个天空灰暗下来。许盈关掉电脑,伸了伸懒腰。   入睡前,照例收到路一阳的消息。   路一阳:姐姐,还顺利吗?   许盈歪进沙发里回他:还行。   路一阳:海城漂亮吗?我没去过那儿。   许盈:海很漂亮。   路一阳:比清河的海呢?   提到清河的海,许盈精神瞬间紧绷。于曾经的她而言,清河的海同海城的海一样漂亮,而现在,清河的海对她来说是让人窒息的地狱。   她回他:一样漂亮。   路一阳:要是能跟你一起去看看就好了。   许盈:以后有机会再来吧。   许盈收了手机,洗漱过后上床。   许盈在微潮的海风里醒来。她抓着凌乱的头发,打算回清河后去医院开点药治一下梦魇,经常被同一个噩梦惊醒,长此以往下去,睡眠状况严重破坏,身体也会受不住。   这次梦里被海水淹没的痛苦尤为强烈,大概是临近海边的缘故。   许盈下楼吃饭,穿过走廊时,一眼撞见迎面走来的男人。   她一滞,旋即快步离开。   许盈点了早餐,却没了胃口。   他怎么在海城?   还和她一个酒店?   烈焰在身体里燃烧,嗓子眼里似要冒出白烟。许盈竭力控制着自己,让服务员给她了她一杯冰水。   一杯冰水下肚,体内的火焰总算浇灭了一些。   当她看到周衍朝她走来时,才浇灭的火焰又燃烧起来。她转身就走。   “站住。”他叫住她。   她充耳不闻,却被他捏住小臂,她冷声道:“放开!”   周衍放开她,还未说话,她又说:“我不是说过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刚启唇,她又抢先道:“这次你又想做什么?”   屡屡被打断,周衍微微蹙眉,他将一个东西递给她,沉声道:“你的房卡。”   许盈整个人一愣。   他把房卡放到她手里,转身离去。   许盈回过神来。   她捏紧房卡,大概是刚刚经过他时,掉下来的。   她沉下气。   中午和客户谈完单,许盈回房。插房卡时,她抿起嘴。   一想到周衍也住在这里,她整个人无法再保持平静。她打开电脑强制性地集中注意力处理工作,效率却极其低。   有些燥郁抓抓头发,她拿着包走出酒店。   工作心静不下来,不如出去逛逛。   大海一望无际,与湛蓝的天空相连接。许盈不敢靠海太近。她直面着大海,想起自己一直被困扰的梦魇。   她想走远一点,却又停下脚步。   越是恐惧,越是要克服。   如果她克服了对海的恐惧,也许就不会再被梦魇所扰。   她深深吸气,抓紧裙子,一步一步靠近海。离海越近,她的神经越紧绷,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冰凉的海水漫过脚腕,剧烈的灼痛从喉深处升涌上来。   她腿一软,整个人往下跌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拉住了她。她登时醒神,来不及看是谁拉的她,急速跑向海滩。   离大海一大段距离之后,她瘫倒下来,两手撑着沙滩,剧烈地喘气。   “你没事吧。”有人在问她。她平复许久才缓冲过来,然后抬眸。   男人逆着光,面容有点模糊。   “路淮?”许盈微怔。   男人惊讶,“你认识我?”   看来没认错。许盈起身,说:“刚才谢谢你。”   谢谢他拉了她一把。   “没事,”他打量她,又问,“你认识我?”   拍了拍裙子上的沙,许盈说:“清河中学生02级,校友。”   “02级,你跟我一届?”路淮瞠目。她看起来并不像02级的。   “对。”   路淮微微一笑,“原来是校友,刚才你没事吧。”   “没事,谢谢。”许盈看着路淮。他仍然很英俊,健康的英俊,不像周衍,是略微病态清冷的英俊。   又想到周衍,许盈眸光一暗,说:“我先走了,再见。”   许盈快步回酒店。   她进房间换下脏掉的衣服,随之去洗澡。   工作微信上堆积了一些消息,她再次集中精神工作。   不知多久过去,她捏捏肩膀,发现太阳已经落下,霞光晕染着阳台,她起身去阳台。   漫天霞光里,凉风习习。   工作了几个小时的她浑身放松下来。轻轻靠在阳台栏杆上,她闭上眼睛。   晚霞光晕仿佛吹落在她头顶的颜料,一寸一寸爬到她的细长的黛眉间,勾勒出浓墨重彩的明艳昳丽。   微微浮动的长发沐浴着暖红的霞光,凉风擦过耳际,红裙浅浅地翻涌出涟漪。   像迎风浮动的红色蔷薇花,明丽炽烈。   右边的阳台上,憩在靠椅里,正喝着红酒的周衍将这一幕收入眼中。   许盈缓缓睁开双目。她转身进屋。   红色的裙角消失在阳台,周衍垂下眼帘,举起酒杯正要喝酒,目光却停留在杯中的红色液体里。   沉默地注视着这一抹红,良久良久,他将酒杯放下。   许盈回了清河,任务圆满完成。   “给你带的特产。”许盈把一大包东西放到刘玲玲面前。   “爱你!”刘玲玲抱着她亲了两口。   嘎嘣嘎嘣地嚼着特产,刘玲玲挤眉弄眼,“听说海城帅哥巨多,有没有艳遇啊?”   艳遇没有,“噩遇”倒是有。思及周衍的面孔,许盈神色微黯。接着她说:“我遇到了路淮,路淮你还记得吗?”   “路大校草!我当然记得!他现在长什么样了?应该没长残吧?”   “没有,比以前成熟了许多。”   “然后呢?”   “没有然后。”   “你跟他没发生点啥?”   “没有,就碰巧见了一面。”   刘玲玲唉了一声。路大校草可是她的青春啊,无论如何,他没长残就行。   周衍也回了清河。   “可算回来了?”周衍一到家,周奶奶就嗔怨道,“让你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又跑出去出差。”   触及他眼底的青黑,周奶奶提高音量,摸他的脸,“又熬夜工作了?”   周衍清清喉咙,“我先去换件衣服。”   进了房间,他开灯,步至镜子前。   他解下领带,摘下腕表,把腕表放进抽屉里。   抽屉里躺着的照片让他动作微停。他拿出照片。   高二分班前的合照。   女生穿着校服,带着厚重的黑框眼镜,很胖,五官堆积到一起几乎分不清谁是谁。   他把照片放回去,抽屉紧紧合上。   吃饭时,桌边周奶奶放置的红蔷薇争先恐后钻进视野里。   红蔷薇在微风里晃动。   像翻滚着波浪的红色裙摆。   周衍眼睫微动。 第32章   上个月业绩结果出来,九部业绩从倒数第一一跃成为正数第一,整个九部成员都沸腾起来。   他们深知得到第一最主要是许盈的功劳,一个个得了奖金嘴甜得不要命地凑到许盈跟前。   许盈说:“是大家共同的努力,以后继续加油。”   为了庆祝,九部晚上去聚餐。   烤肉店里人很多,分几个桌子坐下后,服务员很快上菜。   香喷喷的烤肉发出滋滋滋的声响,焦黄的细纹路里浇着亮晶晶的汁水,路一阳将烤好的肉用夹子夹进许盈碗里,“姐姐,你吃。”   “谢谢。”许盈尝了一点。又说:“你烤得真好吃。”   “我再给你烤点。”   “我自己烤就行,你烤了自己吃。”   “我多烤点就是。”   有人调侃,“一阳,你对咱们许姐可真好啊,怎么不给我们烤点?”   路一阳说:“姐姐这么用心带我,她是我师傅,我能不对她好吗?”   说完他转向许盈,“你说是吧姐姐?”   许盈擦擦嘴角,“其实我也没做什么,是你自己很努力。”   路一阳笑了笑,继续烤肉。   对面又有人说:“许姐,你长这么漂亮,又这么优秀,怎么还不找男朋友呢?”   听到“男朋友”这几个字,路一阳烤肉的动作慢了半拍。   许盈说:“现在还不想。”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朋友啊?”那人又问。   许盈沉默了一下。路一阳弯唇,她喜欢小年轻,她说过的。   许盈没有答话,只是淡淡一笑。明显不想谈论这个话题。那人却不依不饶,“你喜欢什么样的啊?”   见状,路一阳有些不悦,他说:“姐姐,你帮我去拿点辣椒面。”   许盈说好,去调料区拿辣椒面。等她拿了辣椒面回来,那人不再不依不饶地问了。   这时候又有人问路一阳,“你有女朋友没?”   路一阳说:“没有。”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   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扫了下身侧的人,路一阳说:“我喜欢我喜欢的。”   “这……你等于什么也没说嘛。”   路一阳耸肩,继续烤肉。   饭后一行人去唱歌,许盈吃得太撑,让他们去,她不去。   “你也不去?”见路一阳没跟其他人去KTV,许盈问。   “不大想唱歌。”   许盈嗯了一声,抬头看到对面的清河大学。   她问路一阳,“你录取通知书下来没?”   “下来了。”   她摸了下鼓胀的腹部,说:“你去学校转过没有?我去学校里转转,消消食,你要不要也去学校转转?”   “还没去过,走吧。”   进了校门,便是一长串阶梯。   路一阳望着长长的阶梯,说:“夺命梯,果然名不虚传。”   “以前每次爬这□□都能要我半条命。”许盈回想起以前还没毕业时,总是嫌弃这夺命梯,恨不得把这阶梯全部铲平,如今毕业了再爬这阶梯,不嫌弃了,倒是很怀念。   一晃她都毕业这么多年了。她有些感慨。旁边路一阳说:“据说修这阶梯的目的是要磨练学生的意志,同时锻炼学生的身体。”   许盈笑了笑,“能不能磨练意志不清楚,但能锻炼身体是真的。”   爬完了长梯,许盈松了口气。一路走下来,学校里面大致跟从前一样,只是有细微的变化。   路至图书馆,许盈驻足。清河最大的图书馆,她刚上大一时还没建好。   那时候看着图书馆的设计图觉得很宏伟漂亮,一直等着去里面学习,可是图书馆整整建了四年,等到她毕业,图书馆才建好。   她倒是想去里面瞧一瞧心,可是没校园卡进不去。她心思一转,说:“以后你开学了,能借一下你的校园卡进图书馆吗?”   “当然可以。”   “谢了。”许盈刚说完,面色霎时一变。她急忙躲到路一阳身后。   路一阳愣然,就要转过去问怎么了的时候,许盈按住他的肩膀,“别回头,帮我挡一下。”   感受到按在背部的触感,路一阳心跳加速,耳廓逐渐染了一层淡粉。   等对面走过来的人走远了,许盈松气,“刚刚谢谢了。”   路一阳捂捂耳朵,“刚才那人是?”   “大学同学。”许盈每每想起此人就只觉头大。大学四年,此人锲而不舍地追求她,要是他低调地追她也就算了,可他每天都在她宿舍楼下唱情歌,无论风雨。高调地全校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追她。   无论她怎么拒绝都没用。   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他唱歌的声音,简直跟魔音一样。直到本科毕业她去另一个城市读研,他才消失在她面前。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又在这里遇到了他。虽然她知道可能他现在已经不喜欢她来,但是还是怕见到他。   幸好刚才躲得快。   她才放松下来,猝然间,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到耳边。   “许盈?”   许盈精神一震,转过身。   “真的是你,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然一点变化也没有。”男人很兴奋。   “嗯。”许盈轻咳,他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又返回来了。   男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以前真是对不住啊,年轻时就爱做些蠢事,给你带来了很多困扰吧?”   “都过去了。”   “你不再介意就好,那时候真的挺蠢的,对了,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销售。”   “挺好的,哪家公司啊。”   “路氏。”   “路氏?那很不错。”他还要说什么,这时候上课铃响了,“要上课了,我先走了,再见。”男人举举书,快步离去。   目光触及他手里拿的教师用书,许盈讶异,原来他在这里当老师。   等他走远了,路一阳问:“姐姐,他以前是不是追过你?”   “嗯。”   “没追到吧?”   “没有。”   “我就猜肯定没有追到,姐姐这么漂亮,男朋友也应该很帅才行,姐姐以前的男朋友应该都很帅吧?”路一阳试探性地问。   许盈顿滞,少顷才说:“我没有过男朋友。”   试探出意外之喜,路一阳心花怒放,表面上却仍然一派平静。他薅了一把长长了一些的寸头,“喔。”   枫树下,唇红齿白的少年侧到另一边,不让身旁的人看到他抑制不住的笑脸。   周末许盈和刘玲玲回了清河县。   车上,刘玲玲问:“你以后是打算在清河县买房,还是在主城区买房?”   许盈说:“清河县,老家。”   刘玲玲:“那你工作怎么办。”   许盈:“以后再说。”   刘玲玲:“我觉得房子买在哪里,还是要看你嫁到哪里吧。”   许盈:“如果我不嫁呢。”   刘玲玲:“什么,你以后打算不嫁人?”   许盈缄默下来,“现在是这个打算。”   “你是认真的吗?”刘玲玲问。   “以后也不一定。”许盈只说。   “你只是没遇到你的真爱,等你遇到了,你哪里还会说不一定。”   许盈缄默下去。莫说真爱,单说爱情这两个字,她似乎就只剩下一片茫然。   自她重生后,她对两个字似乎失去了认知。   不能感受到什么是爱情,不能明确地确定什么是爱情。   她似乎永久地失去了这两个字。   她摸摸心口。她感受到不到什么是爱情,只能感受到心脏里充斥着的另一样东西,是这样东西支撑着她的心脏跳动,让她能够活下去。这东西给了她生命力。   前面有人拉开窗帘,一瞬间的光亮刺到她的眼球。   许盈脑中一闪,似乎坠海后,她也看到了刺目的光亮。   记忆残片回闪,许盈惊异不已。   她努力回想,却只能回想起那一片刺目的光。   为什么会有光,那样强烈的光。   她锤脑袋,之后的事情一点也想不起来。   “盈盈?盈盈?你头疼吗?”刘玲玲拍拍她。   许盈扶住前额,“不疼,我只是在想事情,不用管我。”   坠海后,海水呛地呼吸道火辣辣地疼,空气被吸走,她逐渐窒息,忽然间,一片光笼罩下来,她被光刺得不得不闭眼,然后……   锤了锤脑袋,许盈实在是想不起来。   仿佛有什么阻拦着她,不让她想起来。   她终于放弃。   旋即她仿佛是明白了什么,轻轻扯了下唇角。   曾经她不知在哪里看到过,人死后会看见光,会走进一个涌着光的通道。   大概记忆残片里的光就是她死后出现的光道。   刚才她陷入无法回想起记忆的怪圈里,一时间没有想到这个。   自己给自己解除了疑惑,眉间的折痕抚平,她望着飞逝的窗外飞逝的广告,情绪逐渐平复。   动车只要二十分钟就到了清河县,许盈和刘玲玲在出站口分开。 第33章   夜晚,许母端来一杯热牛奶,说:“早点睡,别熬夜。”   许母关上门后,许盈回路一阳消息。   路一阳说过两天是他爸的生日宴,他邀请她去他爸的生日宴。   许盈觉得不大合适,她以什么身份去?她还没资格去参加老板的生日宴。   路一阳却说:“姐姐,我们算是朋友吧?我以朋友的身份邀请你来。”   许盈还是不大想去。   路一阳转移话锋,“之前你说请我吃大餐,我不吃大餐了,换成你来生日宴好不好?”   许盈:“这……”   “姐姐,答应我好不好。”   在路一阳的百般央求下,许盈终于松口,“那好吧,谢谢你的邀请。”   宴会那天,路一阳早早地就在外面等着,一见许盈下车,他就一阵风似的飞过去。   站定看清楚许盈后,他呼吸一窒。   许盈只穿了件简简单单的红色礼裙,波浪卷下干净利落的红唇,没再多加缀饰,既简约又明艳动人。   路一阳喉结滑动着,“姐姐,你来了。”   他穿着白色西装,还有带着精致的领结,少年人的挺拔与俊朗显露无遗。   许盈把带来的礼物递给路一阳。路一阳接过礼物,带着她进去。   宴会厅里衣香鬓影,音乐缭绕。许盈看到了报纸里新闻里经常会出现的社会名流,还有经常在电视里出现的明星。   想了一想路正东的身份,也就不奇怪了。   许盈歪脑袋,偷瞄那个“所有女星都被她艳压,所有男星都暗恋她”的女星赵黎妍。   精致美艳的五官,凹凸有致的身材,露出一条腿的黑裙神秘又充满着诱惑。果然,能吹出“逢女艳压,逢男拉瓜”的话是站得住脚的。   “你看什么呢。”路一阳递给她一杯饮料。   许盈努努下巴,“美女。”   路一阳看过去,说:“也就一般般吧。”还没她漂亮。   “这叫一般?”许盈挑眉,这种尤物还一般?   “反正我觉得一般,还没姐姐漂亮。”   许盈吞下去的果汁差点喷出来,她说:“你可能欣赏不了她这种类型的美。”   赵黎妍比她漂亮很多,从在场的男人几乎都把眼睛放到她身上就可以得出结论。   这种魅惑妖娆的尤物,她一个女人都觉得非常美,路一阳竟然认为一般。大概真的是欣赏不了这种类型。   路一阳想反驳,他能欣赏这种类型。   如果没有许盈做对比,从视觉方面来说赵黎妍的确很美,但有许盈做对比,于他而言,赵黎妍就真的逊色很多。   他把这些话默默地埋进心底。发现许盈还盯着赵黎妍,他提醒道:“你一直盯着她,她会发现的。”   许盈赧然。人对美好的事物总会不自禁地流连,更何况是这样的尤物。   她刚收回目光,就见赵黎妍身形偏转,站在她面前的人暴露出来。   周衍。   为什么哪儿哪儿都能遇到他。许盈侧身,避开他。   这一边,赵黎妍无论怎样施展魅力,周衍都是不咸不淡的态度。   疏离清冷,却又得体不失礼貌,弄得她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不上,下不下的。   她用小指将一缕发丝勾到耳后,不经意间露出一条腿,然而周衍还是没有她想象中的反应。   这可是她买了保险的腿,多次被评为第一美腿的腿!   他为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完全不像其他眼珠子都要掉在她身上的男人。   赵黎妍头一次感受到挫败,头一次对自己的美貌产生了怀疑。   她保持着最完美的微笑,“周先生,一起跳个舞?”   他冷淡地拒绝,随之去了卫生间。   从卫生间出来,周衍脚步微停。许盈正朝着卫生间走过来。   她甚至没看他,只是走得太急,鞋尖被皱起的地毯一绊。   砰地一下,许盈直直扑进了周衍怀里。   他一愣。   她也一愣。   他面色微诧,似乎在这撞击中想起了什么。   她赶紧要退开,他却立刻将她按回去,想要回忆起什么。   被重新按回去的许盈一凝眉,用力一下挣脱。转而便听到周衍的声音,“是你?”   他仿佛是回忆起了什么。   没头没尾的两个字让许盈不知所谓,她不予理会,转身就走。   周衍看着她的背影。刚才这一撞,高中时期的一些记忆片段闪回过脑海。   有一次他在超市买东西,一个胖胖的女生撞进了他怀里。   女生撞得他胸骨钝疼,他印象深刻,至于女生的面容却不甚清晰。   如今胖胖的女生的面容却不知为何清晰起来,是班级合照里胖胖的女生,是……许盈。   周衍垂睫,手指突然一动。   指腹上残留着她腰间的温软,似乎萦绕着丝丝香气。像浓烈的红蔷薇的香气。   他捻着指腹,去掉残留的温软触感,然后轻按钝痛的胸骨。   返回宴会厅,赵黎妍又凑上来,“周先生,还是不肯赏光吗?”   唇色微淡的薄唇刚要开启,周衍的目光掠过她,朝另一个方向看去。   赵黎妍偏身,视野里是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女人。   确定周衍是在看那个女人,赵黎妍额角一抽。   那个女人长得……也就还行,年纪不大的样子。   完全没有自己漂亮,完全没有自己身材好。   可周衍却在看她,赵黎妍心里极其不平。   周衍是不是眼神有问题?   自己这么大一美女杵在跟前,居然去关注别的女人,还是不如她的女人。   赵黎妍深吸气,“周先生。”   他收回目光,仍然是冷淡地拒绝。   赵黎妍气地七窍生烟,这时有男人来搭讪。   她决定先从别的地方把自信找回来。于是跟男人搭了话,从周衍身前走开。   周衍微微摩挲指腹,倏尔再次不着痕迹地看向许盈,几秒钟过去,他垂眸。   许盈坐下来,稍稍收拢快触地的裙摆。路一阳说:“我爸叫我过去,你先自己玩儿会儿。”   “好。”许盈掏出手机刷新消息。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过来,“听说你是路氏集团的职员?”   许盈认出他是某某大集团的老板,她语气很淡,“是。”   “这么年轻就出来工作了,小姑娘很厉害啊。”   “谢谢。”   “工作很辛苦吧,像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就应该被人宠着当无忧无虑的公主,何必要这么辛苦,你——”说到这里,男人转了语调,引诱似的,“想当一个被别人宠着的公主吗?”   许盈哪能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她说:“想。”   男人眼光一亮,还没说话,许盈又道:“但我不想做被别人宠着的公主,我会努力自己把自己宠成公主。”   男人怔了下,又说:“何必要自己去努力呢,走捷径轻松一点不好吗?”   许盈浅笑,“走捷径是很轻松,但捷径通常都是小路,走小路最大的风险就是容易让人迷路。走捷径是为了快为了轻松,然而一旦迷路,就会得不偿失。”   话说到这里,男人已经知道她的意思了。   他还是不放弃,“你真的要放弃捷径?你可以不必再努力,轻轻松松便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许盈摇头。   男人十分惋惜,敬了她半杯酒后离去。   许盈偏过身,去拿果汁,忽然发现身侧的周衍。   他大概是来拿酒的,拿起桌子上的一杯酒,拿完便走。   许盈视若无睹。   这时候路一阳快步过来,问:“姐姐,你觉得闷吗?”   “还好。”   “我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   许盈挑眉。   她跟着他往里走,一座扇镂空雕花门出现在面前。   推开雕花门,一阵馥郁芳香扑面而来。   万千花朵姹紫嫣红,纷纷涌入视野。   草地中央的花型喷泉喷洒着晶莹的水花,点点滴滴的水珠映着日光,将花瓣晕染得娇艳欲滴。草地上点缀着零星的的花朵,宛若镶嵌在锦缎上的宝石。   “好漂亮。”许盈不禁赞叹。   路一阳说:“跟我来。”   喷泉往前延伸,是两座爬满粉色花朵的秋千。   “坐吧。”他把她带到秋千下。许盈轻触秋千绳上柔嫩的小花,理了理裙摆坐上去。   路一阳坐另一个秋千,说:“宴会太无聊了,吵得很,每个人身上的香水味熏得我头晕。”   许盈深以为然,她轻轻荡着秋千,被香水味堵塞许久的呼吸终于通畅了。   “你等一下。”路一阳飞速跑开,不多久抱着一盘子点心和饮料过来。   “吃吧。”他说。   “谢谢。”   被风拂过的花瓣在耳边簌簌响动,淡淡的花香在鼻尖弥漫,酥嫩软滑的点心在唇齿间融化。   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闲适。许盈惬意地微晃着秋千,裙摆在半空中划出许许波浪。   路一阳不动声色地看了她许久。   “阳阳。”倏尔有人在后面叫他。他回身,“奶奶。”   路奶奶嗔怪道:“不在前面玩儿,躲到这儿干什么?”   说着她注意到许盈,问道:“这是你同学?”   “不是,奶奶,她就是我跟你说的,带我的许姐姐。”   路奶奶讶然,“这么年轻!”不是说有三十岁吗,怎么这么年轻。   许盈从秋千上站起来,“您好。”   路奶奶端详许盈,长得年轻,模样还漂亮讨喜,怪招人爱的,她笑得温蔼:“你就是阳阳的主管啊,我们家阳阳从小被宠坏了,如果工作上有些事没做好,你多担待些。”   “没有,他很优秀,做的很好。”   “是吗?”没有一个奶奶听到别人夸自己孙子会不高兴的,她掩住笑意。   “是的,他工作很认真,学习能力强,基本上没出过什么错,比很多老员工都厉害。”   路奶奶更高兴了,“阳阳从小做事都挺认真的。”   听她俩轮番夸自己,路一阳倒有些赧然了。   许盈说:“对了,谢谢您的糕点,很好吃。”   路奶奶笑着说不用,这时用人过来叫她,她说:“那我先过去了。”   等路奶奶一走,许盈说:“你奶奶年轻时一定很美。”   “我爷爷说,我奶奶年轻时是十里八乡最俊的一枝花,当时可抢手了,他追了很久才把奶奶追到手。”   话音落下,他掏出手机,“我有我奶奶年轻时的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分辨率有些糊,但仍却掩盖不了女人的美。   “这是我奶奶二十岁的照片。”   他往下翻,“这是我奶奶三十多岁时的照片。”   许盈说:“你奶奶比那时候的明星还美。”   “那些明星怎么比得上我奶奶。”路一阳深表赞同,又接着滑下一张。   刚滑到下一张,一秒钟都不到的时间,他迅速收起手机。   他收得太快,许盈只捕捉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她有点茫然,“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走捷径是很轻松,但捷径通常都是小路,走小路最大的风险就是容易让人迷路。走捷径是为了快为了轻松,然而一旦迷路,就会得不偿失。”出自名言名语,原句为:“捷径往往是小路,走小路就容易让你迷路。你走捷径是为了快,可是一旦迷路,你就得不偿失。”   这里稍作了修改。 第34章   路一阳吞咽唾沫,说:“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没做,我先去一趟前厅,马上回来。”   “好。”   路一阳疾步走远。   他走到雕花门后,直至她看不见他。他躲在门后,点开手机屏幕。   照片是之前她请他吃饭时他偷拍的,差点就被她发现了。还好他动作够快。   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打算过几分钟再返回去。   这一边,许盈收到刘玲玲的消息。   刘玲玲:怎么样,好玩儿不?   许盈:还行。   刘玲玲:去的都是一些大佬吧,有没有很帅的大佬啊。   许盈:有,美女也很多。还有一些明星。   刘玲玲:有那些明星啊?   许盈:只认识赵黎研。   刘玲玲:哇!近距离观察大明星赵黎研,跟电视上差别大吗?   许盈:不大,真人也很美。   刘玲玲:营销号不是吹她皮肤是全娱乐圈最好的吗,你观察了没,是不是很好?   许盈:很好。   刘玲玲:有你好吗?   许盈:她化了妆,判断不准确。   刘玲玲:盈盈你要是进娱乐圈,我敢肯定你就是娱乐圈皮肤最好的了!   许盈一噎。接着刘玲玲又发消息:不是我吹,电视上赵黎妍化了妆的皮肤都没你素颜好呢。也就是你不进娱乐圈,不然那还能让她吹全娱乐圈皮肤最好啊。   许盈:悠着点吹。   刘玲玲:谁吹了,哦,对了,我有一朋友是她粉丝,你帮她要个签名呗,我请你吃好吃的呀。   许盈说好。   她折回宴会厅,恰好碰到路一阳也返回花园。   “你要去哪儿?”路一阳问。   “去宴会厅。”   路一阳跟着许盈去了宴会厅。许盈在人群里搜寻赵黎妍。   很快找到了赵黎研的身影,她对路一阳说:“我去帮我朋友要个签名。”随后不疾不徐地走过去。   “你好。”许盈搭腔。   赵黎妍一回身,眸光犀利了一瞬,“有事吗?”   “我有个朋友是你的粉丝,她很喜欢你,想要你的签名,你能帮她签个名吗?”   赵黎妍打量她。凑近一瞧,这女人居然皮肤这么好。用的什么粉底?居然看不出来擦过粉。   抿抿红唇,赵黎妍盯着她年轻的面庞,思及周衍之前放到她身上的目光,她想,难道周衍喜欢这种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孩儿?   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孩儿有什么好的,稚嫩青涩,跟小青菜似的,没一点吸引力,哪里比得上自己?   赵黎研忿忿,“冒昧地问一下,你多大了?”   “三十多。”   赵黎妍:“?!”   赵黎妍的表情管理轻微失控,“你……你三十多了?”   “对。”   赵黎妍很快平静,问:“你怎么保养的?”   对于女明星来说,保养尤为重要,耗尽千金也只不过想要留住年轻的皮囊而已。   许盈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居然保养得跟十七八岁的少女毫无分别,她目瞪口呆。   此刻因为周衍对许盈而产生的嫉妒被她抛到一边,她语气甚至有些急切了,“请问你是怎么保养的这么年轻的?”   许盈没有怎么保养。只是因为重生而已。她说:“也没怎么保养。”   一般人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把保养秘籍随便给别人。赵黎研忖了忖,露出最漂亮最有亲和力的笑容,说:“要是你告诉我你的保养秘笈,我可以多给你签几个名哦。”   想了一想,许盈说:“就是多喝水,多吃水果,作息健康。”   “就这样?”   “就这样。”   赵黎研不信,她又说:“我可以买下你的保养秘籍。”   许盈:“……”   她说:“其实你保养得也挺好的。”   “可是没你好。”赵黎研才二十六岁,在同龄人当中也算保养得很不错的了,但是没许盈那么厉害。   自己比许盈还小几岁呢,然而看起来自己比她还大几岁。   今天她非要弄到许盈的保养秘籍不可,“拜托拜托了,可以告诉我你的保养秘籍吗?”她眨巴着一双妩媚的狐狸眼。   赵黎研的确生了一双好眼睛。许盈被她的狐狸眼晃到,她说:“真的没有什么保养秘籍。”   “无论多少钱都可以的。”   许盈还是摇头。   见许盈无论如何也不松口,赵黎研几乎是要冷哼了,原本打算不给她签名了,可她要维护自己作为明星的形象,皮笑肉不笑道:“行吧。”   给许盈签了名,赵黎研突然想到什么,“你不会是骗我的吧?其实你根本就没三十多岁,你还是个学生吧?”   “我没必要骗你。”许盈收好签名。   赵黎研看着她走开,经纪人过来问:“研研,刚才那个女孩儿是?”   “不认识,怎么了?”   “长得挺漂亮的,还以为是哪个公司的新人。”   “比我还漂亮?”赵黎研抱臂,扬起流畅的下颌。   “当然没你漂亮。”其实经纪人不敢说,那女孩五官虽然没有赵黎研惊艳,但更耐看一些,更别说那远胜于她的皮肤了,如凝脂般无瑕疵,如美玉生晕,宝珠生光,皮肤实在是太好了。   幸好那女孩儿不是娱乐圈的,如果她进了娱乐圈,赵黎研圈内皮肤最好的title就守不住了。   “哼。”赵黎研眼珠一转,“你说,一般男人看到我和看到她,会选择谁?”   “当然是妍妍你啊,你这么美!”男人第一眼当然会被更惊艳的皮相所吸引。   但是被吸引是一回事,会选择谁又是另一回事了。   要他来选,他虽然会第一眼被赵黎研惊艳,但赵黎研是大五官,事实上不是特别耐看。大五官虽然惊艳感更强,同时粗狂感也更强。   粗狂感会让大五官看久了产生疲劳,刚才那女孩儿五官则更小巧,柳眉杏目,别有一番细致的韵味,细致又不失明丽,越看越好看。   还有,大五官比小五官更容易老,也更显老态。所以他会选择那女孩儿。但他不能在赵黎研面前这么说啊。   “是吧,只要不瞎就会选择我吧。”赵黎研觑了觑远处长身玉立拿着酒杯的男人。   真是瞎了眼。   周衍轻轻转着酒杯,杯子里的红色液体微微荡漾,像余光里荡漾的红裙。   食指在酒杯上敲了下,他将杯子里的那抹红一饮而尽。   宴会结束,周衍回到小院,周奶奶问:“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喝了酒?”   周衍说:“喝了点。”   “稍微等一等,我这就给你煮点醒酒汤。”   “让阿姨去做吧。”   “她给我打下手就行了,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周奶奶连忙进厨房。   没过多久,周奶奶端着热腾腾的醒酒汤进屋。   周衍换了家居服,微宽松的衣服套罩住高大挺拔的身躯,额发干净整齐。   “快趁热喝。”周奶奶说。   周衍喝下醒酒汤,处理了一些邮件后,翻开书静静看书。   按压着书页的指腹忽然温热起来,他怔然。   温软的触感还停留在皮肤上,细细碎碎地粘着每一寸皮肤,从中隐约透出丝丝浓炽花香。   “你想走捷径吗?”   当年大学还未毕业的他,奶奶做手术要巨额手术费,花费所有精力做出来的产品被人抄袭窃取,被逼的走投无路时,有人问他,“你想走捷径吗?”   他动摇过。   但他最后还是撑了过来。   他知道,走捷径意味着绝路。就像许盈说的那样,捷径是小路,最后会得不偿失。   从回忆里抽回身,他捻捻指腹间炽烈的花香,这时淡淡的蔷薇花香从窗口飘过来,他抬眸。   是花瓶里的白蔷薇。   他发现瓶子里的白蔷薇枯萎了一些。   周衍擦擦手指,起身给花换水,又浇了水。 第35章   太阳滑到天际,万丈霞光从云中破出来。   车厢里,周衍膝盖上放着电脑,正滑动着鼠标,倏尔闻到炽烈的香气。   红色蔷薇花的香气。   周衍抬起指腹,瞳孔逐渐涣散。   他对司机说:“你下去,车我自己开。”   司机没犹豫,即刻下车。   周衍坐到驾驶座,方向盘一转,车子朝另一个方向驶去。   女孩下车,走进小区。   她披着漫天霞光,发尾和裙摆在霞光里晃动,像流动的油墨画,斑斓的色彩盖过了金灿灿的晚霞。   小区前不远处的车子里,周衍凝望女孩良久。   斑斓绚烂的色彩。   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挤进车厢的绚烂色彩。   再次从梦魇中惊醒,许盈决定立刻去医院。   描述了自己的睡眠情况,医生给她开了药。许盈提着药穿过大堂,猝不及防右腿被抱住。   “妈妈!”奶声奶气的童音从下方传来。她低下脖子。   圆滚滚的小孩仰着白胖的苹果脸,像一颗圆团子,“妈妈!”   许盈手里的药袋子滑落在地,“你……”   小孩甜甜地叫:“妈妈!妈妈!我要吃巧克力!我要吃巧克力!”他抱着她的腿不松开。   她仿佛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只任他抱着她的腿。   一个女人火急火燎地跑过来,一把抱起孩子,“对不起,对不起,小孩儿认错人了。”   女人和她穿着同样的衣服。   难怪小孩会认错人。   “没关系。”许盈平静地捡起药袋子。   上了出租车,许盈机械地摩挲着方才被小孩抱住的地方。   那份软绵似乎停留在了肌肤表层。   右腿颤抖了两下,她迅速按住右腿,竭力保持镇静。   车子抵达小区,她下车,竭力保持的平静却在看到小区门口的小孩后瞬间崩溃。   她捂住脸,肩头剧烈地抖动,滚烫的泪水如同走珠从指缝里簌簌跌落。   过了好半天,她移开双手,湿红的眼尾映着红霞,染红了的泪珠从颊边滴下。   不远处的车子里,周衍一瞬不瞬地望着泣不成声的她。   他看着映着红霞的泪珠,抿起唇。   发觉周围有人在瞟自己,许盈擦擦泪,快步走进小区。   她艰难开门,扔下包,蜷缩到沙发里。   她安静地哭着,直到泪腺里再也挤不出一滴泪水。   刘玲玲加班回来,发现许盈蜷缩在沙发里,拍拍她,“去床上睡,空调开这么低还不盖一层毯子,也不怕着凉。”   猛地触及许盈通红的眸子,刘玲玲到抽一口凉气,“盈盈你哭了?发生什么事了?”   “看了部感人的电视剧。”   “原来是电视剧,你吓死我了,什么电影你哭得这么厉害,眼睛都肿了。”   许盈:“xxxx。”   刘玲玲:“这电视剧不是很久以前的电视剧吗?”   “对,我重温。”   “不过这电视剧的确感人,当年我和我妈看的时候哭死了。”   把刘玲玲糊弄过去,许盈垂眸,望向窗外夜色。   周衍注视着窗外深沉的夜色,转而将视线转移到花瓶里的蔷薇花上。   蔷薇花又枯萎了一些,纯白的花瓣慢慢被空气抽去水分。   他浇了些水。   花瓣上莹润的水珠逐渐变化,倏尔变成了映着红霞的泪珠。   周衍微滞,久久凝视花瓣上的水珠。   ……   天气有些阴,太阳被遮掩在浓厚的云层里。   许盈去上班的时候眼睛还没消肿。   “姐姐你眼睛怎么这么肿?”路一阳凑近。   “昨晚上看电视剧看哭了。”   路一阳放下心。他去开水房给她接热水。   下班时路一阳说他要去一个地方取一个东西,和她顺路,顺便载她回去。   送她到了小区楼下,路一阳第一时间给她开车门,下车时,许盈高跟鞋没踩稳,脚脖子一歪。   路一阳及时抱住她。   满怀温软馨香让路一阳瞪大双目。   少年硬邦邦的胸膛却让许盈下巴有点疼。她连忙退出他的怀抱,“谢谢。”   路一阳脑中闪烁着噼里啪啦的烟花,闪地他有些晕乎乎的,鼻尖是淡淡的香气,熏地他更晕了。   他晃晃头,吞咽唾沫,耳根微红,“不……不用。”   紧接着,他似乎是记起什么,急切地问:“你没事吧?脚崴到没有?”   “没有,我没事,刚刚谢谢你。”   “没事就好。”路一阳耳朵更红,“姐姐再见。”   许盈莞尔,“明天见。”   许盈进了小区,路一阳还没上车,一直目送她走进去。   许盈洗完澡,问路一阳:你到家没?   路一阳:才到,正准备给你发消息。   许盈:安全到家了就好。   城市另一边,路一阳把手机放到一侧,低视自己的双手。   她的腰纤细柔软,两只手堪堪握住。   他回味着搓搓手,耳廓又渐渐染上一层粉红。   窗外白云犹如弹好的棉花,飘浮着,飘进房间,飘到他身上,他仿佛躺到云朵间,整个人也飘起来。   路正东见路一阳眼角眉梢都是化不开的愉悦,笑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路一阳捏捏耳朵,收敛了笑意,说:“好事。”   “什么好事?”   “不告诉你。”   路正东:“……”   一掌拍到路一阳后脑勺上,路正东气笑了,“你这小子……”   回完消息的许盈脑袋放空下来。她的眼睛还没消肿,她捏捏眼皮,准备直接入睡。   许盈从急剧的疼痛里醒过来。   她急忙看向自己的腿,仿佛腿上缠着一个小孩,小孩抱着她大声喊“妈妈”。   衣衫全部汗湿,黏腻地贴着前胸后背,空调凉风吹过,汗湿的后背传来沁沁的寒意,这寒意刺醒了她的神识。   第二日许盈身体很沉重,四肢像灌了铅。   她昏昏沉沉地睡了会儿,手机嘟嘟震动。   电话里,路一阳问:“姐姐,都九点半了,你怎么还没到公司?”   都九点半了?许盈清醒了几分,“我马上。”   话一出口,沙哑的嗓音像被沙粒磨过。   路一阳听出不对劲,“姐姐,你怎么了?”   许盈清清干哑的喉咙,鼻子有点发堵,大概是感冒了。她一边去拿感冒药,一边说:“我今天有点不舒服,不去公司了,请假。”   “你身体不舒服?哪里不舒服!”他急急问。   “有点感冒。”   “吃药了吗?”   “马上吃。”   “严不严重,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我先挂了。”许盈倒水把药吞下去。   吃了药,她重新躺到床上,蒙上被子。   睡得昏昏沉沉的许盈被门铃吵醒。她拖着沉重的身体去开门。   “你怎么来了?”   “我……我来看看,给你买了点药。”   许盈让他进来,她头很晕,“谢谢。”   路一阳及时扶住她,“你身上怎么这么烫?不是说吃药了吗?”   “可能药效还没开始。”   路一阳探探她的额头,“不行,得去医院。”   许盈只觉眩晕,慢慢地没了意识。   路一阳赶紧抱她下楼。   小区楼下,黑色的车子里,周衍看到路一阳将许盈扶进了车子里,眼睑开合一下,车子跟了上去。   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挂上点滴,路一阳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   同时他庆幸还好他去了她家,不然她一个人睡在家里不知道会烧成什么样。   给她掖了掖被子,路一阳被医生叫走。   周衍悄无声息地靠近病床。   病床上的人呼吸微弱,惨白的脸色如同要和病床融为一体。   药瓶里的水一滴一滴流入管道里,输入她的冒着青蓝色血管的手背里。   泛白干裂的嘴唇里忽然溢出闷哼,她低低地抽泣起来。   她似乎是梦到了什么,眉间纠结,泪水越来越多,仿若在无尽的哀伤与痛苦里挣扎。   忽然她翻胳膊,输液管歪了歪。他下意识摁住她的手腕,不让针管挪位。   她却顺势抓住他的手,指甲深深陷在他掌心里。她狠狠地抓着他,不停地流泪。   手心指甲刺出血来,周衍却仿佛感觉不到手心的疼痛。他直直地低视着无声流泪的许盈。   整个空间慢慢虚化,最后只剩下她清晰的脸。   他神色略微涣散,模糊而强势的东西从被划伤的掌心蔓延开来,沿着每一寸筋骨,每一寸血肉,织成一张网,缠住了他。   路一阳返回病房,发现许盈脸上有泪痕,他连忙给她擦泪,她忽然睁眼。   “姐姐你醒了!”   许盈意识逐渐清明,她反应迟钝地抹颊边的泪,“我在医院?”   “对,你发高烧了。”   “是你送我来医院的?”   “对,还好我去你家了,不然你在家晕过去都没人知道。”   许盈扶住还有些昏沉的脑袋,“谢谢你。”   路一阳问:“你早上吃了东西吗?饿不饿,我给去你买吃的。”现在都十点多了,她病着估计也没吃早饭。   许盈还晕着,有点想吐,“不饿。”   “那你喝点水。”   许盈舔舔枯白的唇瓣,“好。”   路一阳扶着许盈,给她喂了水。   等许盈重新躺下,他说:“这么热的天,你怎么弄感冒了。”   思及昨夜汗湿的身体,凉沁的空调风,还有踢到床下的毯子,她说:“没盖好被子,空调开得低。”   “以后得小心点。”路一阳满脸关忧。   许盈点头。   “你睡吧,我在这儿守着。”路一阳说。   已经这么麻烦他了,许盈不能再继续麻烦他,她说:“你不用守在这儿,谢谢你。”   路一阳不走,“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不行。”   “我爸妈会来的。”   他一噎,“反正我也没事。”   “你不去工作了?”   “我——”   “你别耽误工作,回去把今天的任务完成。”   路一阳犟不过许盈,最终还是去了公司。   许盈对他说爸妈回来是为了让他离开。她并不打算告诉父母她生病的事。   护士来换药水时,许盈问还要输多少药。护士说要住两三天院。   许盈跟上司请好假,又给刘玲玲发消息。   刘玲玲得知她生了病,一下班就急急忙忙地带着许盈的日用品赶过来。   “你厉害啊,这热得都快放高温假了你居然感冒了。”刘玲玲摸她的额头。   许盈讪笑,“晚上踢被子,吹了冷空调。”   “以后可得注意点。”   “玲玲,去帮我请一个护工吧。”   “请护工干嘛,不是有我吗?”   “你不工作吗?”   “我去请几天假。”   “我也差不多好了,不用你照顾我。”   其实烧退下去她也差不多好了,只是有些虚弱,且怕高烧会反复,所以才请护工照顾着。   刘玲玲迟疑,“真的吗?”   “就是感冒发烧,烧已经退了,不用你照顾我,你别请假,别耽误你工作。”   “好吧。”刘玲玲把带来的东西整理好,又陪了她一会儿才离开医院。   刘玲玲一走,路一阳又来了。   他抱着保温桶,说:“姐姐,我叫厨房阿姨给你熬的川贝雪梨汤,你快趁热喝。”   少年气息略喘,大概是跑过来的,生怕慢了一步保温桶的汤就会冷了一样。   许盈心里划过暖流,“你……”   “什么?”   “没什么,谢谢你。”   “快喝吧。”他盛出汤,腾腾热气一时间罩住他干净流畅的下颌。   许盈起身,捧住碗,热汤香气激活她无力的肢体。   “你爸妈呢?还没到吗?”路一阳问。清河县离这里也不是很远,最多一个小时就能到,怎么她爸妈还没来。   许盈喝下热汤,说:“他们没来,我请了护工。”   “护工?”路一阳皱皱眉,旋即点点下巴,“好喝吗?”   “好喝。”   “那我明天还让阿姨给你做。”   许盈放下汤匙,“路一阳。”   “嗯?”   “谢谢你,但你不用对我这么好。”他对她太好了,就跟她亲弟弟似的,她有点承受不起。   “你是我……”路一阳猛地打住,“你是我的上司,每天那么尽心尽力教我做事,我当然要对你好。”   “教你做事都是应该的。”   “那我对你好也是应该的。”他笑,露出洁白整齐的八颗牙齿。   路一阳待了两个小时才离开。   许盈躺下,鼻腔里钻进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味。   阴凉,刺鼻,有种死亡的气息。许盈用被单捂住鼻子。   突然她的手机响起来。 第36章   许盈打算再睡会儿,却忽然接到许母的电话。   许母问:“盈盈,你今天几点下班?”   “怎么了?”   “我给你做了好吃的,去看看你。”   许盈一急,“我……我今天去外地出差了,不在家,你别来。”   “去出差了?那什么时候回来?”   “过两天,你别来。”   “好吧。”许母停了一下,“你声音听起来不对。”   唯恐许母发现她生了病,许盈立马解释,“只是嗓子有点干,妈我还有事,先挂了啊。”   挂了电话,许盈呼出一口气。   没想到许母又把电话打了过来。她硬着头皮接电话。   “妈?”   “你声音听起来不对,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没生病。”   “要是真生病了别瞒着我们。”许母了解自家闺女,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以前生病也不告诉她,就是家里人担心。   “知道了,你放心,我真没生病。”   “那你把定位分享给我,我看你是不是真出差去了。”   许盈冒冷汗,支吾了几句,无奈之下,她只得坦白,“其实我没去出差,我是生病了,但是只是小感冒,没多大问题。”   “我就说你肯定是生病了!看医生了没?吃药了没?情况怎么样?”   “看医生了,就是小感冒,吃了点药就差不多好了。”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去你那儿?”   “这不是怕感冒传染给你了,没事,妈,小感冒而已,吃点药休息休息就好了,别担心。”   这时电话那边换了许父,“盈盈你生病了?”   “小感冒而已,爸,你们别担心了,没事的。”   “怎么感冒了?”   “就是晚上没盖好,空调吹凉的。”   “你们年轻人睡觉就是爱吹空调,吹一晚上哪能行啊,现在吹出病来了吧,以后晚上别可着劲儿地吹空调了,就算不吹感冒,也会得那什么‘空调病’。”   “知道了。”   好说歹说才让父母打消了来这里的念头,许盈擦擦额间的汗。   要让他们知道她住院了,他们肯定要来这里照顾她,她不想让他们奔波累着他们。   放下手机,许盈手背放在额头上,仰视着白得发光的天花板,眸中一片空茫。   入夜,夜色如墨砚,周衍展开右手掌心,一瞬不瞬地凝视掌心细微的划伤。   虎口中央走向手腕的掌纹线被凝固的血模糊。   “手怎么受伤了!”周奶奶不知何时出现。   “没事。”周衍收起手掌。   周奶奶一把握住他的手,“血都干了,怎么不弄干净了擦点药!”她赶紧端水给他清理了伤口。   上药时,周奶奶说:“这可是生命线,伤不得的,还好只是轻微的划伤。”   “生命线?”周衍看向被划伤的那条掌纹线,从虎口中央走至腕部,包围着整个大拇指。   “对啊,生命线,你的生命线很粗,会长命百岁的。”周奶奶轻轻用棉球擦着。   突然她心跳加速了几秒,这伤口,让她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生命线被划伤,总觉得会是不好的预兆。她甩甩头,将这种念头抢压下去。   周奶奶走出房间后,周衍轻触被划伤的生命线。   他抬首,望着越来越枯萎的白蔷薇。   静默良久,他拿着车钥匙走出了小院。   “这么晚了,去哪儿?”周奶奶追上他问。   “有点事。”   “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明儿不行吗?别挨太晚了,早点回来。”   “嗯。”周衍转过身,高大的身形消失在夜色里。   医院里,许盈睡着了,护工准备去打水,才到走廊,倏然见一个男人走过来。   男人面容英俊,气度非凡,他问:“她睡了?”   护工茫然了片刻,“刚打完点滴,才睡着,请问你是?”   男人没回答她的话,径直掠过她,进入病房。   护工赶紧跟着他进病房,“请问你——”   男人示意她别说话。大概是怕吵醒病床上的人。   命令式的压迫感让护工不敢再开腔,心想大概是许盈认识的人,她不再说什么,只跟在他后面。   病床上,许盈侧躺着,睡得很熟。   她脸上没什么血色,皮肤比白色的被单还要白,脆弱轻薄地像一触就破的泡沫。   周衍缓缓伸手,轻触她的脸颊,仿佛在试探会不会像泡沫一样破碎。   颊侧微凉的温度输进指腹,他微微蜷曲手指。   两年前她发生车祸,在病床上昏迷不醒,也苍白冰凉地像没有了呼吸。   他身形微滞,拿起床头放着的空调遥控板,把温度调高了一些。   护工见他一直静默地看着许盈,也不走。她自己也不敢休息。   直到很晚很晚,护工忍住不了,她上前,用最低的音量,“先生,都这么晚了……”   周衍起身,眸光在床头的外卖打包盒上掠过。   他眉心微微聚拢,沉思许久,他示意护工跟着他出去。   到了病房外,周衍从钱包里抽出一叠钞票,说:“不要让她知道我来过。”   护工先是一呆,有点云里雾里的,转而神色一亮,笑呵呵地接过钞票,“行,您放心,我不会让她知道的。”   “还有一件事。”周衍又说。   “先生您说。”   第二天,天将将亮,周奶奶就听到厨房的动静。   她进厨房一瞧,“阿衍?你在做早饭?”   周衍嗯了一下。   “今天怎么突然起来做早饭?”周奶奶有点奇怪。   以前阿衍还没开公司,没这么忙的时候基本上也是阿衍做饭,只是自从他开了公司,他就没时间再进厨房了。   “睡不着。”周衍用汤匙试砂锅里的汤。   “天天这么累,还睡不着。”周奶奶很担忧他。   做好早餐,周衍却没吃,只提着一个饭盒走出院子。   “这是干什么去?”周奶奶忙问。   “有点事。”   “你不吃早饭吗?做都做好了。”   周衍指指饭盒,说:“等下吃。”   原来是要带出去吃,又是因为工作太忙?周奶奶叹了叹。   小米粥,蒸藕泥,杏仁雪梨汤,许盈一起床,就看到护工在摆这些菜。   护工说:“医生说吃这些好得快。”   许盈闻到香味,迫不及待喝了点汤,清香在舌尖乱窜,她陡然一怔。   “你在哪儿买的这些东西?”许盈问。   “就在医院附近,随便一家买餐馆买的。”   “味道很好。”许盈又喝了口汤。   这家店的厨艺很好,不像一般的餐馆做的菜,一股子敷衍的快餐味儿,很像家里人做的家常菜。   “这家店生意很好吧?”许盈边喝汤边问。   护工不是个好演员,她摸摸鼻尖,很是心虚,但她及时掩饰住,“对,生意很好,好吃又价格实惠,生意能不好吗。”   许盈颔首,因为生着病,她食欲不大好,但是小米粥太香,蒸藕泥太糯,雪梨汤太好喝,她全部吃完,一点也不剩。   吃了早饭,她取出电脑。   她身体好了很多,准备处理积攒的工作。   她给路一阳发消息:一阳,把数据资料整理给我。   路一阳几乎是秒回:你不是在医院,要资料干什么,你还在生病呢。   许盈:已经好多了,可以工作了。   路一阳:可是还没完全好,姐姐,还在生病就不要工作。   许盈:没事的,我好的差不多了,闲着没事干,而且,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路一阳:我帮你处理。   许盈失笑:不用,有些你不会。   路一阳:反正你不能工作,要是因为工作劳累,病情反弹了怎么办?   许盈:没那么夸张。   公司里,路一阳眼珠一转,给总监打电话。   许盈刚给总监汇报数据,总监就说:“这两天你的工作交给其他人做了,不用给我汇报数据。”   许盈愕然。总监只说让她好好休息,身体彻底好了再回去工作。   没了要处理的工作,许盈收起电脑,发了一会儿呆。   中午,许盈用筷子戳戳碗里粒粒分明香味四溢的米饭,心说这家店的厨子蒸饭的水量是怎么掌握得这么好的。   有一个人也能将米饭蒸得粒粒分明口感十分好。   想起那个人,许盈脸色陡然暗下去。   口中的米饭仿若变成了砂石,难以咀嚼,硌地她舌头发麻。   她猛地喝下几口水,将那人的面孔压制到心底看不见的角落。   一旁,护工不动声色,挪到合适的位置,偷偷把许盈吃饭的照片发给路周衍。还说:“周先生,她很喜欢吃,不停地夸做菜的人厨艺好呢。”   周衍点开照片,照片里,许盈握着一手握筷子,一手握勺子,眉目间可探出她的开心,似乎对午餐很满意。   拇指按压在照片里她翘起来的眼尾,周衍凝神。   站在前方的秘书很是惊讶。刚刚他正在汇报工作,周总却拿出手机。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周身的冷淡都冲散了许多。   “周总?周总?”秘书轻声道。   周衍收起手机,说:“继续。”   傍晚路一阳又抱着保温桶气喘吁吁地进了病房。   睇了睇在喝汤的许盈,他问:“外面买的汤?”   “医院外面买的。”   路一阳嫌弃地把她面前的汤推到一边,“医院外面这些小饭店做的东西都不干净,不卫生,姐姐来喝我家里阿姨做的汤,又干净又卫生,还很好喝。”   许盈笑,“这汤挺不错的,也很干净卫生。”她把汤重新拿回来。   “只是看起来干净卫生而已,谁知道到底有多脏呢!”   许盈指着他带的汤,说:“不是说不用了吗?”   路一阳把盒子打开,说:“喝吧,还热乎着。”   许盈喝不下了。   之前护工买回来的汤她差不多喝完了,再喝有点喝不下去。但路一阳辛辛苦苦送过来,她也不好拒绝。   她勉强地小口小口地喝完,问他:“你吃饭了吗?”   “吃了。”   “你早点回家去休息吧。”   路一阳磨蹭了半天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家。 第37章   晨阳从窗户外面照射进来,许盈揉揉眼睛。   已经八点了。许盈伸伸懒腰。   “姑娘你醒了,快洗漱了趁热吃早餐。”   许盈嗯了一声。她依旧把早餐吃得一点也不剩。吃饱过后,她看看窗外的阳光。   虽然才在医院待两天,她却似乎能闻到皮肤里散发出来的久不见阳光的发霉的味道。   她对护工说:“我出去转转。”   医院的绿化很好,大片大片的绿植点缀着片片花朵,给清新的空气里添加了几分淡淡的香气。   许盈在花坛周围散步,阳光在皮肤间炸开,驱散潮冷的霉味。   突然,花坛里蹿出了一只胖胖的橘猫。   橘猫仰躺到花坛边上,懒洋洋地晒着圆滚滚的肚皮。   许盈靠近,试着去摸它的圆脑袋。她的手还没放到它脑袋上,它脑袋就往上一拱。   手心里一软,许盈翘起嘴角。她坐到边上,轻轻给它顺毛。   它尾巴一摇,爬到她腿上,找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让她给它揉肚皮。   许盈失笑,“你倒也不怕生。”   橘猫舒服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她坐在鲜艳的花坛边沿处的,宽大的蓝白色条纹病服松松垮垮地罩在她身上。因为柔和的笑而鼓起的雪腮在日光的照耀下泛着淡淡的薄粉。   棕榈树后面,周衍静静地凝望她,唇间不知不觉渐渐起了微末的弧度。   “姐姐,你怎么坐这儿?”   许盈抬头,见是路一阳,问:“你怎么来了?”   “今天放假,来看看你。来哪来的猫?”   “医院里的,很可爱。”   路一阳揉了一把橘猫,“是很可爱。”   橘猫往他提着的袋子里拱。袋子里面是他买的水果。它抓起香蕉就刨。   路一阳赶紧给它掰了一个香蕉,分成两半,一半给许盈,一个半自己拿着。许盈撕开香蕉皮,喂到橘猫嘴边。   橘猫啃了一口许盈拿着的香蕉,像是怕路一阳手上的香蕉跑了似的,也去啃一口他手上的香蕉。   它轮流啃着,胖胖的身体灵活而快速地转动,许盈忍俊不禁,“你可真是……”   路一阳也被这灵活的胖猫给逗笑了。   女孩明艳动人,男孩阳光俊逸,笑望着对方,像是画里的一对璧人。   周衍唇边的弧度折平,他他转身上车,驱车离去。   车子停在江边,周衍按住方向盘。   日光浅浅淡淡映在江面,粼粼波光透过车窗折射到他蹙起的眉心。   大概是白天没工作,又睡得太多,到了晚上许盈有点难以入睡。   护工问她:“你还睡吗?早点睡吧。”   许盈翻身,说:“睡了。”   她听着音乐,终于渐渐陷入沉睡。   等许盈睡着了,护工给周去衍发消息。   没过多久周衍就到了病房。   周衍跟前两夜一样就坐在那儿,静静地注视许盈,护工默默地在心里啧了啧。   这周先生和许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专门给许盈准备一日三餐,却又不让她知情,夜夜来看她,也不让她知情。   护工搞不懂。   她想起天天送汤来的那个男孩儿。为什么不能像那个男孩一样,直直白白地把关心送到许盈面前?   默默地在背后关心,许盈又不知道,这有什么用?   “唉……”护工搞不明白。   将许盈垂下来挡住眼睛的额发撩到后方,周衍没收回手,而是顺势把手放到她铺展开的长发间。   长发是微凉的红色蔷薇。   细细地缠绕到他指缝里,却像水,从缝隙里溜出去。   周衍再次捏住滑溜的花瓣,手背上突然一热。   她颊边的泪珠滑落到他手背上。   她又在哭。   不再是无声流泪,而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滚烫,像决堤河水淹没他的手背。   周衍凛然,抽纸去擦她的脸,猝不及防被捏住手腕。   他抬起长睫。   许盈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她眸中有血丝,“你来干什么?”   周衍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又说:“来幸灾乐祸?”   一把摔开他的手腕,她神情森凉凌厉,“我生病了你是不是很高兴?所以专程到医院来幸灾乐祸?”   周衍抿唇,“不是。”   “不是来幸灾乐祸,那你又想做什么?我不是跟你说过,不准再出现在我面前?”   她怒视他,仿佛下一秒就会忍不住将他撕碎,她竭力控制情绪,“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周衍没有生气,依旧神情淡淡,他没再说什么,起身走出病房。   将刚才这一幕收入眼底,护工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周先生要默默地在背后关心许盈。   许盈好像很不喜欢周先生。   以为周先生被这么骂过之后,不会再送吃的来,没料到第二天她还是收到了周先生带来的早餐。   下午许盈出院,护工给她退了一些钱,护工说:“我也没干什么,你给的钱太多了。”许盈之前给她买饭的钱她都没用,因为是周先生给她带饭,所以她钱没花出去。   而且周先生还另外给了她很多钱,她要是再收许盈这么多钱,可真就是不要脸了。   刘玲玲接许盈出院,见护工居然还嫌钱太多,有点意外。她推推许盈,“她不要那么多你就别给那么多呗。”   最终护工还是把多的钱退给了许盈。   护工走开后,刘玲玲说:“总算病好了,以后可得小心点,可别再大热天的弄感冒了。”   “嗯。”   走出医院大门,再也闻不到阴凉刺鼻的消毒水味,许盈不禁舒气。   等到了家,她才想起路一阳,怕他又跑去医院,她给他发消息说她已经出院了。   路一阳惊,问她怎么就出院了,不是要明天出院吗。她说她提前出院。   大概过了四十分钟,许盈和刘玲玲正在吃晚饭,门铃响起。   刘玲玲去开门。   门外是捧着花束的路一阳。   刘玲玲讶吃惊。   路一阳说:“我找许盈姐姐。”   许盈赶紧过去,“你怎么来了。”   “庆祝你出院。”路一阳把花束递给她。   粉色康乃馨点缀着白色满天星,温柔而芬芳。   这小孩儿太有心了。许盈接过花,“谢谢,你吃饭了没有?”   “还没。”   “要进来一起吃吗?”   路一阳当然愿意,但是他爸今天叫他早点回去,爷爷奶奶到这边来了。   压住遗憾,他说:“不了,我还有事,姐姐再见。”   门合上,许盈闻闻花香,一抬眉就对上刘玲玲若有所思的眼神。   “你这小助理对你可真不一般,你出院还特地来给你送花。”   许盈说:“我原以为像他这种富二代小少爷脾气会很娇气,但没想到他在我身边做助理态度很认真,也很能吃苦,待人也热心体贴,很懂事一小孩儿。”   “天哪,这么好的吗?”刘玲玲唉声叹气,“当年我年轻时怎么没遇到这样的?”   而后又叹,“但凡我年轻个十几岁,但凡我年轻个十几岁……”   许盈浅笑,她把花放进卧室里。 第38章   许盈把才发现花里面插了一张小卡片,是手写的祝福语。   她把花放好,然后拉开窗帘。   一眼触及楼下停的一辆车。黑色的车在阳光下泛着光,正对着她的窗户。   目光在车子上短暂地停留了两秒,许盈没怎么在意。   楼下车子里,周衍看了一下窗户,然后驱车离去。   ……   “许姐,你病好了吗?”部门员工跟许盈打招呼。   “好了。”许盈越过她,进办公室。路一阳依旧比她先到办公室。   “姐姐,早上好。”   “早上好。”   许盈放下包,从包里拿出一个热牛奶,放到他面前,“刚才多买了一个,喝吧。”   是他经常喝的牌子。路一阳说了声谢谢。他捧着牛奶,黑漆漆的瞳仁里是止不住的开心。   许盈收到领导的消息。   有一笔大单子要她跟着领导去谈。   领导说,因为她之前表现太突出,公司才破格带着她去谈这么大的单子,要是能把这单子谈下来,给她的奖金能六位数。   当许盈得知客户方是ZS集团时,她面色一沉。   如果是周衍的公司,奖金再多她也不想去。   但工作是工作,私人感情是私人感情。   许盈在心里跟自己这样强调。她揉捏太阳穴,抑制胸口萦绕盘旋的浊气。   谈单子那天,领导对她说,这次可得好好谈,争取把单子拿下。   许盈扯了个笑。   到了约好的雅间,里面坐着的人将许盈钉在原地。   怎么是他。   不是说来的是ZS副总吗?她将视线从周衍身上收回,掐了一把大腿。   对面坐着周衍和他秘书,领导和周衍握手问好之后,见许盈迟迟不动作,领导悄悄扯了她一下,她不动声色地沉下气。   他是客户,不是周衍。   情绪瞬间过度,她与周衍握手,微笑,“周总你好,我是许盈。”   他看着她弯起来的杏眸,伸右手与她交握。   指节相触,周衍握住了一片绵软,像云朵,软滑温热,暖意一丝一丝渗进皮肤里。   他微怔,忘了松手。   许盈抽手,没抽出来。她看了他一眼,“周总?”   他仍然握着她的手,像是没听到。   许盈克制住心里的不悦,再次提醒,“周总?”   长睫抖动几下,周衍放开了她的手。   坐下来后,许盈原本是要按照来之前跟领导商定好的计划行事的。   但大约是领导没料到对方来的不是副总而是大老板周衍,所以临时计划有变,表现得也过于热情,噼里啪啦地讲话,把许盈要说的话也给说了,以至于她插不上一句嘴。   她倒觉得轻松,正好她也懒得应付周衍。她看似在认真听他们说话,实则早已神游天外。   这时周衍打断滔滔不绝说个不停的领导,转向许盈,“你们公司的方案有什么有什么优势?”   被打断的领导还想自己说方案优势,然而周衍问的是许盈,他这才把话吞入腹中。   被周衍问到的时候许盈思绪慢了半拍,转而以最快的速度作出反应,“我们的优势是……”   听罢,周衍指尖在桌面轻轻敲了,淡淡掀起眼帘,“你所说的优势并没有很大的说服力。”   听他这语气,看他这冷淡的表情,领导只觉危险。   明明他们公司优势最大,没想到周衍却突然来这么一出,有种故意刁难的意思。   另一边周衍的秘书也诧异了一下。周总貌似是故意这么说的。他瞄了一眼周总,若有所思。   “周总,”许盈从容自若地一笑,“关于我们的优势……”   她字字精简,条理清晰,声音清亮,宛若潺潺溪水。   周衍的秘书在一旁暗暗咋舌。许盈方才不着痕迹地模仿周衍的语速节奏,上半身倾斜,暗示周衍其真诚的心理状态,同时表情逐渐与周衍镜面同步,一步一步触底其心理防线。   谈判技巧十分优秀,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秘书惊讶不已。他没想到许盈这么厉害。   他的记忆里,许盈是病弱的,温柔的,依附在周衍身上的菟丝花。   完全没有想到许盈还有这样的一面。   她不是依附他人的菟丝花,而是布满细刺的玫瑰。   这一边,许盈说:“周总,您认为呢?”   她直直地迎视着他,杏眸里涟漪出笑意,泛着莹光的红唇微微开合。四周仿若暗下来,光束全部笼罩到她身上。   周衍眉目沉静,“不错。”   这两个字一出来,气氛瞬间就缓和下来了。   领导脸上重新堆满了笑,笑呵呵地把话锋转移到自己身上。   秘书恍然明白过来,刚才周总应该是在测试许盈,从他淡淡牵起的唇角可以推断出他对她刚才的反应很满意。   秘书再次看向许盈。许盈正被领导拉着给周衍敬酒。   许盈说:“周总,由于身体的原因我不能喝酒,只能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喝什么茶啊,喝酒啊。”领导沉脸,喝茶太没诚意不给面子了。   许盈皱眉,领导还在催促她。   “抱歉,我不喜欢喝酒。”低沉的男声从对面传过来。   许盈一愣,领导也一愣,旋即拍脑袋,“那咱们就不敬您酒了,喝茶,喝茶好,养生!”   茶满上,瓷杯轻微碰撞。许盈喝茶时视线投向对面神色疏淡的男人。   没料到他也看了过来。两人目光相撞,空气凝固少顷。   许盈垂眸,蝶羽般的睫毛在白皙的肌肤上映下薄薄的剪影。   单子最后虽然没谈下来,但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上了车,领导赞赏地拍拍许盈肩膀,“今天表现很不错。”   许盈淡笑。其实整个过程中她一直在控制情绪,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失控。   也幸好现在她控制情绪的能力越来越好,要是像刚重生那会儿,今天可能会搞砸一切。   她吐出盘旋在身体里的郁气,闭目休憩。   等红绿灯的空档,秘书后视镜一瞥。   后座里,周衍沉默地凝视着右手,指尖微动,他轻轻闻着掌心,似乎在回味着什么,唇角泛起几不可查的弧度。   秘书满头雾水,随之继续开车。   将周衍送到小院,秘书驱车离开。   周衍进卧室,解开领带。   窗边的白蔷薇枯萎了一大半。他轻拂干枯了大部分的花瓣。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即去换水浇花,只是任由它枯萎,没有试图去挽救它。   作者有话要说:天哪,雪刀这个狗作者她居然更新了!还一连更了好几章!   ps:1-25章小修,25章以后全部大修,所以之前没重看的务必要重看一遍。 第39章   周衍醒来,习惯性地以为自己是半夜被噩梦惊醒,正要拿床头的药瓶时,他顿住。   天光从窗外弥漫进来,室内一片明亮。   天已经大亮。   他不是在半夜被惊醒。   也不是做了……噩梦。   梦里是发着光的红蔷薇,一片一片缠绕在他指间,香气浓郁炽烈。   大脑放空了片刻,他似乎发现了有什么不对,转而掂量了一下药瓶的重量。   药瓶里的药还很多。   他陡然意识到,这段时间他没有再被梦魇困扰。   不再像从前那样,隔三差五会做噩梦,被困在沈蔓绿出车祸的梦魇里。   他把药瓶放回去,抚摸着似乎还萦绕着香气的手指。   他躺回床,将右手掌盖到脸上,盖下一片馨香。   过了一阵,他想起了什么,看了下钟表。   指针指向六点半。   他立即下床。   车子抵达小区楼下,他抬眸,定视某一楼的窗户。   不多久,许盈从小区楼出来。她挎着包,快步前行。   她站在边上等车,雪白的肌肤与嫣红的唇在晨曦下格外鲜研。   车窗降下一小半,周衍静静地看着她。   同处一方天地,她是上了色的浓墨重彩,周围的人是没上色的寡淡黑白。   周衍失神,沉溺在这片明艳绚烂的色彩里,直到他可以默念出她身上每一处色彩的深浅。   倏尔发现站在她周围的人似乎也沉溺在这片色彩里,他皱了皱眉。   这时秘书的电话打了过来,“周总,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周衍眉梢动了动,“什么东西?”   “今天不是要去扫墓吗?”   闻言,周衍微滞。   他忘记今天是给沈蔓绿扫墓的日子。   每个月他会定期给沈蔓绿扫墓,这么多年没有一次忘记过。   但这次他忘记了。   他捏捏太阳穴。   启动引擎,车子超另一个方向驶去。   将鲜嫩的白色蔷薇花放到墓碑前,周衍一瞬不瞬地注视墓碑上的照片。   从前他来这里会和她说很多话,但这次他吐不出只言片语。只默默地站立着。   照片里沈蔓绿笑靥如花。   渐渐地,沈蔓绿的面容开始褪色,渐渐变成另一张轮廓鲜艳的脸。   周衍愣神。   直到冰凉的雨水唤醒他的神识。他仰首,灰蒙蒙的天际漏下了淅淅沥沥的雨滴。   雨下到第二天早晨才停。   许盈顶着跟国宝一样的黑眼圈上车跟司机说了地址,“麻烦你开快一点。”   大概是前天见了周衍,这两天又开始频繁做噩梦,吃药也不管用,昨晚上碾转反复至凌晨三点才睡着。   以至于起来太晚,连饭都没吃就马不停蹄赶车去公司。   没睡好,又没吃东西,她有些低血糖,又加上汽车尾气熏得她发晕。   喝了口水,她翻包,里面放的薄荷糖吃完了。   忍了一会儿,许盈忍不住了,“师傅,你车里有吃的吗?”   司机说没有。   “师傅,帮我开到前面的便利店。”   车子一到便利店,许盈立刻扫码付钱,下车快步进便利店。   买了饼干和糖块,许盈在便利店外面坐下,然后迅速将饼干和糖块塞进嘴里。   她脸色苍白,气息灼重,一边吃东西一边缓冲晕眩感。   有路过的大妈问:“小姑娘,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   她说:“没事,只是有点低血糖。”   “哎哟咋低血糖了呢?”   “赶着上班,没来得及吃早饭。”   大妈一惊,“还以为是学生呢,原来已经上班了啊。你好些了吗?要是不行得去医院瞧瞧,低血糖也不是小问题。”   “好些了,谢谢。”   “年轻人啊,也不要太拼,身体健康最重要,怎么能赶着上班就不吃早饭呢!”大妈声音很大,背着手走了。   许盈咀嚼着饼干,用手机看时间。   要迟到了。   头还有些晕,不大想坐车。今天就迟到吧。她叹气,慢慢地吞咽着食物。   不远处,跟着许盈下车的周衍凝着眉心,盯着她略白的面色。   他想起她因为车祸而孱弱的身体,这样的身体,这么拼命地工作,急着上班而引发低血糖。   她很缺钱?   猛然间,周衍似乎是终于想起了什么。   分开时她没要补偿,后来他设局,他们家赔了很多钱,因为当年她帮他的事,他给她的补偿她也没要。   一动不动地看着脸色苍白的许盈,思及当初他设的局,周衍心脏停顿了半秒。   他的气息粗重了一瞬,面色比许盈还苍白起来。   许盈想自己反正已经迟到了,再迟到一些也一样。她慢吞吞地吃着东西,直到自己完全缓过来才重新坐车去公司。   半途中,路一阳给她发打电话:“姐姐,快九点半了,你怎么还没到公司?”   许盈:“起来晚了。”   路一阳:“起来晚了?还以为你又病……还好。”   许盈:“我马上就到公司了。”   路一阳:“嗯,好。”   下班时,许盈和路一阳刚到公司楼下,路一阳就被人叫住了。   “路一阳!”   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生跑了过来,“路一阳,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认出她,路一阳很不耐烦,“我为什么要接你电话?还有,我已经拒绝过你很多次了,别再来找我。”   女生咬唇,突地发现他身旁的许盈。她瞳孔一缩,很尖锐很冲的语气,“你是谁?”   路一阳挡到许盈面前,“谁让你这么跟她说话的?”   见路一阳维护许盈,女生神色更难看了,“你!原来你就喜欢她这样的?她这样的有什么好!”   暗藏的心事被这么直白且毫无预兆地戳穿在当事人面前,路一阳慌乱了一瞬。   他急速瞧了一眼许盈,然后眸中一寒,对女生说:“给我滚,别让我再说第二次。”   女生被吓到,哭哭啼啼地跑远了。   路一阳转向许盈,摸着鼻尖,清了清嗓子,“刚才她说……”   “没事,她只是误会你了。”   路一阳唇瓣蠕动了一下。   他没有被误会。   可是他说不出口。   他从不是畏缩的人,却在青涩的爱意面前畏畏缩缩,小心翼翼。   他抓抓后脑勺,神情一下子变得紧张,“你别误会,我和她没什么,她是我高中同学,一直纠缠我,我拒绝过很多次。”   许盈失笑,“你给我解释这些做什么?”   路一阳讪讪然。   “车来了,明天见。”许盈挥手。   “明天见。”   许盈才到小区就被人拦住,她转另一个方向走。   猝然又被挡住了前路,只听周衍说道:“我有东西给你。”   本来又想走开的许盈记起了上次在酒店里掉落的房卡。   心疑难道他又捡到了她丢失的东西。   他将一张卡放到她手里,“里面是当初你们赔古董的钱。”   许盈有一刹那的恍惚,旋即蹙眉。他不知道她已经把钱从他奶奶那里要了回来?   就算不知情,之前不还给她,过了这么久又突然来这一出?   怎么?良心愧疚不安了?许盈冷笑。她把卡还给他,侧身走开。   小臂被他捏住,她不得不回头,凉声道:“放开。”   “这钱是你们的。”他说。   “我早就把钱从你奶奶那里要了回来。”   周衍滞然。既然把钱要了回来,为什么还要不顾身体这么拼命工作?   “你……”他还没说完,她就已经挣脱他,快步离去。   薄唇抿成紧绷的一条线,周衍用力捏住卡。   作者有话要说:周渣情感缺失严重,居然现在只是才意识到对盈盈的一点点伤害。 第40章   办公室里,许盈敲着键盘,领导忽然叫她去他办公室。   “我去签单?”许盈问领导。   “对,你去,你很优秀,公司很信任你,上次已经谈的差不多了,这次是去收尾,我相信你能行的。”   “我一个人去?”   “嗯,你一个人去。这次一定要顺利把单子签下来。”   许盈无法理解。这种重要的大单子,虽然是收尾,但也不至于要她一个人去。   上次领导表现这么积极这么热情,这次他不是应该也要很积极很热情地去嘛。   思量几许,许盈问:“这次对方的负责人是?”   “还是周总。”   还是他?那领导为什么不去?察觉出她的疑惑,领导笑道:“我这不是没时间嘛,有其他事,本来也是要安排其他人的,但公司相信你,你一个人就够了。”   许盈抿唇,“好。”   按照约定时间到达包厢,许盈深吸气,“周总,您好。”   照例要寒暄几句再进入正题,许盈直接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周总,这是我们公司的拟定方案。”   周衍的视线在她身上逡巡,她纤薄单薄地似风一吹就会散的纸片,眉眼间堆积着疲倦。   思及她为了赶着上班而不吃早饭引发低血糖的事,他肃色,说:“你不想活命了么?”   许盈思维迟滞半秒,“你什么意思?”   她的第一反应是他又不愿意放过她了。前两天还要给她赔古董的钱,今天又这么说,神经质一样的反复无常。   “你出车祸之后,身体不能过度劳累,否则身体会加速衰竭,明明知道不能工作,为什么要工作,你并不缺钱。”   许盈有片刻的茫然,接着顿悟。   原来他所说的她不想活命是这个意思。她十分诧异。他这是在关心她的身体?   先不说她现在的身体已经不是以前受过重创的身体了,就算是,又关他什么事?他又莫名其妙地来关心她的身体做什么?还用这种责备的口吻?   许盈几乎是要冷嗤回去,可是她还残存着几分理智,她说:“这是我的私事,就不牢周总挂心了,请周总还是看一下拟定方案吧。”   今天的目的是顺利签下合同。许盈满目沉静,敛下控制不住的戾气。   周衍眉心紧蹙,“你并不缺钱,”说到这里,他忖了下,“如果你觉得你缺钱,你之前拒绝的补偿我可以再给你。”   “周衍,你要干什么?目的是什么?”   周衍语塞。   见他沉默不语,许盈调整情绪,把将要脱口而出的那些话压在牙齿下。   不愿再跟他浪费时间,她心平气和道:“周总,谈正事吧。”   周衍却还是沉默,仍然满眼冷肃。   气氛一度僵凝。   许盈想今天他大概是不想谈正事了。她心里冒火,“既然周总今天不想谈正事,那就告辞了。”   她起身就走。   “许盈。”他在身后叫她。   她转回身,他嘴唇开合了一下,却仍然没吐出一个字。   许盈步至走廊。   忽然间,上方黑影闪过,水晶灯从上方脱落,正朝许盈砸下来,许盈大脑一片空白,来不及躲开。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臂膀急速抱住她的腰,而后便是哐当的一声巨响。   耳边是剧烈的喘气声,脚边是破碎的水晶灯。许盈手足发麻,胸膛急剧起伏。   温热鲜红的液体淌到她脸上,唤醒了她的神识。   她怔忪,抬头。   看到了被血染红的下巴,染了血的半边脸,被划破的额头。   鲜血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周衍捂住血流不止的额头,他看进许盈的眼睛里。   许盈也看着他。   滴滴答答的血模糊了他的视野。   天旋地转间,“砰”地一声,他像一座山,倒了下去。   倒在血泊里,他歪过头,被血模糊了的睫毛颤动,直直地看着许盈。   许盈站在原地,动也不动,脸上是还留有热度的鲜血。   周衍合上双目。   许盈俯视着血泊里的周衍,面无表情。   指腹擦过颊边的鲜血,她后退两步,然后转身离去。   才往前走了两步路,她发现走廊里的监控。   监控宛若一把刀,拦住了她前行的路。她试探着往前抬脚,触到了锐利的刀锋。   她急速收回脚。   然而她不甘心,她再次试着往前迈步。   仍然是锋利的刀锋。   她狠狠握拳,最终还是回到不省人事的周衍身边。   “醒醒,醒醒。”她拍他的脸,沾了一手的血。   他已然昏死过去。   有端着盘子的服务员经过,许盈立刻道:“帮一下忙。”   一地的碎片和血迹吓到了服务员。他赶紧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灯掉下来砸到他了,帮我扶他下楼。”   扶着周衍上了车,许盈对服务员说谢谢。   服务员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等车子驶远了,他终于明白哪里不对了。   许盈从始至终都是很冷静的表情。   冷静,冷静到有些残酷的冷血。   仿佛晕死过去的人是陌生人一样。   他认得许盈和周衍,刚才给他们包厢上过菜,他们并不是陌生人。   病房里静谧无声。   病床上,周衍双眸紧闭,额头包扎着纱布。   他被水晶灯砸到头,情况不严重,只是水晶灯碎片划破他的额头,血流的多,看起来很严重。   许盈站在窗边回领导消息。告诉领导周衍意外受伤,今天单子没谈成。   收了手机,许盈打算直接走,反正周衍秘书很快会来。   刚准备走,周衍却醒了过来。   醒过来的周衍一眼锁住许盈的身影。   她驻足,隔着空气与他四目相触。   倏然额间一痛,周衍按住额头。   疼痛让他终于回忆起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呆呆地按着额头,望着许盈。   那一瞬间,似乎是潜藏的东西被水晶灯砸出了脑袋。   就像一块石头投入湖中,惊到了湖里的鱼,先是小而淡的涟漪,接着涟漪剧烈地一圈一圈荡漾开,慢慢地占据了他全部意识。   脑皮层发震,剧烈的冲击搅碎了周衍的魂魄。他气息粗重起来,嘴唇发白,不可置信地瞪着许盈。   许盈没在意他的异状,她只说:“既然你醒了,那我先走了。”   “……许盈。”周衍嗓音嘶哑。   许盈回望他。   他看着她,脸色更加发白,像一抹雪。   突然,他弯腰按住心口,像是难以接受什么,气息越来越喘。   许盈审视着貌似很难受的他,这时急急忙忙赶来的秘书出现,许盈没再管周衍,走出病房。   “周总,”秘书赶忙去扶住周衍,“周总您没事吧,我去给你叫医生。”   周衍推开秘书,喘着气下床。下床后他身形晃了一下,稳住了身形,他踉跄着往外走。   “周总您要去哪儿?”秘书焦急道。   “回去。”周衍喉咙像是塞了东西,艰难地喘息。   “回去?可是您——”   “回去。”   “不行,您的伤——”   “我说回去。”   秘书踟躇着,赶忙去搀扶周衍。   一路将周衍送到小院,周奶奶见周衍头上包扎着纱布,慌忙问:“阿衍,你头怎么受伤了!”   “没事。”周衍疾步进入卧室。周奶奶跟进来,“阿衍,你的伤——”   “奶奶,伤没事,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周奶奶张了张嘴,担忧地看了一下他的伤,然后出去向秘书了解情况。   她忙拉住秘书,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秘书说:“周总他去外面谈生意,不小心被酒店里脱落的灯砸了头,不过还好,没砸出什么问题来,只是额头划伤,留了些血。”   “什么酒店!怎么灯还能掉下来给人砸了!”周奶奶一边庆幸周衍没受多大的伤,一边怒道。   还好只是轻伤,万一砸出什么大问题来,那可怎么办!   卧室里,关上门后的周衍快步走到桌前,拿起沈蔓绿的相框。   相框里,沈蔓绿笑靥如花,一双杏眸直直盯着他,像是在质问他。   他慌忙捂住她的眼睛。   空气越来越稀薄,缺氧的胸腔炸裂般的疼痛,他支撑不住,慢慢地蹲下来。   紧紧地捏着相框,手背青筋突起,指骨泛白。   良久,他颤着声,对相框里的人说:“对不起……绿绿……对不起……”   他对不起她。   他背叛了她。   他喜欢上了别人。   眸子里血丝鲜红,他的手背上的青筋抖动,他不停地说对不起。   风吹动窗边的蔷薇花。   周衍陡然望过去。   花瓶里的白蔷薇完全枯萎了。   瞳孔一缩,周衍急乱地放下相框。   他抖着手指给花浇水,可是花瓣已经完全枯萎,无法再挽救回来。   无法再挽救回来。   枯死的白蔷薇在眼前放大数倍。   他仿佛一下子被抽去脊梁,膝盖一软,坐到了地上。   冷硬的地板撞碎了他的骨头。   许盈从医院出来,她没回公司,直接回了家。   她静坐在客厅里,如石像一般。   她摸了摸脸颊。   她去卫生间,用凉水冲洗沾过血的脸颊。   镜子里,她的脸已经很干净,她却仍然能闻到血的味道。   温热的血仿佛凝固进了她的皮肤里。   她搓着脸,直到脸皮泛红发疼。   他为什么要救她,在那种危险的状况下。   转而又想到他要给她钱的事。   难道真是良心发现,觉得愧对她了?   许盈陷入沉思,旋即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镜子里的那双眼睛与水龙头里哗哗流下的水一样,一片寒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g,啧,还只是喜欢而已 第41章   漫天皆是低厚灰黄的浊云。   周奶奶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然后端着热腾腾的汤去周衍房间。   “阿衍,喝点汤。”   周衍坐在窗前,整个人沉寂得像一座没有生气的雕塑。   周奶奶叹息。因为受伤,这几天阿衍在家里休息,没去工作。   虽然他依旧和以前一样沉静寡言,但她能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情绪很低沉。   她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只说没事。   她很是担忧,“阿衍——”   周衍忽然站起身,他说:“我出去一趟。”   周奶奶在后面喊他,可是他仿若没听见,步履如飞地消失在院子门口。   周奶奶唉了声。他身上那件衣服皱皱巴巴的,他就这么穿出去了。平时他最注重仪表整洁,今天居然就这么出去了。   好像有人在暗地里盯着自己。   许盈四处环顾。什么也没发现。她怀疑是自己太敏感。   提着包,许盈继续前行。   周衍远望着灰暗的天色下却依然色彩斑斓绚丽的许盈。   捏着方向盘的大掌鼓起青筋,他陷入极端的挣扎之中。   极端的挣扎让他眼尾泛红,像是血液将从皮肤里冲破出来。   那绚丽的颜色即将要消失在面前,他控制不住地伸出手去抓那抹颜色。   这时候,一双杏眼出现在眼前,杏眼里的质问和愤怒仿若锋利的匕首斩断了他伸出去的手指。   急剧的疼痛从手指蔓延到心脏,他按住心口。   似乎是过去了一个世纪,他重重地喘出一口气,整个人平静下来。   他做下了决定。   他抬首,那抹绚烂的色彩一步一步消失在视野范围里。   阖上双目,他右手盖住脸。   周奶奶觉得阿衍出去一趟又回来之后,整个人似乎恢复正常了。   她心里一松。   周衍将手机里护工传给他的许盈的照片删掉,随即收拾行李。   周奶奶问:“这是要去哪儿?”   “回临川。”   “可是你的伤——”   “已经好了,”周衍停顿一下,“这段时间基本上待在清河,该回临川了。”   周奶奶不舍,想要多留他几天,却知道他这阵子基本上都在这里,有时两头跑也耽误了不少时间。   行李箱的滚轮轻轻碾压着地面,摩擦出低沉的声音,到大门口时,周衍驻足。   右边是温柔纯净的白蔷薇,左边是炽烈似火的红蔷薇。   目光穿过白蔷薇,没在白蔷薇上逗留,停留在红蔷薇上。   静静凝望红蔷薇,周衍闭目片刻,继而毫不留恋地走出大门。   因为周衍,项目签单没进行下去,几天后领导通知许盈可以去签单了。   这次负责人不是周衍。许盈见了负责人,正准备费一番口舌尽力把单子拿下,负责人直接说可以签单了。   许盈呆了一呆。   她什么都还没说,直接就成功了?很快她整理好面部表情,微笑着拿出拟定合同。   签下单子,许盈回公司时,思绪百转千回。   领导得知她这么快就把单子签了回来,高兴坏了,直夸她能干。说好的奖金也比之前翻了一翻。   听到领导说奖金翻倍,许盈微惊。奖金翻倍,那可是很大一笔钱。   怎么也不至于奖金翻倍。   但谁会嫌钱多?许盈笑着说:“谢谢领导,以后我会继续努力的。”   许盈离开后,领导摸摸下巴,意味深长地反复咂着两个名字,“周总,许盈……”   ZS集团总部,会议室里,长桌上坐满了人,处于最上位的周衍眉宇疏淡,静静地看着正在发言的男人。   倏然,他的视线穿过男人,停留在男人旁边的女人身上。   女人带着花型耳钉,明艳的红。   周衍注视着那一抹鲜艳炽烈的红。   李欣发觉周衍在看她,她心一跳。周总在看她?   是在看她吧?她唯恐自己产生错觉,确定了好几次才终于肯定,周总的确在看她。   心脏怦怦加速跳动,她受宠若惊,一时间心神恍惚起来。   周总为什么要看自己?她不着痕迹地偷瞄他。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浅淡的眉目里透着清清冷冷的英俊。   心中冒着粉红泡泡,她吞咽唾沫,见他还没移开视线,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飘了起来。   她羞红着脸,轻轻地撩了撩耳边碎发。   碎发遮住了耳钉。   明艳炽烈的红色消失在头发里,刹那间,周衍醒神。   微微懊恼地按着额侧,他沉气。   “周总?”秘书迟疑道。   周衍不动声色地整理好情绪,说:“继续。”   散会后,李欣羞红着脸目送身形高大颀长的男人走远。   “你怎么了?”同事推了她一下。她慌忙回了工位。回了工位她还是不能平静下来。   周总为什么要一直盯着她看?要知道,公司里那么多比她漂亮的美女,无论她们如何去施展魅力,周总可没施舍过半个眼角给她们。   可今天周总居然盯着她看了那么久。   难道他……   李欣张大嘴巴,整个人都膨胀了起来。她连忙拿出化妆镜,心花怒放地给自己补妆。   从公司出来后,周衍习惯性地将车子开往一个方向,车子还没开出去,他猝然意识到现在他在临川,不在清河。   猝然意识到,下意识的、习以为常的习惯必须立即改掉。   他抿紧唇,胸膛起伏两下,然后启动引擎将车子开往别墅。   夜凉如水,室内一片昏暗。大床上,碾转反复过后,周衍再一次尝试入睡。   不知多久过去,他睁眼,漆黑的瞳孔里映着漆黑的天花板。   渐渐地,天花上开出来鲜艳的红色蔷薇花。浓郁的香气缠绕到指间。   他迅疾起身,啪地一下开灯。刺目的灯光将香气浓烈的花朵驱赶走。   他拿起床头的药瓶,吞了两颗药,重新躺回去。   他还是没能睡着。   越是不去想她,她在脑海中却越是清晰,像粘胶,在夜深人静时黏住他的眼皮,不让他入睡。   回到临川的这两晚,他都没怎么睡着过。   吃药也不管用。   吞下药片,他捏捏鼻梁。   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她的身影后,他强制性地将她驱逐出大脑,就像他强行斩断对她的感情一样。   此时的他不知道,感情这东西并不能强行斩断,就像蜡烛,一旦点燃了,就只能一路燃烧到底。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还有很多存稿,但是不敢发出来,怕发出来了一旦没存稿了就会为了应付更新而写不好,所以还是慢慢更。 第42章   “先生,您又没睡好吗?”佣人担忧地看着周衍眼底的那两片青黑。   切着煎蛋的周衍淡淡道:“没事。”   佣人在心里默默地唉了一声。   以前许盈还不是沈蔓绿时,周先生隔三差五睡不好。   许盈在他身边那两年他睡眠好了很多,许盈离开后,他又跟之前一样隔三差五睡不好了,现在他从清河回到这里后,不是隔三差五睡不好了,竟然天天都睡不好了!   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佣人忧心不已。等周衍去公司后,她赶紧给周奶奶打电话。   接到周奶奶的电话时,周衍还没到公司。   “阿衍,听佣人说你这几天天天都睡不好?是不是因为头上的伤,头还疼着?”   “不是,只是工作有点忙。”   “我说你就应该多休息几天,这么忙下去身体受得了吗!”   闻言周衍抿紧了唇。   他不能休息,他必须很忙碌。只有忙地没有一丝空闲,他才不会想起许盈。   在忙碌中忘记许盈,久而久之,就算不再忙碌,他也不会再想起她。   他安抚周奶奶,“之后会好好休息。”周奶奶这才放下心。   刚把手机收起来,视野里就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背影。   纤细的,鲜艳的,让他觉得似乎已经很久没见过的背影。   周衍手不受控制地按下车窗,身体往前一倾。   女人款步前行,红色裙摆翻滚出轻微的波浪。   周衍怔怔地望着她。   直到车子经过她,她的脸暴露在他的视野里。   陌生的面孔。   周衍登时清醒。车窗重新升上去,隔绝了陌生女人的身影。   周衍身体往后一靠,掌心扣住了绷紧的额头。   片刻过去,他恢复如常。   办公室里,周衍问秘书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听完最近的行程安排,周衍沉思许久,说:“先去法国吧。”   “提前去法国?”   “嗯。”   秘书眉梢动了动。按照行程,国外的工作安排在半个月后,怎么突然要提前去?   他也没敢多问,赶紧下去调整安排。   飞机在高空中穿行,划开厚厚的云层,松软的固体被冲散,很快又恢复原样。   头等舱里,周衍垂着长睫,膝盖间放着文件。   修长白皙的手指按压着纸页,高空的天光映地他侧颜透净清隽。   空姐走近,声音柔美,“先生,您的咖啡。”   周衍微怔。有个人说法语的时候声音同样柔美,还多了几分清绵,像春日里被暖阳照耀的潺潺溪水。   “谢谢。”他对空姐颔首,继续浏览文件,表面一派平静,然而他的神思却凝固起来,似醉酒的人,在文件里的文字间踉跄而行。   空姐不动声色打量着他。英俊苍白,高大英挺,相貌很优越的亚洲人。   在她的认知里,亚洲人的五官向来没有他们欧美人立体,身材没他们欧美人高大,但周衍却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欧美男人优越。   尤其是,他的皮肤带有着亚洲人的优势,比欧美男人要细腻得多。   完美,简直是完美。空姐又打量了一下他的穿着。   长相英俊,穿着不菲,坐头等舱。空姐心思一动,嗓音更加柔美,“先生,请问您还需要点什么吗?”   周衍淡淡摇头。   见他都没有看她。空姐抿抿红唇。   这时前面的乘客叫了她一声。她赶紧去了前面。   “要一杯红酒。”穿着花衬衣的男人说。   “好的,先生。”空姐摇曳着曼妙的身姿走开。   男人捏着下巴看她。   五官精致美艳,胸大腰细腿长。   他有过不少女人,无论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只要是男人就没办法不喜欢上这样的尤物。   空姐端着红酒走近,优雅地给他倒完红酒,他佯装去拿杯子,快速地塞了一张纸条给她。   经常遇到这种状况,空姐已经司空见惯。她返回休息区时打开了纸条,然后将纸条扔进垃圾桶。   递纸条的男人长得也很帅,如果是以前的话,和他来一场露水情缘也不错,但是有了周衍这个参照物,其他男人她就有些看不上了。   她照了照镜子,她比亚洲女人漂亮得多,周衍绝对抵挡不住她的诱惑。   到了午餐时间,她将午餐端到他面前,给他倒白水的时候,手故意一歪,白水泼在他袖子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急急道歉,同时拿出纸巾给他擦袖子。   她伸出那双没有男人不爱的纤白柔荑,艳丽的指甲快要碰到他的袖子。   他避开她的碰触,眉心微蹙,“不用。”   他抽了纸巾,自己擦拭着水渍。   出师不利,她也不气馁   ,然而让她失望的是,接下来无论她如何施展魅力,如何不着痕迹地暗示勾引,他都不为所动。   他像深秋的潭水,任谁都搅不动涟漪。   直到飞机抵达戴高乐机场,她也没能成功将他勾到手。   她无比遗憾地长长叹气。   “你叹什么气?”有人问她。   “没把想要的男人弄到手。”   “居然有男人看不上你?你可是法兰西天使啊!没有男人会不喜欢你的!除非他瞎了!”   “他可能真的瞎了……”   洗去一身风尘,周衍擦着头发步至露天阳台。   埃菲尔铁塔是一颗明珠,闪烁着灿烂的光芒,光芒流进夜幕下的塞纳河,将塞纳河融成一条玉带,波光粼粼,绚烂璀璨。   周衍满目沉静,对这样绚烂璀璨的色彩反应很淡。   他见过更绚烂璀璨的色彩。   凉风吹着他微湿的头发,他的眼神涣散起来。   中法时差七小时,此时清河正凌晨三点。   从梦中醒来,许盈颓坐在床上。她抓抓散乱的头发,抱着枕头睡去。   八点多去上班的时候,她打着伞刚出小区,下台阶时一脚踩空跌到地上。   “没事吧?”刘玲玲赶紧扶她起来。   许盈呲牙,“脚扭了。”   刘玲玲立马带她去医院。   脚踝局部肿胀,一碰就疼。许盈不敢再碰脚踝。刘玲玲把药放到一边,说:“也是巧了,我记得上一次你脚扭伤也是雨天,都十多年了吧,还是你高二那会儿。”   记忆回溯至高二那年,许盈面色黯下去。   那个雨天她扭伤了脚,在学校医务室里第一次真正注意到了周衍,似水墨画的苍白少年。   时光是一把刀,将水墨画般飘渺清冷的少年磨成了扭曲变形的抽象画。   许盈看了看肿起来的脚脖子,说:“我大概是跟雨天有仇。”   “还真是,”刘玲玲接着说,“今天还上班吗?”   “今天就请假在家里处理工作吧。”   将许盈送回去,刘玲玲马不停蹄地去了公司。   下午路一阳到她这里来,把要用的资料放到她面前,然后观察她的脚,“还疼吗?”   “不疼了,谢谢。”   她起身去给他倒水,他拦住她,“不用了,我不渴,小心你的脚。”   “脚扭伤了要静养,不要下地负重,也不要吃辛辣生冷的食物,吃点清淡的东西。”他认真道。   沉甸甸的关心让许盈心里暖洋洋的,“一阳,谢谢你的关心。”   目若朗星的少年有些赧然地摸摸鼻尖,“那……我先走了。”   “嗯,再见。”   巴黎也在下雨。灰蒙蒙的天像巨大的沙漏,一点一点地漏着水珠。   周衍摊开右手手掌,掌心包扎着纱布。   下午两三点时他出去办事,下雨地打滑他跌了一跤,手掌被划伤。   他的生命线再一次被划伤。   邮箱提示音响起,他点开邮箱。   邮件将要浏览完之际,目光倏然一顿,停留在“盈亏”的“盈”字上面。   盈。   密密麻麻的的东西爬上心头,他立刻关掉邮件。   他抵住额心,太阳穴突突跳。他尝试重新工作,却无论如何也集中不了心神。   “啪!”   他略微粗暴地合上电脑。   夜里依旧碾转反复无法入睡,虚视着天花板上幻化出来的蔷薇花,周衍知道,即便是刻意离她这么远,他仍然无法不想起她。   就像他不明白感情必须像蜡烛一路燃烧到底一样,他也不明白,感情越是克制,越是压抑,反扑得越是猛烈,越是厉害。   第二日,周衍决定回国。   回国后他变得更加忙碌,几乎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工作。   这一天傍晚,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终于停了。漫天的霞光映红了整个城市。   霞光中明丽炽烈的红色裙摆飘逸而过,正将车子开往别墅的周衍失神,无知无觉地伸手,触摸霞光里的裙摆。   却触摸到了一把空气。   幻觉消失,周衍如梦初醒。   等周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许盈的小区楼下。   他似乎对自己很恼怒,启动引擎就要掉头离去,许盈却出现在车子前方。   注意到她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他眉心一拧,动作快于大脑,立马下车。   “脚怎么回事?”   许盈听到熟悉的男声,她转身,不冷不热道:“不关你事。”   “你的脚受伤了?怎么伤的?”周衍追问。   许盈往前走。   他如一座大山堵住她。她敛气,“扭伤了,满意了吗?”   周衍扫了一眼她的办公包,语气很沉,“受伤了还要去工作?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工作?”   为什么要工作?只有工作才能让她不被仇恨完全占据,只有工作上取得的成就才能让她找到自己的价值。只有工作才能让重生之后的她像个正常的人。   她说:“我喜欢工作。”   “为了你的喜欢,不顾身体是吗?”   “这是我的身体,我想怎怎样就怎样?关你什么事?”许盈有些想笑了,“你这么关心我的身体干什么?”   周衍被问住,他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   许盈转身一瘸一拐地走远。   作者有话要说:你在意什么,什么就会反过来折磨你,然而这还只是开始。ps:还有人看,作者君很欣慰T_T 第43章   一瘸一拐地回到屋子里,许盈按了下脚脖子。   养了两三天,她的伤已经好了,只是走路的时候仍是一瘸一拐。   过了两天,她走路顺畅了,公司也给她休长假了。   连续休五天,她决定去旅游,放松一下心情。   石桥河水,青砖青瓦,绿树蓝天,遍地花香。   站在丽江古城里,许盈吸了口新鲜空气。   天空地面很近,空明澄澈,似乎一伸手就能碰触到云朵。   行李箱的滚轮碾压着青砖,一路抵达定好的客栈。   客栈建筑古色古香,门前爬满了花朵,一进去就听见吉他的声音和轻轻的吟唱。   “您好。”许盈摘下帽子,双颊微红,乌发红唇,似一朵灼灼桃花。   在桌边弹吉他的男人愣了愣,转而扬起微笑,“您好,是住宿吗?”   许盈把名字和电话号码报给他。   办理好手续,男人领着她进房间。   “我叫郑原,这里的老板,有什么事儿叫我。”男人笑道。   许盈点头。   她才收拾好,郑原就敲门进来,说:“这是小店赠送的水果。”   “赠送水果?”订房间的时候没看到还有这么一项服务。   “对,赠送的。”   “谢谢。”许盈浅笑。   洗漱休息了一个小时,许盈换了身衣服出门。   “出去玩儿?”在前台拨弄琴弦的郑原见她出来,立即问道。   “去吃饭。”   “准备吃点什么?我给你推荐好吃的店。”   “随便吃点……米线吧。”她想喝点汤。   “你去吃那家二哥土鸡米线,他家的很好吃,离这里不远。”   “谢谢。”   郑原目送着她的身影走出客栈。   踩着不大平的地板,许盈顺着导航去找米线店。   古城被翠色山峦紧紧环抱着,内里房屋古朴沧桑,五颜六色的乐角岩石铺满巷道。   沿着弯弯曲曲的路,绕了半天许盈才找到那家米线店。   店里人很多,许盈排了很久的队才吃到米线。   味道果然很不错。吃完米线天快黑了,她买了些零食回客栈,打算好好休息一下后明天再出去玩。   次日许盈洗漱整理好后出门。   流水淙淙穿过石桥,河畔垂柳拂水,浇出鬓影衣香。许盈静靠在石桥旁,轻轻合目。   呼吸里是新凉的空气,带有浅浅的花香,一切喧嚣熙攘远去,许盈整颗心宁静下来。   她靠着石桥,乌黑如锦缎的长发用发带绑着,白皙如凝脂的鹅蛋脸迎着日光,氤氲出柳眉杏目,琼鼻樱唇。   裙摆微微浮动,似要羽化而登仙。   路人纷纷将注意力放到她身上。   不远处,戴着黑色口罩的周衍一眨不眨地凝望她。   那日见她受伤,他回去后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起她,不要再去见她。   然而一闭眼脑海里就是她一瘸一拐的样子,犹如删不掉的电影,一帧一帧在他脑海里轮番放映。   他控制不住自己又去见她。   得知她去了丽江,他控制过自己,然而还是无法控制住,买了机票飞奔过来。   他静静地看着她,无法挪动脚步。   许盈吹够了带着香气的风,下桥漫步于曲巷之中。   前面的广场上有穿着纳西族特有的百褶裙的人在跳舞。   他们牵手成列,随着音乐踏步。许多游客加入其中,踢踢踏踏,盘旋而舞。   许盈被纳西族老奶奶拉进了队伍里。   她笑了笑,跟着跳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轻松随意,笑容很灿烂,像翩翩起舞的春日蝴蝶。   蝴蝶翅膀煽动周衍的心脏,他不禁看入了神。   突然,他眉头一皱。   许盈右手边是纳西族老奶奶,左手边是不停偷嫖许盈的男生。   视线落在许盈和男生交握的手上,周衍眸光凌厉了几分。   跳舞的队伍队形变换时,许盈发现旁边换了人,一手握住了一片冰凉,掌心有细微的疤痕摩擦。   她朝旁边瞅了一下,黑衣黑裤,还戴着帽子墨镜和口罩,包裹严严实实的一个男人。   手很凉,人很高。许盈转过脑袋,继续跳舞。   周衍握着手中的滑嫩绵软,像是捉住了蝴蝶翅膀,他有几秒钟的怔愣。   周衍身后,被他故意挤出去的男生愤恨地瞪他,恨不能把他千刀万剐。   跳了一会儿,许盈发现旁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肢体好像特别不协调。   跳舞的时候像机器人一样僵硬。   极具喜感的舞姿让许盈忍俊不禁,她没克制住,轻笑出声。   男人看了她一眼。   她抿着笑,“抱歉。”   然后男人的动作更加僵硬了,机器人变成了呆头鹅,有时还同手同脚,生涩笨拙,十分滑稽。   许盈忍不住了,“哎,帅哥,你……哎你四肢放轻松点。”   听到她的话,周衍意识到她在笑什么,他抖了下肩膀,耳廓罕见地泛起了红晕。   “这样。”她抬高他的手,带着他跟着节奏跳。   他慢慢的跟着她的节奏,在她的带领下终于不同手同脚了,动作也没那么僵硬了。   “对对对,就是这样!”许盈双眸含笑,笑出了细碎的星光。   周衍喉结滑动,心如擂鼓,剧烈颤动。他握紧她的手,口罩下的嘴角也跟着她翘了起来。   悠扬欢快的歌声里,他紧握着她的手,同她一起踢踏盘旋,日光熔金,灿灿的柔辉一层一层将他软化。   这一刻,周衍忘记了所有一切,压迫着他神经的背叛,克制压抑的感情,极端的矛盾挣扎,通通离他远去。   周围的人也通通远去,天地间只剩下他和她。   他们踩在柔软的云朵间,执手起舞。   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和安宁。   歌舞接近尾声,随着音乐戛然而止,许盈松开了男人的手。   “再见。”她笑着说,旋即便如一只蝴蝶,轻盈地转身离去。   周衍只抓住了她飞逝的裙角,裙角滑溜溜地溜出手心,什么也没留下。   他摘下墨镜,走远的她在人群里穿梭。   他捂住了跳动的心口,笑意先是从唇角漾开,逐渐爬满眼角眉梢。   笑意晕染着日光金辉,将他眉宇间的清冷疏淡冲散,精致狭长的眼睛里盛满了光辉。   周围的人不禁被他吸引住了目光,纷纷看向他。   离开广场,许盈按照计划去了千古景区。   茶马古街两侧布满白墙灰瓦的商铺作坊,鞋底在古老的青石上发出扣扣的声响,像是悠远的千百年前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继续往前走是马帮广场,食物的香气从广场两边弥漫过来,许盈买了一袋青稞酥。   马帮牵着马经过面前,许盈避开马,听到前面的喝彩声。   前面在表演《木府招婿》。   跟着凑了会儿热闹,许盈接到新娘子撒下来的喜糖。   千古情表演还没开场,许盈继续晃悠,晃悠过了3D画屋,来到鬼屋门前。   嚼完最后一点青稞酥,许盈排队进鬼屋。   甫一进鬼屋,阴森森的冷气就扑了过来。   咔嚓咔嚓的磨合声在周周围响起,鲜艳瘆人的红色阴凉阴凉地流淌进来。   听着同行游客的尖叫声,许盈快步向前走。   突然,一个全身冒着血的东西冒了出来,似要来抓她。   她躲避开,没走几步,她感觉小腿上一阵寒凉,一只白骨紧紧地缠住了她的脚腕。   她抽动了几下,甩不开脚。   借着昏暗的光线,她低头看下去。   一个个披头散发,满身是血,发着腐烂恶臭的恶鬼正盯着她。   空荡空荡的眼睛下面是露尖利带血的长牙。   她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惧意,甩开它,连忙拼命往前跑。   突然,她被什么绊了一下,就要摔下去时,腰间一紧,被什么圈住,然后用力往上托。   她抬眸,昏暗的光线里是隐约看见一个男人。   男人抓住她的手腕,挡开恶鬼抓来的白骨爪,拉着她快步往前跑。   颊边是急速的风,耳边是别人的尖叫声,许盈在昏暗中被拽着往前跑,像是在安全的隧道里穿行。   光线哗啦啦地涌入,出口到了。   许盈立即看向男人,却见他扣着帽子,快速戴上墨镜。   “是……是你?”许盈认出他来。是那个跳舞很僵硬笨拙的男人。   他微微颔首。   “刚才谢谢你。”她掏出薄荷糖准备压压惊,问他,“你吃吗?薄荷糖。”   他接过薄荷糖。   和他道别后,许盈继续去前面晃悠。   取下口罩,周衍将薄荷糖放入口中。   清凉的甜在舌尖噼里啪啦地绽放。   作者有话要说:木府风云的歌《净土》,“哦啊依哟啊依哟啊依耶”这段民族吟唱,跟这章很搭,画面感很强烈 第44章   千古情表演开场了。   5D实景剧《大地震》再现了汶川大地震的惨烈场面,震撼性的实景表演勾勒出血与泪、生与死的文化传奇。   许盈鼻腔酸涩,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一叠纸从旁侧递了过来。   她错愕,“……好巧。”   又是他。   他把纸巾放到她掌心。   “谢谢。”她擦擦泪。   周衍不着痕迹地端详许盈。她眼角还有泪,却被接下来幽默诙谐的表演逗笑。   弯起来的杏眸微微发红,仿佛贴了两片桃花,花瓣氤氲着泪珠,水雾涟漪里却泛出盈盈笑意。   周衍失神。   他拿出手机,假装和其他游客一样拍摄着舞台,镜却头不动声色地对准许盈。   照片定格。   照片里的人梨花带雨,却笑意盈盈。   观赏完震撼的千古情表演,许盈返回古城吃饭。   口中清淡,她点了比较开胃的“鬼火绿”和傣味鬼鸡。   两道菜辣得她直吸舌头,不停灌水。旁边有客人说:“美女,太辣了就别硬吃啊。”   许盈鼻头辣得红红的,“但是太好吃了。”   一边辣地直缩肩膀,一边又顶不住诱惑还往嘴里塞,跟只兔子似的。   另一桌,周衍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他单手抵着下巴,低声轻笑。   他面前是和她桌上同样的菜。他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的确很辣。像是吞了火焰,从喉咙燃烧到腹部。   可不知为何,他的心脏似乎也燃烧了起来。   吃过饭,夜幕笼罩下来。   夜幕下的古城灯火通明。   昨夜许盈在客栈里睡觉,没出来玩,今天看到灯火灿烂的古城,只觉好似处于五彩仙境。   她不像其他游客不停地拍照,只是慢悠悠地漫步于古老的街道之中,连手机都没拿出来。   许盈并不热衷于拍照。看过了就看过了,她没打算用照片将这些东西记录下来。   经过转动的大水车,她慢悠悠地晃到了酒吧区。   有喧闹热烈的闹吧,也有安静低调的清吧。   韵味悠长的歌声从一间清吧传至耳畔,许盈站在外面听得模模糊糊,走了进去。   “要一杯青桔柠檬汁,多冰。”许盈在吧台边坐下。   穿着体恤的调酒师挑挑眉毛,“美女,你还是学生吧?”   “不是。”   调酒师点点下巴,给她调好了果汁放到她面前。   冰冰凉凉的果汁浸入喉咙,许盈托腮,静听酒吧歌手温温柔柔的低吟。   “是游客吧?”调酒师忽然问。   “对。”   “我就说看着不像本地人。”   “嗯?”许盈侧过脖颈。   调酒师挑高眉,“本地姑娘可没你这么漂亮。”   许盈没接他的奉承,她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继续听歌。   调酒师见她态度冷淡下来,心里十分痒痒,再和她搭讪,她还是很冷淡。   “还要冰块吗?”见她似乎喜欢嚼冰块,他问她。   杯子里的冰块见底了,许盈正准备叫他加冰块。她把杯子推过去,“谢谢。”   果汁要喝完的时候,许盈一阵眩晕。大脑还没输出反应,她背脊一软晕了过去。   调酒师摸着下巴扶起她。刚要摸她的脸,手腕陡然被捏住。   “滚开。”   冰冷的男声让他卡住动作,他抬头。   戴着口罩和帽子的男人一把甩开他,将许盈抱入怀中。   “你给她喝了什么?”男人睨视调酒师。   压迫性的气势让调酒师心肝一颤,“我……我没给她喝什么啊……”   “我再问你一遍,你给她喝了什么?”   沉凝森冷的声音穿透调酒师的耳膜,他膝盖一软,“哥,就是小小的一颗药,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只是一颗让人昏迷的药而已,刚才他加冰块的时候悄悄用指甲弄进去的。   男人沉沉地睨了他一眼,然后抱着许盈走出酒吧。   调酒师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   周衍将许盈送到医院,医生检查过后确定她没出其他问题,他微微松气。   病床上,许盈睡得无声无息。   周衍眼前是她笑着教他跳舞的画面。他抬手,情不自禁隔空描绘她的眉眼。   她翻身,被子滑下来。他立即起身给她盖被子,不防她忽然抬起胳膊,似乎把他当做了抱枕,抱住了他的脖子。   他猝不及防摔到她身上。   她闷哼,仍然双目紧闭。   他连忙要起身,入目里却是她嫣红水润的唇瓣。   他顿住,收缩着瞳孔,一瞬不瞬地瞪着近在迟尺的红唇。   红唇泛着莹光,莹光里有香甜的气息在牵引他,在引诱他。   他慢慢地靠近她的嘴唇。   突然,她再次抱住他的脖子,他没防备往前一扑,嘴唇落在她衣服上。   霎时间,周衍清醒过来。他迅疾挣脱出她的怀抱。   眼球左右乱动,他气息沉重起来,闭目冷静了很久,他长长地吐出郁气。   他重新给她盖好被子,然后坐在她旁边守着她。   通过极力的克制,他认为他的情绪调整过来了,却不知有些东西比之前燃烧得更热烈,更加无法控制。   晨光照进病房,许盈掀开被子。   “醒了?”   她侧眸,看见了一个护士。   “我怎么在医院?”许盈思维有些空白。   “你昨天在酒吧被人下了药,有好心人救了你,把你送到医院来啦。”   许盈瞬间回忆起昨天的事,她面色白了几分。能下药的只有一个人,调酒师。   “给你下药的是那家酒吧的调酒师,也是那家店老板,已经被抓走了。”护士又说。   许盈咬咬下唇,问护士,“救我的好心人是——”   “不知道名字,哦,他已经走了。”   “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他什么都没留下,做好事不留名喽。”护士被周衍吩咐过,不要透露他任何信息。   许盈从医院回到客栈,她洗去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坐在床头和擦头发时,决定以后再也不单独去酒吧。   昨天所幸有好心人救了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按照计划今天要去泸沽湖,她现在没了心思。   她在床上玩了会儿手机,刘玲玲给她发消息。   刘玲玲:丽江好玩吗?   许盈:还不错,这里很漂亮。   刘玲玲:要不是工作忙,我就跟你一起去了。对了,不是说丽江是艳遇之都吗,有艳遇没?   许盈:艳遇没有,差点出事了。   刘玲玲: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许盈:在酒吧里被人下了药,还好被好心人救了。   刘玲玲:卧槽……你去酒吧干嘛,你现在酒量不是不行吗!   许盈:没喝酒,我去清吧点了果汁,去里面听歌的,没想到着了道,被人偷偷下了药。   刘玲玲:还好你没事,天哪,清吧怎么也这么乱。   外面院子里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传入房中,许盈拿着手机去外面。   院子里摆放着石桌藤椅,四面有竹墙,青绿的长青藤下点缀着馥郁芳香的花朵。   许盈坐到旁边的原木秋千上,静静看着花丛里叽叽喳喳的小鸟。   院子二楼,周衍轻轻推开小窗。   他望着秋千上的许盈。   小院隔绝了喧嚣,鸟语花香间,时光变得宁静悠长。   最近一直失眠的周衍在不知不觉下放松了神经,他靠在窗头,缓缓睡去。   一觉醒来,已至黄昏。   睡饱后的松弛与舒适充斥神经,周衍朝窗外的院子望去。   秋千上已经没人了,只余下习习凉风。   他探出上半身。   一楼的一扇房门上了锁。确定许盈是出门了,他下楼。   秋千被风吹得微微荡漾,他轻按秋千绳,坐到许盈之前坐的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 第45章   “这是?”路一阳指着面前的盒子。   “鲜花饼和普洱茶,云南特产,我去云南给你带回来的。”   “你去云南了?”   “嗯,去丽江旅游了。”   “早知道你去丽江了,我就跟着你一起去了,我也想去旅游来着。”路一阳很遗憾。其实他对丽江不感兴趣,但想和她一起去旅游。   “以后再去吧,反正你是学生,还有很多机会去。”说到这里,许盈想起了什么,“你快开学了吧。”   登时,路一阳如同被敲了一闷棍。快开学了,他就要从她身边离开了。   可他还没有对她表白。   他要是去学校了,不在她身边,她被别人抢了去怎么办。   紧迫感瞬间压到头顶,路一阳敛敛气,说:“对,快开学了。”   回到工位上,路一阳心不在焉,英挺的浓眉全部纠结到一起。   下班到家时,许盈拉窗帘,又注意到对着她窗户的黑色的车子。   她将窗帘掩好。   楼下车子里,周衍垂睫。   在丽江的那几日,他跟在她身后,玉龙雪山的雪融化了他所有的烦扰,他忘却了一切。   一离开丽江,他忘却的一切卷土重来,如潮水将他淹没。   而有些东西,在他无意识的情况下,燃烧得愈加热烈。   他点开相册,照片里,许盈笑中含泪,昏暗的光线将他的轮廓朦胧成雾中花。   拇指点到了删除键。停滞良久,最终还是没按下去,指腹从删除键移动到她颊边。   指腹摩挲着她的脸,最后停留在她嫣红的唇瓣上。   另一辆车子上,跟着许盈一路到小区的路一阳沉沉地托起腮。   “少爷,还不回去吗?”司机问。   路一阳眉心仍然纠成一团,“你说我应该……唉……算了。”他闭了嘴。   “回去吧。”他说。   吃晚饭时,路一阳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饭。   路正东问:“怎么不吃?”   “喔。”路一阳吃了几口,然后又开始戳米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有心事?”路正东问。   路一阳摇摇头,突然,他说:“爸,你当年是怎么追到我妈的?”   路正东若有所思地瞅了瞅路一阳,“你……喜欢上哪个女孩儿了?要追她?”   路一阳双眼瞪圆,急忙否认,“没没没,我只是突然好奇你怎么追到我妈的!”   路一阳这反应,路正东还有什么看不出不来的,他倒也不拆穿他了,“直接告诉她,我对她有意思。”   “然后呢?”   “然后就成了。”   “直接……就……成了?”路一阳张口结舌。   路正东点头。   路一阳沉吟。他要是直向许盈表白……   一想到要直接告诉她,他对她的心意,他就浑身战栗,如同踩在悬崖边上。   可是如果不直接表白的话,他没时间用其他方法追她了。   他放下碗筷,“爸,我先回屋了。”   路正东看着他耷拉的肩膀,摇着头笑了笑。   第二天上班,许盈发现路一阳老是出神,她敲敲他的桌子,“怎么回事?”   路一阳一个激灵,急忙清清嗓子,“姐姐对不起,我走神了。”   “没事,继续工作吧,别再走神了。”许盈回到座位上。   路一阳吁气。紧接着,他微微侧眸,望向许盈。   她滑着鼠标,耳边垂下一缕发丝。   动了动手指,路一阳想把那缕发丝勾到她耳后。   许盈突然问:“一阳?”   路一阳急忙垂眼,说:“今天下班了我去城阳湖,顺道载你一起回去。”   许盈颔首。   下班后,将许盈送到小区楼下,路一阳叫住她,“姐姐……”   “嗯?”   “我……”路一阳快速摆手,“没什么,拜拜!”   他快速转身,步子极乱,一个不查,脚下一扭,直接朝前栽倒过去。   许盈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拽过来。他撞进了她怀里。   周衍将车子开过来时,看到许盈和一个男生抱在一起。   脸色骤然一沉,他的眉间聚成了山峰。   他认出了男生。   送她去医院的男生,和她在医院一起喂猫的男生。   他们拥抱在一起,亲密地抱在一起。   这边厢,许盈稳住路一阳的身体,然后松开他,“你没事吧?”   路一阳红着耳朵,“没事没事!姐姐再见!”他飞速地上了车。   “小心点儿。”许盈转身往前走。   “许盈。”   熟悉的声音让许盈一颤,她回身。   周衍神色沉凝,“你——”他喉结微动,顿滞下来。   随后,他绷紧下颌,吐字像是在用丹田发力,“你和刚才那个男生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是什么关系跟你有关系?”听了他莫名其妙的质问,许盈冷冷道。然后不等他再开口,快步离他远去。   周衍没去追她,他站在原地,胸膛起伏着。   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爆破。他用力按压住胸口。   许盈进了房间,她嚼了一块冰块,想起他刚才的问话,她不禁蹙眉。他问这个有什么用意?   她朝楼下望去。   这一眼让她浑身僵住。   楼下周衍还没离开。他转身,上了一辆车。   那辆车,她经常会看到的那辆对着她窗户的黑色的车。   她确定她没认错。   她惊疑不定。   他这是在做什么?   许盈抿唇,心中疑云盘旋。   夜里,周衍一闭眼脑中就是许盈和路一阳亲密拥抱在一起的画面,像是刻在了脑中,无法磨灭。   胸口里爆裂的东西像炙热的铁烙着他的血肉。   他打开淋浴,冰冷的水从上而下泼下来。   哗啦啦的凉水减不下血肉之间的烧灼感,他两手撑到墙上,将水量开大。   翌日,周衍拿到了男生的资料。   路一阳,十八岁,路正东独子。   许盈的助理。   她的助理?   周衍按住绷紧的太阳穴。   连续好几天,许盈都会在上班前和下班后在楼下小区看到那辆车。但是周衍待在车里没再出来过。   疑惑很久后,许盈决定不管他要做什么,她只管小心谨慎些就行。   她把包放下,开电脑准备工作。   路一阳将一杯热水放到她面前,说:“姐姐,我就要去学校了,离开公司之前,我想请你吃一顿饭。”   “不用。”   路一阳还没说话,许盈接着道:“我请你吃。”   他愣了愣,“怎么能让你请我呢。”   “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和你去吃饭。”   路一阳赶紧应道:“好,好。”   许盈浅笑,“好了,去工作吧。”   请路一阳吃饭那天是周六。   她到达订好的餐厅,路一阳已经坐好了。   他今天似乎打扮了一下自己,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极其清爽俊逸。   许盈把买好的礼物放到他面前,“给你的礼物。”   路一阳瞳仁一亮,“给我的礼物?”   “给小学弟的开学礼物。”   “谢谢,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许盈说可以。   盒子里放着一支很漂亮的蓝色钢笔。路一阳摸摸笔帽上精致的纹路,“我很喜欢,谢谢姐姐。”   “喜欢就好。”   “这是我这么多年来,收到的最喜欢的礼物。”他咧嘴,如编贝的白牙在灯光下亮晶晶的。   许盈笑,“菜点了吗?”   “还没有。”说着他把菜单递给她。   点好了菜,路一阳轻抚着礼物盒,目光轻轻落在许盈身上,“姐姐,我就要离开公司了,还挺舍不得你……你们的。”   “以后你有时间了随时可以来公司。”反正是他家公司,他随时都可以来的。   路一阳嗯了一声。倏尔又想到他离开公司后,她会有新的助理。   他拧拧眉毛。明天得去人事部一趟,让人事部给她招女助理,不能招男助理。   想定之后,他拧起的眉毛又平展开了。   菜很快端了上来,用餐期间许盈不小心弄脏了衣袖,她说:“我去一趟洗手间。”   等许盈去了洗手间,路一阳赶紧招服务员过来,问:“花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服务员摸摸鼻子,路一阳已经确定好几遍了。   “嗯,等会儿我抬手给你示意,你就把花拿过来。”   “好的。”   服务员走开。   路一阳整理衣服,整理头发,然后对着对面的空荡荡的椅子说:“姐姐,我喜欢你,你做我女朋友吧。”   他很紧张,指尖止不住颤抖,又练习了两遍,余光瞥见许盈从卫生间出来了。   心尖一颤,他用力吸了口气。   待许盈坐回座位,路一阳踟躇许久,鼓起勇气,“姐姐。”   “什么?”许盈抬睫。   “我有件事情想告诉你。”   “说吧。”许盈放下刀叉,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与她直直地对视着,迎着她那双漂亮的杏眸,路一阳不禁心跳加速,掌心开始冒汗,他不得不绷直双腿,如果不绷直双腿,就会控制不住地打颤,“我……”   “什么?”   “我……”路一阳唇瓣抖动。   许盈见他好像很紧张的样子,她一头雾水,有点茫然,“你怎么了?”   “姐姐,我想对你说——”他陡然止声。   “你想说什么?”   路一阳深深一呼吸,豁出去了似的,“姐姐,我喜——”   “许盈!”   猝不及防出现的一道声音打断了路一阳接下来的话。 第46章   “许盈!”   猝不及防出现的一道声音打断了路一阳接下来的话。   许盈循声望去。   周衍眸光沉沉,大步走近。   许盈还没说话,手腕就被他牵住。他拽着她就走。   “你干什么!”许盈挣扎。   他不理她,只一味地拽着她走。   路一阳挡住他,“放开她!”   “让开。”周衍的声音里淬着凛冽的冰雪。   路一阳一愣,转而听到许盈说:“周衍,你要干什么?”   周衍攥紧一直在试图挣脱他的许盈,他冷静了些许,“我有话和你说。”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他捏紧她的手腕,重复,“我有话和你说。”   他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让许盈想破口大骂。她看了一下路一阳,又看了一下周围看热闹的人,心里明白要是不听他说完他要说的话,这顿饭估计吃不下去了。   “好,你先松手。”   他没放手。   许盈咬牙,对路一阳说:“我跟他说两句话,你先吃着。”   “姐姐……”路一阳很担忧。他不了解情况,但周衍对他的敌意让他心里有几分模糊不清不太确定的了然,危机感瞬间直逼大脑,他不禁握拳。   “没事。”许盈说。话音刚落她就被周衍快步拉走了。   被拉到餐厅外面,许盈说:“现在能松手了吗?”   他慢慢松开,掌心擦过她的手背。   凸起的摩擦让许盈生出一丝熟悉感。   细眉微微蹙起,她回忆起这熟悉的摩擦感,瞳孔骤然收缩。   她一把抓住他收回去的右手,触及他掌心未消散的疤痕,她浑身凝固住。   “是你!”她不可置信,如同被雷击中。   周衍迟滞,语速慢了半拍,“什么?”   “丽江,和我一起跳舞的是不是你!”   周衍一顿。   许盈惊异地整颗脑袋成了一团浆糊。   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右手手心有一道弧形疤痕,沿着生命线突起,跳舞结束后她好奇他掌心的突起,快速看了一眼他的手心,模糊间瞥到了那道疤痕。   而周衍和他拥有同样的疤痕。而且,他与那人身高差不多相近。   “是不是你!”许盈质问。   周衍喉结微动,错开她的逼视。   这下许盈肯定,那人就是他了。   思及他和她一起跳舞,在鬼屋搭救她,在表演时给她递纸,许盈整个大脑乱作一团。   她完全不知道他做这些事情出于什么目的,“你为什么……”   他的下颌紧紧地绷着,面对她的质问,缄默下去。   见他沉默,许盈心中疑虑更深,她缓冲了一下情绪,忽而想到什么,说:“你说你有话和我说,说吧。”   “你不能和他在一起。”周衍终于开腔了,他直直地盯着她。   “他?”许盈不明所以。   “路一阳。”   许盈更加茫然,“什么我不能和他在一起?”   周衍气息灼重,语气不容置喙,“他要对你表白,你不能和他在一起。”   许盈思维一片空白。良久良久,她说:“你有病吧,谁说他要对我表白?”   周衍动了动嘴唇。他一路尾随许盈至餐厅,见她是和路一阳一起吃饭,他皱着眉在旁边的餐桌上坐下。   在许盈去卫生间的时候,他看到路一阳练习如何向她表白。   刹那间,一把钩子穿过他的皮肤表层,勾住他的神经。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她答应路一阳的表白,不能让她和路一阳在一起。   周衍说:“他喜欢你,你不能答应他。”   “你胡说什么,简直莫名其妙。”路一阳一直把她当姐姐,怎么可能喜欢她。   “我没胡说。”   “好,你没胡说。”许盈侧身就走,她不愿和他多纠缠,看到他就忍不住心中的戾气,这戾气大到她会失控,做出她无法预计后果的事。   周衍再次抓住她的胳膊,强行将她转过来。   “周衍!”许盈怒叱。   “你不能答应他。”   “就算他真的喜欢我,要对我表白,我答不答应他,关你什么事?”   周衍没什么颜色的嘴唇抿得很紧,指骨泛白,“你……就是不能答应他。”   “那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不能答应他?”   周衍嘴唇又紧闭起来,他的喉咙像塞了石头,压住了他的声带。   “你说啊。”许盈怒视他。   “因为……”他罕见地吞吐起来,整个人失去了以往的沉稳。   仿佛从一个沉着自持的男人变回了青涩无措的少年。   许盈似乎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她怔然,同时感觉很怪异,“因为什么?”   睫毛止不住地快速开合,周衍眼神闪躲着。   他的沉默和闪躲让许盈耐心告罄,戾气爆发,她粗暴地揪住他的衣领,她厉声道:“因为什么!你说!”   她揪着他的衣领,猝然和他拉进距离,近到几乎能碰到他的脸,黑沉的眼睛在他面前放大,仿佛漩涡般将周衍吸了进去。   他被吸入漩涡中,大脑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下意识道:“因为……我喜欢你。”   因为我喜欢你。   轻而低的六个字,却如同炸雷,震碎了许盈的耳膜。   那一瞬间,四周静了下来。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许盈的喉咙才能够发出声音,她震颤着,“你刚才说什么?”   周衍如梦初醒。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面上闪过一丝慌乱。   “没说什么。”他别过脸,平稳的声线里透出掩饰不住的颤音。   “你刚才说你喜欢我!”   “你听错了。”   “我没听错。”许盈心中一片激荡,惊涛骇浪震着她的灵魂。   此时此刻,之前让她疑惑的事情似乎有了解答。   水晶灯掉下来的时候,他为什么会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救下她。   他为什么要关心她的身体,要给她钱。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丽江。   他为什么会经常出现在她的小区楼下。   他为什么要问路一阳和她是什么关系。   他为什么不让她和路一阳在一起。   没有什么比怀疑和模糊的疑问更能刺激思考。   一切一切,皆因他喜欢她。   许盈五脏六腑被震地四分五裂。她怔怔的,“你喜欢我。”   “我不喜欢你。”周衍的语气很硬。   人在说谎眼球会向右转,并且眼球会干燥,所以会不停地眨睫毛。   他在说谎。   许盈眸光凌厉起来,“那你解释一下,灯掉下来时为什么要救我。”   “是别人我也会救。”   “为什么要关心我的身体?”   “我只是提醒你。”   “为什么要去丽江,为什么要和我一起跳舞,在鬼屋为什么要帮我,看表演时为什么要给我纸。”   “去丽江只是碰巧遇见你。跳舞,鬼屋,表演,都是碰巧。”   许盈笑了,“那好,你再解释一下,为什么经常开车到我们小区楼下?”   闻言,周衍一僵。她什么时候发现的?他垂下眼帘,“因为——”   “你不住那里,你也别告诉我你有认识的人在那里,因为你的车,只在我上下班的那段时间出现。”   周衍语滞。   许盈乘胜追击,“你喜欢我,所以救我,所以关心我的身体,所以去丽江,所以经常去我住的地方,所以问我和路一阳是什么关系,所以不让我和他在一起,你喜欢我。”   整颗心都被许盈的话鲜血淋漓地剖析了出来。周衍忍不住后退半步。   脖颈青筋突起,似乎下一秒就会裂出表皮,周衍呼吸开始困难起来,他喘着气,闭上双目。   极度的挣扎让他脖颈的青筋蔓延到太阳穴,快要裂开的太阳穴钝痛,像是血浆要随着青筋破皮而出。   许久许久过后,他睁眼,说:“是,我是喜欢你。”   尽管已经确定他喜欢她,但再次亲耳听到他说他喜欢她,许盈仍然止不住震颤。   尘埃落定。他的确喜欢她。   许盈一瞬不瞬地直视他。   周衍在她的注视下,生出几分狼狈。她的目光似如一把刀,缓慢而锋利地切割着他的心脏。   他喘了口气,再也抵挡不住她的目光,转身落荒而逃。   许盈在原地呆滞良久。   直到路一阳唤醒她。   “姐姐?”   许盈顿时回魂。   “姐姐,你还好吗?”   许盈说了声还好。然后和路一阳重新回到餐厅。   坐回座位后,路一阳问:“刚才那人是?”   “一个认识的人。”   “他跟你说什么了,感觉你情绪不大对。”   “没什么。”许盈冲他一笑。   见她不欲多说,路一阳咽下要问的话。   吃着吃着,许盈开始出神,眉宇间隐含着沉郁。   路一阳见状,心底降下一片阴霾。   现在这情况,似乎不太好表白。而且刚才表白被打断,他就像“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似的,再也雇不起勇气了。   他有些怨恨刚才那个男人。如果不是那个男人,他已经表白了,如果不是那个男人,许盈的情绪也不会变差,表白的好时机也不会被破坏。   他在桌下狠狠地扯了扯桌布,像是在撕扯那个男人一样。   饭后,许盈失魂落魄地进了家门。   “你没事吧?”刘玲玲在她面前晃晃手。   “没事。”许盈走进卧室,关上房门。   她木木地坐在床上,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作者有话要说:哎嘿 第47章   许盈一动不动地坐在床头。   “我喜欢你。”   耳边不停地萦绕着这句话。   她平躺到床上,掌心盖住面庞。   城市另一端,周衍也平躺在床上,他用掌心盖住脸,只留下紧绷的没有血色嘴唇。   夜里,周衍没有闭眼,睁着眼睛到天明。   大亮的天光里,他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短信:今天十点,xxx咖啡厅,我要见你——许盈。   周衍握紧了手机。   他按照时间来到约定的地点。   许盈已经到了咖啡厅。他坐下后,她看向他。   这么久以来,这是许盈第一次面对自己的时候如此平和,如此平静。   许盈说:“你喜欢我是因为我像沈蔓绿?”   周衍眉心一拧,“不是。”   “是吗?”   周衍眉心拧得更紧,“你是你,她是她。”   她似乎还是不信,目光很犀利。   他说:“如果我是因为你像她而喜欢你,那两年我早就喜欢上你了。”   许盈心里一片冰凉。多残酷的事实。那两年他对她没有半点喜欢。她早就明白。   “那么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喜欢上我了?”   静静地与她对望良久,他从胸腔里挤出几个字,“不知道。”   其实他知道。   许盈缄默,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上她。就像曾经的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喜欢上他一样。   她久久不言。   有风铃响起,叮叮咚咚的清脆声传至耳畔。许盈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开。   “许盈。”他叫住她,“昨天你和路一阳……”   习惯性地想甩给他一句“不关你事”,许盈及时改口,“他没有对我表白,也并不喜欢我。”   眸光微闪,周衍没有说什么。   许盈离开了。   桌上只留下她没喝完的咖啡。   腾腾的热气朦胧了她远去的身影。   周衍将咖啡拿过来,指腹摩挲留下她唇印的杯口。   细致的唇纹开在白色的杯口,像绽放的蔷薇,香气覆盖了咖啡的香气。   他端起杯子,嘴唇印在那片纹路上。   许盈开门进屋。将手提包挂好,她从冰箱里拿出冰块。   听见动静的刘玲玲来到客厅,说:“冰块儿有这么好吃吗,你搬来这里以后就经常吃,以前你也不爱吃这玩意儿啊。”   嘴里冻得有些失去知觉,许盈说:“降暑。”   “快九月了,天气慢慢转凉了,还降暑呢。再说,今天也不热啊。”   吞咽下最后一块冰,许盈说:“吃习惯了。”   “少吃点吧,冰吃多了肠胃不好。”   “嗯,知道了。”   许盈回到房间。静坐到太阳落山,夜色笼罩。她望进窗外的一片黑暗里。   黑夜像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引诱着她自投罗网。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黑夜。   第二日早晨,许盈偷偷拨开窗帘。   掩藏在窗帘后面,许盈看见了楼下的车。   她掀了下眼皮,掩上窗帘。   许盈请假回了家。   许母问:“怎么突然回来了?”   “累了,想家。”许盈抱住许母。   许母摸摸她的脑袋,“累了就别工作了,辞职吧。”   许盈扯了个笑,说:“妈,我想吃泡椒凤爪。”   “等着,这就给你做去。”许母去买菜。   许盈坐到许父对面。许父在下象棋。   自从他被开除后,他就没再工作,许盈把钱拿回来之后,他也没去找工作了,一心过起了养老生活。   “来一局?”许父说。   “嗯。”   下到半局,许盈的棋子走错了一步,她哎呀一声,“错了错了。”说着要把棋子返回去。   许父按住那颗棋子,说:“落子无悔,不能悔棋。”   “就一下。”许盈笑眯眯道。   “一下也不行。”   “这不是,我这棋子刚放下去,你不还没动吗,就当我还没把棋子放下去,啊。”   许父见她这样,用食指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无奈又纵容,“就这一下。”   “谢谢爸!”   许父摇摇头,突然一本正经道:“盈盈,棋盘上你走错一步能耍赖反悔,要是人生道路上你走错一步可耍不了赖也反不了悔,每一步你都必须谨慎考虑。”   许盈笑意立时敛去。   谨慎考虑,不能反悔。   许父的话敲在她心头,她握紧棋子。   入睡前,许盈脑海里还是许父的话。   她即将走出的这一步要谨慎考虑,这一步一旦走出去,她无法再反悔。   晨曦浮过天际时,许盈做好了决定。   吃过早饭,许盈说:“妈,我们去烧香吧。”   “怎么突然想去烧香了?”   “想去了。”   “行,等会儿就去。”   香炉里的妙香生着缕缕白烟,如云雾般在佛像前漂浮。   佛像下面,许盈跪坐在蒲团上,虔诚地祈愿。   佛说人应一心向善,不可行恶,她大概不能一心向善了。   唯愿她的恶行全部报应在自己身上,不牵连到父母。   许盈重重地磕头。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一张桌子。许盈端起咖啡,看向对面的周衍。   抿了半口苦涩的咖啡,许盈说:“高二下学期的时候,有一天下雨,我扭伤了脚,在医务室遇到了你,你当时在输液。”   周衍怔然,似乎在回忆,然后说:“我不记得。”   “你当时看都没看我一眼,当然不记得。”许盈说。   周衍抿唇。   “在那之前我没怎么注意过你,从那以后,我开始真正注意到你。”   “你和我坐同一辆公交车,有一次上学车子颠簸,我差点摔下去,你在后面拉了我一把,救了我,近距离接触,你身上有很干净清冽的味道,我很喜欢。”   周衍仍然不记得。不是因为时间久远,是因为那时的她在他眼中只是一团模糊,他不会记住。   许盈继续说:“我开始无时无刻地关注你,视线下意识地追随你。发现你没钱交班费,我帮你交班费,你妈妈去世,我看你很难过,给你巧克力,写便利贴安慰你。”   “你难过,我也难过,你开心,我也跟着开心。但我不知道为什么。”   “直到有一天,你和沈蔓绿在一起了。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说到这里,许盈放慢语速,“我喜欢上你了。”   许盈说完,见周衍竟然没有一丝惊讶,她盖住眼中情绪。   她不知周衍早已知道她从高二就开始喜欢他。只是不了解这些过程细节。   许盈说:“没想到吧,那时候我就开始喜欢你了。”   周衍没吭声。许盈又说:“从那以后我没再喜欢过任何人,直到再次遇见你。”   “你让我在欺骗和谎言中爱上你。”   周衍蜷缩指尖,指尖刺着掌心,泛出阵阵疼痛。   许盈:“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你吗?不是因为你对我的那些伤害。”   “是……因为你不爱我。”她很艰难地吐出这些字。   听到这话,周衍滞住。   “我只是恨你爱的不是我,我只是恨你不爱我,”   “许盈……”周衍唇瓣翕动。   许盈自嘲般地笑,“我不恨你对我做的那些事,居然只是恨你不爱我。”   单手盖住额头,遮住发红的眼眶,许盈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泪水从指缝里滑落下来,落在餐巾纸上,像渗透的血。   那似血的泪刺到了周衍。   许盈说:“可是我为什么只是恨你不爱我?”   停顿良久,她闭眼,“因为我还一直爱着你。”   她将自己的心剖析给他看,告诉他,她还一直还爱着他。   她还爱着他。   时空凝固,周围所有声音远去,只余下胸腔里激烈震动。   像有一把铁锤,不停地敲击,一声声地敲出极度的,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喜悦,喜悦一点点爬满心脏,胀的心脏快要破开。周衍按住快要胀破的心口,“你还爱着我?”   “是。”她说。   他捂紧胸口,竭力平复情绪,保持以往的冷静,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他情绪的巨大波动。   许盈见状,眼神暗地里闪烁几许,“这几天我想了很多。”   她盯住他,“你喜欢我,而我也还爱着你,我想我终于可以得偿所愿。可是我无法忘记你对我的那些伤害。所以,我想算了吧。即便你喜欢我,我也不想再爱你了。”   “可是我无法控制我自己不爱你。”   “后来我想了很久很久,这一生,大半辈子都过去了,剩下的时间为什么要被从前种种所束缚。”   说到这里,她深深一呼吸,“我想,我应该忘记从前,忘记你对我的伤害。”   她似乎做下重大决定,“周衍,既然你喜欢我,那么,我们忘记从前,重新开始”   她向他伸手,用郑重而沉缓的语调,“周衍,我们重新开始。”   我们重新开始。   她诚挚地看着他,白皙纤细的手递到他面前。   心脏骤然胀破,破出绚烂的烟花,缤纷灿烂,流光璀璨,他被烟花炸成一块木头,半截戳在地里,无法动弹。   烟花海洋里,她的手清晰夺目,是引诱亚当的苹果,散发着鲜艳迷人的光芒。   诱惑着周衍将它摘下来。   周衍慢慢地将手伸过去。   在即将碰到苹果时,沈蔓绿带着质问和愤怒的杏眼冲进脑海。   烟花骤然消散,周衍陡然清醒。   作者有话要说:许盈:我要开始作恶了,真正的报复终于开始了。 第48章   烟花骤然消散,周衍陡然清醒。   伸出去的手停留在半空中,慢慢握成拳,他望着许盈,陷入极度的挣扎与抉择之中。   眼看他就要将手放到她手上,他却突然停住动作。许盈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然后把手往前再送了一截距离。   四肢像是绳索拴住,绳索两边是用力奔跑的马,周衍的身体快要被分裂,撕扯的剧痛让他仿若濒临死亡。   “周衍。”许盈出声的同时,手再往前伸了一截,就要碰到他的手之际,他猛然后退。   许盈沉默了少顷,“你不愿意和我重新开始?”   他猝地低下头,不再看她,青筋一根一根从他手背上突起,泛白的指骨似乎要捏碎。   许盈语气冷下去,“你在骗我,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我没骗你。”他立刻否认。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重新开始,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你不是喜欢我?”   他又没有声音了。许盈只看到他绷得很紧的脖子。   似乎再也承受不住什么,他只字不留,起身逃也似的大步离去。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许盈神色冷下去。   他不是喜欢她?为什么不愿意。   不,他没有明确地拒绝,只是没有答应。   思及方才他的反应,许盈眯眼。   他在犹豫。   她端起咖啡,热气模糊了她冰冷的眉目。   昏暗的房间里,周衍抱着相框,指尖似要刺进相框里。   “阿衍,吃饭了。”周奶奶敲门道。   “我不饿。”他说。   “不饿也得吃点。”   “不用了。”   门外,周奶奶只好道:“那你过会儿再吃。”   房间里安静下来。   手机在震动。   是许盈发的短信,她又要见他。   他看着短信,拇指动了动,最终没有回复她。   她又打电话过来。他也没有接。   他放下手机,低头抓住自己的头发,后背弯曲下来,像是背负了一坐大山。   等了两天都没有等到回复,许盈皱眉。   “怎么了?”刘玲玲问。   “没事。”许盈收起手机。   两天后,周衍接到一个电话。   “许盈在我们手里,赶快给我们拿五千万过来,不然,我们可就撕票了。”   粗犷的男声经过变声器处理,传到周衍耳畔。   他浑身一僵,说:“我要听她的声音。”   不多久,电流里响起许盈的声音,她语句不成声,“周衍……救……救我……”   周衍面色骤白,“别怕,我会救你。”   接着对绑匪说:“钱可以给你,你要保证她完好无损。”   “放心,我们只要钱,不会把她怎么样,但是不给钱,那我们可不保证会把她怎样了。”   天色阴沉,浓云密布。   周衍开车来到郊外一处荒废的仓库。   与此同时,另一处地方,无人机将装满现金的袋大子勾走。   “哐当!”周衍推开仓库一眼看到被绑在地上的许盈。   他急步上前,“许盈!”   许盈仰起头,满面泪痕,“周衍!”   急速解开捆绑在她身上的绳子,绳子刚解开,她就一下子扑到他怀里。   她筛糠一般抽搐,哭着喊,“周衍……周衍……”   大掌紧紧按住她的脑袋,他说:“没事了。”   下一秒,她昏迷过去。   医生说,她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情绪大起大落,所以精神承受不住才昏迷,其它没什么大问题。   病床上,许盈流着泪,低喃着什么。   周衍靠近,听到她说:“周衍……周衍……”   仿佛她只知道这个名字。   他拿纸巾擦掉她的泪水,倏然被她抱住手,她像是抓住了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周衍……周衍……”   她泪流不止,抽噎着低喃,像掉落进水里的花,纤薄脆弱,流水将她冲刷地支离破碎。   他俯身低语,“没事了。”   许盈逐渐安静,但她仍然抱着他的手不放。微凉的体温和他的体温融合到了一起。   不知多久过去,周衍的手机震动起来。他起身去外面接电话。   周衍一出去,许盈就睁开了双目。她擦擦抱过他手臂的掌心,在周衍回房之前继续装昏迷。   黄昏之际,许盈慢吞吞地醒过来。   “醒了。”周衍嗓音低沉。   许盈没有说话。她抱住膝盖,还处于恐惧害怕之中,被子跟着在抖动。   “已经没事了。”周衍说。   她抬眼,眼睛里的血丝浸出泪水。   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只看着他,无声无息地流泪。   良久良久,周衍缓缓地将她拥入怀中。   先是轻轻的拥抱,渐渐地,双臂力道逐渐加重。他一点一点地箍紧她,似要将她的身体融进他的胸膛里。   从得知她被绑架直到此刻她醒来,他一直竭力维持着的平静分崩离析。   他狠狠地抱紧她,皮肤连着骨头在颤抖。   失去她的恐惧像一座大山压垮了他,摇摇欲坠的坚持轰然化作粉末。   此时此刻,周衍明白,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用力抱紧她。   不知多久过去,他不再颤抖,慢慢松开她。   指腹抹去她颊边的泪痕,他说:“你先休息。”   许盈躺下来。   给她掖好被子,他说:“我有事要做,很快回来。”   他还没走就被她拉住了袖子。   他回身,说:“很快回来。”   吩咐了人在这里照顾许盈后,周衍离开医院。   周衍来到沈蔓绿的墓碑前。   他默默地与照片里的人对视。   他哑着喉咙,“对不起。”   照片里的人仍然是灿烂的笑容。   他弯曲膝盖,膝盖沉重地跪到地上。   额头重重地磕到冰凉的地面上,他说:“对不起。”   他抬起上半身,额头红肿,带着脏污,眸中一片血丝。   周衍回到医院时,许盈在睡觉。   他刚将手放到她脸上,她就醒了。   “你的额头……”许盈立即问道。   “不小心弄伤了。”   “擦了药没有。”   “没有。”   “那你——”   “没事。”   许盈不吭声了。   他也没再说话。   四下一时安静下来。   她静静地看他。   他也静静地看她。   灯光凝固了他们周围的空间。   就在许盈想着要说什么好时,周衍打破了沉默,“许盈。”   “嗯?”   “那天在咖啡厅里,你问我的话,再问一遍。”   许盈茫然几秒,瞳仁陡然一亮,她说:“周衍,你愿意和我重新开始,和我在一起吗?”   他没回答。   等了会儿,还是没回答。许盈抿嘴。   他说:“手。”   她立刻意会,忙不迭向他伸手,“你愿意吗?”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好。”   许盈霎时眉开眼笑,激动地一下子扑到他怀里。   周衍按住她的背脊,呼吸里是她身上炽烈的香气。   他掀开眼帘,窗外乌云退去。   天,终于放晴了。 第49章   静静地和他拥抱半晌,许盈从他怀里钻出来,眼睛笑成了月牙,“以前的事,我们都忘了,以后不许再提,我们重新开始了。”   “好。”他说。   她问:“现在几点?”   “七点。”   她又拿出手机看精确的时间表。   然后说:“xxxx年,八月二十七日,晚上七点七分七秒,许盈和周衍重新开始。”   周衍一愣,迎着她笑意盈盈的脸,他不禁也弯了弯唇角。   夜风温柔地吹拂着整座城市。许盈微微降下车窗。驾驶座上,等待绿灯的周衍偏过眼角。   柔风从她指缝里渗透过去,将她的轮廓吹得朦胧柔和了几分。   他注视着她。   在许盈有所察觉看过来时,他撤回目光。转而他想到了什么,重新看过去,与她四目相触。   对望许久,直到绿灯亮起,后面有喇叭声在催促,两人才回过神。   周衍立即转回头。   余光里,许盈掩唇,唇畔溢出浅浅笑花。   他转着方向盘,嘴角牵起一抹弧度。   到了小区楼下,许盈没有立刻下车。她在车子里静坐着,没说话。他也没说话。   静谧的车厢里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   最后是许盈打破了沉默,她说:“以后你不用偷偷摸摸地开车到这里来了,以后你光明正大地开过来。”   闻言,周衍目光错开了一下。   大概是终于对之前偷窥她的行为生出了几分赧然。   许盈轻笑,然后下车,“再见。”   她挥挥手,转身走远。   他像以前一样,在车里目送她的身影远去。   此时境地却与以前完全不同。以前是偷偷地看,现在是光明正大地看。   以前那抹色彩他够不到,现在那抹色彩就在他掌中。   “回来了?”周奶奶道。   “嗯。”周衍脱下外套给佣人。   他周身的郁气消散,眼角眉梢都松缓开来,似乎愉悦的样子。周奶奶十分惊讶。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子的他了。   她问:“今天有什么开心的事儿?”   周衍点头。   周奶奶:“什么事儿?”   他又摇头,然后进了卧室。周奶奶心道,不管是啥事儿,只要他开心了就好。   周衍进了房间,摘下遮住额头的帽子。   他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盛放的红蔷薇。   看着看着,眼中渐渐浮起笑意。他起身去去了院子里。   他摘了一大束红蔷薇,修剪好后,小心地放进花瓶里。   轻轻地浇了水,他抚摸娇艳欲滴的鲜艳花瓣。   入睡前,许盈发消息过来,问他睡了没。   他说正要睡。她说晚安。   他触摸着晚安这两字,闻着芬芳的花香,躺到了床上。   蔷薇花从花瓶里开到了地上,墙上,天花板上,一簇簇的花簇拥到身边,他躺在柔软的花瓣里,一夜未眠。   天亮时他却没有一夜未眠的疲倦,反而精神奕奕。   他起床第一时间给花浇水。   许盈也一夜没睡。她揉揉鼻梁,拉开窗帘。   看到楼下的那辆车,她身体往前一倾。   灿烂的晨阳里,她向车子招手。   楼下周衍抬头看她,隔着不远的距离,她的轮廓很模糊,不大清晰,但是模糊的轮廓也遮不住她周身的光,耀眼的光芒一路照耀到他这里。   楼上许盈冲他挥手之后,快速去洗漱。   洗漱期间,有人给她发消息:钱已经转给你一半了,下次还有这样的事继续找我们合作啊。   许盈:嗯。   她删掉消息。   收拾整理好之后,她下楼,来到车前。   周衍给她开门,她说:“早上好。”   “早上好。”   “来找我?”她问。   “嗯。”   “这么早来找我干什么。”她揶揄。   捕捉到她眸中狡黠的光,他牵起唇角,“想见你。”   她浅笑,“我也想见你。”   他从后坐拿出一束花。   红蔷薇盛放在许盈面前。她接住花,“院子里的?”   “嗯。”   “我很喜欢。”   接着她又说,“今天算是我们正式开始谈恋爱的第一天。”   她清清嗓子,做出很正式的样子,向他伸手,“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以后请多多关照。”   听到“第一次谈恋爱”这几个字,周衍心里一紧,一种微胀的愧意涌了上来,他的声音很低,“我不是第一次。”   “我都说了要忘记过去,别提这些了。”许盈说。   周衍缓慢地点头,轻轻捏住她柔软的手指。   “好了。”她笑吟吟,笑颜比怀里的蔷薇花更娇艳美丽。   他没放开她的手,微凉的指腹覆盖着她温暖的手心。   她任他握着手,然后说:“时间不早了,我要去上班了。”   周衍眉心微蹙,“你不必要去上班,你的身体——”   许盈打断他的话,“我知道,我的身体没有那么脆弱,而且我的工作也不是很累。”   他肃色,“许盈。”   “我有分寸。”她说,“好了,不说这个了,我真要去公司了。”   周衍缄默片刻,送她去了公司。下车前,周衍说下班后他会来接她。   她点点头。   许盈到了公司,路一阳叫她:“姐姐。”   “什么事?”   “上次我们吃饭的那个餐厅,抽奖幸运客户,我们被抽中了,奖品是免费再去吃一顿。”   “运气这么好?”许盈挑眉。   “对啊,咱们的运气可真好。我们什么时候再去吃一顿?”   “你去吃吧。”她说。   “是我们两个人中的奖,怎么我一个人去吃?姐姐,我们选个时间去吃了吧,过两天我就要去学校了报道了。”   思量了一番,许盈说:“好,你选个时间。”   “就今天晚上吧。”   “可以。”   许盈给周衍发消息,说他今天不用接她,她有事。   下班后,许盈和路一阳径直去往餐厅。   餐厅里音乐悠扬,路一阳放下刀叉,说:“姐姐,我想和你说一件事情。”   许盈陡然记起,上次在这里吃饭,路一阳好像也是要对她说什么,但是被突然出现的周衍打断。   “你要说什么?”她问。   他仍然像上次那样,吞吐了很久,“我想告诉你,我——”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插。进来。   “许盈。”   那熟悉的声音让路一阳一时错愕,他转过头,就看见了周衍。   又是他。   跟昨日重现似的。   再次在关键时刻被人打断,还是同一个人,路一阳十分愠怒。   他沉着脸,刚要说话,就听许盈问:“你怎么在这儿?”   周衍步至她身侧,“碰巧。”   目光轻淡地掠过路一阳,周衍牵住许盈的手。   两人之间的亲密让路一阳登时呆住,“姐姐……他……”   “一阳,他是……我男朋友。”许盈说。   大脑骤然一片空白,路一阳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他颤颤道:“男……男朋友?”   “对。”   轻轻的一个字仿若沉重的巨石砸到了路一阳头上,路一阳知觉麻木了。   周衍淡淡地看着他,似乎说了句什么。   路一阳什么也听不到,脑子里只循环着一句话,她有男朋友了。   直到许盈唤醒他,他努力镇静下来,“什么?”   许盈说:“他说他也没吃饭,你介意一起吗?”   路一阳抓紧裤子,保持住平静,笑了下,“当然不介意。”   周衍入座后,路一阳彻底沉默了。许盈出声,“一阳,你刚才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我……”路一阳看了看许盈,又看了看周衍。他艰难地张张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奶奶挺喜欢你的,想着你要是有时间可以去我家玩玩。”   许盈想起慈眉善目的路奶奶,她说:“代我向她说声谢谢。”   路一阳勉强地从胸腔里挤出一个嗯字。他偷偷地在桌下盲按手机键盘。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抱歉,我去接个电话。”他立刻去接电话。   他很快回来,说:“姐姐,抱歉,我朋友突然有事找我,我得先去一趟。”   “没事,你去吧。”许盈说。   路一阳一刻也不停留,快速离开。   餐桌上只剩下周衍和许盈。   周衍说:“以后少和他接触。”   思及上次周衍把她拉走时说路一阳喜欢自己,许盈说:“你还以为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把我当姐姐的。”   “上次在这里,你去卫生间后,我看到他吩咐服务员拿花,准备对你表白。”   许盈怔住,“你……你说真的?”   “嗯。”   周衍没必要说谎。许盈心中翻起波浪。   路一阳喜欢她?   说路一阳喜欢她,就跟说她弟弟喜欢上她一样,荒诞荒唐,绝不可能。   可是事实是他真的喜欢她。   许盈缓了许久才缓过来,她说:“我知道了,以后我会和他少接触,和他保持距离。” 第50章   次日早晨,路正东见路一阳还没来吃早餐,让佣人去叫他。   佣人回来,说:“先生,少爷说他不吃。”   过了二十分钟,路一阳还没从房间里出来。路正东皱眉,不吃早饭,连班也不上了吗?   都快迟到了,还不准备去公司?   又过了几分钟,路正东亲自去叫他,“一阳,还不去公司?”   房间里传来路一阳低低的声音,“今天我不想去了,想休息。”   “身体不舒服吗?”路正东忙问。   “不是,没睡好,想多睡会儿。”   路正东安下心。   得知路一阳今天请了假,许盈叹气,她大概知道他为什么请假。   到了中午,佣人叫路一阳吃午餐。他也说不吃。   路正东直接推门进他屋,“早饭不吃,午饭也不吃?”   一进去,就见床上隆起一个包,路一阳躺在床上,昏暗的光线看不清他的脸。   “我不想吃。”路一阳蒙在被子里,闷声道。   “你怎么回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不是,没胃口。”   “没胃口也起来吃点。”路正东掀开被子。   路一阳无法,只能起床。   他神色萎靡,浑身上下萦绕着颓意,拖着身体坐到餐桌上。   “昨晚上是不是熬夜了?看你这黑眼圈。”路正东说。   路一阳吞着米饭,含糊地应了声。   吃着吃着,一滴泪水流进了碗里。他似乎不觉,依旧吃着碗里的饭。   路正东随意一抬头,就见对面路一阳垂着脑袋,扒着饭,泪珠一颗一颗地掉进碗里。   路正东一震,“你哭什么?”   路一阳哽咽,没有抬头。   “发生什么事了,一阳?”路正东赶紧过去。   路一阳抬起脸,眼睛通红,泪珠啪嗒啪嗒地掉,“爸,她不是说喜欢毛头小子小年轻吗?”   路正东一头雾水,“什么?”   “她骗人,他根本就不是毛头小子小年轻。”路一阳哭得更厉害。   路正东依稀是理解了他的意思了,他问:“她是?”   路一阳不回答,他扑到路正东怀里,抱着路正东,像小孩子一样哭着。   路一阳上了小学后,就没再哭过,也从没哭得这样伤心过。路正东抱着他,心里心疼不已。   第二天路一阳去公司了。   “姐姐。”他笑着进了办公室。   许盈见了他,心里生出几分别扭,她咳了咳,“来了?”   “嗯!”他坐到办公桌后,开始工作。   许盈暗地里观察他。他跟专注地工作着,跟以前没什么不同。她松了松气。   下午下班,许盈和路一阳一起坐电梯到公司大门口。   看到周衍的车子,许盈说:“我先过去了,明天见。”   路一阳跟她说拜拜。目送着她上了车,车子绝尘而去,路一阳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满面黯然。   他上车,对司机说:“跟着前面那辆车。”   司机说好。   另一边,周衍载着许盈去了电影院。   影院里人不少。许盈说要看电影,周衍准备带她去他的私人影院,就他们两人,很安静,不吵闹。但她说那样就没那种氛围了。   周衍只得妥协。   “我以前很羡慕别人能带自己男朋友来看电影,我要不就是一个人来,要不就是和朋友一起来。”许盈垂着下巴。   听到她的话,周衍心脏微紧,他捏捏她的掌心,“以后你不用羡慕了。”   “嗯。”她笑吟吟。   看见别人手里拿着爆米花和饮料,周衍说:“你先坐在这里等着。”   随后他径直去了卖爆米花的地方。   他排在队伍后面,身形高大挺拔,容貌格外出众。引得不少人纷纷将视线放在他身上。   许盈托腮,远望着他。   这时,他倏然看过来,对上她的目光。   她冲他笑,影院里暖黄的光线被割成光芒的碎屑,洒在她精致明艳的眉眼里。   他闪神片刻,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   隐蔽处里,带着口罩和鸭舌帽的路一阳将这一幕收入眼底。酸胀和苦涩像尖细的针,一颗一颗扎进他身体里。   周衍很快将爆米花和可乐拿过来,放到她面前。   她捻了一颗爆米花放入嘴里,“很甜。”   她喂给他一颗,“怎么样?”   他吃完,说:“甜。”   路一阳双拳紧握,指甲快陷进手心里。   电影开场了。   周衍和许盈进了影厅。路一阳目送他们消失在影厅入口。   他站在原地不动,脚底被黏住。   周衍,和她同岁,ZS集团老板,长得很英俊,对她似乎也很好。   很配她。   路一阳找不到周衍不配她的地方。这也是让他更加难受的地方。   他闭了闭目,转身离去。   电影是很伤感的喜剧。影厅里的观众又哭又笑,许盈也又哭又笑。   周衍想起她在丽江看千古情表演时也是这样又哭又笑。   她似乎是一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   电影演到男主人公开始亲吻女主人公。浪漫的背景音乐里,周衍睫毛一颤。   他转过头,目光定在许盈的嘴唇上。   嫣红水润的唇瓣泛着亮亮的莹光。   他的盯视越来越灼热。而此时电影已经演到另一情节。   旁侧灼热的注视实在无法忽略,许盈低问:“怎么了?”   周衍立刻转回脑袋,低低道:“没事,继续看吧。”   电影结束,周衍送许盈到下去楼下,到达小区楼下时,许盈注意到周衍眼底轻淡的青黑,她问:“你最近工作不忙?”   周衍:“还好。”   许盈沉吟,“你不用每天接我上下班了,你公司在临川,天天往这里跑,多累。”   “不累。”   许盈握住他的手,嗳了一声。   许盈开门进屋,第一时间去拿冰箱里的冰块。   “我不是说别经常吃冰块了吗。”刘玲玲啃着苹果,说道。   丢了一小块冰进嘴里,许盈说:“嗯,知道了。”   许盈决定以后吃冰块得避着刘玲玲。她端着一杯冰块进了房间。   关上门,她捂着燃烧的心口,一块一块地往嘴里塞冰块。   寒凉的冰块冻麻了她的舌头,一点一点浇灭心中的火焰。   很久很久过去,她动了动麻木的嘴唇,然后瘫倒在沙发里。   次日是路一阳离开公司的日子。部门专门聚餐,为了欢送他离开。   他坐在许盈身边,说:“这段时间很感谢大家,特别是姐姐。”   许盈说:“没什么。”   他笑了下,“今天就要离开你们了,我很舍不得。”   有人说:“没事儿,以后有空常来,反正公司也没人敢拦你。”   路一阳咧咧嘴,“好。”   他举起杯子,“我敬你们一杯。”   所有人都举起杯子,杯子碰撞间,路一阳看向许盈,许盈不动声色地垂眸。   路一阳一饮而尽。   饭后分别时,路一阳抱住身旁的男人,“再见了。”   对路一阳突如其来的拥抱,男人有些受宠若惊,他忙道:“再……再见。”   路一阳一个一个地拥抱,到最后,来到许盈面前。   他伸出胳膊,透露出几不可查的小心翼翼。   他轻轻抱住许盈,没有像抱其他人一样立即松开。下巴放到许盈肩窝里,他几乎是颤着声说:“姐姐……”   许盈迟疑了一下,最后回抱住他。   “再见。”他费力地说出这两个字。   “再见。”她按住他的背脊。   他放开她,眸子里有明显的泪光,却笑着挥手,“再见了大家。”   话音落下,他上车。   上了车,他眼里的笑意褪去。他看着车窗外站着的许盈,直到车子离她越来越远,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   一直忍着的眼泪倾巢而出,他摸摸自己的胸膛,那里留着她的温度。   “少爷你没事吧?”司机发现路一阳在哭,慌忙问道。   他流着泪说没事,一味地按着胸膛,像是要保留住什么。   整个车厢里只剩下他抑制不住的哽咽和哭声。   作者有话要说:弟弟别哭!   ps:失踪那么久,所以会一下子放上几十章,直接到虐男章节一步到位 ̄这是一更 第51章   新助理是一个才毕业没多久的女大学生,叫小柳。   许盈看着她把东西搬到路一阳之前的办公桌上,心里划过一丝模糊不清的情绪。   她喝了口水,接着工作。不一会儿,她敲着键盘,头也没抬,“一阳,你的工作日志还没给我。”   “许姐……”略微谨慎小心的女声传过来。   许盈滞住,她懊恼捂地扶额,“抱歉,我还以为是我以前的助理。”   小柳说没关系。   许盈笑了下,揭开杯子喝水。水是冷的。   许盈停下敲键盘的动作。   习惯是一件可怕的东西。   突然一天,没有了少年早上的问候,没有了少年准备好的热水,没有了少年随时灿烂的笑容。   无法忽略的情绪再次卷土重来。   许盈叹息。剥离习惯这个东西,的确会产生很多不适。   时间久了就好。   中午吃饭,部门员工凑过来,问她,“许姐,新来的助理怎么样?”   她回道:“挺不错的。”   “唉,要是一阳没离开多好。一阳在的话,每天看到跟个小太阳似的帅哥,心情都会好很多。”员工唉声叹气。   小太阳。   员工对路一阳的定义如此精准。许盈恍然,路一阳的确像一个温暖灿烂的小太阳。   只是现在这个小太阳落山了,却照了另一处地方。   小太阳路一阳并没有照耀别的地方,此刻他浑身光芒尽散,蔫蔫地坐在床上,他失神地虚视着手机里的照片。   佣人敲门,“少爷,时间到了,该走了。”   路一阳没应。   “少爷?”   佣人又喊了几声,路一阳才嗯了一声。   他关掉手机,拉着行李箱出门。   吃完午饭,许盈去办公室休息。风将桌上的花香吹到她鼻端。   她凝神觑着瓶子里的蔷薇花。周衍每日送的花。   她拍了一张照片给周衍。   彼时周衍正在开会。   “这就是你们讨论了这么久讨论出来的?”周衍面色严肃,将文件扔到桌上。   整个会议室里气氛很沉凝。   “周总……”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小心谨慎。   手机震动时,周衍如同往常一样不理会,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不着痕迹地在桌地下打开手机。   是许盈发来的消息。   她发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艳丽的蔷薇,花瓣间是她比的剪刀手。   她说:【整个办公室都是它的香味。】   比花更漂亮的剪刀手,抚平了他蹙起的眉心,他的嘴角翘了起来。   会议室里众人惊异。周总这是看到什么了,心情突然变好了?   站在周衍身后的秘书偷偷踮脚瞄了一下周衍的手机。   恍惚间瞄到几个字,他迅疾收回视线。怪不得周总心情突然变好了。原来是因为许盈啊。   说起许盈,秘书到现在都很懵。因为在周衍身边做事,他自然就知道了最近周衍和许盈又在一起了。   得知这件事时,他觉得这世界有点魔幻了。   周总不是爱着沈蔓绿吗?怎么和许盈在一起了?难道又是把她当替身?许盈她也能同意?   她要是能同意,之前也不会和周总弄成那样子啊。还有,许盈烧了沈蔓绿的遗物,周总不是恨她吗?   怎么又……喜欢上她了?   搞不懂,实在是搞不懂,虽然想弄清楚疑问,但他也不敢问哪。   太阳落山后,周衍来接许盈。他说:“你今天加班了。”   “有一些事情拖着,就加班了。”主要是要带新助理,耽搁了自己的工作,所以就加班了。   指尖在方向盘上敲击了两下,周衍说:“如果你想工作,可以到我身边来工作,轻松一点。”   许盈拒绝,“我来公司时,我带的部门很差,现在已经慢慢好起来了,但还没有达到最好,我不喜欢半途而废。”   她眼里有光,沉着自坚定的光。就像那次宴会她说不接受走捷径时,眼里的光一样。   周衍怔愣,睫毛开合了一下,“可是你的身体——”   “我一直在锻炼,之前也去检查过,只要不是太累,一般的工作都可以去做的。我说过我有分寸。”   最终周衍什么也没说了。   周衍开车带她去了餐厅。   菜端上来后,许盈安静地用餐。   切了会儿牛排,倏尔听到周衍说:“我来吧。”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把餐盘端了过去。   他开始给她切牛排。   白皙修长的手指如玉雕成,认真而细致地切着牛排。倒不像是在切牛排,像是在打磨一件艺术品。   许盈托腮,望着他。   周衍将牛排切好,一抬头就对上许许盈清清亮亮的瞳仁。   “看什么?”他问。   “欣赏。”   “嗯?”   “欣赏你切牛排,你切牛排真好看。”她托着腮,贝齿亮晶晶。   唇边溢出浅淡的流光,他说:“切好了,吃吧。”   “谢谢。”她拿起刀叉。   吃了一块,她说:“我怎么觉得……”   “怎么?”见她凝眉,他问。   “我怎么觉得牛排比之前好吃了些。”   “嗯?”周衍眉梢微动。   “哦,可能是因为切牛排的人不同吧。”挑挑细眉,许盈揶揄。   周衍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他握拳掩唇,轻声一笑。   饭后,周衍送许盈回家。   车窗外,月光清辉洒到河面上,波光闪烁间,宛若涂了一层银泽。   许盈说:“我们下去走走吧,正好消消食。”   周衍将车子开到江边停好。然后牵着许盈漫步于波光粼粼的江岸上。   月光是透明的,夜风便在透明的月光里穿行,温温柔柔地在岸边萦绕,像棉花,擦过行人的面颊。   两人牵着手,静静地前行,天地间似乎宁静下来,周围只剩下夜风柔和的声音。   他们似乎很享受这种温柔的安宁,默契地谁都没有说话。   走着走着,夜风变凉,穿着裙子的许盈瑟缩了一下。   “冷?”周衍问。   “有一点。”   周衍脱下外套,套在她裸露的腿上,顺势搂她的腰,说:“回去吧。”   她靠着他的胸膛,说好。   刚要往回走,对岸突然传来轰隆隆的炮声。   夜空瞬间被炫目的光点亮。   大朵大朵的烟花绽放在头顶,开出朵朵绚烂的花,将天空变成了五彩缤纷的烟花海洋。   许盈兴奋道:“烟花!”   她仰首,绚丽的色彩落在她的脸上,五官因着这色彩更加生动明亮起来,刹那间,万物仿佛都失去了颜色,只有她脸上的色彩异常耀眼。   周衍怔怔地看她。   她看着烟花,他看着她。   烟花声声里,他捏住她的下巴。   被捏住下巴,许盈错愕了一下,转而面前一黑,唇上落下微凉的温软触感。   热烈璀璨的烟花轰隆隆地洒落到他们头顶,周衍在极致的光辉里吻住了许盈。   温凉软热,世界凝固。   许盈很快从凝固的世界里回神,她回抱他。入目里是绚烂璀璨的烟花,脑海里是多年前,教室里少女亲少年脸颊的画面。   她的睫毛微微开合,烟花光影隐没在眼底的阴暗里。   烟花落尽,粲芒消散,一切归于平静。许盈将仿佛被点了穴道的周衍推开。   她羞红着脸,沉默地与他对望片刻,随之吞吐着,“……你……”   “嗯。”周衍动了动喉结,嗓音低哑。他仍然一脸平静,却别开了脸,微微的红晕爬上他的耳根。   发现他耳间的红潮,处于羞赧之中的许盈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她眼神一亮,转而轻轻一笑。   她咳了一声,牵过他,说:“走吧。”   掌间柔荑是暮春微云,将表面平静沉稳,内里却还在疯狂炸烟花的周衍柔软下来。   他牵着她,两人的身影消融在轻柔的夜风里。   卧室里一片光亮,周衍没关灯。他平躺在床上,指腹抚摸着唇瓣。   她唇间的温软香气沿着他嘴唇的纹路发酵,氤成甘洌的酒,透过嘴唇,透过牙齿,一点一滴浸入身体每一寸角落。   他泡在这醇香醉人的美酒里,醉意麻痹着他的神经。   他笑了起来,狭长而略窄的双眼皮弯成了夸张的弧度,面容间的冷白消融。   窗外长空映月,他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笑笑笑,笑你妈笑,二更 ̄ 第52章   第二天周衍去接许盈上班,见面的第一时间就扣住了她的后脑勺,急切而猛烈地亲了她,像是等待已久。   许盈喘着气,赧然道:“好了。”   他却是意犹未尽,上瘾了一般。   许盈好不容易才推开他喘着气飞速进了公司。   “许姐,你的嘴……”部门员工地瞅了瞅许盈。   许盈正要说话,却见员工挤眉弄眼,“嘿嘿,过来人,都懂的,都懂的。”   许盈失笑,捂着嘴去了卫生间。一进卫生间,她再也忍不住,胃里翻滚着呕吐起来。   干呕了好一阵,她用冰冷的水洗刷唇瓣,仿佛上面沾了恶心脏污的东西。   直到嘴唇都快要搓脱皮了,她才关掉水龙头。   下班后周衍送她到小区楼下,分别时猝不及防地,他又将她按到怀里亲吻。   许盈肿着嘴唇,倏尔耳边传来一声惊呼。   “盈盈?!”   许盈一惊,转头看到了目瞪口呆的刘玲玲。   刘玲玲如同被雷劈中,“你……你们……你们俩……”   许盈清清喉咙,“玲玲,我和他——”   “你和他在一起了!”刘玲玲差点破音。   “嗯。”许盈点头。   “卧槽……”刘玲玲破音,舌头转不过来了,直瞪着周衍。   周衍淡淡地冲她颔首。许盈揽住魂都没有了的刘玲玲,对周衍说:“你先回去吧。”   周衍离开后,许盈拍拍还没回魂的刘玲玲,“走吧。”   刘玲玲吞咽唾沫,“妈……妈呀……你怎么跟周衍搞到一起了!”   “回去说。”   ……   “所以从你就跟他在一起了?”听完许盈三分实七分虚的原委,刘玲玲张大嘴。   “对。”   刘玲玲瘫在沙发里,“感觉好不可思议。”   感叹完,刘玲玲突然想到了什么,“周衍不是一直还爱着沈蔓绿吗?怎么突然就——”说到这里刘玲玲猛然闭嘴。   “人都是会变的。”   刘玲玲沉默半晌,看着许盈酷似沈蔓绿的眉眼,猝然一凛,“盈盈,周衍他不会是因为……因为你……”   她有点说不出口,可是又怕许盈受委屈,“不会是因为你长得像沈蔓绿吧!”   “不是。”   刘玲玲踟躇,“可是——”   “他说过不是。”   “他说不是就不是吗!”   “我相信他。”   刘玲玲抿抿嘴,“好吧,就算不是,那……你心里不膈应啊?”   “膈应什么?”   “沈蔓绿啊!他以前和沈蔓绿的事。”   谁都知道周衍从前对沈蔓绿有多痴情。男朋友有这么一个曾经深爱的前任,还是死了的前任,换做是自己,也会很膈应的吧。   “为什么要膈应?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许盈一脸云淡风轻。   “你真的不膈应啊?”   “不膈应,以前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重要的是现在,我们应该往前看。”   当事人都不膈应了,她还膈应什么,刘玲玲很快调整情绪,笑嘻嘻道:“哎呀,那恭喜你了!你终于脱单了!”   “对象还那么帅!那么优秀!”   “我可羡慕死你了!”   许盈一掌拍开笑嘻嘻地在她身前蹭的刘玲玲,“我还有点工作没做完,先回房了。”   许盈关上门,满室黑暗吞没了她晦暗不明的面庞   连续好几天,周衍像得了亲吻饥渴症,只要有机会就要吻许盈。   这一天,许盈说:“明天我要去外地出差。”   周衍微微拧眉,“去哪里?去几天?”   “h市,三天。”   三天。要和她分离三天。三天的时间不能见到她。他的眉心蹙得更紧。   许盈笑吟吟,“哎呀,你这是舍不得我吗?”   被戳中心思,周衍抿抿唇,将她搂进怀里。   下巴抵着她的头,轻轻地蹭了几下,他说:“舍不得。”   “三天时间,我很快就回来。”她软声道。   过了许久,他嗯了一声,很低沉模糊的音量。   翌日,许盈拖着行李箱进了机场。登机后,她在机舱找到自己的位置。   她是靠窗的位置,旁侧坐着一个男人,男人在看报纸,报纸举得有点高,完全遮住了他的头。   “先生你好,能让一下吗?”许盈说。   男人没反应。   许盈:“先生?”   他还是没反应。   可能是没听到?许盈伸手,刚要拍拍他,手却被他忽然抓住。   她愣住,紧接着,报纸下移,男人的面容暴露在她的视野里。   “你——”许盈瞳孔微缩。   男人噙着笑,笑意给他清冷的眉目增添了几分暖意。他抓着她的手腕,顺势把她拽到怀里。   许盈跌入他怀中,忙问:“你怎么……你也去h市?”   “嗯。”   “你去那儿干嘛?”她还有点蒙圈。   “工作。”   “那你昨天怎么不告诉我?”   “给你一个惊喜。”他温柔地扶着她的腰。   “是吗。”眼珠转了几圈,许盈忍俊不禁。恐怕他并不是有工作,而是专门要陪她一起去h市。   她也不戳穿,只道:“嗳,太好了。”   飞机起飞,进入平流层后,许盈戴上耳机。   她靠着窗,平流层的天光映出她鬓边软软的绒毛。   周衍问:“在听什么?”   取下一只耳机,许盈递给周衍。   耳机里传来轻缓的乐声,熟悉的旋律让周衍有刹那的闪神。   “是……”他低低出声。   “是。”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许盈点头。   他和她相视一笑。   悠扬轻快的音乐将周衍带走,带到那座被苍山翠峦包围的古老小镇,带到那片围着纳西族老奶奶的广场。   广场上,他牵着她,一切俗世烦扰纷纷远去,他们在歌声里踢踢踏踏,盘旋而舞。   飞机飞行过半,周衍侧眸,发现许盈已经睡了过去。   她身上盖的毯子滑落下来,他及时扶住,把毯子严严实实地重新盖上去。   她睡得沉,呼吸清浅,没有任何知觉。周衍凝视她安静的睡颜,倏尔靠近,在她颊边落下轻柔的吻。   然后重新靠到椅背上,闭目听耳机里循环的民族音乐。   许盈一只眼睛裂开缝隙,余光见周衍也睡了过去,她睁开眼。   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右耳里的耳机,她转过脑袋,眸子里一片幽深。   飞机抵达市,周衍随着许盈去酒店。   “住一间房?”酒店前台,许盈呐呐。   周衍:“怎么?”   许盈:“没怎么。”   房间很大很漂亮,还有一个露天阳台。   许盈收拾好行李,很快出门谈工作。   晚上回来洗漱完,她擦着头发去拿吹风机,周衍向她招手。   他拿过吹风机,“我来。”   她乖顺地枕到他腿间。   温暖的热风在湿漉漉的发丝间蔓延,他微凉的手指轻按着她的头皮。   头顶的柔风和按摩让许盈浑身放松,她舒服地轻哼了一下,像在太阳底下晒太阳的小动物。   密密麻麻的怜爱攀升到周衍心头,他情不自禁,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   唇畔留下微湿柔顺的馨香,他低头又亲了亲。   等头发吹干,许盈已经睡着了。周衍轻轻地将她抱到床上。   他摸摸她的脸颊,温柔地亲了她一下,“晚安。”   他满足地抱着她,合上双目。   凉风从阳台爬进房间里,许盈从周衍怀里爬出来。   她低视着睡呼吸浅淡的周衍,转而起身下床。   径直来到阳台,她吸了口新鲜空气。   她有点晕,因为昨晚一夜未眠。装睡比失眠更累。凉风吹得她精神了几分。   她拨动阳台上放的玫瑰,背后忽然附上暖意。   不知何时醒来的周衍给她披上外套,然后从身后搂着她,“天气转凉了,别感冒了。”   “不会感冒的。”她说。   “我会担心。”他搂着她,下巴垫在她头顶,亲昵地蹭着她的头发。   听着耳畔的轻柔低语,许盈拨着玫瑰花瓣,轻唱起来   quand il me prend dans色s bras   当他拥我入怀   qu'il me parlout bas   低声对我说话   je vois la vie en ro色   我看见玫瑰色的人生   ll me dit des摸ts d’a摸ur   他对我说爱的言语   des摸ts dous les jours   天天有说不完的情话   a me fait quelque cho色   这对我来说可不一般   ll rédans摸n coeur   一股幸福的暖流   une part de波nheur   流进我心扉   do je con奶s la cau色   我清楚它来自何方   c’露i pour摸i   这就是你为了我   摸i pour toi   我为了你   dans la vie   在生命长河里   ll me l’a dit,l’a juré   他对我这样说,这样起誓   pour la vie   以他的生命   dès que je l’aperois   当我一想到这些   alors je me色ns en摸i   我便感觉到体内   摸n coeur qui bat   心在跳跃   des nuits d’a摸ur p露s finir   爱的夜永不终结   un grand波nheur qui prend sa place   幸福悠长代替黑夜   les ennuis,les插grins trepas色   烦恼忧伤全部消失   heureux,heureux a en摸urir   幸福,幸福一生直到死   quand il me prend dans色s bras   当他拥我入怀   qu'il me parlout bas   低声对我说话   je vois la vie en ro色   我看见玫瑰色的人生   ll me dit des摸ts d’a摸ur   他对我说爱的言语   des摸ts dous les jours   天天有说不完的情话   a me fait quelque cho色   这对我来说可不一般   ll rédans摸n coeur   一股幸福的暖流   une part de波nheur   流进我心扉   do je con奶s la cau色   我清楚它来自何方   c’露i pour摸i   这就是你为了我   摸i pour toi   我为了你   dans la vie   在生命长河里   ll me l’a dit,l’a juré   他对我这样说,这样起誓   pour la vie   以他的生命   dès que je l’aperois   当我一想到这些   alors je me色ns en摸i   我便感觉到体内   摸n coeur qui bat   心在跳跃   缱绻缠绵,饱含情意的低吟随着凉风飞进周衍耳中,飞进他心里。   他看见漫天下起玫瑰色的雨,他伸手接住玫瑰雨。   在许盈唱完后,他轻吻她耳朵,嗓音低醇,“Tu es la ro色dans ma vie。”   你是我生命中的玫瑰。   法语里,la ro色也可译成蔷薇。   许盈转过身,眸光亮晶晶,“嗯?我没听清。”   他笑,“Tu es la ro色dans ma vie,阿盈。”   阿盈。   温柔的,缱绻的,绵绵的两个字。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她。   许盈眼睛弯成月牙,她搂住他的脖子,柔风将她的声音送到他耳边,“阿衍。”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第53章   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转瞬便到了返程的日子。   周衍订好返程机票,面色微暗。   这几天同和许盈同住,他习惯了早上醒来时抱着她,晚上入睡时抱着她,她是一根线,慢慢地将他越捆越紧。   他沉沦在和她束缚在一起的愉悦里,以至于他不愿剪断绳子,和她分开。   返回清河后,周奶奶打电话让他回家。   他赶回小院,发现周奶奶脸色十分复杂,他问:“奶奶,怎么了?”   周奶奶欲言又止,几次三番后,说:“你和许盈是怎么回事?”   周衍:“我和她在一起了。”   “你怎么又和她在一起了?”从佣人口中得知这件事,周奶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现在亲口听到周衍这么说,她震得脑子里嗡嗡响。   “我喜欢她。”周衍扬唇。   “你喜欢她?那你之前!”   周衍皱眉,“之前的事情都过去了。”   周奶奶缓缓神。她实在无法相信,他喜欢上许盈了。之前两人闹成那个样子,他居然喜欢上她了?他不喜欢沈蔓绿了?   赫然间,她似乎找到了什么苗头,“不会因为她长得像绿绿,你又想拿她当做绿绿吧。”   周衍眸光一沉,像是这句话侮辱到了许盈,“不是,她不是绿绿,我只是喜欢她。”   确定周衍没有说谎,周奶奶心情更复杂了,“你……你要是喜欢她,那你们之前……唉……她喜欢你吗?”   他对许盈的那些伤害,她还能喜欢他吗?   周衍脸上浮起淡淡笑意,“她喜欢我。”   他宛若陷入情网的青涩少年,只是提及心爱之人,无法掩藏的开心便蔓延到眼角眉梢。   周奶奶见状,沉默了很久,“真的吗?”   “真的。”   思绪万千飘过,如星河斗转,最终,周奶奶叹息,“既然这样了,你找个时间让她来这里一趟。”   才和许盈分开没多久就已经开始想念她的周衍眼光一闪,“现在吧。”   说着他就去打电话。   再一次见到许盈,周奶奶有些许的尴尬。她笑得有点勉强,也不知说什么好,“来……来了?”   许盈握住周奶奶的手,很自然地唤道:“奶奶。”   她落落大方不计前嫌的样子冲淡了周奶奶心中的尴尬,周奶奶赶紧应了一声,“哎。”   忖度了几番,周奶奶说:“之前——”   “之前的那些事我都忘记了,奶奶,我们不提从前了。”许盈柔声道,闻言,周奶奶心中百转千回,原本想说的话一一咽入腹中。   既然许盈都这么说了,她也不须多说什么了。她放下心,随即高兴起来,“好,好,咱们不提从前。”   阿衍不再守着一个死人,重新有了喜欢的人,无论对方是谁,他总算往前走了,这是好事。   周奶奶很高兴,“中午就在奶奶这儿吃饭,我这就做饭去。”   周奶奶去做饭,许盈也没闲着,跟着去打下手。   周衍也去帮忙。   周奶奶掌勺炒菜,许盈坐在小凳子上择菜。周衍坐她旁边跟着择菜。   择着择着,周衍抬眸,见许盈垂着头认真择菜,长长的睫毛像振翅欲飞的蝴蝶,轻微颤动着,他看入了神。   “啪!”一根白菜帮子甩到他手背上。   他陡然回神。   许盈用菜帮子打了他一下,“看什么呢,择菜。”   周衍正欲说看你,却碍于周奶奶在旁侧,他咳了咳,专注择菜。   转而又抬头看许盈,她系着围裙,充满着烟火气息的宁静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一种安宁的幸福感一瞬间攫住他的心脏。   他不禁翘起了唇角。   另一边周奶奶捕捉到这一幕,她看着噙着笑的周衍,脸上也挂起了笑容。   桌上摆满了菜,热气腾腾,香味熏满了整个房间。周奶奶不停地给许盈夹菜,“吃,多吃点。”   许盈点点头。刚吃了两口,周衍给她夹了肉,还细心地把她碗里的花椒和西兰花夹走。她不大爱吃西兰花。   许盈偷偷从桌子底下牵住他的手,在他掌心写:谢谢。   一笔一划擦出痒意,浅浅撩拨着周衍的心弦。他截住她想要撤走的手,将她的手包裹到手心里。   恰好周奶奶的筷子掉了一根,她弯腰去捡,发现桌子底下两人的小动作,她愣了一愣,接着掩饰住笑意,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饭后周衍送许盈到出租屋,她朝小区里走去,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像是要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无端的恐慌升起来,他急切地叫住她,“阿盈!”   许盈转身,“嗯?”   他快步上前,“阿盈。”   “怎么了?”许盈摸摸他的脸颊。   他说:“我不想和你分开。”   “我没有和你分开啊。”   周衍静静地看着她,沉思了很久,然后与她十指紧扣,“阿盈,我们住一起吧。”   许盈顿了一顿,“住一起?”   “住一起,”周衍接着说,“阿盈,一天只有二十四个小时,我早上接你上班,晚上接你下班,一天总共只有几个小时和你在一起。但是这样不够,一点也不够,我想要更多的时间,我想每天早上睁开眼睛能看到你,每天晚上睡觉前能看到你。”   风吹起他的额发,露出他黑漆漆的瞳仁,里面溢满深沉而急切的渴望。   许盈甚至没有犹豫,窝进他怀里,“好。”   当晚许盈和刘玲玲说她要搬走,但是这里的房间她继续租着。   刘玲玲诧异,“你搬去哪儿?”   “和周衍一起住。”   刘玲玲嘴里的薯片掉了,“啊?”   她捡起薯片,“你和他住一起?同居?你们这进度也太快了吧!”   “还好吧。”   “啧啧啧。”刘玲玲咂咂嘴,感叹完,她又说:“那你都搬走了这里你还租着干嘛?钱多烧着慌啊?”   “说不定以后我还会回来,这里先给我留着。”   “你都跟周衍住一起了,以后还怎么会回来?”   “你先给我留着。”许盈的表情有一种刘玲玲看不懂的深沉,这时她还不明白许盈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许盈这个表情代表着什么。   周衍没有耽搁时间,很快带着许盈去选房子。最后选定了离她公司很近的公寓,房子足够宽敞,也足够漂亮。   房子选定之后,周衍马不停蹄地带许盈入住。前后时间只花了不到三天时间。   许盈哭笑不得,“是不是太急了一点。”   他吻她的手背,“已经很慢了。”   入住新家第一夜,许盈枕着周衍的膝盖,入目里是芬芳浓郁的红蔷薇。   她闻着花香,“真好。”   “什么真好?”正在给许盈吹头发的周衍问道。   许盈起身,亲他,“我说,真好,现在真好,有你真好。”   周衍放下吹风机,在吹风机的嗡嗡声里,按着许盈后脑勺,轻柔地吻她。   许盈醒来时,闻到食物香喷喷的香味。   她追着香味儿钻进厨房,厨房里,周衍在做早餐。   “好香啊。”她趴到他背上。   “醒了?马上就可以吃了。”周衍回头亲了她一下。   许盈笑吟吟地去了卫生间。一进卫生间,颊边的笑容就瞬间敛去。她用冷水冲面颊。   然后她收到刘玲玲的消息。   刘玲玲:怎么样!同居第一晚,有没有和某人干柴烈火呀 ̄许盈回了她一个踹人的表情包。   与此同时,周衍也收到了消息,来自秘书的消息。   看到秘书发的消息,周衍怔然。   吃过早餐,周衍说他有点事要出门。许盈问:“今天不是不上班吗?什么事?”   周衍默然。他该瞒着她,还是说实话?   对着她澄澈的眸子,周衍说不了谎。   也不应该说谎。他和对她应该坦诚。   决定好后,他说:“我去给……沈蔓绿扫墓。我每个月会给她扫墓。”   许盈没吭声。   许盈:“阿衍,你跟我说实话,你对她……还有感情吗?”   周衍没有犹豫,斩钉截铁道:“没有。”   唯恐她还误会,他解释:“她是故人,给她扫墓没有其它意思。”   许盈笑颜一绽,“好了,你说没有就行了。”   周衍微微松气,忽而又听到许盈说:“我也去吧,从前好歹是同学。”   他诧然,“你要去?”   “要去。”   周衍踟躇几许。他以为她会介意,没料到她竟打算去给沈蔓绿扫墓。   看出周衍心底所想,许盈说:“我都说了以前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我想去扫墓,是因为她是老同学,我去看看而已。”   周衍便也不再踟躇,“好。”   墓园里有些荒凉。   许盈把花放到墓碑前。周衍用余光观察许盈。见她神色无常,隐约间带着些许怜悯,他这才放下心。   扫完墓,周衍不似从前要停留许久,扫完就领着许盈走。   许盈却忽然说:“我倒是记起了一件事。”   “什么?”   “十多年前,沈蔓绿刚去世不久,我来这里看她,正巧碰到你了。”   周衍一怔。他不记得这回事。   许盈接着说:“那时候你抱着墓碑,哭得很伤心,还吐血了。”   “我那时候……”周衍垂下睫毛,转移话题,“我们走吧。”   许盈继续道:“我见你吐了血还抱着墓碑,想扶你起来,但是你——”   “我怎么了?”听到这话,周衍也不管转移话题可,忙不迭问。   “你叫我滚。”她说。   周衍面色一白,刹那间,悔意和愧疚化作了一把刀将他的心脏割开了一道口子。   “阿盈……”周衍惨白着脸。   他声带艰难地颤动,“……对不起。”   目光在他脸上扫过,许盈忽然哎了一声,“你瞧我,都说了不提从前,又忘了。”   周衍赫然抱住她,“阿盈。”   她轻抚他的背脊,“好了,没事了,都过去了,是我不好,不该提这个。”   他紧紧地抱着她,气息逐渐平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四更 ̄ 第54章   “卧槽帅哥!”   “靠,真的好帅!”   “好像他是今年的新生代表,据说他的分数上x大都绰绰有余,不知道为啥来了咱们大学。”   “啥?长得这么帅就算了,还那么优秀?!”   “而且据说家里还很有钱!”   “哎我去,老天不公啊!”   “可不是嘛,老天就是偏爱有些人。”   “走走走,要联系方式去!”   冒着星星眼的女生走到路一阳面前,“帅哥,加个联系方式呗?”   路一阳淡淡道:“抱歉。”   女生悻悻而去。   路一阳垂睫,一动不动地刷着许盈的朋友圈。她很久没有更新过朋友圈。   他划到和许盈的聊天框。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和她联系过。   最后一条聊天记录是她祝他一路顺风,他回了一句谢谢。   指尖抚摸着她最后发给他的消息,他绷紧下巴,俊逸的五官蒙上一层灰败。   上个月总绩效出来了,许盈整理奖金的时候,想起路一阳还在公司时说过要是她奖金拿了全部门第一要请他吃大餐的事。   她抿抿唇,点进路一阳的微信。   他和她很久没联系了。一离开公司,他就和她断了联系。   在输入框里打了几个字,转而记起周衍说过路一阳喜欢她的事,她收收下颌,离开聊天框。   也好。她沉气。   今天许盈提前下班,周衍有工作没来接她。她回到公寓,晚饭快要做好时给周衍打电话。   彼时周衍才离开公司。接到许盈的电话,周衍说他很快到家。挂了电话后他牵着嘴角抚摸手机屏保。   秘书见周衍很开心似的摸着手机屏幕,他偷偷去瞄手机。   手机屏保是一张照片。   周衍察觉到秘书的偷窥,他不悦地盖住手机屏幕,“看什么。”   秘书咳了咳,忙道:“那什么,许……许小姐这张照片真漂亮!”   闻言,周衍眉宇间的不悦渐渐消散,“是吗?”   知道自己拍马屁拍中了,秘书乘胜追击,“那可不,许小姐这长相,比娱乐圈那些女明星都好看!”   周衍唇边弧度扩大。   秘书舒了口气,心道平时别人夸周总自己,他都没这么高兴呢。   门铃响了,许盈赶紧去开门。   门外是拿着皮包的周衍。   “不是带了钥匙吗?”许盈边接过皮包边问他。   周衍说:“我想让你开门。”   他想确定,她在这里。   许盈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她抿笑,踮脚亲他。   周衍吃到馨甜的香气,像是蔷薇花上倒了牛奶。   亲够了,许盈急道:“锅里还烧着东西呢!”   她急吼吼地飞奔进厨房,裙摆飞扬,像一只被人追赶的小蝴蝶。周衍失笑。   把做好的饭菜端到桌上,许盈说:“我厨艺没你好,你可别嫌弃。”   周衍尝了一口,“很好吃。”   许盈吃了小半碗就吃饱了。   周衍:“你不吃了?”   “之前吃了些点心,不是太饿。”   视线在许盈纤瘦的身子上盘旋几下,周衍说:“再吃一点,太瘦了不好。”   “难道你喜欢胖的?”   “我喜欢你。”   空气静默片刻。许盈满眼甜蜜,她清清嗓子,“说起胖,我以前很胖的,你还记得吗?”   高二合照里白白胖胖的许盈浮现在眼底,周衍说:“我知道。”   许盈眼珠子一转,“如果我还跟以前一样胖,你还会喜欢上我吗?”   熟悉的话让周衍有一瞬间的怔愣。很多年前,沈蔓绿曾经问过他:“假如我很胖,还带着厚厚的眼镜,你还会喜欢上我吗?”   她问地小心翼翼,那时周衍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只说,他不知道,他只是正好喜欢她,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他说的是实话。   此刻,周衍说的也是同样的实话:“可能会,可能不会,但是没有如果,我现在正好喜欢你。”   他没有巧言令色,专挑她喜欢的话来讨好她,只是坦诚地说实话。许盈很满意,也没多纠结于他的答案,她嗯了一声,又吃了两口,“不吃了。”   周衍把她碗里的剩饭倒进他碗里,很自然地吃起来。   见状,许盈低笑。   天色黑尽时,外面下起了雨…   周衍见许盈伫立在窗前看雨,他从后面抱她。   她蹭了蹭他的胸膛,说:“我不喜欢雨。”   “为什么不喜欢雨?”   “我两次崴脚都是因为雨天,而且雨天潮湿,阴暗,还冷飕飕的,所以我很不喜欢雨天。”   周衍缄默。雨天像他曾经努力逃脱的世界。冰冷黑暗潮湿一片。   沈蔓绿说雨天让人感到安宁,他曾被迫接受过雨天。   许盈不喜欢雨天,他也不喜欢。他亲她的发顶。   晚上周衍在书房里处理工作。许盈也在旁边处理工作。   一时间书房里只剩下两人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响。   关掉分析表,周衍揉了揉太阳穴。他转过脖子,看向许盈。   许盈敲着键盘,神色专注,眉宇间透出带着些许气势的干练。   她原应是精致的菟丝花,却在她的王国里披荆斩棘。   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很有魅力。认真工作的女人同样很有魅力。   周衍单手抵着下巴,一眨不眨地注视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之中的许盈。   结束工作,许盈伸懒腰,猝不及防对上周衍的目光,她问:“你搞完了吗?”   周衍俨然已经忘记自己的工作还没处理完,他动了动喉结,过去亲了亲她,“你先休息,我还剩下一点工作。”   许盈颔首。   十一点了。周衍还没工作完。许盈也不去打扰他。十一点半的时候,他终于从书房出来了。   见许盈还亮着灯,他问:“你怎么还没睡。”   “等你。”   许盈靠过去,摸摸他眼底的黑眼圈,“你别太累了。”   “嗯。”   她端过来一杯冒着热气的,说:“快喝了。”   她将雪梨切成细小薄片,兑着蜂蜜熬煮,熬夜过后喝一杯有利于血液循环。   端详着雪梨蜂蜜水,周衍对她的贴心很动容,他哑着嗓子,“谢谢。”   他将杯子里的水喝完,一滴也不剩,让人心神放松的沁甜从舌尖绽放至心口。   周衍从未喝过如此甜的雪梨蜂蜜水。他确定,这是世界上最甜的雪梨蜂蜜水。   她给他做的,只属于他的,雪梨蜂蜜水。   身侧周衍已经睡熟,许盈睁眼。   月光照进室内,照到床边的杯子上。里面的雪梨蜂蜜水已经没有了,空荡荡的杯子映射着清冷的月光。   许盈面无表情地盯着空杯子,眸色逐渐幽深,瞳孔似沉不见底的漩涡,吸附着着黑沉的粘稠。   周衍醒来时,目光一偏转,就撞到了在梳头发的许盈。   她坐在梳妆台前,柔顺黑亮的长发犹如锦缎,微微泛着波光。   他把她的枕头拿过来,垫在下巴下面,闻着枕间的香气,看着她梳头。   天光从窗户外照射进来,爬满她半边身子,是她一半处于天光之中,一半略微暗淡。光影将她勾勒成一副颜色鲜明极端的画。   他沉溺在这幅画里,直到听到她轻微的痛呼。   他立刻起身,大步走到她身后,“我来。”   她头发太多,微微打结,刚才解开头发结时不小心扯痛了头皮。   周衍轻柔地解开缠在一起的发丝,“好了。”   许盈接着要把头发扎起来。柔滑的头发扫过周衍的手指,他拿过她的梳子,“我给你扎。”   许盈挑眉,“你会扎头发吗?”   “我试试。”他开始给她梳头。   头发穿过梳子缝隙,轻扫他的指节,不经意的,轻轻淡淡的温润感留在皮肤上。   周衍迷恋上这种不经意的温润感。   以至于他不停地给她梳头发,完全忘记要给她扎头发。   许盈哭笑不得,“已经梳好了,该扎起来了。”   周衍意犹未尽地放下梳子,拿过发绳。   稚嫩而生涩地用发圈套住头发,周衍发现无论他怎么套,头发都整齐不了。   镜子里,许盈有些无语地看着她乱糟糟的马尾。周衍生出一丝赧然,他重重地咳嗽了一下。   许盈忙道:“嗳,你第一次扎,也不错了。我教你,你这样……”   经过许盈的一番“调。教”,周衍终于成功将马尾扎得像样了。   许盈竖起大拇指,“真棒!”   他捏捏她的马尾,说:“以后每天你的头发,我给你梳,我给你扎。”   许盈一愣,旋即咧嘴,如编贝的牙齿白亮晶莹,“那以后我的头发就交给你了。”   周衍点头,光芒的碎屑洒进他的眸子里。   “对了,今天我要回我爸妈那里。”   周衍顿了顿,有些迟疑,“我也去吧。”   “我爸妈暂时还不知道我们俩的事,你知道,之前……我怕他们接受不了。”   周衍默了默,“我明白。”   “再过一段时间我再告诉他们。”许盈面露歉意。   “没关系。”他用食指卷她的发尾。   许盈离开公寓前,嘱咐周衍,“晚上的雪梨蜂蜜水一定要喝,我提前给你煮好了,你晚上热一热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更 ̄ 第55章   “回来了?最近是不是又瘦了?”许母上下左右打量许盈。   “我每次回来你都说我瘦了,没瘦,一点儿也没瘦。”   父母对许久不回家的孩子总是有种执着的错觉,孩子瘦了,不管实际上瘦没瘦,在他们眼里,就是瘦了。   许母炖了猪蹄萝卜汤,泡了凤爪,烧了香辣蒜香虾,红烧排骨,红烧鸡翅。许盈被迫吃了几大碗,险些吃到吐。   许盈捂着肚子,瘫进沙发里。   许母去超市买东西,顺便拉着她去楼下小区里散步消食。   天气转凉,傍晚的温度略低,许盈放下裤脚,遮住脚脖子。   刚要进超市,许盈眼神一晃,恍惚间瞥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怎么还不进去?”许母扯了扯她。   许盈再望去时,那道身影已经消失了。大约是看错了。她连忙跟着许母进超市。   不远处,小区健身器材后面,路一阳从隐蔽的角落里走出来。   他望着超市,两颊瘪了下来。   学校放假,奶奶让他回家,他许久不回县里,下午本来是应约去见朋友的,车子却在中途改了道,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到这里了。   他想走的,可是他迈不开腿。他在小区里走走停停,心底盼望着能遇到她。却又知道他没那么巧就能遇到她。   漫无目的地在小区里走了几圈,他满心颓丧地准备离开,眼角余光却忽然发现了许盈的身影。   她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准备看过来时,他慌忙躲到健身器材后面。   他一直盯着超市,直到许盈从里面出来。他目送她走出超市,穿过广场,进入大楼,最后消失在大楼入口。   路一阳站在原地,直到朋友打电过来。他接了电话,最后看了一眼某一处,然后恋恋不舍地走开了。   晚上许盈陪父母看了会儿电视就进房间睡觉了。刚躺床上,就接到了周衍的电话。   “睡了吗?”他问。   “正要睡,你呢?”   “还没。”   “又在工作?”   “嗯。”   “早点睡。”   “好。”   许盈沉默了几秒,说:“阿衍。”   “嗯?”   “多少天才能养成一个习惯?”   “二十一天?”   “二十一天才能养成一个习惯,可是还没到二十一天,我为什么养成了一个习惯?”   “什么习惯?”   “习惯身边有你才睡得着。”   周衍微愣。胸腔开了一道口子,滚烫而柔软的东西如水漏进去,熨贴中泛出丝丝的甜。   他嗓音磁哑,“阿盈……”   她应声。   电流里流转着两人清轻浅的呼吸,两人都安静下来,此时却似无声胜有声。   良久,许盈打破沉默,“好了,不说了,早点睡吧,对了,你要记得喝雪梨蜂蜜水。”   “我记得。”   “晚安。”   “晚安。”   周衍放下手机,去厨房热雪茶蜂蜜水。   汩汩的热水冒出香甜的气泡,气泡里闪现出一张明艳精致的面容。   周衍弯唇。   许盈再次接到周衍的电话时,她还没睡着。不是真的因为周衍没在身边而睡不着,却也的确是因为周衍才睡不着。   她已经习惯了失眠,冷不丁地听到手机铃声,她吓了一跳。   “阿衍?”她茫然。半个小时前他不是才给他打过电话么,怎么又打过来了。   “阿盈,你睡着了吗?”   “没有。”   “我也睡不着。”   “那咱们……努力睡着?。”   “不需要努力,有一个办法能让我们都睡着。”   “什么办法?”   “你下楼。”   许盈愕然,头脑有些没转过来,“呃?”   “阿盈,下楼。”   刹那间,许盈明白了什么,她赶忙跑下楼。   冲到楼下,在楼下看到高大挺拔的人影,许盈像炮仗一样飞过去。   周衍一把搂住扑过来的许盈。她跟小孩儿似的挂在他腰上,瞳仁亮亮的,像夜空里闪烁的星星,“你怎么来了!”   周衍搂着她的腿,“睡不着,想见你。”   许盈欢喜地抱紧了他的脖子,然后从他身上下来。她拉着他在斜前方的石椅上坐下。   繁星满天,熠熠星辉笼罩着整个小区,许盈靠在周衍肩膀上,说:“我很久没有看到天上有这么多星星了。”   话音才落,她又继续说:“我知道为什么今晚的星星特别多了。”   “因为你来了,星星们都出来了。”她抬睫,杏目眯起来,溢出点点星光。   周衍心口裂开的口子更大了,他情不自禁,亲她揉杂了星光的眸子。   他亲到了星星。   月光混合着星光倾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仿若碎银沾满了衣衫。   像是想起了什么,许盈让周衍低头,看石桌背面。   “看到什么没?”她问。   石桌背面隐隐约约有刻痕,大约经历过风霜,刻痕深浅不一,不大清晰了。   “天……帮……许……?”周衍低喃出声。   许盈咧唇,“天下第一帮帮主许盈!”   周衍反应慢了半拍,“天下第一帮帮主?”   “我小时候可是孩子王,是头头,我跟小伙伴们组建了天下第一帮,我是帮主。”   周衍忍俊不禁,“你小时候挺……可爱的。”   “你是想说挺皮挺中二的吧。”许盈斜他。   周衍以拳掩唇,咳了两下。   许盈轻哼,“难道你小时候不中二?谁还没中二过啊。”   “我小时候……”周衍眸光黯淡下来,神色逐渐深远,像是透过空气望进他的年少时代。   “我小时候没有伙伴,没有朋友。”他音量很低,很沉。   他没有机会和别人组成什么帮派,也没有机会中二。   有的只是别人嫌弃厌恶夹杂着害怕的疏远。   这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冰冷的,黑暗的,屈辱的少年时代,无法呼吸的窒息感让他喘了起来。   忽然,手背上覆盖下一片温暖,冰冷黑暗的世界里泄露下一束光芒。   周衍在温暖的光芒里清醒。   许盈握住了他的手,说:“不和你做伙伴,不和你做朋友,那是他们不识货,太没眼光了。”   她告诉他,他没有伙伴没有朋友,不是他的错,是那些人的错。   周衍心口滚烫,握紧她的手。   “其实……”许盈停顿半秒,“其实还是有人有眼光的。”   “嗯?”周衍眉梢一动。   “高中刚认识你那会儿,我见有人欺负你,还帮你报过仇呢,我记得有一次,有个女生在食堂里嘴犯贱,你走了之后,我本着一帮之主惩恶扬善的原则,绊了她一跤,当时她脸上都是黏糊糊的饭菜,哭得可丢人了,那之后我是想让你加入咱们天下第一帮做我小弟的……咳咳,虽然那个时候咱们帮基本上也算是名存实亡了。你那会儿性格挺冷,又不爱说话,我都不敢跟你搭腔,怕你不理我,我当时面皮薄,最后也就淡了心思。”   “原来你这么早就——”周衍止声,眸中情绪激烈翻涌。原来她这么早就帮过他。原来她曾这样帮过他。   许盈笑:“我不是说我有眼光嘛,我可是一帮之主。”   周衍看着她,脑海里是她在餐厅里帮助服务员训斥欺负服务员的顾客的画面。   紧接着画面回溯至高中时期,胖胖的她绊倒女生,他没亲眼看到过,但他能将场景想象出来。然后脑海里又闪过她帮他交的班费,她送他的巧克力,她写给他的便利贴。   最后所有画面破碎成光,哗啦啦地掉落到许盈身上她幻化成了太阳,光线暖热,耀眼逼人,将剩下的黑暗,将剩下的冰冷通通驱赶走。   他小心而珍重地碰触她的颊边的光,指腹在她颊边游移,“许帮主,我现在还能入帮吗?”   许盈一顿,转而咧开闪亮的牙齿,“可以。”   她伸出手指,用指作笔,蘸下一笔月光,在他掌心画下一颗爱心。   随即她清清喉咙,用很正式的语气,“爱心是咱们天下第一帮的标志,好了,我在你身上盖章了,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天下第一帮的弟子了。”   “也是我现在和以后,唯一的弟子。”她用缓慢的语速在他耳边轻语。   周衍握紧手心里沾满月光的爱心,入目里是天上圆圆的月亮。   他说:“你知道为什么今天月亮特别圆吗?”   “为什么?”   “大概月亮也知道,因为有你,我现在很圆满。”   听到这话,许盈眨眨长睫,颊边的光融进了笑窝里。   在她的笑颜里,黑暗与冰冷散尽,星与月长明。   不知多久过去,许盈说:“该睡了。”   “别走。”周衍拉住她。   “可是……”许盈犹豫。她不能带他上楼,他也不愿让她走。   思索了几番,她说:“小区里就有民宿,我们今天住一晚上吧。”   因为怕被父母发现,许盈调闹钟调得很早。闹钟响起时,她快速起床。   周衍拿过她的梳子,说:“我说过,以后你的头发交给我。”   这次他扎得比上次好,许盈夸他,“进步很大,值得奖励。”   她亲了他一口,然后火速回了家。   晚上周衍接许盈回了公寓。   ……   周衍披着外套去客厅拿报纸。许盈窝在沙发里看什么书,他问:“在看什么?”   许盈一惊,慌里慌张地把手里的书藏到后面。   她的反应让周衍起了疑心,“你看的什么?”   “没什么。”她支吾。   “我看看。”   “真的没什么。”   周衍一把按住她,抽出她身后的书。   是关于整容以及整容后护理的书。   周衍木然,“……整容?”   许盈难以启齿,“之前你不是给我整过容,我后来又整回来了,但是我两次整容动得太大,医生说我现在的脸很容易垮,我……我怕……”   整容,自己曾经给她整过容。因为自己,她的脸很很容易垮掉。周衍身形一晃。   心脏上划开的口子裂开得更宽了,周衍疼地捂住心口。   许盈闪出泪光,“我怕我的脸垮掉,你会……嫌弃我。”   周衍抓紧她,声音颤抖,“阿盈,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对不起。”   许盈哽咽,“你会嫌弃我吗?”   “不会!”他小心地捧着她的脸,“都是我的错……我怎么可能会嫌弃你。”   他小心翼翼地摸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子,她的嘴唇,指腹下的温度却驱散不了他四肢的冰冷。   这样好的眉,这样好的眼,这样好的鼻子,这样好的嘴唇,被他毁了,尽管还同她从前一模一样,却不再是原本的眉,原本的眼,原本的鼻子,原本的嘴唇。   他蜷缩手指,最后额头抵在她肩膀上,“阿盈,对不起……”   许盈抱他。   他抓紧她的衣服,颤抖着的指尖几乎要穿透她的衣服。   夜里,周衍没有睡着。怀里许盈已经陷入沉睡。他看着她,手指停留在她脸上方,想碰触却又不敢碰触,只在半空中描绘她的五官。   他睁着眼睛到了天明。   早晨许盈发现他憔悴的脸色,蹙眉问:“昨晚没睡好?”   “没事。”   许盈没再说什么,她坐在镜子前擦护肤品,忽而摸自己的脸,脸上泛出淡淡的忧愁。   周衍见状,他捧起她的脸,唇瓣颤抖得厉害,他极其珍重地吻过她的眉眼鼻嘴,“阿盈,不管你的脸会怎样,对我来说,你都是你。”   “真的?”许盈呐呐。   “真的。”   许盈揩去眼角水光,“我信你。”   转瞬间,她颊边漾起灿烂的笑容。周衍轻按她颊边的笑窝,将她揽入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更 ̄ 第56章   过了几天,周衍要参加一个比较隆重的宴会。他亲吻许盈的手背,邀请她一起去。   “我也要去?”   “你和我一起去,作为我的女伴。”   周衍这么多年参加宴会从未有过女伴,许盈失忆的那两年由于身体的缘故她长期待在别墅里,也没参加过那些宴会。   许盈明白,周衍这次的邀请,相当于给她一个公开身份的机会。   “那我得好好挑选一下礼服。”许盈说。   “我给你准备好了。”   当许盈看架子上挂着的礼裙时,她愣住了。   蓝色长裙拖着大大的裙摆,裙面上镶满了白色的碎钻,漫出一片灿若星河的璀璨。   “按照你的尺寸做的。”周衍在她耳畔轻语。   许盈轻触裙面,“很漂亮,我很喜欢。”   “试试。”   没过一会儿,许盈穿好出来了。她牵着裙子,披着一身星河,款款向他走来。   周衍看到灿烂耀眼星空向他包围过来。   她笑靥如花,“好看吗?”   “好看。”他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打开看看。”   许盈打开盒子。   蓝白相间的心型宝石项链,晶莹剔透的蓝色,华彩流溢,优雅精致。   倏然,许盈眸光一闪,发现了项链内里刻的有字。   她辨认了笔画精致的字体,然后惊喜道:“天下第一帮!”   他笑得低沉,“帮主,喜欢吗?”   “喜欢喜欢!”她扑到他怀里。   “我帮你戴。”周衍拿出项链。   他俯身低首,贴近她的脖子。闪闪亮亮的宝石贴在白皙细腻的脖子上,衬得脖颈更加优雅修长。   周衍戴好项链,没有立即和她分开,他用指腹摩挲她的脖子,一低首,嘴唇落在项链上。   然后朝上移动,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脖颈的皮肤上。   他的脖子亲昵地依摩着她的脖子,似鸳鸯般交颈相靡,静谧中一脸温柔缱绻。   宴会厅里音乐悠扬,衣香鬓影,宾客嘈杂间,入口里走进来两人。   男人穿着做工精良的黑色西装,身形高大颀长,面容冷白英俊,他挽着的女人一袭曳地蓝色长裙,星河璀璨的明艳动人。   两人一进来就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大部分人在打量许盈。一个在圈子里从未出现过从未有姓名的女人,一个出现在周衍身边的女人。这是这么多年来,周衍身边出现的唯一的女伴。   不远处,赵黎研认出了许盈。她瞪大双目。   周衍身边的女人是……上次在路家举办的宴会里,周衍一直注视着的女人!   她心中翻过惊涛骇浪,旋即咬紧牙根。这女人果然勾搭上了周衍!   宴会过半,许盈去往卫生间。   刚从卫生间出来步至走廊,就被人拦住了。许盈抬眸,“……赵黎研?”   赵黎研抱臂而立,语气很冲,“你怎么和周衍勾搭上的?”   尖锐刻薄的语气让许盈很不悦,“关你什么事?”   说完许盈越过她就走。   猛不防被拽住胳膊,许盈沉着脸,“松手。”   赵黎研不放手,“你也没我漂亮,没我身材好,他怎么看上你的?”   许盈明白过来了。她眯眼,语气轻飘飘,“哦,那你自己去问他,为什么不喜欢你,而是喜欢我。”   赵黎研冷嗤,“他喜欢你?说不定人家只是玩玩你,玩腻了就把你甩了。”   “住口!”沉沉的男声从前方走廊传过来。   赵黎研一惊,看到目光阴沉的周衍走了过来。   他冷冷地命令,“给她道歉。”   让人喘不上气的压迫感压到赵黎研头顶,她心肝乱颤,结结巴巴,“周……周总……”   周衍睨着她,眸子里是风雨欲来的阴沉沉的灰,“我说给她道歉。”   赵黎研吞咽口水,慌忙对许盈说:“对不起,我为我刚才说的那些话道歉。”   许盈没搭理她,拉着周衍走开了。   到了宴会厅,周衍还沉着脸,许盈说:“行了,不必要为了不相关的人生气。”   周衍嗯了一声。   第二天,赵黎研爆出了丑闻,然后被封杀。许盈看到新闻的时候,心中万千思绪飘过。   她大概知道是谁做的这一切。   喝了口冰凉的水,许盈笑得讽刺。   他要整治一个人时,总是如此地无情,无情到接近残酷。   就像他曾经整治她一样。   他从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也越来越冷。   周衍提前下班去接许盈回公寓,半途给许盈打电话时,她说她早就下班去了周奶奶那里。   怎么突然去了奶奶那儿?周衍意外,继而驱车驶向小院。   院子里没开灯,黑漆漆一片。周衍诧异。他打开手机电筒,穿过院子,推开房屋门。   屋子里也没开灯。他疑惑不已,正要出声叫人,晃眼的灯光赫然亮起来。   五颜六色的彩带和欢呼声哗啦啦地砸到他身上,他呆了半晌。   纷飞的彩带中,女孩笑盈盈道:“阿衍,生日快乐!”   生日?周衍恍然记起来,今天是九月二十二日,的确是他生日。他看向许盈,又看向堆满笑容的周奶奶。   她们身后是缤纷的装饰物,绚烂的彩条上写着生日快乐,桌子上是插满蜡烛的生日蛋糕。   周奶奶忙拉着他坐下,说:“这些都是盈盈布置的,这大蛋糕还是她亲手做的呢!”   听到这话,周衍心尖微动,看向许盈。她眼睛眯成月牙儿,小脸在烛光中越发柔美。   他心口发热,也不顾周奶奶在旁边,捧起她的脸吻了一下,“阿盈,谢谢你。”   “不用谢我,你把蛋糕吃完就行了,我可是做了好几个小时的。”她牵着他去蛋糕面前。   蛋糕很大,一层一层,精致漂亮的形状上面印着周衍的名字,烛光灿烂,包围着他的名字。   “快点许愿。”许盈说。   周衍透过温暖朦胧的烛光凝视她,良久才用极缓,极沉淀的声音说:“我希望以后的每一个生日,我们都能一起过。”   烛光灿烂里,许盈与他十指相扣,“好。”   瞧着十指紧扣的两人,周奶奶心中感慨,阿衍是九月二十二日的生日,九月二十二日生人,一生聪明,少年多难,最终苦尽甘来。   现在,大概就是他苦尽甘来的时候。她笑着说:“阿衍,快,快吹蜡烛。”   周衍衍吹气,蜡烛熄灭。   就在蜡烛熄灭的下一秒,许盈抱住头,痛呼一声。   周衍瞳孔剧烈收缩,“阿盈!”   许盈抱着脑袋喊痛。   周衍急问:“阿盈你怎么了!”   许盈面色煞白,一下子倒在他怀里。   “这是怎么回事,?”周奶奶急急道。   周衍心乱如麻,“阿盈?阿盈?”   许盈已然昏死过去。周衍踉跄着步子,脖颈间青筋暴起,慌张地抱着她赶往医院。周奶奶追着要去,慌乱之中周衍让她待在家里等消息。   周奶奶站在原地,看着抱着许盈疾步奔跑的周衍,从极度的高兴过度到焦灼之中,一时间她的心神还没有缓冲过来。   一生聪明,少年多难,终而苦尽甘来。   此时莫名地,周奶奶心中又浮现出这几句话。不知为何,她心口紧窒,心慌意乱起来。   医院里,医生检查过后,说:“脑震荡后遗症。”   一直绷着神经的周衍微愕,“脑震荡?”   医生:“病人的脑袋曾遭受过剧烈撞击,引起了脑震荡,现在还有后遗症,时不时地会头疼。”   剧烈撞击引起的脑震荡?周衍眉心紧蹙,她曾经出的车祸并没有引起脑震荡,那么剧烈撞击的脑震荡又从何而来?   剧烈撞击……   眼前陡然闪过一个画面,自己暴怒地抓着她,揪着她的头发撞击墙壁。   周衍膝盖一颤,他看向已经醒过来的许盈,发音艰难,仿佛有石头堵塞着喉管,“阿盈,脑震荡是不是……因为我?”   好半晌,许盈才回答:“都过去了。”   心脏上的口子又撕扯开了一寸,周衍膝盖支撑不住了似的弯了下来,他抓着床,撑住身体。   他费力抬起头,“阿盈……”   他猩红着眼,伸手去碰她,还没碰到她,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   狠狠的一巴掌甩到他脸上,用了极大的力气,鲜红的五指印伴随着嘴角的血显现出来。   他又要给自己一巴掌的时候,许盈及时拦他,“你打自己做什么!”   周衍睁着猩红的双目,牙齿里含着血,“……我该打……我该打……”   “我都说了已经过去了!”   周衍眸子里的血丝几乎要裂出来,他摇着头,颤抖着抱紧许盈,“对不起,对不起。”   许盈安抚性地抚摸他的背脊,“都过去了,没有什么对不对得起的,不要想着过去了。”   周衍用力箍着她,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她的体温让他情绪逐渐稳定,却黏不合他心脏上越来越大的裂口。   许盈继续安抚他,目光却与站在前方的医生对上了。医生在她眼神的示意下走出病房。   到了病房外,医生回望了一眼病房内,心情十分复杂。   居然有人会故意串通医生来骗自己男朋友。骗自己男朋友有脑震荡后遗症,是为了让男朋友更在乎自己?   这些年轻人啊。真能折腾,也真会折腾。医生咂舌。   病房里一片寂静。许盈用棉球轻轻地给周衍嘴角上药。她满目心疼,“你怎么下手这么重啊。”   周衍嘴唇紧闭,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等她上完药,他将额头抵在她肩上。   这时周奶奶的电话打了过来。周奶奶忙不迭问:“阿衍,盈盈怎么了?”   周衍正要说话,许盈抢过他的手机,说:“奶奶,我没事,就是普通的头疼。”   “那怎么会突然头疼?”   “可能是没休息好。”   周奶奶放下心了。   收起手机,许盈说:“别让奶奶知道脑震荡的事,免得她担心。”   周衍点头。   “可是你脸上的伤等会儿奶奶看到了怎么解释?”许盈发愁。   为了不让周奶奶起疑,许盈买了粉底,用粉底给周衍遮住了脸上的痕迹。   回家途中,周衍将她的脑袋按在他胸口,他用掌心护着她的后脑勺,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她的脑袋。   从这天起,周衍开始随时注意着许盈的脑袋,原本只是上下车时护着她的头,到现在是睡觉护着她的头,走路护着她的头,几乎是随时随地护着她的头。   生怕她的头会出事一样。   许盈无奈,“你不用这么紧张我的头。”   他什么也没说,仍然随时紧张着她的头。   许盈有时半夜醒来,会发现周衍没睡,他抚摸着她的脑袋,神色幽深晦暗。   “你睡不着吗?”她问。他沉默地拥紧她。她去给他热雪梨蜂蜜水,端给他喝。   雪梨蜂蜜水既也能助眠。他一滴不剩地喝完。她说:“快睡吧,不要让我担心。”   他这才闭目。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更 ̄许盈:我永远会在你最高兴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 ̄ 第57章   周末,刘玲玲还在睡懒觉,模模糊糊中听到门铃在响。   她慢腾腾地去开门,触及门外站着的人,瞌睡虫一下子就被赶跑了。   “叔叔阿姨?你们怎么来了?”   许母朝屋内望了望,“盈盈呢?都十点多了还没起床?我给你们带好吃的过来了。”   刘玲玲错愕,“盈盈早就没住这里了啊,她没跟你们说吗?”   这下换许母错愕了,“她没住这里了?那她去那儿了?”   “她和他男朋友住一起了。”   许父许母震惊,“男朋友?”   盈盈交男朋友了?   “你们也不知道?”   “她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   刘玲玲考虑了一下,“你们还是自己问她吧。”   许母连忙给许盈打电话。   许盈接到许母的电话时,在和周衍一起看电视剧。   她刚接听,电话那头就传来许母震耳的声音,“盈盈你交男朋友了?”   许盈一愣,“你们怎么知道的。”   “你还真交男朋友了啊,”许母高兴坏了,“我和你爸到你之前租的房子这里来看你了,玲玲说你交男朋友了。你啥时候交的男朋友?对方怎么样?”   看来刘玲玲没告诉他们她男朋友是谁。   许盈脑子迅速运转,然后给许母说了一个地址,让他们去那儿等她。接着又给刘玲玲发消息让她暂时什么也别告诉她父母。   挂了电话,许盈对周衍说:“我爸妈来了,我出去一趟。”   “我现在能见他们吗?”周衍问。   “先等一下。”   许父许母在咖啡厅等了二十分钟,一见许盈过来,连忙问:“盈盈,你男朋友什么时候交的?怎么早点不告诉我们?”   许盈静默许久,说:“爸,妈,我男朋友是周衍。”   许父许母当场震住。许父不可置信,粗声道:“你说周衍?”   “是。”   “你怎么又跟那畜生在一起了!”许父怒道。   “对啊,盈盈,你怎么回事!”许母满脸不可思议。   “爸妈,你们先消消气。”   “我们怎么能消气!”   许盈目光变得深沉,“爸,妈,我需要你们帮我一个忙。”   “什么?”   听完许盈接下来的话,许父许母一时间滞愣住。   许父呐呐,“原来你不是真的……”   “是,所以我需要你们的配合。”   “可是你之前不是说不想再和他有牵扯,也不想报复他吗?”   “可我又怎能咽下这口气。”   “那一定要用这种方法吗?用其他方法不好吗?”   “只有这个方法能将风险降到最低,爸,妈,我不想让你们任何一个人承受无法预计的后果。”   如果能告他,就算能告赢他,只是让他坐牢,或者是去死,又怎么能够呢。   不够的。   许盈眉目森冷。   许父许母缄默下来。   许久,许母才犹疑道:“可你这样做,把自己搭进去,值得吗?”   许盈浅笑,笑容却不达眼底,“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   “算了,盈盈,别这样,你别这么糟蹋自己。”许母心疼不已。   许父也劝她,“就是。”   “我求你们帮我这一次。”许盈哽咽,泪水从颊边落下。   许父许母互相看了一眼,许父连连叹气,许母抱紧了许盈。   许盈回到公寓后,周衍问:“你爸妈回去了?”   “回去了,对了,我和他们说了你的事了。”   周衍下颌一收,略微紧张,“他们怎么说。”   “他们一开始很生气,我劝了好久,他们才松口。”   闻言周衍微微舒气,“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他们,我给他们赔礼道歉。”   “那倒不用。”   “用的。”   “以后再说吧。”许盈扯扯嘴角。她父母要是现在见到他,且不说会不会露馅,就说她爸那脾气,肯定忍不住把他轰出家门。   周衍沉吟。虽然不能立即去赔礼道歉,但所幸的是,她爸妈松了口,没有反对他们在一起。   这已经很好了。   许盈歪在周衍胸膛前,打开电视,接着之前停下来的地方播放。   周衍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她的脑袋,继续陪她看。   电视剧里,男主对女主说,你给我磕几个响头我就考虑放过你。   女主屈辱地给他磕了几个响头。   看到这里,周衍心气息一窒。   熟悉的场景从搁浅的记忆里翻飞上来,一股脑地涌入脑中,周衍脸上登时血色尽失。   许盈猛地关掉电视,“不好看,不看了。”她似乎也没料到有这种情节,装作若无其事,仿佛在照顾他的情绪。   周衍难以呼吸,心脏上的口子撕扯得更大,汩汩的鲜血流出来。   “阿衍,你没事吧?”许盈撑着他的双肩,满眼关忧。   他的声带如同被碾碎了,声音破碎不堪,“阿盈,对……”   周衍恍然意识到,他已经说过很多次对不起,这三个字再也无法抵消他深重的罪孽。   此时他连“对不起”也没资格再说出口。   他喉结滚动着,布满血丝的眸子里溢出滚烫的液体。   下一秒,他起身。   砰地一声,双膝重重地跪到地上。   “阿衍,你这是做什么!”许盈惊呼。   周衍看着她,然后弯腰,额头在地面重重一磕。沉重的碰撞声响在一片寂静里放大数倍。   磕完,他抬起头,滚烫的液体顺着脸颊滴落到地面,晕开的痕迹似血花。   他什么也不说,看了她一眼之后,继续给她磕头。   许盈及时拦住他,她含着泪,“阿衍,你不用这样。”   “是我太混蛋,阿盈,是我太混蛋。”他哽咽着,奋力推开她。   他不停地给她磕头,直到额头破开,鲜血和泪水混合到了一起。   许盈抱住他的脑袋,说:“够了,够了!”   他抓住她的胳膊,额间血滴落到睫毛上,“不够的,阿盈。”   许盈流着泪触碰他眼底的血,说:“如果有人把你的遗物全部给烧了,我也会很愤怒,也会失去理智,恨不得让那人去死,所以我能理解你,你并不混蛋,阿衍,你知道,你没有错。”   周衍摇头,血混合着泪水滚落下来,映衬着苍白的脸,像是血浸入了凛冬的雪地里。   他跪在地上,颤抖着身体,像个孩子一样,慢慢地将头枕在她腿上。   许盈搂着他的头,默默流泪。   他静静地枕着她的腿,她静静地搂着他,谁都没有再说话。   太阳落下,霞光散去,夜色笼罩。   许盈拍了拍宛若雕塑的周衍,“阿衍。”   昏暗的光线里,他抬首看她。   “起来吧。”她说。   他不动,固执地枕着她。   许盈无奈,“我饿了。”   他这下动了动,立即起身,“我去给你做饭。”   他站起来的时候四肢有点僵,身形颤巍了一下。   “慢着,”许盈拽他,“做饭之前得处理一下你的伤口。”   他摸着血迹凝结的伤口,说:“没事。”然后大步去了厨房。   许盈没再拦他。她靠着沙发,抬了抬沾满血的食指。   神色漠然地捻着凝干的血迹,她垂下眼帘,盖住眸子里的情绪。   她还是去拿了药。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更 ̄ 第58章   气温骤降,许盈窝在周衍怀里,说:“天气越来越冷了,该买几件厚衣服了。”   周衍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说:“让人直接送过来。”   “让人直接送过来有什么好,不如自己逛街去买。”说到这里,许盈眸光发亮,“哎,我们去逛街吧!”   周衍说好。   车子开到商场,许盈挽着周衍进商场。   一进去就闻到烤串的香味儿。许盈咽咽口水。   “想吃吗?”周衍问。   “想。”   周衍去给她买烤串。许盈吃着烤串,满足地眯起了圆圆的杏眼。   她递给他一串烤鱿鱼,“吃吗?很好吃的!”   周衍看着烤鱿鱼。他向来不大喜欢这种有触角的软体动物。   于他而言,这种有触角的软体动物很难以下咽。   迎着许盈亮晶晶的眼神,周衍没拒绝,拿过了烤鱿鱼。   他屏息,一口咬下去。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许盈问。   舌尖抵了抵牙齿,周衍说:“好吃。”   “那再来点儿。”她又给了他几串。   吃完烤串,许盈摸摸肚子,然后唉呀一声,“完了,应该先买衣服再吃东西的,肚子都撑大了再试衣服会不好看的!”   周衍低笑,“不会的。”   许盈闷闷地嗯了一声,牵着他去买衣服。   她一连拿了好几套衣服进试衣间试穿。   第一套换下来,她问周衍:“好看吗?”   周衍:“好看。”   第二套换下来,她问周衍:“好看吗?”   周衍:“好看。”   到了第五套,周衍依然说好看。许盈狐疑地瞪他,“你怎么全说好看呢,不是在敷衍我吧。”   “你穿什么都好看。”   许盈一顿,转而低头,浅浅的笑意从嫣红的唇盘荡漾开。   旁边店员看着他们俩,心里直咂嘴。   买好了衣服,许盈和周衍走出商场。她看到路边的奶茶店,把手里提着的袋子放到周衍手里,“我去买奶茶,你在这儿等着。”   周衍抱着大包小包的袋子,点点头。   许盈快步去买奶茶。周衍的视线追随着她,一动不动地注视她。   她提了两杯热奶茶返回来,离他几步之远时她冲他扬了养扬手里的奶茶。他眼里浮现柔和的笑意。   忽然,许盈面色一变,在周衍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她猛烈地朝他扑过来。   “砰!”   她扑到他身上,用力将他推开。   他仰倒下去,后脑勺碰撞到地面,紧接着她摔到他怀里,衣服,袋子,奶茶哗啦啦地砸到两人身上。   周衍眼角余光里,是飞速擦身而过的汽车,汽车仿若失控,擦过他们之后迅速开走了。   如果不是许盈,差一点,他就被车子撞到了。   周衍脑子里骤然一片空白。   几乎是下一秒,他抱紧许盈,连忙起来,嗓音发抖,“阿盈!”   许盈喘着气,还没说话,周衍就抓住她,急切地上下扫视,“你有没有事?你还好吗?”   他顾不得后脑勺的疼痛,上上下下地检查她的身体,“你还好吗?伤到了没有?”   “没伤到,我没事,你呢?”许盈着急地问道。   听到她说她没事,周衍心中的恐惧减少些许。   旋即,他双目通红,怒叱:“你为什么要跑过来!你不要命了吗!”   “车就要撞到你了——”   “那你也不应该扑过来,撞到你怎么办!我的命没有你的重要!”他发狂似的吼她。   许盈从未见过他如此暴怒过,就连她烧毁沈蔓绿遗物的那会儿,都比不上现在。   她拔高音量,“谁说你的命没有我重要,对我来说,你的命就是比我的重要!”   周衍滞住,她的话化作一双手,握住了他的心脏,反复地揉搓。   下一刻,他看到许盈鼻子一红,泪珠淌下来。   泪珠似沸腾的开水,烫醒了他的神识,烫回了他的理智。   他慌乱起来,小心翼翼地擦着她的眼泪,“阿盈,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火,对不起……”   她哭得更厉害。他无措地擦着她的泪,最后一把抱紧她,“阿盈,阿盈。”   许盈身后是泼倒的奶茶,一股一股的奶茶冒着热气流出来,粘稠滚烫,就像此刻周衍的心绪,粘稠滚烫。   他狠狠地将她困在怀里,似要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再也不放开。   许久许久过去,许盈平复下来,她说:“回去吧,阿衍。”   他将她抱起来,她去捡地上的东西,他握紧她一只手不放,生怕她会消失一般。   回到公寓后,他仍寸步不离地待在她身边,仿佛还没从之前的恐惧和恐慌之中缓过来。   直到许盈去卫生间,他在放开她。   许盈进了卫生间,点开手机屏幕转了一笔钱出去。   对方很快回:我开车的技术厉害吧,没吹牛吧,刚下次继续合作?   许盈回了一个好字。   然后删除信息删除联系人。   夜色幽沉,周衍从梦中惊醒。   梦里许盈为了救他被车撞飞,浑身都是血。   惊醒后,通过微末的光,他看了看怀里安静沉睡的人,松了口气般地拥紧她。   清晨,周衍睁开双眼。   怀里空荡荡,一丝恐慌袭上心头,他急急搜寻许盈的身影。   最终在阳台找到许盈的身影。   她在晾衣服。   她踮着脚,宽松的睡裙被凉风吹得鼓起来。似乎下一秒,她就要随着风远去。   心里的恐慌加重,周衍急步过去,将她牢牢抱在了怀里。   许盈吓了一跳,“阿衍?怎么了?”   “没事。”他抱紧她,似乎想要确认她的确在他怀里,他捏捏她的腰。   正好捏到了许盈的痒痒肉,她止不住地笑起来,“别挠我。”   听到她脆生生的笑声,周衍心中剩下的恐慌消失了。   开车送许盈到公司后,周衍扯住正要下车的许盈。   许盈:“阿衍?”   他嘴唇动了动,“阿盈,你可以不上班吗?”   “我不上班我干什么?”   周衍抿唇,说:“你到我身边来工作吧。”   他最开始就提过这件事,但那时许盈说她不喜欢半途而废,所以暂时不离开公司。   他也尊重她的选择。然而这次心里的恐慌感逼迫他再次提起了这件事。   许盈露出为难的神色。周衍沉了沉气,转而道:“没关系,你想在哪里工作就在哪里工作。”   许盈眉宇舒展,她抱抱他,然后下车进了公司大门。   周衍也调转车头去了公司。只是他工作时总是心绪不宁,难以集中注意力。   一种夹杂着恐慌的焦虑输进每一条神经里,使他手脚直冒冷汗。   他忙给许盈打电话。   “阿衍?有什么事吗?”   听到许盈的声音,他心中的焦虑才消散些许。   “阿盈,昨天你帮我整理的x资料放在哪里的?”   “在二号文件夹里,我先挂了,有点忙。”   没过多久,许盈又接到了周衍的电话。她皱眉,“阿衍?”   “阿盈,晚上想吃什么?”   “到时候再说,还早。”   第三次接到周衍的电话,许盈明白了些什么,电话一接起来,也不问,就等他说话。   好半天,他才挤出一句话来,“今天会加班吗?”   许盈说:“不会。”   他嗯了一声。她作势要挂电话,他急忙道:“别挂。”   她声音里透出几分狡黠,“喔,还要问什么,一起问了,又接又挂的,累得慌。”   周衍语塞,良久才说:“没什么要问的了,”他停顿片刻,“阿盈,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到下班前,许盈至少接到了十个周衍的电话。她下班后,没有坐电梯,而是慢悠悠地走楼梯。   慢吞吞地到了公司大门外,一眼瞅见早就等待已久的周衍,她快步跑过去。   当周衍将许盈抱入怀中时,盘旋在身体里一整天的焦虑霎时烟消云散。   他不知不觉地缓下心神,在这许盈回公寓。   连续好一段时间,周衍都处于和许盈分开就焦虑,见到她焦虑就消失的状态。   而许盈则处于一种随时都会接到周衍无数个电话的状态中。   周末周衍带着许盈去周奶奶那里。   三人在小院里修剪花枝,周衍从花枝里抬起身,发现许盈不知何时不见了,他环顾四处,然后问周奶奶,“阿盈呢?”   “去屋里端水去了。”   周衍就不再动作,直盯着门。许盈从门内出来,他才重新俯身修剪花枝。   晚上三人一起看电视,许盈接到刘玲玲的电话。她出去接电话。   周衍把目光从电视上转移到外面的许盈身上。   许盈在外面接了多久的电话,周衍就看了她多久。本来这情况很正常,但是周奶奶却敏感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她忖度几秒,说:“阿衍,去厨房给我烧点热茶。”   周衍最后看了许盈一下,然后去厨房。   等他端着热茶出来的时候,他发现外面许盈不见了。他瞳孔一缩,“奶奶,阿盈呢?”   “去卧室了。”   闻言,周衍快步去了卧室。周奶奶皱起了眉心。   到了第二天,周衍仍然一副随时紧着许盈,唯恐她原来自己视线之外的样子,周奶奶趁许盈去了厕所,把周衍拉过来,说:“阿衍,你对盈盈是不是有点过度焦虑?”   周衍垂下眼皮,盖住眸子里的情绪。   “你放松放松,别太绷着自己。”周奶奶很担心他。以前他那么喜欢沈蔓绿,也没见他这样焦虑过。   “嗯。”他默了默,随即就去了卧室。   见状,周奶奶更加担忧。才说了让他放松放松这么绷着自己,就又去卧室找许盈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更 ̄ 第59章   周奶奶私下里给许盈说了周衍的情况。   听到周奶奶说周衍对她过度焦虑,她面露担忧,心里去却在冷笑。   “你试着帮他缓解一下焦虑。”周奶奶说。   “我会的。”她当然不会,她只会让他更加焦虑。   “那我先回房了。”许盈说。   周奶奶点点下巴,又瞅了瞅许盈端着的雪梨蜂蜜水,心里一时很欣慰。   每次周末到小院里来,许盈都不忘记给周衍熬雪梨蜂蜜水,说是看他工作太辛苦,特意给他熬煮的。睡前喝了有助于血液循环和缓解疲劳,还能助眠。   雪梨蜂蜜水听着做起来简单,熬起来却也费心力,因为许盈还用其它小料熬过,工序还不少。但她每天都不忘给周衍熬煮,周末到这里来也不忘。   她对周衍的这份心让周奶奶又是欣慰又是熨帖。   许盈进了卧房,把雪梨蜂蜜水放到周衍面前,“趁热喝了。”   周衍喝完,问她什么时候睡。   她说马上。他看了一下还未完成的工作,又握了握许盈的指尖,很快做出选择。   他放下没完成的工作,和她一起睡了。   周一上班,秘书又提醒今天是给沈蔓绿扫墓的日子。周衍说不去了,然后给许盈电话。   许盈正准备接电话,陡然想起周奶奶说周衍焦虑过度的事。   目光闪烁了一下,她把手机放到一边,任由铃声响着。   他发微信,她也不回。   周衍开始不停地给她打电话。她直接关机。   另一边,周衍眉心皱成一团。她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回消息?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也许是没看到电话和消息。他安慰自己。   他等了二+分钟,她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恐慌达到了顶点,周衍一把捞起了车钥匙。   “许盈,有人找你。”前台打电话给许盈。   “谁?”   “说是你男朋友。”   许盈哦了一下。她坐电梯下楼,视线才触及站在大堂里的周衍,他就急速快步而至,“阿盈!”   “你怎么来了?”许盈忙问。   “我给你电话发消息你没回。”他紧紧扣着她的手腕。   “一直在开会呢,没带手机,抱歉,让你担心了。”   “没事就好。”周衍紧绷的神经松弛。   “以后开会的时候我悄悄把手机带上,但可能不能及时回你消息。”   周衍点头。   重新回到公司,周衍将心神集中到工作里。只是渐渐地,他的心神又飘到了许盈那里。   他往后一靠,揉捏了几下太阳穴。   调整好心绪,他翻开文件,目光却定在了文件开头的“ZS集团”上。   他望着“ZS”这两个字母,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变了几变。   心底波澜卷起,他久久注视着这两个字母。   一周后。   书房里,许盈靠着周衍刷新闻,突然,一则新闻头条映入视野。   新闻内容让她思维迟滞了半拍。   她转向在敲键盘的周衍,目含深意地端详他。   他问:“怎么了?”   许盈但笑不语,他有些茫然,“笑什么?”   许盈正要说话,这时刘玲玲发了语音通话过来,她赶紧去书房外接语音通话。   她插上耳机,刘玲玲的大嗓门就吼了过来,“你看新闻没!天哪!周衍给ZS集团改名是为了你吧!”   耳膜被震得发疼,许盈捂捂耳朵,淡淡回道:“可能吧。”   “什么叫可能啊,是肯定!许周集团!许周集团的许,不就是你的姓吗!你的姓还在他前面!妈耶,这也太浪漫了!我羡慕死你了!”   “居然为了你改了公司的名字,还把你的姓放在他前面!他对你也太好了吧!这是多爱你啊!”   爱?许盈缓缓地眨了下睫毛。   他还没说过他爱她。不过他近期的转变以及某些行为,足以证明他不再只是喜欢她。   收了手机,许盈走进书房。   书房里,因为许盈接语音半天不回书房,周衍正准备去找她,就见许盈返回来了。   他环住她的腰。   许盈捏着他的下颚,说:“你把公司名字改了?”   “你知道了?”   “才刷到新闻,你改的新名字是什么意思?许周集团,周字前面的许,是什么意思?”她冲他挑眉,细细长长的眉氤氲远山般的黛色。   她装作不懂的样子狡黠中带着几分顽皮可爱,周衍没忍住捏她白嫩的脸颊,“许,是许盈的许。”   许盈直勾勾地盯着他,“哦?”   她回抱他,在他背上写字。   他穿的略薄的衬衣,她指腹的温度透过衣服贴到了他背脊上,一笔一划,拨动着他背部的神经。   “我刚才写了什么?”她问。   周衍心底起了波澜。她写的是:是周衍的许盈的“许”。   许盈又问:“我说的对吗?”   “对。”他亲住她嘴角。   傍晚时候,许父许母也知道周衍公司改名的事了,许母问许盈:“你让他改的名儿?”   “不是,他自己改的,我事先不知道。”   许母诧异。   主动为了许盈改名?在她看来,如果一个人能为了另一个人改了自家公司的名字,还是这么大一公司,改名的影响可不小,这足以证明这人非常爱那个人。   她难以想象,周衍之前能那么伤害盈盈,现在居然又能这么爱她。   一时间,她心里五味杂陈。   许盈心情倒是不怎么复杂。她一直都了解周衍,他素来都是恨的时候是极端的恨,爱的时候是极端的爱。这种极端的情况在他身上出现很正常。   她结束通话,恰好一股子冷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她上前关窗,倏然停下动作。   她伸出五指,凉风从指缝里穿过。   天冷了,她想,是该生病的时候了。   这天周衍开完会,给许盈电话的时候察觉出她声音有些不对劲。   “阿盈,你声音怎么了?”他急切问道。   她咳了咳,嗓子嘶哑混糊,“没怎么。”   就在这时,电话里传来一道女声,“这是你的药。”   周衍心惊,“你在医院?你生病了?”   大约是瞒不住了,许盈才坦白,“有一点感冒。”   周衍一急,“医院地址给我!”   “我没在医院,在公寓楼下的诊所,买点药就回去了。”   “我马上回来。”他一边回话一边拿起外套。   “你别回来,我就是小感冒,吃药就好了,你别耽误工作。”   “等我。”他不由分说地掐断电话。   许盈从诊所回到公寓,她把瓶子里的感冒药换成维生素,然后躺到床上做出虚弱的样子。   不多久周衍就回来了。他疾步来到床前,气息微喘,“阿盈?”   许盈虚弱无力,“不是叫你别回来吗?”   他坐到床边,又碰她额头,碰她的脸,见她体温正常,他微微放下心,“药吃了吗?”   “回来就吃了,吃了药有点困,我睡会儿。”她耷拉着眼皮。   他给她掖好被子,“睡吧。”   许盈睡到了下午。   期间周衍一直待在床边,时不时地检查她的体温,时不时地给她掖被子。   她一醒,他就问:“感觉好些了没有?”   “好些了。”   “饿不饿?”   “有点。”现在是该吃晚饭了。   周衍去准备晚饭。很快他端了白粥过来。   “先吃喝点清淡的粥。”他说。   她正要拿碗,他却说:“我来。”   他吹吹勺子,等粥不那么烫了,再喂给她。   他动作温柔,一勺一勺地喂,她小口小口地吃,吃了小半碗,她说:“吃不下了。”   “再吃点。”   “真吃不下了。”   他不再勉强她,习惯性地要把她吃剩的粥吃完,她阻拦他,“我感冒了,你别吃,小心传染给你。”   “如果会传染,现在已经传染给我了。”   “以防万一嘛,你要是真感冒了,谁来照顾我?”   听到这话,周衍放下了碗。然后倒热水给她吃药。   吃了药,许盈又睡了。   半夜,白天已经睡够了是许盈发现周衍一直没怎么睡,他总会无声无息地开灯检查她的状况,待检查好了,安静了一会儿,他又来检查。   她装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人大概真的不能装病,第二天,许盈还真病了。   周衍醒来一摸就触及一手滚烫,他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唤醒许盈。   许盈只觉身体沉重,天晕地旋着,被送到医院之前就晕死过去。   病床上,许盈安静地睡着,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地输进她的血管里。血管在苍白的皮肤映衬下透出骇人的青蓝色。   周衍轻轻摩挲她还没退烧的身体,脑子里绷着的弦越绷越紧。   突然,许盈低哼了一下。周衍以为她醒了,连忙凑近。   却发现她没醒,大约是烧糊涂了,她紧闭双目,低低地说着什么。   他低耳去听。   “我恨你……”她咬牙切齿,音量低弱。   周衍一愣,又听她说:“我恨你……”   如血残阳爬到她颊边,她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声音,充满恨意的声音像从地狱里传上来的,他心头震颤。   紧接着,她音量拔高,“我恨你,周衍……”   周衍霎时顿住。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更 ̄ 第60章   “我恨你,周衍……”   周衍霎时顿住。他大脑一片空白,惊恐与无措犹如海水淹没他的神志,他不可置信,抖着唇瓣问:“阿盈,你说什么?”   许盈不再吭声,一动不动。   周衍急道:“阿盈?”   她的胸脯安静地上下起伏,仿佛一直在沉睡,仿佛方才什么也没说过,只是他的幻觉。   想到这里,周衍捏得泛白的指骨一松。   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   她怎么会恨他,她说过已经忘记从前,她不恨他,她爱他。   思及此,他心中剩下的犹疑与不安彻底消散。   他吻她的脸颊,然后去拉窗帘,把如血一般瘆人的残阳抵挡到窗外。   直到晚上许盈才清醒。她昏昏沉沉道:“我怎么啦?”   “发烧了。”周衍说。   闻言许盈心里一激灵。她还真生病了?她咳了咳,“我渴。”   周衍忙不迭给她倒水。许盈喝了水,倏尔想到什么,问:“我公司——”   “我给你请假了,请了一周。”   “一周?这么久?”   “多休养几天。”他摸摸她干裂的嘴唇,然后给她擦润唇膏。   因为要照顾许盈,接下来的一周,周衍不准备去工作。   许盈挺过意不去的,“我不需要你照顾,感冒而已,你别耽误工作。”   周衍不以为然,“工作没你重要。”   许盈就不再说什么了。当天晚上周衍就带她回了公寓。他让她休息,她休息了一会儿,陡然记起什么,忙不迭要下床。   “要什么?”周衍说。   “你今天还没喝雪梨蜂蜜水。”她说。   “一晚上不喝也没事。”   “不行,一天也不能断。”   “那我自己去煮,你躺着别动。”   许盈抿抿嘴,闷闷道:“你煮的是你煮的,不是我煮的,你要喝我煮的。”   听到这话,周衍心里淌过暖流,他轻哄,“那我不煮,但今晚上可以不喝。明晚再喝,好吗?”   知道周衍不会同意自己去厨房了,许盈也没再坚持,“就一晚上,明天一定要喝。”   “好。”   次日,许盈说:“我们去奶奶那儿吧,正好陪陪她。”   其实一晚上过后她就已经痊愈了,但周衍坚持要她养病,要连续一周的时间什么也不干就和他待在一起,她建议去周奶奶那儿,顺便还可以陪陪周奶奶。   周衍没有异议。   到小院之前,许盈特地嘱咐周衍,不要告诉周奶奶她是养病。   不说的话,也没人看得出来,说了免得周奶奶担心。   周衍答应她。   听到许盈说他们俩要在小院待一阵子,周奶奶高兴得牙不见眼。   只是经过几天的观察,周奶奶发现周衍对许盈的过度焦虑并没有减轻。   一时间,周奶奶忧心不已,趁周衍去买东西的空档,她又对许盈提起这件事。   许盈也是满面愁容,“我尽量。”   周奶奶唉了声,突然听到院子外有人在叫自己。   “周奶奶!”脆生生的童音穿进院子。   周奶奶朝院门外看,不禁慈爱道:“是琪琪啊,这是去哪儿?”   圆圆滚滚的小女孩牵着爷爷的手,“跟爷爷买糖去,周奶奶再见。”   小女孩儿牵着爷爷,蹦蹦跳跳地走远了。周奶奶怅惘地目送小女孩儿走远,“琪琪这孩子长得越来越可爱了。”   圆圆胖胖的,又白乎乎的,跟个汤圆一样,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心生喜爱。   “是挺可爱的。”许盈说。周奶奶转过头,触及许盈灰暗的面庞,周奶奶一瞬间想起了什么,连忙转移话题,“深秋了,花都快凋完了。”   院子里的蔷薇几乎全部凋零,枯枝中缀着零星的颜色。   许盈却不接腔,目光黯淡,“我曾经也可能会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   周奶奶脑中嗡声一响,继续转移话题,“那个,盈盈,你去给我拿个花瓶来。”   许盈却像陷入自己的世界里,“可是还没满三个月,它就没了。”   周奶奶听得头皮发麻,心中愧疚难当,“盈盈,别说了。”   就在这时,院门口砰地一声响。周衍站在门边,手里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摔落在地。   他面色煞白,踉跄着步子急速走到许盈面前,然后拉着她进了房间。   “阿衍?”许盈惊惶。   周衍心脏上裂开的口子撕扯着,将他整颗心撕扯成了碎片,剧烈的疼痛让他双目通红,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去碰她的肚子,还没碰到又触电似的缩回手。   他粗声喘息几下,似乎力气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慢慢地滑跪到地上。   艰难地抬起胳膊,他抱住了她的小腹。   他的脸紧贴着她的小腹,温热的眼泪落到她小腹上。   衣服被泪水浸湿,许盈试着扶他起来,“阿衍……”   他跪在地上,紧紧地抱着她的小腹。他什么也没说,他知道他什么也说不了。连最基本的对不起他都没资格再说出口。   他曾经对她的那些伤害,他刻意不去记起的伤害像无法停止播放的电影,一遍一遍地在他眼前放映。   他低声流泪,眼泪似是硫酸,从眼里流下来,流进已经撕扯得四分五裂的心脏,将四分五裂的心脏碎片腐蚀,烧灼的剧痛让周衍几近休克。   许盈沉默了许久,遮掩不住地的哀伤与难过从她半垂的眸子里溢出,“阿衍,你知道的,我再也不能生孩子了。”   周衍痛苦地抱紧她,额间青筋突起来。许盈抬起他的下巴,说:“我不能生孩子,可是你需要孩子。”   “我不需要孩子!”他高声道。   许盈垂泪,“你需要,奶奶也需要,可是我一辈子也不能生孩子,我……我不能拖累你,”她抽泣,“我们还是分开吧。”   犹如一把刀从头顶劈开,周衍狠狠地箍紧许盈,吼出来,“不!不能分开!阿盈,我不要孩子,我不需要!”   “你不要孩子,以后怎么办?”   “我只要你。”他流着泪,抓紧她,生怕她抛弃他似的。   “你只要我?”她露出将信将疑的神情。   “我只要你,不要孩子。”他立誓般,急切道。   “可奶奶她——”   “不用担心她。”他紧张地加重抓她的力道,“阿盈,以后不要再说那句话,不要离开我。”   他近乎哀求地颤着音。   她低视他,一言不发。她的沉默使周衍更加紧张,他心如擂鼓,焦灼地等待她的回复。   过了许久,久到周衍被恐慌和绝望吞没的时候,许盈终于点头了。   巨大的喜悦在脑子里炸开,周衍用力抱紧她。   巨大的欢喜过后,恐慌和焦虑却不知为何更重,周衍知道,只是这样还不够,她这样承诺,这样保证,还不够。   他忽然抬首,锁住她的视线,“阿盈。”   “嗯?”   空气寂静了半瞬,他的脸从她小腹前移开。   他用极其认真极其郑重,却又极其忐忑,极其颤抖的声音,说:“阿盈,我爱你,嫁给我吧。”   许盈瞪大双目,“你……你说什么?”   “我爱你,嫁给我。”他牵起她一只手,小心而虔诚地吻她手背。   她石化般地怔在原地。他等待着她的回答,心情比片刻之前更加紧张忐忑,眼角眉梢流露着他的小心翼翼。   似乎是过去了几个世纪那么久,许盈终于开口。   她说,不。   周衍如堕冰窖。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更啦 第61章   “不。”她说。   周衍如堕冰窖。   他似乎是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迟钝地嗫嚅着,“什么?”   “我说,”许盈淡淡地俯视他,“不。”   周衍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他手足无措地攥着她,语序都开始混乱,“为什么……是不……阿盈……”   许盈冷冷地推开他,变了一个人似的。他满目惶恐,极速重新抱住她的小腹,唯恐慢了一步就被丢弃。   “阿盈,为什么?”他死死地抓着她不放。   他不明白,她不是爱他,为什么不接受他的求婚。   “戒指没有,花也没有,你就想让我答应你?谁求婚这么容易啊!”许盈叉腰。   周衍登时呆住了。   等他反应过来,他心跳骤停:“是……是因为没有戒指和花?”   不是因为不想嫁给他?   “你说呢!”   心跳重新开始跳动,周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从地狱升到天堂的极度兴奋和喜悦让他一时间知觉失灵,半天做不出反应。   直到许盈又哼了一声,他才恢复知觉,他激动地紧她,“你答应了!”   “我还没答应呢,戒指和花都没有。”   “戒指和花很快就会有的。”他忙不迭道。   “那我也还没答应呢。”   周衍起身,往外冲,出了门外,他又返回来,把许盈锁到了屋内。然后快速去院子中央。   大约三分钟不到,周衍捧着一束红蔷薇返回来。   他把红蔷薇送到她面前,单膝跪地,“戒指我会很快准备好,阿盈,你先答应我。”   蔷薇是院子里残留的没凋谢的,他粗暴快速地掐了一束,指尖还沾染了泥土,虎口被花枝划伤,沁出点点血丝。   许盈看了看花,又看了看他手上的泥和血,没说话。   “阿盈。”周衍捧紧花,焦急地唤她,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她接过花,“好。”   话音才落,就被周衍一把圈进了怀里,他激动地抱起她转圈。   房间里是他抑制不住的笑声,“阿盈!阿盈!”   转得有些晕的许盈望向地上掉落的花瓣,红红的一片一片,像剜出的一块一块血肉。   房间外,一直处于担忧之中的周奶奶听到里面的笑声,终于舒了口气。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周衍牵着许盈出来吃饭,周奶奶瞅瞅手牵着手的两人,也没多问什么,只说:“我炖了你们俩爱喝的汤,多喝点。”   周衍说:“奶奶,我向阿盈求婚,她同意了。”   闻言,周奶奶一怔。阿衍向盈盈求婚了?她只惊讶了一瞬,继而眉开眼笑,“好,好。”   虽然盈盈不能生孩子,但这是她和阿衍造的孽,怪不了盈盈,所以即便盈盈不能生孩子,她也不会反对他们在一起。   最关键的是,阿衍要娶她。她反对也没用,也没必要反对,阿衍开心快乐就好。   至于孩子什么的,她现在已经看开了,孩子没有阿衍的幸福重要。   她笑得灿烂,“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许盈说:“不急。”   周衍说:“急。”   周奶奶:“那大概在什么时间范围?”   “还没选好,奶奶,你帮我我们选一个最快最吉利的日子。”周衍说。   最快最吉利?阿衍这么着急啊。周奶奶心思一转,笑呵呵,“行,给你们选个最快最吉利的日子。”   饭后周衍跟周奶奶说:“奶奶,我以后不打算要孩子,别再盈面前提孩子的事情。”   周奶奶叹息一声,“我晓得了。”   周衍放了心,随后去房间找许盈。   夜深了,许盈悄悄掀开睫毛,望向窗外寡淡的月色。   她转过眼角,透过微弱的月光看周衍。   他已经睡着了,冷白的面容在月光的光晕下更显清冷,然而他嘴角却是向上的,使得他的清冷被冲淡了几分。   他扬着唇角,即使是在睡梦中也无法遮掩他的幸福和满足。   许盈眸光幽幽,离他远了一些。他在睡梦中察觉到她的动作,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上。   他的身体蜷缩起来,紧紧抱着她的手。他仿若在母亲子宫里的婴儿,而他抱着的手是他仰仗着唯一的脐带。   许盈蜷缩手指,任他抱着,没有抽走。   翌日醒来,许盈瞧见头顶上方周衍黑漆漆的眼睛。他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醒来多久了,也不知看了她多久了。   见她醒了,他说:“早安。”   外面阳光大好,屋内也亮湛湛的。他逆着光,英俊的五官有些模糊,狭长略窄的双眼皮弯出的弧度却格外清晰好看。   “早安。”她在他胸膛里蹭了蹭。   吃早饭的时候,周奶奶说:“最快最吉利的日子是下下个月八号,你们觉得可以吗?”   下下个月十八号,离现在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已经很快了,但周衍仍觉得太慢。   “不慢了,要准备各种东西,时间也不是那么充裕。总不能匆匆忙忙办个婚礼吧。”周奶奶说。   是不能匆匆忙忙办一个不尽人意的婚礼。他要给阿盈一个最盛大的婚礼。   周奶奶又说:“既然都要结婚了,盈盈,咱们什么时候跟你父母见一面?”说着话的时候周奶奶有些心虚,她没什么底气去见许父许母。   周衍听到这话,想起他还没给许父许母赔礼道歉,他转向许盈,听她安排。   许盈说:“我先带阿衍回一趟家,见见他们。”   周奶奶:“那行。”   饭后周衍问许盈,“我什么时候去见你父母?”   “你想什么时候去?”   “你决定吧。”   许盈嗯了一声,她得提前通知一下她父母。   ……   周衍和许盈去见许盈父母的那一天,周衍虽然表面上一派平静,实际上却十分忐忑。   他失去了以往的沉稳,宛若一个不知事的毛头小子。   许盈看出他心里的不平静,她安慰他,“不要紧张,我爸妈性格挺好的。”   门打开了,周衍提着礼物,气息微窒。   许父许母目光淡淡地掠过周衍,说:“进来吧。”   许盈赶紧拉周衍进屋。   进了屋,周衍立刻把带来的礼物送到许父许母面前,“叔叔阿姨,这是送给你们的。”   许父许母没有接。许盈连忙把礼物放到许父许母怀里,“爸妈,快打开看看,这是阿衍特地买给你们的。”   见许盈给他们使眼色,许父许母慢吞吞地打开盒子。   送给许母的是一套珠光闪烁的首饰,送给许父的是一只奢华昂贵的手表。   两套礼物加起来价格至少不低于七位数。许父许母面露讶异,然后第一反应是想把这些东西摔到周衍身上。   但是为了配合女儿,他们只好收下礼物。   转而又想,就算不是为了配合女儿,他们也应该收下,为什么不收下,反正花的是周衍的钱!   许父说:“有心了。”   得到许父的回应,周衍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这是应该的。”   许母说:“好了,上桌吃饭吧,饭好了。”   许盈去厨房端菜,周衍也跟着去端菜,许母说:“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来端菜,你去坐着吧。”   闻言,周衍抿了下嘴,垂睫,“我不是客人。”   许母不接腔,在旁边端菜的许盈打圆场,“他当然不是客人,他是你女婿,是你半个儿子,哪里是客人。”   许母默然片刻,说:“行,那我把你当半个儿子使唤了。”   周衍舒展眉宇,“好。”   他长得英俊,笑起来熠熠生辉的,比那些明星还好看,许母转移视线,心道她闺女以前喜欢他莫不是因为这副皮囊。   平心而论,如果周衍没对盈盈做那些事,他实在是一个好女婿的人选。   长相出众,很有钱,对盈盈也非常好,这样好的对象万里挑一,能遇到一个堪比中彩票的概率。   假如……唉,许母长吁短叹。   这一顿饭吃得很安静,还隐隐有几分尴尬。   约定好下次和周奶奶见面的日期后,许盈带着周衍离开了。   一离开,许盈就说:“因为之前的事,我爸妈对你态度有些不好,他们只是还转变过来,以后会好的。”   “现在很好了。”周衍说。他真心实意地认为现在已经很好了。   天气晴朗,淡淡的阳光洒满整个院子,许盈跟周奶奶说她要去睡午觉,周奶奶点点头,继续看电视。   睡了没多久,鼻尖痒痒的,像有羽毛在轻扫,许盈翻身,鼻尖的羽毛却还没消失。   她皱着眉拂去恼人的羽毛,耳边却响起醇厚悦耳的低笑。她立即醒来,一眼触及蹲在她旁边的男人。   “你回来了?”许盈支起上半身。   周衍顺势环住她的腰,“听奶奶说你睡了一个小时了,够了,午觉别睡太久。”   “嗯。”许盈打打哈欠。周衍递给她一杯水。   她喝完水,见周衍毫无预兆地单膝跪地,然后递给她一个精致漂亮的锦盒。   他打开锦盒,虔诚而真挚,“阿盈,戒指我准备好了,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准备好了戒指,再向她求一次婚。   盒子里放着一只戒指。戒指指环缠满了熠熠生辉的星月,灿烂的星河簇拥着一朵宝石打造的红蔷薇。   璀璨的星河与鲜艳盛放的蔷薇映满许盈的眼眶。   她伸手,“我愿意。”   他眼含笑意,将戒指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更 ̄ 第62章   “你要结婚了?”刘玲玲目瞪口呆。   “嗯。”   “跟周衍?”   “当然。”   刘玲玲嘴巴张成圆形,“我的妈呀,这么快就结婚了?”   “对。”   “你们俩速度也太快了吧?”刘玲玲吞口水。   “也不算快了,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了。”   “可要是结婚的话,那也算很快啊。”刘玲玲抱住许盈,“也就是说,你马上要成为ZS……不,许周集团的老板娘了?”   许盈但笑不语。   “妈呀,你这么快就成富婆了!”刘玲玲激动地抱紧她的大腿,“苟富贵,勿相忘!”   许盈哭笑不得。刘玲玲正激动着,忽而狐疑地瞄许盈的肚子,“你们这么着急结婚,不会是那什么……奉子成婚,有孩子了吧!”   “不是。”许盈说。   “不是有孩子了……那怎么这么着急啊,是周衍很着急吗?”   许盈说是。   “啧啧啧。”刘玲玲直咂嘴,然后又说:“不管怎样,恭喜你了!”   “谢谢。”   许盈从刘玲玲那里离开后,去了一趟超市。她买了一些菜,在周衍回公寓之前给他准备了一大桌菜。   刚做好没多久,门铃准时响起来。许盈快步去开门。   周衍一进屋,食物的香气就扑鼻而来。他的视线在桌子上的饭菜上转了一圈,回到许盈身上。   许盈头发半挽,系着围裙,整个人透出温温柔柔的烟火气息。   他上前去亲她。她说:“赶快去洗手,然后吃饭。”   饭桌上,周衍一直盯着许盈。许盈给他夹菜,“看着碗啊,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周衍转移目光,目光落在她戴着的戒指上。被星河簇拥的蔷薇花开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点点光辉照耀到他这边来,点亮了他眉眼里的愉悦与幸福。   此时此刻,周衍想,他大概从未如此幸福,如此圆满过。   但此时的周衍不知道,凡事最忌讳的就是圆满,如天上月,盈则亏,如树上果,熟则落。   此时的他毫无预警,只是沉浸在圆满的幸福里。   周衍抽空去了医院。他准备做结扎。   他没有提前告诉许盈。   许盈不能生孩子,他也不会再要孩子。所以他决定结扎。结扎是为了让她安心,不提前告诉她是为了给她惊喜。   他等待着做手术,想着手术做完,要回去和许盈商量在哪里度蜜月,眼角眉梢都洋溢着欢喜。   他翘着嘴唇,倏尔听到医生叫他。   “周衍?”医生一脸凝重地走过来。   “怎么?”见医生面色凝重,周衍微微拧眉。   医生拿着体检报告,说:“你的身体不对劲。”   周衍一愣,“我的身体怎么了?”   “需要具体再检查一下。”   医生凝重的脸色让周衍心一沉。   身体检查过后,周衍问:“我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医生:“你在长期服用一种药物,这药不仅会让你无法再生育,还会损坏你的身体机能。”   周衍如同听到天方夜谭,“什么?”   医生复述了一遍。周衍心乱如麻,“我没有吃过这种东西。”   “你最近吃过什么药没有。”   “之前一直用助眠的药,但是停了很久没用了。”   “没服用其它药物?”   “没有。”   医生:“检查不会出错,会不会是有人害你?”   周衍眸中闪过一丝冷意,有人害他?谁会害他?谁会让他断子绝孙,还毁坏他的身体机能。   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许盈躺在病床上闭着眼说恨他。   周衍大脑当机半秒,旋即摇摇头,不是的,那只是他的幻觉。她不会恨他。   医生说,这种药服用到一定的程度之后会停药,然后身体才会慢慢出现问题,出现问题也检查不出来源头。   周衍眉目沉凝,走之前医生让他把最近入口的东全部拿到医院检查一下。   周衍面色沉重地回了公寓。   “发生什么事了吗?心情不好?”许盈问。   周衍不想让这种事情影响到许盈的心情,他温言道:“没事。”   转而将她抱在腿上,问:“想好去哪儿度蜜月了吗?”   “你想去哪儿?”   “都随你。”   下巴垫在他肩上,她说:“我想去马尔代夫,那里的沙滩,珊瑚,”她停顿一下,“特别是海,非常美,我很喜欢。”   “我想和你在沾满灿烂阳光的海岸上散步,在蔚蓝的海洋上乘舟晒太阳,在澄澈的海里看珊瑚,在静谧的夜里伴着温柔的海风看星星。”她一脸向往。   “好,”周衍说,“我们去马尔代夫。”   晚上,许盈把熬好的雪梨蜂蜜水递给周衍。周衍握着热气腾腾的杯子,一口喝完。   暖热的甜蜜从舌尖绽放到心底里。他说:“辛苦你了。”   “不辛苦。”她歪歪脑袋。   周衍把所有入口的食物拿去医院检查。   检查结果出来,周衍心跳停了几秒,“你说什么?”   医生:“是雪梨蜂蜜水有问题。”   周衍唇色发白,“不可能……”   “的确是雪梨蜂蜜水。你说你喝雪梨蜂蜜水有几个月了,你吃的那药也刚好就这几个月。”   周衍难以置信,耳朵里轰了一声,如同被数颗针刺了一下。   怎么可能是雪梨蜂蜜水?   不,不可能。然而医生说检查没有错。   可是阿盈不会害他。她怎么会害他?   他粗喘着气,两颊肌肉绷成直线。突然,他眸光一闪。   是,雪梨蜂蜜水有问题,但肯定不是阿盈下的药,可能是她买的雪梨买的蜂蜜有问题。   肯定是有人在原料上下了药害他。   像是发现真相一般,周衍脸上的血色恢复了些许。他急急忙忙回家,把做雪梨蜂蜜水的原料拿到医院检查。   等待检查的过程,他按住心口,有把锤子在心口一下一下地砸,时间越久,砸得速度越快,紧迫与焦虑交织着,周衍额间开始冒冷汗。   旁边有医生经过,医生对另一个医生说:“现在这些小年轻真能折腾,还为爱割腕自杀!真是!我跟你说,上次,有对情侣,小姑娘骗她男朋友自己有脑震荡,还有脑震荡后遗症,把他男朋友急得哟,真是能折腾!”   听到脑震荡后遗症,周衍一滞,他转过头,与医生对视上。是上次检查许盈脑袋的医生。   医生一惊。周衍沉声问:“你说的是我女朋友?”   医生暗道糟糕,“不……不是……”   “是吗?”周衍逼视着他,医生只觉头顶压下一座大山,四周的空气被挤压走了似的,压迫感让他无法再说谎,“其实,你女朋友可能是想让你更在乎她一点。”   周衍身形一晃后,退半步。他单手撑住墙壁。   医生赶紧溜了。   阿盈骗自己有脑震荡,骗自己有脑震荡后遗症。   她为什么要骗他。是因为像医生说的那样,想让他更在乎她?   周衍想起他之前产生的幻觉,想起还没检查出结果的雪梨蜂蜜水原材料,想起她的欺骗。   他的心沉坠下去,像灌满了冷铅。   下一瞬,他摇摇头,是他多想了。她说恨她,那只是他产生的幻觉,雪梨蜂蜜水肯定是有人在原料上下了药,骗他有脑震荡是为了让他更在乎她。   是这样的,没错。   他深吸气,继续等待检测结果。   没过多久,医生带着检测报告出来,说:“原材料没问题。”   周衍思维迟滞,不愿相信似的,“确定吗?”   “确定。”   两个字如同两把刀劈到周衍身上。他惶惶地稳住身形。   不是原材料有问题,那么就是做雪梨蜂蜜水的过程有问题。而这过程只有阿盈一人接触。   所以……   不,绝不可能是阿盈。周衍固执地坚信。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公寓,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坐立着,直到太阳落下,天色昏暗下来。   他一个激灵,终于回魂,赶忙去接许盈下班。   在许盈公司楼下接到许盈,他看到许盈笑吟吟的面容,如灌满了铅的心脏稍微轻松了一些。   “你有心事吗?”许盈察觉到他的异样。   “没有。”他说,“是工作上的事,有些烦。”   她亲亲他,“好啦,下班了就不要想工作上的事了,咱们去吃好吃的!”   她笑靥如花,一对上她的笑容,他就忘记了一切。   他摸摸她亲过的地方,对自己说,她这样爱他,从高中就开始爱他,不会害他的。   晚上,靠在周衍身上的许盈放下书,说:“我给你煮雪梨蜂蜜水去了。”   在敲键盘的周衍手指一顿,“好。”   等许盈去了厨房,周衍蜷缩指尖。   阿盈不会害他。是做雪梨蜂蜜水的过程出了问题,他要查清楚这过程。   他打开一个软件,很快,镜头里出现了厨房的画面。他为了弄清楚熬煮雪梨蜂蜜水的过程,暗地里装了一个监控。   镜头里,许盈细致地切雪梨,搅拌蜂蜜。   等熬煮好,她朝厨房门口看了一眼。这防备警惕的一眼让周衍一颗心直往下坠落。   然后,许盈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白色小瓶子。   看到白色小瓶子,周衍瞳孔剧烈收缩。   只见许盈倒出微微的粉末,粉末融进冒着泡的雪梨蜂蜜水里。搅拌好后,她把白瓶子揣回兜里。   周衍双拳紧握,青筋一根一根地蹦出来,他的身体撕开了一条裂缝,血液一股一股地往外流,带着濒临死亡的剧烈疼痛。   这一刻,周衍的天塌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更   深爱的人那一方惯会自欺欺人 第63章   许盈进屋的时候,发现周衍把灯关了。她不解,“把灯关了干什么?”   说着她就要开灯。周衍急忙道:“别开灯!”   “阿衍,怎么了?”许盈惊异。   黑暗中,周衍表情模糊,“大概……是对着电脑太久,眼睛疼,灯光刺眼,关灯缓一缓。”   许盈喔了一声,借着门口透进来的微弱光芒,把雪梨蜂蜜水放到周衍面前,“快喝吧。”   “今天有些胃胀,不太想喝。”他低着头,嗓音喑哑。   “胃胀?那更要喝了,喝了对胃好。”   “实在是喝不下。”   “都说了一天都不能断的。”   听到这话,周衍唇瓣微动,“为什么一天都不能断?”   “养生是持之以恒的事情,要是今天断一天,明天断一天,之前喝的就没什么用了。”   “原来是这样。”周衍握住她的手,“今天胃实在是胀的很,不喝了,明天再继续喝。”   许盈嗔道:“行吧。”   “我去洗漱了。”周衍又说。他从黑暗里走出来,背对她。   关上浴室门,周衍双手撑到洗手台上。   镜子里,他一脸惨白,眼睛却似淋了血,殷红一片。   阿盈为什么要给他下药?   为什么要害他?   他抱着头,绞心的剧痛一阵又一阵地涌上来,如海潮般汹涌。   忽然间,他神色一亮。他明白了。   阿盈给他下药,是怕他有孩子,因为她不能有孩子,所以她怕自己和别人有孩子。   是了,就是这样。   她不是要害他,只是因为她无法再生育,所以没有安全感。   紧接着,他眸光又一暗。但是她可以直接跟他说,让他去结扎,他本来也要去结扎。   他的大脑极速运转,终于又替她找到了苦衷。她可能是怕他不同意结扎,所以才偷偷给他下药。   归咎到底,还是因为她爱他,所以才没安全感,所以才会给他下药。   周衍重重点头,是这样,没错。   他又重新活了过来,然而下一秒,他身形一僵。   如果只是单纯地不想让他和别人有孩子,为什么同时还要毁坏他的身体机能。   她不仅想要让他断子绝孙,还要他的命。   她要他的命。   意识到这一点,周衍指骨几乎捏碎。   她如果爱他,又怎会要他的命。   脑子里又浮现出她在病床上昏睡时说的话,她说她恨他。这只是幻觉,他无数遍对自己强调。   可是到了现在,他却不能再自欺欺人。   她昏睡时说恨他,假装脑震荡后遗症,给他下药,她恨他。   那她为什么要到他身边来,为什么要说爱他?   那些他刻意忘记的过去,刻意忘记的对她的伤害此时如海浪翻涌过来。海浪呼啸着,鼓噪着,拼命地向他涌来,疯狂地淹没了他。   不需多想,周衍心里已经明白。   剧烈的痛将他的身体撕扯得四分五裂,他疼地呻吟起来。   怕许盈发现他的异样,他忍着疼,哆哆嗦嗦地打开花洒。   哗啦哗啦的水流声盖过了他的声音。他慢慢地滑倒在地。   他痛苦地按着心口,头深深地扎下去。   滚烫的泪水滴落到冰凉的水里,他瘫倒下去,躺在冰凉的水里,喉咙压抑着声音,整个人如同被掏走了灵魂。   “怎么洗了这么久。”许盈瞅了一下洗完澡进屋的周衍。   “太累,差点睡着了。”周衍低着首。   “那赶快上床睡。”许盈把书放到床边。   周衍上床,吻她,“晚安。”   “晚安。”   灯光熄灭,室内沉寂下来。   周衍如往常一样将许盈圈入怀中。要碰到她的时候,动作微顿,他很快调整好情绪,拥她入怀。   怀里是熟悉的温软馨香,他慢慢地收紧拥抱她的力道,闭上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他抱着她,睁着眼直到天亮。   次日许盈一起来就看见周衍红肿的眼,和眼底浓重的青黑,她说:“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说:“我想到结婚的日子越来越近,高兴地睡不着。”   “你可别结婚的时候肿着眼顶着黑眼圈。”   “不会。”他笑笑。   周衍送许盈到公司楼下,看着她走进大门后,他一直努力挂着的笑容再也绷不住,他按住心口,整个背脊下来,伏到方向盘上。   许盈一进公司,部门员工就兴冲冲地凑过来,“许姐,你都快要成为大集团的老板娘了,干嘛还要来上班啊,舒舒服服的当代嫁新娘,然后当个悠闲的富太太不好吗?”   “结婚了就不用工作了?”   “那也不用做这种工作了啊,而且,你干嘛不去你老公的公司啊?”   许盈蹙眉,“现在已经是工作时间了,别玩儿了,工作去。”   员工悻悻地回到工位。她看着许盈的背影,心中直感叹。许姐也太幸福了吧,长得漂亮能力强,找的老公也是个长得帅还有钱的大老板。   嗳,什么时候她也能找个有帅又有钱的老公啊。等她找到了,她才不会像许姐那样还继续工作呢,她要当一个悠闲快乐的富婆!   许盈下班的时候没等到周衍来接她。她打电话给他,他说今晚要加班,要很晚,让她不要等他。   许盈说好。   周衍双目空洞地看着已经结束的通话。   旁侧,秘书很讶异。今天周总不用加班啊,也没什么工作要做啊。   可他也不敢问出口。转而思及今天一整天周总神色灰败,沉寂消沉,丢了魂一样,秘书纳闷,周总这是怎么了。   “你说……”周衍倏然开口。   秘书一激灵,“什么?周总?”   周衍望向他,黑漆漆的眸子涣散着,蒙上了一层灰,“你说,如果我把你的脸整成别人的样子,骗你你是别人,对你使用暴力,设计让你们家不好过,堕掉你的孩子让你无法再生育——”   说到这里,周衍似乎又记起了什么,他喉咙一堵,像是忍着疼痛,颤抖着声音,“还有,你被绑架,不去救你,你说,你会原谅我吗?”   秘书被问懵了。旋即,他觉得周总说的这些话的内容有些熟悉,这……这不就是说的周总他自己和许盈吗?   周总怎么突然这么问?秘书心里七上八下的,“周总……”   “不用说了,我知道答案。”周衍眼里残留的光寂灭,灰蒙蒙的眸子里再也没有半点光亮。   他说:“你出去吧。”   秘书抓抓后脑勺,关上门离开。   周衍枯坐着,像没有生气的一具尸体。   时针指向十点。许盈正要给周衍打电话,门铃就响了。她快步去开门。   “今天加班加这么久?”她接过他的公文包。   “嗯。”周衍进屋。她给他脱下外套,外套冷冰冰的,她说:“外面冷吧,快去洗个热水澡。”   “好。”周衍进了浴室。   等他洗完澡,许盈向他招手,“来,我给你吹头发。”   他擦擦湿漉漉的头发,脑袋枕在她腿上。   她动作轻柔,温热的手指在他发间穿梭。   温柔的安宁与幸福从发间渡到进周衍身体里,可是他清楚地知道,这是假的。   她的温柔与体贴,都是假的。此时,她和他在一起后的一幕一幕如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播放,甜蜜的,炙热的,温柔的回忆,都是假的。   许银发现他颊边的泪,忙捧起他的脸,“你怎么哭了?”   “没哭,是头发上的水滴。”他说。   “你就是哭了。”   他重新枕到她膝盖上,像孩子一样抱紧她的腿,“我只是觉得自己太幸福。”   许盈笑,“我也是。”   吹完头发,许盈端着雪梨蜂蜜水到周衍面前。   周衍看着雪梨蜂蜜水,她说过一天都不能断的雪梨蜂蜜水。原来一天都不能断不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而是为了里面的药着想。   苦涩与疼痛攫住了周衍,他努力平稳住自己,说:“阿盈,你恨我吗?”   许盈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我从前对你的那些伤害,你不恨我吗?”   “不恨,我不是说了都过去了,那些事情我都忘记了。”   周衍静静地看着她,眼眶逐渐泛红。   在泪流下来之前,他笑着仰了下下颌,将泪逼回去,“谢谢你,谢谢你不恨我。”   “好了,别再提这些,把这个喝了。”许盈把杯子递给他。   接过冒着热气的杯子,周衍看向许盈。腾腾的热雾模糊了他的眉目。   热雾里,他红着眼,含着泪,笑着一字一句道:“阿盈,我爱你。”   说完,他一口将杯子里的雪梨蜂蜜水喝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更 ̄   以为是最甜蜜的雪梨蜂蜜水,却是最毒的药,活你妈的该 第64章   夜深了,黑夜像血盆大口吞没了卧室。周衍在黑暗里凝视着已经睡着的许盈。   他伸手,隔着空气一遍一遍地描摹她的眉眼。   渐渐地,她的眉目开始透明,整个人也开始变得透明,似乎下一秒,就会融进空气里消失不见。   周衍惊恐地抓紧了她。牢牢地将她困在怀里后,他低头看她。   她不再是透明的了。   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脏回到原位,他睁大眼睛,不敢眨眼,唯恐一眨眼,她就变成透明的,随之消失。   于是当许盈第二天醒来发现周衍的黑眼圈更重了的时候,她担忧道:“又没睡好?你这样不行。”   许盈瞅瞅他憔悴苍白的脸,说:“今天你别去上班,在家休息吧。”   他音量很低,“好。”   接着,他拽住她的衣袖,“阿盈,你也别去吧。”   “我——”   “阿盈。”他拽紧她。   “行,那我今天陪你休息。”许盈托腮。   注意到她腮边无名指上的戒指,周衍抬起她的手,轻轻摩挲她的戒指。   星河与蔷薇的纹路印在他指腹间,他失神地摩挲着戒指,“阿盈,你会嫁给我吗?”   “会。”   “下个月八号,我们会结婚吗?”   “会。”   “你会穿上婚纱,对神父宣誓词,和我交换戒指吗?”   “会。”   “我们会一起去马尔代夫度蜜月,会在沾满灿烂阳光的海岸上散步,在蔚蓝的海洋上乘舟晒太阳,在澄澈的海里看珊瑚,在静谧的夜里伴着温柔的海风看星星吗?”   “会。”   “我们会永远幸福地在一起吗?”   许盈浅笑,“当然会。”   周衍不知道她会不会真的和他结婚,但他很清楚,他们不会永远幸福地在一起,她只是在骗他。   可他郑重地亲她的戒指,眼尾发红,说话带着鼻音,“好,真好。”   “你最近怎么这么爱哭?”许盈碰触他泛红的眼尾。   “我很高兴。”他脑袋埋进她肩窝。   鼻息相闻间是她让人安心的香气,周衍望着窗前温暖的阳光,他低喃,声音微不可辨,“如果时间能够停止在这一刻,多好。”   “什么?”许盈没听清。   “没什么。”他揉揉他的头发,起床去给她准备早餐。   吃早饭的时候,周衍说:“阿盈,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情?”   “婚礼前这段时间,你能不工作吗?”   “不工作?”   “嗯,我也不工作,。”   “为什么?”   “我想让你好好陪陪我,我……我也好好陪陪你。”   他知道有一天她会不再骗他,会揭穿谎言,会离开他。那时候现在的平静幸福就会完全消失。   现在平静幸福的日子,过一天,就会少一天。   他不知道具体期限,不知道这种平静与幸福什么时候会被打破。   恐慌与害怕让他像站在悬崖边上,只需她轻轻一推,他便会摔下去粉身碎骨。   然而站在悬崖边上的他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后退。   只能一直悬着一颗心,被恐慌与绝望折磨,却又同时祈求自己能在悬崖上多站一些时间。   “阿盈,好吗?”他在哀求她。   许盈说:“好。”   话音刚落,她面露痛苦,紧紧地抱住了头。   “头又疼了?”周衍急道。   “疼……”   周衍脚步飞快,跑去卧室给她拿药。刚拿到药瓶,他意识到什么,整个人僵硬住。   阿盈没有脑震荡,也没有脑震荡后遗症,头也不会疼。   他握紧药瓶,然后像失去生气的机器人,机械地打开盖子,从里面倒出一颗药。   他把药放进嘴里。牙齿木木地咬碎了药粒。   药粒里碎出来的甜意袭击了他的口腔。   他木木地咀嚼着,然后苦笑了一下,“维生素……”   他按住前额,试图将眼眶里的湿热按回去,然后重新倒出一颗药去了外面。   许盈吞了药,渐渐平复下来。发现周衍睫毛间的水光,她握他的手,“怎么又哭了?”   他反握她的手,哽咽,“阿盈,我心疼你,心疼你。”   他心疼她,心疼她要假装头疼,连青筋都费力绷了出来,心疼她要时时刻刻地演戏,可他自己又不愿戳穿这一切,还卑微地渴求现状能维持地更久一些。   极端的矛盾与纠结让他神经撕裂般的疼,“阿盈……”   “好了,我吃了药就不疼了。”许盈安抚性地拍拍他。   周衍沙哑地嗯了一声。   婚期越来越近,而周衍这段时间也越来越黏许盈,几乎是每分每秒地黏着她,视线都不错开一下。   许盈去卫生间,他都要在门外守着。许盈哭笑不得,“你干嘛这样。”   周衍神色黯然,“我只是怕你会离开我。”   “我怎么会离开你?”   意识到自己无知无觉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周衍沉的心像砸了一个坑,他急忙补救,扯出了一个笑容,“是不会。”   这一天,他们去拍婚纱照。   当周衍看到穿上婚纱的许盈,他一时间像被点住了穴道。   她的头发卷成泛着盈光的波浪,洁白的抹胸婚纱上点缀着星星和月亮,裙摆褶皱成蔷薇花瓣。   她款款向他走来,花瓣一样的裙摆轻薄飘逸,随风而动。   他心跳加速,直愣愣地看着她走到面前。   “怎么样?”她笑盈盈地问。   他怔怔的,“好看。”   许盈的目光扫视着周衍,他穿的星空蓝的西服,领结是蔷薇花的形状,边沿沉敛地绣着精致的星月。整个人肩宽腿长,高大英俊。   她说:“你也好看。”   他轻轻揽过她,将灿烂的星河,皎洁的明月,鲜妍的蔷薇揽入了怀中。   他深深地吸气,在她耳边说,“我爱你,阿盈。”   “我也爱你。”   周衍顿了顿,忽而拿出手机,点开录音机,“阿盈,再说一次。”   “我也爱你?”   “不,你要说我爱你,阿衍。”   “我爱你,阿衍。”许盈说完,推了他一下,“你录下来干嘛。”   周衍保存好录音,“以后你不在……我是说以后我想听了就听。”   “以后你想听,直接告诉我,我跟你说不就行了?”   周衍眸光深深地看向他她,瞳仁里像埋了雾,许盈有些看不懂他眼里的情绪。   “阿衍?”她挑眉。   周衍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好,以后我想听了,你直接跟我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更 ̄   一下子更了那么多了,还有哦 第65章   路一阳抱着篮球坐到篮球架后面。他擦擦额间的汗,然后摘掉护腕。   他爸给他发了消息。   看到消息内容,路一阳一滞,手机砸到了地上。   他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整个人仿若变成了一座雕塑。   “路哥?”穿着球服的男生跑过来叫路一阳。   他仿若没听见。   “路哥?”   路一阳身形一动,男生猝不及防地对上路一阳通红的眼睛,他张大嘴巴,“路哥,你……你咋了?”   路一阳捡起手机,猛地起身走远。   男生看着路一阳的背影,十分摸不着头脑。   路一阳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转圈,他一直走,一直走,似乎一旦停下来,就会被在心中翻涌的情绪所困住双腿,使他再也动弹不得。   直到他的腿都走得麻木了,他膝盖发软,一下子靠到墙壁上。   他慢慢地从墙壁上滑下来,坐到地上。   许久许久,他拿出手机。   他在输入框里打了很多字,又一一删除,输入,删除。   反复多次后,他深呼吸,按了发送键。   路一阳:姐姐,好久没联系了,听说你要结婚了,恭喜你啊。   许盈回复得很快:是的,谢谢你。   路一阳:你会邀请我参加去婚礼吗^_^   许盈缄默半晌:当然会。   路一阳:可惜我去不了……你婚礼那天我要去外地参加很重要的比赛〒_〒许盈:没关系。   路一阳:虽然不能去参加你的婚礼了,但是我会给你包个大红包的!   许盈:那倒不用。   路一阳:必须的∩_∩   许盈推脱了许久都没推脱掉,最终无奈道:谢谢。   路一阳:我要上课了,拜拜 ̄   许盈:拜拜……对了,比赛加油。   路一阳:嗯,我会的!   手机仍然停留在聊天界面,路一阳犹如入了定的老僧,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聊天界面,直到太阳落下。   最后一束阳光消融进落在地上的一滴温热的液体里。   和路一阳说了拜拜后,许盈把手机放到一边。身侧周衍在看结婚照。   一张张照片里,他抱着她,他搂着她,她挽着他,她靠着他,她坐着,他站着,他坐着,她站着,他亲她,她亲他,无论哪一个姿势,他们脸上都是同样的灿烂幸福的笑容。   周衍一张一张地看着照片,他噙着笑,看不够似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还没看够?”许盈揶揄。   周衍眉毛都没抬一下,视线牢牢地黏在婚纱照上,“看不够。”   许盈轻笑,“我饿了,该吃晚饭了。”   “嗯。”周衍翻着照片,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等反应过来之后,他连忙放下照片,“我这就去准备晚饭。”   等待饭菜烧熟的过程中,周衍按捺不住,打算把照片拿到厨房里来看,又怕在厨房里稍有不慎会弄脏了照片。   他想了想,拿出手机里存的电子照。   许盈悄悄站到厨房门口。   入目里,周衍系着围裙,逆着光,侧颜被光氤氲得有些朦胧,他唇畔的笑意却十分清晰。   他一张一张地点着照片,似入了神,脸上的笑愈发柔和。   许盈睇着他。   空气里飘来食物的糊味,看照片看入了神的周衍完全没察觉到。   许盈也不提醒他。等到锅都快烧干了,许盈才快步上前关掉火。   这时周衍才陡然回神,面上闪过一丝懊恼,他把烧糊了的食物倒掉,对许盈说:“重做要多等一会儿了。”   “不要紧。”许盈说,接着又补充,“小心点,锅烧坏了不要紧,当心烧着人。”   “知道了。”   周衍洗了锅,重新把汤煲好后,心里又开始蠢蠢欲动想拿出手机看婚纱照。   他甩甩头,把手机交给许盈,以免自己又忍不住看照片。   许盈歪在沙发里刷新闻,见他把手机拿来,她嗯了一声。   过了会儿,周衍手机来来短信,许盈把周衍的手机拿过来。   他的手机锁屏变成了他们的婚纱照。她指纹解锁,点开短信。   是别人发的恭喜他即将要结婚的消息。许盈没回复。   她返回主屏幕,主屏幕是她的照片,之前她无意间发现这照片,问他是什么时候拍的,他说是在丽江看大地震表演时偷拍的。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照片,又去翻相册。   相册里几乎全是她的照片。她按压住想要把所有照片删个干净的冲动,关掉了手机。   过了两天,周衍带着许盈去了布置好的新房。   周衍买了一个很大的别墅,装修风格全部按照了许盈的意见,精致妍丽,星光璀璨,整个别墅被包围在一片红色蔷薇花中。   周衍摸摸浓烈艳丽的花瓣,闻着鼻尖的馥郁芳香,牵着许盈进了别墅。   他带着她,一路向她介绍,“这是客厅,这是厨房,这是卧室,这是衣帽间,这是浴室,这是书房……”   他耐心仔细地一间房一间房地介绍,“这是影厅。”   许盈的目光扫过影厅里的巨大屏幕,然后又被他带了健身房,游泳池。   终于把整个别墅逛完后,周衍问:“阿盈,你喜欢吗?”   “喜欢,非常喜欢!”   周衍展颜,然后望向客厅中央挂着的结婚照。   照片里,她和他头靠着头,笑得灿烂,他们定格在照片里,似乎永远也不会分开,似乎永远也不会被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更 ̄   哈哈哈哈永远不会分开,做你爹的美梦呢哈哈哈哈哈 第66章   婚礼前一天,新娘子新郎双方不能见面,周衍舍不得许盈分开,但没办法,还是把许盈送到了许家。   “阿盈,明天我来娶你。”周衍拽着她的衣袖。   “好,我等你。”   特地请假回老家来陪许盈的刘玲玲瞅着依依不舍的两人,拉了许盈一下,“好啦,明天你俩就能见面啦,很快的!”   许盈这才关门。   周衍走了几步,回望已经关上的门。他抿抿唇。   他腿迈地艰难,门上好像有一根线穿过来将他的心脏捆住,多走一步,都像是在要他的命。   晚上,刘玲玲许盈躺一个被窝,她抱着许盈的胳膊感慨,“盈盈,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嫁人了。”   “你也加油赶快结婚吧。”许盈笑。   “我倒是想快点啊,可找不着老公啊!唉,你说你,平时连恋爱都不想谈的人,居然比我这个经常谈恋爱的人动作还快,这就要结婚了!”   许盈失笑。刘玲玲又说:“真羡慕你啊,老公又帅又有钱,还对你很好,这种男人去哪里找啊。”   刘玲玲巴拉巴拉地和许盈聊了许久,然后看了一眼时间,连忙说:“哎呀该睡了,明天你要做一个美美的新娘,可不能有黑眼圈!”   “睡吧,晚安。”   “晚安。”   身侧传来刘玲玲均匀的呼吸声,许盈翻身,望向黑漆漆的窗外。   她虚视着窗外,忽而听到手机抖动。   是周衍发来的消息,问她睡了没。她说没睡。   他的电话打了过来。   许盈轻手轻脚地去阳台接电话。   “阿衍?”她靠着栏杆,迎着微凉的夜风。   周衍隐约听到风的声音,他问:“你在阳台?”   “对。”   “风冷,进屋去。”   “我穿了厚外套,不冷,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周衍静默片刻,似乎在找话说一样,“你抬头看天,今晚的月亮很圆,星星也很亮。”   许盈望天,“月亮不怎么圆,星星也不怎么亮。”   周衍:“……”   许盈笑出声来,“没事就挂了吧,明天要早起呢。”   “阿盈。”他立刻阻拦她。   “嗯?”   “别挂电话。”   “不挂怎么睡觉?”   “你睡,但是别挂。”   “你不睡?”   “睡。”   “那为什么不挂电话。”   “……你别挂就行。”   “行吧。”   许盈把手机放到旁边,准备入睡。   另一边,周衍听着电流声,确认许盈还在电话那头,他微微舒气。   不能和她见面,却又担心她会消失,他只能用这种方法确认她的存在。   周衍抱着手机,一夜没睡。   次日,周奶奶笑呵呵地跟周衍说:“这么早就起来了?”   周衍笑着点头。   发型,服饰,妆容,一切准备就绪,一辆辆婚车开往许家。   周衍迫切而又紧张,在见到穿着婚纱的许盈后,他的心平静下来。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阿盈。”他说。   “阿衍。”她说。   他上前,小心而珍重地拦腰抱起了她。   她被抱起来,洁白轻盈的裙摆翻飞在半空中。   在周围的欢呼和喝彩声里,他低头,吻在她嫣红的嘴唇上。   然后将她抱上车,在一片欢笑声里车子开往酒店。   车厢里,周衍含笑端详着许盈。她穿着白色的婚纱,白得透明像要融化进空气里。   刹那间,熟悉的恐慌占据了周衍的大脑。   他猝然一愣。   笑容急剧消失,他紧紧抱住许盈,像孩子抓住着母亲一般,死死地,牢牢地,箍住许盈。   “轻点,别抱那么紧。”许盈拍他。   他不听,仍然紧紧抱着她。无可奈何之下,她也由着他去了。   到达婚礼地点,许盈被女方亲属拉走了。周衍心一空,要跟着过去,却被拦住。   他握拳,沉下气。   休息室里,刘玲玲捧着腮,说:“盈盈,你真美。”   许盈看向镜子。   镜子里,她盘着头发,发间缀着一圈鲜艳的蔷薇花瓣的,花瓣被笼罩在精致的头纱下,头纱披散下来,落在光裸的肩膀上。   刘玲玲说:“你这婚纱真漂亮,以后我结婚,我也要自己设计定制婚纱,多少钱都行,才不要别人穿差不多的呢。”   刘玲玲羡慕啊,许盈这套婚纱是周衍特意找大牌定制的,款式是周衍自己设计的。   多漂亮,多独一无二啊,就是非常贵。   想着以后自己也要这样一套独一无二的婚纱,刘玲玲举起拳头,决定要努力工作赚钱定制婚纱。   拂去肩膀上的纱布,许盈说:“你要是想要,以后你结婚的时候我送你一套。”   “你送我?很贵的!”说到这里,刘玲玲一顿,“不过你已经是富婆了,也不在乎这点钱了,盈盈,我可是记住了,你要送我一套高定的婚纱!”   “没问题。”   “对了,我刚才看到好多大佬!妈耶,真没想到我还能亲眼看到这么多大佬!”   基本上有名的各界名流都来了。刘玲玲吸气,“你这婚礼办的太有面子了!”   许盈淡笑,“都是阿衍的关系。”   等宾客到齐了,婚礼也快开始了。   浓郁的花香伴随着悠扬悦耳的钢琴声缓缓地从红毯尽头穿透过来。   周衍站得挺直,一错不错地盯着鲜花拱门。   慢慢地,鲜花拱门里出现两道人影。   许盈挽着她许父,从鲜花拱门里款步进来。   目光触及她的那一刻,周衍悬着的心脏回放下去。   他动了动脚,无法控制地想飞奔过去,理智却让他停下脚步。   他竭力抑制着冲动,站在原地等她过来。   她从鲜花里缓缓走过来,踏着花童撒下的花瓣,从远处一步一步走向他。   曳在红毯上的长长的裙摆如风拂过地面,将花瓣微微带起,扬到层层叠叠的裙摆上,像是万千花朵簇拥着她向他而来。   万千花朵来到他跟前,他早已迫不及待,向她伸手。   温软的柔荑落入他掌心,他握紧,心跳加速跳动。   他带着她向前走。   入目里,是带着笑的周奶奶,是带着笑的许父许母,是带着笑的刘玲玲,是带着笑的众人。   周衍侧眸,身畔是带着笑的许盈。   许盈偏身冲他周衍一笑,倏然余光注意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滞住。   人群里,许盈对视上的路一阳身形一僵。他很快调整好面部表情,对她一笑。   她莞尔,向他颔首,然后转过头。   许盈一转头,路一阳的笑容就登时敛去。他神色灰败地望着她。   他本来找借口说有比赛不来的,可是他忍不住还是来了。   她今天真美,他想。看着看着,他的眼眶红了起来。   礼台上,神父问:“周衍,你愿意成为许盈的丈夫吗,从今天开始相互拥有、相互扶持,无论是好是坏、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将彼此分开?”   周衍虔诚而真挚凝视许盈,“我愿意,我愿意成为许盈的丈夫,从今天开始相互拥有、相互扶持,无论是好是坏、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   神父又问许盈:“许盈,你愿意成为周衍的妻子吗,从今天开始相互拥有、相互扶持,无论是好是坏、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将你们分开?”   许盈对周衍一笑,犹似泼了日光的花朵,嫣然盛放。她看着他,眸中星光点点,包含情意,她张口,“我————”   等待她接下来的话的周衍胸膛起伏,兴奋激动和极致的欢喜让他的心脏悬到了最高点。   下一秒,只听她道:“不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更   在最幸福的时刻从天堂跌入地狱   【从今天开始相互拥有、相互扶持,无论是好是坏、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将彼此分开】摘自百度结婚誓词。 第67章   “我不愿意。”   话音落下,全场寂静。   处于巨大的激动和欢喜之中的周衍错愕道:“阿盈?”   这时神父以为新娘子太紧张,说错了,他赶紧救场,再次问许盈,“你愿意吗?”   许盈仍然笑着,看到她的笑容,周衍心里一松,随即便听她道:“我不愿意。”   周衍一僵,“阿盈,你说什么?”   “我说,”许盈笑着,“我不愿意。”   安静的大厅里有人抽气,紧接着全场哗然。   周衍慌张地抓紧她,眼中一片希冀,“阿盈,你是在开玩笑吗?”   此时,许盈脸上的笑容一丝一丝地抽去,她面无表情地甩开他的手,“我不愿意。”   闻言周衍如同被她捅了一刀,他踉跄着后退半步。   神父瞠目结舌,这……怎么回事?其他人也目瞪口呆,不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周奶奶杵着拐杖上前,着急道:“盈盈,你这是怎么了?”   刘玲玲也急忙拉住了许盈,满脸惊异,“盈盈?”   “我没怎么,我只是不愿意嫁给他。”许盈轻启唇,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周衍身上。   周衍惨白着脸,和她四目相触。他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失去血色的嘴唇颤动几下,发出模糊破碎的声音,“我没想到竟然这样快……”   竟然这样快,谎言被揭穿,她就要离开自己。   一直站在悬崖上的他,终于被她推了下去。   身体快速下坠,锋利的风破开他的皮肤,撕扯他的筋骨,直到跌落悬崖底部的那一刹那,身体四分五裂。   他痛苦地蜷缩起碎裂的身体,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哀求的一句:“阿盈,你不要我了吗?”   许盈倒是意外他居然什么也不问,只问她还要不要他。   她漠然地看着他,“不。”   周衍双目通红,像是找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指着他的掌心,“阿盈,你说过我是你的弟子的,手上盖了章的,你不要我了吗?”   听到这话,许盈握住他的手,那只她在上面画过爱心当做盖章的手。   周衍心中一喜。   然而下一刻,许盈在他掌心画了一个叉。   她在爱心上画了一个叉。   一撇一捺,像一把匕首,割开他的皮肤。   她的语气很平,却残忍到近乎残酷,“章没了,我不要你了。”   喉咙里涌上来一阵腥甜,周衍看着被画了叉的掌心,支撑不住了似的一下子跪倒了地上。   许盈俯视着他,转身就走。   他用力抱住她的腿,哀求她,“阿盈,别走。”   许盈推他,没推动。她说:“松开。”   “别走。”他蛮横地抱紧她的腿,固执而绝望地求她。   她弯腰,冰凉的手盖到他脸上,一点一点往下滑,落在他紧紧箍着的手指上。   她毫不留情,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他死死地抓紧她。   只听见一声脆响,他的一根指骨断裂。   “阿衍!”周奶奶急呼。周衍却像不知疼痛,失去痛觉一般,执拗地又去抱她。   周奶奶一下子拉住他,“阿衍!你的手!”周衍推开周奶奶,慌急地去拽许盈。   许盈退开,冷冷地睨他:“别再碰我。”   她眼中的冷意和厌恶让是利箭,狠狠地扎进他的血肉里,剧痛让周衍撑在地上的手掌一软,他双目通红,竭力支撑住自己,“阿盈……”   许盈置若罔闻,转身离去。周衍惊慌,急急地抓住她的裙摆,“阿盈!”   她没有回头。冰冷无情的背影再次化作一把刀,刺进他的身体里。   周衍疼得弯下了腰,他哆嗦着抬起头,没有再起身去追她的力气,无力而痛苦地由着手中的裙摆从掌心里滑走。   他坐在地上看着她走远,看着她头上鲜艳的蔷薇花。   她一步一步走远,每走一步,周围的颜色就暗下一分,头上的蔷薇花颜色却越来越鲜艳。   似乎蔷薇花逐渐在吸走周围的颜色。   她消失在鲜花拱门里。   他的世界彻底暗了下来。他往后一跌,整个身体颓然倒在地上。   “阿衍!”   有人在叫他,四周嘈杂起来,慌乱之间有人似乎撞到了什么,一个盒子怦然掉落到周衍面前。   盒子里摔出来一对戒指。   周衍一颤,久久地看着戒指,滚烫的眼泪滴落到戒指上。   他一顿,急切地擦掉戒指上的眼泪,像是怕戒指被眼泪弄脏了。   可是刚擦干净,他脸上的眼泪又滴落到了戒指上。   他只好去擦脸上的眼泪,可是越擦越多,眼泪不停地从眼里流下来,像洪水一样止不住。   他按住眼睛,想要堵住泪水,泪水流到他手心,手背,最后还是脏了戒指。   意识到自己只是徒劳之后,周衍压抑着喉咙里的声音,边流泪边将其中一只戒指认真郑重地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   戴好后,他捧起许盈的戒指,抬首想要给许盈戴上,可是她已经离开了。   他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前方,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   慢慢地,他将脸埋到戒指上,最后抑制不住,痛哭出声。   “阿衍……”周奶奶抱住他,他喉头一动,一口血吐了出来。   淋漓的血如硫酸侵蚀他断裂的指骨,他身子一偏,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更   唉,一声叹息…… 第68章   许盈已经坐上了车。许父竖着眉,“今天那畜生可是出了大丑!”   这么多社会名流在场,可不是出来大丑吗!他在所有人面前成了一个笑话!   瞅了下还处于兴奋之中的许父,许母把视线放到许盈身上,“盈盈,觉得出气了吗?”   “当然。”许盈摩挲婚纱的褶皱。   让周衍在最幸福的时刻从天堂跌入地狱,让他成为所有人的笑话,她当然觉得很出气,不过,这还只是开始而已。   这还只是他痛苦与折磨的开始而已。   回到家,许盈关掉一直在不停响的手机。   她来到镜子前,摘掉头纱,一朵一朵摘掉蔷薇花,脱下婚纱,然后一把火将全部点燃。   火光映着许盈漠然的面孔,她看着火苗渐渐将婚纱吞没,火苗如炽烈的血,一寸一寸地将洁白。精致的婚纱腐蚀掉。   砰砰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刘玲玲急促的声音,“盈盈?盈盈?”   许盈立即去开门。   从婚礼现场赶到这里的刘玲玲气喘吁吁,“我打电话你也不接,急死我了,周衍都吐血晕过去了,盈盈,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许盈神色深沉,静默许久,她说:“说来话长。”   卧室里的时钟发出滴滴答答的轻响,时针移动了小半圈,许盈说:“就是这样。”   听完许盈的话,刘玲玲整个人像是秤砣砸中,她钝钝道:“盈盈,你……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真的。”   “他!他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刘玲玲大脑遭受着巨大的冲击,“难怪你之前的脸会变得那么像沈蔓绿……难怪你之前一直找不到工作……难怪你会无缘无故摔一跤就变年轻了……他……他就是个人渣!”   “你为什么之前都不告诉我啊!”刘玲玲泪盈于睫,哭着去抱许盈。   “我原本打算不再和他有牵扯,打算一直不告诉你的。”   刘玲玲红着鼻子,说:“盈盈!我们去告他!去告他!”   “我不是说了吗,先不说能不能告赢他,就算能告赢,他也只是坐牢而已,可是只是坐牢而已,又怎能消我心头之恨。”   于她而言,坐牢只是最轻的惩罚,远不能抵消她的对他的恨。   她要让他,断子绝孙,身体衰败,爱而不得,永远活在悔恨痛苦绝望的折磨之中。   “盈盈……”刘玲玲抽噎着,抱紧了许盈。   天色暗了下来,黑沉的浓云蜿蜒覆盖了天与地,天与地成了一只长着血盆大口的黑漆漆的怪兽,将整个城市吞噬撕扯。   冷寂的病房里,周奶奶心急如焚地坐在病床边上,轻柔地抚着昏睡不醒的周衍。   其实一开始阿衍和盈盈重新在一起的时候,她就怀疑过,盈盈怎么可能在受到那些伤害后不计前嫌重新和阿衍在一起。   盈盈说她爱周衍,爱到能忘记那些伤害。   她是不信的。她怀疑盈盈此番恐怕是不怀好意。她怕阿衍受到伤害,很担心他。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对盈盈的怀疑渐渐地消散了。   也许盈盈是真心的,的确忘了那些伤害,的确会好好的和阿衍在一起。   她渐渐相信她,然而很大程度上是在给自己心理暗示,让自己相信她。   因为现在的阿衍是快乐的,幸福的,她不愿破坏现状,她希望阿衍能一直如此幸福快乐。   可是,假的终究是假的,一切幸福快乐的假象,终于在今天彻底戳破了。   她不怪盈盈,谁也不怪,她只是心疼阿衍。   她默默地流着泪,忽而发现床上的人醒了过来。   “阿衍你醒了!”周奶奶惊喜道。   周衍嗓音粗哑,急急地问:“奶奶,阿盈呢?”   “她……她回家了吧。”   周衍立刻掀被子下床,周奶奶拦他,“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要去找她。”   “你身体这样怎么去找她!你还在输液呢!”   周衍一把抽掉手背上的针,“我要去找她。”   “阿衍!”周奶奶连忙捂住他冒血的针口。   “等药输完了,明天再去好吗?”   周衍不管不顾,踉跄着步子。   周奶奶赶忙去追他。   许父听见门铃响,他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他冷哼一声,立马要摔上门。   周衍挡住门,“爸,我找阿盈。”   “谁是你爸!”   “我……我找阿盈。”   “我女儿从此以后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别再来骚扰他!”许父猛地一推周衍。周衍被推出了门外。   “砰!”   门轰然一声,摔到周衍面前,他趔趄半步。周奶奶及时扶住他。   周衍又上前敲门,“阿盈,阿盈。”   他不停地敲着门,尽管没有任何回应。周奶奶心疼不已,“阿衍,算了吧。”   他不听,像执拗的孩子,一直敲,一直敲,手都红肿起来。   “阿衍!”周奶奶拉他。他推开周奶奶,继续拍门。   渐渐地,他体力不支,脸色越来越白。周奶奶见状,急忙捂着心脏痛呼一声。   周衍一顿,连忙去扶她,“奶奶!”   周奶奶晕了过去。周衍慌乱地背起周奶奶去往医院。   周奶奶没事,她只是装作晕了过去,等周衍带她上了车她就醒了过来。   “奶奶!”   她一睁眼就看到周衍焦急的面庞。她忙道:“奶奶没事,阿衍,你先回去输液,身体好了再说。”   “听奶奶的话,啊。”她握紧他的手。   周衍握紧指尖,良久良久,他点头。   次日,周衍对周奶奶说:“奶奶,我出去一趟。”   “去许家?我和你一起去。”   “不是,去公司。”   “你都这样了,休息休息吧,公司的事以后再说。”   周衍摇头,“奶奶我去了。”   周衍没去公司,他直奔许家。   之所以骗周奶奶,是怕她又和他一起去,他担心她的身体,也怕她担心他。   这次还是许父开的门,许父横眉冷竖,“不是说让你别再来骚扰我们!”   “我能见一见她吗?”他低着身子,卑微地乞求。   “做梦!”许父说着就要关门,倏尔想到了什么,他又说了一句,“别再敲门!别脏了我家的门!”   话音落下他关上了门。   周衍举手就要敲门,猝地想起方才许父说的话,他滞住,然后放下了手。   不知多久过去,许父从猫眼里看了一下还在外面站着的周衍,他冷哼,然后坐到许母旁边吃饭,“还在外面站着呢,站不死他!”   “就让他站着,别管。”许母说着,给许盈夹了块肉。   许盈机械地咀嚼着,回想起昨天婚礼现场周衍的反应。   对于她突然悔婚这件事,他居然什么也不问,只问她还要不要他,像是早就知道她悔婚的缘由。   她眯了下眼。   夜深了,楼道里穿来嗖嗖的凉风。周衍一动不动地站着,如石化了一般。   到了翌日早晨,许父出门倒垃圾,发现周衍还在外面,他装作没看见,倒完垃圾迅速关门。   “您能让我见见阿盈吗?”周衍神形憔悴,脸苍白得吓人,透着微微的病态。   回应他的是无情的关门声。   周衍不吃不喝,整整站了两天两夜,终于支撑不住了。他撑着墙,慢慢地坐到地上。   屋内,许父从猫眼里瞅他。   门外周衍衣服皱皱巴巴,眼中布满血丝,唇边泛着凌乱的青茬,身体靠着墙,快虚脱了一般。   他回身跟许盈说:“他都在门外站了两三天了,不吃不喝的,可别死在咱家门口了。”   许盈思忖片刻,起身去开门。   门吱呀一响,周衍立刻抬首。   目光触及门内的许盈,他神色一亮,急忙站起来。   不曾想他体力虚弱,踉跄了一下差点倒下去。他撑着墙艰难起身,“阿盈。”   “你想死,别死在我家门口,我嫌晦气。”许盈冷冷道。   周衍哆哆嗦嗦地从衣服里拿出戒指,说:“阿盈,戒指,你的戒指。”   许盈笑了,“你为什么不问我呢?不问我为什么突然悔婚?我想你大概已经猜到了,我怎么可能忘记你对我的那些伤害,从始至终,我都在骗你。”   他没听到似的,只固执地说:“你说过的,我们会结婚,会一起去马尔代夫度蜜月,会在马尔代夫沾满灿烂阳光的海岸上散步,在蔚蓝的海洋上乘舟晒太阳,在澄澈的海里看珊瑚,在静谧的夜里伴着温柔的海风看星星,会————”   “等一下。”许盈打断他。她抓过他的手,将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取下来。   转了转她给他买的戒指,她说:“知道创伤后应激障碍吗?创伤应激障碍,简称ptsd。医生说,我对大海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可是我为什么对大海有创后应激障碍?你还记得曾经我被绑架过吗?绑匪把我绑到了海上,你不救我,所以绑匪把我扔进了海里,不过我命大活了下来。但是我患了大海ptsd。我有大海ptsd,又怎么可能跟你去马尔代夫?”   “创伤应激障碍……”周衍痛苦地看着她,出口的声音十分沙哑,像是指甲在玻璃上用力划过,“对不起,对不起……”   她冷笑,一把将戒指扔下楼梯。   戒指!阿盈买给自己的戒指!周衍颤颤巍巍,慌忙去找戒指。   他踉跄着,膝盖一软,倒在了阶梯上,额头磕出来血来。   擦掉血,他费力爬起来,到处寻找。   他流着泪,一边找一边低喃,“我的戒指……我的戒指……”   一层楼梯一层楼梯地找,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   再也找不到了。   他的头深埋下去,掩面痛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新的一年周狗要一直哭哭哭 ̄ 第69章   许盈关上门,然后张开手。   刚才周衍扔出去的戒指赫然出现在她掌心。   “这戒指……”许母迟疑出声。   “拿去销毁了。”许盈说。   “干嘛要销毁,卖了不行吗,都是钱啊。”   许盈摇头。戒指是她亲手设计出来的,她也要亲手将它销毁掉。   她握紧戒指,进了房间,然后打开了关机三天的手机。   手机一打开,各种消息就轰炸了过来。她一概不理,触及路一阳给她发的消息,她眨了下睫毛。   路一阳看着手机,抿抿唇。紧接着又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知道她要结婚的那一刻他有多难受,看到她悔婚那一刻他就有多开心。   不管是什么原因让她毁了婚,反正她没结成婚。他也就还有机会……   开心的同时又很担忧,她之前和周衍看起来那么好,怎么会突然不嫁他了,肯定是周衍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伤了她的心,所以她才这样的。   那她现在是不是很难过,很伤心?   他的眉心皱成一团,想直接去许盈家,却又觉得不大合适。   所以他一直等,一直等她的回复。可是她一直没回复。   要不,还是直接上门?   他正考虑着,忽然手机一响。   是许盈的消息。   许盈:我很好,没事,谢谢。   他几乎是秒回:没事就好。   其实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却又觉得这些问题太越界,而且那些问题可能会挑起她的伤心事,所以他忍住了。   只要她说没事就好。他舒了口气。   周衍昏昏沉沉地醒来,入目一片白,光线刺得他眼眶泛酸。   他捂眼,听到周奶奶的声音,“醒了?”   意识彻底清醒,他急急道:“戒指,我的戒指!”   “还管什么戒指不戒指的,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了。”周奶奶又心疼又生气。   他几天不回家,她以为他忙着工作,正准备打电话让他回来休息休息,不曾想有人打电话过来告诉她,他在医院。   原来他晕倒在许盈住的公寓里,头上还流着血,是有好心人看到了送他去的医院。   好心人还说,见他在许家门外站了好几天了,动都不动一下。   周奶奶骤然明白,原来他这几天根本就没去公司,而是一直待在许家门外!   见周衍衣服皱皱巴巴,整个人憔悴不堪,头上还顶着伤口,她心如刀割,“阿衍……”   “戒指,戒指。”周衍喃喃着,接着就要下床。   “戒指怎么了?”   “戒指丢了。”   “别着急,待会儿就去找。”   听到这话,周衍陡然一一僵。   他沉默了很久,嘴唇像被胶水粘住,费力才能开合,“找不到了。”   “再也找不到了。”他说完,喉咙一哽,压抑的哭声从喉咙里挤出来。   “怎么找不到了?你在哪儿丢的?”周奶奶急问。   他只一味地哽咽着:“找不到了。”   周奶奶将他拥入怀中,“阿衍……”   他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衣服,一滴一滴似沸腾的开水,灼烫着她。   深夜。   周奶奶给周衍盖好被子。   摸了摸他的额头,他叹息一声,转而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周衍睁眼。   枕边是平整无褶皱的枕头。上面留着一根许盈的头发。   他伸手,颤颤地捏住头发。   把头发握紧到掌心,他将手慢慢放到心口。   冰冷沉寂的黑暗里,渐渐响起刻意压制的,痛苦模糊的哭声。   寒风凛冽,将整座城市笼罩在冰冷的温度里。   许盈揣着兜出门倒垃圾,一开门就见门外站了个人。   她视若无睹,越过他。   “阿盈……”周衍拦到她面前。   楼道里穿梭的凉风吹的他的脸苍白得几乎透明,衬得额间的伤口极其触目惊心。   短短几天,他瘦得厉害,如骨架上挂了张人皮,似乎轻轻一吹气,皮就会被吹跑,骨头就会散架。   许盈想试试是不是她一吹气,他就会散架。   她淡淡地睨着他,他艰难地开口,似乎忖度了亿万遍,声音很沙哑,“阿盈,怎样你才能原谅我。”   闻言许盈笑了,“要我原谅你,可以。”   周衍眸光微亮,眼里生出希冀。许盈继续说:“你让我先把你的脸整成别人的样子,把你当做替身当几年,对你使用暴力,让你全家都不好过,堕掉你的孩子让你无法再生育,哦,对了,还有,你得被绑架,然后被人扔进海里。如果你能做到这一切,说不定我就原谅你了。”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周衍抓住许盈的胳膊,生怕她反悔似的,“好,好,你想怎样都可以,只要你原谅我。”   “我想怎样都可以?”   他重重点头。   许盈久久地看着他。   她拿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去,把脸整成这个样子。”   周衍看着照片,“他是谁?”   “我现在比较喜欢的一个男明星,我挺喜欢他的脸的,去,整成他的样子。”   “你喜欢他?”周衍急问。   “是挺喜欢的。”   “你别喜欢他。”他急切道。   “你管得着吗?”   沉默很久,周衍艰涩开口,“阿盈————”   “我让你整成他的样子。”许盈不耐烦地打断他。   许久许久,周衍绷紧着下颌,终于点头,“好。”   许盈头也不会地走开了。   医院里,周衍一动不动地看着男明星的照片,直到医生叫他去做准备。   他一步一步走进手术室,轻声一响,手术室大门安静地合上。   当周奶奶看到全脸都包着纱布的周衍的时候,她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周衍还不能说话,他写字,“整了容。”   “为什么要整容!”周奶奶惊诧。   “赎罪。”   反应了半天,周奶奶反应过来了,“是盈盈让你整的?”   “不关她的事。”他不想奶奶怪罪于许盈。   “你整成了什么样子?”周奶奶眼眶发红,颤抖着手想去碰他的脸,却又不敢去碰。   他给她看照片,“挺不错的。”   周奶奶忍住泪水,“是不错。”说完她转身去卧室。   关上门,她捂嘴,登时泪如雨下。   小的时候,小周衍喜欢经常照镜子。   她问:“经常照镜子干什么?”   小周衍:“我在看爸爸。”   “爸爸?”   “嗯!”小周衍点点头,“妈妈说我跟爸爸长得一样。”   她喉咙一哽,心里针刺般地疼。   八几年那会儿因为搬家,相册不小心遗失,阿衍的爸爸甚至一张照片都没留下。   阿衍想他爸爸了都只能照镜子。   可是现在,他跟他爸酷似的脸已经消失了。   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是承受着多大的疼痛,他才能做出这种决定。   她不停地流泪,脸上苍老的沟壑里布满了泪痕。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鸭!   ps:新年有加更 ̄感谢在2020-12-31 03:05:46 ̄2021-01-01 03:16: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绯紫1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几个月时间一晃而过。   这几个月许盈没去工作。她带着父母去暖和的国家旅游散心了。   回国时天气很冷,她待在家里烤火吃烤红薯,耳边接着电话。   电话那边,刘玲玲问:“这边房子你还租吗?都给你留这么久了。”   “租,等我回去上班了就重新住过去。”   “你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再过几天。”   “好吧。”   “对了,我下午去你那儿一趟。”   “行。”   旁侧许母说:“这么快就去上班?再休息一段时间吧。”   “已经休息这么久了,该回去上班了。”她不在的这几个月,他们部门成绩跟之前持平,一点也没上升。她得回去带成绩了。   把剩下的烤红薯塞入口中,她拍拍手,打算下午去刘玲玲那里,把她从国外带到东西拿给她。   她带着大包小包去刘玲玲那儿,才出小区,腕上的包不小心滑落到地上。   正要去捡,一只手却抢先替她把包捡了起来。   目光触及男人的脸时,她微微一愣。   她居然在自家小区门前遇到明星了。   “谢谢。”她说。   “阿盈。”他说。   刹那间,许盈脑子里白光一闪,霎时明白了什么。她目光如炬,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原本狭长细窄的双眼皮变成了宽宽的双眼皮,高挺多鼻子比之前低了些许,唇形也变了一些。   他从前是清清冷冷的英俊,五官精致且有特色,如今五官虽然同样精致,却没了那份独一无二的特色。   “阿盈,我整好了。”周衍出声,声音里带着讨好。   许盈打量了他好几遍,说:“整的挺不错的。”   见她颊边带笑,他眼中生出一丝喜色。   “那么现在,”许盈支下巴,“你该做什么了?”   周衍苦涩开口,“把我当做替身,两年。”   许盈提了提唇角,“这个就算了吧,我为什么要在你身上浪费两年时间。”’   看了看时间,许盈说:“让开,别挡我的道。”   说着她就侧身走开,忽而被捉住小臂,她回身,一耳光狠狠地甩在他脸上。   猝不及防地被甩一巴掌,周衍身子一偏,险些跌倒在地上。   “我说过,别挡我的道。”许盈说完,提着大包小包扬长而去。   周衍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道路尽头。他按压肿起来的半边脸,把喉咙里涌上来的铁锈味咽回去。   ……   镜子里,他的脸上还印着红痕,他轻触着红痕,一遍又一遍地摸着左脸。   她留在上面的触感与温度早已消失。   他眷恋地摸着脸,企图将早已消失的触感和温度留下。   余光里,是梳妆台上放的梳子。   他拿起梳子,摩挲着冰凉的齿针。   眼底浮现出他给她梳头发的画面,他捏紧梳子。   到了晚上,他把许盈曾经睡过的枕头紧紧搂在怀里。   几个月过去,枕头残留的她的香气已经不复存在。   脸颊蹭着枕头,他蜷缩起来。   凌晨三点,他起身吃了两颗药,然后继续抱着枕头。   天还没亮他就守到了许家门前。   许母去买菜,一开门几就见门外站了一个陌生人。   她警惕道:“请问你是?”   “妈,我是周衍。”   许母目瞪口呆,她指着他,“你……你是周衍?”   “是。”   “你的脸怎么————”   “阿盈让我整的。”   许母眼睛瞪得更大,旋即明白过来,“哼,活该!”   紧接着,她又说:“不是叫你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你又来做什么!还有,别叫我妈!谁是你妈!”   “我找阿盈。”   “找她做什么!”   “她说只要我完成她的要求,她就会原谅我。”   许母微顿,“什么要求?”   周衍口中发苦,“把我从前对她的那些伤害一一还给我。”   许母知道她女儿为什么要周衍去整容了。   整容只是她把那些伤害还回去的第一步而已。   许母心中发笑,挎着菜篮就走。   就让他在这里等吧,她不会告诉他,许盈昨天去了刘玲玲那儿就没回来。   许盈醒得很早。她去楼下买了早餐回来,然后去叫醒刘玲玲。   等刘玲玲洗漱完,她把早餐推过去,说:“我等会儿去公司一趟。”   “你不是过两天再去上班的吗?”   “有点事先去公司一趟,后天再正式上班。”   咬了口包子,刘玲玲说:“你说你当初为什么不和周衍扯证呢,不然现在你就可以分到他的一半家产了,有这一半家产,你还上什么班哪。”   “为什么要为了他,当一次已婚妇女?哦不对,是二次,而且,如果真跟他领证了来,要离婚没那么容易。”所以她特地计划和周衍结婚那天领证,就是为了领不成证。   “可是那么多钱啊,太可惜了。”   “我并不稀罕。”   刘玲玲给她竖大拇指。许盈吃完漱了口,然后去了公司。   许盈一到公司,就有人给路一阳发了消息。   自从婚礼后就没见过许盈的路一阳连忙赶往公司。   许盈见到路一阳,微微诧异。路一阳露出很惊讶的神色,“姐姐,你回来上班了?”   “对,你怎么来了?”   “哦,我来找我爸。”路一阳仔细端详她。她的状态看起来很好,一点也没有受过什么影响似的。他放了心。   许盈颔颔首,“那我先回去了。”   “正好一起。”他连忙道。   电梯里,路一阳问:“姐姐,你回去有事吗?”   “没什么事。”   “喔,那什么,好久不见了,姐姐我请你吃饭吧,快到吃饭时间了。”   “不用了,家里等着我吃饭。”   “好吧。”   许盈上车,路一阳忽然叫住她。   “还有事吗?”她回头。   他欲言又止,踌躇很久,“没什么,再见。”   她乘坐的车子很快驶出视野范围。路一阳耷拉下肩膀。   就在她上车的那一刻,他突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告诉她,他喜欢她。   可是理智及时阻止住了他。现在并不是好时机。她才经历过那样的事,恐怕不会这么快接受另一个人。   再,再缓一缓。他想。   许盈看到家门前站着的人。陌生的面孔让她有点不适应。   一见到她,周衍就立即大步上前,“阿盈。”   好整以暇地打量了他一下,她说:“当初我把沈蔓绿的遗物烧掉后,你跟疯了似的抓着我的头往墙上撞,你知不道有多疼?”   悔意让周衍神经撕扯般地疼痛,“对不起,对不起。”   “现在该你了。”她的语气轻飘飘的。   他毫不犹豫道:“阿盈,你来。”他跪下来,把头送到她面前,任她宰割,任她处置。   “你自己来,当初你用了多大的力气,现在就用多大的力气。”许盈抱臂。   周衍没有半分犹豫,立马朝墙撞去。   头部撞击墙壁的闷响在空旷的楼道里格外突出。   他撞了一下,又接着撞,一下又一下,直到额头上直流血,意识开始模糊。   擦掉挡住他视线的血,周衍虚虚地看向许盈,“阿盈,可以了吗?”   可是旁边已经没人了。   她不知何时已经离去。   意识逐渐消失,他撑着地,想站起来,却又跌倒下去。   周衍再一次被人送到了医院。   刚到医院他就醒了。   “你怎么三天两头的受伤?”医生问。   他微微摇头,没回复。   医生又说,你的健康状况在慢慢出现问题,需要好好休养,不能再三天两头受伤。   听到自己身体在慢慢出现问题,周衍怔然。   许盈给他下的药已经开始生效了。   嘴里涌出阵阵腥甜,他单手盖住面庞。   彼时,许母问许盈,“他要是做到你说的那些要求,你真的会原谅他?”   许盈说:“怎么可能呢。”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辣!   PS:这文儿是三百六十度虐男文儿,现在才虐到……一度? 第71章   许盈去上班了。   一下班就在出租屋门前看到脑袋上顶着伤的周衍。   “脑震荡了没有?”许盈的语气豪无情绪。   “嗯。”周衍点头。   “很好,”声音转了个弯儿,她说,“接下里你该做什么?”   “让我全家不好过。”   “让我花费心思让你全家不好过?你现在全家好过吗?”   他面露痛苦,摇摇头。许盈垂眸,“算了。”   然后又说:“接下来呢,你该做什么。”   周衍想了想,立刻跪下给她磕头。   他记得,他让她全家不好过,她去求他,他说如果她向他磕头,他会考虑放过她家。   他叫她那样屈辱地给他磕头。   从前他做的那些事化作一把又一把锋利的刀,每一次提及时,一次又一次地扎着他的血肉。   他一边重重地磕头,一边流泪。   额头上的纱布掉下来,伤口再次裂开,鲜血和泪水浸湿了地板。   等他磕完头,他颤抖着去碰触她的鞋子,“阿盈。”   她说:“把地上的血清理干净。”说完就进了屋。   再一次给周衍处理伤口,医生说:“你这是天天去打架了吗?”   周衍没吭声,他像失去生气,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   医生皱眉,“本来就脑震荡了,结果脑袋又受伤了,你这是不要命了吗?”   周衍还是没有回应。医生叹了口气。   还没等伤痊愈,周衍又忙不迭地去找许盈。他说:“阿盈,我现在已经无法生育了。”   许盈一惊,他发现了?她迟疑,“你无法生育了?”   “我……我给自己吃了一种药,这种药会让我无法再生育。”   心里微微翻过涟漪,许盈淡淡道:“是吗。”   “现在,该到被绑架被扔进海里了是不是?”周衍说。   “你自己去准备一根绳子,跟我一起去海边。”   “你不能去,你对大海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他关切地看着她。   许盈眯了眯眼。   游泳池里很干净,澄澈的水面泛出丝丝凉意。   “让她给你捆绑好。”许许盈侧身对周衍说。   周衍向佣人示意。佣人战战兢兢地用绳索去捆周衍的手脚。   “紧一点。”许盈说。佣人额头冒冷汗,不知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捆绑好了,许盈对佣人说:“把他踹下去。”   佣人张口结舌,“什……什么?”   “踹他下去。”   “先……先生……”佣人震惊地看向周衍。周衍:“照她说的做。”   “先生,我不敢……”   周衍:“不然你就会被解雇。”   佣人一抖,“那先生,我……我踹了?”   “嗯。”   佣人深深一呼吸,抬起脚,一鼓作气把周衍踹进了游泳池里。   水花四溅,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涌进口鼻。   辛辣的窒息伴随着渐渐稀薄的空气越来越强烈。   寒凉的水化作利刃从喉咙割到五脏六腑,撕心裂肺的疼痛撕扯着周衍。   濒临死亡的窒息让他捆绑着的身体逐渐僵硬。   泳池边,佣人急着要去救周衍,却被许盈拦住。   “先生快要死了!”佣人嗓子都破音了。   许盈低视水下已经没了意识的男人。   两分钟时间一到,她松开了佣人。   佣人赶紧跳下去救人。   费力将周衍拖上岸,佣人慌乱不已,忙拍周衍,“先生!先生!”   她去听他的呼吸。   没呼吸!   佣人急得满头大汗,“先生没气儿了!”   她慌里慌张地按压他的胸膛,恐惧又绝望。   许盈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犹如死尸的男人。   佣人正要给他做人工呼吸,正要给他做人工呼吸,忽然一口冰冷的水喷到了她脸上。   “先生!”佣人狂喜。   周衍吐出水,大口大口地喘气。   缓了许久,他用尽所有力气,转过头,“阿……盈。”   许盈俯视他。他全身湿尽,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上,仿若下一秒,他就会断气。   “溺水的滋味怎么样?”许盈问。   他的喉咙剧痛,还没出声,就被她抢了话,“是不是很痛苦,跟死了一样?”   他虚弱地点了下下颌。   许盈:“我当时被扔进海里,咸腥的海水一股一股挤进我的肺部,像硫酸一样腐蚀着我的身体,剧烈的疼痛和窒息持续了很久,久到我快死了才消失。”   她每说一个字,他眼中的痛苦和悔恨就多一分,他费力往前挪,爬到她面前。   他说:“对不起。”   这三个字从剧烈疼痛的喉咙里挤压出来,似是三把刀,重新割裂他的喉咙。   许盈没再说话。   他费力撑着上半身坐起来,然后去碰她的鞋尖。   他慢慢地弯下背脊,将额头磕在她的鞋尖上。   他什么也没说,额头放在她鞋子上,卑微而痛苦地忏悔。   佣人见状,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她的先生,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如此匍匐在别人脚下,如卑微的蝼蚁。   许盈默默地看着周衍。   她听到他喉咙里压抑的哽咽,看到他颤抖的肩膀。   她说:“起来。”   周衍从她脚上抬起头,一滴眼泪从他眼底滑到她鞋尖,与她鞋尖的水混合到了一起。   她没再看他,转身就要走,他猛地拽住她的裤腿,“阿盈。”   她回身。   “你的要求我全部都做到了,”他眼里带着期许,带着小心翼翼,“你能原谅我了吗?”   她沉默。周衍胸膛起伏着,紧张忐忑地等她的答案,如同等待法官判刑一般。   “阿盈……”他拽着她的裤子。   “我不会原谅你。”   “你之前说只要我做到你的要求,你就会原谅我。”周衍惨白着脸,急急道。   许盈笑了,“逗你呢。”   话音落下,周衍如遭重击,他慌乱地摇着头,“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就说话不算数了又如何?”她轻嗤,“周衍,你听好——”   “我不会原谅你,就算你死了,我都不会原谅你。”   “永远不会。”   周衍眼里燃烧起来的微弱光芒骤然熄灭。   铺天盖地的绝望堵住了他的呼吸。   许盈撂下这些话,冷冷地转身离开。   “阿盈!”周衍急忙去抓她。   可是只抓住了一把空气。   他想站起来去追她,可是被冷水泡过的四肢使不出力来。   他咬着牙,脖间青筋突起,“阿盈!”   他凄厉地唤她。   她头也没回。   “阿盈……”他无力地看着她走远。   最终他支撑不住,仰倒在地上。   天空像崩塌的大山,压到了他身上。他蜷缩起身体,放声痛哭。   佣人把周衍送到了医院。   虽然在游泳池里没泡几分钟,但是天冷,水十分寒凉,再加上最近周衍体质虚弱,他发了高烧。   昏过去前,周衍吩咐她不要告诉周奶奶。   佣人说好,然后待在医院守着他。   昏迷中,周衍眼角含泪,低低地唤着,“阿盈……阿盈……”   佣人觉得先生有点可怜。她叹息一声,给他掖好被子。   许盈和周衍分开后就回家了。   在家里吃了饭,刘玲玲约她去看电影。   她们看的喜剧电影。许盈和影厅里所有观众一样哈哈大笑。   她边吃爆米花边笑,笑地前仰后合,差点笑了岔气。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哈你看我笑得多开心 ̄感谢在2021-01-01 03:33:36 ̄2021-01-02 03:3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蔡依林的小宝贝儿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看完电影,回家洗漱睡觉,第二天许盈精神满满地去上班。   连续好几天过去,周衍没再出现在许盈面前。   正好这几天忙,她也没空搭理他。   佣人把早饭端进屋,屋子里没开灯,光线很昏暗。   她看向床。   床上,周衍抱着枕头,身体蜷缩着,像是没了呼吸一般。   佣人一惊,连忙上前,“先生。”   他缓慢地睁眼。   佣人松了一口气。她说:“先生,该吃早餐了。”   “不饿。”他说。   “先生……”   这几天周衍一直待在屋子里,不吃不喝,只紧紧地抱着许盈的枕头。   她怕他出事,给他输了营养液,可是他的身体眼见着还是一天天地虚弱下去。   她想给周奶奶打电话,可是周衍不允许。她只能随时注意着他的情况,生怕他出事。   “先生,吃点吧。”她说。   “不用,出去吧。”   佣人关上门,她站在门外,心里很着急。   周衍的秘书也很着急。周衍已经很久不理公司的事了,再这样下去可怎么行。   思及把周衍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秘书扶额,造孽啊。   这一天,颓靡许久的周衍突然对佣人说:“给我拿吃的。”   用人喜出望外,“您终于要吃东西了?”   “嗯。”周衍嘴唇干裂说法很费力。   养了两三天,身体使得出力之后,周衍下床出门。   许盈下了班在公司楼下打车。   倏然间,她感觉似乎有人在看她。   她环顾四处,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大约是幻觉。   她继续等车。   不远处的车子里,周衍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   她穿的羽绒服,系着围巾,和旁边的同时说话的时候脸上挂着笑容。   他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她的笑容,直到她上了车。   他的车小心地跟在后面。   她到了小区楼下,他看着她下车,看着她穿过小区广场,看着她进入居民楼。   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很久了,他还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   垂下眼睫,他慢慢地趴在方向盘上,肩膀颤动起来。   他回到别墅,抬头望向客厅中央放着的巨大婚纱照。   照片里她和他笑得幸福灿烂。   只几个月而已,一切竟恍如隔世。他按压犯疼的心口,颤巍着坐下。   中午,他坐在餐桌前,静静地用餐。   他抬头看向对面。对面一片空荡。再没有人笑盈盈地给他夹菜。   他猛地低下头,不停地往嘴里塞东西,温热的液体却从颊边淌下,落入碗里。   周奶奶打电话来,说:“你好久没回家了,周末回来吧。”   “好。”他说。   他努力往嘴里塞食物,让自己的肚子吃饱。   周衍回到了小院。院子里的蔷薇花都枯萎凋谢了。   他走到干枯的花枝下面,捡起地上还留下的唯一的花瓣。   红色花瓣已经萎缩成薄薄的扭曲的形状。他将花瓣放在掌心,接着进了屋。   周奶奶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你这样子……先在这里休养一段时间吧。”   他微微摇头。周奶奶心疼地摸他凹陷下去的双颊,然后说:“饭马上就好了,等会儿你多吃点,看你瘦的,都皮包骨了。”   她赶忙去往厨房。   周衍摊开手掌,一眨不眨地盯着掌心里的花瓣。   天气越来越冷。许盈搓搓手,呵着气去上班。   在小区楼下买了热乎乎的烤红薯,她抱着烤红薯过马路。   忽然,一辆车失控般地朝她冲过来。   霎时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骤停。   就在车子要撞到她的时候,猝然出现另一辆车,狠狠地撞向了冲过来的车。   震耳欲聋的撞击,高声的惊呼尖叫。   因为恐惧而愣在原地的许盈被这些声音拉回了神识。   她膝盖一软,跌坐到地上。   胸膛剧烈起伏,她急剧喘气,耳边听到前面有人在大叫。   “快!快救人!”   她一怔,目光往前方一送。前面两辆车子翻倒,人群围了上去。   她捏了下发软的腿,快步上前。   扒开人群,她看到了撞击惨烈的车子。   撞向她的那辆车子里没人。另一辆车车窗几乎全部撞毁,透过破损的车窗,她看到里面歪倒着一个人。   那人头上全是血,胸上扎着玻璃碎片。   触及他鲜血淋漓的模糊面孔,许盈一愣。透过被血遮掩的面孔,她认出了他。   是那个男明星。   她让周衍整成他的样子的男明星。   倏地,她想起了什么,瞳孔一缩,透过他模糊的脸仔细辨认。   这时,血肉模糊的男人睁开了眼,直直与她对视上。   他艰难地动着嘴唇,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阿盈。   许盈浑身一僵。   下一秒,他闭上了双目。   ……   无人驾驶的车失控,冲向许盈。在要撞到她的时候,周衍驱车撞过去,帮她挡住了那辆失控的车。   警察说,根据监控录像显示,他一直跟在她身后,在车子冲过来时毫不犹豫,不要命地替她挡住了那辆失控的车。   周衍进了icu抢救。   ICU抢救室外,周奶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阿衍……阿衍……”   许盈面无表情地看着哭地快背过气的周奶奶。   她转移视线,望进了虚空里。   天色黑下来,一整天过去,ICU房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了。   一见医生出来,周奶奶就急忙问:“医生,我孙子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病人已经脱离危险。”   悬在头顶的巨石撤去,周奶奶虚脱着松了一大口气。   “谢谢!谢谢!”她泪如雨下。   许盈瞅了一下在不停说谢谢的周奶奶,然后目光短暂地在ICU病房里停留了半秒,旋即转身离去。   一走出医院,迎面刮来一阵寒风。   寒风像刀片一样刮的皮肤生疼。她用围巾包住脸,径直奔往许家。   “今天怎么回来了?”许母开门后惊讶地问。   许盈一把抱住许母。许母:“这是怎么了?”   “妈,我今天差点出车祸了。”   “什么!”许母一震。   早上差点被撞到恐惧再次涌上来,许盈抱紧许母,说:“早上过马路,一辆车子失控,差点撞到我的时候,另一辆车子帮我挡住了。”   听罢,许母紧张焦急地上下左右检查她的身体,“你没受伤吧?”   “没有。”   “吓死我了。”许母拍着胸脯,接着说:“那车子里的人受伤没?”   “差点撞到我的那辆车,车子里没人,另一辆车,”说到这里,许盈停顿了一瞬,“里面的人受了重伤,进icu抢救了一天才脱离危险。”   “你说是这个人帮你挡了那失控的车?那相当于你的救命恩人了啊!”许母后怕不已。   “这个人……”许盈眸光深下去,“是周衍。”   “什么!”许母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惊呼,“你说周衍?”   “对,是他,他的车一直跟在我身后,车子撞过来时,他冲出去帮我拦住了车。”   “他……他特意救的你?”许母颤颤道。   “嗯。”   一时间,许母的心情十分复杂。   “他……”   “不提他了,妈,我真怕,真怕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她缩在许母怀里,鼻腔酸涩。   许母心有余悸地拍着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在许母怀里缓了许久,许盈说:“妈,我决定辞职,以后不工作了。”   “不工作了?”   “今天差点出车祸,我怕……我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别的事情上,我想多和你们待一些时间。”   早上差点被车子撞到,她顿悟过来,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会先到来,她怕再次死去,她怕再也见不到父母。   许母说:“早就说了让你别去工作了,家里又不是没钱。”   家里的钱现在买了几套房子收着租呢,一个月那么多房租,许盈完全不用去工作。   “嗯,好。”许盈点头。   这天晚上许盈跟许母一起睡的,她紧紧地抓着许母的衣服,像她小时候那样。   许母轻轻拍着她,等她入睡。   想起周衍冒着死救了她女儿一命,她心里五味杂陈,各种情绪交织到了一起。   彼时,周奶奶坐在病床边,哭着看着浑身包裹起来的周衍。   她看着周衍的左腿,泪如泉涌。   医生说,虽然阿衍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他的左腿保不住了。   他的左腿膝盖以下保不住了。   他的后半辈子,都要依靠着假肢和拐杖。   她的脸贴在他腿边,泪水簌簌而下,浸湿了床单,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抓着床单,指甲几乎抠进床单里。   阿衍,他的阿衍,九月二十二日生人,一生聪明,少年多难,最终苦尽甘来。   可是他的苦,何时能尽,他的甘,又何时能来。   作者有话要说:唉,只能说现在的苦还不是最苦呢∩_∩ 第73章   清冷的月光带着寒气钻进窗帘缝隙,爬到病床上。病床上微微隆起的白色被子像一座白色的坟,毫无动静。   周奶奶静静地守在床边。   半个月了,阿衍还没醒。   她擦了下泪,忽而注意到周衍的食指动了下。她一惊,唯恐是错觉,“阿衍?”   周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阿衍!”周奶奶大喜。真的醒了,不是幻觉!   “阿衍,你终于醒了……”周奶奶扑过去,将要碰到他的时候,她想起他全身的伤,及时往后一退。   “阿衍……”她淌下泪。   周衍气息微弱,“阿盈……她……她……怎么样了……”   没想到他醒来的第一时间是关心许盈,周奶奶心中发疼,“她……她很好,没事。”   听到她的话,周衍放心似的微微点了下下巴。   这时周奶奶终于想起来去叫医生,她忙不迭按铃。很快医生进了病房。   检查了一番过后,医生说他情况稳定了,慢慢会好起来。   周奶奶松了口气。   才醒没多久,周衍精神不济,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下午他再次醒来。这次他的精神好了很多。   周奶奶喂他吃了点流食,他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   他又问起许盈,周奶奶鼻腔酸涩,“你为她连命都不要了,值得吗?”   “我爱她。”他声音低哑虚弱。   “可是你昏迷这半个月,她都没有来看过你一次,一次也没有。”许盈的心太狠太硬,阿衍为了救她差点死了,她却不曾来看过他,哪怕一次也没有。   “是我活该。”他苦涩地低下脑袋。   周奶奶眼眶发热,没再说什么。   养了几天,周衍身体逐渐恢复,周奶奶犹豫了很久,最后一咬牙,说:“阿衍,你的左腿……”   “我的左腿怎么了?”   “你的左腿……”周奶奶喉头一哽,不忍心似的,“你的左腿……”   周衍眉心微皱,紧接着去掀被子看左腿。   被子掀开的那一瞬间,他听到周奶奶带着哭腔道:“你的左腿小腿没了!”   目光触及左腿膝盖以下,周衍顿住。   他愣愣地瞪着左腿,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许久许久,他呆呆道:“怎么没了。”   “伤势太严重,只能截掉了。”周奶奶哭着说。   周衍没说话了,他一直盯着空荡荡的左膝下方。   不知多久过去,他苍白的嘴唇扬起,安慰周奶奶似的,“没关系,人还活着就好。”   周奶奶掩面而泣,“阿衍,我可怜的孩子。”   他轻轻握住周奶奶苍老的手,“奶奶,我没事,别哭。”   夜里,等周奶奶睡去后,周衍偷偷地打开被子,他去摸自己的左腿。   他的指尖逐渐发抖,隐忍压抑着喉咙里痛苦的声音,大颗大颗的温热液体从颊边滑落下来。   第二日早晨,周奶奶发现他红肿的双眼,她心痛难抑。她知道,尽管阿衍说没了腿不要紧,可是那只是在安慰她,阿衍背着她哭了一晚上。   左腿康复的日子里,周衍几乎每天都在忍受幻肢疼痛,刀割针刺般的疼,烧灼挤压般的疼,每日轮番折磨着他。   他一声不吭,默默地忍受着疼痛,周奶奶抱着他垂泪,恨不得替他受了这罪。   周衍开始戴假肢。   第一次看到假肢时,微微的恐惧感心理障碍让周衍大脑麻木了很久。   等他克服了恐惧和心理障碍,他戴上假肢,开始每天训练。   适应假肢的过程痛苦而漫长。   一开始,他把握不住重心,只能走两步路,走了两步路就疼。   慢慢地,他能走一小段路了。   周奶奶红着眼睛取下周衍的假肢,轻轻地给他擦药。他的左腿承重部位皮肤破损,红肿不堪。   “奶奶,我不疼。”周衍笑着说。   闻言,周奶奶泪流得更加汹涌。   周衍小时候没朋友,瘦瘦小小的他天天坐在院子门槛上,看着其他小朋友一起玩。   三岁时,有一天,小周衍像往常一样,坐在院子门槛上看其他同龄人一起玩游戏。   忽然,有个小男孩对他说:“喂,你过来一起玩吧!”   他的反应迟钝了半拍,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叫我?”   “对啊!过来一起玩!”小男孩大声道。   小周衍受宠若惊,他开心到手足无措,急忙要跑过去的时候,他突然转身跑进院子里,摘了一把蔷薇花。   他抱着花跑过去,怯怯地,小心翼翼地把蔷薇花送给男孩,“给你。”   他用花感谢男孩对他的善意。   谁知男孩忽然哈哈大笑,“谁要你的花!万一你把传染病传染给我们怎么办!”   “我、我没有传染病。”他急忙辩解。   男孩一把推开他,他往后一摔,蔷薇花摔地上,四分五裂。   “你们干什么!”周奶奶跑了出来。   孩子们嘻嘻哈哈地跑远了。   周奶奶赶紧去拉地上倒着的小周衍,“阿衍,你没事吧?”   “我没事。”小周衍从地上爬起来,把摔坏的花一片一片捡起来抱到怀里。   “你受伤了!”周奶奶发现他胳膊上的擦伤,连忙带他进屋上药。   他的胳膊擦破了皮,溢出了血丝,药擦上去的时候,他轻轻痛呼。   周奶奶摸摸他小小的手,不禁红了眼。   “奶奶,我不疼。”小周衍咧开嘴角,笑出白白的牙齿。   往日情景与现在重合,周奶奶心酸难受,为什么,为什么从小就那么苦的阿衍,到现在还要受这么多苦?   周衍每天训练锻炼的时候,路一阳终于准备向许盈表白了。   许盈到达路一阳约定好的餐厅后,发现餐厅里竟然诡异地一个人也没有。   她四处环顾,在中间位置发现了路一阳。   “姐姐!”路一阳向她挥手。许盈走过去,坐下,说:“这里居然没什么人。”   现在是饭点,而且这餐厅以往生意都很火爆,这会儿居然没人。   脑中忽然划过一个猜测,许盈一窒。路一阳不会把整个餐厅都包了吧。   紧接着,她似乎又猜到了什么。她心中思绪万千,目含深意地扫瞅了瞅路一阳,然后沉静下来。   果然,饭吃到一半,许盈熟悉的开场白来了。   许盈:“姐姐,我有件事要对你说。”   “我也有件事想和你说,”许盈微笑,“一阳,谢谢你请我吃饭,你真好,简直比亲弟弟待亲姐姐还好,我有时想,要是你真是我亲弟弟就好了,我可喜欢你当我亲弟弟了。”   路一阳浑身僵硬,“亲……亲弟弟?”   “对,我想你要是我亲弟弟就好了。”   路一阳脸上闪过慌乱和难过,他难以接受般的抿起了唇,下一刻,他鼓足勇气,豁出去一般,“姐姐,我不想当你的亲弟弟!我想——”   “我想你当我亲弟弟。”她笑着打断他。她不想让他难堪,不想让他尴尬。   这时候,路一阳仿佛也明白了她话里隐含的意思,他心尖一颤,就要退缩之际,忽而吼出来,“我喜欢你!我不想当你弟弟!”   震耳欲聋的吼声在餐厅里回荡了一圈。许盈敛了敛气,她斟酌着言辞,说:“对不起,一阳,你很好,但我只把你当弟弟。”   路一阳瘪起腮帮,泪光莹莹的,“我不想当你弟弟。”   “真的不能接受我吗?”   “对不起。”   路一阳握紧拳头,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许盈起身,“我先离开了。”   路一阳没有拦她,他看着她走远,终于忍不住掉下眼泪,哭着弯下了背脊。   许盈走出餐厅,雨滴落到额头上,冰冰凉凉的一片。   她接下一滴雨,望向天上的浓云。云层乌压压的,她的心情也同样乌压压的沉重。   路一阳是一个很可爱很阳光的弟弟,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失去这样一个朋友,她做不到无动于衷,心如止水。   她轻轻叹息。   与此同时,周衍正在忍受碎骨般的疼痛。   下雨了,他的左腿又开始疼了。   自从左腿截肢后,除了最开始每天的幻肢痛以外,每次下雨左膝以上都会剧烈地疼,像有把锤子,在一下一下地砸他的腿骨。   他吃了止痛药,疼痛只是减轻而已。   雨停了,腿不疼了,他马不停蹄地开始练习戴假肢走路。   他要快点适应假肢。   快点见到阿盈。   漫长痛苦的几个月过去,他已经完全适应好了。   这一天,许盈从超市买东西回来,猝不及防头顶沉下一片黑影。   她抬眸。   她已经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没见过周衍了。   自从车祸后,她就没再见过他。   此时,他站在她面前,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一如既往的苍白,眉间带着微微的病态。   她的注意力集中在他杵着的拐杖上,然后挪开视线,侧身就走。   “阿盈。”他追她。   她注意到他杵着拐杖,走路微跛。   “你腿怎么了?”她忽然停下来问他。   他眼神闪避着,“腿受了点伤。”   “哦。”她没再问什么,再次往前走。   “阿盈,我有话对你说。”   许盈本来不打算理他,目光再次触及他跛着的腿之后,她眸光微闪,说:“上去说。”   她愿意搭理他,周衍心中微喜,旋即,他就高兴不起来了。   她家是老式居民区,在三楼,没有电梯。   他跛着脚,杵着拐杖,艰难地上着一层一层台阶。   拐杖撞击地面发出沉重缓慢的声音,伴随着艰难费力的粗。喘。   许盈站在台阶上,转身俯视周衍。   他额头上冒着汗,用力却又力不从心地一步一步艰难朝上挪动。   她勾起唇角,接着嫌弃似的,“你怎么这么慢?能不能走快一点?”   “对不起,我会快一点。”周衍擦擦汗,加快了速度。   却不曾想,动作太过着急,他一下子跌下去,迎面直接趴在了楼梯上。   他痛苦地闷哼,想站起来,腿却使不出力。   许盈没去搭把手,就看着他费力地站起来。   他站起来的时候,裤腿缩短了一截。   许盈猝然一愣。   大约是察觉到她在看他的腿,周衍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左腿。   左腿下方裤子缩了一截,清晰地暴露出了假肢。   那一瞬间,难堪和羞耻淹没了他,他慌忙扯下裤子,遮住了假肢。   “走吧。”他嗓音粗噶。   “你的腿……”   “我的腿没事。”他语速很急促。   许盈问:“是因为上次的车祸?”   楼道里昏暗的光线照出他颤动的下颌,他缄默下去,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说:“是。”   “整条腿?”   “半条。”   许盈盯着他的左腿,沉默下去。   他窘迫难堪地往下扯裤子,怕她看到假肢,怕她嫌弃。   许盈转过身,继续往上走。到达家门口,许盈停下脚步。   身后,周衍气喘吁吁,满头都是汗。   “你要说什么。”许盈抬睫。   周衍缓了一下气息,忍着腿部摩擦的疼痛,说:“阿盈,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作者有话要说:沈蔓绿喜欢雨,许盈讨厌雨,周衍以后每一次下雨都会腿疼 第74章   “阿盈,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他直直地盯着她,声音低沉艰涩,似乎是绝望里最后的挣扎。   许盈的目光再次扫过他的左腿,她是杏眼,眼型偏圆,此时整个眼部轮廓却透出尖锐的凌厉感,“你是不是以为你救了我,残了一条腿,我就会心软原谅你?”   他苦涩地提了下嘴角,“没有。”他没想过把这件事当做他的筹码,没这样卑鄙地奢想过。   “你总算还有自知之明,”许盈轻嗤,“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   她用食指轻轻一推他,   缓慢的动作将时间拉得悠长,“你死了我都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清凌凌的声音落在冰凉的空气里,如寒雪凝冻住了空气。   被宣判了死刑,在绝望里挣徒劳挣扎的周衍像是没有血色的雕塑,凝固在原地。   良久良久,他喉结一动,吸气如同针扎一样地疼,“阿盈————”   话还没说完,突然门从里面打开,许母怒道:“对!死了都不会原谅你!你给我滚!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许母叱着,用力一推他。他踉跄着,没扶稳拐杖,一下子跌到了地上。   门砰地一声摔上了。   周衍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紧闭的门。   他就这么坐着,眼神涣散。   不知坐了多久,他撑着拐杖站了起来。   周奶奶在小院里修剪花枝,见周衍走进来,她立刻过去扶他,“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不在家好好待着。”   周衍沉默不语。周奶奶皱皱眉,扶着他进屋。   扶着他坐到沙发上后,周奶奶说:“饿了吧?正好饭好了。”   “我不饿。”他像是机器人一样,失神地说。   “不饿也得吃一点。”   饭菜端上了桌,周衍机械地往嘴里塞东西。   周奶奶猝地惊呼,“你的腿!”周衍的左腿承重部位溢出了血,浸湿了裤子。   “怎么流血了!”周奶奶慌道。   周衍像是才发现一样,低头地看了一眼左腿。   周奶奶卷起他的裤子,血流了很多,裤子上有些血都干成块了,应该是流了好一会儿了,她颤颤道:“流了这么多血,你都不知道疼吗?”   他麻木地摸了摸膝盖,感受不到疼痛一样,“没事。”   从这天开始,周衍不再像之前那样每天积极训练锻炼假肢,他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生气,每天待在卧室里,如行尸走肉一般。   好几天过去,他一直这样,周奶奶心里着急,却又不知该怎么办。   这天夜里,周衍躺在床上,一眨不眨看着床的另一侧。   他伸出双臂,抱住了虚空里的东西。   天亮之后,他起身,去梳妆台上拿起梳子。   周奶奶一起床就听到厨房乒乒乓乓的声响。她诧异着,一进厨房就看到系着围裙的周衍在里面忙活。   “阿衍?”   “奶奶。”周衍侧身,逆着光微笑。   见状,周奶奶心里更加诧异。他眉宇间的颓败痛苦一消而散,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从前的正常状态。   她迟疑,“阿衍,你这是————”   “早餐快做好了,奶奶你快去坐好。”周衍说完,继续炒菜。   周奶奶心中思绪百转千回,阿衍这是……想开了?   想到此,她不禁喜上眉梢。   “奶奶,快去啊。”周衍见她不动,催她。   “这就去,这就去。”她笑呵呵地点头。   把早饭端上桌,周衍摆碗筷,周奶奶也帮着摆碗筷。   周衍在他旁侧多摆了一副碗筷,周奶奶忙道:“多了多了。”   周衍惊讶,“什么多了?”   “多了副碗筷。”   “不正好三副?”周衍不解。   “可是只有两个人啊。”   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周奶奶,周衍说:“还有阿盈,是三个人。”   “盈盈?”周奶奶一惊,“她来了?”   “什么她来了,她不是一直在这里?”   “哪呢?”周奶奶四处张望。   周衍十分困惑,“不就在我旁边吗?”说着他指向身侧。   视线触及他空荡荡的身侧,周奶奶凝眉,“根本就没人……”   “不就在奶奶面前吗?”周衍往旁边一扯,“阿盈,快叫奶奶一声。”   空气安静了两秒。   周衍说:“奶奶,你听到阿盈叫你了吧。”   此时此刻,茫然之中的周奶奶已经明白了一切。她肩膀抖动着,不可置信地捂住脸嘴,“阿衍……”   “嗯?”   周奶奶心中震颤着,嗓子被堵住,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周衍说:“奶奶,快吃饭吧,不然凉了。”   他自顾自地拿起筷子,给周奶奶夹了菜,又给旁边的碗夹菜,一边夹一边柔声说:“阿盈,你多吃点,都瘦了。”   灯光笼罩着他的面庞,将他英俊的眉目氤氲得一片温柔,他夹了菜,又盛汤,说:“阿盈,快趁热喝。”   “奶奶,你怎么不吃?”他抬头。   周奶奶捂着嘴,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我没什么胃口,你……你们吃吧。”   她快速离开,进卧室关上门。门一关上,她的泪如潮水崩落。她拼命压抑着哭声,泪水如硫酸腐蚀了她脸上苍老的沟壑。   哭了不知多久,周奶奶擦擦泪站了起来。等眼睛不那么红肿了,她开门出去。   客厅里,周衍靠在沙发里,双臂虚放在旁边,像是在抱着一个人。   “奶奶,一起来看电视。”他对周奶奶招招手。   周奶奶坐过去。周衍给周奶奶剥了橘子,递给她,“奶奶,吃橘子。”   接着他又剥了一个橘子递到旁边,“阿盈,吃橘子。”   他把橘子放到旁边的沙发上。   过了片刻,他问旁边的空气:“好吃吗?”   “很甜?”他笑了笑,然后转过身对周奶奶说:“奶奶,阿盈说橘子很甜,你快尝尝。”   周奶奶艰难地说了个“好”字,颤抖着将橘子放入口中。   冰凉而苦涩的橘子像冻在寒天雪地里的苦瓜,将她的舌头麻痹,将她整颗心都麻痹住。   “甜吗?”周衍问。   “甜,很甜。”周奶奶垂下湿漉漉的眼帘,遮住眼中的泪光。   周衍转过身,对着空气又说了几句话,唇角一直挂着遮掩不住的笑意。   周奶奶咀嚼着冰凉的橘子,手背起了青筋,她突然抬首,忍不住了似的,“阿衍你————”   却在看到周衍颊边的笑容时止住了声。她嘴唇颤动着,几度开合,最终还是闭了嘴,什么也没说。   她不忍心,不忍心毁掉他脸上的笑。   默默地低下头,她藏住喉咙里的哽咽。   次日,周衍依旧起床后去往梳妆台。他拿起梳子,“不是说过以后我来帮你梳头发,又忘了?”   他握着梳子,细致地一下一下梳着。梳子上下晃动了半晌,他小心熟练地卷着发绳。   “好了。”他说。   接着他俯身亲了一下某一处,说:“早上想吃什么?”   “土豆鸡蛋饼和酸奶紫薯泥?”他点点头,“好。”   洗漱过后,他马不停蹄地去做早餐。   佣人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男人,表情十分复杂。她说:“先生,要我帮忙吗?”   “不用。”周衍淡淡道。   佣人走出厨房,正好碰到周奶奶。佣人说:“老太太,先生这样不行啊,得去医院————”   周奶奶摇摇头,神色哀伤。佣人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外面下起了雨。   周奶奶忙不迭给周衍按摩腿部,“疼得厉害吗?”   “不疼。”周衍咬着下唇,隐忍着疼痛。旋即,他安抚性地拍拍右边的沙发,“阿盈,你别担心,我不疼的,一点都不疼。”   周奶奶动作一滞。   雨下了两天,周衍疼了两天。   雨后天放晴,周奶奶和周衍在校园里修剪花枝。   周衍动一下剪刀,看一下斜前方,眸子里溢满柔和的爱意。   周奶奶望着他眼睛所在的方向,心里哀苦。见他一直注视着那一方,差点剪到自己的手时,她大声道:“阿衍!”   周衍回神,“奶奶?”   “你差点就剪到自己的手了!”她小心地拿过他的剪刀,“别剪了,回屋休息去。”   周衍瞅了一下斜前方。周奶奶抿唇,向着斜前方说:“盈盈,你也去休息。”   “阿盈说她不用休息,”周衍偏过头,“我也不用。”   周奶奶蜷起掌心,她勉强动着声带,“那你专心点,刚才差点剪到手了。”   周衍赧然,大约是因为注意力一直放到别人身上而差点剪到自己,所以有些不好意思,他说:“不会了。”   没过多久,周衍又因为长时间盯着斜前方而不慎剪到了手。   周奶奶心疼地给他上药,“你……你啊。”   “小伤口,不打紧。”周衍笑笑。   用棉球轻触着他虎口的伤痕,周奶奶沉默下去。一滴温热的眼泪滴落到他手背上。   “奶奶,别哭。”周衍握握她的手。   周奶奶抹了下泪。   她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翌日,周奶奶说:“阿衍,陪我去一趟医院。”   “奶奶你哪里不舒服?”周衍紧张道。   “浑身都有些不舒服,你陪我去一趟医院。”   “好。”他又说:“阿盈也去。”   到了医院,周奶奶领着周衍径直去往精神科。   “精神科?”周衍困惑不已。   周奶奶欲言又止,她拉着周衍进屋,“进去吧。”   里面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了起来。   “医生,你帮我看看我孙子。”周奶奶说。   医生还没说话,周衍突然道:“奶奶,怎么让医生看我?我又没病。”   周奶奶热泪盈眶,“阿衍,别再这样了。”   “我怎么了?”   “阿衍,这段时间你一直在产生幻觉。”   “幻觉?”周衍怔了怔。周奶奶沉下一口气,问医生,“他左边有人站着吗?”   医生眉心一动,“没有。”   听到这话,周衍微微睁大双目,“你们看不到阿盈?”   “不是我们看不到,是她根本就没在这里!”周奶奶说。   紧紧地拧起眉头,周衍说:“她明明就在我旁边,”说着他侧过脸,“阿盈,他们居然看不到你!”   “你旁边根本就没人!这是你的幻觉!”   “不是幻觉!”周衍朝旁边一拉,“阿盈她就在这里,我都拉住她的手了。”   他紧紧握着手,很惊异地瞪着周奶奶。周奶奶潸然泪下,“阿衍,醒来吧,别再这样下去了。”   周衍一把拽住她,“奶奶,我没产生幻觉,我们回家。”   “让医生给你看看。”   “我没病,我们回家。”他固执道。   “阿衍,我求求你了。”周奶奶老泪纵横。   劝不动周奶奶,周衍歪头说:“阿盈,我们走。”   他牵着空气,大步出了治疗室。周奶奶边哭边去追他。   他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得慢,周奶奶很快追上他,“阿衍……”   “奶奶,我没病,我们回家。”他紧攥着她的衣袖,面上露出孩子般的执拗与恳求。   这一刻,周奶奶心痛欲裂,她忍着哭腔,说:“好,好,阿衍,我们回家,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直接更到完结 ̄ 第75章   周衍在厨房里熬红糖姜汤。   周奶奶问:“不是才吃过饭?”   “阿盈这几天经期,我给她煮点红糖姜汤喝。”周衍用勺子尝了尝汤。   周奶奶笑着点头,走出厨房后,她捂摁住心口。   从医院回来好一段时间了,阿衍还是处于长时间产生幻觉的状况。   他就像深陷于美梦里,永远无法醒来。   可是他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但是他又排斥见医生,不见医生进行治疗,他就只能一直活在虚幻里,让幻觉腐蚀他的精神。   他需要正常的生活,精神也需要恢复正常。   周奶奶决定去见许盈。   许久不见,周奶奶老得厉害,像是活生生老了十岁。许盈打量她。   周奶奶红着眼,说:“盈盈,求你帮帮阿衍吧。”   “帮他?”她冷漠地睨着周奶奶。   “阿衍他的精神出现了问题,一直在产生幻觉,求你去见一见他,帮帮他。”   闻言许盈笑了,“精神出现问题?”   周奶奶垂泪,“他一直在产生幻觉,一直以为你还在他身边,让他去看医生他也不去。”   她希望许盈能去见见他,能帮帮他,让他从幻觉里抽出身来。   然而许盈说:“关我什么事?他就算是疯了,也不关我的事。”   说完她关上门。   屋内,许母问:“周衍他精神出现问题了?”   “嗯。”   “活该!”许母哼道。许盈一言不发,她抓了一把瓜子,继续嗑瓜子看电视。   许母也跟着继续看电视嗑瓜子。电视演到好笑的情节,两人禁不住哈哈大笑。   笑声传到门外,像刀子一样一下一下割着周奶奶的耳膜,她闭目,一颗颗眼泪淌下来。   连续好几天,周奶奶都来求许盈,许盈无动于衷。   她说:“你不用再过来了,我说过我不会去见他。如果你再这样,我会报警你扰民。”   “我跪下来求你好不好?”周奶奶哀求。   许盈仍然一脸冷漠。周奶奶弯着腰跪下,“我求你了,求你帮帮阿衍吧。”   树皮一样皱皱巴巴的额头磕在她脚下,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泪。   许盈说:“我不会帮他。”她越过她,下楼。   周奶奶赶紧起身去追她。   “盈盈!盈盈!”周奶奶唤着她。   许盈头也不回。她想着等会儿去超市买点凤爪,让她妈多泡一些。   忽然背后穿来一声惊呼,她下意识地往后一瞥。   只见楼梯上,周奶奶追得太急,鞋子一绊,整个人跌落下来。   只在那么一刹那,许盈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奶奶沿着楼梯摔了下来。   “砰!”   周奶奶摔到她脚下。   许盈浑身血液倒流。她一时间顿住,直到地上的血唤醒了她。   她心如擂鼓,急忙蹲下来问:“你……你怎么样了……”   周奶奶躺在地上,脑后淌出一大片血。许盈手足无措,“医院!我带你去医院!”   周奶奶却抓紧她,费力道:“我求求你,帮帮阿衍。”   “先去医院!”许盈去扶她。她吐出来一口血。   血花染红了许盈的衣袖。   周奶奶含着血,抓紧她,“帮……帮帮他……”   “好,我答应你!”许盈慌忙道。   周奶奶没有力气了,巨大的疼痛从后脑勺传来,缺氧的窒息传遍全身,她又吐出一口血,“告……诉……阿……衍……让他好好……好好活着……”   话音落下,她松开了许盈的衣袖,头在地上一歪。满口腥甜里,她仿佛看见小时候的阿衍抱着蔷薇花向她走过来。   小阿衍缺着门牙,说话漏风,“奶奶,花。”   她笑了笑,想抬手去摸他圆圆的脑袋,却使不出力气。   她使劲抬手,在快要碰到小阿衍的时候,手垂了下来。   ……   许盈坐在抢救室外,她木木地坐着,满手都是血。   医生出来,说:“请节哀。”   周奶奶在送到医院之前就已经咽了气。摔下来没两分钟她就已经死了。   把她送到医院抢救只是徒劳而已。   听到医生说节哀,许盈睫毛动了一下,她张开沾满血的两只手。   这时候,一道黑影猝然飞奔过来,“我奶奶呢!”   许盈看过去。是周衍。周衍衣衫凌乱,攥着医生问。   “她在里面,人已经……请节哀。”医生语气里带着怜悯不忍。   “哐当!”周衍的拐杖摔落。他一瘸一拐,踉跄着步子冲进抢救室。   他目眦欲裂地看着浑身是血,已经没有气息的周奶奶,想碰她,却又不敢碰。   “奶奶……”他颤着声。   “奶奶,你醒醒。”他轻轻推她。   可她一动不动,毫无生息。   “奶奶你醒醒!你醒醒!”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   “奶奶!”他一遍一遍地喊着,泪水哗啦啦地从颊边流下。   怎么也唤不醒周奶奶,最后他抱着周奶奶,痛哭出声,“奶奶……”   整个病房里都是他的哭声,像兽类嘶鸣般撕心裂肺。   许盈看着他痛哭,看着他晕倒在地。她捻了捻指腹,指间是已经干涸的血渍。   ……   周衍睁开双目。   “奶奶!”他一醒来就急忙唤道。   看到守在他床边的许盈,他攥住她的胳膊,“奶奶呢!”   许盈动动下颌,带他去见周奶奶。   太平间里,周奶奶身上盖着白色床单。   周衍颤颤巍巍地走近,他颤抖着掀开床单。   他蹲下来,握着周奶奶的手。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撕心裂肺地哭,只是安静地流泪。   他靠在周奶奶身上,无声地流泪。   许盈说:“她来找我,说你精神出现问题,让我帮帮你,我拒绝了她,她来追我,下楼的时候她不小心摔了下来。”   周衍没有反应。许盈继续说:“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过会这样。”   她没想过要周奶奶的命。可是周奶奶的命却间接死在了她手上。   周衍还是没反应。   许盈:“楼道里没监控好,也没证人,但我发誓我说的完全属实,我没有要害她。”   “我真的没有要害她。”   良久,周衍鼻音浓重,如同被沙砾碾压过,“我知道,我相信你。”   许盈一顿。他知道她恨他,恨周奶奶,有动机害周奶奶,却又无条件地相信她。她张口想要说话,却又听他说:“你没有任何错,没有任何责任,错的是我,责任也在于我。”   温热的液体从他颊边流下,他说:“是我,如果不是我精神出现问题,如果不是我抗拒治疗,她不会来求你,也不会出现意外。是我,都是我的错。”   “是我,害死了她。”他用力地锤着胸膛,喉咙里压抑着悲恸自责的哭声。   是他自己,害死了奶奶。   他害死了世界上唯一爱着他的人。   世界上唯一爱着他的人,再也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哈 第76章   许盈去参加了周奶奶的葬礼。   那天天气阴沉,下着淅淅沥沥小雨。雨滴像刀片,一滴一滴地落在皮肤上。   礼堂里白色的花散发出阴冷的香气。   陆陆续续的人鱼贯而入,许盈跟着进去。一进去,就看到站在礼堂中央的周衍。   他抱着相框,相框里是周奶奶的照片。   他瘦得厉害,形销骨立,黑衣服像一个黑色的大套子套在骨架上。   轮到许盈后,她把花放到前面,然后看了一眼近距离周衍。他眼里一片死寂,像死人一般。   许盈走出礼堂,她顿住脚步,回头望了一下人群里的周衍,然后走了出去。   她回到家里,沉静地坐着。   许母见状,不禁道:“盈盈,周衍他奶奶摔死的事情不关你的事,你别想太多。”   “我知道。”许盈起身,去了卫生间。   她一遍又一遍地洗手,却总洗不掉双手间沾染的血。   第二天,许盈去找周衍。   打电话打不通,问他秘书,秘书说他一直在小院。许盈径直去往小院。   当她闯进紧闭的大门,推开浴室时,她僵住。   血,漫天满地的血。   她一步一步走近,浴缸里的血水漫了出来,沾湿了她的鞋子。   浴缸里的人苍白得像刷了白漆,仿佛已经没了气息。   极致的苍白与极致的鲜红相映衬,下一秒化成两道藤蔓,一瞬间缠绕住了许盈,使她动弹不得。   “哗啦!”   她的包落在了血水里。   天空粘稠得像浆糊,似乎下一秒就会啪嗒一下掉落下来。   许盈神色涣散地虚望着天空,转而将收回视线,将视线放到病床上。   病床上,周衍无声无息,皮肤惨白得如同抽走了所有的血。   她凝视他,凝视着已经断子绝孙,身体机能毁坏,失去了原本的脸,残了一条腿,失去唯一的亲人,割腕差点死掉的他。   光线凝滞在她脸上。   周衍睫毛颤动,徐徐撑开眼皮。   他与她对视了很久。   他说:“你救了我?”   “嗯。”   他气若游丝,唇瓣干裂,“为什么要救我。”   “你为什么要自杀?”   周衍半垂长睫,苦笑,“我难道不该死?”   他再也得不到许盈的原谅,唯一的亲人死去,他再也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许盈说:“你奶奶死前有遗言,我忘了告诉你。”   她去见他就是要告诉他,周奶奶的遗言,没料到正好碰到他自杀。   周衍一愣,艰涩地发音,“奶奶她……说了什么?”   “她说,让你好好活下去。”   闻言,周衍滞住。随即,他嘴唇蠕动着,“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他笑着笑着,流下眼泪。到如今他又如何能好好活下去。   “这是你奶奶的遗愿。”她扔下这句话,走出病房。   “遗愿……”周衍呓语般重复着。   他倒在枕头上,用掌心盖住脸。   他肩膀抖动着,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漏出指缝,一颗一颗地浸湿了床单。   第二天周衍出了院。   他坐在小院里,小院里一切如常,没有一丝变化。可那个熟悉的慈爱的身影却再也不见了。   刻骨的疼痛席卷了他,他蜷缩着身体,抱紧怀里的照片。   他哽咽着对周奶奶的遗照说:“奶奶,我会好好活下去,我会好好活下去。”   他洗干净全身,穿上干净衣服,刮掉胡子,拼命地往嘴里塞食物。   他不知自己有没有吃饱,只是拼命地吃东西,想要把肚子撑满,直到他吐了出来。   他看着满地吐出来的食物,接着继续吃。   彼时,许盈目不转睛地凝视客厅里放着的红色玫瑰花。   鲜艳的红让她想起那天周奶奶浑身的血,让她想起周衍泡着的满浴缸的血。   她揉捏太阳穴,对许母说:“妈,你觉得够了吗?周衍他无法再生育,身体机能毁坏,失去了原本的脸,残了一条腿,失去唯一的亲人,割腕差点死掉,你觉得,够了吗?”   许母神色复杂,她叹了口气,“我怎么觉得不重要,关键是你怎么觉得。”   许盈眉目幽深,脑海里是周奶奶死前说的话。她让她帮帮周衍。   隔日,她敲响了小院大门。   见是许盈,周衍微怔。   “我有话要和你说。”她说。   “进来吧。”他杵着拐杖,给她让路。   她进了院子,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他还是苍白羸弱,风一吹就会倒似的。她直接开门见山,“周衍,我原谅你了。”   空气寂静下来。   凉风吹醒了周衍的神识。他惊颤,不可置信道:“阿盈,你……你原谅我了?”   “嗯。”   那一瞬间,周衍脑子里噼里啪啦地炸开烟花,巨大的喜悦让他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他什么也听不见了,脑子里只回荡着一句话,她原谅他了。   她原谅他了。   激动的狂喜占据了他每一寸神经,然后,他听见她说:“我原谅你了,以后我们两不相欠,你也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以后就当陌生人。”   处于狂喜之中的周衍情绪冷却了一些。不过转瞬,他的情绪又滚烫起来。   没关系,她原谅了他就好。只要她原谅了他,他就还有机会,还有机会和她重新在一起,尽管她现在只是原谅他,但不再爱他。   绝望里生出了微弱的希望之花,燃烧起了丁点的火苗,微弱的花,丁点的火苗,足以让他重新拥有生的意志。   许盈看着遮掩不住喜悦的周衍。她没告诉他实话。   她其实没有原谅他,应该是没有彻底原谅他。   大约,她有那么一点的原谅。   可是她累了,不想再纠缠,不想报复了。   她想,就这样吧,从此以后她和他就是陌生人。   “阿盈……”周衍胸膛起伏着,眉眼间又重新拥有了生气。   许盈没再说什么,她刚要转身,心脏却没由来地剧烈一痛,铺天盖地的眩晕罩下来。   失去意识前,她耳边是周衍焦急的呼唤。   “阿盈!”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本文最大伏笔要解开,也要完结了 第77章   “查不出来原因?”听到医生的话,周衍惊颤。   “怎么会查不出来原因!”他慌急地抓住医生。   医生眼中带着些许困惑和讶异,“暂时查不出来,是没有理由的昏迷。”   周衍心乱如麻,突然想起了什么,“是不是因为之前的车祸!”   “她出过车祸?”医生顿了下,又说:“再检查一下吧。”   检查了一番后,医生有些问:“她出过很严重的车祸?”   “对。”   “她出车祸后恢复得很好,现在她的身体很健康,已经恢复到正常人的状态。”如果不是有医疗记录作证明,她简直就像没有出过严重车祸一样。   听到医生说许盈身体很健康,周衍心中高兴的同时又有些疑惑,出车祸后,医生说过她的身体受到了严重的损伤,身体恢复不了正常人的状态,以后不能太过劳累。   但是现在医生说她身体很健康,和正常人一样。   虽然疑惑,但是他更多的是高兴。阿盈她的身体完全恢复,完全和正常人一样了。   只是高兴过后他又皱起了眉,“既然很健康,为什么会昏迷。”   “很健康,但毫无理由的昏迷。”   周衍神色沉下去。   他火速联系全国最权威的医生给许盈检查身体。   检查结果出来,仍然查不出来原因。   周衍失魂落魄地守在许盈身边。她安静地睡着,如果不是胸脯微弱的起伏,她就像一具没了呼吸的死尸。   许父许母指着他骂:“为什么会昏迷不醒!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周衍痛苦地哽咽。   “都是你!都是你!”许母捶打着他。他一声不吭地忍着,只默默地守着昏迷不醒的许盈。   许父轰他出去,“滚!你给我滚!”   他不动。许父拉着他,拽着他,推着他。   许盈昏迷了一天一夜,他就守一天一夜,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休不眠,原本身体就羸弱,此时更虚弱,他体力不支,很容易就被许父拽动了。   他紧紧抓着床,指甲几乎要刺进床单里。   许父用力推搡,一脚踹向周衍的左膝。剧痛让周衍松开了手掌。   许父乘胜使力拽他,砰地一下把他推出了门外。   门轰地摔上的时候,周衍左腿没站稳,身体歪倒在地。   他顾不得左膝的疼痛,爬起来拍门,“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让我进去!”他苦苦地哀求。   可是没有人应他。   他一直拍着门,一直哀求着,泪水把整个胸膛浸湿,像在水里沥过一遍。   “让我进去……”他慢慢滑倒下来,额头抵在门上,一遍一遍地说,声音越来越虚弱,“让我进去……”   “先生!”有护士跑过来,扶起来昏过去的周衍。   夜像浸了油的纸,潮湿且透明。周衍猛然醒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整个人处于一种惊惶震颤的状态里。身体里各种情绪如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潮水,激烈碰撞,夺走他的呼吸,让他想用刀撕裂血肉,换得一丝空气。   他浑身颤抖着,下床去往许盈的病房。   病房门半开着。   许父不在,许母在旁边打瞌睡。   周衍悄无声息,一步一步地靠近病床。   触及许盈过于年轻的面庞,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被电击了似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指尖轻轻抚摸着她年轻的面庞,他急速地喘息了一下,似乎是喘不过来气。   许久许久,他艰难地抬腿走出房间。   他想要拿出手机,四肢抖得太厉害,拿了好几下才把手机拿出来。   电话接通。   他说:“检查一下……检查一下阿盈的……骨龄。”   空气里掺杂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气味和阴阴凉凉的药味。   医生把检查报告递给周衍,“检查好了。”   周衍接过报告单,他深吸气,缓缓地打开报告单。   目光定在检测结果上,周衍滞住。   骨龄:十八。   十八。   刹那间,他胸腔里激烈翻涌着惊涛骇浪,紧接着巨大的欣喜汹涌地席卷而来。   他几乎是欣喜若狂地笑出声来,然而笑着笑着,他的眼泪流却缓缓溢出。   医生困惑地挑高了眉,刚才周衍欣喜若狂,那么地高兴,可是慢慢地他眼里的喜悦被一种彻骨的绝望和痛苦所代替。   医生从未见过一个人那么高兴过,也从未见过一人那么痛苦绝望过,就好像从天堂跌入了地狱里,永世不得翻身一样。   “你……你还好吗?”医生问。   周衍仿若没听见,绝望凄厉地痛哭,像是要把心脏呕出来。   一口血顺着眼泪从他嘴角滑落,他弯下背脊,仿若再也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骨架一下子崩塌碎裂。   周衍不知自己哭了多久,他用指腹抹了一下眼底。   干涸的眼底只剩泪痕。   他已经流不出眼泪。   他费力直起弯下来的背脊,行尸走肉一般朝许盈的病房走去。   病房里,许母泪目:“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醒啊。”   许父给她擦泪,“医生也不知道。”   周衍靠在墙上,用墙壁支撑着自己,他像自言自语般,粗噶喑哑的声音破碎着,“明天,明天就能醒来。”   他沿着墙壁滑下来,坐靠着冷硬的墙,望向走廊里的灯。   明亮的灯光照到他身上,却再也照不进他的眼睛里。   他久久地注视着灯光,却只看到一片死寂的黑暗,无法冲破的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真正的痛苦与绝望来了 第78章   许盈昏昏沉沉地醒来。   “盈盈你终于醒了!”她一醒来,就被许母用力拥入怀中。   “我这是……怎么了?”许盈扶额,大脑里空荡荡的。   许父和许母对视了一眼,纷杂的情绪在两人脸上飞速的划过。许母清清嗓子,说:“医生说你最近营养不大好,身体虚弱,就昏迷了几天。”   “昏迷了几天?”许盈讶然。   “对,你昏迷了整整三天。”   许盈迷茫困顿,“我最近营养不错吧。”   她辞职后每天都吃得很多,怎么还营养不够。   “反正医生就是这么说的,医生还专门给你开了食谱,以后就照着这么吃,就不会再出现这种状况了。”   许盈钝钝地点点头。   “饿了吗?我去给你买吃的。”   “饿了。”许盈摸摸肚子。   许父许母出了病房,他们默默四目相对,许母先打破沉默,“果然今天就醒了。”   许父心绪很乱,他薅了一把头发,说:“你去给盈盈打点开水,我去买吃的。”   等他们走了之后,病房外出现一道身影。   周衍掩藏在门后,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已经醒过来的许盈。   他近乎贪婪地看着她,眸子里却又盛满了深沉透骨的绝望与痛苦。   许盈枕着胳膊,想起她失去意识前的场景,想起周衍。   思及周衍,她抿了抿唇。   从此以后他们就是陌生人了。   长久以来压在肩上的重担撤去,她终于得以放松,似乎整个人的重量都轻了下来。   她瞥向窗外,窗外碧空如洗,阳光明媚。   明媚的阳光照在她颊边,她弯了弯杏目。   许盈下午就出院了。   在家里休养了几天,许有盈发现许父每天回来得越来越晚。   “你每天都干嘛去了?”许盈问。   许父神色闪躲,“不就是下棋去了吗?”   “以前不是七八点就下完了,怎么最近这么晚。”   “咳,碰到对手了!”许父摸摸后脑勺。   许盈说:“也别回来太晚了。”   “知道了知道了!”   这一天,许盈还在睡觉,朦朦胧胧听见外面的争吵。   “你怎么能这样!”许母尖叫。   “我怎么会想到会这样!”   许盈迷迷瞪瞪地下床开门,“发生什么事了?”   她一出来,许父许母就收了声。许母整理好面部表情,“没事,你继续睡。”   “没事你们吵什么?”   许母沉气,“我让他最近下棋别回来这么晚,他不听,就吵起来。”   闻言许盈了然,“爸,你也真是的,下棋下到半夜三更才回来,以后别这样了。”   “知道了。”许父讪讪地摸鼻子。   许盈又回去补觉了。   过了两天,许盈窝在客厅里嗑瓜子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   她一开门,就见几个膀子上有着青色文身的高大男人闯了进来。   “你们是谁!干什么!”许盈惊呼。   其中一个纹着青龙的寸头男吐了口唾沫,一把揪住许父的衣领,“你可让我们好找!”   许父吓得腿软,当即要歪倒下去。许盈瞪着这群来者不善的纹身男,“你们是谁?”   “我们是谁?你问问他不就知道了?”寸头男指向许父。   许盈惊异,“爸?”   许父慌慌张张,豆大的汗滴滚滚而落。   寸头男又啐了口唾沫,说:“你爸赌。钱赌输了,欠我们钱!”   听到这些话,许盈不可置信,“爸你去赌。钱了?”   许父又是害怕羞愧又是后悔,眼泪和汗水混合滚落下来,“盈盈,我……”   许盈竭力平复情绪,敛气对寸头男说:“欠你们多少!”   “两千万!”   “好,我会还给你们。”许盈说。   “你们还有钱还吗!”寸头男嗤道。   许盈一惊,紧接着就听到许父哭着说:“盈盈……对不起……我把家里的钱全都输光了……”   听到这话,许盈太阳穴一跳,“爸你……”   “对不起……对不起……”许父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许盈拦住他的动作,然后睨向寸头男,“赌。钱是犯法的,你不怕我告你们?”   寸头男哈哈大笑,“行啊你告,你告了你爸也得去坐牢!毕竟他也犯法了!”   许盈太阳穴跳得更加厉害,她沉稳住气,“我会把钱给你们。”   “你有钱吗你!”   “有。”   “那你现在就给我们。”   “给我三天时间。”   寸头男沉吟着,他威胁道:“三天后要是不把钱给我,你们就等着瞧!”   话音落下几个人离开了。   关上门,许盈语气带着愠怒,“爸!你怎么回事!怎么会去赌。钱!”   许父哭着说:“都是刚子……前段时间我闲地没事做,刚子说有好玩儿的,就带我去赌。钱了,就是他几个认识的朋友,本来是赌着玩儿的,也不赌。钱的,可是后来慢慢地就开始赌。钱了,一开始赌得小,后来越赌越大,越赌越大……”   “所以你最近一直晚归不是因为下棋?那天你和妈吵架也不是因为下棋!”   许父羞愧地捂面。   “去!去找刚子!都是他害我!”许父忽然大声道。   刚子打开门,看到许盈和许父,还没说话,就被许盈甩了一耳光。   “刚子,你为什么要坑我爸!”许盈怒道。   被甩了一巴掌,刚子就要打回去,千钧一发之际,他想到了什么,及时收手,面红耳赤道:“什么叫我坑他!”   “你故意带我爸去赌钱,故意坑他!”   “是他自己愿意去的,关我什么事!”   “你不怂恿他,他会去?”许盈气急。许父虽然糊涂,可是始作俑者是刚子。   听许父说刚子赢了他很多钱,这一出明显是刚子设套让她爸往坑里跳。   “什么叫我怂恿他!你可别污蔑人!”   此时许父情绪爆发,他狠力推刚子,“都是你!你害我!我要告你!我要告你!就算我自己坐牢我也要告你!”   刚子登时怂了,“唉……别……”   许父怒道:“盈盈,咱们去警局,咱们去告他!”   说着他就要拽着许盈离开。   刚子急了,“别去!别去!”   “我坐牢我也要拉着你一起去!”   刚子豁出去了似的,“不关我的事啊,真的不关我的事!不是我要害你!是别人!是别人!”   许盈顿滞,“什么别人,你说清楚。”   刚子犹豫了好半天,他咬着牙,说:“有人出钱,让我来害你爸。”   “谁?”许盈眸光锐利。   刚子握拳,“就是……就是许周集团的大老板……周老板……”   许盈瞳孔剧烈收缩,“你说什么!”   “就是周衍!”   许盈满脸不可思议,她后退半步。   身侧许父已经骂了起来,“原来是那畜生!原来是他!”   许盈静默了很久,她转身就去找周衍。许父要跟着去,她让他回家。   怒气冲冲地闯进小院,许盈冷冷地看着在小院里晒太阳的周衍,“为什么要害我爸!”   周衍坐在藤椅里,他仰起头,阳光落在他几近透明的皮肤上。   他甚至没有看她。   他说:“我曾经对你说,我爱你,不是因为你像绿绿。”   他的答非所问让许盈微微凝眉。   然后,她又听到他继续说:“我骗了你,一直在骗你,我一直把你当做绿绿,骗你只是为了让你更好更长久地待在我身边。”   许盈心里翻起涟漪。   周衍:“我没想到你也一直在骗我,可是我还是舍不得绿绿。”   “所以我那么卑微地哀求你不要离开,给你磕头,为你整容,差点淹死在水池里,为了救你失去一条腿,还出现精神问题,只是为了能让我的绿绿回来而已。”   “怎么样,你以为你在骗我,在玩弄我,殊不知又白白给我当了那么久的替身,殊不知被玩弄的是你自己。”周衍眨了下长睫。   许盈轻笑:“怎么,你以为我会在意?我既然不爱你,又怎会在意是不是替身。”   周衍抿了半口茶,说:“因为奶奶的去世,我产生了轻生的念头,死过一回后,我想明白了,我不再想让你当绿绿的替身,我为什么要死,害死我奶奶的凶手都没死,我为什么要死!”   他双目如利刃,扎向许盈,“是你间接害死了我奶奶!”   “所以你设计害我爸!”许盈咬牙切齿。   “对!”   这一刻,仿佛心脏里缺失了一小块的东西重新填了回来,许盈曾经对他的那丁点儿原谅,已经不复存在。   周衍神色冰凉,居高临下地睨视她,“看在你像绿绿的份上,我不会要你的命。我只要你对我奶奶说一声对不起,你只要跟我奶奶道歉,我就放过你们家,你爸欠的钱也不用还。”   这话让许盈愣住了。   她想甩头就走,理智却又让她停了下来。   她的潜意识里,的确欠周奶奶一句道歉。   如果她心中对周奶奶没有歉意,她可以甩头就走,用尽所有方法对付周衍。   可是她既能借这个机会道歉,又能解决掉许父的麻烦,不用耗费心力来对付周衍。   那么她为什么不呢。   她久久地望着周衍,然后视线落在小院里的藤椅上。   周奶奶经常坐的藤椅。   凉风吹起她耳边的碎发。她对着藤椅说:“对不起。”   她的确间接害死了周奶奶。   轻飘飘的三个字揉碎在风里,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道完歉,她指着周衍,“我告诉你,如果你再对我们家有什么不利,我一定会和你拼命,你一定会付出代价!”   “许盈,”他叫住她,“你现在恨我吗?”   “你说呢。”   “可是你之前说原谅你我了。”   她冷笑,“我之前说原谅你,是骗你的,我根本就没有原谅你,或许有那么一点原谅,可是你,你配不上我一丁点的原谅。”   她冷冷地转身,脚底踩碎了落在地上的红蔷薇。   许盈一离开,周衍脸上刻意维持的冷意瞬间崩塌。   他低下腰,捧起被许盈踩碎的蔷薇花瓣。   他小心地捧着花瓣,阳光照耀在碎裂的花瓣上。   阳光刺目地就像那天他在梦里见到的光一样。   那天,他在病房外面使劲拍昏过去之后,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大片大片刺目的光,他仿佛看见了神。   他急切地问神,能不能让许盈醒过来。   神说,你知道为什么她醒不过来吗?   为什么。他问。   神没说话。但是接下来,他面前出现了一片大海。   他看到被绳索绑着的许盈,看到她被扔下了海。   他五内俱焚,目眦欲裂地叫喊,想要去救她,可是根本跑不过去。   他只能看着她沉入海底,看着她死去。他心碎欲裂之际,一片光出现在已经死去的许盈面前。   神出现在了许盈面前。死去的许盈活了过来。   神对许盈说,你对周衍的恨,给了你重生的机会。   滔天的恨意聚集在许盈的心脏里,支撑着她的生命。   周衍愣愣地看着重新活过来的许盈。   下一刻,所有画面消失。   神对他说:“她对你的恨,是她活下来的原因。如果她不再恨你,她就会死。”   “她说原谅你,其实并没有彻底原谅。她只是有一点的原谅你,她原谅了你一点,她对你的恨就减少了一点,所以她会昏迷。如果不把减少的恨补上,她会随时随刻昏迷,如果她对你的恨完全消失,她就会死去。”   “所以,她想要活下去,就必须一直完全恨着你,对你一丁点的原谅都不能有。”   听罢,周衍只觉天塌了下来。   然后他醒了过来。   他来到许盈的病床前,从前让他忽略的过于年轻的面庞映入眼底,仿佛在印证梦里神说的话。   一年前,她重生到了十七岁。   他每个毛孔都在战栗,慌忙让医生做鉴定测试她的骨龄。   结果出来,完全印证了神说的话。   那一瞬间,他第一反应是,她有救了,接着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便涌了上来。   只有她一直恨着他,她才会活下去。   他崩溃地痛哭,哭到泪腺干涸。他才明白,原来之前他的痛苦绝望都不是真正的绝痛苦绝望,如今这才算真正的痛苦绝望。   他来到病房前,听到许父许母说她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他恍然记起梦里神说的,她会在第三天醒来,也就是明天。   在病房外枯坐了很久,他进屋,对许父许母说,他知道阿盈什么时候会醒来。   听完原委,许父许母惊诧不已,“真的?”   他们不相信。   他说:“如果明天阿盈真的醒过来了,你们就会相信了。”   接着,他又说:“如果她真的醒了,事情是真的,我需要你们的配合和帮忙。”   第二天她果真醒了。   许父许母相信了他。   他说,为了让她好好活下去。必须马上把她之前减少的那一点恨补上。   所以,他说着违心的话,和许父许母还有刚子,一起演了一场戏。   刚才,她说,他配不上她一丁点的原谅。   她对他施舍的那么一点原谅,完全消失了,她减少的恨,完全补回去了。   她不会因为这减少的恨随时随刻地昏迷了。   在她昏迷之前,他以为,她原谅了他,哪怕是一点点的原谅,他也就还有机会重新和她在一起。   可是现在,他再也没有机会。   他这一生,再也等不到她一句,我原谅你。   作者有话要说:再也等不到喽 ̄   我觉得文名应该就叫《等不到》,哈哈哈之完结了改一下名儿 第79章   许盈回家后, 第一时间从冰箱里拿出冰块,狠狠地咀嚼着。   “你吃冰做什么?”   “热。”心脏里快要爆炸的东西又卷土重来,她努力平复心情。   许父问:“那畜生怎么说?”   “事情已经解决好了,不会有人再来找我们要钱。”   话音落下,许父的手机就响起了转账到账的声音。   他呐呐道:“是之前我输的钱。”   许盈默然,然后说:“爸,以后记着多长个心眼,不要再被坑了。”   “我晓得了。”   没过几天,许盈在网上看到消息,许周集团重新改回了原来的名字。   她嗤笑。   时光过得飞快,转眼间两个月就过去了。   最近有部电视剧很火,讲的是关于主角重生的故事。   许盈想到了她的重生。   她再一次来到那片海。   凉凉的海风和腥味割裂着她的皮肤。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生,但她此刻却如此地感谢大海。   她想,她在海里重生,大约是大海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所以尽管她对大海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她仍然想来到这里,对大海说一声谢谢。   “姐姐?”   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许盈偏过身。   是路一阳。   他变了很多,眉宇间的朝气消散,萦绕着些许的颓靡,仿佛一颗被乌云罩住的太阳。   自从拒绝他的表白后,她就没再见过他。   此时忽然遇到,她有些许的尴尬。她说:“好巧。”   他笑了笑,似乎是看出她的尴尬和不自在。他洒脱道说:“姐姐,虽然你拒绝了我,但我们还是朋友,是吗?”   许盈颔首。   他笑出一口白牙,“那咱们还和以前一样,你不用觉得不自在。”   他笑容灿烂,眼睛亮晶晶的,太阳上的乌云被拨开,他又恢复了以前充满朝气阳光的样子。   许盈心里一松,她回以一笑。   路一阳坐到沙滩上,单腿屈起,他说:“姐姐,坐呀。”   许盈坐到旁边。   他的话通过海风传到她耳边,“姐姐,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呢,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记得。”   “我当时觉得奇怪,你怎么躺在那儿淋雨,还把你认成了学生。你当时说你三十多岁,可吓死我了。”   回忆起当时,许盈收了收下巴。   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可她的记忆仍然如此清晰。她记得当时自己的震惊,自己的喜悦,自己的激动兴奋。   顺带着又记起这一年多以来的愤怒,报复,以及最后周奶奶的死亡。   发现许盈神色晦暗下去,路一阳眼珠一转,随即大叫起来。   一边大叫一边往旁边躲避开。   “你怎么了?”许盈忙道。   路一阳快哭出来,指着沙滩,“有蚂蚁!有蚂蚁!”   许盈一怔,“你怕蚂蚁?”   “嗯嗯!”路一阳如临大敌,极具喜感地猫着腰。   “噗嗤……”许盈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笑得很大声,耳边碎发随风扬起,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路一阳看她眉眼间的晦暗散去,他悄悄低下头,弯了弯唇角。   不远处,周衍看着笑地前仰后合的许盈,又看了看路一阳。   最后,他一瘸一拐地离开。   海风吹着孤寂他的背影,似要将他吹走,他稳住拐杖,颤颤巍巍,一瘸一拐地走远。   周衍进小院的时候,一个奔跑的人影撞到了他。   “对不起!”少女清脆的声音传过来。   目光触及少女的面容时,周衍浑身一僵。   “阿盈……”他颤颤出声。   眼前的少女和许盈很像。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少女说。   听到她的声音,周衍回过神。   她不是阿盈,声音不一样,神韵不一样,只是五官过于相似。   周衍清醒过来。   他冷淡到近乎冷漠,没有理会少女,进了小院。   进了小院后,他喉头一哽,眼尾逐渐泛红。   他想起从前把阿盈当做别人到时候。那时失去沈蔓绿时他尚能把别人当做她。   可如今,他知道自己有多可笑。   谁也代替不了阿盈。谁也不能。   他小心地捧起红色蔷薇,一动不动地凝视着。   脑海里是许盈在海边笑得灿烂的画面。   大抵,这世上最生不如死的事情便是明明还爱着,却要假装不爱。   他用手掌盖住面颊,喉结滚动着,发出破碎痛苦的声音。可是他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九月二十二日。   周衍的生日。   周衍孤零零地坐在蛋糕前。   他头发泛着白,长期的失眠,食欲不振,药物使用过度,再加上身体机能地逐步毁坏,他被折磨地像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   他把蜡烛插在蛋糕上。   他记得,去年过生日的时候,阿盈给他做了一个很大的蛋糕。   烛光里,他与她十指相扣,他许愿,以后能一直和阿盈和奶奶一起过生日。   他记得阿盈给他做的蛋糕的模样,桌子上的蛋糕和她当初做的一模一样。   他点燃蜡烛。   烛光朦胧里,他仿佛看见了阿盈,仿佛看见了奶奶。   他笑出了泪光。   奶奶说,九月二十二日生人,少年多苦,最终会苦尽甘来。   可是他知道,九月二十二日生人,不仅会少年多苦,不会苦尽甘来,还会生别离,求不得,放不下。   他含着泪光吹灭蜡烛。   蜡烛熄灭,他听到斜前方有什么掉了下来。   是他和阿盈的婚纱照。   他杵着拐杖,踉跄着去捡婚纱照。   他小心珍惜地擦干净婚纱照,然后般了凳子过来。   他站到凳子上,小心地把巨大的婚纱照重新挂到墙上去。   挂好后,他摸摸照片里许盈的面庞。   要下去的时候,不妨凳子一晃,他左腿找不到平衡,砰地一下摔下来。   后脑勺重重地摔到地上,他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下一秒,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周衍在一片嘈杂里醒来。他昏昏沉沉地抬起头,蓦地震住。   教室,座椅,同学。   他用力咬自己的手。   很疼。   他呆愣住,视野里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白白胖胖的少女戴着眼镜,笑吟吟地吃着雪糕。   噼里啪啦,桌子上书本掉落,他急速推开桌椅,奔到少女面前。   他站在她面前,死死地盯住她。   许盈一脸懵逼地问:“你,你有事吗?”   他只看着她,双目逐渐泛红,然后流下眼泪。   教室里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到了讲台上。   讲台上,少年流着泪,死死地盯着少女,少女则一脸茫然。   直到上课铃响起,班长拉着周衍回到课桌。   回到了座位,周衍仍然死死盯着许盈流泪。   哭着哭着,他笑了起来。   他盖住眼睛,笑了起来。   他回到了过去。   回到了阿盈已经喜欢上他,而他还没和沈蔓绿在一起的时候。   一下课,他极速奔向许盈,“阿……我有话和你说。”   许盈放下笔,跟着他去了走廊。   无人的角落里,他没有片刻犹豫,“阿盈,我喜欢你。”怕吓到她,他只能说喜欢。   惊讶过后,许盈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啊……这……”   他握住她的双手,“我喜欢你,阿盈。”   她沉默了好一阵,然后羞红着脸,用小指勾住了他的手。   周衍猝不及防地抱起她,在她的惊呼声里转了一圈。   他大笑,他终于知道,原来所谓的少年多苦,苦尽甘来,甘来在这里,在这一世。   周衍猝地醒来。   眼帘缓慢地开合了一下,他苦笑,“原来是梦啊。”   他躺在地上,闻到从后脑勺流出来的血的味道。他仰视着已经挂好的婚纱照。   他能感受到生命在体。内流逝。   这样死了也好,他想。   突然,他一僵。   他不能死,万一他死了,阿盈可能会对他的恨意减少会缺失!   就算只是他自作多情,他的死不能撼动阿盈的恨意,他也不敢冒险。   他用力挣扎,想要爬到桌边去拿手机。   可是他太疼了,他没有力气了。   他用尽全力,爬着去拿手机,蜿蜒的血迹流成河。   马上就要拿到手机了,他忍着痛往前挪动。   在即将碰到手机的时候,他的手垂了下来,落在了血里,溅起一阵血花。   周衍,死于三十五岁生日。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周衍啊,幼年丧父,少年丧母,中年奶奶去世,自己死于三十五岁。他这一生就短暂地快乐过那么一点点时光。哎。后期虐男虐着虐着,把自己给虐到了,稀里哗啦地泪,一边流泪一边写,我太南了我。 正文完结了,还有番外,番外包括沈蔓绿的番外。其实沈蔓绿也是惨的一批的人。好像整个文里就没有不惨的……小太阳路一阳嘛,其实也惨,谁也不晓知道他能不能和盈盈在一起。   不想看番外的可以戳我专栏看看其它文儿,还有其它预收 ̄PS:[生别离,求不得,放不下]出自《大涅盘经-第十二》。 第80章   “沈蔓绿。”   有人在叫自己。沈蔓绿回头,看到抱着练习册的许盈。   许盈说:“这是周衍的班费,你帮着给一下。”   “好的。”沈蔓绿颔首。   说了声谢谢,许盈快步跑出教室。   沈蔓绿上讲台把钱递给班长,“这是周衍的班费。”   “ok。”班长记下名字。   “还有,”沈蔓绿喉咙动了动,缄默良久,她说,“是……许盈帮他交的。”   “嗯嗯。”班长随意应了声。沈蔓绿转身走下讲台,她不着痕迹地瞥向周衍。   眸子里闪过各种情绪,最终,她咽下口中苦意,垂下睫毛帘盖住眼里的情绪。   周衍走到了在清点班费的班长跟前。他绷着下颌,“我的班费——”   “哦,我知道你的班费交了。”班长说。   “……我交了?”   “刚才许盈不是给你交了吗?”   “是不是弄错了?”   “没有啊,刚刚她交钱的时候说那是你的班费。”   沉默片刻,周衍嗯了一声。他偏了偏脑袋,视线落在许盈身上。   许盈从教师办公室跑回来,气喘吁吁地拧开水杯盖子,咕噜咕噜地灌水。   萦绕在少女周围的朦朦胧胧的雾气散开,周衍第一次看清楚许盈的模样。   白白胖胖,带着眼镜。周衍低下了头。   次日,许盈在课桌里发现了一百块钱。   她惊讶。   这哪里来的一百块钱?   突然,她福至心灵似的望向周衍。   正好与周衍四目相对。周衍极速错开目光。   原来是他还给她的。她把钱收了起来。   而这边厢,注意到许盈把钱放进了口袋里,周衍垂目,指腹按压着指腹。   许盈昨天帮周衍给的那一百块钱是她一周的午饭钱,本来她打算这一周中午都饿肚子的,顺便减减肥,但没想到周衍把钱还给她了。   那她也不用饿肚子了。   中午和刘玲玲吃完饭后进教室,她嗦着一瓶爽歪歪,到课桌坐下前眼角余光飞到了窗边。   少年低着头书写着,狭长略窄的双眼皮下面是黑长浓密的睫毛,长睫衬着苍白到透明的皮肤,黑与白的对比映衬出极端的鲜明感。   许盈有些失神,渐渐地,注意力又缓缓下移,停留在他握着笔的手上。   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整洁干净。   宛若白月雕琢成的一般。   “盈盈!盈盈!”   耳边传来流刘玲玲的叫喊,许盈陡然回神。   “上课了。”刘玲玲说。许盈清清嗓子,连忙翻开课本,翻开课本的时候她看到自己白白胖胖的手,一时间想起那双白皙修长的手。   她蹙起眉心,抿着唇戳了戳自己胖胖的手。   她好胖啊。   而且也不怎么好看。她嘴唇抿成了一条绷得紧紧地直线。   星期一上学,刘玲玲惊讶,“你忘戴眼镜了?”   “戴了,不过是隐形眼镜。”   “你不是不喜欢隐形眼镜吗?”   “难道你不觉得我把眼镜摘了之后变得好看一些了?”   其实没什么区别,主要是她脸太白胖了,跟个汤圆儿一样,戴不戴眼镜,真没区别。   许盈从厕所返回教室,进后门的时候,许盈瞄了瞄周衍,不自觉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有些赧然地经过他身边。   等到座位坐下,她拿出小镜子。   她撩了下耳际碎发,继而又偷瞟他,立马又转回了身。   她吸了吸气,开始复习准备下一次月考。想到月考,就又想到了周衍第二名的成绩。   第二名啊。许盈面上染上了一丝愁意,然后加紧时间复习。   月考那天,周衍没来学校。   后来才许盈从班主任口中得知,周衍的母亲病逝了。   听闻消息,许盈心脏猝然收缩。   月考过后两天,周衍来学校了。   他瘦得厉害,眼底浮着浓浓的青黑,像滴了墨汁一般,整个人比之前更清冷沉郁了。   许盈想要上前安慰安慰他,却又有些怯懦,有些不好意思。   一连几天周衍都是那副沉郁的模样。   许盈踟躇着,从家里带了盒开心牌巧克力,她在便利贴上写了许多字,把便利贴贴到巧克力上,偷偷放进了周衍的课桌里。   周衍从课桌里拿出了贴着便利贴的巧克力。   便利贴上写着:节哀顺变,你妈妈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么难过,你要坚强点,开心点,这才是你妈妈想要看到的。如果还是很难过,吃点巧克力吧,它会让你心情变好的。   文字结尾画了一个圆圆的笑脸。   死水般的瞳仁波动了一下,周衍下意识地望向坐在第一排的许盈。   等所有人都离开教室去做大课间活动后,周衍来到许盈的座位,翻了下她的书本。   书页上的字迹和便利贴上差不多。   静默在原地半晌,他返回座位,拿出了巧克力。   指腹摩挲着便利贴上的字,接着又捏紧了巧克力。   撕开巧克力包装,将巧克力送入口中,他闭目,静静咀嚼。   良久良久,他喉结滚动着,一滴温热的液体从眼底滑落,落在了剩下的半截巧克力上。   一晃好几日过去。   公交车里人不多,许盈打了呵欠,刚想补觉,神经突然一激。   周衍在她前面坐下了。   她深深一呼吸,面色一派平静,心中却十分雀跃。   上次他在公交车上拉了她一把后,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他再一次离她这么近。   她还在雀跃着,忽而见他起身给孕妇让座。   孕妇感激道:“谢谢。”   他仍然是没有起伏的语气,“不用。”   他拉着拉环,白皙的指骨映着玻璃折射进来的光,好像他在发光一样。   孕妇下了车,周衍重新坐回去之时,目光无意间扫到座位后方,他微微一顿。   嘴唇开合两下,他踟躇着,还没发出声音,她却转过脸,像是没看到他一样。   他神色微微晦暗,抿了抿唇后,他坐到座位上。   座位后面,许盈面色发红。   刚才他是发现她偷看他了吧?她很尴尬很羞耻,所以及时转过了头,可尴尬和羞耻却不知为何更重了。   拍了拍额心,她平静下来。   转而她发现,这两天他不再像前几天那么沉郁了,好像不那么难过了。   她也不知为何,精神没那么紧绷了,松了一口气。   中午刘玲玲叫她去食堂吃饭,她拒绝,“我不饿。”   她捏捏自己腰侧的肉,心底默念:我不饿,不饿,一点都不饿。   可是她还是饿得忍不住了。她捂着肚子,灰溜溜地去往超市。   就喝一瓶酸奶,不会长胖的。   周衍放下笔,去吃饭。他犹豫是去食堂还是小卖部,已经朝着食堂的方向走去时,他看到许盈飞速跑进了小卖部他低了低睫毛,然后决定去小卖部买吃的。   许盈结账时,听到斜后方的货架旁边有人道:“诶咱们离他远点,免得被传染了!”   许盈一怔,她探长脖子。   视野里,是面色发白的周衍,还有刻薄地羞辱他的两个女生。   “哎小心别被传染上了!”   周衍唇色越发白,像是被羞辱和难堪扼住了喉咙,劫走了呼吸。许盈握紧双拳,她想也没想,挡在周衍面前,“说什么呢你们!”   “怎么了,我们说的不是实话吗!”   “呸!你爹的实话!”   “你!你帮他说话?不怕被传染艾滋病啊!”女生嗤笑。   “人家检查过,没病!没病!”   “谁知道有没有呢!”   “先不说他有没有病,但我知道,你肯定有病,脑子有病!”许盈叉腰。   “你!”   “怎么地!”许盈往前一挺。她胖胖的,敦实的吨位加上她浑身的煞气,把两个瘦弱的女生给吓到了。   两个女生尖锐地一哼,骂骂咧咧地出了小卖部。   “切!”许盈冲着两人的背影吐舌,随即转过身。她咳了咳,“那个……你还好吧?”   周衍看着许盈。   头顶的灯光洒进她的眉目间。   灼烈的光芒又从她眉目间析出来,穿过空气飞到他喉咙跟前,化作一把利刃,一刀砍断了扼住他喉咙的手。   被扼住喉咙的窒息感消散,他的呼吸登时顺畅下来。   他与她对视着,心底翻涌着各种情绪,沉默了很久,他说:“谢谢。”   许盈摸摸后脑勺,“不用不用。”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周衍又说:“谢谢,谢谢。”他又说了两遍,为之前她帮助他的两次道谢。   “都说了不用啦。”她不知为何,不敢与他对视,只盯着鞋尖,紧张之余,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那什么,匡扶正义,惩恶扬善,是我们天下第一帮的准则!帮你是应该的!”   “天下第一帮?”周衍微顿,迟疑道。   “咳咳咳……”许盈硬着头皮道,“就是……我以前跟朋友们组建了一个帮派,就叫天下第一帮。”   “这样。”周衍点头。   怕自己再胡言乱语,许盈连忙说:“我回教室了,再见。”   说完她快步走远,走了一小段路,她又回头。一回头就与不远处的周衍视线相撞。   她急忙要转回身之际,陡然一滞。   他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单薄瘦弱,身形透着沉沉的孤寂。   一时间,她头脑发热,大步跑回去,说:“嘿,周衍,你要加入咱们天下第一帮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时候周衍没有喜欢上许盈哦,只是感激,很感激,就像之前还没喜欢上沈蔓绿一样,最开始只是感激。   感谢在2021-01-16 06:23:53 ̄2021-01-18 05:40: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飞舞的可乐瓶19瓶;隔壁的耳朵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听到这话,周衍怔愣。涟漪从心中荡漾开,他掩饰住波动的情绪,迟疑道:“你……说真的?”   她让他加入“天下第一帮”,意思是不是……她愿意和他接触,愿意和他当朋友?   “当然是真的!”许盈笑出一口白牙。   阳光打在树叶间,树叶落成斑驳稀疏的影子,印在周衍苍白的面庞上,微微遮掩着他因为激动而逐渐泛红的面颊,“我……我……”   见他吞吞吐吐,许盈以为是他不想加入,她有些讪讪,“那什么,你要是不愿意的话,那就————”   “我愿意!”   急促的三个字骤然在耳边炸开,生怕她反悔了似的。   许盈被吓到了,她咽下一口唾沫,“那……那好啊。”   紧接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咱们这个帮,是我小时候建的,以前还是很辉煌的,现在……现在式微了,就……就只剩下我一个帮主了。”   其实天下第一帮早就解散了,本来就是小时候她跟小伙伴们一起组成的闹着玩儿的帮派,到现在成员们走的走散的散,就只剩她这一个孤零零的帮主了。   许盈心虚地瞄了周衍一眼。   “但是,”周衍直视她,嗓音透过了柔和的风,“现在有两个人了。”   许盈一愣。   他看着她,疏影落在他漆黑的瞳仁里,亮起了熠熠光芒。光芒闪烁到她眼里,她的赧意和心虚渐渐化为乌有。   缓缓地,她弯起圆圆的杏眼,笑了起来,“那你现在就正式成为咱们天下第一帮的弟子了。”   “嗯。”周衍矜持地点了下下巴,拼命按压着想要上扬的嘴角。   微风吹动湛绿的树叶,簌簌的响声飞落到两人身上,像银铃一样轻快悦耳。   “回来了?”周奶奶放下剪刀,把花枝摆好。   周衍把书包挂好,蹲到周奶奶身边,和她一起修剪。   注意到周衍眉宇间遮掩不住的开心,周奶奶一诧。   “今天有什么高兴的事?”周奶奶问。   “嗯。”   “什么高兴的事?”   周衍抿着笑,又摇摇头。周奶奶不再问了。只要阿衍开心就好了,他开心,她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次日。   周衍走进教室,朝许盈的座位方向望去。   恰好与许盈看过来的目光撞上。许盈抬抬镜框,“早上好。”   “早上好。”他说,随即捏着书包肩带去往自己的座位。   这一边,刘玲玲惊讶,“盈盈……你跟周衍打招呼?”   “对呀。”   “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   “怎么了?”   刘玲玲欲言又止,“你不怕他有艾————”   “闭嘴!”许盈肃色。刘玲玲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他没有,之前他不是检查过的吗?”许盈蹙着眉心。   “可是————”   “玲玲,你还不信医生吗?”   刘玲玲面露难色,纠结道:“哎呀,反正就是……虽然知道没有吧,可还是膈应啊,怕啊。”   “他现在是我朋友,你以后别这么说他。”许盈跟护犊子似的。刘玲玲心里一梗。   “好吧。”刘玲玲撇撇腮帮,又道:“不过,你怎么跟他成为朋友的?”   “就……就这样成了呗。”   许盈不愿多说的样子,刘玲玲也就不多问了。   中午许盈和刘玲玲去食堂吃饭,没吃多久,许盈发现不远处一个人坐着吃饭的周衍。   尽管食堂的座位几乎都坐满了,可他周围却空着,没人愿意坐。   微微的难受爬上心尖,许盈对刘玲玲说:“玲玲,你……介意和周衍一起吃饭吗?”   “啊……”刘玲玲纠结着。   “算了。”许盈垂首。她不能抛下刘玲玲,去和周衍一起吃饭,不能不顾刘玲玲的感受。   她耷拉下肩膀。   刘玲玲戳戳她,“你去吧。”   “不去了。”   “我知道你和他是朋友,见他一个人在那儿,肯定是可怜他呢,没事,你去吧。”   许盈还是摇头,然后闷头吃饭。刘玲玲风卷残云般扒拉完饭菜,说:“我吃完啦,你去吧!”   见状许盈似乎是没反应过来。刘玲玲快速起身,“快去吧,我回教室了。”说完她立刻去放餐盘。   虽然刘玲玲不大接受和周衍接触,但却不想许盈为难。许盈有些感动,然后端着餐盘去了周衍那里。   “嗨。”   正在吃饭的周衍听到熟悉的声音,下一刻对面就坐下了一个人。   许盈笑吟吟道:“不介意我坐这儿吧。”   周衍怔怔的,默了很久才出声,“不介意。”   接下来他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食物,余光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他环顾四周。   有人把震惊不解和嫌恶的视线放到了许盈身上。   周衍握拳,端起盘子就走。   “你吃完了?”许盈问。明明他的盘子里还剩很多饭菜。   忖度了几番,周衍说:“你别和我一起吃饭。”   “为什么?”她呆了呆。   他难以启齿地动着嘴唇,语气艰涩,“别人会……我会连累你。”   许盈朝四周一望,瞬间了然。她说:“不要在意别人,你也不会连累到我。”   他还是要走开,许盈及时拦他,“坐下。”   他不为所动。   “你可是我弟子,你不听帮主的话吗!”她叉腰,气势汹汹道。   周衍抿起唇,还是不坐下。   “你不坐下,我就把你从天下第一帮踢出去!”   这话让周衍身形一颤,他立即坐下。   许盈满意了,她对着僵硬地坐着的周衍,说:“你是怕连累我,也怕我因此嫌弃你吧,我跟你说,我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不怕你连累我,也不会嫌弃你,你放心。”   周衍心底震荡,仿佛震荡出了沸腾的开水,滚烫的热流将他整颗心脏泡了起来。   过了好久,他才勉强能发声:“谢谢。”   “继续吃吧。”   周衍拿起筷子。他握了握筷子,紧绷的额角平展开来。   下午放学,许盈又在公交车上碰到周衍。   也不知为何,大约是和他说上话了,大约是当他的帮主了,她没之前的紧张拘谨了,她笑道:“嘿,真巧。”   “真巧。”周衍说。   “这里有空位,坐这里吧。”   周衍坐到她旁边。   车子往前行驶,窗外飞快地略过景物。   鼻端是少年干净清冽的气味,眼角余光里是少年苍白清冷的侧颜,许盈的心跳速度不知不觉地加快。   她深呼吸,为了转移注意力,忙拿出记词本背英语单词。   等她回了家,许母奇怪道:“耳朵怎么这么红?”   “有点痒,挠了几下。”许盈飞快地奔进房间。   她埋到床上,摸摸耳朵,接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许盈又在公交车上碰到周衍了。   公交车里人不多,她自动坐到他身边,“早。”   “早。”他侧身。   熟悉的心跳加速的感觉又卷土重来,许盈拍拍心口,忙拿出耳机听听力。   旁侧,周衍看了一眼许盈。之前在这个时间点在公交车上碰到过许盈,所以他今天特意在这个时间点上车,果然又碰到了许盈。   他很感激许盈,她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   他弯起眉梢,唇畔浮上淡淡的笑意。   放学后,许盈和刘玲玲留下来做扫除。许盈弯腰扫地时,倏然发现周衍拿了扫把,在另一边扫地。   “今天没轮到你们那组做扫除吧。”许盈直起腰。   “我帮你。”   “不用,你回家吧。”   他没做声,继续扫。   “谢谢!”许盈冲他道谢。刘玲玲提着水桶走过来,她撞了撞许盈,低低地耳语,“其实他人还挺不错的嘛。”   “当然。”许盈偏了偏身,左前方,周衍扫得很认真,很仔细。   做好了清洁,许盈和刘玲玲分开,然后和周衍一起上公交车。   斜阳映照在少年身上,像给一副黑白水墨画上了浓烈的色彩。许盈屏息,连忙拿出练习册,强迫自己专心做作业。   车子一停一抖,许盈被一道大题难住了。   她的眉心皱出几条线,忽而听到周衍说:“有什么问题吗?”   许盈抬首,见他盯着她还没解出来的那道大题,她说:“这题我做不出来。”   “我会。”他说。   “怎么做的?”她赶紧问。   等他把解题思路提示出来,许盈几乎是秒懂,“我知道怎么做了!”   唰唰唰地验证完,许盈说:“做出来了。”   她一脸钦佩地对周衍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年纪第二名啊,厉害!”   大约是很少被人这么夸过,周衍蜷缩着指尖,说:“以后……要是有不会的,可以问我。”   “好!”许盈笑。   作者有话要说:吃瓜吃到无心写番外哈哈哈   ps:求收藏作者专栏 ̄感谢在2021-01-18 05:40:41 ̄2021-01-20 04:4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欢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