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请记下最新网址 ijjxsw.com (爱久久小说网的首写字母),在打不开本站时,手动输入新网址访问,手机、电脑端通用。 ============ 《怎敌娉婷太撩人》 作者:莫知薇   文案:   前世,孟娉婷替心上人陷害六皇子沈烬温造反,终害得沈烬温被削爵流放,无缘夺嫡。   谁知,天道好轮回,心上人登基后,翻脸就把她给杀了。   死后,她的魂灵看见沈烬温抱着她的骨灰造反了,不料沈烬温弑帝夺位后,又反被太后所杀。   临死时,沈烬温唯一的遗愿竟是同她葬在一起。   重生后,孟娉婷又回到了作为‘长安第一都知娘子’准备帮二皇子钓沈烬温上钩的那一日。   孟娉婷:我躲,我躲成吗?   沈烬温:成,那就躲我怀里来。   【沈烬温:重活一世,他明知孟娉婷不安好心,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她尽折腰。】   小剧场:   当心上人想挽回她时:“娉婷,回到我身边,待我登基后,我让你做我的皇后。”   孟娉婷看着他冷笑不语。   沈烬温忽然现身,冷眼瞅着二皇子道:“阿兄,你放心,娉儿一定会做皇后的,只不过,”他霸道地将孟娉婷揽入怀里,“只会是我的皇后。”   黑实芯睚眦必报绝美都知 *黑化后对女主又爱又恨又疼腹黑冷俊王   入坑提示:   1:都知【同花魁,有管理诸妓之权】半架空,半架唐。   3:双洁,双重生。男主重生后黑化,女主更黑化。   3:复仇打脸爽文线。   4:文中人物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谢绝人参公鸡。   内容标签: 强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娉婷,沈烬温 ┃ 配角:沈齐佑,长孙月漓,沈长乐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代名妓逆袭城后   立意:即使身陷逆境,也要百折不挠,学会用智慧和勇气,去对抗命运的不公,从而成就更好的自己 ============ 第1章 梳弄   泰合二年,时值秋末,已感凉意沁骨。   长安郊外,骊山韶清池里的热汤氤氲如云滚。   “六弟,别杀我,你要什么朕都给你。”披头散发的沈齐佑赤着脚一脸狼狈地往后躲退。   噗嗤一声,一柄金银钿装横御刀毫不迟疑地送进了沈齐佑的胸口里。   “我只要你的命。”冷冷说完,沈烬温飞快拔刀。   滚烫的鲜血随着拔刀的动作瞬间喷溅在了孟娉婷的脸上,可惜,她什么也感觉不到。   沈齐佑的尸首直挺挺地倒进了一旁的汤池中。   忽地,天际一阵闷雷山崩地裂而来,闪电如困龙升天,瞬间撕裂了天洪,一场瓢泼大雨顷刻间降临在了久旱的土地上,将骊山韶清池里的血迹冲刷的干干净净,唯有那一池血红色的汤浴在烟雾缭绕中若隐若现。   这场大雨一下就是三宿。   咚咚咚……   大雨拍打着紫宸殿上的歇山顶,如同谁的手在拍打着鼓皮,闷闷的声音在静谧的大殿中回荡着。   “咳……咳咳……”沈烬温身上穿着一件圆领窄袖黄袍衫,未系腰带,头发披在身上,双脚赤着,正懒散地靠在坐榻的围栏上,清癯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时不时地干咳两声。   他一腿平伸,一腿半曲,手里拿着刻刀正在雕刻一个已经成型的木雕,隐约可以看得出是一个裙裾飘然的仕女像。   “明日我就要登基了。”   刻着刻着,他忽然自说自话了起来,在空无一人的大殿内显得犹为诡异。   “是我亲手杀的他,”他拿着刻刀在手上比划着一个精准的前送动作,然后,面无表情地说,“一剑穿心!——可惜,你看不见他的下场……”   殿内安静的落针可闻,沈烬温顿觉得无趣,垂头失笑了一声,又继续刻了起来。   小半柱香后,他雕刻的动作忽地一停,抬眸看向身旁几案上的那盆君子兰,语气微凉地问:“孟娉婷,你可有后悔过?”   “我很后悔。”孟娉婷蹲在君子兰上,诚恳点头。   可惜,沈烬温听不到她的回答,因为她已经死了,现在的她只是一缕困在花盆里的孤魂。   ——没错,那盆君子兰下面,用的是用她孟娉婷的骨灰种的。   那日,沈烬温手刃沈齐佑时,怀里还抱着这盆君子兰,大概就是为了让她孟娉婷亲眼看看,沈齐佑是怎么死的吧。   两年前,她替沈齐佑陷害沈烬温意图造反,沈烬温被先帝革职夺爵后,流放到了两千里外的琼州,之后,她替沈齐佑掌管无月楼,费尽心机地帮助沈齐佑从宁王走上太子位,再从太子登基为帝。   大事已成,本以为等来的会是沈齐佑的封妃诏令,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死罪诏令。她是被沈齐佑派来的千牛卫用三尺白绫给勒死的。   死后她的魂灵竟然困在尸首里没飘出来,她看着自己的尸首被扔在了乱葬岗里,然后开始慢慢腐烂,被群鸦啄食。直到出现了一伙神秘人,将她的尸首从乱葬岗里拖了出来给烧了。   她的骨灰被装进了一个白陶小瓮中,不知何故,她的骨灰走到哪儿,她的灵魂就会跟到哪儿。   然后,她看见那伙人将自己的骨灰送到了琼州沈烬温的手里。   沈烬温先是抱着她的骨灰喝了三天三夜的酒。到了第四日,他亲手把她的骨灰倒在一个小花盆里用来种君子兰……   孟娉婷看着自己的骨灰被沈烬温做成了花肥后,总结出一个结论——   沈烬温恨她!   不过,想想自己之前对沈烬温做的那些事,换做她,她也会恨的咬牙切齿吧。   再然后,她只能每天蹲在君子兰花盆里,亲眼看着沈烬温带着她一路北上,最后到达长安城外,与太后里应外合,趁着沈齐佑在韶清池沐浴时,伏兵杀了沈齐佑,并连夜控制禁中,篡位称了帝。   得不到他想要的回答,沈烬温唇角含起一缕若有若无的讥诮,继续低下头雕刻了起来。   孟娉婷百无聊赖地蹲在花盆里,撑着腮帮看着沈烬温手中的雕像,那雕像是从半年前北上的途中开始雕刻的,刻到现在竟然是个没有五官的仕女像。   一路上,孟娉婷一直在想那个雕像到底是谁?莫不是沈烬温的意中人?   沈烬温终于放下了刻刀,对着雕像吹了吹,清瘦的俊脸上渐渐浮起一层温柔的笑意,如月照大地,缓缓点亮了黑漆的凤目。   成了?   看他那神情,果真是意中人没错。   孟娉婷十分好奇雕像刻的是谁,但因她的魂灵不能离开花盆,那雕像又是背对着她的,急得孟娉婷直勾着脖子,想要一睹芳容。   恰在此时,殿中监颤着腿进来报:“圣,圣人,太后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一袭正红镂金丝凤穿牡丹纹蜀锦华裳的太后,在两位女官的搀扶下,已经走进来了。   沈烬温敛了色,将雕像反扑在几案上,起身靸鞋相迎:“母后。”   太后拉着沈烬温的手,关切地说:“明日就是登基大典,我听说你染了风寒,特地命人替你熬了驱寒汤,赶紧趁热喝下驱驱寒气。”   立有太后身边的女官将汤药奉上。   沈烬温不疑有他,谢过后,接过汤药仰头喝了起来。   蹲在一旁的孟娉婷发现此时太后的目光渐渐阴沉了起来,似暗藏杀气。   不好!汤内有毒。   她突然意识到大事不妙,急得跳了起来,想要阻止沈烬温喝药。   奈何她只是个魂灵,无论怎么蹦跶,活人是感受不到的,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烬温将那碗汤药一饮而尽。   果然,一碗药下肚,沈烬温脸色骤变,他捂住腹部急退了两步,半跪在地上,胸腔剧烈一抖,吐出一大口黑血出来。   “母后?”沈烬温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盯着太后。   太后沉下脸,道:“没错,我下了毒。”   “哇”地一下,沈烬温又吐了一口,只见额角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扶住坐榻边缘,气息不济地反问:“为什么?”   这江山原本就是她让他抢的,何以最后下如此毒手?   太后面无表情地说:“你毕竟不是我亲生的,而我,需要一个更加好控制的帝王。”   沈烬温愣了一下,旋即仰头惨笑了起来,黑色的血顺着他的唇角奔流不息着。   孟娉婷蹲在花盆上,同情的看着沈烬温。   这场帝王之争,斗到最后,也不过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而已。   终归是她自己抚养大的孩子,太后不由得哀叹道:“六郎,最是无情帝王家,你不要恨姨母。”   毒入肺腑,沈烬温的脸已成铁青色,笑意渐渐在嘴角凝固。   垂死前,他转过头,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几案上的君子兰,气若游丝地说:“我……死后……不,入……帝陵,寻,寻一……山野……处……同,同她……葬在……一起。”   话落,气断。   孟娉婷呆呆地看着沈烬温的尸首,心里一时五味杂陈的。   太后微微仰头,闭上了眼睛。   半晌后,她缓缓睁眼,走到榻边,拿起几案上的木雕看了一眼,眼里顿时戾气上涌,恶狠狠地瞥了一眼几案上的君子兰,转而低头盯着沈烬温,恨铁不成钢道:“你此生,败就败在痴情上,注定难成大事,她活着害你,死了还能害你,当真是个红颜祸水!”   孟娉婷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就见眼前红影一掠,太后扬起手,用木雕直接将花盆挥掉在金砖上。   “啪”——   一声脆响,花盆应声而碎,孟娉婷的魂魄紧跟着四分五裂,烟消云散在了这浓浓夜色中。   -   耳边“啪”地一声脆响,孟娉婷大汗淋漓地从床上惊坐了起来。   正在地上收拾碎渣的映月见状,忙丢下手里的活,慌慌张张地冲到床边跪下叉手请罪:“奴手拙,不慎打碎了茶盏,惊扰了都知娘子,请都知娘子恕罪。”   孟娉婷神魂不定地转动眼珠子,盯着床边穿着素色布衣,梳着双丫髻的女子看了一会儿,渐渐回转过来:“映月?”   映月疑惑地抬起头,应了声:“是奴。”   孟娉婷的目光越过映月环顾起四周起来,这熟悉的绣阁铺陈正是她当都知时住的寝卧,莫非这里是……武陵春苑?   孟娉婷忽然伸出手抓住映月的肩膀,映月吓得一颤,泪珠一滚,战战兢兢道:“奴再也不敢了,请都知娘子饶恕奴吧。”   手下的温度是热的,她能摸到人了?   她这是……   “今夕是何年?”孟娉婷抓住映月肩头的手骤然一紧。   “正,正平三十八年。”映月被孟娉婷一副鬼上身的模样吓地猛吞口水,接道,“惊蛰。”   正平三十八年,惊蛰?   这日正是她当都知娘子时准备梳弄的日子。   她松开映月,掀了被子下床,赤脚走在地上,地板上的凉意顿时蹿进她的脚窝子里去了,她低着头,感受着脚心攀上来的冷意,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她,重生了。   忽然,门外廊上传来急噔噔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人推开了。   来者是武陵春苑的老鸨,金妈妈,也是沈齐佑的暗桩联络人。   金妈妈原是眉开眼笑地站在门口,看见孟娉婷只穿着一身单衣,乌云如瀑的长发还披在身上,连妆都没上后,顿时敛了色,忙关上门,急匆匆地朝她走来,抖着丝绢嗔怪道:“我的小祖宗欸,鱼儿都要入池塘了,你怎么还没上妆呀?”   今日是她及笄之日,也是她作为长安第一都知娘子的梳弄之日,是以,整个长安城里头的五陵年少们都在向这武陵春苑汇聚,准备争相为她上缠头,以求其元,共度良宵。   当然,这只是个幌子,因为今日真正的目的,是引诱沈烬温这条大鱼上钩。   这时,窗外传来车轮辚辚之声。   孟娉婷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窗边,从半打起的支摘窗缝隙里俯瞰下去,正好瞧见一辆马车停在大门外,那马车比平常的马车制式略大,四角飞檐宝顶,彰显着其车主不凡的身份。   只见车夫迅速从车头跳下,搬来了下脚凳摆好。   不一时,车帘撩起,从里头一前一后走下来两个锦衣郎。   前者头戴黑纱幞头,面若傅粉,眉清目秀,身着月白直裾,手持一把无字纸扇,一副风流才子打扮,乃仙游王,沈隽。   紧随其后,下来一位束发插簪,面容清癯俊美,身材瘦长的男子,男子穿着一身琉璃色小团窠蜀锦圆领袍,虽是便服打扮,但其腰间的蹀躞带上挂着一个金鱼袋,在烟雨朦胧中格外显眼。   此人便是当今六皇子,昭王沈烬温。   孟娉婷放在窗栏上的手指倏然抠紧了几分。   ——沈烬温,你果然还是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不知道说啥,就谢谢大家,鞠躬!   梳弄:古代娼妓卖初夜,也叫“求其元”   都知:同花魁,但有管理诸妓之权   ps:爽文   【前十章随机散落红包】 第2章 眼线   当今圣人有子十三,活在世上却只有寥寥六人。   章懿太子于三年前北伐西突厥时,不幸染上痢疾病死在了军营中,圣人为此大病了一场,之后便一直未再立太子,故而储君之位一直空悬至今。   二皇子沈齐佑乃殷贵妃之子,母家势力极大,太子去后,以他为长,是最有资格成为储君之人选。   五皇子沈隽母家势弱,又只醉心风月,无心皇位;七皇子和九皇子早年出阁外任州官,一个造反被贬为庶民,一个因草菅人命被御史弹劾,后被革职削爵,永世禁足在府,皆无资格夺嫡;十一皇子沈熹年幼才五岁,且生母只是个采女,无力夺嫡。   所以,唯一能够能与沈齐佑抗衡的只有六皇子沈烬温。   沈烬温生母长孙婉莹生他时难产而亡,因长孙婉莹与皇后长孙婉蓉系同胞姊妹,故而沈烬温自幼便养在皇后膝下,与章懿太子关系甚为亲密。   章懿太子去世后,皇后便开始极力扶持沈烬温夺嫡。   为此,沈齐佑才会千方百计地想要在沈烬温身边安插一个眼线,助他除掉沈烬温。   而这个眼线,就是她孟娉婷。   今日布局,已是筹谋良久。   传言昭王沈烬温为人秉性谦和、温文尔雅、不好女色,实为皎皎君子也。   在长安,不入风月的官那不叫官,会被人取笑的。   而沈烬温身为缉拿宵小负责长安拱卫的从三品金吾卫将军,竟然从未出入过任何风月场所,堪称奇谈。   所以,为了能够将沈烬温引来武陵春苑,沈齐佑便从与沈烬温关系最好的沈隽身上下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让沈隽把沈烬温带来了。   虽然经过四年的调/教,孟娉婷俨然已经成为了媚态一绝的长安第一都知,连金妈妈都说,这天底下没有哪个男子在见了孟娉婷还能做柳下惠的。   但沈齐佑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在很早之前就找来了方士,用魇魔之术,将孟娉婷与沈烬温的生辰八字连接在了一起,据说,此术法可让她夜夜入沈烬温的梦境中,这样一来,便有宿命作祟之说。   入没入沈烬温的梦境她不得而知,孟娉婷只知道,梳弄这日,沈烬温初次见她,果然对她一见倾心,神魂颠倒。   沈烬温不知道的是,大堂之中早就被沈齐佑安排了很多暗桩,在求其元时,那些暗桩疯狂叫价,就是为了逼沈烬温出下天价买走她的初夜。   而这些,都被沈齐佑早就串通好的御史中丞看在眼里,次早,从不染风月的昭王花楼一掷千金狎妓的事迹就会被弹劾到了圣人面前。   圣人正是因此事才开始与昭王之间起了罅隙。   前世,她一腔深情错付,被沈齐佑利用完之后卸磨杀驴。如今老天又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这一世,无论如何她都要阻止沈齐佑阴谋得逞,她要亲手将沈齐佑的一切全部毁掉。   所以,今日绝不能让沈烬温上钩,就当是还了前世对他的亏欠之债了。   窗外细雨霏霏,湿气扑来,冷的孟娉婷猛地回过神来,再次垂眸下望时,正好迎上一双清冷漆黑的眼。   孟娉婷心头遽然一跳,不知是慌的,还是惊的。   因为她从沈烬温那双眼深邃的泓渊中,看见了——   冷笑。   刹那间,孟娉婷不由得想,难道沈烬温也重生了?   “哎哟,我的小祖宗欸,你在看什么呢?还赤着脚,仔细着了凉,误了贵人的事。”金妈妈见孟娉婷半晌不答她,又一副魂不在身上的游离情景,忙走孟娉婷身旁,半是提醒半是警告道。   一弹指的功夫,沈烬温的身影已经隐没在了随车家童的油纸伞下,向内里而来。   孟娉婷轻吸了一口气,收拢情绪,转过身,拉着金妈妈的手,软着嗓子道:“好妈妈,昨儿个夜里失了寝,早起晚了些,娉儿现在马上梳洗打扮,绝不会让妈妈为难的。”   闻言,金妈妈明显愣了一下,要知道这孟娉婷是那位贵人亲自送过来的人,交由给她精心调/教了四年,吃穿用度绝不比那些大户人家的贵女们差,也正是因此,养成了孟娉婷自视甚高的傲慢态度。   尤其自去年长安城三年一度的都知大比中,孟娉婷凭着自己能歌善舞,出口成章,加之容色冠绝,轻而易举地拔得头筹,稳站长安第一都知娘子之后,那态度越发地目中无人起来,心心念念地以为她与旁人不同,总有一日是要飞上那位的枝头当凤凰的,故而,对她竟不假辞色起来。   如今竟然“纡尊降贵”地拉着她的手,撒起娇来,实在纳罕至极。   “好端端的,怎地就失了寝?”   孟娉婷檀口轻抿,如雾水眸里顿时浮上一层欲说还休的愁绪。   金妈妈瞬间懂了。   这丫头恐是在担心今日梳弄之事吧?   也是,这位毕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只是一直看不清自己的位置,身在尘泥中,总妄想做那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莲。不成想,那位贵人再是器重她,到头来还是要将她当做棋子送到别人身边。今日梳弄之后,再也不是干净的了,再加上身份卑贱,想做人上人已然是不可能的事。   看着平时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人如今向她服软,金妈妈心里很是受用,便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假意劝道:“你既选了这条路,来了这样的地方,就该学会认命,今日,迟早要挨的,熬一熬就过去了。”   孟娉婷眼圈一红,垂首欲泣:“娉儿知晓了,以后还求妈妈多多心疼娉儿。”   这算是默认了金妈妈的猜想。   孟娉婷的嗓音细而绵软,时常给人一种娇糯无力的感觉,本就无端惹人怜爱,再加两只水眸里噙着颤意,粉唇微嘟,我见犹怜的,越发引人心软。   金妈妈本来还想趁机摆摆架子压压孟娉婷的势,一听,连她这个见惯风月的老鸨都忍不住心软了起来。她看了看孟娉婷,红酥手,腰行柳,面如芙蓉,眼似勾,天生媚骨,挽风流,这丫头真是天生拥有一身魅惑人心的资本,怪不得受那位器重。   毕竟是有大用的人,关键之时金妈妈可不想出岔子,便安慰道:“别怕,今天来的那位据说是个脾气顶好的,你从了他,估摸着不会受什么委屈的,一切只需暗中计划行事即可。”   孟娉婷点头,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金妈妈很是诧异孟娉婷的变化,但见时辰差不多了,只好催孟娉婷赶紧更衣上妆,准备出场,然后急急忙忙地出去张罗了。   金妈妈离开后,孟娉婷敛了笑意,垂眸思索了起来,究竟怎样才能让沈烬温不中圈套?   “恭喜恭喜!”正想着,一道尖酸的声音飘了进来。   孟娉婷皱了皱眉,转身向门,下一瞬,飘进来一只妆容艳丽的“花蝴蝶”。   玉娆扭着腰肢走向孟娉婷:“恭喜妹妹今日迎来梳弄,从此以后,你我姐妹就是一样的了。”那脸上的嘲讽之笑已经不加掩饰了。   终于等到这一日了,梳弄之后,孟娉婷就是个万人骑的命了,再也不能在她面前摆出一副清高自傲的模样,玉娆一想到这里,心里别提有多畅快。   孟娉婷皮笑肉不笑道:“姐姐说笑了,你是一个艳妓,而我是长安第一都知,怎么会是一样的呢?”   一语中的。   顿时气的玉娆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双颊上的脸皮轻轻颤了起来。   正待发作,忽然想起大概有正事要做,生生将一张怒容扯成了笑脸盈盈。   “妹妹才艺双全,又是天生丽质的,姐姐确实比不得,今日乃你梳弄之日,怎么地也得打扮的漂漂亮亮地出去。”她一面说,一面从身上取出一个连理花枝银镶宝玉的胭脂盒子出来递给孟娉婷,“这是姐姐压箱子底的好东西,敷在脸上能使肌肤如玉,白而透亮,今儿个你梳弄,这盒玉容膏就送给妹妹了。”   孟娉婷垂眸看了一眼那盒玉容膏,并未伸手去接。   这玉娆比孟娉婷大三岁,自幼被家人卖到这武陵春苑来,金妈妈见是个好苗子,花了不少心血培养她,吃穿用度一律用最好的,原是想等她梳弄之后用来撑门面的,谁知孟娉婷来了后,一下子将她全给比下去了,她因此心生妒恨,三番五次地找她不快。   这次无故送什么玉容膏给她,肯定没安什么好心。不过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她孟娉婷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   孟娉婷玉笋般的纤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脸皮,媚眼挑衅地睨着玉娆叹道:“你也说了,我天生丽质,肤如凝脂,倒也用不上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玉娆脸皮上的假笑立马挂不住了。   孟娉婷看见玉娆拿着胭脂盒的手指骨节泛白,心下突然一动,抬手覆盖在了玉娆的手上,又笑道:“不过既然是姐姐的心意,娉婷自是不能辜负,这玉容膏我今日一定会好好用的。”   玉娆再次扯出假笑,拍了拍孟娉婷的手:“你如此善解人意是最好不过了。”心里却恨的牙痒痒的。   出了孟娉婷的房门后,玉娆扭头恶毒地瞪了一眼身后,心道:走着瞧,今日必有你好看的。   待映月关上门后,孟娉婷打开玉容膏闻了闻,果然,里面加了料——   一种涂在肌肤上不会出现任何变化,却会让人奇痒无比的药。今日她要登台献舞艺,若是途中药粉发作,势必会影响她的舞姿,届时,舞艺超群的长安第一都知就会被传浪得虚名。   前世,她替沈齐佑掌管过无月楼,什么歪门邪道没见过,这种小伎俩根本瞒不过她。   但这玉娆毕竟胆子小,只敢背地里耍些阴私小动作。   不过,如此一来,倒是正好送给她一个绝好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么么哒! 第3章 缠头   孟娉婷扭头唤了声:“映月。”   映月一个激灵,噗通一下,跪地叉手道:“奴……在。”   “……”孟娉婷捏了捏了眉心。   她前世自视甚高,总以为自己背后有沈齐佑撑腰,就与旁人不同,行事未免张扬狂傲了些,素日里并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尤其成为长安第一都知之后,手里有了管辖诸妓之权,越发地眼高于顶,对人甚为严苛,坊里除了几个名妓不服她,其他诸妓奴婢们没有不惧她的。   据说她走后,坊中姐妹无不拍手叫好的。   “起来吧,以前是我气性大,以后无需跪我。”   映月听孟娉婷这么一说,顿时急的眼泪珠子滚将了下来:“可是奴婢又做错了什么事,惹娘子嫌了?”她膝行几步来到孟娉婷脚下,拉住孟娉婷的手央求道,“求娘子不要赶奴婢走,不然金妈妈一定会把奴婢发卖到北曲里去的。”   平康坊妓家云集,主要集中在北、中、南三曲里,三曲中以中曲南曲贵之,住的都是有名有姓的名妓,而北曲则贱之,多是些无名无姓,甚至连身份都没有的下贱之妓,去光顾他们的恩客也都是乱七八糟的三教九流之辈,去了那里面的娼妓几乎没有善终的。   孟娉婷没料到映月竟会想岔了,以为她要赶她走。   她垂眸看了一会儿映月,并不急着让映月起来,而是娥眉轻挑,语气不辨喜怒地说:“你想留在我身边?”   “求娘子成全。”映月重重磕了一头。   “你不想走也可以,去帮我办一件事,办好了,你就继续留在我身边。”   她当都知前,身边并无伏侍的侍女,映月是她当上都知后,金妈妈拨给她的,才来她身边没多久,对她虽然惧,但也敬。   前世,沈烬温替她赎了身之后,她就再也未见过映月,毕竟跟的不久,也不知道映月到底忠不忠心,但眼下她出不了门,也无旁人可信,只能先在映月身上赌一把了。   映月松了一口气,忙正色道:“都知娘子尽管吩咐。”   孟娉婷从书案上取了纸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名字,折好交给映月。   “我昨夜失了寝,头有些痛,你去南曲的李记医馆帮我把这上面的两样药买了来,我有急用。记住,别让旁人发现了,此事若你办好了,以后我定不会亏待你。”   映月立即正色,叉手应喏,忙将叠纸收好起身出去了。   -   武陵春苑是平康坊里头规模数一数二的大妓家,坐落在平康坊中曲左边第三家,前厅后院,亭台楼阁,曲曲折折,繁复重重,头次进来的恩客若是无人引领,很容易迷了方向。   武陵春苑的大堂是素日里苑里的姑娘们登台献艺的地方,二层天井建筑,楼下敞轩大而宽广,二楼则是垂帘小隔间,坐的都是是些不愿露面的贵客们。   孟娉婷掩在屏风后面,向二楼右三间偷瞄了一眼,只见竹帘低垂,隐约能看见两个身影隔着几案席地而坐在对饮,其中一人腰上挂着金鱼袋,应该是沈烬温无疑了。   孟娉婷垂眸深吸了一口气,抬手理了理脸上的蒙面纱。   做都知前,她一直深藏在武陵春苑里学艺,从未在外露过面。   当了都知后,因她名声大噪,那些风流才子,富贵公子哥们都慕名前来拜会她,她也只是蒙面而出,一来增加神秘感,二来,为今日梳弄造势——   因武陵春苑对外一直言:梳弄日便是孟都知露真容时。   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伎俩,果然让孟娉婷更加声名远播。   楼下人声鼎沸,都在嚷嚷着金妈妈快请孟都知出场,金妈妈再三卖关子,在将群客的期待吊到最高时,这才向后方拍了三下掌。   但听一阵急鼓起,宣告着主角要出场了,群客瞬间安静了下来。   丝竹声起,一袭石榴红底泥金撒花舞裙的孟娉婷,踏着如流水行云般的舞步飘上了场,宽大的水袖半遮面,旋即飞扬了出去,宛如惊鸿起。   台下顿时有人惊呼:“是霓裳惊鸿舞!”   霓裳惊鸿舞是孟娉婷的拿手绝艺,也是她的成名之作,都知大比上,她就是靠着此舞惊艳长安的。   台上美人儿舞姿轻盈,身形窈窕,水袖招展,裙裾翩然,宛如嫦娥奔月起;媚眼如丝,轻转勾人,再转勾心,宾客们当即如痴如醉。   舞跳至一半,宾客们就开始急吼吼地喊:“给孟都知上缠头咯。”   立时,各家仆从抱着一匹匹绢帛垒在台沿上,铜钱更是如雨下,噼里啪啦地落在了台沿上,这就相当于赏钱了。   不一时,缠头堆积如小山,挡住了宾客们的视线,有宾客都从坐席上站了起来,急躁躁地翘首相望。   金妈妈忙乐哈哈地让护院们赶紧把绢帛和铜钱收到后方去腾挪地方。   沈齐佑承诺过她,孟娉婷梳弄之金皆归武陵春苑所有。   不得不说,这长安第一都知,果然不同凡响,若不是孟娉婷是贵人的棋子,她还真想将孟娉婷这颗摇钱树据为己有。   眼瞅着舞曲接近尾声,跳的正酣的孟娉婷玉足落地时,忽地一个不稳,摔落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脸上的蒙面纱也被她无意间扯了下来,露出了真容。   金妈妈一见,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双眼珠子险些从眼眶里蹦了出来。   台下全场瞬间陷入一片鸦雀无声中。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嘭地——   一声巨响!   茶盏被人用力地摔碎在地上,惊炸全场。   旋即,有人拍案而起,怒吼道:“长安第一都知竟然是个丑八怪,直娘贼,耍本公子玩呢!”   “金妈妈,究竟怎么回事?这个丑八怪不会是冒充孟都知的吧,怎会丑的这般……恶心!这都知肯定是假的,你快些将真的孟都知叫出来,不然小爷砸你的台子!”   “是呀,这也太丑了吧,这样的人能做都知,打死我都不信……”   “一定是武陵春苑把真的都知藏起来了,找了个假的出来骗我们的缠头,快把真的孟都知交出来……”   台下群客骚动,纷纷指着台上的孟娉婷骂骂咧咧地大喊着。   孟娉婷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一双水眸满是怯意,似是吓得不轻。   然而,趁着扭头之际,她却故意将脸对向了二楼右三间。   这下应该看的够清楚了吧,她就不信如今这张脸吓不走沈烬温。   谁知,沈烬温没吓到,仙游王沈隽倒是吓得够呛,刚饮下的一口茶噗地一声吐在了地上,还被茶水呛了两口。   缓过来后,沈隽忙拿起席面上的折扇甩开快速地扇了扇,一面冲对面的人心有余悸道:“毛骨悚然,简直毛骨悚然,我今日恐怕要失寝了,六弟,我们还是赶快走吧。”   沈烬温缓缓撤回目光,端着莲花托底白釉茶盏慢悠悠地晃了晃,低头抿了一口,才道:“且再等等看。”   沈隽一听,惊道:“啊?这你还看得下去呀?晚膳不想吃了吧?”   沈烬温只管低头吃茶。   沈隽无可奈何,一偏头,见台上的孟娉婷还在时不时地往这边“送秋波”,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忙将折扇挡在脸侧,眼不见为净。   金妈妈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快步走到台上拽起孟娉婷用身体挡住她,瞅着她的脸焦急地问:“怎么回事?你的脸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方才不是还好好的?”   孟娉婷也是一脸茫然地摸向自己的脸颊,纤细的双手欲碰不敢碰的,满是慌乱:“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方才我上完妆后,就觉得脸皮有些痒,妈妈,我的脸怎么了,变成什么样了?”   原本一张绝世美人脸不知何故,从眼睑往下竟然全部红肿了起来,肿如猪头,甚是吓人,根本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长安都知,只要你席纠做的好,能说会道,能通琴棋书画,哪怕相貌平平都无所谓,但相貌平平不等于不堪入目,貌丑无比。   之前孟都知给人的期待有多大,现在给人的失望与愤怒就有多大,台下的人开始烦躁地踹案摔盏来发泄着不满。   金妈妈只好上前抖着丝绢喊道:“客们息怒,孟都知的脸原本不是这样子的,许是误擦了什么东西所致,客们稍安勿躁,待奴家查明原因,定会给客们一个交代,今日梳弄就此作罢,改日再举行。”   立马有人喊:“凭什么作罢?小爷上了缠头,今日必要孟都知暖被的。”   金妈妈一瞧,此人乃兵部尚书之子,许有进,平康坊常客,长安城里有名的纨绔,金妈妈忙赔笑道:“孟都知今日身子不适,改日再梳弄吧,许公的缠头奴家即刻命人奉还。”   许有进一脚踩在面前的矮足案上,身体前倾,色眯眯地搓着手道:“缠头既已送出,焉有取回之理,老子不介意孟都知是个丑八怪,上了床,吹了灯,大不了再把脸蒙上,照样能上。”说着,他高高地举起右手,张开五指,喊道,“小爷愿出五百钱求其元。”   五百钱求其元,连北曲里头的低等娼妓初夜都能卖到两缗,许有进竟然只出五百钱买孟娉婷的初夜,分明是在找茬。   可今日对外宣的本来就是孟娉婷的梳弄之日,虽说是为了引沈烬温上钩,但若是沈烬温不上钩,也不能阻止其他人竞买孟娉婷的初夜。   这就好比你把货品摆上了台面,焉有只让这个人买,不让另一个人买之礼。   本是万无一失的计策,没想到会出此变故,金妈妈的脸顿时黑了。   此时此刻,孟娉婷的胸口也是急突突跳了起来。   拜沈齐佑所赐,孟娉婷前世替沈齐佑掌管过无月楼,从里得知许多后院里用来尔虞我诈的阴私之物。   ——其中有一样药膏,擦在脸上能使人脸迅速红肿变形,不能识其本貌,但不会伤及肌肤,十个时辰左右便会自行消肿,却会留下如胎记一般的红斑,只消再等六七日,便可彻底恢复原貌。   她让映月去李记医馆买的两味药就是专门调制那种神奇药膏用的。   原只是为了吓走沈烬温,再逼金妈妈取消梳弄之事,这样她就有足够的时间用来计划先逃离武陵春苑,再慢慢复仇。   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许有进竟想用贱价买走她的初夜,若是金妈妈一松口,这事可就难办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女主为了复仇会不择手段,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本文爽文,爽就行了。   求收藏!求收藏!喜欢本书的动动手指头点个收藏,前期收藏对作者很重要,关乎上榜,爱你们么么哒! 第4章 主公   许有进如此一喊,原本还闹哄哄地群客们忽然静了下来。   很快,又都心领神会地跟着一起恶俗地哄喊:   “那我出一千钱。”   “我出一千五百钱……”   “两千钱……”   平康坊规矩:都知娘子出宿,非百金不上轿,何况还是长安第一都知的初夜,群客如此,分明是存心想要做贱戏弄孟娉婷。   金妈妈急的在台上直跺脚,直喊着:“各位客都歇了吧,今日孟都知不梳弄,改日吧,改日吧……”   群客中也有两三人符合道:“是呀,是呀,人家孟都知许身体不适,不如改日再来吧。”这些人应该就是沈齐佑的暗桩。   可惜大家喊的正起劲,这些声音很快淹没在里面。   正不可开交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在门口喊道:“我出十金!”   众人一静,扭头看去,但见一身上穿玄色暗纹缺胯袍男子,右手压着佩刀,周身散发一股冷肃之气,静静地站在门廊下的阴影里。   “哪儿来的龟孙子,敢跟爷抢女人……”许有进跳出来,指着那人的脸道。   那人身形一动,慢慢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只见腰侧金光一闪,许有进顿时闭了嘴。   是金鱼袋。   ……却着玄衣?   许有进心想,此人看起来有些不好惹,倒是犯不着为一个丑八怪得罪对方,忙叉手笑嘻嘻躬身道:“尊驾既然中意此女,那某就不夺人所爱了。”。   玄袍男子也不看许有进,径直走到金妈妈面前,将一包金锞子抛上台去。   金妈妈下意识接在手里,只听玄袍男子言简意赅道:“我出十金,马车在外面。”   这是要立马带人出宿去了。   金妈妈哪里敢放人走,孟娉婷可是那位最关键的棋子,她捧着钱袋子下台来,举起奉还,小心翼翼地说:“尊驾有所不知,孟都知身子有恙,恐今日不能外宿伺候。”   “我不介意,请吧。”玄袍男子侧过身子,抬手指向门外,眼睛却是盯着台上的孟娉婷。   孟娉婷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了势在必得之意,她的目光转而落在了那人腰间的金鱼袋上。   她忽然想起沈烬温,迅速扭头往二楼上瞟了一眼,隔间里哪里还有沈烬温和沈隽的身影,方才太紧张,连他二人何时消失的都不曾察觉。   不过这说明她的计划成功了,沈烬温被她吓走了   只不过眼前这位竟然是个三品以上大官,这可就糟了。   她心里明白,在长安,三品以上的官员不是谁都能得罪的,连沈齐佑都不敢直接得罪,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注定逃不了这一劫了。   金妈妈还在试图婉拒:“尊驾还请别为难我们……”   那人摁了摁佩刀的把柄,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冲金妈妈冷笑道:“东家莫不是不想做生意了?”   这话说的,威胁之意甚浓。   能在这平康坊存活下去的妓家背后多少都有些靠山,而武陵春苑背后的靠山是殷家,确切来说,表面上是殷家,暗地里是宁王,武陵春苑是沈齐佑的暗桩之一,专门替他打探长安官员们的隐秘。   既然是暗桩,自然不能轻易暴露。   再说,眼下去搬救山,已然来不及。   若是得罪了此人,被砸了场子,武陵春苑的名声可就彻底保不住了。   金妈妈权衡再三,眼下也只能先放弃孟娉婷了。   她回到台上,压低声音对孟娉婷劝说:“娉儿,事已至此,你只能跟他去了。”   “金妈妈……”   孟娉婷刚开口,就被金妈妈冷声打断道:“今日之事要怨只能怨你自己,谁让你出了这样的幺蛾子,且先受着吧,等回来再说。”   孟娉婷低下头,摸着脸不说话了,金豆子从眼眶里一颗颗滚将了下来,只是配上她那半张肿如猪头的脸,实在叫人心疼不来。   这世道,惹人怜爱果然只是美人儿的专属。   金妈妈已然心烦头大,懒得再理孟娉婷,转身对玄袍男子赔笑道:“既是如此,那还请容孟都知去更了衣再来。”   玄袍男子双手抱起手臂,倒是没再说什么了。   金妈妈扭头冲后面的映月狠狠使了一个眼色,映月忙上台扶着孟娉婷下去了。   甫一下台,孟娉婷便收起了那一脸楚楚之色,沉下眼眸来。   回到寝卧,映月替孟娉婷解了发髻,熟练地梳了个惊鹄髻,面不改色地看着镜中的孟娉婷丑陋的脸问道:“都知娘子,簪钗还是花钿?”   孟娉婷抬眼,很是意外地看了镜子里的映月一眼。   这丫头,倒是有几分从容。   垂眸看了一眼陈列在妆奁中的头面,最后拿起一根簪尖锋利如刀刃的金满池娇荷叶簪,在手指轻轻划了划,见甚是锋利,然后递给映月:“就这个吧。”   -   出门的时候,细雨已停,金乌从厚重的云层里冒了出来,却向西沉。   玄袍男子双手抱剑,面无表情地站在马车前,见了孟娉婷出来,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默不作声地上前撩起车帘等待着。   孟娉婷换了身柿蒂绫对襟长袖襦裙,外面披了翠羽大氅,面上蒙着纱,只看眉眼,她依旧是那个千娇百媚的长安第一都知。   这身行头,原本是沈齐佑给她准备上沈烬温的马车时用的。   如今,却要上别人的马车,还真是造化弄人。   她看了一眼车头,并没有车夫,便低头理了理鬓发,纤细的指尖不经意地掠过发髻上的金簪,心里的不安稍稍蛰伏了些。   前路未卜,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地面湿滑,映月扶着孟娉婷先上了马车,待她要上时却被玄袍男子给拦了下来。   映月在外面喊:“娘子 ?”   孟娉婷探头出来,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玄袍男子:“公爷,这位是奴的侍女。”   玄袍男子却冷冷道:“我要的只是你。”   “……”孟娉婷抿了一下唇,转眸冲映月意味深长地说,“你留下来且替我看好东西,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一切等我回来。”   映月叉手应喏。   马车启动,玄袍男子坐在车头亲自驾车。   孟娉婷不由得纳闷,堂堂三品官员,竟然为她一个娼妓亲自驾马车,委实有些不合理。   原本她还想趁着共在车厢内套些话来,好琢磨着下一步该如何做,如今那人在外驾车,她只好等下了车再问。   马车很快出了平康坊的房门,进入启夏门大街,向南刚过三个坊就听见暮鼓声次第响起,这时马车忽然向西,拐进永乐坊,快速横穿两坊后进入朱雀门大街,再向南两坊后,又向东拐进一坊内。   马车拐来拐去的,到后面速度越发快了起来,好像在甩什么人似的。   孟娉婷不由得掀起一角车帘向外望去,马车已经进到了开明坊内,而此时,各大坊的坊门已经全部关闭。   马车再出开明坊时,玄袍男子只出示了一下金鱼袋,武侯就放马车过去了。   小一炷香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孟娉婷下车四下看了一眼,这里好像是昌乐坊,心下顿时了然——   看来一路上有人在跟踪他们,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跟踪他们的人是沈齐佑的人。   因为昌乐坊在启夏门大街之西,平康坊在启夏门大街之东,南北相隔七坊,按理说出了平康坊西门沿启夏门大街南行七个坊就到了,玄袍男子却驾着马车东拐西拐绕了不少弯路,想来是故意不想人知道他住哪儿。   玄袍男子带她走进一座宅子里,从外面看白墙小门,还以为是个小宅子,进入门内之后,她才发现方才进的门只是一个便门,入门便是九曲回廊,曲折萦绕,接亭穿轩,应该是处十分隐秘的大宅子。   因天色已黑,远处瞧的并不真切,孟娉婷也不好一直四下探看,奇怪地是一路走来,她竟然连个下人都不曾看见。   一盏茶后,玄袍男子停在一直棱门前,转身往后避让,对孟娉婷叉手道:“请都知娘子自行入内。”态度竟比之前明显谦逊了许多。   孟娉婷惶恐回礼,又不解地看着他:“公爷不入吗?”   玄袍男子道:“请娘子来的其实是我家主公。”   主公?   她试探地问道:“敢问郎君家主公是何人?奴好参礼。”   玄袍男子只道:“都知娘子进去就知道了。”说罢,便退下去了。   晕黄的光线透过直棱窗洒在孟娉婷的额头上,她在门前垂首立了一会儿,方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去推门。   光线豁然大亮,只见明堂北面,立有一扇半丈有余的白鹤展翅仙境画屏,屏下三围雕花罗汉榻上懒散地靠着一个人。   那人束发插簪,面容清癯俊美,宛如谪仙,穿着一身琉璃色小团窠圆领袍,一膝半曲,一膝平伸,手里拿着一个刻刀正在雕刻着一个还未成型的小木雕,半是风流,半是矜贵。   沈烬温!   如此熟悉的画面映入眼帘后,孟娉婷周身血液好像凝固了似的,整个人彻底愣住了,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前世。   沈烬温半晌未听见动静,终于半掀起眼帘,淡淡瞥了孟娉婷一眼,蹙眉反问:“孟都知?”   一声陌生疏离的“孟都知”瞬间扯回了孟娉婷的神智。   因为在前世,沈烬温从未这般唤过她,再看他此时的眼神,看她就像在看一个……毫无瓜葛的路人。   看来,沈烬温并没有重生。   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若是沈烬温重生了,依着前世她对他做过的那些事情,他一定会对她恨之入骨的,想想此前他将她的骨灰当做花肥养君子兰就可窥见一二。   孟娉婷迅速冷静了下来,就地跪在门外,行了一个参礼:“奴拜见公爷,公爷安康。” 第5章 风趣   沈烬温静静地看着孟娉婷,漆黑的凤目表面上看似无波无澜,内里却是暗潮汹涌,似有隐忍克制之意。   孟娉婷没有听见沈烬温说话,也不好动作,便保持着参礼不动。   直过了一盏茶的后,孟娉婷感觉自己的胳膊都在颤抖了,才听见沈烬温像是恍然想起来眼前还有那么一个人似的对她道:“怎么还跪着,过来替我沏茶。”   废话,他不说起身,她哪里敢随意起身。   孟娉婷一面腹诽一面从地上站起来,跪的有些久,腿都木了,起身的时候身子撑了一下门框,这才看见沈烬温正低着头十分投入地刻着木雕,难怪会忘记让她起身。   她脱下绣鞋,走了进去,屋内地面上铺着厚厚的锦毯,触脚倒是温暖的很。   那榻上摆着一方小几案,案上红泥小炉里正煮着一壶热汤,壶嘴处有白烟袅袅升起。   孟娉婷跪坐在几案的南面,揭开壶盖看了一眼,见水面有鱼眼纹,正是初沸时,便加了一些盐入内,待到二沸时,搅汤倒茶粉压火,直到水面腾波鼓浪后立即离火,然后分茶到一盏青釉茶瓯中,缓缓推送到沈烬温一旁的几案边缘上。   沈烬温仿若未见,低头仍旧雕刻着他的木雕,显然没有要坐起来的意思,孟娉婷只好双手捧起茶瓯递送道沈烬温面前,声如黄莺娇转:“公爷请。”   沈烬温这才停下手中动作,歪在凭几上抬眸看了茶瓯一眼。   茶沫厚薄均匀,茶汤碧而不浊,煎茶技艺高超,一如前世。   沈烬温眸底暗光一掠,目光转而上移,落在了孟娉婷的脸上。   孟娉婷的脸上蒙有轻纱,露出来的眉眼倒是般般入画,额间的梅花钿在茶气中若隐若现,竟是说不出来的惊艳。   他抬起手中的刻刀要去挑孟娉婷耳侧的面纱。   孟娉婷忽地向后一退,如雾水眸直直地瞅着他,似是很戒备。   竟然躲他?   难道此时此刻,她不是应该像前世一样,使劲浑身解数勾引他上钩才对吗?   沈烬温幽深的凤目蕴着薄薄的凉意,盯着孟娉婷,似笑非笑地开了口:“怎么,怕我伤了你不成?”   孟娉婷眨了下眼,似乎方才的反应只是本能,连她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垂下鸦羽般的长睫看着手中的茶汤,嗫嚅着:“那倒……不是。”她只是没有想到沈烬温竟然会去挑她的面纱,按说他在武陵春苑已经看见过她此时丑陋的相貌了才对。   那样的丑陋,连她自己都不想再多看一眼。   沈烬温勾了勾唇,手中刻刀飞快一挑,面纱落下,露出那半张又红又肿的脸。   孟娉婷自作孽地闭上了眼睛。   她故意用来吓沈烬温是一回事。   但被沈烬温故意直面就是另一回事了。   沈烬温凑近些仔细打量孟娉婷的脸。   旋即,剑眉微蹙,凤目眯了起来。   这脸上的伤,竟然是真的……   孟娉婷,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须臾后,孟娉婷感觉手中的茶瓯微微一沉,她睁眼一看。   见沈烬温竟就着她的手直接吃了一口茶,随后,又懒散地靠回凭几上,继续雕刻着手中的木头,一面漫不经心地说:“素闻孟都知的霓裳惊鸿舞名动天下,只可惜今日没能欣赏完,孟都知就在这里重跳一回吧。”   所以,他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地把她给弄过来,只是为了再欣赏一次完整的霓裳惊鸿舞?   “喏。”   孟娉婷松了一口气,放下茶瓯,拾起榻上的面纱准备戴上,却听见沈烬温说:“面纱就不必戴上了。”   不戴上?那岂不是让她顶着一张奇丑无比的脸跳惊鸿舞?   那恐怕跳的就不是惊鸿舞了,而是惊魂舞了。   一想起自己一会儿要顶着这张猪头一样的脸,对着眼前之人一颦一笑,孟娉婷自己都忍不住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公爷,奴如今这幅尊容献艺,恐会吓到公爷,还请允许奴蒙面而跳。”   沈烬温却玩味地说:“你倒是可以试试,看看能不能吓到我。”   “……”孟娉婷实在搞不懂沈烬温的心里在想什么,难道是他有什么特殊癖好,就喜欢看丑人跳舞?   可他前世明明光风霁月,温文尔雅,宛如浊世明珠,从不会这般强人所难。   这么一想,孟娉婷才发现,这一世的沈烬温确实有些不同于前世,虽然容貌依旧,但心性似乎过于深沉,叫她有些捉摸不透。   还是说,前世,她根本就不了解真正的沈烬温?   沈烬温见她目露挣扎,便微微凑近她,清癯俊美的脸上尽是戏谑的薄笑:“我就喜欢看着孟都知顶着这张脸跳舞,想来,会别有一番……”语气故意拉长,恶劣地接道,“风趣。”   孟娉婷:“……”   前世她勾引到的那个浊世明珠一定是个假的。   “那……奴就献丑了。”   孟娉婷心想:这回可是正儿八经地献丑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下榻寻了一宽敞之地,扬袖起舞。   从始至终,孟娉婷都未将正脸面向沈烬温,直到舞毕,她娇喘着抬首,却见沈烬温依旧懒散地靠着凭几,低头专注地刻着他手里的木雕。   人家压根就没有抬头看她跳舞,难怪不让她戴上面纱。   心里莫名起了一股邪火,可是一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与处境,连带着前世的愧疚,那股子邪火便又被她生生压了下去。   孟娉婷缓而又缓吐了一口浊气,收拢好情绪,远远地唤了声:“公爷。”她的声音本就细而绵软,尤其含嗔带怨地低低一喊,尾音就跟生了钩子似的,勾得人心直痒痒的而不自知。   沈烬温终于肯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来了一句:“很好。”   孟娉婷:“……”   她刚跳完霓裳惊鸿舞,肌肤外渗出一层珠光莹亮的薄汗,越发衬得肤如凝脂,如果忽略她那半张红肿的脸,真真是能惹得人心思驰骋起来。   沈烬温随手放下刻刀与木雕。   孟娉婷趁隙偷瞄了一眼那木雕,隐约看见好像是个……似是而非的……猴子?   这手艺,比前世而言,未免也太……逊色了。   沈烬温摊开双臂,懒散地搭在了榻边的雕花围栏上,身体倚在凭几上,微微扬起下巴,漆黑的桃花眼静静地注视着孟娉婷,也不说话。   孟娉婷毕竟被金妈妈调/教了四年之久,再加上历经两世,眼下如何不知沈烬温的意思。   沈烬温是在提醒她,该伺候他入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双重生,男主以为女主没重生。 第6章 怀疑   她都这幅模样了,沈烬温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地想着要与她共披鸳帐?   这风趣,的确不同凡俗。   可她不相信这仅仅是风趣的问题,她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呼之欲出,不吐不快,便低头绞着手指问道:“公爷,奴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既然不知,那就闭嘴。”   孟娉婷:“……”果然,她前世认识的那个温文尔雅的沈烬温是个假的。   “奴就是想问,奴的脸都变成这般模样了,公爷为何还要坚持要买下奴的初夜?”   沈烬温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孟娉婷会问他这个问题。   他勾唇邪笑了一下,盯着孟娉婷的眼睛道:“你貌美时,那是奇货可居,价高者得;你貌丑时,那顶多是……败鼓之皮。不管是哪个,我原是不想凑那个热闹的。”   “之所以会花十金请你来,也不过是好奇,你这样的人,怎会做到长安第一都知的位置而已,故而——”他顿了顿,凤目流光一闪,语气极尽轻挑地接着道,“想领教一下,都知娘子的温柔乡。”   原来真正的沈烬温竟是如此的肤浅,看来前世对那个对她一往情深的昭王也是装出来的,亏得她死后魂灵还歉疚了许久。   她抿了抿唇,双手抓着裙裾,暗暗深吸了一口气。   该来的迟早会来,反正身在泥沼,这身子早已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既然前世已经给了他,这一世再给他也无妨,就当是与前世之债两清了,只是希望自此以后,一别两宽,再也不见的好。   她上了榻,跪坐在沈烬温面前,低眉顺眼地去解沈烬温的蹀躞带。   解开后她将蹀躞带理好放在一旁,正要去解他衣袍上的扣子,却听见沈烬温不阴不阳地说:“解男子腰带的本领甚是娴熟,孟都知看起来,倒像是练过许多次似的。”   这是在怀疑她的初夜?   孟娉婷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前世,她留在沈烬温身边的那大半年,几乎日日缠绵在一起,对于解男子腰带一事,自然练得炉火纯青。   听出沈烬温话里的讽刺和怀疑之意,孟娉婷不慌不忙地回:“奴乃青楼女子,解男子腰带,是必学本领之一。”说完,她继续解扣,很快,外袍衣襟被解开。   沈烬温低首,看着孟娉婷不说话了。   孟娉婷低着头,黑亮的高髻散发着幽幽的香气萦绕在他的鼻端,是他最熟悉的杜若。   白皙纤巧的小手将他的外袍向后褪下,指尖无意间碰到他的脖颈,立即带来一阵酥麻的颤意。   他眸色渐深,薄唇紧抿了一下。   孟娉婷倾身,伸手摸向沈烬温的腋下,因要去解中衣的带子,故而凑的极近,近地她的额头都能感受到沈烬温鼻端喷薄出来的灼热呼吸。   她心思一动,杏眼里飞快闪过一抹狡黠。   她原是担心自己的脸吓到了沈烬温,所以才一直低着头去替沈烬温宽衣。   可她又一想,她为何要担心会吓到沈烬温?   他如此轻贱她,她为何放过吓唬他的机会。   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下一瞬,明明低头就可以完成的动作,她偏偏故作不经意地仰起头,将一张红肿丑陋的脸真真切切地近在咫尺地送到沈烬温面前。   沈烬温的眼角明显一跳。   中衣解开,很快只剩下里衣。   孟娉婷的红酥手故意顺着沈烬温的锁骨一路往腋下滑,一面还媚眼如丝地一眨不眨地唇角含笑地望着沈烬温。   沈烬温的长眉慢慢紧蹙了起来。   果然,待她的手正要解里衣的带子时,沈烬温忽地一把抓住了她的细腕,忍无可忍地说:“孟都知……还是,继续跳舞吧。”   孟娉婷面上虽是一副十分惋惜的神色,但心里早已得逞地笑了起来。   但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沈烬温让她跳的舞,一跳竟是五六支。   直待她累得再也跳不动的时候,一抬首,却见沈烬温已经歪在凭几上睡着了。   “……”   这人存心的吧?   孟娉婷放慢了喘息,生怕惊醒了沈烬温。   身上的裙衫尽已汗透,她就地坐在锦毯上捶了捶微微浮肿的双腿,双眼迷茫地望着虚空,总觉得眼前的这一切,恍如就在昨日似的,一时竟让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前世,还是在今世。   此时,月已入中天,突然一阵冷风从门外灌了进来,吹得烛台上的油灯东倒西歪的,孟娉婷背脊上的汗顿时变得又湿又冷,忍不住抖了了一个哆嗦。   她抬头看了一眼沈烬温,见他熟睡的眉眼似是不悦地皱了皱。   想了想,她终是起身去关了门,又四下里一寻,见衣架上搭着一件貂毛大氅,便取了下来抖开,弯腰欲替沈烬温盖上,目光却在触及他的脸庞时,顿住了。   剑眉星目,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精致,面如皓月,真真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张脸此世再一看,竟比沈齐佑那厮不知道要俊美多少。   啧啧,她前世是有多瞎,才会死心塌地爱上沈齐佑。   盖好大氅后,她已经累的是腰酸背痛,瞥见次厢有床,但她不好不请自去,便上了榻,缩在对面的角落,靠着围子坐下。   眼下外面已宵禁,此时离开显然不可能了,只能待天明在说。   她再次看了一眼沈烬温,只希望他这一觉最好能睡到天亮,将这初夜之事彻底揭过才好。   折腾了一天,累的够呛,孟娉婷几乎是闭眼就睡着了。   静谧的室内响起孟娉婷逐渐均匀的呼吸,原本“睡着”的沈烬温却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他坐直了身子,静静地注视着孟娉婷,凤目幽深如潭。   三日前,他发现自己重生后,第一件事就是想确认孟娉婷是否还活着。   好不容易等到孟娉婷梳弄之日,他一如前世,故意被沈隽撺掇上车,一起来到武陵春苑,准备一睹长安第一都知的风采。   入门前,他无意间看见孟娉婷正站在楼上看他,他的心竟然还是忍不住砰然一跳。   就如前世初见她时一样,跟中了邪似的,就好像日日在梦里相会过似的,让他欲罢不能。那种情愫,经两世发酵,反而越发的浓烈。   他原以为孟娉婷还会如同前世一样,千方百计地勾引他上钩。   不料,她的脸明明前一刻还貌美如花,转眼间竟会变成这幅模样。   看着她被众人肆意戏谑践踏,他终是不忍她被别的男人轻贱,这才命高赫将她带了出来。   但一想起她的目的是受沈齐佑指使故意接近自己,再来陷害自己时,那股压抑了两世的怨念还是忍不住冒了出来。   在孟娉婷来之前,他想了很多法子来惩治她,为难她,可当他一看见孟娉婷那双烟波杏眸时,所有的怨又顷刻间溃不成军。   他低头无奈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暗暗痛恨自己的心软。   半晌后,他起身下榻,来到孟娉婷身边,弯腰抄膝抱起孟娉婷。   孟娉婷似乎是累极了,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没有惊醒她,连个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睡梦中感应到身边有一股热量靠近,竟本能地往沈烬温的胸膛上贴了上来,整个身体恨不得缩成一团窝在沈烬温的怀里。   沈烬温顿时僵在原地,皱起眉头,手上的筋脉蛇似的滑动着,太阳穴突突直跳。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鞠躬,谢谢。 第7章 问罪   叹了一口气,他抱着孟娉婷大步流星地进了西厢,迅速放在了床榻上。   他欲转身离去,想了想,又转身坐在榻沿上,看了孟娉婷一会儿。   她的脸好像比才来的时候小了许多,凑近一看,果然在消肿。   回想起孟娉婷方才泰然自若的表现,哪里像一个毁容女子该有的反应,看来她毁容的背后别有用心。   沈烬温抬手欲揉孟娉婷的脸,却在半空中悬了半晌,最终改为去掖她的被角。   孟娉婷,不管你今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此生此世,我们还是少见为妙。   -   翌日,辰鼓过了五巡后,孟娉婷才幽幽转醒。   一睁眼,天光大亮,入目即是头顶上方的悬着的鎏金银香熏球,她眨了眨眼,转眸瞧见四下轻纱卧帐低垂,内围百子逐戏的低矮画屏,这里是卧榻之上?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孟娉婷猛地坐了起来,先是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见还是昨日那套长袖襦裙,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探头向外间的明堂看去,却见门扉紧闭。   也不知道沈烬温是否还在外面?   还有,昨夜,可是他抱自己进来的?   正猜着,门呼啦一下,被人拉开了,一个梳着双螺的青衣侍女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一铜盆水。   见她醒来,也不说话,径直走到她面前,挪了高几过来放下铜盆,拉着她的手二话不说就要放进铜盆里洗。   孟娉婷很不习惯这样被人伺候,便缩回了手,趁隙扫了一眼外间,见罗汉榻上空无一人,便问那侍女:“请问……你们公爷人呢?”   那侍女看着她,指了指自己半张的嘴,“啊啊”地向她甩了甩手。   孟娉婷这才明白了眼前的侍女是个哑女,回答不了她的任何问题,看来沈烬温也不想让她知道的太多。   既如此,她也懒得多问。   准备洗漱时,陡然想起自己的脸,忙抬手摸了摸脸颊,浮肿似乎已完全退下去了。   她下了床,找到铜镜对镜看了看,脸上果然只剩下一些如胎记似的大块红斑,但脸部的轮廓已经完全恢复如初了。   洗完漱后,侍女很快送孟娉婷从便门出,孟娉婷刚出去,小门就迫不及待地关闭了。   孟娉婷:“……”   -   昌乐坊地处长安城南,相对偏僻了些。   孟娉婷站在冷清的街道才发现,沈烬温竟然没有给她准备回程的马车,更糟糕的是,她出来未带钱……   沈烬温现如今不仅心思深沉,还小气!   一个时辰后,孟娉婷终于启夏门旁的安德坊内找到了一家车马行,用头上的金簪赁了一辆马车,等她上了马车,脱了鞋袜一看,双足已经肿了。   这些年,虽身在风月之地,但确确实实地被沈齐佑娇生惯养着,如今,连走几步路都会脚肿。   回到武陵春苑后,甫一进门,就发现今日的舞凌春苑有些不对劲。   太安静了。   虽说往常这个时辰里,苑里诸妓都还在睡梦中,但杂役奴婢们却是已经开始扫洒布置起来,准备为晚间接客的场地做准备。   可眼下,她竟然一个杂役都没看见。   正思索着,迎面瞧见崔大走了来。   崔大是金妈妈的养夫,生得豹眼粗眉,膘肥体壮,相当魁梧,加上一身彪悍的匪气,时常往武陵春苑的大门口一站,那些正欲闹事的客们立即认怂。   他还有个身份则是殷家官家的儿子,金妈妈能搭上殷家这根线跟崔大不无关系。   “都知娘子回来了,金妈妈有请。”   闻言,孟娉婷眼皮一跳,她察觉到崔大今日腰间别了一把长刀,看她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猥琐,顿时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孟娉婷不动声色地问:“金妈妈在哪儿?”   崔大道:“二楼,贵宾阁。”   二楼只有一间贵宾阁,铺陈十分奢华,专门用来招待身份特别贵重的贵客用的,金妈妈一般是不会轻易踏足里面的,如今却让崔大来请她上去,只能说明一件事。   真正的“贵客”来了。   -   贵宾阁门外,一左一右立着两个劲装打扮的冷面黑衣人,腰间皆挂着云纹托日的玄铁腰牌,上刻“不良人”三个字。   不良人原是京兆府门下专门负责侦缉逮捕的小吏,后来因为金吾卫权力过大,导致不良人逐渐被压制,以至于后来无事可做。   直到沈齐佑当上宁王之后,遥领了都中京兆牧,虽是虚职,但到底与京兆府尹一同挂名,京兆府内的公务沈齐佑虽不用管理,但偶尔插手几次也是名正言顺的。   故而,沈齐佑才向京兆尹将不良人要了过来,并暗中培养,竟将不良人培养成了死士,专为他所用。   不良人在,那沈齐佑一定在里面。   这倒是让孟娉婷略感意外。   前世,她十岁时就被沈齐佑带回了长安,没能进宁王府,直接被沈齐佑送到了武陵春苑,自那之后,直到被沈烬温赎身进了昭王府,她都再未见过沈齐佑一面。   她虽知昨日的梳弄失败一事势必会惊动沈齐佑,但没想到沈齐佑会亲自前来,如此看来,沈齐佑确实很重视此事。   一想到与沈齐佑仅剩一门之隔时,孟娉婷垂在身侧的双手就忍不住攥了起来。   崔大在前面向守在门口的不良人叉手唱喏,不良人立即拉开了门,崔大也不进去,让开门示意孟娉婷自行进去。   孟娉婷站在门外犹豫了一瞬,方踏足进去。   西间画屏下首席的锦垫上,坐着身穿大红绣蟒圆领袍头戴宝珠冠的沈齐佑,一如既往的英姿勃发,即使他坐着,她站着,他看人的目光依旧带着高高在上的睥睨,那是天家人独有的唯我独尊。   沈齐佑那双黑幽幽的眸子静静地瞅着她,也不说话,看这架势,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原以为隔世再见沈齐佑,孟娉婷会对他恨之入骨。   不成想,她的内心竟是出奇的平静。   玉娆此刻跪坐在食案的当头,正在替沈齐佑沏茶,得了空,还不忘朝孟娉婷抛一个得意的炫耀眼。   金妈妈站在一旁,颔首垂眼,脸上几乎写着忐忑不安,见她进来,目光飞快闪烁了一下。   食案下首背对着孟娉婷还匍匐跪着一个人。   孟娉婷定睛一看,心头骤然紧缩了下。   映月!   转瞬间,她脑中闪过无数个可能。   映月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是映月出卖她了?沈齐佑会不会已经知道是她在暗中捣鬼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殷家的嫡女是当今殷贵妃,也就是宁王沈齐佑的生母。 第8章 祸水   原本她已经布置妥当,要拿玉娆当替死鬼,但映月如果敢出卖她,那她会毫不犹豫地把映月拉出来当替死鬼!   沈齐佑见她一进来,竟隐隐有神游之态,顿时面露不悦地将茶瓯重重地放在面前的食案上。   孟娉婷一下子回了神,忙跪下行参礼:“奴拜见王爷,王爷安康。”   沈齐佑没说话,只冲金妈妈使了一个眼色。   金妈妈立即上前,粗鲁地拉起孟娉婷的左手,撸起衣袖察看,见守宫砂还在时,顿时松了一口气。   扭头冲沈齐佑复命道:“回贵人,娉儿还是处子之身。”   沈齐佑这才面色稍霁,又一皱眉,问道:“昨夜那人带你去哪儿了?他是谁?”   孟娉婷早已想好对词,便答道:“奴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奴上了马车后就被那人用黑巾蒙住了眼睛,直到进了内宅才解下,晨起时又被蒙上眼睛送上的马车。”   沈齐佑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你们都做了什么?”   “那人虽买下奴的初夜,却没有动奴,只是叫奴跳了一夜的霓裳惊鸿舞,王爷若是不信的话,可叫妈妈检查奴的脚。”   金妈妈也不用沈齐佑发号施令,急忙蹲下去掀孟娉婷的裙裾,脱了孟娉婷绣鞋足衣,抬起白皙如玉的双足细细查看了一番。   “贵人,娉儿双足浮肿,脚底通红,看来确确实实是跳了一夜的舞。”   她的脚当然不是跳舞跳肿的,而是走路走肿的,但用来骗骗金妈妈还是可以的。   往往这个时候需要卖惨才能表达内心的委屈,为了配合演戏,孟娉婷眼圈一红,使劲地挤出了两滴眼泪,细肩耸动不止。   沈齐佑见状,少不得语气缓和了一些,道:“这件事也是委屈你了。”   他算好了任何可能,却独独没算准孟娉婷的脸会出意外。   难道这就是天意?   “抬头把面纱揭下来。”   孟娉婷抹了泪儿,乖乖地抬头取下面纱,露出半张满是红斑的脸。   沈齐佑看了,一张脸顿时黑沉如锅底。   “怎会变成这副鬼模样?”   他只听金妈妈提起孟娉婷的脸伤了,不成想竟伤的这般严重,这不与毁容无异?   她可是他花了近五年培养出来的“将军”,竟然还没上战场就变成了废子,焉能不气!   孟娉婷一听沈齐佑这么问她,立马判断出映月并没有出卖她,心神稍一定,幽幽道:“奴的脸昨日原本好好的,可自从用了玉娆姐姐送来的玉容膏后,脸先是出奇的痒,然后就红肿了起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玉娆慌乱打断道:“你你你胡说,我何时送你玉容膏了?”   孟娉婷平静地看向玉娆道:“姐姐明明昨日送了娉儿玉容膏,说是特意为了祝贺娉儿梳弄之喜的,怎么姐姐这么快就忘了?”   “你记错了,肯定不是我。”玉娆咬死不承认,一面飞快拿眼觑沈齐佑。   孟娉婷皱了皱眉,暗道:玉娆如此理直气壮地否认,莫不是已经将玉容膏偷回去了?   她看了一眼映月,玉容膏昨日被她藏起来了,只有映月知道藏在哪儿了,她想知道映月到底有没有出卖她,便指着映月道:“当时映月也在,映月也可以替奴作证。”   映月立即抖了一个激灵,沉默了一弹指后,方唯唯诺诺地答:“奴婢……作证,玉娆娘子,确实送了都知娘子玉容膏。”   此言一出,玉娆和金妈妈的脸色齐齐一变。   孟娉婷悬着的心倒是落了地。   至此,孟娉婷多少猜出了一些,玉娆一定是找金妈妈庇护了,金妈妈为了保玉娆,估计和映月做了什么交易,没想到事到临头,映月反水了。   玉娆见映月反水,忙膝行到孟娉婷身边,拉住她的手,态度要多恳切就有多恳切道:“娉儿,我知道你素日里对我多有不满,但我对天发誓,我从未想害你毁容,一定是映月这丫头,平日里见你常苛待她,因此怀恨在心,故意害你毁容,又栽赃给我的。娉儿呀,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对与不对?”   说完,玉娆微微凑近到她耳边,用只有她们俩能听到的声音飞快补充道:“你救我一回,日后我必报答你。”   这是策反映月不成,反让她同他们一起将此祸事故意栽赃给映月了。   虽然她孟娉婷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非对错还是拧得清的,映月既然没叛她,那就是她的人。   “我的眼睛还不瞎。”孟娉婷毫不犹豫地抽回自己的手,朗声道,“明明是姐姐昨日亲自将玉容膏送到我手上的。”   玉娆杏目圆睁:“你!”   沈齐佑耐心尽失,拍案怒问道:“玉容膏呢?”   声音之大,吓得玉娆一抖。   映月忙探手进襦裙,从襦裙的暗袋里拿出那盒玉容膏捧在头顶上,道:“昨日都知娘子出发之前,就怀疑玉容膏有问题,所以临走时,嘱咐奴婢先将玉容膏藏在身上了,以防物证丢失。”   看见那盒熟悉的玉容膏,玉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的一干二净。   她原本打算等孟娉婷上了台后,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她的寝卧里将玉容膏偷出来,这样一来,孟娉婷就算怀疑那痒粉是自己下的,也没有证据指认她,谁知却翻了空。   后来又见孟娉婷的脸毁了容,她才发觉此事大不妙,忙找了金妈妈坦白此事,并将自己攒的私房钱全都给了金妈妈。   金妈妈这才答应护她,就押着映月又去了孟娉婷的寝卧了翻了底朝天,结果还是没找到。   原来是被映月这个小蹄子藏在身上了,她竟然还跟她们说东西丢了。   沈齐佑盯着映月手中的盒子,气息骤沉,一声令下:“查。”   门外的不良人立即进来拿着玉容膏出去了。   屋内顿时静地落针可闻。   金妈妈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玉娆不时地望向门外,双手都快绞成麻花了。   她确实往玉容膏里下了药,但绝不至于毁容,也不知道孟娉婷到底动了什么手脚,竟导致容颜尽毁,万一查出来那玉容膏里面还有其他东西,她就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她越等越忐忑,忍不住转头瞄了一眼身旁的孟娉婷,却见她面色平静如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的不安越发膨胀了起来。   约莫半柱香后,不良人带回了玉容膏,还有一封信,一并交给了沈齐佑。   玉娆忐忑不安地瞄了一眼那封信,眼里的焦灼恨不得把那封信直接给烧了。   沈齐佑接过信展开看了起来。   那封信上写的是什么,孟娉婷不用看也能猜出,必是玉容膏里掺药的成分和所导致的问题。   少顷,只听“啪”地一声,信被沈齐佑用力拍在案板上。   他冷冷抬眼,瞅向玉娆,眸中杀气腾腾。   那脸上只差写着:敢坏他大计,简直找死!   玉娆慌忙辩解道:“贵人相信奴,这玉容膏不是奴的,是孟娉婷她想陷害奴。”   孟娉婷不疾不徐地说:“是不是姐姐的玉容膏,这事一问金妈妈便知。”   她虽是武陵春苑的人,但毕竟是沈齐佑用来培养对方沈烬温的棋子,这枚棋子的好坏直接决定计划的成功与否。是以,一开始沈齐佑就是下了大本钱在孟娉婷的身上,一律吃穿用度都是由他专门安排人采购,用的都是上上等,连宫中所用之物都会给孟娉婷送几样过来。   所以,孟娉婷用什么胭脂水粉,有没有玉容膏,不用问金妈妈,沈齐佑就能一清二楚。   这件事情金妈妈更是心知肚明。   孟娉婷似笑非笑地看向金妈妈:“你说是吧,金妈妈。”   金妈妈眼神一恍,心里早已是虚的厉害。   她当然知道这玉容膏是玉娆的,若要细细追究下来,这玉容膏还是她亲自采购了送给玉娆的。   毕竟玉娆才是她悉心培养的苗子,再加上玉娆再三跟她保证,她没有在玉容膏里下毒害孟娉婷毁容,所以,她才想着先将人保下再说。   可眼见这祸水就要引到自己身上,金妈妈哪里还敢再护玉娆,只好承认道:“这玉容膏确实是玉娆的。”   玉娆见金妈妈也不保她了,顿时吓得面如死灰。   沈齐佑喝道:“来人!”   玉娆满眼惶恐地看了一眼门外走进来的不良人,吓得使劲地用额头磕了几个响头,急急喊道:“贵人饶命,那玉容膏确实是奴的,但是奴对天发誓,奴只在里面下了一味痒粉,此药绝不会使人皮肤红肿毁容,顶多会让人感到瘙痒而已,此事另有蹊跷,一定是孟娉婷故意陷害于奴的。”她一面说,一面扭头红着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孟娉婷。   孟娉婷面无表情地睨着她:“姐姐,你莫要在狡辩了,谁会为了陷害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让自己的美貌毁于一旦?”   玉娆当即哑了。   是啊,她们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处境,脸是唯一的资本,谁会冒着毁容的代价去陷害另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除非她自己疯了。   沈齐佑剑眉紧蹙,抬手不耐烦向外一挥:“拖出去,勒死!”   不良人一左一右架住玉娆的双肩,拖了她就要走。   玉娆死命挣扎出来,连滚带爬地膝行到沈齐佑跟前,不住地磕头哭求道:“贵人饶命,贵人饶命,求贵人再给奴一个机会。”许是人到了绝境胆子也会跟着变大,她闭眼一咬牙,豁出去似的大喊道,“奴愿意代替孟娉婷去勾引昭王,助贵人达成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算是“职场斗”吧。   女主黑实芯!黑实芯!黑实芯! 第9章 陷害   “你?”沈齐佑拧眉,黑眸里写满了轻蔑与不信任。   玉娆抬起头,那泪眼婆娑的小脸细细看起来,倒是有几分楚楚之态,就如那雨后的海棠花,虽狼狈,却也可观可赏。   她目光坚定地保证:“孟娉婷能做的事情,奴也做得到。”   沈齐佑眼里出现一丝松动,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他勾了勾唇,起身拂了一下袖口,慢悠悠地说:“那就给你这个机会,一个月之内,你若不能爬上沈烬温的床,那就自行爬去城外的乱葬岗。”   玉娆一听,小脸煞白如鬼,嘴角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沈齐佑不再施舍任何目光给玉娆,长腿一迈,向外离开。   经过孟娉婷身边时,沈齐佑顿住脚步,冷眼乜斜着她,语气凉薄地说:“至于你,好好治脸,莫让自己变成了真正的废人。”   孟娉婷低眉顺眼地叉手道:“喏。”   沈齐佑走后,金妈妈双腿一软,顿时跌坐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像是终于回过魂来,徐娘半老的脸上满是怒容地指着孟娉婷和玉娆道:“你们俩就不能给老娘消停一些?!”   玉娆刚经历一场生死抉择,一颗心正在胸腔里乱蹦,完全听不进去金妈妈在说什么。   孟娉婷也只管垂着头不说话。   一拳打在棉花上,金妈妈的一腔愤怒无处可泄,一咕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就指着还跪在地上的映月撒气般地喊道:“来人,把这小贱蹄子给我捆了,发卖到北窑子里去!”   一声令下后,从门外立马冲进来两个年轻壮硕的护院,拿了绳子就要捆映月,映月吓的滚在地上打滚哭喊:“我不去,我死也不去!”   “慢着。”孟娉婷推开护院,张开双臂挡在映月前面,厉色疾言道,“她是我的人,谁也不能动她。”   金妈妈双手叉腰,气急反笑:“你的人?哼,你也别忘了,你和映月的身契都还捏在我手里呢。”   孟娉婷眯眼,意味深长地提醒道:“妈妈,您是觉得我对宁王贵人没用了?还是觉得……”她转眸,斜了玉娆一眼,“玉娆姐姐就一定能爬上昭王的床?”   金妈妈目光闪烁了起来。   玉娆见状,忙在一旁怂恿道:“妈妈,你快把映月那个小蹄子处置了,她这样背信弃义的人留着也是害人,孟娉婷的脸已经毁了,她对贵人来说就是一枚废子,而我才是最有用的人,来日我显贵了,一定会记得妈妈对我的好。”   金妈妈显然被玉娆说的开始动摇了起来。   孟娉婷冷哼:“谁说我的脸好不了?”   “你!”玉娆气息一滞,随后马上反应过来了,指着孟娉婷:“果然是你在陷害我!”   孟娉婷笑:“是我又怎么样?若不是你先存了害我之心,哪里让我有机会害你呢。”   玉娆倒吸一口冷气,震惊过后她转头冲金妈妈喊:“妈妈,你听听,她都承认了,我要去告诉贵人。”   孟娉婷玩弄着自己玉笋般的手指,不紧不慢道:“你现在就去告,还来得及,不过,你觉得贵人他是会信姐姐?还是会信我?”   “去就去!”玉娆扭头就要追出去。   “行了!”金妈妈一把拉回玉娆,斥道,“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竟添乱!”   玉娆一噎,委屈地看着金妈妈。   金妈妈恨铁不成钢地瞅着玉娆,素日里她就是太娇惯着玉娆了,竟让玉娆养成一个妄自尊大,毫无自知之明的性子,她以为她是什么人,孟娉婷又是什么人,不是谁都有能力当棋子的。   凡事都得分个内外亲疏,孟娉婷对于宁王来说,那是内,人家才是自己人,焉有不信自己人信外人的理。   贵人筹谋了那么多年,才将孟娉婷这颗棋子送到昭王面前,最终还是功亏一篑了,可见其中之艰难,而且素闻昭王洁身自好,从不沾女色,哪能是一个美人献献媚就能勾上的。   哪怕昨日孟娉婷的脸没有毁容,也难有十成的把握,更何况她玉娆。   “你还是先想想自己夸下的海口该怎么圆上!可别到时候连累了武陵春苑。”   说完,她先是略带警告地看了孟娉婷一眼,转而又恶狠狠地剜了映月一眼,便气呼呼地走了。   孟娉婷转身扶映月起来,映月吓得不轻,身子一直在抖,孟娉婷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安慰道:“别怕。”   映月颤巍巍地点头。   玉娆咬牙切齿地瞪着孟娉婷和映月,恨恨道:“孟娉婷,你能做贵人的亲信,我玉娆也能,你等着瞧,我一定会代替你,成为贵人最有用的棋子。”   孟娉婷转头看着她,笑眯眯地说:“那我,拭目以待。”   -   回到寝卧后,映月关了门,转身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多谢都知娘子。”   孟娉婷挑眉:“谢我做甚?我倒要问你,昨夜金妈妈和玉娆对你做了什么?”   “她们要奴婢向贵人证明,娘子之所以毁容是自己不慎所致,不然就把奴婢发卖到北曲的窑子里去。”   她孟娉婷毕竟不是金妈妈的人,金妈妈选择保玉娆也是人之常情,她倒是并不意外。   “那你为何又帮我?”   映月咬了一下唇:“奴婢只知道,娘子若出了事,奴婢也必定难逃一死。”   的确如此,映月身为她的侍女,她如果因为不慎毁了容,沈齐佑首当其冲地便是拿她这个侍女问罪,看来映月也并不傻。   她的眼光果然没错,映月可用。   孟娉婷伸手拉映月起身,微微一笑:“你倒是个聪明人,从此以后,你就好好跟着我,有我在这武陵春苑一日,必保你无虞。”   “喏。”映月喜极而泣。   -   原本金妈妈准备着人去请大夫来为孟娉婷治脸,孟娉婷以不放心为由非要自己出去看大夫,金妈妈本就对孟娉婷有些怨念,就随她去了。   自此之后,孟娉婷每日戴着帷帽,去医馆里治脸时,偶尔也会去西市的牙行转转。   到了第五日,孟娉婷的脸其实已经恢复如初了,但为了拖延时间,她依旧在外戴着帷帽,在内蒙着面纱,装作脸伤未痊愈的样子。   这几日,她一直盘算着离开武陵春苑的事情。   她原是余杭富商之女,原名孟清浅,隶属商籍。   当初入武陵春苑,为了不让沈烬温产生怀疑,沈齐佑抹掉了她的过去,重新给她弄了一个身份,改名孟娉婷,将身“卖”给了金妈妈,入了贱籍。   这身契虽说是假的,但一旦孟娉婷棋子的作用没了,这卖身契恐怕就会变成真的了,届时想脱身都难。   她必须想个法子先把自己的身契弄到手,然后悄悄溜出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再暗中阻挠沈齐佑的阴谋。   只是要从金妈妈手里弄到身契谈何容易。   金妈妈能在这波诡云谲的平康坊中风雨能够傲立十几年,除了背后有殷家撑腰外,还因为她本身就是个极其精明狠辣之人,只要进了她武陵春苑的姑娘,管她之前什么主儿,只要经她‘调/教’后,没有不顺服的,人称“摧花娘子”。   而身契正是她用来控制苑里姑娘的杀手锏,所有藏的深之又深,加之有崔大镇守,想要光明正大地从金妈妈手里弄走身契几乎绝无可能。   孟娉婷思来想去了许久,最后决定——   用偷。   不过即使是偷,也需要等待合适的时机下手才行。   只是,孟娉婷没想到的是,这个机会竟然很快就来了,而且还是金妈妈亲自“拱手相送”的。   -   “怎么样了?”沈烬温一面向内院走,一面问高赫。   高赫回禀道:“人跟到西市就丢了,不过西市四门里都有我们的人,只要他一出现,立即抓捕。”   沈烬温蹙眉:“怕就怕他潜伏在西市里不出来。”   “不如明日我们带人去通知里正,一家一家地查?”   沈烬温抬手阻止:“动静太大了,会打草惊蛇,先等等看,如果他真是细作,定会等待时机接头,他不出去,那么必然有人进去,通知大家,密切留意城内有无官员进入西市,有的话,立报。”   “喏。”   高赫正要退下,迎面遇见严叔快步而来,高赫叉手喊了声“严叔。”   严叔回礼:“高长史。”   沈烬温回身问他:“人还在?”   严叔道:“还在,张嬷嬷已经按照吩咐,假意被她买通了,现在已经放人进房里伺候。” 第10章 勾引   沈烬温向来公务繁忙,又素来喜静,他嫌女子整日叽叽喳喳地过于聒噪,所以贴身伺候之人很少用女侍。没想到,前几日竟然有个神秘女子混进府里来,严叔发觉后第一时间查了对方的身份,竟是武陵春苑的一个艳妓。   沈烬温眸色一沉,冷笑道:“我倒要瞧瞧这回沈齐佑又想搞什么鬼。”   夜色凉如水,净房的窗棂纸上,树影婆娑,影影绰绰如鬼舞。   沈烬温靠在浴桶壁上,闭目养着神。   他那张因为过于清瘦而略显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笼罩在氤氲的热气里,反倒卸去了锋利,多了几分朦朦胧胧的柔美。看似瘦弱的身材不成想在脱了衣之后,峻拔而矫健,尤其是袒露在水面上的紧实胸肌,每一处都透着含蓄的力量美。   正在一旁伺候沐浴的玉娆早已看的是芳心砰砰乱跳。   原以为宁王才是人中龙凤。   可自打她见了沈烬温,方知什么叫——美如谪仙,世间少有。   若是叫她勾引上了昭王,不仅睡了美男,还完成了任务,想想都激动不已。   玉娆趁着沈烬温闭目养神的功夫,赶紧在一旁悄悄地脱掉衣裳,只在玉体外披了一件大红色的轻容薄衫,又低头将垂在身前的长发拨弄开,故意露出胸前大片春光。   见时机正好,便将光溜溜的纤手慢慢地放在了沈烬温的胸膛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烬温的反应。   沈烬温薄唇紧抿,阖目未动,只黑压压的长睫轻轻一颤。   在玉娆看来,这是欲罢不能的隐忍表现,顿时觉得有戏,心中一喜,斗胆开始往下一点一点的摸。   正要摸到关键部位时,手腕突然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钳住一般,还没待她惊觉过来,只听“咔嚓”一声闷响,剧烈的疼痛立马从手腕处传来,直疼的她头皮发麻。   “啊!”   玉娆尖叫着扯出手一看,只见手掌蔫蔫地垂着,腕骨处已经完全分裂成了两截。   她的手腕竟然被沈烬温生生折断了……   待她从疼痛中稍稍缓过神来,胆战心惊地转动脖子,一抬首,正好撞上沈烬温那双阴鸷的黑眸。   刹那间,玉娆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谁说昭王温润如玉,明明狠毒如阎罗。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玉娆涕泪横飞地跪在地上,身子不知是因为疼的还是因为惧的,抖如筛糠。   沈烬温心中不由得冷笑,没想到沈齐佑竟然会派这么一个废物来勾引他。   他原本还以为沈齐佑派来的会是个刺客,方才一试她的身手才知道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看来眼前这人,还真的只是个艳妓而已。   “是谁派你来的?”   “没,没人派奴来,是奴,奴自己要来的。”   “哦?”沈烬温挑眉,睨她道,“你来做什么?”   玉娆忍痛嗫嚅:“奴,心慕,王爷,故此想……”   她想干什么,方才已经表现的再明显不过了,所以话还未说完,就被沈烬温厌恶至极地打断:“你也配!”   玉娆一噎,彻底呆住了。   仿若一盆凉水浇了头,彻底清醒了过来,终于觉得自己竟然敢来勾引昭王,简直就是在拔阎王的胡须——找死。   这时,门被用力推开了,严叔带着两个府兵闯了进来。   沈烬温敛了色,淡淡吩咐:“带下去。”   严叔二话不说,向府兵一挥手,府兵上前拽起玉娆的胳膊拖着往外走。   后背很快烧起火辣辣的痛,玉娆疼的大叫,一面冲沈烬温喊:“王爷饶命,奴以后再也不敢了……”   严叔问:“阿郎,要怎么处理那个女子?”   沈烬温抬手搁在浴桶边缘敲了敲,喃喃自语道:“一个武陵春苑的艳妓竟敢只身入我昭王府勾引我,沈齐佑这是没人用了不成……”   脑中一瞬间划过那晚孟娉婷蒙着面纱的眉眼,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起来。   有种念头一旦冒出就如困兽出笼,拦都拦不住。   想再见孟娉婷一次的想法蠢蠢欲动。   沈烬温闭上了眼。   就一次,就容许自己任性一次。   “派人看好她,别让她死了,明日我有用。”   “喏。”   沈烬温低头,厌恶地看了一眼水面,遂起身出了浴桶,亵裤顿时湿漉漉的贴在两条修长的腿条上。   “重新换一桶水来。”   -   卯时刚过,孟娉婷就醒了,她因不用像苑中其他姐妹们通宵达旦的伺候客人,所以一向醒得早。   在床上又挨了一会儿,才叫映月伺候她洗漱更了衣。   这个时辰,金妈妈和其他人都还在梦乡里,偶尔有几个杂役正在轻手轻脚的扫洒里外庭院,厨房都还没有起火。   映月打起支摘窗,带着万物复苏的春日气息不经意地溜了进来,盈了满室芳香。   虽各大坊门早已开启,但平康坊一带坊内在巳正前一向很安静,听不进半点叫车马叫卖声。   “娘子早上想吃点甚?奴婢出去买。”   孟娉婷正坐在铜镜前,对镜理妆,随口道:“胡麻粥,还有蒸饼。”   映月去了之后,孟娉婷对着镜中的容颜发了会儿子呆,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肤如凝脂,香腮芙蓉,看来她的脸已经彻底恢复如初了。   这是一张有时连孟娉婷自己都会觉得惊艳的脸。   仿佛天生就适合用来做魅惑人心的武器。   嗵嗵嗵!!!   忽地,楼下传来一阵巨大的闷响,动静之大,震的地板都在跟着颤抖。   孟娉婷蹙了蹙眉,很快听见外面传来一声骂骂咧咧:“大清早的究竟是谁在扰爷清梦来着?!”   楼里夜宿的都是些个纨绔子弟们,架子大,脾气大,通常这样的时候,一旦开口断无闭嘴之理。   不过,孟娉婷竖耳听了一会儿,竟然没有听见下文了。   她正兀自纳闷,欲起身去看时,门开了,是映月回来了。   映月怀里抱着刚买回来的小食,一脸紧张兮兮地溜了进来,又赶紧用背阖上门道:“娘子,外面突然来了许多官兵。”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锣响。   音波回荡之余,又闻一道中气十足的喊声炸开:“金吾卫查案,除本楼诸妓外,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孟娉婷的心脏紧跟着突突跳了一下。   金吾卫!   难道是……沈烬温来了?   楼里很快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孟娉婷看了一眼映月,道:“走,出去看看。”   甫一开门,眼前人影缭乱,香风混着靡靡之气扑面而来。   整个楼道里,各房的姑娘们同恩客们正慌不择路地跑了出来。   “女的留下,男的滚!”   楼下大堂出口处,堵着一波人,有男有女,皆是衣衫不整,满目慌乱。两个穿着玄袍玄甲兽头金掩膊的卫士一手摁着腰间佩刀,一手横伸,拦住了两个抱在一起正准备冲去的男女。   男子一听,毫不犹豫地把女子往后推了一把,自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其他人见状,纷纷效仿。   金吾卫出动,必有大事,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罪的,他们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是有些身份的,若是被金吾卫查出他们夜宿妓家,多少会带来些麻烦,故而个个低着头闷不吭声地往外跑。   很快,大堂里只剩几个抱团缩在一块的姑娘们,一时,回也不敢回,出也不敢出。   后院的金妈妈闻见前面的动静,急急忙忙地往前头赶,刚走到楼口,正好撞见一客手里攒着外袍,只穿着中单就跑了下来。   金妈妈忙拦住对方,赔笑道:“客走这么急做甚?可是姑娘们没伺候好?”   那位客人烦躁地甩开金妈妈的手,压低声音怒道:“也不知道你们家又惹了什么是非,竟然惊动了金吾卫出动,白白地搅扰了老子的好兴致,再这样下去,看谁还敢来你们武陵春苑,哼!”   金妈妈茫然扭头,定睛一看,顿时吓得双腿发软,头皮发麻。   目力所及之处,不知何时,站满了身穿玄衣玄甲金兽掩膊的卫士,个个束有腰刀鞓带,门神似的将原本还算宽敞的大堂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浸/淫长安世风已久的金妈妈如何认不出眼前的这些人,正是令长安百官闻风丧胆的金吾卫。   金吾卫向来只听命于圣人,负责都中巡查缉捕、禁中护卫、监察百官等诸事,但凡金吾卫拿人,可不送刑部,不送京兆府,直接交由大理寺审理,还能一起参与定案。   由于金吾卫大将军常侍在御前,可直接向圣人上奏,其权利大到都中官员们一见金吾卫恨不得避之若涣,所以才有了金吾卫“上可达天听,下可通诸鬼,翻手屠富贵,覆手斩阎罗”的传言。   看见金吾卫出现在武陵春苑的一瞬间,金妈妈心里立即想的是——   完了,完了,武陵春苑暴露了!   金妈妈好歹在平康坊里立足了十几年,顿时深吸了一口气,迅速平静了下来。目光先是四下一溜,很快落在了立在大堂中央嚼着薄荷叶的官兵身上,见其胸前的小吊牌上写着“校尉赵诚”四字,立即判断出对方应该是此间最大的头儿,便扯出谄媚的笑意上前:“敢问官爷,如此兴师动众地来武陵春苑,所谓何事?”   赵诚嚼着薄荷叶,垂眸睨了一眼金妈妈,漫不经心地问:“你就是老鸨?”   “是是。”   “去把你们楼里所有的姑娘全部叫下来。”   金妈妈不知金吾卫是何用意,便试探道:“官爷们若是想见楼里的姑娘,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的,奴家立马自备酒席,吩咐姑娘们尽情款待官爷们如何?”   赵诚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咂嘴道:“你看老子很闲吗?叫你去就去!”   金妈妈只好闭嘴,回了身,找来一护院吩咐:“去楼上把还没下来的姑娘们都叫下来。”   那厢赵诚像是长了顺风耳似的,重重补了一句:“是所有姑娘。”   金妈妈只好又说:“把后院里还没接客的几个也叫出来。”   “喏。”   那护院正待要走,忽然被金妈妈拉了回去。   “看见崔郎了没有?”   护院左右看了一眼,挠头纳闷道:“方才头儿还在,怎么扭头就不见了?”   金妈妈脸色一沉,骂骂咧咧道:“狗东西,一出事比谁都跑的快……”   不一会儿,楼里的客人全部走光了,前楼后院的姑娘们都也被叫了出来,立在了大堂中央。   武陵春苑算是平康坊里的大妓家,手里的上等姑娘有四个,中等五个,下等八个,未出阁的五个,统共加起来二十三个,再加伺候的侍女们,乌泱泱的好几十号人。同那些五大三粗,杀气腾腾的金吾卫站在一处,宛如西北的风沙和江南的水乡,泾渭分明的很。   孟娉婷戴着面纱,同映月寻了一不太起眼的角落站立。   金妈妈在前头道:“官爷,姑娘们都到齐了。”   赵诚扬起下巴扫了一眼诸妓,然后回头冲身后的一个卫士点了下头,那卫士立即跑着出去了。   不一会儿,堵在门口的金吾卫让开了一条道儿,门口黑影一晃,走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一位,身量修长,气度不凡,身上穿着一件紫色联珠鹿纹锦衣襕袍,腰缠玉带,身侧挂着金鱼袋,手里握着一柄金银钿装横御刀,在两夹卫士们敬畏的注目中,信步而来。   来者正是金吾卫将军,当今昭王,沈烬温。   孟娉婷藏在袖下的手倏然蜷紧,隐在人后静静地望着沈烬温,转而又落在了沈烬温手中的御刀上,那把御刀乃圣人所赐,特允他先斩后奏之权。   前世,他就是用那把刀杀了沈齐佑。   所以,比起金吾卫,都中百官恐怕更怕的则是金吾卫将军沈烬温手上的这把御刀。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他的刀来了。   精彩大戏,即将上演。 第11章 诬陷   孟娉婷见他出现后,目光淡淡地掠了众人一眼,分明看见了她,却毫无停留,最后落在了金妈妈的脸上,孟娉婷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看来沈烬温是冲金妈妈来的。   金妈妈看见沈烬温后,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惊的,竟然半张着嘴,呆了半响说不出个字来。   赵诚叉手道:“将军,人已聚齐。”   沈烬温颔了一下首。   身后的两个卫士,立即搬来了一张栲栳圈椅,和一个三足膨腿小高几。   沈烬温随手将金银钿装御刀搁在小高几上,撩起衣袍,大马金刀地坐了下去。他五官偏俊秀,加之下巴略长,显得有些清瘦,初初给人感觉总有些儒气。然而官袍一旦加身后,那种不怒而威的凛然官气立即彰显了出来。   尤其是玄甲卫士拱列在两侧,这架势,乍一看宛如衙门升堂。   那些原本吓得花容失色的姑娘们,在见到沈烬温后,眼睛一下子全部亮了,个个也顾不得害怕了,纷纷拿眼不时地偷瞄沈烬温。   她们也算识人无数,然而却是头一回见到这般俊俏的,让人过目即被夺魂的郎君,尤其这位郎君看起来身份好像还不一般。   金妈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嗓子,上前叉手跪拜道:“奴家拜见殿下,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沈烬温居高临下地睨着金妈妈,勾唇冷笑道:“有失远迎?凭你,迎得起么?”   金妈妈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   沈烬温抬起手指向前点了点,很快从门外出现两个卫士拖着一个人快步走了过来。   金妈妈抬头一看,顿时吓得面色大变,心惊肉跳了起来。   那人熟悉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玉娆。   玉娆像个破偶似的被卫士们野蛮地拖了进来,毫不留情地扔在了地上。她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抬起了头。   姑娘们见是玉娆惊了好一大跳,又见她披头散发,面容惨白如鬼,衣衫凌乱不堪,右手手掌耷拉在腕骨上,腕骨一处肿得老高,显然是被人折断了手腕。其惨状可怖,顿时吓得满面惶恐,你挨我,我挤你的,恨不得抱在一起战战兢兢地抖。   玉娆一眼看见跪在附近的金妈妈,忙向她伸手嘶喊着:“妈妈,救我。”喊还不够,匍匐在地上的身子顿时逃也似的往金妈妈的方向吃力地爬。   赵诚见状,一脚踩在玉娆的后背上,玉娆顿时疼的“啊啊”大叫。   她一叫,姑娘们更是怕的跟受了惊吓的小鸡崽们似的,有的开始忍不住嘤嘤哭泣了起来。   金妈妈强自镇定地问:“敢问殿下,这是何意?”   沈烬温放在膝头的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不疾不徐道:“此女居心叵测,潜入昭王府,意图行刺本王被拿。”说着,他微微前倾,看着金妈妈的凤目微微一眯,“金妈妈,本王还想问你,这是何意呀?”   行刺!   金妈妈险些没被这个词吓晕过去,她目光闪烁,忙辩解道:“殿下,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此女不是你武陵春苑之人?”   “……是。”玉娆一进来就唤她妈妈,这就相当于不打自招,由不得她不认。   “那你说说,此女既是娼妓,又为何会出现在我昭王府邸冒充下人?”   金妈妈一时词穷。   她真是怎么也想不到玉娆所谓的勾引昭王上钩,竟然会胆大包天到潜入昭王府明目张胆地去勾人,要是那样有用,贵人还会苦心积虑地培养孟娉婷做长安第一都知做甚?   这丫头什么都有,就是少个脑子,她只好转头看着玉娆,反问:“玉娆,你为何会去昭王府啊?”她心里希冀着玉娆要是聪明的话,就不该把这祸水引到武陵春苑上来。   玉娆被赵诚踩在脚下,吃力地抬起头看向沈烬温:“奴,心里一直仰慕殿下,但因一直无缘得见,才会出此下策,潜入府中去勾引殿下。”   这个说辞,从昨晚一直说到今早,虽说这玉娆是个娼妓,但是嘴巴倒是挺硬的,就是不透露一丝半点和沈齐佑有关的线索。   金妈妈一听,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她故作痛心疾首道:“你糊涂呀,你是什么样的身份,殿下是什么样的身份,岂是你高攀的起的人啊?”   玉娆听了,痛哭不已,悔恨至极。   “戏唱完了没有!”沈烬温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东家当我这金吾卫将军是吃干饭的不成?一个小小的艳妓,若无人指使敢打本王的主意!我奉劝东家还是痛快招了,省得我的人拆了你的店子翻出证据来。”   金妈妈最怕有人查武陵春苑,这些姑娘们可都是受了她的指意,暗地里留意客们的隐秘,都记在了纸上,再由她择其对宁王有用的信息传递。不管是姑娘们的寝卧里,还是她的密室里,都会藏有记录这些隐秘事情的纸笺,尤其她房里还有许多与宁王府来往的书信,一查一个准。   “殿下冤枉啊,此事奴家确实不知,都是那丫头自己擅做出张,惹下的祸事来,跟武陵春苑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沈烬温歪靠在椅子上,指尖叩了叩扶手,转眸看向玉娆,直接挑拨道:“你也听到了,你妈妈已经弃了你,你若再不老实交代受何人指使来行刺本王,休怪本王无情。”   昨晚就已经领教过沈烬温无情的玉娆一听,吓得顿时抖如筛糠道:“我说,我说。”   金妈妈的心弦骤然紧绷到了极致,一是为昭王口中的‘行刺’一说,她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昭王的意图;二是为玉娆的招供,一旦玉娆失口供出宁王,那她和武陵春苑就算是彻底完了。   赵诚这才松了脚,弯腰一把拽起玉娆站立。   玉娆一日一夜未曾进食,加上一通惊吓,双腿软的几乎无法站立,她摇摇晃晃地抬起手在,指向姑娘们所在的方向。   姑娘们见玉娆指了过来,吓得纷纷四散,很快只剩下孟娉婷和映月独立在原地。   “是她!孟娉婷,是她指使我的。”玉娆颤着手指头指着孟娉婷的脸,眼底闪过一抹恶毒的冷笑。   映月下意识拉住孟娉婷的衣袖。   孟娉婷面无表情地看着玉娆,心里叹了一口气。   看戏看了半晌,这火不成想竟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沈烬温的目光顺着玉娆所指的方向,终于落在了孟娉婷的脸上,他稍稍一愣,旋即玩味地挑起长眉,目光紧紧地锁住孟娉婷的眼,问玉娆:“你倒是说说,她为何要指使你行刺本王。”   “她,她也心慕王爷,但是没那个胆量,就指使奴先潜进王府,替她打探铺路。”   经此一事,玉娆算是发现了,昭王想故意给她扣上了一个‘行刺亲王’的大帽子,就是为了逼她供出此事跟宁王有关。她可没那么傻,行刺皇子那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一旦承认了,她将死无葬身之地。   既然昭王一定要找个替罪羊羔出来,那她正好拉着孟娉婷来垫背,她若只能死,孟娉婷也休想活。   沈烬温静静地注视着孟娉婷,薄唇紧抿着,漆黑的凤目里似风卷云涌,变化莫测。   原本那些还在啜泣的姑娘们,眼下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皆转目投向孟娉婷,眼里有探究,有怀疑,有同情。   厉芒加身,孟娉婷只好先从容不迫地直视了回去,心里却已是七上八下了。   本来以为上次一别后,以后就再也不会相见了,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真不知道是造化弄人,还是冥冥中注定。   不过,虽说她的脸已经恢复如初,但只要不接下面纱,她自认为沈烬温认不出来她,魇魔之术就不会触发。谁知玉娆竟然想着拉她一同下水,硬是将她给逼了出来,她还无从争辩。   因为别人不清楚她的身份,玉娆可是一清二楚的,从玉娆盯着她那暗含威胁的目光可以看出,如果她敢否认,玉娆势必会选择与她同归于尽。   孟娉婷抿着朱唇,手心里不知不觉地冒出一层薄汗出来。   她垂下眼睫,她不能立即反驳,一旦被玉娆供出来,对于沈齐佑而言,她就是个弃子,弃子的下场可想而知。她还没来得及报仇,眼下还不想成为弃子,可是一时竟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反驳,只能沉默以对,先观沈烬温是何反应再应对。   “押下去,严加拷问!”沈烬温冷声命令道。   孟娉婷双手攥拳,身子骤然紧绷成了弦。她闭上了眼睛,没想到沈烬温竟这般绝情,连给她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竟要将她直接送往大理寺大刑伺候。   玉娆露出了得逞的笑。   “喏。”   立即走出来两个卫士,却是押着玉娆就要走。   玉娆起初一懵,旋即慌乱地冲沈烬温喊:“殿下,他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沈烬温转眸,凉凉地看向玉娆,扯唇:“抓的就是你。”   玉娆杏目圆瞪:“奴不明白。”   孟娉婷愕然睁眼,背上不知不觉中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将亵衣浸了个湿透。   “哦?”沈烬温用虎口捏着下巴尖想了想,须臾后起了身,“那本王就先让你弄弄明白。”说完,她径直走向孟娉婷。   孟娉婷蹙眉,一时也猜不出沈烬温要对她做什么。 第12章 打脸   一旁映月迫于沈烬温身上的威压,抓住她的手紧了起来。   孟娉婷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先让到一边,映月会意,忙低头退到一旁。   沈烬温来到孟娉婷面前停下,二话不说,抬手就要去挑孟娉婷耳侧的面纱。   孟娉婷猛地抬手摁住他的手。   面纱不能取,沈烬温中了方士的魇魔之术,见了她这张脸之后,一定会纠缠不清的,他们之间还是彼此远离的好。   她的心砰砰乱跳,一时不知该如何解决眼前的难题,只是本能地想要阻止。   沈烬温垂眸看着她,漆黑的凤目里暗芒一闪,挑眉提唇道:“孟都知这是?”   孟娉婷只好躲躲闪闪道:“奴的脸,前段日子伤过,眼下,还未好全,怕是会吓到殿下。”   沈烬温扫了一眼那只捂住自己手背的红酥手,只觉得那掌心贴合处着了火似的发烫,喉结微微滑了滑。   “看来孟都知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他这般自来熟的语气,让外人听起来无疑在告诉大家,他们早已见过面了。   孟娉婷才向沈齐佑隐瞒了买她初夜的客人就是沈烬温的事情,要是被金妈妈察觉出其中的端倪,告到沈齐佑跟前就不好收场了。   她垂着眉眼道:“奴孤陋寡闻,适才听贵人自叙,方知道贵人是昭王殿下。”   “吾乃昭王沈烬温,你记好了。”沈烬温又十分郑重地说了一遍。   孟娉婷不明白沈烬温为何要再次强调一遍,下意识抬头。   就在抬头的一瞬间,眼前白影一晃,面纱被沈烬温轻而易举地挑了下来,露出了那张羞花闭月的脸。   沈烬温的呼吸当即一滞。   孟娉婷心里顿时慌了神,想要掩盖自己的脸,又觉得欲盖弥彰,两双鸦羽般长睫低垂乱颤,暴露了自己的心虚。   完了,完了,这回沈烬温肯定着道了,她之前所做的努力恐怕要前功尽弃了。   须臾后,下巴被沈烬温冰凉的手指勾了起来。   四目相对,孟娉婷从沈烬温的眼里竟然看不出任何情绪,他那双迷人的桃花眼里就像黑水潭面,倒映的只是她的慌张。   沈烬温勾唇,似是在欣赏一件上等的宝物,道:“既是明珠,何需鱼目。”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孟娉婷的下巴尖,孟娉婷立即起了一股战栗。   沈烬温忽然玩味地笑了,头也不回地对玉娆道:“孟都知若是想勾引我,何需用得着指使你来打探铺路?”所以,你明显是在说谎。   这话说的,太过诛心,玉娆当即面如死灰。   同样都是娼妓,却真真是人各有命。   她见陷害孟娉婷不成,转而向金妈妈求救:“妈妈,救救我,快救救我……”   金妈妈跪在地上,如跪针板,自身都难保,哪里救得了玉娆。   玉娆心知自己要是被金吾卫带走,就会再也出不来了,便冲金妈妈急喊道:“妈妈,玉娆不想死,你去求贵人……”   突然间,孟娉婷只觉得后心凉飕飕的,似有杀气逼来。   她下意识想要转身,还未动作,身体就被人用力抱入怀中,紧接着就地一转。   电光火石间,她的眼风清楚地瞄见一支又细又短的黑色弩/箭,几乎擦着自己的耳际一闪而过。   后听“噗嗤”一声轻响,紧接着便是“咯咯咯咯”的声音。   一切发生的太快,孟娉婷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待她站定后,自己的头正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摁在怀里,眼前是紫色联珠鹿纹锦缎和起伏不定的胸膛,鼻端隐隐嗅见一股熟悉的清幽幽龙脑香。   她这才回转过来,方才千钧一发之际,是沈烬温抱着她躲过了那一支弩/箭。   孟娉婷小脸一红,忙推开沈烬温,后退了一步,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耳边一声尖锐的惊叫。   “啊……”   紧接着,所有的姑娘们都慌乱地尖叫了起来,有的捂住眼睛大哭,有的则直接晕了过去。   孟娉婷一脸茫然地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立时呆住了。   在她正前方,玉娆白皙的脖子上插着一根黑色的弩/箭,那箭头几乎穿过她的脖颈,只露出一小截箭尾在外面。   她双目圆睁,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挥着,也不知道是想抓住什么,血咕噜噜地从她的喉咙里往上涌,溢地满嘴都是血,不一会儿,瀑布似的,洒在身前,地上。   那支弩/箭竟然射中了玉娆。   一旁的赵诚显然也呆住了。   “嘭”地一下,玉娆的身子向后倒了地上,死不瞑目。   金妈妈见状,直接歪坐在地上,双手直打起摆子。   虽然她见过无数世面,但那都是风月世面,哪里目睹过这样血腥残忍的场面,遑论那人还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就这样惨死在自己面前。   沈烬温皱眉扫了一眼玉娆脖子上的弩/箭,立即沉脸下令道:“追!”   “喏!”   赵诚立马带着一部分金吾卫,疾风过境似的的朝着弩/箭射出的方向追了出去。   沈烬温走到玉娆的尸首旁,蹲下,先是看了那弩一眼,然后抬手。   一旁的卫士应该平常不怎么接触沈烬温,一时看着沈烬温不明所以。   等了半晌没见那卫士反应,沈烬温皱了皱眉,抬眼提醒道:“帕子。”   卫士恍然大悟,急忙摸了摸自己的腰,须臾后,尴尬地回道:“属下没带。”   “……”沈烬温嘴角抽了一下,又咬着牙提醒,“去借。”   卫士顿时反应过来,连忙跑到姑娘们面前,姑娘里好几个赶紧掏出自己的帨巾递于卫士,那卫士捧着一堆帨巾返回去弯腰给沈烬温。   沈烬温扫了一眼那些帨巾,眉头差点拧成了川字。   他起身,再度来到孟娉婷面前,先是肆无忌惮地在孟娉婷的身上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眼,最后停留在她那盈盈一握的细柳腰间,那是女子时常挂帨巾的地方。   “孟都知,可否借你的帨巾一用。”   这目光太具侵略性,孟娉婷心里很不安,想着难不成真是那方士的魇魔之术真的起了作用,所以才叫沈烬温对她另眼相待?   孟娉婷道:“抱歉,奴没带在身上。”方才下来的急,是确实没带。   沈烬温不以为意,目光一转,落在了映月手里的白纱上,那是孟娉婷用来蒙面的纱巾。   “这个也行。”说着,他朝映月伸手。   映月看飞快地了一眼孟娉婷,见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又摄于沈烬温的威慑,只好瑟瑟缩缩地将纱巾递上。   沈烬温拿了纱巾重新返回到玉娆的尸首旁,用纱巾包住险些没入脖颈的弩/箭尾部,再一点一点地慢慢拔了出来,弩/箭刚拔出,伤口处的血顿如血柱,喷出来两尺高。   沈烬温拿着弩/箭起身看了看。   恰在这时,赵诚带着金吾卫回来了。   赵诚一脸狼狈地叉手请罪道:“将军,人给跑了。”   沈烬温似乎毫不意外:“是跑了,还是压根没看见人?”   赵诚惭愧:“没看见人。”   沈烬温随手将弩/箭扔给赵诚,暗暗将纱巾攥在手里。   赵诚下意识接住,拿在手里不明所以地看了看。   “此乃小手/弩,非官制兵器,但此类兵器受朝廷管控,只能在西市里的暗市上才能买到,此弩虽小,非大力不能开,故而使用者一定是力大的汉子。”   赵诚眨了眨眼,似乎没听太懂。   没带高赫来,真是失策。   沈烬温头痛地捏了捏眉心,提醒道:“那人一定还在苑内,而且是个男的。”   赵诚虎目一亮,吼道:“属下这就带人搜!”   金妈妈一听,立马慌神了,正急的六神无主时,又听见沈烬温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慢着,搜查令我还未申请,你们且先围在外头,别让人跑了,待我回了金吾衙拿了搜查令再说。”   赵诚挠了挠头,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从来没听说过身为金吾卫将军的昭王殿下,搜查谁还要搜查令的,但既然是昭王下的令,他不敢不从,只好带人先退了出去,在外面将武陵春苑围了起来。   -   一连三日,金吾卫在外面围住了武陵春苑后,就一直没有进来搜查过所谓的凶手,就留了一个卫士在大堂里看守玉娆的尸首。   整个大堂里弥漫着一股隐隐发臭的血腥气,姑娘们各自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时而探出个头观察外面的动向。   金妈妈经此一吓,大病了一场,据说眼下正躲在后头养病。   孟娉婷站在二楼的扶栏旁,俯瞰了下面一眼,玉娆的尸首已经躺在血泊里三日了,却无人敢动。   她不由得想起前世被沈齐佑的千牛卫勒死后,被扔进乱葬岗后的情形。那时,她的下场与玉娆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玉娆的魂灵还在的话,看见自己这样的下场该做何感想?   “娘子,菜都凉了。”映月在身后提醒道。   孟娉婷看着楼下,淡淡吩咐道:“映月,你去找一大块素布来。”   映月走了过来,看了一眼楼下的玉娆,很快明白孟娉婷要素布做何用,她小声劝道:“娘子管这闲事做甚?玉娆娘子生前可没少害娘子。”   孟娉婷默了片刻,感慨道:“今日我还能替玉娆收尸,待到来日还不知道谁能替你我收尸?就当积德行善,只求个来日有个人能替我收尸。”   映月知道,孟都知这是在感叹自己的命运。   她们这等身份卑贱之人,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将会死于何处?死于何时?死于何人之手?但她们死了之后,一定是只会被草席裹身,多半是要被扔进乱葬岗的。不过像孟都知这样名声大噪的名妓,说不定会遇到那有心的郎君,好生将她葬了也未可知。   “奴婢这就去找布。”   孟娉婷转身回房,坐到妆台前,将妆奁一一打开,在一盒盒金银首饰上掠过,最后停留在那根金满池娇荷叶簪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评论有红包,亲们,评论区热起来,凉得作者都觉得自己在单机了,呜呜。 第13章 请求   -   “官爷,您也在这里受累两三日了,这个……”孟娉婷一面说,一面将头上的金满池娇荷叶簪拔了下来,塞在那卫士的手里,“就当孝敬官爷买酒吃。”   卫士拿着金簪看了看,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孟娉婷转头看了映月一眼,映月忙将一袋沉甸甸的钱袋奉上。   “官爷,她既已死,就代表尘世已了,还望官爷帮忙买一口薄棺,找个地将人葬了,也好入土为安。”   卫士毫不客气地拿起钱袋在手里颠了颠,然后才冲孟娉婷说:“等着。”   说完,揣了钱袋,收好金簪,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映月忙将白布抖开,盖在了玉娆的尸首上。   约莫一炷香后,那个卫士又进来了,身边一同还有一个卫士。   二人进来二话不说,抬了玉娆的尸首就走了。   之后,便再没有人进来了。   -   武陵春苑被金吾卫软禁的消息估计整个长安城里人尽皆知了,是以,没有哪个客人还敢在此时来武陵春苑。   金妈妈头上带着素色卍字锦抹额,焦急地在屋内走来走去的。   最近崔大也不知道躲哪里去了,玉娆死了,她一下子变得六神无主起来。因为她觉得玉娆的死很可能是宁王派人做的,就是为了防止玉娆泄密。   所以甫一回来,她就把藏在暗室里所有的有关证据全部烧毁了。现在怕就怕金吾卫一不做二不休,把她们所有人全部带回大理寺拷问,拿她这个老鸨定然首当其冲。届时,以宁王的势力,哪里还容她活着开口。   一想到这里,金妈妈整个人都坐立难安了。   这时,贴身侍女环儿走了进来,对着她耳语了一番。   金妈妈惊诧道:“你是说孟娉婷替玉娆收的尸?”   侍女重重点了下头。   “这丫头看起来冷冰冰的,没想到还算有点人情味。”金妈妈喃喃道。   脑中突然想起前几日昭王对待孟娉婷的态度,明显不同于玉娆,隐约觉得他们之间还有些暧昧。   她又一想,难道是昭王对孟娉婷动了心思?   也许,去求孟娉婷帮忙或可解决眼前困境。   -   金妈妈推开门的时候,孟娉婷正跪坐在案前提着小狼毫在硬黄纸上练字,映月在一旁煎茶伺候。   那字远远一看,甚是赏心悦目。   她早就知道孟娉婷不是什么穷苦人家的孩子,穷苦人家的孩子怎会在十岁之前就通琴棋书画。   刚来苑里时,她记得叫孟娉婷写了几个字来看看,一落笔便窥出几分风骨来,烟霏露结,凤翥鸾回,完全不像一个小姑娘家能写出来的,若不是拜了大家再加上时常练习是绝不会达到那样的水准。   因孟娉婷是沈齐佑送来的,金妈妈从来不会刻意去打听孟娉婷的身世。   所以金妈妈自然不知道,孟娉婷其实乃书画北斗齐云道首徒,齐云道未发迹前,曾在孟家做过两年西席,孟娉婷自幼便得了齐云道亲手点拨,其书画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金妈妈瞧着自玉娆死后,整个苑里活像阎王坐镇来了死气沉沉的,姑娘们个个吓的不是哭就是病,惶惶不可终日。唯有孟娉婷,竟然还有这个闲情逸致闭门练字,但就这份从容,她便断定孟娉婷必是非富即贵的世家里娇养出来的。   只是不知为何会落在沈齐佑手里。   一想起沈齐佑,金妈妈立即觉得头皮发麻,似头顶上悬了一把大刀,整日为之胆战心惊的。   “妈妈来了,请坐。”   孟娉婷搁下笔,将正在练的字挪至一旁的地上放好,又让映月给金妈妈沏了一盏茶,随口问道,“妈妈身子可好些呢?”   金妈妈坐下后,摁了摁太阳穴上的抹额,唉声叹气道:“人老了,经不住吓了,昏昏沉沉了两宿,才清明些。”   孟娉婷点了一下头,面上无波无澜的,似乎刚从那句‘关切‘完全只是出于客套而已。   她就说嘛,孟娉婷怎会向她撒娇示弱,梳弄那日原来是为了故意陷害玉娆装出来的,如今这幅清高脱俗的模样才是真正的孟娉婷才对。   金妈妈只好转移话题道:“娉儿呀,听说方才是你替玉娆收的尸?”   孟娉婷心里揣度着金妈妈此行的目的,面上淡淡地说:“已经入春了,天气越来越热,尸首腐烂的快,妈妈住在后头自然是不知前面的苦。”   脖子上扎了那么大个洞,身体里的血都快流光了,也没个人敢去清扫,方才她路过大堂时,的确闻到一股子刺鼻的腥臭味。金妈妈半是讪讪半是惆怅道:“无论如何,我先替玉娆谢谢你。”   孟娉婷抿了一口茶:“谢不敢受,不恨就不错了。”   这话,一时叫金妈妈也接不下去,她只好转移话题,开门见山道:“娉儿啊,我看那昭王对你还是有几分意思的,你也看见了,武陵春苑要是再这么被金吾卫围下去,客们不来了,打探不了情报,贵人那边也不好交代……”她见孟娉婷面上依旧清清冷冷的,看不出什么波动,便小心试探道,“不如,你出去同昭王讲讲,让她放过武陵春苑?”   原来金妈妈打的是这个算盘,想利用她前去劝沈烬温撤人,倒是亏得她敢想。   沈烬温对她到底有没有意思她不敢确定,但她敢确定的是这世的沈烬温很不好惹,一想到前世沈烬温将她的骨灰当做花肥用,她就打心底里怕上了沈烬温,自然是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孟娉婷眉心轻挑了起来,看向金妈妈:“妈妈凭什么觉得昭王殿下会见我?”   金妈妈意有所指道:“自然是凭你的魅力。”这些暗示她可以用美色向昭王献媚。   孟娉婷面无表情地看着金妈妈,突然,嘴角扯了一下,皮笑肉不笑道:“妈妈可有瞧见玉娆右手?”   金妈妈的脑中一下子闪过玉娆那只红肿的断腕和蔫耷耷的断掌,心中忍不住抖了个激灵。   孟娉婷幽幽地说道:“那就是主动勾引昭王的代价。”   金妈妈的脸一下子变了。   她知道孟娉婷是在暗示她如果贸然勾引沈烬温,很可能会导致和玉娆一样的下场。   “一次失败,再无第二次机会,妈妈是觉得拿下昭王事大,还是保下武陵春苑事大?”   对于沈齐佑而言,当然是拿下昭王事大,毕竟一个武陵春苑没了,还有千千万万个武陵春苑,但是错过了拿下昭王的机会,那是多少个武陵春苑也弥补不了的。   金妈妈知道孟娉婷是沈齐佑的人,她的选择自是会选择保存实力,等待合适的时机拿下昭王,而不会为了保下武陵春苑去冒险。   然,金吾卫围而不查明显是为了惊动宁王,虽然金妈妈不知道昭王的意图,但知道再这样下去,宁王肯定会选择弃车保帅。   眼下已经到了进退无路的时刻,都说民不与官斗,现如今已不是她想不想斗的事情,而是武陵春苑已经卷入了皇室波诡云谲的暗斗中,她若无法自保,就只能等死。   金妈妈转动膝盖,面向孟娉婷,双手拉住孟娉婷的右手道:“算妈妈求你,你帮妈妈想想法子,这武陵春苑要是保不住,苑里所有的姑娘们都甭想活了。”   这苑里的姑娘们活不活的成,她孟娉婷才不会在乎。   不过,见金妈妈如此势弱,心念忽地一动,有个大胆的想法悄然而生。   此前,她绞尽脑汁地想要从金妈妈手里偷走身契,而现在,她突然想出一个让金妈妈双手奉上身契的法子。   她抬手反握住金妈妈的手,由衷地说道:“妈妈与其在这里求我,还不如想办法传信给贵人,说不定他能有什么法子保下武陵春苑。”   果然,金妈妈脸上的血色瞬间全无。   看来金妈妈也觉得这个时候找宁王帮忙,那简直就是在找死。   因为,宁王手里的暗桩可不只有一个武陵春苑,他是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武陵春苑轻易出手的,倒是会随时出手解决所谓没用的废物。   而此时的金妈妈若不能解决武陵春苑的困境,就相当于会暴露宁王的废物,自是留不得,她心里一定怕的要死。   既然如此,那她孟娉婷就要做压死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草。 第14章 棋子   昭王府,书房。   檀木翘头书案前此刻正立着两个人。   金吾长史,高赫。   金吾校尉,赵诚。   “属下从暗市中查到,近三年内,购买小手/弩的共有二十八人,其中有一个人,名叫崔大,此人就是武陵春苑的护院头子崔大。”说着,赵诚将调查来的名单展开平铺在沈烬温面前的书案上。   沈烬温一面用刻刀雕刻着已然成型的木雕,一面拿眼扫了一下名单,随口问道:“他人呢?”   “还藏在武陵春苑里头。”   “恩。”沈烬温只是淡淡地颔了下首。   赵诚咂地一下嘴,忍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挠了一下脑袋问道:“将军,属下不明白,我们这里大张旗鼓的围而不查,岂那不是故意在给崔大时间准备逃跑?”   沈烬温掀起眼帘扫了赵诚一眼,冷冷道:“崔大若在你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了,你这金吾校尉也不用干了。”   赵诚惶恐叉手低吼:“喏。”   “你只需围着,不管听见里面发生什么动静,皆不用管。”且让他们先窝里斗着,我倒要看看沈齐佑这次会怎么选择对待武陵春苑里面的棋子。   “喏。”   “西市那边可有动静了?”   高赫立即叉手回禀道:“近十日以来,并无任何流内官进入西市。”   沈烬温停下手中的动作,蹙了蹙眉,道:“去找个画师将那突厥人的相貌画出来,分发下去让大家记牢,再兵分两拨,一拨人易装混进西市,暗中排查,另一波守在四大坊门外,见他出来不要打草惊蛇,暗中跟着即可。”   正说着,侍童东来小步跑了进来禀:“殿下,仙游王来访。”   “你们先下去。”   “喏。”   二人前脚刚出去,沈隽后脚就大步迈了进来,一面还朗声问道:   “今儿个你不是休沐嘛,怎么还见衙里的人过来?”   沈烬温头也不抬道:“有两件要事要处理。”   沈隽轻车熟路地走到临窗坐榻旁,脱鞋上榻,嘴里啧啧道:“你如此勤于政务,难怪深得父皇喜欢,阿兄实在羡慕至极。”   东来立即奉上了一盏刚沏好的热茶。   “听说大理寺少卿告老还乡了,明日我正好入宫,可以向父皇推荐阿兄去上任。”   “别,你可饶了我吧。”沈隽立马正襟危坐了起来,折扇潇洒一挥,噹地一声展开,被他握在手中风流倜傥地摇了摇,“我只爱风花雪月,其他一切免谈。”   “你怎么来了?”沈烬温这才抬头瞄了沈隽一眼。   “阿兄闲来无事,前来看看你。”沈隽放下折扇,吃了一口茶。忽然发现自打他进来,沈烬温好像一直在低头忙什么东西,勾着脖子一看,竟然是在雕刻着什么玩意儿。   他不由得奇道:“你什么时候学会雕刻手艺了?”   沈烬温手上的动作忽地一停,眸色沉了沉。   前世被流放琼州后,他遇到一个雕刻的手工艺人,当时闲极无聊,便拜那人为师学了一年多的雕刻,只是还没等到他出师,就听闻孟娉婷出事了。   “很久以前学的。”   沈烬温这么一说,沈隽越发来了兴致,下榻穿上鞋跑到书案前仔细瞅了一眼,笑了起来:“这泼猴倒是雕的惟肖惟妙,还别说,你这手艺可以去西市开家铺子了。”   只是堂堂一大亲王学木雕?   沈隽突然心领神会地用折扇拍了下手心,道:“你学这手艺,雕这些个玩意儿不会是送给长乐的吧?”   提起长乐,沈烬温深邃的凤目立即溢满了温柔之色,勾唇笑道:“嗯。”   沈隽感叹道:“这丫头,要知道是你亲手雕刻的肯定喜欢的爱不释手。”说着,目光一溜,无意间落在了书案上的一个黑漆莲花纹锦盒上。   那锦盒开着,里面好似放了一个女人用的帨巾?   上面还放着一支金灿灿的荷叶金簪。   “咦?你书房里怎会有女人用的东……”沈隽眼睛骤然一亮,正要伸手去取拿簪子,眼前突然寒光一掠,他本能地缩回手,定睛一看,一把刻刀稳稳地插在锦盒的旁边。   若是他的手敢摸过去,想必那刻刀插的就不是桌面,而是他的手了。   他难以置信地扭转脖子,瞅着沈烬温等待他最好给个合理的解释。   沈烬温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有如此过激的反应,讪讪地摸了一下鼻子,道:“这是赃物,不能瞎碰。”   沈隽:“……”   沈烬温见沈隽狐疑地盯着他,显然是不信他的说辞,只好放下木雕起身,拉住沈隽的手往坐榻那边走,“我忙好了,正好可陪阿兄下一盘。”   -   孟娉婷搁下手中的狼毫,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画了一整日了,此刻已是腰酸背痛的。   恰好映月从外面鬼鬼祟祟地进来了,进屋后映月立马关门,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包东西出来。   “娘子,东西弄过来了。”   孟娉婷点了一下头,将画了一半的仕女图吹干卷了起来。   这才接过那包东西,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包红艳艳的红花。   孟娉婷捏了一撮红花在手里捻了捻,嗅了嗅,点了一下头。   武陵春苑的药阁里用这些对付女人的东西果然一向舍得用最好的。   映月自从上次被孟娉婷救下之后,就养成凡事莫问,听令行事的性子,虽然心中好奇孟娉婷要这么多红花有何用,但她明白有些事情她知道的越少越好,只是没想到这回孟娉婷很快告诉了她用途。   “红花其实是可以用来制作猩红色的染料,我一会儿写下制作的法子,你悄悄拿到小厨房里去制作,记住,别让人发现了。”   武陵春苑里有一个大厨房,一个小厨房,大厨房都是素日里管苑中吃食的,小厨房是一些身份贵重的客们夜宿时,时常需要备小宴用的,请的也都是外面名声大震的厨娘亲自掌勺,故而不经常用。   “喏。”   “还有,我馋了,晚上让大厨房里给我做一份鳜鱼切鲙。”   -   是夜。   “喵——”   一只黑色的野猫从高大的围墙上跳了下来,循着踪迹来到一处隐蔽的墙角下,墙角的地上放着一盘新鲜的鳜鱼切鲙。   黑猫橙黄色的眸子在漆黑的夜里亮如灯豆,它先是警惕地四下看了一眼,见附近无人,顿时扑上去大快朵颐了起来。   不一会儿,黑猫身体突然向旁边一歪,倒在了地上。   -   金妈妈试了许多法子,都没法光明正大地出去。   武陵春苑已被围了多日,估计外面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了,也不知道宁王那边究竟作何打算。现在的她整日战战兢兢的,生怕自己的下场跟玉娆一样,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哎……”   除了唉声叹气,还是唉声叹气。   她取了头饰,解了髻发,脱下外裳,忧心忡忡地准备就寝,走到卧榻前,却发现床幔低垂着,微微一蹙眉。   素日里,她并无放下床幔的习惯。   正自纳闷时,随手撩起床幔,却见帐心熏球之下,赫然吊着一只大黑猫。   那黑猫吊睛橙黄,中间两点寒星,正诡异地盯着她,微微咧着嘴,似在冲她邪笑,而且浑身湿漉漉的,还在滴着什么东西。   目光下移,只见靛青色缠枝锦被上大片大片的黑色,她颤着手接来定睛细看——   竟是……血。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夜空。   楼里的姑娘们纷纷闻声跑了出来,聚在楼道里,慌慌张张地问:“怎么了?怎么了?是谁在喊?”   孟娉婷和映月也从房里出来了。   诸妓见她,立即跟找到主心骨似的靠拢。   “孟都知,方才你听见了吗?”   孟娉婷刚想开口,尖叫声又起来了,听着像是从后院方向传来的。   那声音拔高尖锐,显然是恐惧到了极点,吓得姑娘们毛骨悚然地抱住双臂,东张西望的。   “好像是金妈妈的声音。”孟娉婷道。   后院,金妈妈发了疯似的朝前面跑来,孟娉婷正好带着姑娘们下楼,来到后院迎面撞了个正着,孟娉婷一把抓住金妈妈问:“妈妈这是怎么了?”   金妈妈发髻已解,披着头发,身上只穿着中衣,显然正准备入睡。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眼下她竟然赤着脚,面色煞白,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草似的,紧紧抓住孟娉婷的胳膊,唇瓣直抖道:“有有有……鬼,鬼……”   姑娘们一听,彼此面面相觑,越发惶恐起来。   孟娉婷:“鬼在哪里?”   金妈妈颤巍巍地指了指自己所住之处。   “在,在我,房里。”   孟娉婷美眸暗光一闪,她转身将金妈妈推到诸妓手里,道:“好好照顾妈妈,我先去看看。”   其他人都不敢过去,只有映月跟着孟娉婷一起进去了。   大约一盏茶后,孟娉婷终于走出来了。   孟娉婷今日穿着一身素色的襦裙,出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只大黑猫,那黑猫吊睛凌厉森然,宛如蛇眼,正幽幽地盯着众人。   她那如笋般的细手正温柔地顺着猫毛,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每走一步,身下的裙裾就会开一朵血红色的花,映着廊灯昏黄,月黑风高,就宛如刚从地狱里漫步而来的……妖神,说不出来的惊艳又诡异。   诸妓见状,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毛骨悚然而立。   作者有话要说:  新书前期上榜有字数要求,更新会略慢,小仙女们可以收藏起来先养养再宰。 第15章 身契   孟娉婷笑笑:“只是一只黑猫而已,大概是杀了许多耗子,才沾了一身的血。”说着,她素手轻轻一翻,白皙的掌心里早已是血红一片。   任何女子见了黑猫都会有种发自骨子里的恐惧,然而,孟娉婷竟然敢把一只满身是血的黑猫抱在怀里——撸!   还撸的满手都是血……   姑娘们当即是吓得说不出来话了。   金妈妈一看见那个黑猫就吓得浑身乱抖,指着孟娉婷喊:“别过来,别过来,快把它弄走……”   恰在此时,一阵风起,刮得头顶上的树枝哗啦啦地作响。   那黑猫受了惊一般,突然惨烈的“喵”了一声,骤然从孟娉婷怀里蹦了出来,眨眼间便扑到了金妈妈的胸前挂着,锋利的爪子当即对着金妈妈的脸颊抓了去。   姑娘们吓得四散撤开。   “啊啊啊……”   一阵尖锐的惨叫后,金妈妈白眼一翻,昏倒在了地上。   “妈妈,妈妈……”姑娘们见黑猫还伏在金妈妈的胸前,一时谁也不敢贸然上前,只急的在一旁不听地喊着金妈妈。   黑猫冷幽幽的吊睛诡瞳警惕地盯着四周,姑娘们被猫盯得有些发毛。   其中有个胆子大的姑娘从地上捡了一个石子,对着黑猫掷了过去,那黑猫“嗖”地一下,便蹿进了花丛里去了。   姑娘们这才敢上前,围着昏迷不醒满脸是血的金妈妈又摇又喊的。   孟娉婷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黑猫是她找来的,黑猫身上的血是红花制作出来的染料,是她将黑猫吊在金妈妈的卧榻上的,又趁着金妈妈被吓得慌神之际,在金妈妈的衣领上擦了鱼膏,故意引黑猫来攻击金妈妈,就是为了吓断金妈妈紧绷的最后一根神经。   只是没想到那黑猫下手怪重的,竟然一爪子抓破了金妈妈的脸。   破了相的老鸨在这平康坊里可是呆不下去的。   只要金妈妈一走,崔大又不在,那她的身契差不多就到手了。   众人送金妈妈回房时,榻上“血迹斑斑”的被褥已经被映月拿出去洗了,重新换了一套干净的铺上。连带着身上的衣裳,脸上的伤都在孟娉婷的“关心”下,都被姑娘们处理的干干净净。   当夜三更时分,金妈妈的房门开了一个小缝,她从缝隙里探头出来四下看了一眼,然后从里面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   她已经换了一身朴素的布衣,头发用额子绑着,一副村妇打扮,身上背着一个包袱,径直地往后院偏僻的柴房溜了去。   到了柴房门外,金妈妈终于觉得可以松下一口气了,正要推开柴房的门,身后突然有人喊了她一声。   “金妈妈。”   金妈妈顿时头皮一炸,僵在原地。   好半晌,她才慢慢转身,瞧见孟娉婷不知何时站在身后三步外。   她硬生生地扯了一抹僵笑来:“是娉儿呀。”   孟娉婷问:“这么晚了,妈妈这是要去哪儿呀?”   金妈妈也来不及猜想孟娉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心里只慌得跟乱草似的,没了个主神,她只好恳求道:“好孩子,你放我一马,我必须马上离开,不然就没命了。”   “妈妈说什么胡话呢,好好的怎么会没命呢。”孟娉婷慢慢地走了过去。   金妈妈摇头:“你不懂,那野猫就是贵人故意用来警告我的,我若是再保不下武陵春苑,下次来找我的就不是血淋漓的野猫了。”她颤着嗓子低声道,“就是贵人派来的杀手了。”   孟娉婷眸色微晃,心中得意,金妈妈果然以为黑猫一事是沈齐佑做的,便故作安慰道:“许是妈妈想多了,眼下或许没那么严重。”   “怎么不严重,昭王就在外面虎视眈眈的,迟早有一日要拿武陵春苑开刀。”   “昭王再厉害他手里没证据,也奈何不了武陵春苑。”拒她所知,玉娆死的当日,但凡楼内任何与打探情报的蛛丝马迹全部被金妈妈毁了。   金妈妈急的都快哭了,跺脚道:“你这孩子怎么还不明白,你我就是证据,只要他们想,武陵春苑就会变成皇子争斗中的一把刀。”   的确如此,只要他们这些皇子想,他们这些人就可以变成任何“证据”,他们的命根本贱如蝼蚁,微不足道,没有什么比活着的“证据”更有用。   见孟娉婷沉默了,金妈妈忙拉住孟娉婷的手乞求道:“妈妈求求你了,你就当没看见我,放我走。”她怕孟娉婷不放,忙把包袱取下来打开,里面全部是一些金银细软之类的宝贝。   “这些,这些都是你的,只要你放我走。”   孟娉婷低头瞧了一眼,里面没有任何契书之类的,看来她的身契并不在金妈妈身上。   她故作不为所动地叹道:“我要这些有何用,再说了,妈妈要是走了,苑里的姐妹们该怎么办?”   金妈妈既然决定跑路就没有想管过苑内诸妓的死活,但眼下被孟娉婷逮了个正着,若不给个交待恐怕她是不会轻易放自己走的。   眼珠子一转,她喊道:“身契!”   金妈妈飞快地说,“身契我放在密室西墙多宝阁第三层右起第二个后面的暗格里,你拿了发给大家,让大家自谋生路去吧。”她怕孟娉婷听不明白,补了一句,“你的身契也在里面,虽然你是贵人的人,不在乎这个,但毕竟那个东西落到别人手里就不好了。”   孟娉婷隐在夜色里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转而道:“可外面都是金吾卫,此刻又是宵禁时间,妈妈如何逃得出去?”   “这个你放心,这柴房下面有暗道,以前盘这宅子是无意间发现的,这暗道竟是直通往永安渠的。”永安渠一路向南,就是长安城南门的安化门。为了能离开,金妈妈也算是豁出去了,连逃生的通道都向孟娉婷和盘托出。   她想了想孟娉婷如今的处境也是岌岌可危,便怂恿道:“你若想离开亦可通过这个密道离开。”   孟娉婷将包袱重新系好还给金妈妈。   “这些妈妈还是自己拿在路上用吧。”   金妈妈难以置信地看着孟娉婷,这些可都是钱啊,孟娉婷竟然说不要就不要。   孟娉婷见金妈妈不接,便强塞进金妈妈的怀里道:“此去一路凶险,还望妈妈多多保重。”   金妈妈眼眶一红,低头抱着包袱,哽咽着道了一声“多谢。”   -   送走金妈妈后,孟娉婷立马去了金妈妈的密室,按照金妈妈所说的暗格位置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放的都是苑里姑娘们的身契。   她取出身契,找到了她和映月的那份,其他的重新放了回去。   临出门时,顿了一下,又转身将其他身契全部取了出来。   回到寝卧后,她将映月的身契还给她。   “金妈妈已经逃了,武陵春苑不能再呆了,你拿着自己的身契找个机会溜出去,再也不要回来了。”   映月看着手里的身契,忙问:“娘子呢?娘子不走吗?”   孟娉婷白了她一眼:“我傻呀。”   映月立即道:“那奴婢跟着娘子走。”   “你跟着我做甚?没的倒是连累我。”   映月低下头不说话了,只将身契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孟娉婷又取出了厚厚一叠契书交给映月,吩咐道:“这是其他姐妹们的身契,你明早悄悄地给她们各自送去,让她们各谋生路去。”   映月默不作声地接过身契点了一下头。   孟娉婷看了映月一眼,武陵春苑如今就是树倒猢狲散,她能救映月一时,救不了映月一世,遑论她自己还在水生火热中,她接下来要走的路暗无天日,她永远不知道前面哪一步是沈渊,委实没必要再拉着一个人陪葬。   她已计划好,五更三点就走,就从金妈妈所说的密道里逃走。   想了想,终是不忍,她转身拿了纸笔飞快地写了一行小字,折了起来放在一个荷包里。   “这个荷包你拿好,先不要打开。待你送完身契后,立马打开,按照上面的指示逃走,一刻也不要停留。”   映月捏着荷包,杏眼一红,咬了咬嘴唇,泫然欲泣道:“娘子,以后我们还能相见吗?”   孟娉婷愣了一下,没想到在这个世上,竟然还有人会期待着再次与她相聚。   “有缘自会再见。”   -   五更二点时,天际蒙蒙亮,第一道报晓的鼓声在承天门上鼓楼里敲响,鼓声自内向外,宛如粼粼水波一层一层地荡开,很快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早已换好了夜行衣孟娉婷立即动身,趁着天色朦胧时往后院柴房摸了过去。   这个时辰的武陵春苑一向安静地阒然无声,四周无人,孟娉婷很快来到柴房门前。   想着马上就要离开沈齐佑的魔掌心里隐隐有些兴奋,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去推门。   门没开?!   定睛一看,门上竟然上了一把锁。   可她明明是亲眼看着金妈妈推门走进去的。   难道还是说……?   孟娉婷顿时意识到大事不妙,心中警铃大作,看来这个地方已经暴露了,还是先回去再说。   谁知她一转身,五步开外,一左一右站着两个身形壮硕的大汉,抱着臂冲她咧嘴笑道:“孟都知,我们在此恭候多时了。” 第16章 挑拨   孟娉婷被押回大堂时,大堂已然灯火通亮,地下站满了人,细细一看,全都是苑里的姑娘们。   大堂抱柱下的栲栳圈椅上,崔大靠坐在上面翘着个二郎腿,嘴里磕着瓜子,一旁放了张几子,上面放着一把大刀,他身后还站着一个护院,手里抱着一个约两尺见方的黑漆木盒,四下散立着十来个护院。   这情形像极了前些日子沈烬温来武陵春苑时的阵仗,只不过换了一个人后,高低立见。   见孟娉婷止步不前,身后的大汉蛮力地将她往前一推。   孟娉婷一个不防,双手又被绑在身后,险些扑倒在地上,幸亏映月眼疾手脚快地冲出来扶住了她。   “娘子,你没事吧?”   孟娉婷冲映月摇了摇头,低声问映月:“出什么事了?”   映月刚想开口,崔大向地上狠狠吐了一口瓜子壳,瞅着孟娉婷吊儿郎当道:“孟都知这一身行头是要打家劫舍去?还是打算冒夜出逃?”   孟娉婷抿唇不语。   其他姑娘们纷纷看向孟娉婷。   这几日,她们实在经历了太多,也吓得够呛,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在谁手上,如今忽然得知孟都知竟撇下她们独自出逃,心里皆生出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怨念来。   崔大将手中剩下的瓜子拍在几案上,起身拍了拍手心,一本正经地冲诸妓道:“这么早把各位叫起来是有几个事要跟大家说道说道。”   姑娘们彼此面面相觑,眼里皆是疑问。   不知武陵春苑何时轮到一个护院做主了,也不知金妈妈去哪儿了,竟放任崔大胡作非为。   崔大向天伸出一根手指头,朗声道:“第一件事就是……金妈妈逃了。”   此言一出,姑娘们顿时花容失色,若说刚得知孟娉婷出逃时,大家只是心里有些怨念,但在得知金妈妈竟然也逃了后,大家一个个全都慌了神。   “逃了?”   “妈妈逃走了?她丢下我们不管了。”   “看来苑里出了大事,不然金妈妈不会逃。”   “呜呜,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唯独孟娉婷站在一边冷眼旁观,仿佛一个局外人似的。   崔大很满意大家的反应,一边点头,一边寻求赞同地说:“你们也觉得金妈妈做得太过分吧?竟然抛下你们这些小可怜独自一人跑了。”   他这么一说,大家越发悲戚戚了。   “所以,这第二件事嘛,还是跟金妈妈有关。”说完,崔大转身打开身后的那个木盒盖子,探手在里面摸了起来。   姑娘们一时跟着好奇了起来,止住情绪盯着崔大的手看。   只见崔大如同变戏法似的,缓缓从盒子里面拧出一颗——   人头。   “啊!!……”大堂内爆出此起彼伏的尖叫。   许是大家的反应取悦到了崔大,他哈哈仰头大笑了一会儿,然后晃着金妈妈的头颅,面色骤然阴冷了起来。   “就是,金妈妈已经死了。”   话落,他随手一抛,金妈妈那颗血淋淋的头颅骨碌碌地滚到了诸妓中央,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大家。   其中有两个不经吓的白眼一翻,直接昏厥过去了。   见状,崔大可惜地摇头:“啧啧,这么不经吓,一会儿更吓人的事情还在后面呢。”   话音一落,呜咽渐起。   至此,这些天真的姑娘们终于明白了自己如今的处境,已然是身在虎口之前了。   孟娉婷蹙眉盯着金妈妈的人头,那脸上分明还残留着对死亡的恐惧,还有一丝被难以置信地愕然,显然,崔大是在金妈妈毫无防备的时候杀了她。   “金妈妈可是你的情妇,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做了什么你就这样把人给杀了?”   崔大用小指头抠了一坨鼻屎后,随手弹了出去,一面瞅着孟娉婷哂笑道:“‘一日夫妻百日恩’这样的话竟然会从你一个娼妓嘴里说出来,真真儿是稀罕。”他那布满胡茬的右腮抖动了一下,一脸淫/邪恶毒尽显,“我为何要杀金妈妈,孟都知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孟娉婷心口骤然榻了一块下去。   崔大此意是在告诉她,杀金妈妈是受人指使,至于何人指使,已经显而易见了。   “我还告诉你,今儿个老子不只要杀金妈妈,”崔大猛地抬手指向孟娉婷,然后一转,指尖慢慢扫过所有姑娘,一咧嘴,“整个武陵春苑的女人,我全要杀!”   姑娘们顿时吓得连连后退,恨不得立即在地上挖个坑把自己藏起来。   然,早已无路可退,姑娘们害怕的嘤嘤哭了起来。   武陵春苑所有娼妓加上女婢共有二十几人人,在长安城里一夜屠杀二十几人,那可是灭顶之大罪。   区区一个崔大竟然敢在外面还围着金吾卫的情况下对她们杀人灭口。   ——看来,定是沈齐佑下了斩草除根的命令。   果然,她们这些人的性命在沈齐佑眼里贱如蝼蚁,只要有任何一点不利于他的把柄,他都会选择彻底毁灭掉。   苑里其他姐妹们虽在打探官员隐秘,但她们并不知是为何人打探,真正知道武陵春苑为谁所用的其实也就她和金妈妈,玉娆和崔大而已,可是沈齐佑还是选择斩草除根。   他这样的人,永远是为了达目,从而不惜一切代价。   孟娉婷眯了眯眼,厉色道:“崔大郎好大的胆子,金吾卫就在外面,你竟敢在金吾卫的眼皮子底下杀人,也不怕连累自己的妻儿子女。“   崔大郎大手一挥,吼道:“老子可没什么妻儿子女。”   这崔大做金妈妈养夫之前乃是个游手好闲惹是生非的主儿,据说谈了好几门亲事都没成,崔大索性离家跑出来飘着,飘着飘着就飘到了金妈妈的床上,自那之后就跟扎了根似的离不开金妈妈了,后来干脆做了金妈妈的养夫帮武陵春苑镇场了。   孟娉婷说话时,一直在暗中观察其他护院的神色,当她提到‘妻儿子女’时,其他人果然神色一变。   这些护院们虽说都是游手好闲之辈,但大多都有娶妻生子,并非孑然一身,只要能挑拨那些护院们动摇,说不定她们还有一线生机。   “你没有,别人有。”她清冷的眸光一一掠过那些护院的脸,最后落回到脸色铁青的崔大身上,着重提醒,“再说,你没妻儿子女,总有父母双亲吧。”   闻言,护院们迅速彼此看了一眼,动摇就像是会传染似的,在护院们的眼里开始摧枯拉朽。   崔大一侧的太阳穴明显突突跳了两下。   这些崔大当然考虑过,但贵人承诺过会保他父母,有殷家和贵人庇护,他自然无需太过担忧,只待此间事一了,他就可以将金妈妈所有的钱席卷而空,再从金妈妈原本准备逃生的密道里逃出城外。城外面,贵人早已替他备好了车马,会送他去绝对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至于其他护院,当然是留下来当替死鬼。   可他没想到孟娉婷竟如此厉害,三言两语竟然动了他方“军心”,委实可恶。   他牛眼怒睁,死死地瞪着孟娉婷,咧嘴露出一排发黄的牙,恶狠狠道:“好伶俐的小嘴,等会儿爷倒想瞧瞧你的嘴究竟有多厉害。”他抬手冲护院们一挥,喝令道,“兄弟们,这些女人们都是你们的了,今日随便上,尽性了一个活口别留。”   姑娘们一听,顿时惶恐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叫了起来。   “不要啊……”   “啊啊啊啊,我不想死,救命,救命啊……唔!”其中一个尖叫声最大的姑娘的胸口上,被一把飞来大刀直接插了个穿心透。   其他正在喊救命的姑娘们吓得纷纷退开,呆呆地看着那姑娘站在那里咕噜噜地直吐血,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嘭!”   那姑娘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崔大走上前去,刺啦一下拔出大刀,鲜红的血液在半空中飞溅出一道月弧,喷洒在了崔大的脸上,越发显得他这个人凶神恶煞。   他咧嘴警告:“谁再敢叫!下场同她!”   杀鸡儆猴这招,对付这些胆小如鼠的姑娘们自然管用的很。   这些姑娘们闻言,哪里还敢再吭半点声。   崔大扭头,瞪着身后面露犹豫的几个护院吼道:“你们还愣着干嘛,上啊!”   其中有一护院斗着胆子道:“头儿,孟都知说的对,我们可是在在金吾卫眼皮子地下杀人灭口啊……”   崔大虎睛威胁一眯:“怎么,怕了?”   “都是人,谁不怕?”其他几个护院明显不想干了。   看来是孟娉婷的挑拨离间起了作用,崔大心里顿时对孟娉婷恨的牙痒痒的。   他将横刀往肩上一扛,一个一个地指着那些护院们的脸冷冷威胁道:“怕也晚了,你们一个个手里都沾了金妈妈的血,早就是死路一条了。”   难怪崔大让他们各捅金妈妈一刀,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们,护院们顿时六神无主了。   “老子现在给你们两条路,一是出去告发老子,不过老子倒要看看是老子的刀快,还是你们的腿快。”崔大将大刀上血搁在自己的左臂上擦了擦,眼里凶光毕现。   “二就是可劲地给老子干她们,然后斩草除根,再跟老子一起从密道里逃出去共享富贵,你们自己看着办!” 第17章 斗智   俗话说,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   这些护院们原本觉得自己是必死无疑的,忽又听见崔大许诺他们可以逃生共享富贵,尤其是逃生之前还可以做一做他们梦寐以求的事情,顿时心里贪婪的欲望占据了理智。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跟着头儿干大事,兄弟们,上!”   一群豺狼一窝蜂似的冲进兔子窝里,焉有怜香惜玉之理。   一时间,大堂里响起衣衫撕裂声,咂嘴啧舌声,淫/笑低吼声,救命求饶声。   “啊……”   “孟都知,救我们啊……”   “救命,孟都知救命。”   “孟都知,救救我们……”   人在溺水时,哪怕水面上只有一根稻草,溺水之人也会拼命抓住。孟娉婷作为平康坊中曲的都知娘子,素有管辖诸妓之权,金妈妈已死,这些姑娘们就像溺水之人,拼了命地向孟娉婷求救,却忽略了此时孟娉婷早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   孟娉婷全身紧绷如弦,贝齿紧咬,脑中飞快思索着应对之策。   崔大满意地看着护院们如狼似虎的表现,这才扔了大刀,一边擦着脸上的鲜血舔了舔,一边虎视眈眈地朝着孟娉婷走去。   映月见状,壮着胆子跳到孟娉婷身前,张开双臂护犊子似的护着孟娉婷,色厉内荏地冲崔大喊道:“别过来。”   孟娉婷震惊地看着映月。   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时候映月想的难道不应该是自保吗?   崔大见映月护住,粗眉骤横,一爪抓住映月胸前的衣襟,拧小鸡似的扔给附近的一名护院,怒容满面道:“尤其是这个死丫头,兄弟们给老子好好伺候,好让她尝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的滋味。”   那些人如今已经开了弓,哪里还收得住,拉过映月顿时开始一通乱啃。   “啊!”   映月的惨叫传来,震地孟娉婷心尖遽然一抖,她突然扯着嗓门厉声喊道:“慢着!”   这一喊竟如平底一声惊雷,瞬间震停了大家。   崔大磨拳搓掌地问:“孟都知可是还有什么遗言要交待的?”   眼看着崔大的大肥手就要摸向她的胸口,她深提了一口气,正色道:“我有办法退金吾卫,保下武陵春苑。”   崔大的手蓦地停在孟娉婷胸前咫尺的位置。   沉默,挑眉,抬眼,冷笑:“事到如今,保下武陵春苑又有什么用?”   孟娉婷定定地瞅着崔大,意味深长道:“保下武陵春苑没用,但是保下我有用。”   崔大目光一闪,不说话了。   见崔大迟疑,孟娉婷赶紧撤热打铁道:“崔大郎好好想想,你是想背负着几十条人命,从此以后亡命天涯?还是在贵人面前借机立下大功,还做你光明正大的逍遥郎?”   崔大默了一瞬,开口问道:“你想怎么做?”   孟娉婷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崔大心动了,她冲崔大使了个眼色。   “借一步说话。”有些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崔大犹豫了一瞬,才朝抱柱后面扬了一下下巴。   二人走到抱柱后面,崔大催道:“说吧。”   “我有信心拿下昭王。”   崔大半信半疑:“你要是有信心拿下昭王为何早不拿,非要等到此时拿?”那样的话他也不必杀了金妈妈,毕竟暖了那么久的被窝,多少还是有点感情的。   孟娉婷坦言道:“人被逼到绝境的时候胆子自然会大一些。”潜意思就是之前之所以不拿下昭王是因为胆量不够。   这个说辞崔大倒是信上了几分,毕竟这些红楼中的女儿家们,姿色,风情,才学什么都有,就是胆量没有。   “你凭什么能拿下昭王?”   孟娉婷不答反问:“玉娆是你杀的吧?”   崔大睨她,抱臂道:“是又怎样?”   “你当时真正的目标是昭王。”孟娉婷紧盯着崔大肯定道。   崔大眯眼,眸底杀气横生。   孟娉婷假装没看见,继续道:“但是昭王当时以为有危险的是我,所以出手救了我,这一幕你应该看得很清楚。”   武陵春苑名义上的管理者虽说是金妈妈,但沈齐佑真正的暗桩却是崔大,金妈妈只是个幌子而已。   那日潜伏在暗处的他眼见玉娆要抖出宁王,所以才决定以绝后患。   抬弩的一瞬间,他弩心的准头正好对上了昭王沈烬温的额心,当时心思一动,既然宁王一直费尽心思地想要除掉昭王,何不借此机会将昭王杀了?   这个大胆的念头一旦冒出来,几乎没有给他多余的时间考虑,弩/箭就射了出去。   不过那昭王不愧为金吾卫将军,不仅身手了得,洞察力更是敏捷,那急电流星的一箭硬是被他察觉到并躲了过去。   “玉娆主动勾引他,却被断腕问罪,这样一个绝情的人却肯救我,这就说明……昭王对我有意。”孟娉婷一点点地窥探着崔大的神色,见他目光闪烁不定,便知有八/九成把握了。   崔大心想,他在逃走之前,确实清清楚楚地看着昭王搂着孟娉婷一脸紧张之色,看来孟娉婷分析的没错。   孟娉婷又道:“你只消给我三日,三日之后,我必定给你一个结果。”   崔大沉吟:“你若是拿不下沈烬温当如何?”   孟娉婷昂首挺胸,凛然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若是能拿下沈烬温,完成贵人的任务自然最好,他也不用东躲西藏的过日子,还能贵人面前立下大功,说不定以后弄个一官半职给做做,总比做那亡命之徒好。   只是……   崔大冷幽幽地盯着她,道:“孟都知,我警告你,别耍什么花招。”   孟娉婷冷笑道:“我不是玉娆,当分得清敌我,你我都是贵人的棋子,说白了就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在你面前耍花招,对我没半点好处。”   崔大思量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   转身对着护院们下令:“撤!”   本来兴致勃勃玩红了眼的护院们一听撤令,先是沮丧,转而又是庆幸,毕竟不用提头杀人了。   崔大离开时,特意回身将金妈妈的人头捡起来重新放进木盒里带走了。   护院们一走,映月立即冲了过来,替孟娉婷解了手上的绳子。   “娘子!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孟娉婷白皙的皓腕被勒出了好几道血印子出来,她握住手腕动了动,眸色沉冷地望着崔大离开的方向。   “我没事,你呢?”   映月摇头:“奴婢没事。”   孟娉婷又看了一眼诸妓,皆是衣衫凌乱,鬓散钗斜,小脸煞白,个个哭哭啼啼,抖如筛糠的。   “先回房。”   -   孟娉婷临窗而立,从半打起的支摘窗往下望去,金吾卫个个站立如桩地守在武陵春苑外面,方才屋内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竟然未能惊动他们进来探看。   如果她猜的没错的话,沈烬温应该是已经发现了武陵春苑背后的势力跟沈齐佑有关,他此番围而不查,又不闻不问,估摸着是为了试探沈齐佑会做何反应。   皇权之争,向来都是卑劣又肮脏的,而他们这些人,不过是皇权斗争下的牺牲品而已,根本微不足道。   可她,就是不甘心被牺牲,她偏要螳臂挡车试一试。   “娘子。”映月走了过来,手里沏了一盏热茶递给她,“喝杯热茶压压惊吧。”   孟娉婷接过茶盏时,抬眼瞄了映月的一眼,她的模样并不比外面的姑娘们好到哪里去。   “我这里暂时不用伺候,你先去梳洗一下。”   映月也知道自己的模样狼狈的很,便点了下头,转身正要出去,瞧见门上的影子后,她又折回来提醒道:“娘子,她们都候在门外,说是要等着当面拜谢娘子的救命之恩。”   孟娉婷扯了一下唇:“她们谢错人了,我想救的只是我自己而已,让她们都散了,别在我门外哭哭啼啼的,听着闹心。”   -   门外的聒噪声渐渐消弭,孟娉婷闭上眼睛,抬手使劲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头痛这才稍稍得以缓解。   半晌后,孟娉婷来到多宝阁旁,将之前画了一半的仕女图从山水陶瓷画缸里取了出来,平铺在几案上。   画中女子身穿华裳,满头珠翠,额点梅花,凤目清冷,玉手擒着团扇,似在凭栏观鱼,虽未上色,但已见其神采飞扬,风姿绰约。   这幅画原是从金吾卫围了武陵春苑那日开始下笔的,本来是用来以防万一了,不成想此时此刻,还真成那万分之一了。   孟娉婷又取来朱砂、石绿、朱标、朱膘、赭石、黑石脂、云母粉、蛤粉、珊瑚粉等画具一一摆放好,开始研磨调染上起色来。   这一折腾竟折腾了两天两夜,直至第三日卯时末方大功告成。   她唤来映月,准备了热汤,舒舒服服地沐了个浴,又精心打扮了一番,戴着帷帽,拿着刚装裱好的仕女图同映月一起下楼了。   果然,甫一出大门就被金吾卫拦住了。   守门的是金吾校尉赵诚。   孟娉婷开门见山道:“官爷,奴想见昭王殿下。”   赵诚嚼着薄荷叶睨着她,托腔带调道:“放肆,昭王殿下岂是你相见就能见的?”   映月很有眼力劲地捧着一袋子东西奉上。   赵诚看了一眼映月手上的袋子,鼓鼓的,便拿过来打开一看,里面装的都是些女子用的珠玉首饰。   前儿个,这个孟都知塞给他手下一支金簪子和一袋子钱,说是要替那死了的艳妓收尸,他本想置之不理的,不料昭王殿下得知后,竟直接同意了,临走前,还拿走了那只金簪子。   他虽是个粗人,但也看得出昭王对这位孟都的态度知似乎很不一般,不如,先做个顺水人情看看。   “话可以帮你们带到,至于将军来不来我可不保证。”   “官爷把这个转交给殿下,殿下看了后一定会来的。”孟娉婷将画轴托上。   赵诚揣了袋子,随手拿过画轴展开。   谁知,画卷上刚露出仕女图中的脸,就见赵诚的脸骤然一变,他忙收起画,探究地打量了孟娉有一眼。   随后,正色道:“娘子好生等着,我这就帮忙传信。”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求收,求评论,爱你们。 第18章 见面   永兴坊,金吾衙公廨。   沈烬温正在伏案写呈文,忽听一阵故意放轻的脚步声正由远及近。   他佯装充耳未闻,直到那人近前,勾着脖子看了一眼他的呈文后,他才恍然装作惊觉,起身叉手道:“徐公。”   徐永义手里拄着拐杖,见沈烬温起身见礼,便将拐杖靠在腿上,叉手还礼:“在写呈文呢。”   “恩。”他一面说,一面往临窗边平日里小憩的壶门箱榻上引,“徐公打何处来?”   徐永义拄着拐杖慢慢地走到箱榻旁坐下,感叹道:“仲春了,西内苑里的花都开全乎了,才陪了圣人赏完花回来。”   沈烬温替徐永义斟了一杯温水,随口问道:“徐公既散了值,何不家去,跑公廨里来做甚?”   徐永义佯装睨他:“怎么,怕我督工不成?”   “徐公乃扶舟上峰,焉有不惧之理。”   “殿下过谦了。”论爵位,沈烬温在徐永义这个宣平候之上,但论官衔,徐永义乃金吾卫大将军,官阶正三品,高沈烬温一级,是沈烬温的顶头上峰。   徐永义眸光一闪,忽正色道:“我今日来确有一事相告。”   “徐公请说。”   “我听说金吾卫兴师动众地围了平康坊里一个妓家一旬之久?”   “确有此事。”   徐永义的面色凝重了起来,“殿下可知此事已被言官弹劾到圣人面前了。”   “弹劾?”沈烬温低头抿了一口水,一脸不以为意道,“他们倒是弹劾我何罪?”   “仗势欺民。”   闻言,沈烬温愣了愣,随即勾唇一哂。   还以为沈齐佑会出什么大招,没想到竟只是用一些言官淆乱圣听。   他的指尖在几案上轻轻叩了叩,以他对沈齐佑的了解,不该只这么点手段才对。   “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徐永义见沈烬温一脸从容自若,不由得急问道。   沈烬温笑道:“父皇既然没召见我,自然不会信那些好事言官的片面之词。”   徐永义绷着脸颊道:“那是因为圣人询问了我,我替殿下暂时糊弄了过去。”   沈烬温立即下榻,对着徐永义郑重叉手躬身致谢:“扶舟多谢徐公庇佑。”   徐永义一脸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沉默须臾,又问:“究竟是何事,竟值得金吾卫出动?”   沈烬温敛色答道:“坊中两名娼妓被杀,凶手就在那妓家里,我围而不查是为了钓大鱼。”   徐永义是何等聪明之人,一听钓大鱼就猜出几分夺嫡之争的意味来。   他沉吟半晌,看着沈烬温的眼睛,用手指不轻不重地案面上叩了两下,道:“如此小案何需你一个金吾卫将军出手,当交由京兆尹处理才是。”   沈烬温听罢,眸底暗芒一掠。   按常理,金吾卫确实只用负责长安城中一切大案要案等,诸如此类的小案可移交京兆府尹处理,但沈齐佑可是遥领着京兆牧,虽无实权,却能干预。   徐永义让他将此案移交京兆府,莫不是他已被沈齐佑收买了?   “徐公真这么想?”   徐永义意味深长地说:“不是徐某怎么想,而是深宫那位怎么想。”   沈烬温怔住,险些给忘了。   徐永义因着某个沾亲带故的原因,明里暗里都在帮衬上官家,所以徐永义是皇后的人,不可能被沈齐佑收买。   徐永义又道:“那位一直对你寄予厚望,不希望你在圣眷正浓时与圣人起了罅隙。殿下的格局不该只困于眼前,而应放眼未来。”   正说着,赵诚一脸风尘仆仆地走来了,见徐永义在,连忙退至门外放轻呼吸,垂首候立。   沈烬温目光一闪,起身叉手道:“扶舟自有分寸。”   徐永义看出沈烬温这是在送客之意,便撑着几案起身。   沈烬温两步上前,搭手搀扶徐永义下了榻,并递了拐杖。   徐永义顺势拍了拍沈烬温的肩膀,说:“你有分寸就好。”   沈烬温心里很清楚,徐永义虽说是他的上峰,但几乎不管金吾卫衙内之事,颇有些放权之意,而这放权的背后无非是冲着宫里的那位。   沈烬温亲自送徐永义出了门,并目送着徐永义离开。   “将军。”赵诚在一旁叉手轻喊道。   “禀。”   “孟都知让属下将这幅画转交给您。”赵诚双手将画轴奉上。   沈烬温扭头看了那画轴一眼,未动。   沉默了片刻,才拿起画轴徐徐展开。   然,当画上的人物映入眼帘后,沈烬温的脸色同赵诚一样,骤然一变,幽深的凤目顿时变得明灭不定。   “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想见将军。”   -   武陵春苑,贵宾阁。   窗扇半打,窗外日光明媚,风清气爽,抽了芽的绿柳枝上偶尔传进来几声黄鹂的歌声。   室内纱幔低垂,嵌金银铜香鸭炉中升起袅袅轻烟,几案上的天青釉刻花鹅颈瓶内插着一枝粉色的桃花,灼灼其华,是晨起刚在院子里折的。   孟娉婷上身穿着白青素色窄袖上儒,下着天青色宝相花纹齐胸石榴长裙,挽着橘黄轻容披帛跪坐在几案前,手里持着青罗团扇,皓腕轻摇,正对着案上煮茶的风炉扇着。   此情此景,当得起‘美人如画,岁月静好’几个字。   沈烬温盘腿坐于上首,一手搁在案上,一手放于腿间摩挲着金鱼袋下的珠子,潋滟的桃花眼静静地注视着孟娉婷。   这样的画面宛如打开了前世之镜,镜中俱是他同孟娉婷“恩爱缠绵”的日子。   那时佳人在怀,低首便见削肩细腰,媚眼如丝,呵气如兰附耳来,当真是百看不厌。   只可惜,镜中花就是镜中花,碰不得,求不得,要不得。   “孟都知请人叫本王来,就是为了请本王品茗?”最终,沈烬温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孟娉婷一面察看沸汤,一面淡笑道:“自然不是,奴知殿下有很多问题想问奴,奴在等殿下开口问。”   这般淡定从容,让沈烬温内心里生出一丝烦躁,总觉得自己像是被对方拿捏住了似的。   “那好。”沈烬温将地上的画轴拿起来,放在案上,用手指叩了叩画轴,面无表情地问道,“此画乃孟都知亲手所画?”   “是。”孟娉婷放茶粉入壶。 第19章 交易   沈烬温眯起了眼:“孟都知何时见过皇后?”   画上所画女子正是当今皇后,上官婉蓉。   但在前世,以孟娉婷的身份是根本不可能面见上官婉蓉,所以,沈烬温才会怀疑孟娉婷的用意。   的确,孟娉婷活着的时候并未见过皇后,而是死后魂灵跟着沈烬温一起北上造反后,她才得意窥见已是太后的上官婉蓉的真容,尤其是亲眼目睹过上官婉蓉的心狠手辣后,孟娉婷那是两辈子都不会忘记上官婉蓉那冷艳的容颜了。   当然,沈烬温是不可能知道她魂灵跟着他的事情,自然也不知她见过上官婉蓉的事情。   之所以冒险献上上官婉蓉的玉像,不过是因为下月末乃上官婉蓉五十芳诞,宫里将会大摆筵席为皇后庆芳诞,孟娉婷认为,女子皆爱美,没有什么比绝美的自画像更适合当寿礼了。   所以她才有把握用皇后的自画像引沈烬温前来。   孟娉婷盖好了壶盖,双手叠于身前,抬首正视沈烬温,慢条斯理道:“去岁上元节,皇后在花萼相辉楼上同圣人与万民赏灯,奴当时就在楼下,因倾慕皇后盛颜,便多看了几眼。”   去岁上元节皇后确实在花萼相辉楼现过身,而她也确实去赏了天灯,但因人太多,而她站的又远,实则根本看不清楚皇后的容颜。   沈烬温虽半信半疑,但也确实推算不出其他缘由。   不过他是知道孟娉婷的画技的,但凡经过她眼的东西,她不仅过目不忘,还能信手执笔,将其栩栩如生地跃然纸上,其画技精湛,堪称大家,他是亲眼见证过的。   是以,她能将皇后的神韵画得如此相似,他倒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孟都知送本王此画何意?”   “听闻殿下诗才不凡,奴特意在画上留了白,供殿下亲提一首祝寿诗,想必皇后娘娘芳诞上看见此诗画一定会凤心大悦。”   她记得前世的沈烬温博才多学,善诗词书画,一首祝寿诗对沈烬温而言自是能信手拈来。   沈烬温听出来她的意思了,孟娉婷这是想利用他的手借花献佛?   可她凭什么认为他会帮她?   他不由得冷哂道:“孟都知倒是对自己的画……未免自视甚高了些。”   恰值水沸,孟娉婷提壶分茶,沏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汤在茶瓯中,由于此茶瓯未备茶托,孟娉婷只能双手托与掌心中奉上,一面意有所指道:“高的不是奴的画,而是殿下的诗。”   这画是谁画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画是谁送的。   沈烬温若是能亲手将这幅画送给皇后做寿礼,那画的本身自然也就跟着水涨船高,一来可以讨得皇后欢心,二来可以借此作为谈判筹码。   沈烬温当然明白这个理,可是他心里赌气似的,就不是想如了孟娉婷的意,他冷冷一笑,道:“你也并非是什么书画大家,画的再好,也不值什么价。”   孟娉婷手在颤抖,碧色茶汤在茶瓯里微微荡漾。   她似咬着牙道:“值不值的,就看殿下怎么认为?”   沈烬温垂眸,见孟娉婷白皙的指尖微微抽搐着,再看捧着茶瓯的手心处,已然变得通红。   看来是茶瓯太烫了。   漆黑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挣扎,他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抬手接过茶瓯,便见孟娉婷迅速缩回手,掩在几案之下。   他低头吃了一口茶,放下。   “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孟娉婷立即直身跽坐,叉手行礼道:“恳请殿下撤走金吾卫。”   弄了半晌,原来最后竟是为了给沈齐佑解围。   沈烬温凤目里的微光渐渐灭了,他冷声道:“那恐怕此画的价值还达不到。”   孟娉婷正色道:“杀玉娆的凶手就在武陵春苑内,奴可以告诉殿下那人是谁。”   杀玉娆的凶手他当然知道是谁,那人可是沈齐佑的暗桩,孟娉婷竟然要向他供出沈齐佑的暗桩?这倒是让他略感意外。   “他是谁?”   孟娉婷毫不犹豫道:“武陵春苑护院,崔大。”可怜那崔大心里还想着要利用孟娉婷立功请赏,不成想转头就被孟娉婷给卖了。   沈烬温黯然失色的光又亮了起来,孟娉婷这回没骗他,可她为何要出卖沈齐佑的暗桩?   难道……   他瞅着孟娉婷的眼睛沉吟道:“除非你愿意出面指认崔大,并向大理寺呈供。”   如果她愿意出面指认崔大,再向大理寺呈供,那就表示她已与沈齐佑公然决裂。   若是那样的话……   他心里竟忍不住生出一丝期待。   孟娉婷却垂首道:“奴乃一介女流之辈,若是惹上这等官司,恐怕这长安城再也容不下奴了。”   果然还是……   沈烬温失望地看着孟娉婷。   紧接着,孟娉婷话锋一转,又道:“奴虽不能指认呈供,但崔大的手下可以,这样一来,殿下也算可以交差了。”崔大的那些护院都是跟着崔大已久的旧人,那些人就是墙头草,一逼就招,只要将他们一起拔起来,武陵春苑就再也没有谁可以阻止她离开了。   静谧的室内,唯有风炉上的水壶咕噜噜地响。   沈烬温静默不言,孟娉婷的一颗心紧紧地提着,她其实没有任何把握能说服沈烬温。   沈烬温终于开了口:“本王很好奇,你这么做是为了谁?”   “为了奴自己,为了能活命。”孟娉婷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清澈的美眸几乎能一望到底。   她说是实话,她若不能保下武陵春苑,等待她的就是崔大的魔爪。   沈烬温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孟都知,咱们也别绕弯子了,你我心知肚明,那个叫玉娆的娼妓敢潜入我府邸勾引我,一定是受了某人指使,不然她一个娼妓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胆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人应该就是武陵春苑幕后之人,我之所以命金吾卫围而不查,就是为了逼那个幕后之人出手。”他目光紧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波动,“如果你真想自保的话,那就告诉我,那个人究竟是谁?”   孟娉婷心下一沉。   果然,沈烬温此举就是为了逼沈齐佑出手。   不过,听沈烬温的话他好像并不确定武陵春苑幕后之人就是沈齐佑,也不清楚武陵春苑在帮沈齐佑收集情报,不然他大可在第一时间先搜查武陵春苑,找到足够的证据指证沈齐佑才是。   想到这里,孟娉婷稍稍松了一口气,又飞快地想出了一套说辞。   “实不相瞒,玉娆去勾引殿下确实与奴有关。那日玉娆与奴打赌,看谁先勾引上殿下,谁就是武陵春苑的头牌,所以玉娆才会铤而走险地潜入殿下的府邸去主动献媚。”   “是吗?”沈烬温皮笑肉不笑,“那怎么不见你来勾引本王?” 第20章 失控   “我勾引了,只是……”她垂下头,低低地说道,“梳弄那日得知殿下要来,奴准备了许久,就是为了在台上惊艳到殿下,不成想,那日脸出了问题……本以为此生再见殿下无望,不料最后竟还是被殿下买走了初夜……”   沈烬温凤目一眯,“你又是如何得知我要来武陵春苑的?”   孟娉婷知道,有些事情不坦诚是换不来信任的,便硬着头皮嗫嚅道:“其实,引殿下前来的那封密信……是我做的。”   沈烬温气息骤沉,咬牙道:“孟都知,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孟娉婷只知道沈隽之所以能将沈烬温引来武陵春苑,好像是因为沈齐佑派人给沈隽送了一封密信,至于密信里面写的是什么,她也不清楚,眼下为了诓沈烬温,她只好信口胡说的赌一赌了。   不过见沈烬温的反应,看来是被她赌对了。   “是奴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责罚。”她急忙叉手请罪道。   过了一会儿,冰凉的手指倏然勾住了孟娉婷的下颌,霸道地向上一提,对上了沈烬温那双精致的桃花眼。   那双眼睛,内勾外挑,眼眶深凹,眼皮褶重,长睫密匝,本是一双看似多情的眼,然眯眼时,那双眼睛立即显得凌厉又邪魅起来。   “那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孟娉婷哪里还敢再接话。   沈烬温把玩着她的下巴尖,居高临下地半阖着眼,“不过我倒是很好奇,长安城中有那么多五陵年少们,你们为何偏偏就赌到本王身上来了?”   “那是因为,五陵年少虽多,唯有殿下出污泥而不染,”孟娉婷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道,“没有什么比折下殿下这朵高洁之花更有挑战了。”   沈烬温当然知道孟娉婷说的都是假的,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保护沈齐佑而已。   他早就知道,可是心里依旧如刀割似的。   手上的力道随着心中的恨意加重,孟娉婷的下颌被他掐的白中显青,而她白生生的小脸似是因为紧张变得越发的透白,乌溜溜的瞳仁轻轻颤抖着。   他看着她的眼,只觉得那双如雾水眸生了漩涡似的,深深地吸引着他,他的手指缓缓松开,如遭蛊惑般地开始沿着她的脸颊抚摸了起来。   孟娉婷的一双美目顿时放大,一动不敢动地定在那里。   沈烬温突然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完全托住了孟娉婷的小脸。   那里,又柔又暖,让人舍不得放手。   他垂眸,本想掩去眼底浮动的情思,想了想,扯唇又笑了一下。   他就是那愿者上钩的鱼,终是,逃脱不掉。   再次掀起眼帘时,那眼里的欲望已经不加掩饰地释放而出。   “孟都知,上回的初夜你还欠着呢。”他玩味地提醒道。   孟娉婷暗暗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她就知道,这一天,迟早都得还。   沈烬温垂目睨着她,手上的动作也越发放肆地探到她的耳后,托住了她的后脑勺,拇指故意拨弄着她柔软的耳垂,嗓音沙哑道:“怎么,不想还?”   还!   早还早超生。   再睁眼时,清冷褪去,媚光尽现,孟娉婷微微仰起头,檀口轻轻往上送,开始迎合着沈烬温的抚摸,红酥手一面开始解着自己胸前的丝绦,襦裙滑落在地,深藏的春光乍现。   有了前世的经验,献媚于她而言,那是本色出现。   沈烬温注视着孟娉婷的动作,身体里的水分像是瞬间被抽干了一般,饥渴难耐,丹田处隐隐升起一团火球,正向四肢百骸奔腾着。   凸起的喉结急上急下了一回,嗓子眼迅速发紧。   没想到隔世再次近距离地面对着孟娉婷,他依旧难以自控。   他咬紧后槽牙,闭上了眼睛,回想着前世孟娉婷对他做过的一切;回想着流放琼州前,孟娉婷冷漠的眉眼;回想着他在琼州所受过的苦,便生生地将那股冲动的欲望给压了下去。   果然,她开始来勾引他了。   一如前世,孟娉婷的目的还是为了接近自己,欲替沈齐佑设计陷害自己。   他托住孟娉婷后脑勺的手微微用力,拽紧了孟娉婷的发根。   孟娉婷吃痛,蹙眉抬眼望向他。   只见沈烬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不知为何,你这张脸我越看越像是哪里见过似的。”   孟娉婷心脏突突一跳。   不会是是魇魔之术起了作用?   这可如何是好?   她知道沈烬温想要她付出一定代价才肯答应撤离金吾卫,眼下她也无别的选择,只能如他所愿,速战速决,“银货两讫”即可。   可若是魇魔之术的作用,那一旦纠缠上,她想走都走不了,她此生的目的是复仇,可不是为了和沈烬温纠缠不清的。   正思索着,突然听见沈烬温话锋一转道:“难不成,是在前世?”   一股战栗从脚底油然而生,直冲头皮,孟娉婷震惊地望着沈烬温。   难道不是魇魔之术起了作用,而是——   沈烬温也重生了?   可他看自己的眼神明明陌生的很,而且如果他已然重生的话,想要做的应该是狠狠惩罚自己,而不是再次误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之下才对。   如此忐忑下,孟娉婷哪里还敢继续献媚,忙整衣后退两步,匍匐跪地道:“殿下莫要玩笑,奴何德何能,竟会出现在殿下的前世里。”   “亦或者在……梦里?”   梦里……   孟娉婷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她总觉得这话里充满了试探的意味,便保持沉默避其锋芒。   沈烬温静静地瞅了孟娉婷一会儿,然后拿起茶瓯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嘭地盖在案板上,啧道:“真是无趣的很。”   孟娉婷听出了沈烬温话里的玩笑之意,暗暗松了一口气。   沈烬温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褶皱,弯腰拿起案上的画轴,绕过几案,来到孟娉婷面前。   衣裾上的龙脑香瞬间钻进了孟娉婷的鼻孔中,与此同时,沈烬温低沉的声音也灌进了她的耳朵里。   “你欠我的,先记着,我会一一讨回来的。”   沈烬温离开后,孟娉婷不由得想,她欠沈烬温什么了,还要一一讨回来?   她好像就欠了他一个初夜吧?   难道,这次也算是欠他的人情?   正想着,映月忽然急急地冲了进来。 第21章 口谕   “娘子,金吾卫冲进来了!”映月面色发白道。   武陵春苑占地不小,再加上有地道,崔大自从金吾卫围了武陵春苑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一定是躲在苑内某个地方,这些金吾卫围在外面应该早就对里面的情形了如指掌,是以,此番闯进来估计是拿人。   没想到沈烬温这般说话算话,才一出门就让金吾卫行动了。   “别怕,金吾卫在抓耗子,告诉姐妹们不要慌,把门关上躲在房里别出来。”   “喏。”   果然,小一炷香后,金吾卫从后院里搜捕到正在呼呼大睡的崔大,和武陵春苑内所有的护院一并撤走了。   见金吾卫离开后,苑里的几个姑娘便手拉手的试探着往外面走,果然再无人拦她们。   她们高兴地立即返了回来,高声喧哗道:“太好了,太好了,金吾卫终于离开了,我们自由了。”   孟娉婷此刻正在屋内收拾东西,如今崔大他们已被金吾卫捉拿归案,她得趁着沈齐佑忙着捞崔大无暇西顾时,赶紧先卷包袱撤。   之前因为计划从密道里逃走,加上恐要下水,所以她只带了一包金叶子走,如今既然要光明正大地从门口走,她必是要带点傍身金银细软才行。   映月得知孟娉婷日落前准备离开,便守在门外不准人前来打扰。   奈何苑里的姑娘们死里逃生后,个个兴奋不已,成群结伴地来到孟娉婷的门外,嚷嚷着要谢孟娉婷,映月怎么都拦不住,正鸡飞狗跳时,门打开了。   众人一静。   孟娉婷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内,扫了一眼诸妓:“说吧。”   诸妓们似早已商量好了,推出一人上前。   出列之人乃是武陵春苑上等名妓中排行第三的柳惜惜,曾也算在平康坊红极一时,只因近年来年纪大了些,姿色渐衰,再加上坊中新人辈出,渐渐地名气大不如从前了。   “孟都知,你救了我们大家,我们大家都很感激你。”柳惜惜人如其名,身段柔软如风拂柳,说起话来更似那柳絮轻飘,温温软软的。   孟娉婷并不领情,清冷道:“大可不必,我只是为了救我自己而已。”   柳惜惜笑意微凝,又道:“无论怎么说,你都是我们大家的救命恩人。”   “是啊,是啊……”其他姑娘们赶紧符合道。   看着眼前一个个嘴上说着谢谢,眼里写着心事重重的脸,孟娉婷皱了皱眉:“你们究竟要说什么?”   姑娘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柳惜惜,柳惜惜只好直言道:“是这样的,如今金妈妈已去,武陵春苑无人领首,所以,姐妹们想来问问孟都知,以后我们该何去何从?”   孟娉婷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自己是都知的身份,有管辖诸妓之权,金妈妈不在了,这些姑娘们六神无主了,便来找自己问出路。   “身契不是都已经给你们了?”她有些不耐烦道,“拿了自己的身契,你们就是自由之身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从此以后,你们就各自自谋生路去。”   柳惜惜一听,急了:“自由之身?别人不知,孟都知还不知吗?虽然身契是回到我们了手里,但我们依旧属于最下等的贱籍,无论走到哪里都改变不了自己的身份,我们这样的人出了武陵春苑的大门,不能嫁良民,不能做人妾,只能做个最卑贱的奴婢,任人打骂,稍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这外面,哪里有属于我们的生路啊。”   姑娘们十分赞同地跟着狂点头。   柳惜惜说的倒是事实,天/朝良贱分明,贱籍不能嫁良人,良人不能取贱妾,贱籍只能与贱籍通婚,生出来的孩子也是世世代代为贱籍,永远只能为奴为婢为娼。   这就是命。   她管不了,也改变不了,因为连她自己都还身在泥沼里出不来。   “这是你们的事情,跟我无关。”冷冷说完,孟娉婷毫不犹豫地转身回屋了。   映月忙忙地跟了进去,快速将门阖上。   片刻后,外面的姑娘们渐渐散去了,沉重的脚步踩得地板咯吱响,一步步就像是踩在了孟娉婷的心口上。   孟娉婷提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半晌后,她看着正在替她叠衣的映月,心下微微一动,随口问道:“映月,你想好了要去何处?”   映月摇头:“这天大地大,并无奴婢容身之处,奴婢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孟娉婷垂眸沉默了片刻,叹道:“既不知道去哪里,那就跟着我吧。”   她已经在牙行里觅得一间十分隐秘的小宅子,就在南城一带,住她和映月还是绰绰有余的,她准备的银钱也够她和映月过活,待她将沈齐佑的夺嫡大计彻底破坏了之后,她就带着映月离开长安城,回余杭做个小本生意,了此残生。   “真的吗?”映月欣喜若狂地站了起来,竟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奴婢这就出去买些吃食,以备途中用。”   “不必了,我们手里没有过所,出不来长安城。”就算有过所,也不能出长安城,一旦过城门勘验时,立即会被沈齐佑察觉。   映月很快明白孟娉婷留在长安还有事要处理,又道:“那奴婢去马厩喂马,好准备离开用,这些日子弄得人心惶惶的,马厩里的马都没人管,想必都饿的没力气了。”   孟娉婷颔首:“去吧。”   听着映月欢快离开的脚步声,孟娉婷心头稍稍松快了一些,正要继续收拾衣物时,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去而复返了。   “怎么又回来了?”孟娉婷笑着转过身。   忽地又僵住,杏目急剧圆睁,“你?”   话还未出口,脖根骤然吃痛,意识瞬间归于混冥。   -   厚厚的积雪照亮了窗外的黑夜,孟娉婷坐在窗下的坐榻上,正一针一线地绣着亵衣上的金龙。   “咯吱咯吱……”   院子里响起一阵清脆的踏雪脚步声。   孟娉婷一喜,放下绣了一半的亵衣,起身下榻靸鞋,急急忙忙地去开门,雀跃的声音早已忍不住从喉咙里蹦了出来。   “佑郎……”   那满腔的喜悦在看见外面立着的一排杀气腾腾的千牛卫时,顿时冻住了。   不是说,即日封妃的旨意便会送来?   就算沈齐佑不亲自来,也该派殿中监送才是,怎会来了一帮……贴身侍卫?   她站在门内戒备地问:“何事?”   千牛卫统领杨兴道:“传圣人口谕,孟氏接旨。”   果然是封妃的旨意。   孟娉婷松了一口气,提起裙裾步履轻盈地迈出了门,下阶来到庭院中央的雪地上,满心期待地撩衣跪下。   便听那杨兴义正言辞地宣道:   “罪妇孟氏,乃逆贼沈烬温之姬妾,逆贼流放琼州后,贼心不死,暗令孟氏留于都中打探各方情报,意欲里应外合,图谋不轨,现令孟氏就地伏诛。”   刹那间,孟娉婷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被地上厚厚的积雪凝住了似的,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一名千牛卫端来一黑漆托盘,上置毒酒,匕首,白绫,来到她面前。   杨兴阴沉沉的声音再次灌入耳膜里。   “孟氏,圣人念旧,特允你自选一样上路。”   话未落,北风乍起,院子里的桂花树跟着哗啦哗啦地摇晃起来。孟娉婷的头发被卷的乱飞,后背像开了个大窟窿,不停地倒灌着冷风。   她纤细的手撑在雪地里,支着快要失去知觉的双腿缓缓站了起来,双眸死死盯着那托盘里的东西摇头,晃着身子往后退。   “我不信,他不会这么对我的,他说了,要接我入宫,封我为贵妃。”   杨兴冷冰冰地说:“孟氏,请上路吧。”   孟娉婷退到柱子下,后背紧贴在柱子上,红着眼睛,厉声喊道:“我不信!我要见他!我要听他亲口对我说,我要见他!”   杨兴耐心尽失,冲身后的人挥了一下手。   “别见血。”   手下立马会意,立马冲过去拉出孟娉婷,一左一右地将她摁跪在地上,另一人拿起白绫迅速地缠在她的脖子上。   孟娉婷跪在雪地里,双手被控,后背被那人用膝盖顶着,使劲地向后扯着白绫。   她无法动弹,脖子被勒的生疼,脑袋昏昏沉沉的,双眼刺痛,呼吸尽断,她张开嘴,想喊,却什么都喊不出来,只听见喉咙里不听地发出“咯咯格……”的声音。   四周是无尽的黑暗,她的身体就像被人摁在了水底下……窒息,无尽的窒息,她的胸腔疼的快要炸裂了。   她仰起头,忽然看见黑沉沉的水面上隐约有一束白光。   如有神引一般,她猛地蹬腿,身子顿如鱼儿似的冲了上去。   破水而出的一瞬间她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周身顿时一轻,那种绝望的窒息感瞬间烟消云散了。   孟娉婷捂住脖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须臾,眼前的景状渐渐明朗了起来,她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黄花梨三围坐床上。   这里是?   孟娉婷刚要四下察看,一抬头,一眼看见距离坐床六七步之遥的地方,背对着她立有一个人。   那人身量高大,站在窗下阴影里,看轮廓像是个男子。   她那还未来得及放松的神经再次紧绷了起来,充满戒备地问:“何人?!” 第22章 棋子   片刻后,那人转过身,眸色沉沉地瞅着孟娉婷,薄唇轻启道:“怎么连本王都不认识了?”   沈齐佑!   胸口处骤然一缩,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再次袭来,仇恨瞬间在她的美目里蒙上一层阴翳。   她盯着眼前之人,唇瓣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手指死死地抓住坐床的围栏,恨不得将其捏碎。   沈齐佑皱起了眉头,盯着孟娉婷的眼睛眯了眯:“你这是什么眼神?”   孟娉婷恍然惊醒,垂眸忙将眼底里的仇绪掩藏住,翻身面向沈齐佑跪下叉手行礼:“奴参见殿下。”   沈齐佑大步跨了过来,弯腰一把攫住她下颌,强行抬起她的脸来,质问:“你在恨我?”   孟娉婷的芙蓉小脸被沈齐佑掐的几乎变形,她故作紧张又茫然地问:“殿下何出此言?殿下救了奴,又替奴报了大仇,奴一辈子感谢殿下都来不及,怎会恨殿下……”   沈齐佑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会儿,目光旋即下滑,见她细白的脖颈下都是汗,襦衫尽已湿透,挑眉反问:“做噩梦了?”   孟娉婷点头,发现下巴动弹不了,只好“嗯”了一声。   “梦见什么?”   孟娉婷杏眼一红,低声道:“梦见孟家被灭门时……”   沈齐佑一听,容色终于缓和了下来,他松开手,直起身子,指尖刚要离开孟娉婷白皙的脸蛋时,忽地顿住,黑眸里有惊艳的光在聚集。   片刻后,他的掌心贴上孟娉婷的脸颊,轻轻托了起来。   孟娉婷被迫仰头对视,装作一脸楚楚之态,内心里却恶心的只想吐。   “脸何时好的?”   “……才好不久。”   “听说金吾卫撤退是你的功劳?”说着,他的手缓缓地滑到了她的脖根出,虎口正好环住她的纤细的脖颈。   前世濒死前的窒息感再次缠上她的脖子,孟娉婷的手心再度渗出冷汗来,大气都不敢乱出一下,“奴不敢居功。”   “还听说,你与沈烬温私下见过面?”   孟娉婷知道,发生在武陵春苑的所有事情根本瞒不过沈齐佑,而且她既然敢明目张胆地求见沈烬温,就做好了应对沈齐佑的准备。   “奴今日确实是请昭王来了武陵春苑一见。”   “你都说了些什么?竟让他愿意放武陵春苑一马。”   “奴亲手画了一副皇后娘娘的画像……”   孟娉婷便将她与沈烬温在贵宾阁里发生的一切,除供出崔大外,其他的全部如实告诉了沈齐佑。   沈齐佑的拇指腹摩挲起了孟娉婷的喉结,“单单一副画像就能让沈烬温松口?”   “奴,”孟娉婷喉结滑动,吞了一口口水下去,“还供出了杀害玉娆和金妈妈的凶手是崔大……”   沈齐佑气息骤冷:“你应当知道背叛本王会有什么下场。”   孟娉婷感觉到沈齐佑的虎口在缓缓收紧,忙分辨道:“崔大在金吾卫的眼皮子底下杀了人,金吾卫不可能不知道,昭王之所以围而不拿办崔大,应该是为了试探殿下您,亦或者是为了逼殿下您出手。不管是什么原因,崔大都已经成了昭王长线上的鱼饵。崔大若不除,必定会威胁道殿下您。而且,奴,奴若不给昭王一点诚意,他又怎会相信奴说的话。”   一口气说完,孟娉婷只觉得眼前一阵头晕眼花的。   片刻后,脖子上的力道渐渐松开,沈齐佑的手再次摸向她的脸颊,孟娉婷只觉得所过之处,皆是死亡的战栗,心脏狂跳不止。   “你够狠,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这样的你才是对本王最有用的人。”沈齐佑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直起身子哈哈笑说道,“你果然需要逼一逼才能成事。”   孟娉婷怔了一下,旋即很快明白,玉娆也好,金妈妈也好,还有崔大,都只不过是沈齐佑用来逼她想法设法主动接近沈烬温的棋子。   看来,人命在他眼里,不过都是儿戏罢了。   孟娉婷心中一阵恶寒,暗自握拳,道:“谢殿下肯定。”   “如此看来,沈烬温似乎已经对你动了心,你可要好好利用这张脸,继续将他钓上钩,然后一切按原计划实行。”   前世是她太单纯,总以为沈齐佑待她和旁人不一样,所有人在沈齐佑眼里都是棋子,唯有她可能有所不同。直到后来,她才发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重活一世,再看沈齐佑,她才发现此人心机是有多深沉,与他博弈,若不能让自己时刻摆在有用的位置,她的下场便会很快如玉娆金妈妈那般。   让沈齐佑觉得,沈烬温对她动了心,她才能继续活下去。   这样一来,她势必要继续发挥棋子的作用。   “喏。”孟娉婷乖顺应下。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玄袍劲装的男人。   孟娉婷扭头看去,正是之前闯进她寝卧将她砍晕的神秘人。   沈齐佑介绍道:“这是莫七,以后他就是你的贴身护卫,你放心,以后本王绝不会再让你身处任何险境里。”   闻言,孟娉婷的心弦再次紧绷了起来。   她前世虽没见过莫七,却听过他的名字。   沈齐佑自从收整了不良人后,大力招揽武林人士,设立左右两大不良帅,左不良帅白一,右不良帅莫七,皆是数一数二的江湖高手。   沈齐佑把莫七给她,说是为了保护她,实际上是为了监控她。   莫不是……沈齐佑已经察觉出她要离开的意图,所以才将莫七放在她身边?   有莫七在,她以后恐怕哪儿都逃不了,看来复仇一事只能另做打算了。   孟娉婷暗暗搓了搓贝齿,强笑道:“多谢殿下。”   沈齐佑又道:“既然金妈妈已死,在你被沈烬温带走之前的这段日子里,武陵春苑就暂时交由你来打理吧。”   孟娉婷眸光一闪,刚要答应,想了想,故面露迟疑道:“可奴不懂经营之道,怕是打理不好武陵春苑。”   “你只需要让武陵春苑保持正常经营即可,其他的无需在意。”   也就是说苑里的姑娘以后再也不用帮忙打探情报了。也是,金吾卫这么一闹,那些官员们哪里还敢随便来武陵春苑,就算来了武陵春苑,那些人估计嘴巴也会闭得紧紧的,再难打探到任何隐秘。   如此一来,正好。   虽然逃离计划失败,但有了武陵春苑在手,有些事反而更好办了。   “喏。”   -   映月抱腿坐在大堂内的楼梯口处,低低抽泣着,柳惜惜在楼上看着映月直摇头叹气。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映月抬起头见孟娉婷袅娜身姿逆光而来,以为出现了幻觉,她忙抬手揉了揉眼睛,一瞧果真是孟娉婷,顿时兔子似的跳起来,难以置信,又激动不已道:“娘子……你回来了?”   孟娉婷见映月双眼红肿,显然是哭过一场。   看来,映月以为自己言而无信,扔下她独自走了。   “恩,昨夜有些事出去了一趟。”   说话间,楼下有人看见孟娉婷回来了,惊喜地喊道:“孟都知回来了!”   她这一喊,楼上房门纷纷打开,姑娘们全都涌下楼,围了过来。   “孟都知,你可算回来了,映月都坐在这里哭了一夜了。”   映月羞赧地垂下头不说话。   还是柳惜惜最先发现孟娉婷身边站着的莫七,怯怯地问:“孟都知,这位是?”   她这么一问,其他姑娘都看了过去,脸色齐齐变了,忙向后退开了些。   这些姑娘们经历了一场大劫,尤其是被护院们欺凌之后,此刻再看这种周身散发着凌冽之气的男子未免心悸。   “他是莫七。”孟娉婷顿了下,道,“是以后武陵春苑新的护院首领。”   “孟都知的意思是……”这话一听大有含义,柳惜惜猜测道,“你要接手武陵春苑了?”   孟娉婷点头:“暂时是。”   姑娘们一听,忙拍手道:“太好了。”   以前,她们只觉得孟娉婷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对下严苛,难以让人接近,然武陵春苑突遭解难后,她们才发现孟都知冷静沉着,足智多谋,有情有义。武陵春苑若是能在她的带领下,大家自是心服口服的。   孟娉婷转头对莫七道:“你先下去熟悉一下环境,我还有话要同姐妹们说。”   莫七微微蹙了一下眉,倒也没说什么,自去了。   莫七一走,姑娘们顿时松快了不少,忙又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孟都知,是真的吗,你真的要接手武陵春苑了吗?”   孟娉婷颔首,并正色道:“在我接手之前,如果有谁想走的,尽管走,不需要任何赎金,一旦过了今日,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姑娘们一下子都沉默了。   “我留下。”柳惜惜越众而出,从身上取出自己的身契递给孟娉婷,肃然道,“正如我之前所说,我们这样的人天生贱命,出去了反而更没个活头。”   “你不想搏一搏?”孟娉婷颦眉。   有些人,明明有机会去改变命运,可却偏偏安于一隅,哪怕这一隅已经浑浊不堪。   柳惜惜摇头叹道:“博不起,这就是命,我认了。”   命吗?   前世她信,重生后她也信。   尤其是自从昨夜被沈齐佑带走后,她发现自己千方百计地想要逃出去,结果还是回到了原点,从没有什么比那一刻让她更信命的。   可,若她信了,她这辈子的命和前辈子又有何区别?   老天给她重生的机会,并不是为了让她信命的,更不是让她认命的。   她的命,她要自己说了算! 第23章 助力   孟娉婷盯着柳惜惜冷笑道:“若是连你自己都认了命,老天爷都不想帮你。”   柳惜惜听出这话里的玄机,眼眸闪了闪。   但她不敢妄自揣度,只看着孟娉婷目光坚定地说:“但我信孟都知。”   信?   孟娉婷愕然,只觉得心尖上有什么东西颤了颤。   与此同时,又有一个姑娘上前,掏出自己的身契递上,“我也信孟都知,我留下。”   “我也留下。”   “我们都留下。”   所有的姑娘全部掏出自己的身契递向孟娉婷,皆是目光坚定。   孟娉婷垂眸,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排身契。   身为娼妓,没有什么比身契更重要的东西了,说命根子都不为过,但她们却愿意将命根子交给她。   前世,她虽是商门之女,却是被众星捧月长大的,后逢灭门,她被沈齐佑所救,送到这武陵春苑来,她所走的每一步都是算计好的,直到最后死于沈齐佑的算计。   她的前生,有的只有利益、仇恨、算计,却独独没有……信任。   “身契你们自己拿着。”   姑娘们一惊,忙呼:“孟都知!”   “人留下即可。”   姑娘们不明所以,彼此面面相觑了一眼。   孟娉婷道:“从此以后,我将接手武陵春苑,诸位姐妹们的侍寝、侍宴、买断、初夜、落籍之资可抽三成自留,若以后另谋得出路,只需将这三成存资还于武陵春苑即可离开。”   平康坊妓家不同于教坊司里的娼妓由官府蓄养着,而需要自谋生路,所以妓家们大肆培养手下姑娘们的才艺,靠着歌舞侍宴娱人为生。其酬劳的主要来源便是靠着姑娘家们的侍宴与侍寝、雏妓的梳弄、狎客买断、娼妓落籍等酬金。   各家老鸨手里捏住娼妓们的身契,逼她们出去卖笑接客,恨不得将其剥削压榨干,所得酬金皆归自己所有,绝不会允许娼妓们私藏半分,生怕她们翅膀硬了,哪日跟着人跑了。   哪怕姑娘们去坊里的保唐寺听个经都要向老鸨交纳一缗才放人出去,还要成群结队,由护院陪同着去,遑论平日。   如今,孟娉婷不仅不压身契,还允姑娘们将所得收益抽取三成自留,哪怕以后离开也不用交纳巨额的赎身钱。   天下竟有这等好事,姑娘们显然都有些不敢相信的耳朵。   有个姑娘立马对另一姑娘问:“阿碧,我不是在做梦吧?”   阿碧道:“我也是,你捏捏我。”   那姑娘立即对着阿碧的脸蛋使劲地捏了一下,阿碧跳了起来喊:“嘶……疼。”   二人顿时逗笑了其他姑娘们。   姑娘们笑着笑着,眼里就笑出泪花来了。   孟娉婷看着大家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心中忽然有些动容。   都是活在权势压迫最底层的人,何苦再为难彼此,若能携手共进,何不改变命运试试看,哪怕改变不了命运,也能改变自己目前的处境。   很多时候,命运,无从选择,但生活,却可以。   柳惜惜叉手行礼,发自肺腑地说:“孟都知,惜惜替姐妹们谢谢你。”   “先别谢我,有一事还要专托与你。”   “但说无妨。”   “苑中迎来送往,诸多杂事,我不便露面,还请你代为一二,凡有拿不定之事,再来请我决。”她这张脸实在不适合露出来,加上柳惜惜来这武陵春苑最久,最是熟悉武陵春苑的人,由她代为管理日常琐碎最为合适不过。   而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筹谋。   柳惜惜一听,可以自行决定自己是否接客,又有管理苑事之权,焉有不应之理。   “喏。”   -   武陵春苑自孟娉婷接手之后,焕然一新,起初客人们还在观望,后来听说武陵春苑的姑娘们跟换了一种气象似的,大家皆生好奇,陆陆续续地开始去光顾了。   这一光顾,就再也不想出来了。   据说,姑娘们那是使劲浑身解数地献媚,直伺候的人通体舒畅。就连姑娘们的歌舞才艺都更上了一层楼,其水平远高于其他妓家,因此又吸引了一大批才子前来光顾。   如今的武陵春苑门庭若市,就连下等的娼妓都要排着队预约才得上一见。   孟娉婷翻看着黄历,马上就要到寒食节了。   如果她没记错,再过不久,沈齐佑就要开始向京兆府的冯府尹提亲,以求娶其嫡女冯晴若为续弦。   前世,沈齐佑自娶了冯晴若,可没少得京兆尹的助力。   这冯府尹还有个亲兄长,乃正五品中书舍人,人称‘冯制诰’,虽官衔不大,却中书省门下骨干官员,专负责执笔草诏。   前世,沈齐佑之所以能顺利登基,这两兄弟可是功不可没。   所以,她要阻止冯晴若嫁给沈齐佑,从而斩断冯家这股助力。   正当孟娉婷苦想着该如何接近冯晴若时,没想到机会就来了。   寒食节来临,宫里宫外大肆举行馈宴,圣人于含元殿内设寒食宴,只赐了都中官员飨宴。   由于上都外阜进奏院乃是各道各州县官员来长安朝见圣人时暂住的地方,算不上官衙。其内设的留后使,进奏副知等官员,乃是各地节度使刺史们向朝中报备进奏的联络官,皆是由各道各州长官直接任命的,所以不属于都中官员,便由京兆尹另设馈宴单独负责款待。   即是馈宴,自然少不得歌舞侍宴。   这不,京兆府侍宴的官牒很快便下达到了孟娉婷手里。   平康坊的娼妓们籍属教坊司,虽不归官中管,但凡受到官中下牒,就必须出使应酬,连被买断的妓/女都不能推免。   孟娉婷看着京兆府侍宴的官牒思索了半晌,因问映月道:“闻琴师最近可得闲?”   映月答:“闻琴师为人孤僻清高,一般的宴不赴,已经听闻闲了好些日子了。”   闻琴师乃平康坊第一琴师,琴技高超绝伦,但因其多为妓者侍奏,因此大受外面那些文人雅士们的排挤,讽其所奏为“靡靡之音”。   而冯府尹之女冯晴若恰好是个素来喜琴的。   更重要的是,她还得知冯晴若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拿我的名牌,去请闻琴师前来一叙。”   “喏。”   外人只知闻琴师乃平康坊第一琴师,却不知孟娉婷自来了武陵春苑后,授琴艺之人正是闻琴师,这么说起来,二人也算是有些师徒情谊。   故而,孟娉婷说明想请闻琴师一起出使京兆府的寒食宴时,闻琴师并未拒绝。   之后,孟娉婷特意派人将要出使寒食宴的各家娼妓以及乐师的花名册,送去了京兆府。   -   给京兆府侍宴,莫七自然要跟着孟娉婷。   孟娉婷带领着侍宴诸妓,甫一进京兆府后院,就隐约觉得有人跟着他们,再一回头,就见莫七不见了。   她不动声色地带领众人进入侍宴大厅,此时两侧食案旁皆已有穿着官袍之人落了座,食案上摆各类寒食水果酒馔。   “武陵春苑都知孟娉婷特携诸妓前来侍宴。”孟娉婷带领着诸妓对着上首主宴的京兆尹行了个参礼。   冯府尹道:“孟都知既然来了,怎么还蒙着面纱?”   京兆尹给平康坊下牒并非毫无目标性的,他当然也是冲着孟娉婷长安第一都知的名头去的,虽说前阵子闹出孟都知毁容传言。不过后来听说已经恢复如初了,外界一直很好奇这长安第一都知的长相,所以大家伙便想着趁这次官宴一睹孟都知真容来着。   谁知,竟又蒙着面。   孟都知不亢不卑道:“回府尹,奴家现如今已不露面献艺了,只协管诸妓侍宴。”这就是接管武陵春苑的好处,人身自由可由她自行掌控,虽说出使官宴,需由都知带队,但都知并不用入席伺候,只在后面协调督促即可。   冯府尹自然听闻了武陵春苑的新东家变成了眼前这位,这里是官宴,他也不好强人所难地要求孟都知解下面纱,便抬抬手,示意可以开始了。   寒食宴无需歌舞伺候,只用侍宴斟酒布菜等。   姑娘们纷纷入席,提壶持箸驾轻就熟。   虽无歌舞伺候,但这种场合总不能你看我,我看你,默然无语。   所以,除美女侍宴,丝竹亦不能少。   少顷过后,但闻殿角处,几点琴声如泉水叮咚,旋即,一曲《定风波》悠扬而起。   孟娉婷站在闻琴师身后,果然看见门外游廊的红柱后面,掩着两个面皮白嫩的皂隶,鬼鬼祟祟地探着脑袋往这边瞄。   待看清其中一皂隶的脸后,孟娉婷暗自笑了。   酒过三巡,孟娉婷见诸官隐有醉意,想着再过不久,这宴就该结束了,便独自一人出去散散,只留柳惜惜镇场。   这京兆府的公廨委实没什么可看的,后院虽大,却无景致可赏,其内也多是一些衙内休憩场所,她一女子不便多闲逛,随处寻了一清净之地坐下。   少顷,果闻假山后有脚步声起,孟娉婷扯了扯唇。   “原来孟都知在这里,竟叫在下好找。”   一个身穿绿袍官服的肥壮汉子从假山后面跳了出来,醉眼淫/笑地指了指孟娉婷。   本以为等来的会是那两个小皂隶,不成想等来了一个从宴席上偷溜出来的醉汉。   孟娉婷起身就走。   那醉汉见状,立即张开双臂跳到孟娉婷面前,打着酒嗝问:“孟都知可是在等在下?”   人都已经逼到眼前了,再装无视恐有不妥,便忍着胃里翻腾的恶心,叉手行礼道:“官爷安康。”   醉汉向孟娉婷走近了一步,眼看就要贴上孟娉婷的玉峰了,说话的腔调更是恶俗下流至极,“在下安不安康的,得看孟都知表现如何?”   孟娉婷向后退了一大步,柳眉倒竖:“官爷自重,奴不侍客。”   他当然知道这些坊中之妓来应官宴,向来是只侍宴,不侍寝的,何况长安第一都知,想要爬上她的床,原是没个千百金下不来的主儿。   只是听说,前阵子这长安第一都知闹了个大笑话,传长安第一都知变成了长安第一丑八怪,被人仅用十金就买下了初夜。他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既然见了,怎么也得满足了这好奇心,若是丑就罢了,若是美的话,他不防也花个十金尝尝这软玉温香。   “不侍客也可以,你先把面纱揭了,让本官瞧瞧你的模样,看看有没有坊间传言那般……”醉汉打了一个臭气熏天的酒嗝,“奇丑无比。”   原来此人来,竟是为了取笑她的。   顿时怒从心起,孟娉婷粉拳紧握,绷着小脸道:“恕难从命。”   醉汉叉腰,酒劲和火气一起冒上了头,横眉竖眼道:“你一个下贱的娼妓,竟然还敢违抗上令,本官叫你揭,就揭!”   这就是身份,一个官,一个娼,官叫娼跪,娼不得不跪,不跪者,官可以任意处罚娼。   尽管孟娉婷很清楚自己此时此刻的身份,可是她骨子里仅剩的清高不允许她退让,她咬着牙,双拳攥得死死的,静静地瞪着醉汉一动不动。   “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看爷不……”醉汉扬起铁掌就要去扇孟娉婷的脸。   孟娉婷咬紧腮帮,闭上眼睛,等待着耳刮子的落下。   然而等了半晌,凌厉的掌风堪堪停在耳畔,醉汉叫嚣的声音戛然而止,就是没有等到耳刮子落下。   她缓缓睁眼,却看见醉汉的手臂被人用力反拧在半空中,那醉汉疼的直扭着身子下蹲才能缓解痛苦。   目光下滑,她二人手臂的缝隙里很快看见一张清癯俊美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某人英雄救美来了 第24章 解围   沈烬温好看的桃花眼里满是冷冽的笑意,挑眉半搭着眼帘,睨着那醉汉反问:“不……怎样?”   醉汉本能地去拽自己的手臂,拽了半晌拽不动,怒气冲冲地向后一扭头,待看清楚对方的脸和那身紫色联珠鹿文锦的官袍,双眼圆睁,顿时磕巴道:“昭昭昭,昭王殿下。”   沈烬温眯眼笑问:“你方才说,孟都知不依你,你要对她不……怎样?”   那笑意大抵是太冷了,醉汉眼里的酒意刹那全无,他忙摇头如拨浪鼓道:“不,不,不敢怎样,殿,殿下,卑职只是在同孟都知开,开个玩笑而已。”   “是吗?”沈烬温手上用了些力。   那醉汉立即疼的眼泪飞迸,直嚎:“啊啊啊,疼疼疼……殿殿殿下,卑职,卑职在爷再也不敢了,求殿下饶命……”   沈烬温冷幽幽地瞅着他不说话,手上的力道一点也不见松,颇有打算直接扭断他手腕的意思。   孟娉婷不想此事闹大,惹来一身麻烦,更坏了她今日的计划,忙叉手请求道:“殿下,奴也没受什么伤,还请殿下放过他吧。”   沈烬温斜了她一眼,凤目冷沉沉的,沉默了一弹指后,才将那人放开。   “滚!”   醉汉哪里还敢再逗留,忙叉手往后退道:“卑,卑职告退。”说完,立即屁滚尿流地跑了。   孟娉婷没想到沈烬温竟然会突然出现救了她,诧异过后,她叉手道:“多谢殿下出手解围。”   沈烬温掸了掸衣袖,漫不经心道:“孟都知别想多了,本王只是看不惯那龟孙子已久,刚好趁机出手教训一下他而已。”   她自然不敢多想,也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沈烬温是专门来救她的,可这里是京兆府,今日来参加馈宴的也都是进奏院里的官员们,按理,一个堂堂亲王是不会来这里的。心里想着,便下意识问出了口:“殿下怎会来此?”   沈烬温挑眉睨她:“怎么,我就不能来此处?”   其实话一脱口,孟娉婷就后悔了,毕竟沈烬温一个堂堂亲王,完全没必要向她一个娼妓解释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奴不是这个意思。”   然而,过了会儿,沈烬温竟然向她解释道:“父皇赐宴,我来送食。”   每逢大节,为示恩宠,圣人倒是经常向官员们赐宴,不过大多也是由殿中监安排内侍们送达,很少由亲王送达。   涉及朝廷之事,孟娉婷抿了抿唇,没敢再接话。   二人陷入了沉默,一时竟有些尴尬起来。   孟娉婷觉得不能再这么呆下去了,便准备找个借口离开。   恰此时,沈烬温开了口:“听闻孟都知做了假母。”   孟娉婷愣了一下,没想到沈烬温会突然问她这个问题。   “金妈妈死后,武陵春苑没人接管,姐妹们整日担心受怕的都来求奴接手,奴是卑贱之籍,若是离开了武陵春苑什么也不会做,便想着将武陵春苑盘了下来自己经营,好歹有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   遮风避雨……这就是你孟娉婷的目的?   若是在前世,他指不定还真信了。   孟娉婷见沈烬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凤目深邃如潭,一时叫人辨不清喜怒,便冲他笑了笑,叉手道:“说来……此事还要多谢殿下成全,多谢殿下带走了杀害金妈妈和玉娆她们的真凶,将那崔大绳之于法,奴才能得以脱身。”   金吾卫带走崔大后,没过多久,就听说崔大他们被移交到了京兆尹手里,据说护院们吃了一通板子后,就全都招了,玉娆和秀儿是崔大杀的,金妈妈是他们一起杀的。冯府尹雷霆结案,只判了崔大和那些护院们三年徒刑。   天/朝律法规定:奴婢贱籍律比畜产,所以这三条命,其实跟三条畜生无异。三条人命,换来三年徒刑,这就是结果。   若是这三条娼妓的命换成三条良民的命,那崔大他们必是要一命抵一命的,其实金妈妈虽是老鸨,但其实早已落了籍,本已是良口,至于为何还会被认为是贱籍,这里面自然少不了沈齐佑的功劳。   不过好歹借了沈烬温的手除掉了崔大他们,不然,如今的武陵春苑恐怕还要任他们鱼肉。   沈烬温哂道:“以孟都知的姿色,竟甘愿只做个假母?”   孟娉婷总觉得沈烬温这话里有话,但又猜不透彻,便似笑非笑着反问:“那么敢问殿下,以奴的贱命,还能做什么?”   沈烬温心中冷笑。   还能做什么?   你前世可是做了许多惊人之举,怎地现在又不做了?   还是……你又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花招?   原以为沈齐佑会出什么新的手段让孟娉婷来勾引他,可他等啊等,没等到孟娉婷继续勾引他,竟然等到孟娉婷做了武陵春苑的老鸨。事情的发展如此出乎意料,倒是让他很是纳闷。   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不按照前世那样发展了,他原本做了许多准备,用来提防沈齐佑,现在竟然都用不着了。   其实这样也好,他本来下定决心要离孟娉婷远一点,她不来招惹自己正好。   只是当他听闻下属汇报那疑似突厥细作混进了今日的馈宴中时,他便找了由头也来了这京兆府,本来他在暗查那细作究竟要与何人接触,无意间却撞见孟娉婷被人为难。   他原是准备置之不理的,可眼见那醉汉的耳刮子即将落下时,他的心还是忍不住一揪,竟然冒着打草惊蛇的风险冲出来救她。   如此失控,让他觉得甚是烦躁。   他明知道孟娉婷不安好心,可是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软让步。   说白了,他就是犯贱,活该他前辈子会栽在这个女人的手里。   “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先记账上。”   说完,他撒气似的转身就走。   “……”   孟娉婷完全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到了沈烬温,正在纳闷时,眼角余光瞥见右前方的墙拐角处有个几乎不易察觉的人影。   莫七!   他是何时出现的?   他都听见什么看见什么了?   孟娉婷不容多想,只知道莫七出现,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将会传到沈齐佑的耳朵里,若是让沈齐佑得知她“气走了”沈烬温,一定会觉得她故意不尽心,她的计划才刚实行,绝对不能让沈齐佑产生怀疑。   “殿下!” 第25章 上钩   沈烬温猛地顿住,整个人惊怔良久,才缓缓低头,看着自己腰间环着的两只纤细白藕似的玉臂。   “孟都知,你这是做甚?”沈烬温僵着身子,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些,然而口气却是略带质问。   孟娉婷见脸贴在沈烬温的后背后,故作深情款款道:“奴突然想起有件事情忘记对你说。”   喉结上下一滚,沈烬温的嗓音像是被烫过似的沙哑道:“何事?”   孟娉婷道:“那日在武陵春苑的大堂,殿下当时救了奴,奴还一直未曾向殿下道过谢。”   沈烬温愣了一下。   这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现在拿出来道谢,要说孟娉婷没有用心他才不信。   “哦?”他掰开孟娉婷扣在丹田处的手,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孟都知想怎么谢本王?”   孟娉婷仰着头迎视着沈烬温,但因距离贴的太近,加上沈烬温比她高出一个头,仰着脖子实在酸的难受,她便作含羞状微微垂首,“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蒙殿下不嫌弃……”   沈烬温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看看,目的来了。   通常这个时候,便会说以身相许,这样她就有了故意留在他身边的理由了。   “奴愿为殿下……”   果然——   “画一副画像。”   “???”   吊了半晌的胃口,竟然只是给他送个画像。   一种被戏耍的恼怒油然而生,沈烬温一把攥住孟娉婷的皓腕提了起来,逼着她再次仰头对视,咬牙道:“孟都知,你耍本王呢?”   “奴万万不敢。”孟娉婷鸦羽般的长睫扑闪扑闪的,水眸颤颤,似受了不小惊吓似的。   看得沈烬温越发咬牙切齿起来,他明知道孟娉婷是在演戏,可是他竟然还是心软了,忍不住稍稍松了松手上的力道。   “殿下若是不喜欢,亦可以换些其他的,只要是奴给得了的……”说罢,她抬手缓缓地将面纱揭下,露出了那张白净的小脸。   孟娉婷就那样仰着那张面若桃花的脸盘,静静地看着他,可那檀口轻抿,抿的是欲说还休,水眸轻漾,漾的是媚态横生,一颦一笑间,全是钩子,钩得沈烬温心痒难耐。   孟娉婷给得了的东西,已经不言而喻。   这算什么,一会儿装清高要与他保持距离,转眼间又开始主动投怀送抱地勾引他,她这是在故意试探他的底线吧。   前世,他就是这样被她迷的神魂颠倒,他自问不是一凡夫俗子,不会被美色迷了眼。   可直到他遇到了孟娉婷之后,他方知自己比那凡夫俗子还俗。   他咬紧后槽牙,在这要和不要之间挣扎了一瞬。   要,中计。   不要,怂包。   “不必了。”   他松开孟娉婷的手腕,转身走的无比决绝。   目送沈烬温离去后,孟娉婷余光一溜,扫见墙角的黑影已经不见了,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她重新戴好面纱,低头看着被沈烬温勒红的手腕,用虎口轻轻摩挲了起来。   她都如此“不知廉耻”地主动投怀送抱了,竟然没有得到像玉娆那般的下场。   所以,她敢断定的是,魇魔之术一定起了作用。   只是不知为何,这世的沈烬温格外谨慎,对她似乎也充满戒备,难道是他已经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了?   既然怀疑,为何又来救她?   孟娉婷甩了甩头,觉得满头思绪越理越乱。   看了一眼天色渐晚,看来那人今日是不会来找她了。   她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看来是自己高估闻琴师的琴技和美色,也高估了那人的决心。   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再说。   谁知,当她沿着穿廊往宴厅去时,经过一处月洞门,冷不丁地被人拉了进去。   她一时不防,惊地“啊”了一声。   便听见有人叫压着嗓子急唤她:“孟都知。”   她捂住胸口,定睛一看,是此前偷看闻琴师的两个皂隶。   很好,鱼上钩了。   孟娉婷故作防备地问:“你们是谁?”   其中一个面皮白净秀丽的皂隶忙上前一步,甩手安抚她:“孟都知怕别,我们不会伤害你的,我们是这里的……皂隶,找孟都知就是为了……打听一个人。”   “皂隶?”孟娉婷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眼,然后冷笑道:“二位娘子莫不是觉得娉婷眼瞎,既然二位连身份都不愿相告,恕我无法奉陪。”且不说孟娉婷前世见过她,就她如今这番打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女儿身。   那‘皂隶’见孟娉婷要走,急得跺脚道:“孟都知先别走!”   孟娉婷顿住,扭头看着她不说话。   “实不相瞒,我乃京兆尹之女,闺名冯晴若。”说完,冯晴若扯下幞头,一头如瀑青丝立时泄了下来。   脸若银盆,朱唇皓齿,修眉俊眼,灵动洒脱,倒是个英气逼人的大美人儿。   前世孟娉婷可没少拿自己同她比较过,自己到底哪里不如她,她能成为沈齐佑的皇后。而她孟娉婷,却只能成为沈齐佑背后见不得光的那个人,直到最后她才清醒的明白,她不如冯晴若的,是身份。   “原来是冯娘子,方才娉婷失敬了。”   “是晴若唐突在前,不关孟都知的事。”   孟娉婷问:“方才冯娘子说想同娉婷打听一个人?敢问,是何人?”   “是……”冯晴若刚欲开口,她的侍女担忧地拉了一下她的袖子,用眼神提醒她‘三思而行’。   冯晴若垂眸迟疑了一瞬,最后一跺脚,豁出去道:“是闻琴师。”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向旁人打听一个未婚娶的男子,若是传出去会惹人笑话的,何况二人的身份天差地别,冯晴若少不得做了一番挣扎。   “冒昧地问一句,冯娘子打听他做甚?”   “素闻闻琴师琴技高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本想着和闻琴师交流一番琴技,奈何家门甚严……,又闻那闻琴师品性孤傲,难以接触……”冯晴若并未说透,但她的意思已然很明显,她爱慕闻琴师,但不好直接去寻她,便来找孟娉婷先打探一番。   无月楼不愧是沈齐佑在长安城里的“天眼”,她自掌管无月楼后,曾暗中利用无月楼调查过冯晴若。   得知,当年冯晴若在嫁给沈齐佑之前,曾险些与一个琴师私奔。那时,沈齐佑已向冯家提了亲过了定,择了良日,冯晴若才发现自己中意的人是琴师,冯晴若退沈齐佑的婚不成,便与琴师相约私奔。后被沈齐佑提前察觉,暗中抓了那琴师,用刑致死,并伪造了一封琴师的绝情信送给冯晴若,才让冯晴若死心塌地地嫁给沈齐佑。   而那个琴师,便是闻琴师。   如今看样子,正是冯晴若与闻琴师互通心意之前,既然如此,她正好推波助澜,提前让冯晴若与闻琴师相识,尽快让冯晴若在沈齐佑向冯家提亲前好明白自己的心意。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成功与否,关键就在于这个先机。   “闻琴师品性如何只有接触他的人才清楚,外人传言做不得真,娉婷只知道娉婷眼里的闻琴师是个极好的人。”她暗中观察着冯晴若星眸里滋生起的喜色,继续道,“闻琴师也只是偶尔替坊中姐妹配配乐,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闭门研习琴技,不过时常也会教授一些初入行的姐妹们琴技。”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可以了。   冯晴若一听,果然喜不自胜,叉手谢道:“多谢孟都知指点。”   “冯娘子若无别的事,娉婷先告退。”   冯晴若忙拉住她的胳膊,吞吞吐吐道:“孟都知,今日,晴若见你之事……”   孟娉婷一笑:“娉婷并未见过什么晴若,告辞。”   -   回到宴厅时,柳惜惜正在直棱门外一脸急色地东张西望,见她回来了,忙迎了上来问:“娘子,您去哪儿了?”   孟娉婷漫不经心地答:“随便散了散,姑娘们呢?”   “宴席刚散我就让她们先回去了。”   孟娉婷瞄了一眼厅内,诸官已散,只有一些杂役正在收拾残局。   “闻琴师呢?”   “和姑娘们一起走了。”   孟娉婷点了一下头,转身向外道:“我们也回吧。”   柳惜惜:“马上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她们的马车就停在京兆府的小门外面,雇来的车夫正在靠在墙壁上和京兆府门外的皂隶闲聊,见孟娉婷她们出来,忙拍了拍衣服上的褶子,小跑了过来,谄媚道:“娘子们出来了。”   说着,就要伸手上去扶孟娉婷。   柳惜惜见状,立即抬手拍在那双不安分的爪子上,啐道:“我家娘子腿脚好的很,不需要人扶。”   那车夫原本是想借着搀扶孟娉婷的空档,感受一些长安第一都知娘子软若无骨的柔荑,谁知被柳惜惜看穿了,便讪讪退到一边去了。   孟娉婷无奈地笑了一下,她孟娉婷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柳惜惜也太小心了。   临上马车前,柳惜惜抢先一步上马车,本想在前面先替孟娉婷打帘子的,谁知她刚躬身撩起帘子,一把寒湛湛的弯月匕首悄无声息地搁在了她脖颈上。   柳惜惜顿如石化般僵住了。 第26章 戏精   孟娉婷原本正要上车,忽见柳惜惜一动不动了。   她蹙眉,正要询问柳惜惜,却见柳惜惜的一只手缓缓挪在屁股后面,对着悄悄地做着“快走”的手势。   孟娉婷顿觉不妙,就听见里面传出来一道低沉的警告。   “叫你后面的人也进来,别惊动外面的人,否则我杀了你。”   话音刚落,柳惜惜的身子猛地被拽了进去,车帘落下,迅速隔绝了里面的人。   孟娉婷抿着唇站在外面。   方才听那车里面传出来的口音十分别扭,听着不像□□人,难道是外面来的刺客?他要刺杀谁?为何会躲在她们的车里?   她没有时间多想,因为她听见柳惜惜低低的隐忍的哭泣声,她可以选择不管柳惜惜的死活,转身就走。   若是以前,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走。   可如今,不知为何,她竟然做不到了。   她叹了一口气,上车撩起车帘,光亮一下子照了进去。   然后她看见一个穿着胡服,带着浑脱金锦帽打扮,满脸大腮胡子的胡商,正充满戒备地掩在柳惜惜的身后面,一把锋利的弯月匕首紧紧地贴在柳惜惜的脖颈上,刀刃处隐隐透着血光。   柳惜惜正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见她进来,那眼泪流的越发凶了。   “放下帘子。”那胡商压低声音催促道。   “坐下。”胡商冲车厢对面的空位上努了努下巴。   孟娉婷依言坐了过去。   “叫马夫赶车。”   那车夫受了柳惜惜的轻斥,早已站的远远的,压根没发现这边的异常。   孟娉婷只好撩起帘子一角,冲那车夫喊道:“回武陵春苑。”   那胡商似乎很紧张,一直躲柳惜惜身后不出来,随着马车的颠簸,那匕首要看着就要割破柳惜惜脖颈。   孟娉婷一脸担忧地冲那胡商提醒:“这位……侠士,我家姐姐就是个弱女子,你这样……会吓到她的,万一马车不稳,伤到她了,吓地她尖叫起来,外面的人听见了……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胡商仔细地瞧了一眼孟娉婷,见她们二人的确就个弱女子,便松开了柳惜惜,背靠在车壁上,一脸凶神恶煞地压低声音警告道:“不准出声,不准跑,否则你们两个一个都别想活。”   柳惜惜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已然忘记了反应。   孟娉婷见状一把将孟娉婷拉到身旁来抱住,迅速扭头冲那胡商道:“你放心,我们姐妹俩什么也没看见,也不爱管闲事,只求侠士放我们一马。”   胡商道:“待我安全了,自然会放过你们。”   三人都不说话了,胡商鹰隼一般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孟娉婷和柳惜惜。   孟娉婷垂着眼眸,暗自猜测着这胡商的身份,为何会躲在她的马车上,是被人追杀,还是被官府追捕?电光火石间,她的脑海里飞快闪过沈烬温的脸。   难道……   正猜着,只听前头的车夫急急“吁”地一声,一阵马嘶之后,车厢陡然向后翘了起来,孟娉婷忙掰着车壁稳住她和柳惜惜,紧接着,车头骤然一轻,好像是车夫跳了车。   “出什么事了?”孟娉婷正要起身去查看。   胡商立马抬起匕首指着孟娉婷的脸低声警告道:“谁也不许动!”   孟娉婷只好坐了回去。   然后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道气定神闲的喊声:“金吾卫缉拿要犯,车里的人都出来吧。”   闻言,孟娉婷的心猛地下沉,这是沈烬温的声音。   这人果然是金吾卫捉拿的要犯,金吾卫出手,从不拿小案之犯,必是重犯要犯之类的。   孟娉婷偷偷观察了那胡商一眼,他虽是胡商打扮,可是眼瞳的颜色和体格并不同于一般的胡商,虽说天/朝海纳百川,各色外商都有,但少有……   突厥人!   孟娉婷顿时明朗了起来。   这人是突厥人,突厥人是天/朝的劲敌,尤其是西突厥,章懿太子就是在三年前北伐西突厥时,染上痢疾病死的。这三年来,虽说两国暂时止了兵戈,但关系一直是水火不容,故而鲜少有突厥人敢进长安来经商。   “你!起来。”突厥人起身躬着,拿匕首指了指孟娉婷的脸,看样子是要挟持着孟娉婷一起出去。   金吾卫已经将外面围了,车厢里根本躲不下去,眼下之际,唯有挟持一人出去同金吾卫谈判,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这突厥人心里倒是个敞亮的。   孟娉婷正要起身,柳惜惜撞着胆子将她按了回去,起身道:“我跟你出去,我听话。”   柳惜惜的嗓子里有着明显的颤音,可见她心里是多有害怕,她竟害怕成那个样子,还要代替她被挟持,孟娉婷心里一时五味杂陈的。   突厥人有些迟疑,显然,他觉得留下冷静自若的孟娉婷在身后,似乎威胁更大,但是胆子小的也的确好控制。   要不,先宰一个?   孟娉婷见突厥人眼里闪过杀意,立即起身将柳惜惜挡在身后,道:“还是我跟你出去,外面带头的那个将军认识我,说不定会为了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错过了时机,突厥人收敛了杀气,一把拉过孟娉婷道:“就你了。”   他将弯月匕首搁在孟娉婷的脖颈上,嫌孟娉婷面纱挡住了利刃,一把扯下她的面纱给扔了,猫在她身后推着她向前,“走。”   孟娉婷撩起帘子走了出去,马夫果然已经不知所踪了。   车头正前方,二十步开外,沈烬温一手握着一柄金银钿装横御刀,一手执缰,高坐在玉骢马头上,身后是两排清一色玄衣玄甲金兽掩膊的金吾卫们,威风凛凛。   街道两旁,三五成群地站着围观的百姓。   瞧见孟娉婷出现的那一刻,沈烬温眸色明显一顿,在看见落在孟娉婷白嫩脖颈上的弯刀匕首时,转而又沉了下去。   “你们都给我退下,放我走,否则我杀了她。”突厥人用这生疏别扭的天/朝话冲沈烬温大喊道。   沈烬温沉默了,手指摩挲着剑鞘上的凸起的银饰纹路,半晌后,他眯着眼道:“你本事你就杀了她看看,看看本将军会不会放你走。”   突厥人立即质问孟娉婷:“你不是说你们是老相好,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吗?”   孟娉婷一愣,她何时说过他们是老相好的?   这突厥人的理解能力有问题吧,幸亏那突厥人的声音不大,不然让沈烬温听了去,又该惹出一大堆幺蛾子来。   为防突厥人去质问沈烬温关于‘老相好’的问题,她忙小声解释道:“侠士,我只说他认识我,没说我们是老相好啊。”   突厥人一下子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情绪激动地冲孟娉婷低吼:“你们中原人最是狡诈奸猾,出尔反尔了。”手上的匕首随着他的激动也跟着抖动了起来,很快割破了孟娉婷的皮肤,拉出一道血痕出来。   沈烬温见状,执缰的手猛地一抖,他抿紧唇瓣,将手中的御刀不动声色地挂在马鞍上,悄悄摸向后腰,一手缓缓地拉紧了缰绳,眯眼死盯着孟娉婷脖颈上的匕首。   亏得孟娉婷足够冷静,看见了沈烬温蓄势待发的动作,知道他估计要行动了。   为了不让沈烬温误伤自己,孟娉婷突然神情夸张,一唱三叹地大声哭喊了起来:   “郎君,你好狠的心啊……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方才您还抱着奴家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怎么转眼间就翻脸不认人了呢……,你还说要与奴家生生世世在一起,原来都是骗奴家的……”   金吾卫见状,彼此面面相觑了一眼,然后纷纷拿眼偷偷觑向沈烬温。   只见沈烬温虽面上无波无澜的,嘴角却依旧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了起来。   突厥人似乎被孟娉婷过激的反应给震愣住了,见她哭的这样惨,还以为是个被负心汉抛弃的可怜人,心里竟然起了一丝同情之心,连搁自孟娉婷脖颈上的匕首都撤离了几分。   孟娉婷见时机正好,从腰上抽出佩巾,假装拭泪。   那哭声哀怨婉转,凄惨悲凉,引的街上围观的百姓纷纷指着沈烬温窃窃私语起来。   孟娉婷眼瞧着沈烬温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立即向后一抖佩巾,那佩巾上有香粉,向后一扬,香粉立即扑进了突厥人的眼睛里。   突厥人赶紧抽手揉眼睛。   孟娉婷抓住时机,立即弯腰捶腿嚎哭:“我的命……好苦啊……”   电光火石间,脸庞一道劲风急掠。   “唔!”   身后很快传来一声闷哼,旋即车头一轻,地上响起一声巨大地“嘭!”   孟娉婷直起了腰身,迅速敛了脸上悲戚,恢复一脸清冷神色,站在车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肩头中箭的突厥人。   突厥人捂着中箭的伤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咬牙切齿地指着孟娉婷:“你!狡诈!”   孟娉婷笑道:“□□有句俗语,叫‘兵不厌诈’,不知道阁下有没有听说过?”   突厥人偏头向地上呸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瞪着孟娉婷的眼神恨不得将她吃了。   “拿下!”沈烬温挥了一下手。   金吾卫下马,一拥而上,将那突厥人给拖走了。   剩下的金吾卫策马驱赶着路边围观的百姓。   沈烬温打马前来,停在孟车头旁,然后纵身一跃,跳上马车,一把揽住了她的细柳腰肢,漆黑的凤目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托腔带调地反问:“一日夫妻百日恩?” 第27章 相信   那气息太具侵略性,孟娉婷一边后仰,一边小心赔笑:“权宜之计,权宜之计。”   沈烬温似笑非笑地继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   “生生世世在一起?”   孟娉婷嘴角抽了抽,忽然有种搬了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无奈,“殿下何必较真呢?奴若不那样做,只怕你那玲珑弩射穿的就是奴的身体。”   沈烬温精致的桃花眼忽然眯了起来,“你怎知我身上带着弩,而且还知道叫玲珑弩?”   孟娉婷心里顿时一虚。   沈烬温以前每每上值时,都会随身携带一把玲珑弩,那把玲珑弩是沈烬温亲自改造的,比小手/弩更为精致小巧,乃玄铁打造,可连发三箭,全天/朝独此一只。   所以方才看他的手摸向后腰时,她就猜出他要用玲珑弩了。但这个时候她还并未跟随沈烬温去昭王府,自是不应该知道有玲珑弩的存在才是。   孟娉婷只好信口胡诌道:“原来殿下竟然不知自己的名气有多如雷贯耳?坊间都在传您的玲珑弩只要一出手,任何宵小必是手到擒来,威风凛凛至极,说书的先生更是将殿下的丰功伟业编成了话本子,日日说来听,奴想不知道都不行……”   沈烬温半信半疑地瞅着她,又问:“那你怎知我会用玲珑弩?”好像他要做什么,孟娉婷早已经猜到似的。   孟娉婷笑了一下:“奴不知道,奴只是赌了一把而已。”   哼!不愧是沈齐佑看中的人,够狠!也够机智!   竟然能猜出他会用弩,还当机立断地转移了那突厥人的注意力,给了他出手的机会。   沈烬温咬牙道:“你倒是敢赌,你就这么相信我那一箭不会射歪了?”她就不怕他一箭射偏了会误伤她,天知道他方才射出那一箭时,手心里出了多少冷汗。   孟娉婷又笑了一下。   不是敢赌,而是相信。   毕竟沈烬温被文韬武略的章懿太子亲手教导了那么多年,所以沈烬温不仅博才多学,于弓马骑射上更是样样精通。   她相信,只要给他制造机会,他一定会命中目标。   “殿下身为金吾卫将军,自然是弓马骑射了得,殿下在众目睽睽下缉拿要犯,若是不能擒住此獠,恐怕会辱没了将军的名声,殿下当然会尽力而为了。”   孟娉婷的笑靥明媚张扬,尤其那双清澈的水眸里,透着一丝运筹帷幄的狡黠,灵动而传神,真是叫人又爱又恨。   沈烬温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孟娉婷,一字一句道:“很好,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辱我清誉……这笔账,本王记下了。”说完,他垂下眼睫,只觉得挽住的腰肢宛如无骨似的,又软又细,真想就这么搂着不放手。   他咬了咬后槽牙,飞快松了手,然后转过身去,轻轻一跃,身姿利落地跳回到了马背上,头也不回地提缰策马离开了。   “……”   孟娉婷看着一人一马远去的背影,很是无语,沈烬温这辈子是搞度支的吧,这般喜欢记账。   这时,躲在车帘后面的柳惜惜见沈烬温打马离开了,忙从车厢里钻了出来,扶住孟娉婷:“娘子,你没事吧。”   孟娉婷挺直的腰板顿时弯了下去,双手扶住大腿道:“有事……我腿软。”   “娘子快些进去,我来驾车。”   车夫早已吓得不知跑哪里去了,也只能这样了。   “好。”   柳惜惜转身打起帘子,扶孟娉婷进了车厢坐下,柳惜惜转身时,孟娉婷一把拉住她的手,问:“方才为什么要那样做?”   柳惜惜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孟娉婷是在问她明明怕的要死,为何还要代替她当人质。   她笑笑,道:“是娘子给了惜惜重生,惜惜得报恩。”说完,出去赶车了。   孟娉婷看着垂下的车帘,心中一时复杂难叙。   柳惜惜说她给她重生,她明明只是举手之劳地改变了一下大家的生存环境,却并没有改变她们卑贱的下等身份,怎么能算是重生呢?   她们想要的,看来远比她想象的要简单的多,孟娉婷笑着摇头。   然,笑着笑着,嘴角渐渐拉平了。   曾几何时,她不是也这样的天真过。   孟娉婷靠着车壁闭目养起神来,一面揉了揉发软的腿,忽然觉得屁股下面坐到了什么东西,硌得慌,探手一抹,摸出一本……折子?   这是一个姜黄色卍字暗纹锦折,封皮上无任何文字,只盖了一个狼头状的图腾印章。   看来是那个突厥人遗落的。   她好奇地打开折子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黄金万两、粟米万石、盐千石、丝绸千匹、布帛两千匹、珍珠五百斗、玉器……”   看起来像是货品的名单,难道那突厥人真是来经商的?   可即是经商,贩卖的应该都是突厥那边的特产,为何这上面都是天/朝之物,还是这突厥人打算要将这些天/朝之物贩卖回突厥去?   孟娉婷低头仔细仔细地又将名单彻底过了一个遍后,骤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终于明白金吾卫为何会抓捕此人了。   -   永兴坊,金吾卫公廨。   沈烬温负手立在檐下看雨,脑海里始终回想地是昨日孟娉婷在车头前演戏的一幕。   他真是对这个女人越来越大开眼界了,以前只知她媚术无双,温柔乖巧,没想到真正的孟娉婷竟是个戏精,时而胆小怕事,时而冷静自若,时而诡计多端。   究竟,哪一面才是真的她?   这时,高赫走了过来。   “殿下。”   沈烬温看了他一眼,问道:“招了吗?”   高赫摇头:“没呢,也不知道是嘴硬,还是听不懂□□话,怎么用刑都不说。”   “别留下伤口,十个时辰后送去大理寺。”   金吾卫拿人不能私下审问,二十个时辰内必须移交到大理寺,由大理寺和金吾卫共同审理,而往往为了得到一手证据,金吾卫拿人后会用自己的方式对人犯进行逼供。   眼下,金吾卫显然没从突厥人嘴里问出东西来。   高赫问:“以何种罪名?”   沈烬温看着院中的桂花树,沉吟道:“疑似细作,大理寺自是有办法撬开他的嘴。”   此人言行诡异,一看就不是普通的突厥人,但眼下没有证据能证明他就是细作,也只能先送到大理寺慢慢逼问了。   “喏。”   “他去京兆府所见的那个人身份可有查到?”   这个突厥人一从西市里出来,径直去了京兆府,沈烬温进去后,因被孟娉婷的事情耽搁了一会儿,错失了此人的行踪。   好在有其他金吾卫的人扮作杂役混了进去,暗中跟踪突厥人发现他正在跟一个人说话,拉拉扯扯地,二人似在争执,没说两句就各自散了。   “查到了。”高赫将手中折子递给沈烬温,“那人乃进奏院陇右道留后使马潘,这是他的注色经历。”   沈烬温拿在手里打开看了一眼:马潘,陇右道渭州襄武县人氏,早年在襄武县衙做了三年的流外文书小吏,后升至襄武县尉,又两年,经人举荐到了安西都护府做了两年幕僚,后转为参军,一年后,出任上都进奏院陇右道留后使。   沈烬温合上注色经历扔给高赫。   “先别动他,这几日派人暗中密切监视着马潘的动向。”   “喏。”   -   武陵春苑。   “娘子,有位客指名要见您。”   孟娉婷正在房里翻看最近一段时日武陵春苑的账册,自从她接管武陵春苑后,便从前楼搬到这后院里的一间清净幽室里来了。   听见映月来报,她蹙了蹙眉,如今她掌管着武陵春苑,虽依旧是娼妓之身,却可以决定自己不用侍客,想着这个客人估计又是慕名而来求见她的,便抬头道:“跟他们说,我不侍客。”   “说了,但他说和娘子认识……”   映月还未说话,忽从门后面跳出来一个人,满脸笑容的喊道:“孟都知,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掉收是因为写的有问题吗?有点沮丧,唉╯﹏╰ 第28章 魇魔   来者身穿时兴的翻领胡服,细腰上缠着蹀躞带,一副男装打扮,头上戴着一个透额罗帷帽,微微扬起下巴,便露出一张素白俏皮的笑脸。   孟娉婷定睛一瞧,此人不是冯晴若又是谁。   “冯娘子?”孟娉婷讶然起身。   她委实没想到冯晴若竟然找来了武陵春苑,转念一想武陵春苑人多眼杂,恐被沈齐佑的人发现,她忙对映月道:“没事了,你先出去忙其他的,把门带上。”   “喏。”映月替二人阖上了门。   孟娉婷问:“冯娘子怎么来这里了?”   冯晴若笑盈盈道:“我刚从闻琴师那里出来,想起了你,便顺道过来看看你。”   “可这里毕竟不是你们这些……”孟娉婷猛地顿住,惊问,“你说,你刚从闻琴师那里出来?”   “恩,”冯晴若羞赧地颔首,“他答应授我琴艺了。”   没想到进展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快,瞧着冯晴若那双流光潋滟的水眸,显然已是春心大动了。   孟娉婷故作好奇道:“他没问你是谁?”   “他知道我是女儿家,但没问我身份,他说,他只授人琴艺,不问其他。”   孟娉婷笑着道:“那恭喜你了,达成所愿。”   “这都多亏了你。”冯晴若笑着拉起孟娉婷的双手道:“我头一回见你就觉得一见如故,以后,我可以经常来找你玩吗?”   孟娉婷垂眸,惊诧地看着冯晴若的双手,“可……我是一个娼妓,冯娘子来找我玩,恐怕不妥吧。”   冯晴若扬起俏生生的小脸,道:“有何不妥,娼妓也是人,在我眼里没有高低之分,只有合不合得来之分,你比那些装腔作势的大家闺秀们坦率豁达多了,我最是喜欢同你这样人交往。”   闻言,孟娉婷心内一时五味杂陈的,于其中竟隐隐生出一丝愧疚感。   她强笑道:“若是让令尊知道了,你一个大家闺秀踏入我这武陵春苑的大门,恐怕武陵春苑不日就要关门大吉了。”   冯晴若乌溜溜的眼珠子闪动着狡黠道:“你放心,我阿耶整日忙得很,我阿娘日日同那些娘子们打是非,哪里管得上我,而且我都是偷偷溜出来的,没人发现。”   孟娉婷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会与自己前世的“情敌”聊的如此投契。   她因这长安第一都知的名头在身,时常会惹的一些人慕名前来,想着法儿的要一睹她的真容。   这不,刚送别冯晴若,就逢厅里有人闹事,嚷嚷着要见孟娉婷,孟娉婷少不得又要跟那些人周璇一番。   解决完杂事后回屋时,只见她的房门外站着莫七。   孟娉婷柳眉微蹙,这莫七自打跟她来到武陵春苑后,平日里是看不见他身影的,但她知道,莫七一定会在某个隐蔽的角落监视着她,如今竟然现身了,莫不是……   她瞄了一眼紧闭的门扉,顿时明白了什么,心弦骤然一紧。   莫七见她回来了,神色淡淡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孟娉婷推门一看,果然,沈齐佑正坐在她长案前,正随手翻阅着搁置在席面上的账册。   “奴见过殿下。”   孟娉婷入内,撩起裙裾,行了一个参礼。   沈齐佑随手合上账册,漫不经心道:“没想到一个将死的武陵春苑在你手里,竟然也能枯木逢春,你倒是不愧为商门之后。”   “殿下谬赞,只不过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商贾之术罢了。”   沈齐佑盯着孟娉婷看了一会儿,才道:“起来吧。”   “谢殿下。”   沈齐佑起身负手走到孟娉婷面前,道:“听说你与沈烬温进展不错。”   原来是为上次京兆府与沈烬温相遇一事,果然她的一举一动都被莫七一一报告给了沈齐佑。   “上次奴领人在京兆府侍宴时,被一醉酒官员……为难,是昭王出手替奴解围的,奴主动投怀送抱,想要感谢昭王,却被他……拒绝了。”   沈齐佑听了,倒是并无意外,道:“我这六弟得太子亲自教导十几载,颇有太子的几分清高傲物的风骨,他若轻易上钩,那就不是他了,不过……”他皱了皱眉,问道,“我已让方士在他身上下了魇魔之术,此术能让他在梦里与你相遇,他可曾在你面前提及他梦见过你?”   孟娉婷叠于腹前的手心忽地收紧了些,道:“昭王并未提及梦见奴,倒是……说过奴的脸看起来有些眼熟。”   沈齐佑点头:“那便是魇魔之术无疑了,我会让方士继续催法,你得好好抓住机会,务必让他尽快倾心于你。”   “喏。”   沈齐佑又意味不明地看了孟娉婷一眼,道:“你是如何认得京兆府冯府尹的嫡女冯晴若的?”   孟娉婷心口咯噔一跳。   完了,看来冯晴若来武陵春苑的事情还是被莫七发现了,沈齐佑一旦提前叉手,阻止冯晴若嫁给沈齐佑的计划可就功亏一篑了。   她飞快转动脑筋,面上却是一派平静道:“奴上次在京兆府侍宴时,巧遇到冯娘子,她拦住奴,想问奴帮个忙。”   “什么忙?”   “冯娘子跟奴说她素闻平康坊的闻琴师琴艺精绝,便在闻琴师侍宴时,于暗中听了闻琴师新编的琴曲,甚觉精妙绝伦,便想求奴出面,问那琴师讨来琴谱一观。今日,冯娘子过来见奴,正是为了那本琴谱而来,不成想与奴一见如故,便又在一起闲聊了许久。”她半真半假的说,真的全是莫七所能见到的,假的却是莫七听不到的,希望能借此莫混过关。   沈齐佑听了,脸上喜怒不变,沉默半晌。   孟娉婷紧张地手心里很快渗出冷汗来。   半晌后,沈齐佑道:“有一事你需知,不久后,我将会去冯家提亲,迎娶这冯家嫡女,既然这冯家嫡女对你一见如故,若日后再来寻你,你便借机在她面前多替我说些好话,好叫她暗暗倾心于我,这样一来我与她的亲事也能顺利一些。”   孟娉婷暗暗松下一口气,低下头去,抿唇扯出一抹冷笑,道:“喏。”   -   视力所及处乃是一片白茫茫,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千里皆是冰封。   沈烬温跌跌撞撞地在雪地里走着,他没有方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里,唯有一路向前。   远处孤山横卧,旷野四静,唯有冷意寒彻骨。   鹅毛大雪落满了他的黑发,密长的睫毛上凝结着晶莹的雪晶,清癯的脸庞苍白的胜过这茫茫雪野。   走着走着,他终于累倒在这过膝厚的雪地里,整个身子埋进了雪里再也起不来,他抱着身子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着,视线逐渐涣散。   好冷,好冷……   冷到他已经无法思考自己为何会在这冰天雪地里。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冻死在这里时,眼前亮起一团白光,从白光里走出来一个人,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   女人赤着双脚,白皙精致的脚踝上系着金色的小铃铛,每走一步,铃铛叮铃铃作响,一点一点敲醒了他的意识。   朦朦胧胧中,他看见一双小巧的嫩足就那样踏在雪地里,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直到停留在他的面前。   女人蹲下,俯视着他,声如泉水叮咚,空灵而纯净:“你可是冷了?”   沈烬温努力睁开冻僵的眼皮,看向她。   眉若远山,目如秋水,朱唇皓齿,明艳昳丽,这张脸,前世今生,无数次出现过在他的梦境中。   梦境?   ……原来又是梦啊。   “孟娉婷,你又入我梦来了啊。”沈烬温的语气里透着一种认命的无奈。   孟娉婷看着他笑。   他无力地勾了勾唇,“我好冷,你抱紧我。”   孟娉婷将他扶起抱住,问:“现在可还冷?”   沈烬温只觉得孟娉婷躯体竟比这雪地里的冰雪还要冷,难怪她穿得那样单薄,又赤着双足踏雪,就像是雪地里化作的雪妖。   可明明很冷,沈烬温却不想离开她的怀抱,打着哆嗦道:“还是很冷。”   孟娉婷便在他的耳边吹了一口气,那口气顿如火苗似的蹿进他的耳内,燎燃了他的四肢百骸。只须臾后,他的身子便如火烤般暖和了起来。   “现在呢?”孟娉婷唇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面皮,带来酥酥麻麻的战栗。   “热。”沈烬温喉咙发紧道。   他的身体渐渐暖和了起来,转而越来越烫,似是发了高热般。   于是,又道了一声:“热。”   孟娉婷咯咯笑了起来,又于他耳边低语道:“那奴帮您宽衣凉快凉快。”   不知不觉中,衣衫褪尽。身上一凉,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寒意,可他竟然不觉得一丁点冷。   他晕晕乎乎地望着眼前的孟娉婷,只觉得她娇美如花,柔媚婉娈,当真诱人之极。   他喉头一滚,翻身就将孟娉婷压在雪地里……   事后,孟娉婷竟然想逃。   他紧紧抱住她不准她逃,附耳霸道警告:“小妖精,是你先招惹我的,既然来了,那就休想离开,以后也别想离开了。”   ……   沈烬温是被亵裤里的湿热感给惊醒的,起身掀开被子一看,他顿时使劲地掐住额角,颇有想直接掐死自己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尊敬的审核MM,您就饶了我吧,这章真是啥都没暗示,啥都没擦边啊,已经锁了我N多次了,心碎中……   ——————   下一章圆房。   ————   预收文《全长安都在帮朕追妻》求收   女主篇:   林挽玉做了一个梦,梦见穷逼情郎被人接进宫里当皇帝,还娶了当今首相的孙女为后,没过多久,情郎就下旨将她也接进了宫里封了妃。   然而一年后,她却因得罪皇后,被打入冷宫,死于难产。   醒来后,林挽玉出门,正好撞见隔壁来了一队卤薄,将情郎接走了。   林挽玉扭头就催家人替她说亲。   只是这亲事说着说着,父亲突然高升了,需回上都述职,于是举家迁回长安,但林挽玉说什么都不肯跟着回去,她可不想像梦境那样惨死在冷宫里。   -   男主篇:   筹谋数年,眼见就要将权臣拉下马,谁知心上人还是惨遭毒手,先他而去。   重生后,萧远赫回想起林挽玉一尸两命惨死在怀的一幕,直疼的抓肝挠心。   这一世,去他的江山社稷皇权霸业,无论如何也要先将林挽玉捧在手心里,肆无忌惮地宠一辈子再说。   只是,还没等到他把人捧到手上,林挽玉竟然忙着和别人谈婚论嫁去了。   -   萧远赫:“挽玉,跟我走吧,我会让你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   林挽玉:“叔叔,吃糖糖。”   萧远赫:“???”   本文又名《为了不当皇后,我假装三岁半》《论一百种拒绝皇帝求婚的方法》 第29章   抿唇沉默良久, 方喊:“东来。”   东来推门进来,叉手问道:“阿郎有何吩咐?”   “去备水,我要沐浴。”   “喏。”   东来正欲转身, 又听沈烬温喊道:“慢着。”   “要冷水。”   东来不明,这个天儿不算暖和, 又是夜里, 用凉水沐浴主子就不怕生了病气?   不过,他素知主人不喜欢他们多嘴多事, 便也没继续问,只退下去备水了。   静室里, 沈烬温泡在冰冷的浴桶里,静静地望着虚空。   又是魇魔之术吗?   梦里, 孟娉婷数次与他缠绵不休, 她的媚色, 她的气息,种子似的在他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必会令他难以自控。   前世, 他一直以为是宿命, 是命中注定他要遇到孟娉婷。   重生后, 他才知孟娉婷每出现一次在他的梦里,便是沈齐佑在催动魇魔之术来迷惑他的手段。   ——沈齐佑,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孟娉婷安插到我身边?   他闭上眼睛, 孟娉婷的娇喘依旧在耳畔响起, 肌肤上的每一次战栗都像她的柔荑在抚摸,这样的销魂滋味,食过,便是知髓难戒。   既然难戒……   那就不戒了!   他突然间想通了, 与其这么防着,倒不如主动出击,孟娉婷不是想要勾引他吗?   那就让她勾引。   他不仅让要让她勾引,还要主动送上门去让她勾引。   前世,他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今世,他总得也让他们感受一下被人耍着团团转的滋味吧。   打定主意后,他便迅速更了衣,让东来牵出了他的玉骢马,连夜出了门,直奔平康坊去。   刚一出安兴坊不久,就遇见正在巡街的巡街街使带着卫士巡逻。   他们见一骑破夜而来,齐齐拔刀喊道:“来者何人,还不速速停下!”   吁——   沈烬温勒起缰绳,停在右街使卫队前。   那街使眯眼细瞧,夜色里,总觉得马上之人脸有些熟悉,便让身后之人上前打灯。   这灯一打,顿时照亮了沈烬温那张黑沉略带尴尬的俊脸。   右街使看清是沈烬温后,吓得险些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原来是昭王殿下。”他从马背上下来,卫队们全部跟着一起下马,叉手见礼道:“属下参见昭王殿下。”   “不必多礼。”   “敢问殿下,这宵禁而出,是要去何处?”左右街使隶属于金吾衙,负责长安街道巡逻之职,下属见了上峰自然想顺口多问一句。   沈烬温淡淡答:“平康坊。”   右街使一听,眼珠子溜来溜去的,如他这般老油条,如何猜不出这深更半夜的去平康坊所谓何事,他竟然还不怕死地拦住昭王多问一句,顿时觉得自己的乌纱帽快要保不住了。   他忙谄媚道:“可要属下命人护送殿下前去?”   沈烬温打马,马蹄狂奔而去,只扔下一句:“不用。”   右街使擦着额头上的冷汗,望着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心中仿佛窥见什么绝世隐秘一般,半是八卦,半是害怕的。   ——堂堂高风亮节从不染风月的昭王殿下,竟然深夜只身入那花红柳绿之地,还被他撞了个正着。   —   子夜时分,整个长安城里已经陷入沉睡,唯有平康坊一带,彩灯高挂,歌舞升平,欢声笑语绵绵不绝。   孟娉婷正在宽衣准备上床,映月忽在外面敲门喊道:“娘子。”   “何事?”孟娉婷将脱下的披帛,广袖褙子,一一搭在架子上,低头开始解诃子。   “有,有人要,要见你。”   听着映月那吞吞吐吐的语气,孟娉婷以为又是柳惜惜遇到哪个难以招架的客,需要她出面方能摆平。   她今日实在乏了,揉了揉太阳穴,随口道:“就说我已经睡下了,不便见客。”   “孟都知既然已经睡下了,为何屋里还亮着灯。”   哗啦一下,门被人推开了。   孟娉婷听见熟悉的声音后愕然一愣,转身看去,果见是沈烬温站在门口。   映月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一脸急的快哭的模样看着她。   孟娉婷惊诧过后,终于回转过神来,此刻她已经脱得就剩下低胸襦裙,双肩袒露外面,玉峰尽显沟壑,见是沈烬温她忙转身将架子上的广袖褙子扯下胡乱地捂住胸口,诧异道:“殿下怎么来了?”   沈烬温见她一脸防备地看着他,又见她用外衣捂住胸前,凤目微微一眯。   “怎么,孟都知如今见了本王连礼都不用行了?”   且不说是沈烬温是堂堂亲王,但凡有点身份的官爷来花楼寻欢,娼妓们见了人都得行参礼,这是规矩。   孟娉婷方才一时情急,忘了礼数,只好将褙子抖开穿好,这才朝着沈烬温跪下行参礼:“奴见过殿下,不知道殿下深夜前来,有何要事?”   沈烬温长腿一迈,进了屋,四下看了一眼,然后自来熟地走到附近的坐榻旁,撩起衣袍坐了下来,轻挑的目光先是溜了一圈,最后似笑非笑地落在孟娉婷的脸上,反问:“你这里是风月之地,孟都知觉得,本王深夜前来,还能有何事?”   孟娉婷听他这意思,立马明白沈烬温此行的目的是来讨要初夜的债来了。   她暗叹了一息,起身来到门口对映月道:“你先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谁也别来打扰。”   “喏。”   孟娉婷关门时,余光无意间瞄见回廊拐角的柱子后面,露出了一小截靛青色的衣角,她眸色一闪,不动声色地关上了门。   垂眸站在门后深吸了一口气,她转身走到榻旁,提起执壶倒了一杯水递给沈烬温。   “殿下,请喝水。”   沈烬温垂眼看着那杯水,入鬓长眉不悦地皱了皱。   他向来讲究,即使喝水,也要是温度正好的山泉水,这水一看就是搁置了半日的凉水,孟娉婷竟然就拿这个来糊弄他。   沈烬温掀起眼帘,睨向孟娉婷,哂笑道:“孟都知,你就是这么伺候客人的?”他刻意将‘伺候’咬得很重。   “殿下可是嫌水凉?”   沈烬温不可置否地挑了一下眉梢。   孟娉婷笑了一下,拿回杯子对着抿了一口。   沈烬温皱着眉头,不明所以地盯着孟娉婷。   只见孟娉婷放下水杯,竟然毫无预兆地将他扑倒在榻上。   沈烬温猝不及防,躺在榻上愣住了。   窗外虫鸣啾啾,不知哪里溜进来的风,撩得烛火微微摇曳。   孟娉婷那张明媚昳丽的小脸在慢慢地向他逼近,烛光照在她的脸蛋上,柔软的绒毛一清二楚地映入了他的眼帘。   他呆呆地望着她,呼吸不知不觉地停滞了下来,直到那张水色红润的檀口贴上了她的唇,温和的水流从她的檀口中,缓缓渡入他的口中,他才猛地惊醒过来孟娉婷干了什么。   她竟然,竟然如此雷厉风行又直截了当的勾引他!   “殿下,现在水温可好?”孟娉婷软弱无骨的身子就那样软软地压在他身上,红酥手摩挲着他的胸膛,娇声带笑。   沈烬温的喉结急剧地滑动了一下,将口中的水吞咽了下去,明明入口温和,下咽时,却如滚烫的开水,热得他一时五内俱沸一般。   他盯着孟娉婷的双瞳剪水,潋滟诱人,媚色横生,端得是妖娆婉娈,只觉得她视线所落之处,宛如无形的手,轻轻抚过他的每一寸肌肤。   妖精!   他的呼吸紧跟着粗重了起来,一个翻身便将孟娉婷反压在身下,胸口的起伏宛如连绵群山。   孟娉婷等了一会儿,见沈烬温双手撑在她的身旁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一直看。   “殿下……”   那一唤,绵软轻柔,钩子似的,彻底瓦解了沈烬温的最后一丝心防,他直接下了榻,将孟娉婷打横抱到了附近的床榻上。   这次,他精致的桃花眼里全是毫不遮掩的欲/火.。   俯首而下,他深吻住了她,他的动作并不带半点怜香惜玉,似乎有着无尽憋屈正待发泄一般,却并不粗鲁。   孟娉婷哪里还在乎得了这些,床事与她而言,轻重早已麻木,于是分心看了一眼窗棂一角,黑影一闪,果见窗外有人窥听。   恰值沈烬温情到浓处,手沿着身侧往下探去。   孟娉婷陡然一个激灵,下意识拦住了沈烬温的手。   沈烬温身子一僵。   须臾后,他抬起头,脸上是欲/求不满的薄怒。   “孟娉婷,这回可是你先惹我的!”   虽然她决定献身,但显然她还没有完全准备好。   孟娉婷只好扑闪着眼睫,半是害怕,半是害羞道:“奴……怕疼,殿下,可不可以……轻一点。”   沈烬温眸光晃了一下,片刻之后,眸底的戾气渐渐消散,哑声道:“好。”   接下来,他果然轻柔了不少。   事毕,沈烬温搂着她,看着上方的联珠云纱帐芯不说话。   孟娉婷趁机扫了一眼窗外,人影已不在,看来莫七终于走了,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沈烬温把玩着她的一缕发丝,漫不经心地聊了起来:“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我至今也没弄不明白,不知孟都知能否替我解开这个疑惑。”   孟娉婷心不在焉地问:“什么秘密?”   “不知何故,在见孟都知以前,我经常会做一些怪梦,梦里时常遇见孟都知,同我做这……不可言说的勾当,”他低头去嗅孟娉婷发丝上的杜若清香,笑出了声,听起来有些嘲讽之意。   “你说,这是一切是宿命注定的?还是中了什么邪?”   孟娉婷心忽地一提,神思归位,她想了想,小心地试探道:“原来殿下此前说……瞧着奴眼熟是因为在梦见过奴?”   “正是,你说这奇不奇怪?”   果然是魇魔之术的作用,正如沈齐佑所料,沈烬温将此事当成了宿命之说。   不过好在魇魔之术只是让她提前进入沈烬温的梦境,造成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并不会导致他情根深种,她只要虚与委蛇一段时日,给沈齐佑演一出她已让沈烬温动了情的假象。   待她复仇事一了,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于沈烬温而言,也没什么损失。   孟娉婷装作一脸茫然的样子,“……是有些奇怪,奴还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怪事呢。”   沈烬温盯着她,似笑非笑,一双黑曜石的眸子似乎能看穿她心中所想似的。   孟娉婷被沈烬温盯得有些不自在,目光心虚地开始东张西望。   这一望,不远处的箱笼入了眼帘,她顿时想起一件事,忙坐了起来,道:“殿下,奴有一样东西要给你,你等我去拿。”说完,就下床去取东西了。   作者有话要说:  锁了……4次还没过,我真是……   已经很清水了啊,意识流都没敢开,呜呜。 第30章   沈烬温欢畅过后, 十分餍足,至于孟娉婷的那点小伎俩他压根不想放在心上,便侧卧撑着头, 好整以暇地看着孟娉婷翻箱笼。   半晌过后,孟娉婷从箱笼里翻出一本折子递给他。   沈烬温垂眼瞄了一眼那折子, “这是什么?”   “这东西好像是上次那个挟持奴的突厥人遗落在奴车上的, 金吾卫既然在追捕他,想来这东西或许对殿下会有些用处。”   闻言, 沈烬温敛了色,起身接过折子翻看了起来。   初看时, 他长眉微皱,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看到最后, 他的脸色为之大变, 心骤然沉了下去。   他合上折子,意味深长地看着孟娉婷, 问:“这么重要的东西, 你为何要交给我?”   孟娉婷茫然道:“这东西重要吗?奴也不知道这上面是什么意思, 只知道若是那突厥人遗落的, 想着于殿下破案或许有用,而且殿下是金吾卫将军,这东西理应交给殿下才是。”   沈烬温突然笑了, 他放下折子, 勾起孟娉婷的下巴,对着她柔软的朱唇亲了一口。   孟娉婷,不管你是真坦诚,还是假坦诚, 你既然把这东西交给了我,就是在帮我。   就冲这一点,沈烬温觉得今夜里所有的纠结挣扎在这一瞬间,都得到了释怀。   这一夜,他把前世今生的眷念,全付于缠绵。   许是太累,沈烬温这一觉睡的特别沉,迷迷糊糊之间,竟又梦到了尘封了很久的过往……   东宫,内书房。   六岁的沈烬温跪坐在席案前,小手握着小狼毫,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一面写,一面嘴里念着:“扶……舟……”   须臾后,沈烬温搁下笔,拿起宣纸对着正在坐榻上看书的太子沈泰挥动着,兴奋地喊道:“阿兄,阿兄,扶舟写好了。”   沈泰放下书轴,微笑着冲沈烬温道:“你拿来给阿兄看看。”   沈烬温立马起身,拿着宣纸邀功似的跑了过去。   沈泰接过宣纸,边看边点头:“扶舟的字写的越来越棒了。”   沈烬温一脸骄傲地说:“都是阿兄教导的好。”   沈泰伸手揉了揉沈烬温的头,笑道:“也是因为我们的扶舟聪明。”   沈烬温羞赧地笑了。   沈泰抱起沈烬温放在腿上坐着,指着宣纸上的两个字,问:“阿兄问你,可知阿兄为何要给你取‘扶舟’这个小字?”   沈烬温认真地想了想,答:“阿兄曾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天下百姓就是这水,朝廷就是这舟,阿兄希望扶舟能做个顶天立地的正人君子,替阿兄扶好朝廷这艘大舟。”   “那你告诉阿兄,怎样才能扶好朝廷这艘大舟?”   沈烬温挠了挠脑袋,不太确定地说:“……远奸佞,稳朝纲。”   沈泰道:“不只是这样,而是不让天下苦,执政为民方能平稳载舟,乘风破浪而行。”   沈烬温重重点头:“扶舟明白了,扶舟一定会快快长大,帮阿兄顺民意,平天下。”   画面一转,来到了他在东宫的寝殿。   寝殿内的地上战战兢兢地跪着三个内侍。   啪!   沈泰怒气冲天地将两卷书轴砸在了他们面前,书轴哗啦啦滚开,密密匝匝的文字中,赫然露出几个风姿妖娆的美女像。   “是谁给六殿下看的这些歪书?”   内侍们吓得抖如筛糠,却是谁也不敢吭声。   沈烬温跽坐在一旁低垂着头,垂在身侧的小手紧紧地攥着衣角。   “好,你们既然不肯交代,”沈泰大袖一拂,喝道,“来人,拖出来,每人杖责三十。”   “殿下,饶命啊……”内侍们立即磕头求饶,脑门砸得地板砰砰直响。   沈烬温不忍心,壮着胆子道:“阿兄,那些书是我自己要看的,都是扶舟的错,不关他们的事。”   沈泰怒道:“你竟然还学会对阿兄说谎了,这些话本子都是外面市井上才有的风月歪书,你日日呆在这深宫里头,如何晓得这些的,若不是这些混账东西偷偷地从外面带了进来的,你又如何看得见?”   沈烬温怕这些伺候他的内侍挨板子,膝行到沈泰身边,仰头拽住他的袖子一脸诚恳地认错:“阿兄,扶舟错了。”   “错在哪儿?”   “扶舟忘记了阿兄的苦心教导,不该看这些歪书,移了性情,还望阿兄责罚。”   沈泰这才缓和了一下态度,对沈烬温语重心长道:“阿兄时常教导你,‘君子独慎,不欺暗室’,你要时刻警醒才是,这些不该你看的书即使放在你面前,你也应做到熟视无睹才对。阿兄希望你此生能做个堂堂正正的人,一心放在圣贤大道上,而不要被这些风月情场迷了眼,坏了性情,你可懂?”   沈烬温乖乖点头,道:“扶舟懂了。”   光影一变,已是天光大亮,骄阳正盛,四处蝉鸣聒噪,燥热无风。   沈隽看着台上大汗淋漓的沈烬温,终是忍不住对沈泰道:“长兄,六弟他已经蹲了一个时辰的马步了,你看日头这么大,不如让他先休息一下,喝口水?”   沈泰悠闲地坐在廊檐下的栲栳圈椅上,手里握着书轴一面看,一面品茗,听见沈隽的话,他头也不抬道:“凡事都要学会持之以恒方能锻炼出坚韧的意志,扶舟自幼体弱,又时常生病,必须苦练武艺才能助他强身健体。”   “强身健体固然不错,可长兄未免对六弟太严厉了些……”沈烬温的身子已经开始止不住地抖了起来,看得沈隽十分心焦。   “你此番来……”沈泰放下茶瓯,终于从书轴上抬眼瞅了沈隽一眼,“又是想带扶舟偷溜出去玩吧?”   沈隽立即一本正经道:“长兄明鉴,鹤轩不敢,鹤轩只是许久未见六弟,过来瞧瞧他而已。”   沈泰警告道:“我不管你在外面如何招惹风月,总之不能带坏六弟,否则,我定剥了你的皮。”   沈隽嘴角抽了抽,半个字也不敢说了。   顷刻间,沈隽稚嫩的脸变得深邃起来,岁月在他的轮廓上刻下了成熟的魅力。   他见沈烬温又在露台上练剑,摇头叹了一口气。   “每次来准能撞见你在练剑。”   见沈隽来了,沈烬温收势回剑,一面往阶下走,一面问:“阿兄怎么来了?”   沈隽几步上前,拉住沈烬温的手就要往外拽,“走,阿兄带你出去玩。”   “我不去,一会儿还有公务要处理。”沈烬温甩开沈隽,走到附近的高几上,拿起剑鞘归了剑。   沈隽翻了个白眼,道:“公务,公务,整日就知道公务,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简直跟长兄一模一样。”   提及沈泰,沈烬温眸色顿时暗了下去。   沈隽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拍了拍了嘴,赔笑道:“我不是说长兄不好……”他叹了一声气,“哎,我的意思是,长兄已经去了三年了,你也及冠了,再也不用活在长兄的庇护下,你要学着去活出自己的人生。”   沈烬温淡淡道:“我现在活得很好。”   “好什么呀,你都二十岁了,还连个女人的小手都没摸过,妥妥的一个六大皆空的小和尚嘛。”   “和尚有什么不好,清心寡欲,凡尘勿扰。”   沈隽咂嘴道:“啧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修无情道准备飞升成仙呢,六弟,这人啊……活着就是为了七情六欲的,你连人世的精彩都未曾看见,就先说人世皆苦,你也好歹下凡尝尝这人世究竟是苦还是甜吧?”   沈烬温不为所动道:“不感兴趣。”   沈隽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算了,阿兄也懒得劝你了,但今日你必须随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   “平康坊,武陵春苑。”   沈烬温皱眉:“青楼?”   沈隽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递给他,“你看这是什么?”   沈烬温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升平坊江家灭门案的真凶会在惊蛰之日出现在武陵春苑。   他顿时敛色道:“这是谁给你的?”   沈隽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是谁,今日来的路上,有神秘人将它用箭射在我的车壁上。”   喧嚣顿起,画面一转,满目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香风扑鼻,浪语灌耳。   楼下丝竹袅绕,有人在翩然起舞。   沈隽用扇骨敲了敲席面,“六弟,你别老绷着一根神经到处东张西望的,你分一丝眼神看台上,看看孟都知的霓裳惊鸿舞跳得多好看啊。”   沈烬温一双厉目鹰隼似的观察着楼下任何可疑的人物,一面随口答:“我来是为了查案,不是来欣赏风月的。”   沈隽抖开折扇,神色陶醉道:“风月有什么不好,世间无风月岂不是无聊透顶。”   他已经来了小半个时辰了,根本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人,尤其那神秘人将密信传给沈隽将他引来,他隐隐觉得此事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直觉此地不宜久留,便起身道:“那你继续留下来欣赏,我先走了。”   “欸……六弟你看!”沈隽突然拉住他的袖子,合上扇子指着楼下刚刚揭去面纱的孟娉婷,双眼满是惊艳之色,啧啧感叹道,“何处仙女下凡来……”   沈烬温顺着沈隽的扇子望去,看见台上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后,瞳仁骤然一缩。   是她!   那张无数次在梦里与他缠绵的脸出现在眼帘里,他立即转身挑起帘子,扶栏下望,恰值孟娉婷偏脸看向他,四目相对时,沈烬温的心脏像是瞬间被她的眼钩子缠住了一般,呼吸都乱了好几拍。   沈隽见状,在一旁打趣道:“啧啧,六弟,怎么样?这趟没白来吧。”   沈烬温道:“阿兄,我见过她。”   沈隽甚感诧异,“啊?你哪里见过她?”   “梦里。”他抓住扶栏的手紧了紧,肯定道,“我在梦里见过她。”   沈隽听了,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他用扇子敲了敲栏杆,促狭道:“我看你是被美色迷了眼,产生幻觉了吧。”   幻觉?   若是一次,也许是幻觉,可是次次都是她。   他梦里寻她千百次,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真人,如今竟然相见了,他怎能不惊讶。   听着楼里的客们开始争相竞价,竞买她的初夜,沈烬温只觉得心慌意乱至极,他不明白梦里的人怎么会活生生地走到了他的面前,他只知道,此时此刻,他必须先抓住她再说。   “阿兄,我要得到她。”   沈隽难以置信地挑眉:“你这是要买下孟都知的初夜?” 第31章   沈烬温重重点头:“恩。”他要问清楚, 哪怕问不清楚他也要得到她,梦里她已经是他的人了,他绝不允许别的男人染指她。   沈隽颇有一番守得云开见日月的欣慰感, 拍了拍沈烬温的肩,笑道:“你这小子总算开窍了!”   说着, 他皱起了眉头, 用扇子敲打着掌心道:“只不过这孟都知我劝你还是算了,你看这里的人疯了似的开价求其元。孟都知——长安第一都知的初夜, 没个千两金下不来。虽说一千两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太难的事,但主要我们的身份吧……”   楼下的竞价已经喊到了八千贯, 金妈妈看着大家疯了似的抬价,早已是喜得合不拢嘴了。   “我出一千两。”沈烬温突然大声喊道, 顿了顿, 他补了一句, “黄金!”   “六弟,你疯了!”一旁的沈隽一听, 目瞪口呆, 他忙拉住沈烬温, 小声提醒道, “这事要是让父皇知道了小心你吃不了兜着走。”   “阿兄放心,我从没来过这里,应该没有人认识我是谁?”   谁知他话音刚落, 就听见楼下的老鸨乐滋滋地高喊道:“昭王殿下出价一千金。”   她这一喊, 楼里的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二人瞬间呆如木偶。   半晌后,沈隽撞了撞沈烬温的胳膊,“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这里没人认识你吗?”   “……”   沈烬温也是一头雾水,武陵春苑的老鸨, 怎会认得他是谁?   许是他一掷千金的气魄震到大家,自他出价后,久久没有人再跟。那老鸨见状,忙大声宣布道:“价高者得,恭喜昭王殿下,孟都知今日是您的了。”   沈烬温回过神,正见孟娉婷媚眼如丝地对着他笑。   那双充满笑意的星眸里倒映的是他的脸,被情/欲迷了眼的脸。   鲛纱帐里,沈烬温紧紧地拥着孟娉婷,时不时地低头啄一口她白皙饱满的额头。   “娉婷,我以后就叫你娉儿可好?”   孟娉婷抚摸着他的胸膛,娇声婉转道:“娉儿求之不得。”   “娉儿,我们以前可曾见过?”   “娉儿从未见过殿下,殿下何出此问?”   没见过?   看来真是命中注定,注定让她会出现在他的人生里,既然如此,他必要好好疼爱她才行。   “没事,睡吧。”   他闭上眼睛,下巴低着孟娉婷柔软的头心餍足地睡去。   眼睛甫一睁开,就见从天而降下一沓奏疏,啪啦一下,落在他跪着的双膝之前。   “你看看这些都是什么!”   沈烬温捡起奏疏一览,神色瞬间变了。   一身绛罗纱圆领常服的皇帝气急败坏地指着那些奏疏道:“这些全是弹劾你堂堂一亲王花楼一掷千金狎妓的奏疏,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沈烬温紧紧握住奏疏,他不明白,昨夜才发生的事情,为何这么快就传到了父皇的耳朵里,这些言官们就像约好了似的,一起弹劾他。   不过,这次的确过是他过于冲动,有欠考虑,又暴露了身份,被言官逮了个正着,他无话可说,低头坦然承认错误道:“确有此事,还望父皇责罚。”   “你你,你对得起你阿兄对你的教导吗?”   “……”   沈烬温抿唇不说话了,虽然阿兄时常教导他要清心寡欲,他也觉得他一定能做到的。   可是自从孟娉婷让他尝了这色/欲之后,他便如食味知髓,再也做不到灵台清静。他愧对阿兄的教导,但他不后悔。   “你可知错?”   知错就是要推开孟娉婷,他做不到。   便斗胆道:“父皇,儿子……喜欢她。”   “她?”圣人匪夷所思地反问,“那个娼妓?!”   沈烬温默认了。   皇上怒其不争道:“你竟然喜欢上一个娼妓?朕简直对你太失望了!”   即使让父皇失望他也认了,他活了二十年,从未对一个人如此心动过,只想不惜一切代价将她留在身边。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去给孟娉婷赎身就被皇上给禁足在府内一个月,反思过错。   沈烬温从未觉得岁月这般难熬过,眼见禁足一个月时限将到,府里突然混进来一个人。   那人正是武陵春苑的一个侍女,她见到他之后,立即跪地喊道:“殿下,我家娘子被妈妈逼着接客,娘子誓死不从,说已倾心于殿下,誓死要为殿下守身如玉,这是娘子让奴送给殿下的心意。”   说着,递给他一个折叠着的巾帕。   沈烬温打开一看,竟是一缕长发,孟娉婷这是在向他割发明志,有女爱他如此,他怎能不感动。他的心当即一热,觉得自己的付出值得。   “你回去转告娉儿,让她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替她赎身。”   禁足期满后,他带着凑来的一千金去了武陵春苑,找到金妈妈。   “金妈妈,这是一千金,你清点了一下,本王要替娉儿赎身。”   金妈妈看着箱子里的金条,眼里精光一闪,面露为难道:“这……”   沈烬温眸色一冷,沉声道:“怎么,金妈妈难不成想坐地起价吗?”   金妈妈连忙甩手赔笑:“不敢,不敢,既然殿下要替娉儿赎身,还请殿下用亲印立券为证,我这就将娉儿的身契交由殿下。”   他打横抱着孟娉婷上了马车,带她回到了昭王府,他以为,孟娉婷从此以后彻底是她的了,谁知不过一两个月,风波又起。   紫宸殿,皇帝一把将几张契约拍在御案上,火冒三丈道:“混账东西,朕看你是疯魔了,竟然卖了朕赐你的宝马,花千金替那娼妓赎了身,你可真是能耐了啊!”   沈烬温跪在冰冷的金砖上,恳求道:“父皇,儿子喜欢娉儿,替她赎身是想留她在身边,求父皇成全。”   皇帝匪夷所思道:“她是娼妓!你竟然要留一个娼妓在身边?!”   “儿子已经替娉儿赎身落籍,她现在已是良户了。”   皇帝怒道:“混账东西,你简直枉你阿兄自幼教导你做个顶天立地的君子,你看看你,如今竟被一个下贱的女子迷得团团转,好,好啊,皇后还说你能堪大任,朕看你连阿泰的三分之一都不如。”   “儿子从未想过超越阿兄。”沈烬温垂下头,阿兄对他来说就是一个高山仰止的存在,他永远不会逾越过去。   皇帝气急反笑:“呵!那就你好好地滚回去做你的庸人!从今以后,罢免你金吾卫将军一职,无事不得出昭王府,还有,即刻将那个娼妓立即给朕送出去!”   “父皇!”   他一抬头,便看见父皇的脸眨眼间变成了太子阿兄的脸。   “阿……阿兄?”   沈泰劝道:“扶舟,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正是此女在三番五次地害你,她故意向你献媚,迷的你感情用事,上次是禁足,这次是革职,下次是什么你前世已经看见下场了,赶紧回头是岸吧。”   沈烬温瞬间觉得灵台清明,两世记忆重合,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激动又愧疚地看着沈泰,道:“阿兄,你放心,重活一世,我绝不会再重蹈前世覆辙,这皇位我也要,孟娉婷我也要。”   “是吗?”   沈泰盯着他,开始冷笑,笑着笑着他的脸又变成了沈齐佑。   沈烬温顿时觉得周身一凉,看着沈齐佑的脸倒吸了一口冷气,“是你!”   沈齐佑一脸阴测测地笑道:“那我们就走着瞧,看看孟娉婷最后选择的是你,还是我,哈哈……”   沈烬温看着沈齐佑那张笑到扭曲,嚣张至极的脸,再也控制不住心底里的那股恨意,抬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不准笑!”他吼。   “殿,殿下……是,是我……”   眼前,沈齐佑的脸开始变得模糊,沈烬温摇了摇昏沉沉的头,定睛细看时,面前出现的是孟娉婷的脸,而他的一直手正掐着她纤细的脖颈。   孟娉婷显然被他的举动吓得花容失色,双眸睁得浑圆,似受到不小的惊吓。   沈烬温慌忙收回手,摁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浑身热燥燥的,像是火烤似的,神思显然还在游离中。   孟娉婷摸着脖子深吸了一口气,一面剧烈咳嗽着。   半晌后,孟娉婷缓了过来,抬头看了沈烬温一眼,只见沈烬温面色苍白地抱着头,仿佛还没有回过魂来似的,她小心翼翼地探问:“殿下可是做噩梦了?”   噩梦?   可不是噩梦嘛。   沈烬温神思还有些混乱,低着头并没有回答她。   孟娉婷见状,又将手里的帨巾放在床头的铜盆里浸湿,半拧干,再折叠好,开始擦着沈烬温额头上的汗,一面道:“殿下许是不小心着了凉,后半夜里突然发起高热来,昏昏沉沉地一直在说梦话,奴……”   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人猛地被沈烬温一拉进怀里,紧接着他湿热的唇覆盖了她的唇,她惊了一大跳,下意识往后退。   沈烬温似乎早就知道她的反应似的,双手紧托住她的脸,不准她退缩半分,嘴上的侵略并无半分迟疑,霸道地撬开她的贝齿,以攻城略地之势席卷着她的小舌。   不一会儿,便切断了孟娉婷的呼吸,孟娉婷只好被迫回应他。   正入佳境时,嘴唇陡然一阵刺痛。   “嘶——”   她忙推开沈烬温,摸了一下嘴唇,翻手一看,有血。   “你?”   沈烬温定定地看着她,凤目里晦暗不明,让人窥不清个中情绪。   他用拇指擦了擦他自己嘴角上沾染的血迹,垂眸看了一眼,再送到唇边伸出舌尖舔了一下,那神情,竟有种诡异的妖艳。   看得孟娉婷心里直发毛。   “疼吗?”沈烬温似笑非笑地问。 第32章   废话, 他被咬一口试试看。   下唇还流着血,那血倒流回口中,唇舌间弥漫着腥咸的味道, 可见他咬的还不轻。   孟娉婷心里有些恼怒,她明明好心照料他, 谁知一大早的也不知道沈烬温发什么疯, 抱着他就亲,亲着亲着还使劲地咬了她一口。   于是, 说话没带好气道:“殿下大可咬自己一口看看,看看咬破皮了疼是不疼。”   沈烬温忽地咧嘴笑了。   噩梦过后, 他唇瓣苍白,高热未退, 显得脸颊潮红, 这样憔悴的病容, 合着他精致的桃花眼里的潋滟流光,竟然产生一种惊心动魄的奇异病态美。   孟娉婷简直觉得莫名其妙, 正要起身出去冷静一下, 手腕忽地被沈烬温攥住, 再次拉回到他面前。   “别走。”   沈烬温抬手捧着她的一侧脸颊摩挲了起来, 满眼缱绻之色,“是我不对,不该咬你的。”说着, 他俯首, 再次亲了上来。   孟娉婷心有余悸,想退又不敢退,只好绷着神经迎接,好在, 沈烬温这才并未深入,而是对着她唇上的伤口上辗转吻了几下。   不知是因为伤口的缘故,还是其他的,此番沈烬温的吻落了下来,她竟然觉得所触之处,酥酥麻麻的痒,那丝痒仿佛电流似的,蹿进了她的四肢百骸里,瞬间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战栗。   半晌过后,沈烬温松开她,看着她低笑道:“这是给你的补偿。”   孟娉婷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意乱,她忙站起了身,背对着沈烬温道:“我去看看药煎地怎么样了。”   沈烬温看着孟娉婷仓皇而逃的背影,笑的十分愉悦。   笑着笑着,那丝愉悦突然凝固在了唇角。   孟娉婷端着药回来时,沈烬温已经穿戴妥帖,大马金刀地坐在床沿边上,显然是在等她。   “殿下还病着呢,怎么不再躺躺?”   “时辰不早了,我等会儿还要去公廨应卯。”   “那殿下先把驱寒药喝了吧。”孟娉婷将托盘递上。   沈烬温看了一眼托盘里的药,没动。   “不必了,我没有在外面喝药的习惯。”   孟娉婷听出沈烬温话里的提防之意,也不坚持,便将托盘放在床头的三足膨腿小高几上。   沈烬温起身,从荷包里拿出一张票据出来,递给孟娉婷,道:“这是你的买断金,从今以后你只能伺候我,不准伺候其他客人。”   孟娉婷接过来一看,是一张三百金的飞钱文券,只要凭此文券,便可在天/朝的任何柜坊中将三百金取出来。   行有行规,虽说她现在名同老鸨,可自主择客,但她的身份毕竟还是武陵春苑的一个名妓。沈烬温出钱买断了她,也就是好长一段时间里,她不能接待其他客人。   至于多长时间,一般要看娼妓的身价,身价高的买断金越高。   她身上有个长安第一都知的名头,身价原本是水涨船高的,可是她的初夜被人当众用十金买了去,后面的身价自然不会高到哪里去,所以三百金足够买她很长一段时间了。   看来,沈烬温这是打算与她纠缠到底了。   -   沈烬温甫一进入金吾卫公廨的门,就遇见迎面走来的高赫。   高赫脸上似有急色,快步迎上来道:“殿下,昨夜您去哪儿了?严叔说您一夜未归。”   高赫不仅是金吾卫长史他的得力手下,更是他的知心好友,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着他的,所以他的一举一动他甚是关注。   沈烬温心情颇佳地往里走,“去收拾了一个人,收拾的太晚就懒得回去了。”   收拾了一个人?   高赫脑海里一瞬间晃过长安第一都知孟娉婷的脸,跟了沈烬温那么久,他自然知道什么问题该问,什么问题不该问。   只是,他瞧着沈烬温的脸色发白,似有些病态,关切道:“殿下,您的脸色看起来好像不太好。”   沈烬温:“昨夜泡了个冷水澡,不小心染了些风寒。”   “我去请太医署请太医令来。”高赫转身就朝外面走。   “不必麻烦了,一点小风寒而已。”前世被流放去琼州什么样的苦没吃过,有一回高热四五日,命悬一线他都生生扛过来过,这点小风寒又算的了什么。   高赫欲言又止,“殿下……”   二人走着走着已经来到了沈烬温平日上值的屋子,他转身将身上的折子取出递给高赫,“你看这是什么?”   高赫拿只好先接过折子,展开扫了一眼,见上面一行行物品的名字,蹙眉反问:“这是礼单?”   沈烬温提醒:“再仔细看。”   高赫低头又仔细地看了一遍,细看之下,顿时确定道:“这是……天/朝货物名单。”   “没错,就是货物名单。”   高赫惊心道:“这这,这数量也太庞大了,上面竟然还有大量的盐铁!”既是贸易往来,盐铁也不该在通货的范围之内,这不像是普通的名单,倒像是地方官库的清单。   “你猜猜,这东西是谁的?”   高赫瞧着沈烬温一脸意味深长的样子,立即反应过来道:“不会是……那个突厥人的吧。”   “正是。”   高赫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他这是要干什么?”   一个突厥人拿着记载着大量天/朝货物的名单来到了长安,尤其这名单里面包含着大量的盐铁丝绸等物,绝不可能是简单的互贸。   虽说天/朝物产丰饶,商业繁荣,一条丝路引得万国来朝,可这里面绝不包括天/朝的死对头——突厥。   沈烬温冷声道:“哼,要干什么,那就要拿着这个东西去好好问问他,问问他,原本是打算找谁要这些东西?”   高赫闻言,顿时心惊肉跳起来。   如果正如沈烬温所说,那个突厥人是拿着这名单进长安准备找人索要名单上之物的,那其后将会藏着什么样惊天动地的阴谋?   “我这就去趟大理寺。”   沈烬温点了一下头,高赫刚转身,却见赵诚匆匆忙忙地迈了进来,叉手禀道:“将军,不好了。”   见高赫也在,又冲高赫叉手颔了一下首,“高长史。”   高赫问他:“你方才说什么不好了。”   赵诚道:“那个突厥细作死了。”   听罢,沈烬温与高赫的脸色齐齐变了。   “死了?”高赫急忙追问,“好端端的,怎么会死了呢?”   “仵作那边说是……旧伤溃烂,又遭新伤,后又受了凉,一下子发起急症来,没能挺过去。”   沈烬温皱了皱眉,思索了片刻后,道:“走,随我去趟大理寺。”   大理寺地牢。   沈烬温看着停尸台上躺着的突厥人尸首,脸色很难看。   停尸台对面站着大理寺卿,大理寺狱丞,仵作和医官。   沈烬温拨开尸首的衣物,见肩头的箭伤果然溃烂化脓,胸前又添了不少触目惊心的新伤,“怎么回事?不是提醒过各位,此人身份不明,可能大有来头,望各位谨慎对待。”   大理寺卿道:“将军亦说过此人可能是敌国的细作,叫大理寺仔细审问,仔细审问我等是做了,只是此人咬死不招,至于伤口恶化,亦是造化弄人,我等实在抗不过天意。”   沈烬温眯眼,盯着大理寺卿不说话了。   大理寺卿这个人一向个性正直,对任何人都不假以辞色,见沈烬温盛气凌人,并不为所摄,二人对峙着,周遭的空气一下子冷了下来。   医官见状,忙出言缓解道:“回将军,此人送过来的时候因伤口问题已经发过一次高热,卑职尽心救治总算保住了他的性命,待他性命无忧后才对其进行拷问,所用刑罚也皆是在其可承受范围之内,谁知前两日乍暖还寒,这地牢本就阴冷至极,再加上此人来长安水土不服,总之这突厥人夜里就遭了凉,再次发起高热来,卑职已全力救治,可还是回天乏术。”   沈烬温这才撤回目光,又瞅了一眼停尸台上的尸首,转身带着高赫他们就走了。   一出地牢,沈烬温立即吩咐高赫:“你里面查一下大理寺狱丞和那个医官的注色经历。”   高赫道:“殿下是怀疑大理寺里的人动了手脚?”   “突厥人号称草原上的雄鹰,一只雄鹰怎可能轻而易举地死在一场急症下,定是有人动了手脚。”所谓‘手脚’高赫和赵诚都心知肚明,要想伤口恶化太容易了,随便几盆凉水,一袋沙包,便能让人去见阎王。   “喏。”高赫想了想,不解地问,“殿下为何只怀疑大理寺狱丞和医官,而不怀疑大理寺卿?”如果要做‘手脚’的话,大理寺卿才是最有权力的一个。   沈烬温道:“大理寺卿为人刚正不阿,他能爬到今日的位置,就是因为他从不屑也不会参与任何党争中,一心只想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犯人死在他手上。”   甫一回到金吾卫公廨,就有人来对高赫附耳密报,高赫听了后骤然变色,忙来对沈烬温禀:“殿下,方才手下的人来报,说看见马潘悄悄去了宁王府。”   沈齐佑,竟是他!   沈烬温的指尖敲击着案上的折子,皱眉思索道:马潘一个陇右道留后使竟跟沈齐佑有关系……突厥人,上都进奏院留后使,陇右道,宁王沈齐佑,大理寺……这些人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干系?   又过了会儿,高赫的手下拿来两本注色经历,高赫打开看了一眼,面色又是一变,忙将注色经历递于沈烬温道:“殿下,你看!”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儿砸,都快成精分了 第33章   沈烬温拿过来一看。   原来那个大理寺狱丞也来自陇右道渭州襄武县, 和陇右道上都留后使马潘竟是来自同一个地方,这就巧的诡异至极了。   由此推断,突厥人去找留后使马潘, 而马潘又去找了沈齐佑,而后突厥人突然暴毙在大理寺中, 应该是大理寺狱丞受了马潘的指令所为, 而马潘受了谁的指令已经不言而喻了。   ——沈齐佑,你究竟干了什么勾当, 竟让一个突厥人带着货单亲自来找你,而你又不惜杀人灭口?   沈烬温突然想起梦境中沈泰的脸, 继而想起前世上官婉蓉曾对他提及过,她怀疑太子阿兄的死没那么简单, 只是当年跟随太子阿兄前去突厥的心腹一个都没回来, 所以她并无证据证明太子阿兄的死是个阴谋。   如今想想, 此事莫不是也跟沈齐佑有关?   毕竟当年随太子阿兄北伐的人就有沈齐佑,而太子阿兄同他的心腹全军覆没, 唯有沈齐佑活着回来了……   搁在折子上的手慢慢蜷成了拳头, 沈烬温眯了眯眼。   若阿兄的死真跟沈齐佑有关, 他必叫沈齐佑血债血偿!   目光一转, 落在了折子的封皮上,他忽地又想起孟娉婷的那种芙蓉小脸,心口猛地一揪。   这才想起一切似乎发生的太巧了, 那日恰巧是孟娉婷带队去京兆府侍宴, 又恰巧突厥人那日潜入京兆府见了马潘,而后那突厥人竟然正好躲在孟娉婷的马车里,从沈齐佑想要灭那突厥人的口来看,当时孟娉婷似乎也是有意借她的手来杀那突厥人……   难道, 这一切孟娉婷也有参与?   ——所以孟娉婷,你故意将这本折子交给我究竟是何意?——   -   今日,开国县侯家的老夫人大寿,拿了官牒点名要请孟都知献上一首霓裳惊鸿舞,孟娉婷接到官牒前去侍宴献艺,回来时日已西斜。   马车停下后,孟娉婷和映月下车后抬头一看,眼前并不是武陵春苑,而是一座幽静雅致的宅院。   孟娉婷不解地看向莫七。   莫七道:“主上要见你。”   孟娉婷心下微微一动,不动声色道:“带路吧。”   进了宅子,莫七很快带孟娉婷来到一处八角攒尖顶的四柱石亭子外,那亭子在池塘中央,只一条汉白玉石雕刻的莲花纹的甬道相接,甬道两侧满池荷叶绿如翡。   沈齐佑正在亭边投喂鱼食。   莫七和映月自觉地留在甬道一头,孟娉婷则上去跪地叉手行礼:“殿下。”   “我已听莫七说,鱼儿上钩了。”沈齐佑兴致勃勃地观察着水中的鱼儿夺食。   孟娉婷道:“昭王确实要了奴的初夜。”   沈齐佑将手中鱼食尽数扔进池塘里,拍了拍手掌,转过身来弯腰亲自拉了一下孟娉婷的手臂,“你做的很好。”   孟娉婷乖顺起身。   沈齐佑又问:“他可有同你提起带你回府的事情?”   “并无,昭王只是花了三百金买断了奴,让奴最近一两年内不准接客。”   沈齐佑皱眉沉吟道:“他既然买断了你,可见已经对你用了不少心思,你再接再厉,一定要尽快逼他带你回昭王府。”   “喏。”   沈齐佑坐回到石凳上,孟娉婷眼疾手快地提起石桌上的茶壶替沈齐佑斟了一杯茶奉上,沈齐佑接过茶瓯,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你上次去京兆府侍宴回去的途中,被一个突厥人挟持过?”   “确有此事。”   沈齐佑端起茶瓯送到嘴边一边吹,一边随口道:“那个突厥人在车上可有对你说过什么?”   闻言,孟娉婷水眸暗芒一掠。   回想起当日突厥人的反应,还有他遗落的折子,加上此番沈齐佑故作闲聊地问起那人,她隐隐间觉得沈齐佑跟那突厥人之间似乎有些关联。   “他当时用匕首指着奴,奴不敢随便开口,但听那突厥人的语气,他似乎挺恨我们天/朝人,曾一度想杀了奴,若不是金吾卫出现,奴估计早死在那突厥人手里了。”   沈齐佑听了后,眉心紧拧了起来,他放下茶瓯,道:“那个突厥人既然躲在你车上,可有遗落了什么东西?”   “东西?”孟娉婷的脑海里一瞬间划过那本折子,却又故作一脸茫然地反问,“什么东西?”   “没什么。”沈齐佑瞧着孟娉婷像是并不知道此事,便止住话头,话题一转,“后来沈烬温来找你的时候,可对你提及过那个突厥人的事情?”   “未曾……”孟娉婷摇头道,顿了顿,她小心试探道,“殿下,可是认识那突厥人?”   沈齐佑厉芒顿生,狠狠瞪了她一眼,低斥道:“不该你问的事情就别多嘴!”   孟娉婷忙垂头叉手,“奴知错。”   然她却在心里暗忖:那突厥人果然与沈齐佑有关,沈齐佑问她看见的东西应该就是那本折子,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个突厥人应该是拿着那本折子准备去找沈齐佑。   但一个突厥人无门无路怎么可能轻易得见沈齐佑,所以突厥人找机会混入了京兆府的寒食宴中,应该为了找某个能够替他与沈齐佑搭桥牵线的人,然后离开时,估摸着发现了自己被人跟踪了,所以才会阴差阳错地躲进了她的马车上。   从那日突厥人嘴里说的‘你们天/朝人最是喜欢阴险狡诈,出尔反尔”可以猜出,突厥人应是与那个牵线人谈崩了,然后就被金吾卫给劫了。   沈齐佑既然特意来问她有没有见过那本折子,可见那本折子定然很重要,幸好她已经悄悄地交给沈烬温了。   “冯晴若最近可有来找过你?”沈齐佑忽然问道。   孟娉婷道:“冯娘子自从上次来过武陵春苑就再也没见过奴。”   沈齐佑皱眉道:“我已派媒人去过冯府尹家中提了亲,可那冯晴若似乎并不太愿意嫁给我,你若下次见了她,多探探她的口风究竟是何故?”   “喏。”   回到武陵春苑后,柳惜惜迎面走了过来,“娘子回来了。”   孟娉婷偏头看了莫七一眼。   莫七自觉告退。   “何事?”   柳惜惜附耳道:“方才来了两个小娘子,说是认识娘子的,我怕惹人注意,便请她们二人先去娘子的房里等着了。”   两个小娘子……   孟娉婷很快想到是谁,她冲柳惜惜点了一下头,道:“辛苦了。”   进屋前,孟娉婷顿住脚步,嘱咐映月:“你在外面候着,不准任何人靠近,尤其是莫七。”   “喏。”   进屋后,果见是冯晴若同她的侍女二人在榻上等着。   冯晴若见了她,忙跳下榻来,欣喜道:“孟都知,你终于回来了。”   孟娉婷阖上门,上前笑道:“冯娘子来了。”细细一看,只见冯晴若眼圈微红,显然是哭过了,她拉过冯晴若的手,关切地说,“这是怎地,眼眶都是红了?”   冯晴若耸了耸鼻子,满脸不愿道:“有人来我家提亲了。”   孟娉婷眸色微微一闪,心知这人就是沈齐佑。   她拉着冯晴若回到榻上坐下,柳惜惜伺候的很好,几案上一应茶食俱全,她提起茶壶替冯晴若的茶瓯里蓄了水,一面道:   “这有什么可伤心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冯娘子如今已到了适龄之际,正是谈婚论嫁时,以冯娘子的家世,想必那上门提亲之人也必是人中龙凤,绝不会委屈你的。”   冯晴若绞着手指道:“那人确实人中龙凤,可……并不是我中意之人。”   “令尊怎么看?”   “阿耶自是希望我同意这门婚事。”   孟娉婷放下茶壶道:“自古以来,婚姻大事一向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令尊既然同意,冯娘子只怕违拗不得。”   冯晴若急道:“若是我心里无人,或可一试,可如今我心里已经有了人,哪里再容得下其他人。”   孟娉婷挑眉,猜测道:“你说的那人可是……闻琴师。”   冯晴若的侍女连忙拉了拉她的衣袖,提醒道:“娘子,慎言啊。”   冯晴若扭头道:“小蝶,如今只有孟都知能替我解惑,我必是要说的。”她回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孟娉婷,“那人正是闻郎。”   闻郎……   看来二人果然已是情根深种了。   孟娉婷问:“那向娘子提亲之人是何人?”   “宁王,沈齐佑。”   “当今二皇子?”   “……是他。”   冯晴若见孟娉婷蹙眉沉吟不语,似是知道些什么,忙问:“孟都知怎么了?”   孟娉婷浅笑,“无事,我对这宁王殿下倒是略有耳闻,不过他是皇子,身份贵重,如今也才二十七八,配娘子倒是配得起的。”   “我知道他身份贵重,不然阿耶也不会急着同意这门婚事,若不是我以死相逼,阿耶恐怕都与宁王过定了。”   孟娉婷故作发愁道:“宁王看中的人,恐怕会势在必得。”   冯晴若‘哎’了一声,露出几分妥协的意味,“孟都知,你见多识广,你可知这宁王殿下……为人如何?”   “宁王……”孟娉婷欲言又止,“有些话,我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冯晴若急的一把拉过孟娉婷的手紧紧捏着,“我心里一直拿你当姐妹,你尽管同我讲就是了。”   姐妹?   孟娉婷心尖颤了颤,握住杯子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最终,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气,道:“宁王为人如何,我并不清楚,我只听说宁王之妻的一些事情。”   “就是那个已故的吴相之嫡女?”身为长安贵女的冯晴若自是听过上一任宁王妃。   “正是她,当年吴相受圣人器重,风头无两,宁王便娶了这吴相之嫡女为妻,之后吴相在政见上与圣人起了分歧,先是遭到圣人冷落,后来被贬至偏远的州县做了一个小小的州刺史,没半年就因病去了。”孟娉婷顿了顿,意有所指道,“宁王妃就是在那之后开始病重的,前后没一年也跟着去了。”   冯晴若如何听不出其中的意思。   这宁王娶妻娶的都是妻子背后的势力,宁王当年看中吴相的权力,吴相的权力没了,他的妻子自然不能继续占着位置了,所以空出来的宁王妃位置就是为了给更有实力的人留着的,而那个人就是她。   冯晴若只觉得心中一阵恶寒,像宁王这等无情无义之人,若是真嫁了过去,以后焉能有好日子过?   孟娉婷瞧着冯晴若焦急不安的脸色,心底里已经对此事十拿九稳了。   想起前世冯晴若同闻琴师私奔时,闻琴师被沈齐佑发现后用刑惨死一事,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法保全闻琴师的性命,再让冯晴若死心塌地地同闻琴师在一起。   “冯娘子,若是你真拿我拿姐妹的话,那我也当真心劝你两句,切记,千万不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若你真不想嫁个宁王,并非只能以死威胁。”   冯晴若眼珠子一动,抓住孟娉婷话里的暗示追问:“不能以死威胁……那还能以什么威胁?” 第34章   孟娉婷沉默了片刻, 只好长叹道:“若是冯娘子真想同有情郎在一起,恐怕只能委屈冯娘子舍弃名声了。”   只要冯晴若敢向外宣布她已与闻琴师有染,以宁王的身份和地位, 是根本不会接受一个身心不洁的女子为妻的,而冯府尹为了保全名声, 只会选择匆匆将女儿嫁给闻琴师。   她之所以提前撮合冯晴若和闻琴师, 就是为了赶在沈齐佑与冯晴若的婚事铁板钉钉之前,这样一来, 沈齐佑也不会花太大的心思对付闻琴师,毕竟他只是派了个媒人上门提亲, 连亲事都未曾彻底定下,波及不到他的脸面。   冯晴若水眸骤然一亮, 起身对孟娉婷行了一个谢礼:“孟都知大恩, 晴若没齿难忘。”   “我也没做什么。”孟娉婷也下了榻, 先是看了一眼旁边忧心戚戚的小蝶,然后对冯晴若欲言又止地喊道, “冯娘子……”   冯晴若拉起孟娉婷的手, 相见恨晚道:“头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是个外冷内热的古道热肠, 看来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古道热肠?   若是你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利用你, 恐怕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冯晴若笑了笑,“我比你大,你若是不介意的话, 从今往后, 你就唤我冯姐姐,我唤你婷妹妹可好?”   孟娉婷呼吸微微一滞,高高在上的冯晴若竟然真的愿意同她一个娼妓做姐妹……   “……冯姐姐若不嫌弃娉婷,娉婷自然求之不得。”   冯晴若道:“我知道你要说甚?婷妹妹放心, 今日之事不会有任何人知晓,我也不会同任何人提及,小蝶是我的心腹侍女,自幼跟在我身边,她是绝不会出卖你我的。”   孟娉婷松了一口气,“那娉婷就放心了。”   冯晴若此人,果然是蕙质兰心,通透至极,若不是自己别有居心,她还真想同冯晴若交个朋友。   -   如今已是季春之末了,难得院子里的垂丝海棠竟然还开着。   孟娉婷用过早膳后,便立在窗边,静静地欣赏着窗外风卷海棠纷纷,一面在心里盘算着约莫就这几天,冯晴若那边就会传来消息。   冯家的支持被斩断后,下一个就该轮到无月楼了。   正想着,柳惜惜进来了,叉手道:“娘子,仙游王府的人求见。”   “仙游王府?”孟娉婷微微怔了怔,旋即问,“人呢?”   话音才落,从门外快步走进来一个青衣短褐的小子,低眉顺眼地往她所在的方向恭敬叉手见礼,“都知娘子安康。”   孟娉婷打量了一眼那小子,见眼生的很,皱眉道:“你是?”   墨玉道:“小的是昭王殿下的家童,名唤墨玉,今日奉我家主上之命,特来给都知娘子送官牒。”   “官牒……”   天/朝的市井妓隶属于教坊司乐籍,虽不归教坊司管,但却要出使官宴。   也就是但凡九品以内的流内官【1】,无论家宴还是官宴,只要以官员的身份向京兆尹奏请自行雇请非教坊乐人供帐,经京兆尹同意后,下官牒后,拿了这官牒,再准备好雇请的酬金,方能来平康坊雇请她们。   一旦官府批下了官牒文书,所雇请娼妓乐人只有听令的份儿,没有拒绝的权力。   “拿来我看看。”   墨玉从身上取出官牒捧上,柳惜惜上前拿了官牒递给孟娉婷。   原来是赣南那边最早一批的落塘蒲【2】熟了,赣南节度使用冰镇之法向圣人进贡了一船新鲜的落塘蒲,圣人龙心大悦,赏了不少皇子和显赫的官员们。   仙游王沈隽打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便在仙游王府里弄了一个落塘蒲诗宴,邀请了都中不少文人才子前去。   这样的场合怎么少的了平康坊的角儿们,而且仙游王的文书里面指名道姓由她主献艺。   孟娉婷收了官牒,道:“即是官牒,我自会带人去赴宴。”   “那么墨玉先行告退。”   “映月,替我送送。”   映月忙在墨玉前面引路:“郎君这边请。”   墨玉去了后,孟娉婷吩咐柳惜惜:“挑几个才艺拔尖的姐妹们明日随我去仙游王府。”   “喏。”   孟娉婷垂眸看着手里的官牒发起了呆。   仙游王……他可是昭王沈烬温最好的兄弟,前世因他只爱风月,与世无争,置身事外,才能在夺嫡之斗中,明哲保身。   可她总觉得这次仙游王指名道姓地点她去侍宴,似乎别有用心。   -   一大早,武陵春苑的车马来到了永嘉坊仙游王府的乌头门外,管家直接将她们领进了阍室后面的一处歇客用的小院里。   之前孟娉婷不管去哪儿,莫七都是跟着,这次来仙游王府,莫七竟未跟着。   孟娉婷心想,大概仙游王认识这莫七,也知道这莫七是沈齐佑的人,故意避嫌吧。   一众人陆陆续续地进了屋,各自换上了舞衣,等待着管家来召唤入宴。   因着孟娉婷今日要领舞,是以特意换上了一身妃色的水袖舞衣,梳着飞天髻,额点凤尾钿,脸上依旧蒙着面纱。   然她身段窈窕如仙,眉目美如画就,反而更添妩媚风情,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美感越发引得人无限遐思,只想一窥面纱之后的究竟。   不一时,管家来了,见了孟娉婷后,先是一呆,然后叉手行礼道:“孟都知,我家主上说了,您既是应官牒而来献艺的,那就不能继续遮着面容了,还请孟都知揭了面纱,以免小的为难。”   孟娉婷柳眉微微一蹙。   倒不是她不愿意露脸,而是这段时间她已经习惯了蒙面示众,突然被要求揭下面纱一时还真有些不适。不过既是仙游王要求的,她正好借机向众人露一下脸,为此前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正名。   孟娉婷大大方方地揭了面纱。   管家忍不住抬眼看去,这一看,顿时连呼吸都停滞了,眼珠子也直了。   还是映月在一旁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才唤回了管家的魂儿。   管家顿觉失态,赧然垂首转身,在前面引路,“娘子们这边请。”   沈烬温站在拐角处,静静地看着管家领着孟娉婷她们一行人去了芳华园。   一旁的沈隽啧啧道:“真不愧是长安第一都知,没想到孟都知的小脸恢复后竟美的如此倾国倾城,哎……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账玩意儿,竟然才花了十金就把孟都知的初夜给糟蹋了去,真真儿是天怒人怨啊,天怒人怨啊……”   某个混账玩意儿眼珠子一转,冷冷斜睨着他,“怎么,阿兄难道想替孟都知抱打不平?”   沈隽用折扇拍了一下掌心,义愤填膺道:“那是,若是让我见了那混账玩意儿,一定打爆他的狗头,叫他敢如此暴殄天物。”   沈烬温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握拳,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沈隽见状,忙关切地问:“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很不舒服!不舒服地特想打爆某人的狗头!   沈烬温抬手摁住额角,压着快要翻滚出来的怒气,问道:“马潘可有来?”   “啊,你说那个‘半罐子’呀,我就纳闷了,你让我借落塘蒲办个诗宴就办吧,既是诗宴当然是要请那些真正的大才子们,你却让我请那个什么进奏院留后使马潘,就他那点诗才连长安城的台面都上不了,这不是砸我仙游才子社的招牌嘛。”   这长安城内各种社团名目繁多,什么诗社、画社、琴社、茶社、棋社等等,其中在文人界里最负盛名的当属沈隽组织的‘仙游才子社’,里面广揽了不少全天下饱读诗书,才情并茂的文人学士。   因他仙游王乃皇族,身份和财力又是极其显贵,所以隔三差五地就举行什么酒宴诗会的,不少身负才识的白衣便会借此机会在诗会上展露锋芒,从而声名鹤起。   久而久之,这‘仙游才子社’便成了有学之士挤破脑门都想进去的社,仙游王本人也是越发的挑剔,没点真才实学还真的很难入得了他的法眼。   而这进奏院陇右道留后使马潘当年虽是从个流外官起身的,确实个实打实的进士,只是及第那年恰逢他老母病故,不得不回去守丧三年,这一守官场上哪里还记得他。三年后,马潘回吏部报道,一个守选就让他浪费了好几年的光阴,他这才不得不从流外官做起,做到如今的位置。   虽为官,但马潘确实个极爱卖弄文学的之人,只可惜少了些自知之明,被长安文人取了个绰号‘半罐子’,形容其诗才上不了台面之意。   沈烬温让沈隽以落塘蒲为由,举办诗会,给马潘发了请帖,又让沈隽下官牒请了孟娉婷来,就是为了试探孟娉婷与马潘之间是否认识。   如果二人认识,那孟娉婷显然参与其中,她送他突厥人的折子恐怕又是沈齐佑的阴谋,想利用他的手做什么来着;但如果二人并不认识,那孟娉婷或许并未参与其中,她捡到突厥人的折子纯属误打误撞,给他折子也就纯属巧合。   沈烬温有些不耐烦道:“我只问你,人来了没有?”   沈隽瞅着沈烬温,眼神古怪,“扶舟啊,我怎么发现你最近好像变了不少似的,以前你可不会这么的……怒形于色,而且性子也……阴郁了许多……”   沈烬温转动冷幽幽的眸子,盯着他不说话了。   等他也被身边人所有至亲至信之人背叛,然后惨死一回就明白他为何会变了。   沈隽立即举起扇子拍了拍胸脯,无奈道:“人早就到了,你也不看看你阿兄是谁,只要你交代的事情,阿兄准给你办的妥妥的。”   沈烬温扭头就走了。   落塘蒲侍宴设在芳华园内,众人食案就安置在葱郁掩映,群花围绕的大露台之上,露台后面便是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荷花池。   沈烬温与沈隽入席时,几十个食案上已经各自坐下了人,他四下扫视了一眼,视线落在了对面下首第三席穿着绿色团花襕袍的男子身上顿了顿。   ——马潘果然来了。   沈烬温扭头冲主席上的沈隽点了一下头。   沈隽会意,说了几句官儿话就宣布诗会开始了。   大家先是品尝了一下盘里的落塘蒲,然后各自垂首,拿起案上准备好的笔在宣纸上以‘落塘蒲’为题,赋诗几首,交由家童整理后由才子们互相评选其前十佳,再由沈隽从中评选出了前三佳。   一番评选后,丝竹声起。   这时,水袖飘飘的舞姬们呈含苞待放的队形,开始袅袅入场,所过处,香风扑鼻。   只见红影翻飞后,于莲花开处,有一红酥手宛如金鸡独立,盘旋而起,嫣然纵送;妃色裙裾,如花似云,水袖抛出后,顿时露出了一张明眸皓齿的芙蓉面。   众人立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好美!”   孟娉婷唇畔含笑,眼波流转间,是道不出的迷人妩媚,身姿回旋时,是说不尽的柔媚婉娈。   有人议论道:   “……此仙是谁?”   “听说仙游王殿下官牒请了武陵春苑的乐人前来供帐,此人莫不就是……长安第一都知孟都知?”   “说的可是那个梳弄之日被全长安人取笑的丑八怪都知?”   “就是她。”   那人使劲地咽了咽口水,目瞪口呆道:“她这样的叫丑八怪,那我等凡夫俗子岂不是无颜活在这个世上……”   旁人感叹:“……可见传言不可信,眼见方为实啊。”   沈烬温抿着酒,眯眼看着台上翩然起舞的孟娉婷,只觉得胸口堵得烦闷。   此前,这绝世美貌,玲珑身段,妖娆舞姿只为他一人独赏,如今却要与众人分享,一种酸溜溜的味道油然而生。   他突然后悔下此计策了。   舞毕,四周里一静。   皆是被孟娉婷的美色和舞姿惊艳地说不出话来,还是沈隽高喊一声“好!”,才恍然惊醒众人。   “长安第一都知果然名不虚传,来人,给孟都知上酒,本王敬你一杯酒。”沈隽高举酒杯喊道。   立有家童端了托盘上前。   孟娉婷看了一眼托盘里的鸳鸯莲花瓣纹银执壶,默了一瞬后,从善如流地拿起执壶倒了一杯酒在银酒樽中,端起向着沈隽远远一敬,挡袖饮干。   沈隽见状,鼓掌哈哈笑道:“孟都知好酒量!”   孟娉婷叉手行礼道:“奴献舞已毕,还请先行告退。”   沈隽道:“欸……孟都知,你可知在做的各位早已对你仰慕你已久,如今你好不容易来了,怎能不给我们这些大才子们敬个酒就想走呢?”   这种情形终究是摆脱不掉,孟娉婷只好拧起执壶,拿起酒樽,一转身,正好对上沈烬温那双沉幽幽的眸子,那脸上的神色就差写着“你这只红杏若敢出墙,我定会好好收拾你”几个字了。   孟娉婷微微一怔,方才甫一上场时,她就看见沈烬温了。   起初还有些意外沈烬温为何会在这里?   转念一想,沈烬温与沈隽乃是好兄弟,而且沈烬温也算得上是长安城内有名的才子,来参加沈隽的诗会倒也是合情合理。   也就是说,沈隽下官牒请她来侍宴沈烬温定然是知晓的。   既然知晓,如今却用这样一副眼神威慑她……   是几个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1】:九品以内的官阶统称流内外,九品以外无官阶的官吏成为流外官。   【2】:荔枝 第35章   不管他是什么意思, 她既来了,自然是要尽本分的。   孟娉婷素手拧起执壶,细腰一扭竟转过身去, 背对着沈烬温,迈着风情万种的步伐, 走向对面的首席的食案旁跪坐而下, 细腕柔柔地替自己倒满了酒,笑盈盈举上:“官爷, 奴家敬您一杯。”   那人瞬间就酥了,颤巍巍地举起自己的酒樽同孟娉婷一同饮了。   对面的沈烬温当即脸黑的跟个锅底似的。   孟娉婷起身来到第二席, 那人早已盯着孟娉婷看呆了,孟娉婷替自己斟满了酒, 端起喊了声:“公爷, 奴家敬您。”   那人竟傻傻地说不出话来, 也不动,只是一个劲地傻看着孟娉婷。   孟娉婷见状, 噗嗤一笑, 放下酒杯, 提起执壶替那人满上一杯, 捧上,柔情万千地又喊了声:“公爷请……”   那人瞳仁骤然放大,傻傻地张开嘴, 顿时引来周围一阵哄笑。那人猛地回转了过来, 臊着一张红脸抢过酒樽一口闷了。   孟娉婷笑着拧起执壶来到了马潘的席前跪坐而下。   沈烬温立即眯起了眼,观察着马潘。   只见那马潘一双色眯眯的眼睛不安分地在孟娉婷的脸上身上乱溜着,嘴角的哈喇子都快落进手里的酒樽里去了。   孟娉婷替自己斟满,举起酒樽盈盈一笑:“公爷, 奴家敬您。”   马潘忽然道:“孟都知,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孟都知能够答应。”   闻言,沈烬温与沈隽互相交换了一个‘来了’的眼神。   孟娉婷听了后,微微蹙眉,既是不情之请,定不是什么好事,她面色不变地反问:“敢问公爷是何事?”   “既是敬酒,那为表孟都知的诚意,不知孟都知能否同在下饮个交杯酒。”青楼女子陪客时,时常以交杯酒为戏,显然,马潘这是明目张胆地在调戏孟娉婷。   沈烬温愕然一愣,本以为马潘会借机向孟娉婷传达某种暗消息,谁知竟是想和孟娉婷饮交杯酒。   岂有此理!交杯酒岂能随便能喝的?   他冷冷地盯着马潘,只要他这杯酒敢喝,他不介意废他一条胳膊。   至于,孟娉婷——   孟娉婷明显感觉如芒在背,她提唇一笑,挑眉反问:“公爷这是打算替奴家赎身吗?”   马潘愣住,不解道:“此话怎讲?”   孟娉婷道:“奴家这里有个规矩,除非有人替奴家赎身,奴家才愿意同他饮这交杯酒,公爷既然要同奴家饮交杯酒,可是要帮奴家赎身?”   马潘的脸色瞬间不好看了,他原本只是想当众调戏一下孟娉婷,以彰显一下自己的虚荣心,谁知竟被孟娉婷反套了进去。   如今这交杯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喝了就要替孟娉婷赎身,长安第一都知的赎身价那可是千万金的大宗,他是吃饱着撑着才会倾家荡产地去买个娼妓回去玩;但若不喝的话,岂不是当着众人的面丢尽了脸面。   真是调戏不成,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马潘笑嘻嘻的放下酒杯,道:“在下家中已有发妻,替娘子赎身恐怕不行,不过春风一度倒是可以的……”说着,他的手就要摸向孟娉婷举着酒樽的柔荑。   孟娉婷眸色微冷,正要不着痕迹地避开,忽然听见身后一阵闷响,似是酒樽重重放在食案上的声音,紧接着沈烬温阴阳怪气的声音传了过来:“孟都知,本王的酒没了,还不过来替本王斟酒!”   四下骤然一静。   大家皆是你看我,我看你的。   素闻昭王殿下温文尔雅,品性高洁,从不沾惹风月之事,尤其他今日穿着一身素白色的广袖道袍,半束长发,一身仙风道骨之气藏都藏不住,如此脱俗之人竟然会突然间大动肝火?   沈隽也没想到沈烬温会突然发作,又见孟娉婷背对着沈烬温却一动不动的,周遭气氛很快僵了起来,他只好笑哈哈地冲其他舞姬喊道:“各位美人也别愣着了,赶快入席侑酒吧。”   舞姬们一听,纷纷入席侍宴。   有美人入怀来,气氛顿时又火热了起来。   孟娉婷冲马潘道了一声“失陪”,便拧着执壶起身,来到沈烬温的案前跪坐下来。   她先是静静地替沈烬温的酒樽里斟满了酒,又替自己斟满了酒,然后朝沈烬温举起,眼睛却看也不看他,只管仰头一饮而尽了。   饮完之后,孟娉婷正欲起身离开,沈烬温却一把拽住孟娉婷的皓腕,低声道:“从现在起,你就留在我身边,哪儿也不准去。”   从方才孟娉婷对马潘的态度看来,孟娉婷与马潘应该是不相识的,看来是他想多了。不过,看着那些人对孟娉婷垂涎三尺的目光,他只恨不得戳瞎那些人的狗眼。   所以,他要将她留在身边不准任何人觊觎。   孟娉婷勾起一弧冷笑道:“回殿下,奴今日可是接了官牒来侍宴的,即使被您买断了,奴也只能听官家的吩咐。”   她反应饶是再迟钝,此刻也已明白了这是沈烬温为她设的局,目的是为了试探她,不然沈隽也不会命人让她揭了面纱露出真容,露出真容应该就是为了给某人认的,而这个人就是马潘。   马潘当然不认识她,但她却认识马潘,前世沈烬温被流放琼州后,马潘可是宁王府的常客。她掌管无月楼时,特意查过马潘的注色经历,发现他背后的主子是安西都护府的都护,马潘与宁王来往密切,说明宁王与安西都护府关系密切。   沈烬温用她来试探马潘,莫不是那突厥人那日要找的人正是马潘?   但,沈烬温为何要用她来试探马潘?   还是说……他在怀疑她也与那突厥人有关……   沈烬温紧抿着唇瓣,盯着孟娉婷沉默了。   坐在沈烬温这边的宾客们见状,瞬间了然方才昭王殿下为何会发那么大的火。   显然,这长安第一都知同昭王殿下之间……有着某种不可言喻的关系啊。   因孟娉婷一直背对着马潘,那马潘并未察觉到沈烬温与孟娉婷之间的异常,还以为沈烬温也只是欣赏长安第一都知,才迫不及待地唤她去斟酒。如此尤物,谁能不觊觎,他已经在心里做了打算,只待今日宴会一结束,他必是要去一趟武陵春苑,好好玩一玩这上等尤物。   他哪里知道沈烬温同孟娉婷之间的暗潮汹涌正同他有关。   沈隽发现沈烬温的脸色很是不对劲,忙笑哈哈地挽场道:“听闻孟都知席纠做的甚好,何不如借着今日侍宴来给大家行个酒令?” 第36章   沈烬温这才松了手劲。   孟娉婷抽回手, 朝着沈隽叉手道:“就依殿下所言。”   “来人,另替孟都知设一席案。”   沈烬温忽然道:“无需另设一案,本王的席案够长, 刚好容得下孟都知。”   沈隽哑了一下,然后‘嘿’道:“我给忘了, 今日食案早已用完了, 那正好……,来人, 拿锦垫来替孟都知铺上。”   很快有家童拿了一个厚厚的锦垫放在沈烬温身旁,孟娉婷只好起身绕到沈烬温身旁坐下。   沈烬温他垂眸看了一眼孟娉婷放在身前的一双红酥手, 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最终拿起了酒樽仰头一饮而尽了。   沈隽自领明府, 负责监督。   孟娉婷掌着旗, 面前放着一组筹子, 一对骰子,一个杯杓, 一组小纛, 旁边立着沈隽的家童墨玉作为执行罚酒的觥录事。   明府宣布开始, 孟娉婷先饮一杯酒, 令旗一举,发号施令,宣布好规则之后, 以‘荷’为题开始行令, 众人轮番接令,孟娉婷判定输赢,输者由墨玉去罚酒。   几轮下来,除了孟娉婷和沈烬温以外, 其他人俱是被罚了个遍,大家这才对孟娉婷这个长安第一都知心服口服。   然,有一人却不服,那人就是马潘。   马潘醉醺醺地执杯起身,冲孟娉婷喊道:“孟都知,你这酒令虽行得好,但是掷骰子未必能赢得了在下,不知孟都知敢不敢同在下赌上一赌。”   孟娉婷沉默地看着他。   马潘晃着身子‘嘿嘿’激道:“怎么?孟都知不会是怕输吧?”   孟娉婷扯了一下唇,“输赢当如何?”   马潘一扬酒樽豪言道道:“若是孟都知赢了,在下任凭孟都知处罚。”   孟娉婷问:“若是公爷赢了呢?”   马潘淫/笑道:“若是在下赢了,那请孟都知让在下尝尝你的双潭映月如何?”   所谓双潭映月指得是将清酒倒入美人儿的一对琵琶骨中,因那琵琶骨深凹如潭水,在月色下仰头后,便可以映照出夜空上月亮,说的便是美人以琵琶骨为杯,伺候男子用酒。   沈烬温身上的气息骤然一冷,阴测测地盯着马潘的脸,似乎在想到底该从哪个地方下刀凌迟了那个龟孙子。   那些已经看出眉目的才子们皆是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马潘,他们本是有真才实学的文人,却要同这个‘半罐子’坐在一起,实在有辱他们文人的身份,如今看着他即将触了昭王的眉头,心里都盼着昭王好好收拾那好生轻狂的厮才好呢。   孟娉婷听了,面色无波无澜的,她垂目扫了一眼食案,看见了一个盛有含桃的琉璃盏,她将含桃倒在另一个盘里腾了出来,染着蔻丹的拇指状似无意地在琉璃盏内叩了叩,拧起执壶对着琉璃盏斟了满满一盏酒。   才道:“奴家若输了,当如公爷的意,公爷若是输了,只需吃完这盏酒。”   马潘看了一眼那个巴掌大的琉璃盏,匪夷所思道:“就这?”   孟娉婷嫣然一笑道:“公爷可是嫌少?”   沈烬温余光瞥见孟娉婷脸上的笑意,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垂眼瞥了一眼那碗琉璃盏,暗芒闪了闪。   方才,他可看得清清楚楚,孟娉婷染着蔻丹的指甲里不知从哪里扣出一指甲白色的粉末,被她神不知鬼不觉地下进了琉璃盏内。   他倒想看看,孟娉婷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马潘喜不自胜道:“就按孟都知说的来,只是输了可不要后悔。”   孟娉婷弯唇:“绝不后悔。”   沈隽也来了兴趣,立即命人搬来一张高几放在露台中央,摆上了杯杓和三个骰子。   孟娉婷和马潘来到露台中央,马潘道:“咱们也不玩什么花样,就以三局为准,看谁掷的贵彩多谁就是胜者。”   “同意。”   “谁先来?”   “公爷为贵,公爷先。”   马潘正想给孟娉婷一个下马威,听孟娉婷谦让,倒也不客气,拿了杯杓就开始摇了起来,第一局竟开了个三一朝上的‘满天星’。   马潘得意极了,拿起杯杓又开始哐哐的摇了摇,第二局竟又开了个‘满天星’。   他马潘之所以敢挑战孟娉婷是因为他有个小绝活,那就是玩掷骰子最会掷‘满天星’,只要他想,一掷一个准。   果然,第三局又是个‘满天星’。   三个‘满天星’三个贵彩,马潘自以为赢定了,得意洋洋地盯着孟娉婷的琵琶骨舔了一下嘴,“孟都知,该你了。”   孟娉婷忍住恶心,拿起杯杓,也没见她怎么用力摇几下就叩在了小几上。   马潘心里笑了,一看这孟都知的手法就知道是个雏儿。   然,谁知孟娉婷揭了杯杓一看,竟是三个四点同上的‘堂印’。   马潘认定孟都知开个‘堂印’是出于运气,谁知孟娉婷第二局竟又开了个三六朝上的‘碧油’,第三局直接开了个‘满天星’。   马潘彻底傻眼了。   孟娉婷掷出了三个不同的贵彩,马潘却只有同一个贵彩,算下来他就算掷了一个贵彩出来,自是孟娉婷胜出了。   看来这长安第一都知名不虚传,是他低估了孟娉婷。   “好!”   四周立时传来一阵阵佩服声。   马潘只好道:“在下甘拜下风。”   孟娉婷冷笑不语,她这长安第一都知的名头可不是白来了,别人培养才艺绝活全靠棒打,唯有她全靠自愿。前世她为了能成为沈齐佑最有用的人,为了能让沈齐佑多看她一眼,她可是拼了命的去学才艺,学席纠全套绝活,用骰子掷出贵彩,于她而言,简直是手到擒来。   墨玉端来琉璃盏递给马潘,马潘‘嗐’了一声,接过琉璃盏仰头咕噜咕噜地喝了个底朝天,他朝孟娉婷亮了一下盏底,目光遗憾地在孟娉婷的琵琶骨间又扫了一眼。   不一会儿,马潘觉得腹内一股沼气直奔下海,‘噗’地一声奔腾而出。   孟娉婷立即向后退了两步,捂住口鼻,静静地瞅着马潘。   马潘赶紧还回琉璃盏,捂住肚子,夹着菊花正要回自己的席上,谁知刚一转身,那洪荒之流便滔滔不绝而来。   “噗——噗——噗——噗——”   竟放了一个无比冗长响亮的连环屁。   沈隽连忙捂住口鼻,一脸嫌弃地展开折扇,快速地扇了起来。   其他的人也忙是捂住口鼻,身体往后倾,好像那屁似一把把飞刀似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纷纷射向了他们。   马潘定在那里,一时尴尬极了。   唯有沈烬温好整以暇地坐在食案前,低头含笑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马潘尴尬过后,顿时反应过来是孟娉婷算计他,他立即转身怒指着孟娉婷,道:“是你,是你搞得鬼!”   孟娉婷蛾眉倒蹙,一副委屈哀怨的模样,道:“公爷可莫要冤枉奴,奴哪里敢。”   马潘气急败坏道:“你不敢!你敢说你的酒里没问题?”   孟娉婷敛了色,道:“奴的酒,没问题。”   “没问题你去喝一杯给我瞧——瞧——噗噗噗噗——”说话间,又一通又响又长的连环屁。   在坐的人顿时怨声载道,窃窃私语起来,马潘能从只字片言里面听见那帮人对他的嫌弃与恶心,他越发气的怒火中烧。   孟娉婷瞅着马潘沉默了。   她的确给马潘下了‘闹海’,那是一种吃了会让人不停闹肚子放屁的药,时间越久,那屁越响越臭,并且会给人一种菊花开遍的失控感。‘闹海’是她们楼里的姑娘随身必带品之一,专门用来对付那些难缠的客们,让他们以为是自己吃错了东西,好落荒而逃。   今日临出门前,映月幸亏塞了一包‘闹海’给她以防万一,没想到竟然真给用上了。   “你不敢喝,果然,你的酒有问题,好你个孟都知,接了官牒来侍宴,竟然还敢戏耍官爷!”他转身朝沈隽叉手道,“殿下,还请替卑职主持公道,严惩这个不识好歹的娼妓!”   “呵——”   孟娉婷眸色冷了下来,刚要开口自辩,忽听身后传来沈烬温的低笑声。   沈烬温心里想着不管孟娉婷认不认识马潘,就冲孟娉婷如此戏弄马潘来看,她定是与马潘对立的一面。只要孟娉婷不是为了沈齐佑,不管她出于什么原因主动将那本折子交由他,他心里都是高兴的。   这人一高兴啊,心情就不由得大好了,于是竟忍不住低笑了起来。   那低笑自胸腔发酵而出,竟是低醇的好听,一下子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须臾后,沈烬温睨向马潘,止住了笑意,“你说孟都知的酒有问题?”   马潘愣了一下,道:“正是。”   沈烬温勾唇:“那好,本王就替你验验这酒。”说完,他拿起孟娉婷的执壶,也不用酒樽,仰头悬倾狂饮。   “咕噜咕噜——”   明媚的阳光洒落在他滚滚而动的喉结上,仿佛渡了一层璀璨的金色,竟是说不出的诱人。   一壶酒罢,沈烬温还意犹未尽地对着嘴摇了摇空壶,然后餍足地将那鸳鸯莲花瓣纹银执壶砸在马潘的脚下。   哐当一声,吓了马潘一大跳,这一跳又是一个响屁连绵不绝。   沈烬温面颊潮红,已见明显的酒意,他哈哈大笑了起来,拍案吼道:“好酒!”   众人皆目不转睛又面色古怪地盯着沈烬温瞧。   结果,瞧了半晌,什么事也没发生,反而瞧见一副令人惊心动魄的美昭王醉笑狂放图。   见此番景象后,立有幸灾乐祸之人阴阳怪气地高声道:“欸,这酒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明明是某只贪吃的嘴,自己坏了肚子,还偏偏要怪上别人,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哦。”   此言一出,全场哄笑起来。   见昭王安然无恙,马潘一时也拿不准究竟是怎么回事,然听见大家的嘲笑,整个人一下子窘的脸色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忙冲沈隽叉手道:“卑职,噗噗——”马潘闭眼,咬牙接着道,“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沈隽挥了挥折扇,催促道:“慢走慢走,不送不送。”   马潘立即夹着菊花灰头土脸的逃了。   马潘走后,沈烬温摇摇晃晃地起身,一手摁着额角,一手冲目送着马潘背影发愣的孟娉婷招了招手,喊道:“本王醉了,孟都知,你来扶本王下去歇息。”   孟娉婷回过神来,见大家俱是一副了然于胸又好奇满满的眼神看着她。   “……”他沈烬温都不怕什么人言可畏的,她又有何惧!   孟娉婷上前,刚伸手扶住沈烬温,谁知他整个人一下子倾过来,将浑身重要尽数压在她肩上,她皱了皱眉,低喊道:“殿下,你压的我动不了了。”   沈烬温却趁机附耳促狭道:“我就喜欢压你。”   孟娉婷:“……”   好在沈烬温很快直起了身,顺势拢住了她的肩膀,没骨头似的紧贴着她。   墨玉忙在前面带路。   沈隽狐疑地瞅着二人的背影,又见众人眼里的好奇不必他少,忙打着哈哈招转移大家的注意力道:“来来来,我们继续……”   墨玉眼观鼻,鼻观心地在前面带着路,兜兜转转,终于来到一间雅静的小院里。墨玉转身对着孟娉婷叉手道:“都知娘子,这间便是殿下常住的屋子。”   孟娉婷点头:“有劳了。”   墨玉忙红着脸快步退下去了。   孟娉婷扶着沈烬温进了屋,找到床榻刚将他放平,沈烬温忽地睁眼拉了孟娉婷一把,然后一个翻身压了上来。   孟娉婷一惊:“殿下?”   沈烬温绷着脸道:“以后不许对别人笑。”   “……”孟娉婷无奈道,“奴本来就是个卖笑的。”   沈烬温目光一顿,旋即在她的眉眼上流连了一番,然后沉吟道:“……你对马潘那厮说的话可是真的?”   “什么话可是真的?”   沈烬温很认真地说:“替你赎了身,就能饮交杯酒。”   孟娉婷心弦猛地一颤,她如何看不出沈烬温眼里的认真。   前世的沈烬温爱她爱的无法自拔,为了和她在一起,不惜忤逆圣人和皇后,也要替她赎身,将她留在身边。所以她很清楚,沈烬温一旦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方才,她从沈烬温眼里竟然看见了一如前世的痴迷,可她并不想真的留在沈烬温身边。   “那些话自是糊弄他的。”   沈烬温精致的桃花眼里渐渐蒙上一层阴翳,他似自嘲道:“你说过的话,究竟哪句是假?哪句是真?”   “逢场作戏之人,哪里有什么真情可言。”   “那我呢?”沈烬温定定地望着她,似要望进她的心里去,“你对我……可是逢场作戏?”   孟娉婷看着他,一时心有不忍,可是逢场作戏就是逢场作戏,只不过这戏不仅是做给沈烬温看的,更是做给沈齐佑看的。   但既然他问了,那她不介意坦白心意,也好叫沈烬温莫要陷得太深。   “殿下唔……”谁知她刚开口,沈烬温的吻便重重地落了下来,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半晌后,才放过她,道:“不必说了。”   虽然,他早已知道了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可又不想亲口听孟娉婷承认。   他低下头,沿着孟娉婷优美的脖颈一路吻下,直到琵琶骨处,他想起马潘说过的话,一股酸溜溜的醋意上了脑,他撒气似的低头对着孟娉婷的锁骨用力啃了一下。   孟娉婷“嘶”了一声,皱眉不解地看着他,“殿下?”   沈烬温眼里有两丛火苗燎燃,他似笑非笑道:“好一个双潭映月,我倒是孤陋寡闻了,既是如此,我倒要尝尝这双潭映月是何种滋味。”说完,他果真起了身下去,轻车熟路地在屋里竟翻出一瓶清酒来。   孟娉婷脸颊一红,只好拢衣起身,她虽知道双潭映月,可并未亲身尝试过,前世的沈烬温很好哄,根本用不着这些床笫间的花样,倒是这一世的沈烬温难伺候多了。 第37章   沈烬温上了榻, 搂住她的腰肢半躺在腿上,孟娉婷微微耸起双肩,一对琵琶骨顿时凹出绝美的弧度, 看得沈烬温呼吸一滞。   他将那酒倒在她了琵琶骨中,低头去饮。   也不知沈烬温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饮酒时, 湿热的舌尖状似无意地擦过她的肌肤,顿时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痒。   孟娉婷下意识躲避嘤咛了一声:“殿下……”   沈烬温这才抬起头, 舔了一下嘴角,勾唇邪笑道:“是销魂的滋味。”   酒意正浓,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 自是少不得一番彻骨缠绵。   -   自孟娉婷打仙游王府回来后, 坊间突然多了不少关于赞美长安第一都知才情美貌的诗篇, 原本就是声名大噪的孟娉婷越发地如雷贯耳了。   才几日时间,武陵春苑几乎日日爆满, 全是排着队慕诗而来的五陵年少们, 因人多了, 闹事的人也就多了, 竟然忙得莫七这个名义上的护院难得没时间跟在孟娉婷身边。   这日,孟娉婷打前厅借过,无意间听见两个客人闲言碎语间提起了冯晴若。   “你可知那高门贵女冯晴若竟同这平康坊里的一个琴师好上了。”   “这话你听谁说的, 可不许乱说, 万一被京兆尹听去了,小心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可没胡说,是我乳娘同人闲聊时被我听见的,乳娘说他弟妹去冯家送菜时, 听冯家的厨娘们谈论起冯家的小娘子因同平康坊里的一琴师私通,被老爷罚跪祠堂,已经不吃不喝跪两天。”   “可是我却听说宁王殿下有意想向冯家提亲,求取冯家嫡女做续弦来着,那冯家娘子不至于眼拙到竟会看上一个穷琴师?”   “你还别真不信,后来我特意托人打听了一下此事,竟是真的……,听说还是那冯家嫡女亲口向冯府尹承认的,眼下那冯府尹为了保全女儿的名声,已另置了宅院,将那琴师接了进去,据说是准备替他们二人张罗婚事来着……”   二人一阵唏嘘。   孟娉婷弯了弯唇,看来冯晴若的事情已经大功告成了。   -   夜里,孟娉婷睡着睡着突然心生一阵寒意,莫名其妙地醒了过来。   睁眼看着黑漆漆的帐顶发了会儿呆,觉得嗓子有些干渴,便撩起床帐下床准备靸鞋找水喝。   谁知,一抬头,瞥见屋内的坐榻上竟然多了一个人影。   孟娉婷当即吓了一大跳,忙抓住床帐警惕地喝问:“谁?!”   那人默不作声。   等了一会儿,见那人影毫无反应,孟娉婷方壮着胆子下床,找了火折子燃了烛台上的蜡烛。   屋内光线骤然亮开,孟娉婷再次看去——   一张阴沉冷峻却无比熟悉的脸庞顿时映入了眼帘。   她的心突突一跳,又猛地一沉——   竟是沈齐佑。   他不知何时进来的,萎靡不振的歪在坐榻的凭几上,手里拿着一个白瓷梅瓶小酒瓮。   榻上,几上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空酒瓮,看来是进来已久了,她竟毫无察觉。   “奴睡的太沉,竟不知殿下驾到,还望恕罪。”孟娉婷跪地叉手行礼。   沈齐佑冲她勾了勾手,“过来。”   孟娉婷只好提着一颗心上了榻,坐在榻沿上,甫一凑近,便嗅到了浓浓的酒气。   沈齐佑瞅着她,眸色晦暗不明,半晌,才说道:“你可知那冯晴若同人私通了?”   看来他买醉是为冯晴若一事,孟娉婷故作错愕道:“竟有此事?”   沈齐佑眯眼,“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那人还是你们坊里的琴师,就是上次借琴谱那厮。”   孟娉婷慌忙道:“奴确实不知,冯娘子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来找过奴了。”   “……你真不知?”   “奴真不知。”   沈齐佑仰头喝了一口酒,哂笑道:“那就是她有眼无珠了,做了我的王妃,以后说不定就是至高无上的皇后了,可惜她是没那个福分了。”   孟娉婷垂眼不接话。   沈齐佑放下酒瓮,微微坐直了身子,攫住了孟娉婷的下巴,醉眼盯着孟娉婷反问道:“你说,你可有这个福分?”   孟娉婷眼睫扑闪,“奴不敢妄想。”   “若我允你妄想呢?”他向孟娉婷凑近了些,说话的气息带着浓烈的酒气喷薄在孟娉婷的面皮上。   孟娉婷强忍着身体上的战栗和胃里翻滚起来的恶心,道:“奴是什么命奴清楚的很,就算能飞上枝头,奴自知也无那个命做凤凰。”   “你何时这般妄自菲薄了,我记得你可是一直想做我的凤凰来着。”   孟娉婷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蜷紧,前世她的确妄想过,正是因为知道妄想的代价,这一世才不会再傻傻地再被沈齐佑利用她的妄想来支配她。   如今的她对沈齐佑只有恨。   沈齐佑的气息骤然逼近,孟娉婷抗拒地别过脸去。   沈齐佑的脸顿在了孟娉婷的耳侧,吐字阴冷道:“你敢拒绝我?”   孟娉婷忙下榻,跪在地上叩首道:“殿下慎行,奴是您的棋子,您的刀,当知自己的本分,昭王已经买断了奴的身,不许奴再侍客,若是此事传到昭王的耳朵里,恐殿下的大计将会功亏一篑。”   沈齐佑阴测测道:“我看你是对昭王动了心吧?”   “绝无此事。”孟娉婷态度无比坚决,“身为殿下的刀,奴不敢,也不会动心。”   室内的温度骤然冷了起来。   好半晌,沈齐佑才缓缓下了榻,起身走到孟娉婷身边,警告道:“你最好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   -   逢每月十八,保唐寺尼姑讲经说书,平康坊里的姑娘们都会争先恐后地想去保唐寺放风,因各家妓馆管得严,姑娘们难得出个门就是去保唐寺听经,还需得向鸨母交一缗钱,再由护院们陪同着方能出门。   唯有如今的武陵春苑不需要再行此规矩,因为武陵春苑根本不担心姑娘们趁机逃跑,反而,越来越多的官妓,私妓脱了身之后,纷纷找上门来想要加入武陵春苑,结果全被孟娉婷给拒了。   所以说现在的武陵春苑就是一块香饽饽。   一大早,要去听经的姑娘们得知孟娉婷也去保唐寺礼佛,纷纷打扮的花枝招展地在聚在后院等着孟娉婷一起出门。   很快,孟娉婷出来了,映月还在后面清点随行之物。   众位姑娘立马簇拥着孟娉婷先往前面走了。   人甫一进前厅,就见有一个穿着翻领胡服,头梳高髻的女子,手中拿着马鞭的女子,带着四五个家奴气势汹汹地迎面走了过来。   见了姑娘们出来,那女子劈头就问:“把你们的孟都知给我叫出来!”   姑娘们本来簇着孟娉婷,一听这口气就知道是来找茬的,当下立有两个姑娘挡在孟娉婷前头,绷着小脸问:“你是哪位?找我们孟都知做甚?”   那女子一扬马鞭抽地道:“你们还没资格同我讲话,叫你们孟都知出来见我!”   两个小姑娘顿时被女子的盛气凌人吓得一哆嗦。   孟娉婷拨开挡在她身前的姑娘,上下看了一眼眼前的姑娘,这姑娘长得面容秀丽,虽穿着胡服,却是颇为华丽的面料,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明艳的张扬,她总觉得哪里见过此女似的,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   她上前道:“不知小娘子找奴有何事?”   女子目光轻蔑地打量了孟娉婷一眼,“你就是孟都知?”   “是。”   话音刚落,“啪”地一声脆响,女子的耳光猝不及防地落在孟娉婷的脸上,她只觉得脸皮火辣辣的疼。   楼里的姑娘们见状,有人拉孟娉婷后退,有人挡在她身前,有人气呼呼地质问:   “你怎么打人啊?”   “太不像话了,你到底是谁啊?怎么无故打我们孟都知!”   “无故?哼!”女子冷哼,飞扬跋扈道,“我打的就是你们孟都知,叫她以后还敢随便勾引六表哥。”   六表哥……   孟娉婷眯眼再次打量了对方一眼,看年龄估摸着十七左右,气质华贵,眉眼生的还算端正,但眉宇间裹挟着一股咄咄逼人的盛气凌人,倒是像极了一个人……   再想起她口中所说的‘六表哥“,孟娉婷猛然间恍然大悟了,她扯了扯唇,冷笑道:“奴家当时谁呢,原来是长孙小娘子。”   长孙月漓挑眉,睨着孟娉婷,“你认识我?”   当然认识,因为前世这长孙月漓险些成了沈烬温的昭王妃,同自己打过两次照面。   据说当年给章懿太子选太子妃时,若不是因为长孙家的嫡女长孙月漓年纪太小,恐怕当年的太子妃便是这位长孙月漓了。后来在一众皇子里面,唯有昭王沈烬温,无论身份,相貌,还是年龄都与长孙月漓相匹配,皇后便想撮合长孙月漓嫁给沈烬温做昭王妃。   可那长孙月漓心高气傲,瞧不上王妃,只想做太子妃,那时章懿太子同太子妃正是琴瑟和鸣时,怎么可能废了王妃再娶还未及笄的长孙月漓当太子妃。长孙月漓便一直拖,拖到快要及笄了都未说亲,直到后来章懿太子病故,皇后极力扶持沈烬温夺嫡,长孙月漓这才答应先同沈烬温订婚,待他成为太子后便成亲。   只可惜长孙家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沈烬温中了沈齐佑布下的美人计,被她孟娉婷这把美人刀给彻底废了。得知昭王被革职削爵后,长孙家为了撇清了关系,立即同英国公家的小公爷定了亲,并火速嫁了过去,生怕因昭王谋反一事殃及池鱼。   如今这个时期,算算正是皇后在暗中极力撮合长孙月漓嫁给沈烬温之时。   孟娉婷看了一眼围在她身边的姑娘们,示意自己没事,大家才放心散开,却俱是一副警惕的目光瞅着长孙月漓。   孟娉婷抬手理着有些松散的鬓发,勾唇笑道:“近来与我关系亲密的能被小娘子称得上勾引的人……只有昭王殿下了,奴家记得昭王母家乃长孙家,娘子唤殿下为六表哥,又如此……目中无尘,想来便是长孙家的嫡小娘子。”   长孙月漓高傲道:“你知道我的身份正好,我今日来是奉劝你离我六表哥远一点,以后不准再勾引他!”   这长孙月漓早不来奉劝,晚不来奉劝,偏偏这个时候来奉劝,恐怕是因为前不久在仙游王府落塘蒲侍宴上,她与昭王暧昧过甚,被好事之徒传进了长孙月漓的耳朵里了。   长孙月漓这个人,虽然还未决定要嫁给沈烬温,但是在心底里已经将沈烬温据为己有了,纵使她不要的,也不会轻易让别人乱碰她的东西的,估计这才头脑一热,跑来武陵春苑寻她的不快。   孟娉婷不为所唬,反媚态横生地掩嘴笑了一下:“奴家是娼妓,昭王殿下来找奴家寻欢那是那他的自由,奴家勾引昭王殿下那是奴家的本分,长孙小娘子总不能让奴家既收了殿下的买断金,却又将殿下拒之门外吧。”   买断金!   长孙月漓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她大抵没想到一向正人君子的沈烬温,不仅在同长安第一都知搞暧昧,竟然还在花楼里买断了长安第一都知的身。   她怎么能允许!!   她还没答应嫁给昭王,竟然有人开始捷足先得地上了昭王的床。   长孙月漓握拳道:“他给了你多少买断金,我出双倍给你,只要你不与他纠缠。”   孟娉婷抬起瞧着兰花指的手背抵着嘴唇,眸色肆无忌惮地在长孙月漓的身上流转,嗤嗤笑了笑,道:“只可惜奴家不喜女色,恐要辜负了长孙小娘子的一番美意。”   “贱人,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长孙月漓顿时被孟娉婷轻挑的话气地不轻,胸脯剧烈起伏着。   孟娉婷扬眉,似笑非笑道:“长孙小娘子难道不知,在这风花雪月之地,贱/人,吃的……可都是罚酒。”   长孙月漓听了这话,脸都气青了,捏着马鞭浑身轻颤,咬牙切齿道:“这么说,你是铁了心的要勾引六表哥了?”   “敢问长孙小娘子如今是以什么身份来奉劝奴的?表妹?”孟娉婷围着长孙月漓转了一圈,“还是昭王殿下的未婚妻?”   “我……”长孙月漓猛地止住话头,顿了顿,挺起胸脯豪横道,“我当然是以昭王表妹的身份来奉劝你的。”   “表妹管表哥的桃花?”孟娉婷掩嘴轻笑了起来,须臾后,她瞅着长孙月漓,眸色渐冷,“那长孙娘子未免管得太宽了些,也不知道昭王殿下是否知晓你的一片热心?”   听出这话里告状的威胁,长孙月漓恶狠狠地警告:“你要是敢找表哥嚼碎,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小娘子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孟娉婷张开手,笑得风情万种又妩媚惑人,“这里是武陵春苑,是青楼,长孙家的金枝玉叶大闹奴家的武陵春苑,不用奴说出去,用不了多久,自然会有人传出去……,小娘子难不成还能撕了这全长安人的嘴?”   “你!”   长孙月漓扬起鞭子就要抽打孟娉婷。   孟娉婷猛地抬手截住了鞭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奴还是劝小娘子勿要大动干戈,若是小娘子的鞭子在奴身上留下了鞭痕,晚上没地被殿下追问起来,奴可是想替小娘子瞒……都不瞒不住啊。”   长孙月漓一把抽回马鞭,气的面容几乎扭曲。   半晌才憋出一句怒吼来:“贱人!我们走着瞧!”   说完,带着一众家奴气冲冲地走了。   孟娉婷盯着长孙月漓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了起来。   这时,姑娘们忙围过来关切道:“孟都知,你没事吧。”   看着大家争先恐后维护她的举动,孟娉婷心里不由得一暖,摇头道:“没事,走吧。”   众人到了保唐寺,先是结伴去了大雄宝殿进香。   每逢十八平康坊的姑娘们成群结队的来上香,这是长安城里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那些五陵年少,富贵纨绔们早早儿地来到这保唐寺里,或排队进香,或三五成群说笑,眼风却始终都黏在姑娘们的身上。   一时间,保唐寺里人满为患。   孟娉婷站在诸妓中央,被大家簇拥着往前走,不停地有男子往她这边看,幸亏孟娉婷出门前带了透额罗,遮住了眉眼,不然以她的绝世美貌恐会惹得保唐寺内一阵骚乱。   小一炷香后,终于轮到孟娉婷她们进殿上香了。   姑娘们都虔诚得很,纷纷合住三根清香抵在额头,闭眼跪在蒲团上,嘴里默默地念叨着什么。   唯有孟娉婷睁着眼静静地凝着眼前的功德箱,眸色暗沉如潭。   过了会儿,姑娘们上香完毕,纷纷解囊丢进功德箱中,孟娉婷也象征性的拿出一个荷包扔了进去,她的手沿着功德箱摸了摸。   谁也不会知道,在这保唐寺大雄宝殿内的功德箱下面其实是机关重重的无月楼。   沈齐佑之所以将无月楼设在保唐寺下面,是因为他身为皇家内宅院使,手里掌管着皇家所有的别庄、宅第、和田园等资产,而这保唐寺前期正是由前朝王爷的府邸改建而成。沈齐佑收验庄宅前,竟意外发现此宅地下藏着一个机关重重的地下别宫。   庄宅改成保唐寺后,沈齐佑就暗中将无月楼设立在这地下别宫中,在大雄宝殿里设下功德箱,其实功德箱下面有机关,所有放进功德箱的东西都会进入到地下别宫中,由无月楼的人专门甄别。   沈齐佑之所以费尽心机将功德箱下面设置机关,是因为无月楼绝大数情报都是通过功德箱来传递的,而传递这些消息的人正是无月楼培养和挑选出来的无月楼姬,这些无月楼姬有潜伏在各大官员家中的私妓姬妾,有潜伏在军营中的官妓,长安城内的市井妓,还有宫中的宫女们。   她们得了情报后,便有上香礼佛的名义来保唐寺,再以献功德的方式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消息传递给无月楼,最后由无月楼禀报给沈齐佑。   她今日来,就是为了确定这功德箱是否还在的。   下一步,她便是要毁了这无月楼,好挖了沈齐佑的‘天眼’。   姑娘们上完香后,结伴去了侧殿去听尼姑们讲经说书,独孟娉婷只身去后院禅房,准备找天清师太礼佛。   孟娉婷很清楚,她是带着仇恨重生的,礼佛是为了向佛忏悔所造之业,以为灭障消灾。可她不需要,因为她在造孽,佛祖是不会渡她的。   她之所以去后院禅房,是因为这保唐寺的天清师太正是无月楼的楼主,她想趁机找个机会试探一下天清师太,以确定这一世,无月楼还在下面。   大树蔽天,禅房幽径。   孟娉婷轻车熟路地找到师太所在的禅院,刚要走过去,忽见斜刺里走出来一个穿着素衣的少年。   那少年脸上洋溢着笑意,孟娉婷一低头正好那少年四目相对,电光火石间,孟娉婷心突突跳了两下,她呆呆的看着少年,大脑一片空白。   那少年拔腿就朝她的方向冲了过来,嘴里喊着:“阿姊!”   轰地一下,血液瞬间倒流进孟娉婷的脑袋里,耳内嗡嗡作响,她看着越来越近的少年,看着那张熟悉的小脸,张了张嘴,嘴角颤抖地想要喊少年。   谁知,少年竟然无视她,径直错过她奔向身后。   孟娉婷僵住了。 第38章   “阿姊终于来接阿福了。”身后传来少年雀跃的声音。   孟娉婷缓缓转身, 见十步开外,站着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子,低头正摸着少年的脑袋笑着说:“咱们的阿福的福气终于积满了, 阿姊这就带你回家。”   “嗯。”   阿福?   怎么会叫阿福?   明明是……   太阳穴突然疼胀了起来,孟娉婷抱着头, 耳边传来大火燃烧的噼啪声, 惨烈的叫声——   脚下是血流成河的鹅卵石甬道,地上, 廊下,水里, 横七竖八地躺着惨死的尸体,大火蔓延到了孟家里里外外的地方, 将原本黑漆漆的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她拿着糖人跌跌撞撞地往后院里跑, 终于在阆苑的阶梯上, 看见母亲紧紧抱着延弟蜷缩在一片火海中,一把带血的尖刀从母亲的背后贯穿了二人的身体。   啪嗒——   手里的糖人跌落在地上, 碎成了渣滓。   “阿姊……”   火海中, 延弟忽然抬起头朝她伸出血淋漓的小手, 七窍流血的脸庞瞬间与方才少年的脸重合在一起。   延弟……   是延弟!   孟娉婷激动地都颤抖了起来, 她忙抬头望去,前方哪里还有少年的影子,仿佛方才的一幕根本就是她的幻觉而已。   她慌慌张张地往那对姐弟消失的方向找去, 脚步凌乱地仿佛被抽了魂似的, 也没注意到迎面走来的人是谁,直到一头撞进对方结实的胸膛上,她才停了下来。   抬头一看,是一张无比熟悉的俊脸。   “殿……殿下……”   沈烬瞅着孟娉婷, 见她瞳仁发散,皱起眉头问道:“你在找什么?”   “找……”孟娉婷下意识开口,余光瞥见四周都是人,这才陡然回转过来,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却再也没有看见那对姐弟的身影,看过果真只是她的幻觉而已,水眸不由得黯然失色了起来。   沈烬温见状,抬手捏住孟娉婷的下巴尖抬了起来,逼迫她看着他,又问了一遍:“你在找谁?”   孟娉婷摇头浅笑了一下:“没找谁,我就是在找师太的禅房是哪间。”   说谎!   方才她那一副失魂落魄又急迫的样子,明显是遇见了什么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的人……   几乎一霎那间,沈烬温想起的是沈齐佑,难道孟娉婷方才要找的那个人就是沈齐佑?   想到这里,沈烬温心揪地一疼,捏住孟娉婷下巴的手不觉用了些力。   孟娉婷忙拂去沈烬温的手,嗔怪道:“疼。”   沈烬温抿唇,凤目幽幽地瞅着她不说话了。   孟娉婷这才想起来问:“殿下怎么会来这里?”   闻言,沈烬温眸光微晃,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被一封神秘的信件引过来的。   今日一早,他去金吾衙公廨应卯时,发现自己的案牍上放着一封神秘的信,信封上面写着‘沈烬温亲启”。他扫了一眼四周,见空无一人,便打开信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   太子之死乃阴谋,预知详情,请于今日巳时来保唐寺一见。   没想到他一来就看见孟娉婷同武陵春苑的一众娼妓们正在排队上香。   天底下哪有这般巧合的事情,他顿时以为那封信是孟娉婷故意放在他的案牍上,特地引他过来的,可是转念又一想,金吾卫公廨可不是一般的地方,以孟娉婷之力应该是根本进不去的,但是若得沈齐佑帮忙,那就未可知了。   于是,他暗中跟着孟娉婷,看看她究竟在搞什么鬼。   谁知,跟着跟着,就见孟娉婷突然间像是撞了邪似的跌跌撞撞地乱跑了起来,眼见就要冲到陡峭的坎子上去了,他担心孟娉婷出事,只好现身拦住了她。   他冷笑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应该最清楚?”   孟娉婷蹙了蹙眉,觉得沈烬温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又不分青红皂白,不由得绷起小脸道:“奴怎会清楚殿下的行踪?”   沈烬温愣了一下,挑眉:“你真不清楚?”   “奴不清楚。”   沈烬温垂下眼睫,暗忖道:看来那封信不是她放的,可既然不是她,还能是谁,故意将他引过来?   正想着,身后突然有个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   “表哥。”   沈烬温回头望去,见是长孙月漓,剑眉蹙道:“竟是你?!”   以长孙月漓和他的关系,想进入金吾卫公廨倒是轻而易举,只是,她怎知太子阿兄的死有问题?   长孙月漓哪里知道沈烬温此时心中所想,只是瞧着沈烬温见她之后,面色略感意外里又透着浓浓的不悦,笑容顿时僵了僵,不过很快被她掩盖过去了。   她快步走过来,近了才看见沈烬温身后竟然还站着一个人,而那个人正是才分别不久的孟娉婷。   孟娉婷也没想到,在这里竟然也能遇见长孙月漓——   这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长孙月漓脸上的笑容彻底维持不住了,“你怎么在这儿?”   孟娉婷挑了挑眉,笑不达眼底道:“这里可是保唐寺。”保唐寺在平康坊内,来的最多的就是保唐寺里的娼妓们,孟娉婷出现在这里自是最寻常不过了。   沈烬温一听,诧异道:“你们认识?”   孟娉婷还没开口,长孙月漓便抢言道:“不认识。”   她像是生怕沈烬温追问似的,忙抱住沈烬温的手臂,撒着娇道:“表哥,上回在宫里你还当着姑母的面说要带月漓出来玩的,怎么过了这么久都未见你来找月漓?”   说话间,她还趁机狠狠地瞪了孟娉婷一眼,用眼神警告孟娉婷不准多嘴。   孟娉婷原本不想参和在沈烬温和长孙月漓的事情,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一世沈烬温跟谁能终成眷属已经不是她所关心的问题。   她正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可被长孙月漓那么一瞪,孟娉婷顿时来了气,偏决定跟长孙月漓过不去了。   沈烬温低头看了一眼长孙月漓抓住自己的手,回想起前世长孙家对他所做的种种,眉心紧拧了起来,刚要抬手拂掉长孙月漓的手,余光忽然瞥见孟娉婷的身体直直地向后倒去。   他立马推开长孙月漓冲过去接住了孟娉婷,一脸慌张地问:“你怎么了?”   孟娉婷忙抓住沈烬温的胳膊,顺势将整个身子都软在沈烬温的怀里,一手摁着太阳穴,苦着小脸,有气无力道:“殿下,奴的头好痛,痛得快要裂了。”   长孙月漓见状,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瞪着孟娉婷的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迸出来了。   沈烬温瞥了一眼孟娉婷渐渐收紧的手,眸光微闪,他弯下腰去抄孟娉婷的膝,一打横抱起了她,柔声道:“我带你去找个地方歇息。”   长孙月漓见沈烬温抱着孟娉婷转身就走,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心里又急又气,大喊了一声:“表哥!”   沈烬温充耳未闻,抱着孟娉婷大步流星地往附近的禅房去了。   孟娉婷的视线越过沈烬温的肩头,挑衅地冲长孙月漓勾了勾唇。   长孙月漓气地险些原地飞升。   她孟娉婷并不是个喜欢惹是非的主儿,但并不代表谁都可以欺负到她头上来,尤其是重活一世后,除了复仇一事,其他的不能忍的,她通通不想忍了。   入了禅房,沈烬温找了一处干净的连榻将孟娉婷放下,孟娉婷躺下后,摁住太阳穴,戚戚艾艾道:“殿下,奴的头还是好痛,看来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奴想好好睡上一觉,不如您先去……”   沈烬温坐在榻边看着她,面无表情道:“别装了。”   孟娉婷愣了愣,没想到自己演技这么差,装个病竟然一下子就被沈烬温给揭穿了,她眼珠子滴溜一转,也不装了,眯起月牙眼笑了一下,“殿下都知道了。”   沈烬温淡哂:“就你这点小伎俩,顶多骗骗我那个愚不可及的表妹而已。”   愚不可及?   这可不像是对待一个心上人的态度。   她犹记得重生前,沈烬温刻过一个仕女像,当时沈烬温看那木像时的眼神,明显就是在怀念心上人的样子,以她对沈烬温的了解,能做沈烬温心上人的女子寥寥无几,最有资格的当属她与长孙月漓了。   不过,她的资格早在她背叛沈烬温,陷害他谋反后削爵流放后就彻底失去了,所以,她一度以为,沈烬温的心上人应该是长孙月漓,毕竟当年长孙月漓险些成为沈烬温的昭王妃,沈烬温爱而不得故而怀念还是有可能的。   可如今瞧着这情形,好像又不对,她不由得好奇地试探道:“听殿下的意思好像……并不怎么喜欢你的表妹?”   沈烬温睨着她反唇相讥道:“听你的意思,你倒是挺希望我喜欢她似的。”   孟娉婷立即摇头:“奴没那个意思。”   看情形,沈烬温的心上人果然不是长孙月漓,难不成是沈烬温流放去琼州后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旷世绝恋?   沈烬温哼道:“你最好没那个意思。”   孟娉婷:“……”   她最好没那个意思……是什么个意思?   “阿弥陀佛。”门外突然有人念道。   屋内二人闻声往去,只见门外站着一个单掌竖立的青衣尼姑,手里正拿着一串楠木佛珠拨弄着,来者正是天清师太,她身旁还跟着一脸哀怨愤恨的长孙月漓。   见天清师太不请自来,孟娉婷眸底暗芒一掠。   沈烬温起身,走到门口反问:“师太有何事?”   天清师太这才睁眼道:“贫尼原本在禅房里等着孟施主前来礼佛,不料竟听坐下小尼说孟施主突然身子不适,被施主带来了这里,贫尼特来看看孟施主有无大碍。”   沈烬温瞥了一眼长孙月漓,又看了一眼师太,沉吟道:“既是如此,师太里面请。”   天清师太甫一进屋,长孙月漓立即紧跟着进了屋,阴阳怪气地说:“我也来看看,这位娇滴滴的美人究竟得的是什么病。”   沈烬温斜了长孙月漓一眼,没说话。   这时,孟娉婷佯装有气无力地要起身:“师太……来了……”   师太忙上前摁她躺下:“孟施主还是先躺下罢,贫尼替孟施主号一下脉。”   号脉!   孟娉婷手指微微一蜷,抿唇沉默了。   沈烬温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孟娉婷,他倒要看看孟娉婷接下来该怎么圆场。   须臾后,孟娉婷笑了一下,大大方方地递出了手:“那有劳师太了。”   天清师太沿着榻沿坐下,拉过孟娉婷的皓腕,静静地号起脉来。   几弹指后,天清师太放下孟娉婷的手,沉默地起身,双手合十地念了句‘阿弥陀佛’才道:“孟施主这是郁结于心又气结于胸所致,不知孟施主近日可是遇到了什么烦闷气怒之事?”   沈烬温听罢,愕然一愣,看着孟娉婷眉心蹙了起来。   她竟是真的不舒服。   一旁的长孙月漓顿时不好了,她小手攫着裙角,显得有些不安。   虽然她还没有答应嫁给表哥,但表哥也没有流露出向长孙家提亲的意思,姑母说太子之位非表哥莫属,在此之前,她决不能坏了在她表哥心里的形象,若是让表哥得知她堂堂一高门嫡女,跑去青楼里闹事,只怕表哥会嫌她蛮横。   孟娉婷似笑非笑地看着天清师太,前世此时,她还并认识天清师太,但显然天清师太认识她。   方才她故意将手腕递给师太号脉,就算是被揭穿了她装病她也无所畏,但是天清师太不仅没有揭穿她,反而别有用心地将她的‘病’往气怒攻心上引。   她的身子根本没有问题,显然天清师太这么做估计是为了逼她供出惹她生病的罪魁祸首就是长孙月漓,这样一来,照着沈烬温目前对她的宠爱,势必会多少厌恶长孙月漓,从而远离长孙月漓,更甚者,也许是为了破坏沈烬温与长孙家的联姻。   如此不遗余力的帮她扫除‘情敌’,看来这天清师太必是那个无月楼的楼主无疑了。   “我的确是受了些气。”孟娉婷眸光一转,不怀好意地瞥了长孙月漓一眼。   长孙月漓咬牙死死地盯着孟娉婷,眼里闪着慌乱和破釜沉舟的狠绝。   孟娉婷忽自顾自怜地叹了起来:“哎,像我这样的卑贱之躯本来就是天天看人脸色而活的,身在风月场哪里有不受气的好事,这就是命,奈何不得。”   闻言,沈烬温心思一动,他静静地望着孟娉婷。   心想:莫不是武陵春苑里又有什么客人欺辱她了不成……   长孙月漓松了一口气,甩给孟娉婷一个‘算你识相’的高傲眼色。   天清师太默了一瞬,才道:“孟施主命运多舛,身在是非之地太久恐难有善终,还望孟施主好自为之。”   身在风月之地的女子能有几个善终的,就算离开了是非之地她前世不也依旧不得善终,所谓善终跟她无缘,她亦不在乎,不过,天清师太这话显然不是说过她听的,而是说给沈烬温听的。   她突然间明白沈烬温为什么会这么巧的出现在保唐寺了,显然是有人故意将他与长孙月漓一起引来,就是为了来这么一出戏,好逼沈烬温尽快下定决心带她回昭王府。   “多谢师太善言,娉婷将谨记于心。”   “阿弥陀佛,那孟施主还请再次稍息片刻,待身子渐好些再行离开。”   孟娉婷再次致谢。   天清师太离开后,长孙月漓还呆在屋里不肯走,气呼呼地看着二人,质问道:“表哥,你们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烬温闲闲答:“就是表妹所想的那种关系。”   长孙月漓气息一滞,旋即惊呼:“表哥,她可是娼妓!”   沈烬温眸光轻转,睨着长孙月漓,道:“表妹不是说不认识她么?你又是怎知她的身份的?”   “我……”长孙月漓一跺脚,豁出去道,“我就是找过她。”   沈烬温眸色渐冷,“你找她作甚?”   “我去警告她离表哥远一点。”   沈烬温语气骤然一沉:“长孙月漓,你未免管得太宽了些!”   长孙月漓理直气壮道:“我都是为了表哥好。”   “为了我好?”沈烬温‘呵’地一声冷笑,“以我们之间的关系,可能还轮不到表妹来为了我好。”   “表哥!”   “你走吧,她需要歇息了。”沈烬温漠然转身,摆出一副送客的姿态。   长孙月漓难以置信地看着沈烬温,她怎么也没想到沈烬温竟然会赶她走。   一瞬间,她只觉得沈烬温似乎变了不少,变得冷漠至极,虽说以前他对她也是淡淡的,但至少不会如此不近人情,她甚至从他的眼眸里看见了一丝不已察觉地……不屑。   沈烬温竟然不屑她?   想到这里,长孙月漓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生气,而是害怕,害怕她入不了沈烬温的眼。以前,她从未想过她会不会入沈烬温的眼,只想过沈烬温能不能入她的眼而已,如今才发现,在这场关系中,原是她本末倒置了。   沈烬温见长孙月漓半晌不动,他扭头冷冷地瞅着她,毫不客气地说:“怎么,表妹难道是打算留下来观赏表哥……是如何同其他女人卿卿我我的?”   长孙月漓一听,顿时红着眼睛哭着出去了。   孟娉婷躺在榻上悠闲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就差在手边上放一碟瓜子嗑了。   沈烬温去阖上门,转身走到孟娉婷身边坐下,拿起她的手,叹道:“为何不告诉我?”   “告诉殿下什么?”   “月漓找你麻烦的事情。”   孟娉婷不屑地嗤了一声,“奴又不是什么耳报神,专司告状之事,再说,奴的麻烦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她的麻烦的确不是那么好找的,想想此前马潘的遭遇就知道了。   沈烬温忍不住笑了一下,又想起方才孟娉婷说的那些可怜兮兮的话,心终究还是忍不住一疼,“以后在我面前不必谦称奴了。”   “那……不太好吧?”   沈烬温捏了捏孟娉婷的腕骨,暗含威胁道:“看来是你受的气还不够?”   孟娉婷立即投降,“我听殿下的。”   如此乖巧温顺,沈烬温明知是假象,可是他就是忍不住想要去疼爱她。   他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道:“不如你跟我回昭王府吧。”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就不怕她耍什么花招,也能让她远离是非之地少受些乱七八糟的气。   孟娉婷震惊地睁大眼睛,她没想到沈烬温竟然这么快就上钩了,心里一时还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门外的呼吸蓦地一重,孟娉婷不用想也知道是长孙月漓还在外面偷听,至于天清师太,估摸着是在隔壁的某个角落偷听着。   沈烬温当然知道外面有人,可他不在乎,有些话他也是故意说给外面的人听的。   可他见孟娉婷眼珠子转来转去的,显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顿时气恼道:“你在想甚,我方才说的话你可有听进去?” 第39章   “我在想……”孟娉婷猛地坐了起来, 抱住沈烬温的脖子,对准他的唇就亲了下去,不过只是浅尝辄止了下, 她俏皮地勾了下唇,暧昧道, “殿下你。”   沈烬温的呼吸忽地一滞, 一眨不眨地望着孟娉婷的脸,凤目里很快流光潋滟起来, 须臾后,他一把反抱住孟娉婷, 气息粗重地压向她,狠狠地吻了起来。   孟娉婷原本只是想堵住沈烬温的嘴, 好转移话题来着, 谁知一不小心把沈烬温的欲/火给勾了出来, 瞬间将自己烧了个体无完肤。   半个时辰后,孟娉婷香汗淋漓地窝在沈烬温的怀里。   加上前世, 这已经不知是多少次同沈烬温颠鸾倒凤了, 然而她却很明显的感觉到, 这一世的沈烬温于床事之间, 似乎格外的霸道又酣战了些,常常累得她需缓个一两日才行。   沈烬温用大拇指摩挲着孟娉婷的鬓颜,只觉得越发拿这个女人没办法了, 他低头忍不住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这次是发自内心地说道:“跟我回昭王府吧。”   孟娉婷知道,长孙月漓和天清师太早已离开了,便放下戒备,反问道:“我们这样不好吗?”   “不好, 你美色太甚,容易招蜂引蝶,我还是将你放在身边比较放心。”沈烬温的语气里竟然透着一丝嗔怪。   孟娉婷垂下眼帘,默了一瞬,才道:“可我不愿意随殿下回昭王府。”   沈烬温愕然坐起,“为何?”   孟娉婷也坐了起来,解释道:“我不愿意做殿下笼子里的金丝雀。”   沈烬温注视着孟娉婷清澈的星眸,陷入了沉默。   她所做的一切难道不就是为了随他回昭王府,然而伺机陷害他,好帮沈齐佑夺嫡?   但如今他主动提出带她回府,她竟然拒绝了他……   孟娉婷,你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映月同姑娘们等了半晌没等到孟娉婷,便四下里打听寻找起来,逢人便问,很快问到了禅房附近。   孟娉婷听见外面有映月她们的声音,忙下榻穿好了衣裳。   “殿下,姑娘们找我来了,我先出去,殿下还是晚些再出去,免得惹人闲话。”   沈烬温靠在墙上,不置可否地看着她,也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孟娉婷毕竟是女儿家,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能避免尴尬尽量还是会选择避免,她也不等沈烬温说话,便做贼心虚地开了个门缝溜出去了。   沈烬温看了一眼紧阖上的门扉,半张脸隐在黑暗里,晦暗不明,空气中残留着欢/爱过后的靡靡之气,其中还隐隐约约散发着杜若的香气,那是孟娉婷发丝上的气味。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   有些花明明有毒,碰不得,他却偏偏要使劲地碰,就是被伤了也甘之如饴。   他果然是中毒太深。   沈烬温出门时,正是午时。   正午的阳光有些烈,寺里的善男信女们却依旧满怀热情地排着队上香。   沈烬温穿过人群,径直去了马厩,来的时候他是骑着马来的,可等他到了马厩,却发现自己的玉骢马不见了。   “殿下可是在找这匹马?”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沈烬温神经骤然一绷,警惕地转过身去,只见十步之遥的地方站着一个身穿团窠花纹灰鼠色缺胯袍的男子,头上带着尖毡帽,压得很低,让人一时看不清楚他的脸,却能明显地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内敛的杀伐之气。   他的身旁站着地正是沈烬温的玉骢马。   那玉骢马见了主人,立即打了一个响鼻,前蹄烦躁地拍打了两下地面,似在催促主人赶紧将它领回去。   男子扭头拍了拍马颈,青骢马竟立即乖顺了。   “你是谁?”沈烬温缓缓摸向后腰。   男子余光扫了沈烬温的手一眼,慢慢地抬起了头,露出正脸,扯了一下唇道:“殿下,别来无恙。”   沈烬温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脸,蹙了一下眉,然对方的声音他似乎觉得颇为耳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但他的警觉性立即告诉他,今日真正引他来此的人应该就是眼前之人。   “金吾衙里的那封信可是你放的?“   “正是。”   “你究竟是谁?”   男子抬手伸向耳侧摸了摸,片刻后,竟从脸上撕下一片人/皮面具下来,露出原本的真容冲沈烬温又笑了一下,道:“殿下,可还记得卑职?”   “你是……”沈烬温立即松开摁住玲珑弩的手,讶然地打量着男子的脸道,“杨卫率!”   杨朝炎立即上前,叉手半跪着见礼道:“东宫左卫率,杨朝炎参见昭王殿下。”   沈烬温震惊过来,忙两步上前,一把拉起杨朝炎,激动道:“果真是你,你还活着?”   杨朝炎咬牙切齿道:“太子殿下的大仇未报,卑职怎么可能先死。”   闻言,沈烬温神色大震,忙抓住杨朝炎的手臂追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太子阿兄真的是病死的?你怎么过了三年才回来?”   杨朝炎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反拉住沈烬温的手臂,道:“此地不是说话之地,殿下请随我来。”   半柱香后,杨朝炎带着沈烬温来到东市内西北角一处隐蔽的小院子内,东市距离平康坊不过一路之隔,加之又在闹市中,龙蛇混杂,人来人往,最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沈烬温环视四周,见院子残破,烂木横陈,满是落叶,显然是很久没人打扫过了。   杨朝炎带他进了屋,屋内陈设简陋,窗纸破败,角落里还有蛛网,到处都是灰尘。   “这是你如今住的地方?”   杨朝炎见沈烬温面露不忍,解释道,“卑职这三年来过惯了被人追杀的日子,藏身之地一个换一个的,根本来不及久住,也就懒得打扫了,能栖身就行。”说着,他指着平日睡的榻上,道,“那是我睡的榻,还算干净,殿下若不嫌弃,请上坐。”   沈烬温扭头,不解地看着他,“你为何不回杨家?”   杨家也算是长安城里声名显赫的高门望族,杨朝炎一个高门子弟宁愿沦落到如今的惨境,也不选择回杨家寻求庇护,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苦衷?   杨朝炎面色一凝,摇头叹道:“卑职不想连累家人。”   这话里显然大有文章,沈烬温一撩衣袍,转身坐在榻上,沉颜道:“当年究竟出了什么事?”   杨朝炎深吸了一口气,道:“太子殿下的死大有蹊跷,当年太子殿下身在中军帅帐,伺候之人皆是东宫心腹,按理是不可能轻易染上痢疾,再说那痢疾多发于南境,很少发于北境。当年北伐大军连续攻克了西突厥四座城池,眼见就要攻破西突厥王帐最后一道防线时,我军竟然在一夜之间突然爆发了痢疾,那痢疾来势汹汹,导致我军死伤惨重,太子殿下当即下令撤退到雅布赖城休整。”   这些事情倒是如当年沈烬温打听出来的一样。   “太子殿下/体恤下属,时常下去视察军营,不过我等心腹之人皆有跟随,不让太子殿下靠病患过近。前几回还好,谁知最后一回视察回去后,竟被染上了痢疾,但我等跟随之人,却无一人感染痢疾。当时随行的军医不知为何,走的走失,病的病,竟没几个能用的,殿下一连多日陷入昏迷中。我等只好从当地请了天/朝的来游医为殿下诊治,那游医看了殿下后摇头说来不及了,让我们准备后事。卑职当即将那庸医踹了出去,和其他人商量兵分两路,一路立即护送殿下回长安来治病,一路留下来稳住大局,继续抗敌。不料,有人竟泄露了太子殿下病重的消息,那西突厥闻风而动立即出动大军将雅布赖团团包围,我等奋力杀敌才为太子殿下杀出一条血路来,竟不想……还没回到长安……太子殿下就病逝了……”   说到这里,杨朝炎已经是泪流满面,他万分痛责地垂打着自己的大腿。   沈烬温早已听得是情绪激荡痛心疾首,恨不能扭转时空重回到当年的战场上,亲自保下阿兄,但见杨朝炎如此,只好出言劝慰道:“太子阿兄知道你们必是尽力了,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杨朝炎揩了一把眼泪,继续道:“是我等无能,没有保护好太子殿下……,我们运着太子殿下的灵柩回长安时,半路上竟遭到大批神秘杀手的追击,那些杀手不是为了殿下的灵柩而来,而是为了杀我们灭口。对方有备而来,而且来势汹汹,我们终是……寡不敌众,最后……全军覆没。”   杨朝炎说到此处,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沉默了半晌,才接着道:“卑职亦是被对方逼到了悬崖边上,最后跳下悬崖后被树枝挂住才保得一命。只是待卑职回到上面之后,太子殿下的灵柩已经不见了,连地上同袍们的尸体也都跟着不见了。”   沈烬温面色遽然一变,急道:“可当年太子阿兄的灵柩明明是被宁王亲自扶灵送回长安的。”   三年前,他得知太子阿兄病逝后,过于悲痛,又连着不吃不喝地守灵七日,最后昏迷不醒了三日,等他能站起来后,得知的便是沈齐佑在太子阿兄危难之际,定下兵分两路之策,一路杀出重围护送太子回长安治病,另一路便是由沈齐佑统领三军,留下来反击西突厥。   后来,沈齐佑不仅大破西突厥的包围,还擒住了西突厥的大将军,并重创了突厥大军,因此才逼得西突厥只好息兵谈和。谈和刚毕,就闻太子病逝在回长安的途中,沈齐佑立即披麻星夜兼程地赶到太子薨逝的驿站,亲自扶灵回到了长安。   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卑职当年得以逃生后,本想着赶回长安将此事报于皇后与圣人,只是卑职还没过进陇右道便遭到了神秘人追杀,逼得卑职在突厥人的地盘里东躲西藏了两年多才跟着商队混进了陇右道,又花了一年时间才回到长安。卑职一回长安就听说了当年太子的灵柩是宁王殿下亲自送回来的,又闻当年西突厥困住的雅布赖大军也是宁王解救的,卑职就觉得此事大有阴谋。”杨朝炎愤然道,“果然,卑职刚现身长安不久,就又遇到了不良人在暗中追杀。”   “不良人……”沈烬温眯起了眼,“他们可都是宁王的人。”   杨朝炎面色凝重地颔了一下首,道:“正是,所以卑职才怀疑,当年太子殿下的死,定然跟宁王脱不了干系。”   沈烬温陡然站了起来,“我明日就带你进宫,由你向父皇当面禀明当年之事。”   杨朝炎一听,却面露为难之色,摇头道:“卑职不能。”   “为何?”   “卑职虽活了下来,但事过三年,所有证据皆以毁灭干净,圣人是不会单信卑职的片面之词的,宁王也不可能同卑职当面对质,而且……”杨朝炎面露痛苦之色,道,“那宁王似乎对卑职早有防范,竟将家父的把柄早早地握在手中,并且故意找机会透露给了卑职,卑职若敢面圣,他必会对杨家下手,卑职……不想连累杨家。”   沈烬温默了一瞬,问:“那你有何打算?”   杨朝炎噗通一下跪地叩了一个响头,语气凛然道:“卑职虽不想连累家族,但卑职不怕死,卑职恳请殿下彻查太子殿下死因,还太子殿下一个真相,卑职愿意为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烬温上前拉杨朝炎起身,义正辞严道:“太子阿兄能有你这等重臣良将,想必他泉下有知一定很欣慰,你放心,太子阿兄待扶舟如兄如父,我一定会查清太子阿兄的死因,若真是宁王所为,我定当替太子阿兄报仇雪恨。”   杨朝炎激动道:“太好了,卑职果然没有看错殿下。”   沈烬温拍了拍杨朝炎的肩膀,想了想,忽颇感不解道:“你既然回来了,为何不直接去昭王府寻我,怎么反倒费尽心思引我来保唐寺?”   杨朝炎一脸无奈道:“殿下以为卑职没去过?卑职去过好几次,只是次次见昭王府外面有暗探监视,有一次好不容易避开暗探,潜进府内,结果发现府里到处都是机关重重,还有暗卫蛰伏,卑职的小命险些没折在里头。”   沈烬温这才想起上个月中,好像是有听严叔提起过府里是有那么一个刺客光顾过,原来竟是杨朝炎,至于昭王府外面的那些眼线他早就知道了,只是懒得清理而已。   “卑职只好又想方设法地潜进了金吾卫的公廨,这才将殿下引来了保唐寺,这保唐寺今日人满为患,最适合避人耳目。”   “原来如此。”他险些又误会是孟娉婷所为,如今弄清楚了,他心里竟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杨朝炎纳闷道:“卑职记得太子殿下在时,卑职入殿下府邸那就如入无人之境,为何如今要遍设机关,可是有人要害殿下?”   “只是用来以防万一而已。”沈烬温又看了一眼四周,蹙眉道,“你也别藏在这里了,收拾一下东西,我一会儿出去恁一辆马车,你先随我回昭王府,那里才是最安全的,之后再从长计议。”   杨朝炎敛色叉手道:“卑职但听殿下安排。”   -   翌日一早,沈烬温更了衣,正准备去雅院请杨朝炎共用早膳,严叔突然来禀:“殿下,宫里的少监来了,人正在前厅候着。”   沈烬温蹙了一下眉,“有说何事而来?”   “少监并未表明来意。”   沈烬温去了前厅,殿中少监正在吃茶,见沈烬温现身,忙放下茶盏起身叉手见礼道:“奴婢参见殿下。”   沈烬温叉手回礼:“中贵人安康,不知中贵人前来有何要事?”   殿中少监禀道:“奴婢受皇后娘娘旨意,特来请殿下即刻入宫一趟。”   闻言,沈烬温眸光一闪,问道:“可是母后出了什么事?”   殿中少监答:“皇后娘娘一切安好,只是娘娘说许久未见殿下了,甚是想念,故请殿下入宫一叙。”   自重生以来,沈烬温回想起自己前世死在上官婉蓉的手下后,他就同他这个名义的母亲之间有了不可逾越的隔阂,所以能避免入宫面见上官婉蓉,他就尽量不入宫,久而久之,上官婉蓉那边估计也觉察出几分异样来。   看来,该面对的迟早得面对。   “辛苦中贵人前来传话,我这就随你入宫。”说着,沈烬温转身对严叔低声吩咐道,“好生照料客人。”   严叔领命下去了。   -   沈烬温站在立政殿的外驻足看了一会儿,曾几何时这里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之一,另一个地方便是东宫,他自幼养在上官婉蓉膝下,却时常跟着太子长兄吃住在东宫。   两个他前世认为最重要的亲人,一个离开了他,一个亲手杀了他。   他嘲讽地勾了勾唇。   少监在一旁催促道:“殿下,娘娘已经在里面久等了。”   沈烬温刚要举步,突然听见头顶上的树枝一阵轻微地响动,沈烬温不动声色地从地上用脚尖勾起一个石子,猛地踢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万多更一次性发上来,下一章更新在夹子当天,多谢小仙女们支持正版阅读,我会继续努力哒。   记得请多多留言给作者加油哦,爱你们么么哒! 第40章   只听‘哎哟’一声, 有个稚嫩的童声急急响起:“六叔,接我……”   下一瞬,一道黄影从树上坠了下来, 沈烬温头也不抬地闪身过去稳稳将那道人影接住了。   小人躺在沈烬温的怀里,捂住胸口直拍了几下, 半晌后, 仰头见沈烬温正一副兴师问罪地瞅着她,忙乖巧地说道:“多谢六叔救命之恩。”   沈烬温一脸不悦道:“怎么爬树上去了?”   沈长乐那双葡萄籽似的小眼睛顿时眯成了小月牙:“长乐得知六叔今日会来, 便早早地来这树上等着六叔。”   “等就等,作何爬那么高?万一摔到了怎么得了。”   沈长乐道:“书上常说什么‘登高方能望远’, 长乐便想在这树上等着,只要六叔一进来, 长乐一定是最先看见六叔的那个人。”   正在此时, 不远处的宫女们听见这边的动静, 忙急色匆匆地赶了过来,见小郡主窝在昭王殿下的怀里, 先是冲沈烬温叉手, “殿下。”   然后一个个噗通通全部跪地, 欲哭无泪地喊道:“郡主, 您跑哪里去了啊,叫奴婢们好找。”   沈长乐冲她们吐了吐舌头,“谁叫你们长得笨。”   沈烬温放下沈长乐, 使劲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道:“自己调皮,倒会怪别人的,小心六叔告诉你皇祖母去。”   一听要告状,沈长乐忙拉住沈烬温的胳膊, 奶声奶气地央求:“六叔,你别告诉皇祖母,她知道了又会生气的。”   闻言,沈烬温眸色微晃,他蹲下,平视着沈长乐,问:“你为何不在里面同你皇祖母一起等六叔来?”   沈长乐撇了撇嘴,怨怪道:“皇祖母眼里只有小皇叔,根本没有长乐,皇祖母不疼长乐。”   “胡说,你是皇祖母的嫡亲孙女,她怎会不疼你?”   “皇祖母把六叔送给长乐的木猴送给了小皇叔耍了,那是长乐最喜欢的玩具,皇祖母还不准长乐抢回来。”沈长乐越说越气,哼道,“皇祖母就是不疼长乐了。”   沈长乐如今只有七岁,乃是太子沈泰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太子病逝后,太子妃大受打击,没多久后竟跟着去了,那时长乐才四岁不到。太子夫妇去世后,上官婉蓉便将沈长乐接到立政殿亲自照料。   沈长乐口中所说的小皇叔便是当今圣人最小的皇子,年仅五岁的十一皇子沈熙。因他生母只是个采女,无资格教养皇子,这十一皇子便养在体弱多病又无子嗣的德妃膝下。德妃一向同皇后交好,又因皇后膝下养着永安郡主沈长乐,心想着让两个小孩一处玩耍,便时常带沈熙来给皇后请安。   这才有了沈长乐嘴里抢木猴一说。   沈烬温抬手揉了揉沈长乐的头,宠溺地说:“你若是喜欢,六叔下次刻一堆新奇的玩意儿给你。”   沈长乐的小眼睛顿时亮了,她立即伸出小手指头,道:“六叔说话算话。”   沈烬温无奈地勾了勾她的小手指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沈长乐这才满意地笑了。   沈烬温起身,牵着沈长乐的小手,道:“走吧,陪六叔进去见皇祖母。”   “嗯。”   甫一进立政殿的大门,沈烬温便看见大殿内,雍容华贵的上官婉蓉正坐在凤座上,抱着沈熙在腿上逗弄,玩得不亦乐乎。   沈烬温的手下意识蜷紧了些。   哼,看来前世她所说的那个更好控制的帝王便是沈熙了。   ……原来她所做的一切早有图谋。   “六叔?”沈长乐的手被沈烬温握的有些疼,她不解地扭头喊了沈烬温一声。   沈烬温回过神来,松了手劲,冲沈长乐歉意地笑了一下。   这时,殿中少监已经小步跑进去通报了。   上官婉蓉将沈熙递给身边的女官,一旁的德妃站起来接在手里。   沈烬温牵着沈长乐入殿行礼:“儿子参见母后,见过德妃娘娘。”   沈长乐软糯糯道:“长乐给皇祖母请安,给德妃娘娘请安。”   上官婉蓉先是没好气地瞪了沈长乐一眼,“你方才又躲哪里去了,满宫的人都寻你不见。”   沈长乐立马乖巧道:“长乐在外面等六叔呢,因站的隐蔽,所以大家才没看见。”说着,沈长乐还悄悄拉了一下沈烬温的袖口,“六叔,你说是吧?”   沈烬温勾了下唇,对上官婉蓉道:“长乐的确是在外面等我。”   “你惯会护着她。”上官婉蓉嗔怪地瞅了沈烬温一眼,终是无奈道,“都起来吧。”   德妃心知上官婉蓉同沈烬温有话说,便带着沈熙告退了。   沈烬温拉着沈长乐走到德妃方才坐过的位置一起坐下。   上官婉蓉道:“你近来可是许久都未进宫看望母后了,最近一次见你还是上次芳诞上,你坐得甚远,除了跟诸位皇子郡王一起贺寿,都没私下同母后说过话儿,今日还是我命人特地请你入宫你才来的,六郎,你可是心里有什么事?”   沈烬温道:“母后多虑了,实在是金吾卫里公务繁忙,儿子一时抽不开身而已。”   上官婉蓉当然知道沈烬温说的都是敷衍之语,但她也一时摸不清沈烬温心里在想什么,见他不愿意道明原委,只好转移话题道:“芳诞上你送的那尊紫檀千手观音我甚是喜欢,我已命人专门在殿内供了佛龛,母后日日都在观音面前为你祈祷,保佑你早得储君之位,好为你父皇分忧。”   这话说的自是冠冕堂皇了些,实则是因为陛下龙体欠安,每况愈下,却又整日迷信丹药,还大肆派人出去寻找什么长生不老药。上官婉蓉冷笑,这世上哪有什么长生不老,陛下这是老糊涂了,所以她一定要趁着陛下殡天前,将大权握在自己手上。   “母后喜欢就好。”   上官婉蓉柳眉微蹙,瞧着沈烬温面色淡淡的,也不知道他是真不懂,还是故意装不懂,不过有一件事却是等不得了。   “如今你也及冠了,漓儿也老大不小了,她等了你三年,你们也是时候把婚事定下来了。”   沈烬温这才皱了一下眉头,沉默了半晌后,才道:“婚姻之事,儿子想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这显然是推脱之词,可明明之前她已经向沈烬温暗示过几次,并未见他有什么抗拒和反对之意,为何如今却又反悔了?计划被打乱,上官婉蓉不由得急道,“那怎么行呢,漓儿今年已经十八了,等不了了。”   “那就请表妹另择良婿,莫要耽误了她的大好前程。”   上官婉蓉眸色一厉,沉脸道:“六郎,你在说什么胡话,漓儿她只能嫁给你。”要不是陛下明里暗里有意防着外戚势大,不松口赐下月漓与扶舟的婚,不然,她早就将二人的婚事给定下了。   沈烬温低垂着头,上官婉蓉看不清他的神色,只以为他惧了她,便长叹了一口气道:“你太子阿兄走了,母后现在唯一能依仗的人便是你了,母后所筹谋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择个吉日,亲自去一趟长孙家,将与漓儿的亲提了,可莫要让母后失望。”陛下不赐婚,她也只能敦促扶舟亲自上门提亲了。   沈烬温依旧神色淡淡地说道:“儿子知道了。”   上官婉蓉静静地瞅了沈烬温一会儿,见他正襟危坐,也不主动搭话,长孙婉蓉只好摁着太阳穴,冲他挥手道:“我乏了,你们退下吧。”   “喏。”沈烬温起身,牵着沈长乐走了。   上官婉蓉望着沈烬温的离去的背影,凤目幽沉,若有所思起来。   这时,长孙月漓从帷幔后面转了出来。   “姑母,您看,漓儿早说表哥变了。”   上官婉蓉冷哼:“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我都是他母后,这嫡他一定得夺,若是让沈齐佑做了太子,那姓殷的贱人岂不是爬到我头顶上了。”   “可是表哥看起来不想娶漓儿。”   上官婉蓉起身,长孙月漓忙去搀扶她。   “你说他在外面迷上了一个娼妓?”   长孙月漓重重点头,道:“千真万确。”   上官婉蓉却是一副不以为意道:“男人在外面玩玩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六郎自幼长在深宫,阿泰对他又极其严格,从不让他沾惹什么歪风邪气的,所以这一出阁才会被外面的莺莺燕燕给迷了眼也是有的。你只需要记住,这太子妃的位置只能是我们长孙家的女人来坐,其他的你就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大权在握后位稳当之后,你再想铲除谁也不迟。”   长孙月漓撇了撇嘴,道:“可是漓儿咽不下这口气。”   上官婉蓉横了她一眼,训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连这点气都忍不了,以后如何管理得了这偌大的后宫?”   “姑母教训的是。”   长孙月漓面上乖乖的,内心里却恶毒地想,她才不会忍这等子窝囊气,她一定要在过门之前将表哥的那些花花草草铲干净。而且,她已经找了人跟着孟娉婷,准备伺机毁了孟娉婷的脸,没了那种妖媚惑人的脸,看她孟娉婷拿什么来勾引表哥。   -   沈长乐摇了摇沈烬温的手臂,仰头问道:“六叔,你真的要娶那个月漓姑姑吗?”   沈烬温笑了一下,不答反问:“怎么,你不喜欢她?”   沈长乐垂头很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摇头:“不喜欢。”   “为何不喜欢?”   “因为月漓姑姑每次见了长乐,眼神都很奇怪,就像……就像长乐抢了她最喜欢的玩具似的,而且她明明人都已经来了,还躲在皇祖母的殿内不出来,一看就是坏心眼。”   闻言,沈烬温并无丝毫意外,他抬手揉了揉沈长乐的小脑袋,温柔地说:“那长乐既然不喜欢,六叔就不娶了。”   “太好了。”沈长乐顿时高兴地跳了起来,须臾后,笑脸一僵,又沮丧了起来,“不行,要是让皇祖母知道了六叔为了长乐不娶月漓咕咕的话,她一定会生气的。”   沈烬温一听,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他一本正经地出主意道:“那我们就不让皇祖母知道,这样她就不会生气了。”   “嗯,六叔言之有理。”沈长乐眉开眼笑地赞同道。   眼见前头就是光顺门了,沈烬温止住步伐,转身对沈长乐道:“就送到这里,长乐快回去吧,以后不准再爬那么高。”   沈长乐低头嘟着小嘴,脸上很是不情愿道:“六叔,长乐不想回去。”   “不想回去……那你想去哪儿?”   沈长乐立马抬起小脸,满眼希冀道:“六叔,你带长乐去外面的西市里头玩一玩好不好?长乐听那些宫人们说西市里可好玩了,长乐长这么大还从未去过西市呢。”   沈烬温想起以前,太子阿兄对他管教甚严,从不让他独自出宫去,那时候他就在想,总有一天,他要一个人将长安城玩个遍。可是等他玩了一个遍之后,他的阿兄却也没回来了。   沈长乐见沈烬温不说话,忙拉着他的胳膊摇个不停地央求道:“六叔,长乐求你了,你就带长乐去吧。”   沈烬温低头笑道:“好,六叔带你去逛西市。”   沈长乐激动扑到沈烬温的身上道:“就知道六叔对长乐最好了。”   -   西市。   “小毫、梅花笺、口脂、眉黛、水粉、百合香、篦子……”映月两只手提着大包小包,一边走一边嘴里念念有词道,“娘子,今日该买的东西就买齐了,就剩下燃灯用的石漆了。”   孟娉婷用下巴指了一下前方,道:“前面云家漆铺里的石漆质最好,我们去他家买。”走着走着,孟娉婷忽然停住脚。   “娘子怎么了?”   孟娉婷不动声色道:“我总觉得一路上有人跟踪我们。”   映月一听,小脸顿时变了,扭头就要去看是谁在跟踪她们。   孟娉婷飞快拉住她:“别回头。”   映月吓得一时不敢乱看了。   孟娉婷扫了一眼前方,道:“装作没发现继续往前走,一会儿找个岔道躲进去。”   映月连连小幅度的点头。   跟踪她的人像是两个人,但孟娉婷断定不是莫七他们,一来莫七一大早就被柳惜惜找个由头缠住了,二来以莫七的身手根本不需要再拉一个人跟着她。   二人趁着前方有人扎堆看热闹,迅速挤进人群里,再从人群里钻出去,飞快躲进了一个小巷子里。   过了一会儿,果然出现两个穿着短褐,神情鬼鬼祟祟的大汉跟着挤进了人群,见她们消失后,在人群里打了一会儿转,又挤开人群朝着前面追去了。   映月担忧地问:“娘子,现在该怎么办?”   楼里采买一般不用孟娉婷亲自出马,但孟娉婷今日来西市实际上是为了买石漆,但她买石漆可不是单用来给武陵春苑燃灯用,而是用来准备干大事用的 ,所以不想经他人之手。   如今被人跟踪,她不确定对方身份,怕打草惊蛇,决定还是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于是当机立断道:“先回去再说。”   “可是燃灯用的石漆还没买呢。”   “不急,下回出来买也是一样的。”   打定主意后,孟娉婷决定反穿此巷,从另一条路走。   她们刚要穿出巷子,眼前突然冲出来一个穿着鹅黄长裙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头顶上梳着两个小双螺髻,上面簪着一套好看的花钿,后面披着长发,小脸白的似雪似的,五官小巧玲珑,年龄约莫七八岁的样子。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在追似的,慌慌张张的向前跑,跑到她们面前正好停住。   小姑娘一眼看见了孟娉婷,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信心,竟径直跑到孟娉婷眼前,一把拉住孟娉婷的手,火急火燎地喊道:“漂亮姐姐,快救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最强助攻已上线。 第41章   话音刚落, 一道恶狠狠的声音紧随而来,“站住……小东西,你往哪里跑呢?!”   小姑娘一听, 兔子似的跳到孟娉婷地身后藏着,悄悄地对孟娉婷说:“姐姐, 他们是坏人。”   两个长相凶狠的糙汉子很快追了过来, 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一个粗麻袋。   糙汉子们追上来后,但见两个戴着透额罗身姿曼妙的小娘子堵在巷子口, 眼里淫光一掠。不过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只好将淫念压下, 刚想继续往前追时,很快发现有个小娘子后面露出一个黄色衣角。   其中一个壮实的糙汉子舔了一下大拇指, 收了急色, 威胁道:“小娘子, 快把小东西交出来。”   只消一眼,孟娉婷便判断出对方的身份, 看来是人牙子在打猎, 孟娉婷不想管这等子闲事, 她们还被人盯着呢, 一出手必惹麻烦上身。   “请便。”   话落,她脚步一挪,往旁边让开, 露出身后的忐忑不安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先是难以置信地望着孟娉婷, 又满眼惶恐地戒备着越来越近的人牙子,一面慢慢往后退,明明又害怕又无助,可眼泪珠子在红眼眶里一直打转, 就是不掉下来。   映月有些不忍,却也知道凭她和娘子俩,要想救那小姑娘,根本就是自不量力。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小姑娘眼里的那丝倔强触动了孟娉婷,眼瞅着那个人牙子的粗手即将抓住小姑娘的肩膀时,孟娉婷突然喊道:“慢着!”   人牙子扭头,不解地看着孟娉婷。   小姑娘借机猛地往后退了几步,她大概是知道自己逃不掉,所以也不跑了。   孟娉婷故意问道:“你们是她什么人?”   “我们?”人牙子眼珠一转,忽地露出一脸憨笑来,“我是他阿耶,他是她阿叔,小东西不听话,生气离家出走呢,我们正要带她回家。”   小姑娘立即抬手指着两个糙汉子的脸,向地上呸了一声,怒道:“放肆!我阿耶是什么人,连你这个市井汉都敢冒充?还有你,你也不是我阿叔,他们都是顶顶了不起的人,才不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   孟娉婷听了后,蹙眉若有所思了起来。   那人牙子一听,生怕孟娉婷多管闲事,忙反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赔笑道:“小东西这里有点问题,就喜欢胡说八道,小娘子别听她的。”   “我才没有胡说八道,是你们在胡说八道!”   孟娉婷抬步,一转身,站在了小姑娘与那两个人牙子中间,她先是上下打量两个人牙子一眼,才不疾不徐地说道:“这个小姑娘光是身上的一条丝绦,就足够买你们身上的一百件衣裳,遑论她这一身行头,二位……这样的小东西,你们养得起?”   两个人牙子神情一震,互相看了一眼,显然,他们也没想到这小姑娘身上的东西这么值钱,转而又是一喜,喜的是这些值钱的东西马上就是他们的了。   二人立即敛了憨厚之色,露出贪婪阴沉的嘴里威胁道:“老子警告你,最好少管闲事,不然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姐姐!”小姑娘似是怕孟娉婷再次见死不救,忙紧张地抓住孟娉婷身后的裙裾。   映月见状,一咬牙,提着大包小包地冲到孟娉婷身边并肩而立,用身子挡住了小姑娘,手心里其实早已紧张地冒了许多冷汗。   尽管如此,她依旧相信,只要孟都知在,什么事都能解决。   孟娉婷缓缓地扫了两个人牙子一眼,‘哼’地一声冷笑,厉声喝道:“我看吃不了兜着走的是你们,你们可知她是谁,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连她敢随便绑?!”   两个人牙子被孟娉婷的气势唬地一怔,冷静下来一想,这小姑娘的确跟他们以往抓的小姑娘有些不同,脾气盛气凌人的,气质金尊玉贵的,倒不像是什么普通人家里养的孩子,别不是什么惹不起的贵族家里的孩子。   为首的人牙子心虚地咽了咽口水,问:“她,她是谁?”   “她身上穿的是宫里才有的贡缎,头上戴的是大食进贡的珠花,鞋面是千金一寸的云华锦,你们觉得……像她这样小的年纪,能穿这般贵重的衣饰还能是谁?”孟娉婷煞有其事地说道。   贡缎!进贡!   光是这两个词就足够两个人牙子浮想翩翩的,他们这一行也有自己的行规,那就是官贵之家绝不能碰。   孟娉婷见他们面上露了怯,立马添火道:“你们若是敢动她,整个长安城的人牙子恐怕都会被斩草除根,不信的话……你们尽可以试试。”   两个人牙子听完后,面色顿时吓得惨白无比,哪里还敢再逗留,转身拔腿就一溜烟跑了。   见人牙子跑的没影了,孟娉婷紧绷的神经这才松了下来。   小姑娘从缝隙里瞧见那两个人竟然跑了,忙从后面转了出来,仰起头眨巴着眼睛望着孟娉婷,语气里带着一众养尊处优的高高在上,又惊又奇道:“漂亮姐姐,你真是太厉害了,连我身上穿的是什么你都知道,还有,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孟娉婷垂眸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我并不知道你是谁?”   “啊?”小姑娘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那你方才说……”   “我骗他们的,你是谁,我怎么会知道。”   她方才就是瞎掰的,故意吓唬吓唬那两个人牙子而已。   不过待她细细一打量了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竟然发现她身上穿的衣裳的确是少见的贡缎,由此可见这小姑娘的身份确实非富即贵。   只是这等身份的小姑娘怎么会流落街头了?   “那两个是专门拐卖小孩的人牙子,你怎么独自一个人在这西市里?”   小姑娘皱起了小脸,撇嘴道:“是六叔带我来的,这里的人太多,一不小心我就和六叔走散了,然后就遇到那两个大坏人,他们骗我说要给我买好吃的,可是我又不饿,而且什么好吃的我没吃过,那两个人就非拉着我就往袋子里面塞,我是咬了他们的手才逃走的。”   如此惊险的遭遇竟被这小姑娘说的如此……轻巧,真不知道是该夸她处事不惊,还是天真无邪?   不过也亏得这小姑娘机灵,若是换做胆小的孩子估计早就被抓走了。   她们已经耽搁的太久了,孟娉婷抬眼瞧了两边,见之前跟踪她的两人并未跟上来,便好心地劝了小姑娘一句:“外面世道险恶,你一个小孩子不要在外面荡了,赶紧回家去吧。”   一提‘回家’,小姑娘急的快哭了,嘟嘴道:“可我没找到六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家……”   孟娉婷皱了皱眉,她们可没那功夫送这丫头回家,可她毕竟出手救了这丫头,总不能让小丫头再次落入那些人牙子之手,正纠结着,忽地——   “长乐!”身后猛地响起一道紧张又熟悉的喊声。   沈长乐一听,双眼骤然一亮,拔起小腿就朝孟娉婷身后冲去,高兴地喊道:“六叔!”   沈烬温大步流星地冲过来一把抱住沈长乐,先是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眼,然后又急又怒道:“你跑到哪里去了?六叔到处都找不到你!”   沈长乐立马乖巧地说:“六叔别生气,长乐方才在街上看见了六叔曾经给长乐讲过的骆驼队,长乐一时好奇就跟着走了,再回头就找不到六叔了,后来长乐又被两个大坏人追,还是这位漂亮姐姐救了长乐。”   沈烬温原本是骑着马带着长乐游西市,可这丫头好奇心忒重,硬是嚷嚷着要下去看,他见附近刚好有个拴马桩,便下马去拴马。谁知,就拴马这么一瞬的功夫,长乐竟然丢了。   他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发了疯似的寻找,并立即传信,通知四门武侯死守住大门,但凡发现有七八岁的小姑娘,一律扣留,又命附近的武侯地毯扩散寻人。很快武侯传信,发现东北方向有两个人在追一个穿着黄衣裳的小姑娘,他闻了讯,就立即赶了过来。   谢天谢地,长乐安然无恙。   沈烬温松了一口气,正要谢过救长乐的女子,谁知一抬头,看见的却是孟娉婷的那张芙蓉美人面。   “是你?”   “殿下?”   孟娉婷也被惊了一下,她虽猜出小姑娘非富即贵,但没猜出来小姑娘身份竟如此贵重,这小孩叫沈烬温六叔,看她年纪,再听她自称长乐,难道她就是——   章懿太子遗孤,永安郡主沈长乐?   不知为何,看着沈烬温一脸焦急的模样,她竟然庆幸自己幸亏改变了主意救了沈长乐。   沈长乐抱着沈烬温的脖子,扭头好奇地看着孟娉婷,问:“漂亮姐姐,你认识我六叔?”   孟娉婷:“……”   何止是认识。   沈烬温蹙眉,匪夷所思道:“你叫她漂亮姐姐?”   沈长乐满脸天真地点点头:“对啊,长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姐姐呢。”说着,她把小嘴凑到沈烬温的耳朵旁,说起了悄悄话,“六叔,这位姐姐长得可比月漓姑姑漂亮多了,很配你。”   “……”沈烬温嘴角抽了一下,然后一本正经地说,“不许叫她姐姐。”   “为什么呀?”   “……她比你大。”   “当长乐的姐姐自然是要比长乐大的啊?”   沈烬温竟然词穷,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总之你不能叫姐姐。”   映月瞧着一向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昭王殿下,竟然会同一个小孩子拌嘴,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孟娉婷偏头瞥了她一眼,她吓得忙紧闭住嘴巴,低头去看脚尖。   “殿下说的对,奴乃卑贱之人,怎敢妄攀做永安郡主的姐姐。”   沈烬温眉头簇地越发紧了,他盯着孟娉婷,有些急道:“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孟娉婷干脆歪头摸了摸鬓发,故作一脸不懂。   沈烬温欲言又止,瞥见长乐的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好奇的星星,他只好转移话题道:“你怎么在这里?”   孟娉婷言简意赅道:“出来采买。”   沈烬温摸了摸鼻子,难得纡尊降贵地说了声:“那个……多谢你救了长乐。”   说实话,她并非真心想救人,而是看见沈长乐被坏人追,不由得想到当年她被人追杀东躲西藏的情景,便想插手打破这样的强弱悬殊而已,她抿了抿唇,道:“我也只是顺手而已。”   “漂亮姐姐,既然你和我六叔认识,那我们就一起逛吧。”   孟娉婷笑了一下,摇头道:“不了,我还有事,就此告辞。”   沈长乐立即回头,一副‘六叔,你再不挽留人就跑了’的眼神驱策着沈烬温。   沈烬温只好抵拳干咳了一声,道:“既然遇上了,那就一起逛逛吧。”虽然他们昨日才见过,但是沈烬温很不想承认,方才见到孟娉婷的脸时,他的内心竟灌满了喜悦和期待。   沈长乐立即从沈烬温身上跳了下来,屁颠屁颠地跑到孟娉婷的面前,拉住她的手一面摇一面撒娇求道:“姐姐,你就应了吧,应了吧。”   孟娉婷低头看去,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当年延弟也是这么拉着她的手,一边摇一边央求着她买糖人的情景,鼻尖莫名一酸。   半晌后,她抬头:“映月,你……”   孟娉婷刚想吩咐映月两句,映月连忙打断道:“娘子尽管逛,逛多久都行,不用管奴婢,奴婢自己知道回去。”   “太好了,姐姐,我们走吧,长乐还是第一次来西市,好多东西都没见过,你带长乐看看好不好?”沈长乐忙不迭地拉着孟娉婷走到沈烬温身边,然后又拉住沈烬温一起往外面走,生怕孟娉婷反悔似的。   西市里,客商云集,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沸反盈天的。   沈长乐毕竟是小孩心性,很快被路边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了目光,她就像一个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小鸟,拉着孟娉婷到处乱闯乱摸的。   沈长乐不停地问,孟娉婷耐心的答。   “姐姐这个是什么?”   “这个是风车。”   “这个呢?”   “这个是鬼面具。”   沈烬温保持三步之遥的距离紧跟在二人身后,看着一大一小的身影穿梭在闹市里,有那么一瞬间,心底最深处的硬壳不知不觉地变得柔软了起来。   “这个是什么?”沈长乐来到一处卖糖人的铺子前,指着形态各异的糖人好奇地问道。   孟娉婷看了一眼糖人,心揪地一疼。   犹记得那年灭门前,延弟得了虫牙,阿娘管得严,不许他吃糖,可延弟实在馋的厉害,就偷偷地央求着她想吃糖人,她只好偷偷地溜出去给延弟买糖人。   可等她把糖人买回去后,看见的却是满目烈狱。   孟娉婷蹲了下来,她平视着沈长乐,只觉得长乐清澈的眼眸简直跟她的延弟一模一样,她抬手疼爱地摸了摸沈长乐的脸庞,扯唇笑了笑:“这个是糖人,可以吃的,你想要吗?”   沈长乐愣了一下,然后点头如捣蒜:“嗯嗯,长乐想要。”   跟在身后的沈烬温见状,准备掏钱,孟娉婷起身摁住他的手道:“我想自己买给长乐。”   沈烬温凝了一眼孟娉婷,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   沈长乐手里拿着糖人边吃边跳,别提有多高兴了。   孟娉婷想起延弟有一回也是吃糖人的时候,不小心跌倒了被签子插破了脸,生怕沈长乐也跌倒了被签子插到脸庞,忙在一旁提醒道:“看路,小心跌倒。”   沈长乐笑呵呵地说:“不会的,不会的,我仔细着呢。”   眼见日已西斜,西市署的第一道闭门鼓已经敲响了。   沈烬温拉住还想逛的沈长乐道:“长乐,时辰不早了,六叔送你回宫。”   沈长乐一听,立即不情愿地摇了摇头:“长乐今日不想回宫,想去六叔府里。”   沈烬温想了想,他许久未陪长乐了,便点头道:“那好,我们回昭王府。”   “那姐姐呢……”   沈烬温瞄了孟娉婷一眼,隐晦地说:“她要回她该回去的地方。”   “姐姐要回自己的家吗?”   “……嗯。”   沈长乐立即挣脱了沈烬温的手,跑过去抱住孟娉婷的腿哭了起来:“呜呜,可长乐舍不得姐姐……” 第42章   孟娉婷的心尖猛地一颤, 这种被依赖的感觉太熟悉了。   她低头看着长乐毛茸茸的头顶,那些被她冰封起来的柔情缓缓释放,她躬下身子, 柔声哄道:“长乐乖,下次姐姐再陪你玩好吗?”   沈长乐却固执撇嘴道:“不好, 不好, 长乐出宫不容易,还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姐姐,你陪长乐一起回昭王府好不好?”   “这……不好吧……”   沈长乐小脸一绷, 顿时指责道:“姐姐骗人,姐姐这次都不能做到, 还说下次陪长乐玩。”   孟娉婷:“……”   敢情她方才陪玩了两个时辰都是白陪了。   她为难地看了一眼沈烬温, 见他抿唇看着她们, 眉目紧蹙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好又低头委婉地劝说道:“长乐不哭了, 不是姐姐不想陪你去, 实在是姐姐的身份不太适合去。”   沈长乐眨巴着泪眼:“姐姐的身份为何不适合去六叔的府邸?”   “因为……”   沈烬温突然开口道:“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你若想去,昭王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着。”   不知为何,这一瞬间, 明明只是哄小孩的一句戏言, 孟娉婷却从中听见了几分……真心。   沈长乐立即破涕为笑,拉着孟娉婷的手直摇道:“姐姐,我六叔都说了,你可以去的。”   “……那好吧, 我跟你回去。”看着长乐那充满期待的小眼神,孟娉婷终是不忍心拒绝了。   “太好了,太好了。”沈长乐高兴的蹦了起来。   出了西市的东门,门外竟然停着一辆宽大的马车,形制一看就是亲王车驾。   沈烬温抱着困得直打哈欠的沈长乐对孟娉婷解释道:“我料长乐会逛乏,便提前命人准备好了马车。”   孟娉婷看着沈烬温抱着沈长乐率先上了马车,正犹豫着借机分道扬镳,谁知车帘一动,露出了一张困倦的小脸催促道:“姐姐,快上车啊。”   看来这一行是躲不掉了,她只好跟着上了车。   马车很快到了昭王府,沈烬温抱着睡的迷迷糊糊的沈长乐下了马车。   严叔带着仆从急步迎了上来:“阿郎回来了……呀,小郡主也来了。”   “严叔,去把披香苑收拾一下,长乐今日会留宿。”   “披香苑每日都有打扫,干净着呢,阿郎把小郡主交给老奴,老奴送过去吧。”严叔伸手就要去抱沈长乐。   这时,沈长乐突然惊醒,趴在沈烬温的肩膀上,伸手大喊了一声:“姐姐,别走。”   孟娉婷忙上前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姐姐不走,太阳已落山,坊门都关闭了,姐姐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严叔这才发现有位绝美的小娘子竟然跟在沈烬温身后。   “这位是……”   “她是……孟娘子。”   严叔老眸精光一闪,这可是他家阿郎带回来的第一位姑娘,于是立即压抑着喜色试探地问道:“可是需要准备客房?”   “不必了,”沈烬温顿了顿,才道,“她就住披香苑,严叔,你下去备晚膳,长乐我会抱过去的。”   “喏。”严叔忙喜不自胜地带人退下。   披香苑,乃是孟娉婷前世进昭王府所住的地方,离沈烬温的寝殿下泉斋只有一墙之隔。   再度踏进披香苑的大门,孟娉婷看着院中熟悉的景致,一时间,心境复杂难言。   沈烬温落后半步暗中观察着孟娉婷,见她面色无波无澜的,心里一时说不出来是失落还是失望。   进了屋,沈烬温将沈长乐放在床榻上,盖好被子。   沈长乐冲站的远远的孟娉婷喊:“姐姐,你别走,过来陪陪长乐好不好?”   不知为何,孟娉婷发觉短短半日相处,竟让沈长乐对她产生了一种异于寻常的依赖,而她竟然很享受这种依赖,她走了过去,坐在床沿上,笑了笑:“好,姐姐就在这里陪你。”   沈长乐立即侧身,从被窝里伸出小手拉住了孟娉婷的一只手藏在被窝里,然后困的眼泪直流的打起了哈欠:“哈……”   孟娉婷见状,又觉好笑,又觉心疼,原来所有的小孩子都是一样的。   如果她的延弟还活着,现如今已经快十岁了,都是大孩子了,估计再也不会抱着枕头挤她的被窝了让她唱童谣哄睡了。   “长乐乖乖睡觉,姐姐就给你唱首童谣。”   “嗯,长乐乖乖的。”   沈烬温微笑着看着二人其乐融融的情景,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多余,便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元旦来,彩幡飘,神荼郁垒来报道,穿新衣,燃火爆,噼噼啪啪真热闹……”   谁知,沈烬温刚迈出门槛,就被屋里传出来的童谣震地定住了。   “三阳始布,四序初开,鸡鸣把年拜,得岁饮屠苏,咕噜咕噜辣断肠;五辛盘,绿油油,清五脏得靠它,哎呀哎呀难吃呀……”   “这是……”   有一个回忆呼之欲出,却又不甚清晰,可那童谣的词意和旋律就好像刻在他的骨子里,熟悉的恍惚早就听过无数遍似的。   他立即转身折回屋子里,冲到孟娉婷的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急促地问:“你怎么会这首歌谣?”   孟娉婷被沈烬温突然而来的举动震地一愣,下意识答:“这是余杭街头巷尾都会传唱的童谣啊。”   “余杭?”沈烬温忽地剑眉一蹙,眯眼道,“我记得你明明是涿州人氏。”   闻言,孟娉婷心里顿时一虚。   完了,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她确实是余杭人氏,所谓涿州人氏不过是沈齐佑给她编出来的假身份而已,跟孟娉婷有关的一切都是沈齐佑伪造的,只有孟清浅才是真的她。   方才太忘情,一脱口竟把余杭的童谣给唱了出来露了马脚,她强扯出一丝笑意,道:“我,是我阿翁以前行商时路过余杭,听见街上小儿传唱就记下了,回去后教我唱的。”   沈烬温缓缓松开了她的手,垂下头,眼珠子凌乱地晃动着,像是陷入了某种困惑里出不来。   “殿下,你怎么了?”   “我……”沈烬温抬起微微颤抖的双手抱住头,神情也不知是痛苦还是茫然地说道,“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沈烬温竟然听过余杭的童谣?   孟娉婷大觉不妙,心里乱了一通,复又迅速平静下来,可能是她想多了。   “这只是一个童谣而已,长安城里的小儿也有会唱的,殿下或许是无意间听他们传唱的吧。”   沈烬温想了半晌,实在想不起到底在哪里听过,听了孟娉婷的解释,也只以为是无意间听见的传唱,便就慢慢释然了。   -   是夜。   噼里啪啦……   十三岁的沈烬温躺在暖哄哄的床榻上,看好窗棂外若隐若现的光亮,听着闹嚷嚷的声音,哑声问身旁伺候他喝药的侍从:“外面是什么声音?”   “回六殿下,今日是元旦,外面是民间燃爆竹的声音。”   爆竹?他还从未看过民间燃爆竹是什么样的场景,立即来了兴致,掀被子就要起身:“我想出去看看。”   侍从忙放下汤药,摁下他道:“太子殿下临走前特定交代过属下,六殿下风寒未愈,令属下好生照看殿下躺在床上养病,属下不敢违令。”   “我真没用,好不容易跟阿兄出宫来到这余杭暗访,不成想半路上又病了,咳咳……”沈烬温一边咳一边叹,“我到底是没那福气,看不见这风景如画的江南了。”   “六殿下也别太丧气,太子殿下应该不会那么快就回上都的,只要您好好养病,待身子一好,就能出去看看了。”   “只能这样了。”沈烬温眼珠子忽地一溜,又道,“听说余杭的小吃甚是美味精致,我嘴馋的很,你出去帮我买两样吧。”   “这……”   “咳咳……你放心,就我这身板,恐怕连个大门都出不去。”   “那属下去去就回。”   沈烬温冲他推了推手,示意他快去快回。   那侍从前脚一走,沈烬温后脚就从床上爬了起来,穿好了夹袄,又找了一件厚厚的狐裘披上,趁着如水夜色,悄悄地从后院的便门溜了出去。   在宫里头呆了十年,这还是他头一回远离大都,独自一人出来欣赏这人世间的繁华。   这余杭竟同长安完全不一样,白墙黛瓦,亭台楼阁,依山傍水,夜雾笼罩,倒是别有一番柔婉风情。河中舟楫相连,有吴侬软语传来,入耳好不温柔。   沈烬温沿着河边慢慢地走着,看着沿途小儿嬉戏,爆竹连连,早已是流连忘返。   直到点点凉意落在脸颊上,抬手一摸,摸出一片冰花来,仰头一看,漆黑的夜色里不知不觉地飘下一片片轻絮来。   “下雪了……”沈烬温伸手接了一手的雪花,看着夜空中飘飘洒洒的雪,心中感叹着这江南的雪都比长安的雪多了一丝温柔似的。   “元旦来,彩幡飘,神荼郁垒来报道,穿新衣,燃火爆,噼噼啪啪真热闹……三阳始布,四序初开,鸡鸣把年拜,得岁饮屠苏,咕噜咕噜辣断肠;五辛盘,绿油油,清五脏得靠它,哎呀呀太难吃啦……”   正要上桥的沈烬温闻声顿住了脚步,他还是头一次听见这样的歌谣,不由得好奇寻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走来一匹高头黑骏马,骏马背上驮着一个身穿大红狐里猩猩毡斗篷的小姑娘,小姑娘梳着双丫垂髫,手里举着一串红通通的糖葫芦,在涔汵月色下,一边呀呀地唱着,一边晃着糖葫芦。   有个带着幞头穿着圆领青花袄的中年男子,正牵着缰绳慢悠悠地在地上走着。   那小姑娘唱着唱着,眼珠子一转,落在了沈烬温的身上,忙倾了倾身子冲中年男子笑喊道:“阿耶,你看那个小哥哥,对着我傻笑呢。”   中年男子偏头看了一眼沈烬温,见是个面皮细白的小公子,又见他气度不凡,猜是某家的贵公子在外夜游,便转过头小声训斥小姑娘:“不许胡说,人家是在赏雪。”   小姑娘不服气地举起手里的糖葫芦边晃边冲沈烬温喊:“小哥哥,你是在赏雪,还是在赏我?”   中年男子顿时低喝道:“浅浅,你太口无遮拦了。”   小姑娘立即冲中年男子吐了一下舌头,中年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沈烬温上前两步,对着中年男子叉手,彬彬有礼地颔了一下首,才对马上的小姑娘道:“我既在赏雪,也在赏你,小姑娘生的美,仿佛天地灵气所生,叫人挪不开眼,若有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小姑娘咯咯地笑出了声,然后炫耀似的冲她阿耶说道:“阿耶,浅浅猜对了吧。”   中年男子越发无奈了。   “小哥哥说的话我最爱听,作为奖赏,这个送给你吃了。”小姑娘将手里糖葫芦递给沈烬温。   沈烬温看了一眼那串吃了一半的糖葫芦,有些心动,不过作为皇室子弟,从不受嗟来之食的涵养让他冲小姑娘礼貌地一笑。   “咳咳……恐怕要辜负……咳咳……”可他刚开口回绝,就咳嗽不止起来,这一刻,仿佛天地月夜连同小姑娘还有她的阿耶都跟着旋转了起来。   “欸,怎么还倒下了?”   沈烬温倒在雪地里,闭上眼睛前,他看见马上的小姑娘纳闷地皱起眉头。   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怎么能皱眉头呢,他好想伸手将那眉心扶平啊。   再次睁开眼时,入目的是一张清秀可爱的小脸蛋,水灵灵的大眼睛正盯着他打量似的,见他醒来,小姑娘劈头就说:“小哥哥,你怎么这么不中用啊,阿耶常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你一点也不丈夫。”   “浅浅,不许无礼!”中年男子忙冲沈烬温叉手赔礼道,“小女口无遮拦,还望小公子莫怪。”   沈烬温苦笑着摇了一下头,嗅见空气中浓浓的药草气息,便打量这四下问:“这是……哪里?”   中年男子道:“这里是桥头的医馆,小公子高热在身,按理不该出门才是,若是晕倒在无人处,那可就危险了。小公子家住何处,我与小女刚好有空,愿送小公子回家。”   “多谢,不过不必劳烦尊驾了,我家就在附近,走走就到了。”他是偷着出来的,自是不愿意兴师动众地回去,而且他们身份特殊,落脚的宅院隐秘,就是为了隐瞒身份,他可不想太子阿兄因他节外生枝。   小姑娘见沈烬温不领情,立即扭过头去对中年男子气呼呼道:“阿耶,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家了。”   中年男子只好冲沈烬温叉手告别:“既然如此,还望小公子多保重,告辞。”   小姑娘跟着她阿耶走到门口时突然顿住,迟疑了一瞬后,小姑娘转身,跑到榻边将手里的糖葫芦强塞到沈烬温的手上,不情不愿地道:“我阿娘说了,生病了吃甜食就会好的快,这个,送给你。”   沈烬温看着糖葫芦愣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忙冲二人的背影喊道:“等等,敢问恩公大名,家住何处,带我家去后,定会让下人上门送酬金答谢。”   小姑娘扭过头,睇着他,那神情飞扬又明媚:“谁稀罕你那点酬金,你若真想谢我们,那就变强壮一些,别等下次再见了我,省得风一吹又倒了。”   “浅浅!”中年男子又斥道。   “浅浅——”沈烬温大汗淋漓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又是梦……   梦醒后,‘浅浅’这两个字便在他的逐渐清晰的回忆里挥之不去了,他忙掀开被子,靸鞋就往外冲。   作者有话要说:  定个固定更新时间吧,免得大家久等。   本文暂时日更,每天上午9点或者晚上9点,上午没更的话就晚上9点来看,哪天不更会提前说明或者请假的。   本书数据一般,有些怀疑自己写的不好,不过看见很多小仙女们的留言鼓励与肯定,心里很高兴,为了你们,作者会好好稳住心态写完,请多多给作者留言,爱你们。 第43章   正逢严叔前来, 开门迎面撞了个正着。   “阿郎——”   沈烬温也不知道是自己是怎么了,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听见那个小女孩唱的童谣和孟娉婷的一模一样, 梦里想起小女孩那张脸,他只觉得似是而非, 竟一时也分不清楚那到底是真的梦境, 还是魇魔之术带来的梦境。   可是,他可以确定的是, 梦里的余杭他的确同太子阿兄去过,并且那次去的时候恰逢他途中染了风寒, 也确实偷溜出去过,可是再后面的事情他就不确定了。   “阿郎要去哪儿?”严叔见沈烬温像是丢了魂儿似的往外走, 忙追着他喊。   “披香苑。”   “阿郎可是要去看孟娘子, 她已经走了。”严叔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说。   “走了?”沈烬温猛地止步, 后背上汗湿的寝衣带来丝丝凉意,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何时走的?”   “才走小一炷香。”   她竟这般不想留在昭王府, 连离开都是选择不告而别。   沈烬温望着门外, 眼神幽远深邃, 似是穿过了千道墙壁望着远方,呆呆的,也不说话。   严叔从未见过沈烬温这般失神过, 一脸担忧地问道:“阿郎, 你这是怎么了?”   沈烬温回过神来,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没事, 我前日带回来的客人呢?”   “孟娘子前脚刚走没多久,那客后脚就跟着出去了,他还让老奴转告阿郎,说是有些闷,想出去散散心,让阿郎勿担心,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的。”   沈烬温脑子有些乱,也就没多想,一边转身回屋,一边道:“我这就更衣应卯去,长乐醒了后,派人将她送回宫里去。”   “喏。”   严叔刚准备下去,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哼,转身一看,沈烬温一手扒着门框,佝偻着的身躯正一点点往下滑。   “阿郎!”   严叔三两步冲过去扶住沈烬温,瞧着他满脸痛苦之色,又见他一手紧紧抓住胸口,忙问,“可是老毛病又犯了?”   沈烬温疼的唇色发白,颤抖着点了一下头。   当年沈泰去世,沈烬温于棺前不吃不喝守夜七日后陷入昏迷,醒来后便落下这心绞痛的毛病,时不时地发作一次,发作起来甚是痛苦,不过好歹这病根不深,吃两颗心宁丹休息半日就能好。   “老奴先扶您进去歇息。”   沈烬温正要躺下,忽然想起一件事,一把抓住严叔说:“让东来去叫高赫来,我有急事找他。”   -   安兴坊离平康坊不远,只有一坊之隔,孟娉婷天一亮就从昭王府离开了,她不想惊动沈烬温,便连马车都没叫严叔他们准备,自己徒步穿坊而归。   谁知,她刚进平康坊的东门的一处窄巷深处,突然从岔道里涌出来三个壮汉将她拦住去路和退路,堵死在巷子里了。   “你们是什么人?”   大汉手里拿着弯背短刀,脸上用旧布蒙着脸,一面用刀尖刮着墙壁,一面朝孟娉婷逼近:“我们是什么人,孟都知难道看不出来?”   孟都知当即以为是昨日得罪的那帮人牙子,毕竟毁了人家的生意,被报复那是常有的事情。   她进退无路,只好后背贴着墙壁,警惕地盯着逼过来的三个大汉,一边想着弄出多大的动静才能惊动附近的武侯,一边试探着对方的底细道:“我好像与各位并无冤仇,不知各位在此地堵我……想干什么?”   其中一人提刀拍了拍手心,道:“受人所托,特来毁你的容,你要是听话,老子只在你脸上划两刀,你若不听话,敢弄出声来,老子就在你脸上划十几刀。”   毁容……   孟娉婷很快否定是人牙子报复她的想法,若是人牙子所为,一般只会求财免灾,断不会轻易毁她容貌。   “受何人所托?”   “你的问题太多了!”   另一个人举刀就往孟娉婷的脸上砍了上来,孟娉婷矮身一躲,趁机从那人的腋下一钻,起身就朝武侯所在的方向跑。   三人立马在后面追。   这三人显然早已等候她多时了,选的伏击地点又隐秘又难逃,除了中间的那条岔路口便是狭窄的巷道,只能向前或者向后跑,可两头的距离都不短。   她毕竟是一个弱女子,体力上比不过那些壮汉,眼见那些壮汉就要追上她,她只得孤注一掷大喊着:“救命!有人打劫!”   谁知,武侯没能惊动,反而惊动了另一个人。   那人突然从天而降地跳下来,抱剑落在她身后,顿时挡住了追上的那三个大汉。   孟娉婷本来就跑不动了,见有人插手,忙停下扶墙喘气。   三个大汉立即煞住脚,为首的一个气喘吁吁地指着那人喝道:“什么人?敢坏爷的好事。”   那人抱剑而立,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嚣张,扬着下巴道:“你祖师爷。”   三人一听,互递了一个‘一起上’的眼神,下一瞬,三人挥刀便朝那人冲了上去。   孟娉婷再三打量了那人一眼,发现确实不认识,正犹豫着是走还是走的时候,只听“啊……啊……”几声,不过片刻功夫,那三个壮汉竟然被那人轻而易举地撂倒了。   那人下手并不要命,却招招能让人毫无反抗之力,显然是个练家子。   三个壮汉倒在地上打了一会儿滚,然后极其有默契地跳起来,拔腿就跑了。   那人一脸嫌弃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孟娉婷上前叉手行礼道:“多谢郎君出手相救。”   “孟都知……”那人抬手皱着一边的眉头,回忆似的喊了一声。   孟娉婷愣了下:“郎君见过奴?”   “以前没见过,今早才见的。”   此人正是杨朝炎,昨夜他本要找沈烬温谈一谈召集东宫旧部替他夺嫡一事,却无意间撞见沈烬温身后跟着一个貌美的小娘子。以他对沈烬温的了解,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所以不禁好奇地观察了一夜,竟发现沈烬温同那女子举止亲密至极,而且还留那女子宿在昭王府。   是以,一大早,他见孟娉婷独自离开后,便好奇地跟了上来,见她一早入了这平康坊,顿时猜出了她的身份,不由得一脸轻蔑道:“没想到你竟是个娼妓?”   孟娉婷通过‘今早’很快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见他话里透着一股世家子弟的高高在上,便冷了语气,点明道:“你是昭王殿下的人?”   “是,也不是。”   “……是殿下让你来跟踪我的?”   杨朝炎坦言道:“是我自己好奇心重,想知道殿下金屋藏娇的人是个什么身份,不成想,竟是个烟花女子。”   难听的话得多了也就练就了一颗处事不惊的心,所以,再多的嘲讽对于孟娉婷而言不过是轻风拂湖面,掀不起什么波澜,她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道:“是烟花女子当如何,不是烟花女子又当如何?”   杨朝炎冷哼道:“你若是良家子也就罢了,但你是个娼妓,我奉劝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歇了攀龙附凤的心思。”   原来是个无聊之极的好事之徒,竟想着管她与沈烬温的闲事,她竟不知,昭王府里何时来了这么一位眼高于顶的……公子?   可又见他五官中庸,穿的还是昭王府仆役的青衣,看样子倒像是个下人,一个同她一样卑贱的人真是不知哪里来的优越感,竟来教训她?   但不管怎么样,此人确实救了她,又是沈烬温的人,三分薄面还是要给的,但是七分捉弄也是少不了的。   于是,她上前,纤纤素手虚虚地搭在杨朝炎胸前的衣领上,媚眼如丝道:“又是奉劝?你们莫不是约好的……都认为奴家卑贱,所以觉得好欺负?”   那杨朝炎好歹是正经世家长大的孩子,又自小被章懿太子带在身边,早已深受其正人君子的影响,两耳不闻风月事,一心只辅圣贤人,清高入骨。   如今被孟娉婷这么一调戏,当即一动不动地梗着脖子瞪着孟娉婷,舌头险些打结:“你你你,你想干什么?把手拿开!”   孟娉婷得逞地勾了一下唇角,此人果然不是久经泥淖的下等人,下等人只会对她肖想非非,只有那些自诩不凡的清贵世家子弟才会对她这样身份的人避之若涣。   这倒是引起了她的一些好奇,前世在沈烬温身边那么久,除了沈隽,她从未见过哪个与沈烬温走得特别近的世家子弟。   不过转念又一想,她的目的是复仇,不是探究沈烬温的人,管他是谁,只要不是帮沈齐佑的就行了。   孟娉婷不想多做纠缠,故意用指尖在杨朝炎的胸膛上敲了敲,再次调戏道:“奴也想拿开,可是奴的手不停使唤啊,要不,郎君您再奉劝奉劝一下奴的手如何?”   杨朝炎哪里架得住,立马向后跳了两大步躲开了孟娉婷的手,红着脸反挑起剑鞘指着孟娉婷骂道:“不知羞耻!”   孟娉婷微微扬起下巴,露出透额罗下的眉眼,看着他笑了笑:“郎君难道不知,这娼妓,知天知地知君,就是不知羞耻为何物?”   杨朝炎这才仔细地看清孟娉婷的全脸,呼吸当即一滞,他终于明白,沈烬温为何会陷阱温柔乡里了。   美,美的不可方物,倾国倾城都不足以表达。   脸若银盘,杏眼含水,皓齿朱唇,般般入画,尤其眼波含笑时,媚态横生,妖而不俗,眉眼间更是有一种历经世事的通透,使得她的美多了几分超凡脱俗,单单看她这人,任谁也不可能想得到她竟是个风尘女子。   再多几眼,神仙也恐陷阱去。   “昭王殿下可不是你能肖想的,你你,你好自为之。”说完,杨朝阳慌忙闪了。   孟娉婷看着杨朝炎消失的背影,自嘲地笑了一下。   肖想?   放心,这一世,她从来没肖想过沈烬温,也不会肖想沈烬温。   甫一进武陵春苑,孟娉婷发现大厅内一片狼藉,像是被暴风卷过似的,映月正带着姑娘们在打扫收拾。   见孟娉婷回来,映月忙放下手中活计迎了上来。   “娘子你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上了一个还算不错的榜,虽然依旧是个万能老末,但是还是好开心。   为了庆祝一下,所以,加个更吧。 第44章   ‘见惯场面’的映月无所谓地甩了一下手, 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十几个流氓一大早地跑来砸场子,然后被莫大护院给收拾的屁滚尿流地跑了。”   十几个流氓?   回来之前, 她并不太确定想要毁她容的人是谁,但是现在, 她已经完全可以确定是谁了。   流氓也好, 地痞也好,只要是在这平康坊里的牛鬼蛇神, 无人不知武陵春苑背后的靠山是谁,首先明面上的就是殷家, 当朝殷贵妃的母家,就连上次金吾卫围了武陵春苑都能全身而退, 所以一般人根本不会轻易来找武陵春苑的茬。   派人跟踪她, 意欲毁她的容, 同时又派人砸她的场子,这些事情怎么看怎么都像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女人所为。   看来, 长孙月漓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铲除她这个‘情敌’了。   -   昭王府, 下泉斋。   “殿下, 东来说您病倒了, 可要紧?”高赫风尘仆仆地进了屋,急得连礼都忘记行了。   沈烬温躺在床上,唇色发白道:“心绞痛, 老毛病, 已无大碍了。”   “那就好,属下好一阵担心。”高赫这才松了一口气,“听东来说,殿下找属下来有急事吩咐?”   沈烬温颔首, 他撑手欲起身,高赫忙上前搀扶坐起,沈烬温道:“你去帮我查一个人的身世。”   高赫一听,还以为是哪个重大犯人的底细,忙问:“谁?”   “长安第一都知,孟娉婷。”   “……”高赫愣了一下,没想到要查的人竟是她……旋即垂头想了想,很快想起什么,不禁蹙眉反问道:“属下记得,孟娉婷的户部计帐【1】殿下好像已经查过一次。”   沈烬温沉吟道:“我怀疑那是的假的。”   前世他并未查过孟娉婷的身世,而是重生后才特地去查了一下孟娉婷的户部计帐,那计帐上所记正如她前世口中虽说的一样——   她系涿州人氏,出生商门,后家道中落,父母双亡,无亲无故,奴仆逃散,田产荒废,因年幼被仆人拐骗至长安,将其卖身青楼的。   可即是涿州人氏,为何会唱余杭的童谣,虽童谣可以模仿,可是那童谣里的方言韵味可是模仿不来的。   显然,孟娉婷她在说谎。   高赫显然吃了一惊,预感此事不简单,不然殿下也不会生病了还急着召见他。   “好,我这就回去重新查一遍。”   “别只从长安查,去余杭查,有关姓孟的,尤其是商贾之家的全部查一遍,还有……”   沈烬温想起那个叫‘浅浅’的明媚又张扬的余杭小姑娘,原本想让高赫一起查一下她,想确定一下那个梦境里的她到底是否真实存在,还是魇魔之术。   可转念又一想,他除了知道那姑娘叫浅浅,其他的……一无所知,倒叫高赫无从查起。他摇了一下头,道:“罢了,查孟娉婷身世这件事一定要隐秘,别让旁人发现。”   “喏。”   高赫告退后,长腿刚迈出门槛,就见门外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小的是沈长乐,大的是伺候的她的侍女。   “小郡主安康。”   沈烬温听见动静后,在里面喊:“可是长乐来了?”   沈长乐提着裙裾进屋,跑到沈烬温的床榻边,关切地问:“六叔,他们说你病了,长乐来看看你。”   “乖,”沈烬温宠溺地摸了摸沈长乐的头,“可有用过早膳?”   “已经用过了。”说完,她欲言又止地看着沈烬温。   沈烬温知道她是想问孟娉婷去哪儿了,但是他暂时还不想长乐与孟娉婷接触太过密切,便道:“既然如此,我让严叔亲自送你回宫。”   沈长乐嘟着小嘴道:“长乐还不想回宫,六叔病了,长乐想留下来照顾六叔。”   “长乐还小,暂时还照顾不了六叔,不过你放心,六叔已经快好了,你一夜未归,再不回宫你皇祖母该担心了。”   沈长乐不情不愿地点头道:“那六叔好好养病,长乐先回宫去了。”   -   沈烬温吃过药后便躺下睡了,这一闭眼再一睁眼,屋里竟然掌了灯。   他捂着胸口起身,忽然觉察到屋里有股陌生的气息。   “谁?!”   话落,一道欣长的身影从帷幔后面走了出来,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堂堂昭王府内宅,竟然有人能悄无声息地潜了进来,沈烬温凤目警惕地盯着他:“你是谁?”   杨朝炎笑着把脸上的面皮撕下,叉手行礼道:“殿下,是卑职。”   沈烬温松了一口气,嗔了他一眼,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原来是你,听严叔说你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出去随便走了走,”杨朝炎上前扶住他起身,又从衣架上取下一件薄鹤氅替他披上,“卑职记得殿下虽幼时身子弱,但经过长时间的习武之后便强壮不少,为何如今又病倒了?”   “只是心绞痛而已,并无大碍,无需担心。”   东来煮了一壶茶送了进来,替二人斟上,又退了下去。   沈烬温撩衣上了榻,打量了一眼杨朝炎:“你怎么又换了新脸皮?”   杨朝炎抖了抖手里的脸皮笑了下:“卑职去暗市上又买了两张人/皮面具,这样想出去会方便多了。”   沈烬温端起茶瓯抿了一口茶,道:“你只管在我府上呆着,你放心,太子阿兄的事情我自然会去查。”   “太子殿下的事情有殿下查,卑职自是放心的,卑职不放心的……”杨朝炎意有所指道,“是殿下的身边人。”   “身边人?”沈烬温愣了下,旋即瞬间回转,挑眉道,“你见过孟娉婷?”   “殿下,卑职见她昨夜留宿府上了……”   沈烬温目光沉了下来,想起早上严叔说起孟娉婷前脚出门,杨朝炎后脚跟着出去的事情,他蹙眉道:“所以你早上出去是为了跟踪她?”   事关未来一国之母,杨朝炎自然要查个清楚,所以一大早便跟着孟娉婷出去了,没想到竟一路跟到了平康坊,平康坊是个什么地儿,他自是一清二楚。   光风霁月的昭王殿下与平康坊的娼妓有染,这的确让他有些意外。   但更意外的是竟然有人想要毁那个娼妓的容,所以他又暗中抓了那个欲毁孟娉婷的大汉,从他嘴里逼问出指使他们毁孟娉婷容貌的幕后主使,竟是长孙家的嫡女,长孙月漓。   长孙月漓可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是众人心知肚明的内定昭王妃,孟娉婷能逼得长孙月漓不顾一切地想要毁掉她,可见要么殿下对那个孟娉婷用情至深,要么是孟娉婷得罪长孙月漓得罪的太狠。   虽然他很是看不上长孙月漓的卑鄙手段,可是,论血统,论身份,他觉得长孙月漓才是那个更适合做未来一国之母的女人。   “殿下,您是要做九五之尊的人,她只是一个娼妓,温柔乡虽好,可决不能陷阱去。”   沈烬温端着茶瓯眯了眯眼,随后不悦地放下茶瓯,冷笑道:“怎么,如今连你也想来教本王怎么做人了?”   杨朝炎忙单膝跪地叉手,用半是强硬半是请罪的语气道:“卑职不敢!卑职今日出去不仅查了孟都知的底细,还去联络了东宫旧部准备拥立殿下夺嫡,但我等历经九死一生,不想再生灵涂炭,所以……只想辅佐一代明君。”   好一个……一代明君,好一个含沙射影,沉迷女色,可不正是昏君所为么。   杨朝阳这是在拿储君之位要挟他呢!   他若听劝,杨朝炎便同那东宫旧部共同拥立他夺嫡。   但他若不听劝……   沈烬温微微眯起了眼,静静地看着杨朝炎,手紧紧地握着盛着热茶的茶瓯半晌,竟也没有觉得烫,沉默片刻后,他幽幽地开口道:   “我这一生……有三求,一求孟娉婷,二求一人心,三求不相离,满腹之内装的只有儿女情长,装不下天下大义,”他忽将茶瓯放下,懒散地往凭几上一靠,语气顿时多了几分漫不经心,“你若一定要问我是想要江山,还是要她,我会选择……要她。而且,我不是我阿兄,做不了明君,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   “殿下!”   杨朝炎原本是想利用东宫旧部的筹码,软硬兼施地劝沈烬温放弃孟娉婷,但没想到他竟会对一个娼妓用情如此之深,宁愿选择放弃江山,也要选择美人,他实在不能理解。   “仇我会报,嫡我也会夺,但是孟娉婷谁也不能动,这是我的底线,如果你还不明白,你可以离开了。”话到最后,沈烬温的语气冷的已经有些不近人情了。   杨朝炎很清楚,这场博弈,看似是他在给沈烬温选择,实则是沈烬温在给他选择,而他……早已毫无选择。   “卑职……誓死追随殿下。”   -   正值盛夏,屋外禅声聒噪个不停,大晌午的,武陵春苑里却是一派静谧。   孟娉婷闲来在屋内作画,画着画着,忽地,一阵急风卷了进来,吹得轻纱帷帐袅袅荡荡,桌案间压压了一半的宣纸被掀地哗啦啦作响。   映月忙去放下支摘窗,一边念叨着:“白日起阴风,定是百鬼出没,娘子,今日鬼节……”她似突然间想到什么,脸色忽地一变,疑神疑鬼道,“莫不是金妈妈同玉娆的亡魂回来了?”   孟娉婷觉得好笑,头也不抬地打趣道:“她们回来了,你怕个甚?”   映月嗫嚅:“可她们……是鬼啊,娘子不怕吗?”   孟娉婷顿了下,随即,放下狼毫,偏头看了一眼门外,外面阳光明媚,树枝却东摇西歪的,狂风刮得树叶唰唰乱响,的确给安静的小院里平舔了几分阴气。   但,她是死过一回的人,鬼对她而言并不可怕。   “傻丫头,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鬼,而是人心。”   映月似懂非懂地挠了挠耳朵。   孟娉婷起身,走到廊下道:“正好今日姐妹们不接客,你去同她们说,在金妈妈的院子里设香案,再去保唐寺里请两个尼姑来领着姐妹们一起为金妈妈和玉娆诵往生咒,好渡她们……早脱苦海,来世投个好胎。”   “喏。”   映月正有此意,忙应下了,正要下去办,孟娉婷喊住她问:“对了,莫护院最近如何?”   “自上次被人砸了场子后,莫七护院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批新护院,这几日正在操练他们呢。”说起这个莫七,平日里总是一声不吭的,但只要有人敢在武陵春苑惹事,莫七总能一声不吭的及时摆平,苑里好几个姑娘都忍不住对这个神秘的莫大护院产生了爱慕之心。   孟娉婷看着院中摇晃不止的树枝,似笑非笑地扯了一下唇:“倒是辛苦他了,今日鬼节,别让他忙活了,记得给他房里换一味上等安神香,让他好好睡上一觉。”   “……喏。”映月跟了孟娉婷这么久,自是听明白了她话里的用意,苑里上等安神香等同迷香,当哪位姑娘遇到欲求不满的客难以应付时,就会悄悄用这安神香,便能让客彻底消停下来。   映月虽不知道孟娉婷要做什么,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的是这位神秘的莫大护院恐怕不是什么好人。   孟娉婷望着保唐寺方向,每逢鬼节,各大寺观便会举行盛大的盂兰盆节,会在地藏菩萨大殿里和目连尊者前设黄门长案,上摆斋饭百味五果,烧香燃灯,将这世间最好的美味珍馐放在盂兰盆中,用来供养十方大德众僧。   所以,到了这日寺观里所有众僧贫尼净者,都会齐聚两殿之中念咒加持,超度亡魂,那些准备忏悔的世人也将会涌入殿外,虔诚祭拜,通宵不离。   而素常喧嚣鼎沸的大雄宝殿,此时将会暂时安静下来。   鬼节当日,诸肆歇业,各家各户都会备下酒菜,设案上香,烧纸钱来祭奠先人,到了夜间,还会成群结队的出门到河边,放河灯引渡亡魂,祈福消灾。   是以今夜,长安城将百门不闭。   孟娉婷嘴角轻轻扯了下,勾起一丝冷笑。   无月楼,你也该见见光了……   作者有话要说:  【1】类似档案   本来设置的是上午九点更新,结果发现时间设置错了,那就改到12点更新,因为有可能晚上9点会再加更一章。 第45章   是夜, 保唐寺后殿,千灯高挂,殿外跪满了忏悔的信徒, 殿内木鱼如雷,咒声嗡鸣。   大雄宝殿安静如斯, 空无一人。   这时, 一个小尼提着水桶抹布进入殿中,她先是擦拭着栏杆, 后来擦到了功德箱上,擦着擦着她忽然冲眼前高大的释迦牟尼佛双手合十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然后便将水桶中的‘水’迅速地浇在功德箱和宝幡上。   做完一切之后,她快步出了大殿, 背对着释迦牟尼佛像, 掏出火折子点燃, 头也不回地抛了进去……   正在金吾衙公廨里上值的沈烬温突然见外面火光冲天,紧接着听见公廨内脚步匆匆的, 他放下案牍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见火光冲天的方向好像是平康坊。   心咯噔一跳!   莫不是武陵春苑?   不好, 孟娉婷!   他大步流星地冲向马厩, 牵出自己的玉骢马刚翻身骑了上去。   这时,正好高赫也闻讯赶了过来:“殿下可是要去平康坊。”   “正是。”   “属下同殿下一同去。”   二人策马直奔平康坊,半路上遇到前去灭火的武侯队, 方知走水的是保唐寺的大雄宝殿。   沈烬温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过保唐寺失火, 他身为金吾卫将军还是要亲自走一趟的,便同高赫继续朝着保唐寺去了。   沈烬温来到保唐寺一看,见大火吞噬了整个大雄宝殿,数百名武侯正不断地接力提水灭火, 不过好在那大雄宝殿两侧不连偏殿,波及不到整个保唐寺,只是这大雄宝殿显然是废了。   见这火势一时半会儿灭不完,灭火的武侯队忙来忙去的,他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碍事,便同高赫找了一间禅房暂歇。   三个时辰后,保唐寺大雄宝殿的火终于被武侯们扑灭了。   清理现场时,有武侯发现烧成灰烬的功德箱下面,露出一个神秘的大洞,那个武侯救趴在洞口向下望去,竟然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巡街御史当即派了两个武侯下去一探究竟。   谁知,人刚下去,里面忽然传来一声山崩地裂的爆炸声,一时间,整个平康坊的地面都跟着震三震。   此时,正躺在榻上小寐的沈烬温当即被震地猛地坐了起来。   -   孟娉婷站在武陵春苑的阁楼上,静静地看着忽然从大雄宝殿的废墟里冲天而起的地火,星眸幽沉。   看来,是无月楼的自毁机关启动了。   无月楼一旦暴露,圣人必会追究,楼里所有的证据皆会指向沈齐佑,是以,无月楼内设置了自毁机关,埋了几处伏火雷,一旦触动机关,伏火雷便会“啪”地一下,瞬间将无月楼毁于一旦。   ——沈齐佑,我倒要看看,失去了‘双眼’的你,还怎么在这天/朝里兴风作浪。   -   “怎么回事?”沈烬温匆匆赶来,见高赫已经在现场查看了。   高赫禀道:“下面有机关,埋了伏火雷,我们的人下去时不小心触动了机关。”   “还能不能再下去?”   “不能,底下全塌了。”   下面有机关,还有伏火雷,难道是保唐寺下面藏着什么秘密组织?   沈烬温立马吩咐道:“去把保唐寺的主持叫来。”   一旁的巡街御史忙答:“回将军,保唐寺的天清师太失踪了。”   失踪了?   保唐寺果然有问题。   “命人先清理废墟,看看有无可用线索,再派一对人马去搜查天清师太的禅房,同时盘查寺中僧尼,看看有无谁知道这大雄宝殿下面到底藏的是什么东西?”   “喏。”   -   武陵春苑。   孟娉婷用过早膳,闲来无事,便在廊下逗鸟,消食散暑。   这时,柳惜惜来了。   “娘子,有贵客包了贵宾间,请您过去一见。”   “拒了,”孟娉婷抬头瞟了她一眼,“你不是早就知道,我不见客。”   柳惜惜却道:“那客挺……特别的,我觉得娘子还是见一下比较好。”   孟娉婷瞧着柳惜惜的娇靥上带着几丝不可言状的怪笑,心里顿时觉得有几分不对劲,便放下鸟食,同柳惜惜一起去了前面。   甫一打开房门,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姑娘瞬间冲到孟娉婷面前,笑眯眯地喊了声:“漂亮姐姐!”   孟娉婷愣了好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谁,她忙转身关上门,上前打量着沈长乐,愕然道:“长乐,怎么会是你?”   沈长乐道:“我听说来这里要包下最贵的房间才能见到你,便把阿翁赏我的小玩意儿都带来了。”   “你听谁说的?还有,你怎会知晓我在这里的?”   “我听小尹说的,他说长安第一都知应该是住在平康坊最好的花楼里……”说着,沈长乐炫耀似的地朝孟娉婷附耳低声道,“我是跟着往宫里送菜的车子偷溜出来的,然后来了这平康坊随便找人一打听‘长安第一都知’就得知姐姐住在这里了,姐姐,我聪明吧。”   长安第一都知?   她可从来没有告诉过沈长乐她的身份,可以她对沈烬温的了解,沈烬温自是不可能告诉这个小不点她是长安第一都知的身份,孟娉婷百思不得其解道:“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就是‘长安第一都知’的?”   “我……我就是,”沈长乐吞吞吐吐地撇了撇小嘴,“就是听人说的……”   毕竟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孩子,心里有什么秘密,脸上根本藏不住,孟娉婷打量着她那神色很快猜测出沈长乐应该是偷听了沈烬温的谈话,无意间从他那里窥得她的身份的。   她无语地叹了一口气,偏头对柳惜惜吩咐道:“惜惜,去帮我准备两个帷帽过来。”   柳惜惜心知孟娉婷同这个神秘的小丫头有话要说,会意地出去了。   开门的一瞬间,门外的莺歌浪语趁机溜了进来,听得沈长乐满眼好奇:“姐姐,外面人在做什么?”   孟娉婷摁了摁发涨的太阳穴,耐着性子道:“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我这就送你去昭王府。”   沈长乐立即拉着她的袖子撒娇道:“我不要去六叔那里,姐姐,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就让我留下来多呆一会儿好不好?”   孟娉有黑着脸拒绝:“不可,你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沈长乐一听,呆住了,片刻后,只见她吸了吸鼻子,眼圈一红,哇啦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姐姐不喜欢我了,姐姐上次还说下次见了长乐一定会好好陪长乐玩的,你说话不算话,呜呜……”   沈长乐哭了半晌,悄悄觑了一眼孟娉婷,只见孟娉婷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一声不吭,一动不动的,甚是吓人。   渐渐地,她停止了哭泣,嘟着小嘴委屈巴巴地看着孟娉婷,只是眼泪豆子依旧悄无声息地流着。   孟娉婷暗叹了一口气,语气百般无奈:“你想干什么?”   沈长乐眼睛骤然一亮:“我想让姐姐带我去东市玩。”   孟娉婷蹙眉:“你上次不是才去过西市?”   沈长乐:“小尹说了,不去东西市走一遭,就枉为长安人,所以东市也是要去的。”   “……”这是什么鬼道理?默了一瞬,孟娉婷直抓重点,“小尹是谁?”   天真的沈长乐脱口而出:“他是我的内侍。”   孟娉婷点了一下头,道:“回头就跟你六叔说,让他把那个小尹给撵了,尽教你不学好。”   沈长乐顿时气息一滞,傻住了,半晌后,眼见那两汪水眸又有倾覆之势,孟娉婷忙转移话题道:“你想去东市玩,大可找你六叔,为何要来找我?”   沈长乐吸了吸鼻子,好不容易将那股子委屈又震惊的情绪给憋了回去,低垂着头道:“那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沈长乐抬头,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认真地说:“姐姐身上有阿娘的味道。”   孟娉婷:“……”   这时,身后的门开了,映月拿着两顶帷帽走了进来。   “娘子,东西准备好了。”   孟娉婷接过帷帽先替沈长乐戴上,又给自己戴了一顶,然后将手递给她,道:“我们走。”   沈长乐小手握着拳头,皱着小脸泫然欲泣的撇嘴问:“……去哪儿?”   孟娉婷终是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东市。”   闻言,沈长乐立即破涕为笑。   -   孟娉婷牵着沈长乐,身后跟着拧着大包小包的映月,一行三人走在热闹的东市大街上。   “已经逛一个时辰了,也买了好些玩意儿,你宫里的人发现你不见了,定会急的不得了,现在可以去找你六叔了吧。”   沈长乐虽然还有些意犹未尽,但也知道凡事不能得寸进尺,只好点头道:“……好吧。”   孟娉婷松了一口气,终于觉得可以将这个烫手小山芋给送走了,谁知,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道银光刺来,“小心!”她本能地推开了沈长乐,忙忙转身向后一避。   沈长乐被孟娉婷推了出去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懵懵地看着不远处,只见一个穿着黑衣劲装的蒙面人,手里握着一把长长的窄背刀,蓄势待发地盯着孟娉婷。   “娘子!”映月忙扔掉手里的东西,跑过去抱起沈长乐回到孟娉婷身边。   话音刚落,从两旁的屋顶上嗖嗖地又跳下来四个劲装黑衣蒙面人,团团将孟娉婷她们围住。   这五个人的身手一看都是有些本事的高手,她竟不知因何招来了这些人。   她趁机四下里飞快地扫了一眼,这才想起莫七因为无月楼被毁,已经被沈齐佑召了回去。   所以眼下,根本没有人会来救她们。   她面色不改地冲映月低声道:“找机会带长乐先走。”   沈长乐立马道:“我不走,我要和姐姐在一起。”   “长乐乖,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不会对你们怎么样,你们先走,我一个人反而好脱身。”方才袭击她们的人,那刀锋明显是冲着她来的,而且眼前的这五个蒙面人,此时此刻,正用鹰隼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   “可是……”   孟娉婷看了映月一眼,映月会意,忙低头小声劝道:“小娘子我带你先走吧,你留下来反而会拖累娘子的。”   沈长乐低头不说话了,她留下来的确帮不了孟娉婷什么忙。   孟娉婷将手悄悄地摸向怀中,一面冲映月低声道:“一会儿听我吩咐,往我手指的方向跑。”   因在闹市中,陆陆续续有人前来围观,那五个蒙面人二话不说,提刀就上,看来是想速战速决。   孟娉婷一扬手,一片白/粉纷纷扬扬地扑到那些黑衣人的脸上,黑衣人以为是毒粉,急急后退,很快退出两个大豁口出来。   “跑!”孟娉婷指着其中一个豁口喊道。   映月立即带着沈长乐跑了出去,孟娉婷转身就朝另外一个方向跑。   那些黑衣人扬开粉尘,嗅见香气扑鼻,顿时反应过来上当了,忙提刀朝孟娉婷追了过去。   只几个弹指,那几个黑衣人便追了上来。   孟娉婷心骇,身手如此敏捷,看来还不是一般的高手,她心知跑不过,干脆停下来,抄起附近小摊上的东西,管他三七二十一的就往那群人身上砸,一边砸,一边往人堆里跑。   那些黑衣人一面挡,一面追,也跟着跑进了人群里。   人群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很快淹没了孟娉婷的踪影,黑衣人们见人不见了,一气之下,随手拧了一个人一刀砍了,手起刀落,血花四溅。   四周的人立即吓得尖叫着撒腿奔逃,拥挤的大街很快空了出来,露出了孟娉婷的背影。   孟娉婷顿觉背脊一阵凉飕飕的,转身一看,行人已纷纷退开,就剩她与黑衣人面面相对。   她站在原地不动了,只将手悄悄地绕到背后,将藏在袖子里的袖箭摸了出来,手忙脚乱地装好箭头,趁着为首的黑衣人朝她举刀飞身劈来时,抬手就是一箭。   哐当一声,腾空到一半的黑衣人冷不丁地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另外四人见状愣了一下,直到看见孟娉婷颤抖的手里举着一把小巧的袖箭,顿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这女人,不仅诡计多端,还暗箭伤人!   他们提着长刀,杀气腾腾地向孟娉婷逼近,大有想将孟娉婷当场砍成肉酱的意思。   孟娉婷手里的袖箭原是上次被人险些毁容后,她特意买了防身用的,但这袖箭是单发的,只有一箭,射/出后就再无用处了。   她扔了袖箭,缓缓后退,一面色厉内荏道:“你们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当街杀人!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黑衣人们并不理她,一步一步地朝她逼了上来。   突然间,不远处传来“啾”地一声尖锐长响——   长响尽头“啪”地一下,在空中绽开一朵红色大烟花来。   这是……信号弹! 第46章   紧接着, 沈长乐稚嫩却凛然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金吾卫马上就到了,尔等宵小还不快滚!”   没想到沈长乐和映月竟然跟上来了,看样子沈长乐方才放出去的是金吾卫的十万火急信号弹, 这样一来,不消片刻, 附近的武侯, 金吾卫必会火速赶来驰援。   孟娉婷稍稍松了一口气,谁知, 其中一黑衣蒙面人大概见被一个小孩坏了计划,因此恼羞成怒, 顿时扬手一掷,一把寒湛湛的长刀打着旋地朝沈长乐飞了过去。   映月与沈长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当即傻眼了, 眼睁睁地看着长刀向她们飞来一动不敢动。   “长乐!”   千钧一发之际, 孟娉婷根本来不及多想,使尽浑身力气冲了过去扑到了沈长乐身上。   “唔!”   滚烫的鲜血滴答滴答地落在了沈长乐的脸上。   沈长乐木木地抬手擦了一下, 看见手里的鲜血后, 颤颤地喊了声:“姐姐?”   映月也反应了过来, 待她扭头瞧见孟娉婷后背上竖插着一柄寒刃时, 倒吸了一口冷气后,忍不住捂着嘴巴哭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阵纷杂的马蹄声疾驰而来——   孟娉婷的背脊像是被一座大山压住似的, 又重又疼又冷, 她跪在地上,抬头看见沈长乐小脸惨白如纸,眼里全是惊恐,嘴唇抖得厉害, 似是吓得不轻。   她抬手想要去帮沈长乐擦眼泪,手却沉的如同灌了铅一般怎么都抬不起来,她只好扯唇笑了笑,轻声道:“别哭,姐姐……没……唔!”   说话间,孟娉婷的身子猛地向后一躬。   有个黑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们身后,将钉在孟娉婷背上的长刀飞快拔了出来,血珠挥洒在半空中,又如雨点般落在了映月和沈长乐的身上。   映月当即吓得面如死灰。   那人举起刀来对准了孟娉婷的后脑勺,映月正要飞扑过去护人,却见那黑衣人的身躯猛地一颤,旋即定住了。   过了一会儿后,暴突着眼珠子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孟娉婷的身子也开始向后倒去。   “娘子!”映月喊。   话音将落,一道急切地喊声顷刻而至:“娉儿。”   下一瞬,紫影闪来,飞快地接住了向后倒去的孟娉婷。   见是沈烬温来了,满脸是血的沈长乐立时冲沈烬温放声大哭道:“六叔,你可来了,孟姐姐受伤了,呜呜……你快救救她……”   孟娉婷躺在沈烬温的怀里,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个破败的娃娃,呼呼的灌着冷风,她支撑着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沈烬温,颤颤地抬起手指着沈长乐,气若游丝道:“殿下,我把……长乐,还你了……”   沈烬温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握住,嘴唇轻颤道:“你先别说话,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昭王府,下泉斋。   血水一盆一盆地被下人从房内端了出来,站在门外的严叔和东来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听下人们说方才阿郎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火急火燎地冲进了屋里,眼下房门紧闭,大夫和阿郎都在里面,他们不得进去,在外面急的干瞪眼。   一个时辰后,门打开了。   大夫背着药箱率先出来了,沈烬温一身是血的紧随其后。   “阿郎。”严叔东来叉手行礼。   沈烬温抬了一下手,示意他们先别说话。   大夫回身对沈烬温叉手行礼禀道:“殿下,这刀口虽深,但幸好未伤及要害,若是再偏半指,便是大罗神仙也回天乏力了,不过毕竟是弱女子之躯,受了这么重的伤,能不能行醒来就得看自己的造化了。”   沈烬温沉着脸默了一瞬,才道:“严叔,送大夫。”   严叔忙躬身在前面带路:“尊驾,这边请。”   这时,高赫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叉手行礼:“殿下!”   沈烬温压着怒火道:“说!”   “那几个此刻的身份查出来了,都是……”高赫犹疑了一下,道,“长孙家的死士。”   长孙家的死士……   沈烬温冷冷地眯起了眼:“有说受何人指使?”   “其他四个死士俱已当场咬舌自尽,剩下一个怕死的,一用刑倒是全招了,说是受……长孙月漓之命,取孟娘子性命。”   长孙月漓是谁,高赫再清楚不过了,如今查出刺杀孟娉婷的人竟然是长孙月漓,又想起长孙家和殿下的关系,他不由得忧心忡忡了起来。   沈烬温抿唇不说话了,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这时,沈长乐突然从门后转了出来,高赫见了忙叉手行礼:“小郡主。”   沈长乐来到沈烬温身边,仰起头问:“六叔,是月漓姑姑要杀孟姐姐的吗?”   沈烬温转过身低头看了沈长乐一眼,见她一双小眼睛哭的红肿,便半蹲在地,拢住长乐的双肩问她:“长乐,你是不是很喜欢孟姐姐?”   “嗯。”   “那你想不想帮孟姐姐报仇?”   沈长乐重重点头:“当然想。”   -   大明宫,清凉亭。   亭外水车轧轧,引水流上顶,沿亭脊而下,宛如百条雨帘,跌落进亭外的水池里,激荡起四周水汽弥漫,将这炎炎夏日的燥热卸去了七八分。   亭内的玉石榻上,□□皇帝沈渊正斜倚在凭几上闭目小寐,榻前有宫人打扇。   “阿翁!”   突然间,亭外想起一道急切的呼唤。   沈渊缓缓地睁开了眼,只见一道明黄的身影飞快地从亭外冲了进来,一头扑进了沈渊的怀里,哭喊道:“阿翁!”   沈渊笑道:“哟,我的小百灵鸟,怎么了这是?”   沈长乐抬起委屈的小脸,撇着嘴道:“阿翁,有人欺负长乐,阿翁要替长乐做主。”   “谁敢欺负我们长乐啊,你说出来,阿翁替你做主。”   “是,是月漓姑姑。”   “哦?”沈渊挑眉,显然不怎么信,好笑地问,“你倒是说说,她怎么欺负你了?”   沈长乐一本正经道:“她要杀我。”   沈渊眉目一沉,帝王之气尽显:“长乐,这话可不能瞎说。”   “长乐说的都是真的,长乐今日出宫去东市里玩,半路上突然冒出来五个黑衣蒙面人,”沈长乐一面说,一面用手比划着,“他们拿着这么长的刀,二话不说就冲着长乐砍了过来,要不是孟姐姐舍命救了我,阿翁险些都见不到长乐了。”   沈渊蹙眉,似在思索沈长乐话里的真假。   沈长乐道:“阿翁若是不信的话,可以问六叔。”   这时,沈烬温也从亭外走了进来,撩起衣袍,跪地行礼道:“父皇。”   沈渊:“扶舟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烬温:“长乐贪玩,偷溜出宫,我接到宫里传来长乐失踪的消息后,便在外面带人四处寻找,恰好在附近看见长乐发出来的求救信号,待我赶过去时,只见五个刺客当街持刀追着长乐,幸好当时有个女子拼命护着长乐,我才得已及时救下长乐。”   “刺客……”沈渊沉吟,“那跟长孙月漓有何关系?”   沈烬温面无表情道:“金吾卫拿了那五个刺客拷问,其中四个刺客当场咬舌自尽,据剩下的那个活□□代,指使他们的人……正是月漓表妹。”   闻言,沈渊深深地看了沈烬温一眼。   沈烬温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常坚。”沈渊喊。   一旁的殿中监忙上前应道:“老奴在。”   沈渊:“去太傅家宣长孙月漓进宫。”   “喏。” 常坚要要退下。   沈渊又道:“此事既然关乎长孙家,那就把皇后也给请过来吧。”   “喏。”   -   长孙月漓忐忑不安地跟着常坚一路入了后宫。   今日,她原是在府里等着消息,没想到等着等着今日等来了殿中监。   殿中监传旨时,意有所指地暗示了她一句“皇后娘娘也在,小娘子好自为之吧。”其他的话他却不肯再透露了。   所以一路上,她都在胡思乱想,圣人究竟因何事要见她?   总不能因为那件事吧?   她忙摇头否定,那件事情怎么也不可能惊动圣人来过问,再说,那件事情她做的天衣无缝,根本不会有人查出来与她有关。   眼见到了清凉亭外,殿中监在前面高禀:“陛下,人带来了。”   “宣。”   长孙月漓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不安进入雨亭内,却见沈烬温与沈长乐都在,心里刚压下去的不安瞬间又冒了出来。   她忙低下头,上前跪地,冲着榻上坐着的帝后行礼:“月漓参见陛下,参见姑母。”   沈渊道:“免礼。”   “谢陛下。”   长孙月漓起身后,悄悄地抬头觑了一眼榻上的上官婉蓉,只见她的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   这时,亭外的雨帘慢慢停了,四周的视线一下子变得开阔了起来,而亭子另一侧的地上,整整齐齐地躺着四个劲装黑衣人的尸体。   长孙月漓见状,双腿一软,向后微微趔趄了半步。   沈渊指着那些尸体,问她:“地上的这些人,你可认得?”   长孙月漓咬牙,硬着头皮答:“回,回陛下,月漓不认得。”   “可据说他们临死之前交代,是受了你的指使前去刺杀永安郡主的。”   长孙月漓脸色骤然一变,声音都尖锐了几分:“他们胡说,月漓怎么可能刺杀长乐?”   沈渊眸色渐冷,道:“可长乐也说,你要杀她。”   长孙月漓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她……怎么会?月,月漓为何要杀她?”   沈渊毫不留情地指出:“你已年十八,却依旧待字闺中,若阿泰还在的话,若你当年再长个几岁,或许如今的太子妃就是你了,难道你就对长乐就没有一点憎恨?”   长孙月漓噗通跪地,长拜叩头道:“陛下明鉴,月漓没有。”   “你就有。”沈长乐抢言道,“你每次见了长乐,那眼神就跟恨不得吃了长乐似的,又见长乐对你经常出言不逊,所以才怀恨在心的吧,你一直在暗中监视长乐,见长乐偷溜出宫后,就想借机杀了长乐。”   闻言,沈渊意味深长地看了沈长乐一眼。   “我没有,你胡说。”   长孙月漓瞪了沈长乐一眼。   她不否认她心里是有些怨恨太子妃抢了原本属于她的位置,因此连带着看沈长乐都不顺眼,自然也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但她从未想过要除掉沈长乐,毕竟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对她根本没什么威胁,她怎么会傻到去杀沈长乐。   她明明要杀的是孟娉婷,这个沈长乐为何会口口声声地说是刺杀她?   可她又不能明说她刺杀的是孟娉婷,一旦说了就表明地上的那些人跟她有关,那岂不是不打自招了。   还有,她派出去的这些人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莫不是他们刺杀孟娉婷时被沈烬温给撞上了?   “表哥,姑母,你们相信我,我没有想杀长乐,杀她对我能有什么好处?”为今之计,唯有咬死不认。   沈烬温忽然反问:“那你想杀谁?”   作者有话要说:  看见好多留言,我的读者们是一群绝世小可爱啊,好开心,爱你们! 第47章   “我……”长孙月漓咬了咬唇, 她决不能承认那些人跟她有关,更不能在圣人面前承认她命人行凶,否则一切都完了。“我谁也没想杀, 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沈长乐却朗声道:“你的人已经招了, 指使他们刺杀我的人就是你。”   这个沈长乐如此咄咄逼人, 究竟意欲何为?长孙月漓不由得生了几分恼怒来:“信口雌黄!他们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拿什么交待?”   “当然是拿嘴交待的。”沈长乐冷笑,转身冲外面喊道, “把人带上来吧。”   立有两个千牛卫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人走了过来。   那人正是被孟娉婷的袖弩伤的那位,当时因受了伤未来得及自尽, 后落到了沈烬温手里, 受不住刑全招了。   长孙月漓一见他, 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的一干二净。   沈渊瞥了那人一眼,冷冷地问:“说, 你是谁?受了何人指使去行刺永安郡主的?”   那人被千牛卫驾着, 掀起被拷打红肿的眼睛看了眼前之人一眼, 龙袍帝颜, 顿时吓得浑身抖如筛糠,忙颤声道:“小的,小的是长孙家的死——唔——”   正说着, 那人突然一声闷哼, 神情仿佛见了鬼似的睁大了双眼定在那里,紧接着,黑血哗啦啦地从嘴角流了出来。   沈烬温忙捂着沈长乐的眼睛后退了一步。   常坚见状,立刻闪身挡在沈渊面前, 张开双臂大喊:“护驾!”   亭外的千牛卫瞬间涌了进来,拔出刀护在沈渊四周。   压着黑衣人的两个千牛卫立即将那人压趴在地上死死摁住。   半晌后,见那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常坚这才上前便拨开了黑衣人的头颅一看,见其脸上七窍流血,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道:“陛下,他服毒自尽了。”   早不服毒,晚不服毒,竟然当着圣人的面正要交代时服毒,怎能不让人怀疑是长孙月漓所为。   沈渊立即横眉竖眼地指着长孙月漓,厉声道:“好你个长孙月漓!”   长孙月漓急忙否认:“不是我……”   这时,端坐一旁的长孙婉蓉终于开口求情道:“陛下,都是漓儿糊涂,还望陛下看在年幼不懂事的份上,饶了漓儿这这一回。”   “姑——”   那人明明不是她杀的,她也没那本事当着圣人的面动手脚,可长孙月漓正要辩解时,忽见长孙婉蓉一记眼刀射了过来,吓得长孙月漓立即闭了嘴。   沈渊蹙眉沉默了,气氛静地有些骇人。   半晌后,沈渊扭头冲沈长乐道:“长乐,这件事阿翁就交由你来决定,你想怎么处置长孙月漓你自己说了算。”   陛下竟将她的生死交由一个小孩来决定,一时间长孙月漓的脸色又怕又难看,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裙裾连头也不敢抬,生怕沈长乐一个不爽,要了自己的命。   沈长乐想了想,道:“月漓姑姑毕竟是长乐的长辈,而且皇祖母也替她求情了,那长乐决定小人不计大人过,饶过她这一回吧。”   这话说的……   长孙月漓的脸色越发地难看了。   然而此话却取悦了沈渊,他哈哈大笑道:“不愧是阿泰的好女儿,懂事大度知分寸。”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长孙婉蓉一眼。   懂事,大度,知分寸,这话明面上是说给长孙月漓听,其实是在敲打长孙婉蓉,更是在敲打长孙婉蓉后面的长孙家,别以为有些小动作他看不见,他只是选择视而不见。   长孙婉蓉尴尬地别过脸去。   “不过行刺郡主不是小事,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沈渊抬起双手抖了抖广袖,露出手腕来,随口下敕道,“来人,长孙月漓枉为淑女,德行有失,心狠手辣,愧对名门,将长孙月漓拉下去杖责二十,并且终生不得嫁于皇室子弟。”   “姑父!”   长孙月漓急的向沈渊膝行了两步,长孙婉蓉起身下榻,挡在长孙月漓面前,向沈渊行礼道:“多谢陛下不杀之恩。”   沈渊挥了挥手,面露不耐道:“退下吧。”   长孙婉蓉转身就走了,长孙月漓还想求情,皇后的心腹女官般弱忙在后面,半强硬地扶起长孙月漓退了下去。   沈烬温同沈长乐正要行礼告退,沈渊道:“你们二人先留下。”   沈长乐忙扭头看了沈烬温一眼,沈烬温笑了一下,示意她别害怕。   “说说吧。”沈渊端起宫人手里的温茶抿了一口。   沈长乐挨上榻去,小手殷勤地捶着沈渊的腿,故作一脸茫然道:“阿翁想要说什么呀?”   “我是让你说,不是听我说,你这个小鬼灵精……”沈渊乜斜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说说那个救你的姐姐,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她又是怎么救下你的?”   沈长乐眼珠子乱转,吞吞吐吐道:“就是……那样认识的,那样救的啊……”   沈渊放下茶盏,佯怒道:“看来朕若不追究你私自离宫的罪名你是不会老实交代的。”   “六叔……”沈长乐求救地看向沈烬温。   沈烬温道:“父皇,此女只是一民间普通女子,上次儿子带长乐去西市,不慎与长乐走散,害的长乐险些被人牙子掳走,就是此女无意间救下长乐的,长乐此次私自离宫正是感念其恩,故此才又偷偷地溜出宫找她,不成想竟把刺客给引了过去……”   “哦?这么说此女还真是长乐的救命恩人了,”沈渊颔了一下首,“既然如此,那就宣她进宫一见,朕要赏她。”   沈烬温目光一闪,忙撩起衣袍跪地,郑重叩谢:“儿子先代她谢陛下隆恩,不过此女因救长乐受了刺客一刀,如今还在昏迷中,生死未卜。”   沈渊‘嘶’了一声,蹙眉道:“生死未卜?此女救驾有功,决不能让其命丧黄泉,来人,请尚药局陈奉御立即随昭王走一趟,务必给朕将人给保住。”   立有人领命下去请陈奉御了。   “谢父皇。”沈烬温再次叩谢起身。   沈渊瞄了一眼常坚:“先把长乐带下去歇息。”   常坚笑眯眯地躬身上前,请沈长乐先行。   沈长乐经过沈烬温身边,迟疑地喊了声:“六叔……”   沈烬温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道:“乖。”   沈长乐只好跟着常坚下去了。   沈渊大袖一挥,亭子里的宫人全都退了下去,只剩下沈渊父子二人。   沈渊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语气肯定地反问道:“你不想娶长孙月漓?”   “儿子不知父皇……”   沈烬温话未说完就被沈渊打断道:“朕还没老糊涂,你但凡有一点想娶长孙月漓,就不会把长孙家的死士带到朕的面前来。”   “父皇!”沈烬温的脸色骇然一变。   他自是知道那些人都是长孙家的死士,只有死士才敢在大庭广众下杀人灭口,也只有死士会义无反顾地自尽赴死不留下任何把柄。但天/朝律法规定,各大世家不能豢养死士,否则必以图谋不轨论处。   可为了彻底断了他和长孙月漓的亲事,他只好冒险一赌,赌的就是长孙婉蓉会保长孙家。   果不其然,死士才一开口,长孙婉蓉的心腹女官般弱就暗中出手了,那名死士根本不是死于什么服毒自尽,而是死于般弱的索命针。   只是没想到的是最终还是被父皇觉察出端倪来,他虽想断了与长孙月漓的婚事,但长孙家毕竟是他母妃的娘家,他并不想因此事而牵连到长孙家。   “不必担心,只要他们安安分分的,朕暂时是不会动长孙家的,咳咳……”说着,沈渊忽然咳了起来。   “父皇?”   沈渊抬手,淡淡道:“老毛病了,咳咳……不碍事。”   说完,沈渊起身,沈烬温忙上前扶住他。   父子二人走到亭子边上,看着池子里的鱼群游来游去,沈渊道:“你要记住,这天/朝的江山姓沈,只能是我们沈家子孙的,决不可落入到外戚手上。”   闻言,沈烬温心中一震。   原来他所做的一切,父皇早就洞若观火,了然于胸,他之所以故意顺水推舟,不过是为了借机敲打压制长孙家而已。   -   长孙月漓被内侍带到了掖庭挨完了板子。   毕竟是皇后的亲侄女,又有皇后的心腹女官在一旁监刑,下板子的内侍哪里敢真打,像模像样地打了二十板子,赶紧回去复命去了。   般弱搀扶着长孙月漓回到了立政殿。   长孙婉蓉正立在檐下等着。   长孙月漓见到长孙婉蓉后,一脸泫然欲泣的委屈,正要上前哭诉,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耳边一道疾风扇来,啪地一声,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她难以置信地捂住脸颊喊了声:“姑母?!”   “蠢货!”长孙婉蓉怒不可遏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小不忍则乱大谋,你竟然为了杀一个微不足道的娼妓,私自动用上了长孙家的死士,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无知,险些让长孙家陷入万劫不复中。”   陛下召见她之前,她正好得了消息,得知长孙家的死士光天化日之下,当街行凶,还险些误杀了长乐。   “月漓也没想到那些死士里面竟然还有怕死的东西,回去月漓定然要告诉阿耶 ,好好教训教训那些死士们。”   长孙婉蓉恨铁不成钢地瞅着她,冷哼道:“你最大的蠢就是永远把错误怪到别人身上,不会低头看看自己的不足。一个娼妓还没有进昭王府的门,竟然能让你嫉妒地乱了阵脚,拱手将这昭王妃送了出去,长孙家养你有何用?!”   长孙月漓从未见姑母对她发过这么大的火,吓得忍痛跪地哭求道:“姑母,你救救漓儿吧,漓儿再也不乱来了,漓儿是一定要做皇后的。”   “如今还惦记着皇后?哼,痴人说梦!”长孙婉蓉拂袖转身,背对着长孙月漓命令道,“来人,将人送回太傅府,传我令,罚长孙月漓禁足府内半年,好好面壁思过。”   “喏。”   长孙月漓忙抱住长孙婉蓉的腿,泪流满面道:“姑母,不要啊,您不要罚月漓,素日里,您不是最疼月漓的嘛。”   长孙婉蓉闭上眼睛,冷冰冰地低吼道:“带走。”   “姑母……”   上来两个宫人,强行将长孙月漓拽走了。   没了长孙月漓的哭喊,立政殿瞬间安静地落针可闻,长孙婉蓉站在原地,气地脸色铁青。   般弱上前劝道:“娘娘,莫要气坏了身子。”   长孙婉蓉长吁了一口气,忽然问:“长乐为何会同那个娼妓在一处?”   般弱回:“据说上次人牙子险些将小郡主掳走,正是那个孟娉婷救了小郡主。”   “这丫头,没有像她阿耶半点让我省心的地方,将郡主殿里的内侍宫人们全部杖责三十,撵出去再换一批严谨的进来,务必看好她,再有谁让她偷溜出宫去,全部杖毙。”   若不是因为长乐,长孙家就算派出死士当街杀了那个娼妓,此事亦不会闹到陛下面前。经此一闹,算是彻底断送了月漓的皇后路,断了长孙家的树大根深,她焉能不气!   “喏。”   长孙婉蓉转身往殿内走,般弱忙扶她来到了凤榻上倚着,又给沏了一杯茶。长孙婉蓉摁了摁发涨的太阳穴,蹙眉道:“扶舟同那个娼妓关系究竟如何?”   般弱跪在榻上,替长孙婉蓉轻轻地揉着太阳穴,思索着道:“据奴婢所知,那个娼妓乃‘长安第一都知’,生得的确貌美如花,六殿下也确实买断了她的身子,不过除了前不久那个娼妓去过一次昭王府,还是被小郡主强拉过去的,其余时间,并未见殿下主动去找过她,许是月漓娘子太过担忧了些……”   长孙婉蓉:“她年纪大了,还待字闺中,担忧是正常的,只不过一个娼妓,能成什么气候,竟然让月漓那丫头自乱阵脚,就她那心性,就算坐上后位,又如何能统领后宫!”   “月漓娘子毕竟心性单纯……”   长孙婉蓉嗤道:“她哪里是单纯,她是早已被她阿耶骄纵的目中无人,蛮横无理惯了。”   般弱叹道:“只可惜陛下下了旨意,不准月漓娘子嫁入皇室。”   长孙婉蓉冷笑道:“长孙家又不只有她一个女儿,没有嫡女,还有庶女,不能做正妃,那就先做侧妃,咱们来日方长。”   “娘娘言之有理。”   过了会儿,长孙婉蓉忽然睁眼又长叹了一息:“哎……”   般弱会意道:“娘娘可是在担心留殿下?”   “我总觉得这孩子近来变得有些陌生,离我越来越疏远似的。”   般弱劝慰道:“殿下可是您亲自带大的,和太子殿下形同亲兄弟,您不仅是他的嫡母,还是他的亲姨母,有斩不断的血亲在里面,而且在这后宫里头,殿下要想夺得大统,能仰仗的只有您了。”   “说的也是,许是我多虑了。”   -   昭王府,下泉斋。   书案前,两个人影重叠在一起,院子的桂花香悄悄地从窗隙间漏了进来,盈了满室的芬芳,烛火微晃,柔和的光线洒在书案上卷轴上,照亮了一行优美的大字。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沈烬温从背后拥着孟娉婷跪坐在书案前,执手握笔,落下最后一点。   放下狼毫,孟娉婷扭头,二人相视一笑。   沈烬温再度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孟娉婷的肩头道:“娉儿,如今只能委屈先以婢女的身份藏在我身边,你放心,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堂堂正正地站在我身边。”   孟娉婷柔声说:“只要能陪着六郎,不管是以什么身份,娉儿都心甘情愿。”   沈烬温微笑着亲吻了一下她的侧脸:“你如此待我,我定不负你。”   孟娉婷星眸一暗,垂在一侧的手悄然蜷紧。   他不负她,可她注定会负他。   画面一转,是一间十分隐蔽雅致的宅子里,沈齐佑将一个包袱交给了孟娉婷。   命道:“将此物在昭王生辰宴那日,挂在他的书房,届时,我会让人假意挟持你,故意将宾客引去书房。”   “这是……”孟娉婷接过包袱好奇地打开一看。   好像是一套衣裳,细细翻来一看,她顿时大吃一惊。   大裘,玄衣,纁裳,上衣上绘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花纹,下裳上绣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六章花纹。   “这是大裘冕!”   大裘冕是天子在祭拜天地神祇时穿的礼服,是天子服饰中等级规格最高的服饰,沈齐佑让她把大裘冕悬挂在沈烬温的书房中,再引众宾前去撞破……   他这是想——诬陷沈烬温造反!   孟娉婷顿觉那包袱有些烫手,忙缩了回去。   见状,沈齐佑眯眼问:“怎么,舍不得了?”   孟娉婷赶紧垂眸,眼底有某些不明的情绪在翻滚。   片刻后,她叉手行礼,敛了眸底的不忍,道:“自然不是,奴定不辱使命。”   窗外,金黄色的银杏叶落满了庭院,风乍起,吹乱了满地落叶,也吹乱了孟娉婷的心。   那一阵风一直吹到了那年寒冬的明德门外。   孟娉婷立于城外的十里坡上,静静地看着押送沈烬温去往琼州的囚车缓缓而来。   颓废不堪的沈烬温靠在囚车的角落,余光瞥见她的身影后,困兽似的跳起来,掰着牢笼的柱子,红着眼睛冲她喊:   “孟娉婷,你为什么要害我?”   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她有眼无珠啊。   “对不起……”孟娉婷喃喃道。   额心倏地一烫,似有只温热的手掌覆盖在她的额头上,她半掀起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地是一个胸膛。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沈烬温沙哑的声音从上方落了下来。   孟娉婷这才反应过来她竟被沈烬温抱在怀里,她动了动,想离沈烬温远一些,沈烬温道:“别乱动,你背上有伤,不能躺着,只能侧着,我怕你压着伤口,只好抱着你睡。”   头顶上是熟悉的连珠花帐,这里是披香苑,她竟在昭王府。   “我怎么在这里?”   沈烬温:“你救长乐时受了重伤,我只好先将你带回昭王府救治了。”   梦里,沈烬温那声怨恨的质问还在耳边回荡着,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景物,看着沈烬温焦灼关切的眼神,积压深藏了两世的愧疚顷刻间爆发了出来。她从未如此地觉得对不起沈烬温,如此地无颜以对他的深情。   她忽然一把推开了沈烬温。   作者有话要说:  如此肥肥的加更……   我是在挑战我的极限!   原来逼一逼还是有用的。 第48章   用力之大, 沈烬温猝不及防,险些从床榻上滚了下去,幸亏反应快, 落地前及时站了起来。   平白无故地被孟娉婷推了一掌,沈烬温的脸都黑了。   “你做什么?”   方才一用力, 牵扯到背后的伤口, 疼地孟娉婷冒了一身的冷汗,她强忍着疼痛, 掀开被子起身下榻,视线低垂着不敢去看沈烬温, 急急道:“我要回去。”   沈烬温愣了下:“回哪儿?”   “武陵春苑。”孟娉婷胡乱地穿了鞋,起身的时候摇晃了一下。   沈烬温本来想去伸手扶孟娉婷, 一听她要回武陵春苑, 脸色顿时沉下去了, 心里似有一股怨气似的,不经大脑就冲了出来冲孟娉婷吼道:“你就这么想回那个破地方?”   孟娉婷抿了一下唇, 低着头道:“那里才是我该呆的地方。”   她不知她已经昏迷了七天七夜, 高热了三天三夜, 他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地陪着她, 生怕她渡不过去,好容易盼她醒了,她竟然只想着回武陵春苑。   那是沈齐佑的地盘, 她心里心心念念的还是沈齐佑。   一想到这里, 沈烬温的心就如针扎般的难受,他冷冷地盯着孟娉婷不说话了。   孟娉婷只穿着一身白色的里衣,摇摇晃晃错过他要往门口走。   沈烬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背对着她怒放狠话道:“你本事, 你自己走出这个大门试试!”   孟娉婷没吭声,继续向外走。   半晌后,沈烬温终是忍不住追了出去。   一到门口,却见孟娉婷倒在了院子里的甬道上,后背的里衣上渗出了血,他又急又气地冲过去抱起她,看着她苍白的小脸,怒极反笑地道:“我竟不知,你竟是这样的倔脾气。”   幸好陈奉御就在披香苑内的偏厢里,闻讯连忙过来替孟娉婷处理了好了伤口。   再度转醒时,孟娉婷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披香苑的床榻上,她侧卧向外,后背抵有软枕,屋内却空无一人。   她缓缓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瞥见床头的高几上摆放着一瓶时令鲜花,旁边的博山炉里吐着袅袅香烟,一如前世那般,沈烬温每日总会在她的床头上,为她放上一瓶时令鲜花。   门口光影忽暗,有人来了。   沈烬温单手拖着一个红漆雕花小托盘走了进来,见孟娉婷醒了,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一怔,旋即长腿一迈,走到床边。他沿着床沿坐下,放下托盘,端起药碗,沉默地用调羹搅拌了两下,才舀起一勺药汁递到孟娉婷的嘴边。   孟娉婷心情复杂地看着沈烬温,喊道:“殿下……”   沈烬温抬眸,看了她一眼,半是赌气半是无奈道:“我是不会送你回去的,要走等你的伤痊愈了后自己走。”   孟娉婷暗暗叹了一口气,抬手去接碗,道:“我自己来。”   沈烬温不放,一动不动地盯着孟娉婷,用沉默表达着自己的坚持。   孟娉婷无奈,只好低头将汤勺里的药汁抿尽。   沈烬温继续喂。   又经过两日调养,孟娉婷的起色明显好很多,只是还不能随意下床。   沈烬温已经连续告假十日,虽然他是亲王,但也不能仗着身份贵重就大开后门,所以他特意让严叔挑了两个伶俐的丫头过来细心照料孟娉婷,这才放心地去金吾衙应卯。   这日放衙后,他早早地来到披香苑。   见房门大开,外面又无人守候,沈烬温还以为孟娉婷在睡觉,便放轻了脚步进去。   谁知一进屋,正好瞧见孟娉婷坐在床榻上,光着个后背向着外侧,原本光滑如玉的后背间,赫然出现一道约四五寸长的凸起粉色疤痕。   侍女手里拿着棉棒,正准备为其上药。   另一个侍女跪在食案前摆放晚膳,她沈烬温站在门内,忙忙起身行礼:“殿下。”   孟娉婷一听,急忙挽起衣裳披上。   沈烬温大步跨了过去,从侍女手中取过棉棒,道:“你们都下去吧。”   “喏。”   侍女退下后,孟娉婷欲转身下榻,沈烬温轻轻摁住她的肩膀道:“别动,药还没上。”   孟娉婷低声说:“这样的事情让侍女来吧。”   沈烬温见孟娉婷垂着头,两颊有红晕攀上耳郭,他心中一动,玩味地反问道:“怎么,你莫不是在我面前害羞了?”   说实话,害羞这个词从不曾出现在孟娉婷的身上,可是不知为何,这几日与沈烬温相拥为卧,明明什么都没做,可她竟然觉得……怦然心动。   孟娉婷低头不语,沈烬温见状,顿时心花怒放,孟娉婷竟然真的因为他……害羞了?   连日以来的憋闷瞬间一扫而空。   “你身上哪个地方我没看过。”   说完,他沿榻边坐下,轻轻地将孟娉婷背上的衣衫褪下,露出那道长长的疤痕出来,方才远看,不甚清楚,此刻近看,才觉其触目惊心地很。   他心疼地抬起手,虚虚地沿着伤口摸了摸,这么长一条伤痕,宛如一个又大又长的蜈蚣似的趴在孟娉婷的背上,可想而知,那把刀当时嵌地有多深,若是那刀当时偏一分,若是他当时晚出现半刻……   他忽地握紧拳头,这样的后果他想都不敢想,前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这一世,他真的不想再失去她了。   “殿下……”孟娉婷等了半晌,见沈烬温并无动作,忍不住唤了一声。   沈烬温回过神来,沉默地用棉棒挑起药膏替她上着药。   初碰时,孟娉婷‘嘶’了一声,蜷缩了下双肩。   “可是太疼了?”沈烬温问。   孟娉婷摇头:“药膏有些冰凉。”   眼下已立秋,秋老虎虽在,但早晚还是有些冷意的,药膏放久了是有些凉。   “忍忍,我马上就好。”   孟娉婷舒展开双肩,忽觉后背伤口处有暖风轻拂,偏头看去,见是沈烬温正一边上药一边对着伤口轻轻地吹着气。   孟娉婷心中一暖,紧接着又是一涩。   沈烬温啊沈烬温,你为何要对我这般好。   上完了药,沈烬温将孟娉婷身后的衣裳拉起来披好,道:“你先穿衣。”   孟娉婷点头。   沈烬温将食案搬起放在了床榻上,这些日子,孟娉婷不能下床,用膳都是在床上。   用罢晚膳,侍女们进来伺候孟娉婷洗漱,沈烬温回下泉斋的书房处理了一些琐事,回披香苑时,孟娉婷已经侧身伏在凭几上睡着了,手里还拿着一册卷轴书。   沈烬温拿起卷轴一看,是一本记载着花卉种植的《四民月令》。   他放下书轴,托着孟娉婷的腋下,轻轻地抽走凭几,然后将其放平躺下,又替她盖好被褥,便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心中竟无比舒展。   生死两世,爱恨情仇,兜兜转转,他发现他所求的,不过是想在这岁月静好里,每日都能看见她静谧的睡颜而已。   -   这日放衙后,沈烬温途径永兴坊东门时,瞥见东门内的一家糖炒铺子里刚出了一锅糖雪球,他记得前世孟娉婷最爱吃着糖雪球来着,便下马去买了一份糖雪球带了回去。   甫一到家,他就拿着糖雪球迫不及待地往披香苑里去,进屋后,却见屋内空无一人。   这时,东来跟了进来,沈烬温问:“她人呢?”   东来挠了一下耳根子,想了想,说道:“方才远远地瞧见孟娘子一个人出门了,想是走了。”   走了?!   沈烬温蹙眉,心想:难道是回武陵春苑了?   这才一能下地儿,她就迫不及待地回那个地方!   想到这里,他抓住糖雪球的手缓缓收紧,又想孟娉婷这么着急回去肯定是去见沈齐佑了,心里怒火一起,他撒气似的将糖雪球摔在地上。   东来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连忙噤声。   正在这时,东来瞥见院门处出现一道倩影,忙喜道:“阿郎,孟娘子回来了。”   沈烬温急转身,果见孟娉婷走了进来,他本想出去迎接,想了想,强摁住冲动,站在屋内等着她走过来。   孟娉婷甫一进院就看见沈烬温站在屋内,脸色似乎有些不好,进屋后,又见地上散了一地的糖雪球,柳眉不解地微微蹙了起来。   “殿下这是……”   “你去哪儿了?”沈烬温面无表情地问。   孟娉婷愣了下,答:“武陵春苑的姐妹担心我,派了映月前来探望我,她不方便进来,我便出去见她。”   原是是见映月去了。   看来是他想多了,沈烬温低头摸了一下鼻尖。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都洒在地上了?”说着,孟娉婷蹲下欲捡。   沈烬温阻止道:“别捡了,都脏了。”   孟娉婷拾起油纸袋,拾起一颗糖雪球吹了吹,道:“只是沾了一点灰而已,吹吹还能吃。”说完,她竟真要往嘴里塞。   沈烬温一步冲上前,抓住她的手腕,皱眉道:“吹了也脏,别吃了。”   “脏吗?”孟娉婷笑了一下,比这个更脏的东西她都吃过,比起那些来,这个糖雪球简直是人间美味。   那笑眼看的沈烬温心口一揪,里面好似暗含了太多他不知道的心酸,让他觉得甚是烦闷。   他紧蹙着眉头,将孟娉婷指间的糖雪球夺下扔在地上,拉着她起身,冲东来吩咐道:“叫人进来收拾一下,你亲自去永兴坊的东门内再买一包糖雪球回来。”   “喏。”东来领命退了下去。   沈烬温牵着她走到榻边做下,问:“映月找你做甚?可是想让你回去?”   孟娉婷斟酌着说:“姐妹们是挺想念我……”   沈烬温忽然打断她道:“但那里毕竟不是久留之地。”   “……”   听这话外之意,沈烬温似乎希望她留下来。   果然,沈烬温道:“留下吧。”   他拉住她的手摩挲着,凤目定定地注释着她,用那种前世才会有的温柔对她道:“娉儿,留在我身边,我会照顾你的。” 第49章   娉儿……   他竟已叫的如此熟稔又顺其自然了。   孟娉婷抿了一下唇。   诚然, 她想离沈烬温远远的,不想再带给他任何伤害,可是眼下她已在昭王府养伤半月有余, 在沈齐佑的眼里,她这算已经成功留在了沈烬温身边, 若是再回去, 沈齐佑必然会怀疑她身怀异心。   而且,这一回, 她心里竟真的有些想留下来。   留下来,保护他。   “……好。”   沈烬温激动地一把拥住她, 喜悦之色才上眉梢,便又渐渐凝在了眼角。   她终于进到了昭王府, 来到了他身边。   终于, 她还是进来了……   处暑时, 孟娉婷的身子已经恢复如初了,想着以后要长留昭王府, 便打算回武陵春苑一趟, 处理一些交接事宜, 临行前, 怕沈烬温问起,特意跟严叔说了一声。   姐妹们听闻她回来了,在忙的, 不忙的全部放下手里的事情, 跑来见孟娉婷,都围着她嘘寒问暖,有的甚至哭了起来。   柳惜惜训她道:“都知好不容易回来,你哭个甚?”   那丫头道:“我担心都知, 还想她,我这是激动的眼泪。”   她这么一说,又有几个姐妹红了眼。   孟娉婷没想到,这半年的相处竟同这些姐妹生出真感情来了,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的,她也从未想过永远呆在这武陵春苑,分别是迟早的。   便道:“我这次回来是向各位姐妹告别的。”   大家蓦地一静,神色俱是慌乱地看着她。   柳惜惜忙问:“孟都知,出什么事了?你要走了吗?”   孟娉婷点头:“昭王殿下欲替我落籍,我需去昭王府侍奉他。”   对于一个娼妓来说,能落籍,并有地安身立命那是莫大的好事,姐妹们应该替她高兴,可是这半年来,是孟娉婷带领她们走向新生,是孟娉婷给了她们不一样的命运,虽然她们名义上还是娼妓,可是她们却是平康坊乃至长安城中唯一能够掌控自己命运的娼妓。   她们,舍不得孟娉婷。   柳惜惜原本想流泪来着,想了想,她又是将眼泪憋了回去,冲那些默默无声流泪的姐妹们说:“孟都知有了好归宿,我们应该替她高兴才是,怎么大家还哭上了,太不吉利了,快擦了,快擦了。”   柳惜惜这么一说,大家忙擦了眼泪,冲孟娉婷扯出一个最灿烂的强笑出来。   孟娉婷心中感慨万千,她道:“我只是去了昭王府,并不是离开了长安,昭王府离武陵春苑不过两坊之隔,放心吧,我会经常回来看大家的。”   姐妹们一听,这才笑逐颜开起来。   大家一处闲聊了许久,经不住客人们催,姐妹们纷纷依依不舍地去忙了。   就剩柳惜惜和映月留了下来。   孟娉婷便同柳惜惜交代了一些事情:“这半年来武陵春苑一直靠你打理,你比谁都熟悉武陵春苑的运转,以后,这武陵春苑以后就交给你了,房契,账册,库银都在我房里。武陵春苑所得你先收好,待存到一定的数量时,你就去开间大一些的香粉铺子,苑里的姐妹们迟早有一日会人老珠黄,老无所依,到时候还可以靠制作香粉维生。”   柳惜惜忙握住孟娉婷的双手,哽咽道:“难为你为姐妹们考虑得如此深远,我替姐妹们再次感谢你,只是你这一去,可是心甘情愿的?”   许多娼妓被那些富贵人家买了去就是为了玩弄的,生死由老鸨与买家定,并非自己心甘情愿的,柳惜惜这是担心她被是被昭王强迫的。   孟娉婷笑道:“昭王殿下待我很好,我这次去会带上映月回去,有映月在,你尽管放心。”   直至金乌西沉,孟娉婷才带着映月从武陵春苑离开。   车行至路口,陡然停下,孟娉婷问车夫:“出了何事?”   车夫答:“突然冲出来一个小孩,好像撞上了。”   忽地,车帘一动,从外面塞进来一截又短又细的竹管进来,正好落在孟娉婷的身旁,孟娉婷捡起竹管一看,里面卷有纸条。   就对映月道:“你出去看看。”   映月点头出去了。   孟娉婷掏出纸条展开看了一眼,上面只写着‘八月十四未,宝华寺’几个字,她将纸条捏在指尖撮了撮,一直撮成了碎末。   这日,秋高气爽,艳阳斜照,午后闲来无事,孟娉婷命人搬来了一张躺椅放在院子下的桂花树下,躺在下面晒着从叶缝里溜下来的太阳。   晒着晒着,竟睡着了,连沈烬温什么时候来的她都未曾察觉,直到她被一阵混着桂花清香的茶气给诱醒了。   起身一看,躺椅旁不知何时搬来了一个四方箱几,上置风炉,旁设茶具,茶汤正沸,沈烬温就坐在一旁的栲栳圈椅上,看着书。   见她坐起来,沈烬温放下书,冲她温温一笑道:“醒了。”   “殿下怎么回来了?”今日并非休沐啊。   沈烬温坐直了身子,拧起茶壶分茶,一面道:“最近刚刚了结了一个重案,便放了大家半日的假,我正好抽空回来陪陪你。”   分好茶后,沈烬温端起茶瓯吹了吹,直感觉不烫手了才递给孟娉婷。   孟娉婷捧住茶瓯慢慢抿了起来。   这时,清风拂来,花香馥郁扑鼻,茶气袅袅熏面,一时连心都跟着舒展开了,她闭着眼睛由衷感慨道:“真舒服。”   沈烬温好笑道:“既舒服,那就好好享受一下。”   孟娉婷索性将剩下的茶一口喝完,搓着茶瓯道:“虽舒服,但久了未免又无聊。”   以她的身份,只能名不正言不顺的呆在沈烬温身边,见不得光的。   而且,离开武陵春苑后,她便无事可做,只能整日闷在这昭王府里,的确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沈烬温道:“怕无聊就出去走走,也别整日关在屋子里。”   孟娉婷伸了个小懒腰,随口道:“我也不能整日出去荡游,还是得找个事情做做好打发下光阴。”   沈烬温眸光微闪,问:“那你想做何事?”   孟娉婷立即兴致勃勃道:“我想开个花圃。”   “花圃?”   孟娉婷解释道:“殿下不知,其实我祖母那边世代都是花匠,因此我阿娘自幼就喜欢种花,我呢也跟着耳濡目染会了不少花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想去郊外看一块地,然后种上各种各样的花,再将起围起来,待到花圃里百花齐放时,一定能引得文人墨客前去赏玩。届时,我还能靠收门票赚点小钱,殿下觉得怎么样?”   “真是个小财迷。”沈烬温勾了一下她的鼻尖,沉吟了片刻,道,“只要你喜欢,都依你。”   孟娉婷精神抖擞道:“那我明日就出城看地。”   沈烬温想了下,道:“城外路途遥远,我又要上值,无暇陪你,不过明日我会安排一个人随你同去,我也好放心。”   孟娉婷原本想拒绝,不过想起上次被人刺杀,还有次险些被人毁容,多个人跟着倒是稳妥许多,而且她感觉沈烬温并未真正放下对她的戒备,如果不留下他的耳目,恐怕他也不会放心。   不过,她正好可以借机实行下一个计划,便笑着点头,道:“好。”   翌日,孟娉婷与映月皆是一副男装胡服打扮。   二人出了门,见严叔正在同马车旁的一个青衣小子低头说着话。   严叔见孟娉婷出来了,忙止住话头,笑着迎上来道:“孟娘子,马车已经给你准备好了,郊外无处歇脚,车程又远,阿郎担心娘子饿着渴着,命老奴准备了干粮,鲜果和水,都放进车里了。”   孟娉婷施礼答谢:“多谢严叔。”   严叔笑道:“孟娘子客气了,这些都是阿郎的心意。”   孟娉婷笑笑。   这时,不远处的青衣小子托腔带调地喊道:“时辰不早了,可以走了吗?”   映月听得直皱眉。   哪儿来的小厮,口气这般轻狂。   但严叔却表现的不以为意,转身一退,让开路请孟娉婷上车。   孟娉婷看了一眼那青衣小子,他手里拿着一根马鞭,百无聊赖地靠在车厢上,看打扮应是府里的仆从,看气质显然像个爷,但看脸嘛……平平无奇,丢在人海里转眼就忘的那种。   可孟娉婷又总觉得此人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似曾相识。   二人来到车头前,映月见无上马凳,顿时柳眉倒竖地瞪着那小厮道:“怎么没有马凳?”   小厮看了一眼车头到地上的距离,闲闲地说:“这么高点,爬上去就行了。”   “你!”   严叔见映月马上就要同那小厮吵了起来,忙从车后搬下马凳摆好,挡在映月与小厮中间劝道:“映月小娘子莫气,他是新来的,还不太懂规矩。”   这里毕竟是昭王府,对方是昭王府的人,她们这样的身份不是昭王府里的正主,都说高门里的奴婢脾气大,果然如是。又见严叔过来劝,映月心里虽有气,却也只敢瓮声瓮气地埋汰对方:“不懂规矩那跟着我们干嘛?”   严叔忙解释道:“你别看小杨子脾气古怪,但是他身手十分了得,带上他万一遇到个山匪什么的,他能以一抵十呢。”   映月半信半疑地瞅了小杨子一眼。   这小杨子不是别人,正是杨朝炎,他是受了沈烬温的命令特地跟着孟娉婷她们的。   起初他心里多有不愿意,他好歹一堂堂东宫左卫率,竟然要给两个烟花女子当马夫,还得护她们一路上的周全。本来孟娉婷住进昭王府,他心中就早有不满,生怕沈烬温自此以后彻底沉迷于女色中,不过暗中观察了一段时日后,发现沈烬温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拧不清。   尤其沈烬温后面还特意说了句,让他务必留意孟娉婷的一举一动,看她和什么人接触,然后回来报与他,他忽然明白了,这孟娉婷的身份或许不一般,沈烬温与她之间的关系也恐非表面看起来的这么简单。   孟娉婷听罢,冲杨朝炎笑了笑:“那就有劳了。”   杨朝炎最是受不了女人冲他笑,尤其受不了孟娉婷冲她笑,妩媚诱人,怪乱人心神的。   他脖子一扭,看向他处。   映月见状,还想说什么,被孟娉婷用眼神制止住了,二人上了车。   杨朝炎收回马凳,跳上车头,一抖缰绳,驾车出发了。   孟娉婷一行人先去了牙行,询问了城外哪里有荒出来的田地,后又随牙人去北郊看地。   一日跑下来,就去北郊看了两块地,都不满意。   次日又看,一连四五日,东西北郊都看了个遍,都没有合适的地。   直到第六日,牙人带他们去了南郊二十里外的翠华山附近,看了一块地还不错,那块地依山傍水,土壤黑松又软,是块不错的肥地。   牙人一边夸,一边带着他们往山上爬,此前孟娉婷要求,所要之地最好地势高低错落,这样一来种出来的花有层次感,具有观赏性。   杨朝炎跟了几天之后发现,这个孟娉婷竟然真是出来买地准备种花的。   堂堂长安第一都知,虽在风月场里,但也是十指不曾沾过阳春水的主儿,如今竟然甘愿挽袖下田种地,面朝黄土背朝天,当真是让他瞠目结舌,竟又好生……佩服。   他随手扯了一根狗一把草捏在手里把玩,独自一人在前面优哉游哉地爬着,映月她们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跟着,倒不像是人牙子带他,而是他带人牙子和孟娉婷来着。   杨朝炎轻而易举地就爬到了山坡最高处,便寻了一敞快地儿坐下等,一面极目远眺。   这望着望着,忽听见哪里传来了一阵阵马嘶声,细听之下,竟还不止一匹。   身为东宫左卫率,又在战场里滚了几圈,使得他对马嘶声极为敏感,这些马嘶声洪亮势大,中气十足,不像普通的马,倒像是战场上的战马。   可这长安城外,怎会有战马?   杨朝炎立马起身,侧耳细听。   过了一会儿后,又传来一阵马嘶声,他耳郭一动,寻声辨位,很快定位在西南方向。   一眼望去,西南方似有一座园子,那园子四面有灰黑色的高墙围住,墙高一丈有余,占地颇广,里面种有果木,郁郁葱葱,甚是高大,还有几间破败的楼阁掩映期间,沿着北墙似乎还搭建了一排长长的草棚,那马嘶声好似就是从那棚子里传出来的。   恰好,牙人带着孟娉婷他们爬上来。   杨朝炎立马上前拉住牙人问:“你可知那处园子是做什么用的?” 第50章   那牙人顺着杨朝炎手所指的方向望去, ‘哦’道:“那里是前朝废弃的园林,据说是前朝皇室用来避暑的,我朝建立后, 那园子就被官家收走了,原是荒废了许久, 后来又被官家租赁给附近的百姓用来种植果树了。”   种果树?   即是种果树的地方, 为何会出现战马?   忙碌了一整日,眼见要回城了, 杨朝炎忽然说肚子不舒服,让牙人帮忙驾车带着孟娉婷她们先回城去。   映月没好气地瞪了杨朝炎一眼, 正要埋怨两句,孟娉婷忽然拉住她, 劝阻道:“让他去。”   不去又怎么会发现园子里面的秘密呢。   是夜, 下泉斋。   “你是说……战马?”沈烬温蹙眉道。   杨朝炎肯定道:“确是战马无疑, 而且还是纯种西突厥乌孙马。”   乌孙马产自突厥,骨骼粗实, 矫健雄壮, 不仅速度惊人, 耐力亦是惊人, 被用来作为突厥的骑兵坐骑,天/朝同等数量的骑兵若是与之正面相抗,由于体力不足, 很容易落在下风。   天/朝虽与西突厥势同水火, 但与东突厥倒也还算相安无事,为了提高骑兵力量,朝廷也时有派人向东突厥购买乌孙马用来提高骑兵的质量,只是东突厥的水土草被没有西突厥好, 所以东突厥的乌孙马远不及西突厥的乌孙马精悍。   杨朝炎在西突厥呆过两年,一眼看出那园子里的乌孙马乃西突厥乌孙马,而且还是原产纯种乌孙马,天/朝也会用此前从东突厥买回来的乌孙马进行配种,但产出来的杂交马逊色很多,远不及纯种乌孙马。   后来天/朝就大量从东突厥购买乌孙马母马,专门用来产小乌孙马,不过因为水土草料原因,□□养出来的乌孙马终归是比不上西突厥纯种乌孙马的强悍战力。   “数量有多少?”   “加上幼马,应有五百匹。”   五百匹西突厥乌孙马,若是配上全副武装的骑士,足已搅得长安大乱。   “那园子里都有什么人?”   “但看模样都是些农民……”杨朝炎道,“殿下,你要不要先去查一下那园子目前归谁所有?”   “不必了。”   “……”   杨朝炎不解地看着他,这么大的隐患放任在长安脚下若是不查,迟早有一日会出大事的。   沈烬温却道:“我知道那园子的幕后之人是谁。”   杨朝炎愕然:“是谁?”   沈烬温一字一顿:“沈,齐,佑。”   杨朝炎骇然大惊:“竟是他!”   沈烬温来到窗前,看着窗外夜色,道:“你有所不知,大家只知他是宁王,却不知他还是皇家内庄宅使,无论前朝还是当今,但凡归我皇室所有的别庄、宅第、田园皆归内庄宅使所掌管,其中有些废旧闲置的田园宅第等,皆可由内庄宅使向外租赁。私养战马一事关系重大,普通百姓和官员根本无人敢在天子脚下私养战马,只有他敢。”   前世,他可是领教过沈齐佑的手段,沈齐佑此人心思深沉,为达目的会不择一切手段,若真是他私养的战马,看来前世此时他就已经有了不臣之心。   夺嫡和造反,终归不可同日而语。   “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向陛下禀报啊。”   沈烬温摇头,道:“打蛇打七寸,私养战马一罪虽大,却不足以搬到他和他背后的殷家。再说,他虽是内庄宅使,但园子里面既然种有果树,这就说明了园子明面上已经租赁给了百姓,一旦父皇怪罪下来,届时遭殃的只会是那些百姓们。”   原来如此,难怪那园子里会种有那么多的果树,看来沈齐佑早就做好了万一东窗事发,就拿百姓们当替罪羊的准备了。   杨朝炎不由得脱口骂道:“卑鄙!”   沈齐佑的手段一向如此,然而沈烬温想的却是……   太巧了。   如果不是人牙子带他们去看地,如果不是孟娉婷坚持要看肥沃的高地,如果不是孟娉婷决定想要看地种花圃……   杨朝炎就不会‘意外’发现那个隐蔽的园子,也不会发现园子里面藏着的战马。   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孟娉婷有意为之?   若是有意为之,反而就是在暴露沈齐佑。   可,孟娉婷为什么要那么做?   杨朝炎忿忿道:“难道我们就这样放任宁王私养战马不管了吗?”   沈烬温冷笑道:“当然要管,只是要等我们集齐了他足够的罪证后再下手,你先暗中监视着那些战马,若有异动,立报。”   “喏。”   沈烬温回到披香苑时,孟娉婷正坐在罗汉榻沿上泡脚,映月蹲在一旁伺候。   见沈烬温进来了,映月忙起身行礼。   孟娉婷因双脚泡在木桶里起来不来,急的到处找帨巾。   沈烬温冲映月道:“你先下去,这里我来。”   “喏。”   沈烬温走到榻边蹲下,伸手要去给孟娉婷洗脚。   孟娉婷忙弯腰推开他的手,向后躲道:“不敢劳烦殿下,还是我自己来。”   沈烬温强行抓过孟娉婷的脚腕放进水里轻轻地揉搓了起来,道:“为你洗脚,不算劳烦。”   孟娉婷抿唇看着他不说话了。   沈烬温洗得特别认真,仿佛真的就是纯粹来为她洗脚的。   半晌后,沈烬温抬起她的脚腕欲用帨巾擦干水渍时,皱了一下眉,道:“你的脚肿了?”说完,又拿起另外一只看了看,“怎么都肿成这个样了?”   孟娉婷局促地勾了勾脚趾头,垂头道:“我走路走多了就会这样,睡上一觉,明天早上自然会消下去的。”   沈烬温用帨巾将孟娉婷的双脚擦干,挪到榻上放好,起身掸了掸衣裾道:“既如此,那花圃我不同意你开。”   孟娉婷一惊:“为何?”   “就你这双小脚,每日来回奔波城里城外的,回来岂不是日日都要肿了?”他忽然凑近她,满脸促狭地笑说道,“我可不想夜夜握着一双小猪蹄入睡。”   这话说的太露骨,羞得孟娉婷顿时面红耳赤的,她忙撇脸看他处,嗔怪地说了声:“殿下真坏。”   忽然,下巴尖被人攫住。   孟娉婷随着沈烬温的手劲转回了脸,不明所以地抬眼望着沈烬温。   沈烬温勾唇一笑,俯身低首,深情地吻住了她。   孟娉婷很快被他带的一步步沦陷。   眼见她一口气快要上不来了,沈烬温这才松开她,拇指指腹在她娇艳欲滴的下唇上揉了揉,满目缱绻道:“来,叫声六郎听听。”   孟娉婷心中微微一颤。   六郎这个称呼真是恍如隔世,曾经是她用来收服沈烬温的利器,如今……她只觉得她愧对这个称呼。   见孟娉婷半晌没反应,沈烬温的指腹惩罚似的重重摁了摁她的唇瓣,嗓音低哑地“嗯?”了一声。   孟娉婷立即投降地喊了声:“六郎。”   沈烬温神色先是一顿,然后笑开:“好听,以后就叫我六郎。”说完,他弯腰抄膝,将孟娉婷打横抱起朝床榻走去。   一番彻骨缠绵后,孟娉婷累地窝在沈烬温的怀里很快睡着了。   沈烬温把玩着孟娉婷的长发,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睡颜。   她的睡颜看起来是那样的无害,谁能想象得到前世的她,却是一把锋利的美人刀,将他的真心收割的丝毫不剩,他竟还甘之如饴。   孟娉婷,若此生你能半分真心与我……也算足矣。   沈烬温自嘲地笑了一下。   看,这就是人心,贪婪至极,明明知道孟娉婷来到他身边别有用心,而他留孟娉婷在身边也是别有用心,竟然还妄图想要孟娉婷的半点真心。   八月上旬,昭王府内一片忙碌景象。   因为昭王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就在八月十五日,恰好与中秋节同一日,因着又是沈烬温及冠后的第一个生辰,圣人和皇后特意命殿中少监带领尚食局的人去昭王府,替沈烬温准备一场隆重的生辰宴。   圣人与皇后如此慎重,无非是想借此生辰宴替昭王沈烬温笼络人心而已。   因此,都中都在传,圣人格外偏爱昭王殿下,这太子之位以后一定是昭王殿下的。   八月十四一大早,沈烬温去了金吾衙,孟娉婷用过早膳后,让严叔帮忙准备了一辆马车,说是想去城外的宝华寺替殿下祈福,顺便为殿下添寿灯。   严叔一听,哪有不应的,立马帮忙备好了马车,挑了府里驾车技术最好的马夫跟着。   孟娉婷谢过后,带上映月往城外去了。   到了宝华寺,孟娉婷拜过神明,替沈烬温添完了寿灯,便来到后山上转悠。   很快,她看见了莫七。   莫七带领她们沿后山下山,来到山脚处一座清幽的宅子。   正如前世一样,沈齐佑亲自在宅子里的雅间里等着她,将装有大裘冕的包袱交给了她,并命她在沈烬温生辰宴那日将大裘冕挂在沈烬温的书房中,然后他会命人假装挟持她,再将宾客引入书房去。   孟娉婷假意领命,收下了包袱。   这东西,只要留在沈齐佑手里,他总会有办法弄进昭王府的,与其这样,还不如她先收下藏起来。若是以后得了机会,说不定还能用这东西以其人之道还回去,也好叫他尝尝被人污蔑造反的滋味。   不过,此番见了沈齐佑,他眼底黑青,脸颊消瘦了不少,一脸的憔悴,想必是因为无月楼被毁的事情糟心的吧。   也是,那么辛苦建立起来的庞大情报网说没就没了,能不糟心?   孟娉婷心里有一丝报仇成功的快感,任凭沈齐佑想破脑袋也不会怀疑到无月楼被毁乃是她所为,因为在沈齐佑的心里,孟娉婷此时是根本不会知道无月楼的存在。   不过虽说无月楼被毁了,但是毁的也仅仅是无月楼,天清师太逃了,只要再给沈齐佑两年时机,让他寻得下一个无月楼,那些遍布在长安各个角落的‘招子’便会重新汇聚起来,届时,再想摧毁它就难了。   所以,她绝不能给他喘息的机会。   她是偷溜出来见沈齐佑的,沈齐佑自然也不会多留她,交代完任务,孟娉婷便拿着包袱同映月离开了。   但孟娉婷不知道的是,在不远处的半山腰上,有两个人早已将她的行踪尽收眼底。 第51章   望月阁顶, 冷月高悬,涔涔清辉洒在地上,像是铺了一层寒霜。   沈烬温坐在石桌旁, 一杯接一杯地给自己灌着酒。   一旁的杨朝炎终于看不起下去了,恨恨道:“殿下, 我这就去把她给捆了。”他怎么也没想到, 那孟娉婷竟然是沈齐佑的人。   “不准动她。”   “可她是沈齐佑的人……”   啪地一下,酒樽被沈烬温重重磕在桌面上, 他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说,不, 准,动, 她。”   “殿下!”   沈烬温道:“我早就知道她是沈齐佑的人。”   “什么, 殿下早就知道, 那你还……”   沈烬温转头看向他,自嘲地笑了起来:“还死乞白赖地强留她在身边?还巴不得把一颗真心都给她?”   杨朝炎看着他不说话了。   沈烬温握紧酒樽, 看着外面的夜幕, 同样沉默了。   说实话, 他也想知道, 为何两世真心都换不来她半点真心。   这一世,她还是行动了,从沈齐佑的手里拿着大裘冕打算在他生辰之际, 诬陷他意图造反。   重活一世, 这些阴谋诡计当然不会让她得逞,可事到如今,他想得竟然是……   再给她一次机会,他就不信她选择的依旧是沈齐佑。   许是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竟然很快将这个选择的机会送到了沈烬温的手里。   蹬蹬蹬——   有人上来了。   沈烬温迅速脸色,恢复如常。   杨朝炎戒备地看着楼梯口。   很快,高赫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先见楼梯口上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子,他险些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余光瞥见石桌旁的熟悉身影后,顿时释然。   他刚要说话,又见沈烬温面前的石桌上放了几壶酒,空气中还弥漫着浓浓的酒气,他忙快步上前关切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沈烬温见是高赫,凤目一亮,道:“你回来了,可是让你查的事情有消息了?”   高赫立马面色凝重地点了下头,道:“有了。”   -   披香苑。   孟娉婷一进屋便支出去了所有无关下人,只留映月一人在门外守着,自己则在屋内揭开床榻的面板,将沈齐佑交给她的那个包袱藏在了床底下。   正藏着,听见映月在外面慌忙地大喊了句:“殿下回来了。”   沈烬温回来了?   不是说他今夜要上值,可能很晚才回来的吗?   孟娉婷忙将东西藏好,盖上床板,急急忙忙地铺褥子。   恰此时,门开了。   沈烬温走了进来,见孟娉婷在整理褥子,眸底暗芒一掠。   孟娉婷迅速调整呼吸,转身下榻,笑盈盈地看着沈烬温,道:“六郎回来了。”   沈烬温看了一眼床榻,道:“怎么是你在整理褥子,这些琐碎之事交由下人做就行了。”   孟娉婷含羞道:“这上面都是我与六郎的气息,我不喜旁人随便触碰。”   闻言,沈烬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走了过去。   甫一近身,孟娉婷蛾眉微蹙了起来,鼻尖耸了耸,诧异道:“殿下喝酒了?”而且还喝了不少。   沈烬温神情复杂地望着她,点了下头:“嗯。”   孟娉婷立即往外走,一面道:“那我去给殿下熬一碗醒酒汤来。”   沈烬温眼底划过一丝失望,他是多么希望孟娉婷多问一句他为什么喝酒,至少那样还证明她是真的关心他,在乎他。   可她没有。   他转过身,一把拉住孟娉婷的手。   孟娉婷回过身,不解地看着他。   沈烬温低头捏了捏孟娉婷的小手,道:“去我书房,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书房!   孟娉婷心口咯噔一跳,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什么东西?”她问。   沈烬温神秘一笑,道:“去了就知道了。”   孟娉婷只好跟着沈烬温去了下泉斋。   甫一进书房,就见地上面向北面坐席下的锦毯上跪坐着一个人,看背影和打扮像是哪里来的老妇人,附近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高赫,另一个……她不认识,不过看他气质又觉得哪里见过似的。   这种阵仗,孟娉婷顿时觉得有大事要发生,她下意识顿住脚步,拉住沈烬温的袖口,指着地上跪着的老妇人问:“六郎,她是谁?”   沈烬温定定地看着她,启唇:“故人。”   那眼神……太诛心。   孟娉婷一下子觉得自己像是踏进了某个专门为她准备的陷阱中似的,她忙松开了拉住沈烬温衣袖的手,往后退了一小步,戒备地看着沈烬温。   沈烬温见孟娉婷眼里生出的戒备,心口揪地一疼。   这时,老妇人闻见身后的响动,转动膝盖向外,抬头看了过来。   “小娘子!”那老妇人突然颤声大喊道。   孟娉婷一愣,慢慢转动脖子,对上那妇人的脸。   下一瞬,孟娉婷只觉得有一股热血‘唰’地一下冲上了脑门,耳朵嗡嗡作响,心脏砰砰乱跳。   她慢慢走向老妇人,杏眼圆睁,颤声喊:“奶,奶娘?”   老妇人迅速膝行到孟娉婷面前,一把拉住了孟娉婷的双手,激动地泪流满面道:“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小娘子还活着,小娘子果然还活着,”她紧紧握住孟娉婷的手边抖边流泪边冲天上喊着,“阿郎,夫人,都是你们在天之灵保佑的啊,老奴终于找到小娘子了啊……”   孟娉婷双膝忽地一软,跪了下来,反握住奶娘的手腕,哽咽着上下打量着奶娘,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你没死?”   那日,她以为孟家满门全都死在那场大火中了,不成想,她的奶娘竟然还活着。   奶娘又是欣慰又是伤心地摇头道:“老奴命大,中了一刀后又捡回了一命。”说着,她同样上上下下地打量起孟娉婷来:“小娘子都长成大姑娘了,奶娘都快认不出来了。”   孟娉婷的鼻子酸地疼了起来,泪花很快模糊了她的双眼,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地一头扑过去,抱住奶娘委屈地哭喊道:“奶娘!奶娘!”   这是自孟家灭门后,前世今生里,孟娉婷唯一一次,放纵大哭。   奶娘抱住孟娉婷,心疼地抚摸着她的头,‘欸欸”地哭笑着应道。   一旁的高赫和杨朝炎感慨万千地对视了一眼。   这时,沈烬温上前,一手拉住老妇人,一手拉住孟娉婷,道:“既然都相认了,就起来说话,地上凉。”   二人起身,孟娉婷擦了眼泪,偏过头去,目光坦然地看着沈烬温:“你早就知道了?”   她的真实身份……   不然奶娘也不会在这里,一定是沈烬温怀疑了她的身份,才会命人暗中查她的身世,没想到竟把奶娘找出来了。   沈烬温:“刚知道不久。”   孟娉婷垂眸,抿了下唇,又问:“你还知道什么了?”既然怀疑她的身份,肯定也知道她是谁的人了。   沈烬温淡淡吐了三个字:“沈齐佑。”   闻言,孟娉婷的手迅速蜷紧,果然,沈烬温已经知道了,知道她是沈齐佑的人,虽然……,但事到如今,光凭她一张嘴,显然已经解释不清楚了。   总不能告诉沈烬温,她是死过一回的人,现在的她是重生而来专门为了复仇,她并不是真正沈齐佑的人?   呵!如此怪力乱神之由别说沈烬温不会信,连她有时候也觉得甚是荒唐。   奶娘见气氛有些不对,忙拉住孟娉婷小声地问:“小娘子,他们会害你吗?”   孟娉婷愣了下,然后强笑着摇头,安慰道:“不会,你放心。”   虽然她不知道一会儿沈烬温究竟会怎么处置她,但是她不想让久别重逢的奶娘跟着一起担心受怕,哪怕骗她一时。   奶娘抚了抚胸口,松下一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她指了指高赫,道,“是那边的贵人说你在长安,要领我来相见,我才跟来的,若他们是坏人,岂非是我害了你。”   孟娉婷看了一眼高赫,高赫从孟娉婷点了下头。   果然,沈烬温派人去查了她的身世,可即使查出来她的真实身份也只能说明她在骗他们,不能说明她跟沈齐佑有关,除非……   孟娉婷突然想起沈烬温身上的酒气,心念电转间,她忽然明白了。   沈烬温应该是看见她去见了沈齐佑,也就是说那日在宝华寺发生的一切,有可能都在沈烬温的眼里。   可他为何又要把奶娘带来长安与她相认,若是想揭穿她的身份,只需余杭的计帐即可,她隐隐觉得,沈烬温想通过奶娘的嘴告诉她一些事情。   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此番见了奶娘,她本就是有些事情想找奶娘问个清楚。   “奶娘,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可看清楚那些屠我孟家满门的都是什么人?”   提及此事,奶娘老眼一红,摇头道:“老奴也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人,老奴当时正在替小郎君缝补衣裳,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救命声,等老奴出去的时候,正好看见有几个蒙面黑衣人拿着刀闯进阆苑里来。那时,小郎君那时正在院子里同小厮们玩蹴鞠,那些黑衣人们冲了上来见人就砍,小厮们撒腿就跑,小郎君吓得原地大哭,老奴就冲上抱了小郎君就往屋里跑。”   孟娉婷听得揪心,那个时候,她的延弟该有多害怕啊,她竟然不在他身边。   “老奴抱着小郎君刚到廊下,斜刺里突然冒出了一个黑衣人上来捅了老奴一刀,恰好夫人那个时候从外面回来了,老奴担心那人伤了小郎君和夫人,便扑过去抱住那黑衣人,大喊着让夫人快带小郎君逃,那黑衣人就反手又刺了老奴一刀……”   孟娉婷听地咬牙切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她阿娘和延弟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杀了的吧,阿娘一定是为了护住延弟,才会紧紧地抱住延弟,被那黑衣人一刀两命的。   “后面的事情老奴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倒地昏迷前,老奴从那黑衣人身上扯下一个东西。”说着,奶娘从身上掏出一块腰牌递给孟娉婷。   孟娉婷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将满腹仇恨暂且压下。   然,她接过腰牌看了一眼。   旋即,瞳仁骤然一缩。   这腰牌上有云纹托日的图案,这是……不良人的腰牌。   竟是——   不良人!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已经没了,要开始裸奔了,亚历山大啊。 第52章   孟娉婷忽觉遍体生寒, 整个人似冻住了一般,呆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滞在了胸口。   沈烬温心疼地看着孟娉婷, 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就在这时, 孟娉婷胸脯一挺, “噗”地一声,向前喷出一大口鲜血出来, 直喷了奶娘一脸。   奶娘吓得当场跌坐在地上。   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娉儿!”见孟娉婷身子软了下去,沈烬温忙上前搂住她。   孟娉婷一把拽住沈烬温的衣袖, 缓缓抬起头看着她,刹那间, 那双清澈的水眸里已是血红一片。   她悔恨交加道:“是我, 都是我有眼无珠, 错把仇人当恩人……”   说完,头一歪, 彻底软倒在了沈烬温的怀里。   她又梦见了五年前那个惨烈的夜晚……   趁着日落前, 她好不容买来一个糖人, 正高高兴兴地拿着糖人准备回家, 半路上,忽见孟宅的方向黑烟滚滚,她心下当即一骇, 撒腿就往孟宅的方向跑去。   一炷香后, 夜幕降临,她气喘吁吁地站在孟宅大门前,用力推开了兽环黑漆大门,甫一开门, 扑面而来一股浓浓的烟熏血腥气。   “咳咳……”   她被呛地咳了起来。   夜幕里,烟雾中,孟家正厅淹没在一片火海中,院子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下人们的尸体,一时间竟宛如人间烈狱。   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   她心胆俱裂地往后退了两步,又想起延弟他们还在里面,她也顾不上害怕了,慌慌张张地跑进抄手游廊,一面找,一面喊:   “阿耶……”   “阿娘……”   “延弟……你们在哪儿?”   从前厅到后院,到处都是尸体,血流成河,惨绝人寰。   她哪里见过这等惨象,早已吓得泪流满面,边哭便喊,跌跌撞撞往内院里摸,很快摸到了阿娘所住的阆苑。   甫一进院子,便见阆苑火光冲天,阆苑的阶梯下,阿娘抱着延弟蜷缩成一团,一柄环手刀从阿娘的后背穿进延弟的身体里……   “阿娘!延弟!”她撕心裂肺地喊道,哭着就要扑过去。   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一道声音:“那边还有活口,追!”   孟娉婷眼见着就要冲上阶梯,突然斜刺里闪出来一个人截住了她。   抬头一看,竟是阿耶,她忙拽着阿耶的袖子,哭着指着火光里的阿娘他们:“阿耶,娘和延弟他们……”   阿耶警惕地看了一眼外面,低声对她道:“别说话,快跟我来。”   “可阿娘他们……”   阿耶回头冷静地看了一眼阿娘和延弟,无声地说了句‘等我’,然后急急忙忙地抱起她就跑。   她早就六神无主了,只能泪流满面地趴在阿耶的肩头,看着阿娘和延弟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火光里。   阿耶带着她从阆苑的小门穿了出去,轻车熟路地拉着她来到西北角的院墙旁,神神秘秘地看了一眼四周,像是生怕什么人追上来似的。   孟娉婷又急又怕,也不知道孟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顷刻之家所有的人都死了。   她哭着问:“阿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耶搬开墙边的一块黑色石头,墙根上很快露出一个一尺左右的洞来,这里原是一处狗洞,后被堵上了,所以知道这里有个狗洞的人并不多。   阿耶紧紧抓住她的双肩火急火燎地说道:“浅浅,阿耶没有时间跟你解释了,都是阿耶的错,是阿耶给孟家带来了灭顶之灾,你阿娘和阿延都去了,阿耶就剩下你了,你赶紧从这个狗洞里逃出去,一定要好好活着,记住,不要回头,有多远逃多远,找个地方躲起来,永远不要回来了。”   孟娉婷摇头,泪如雨下:“阿耶,要走一起走。”   “阿耶走不了了……”   孟娉婷这才注意到阿耶的脸上毫无血色,手背身上全是血,再看他的腹部,赫然有个血窟窿,孟娉婷大惊失色,哭腔抖得不成样子:“阿耶,你受伤了,呜呜,阿耶,你别吓浅浅。”   阿耶想替她擦眼泪,一抬手发现手上全是血,怕脏了她的脸,转而从身上掏出一本册子来递给她道:“浅浅,不要哭,不要怕,这个东西你拿着,若是得了机会,将它交给长安来的贵人,或许能求他保你一命……”   正说着,不远处有人在大喊:“人在那边!”   “快走!”阿耶迅速将她推进狗洞里,那狗洞极其狭小,只能容得下瘦小的人通过,一旦进入洞中,只能向前,无法转身回头。   孟娉婷快速地钻了过去,一转身,就见阿耶搬起黑石将洞口堵住了。   “阿耶!阿耶!阿耶!”孟娉婷拼命地拍打着墙壁。   墙壁那边传来阿耶有气无力的催促声:“浅浅……快走!一定……要,好好……活……唔!”   声音戛然而止,孟娉婷猛地捂住嘴巴,哭地浑身乱抖。   她牢牢地记住阿耶的话,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所以她拼命地跑啊跑,终于躲开了那群追杀她的神秘人。   孟家灭门,所有与孟家有关的亲戚走的走,避得避,孟娉婷身无分文,又无过所,出不了余杭城,整日混在一堆脏兮兮的乞丐里,也许正是因为如此,那些追杀她的神秘人反而找不到她了。   她坐在又脏又臭的街边角落里,听着 附近馄饨摊上的几个客们闲聊孟家灭门一事:   “好好的一个富商门第,说灭门就被灭门了,也不知道背地里得罪了谁,竟连衙门都没查跟所以然出来,你们说诡异不诡异?”   “不是说孟家是被仇家灭的门吗?“   “什么仇家啊!”那人忙压低声音道:“我可是听说那孟家得罪的正是衙门,所以才查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此话怎讲?”   “好像是因孟家家主孟学义近一年里大卖私盐,断了官盐的财路,得罪了衙门……”   另一人一听,立马打断道:“不对不对,那孟学义只是一介老百姓,没有衙门的支持,他哪里来敢公然卖私盐,况且,余杭盐商还不止他一家。还不都是因为同衙门串通一气,拿官盐高价私卖,赚取暴利。大概是分赃不均,不知被谁将这事闹到都中去了,圣人得知后,欲派人下来查,恰好遇到孟家被仇家灭门,衙门就将所有祸事全部推到死无对证的孟家头顶上……”   “该!他们这些盐商榨我们百姓血汗钱,不管死在谁手里,都是活该!”   孟娉婷捂住怀里的那本册子,阿耶为人和善,从不与人争,怎么会得罪别人,更别说有什么能灭门的大仇家。她心里想着孟家灭门许是跟这本册子有关,而且孟家灭门如此大的事情竟然被衙门压下去了,看来衙门里的人不可信。她不能一直躲在余杭,得想个办法去长安,听说去了长安就可以告御状,她决不能让阿耶他们就那般枉死。   这时,来了两个大乞丐,他们见了孟娉婷,二话不说,上来就踢了她一脚道:“滚开,这是你呆的地方嘛!”   孟娉婷也是混进乞丐堆里才知道他们乞丐也是分地盘的,当了乞丐要拜山头,不然就会被人欺负,初来乍到的她就是经常被欺负的那个人。   孟娉婷赶紧滚起来走到另一处蹲下。   “骨碌碌……”   这时,肚子传来一阵乱叫,她已经三日没抢到东西吃了,饿得两眼昏花。   突然,从天而降下几个发黄的馒头,正好掉在她脚下。   想是某个好心人送的,只是孟娉婷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捡,四周的乞丐一哄而上地扑了过来把地上的馒头全抢光了。   孟娉婷不敢同他们抢,只好忍着饥饿往后缩了缩,这一缩发现身侧竟然藏着一个馒头,她忙如获至宝地捡起来,正要啃。   谁知,她刚送到嘴边,一只脏兮兮的手伸了过来。   “拿来!”是方才那两个大乞丐里的一个,孟娉婷咬了咬牙,她实在太饿了,舍不得交出去。那个乞丐就一把夺了过去,临走前又踹了她一脚,“还敢藏东西,找死!”   孟娉婷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吭声,这一个月来,她没少受欺负,也许是这些乞丐身份卑贱,所以特别喜欢欺负比他们更弱小的人,而且还喜欢联合起来一起欺负,她只要敢还嘴一下,必会再次遭到大家的群殴。   就在这时,又有一只烤的金黄流油的鸡啪地一下落在不远处的路面上。   旋即就听见一道嚣张又欠揍的声音响起:“刚出炉的叫花鸡,你们谁想吃的就给爷爬过来。”   孟娉婷循声抬头,见二十步外,站着个衣着华丽却吊儿郎当的公子哥,一看就是余杭里的纨绔子弟。他手里把玩着一根长蛇鞭,身后跟着四五个灰衣奴仆,其中一个手里牵着一只鬃毛大犬,长相十分凶恶。   孟娉婷以为那些乞丐们又会拼了命地上去抢,谁知那人说完后,那些乞丐们不仅不去抢,反而避瘟疫似的齐齐往后躲,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   “没人吃吗?”纨绔挑眉又问了遍。   乞丐们无人应声。   但孟娉婷实在是饿极了,见无人上前,她便壮着胆子一步步地爬了过去,她来到那叫花鸡旁,低头看了一眼叫花鸡,不敢拿,她又偷偷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纨绔公子。   纨绔竟冲她‘和蔼’地笑了一下。   如遭鼓励般,孟娉婷大胆拿起叫花鸡啃了一大口,没想到味道还不错。   她又低头啃了几口,周围的乞丐见状,馋得直流口水,却还是没有人敢上前。   就在孟娉婷百思不得其解时,便听见那纨绔阴狠地冲那只鬃毛大犬命令道:“大王,有人吃了你的鸡,去,撕了她!”   那鬃毛大犬得了令,立时脱缰飞扑了过来,孟娉婷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没有乞丐敢上来夺食了,原来这是恶犬的食物,谁敢与恶犬夺食。   她当即吓得尖声大叫,扔了叫花鸡拔腿就跑。   但她一个小姑娘哪里跑得过一只凶悍的恶犬,眼见就要被恶犬咬上,恰好途径一队车马,孟娉婷想也没想的就冲了进去。   车队里顿时有人大喝:“何人?”   孟娉婷不管不顾地在车队里穿来躲去,恶犬也跟着追了进来,顿时惊地马车队一阵鸡飞狗跳。   躲着躲着,孟娉婷看见眼前停下来一辆华丽的马车,求生的本能让她不顾一切地爬上了车头,甫一上车,她立即将后背紧紧地贴着车框,半点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放犬的纨绔原本抱着双臂在一旁看热闹,忽然听见有人喊了声“大胆,宁王车驾你们也敢惊扰!”,脸色顿时一变,忙忙地冲那恶犬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那恶犬一听召唤,扭头就朝它的主人跑去了。   纨绔似怕惹麻烦,带着他的恶犬飞快地溜了。   车队好容易才恢复了平静,其中有人见孟娉婷扒在那辆华丽马车的车头门框上,忙上来呵斥:“哪儿来的叫花子,还不快滚下来。”   “狗……”孟娉婷闭着眼睛,浑身抖如筛糠道,“有狗……”   那人见孟娉婷不下来,上来就拽她,一边恶狠狠地吼:“你给我下来!”   “我不……有狗咬我……”孟娉婷死死地掰着门框就是不松手。   “慢着。”   车内传出一道清冷的声音,片刻后,车帘挑起,露出一张比声音还冷的俊脸,孟娉婷立马看呆了。   这人,好生俊俏,是锋利的山峰之俊,不同于余杭的清秀,孟娉婷忍不住多了两眼。   地上那人忙叉手行礼:“殿下。”   宁王瞥了一眼脏兮兮的孟娉婷,微微蹙了一下眉,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孟娉婷回过神,打着哆嗦道:“孟,孟清浅。”   “姓孟?”殿下挑眉,略感意外道,“那你可认识孟学义?”   方才听那些人称他为宁王殿下,孟娉婷心中一动,试探着问:“您可是从长安来的贵人?”   宁王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是。”   孟娉婷立即激动地说:“孟学义是我阿耶。”   闻言,宁王眸内精光一闪,又细细地看了她一眼,对地上的人吩咐道:“把她先带回去。”   “喏。”   孟娉婷被宁王的人带到一座大宅子里,又是沐浴,又是更衣的,总算露出了那张清秀婉丽的小脸来,这才被人带到前面去见宁王。   “民女叩见殿下,请殿下替民女做主。” 孟娉婷叩拜道。   宁王漫不经心地问:“可是说孟家被仇家灭门一事?”   “正是。”   “起来吧。”宁王端着茶盏,不疾不徐地说,“此事本王已知晓,本王这次奉旨巡查余杭,是为查余杭官盐私卖一案,听说你阿耶正是此案主谋之一,你可知此事?”   孟娉婷一直被阿耶养在深闺里,哪里知道阿耶究竟做过哪些事,可她相信她阿耶不会干坏事,结结巴巴地辩解道:“我阿耶……我阿耶,他不是主谋……他,他是好人。”   宁王意却有所指地强调道:“你阿耶是个商人。”   “……”   阿耶确实是个商人,商人逐利,她无可辩驳。   宁王等了会儿,见孟娉婷无话可说,摇头叹道:“看来你确实不大清楚。”   “……”   此时此刻,她后悔自己年幼,对阿耶的事情一无所知,只恨不能替孟家替阿耶报仇。   宁王放下茶盏,似有不解道:“孟家既是被仇家灭了满门,那为何你还活着?”   “是我阿耶救了我。”   宁王语气微微一凝,追问:“那他临死前可有对你说过什么?”   孟娉婷点头:“有,他让我将一本名录交给长安来的贵人,求他保我一命。”   宁王眯眼:“什么名录?”   孟娉婷将名录取出,小心翼翼地奉上,一旁的侍从将名录接去递给了宁王。   宁王翻阅了一遍,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的。   半晌后,他合上名录,对她道:“这名录看起来可能跟‘官盐私卖’一案有关,既如此,名录本王收下留做证据,至于你的命……本王保下了,你放心,孟家灭门一事,本王也会彻查到底。”   “谢殿下。”孟娉婷激动地重重叩了一个响头。   月缺了又圆,圆了又缺,转眼一个月过去了。   郊外,孟家祖坟里多出了几个新坟堆。   孟娉婷披麻戴孝地跪在新坟堆前,她一面烧着纸钱,一面哽咽这说道:“阿耶,灭孟家满门的凶手终于被宁王殿下查出来了,那人正是余杭盐监毛重,他为了赚钱,控制官盐出盐量,故意挟持余杭的富商门哄抬盐价,再逼这些富商门利用铺子将他手里的官盐高价倒卖给百姓,赚取暴利。不料此事败露了,毛重为了找个替死鬼,这才雇请刺客灭了我们孟家满门……,阿耶,阿娘,延弟,宁王殿下已将毛重绳之于法,不日后毛重就会问斩,孟家大仇已报,你们终于可以安息了。”   那日,得知宁王要回长安的消息,她忙跑去官衙,鼓足勇气请求宁王带她一起走。   宁王却道:“本王身边从不留无用之人。”   孟娉婷信誓旦旦道:“只要殿下肯收留民女,民女一定会努力成为对殿下最有用之人。”   后来,她果然做了对沈齐佑最有用的人……   眼泪再度从眼尾漫了出去,一直滚进了枕头里。   “既然醒了,那就睁开眼。”   是沈烬温的声音。   孟娉婷抬手擦去眼尾的泪水,睁开了眼。   头顶上方是熟悉的联珠花帐,她在披香苑的床榻上。   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偏头看去,沈烬温正坐在不远处的坐榻上,认真煮茶。   “我奶娘呢?”她问。   沈烬温转眼看她,面无表情道:“她很好,你不用担心。”   孟娉婷低头,手指捻着被褥,不说话了。   “我是该叫你娉儿?”沈烬温忽然道,“还是该叫你浅浅呢?”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肥更一章,晚上不要等了,今天就这一章。 第53章   孟娉婷也不想再装了, 她掀开被褥,下床靸鞋走到沈烬温面前,屈膝跪下。   沈烬温手指微微一颤, 然后蜷紧,静静地看着孟娉婷。   孟娉婷长跪在地, 拱手交叉, 道:“民女孟清浅,余杭人氏, 家父乃余杭富商,孟学义。”   沈烬温苦涩地笑了一下:“你终于肯告诉我实话了。”   “……”孟娉婷垂眸, 抿了一下唇,道, “是我对不起你,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不会有任何怨言。”   “我不要你的道歉,也不要你的命, ”沈烬温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 “我只要你的真心。”   “真心?”孟娉婷忽然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慢慢收住, 木然道,“真心早就丢了,找不到了……”   沈烬温下榻来到孟娉婷面前, 半跪在地平视着她, 他抬手将她凌乱的发丝向后捋了捋,又将她脸上的泪痕拭干净,这才抬起她的双手握住,郑重地说道:“那就让我陪你一起把她找回来。”   闻言, 孟娉婷震惊地看着他,难以置信地喊了声:“殿下……”   “叫我六郎。”沈烬温纠正道。   “……”   孟娉婷却怎么也叫不出口,鼻腔陡然酸涩了起来,泪花瞬间模糊了双眼。   见她的眼泪又漫了出来,沈烬温一边轻拭,一边笑着揶揄:“不成想,你竟还是个爱哭包。”   孟娉婷忙抬起双手擦干了眼泪,反拉着沈烬温一起起身,然后又将沈烬温推回到了罗汉榻上坐好。   沈烬温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孟娉婷说:“你等着。”说完,她转身回到榻上,掀开被褥,挪开床板,将藏在床下的大裘冕取了出来,复又回到原来的位置跪下,将包袱高举过头顶。   沈烬温凤目骤然一亮,为孟娉婷对他的坦诚。   但他知道,有些事情还需要孟娉婷自己说出来,便故作不解道:“这是什么?”   孟娉婷抬头定定地看着他,道:“大裘冕。”   随后孟娉婷便将她如何与沈齐佑相识,如何被沈齐佑利用,如何陷害他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了沈烬温。   沈烬温起身走了过去,他拿过那个包袱随手扔在一旁的地上,弯腰将孟娉婷打横抱了起来。   孟娉婷惊了一跳,忙环住他的脖子,眨巴着杏眼惴惴不安地看着他。   沈烬温笑着将她抱上了坐榻里面,自己则坐在榻沿边,拿起孟娉婷的双腿放在自己的腿上,撸起她的裤管往上挽,一直挽到膝盖上面,露出膝盖骨。   那里,因为久跪已经红了。   沈烬温将温热的掌心覆盖在膝盖上轻轻揉了揉,一面问:“疼吗?”   孟娉婷无法心安理得享受沈烬温的关爱,往回缩了缩腿,却又被沈烬温强拉了回去,嗔怪地说:“你总是这么不听话,非要逼我用强。”   孟娉婷这才不动了。   半晌后,她问:“你不恨我吗?”   沈烬温一边揉,一边抬头瞥她:“恨什么?很你媚色太撩人,把我迷得团团转?”   “……”   但是若真说一点都不恨她那是假的,前世,他被贬去琼州,看见孟娉婷站在山坡上冷漠无情的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心里对她真的怨恨过。后来,是母后派人来告诉他,孟娉婷被沈齐佑派千牛卫勒死了,还被弃尸荒野,那一瞬间,对孟娉婷所有的怨恨都变成了心疼。   于是,他派人去乱葬岗将她的尸首寻了出来火化了,为了亲眼让她看见他是如何替她报仇的,他把她的骨灰种在了君子兰里。   君子兰活着,这样,她也许也是活着的吧。   奈何命运弄人,他虽报了大仇,却死在至亲人手里。   临死前,他看着那盆君子兰,想着死了也好,这样就可以下去陪她了。   尔虞我诈,爱恨情仇,生生死死,都是因果报应,仿佛在那一刹那都被他看了个透彻,所以他选择放下。   可没想到,他竟然又重生了。   这一世,他虽不想为了仇恨而活,但也不能再次重蹈前世覆辙,他只想把属于他的东西都夺回来,守护好他想要守护的人,而孟娉婷,就是那个他想要守护的人。   他看着孟娉婷,凤目无限柔情,道:“为什么要恨你?至少,到目前为止我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他话锋一转,竟有点小小的志得意满道,“反而还多了你这么个美人在怀,应该是我赚到了才对。”   也对,这一世沈齐佑所有的计划都已经被她破坏了,沈烬温并没有因为她受到了牵连,也没有因为她贬官禁足,即使这次生辰宴……   生辰宴!   她忽地一震,迅速扭头瞅了一眼窗外,东方既白,天快亮了。   她忙拉住沈烬温的手,道:“糟了,今天就是你的生辰宴!”   沈烬温却不慌不忙地继续揉着她的膝盖,道:“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既已知晓沈齐佑的计划,断不会让他得逞,再说,这大裘冕不是在这里么。”   “可是沈齐佑诡计多端,他的人既然能混进今日的宾客中,若是发现我的计划失败,一定会有另外一个计划,他绝不可能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的。”   沈烬温忽然抬手轻轻揪了揪孟娉婷的脸蛋。   孟娉婷傻住了。   沈烬温笑道:“能被你担心,真好。”   “……”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沈烬温将孟娉婷的裤管放下,提起煮沸的茶替孟娉婷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才徐徐说道:“生辰宴已经取消了。”   “取消……何时取消的?”   沈烬温清了清嗓子,学着严叔的样子故作一本正经道:“就在昨夜,昭王殿下偶感恶寒,卧床不醒,故,取消生辰宴。”   “……”   所以,他果然早就知道她去宝华寺见沈齐佑了,原来,他早就对一切了然于心了,也早已有了应对之策。她突然发现沈烬温的心思计谋并不输于沈齐佑,甚至更高一筹。   前世,沈烬温就是因为未起夺嫡之心,又中了魇魔之术,这才着了沈齐佑的道儿,若是光明正大地夺嫡,沈烬温未必会输给沈齐佑。   沈烬温见孟娉婷发呆,凑过去问:“怎么了?”   孟娉婷迅速收回双腿,向后挪了挪,再次跪道:“六郎,我想求你一件事。”   沈烬温不悦道:“怎么又跪上了,快起来,别白费了我揉了一场的功夫。”说着,他伸手去拉她。   孟娉婷却固执道:“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沈烬温敛色,看着她,道:“什么事,你说。”   “我想求你带我一起去查余杭官盐私卖一案。”   当年沈齐佑是奉旨前去余杭调查官盐私卖案,然而他却暗中派了不良人去灭了她孟家满门,要么是她阿耶手里有什么重要证据跟他有关,要么就是他跟当年的官盐私卖一案有关。   沈烬温肯定也想到了这些,事后,他定然会去复查余杭官盐私卖案。   “你是想知道当年孟家灭门背后的真相?”   孟娉婷郑重点头,答:“是。”   官盐私卖案一定与孟家灭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一定要查清楚。   并且,一定要将沈齐佑亲手送下地狱!   “好,我答应你。”沈烬温朝她递手,无奈地说,“现在可以起来了吧。”   孟娉婷这才把手递给他,沈烬温握住后一把将孟娉婷反拉进怀里,附耳低笑道:“浅浅这么喜欢跪,不如我们去床上跪着,正好换个花样。”   听罢,孟娉婷唰地一下,绯云一路红到了耳根子下。   这个沈烬温果然变了,前世一向都是她调戏他。   这一世却反了过来,她竟完全招架不住。   沈烬温‘病’了三日,终于痊愈了,到第四日,他精神抖擞地去应卯了,身边竟然还带了一个俊俏的小书童,一时间惹地金吾衙内一阵好奇。   高赫抱着厚厚的一摞陈年卷宗走进沈烬温上值的屋子里,却看见沈烬温和孟娉婷并坐在榻上,一边煮茶,一边说笑,就差拉着小手含情脉脉相望了。   “……”   这里是公廨好不好?   他眼观鼻地走了到沈烬温面前,道:“殿下,这些都是有关余杭官盐私卖一案的卷宗。”   “恩,都放这里。”沈烬温指了指孟娉婷身旁的空位上。   高赫迟疑了一下,才将卷宗都放了过去。   沈烬温道:“你先下去,这里暂时没你的事了。”   高赫却站在原地不动。   等了一会儿,见高赫还在,沈烬温挑眉,不解地看着他。   高赫道:“属下还有一事要禀报。”   “报来。”   “可是……”高赫欲言又止地看了孟娉婷一眼。   孟娉婷猜测高赫有不能让她知道公务要谈,便起身道:“那我先回避……”   “不必。”沈烬温拉住孟娉婷坐了回去,转脸冲高赫道,“她不是外人,报。”   高赫只好一本正经地禀报:“属下最近查出,那陇右留后使马潘将大量来路不明的钱财,以兑换文牒的方式运回到陇右道,这笔钱财最后好像都被送到了安西都护府中,具体情况还有待去陇右查明。”   进奏院,乃各道各州设立在长安的联络驻点,担当着上接圣命,下达圣听的作用,除了替各道州官员和朝廷之间传递奏章,承转诏令外,还可替在长安的各大商贾开具文牒。   所谓文牒,便是由商人将所售货款交由各道进驻在长安的进奏院,由进奏院留后使清点货款后,开出的一张文书证明。这样一样,商人便可轻装上阵,等到达本道之后,便可用此文牒去本道最高官衙进行兑现。   因此,各道进奏院内时常有大量商人将银钱送过去开文牒,一来可以轻装上阵,二来,也可以免去路上被人打劫的风险。而进奏院也会专门派人定期将所存财帛送回各道最高官衙中去。   文牒兑现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来路不明’的钱财。   若是其他道,沈烬温或许还不会这般警觉,但是陇右道奏进院同安西都护府的话,他就不得不让起疑了,他立马下榻去到书案,取了纸笔,写了一封信交给高赫。   “你立刻将这封信送回昭王府,找到严叔,让严叔带你去找杨朝炎,你亲自把这封信交给杨朝炎,催他尽快动身去一趟陇右,彻查此事。”   “杨朝炎?”高赫大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确认了一遍,“可是东宫左卫率……杨卫率?”   “是他。”   高赫的脸色瞬间变了,杨朝炎竟然还活着,而且还在昭王府,脑中电光一闪,他陡然明白了那日所见的那个站在殿下身边的神秘男子是谁了。   杨朝炎还活着,看来殿下已经开始着手调查太子之死的事情了,他立马叉手告退:“喏。”   高赫走后,孟娉婷看着沈烬温,阴阳怪气地问:“六郎上回在在仙游王府时,多次试探我与那留后使马潘,可是打那个时候就开始怀疑我了?”   沈烬温见孟娉婷眼里有几分秋后算账的嗔意,笑着凑近她,低声道:“怎么,还在为那件事生气?”   “岂敢。”孟娉婷撇头。   沈烬温挨了过去,拉起她的手解释道:“那个突厥人潜入京兆府找的接头人正是马潘,而后来逃走的时候又恰好躲在你的马车上,最后竟死在大理寺的牢狱中,那大理寺狱丞同那马潘正好是老乡,我的人还查出马潘还去找过沈齐佑,所以……”   “所以你怀疑我同那马潘还有那突厥人是一伙的?”   “……”   沈烬温默然,当时他确实那么怀疑的。   孟娉婷认真地说道:“无论你信与不信,我并不认识那个突厥人,至于马潘,我倒是见过他,但他并不认识我。”   她见过马潘,而马潘不认识她,说明她是暗中见过的,至于在哪里暗中才能见到马潘,已经不言而喻了。   现如今,他不想追究任何她和沈齐佑过去的一切,便搂着她亲了一下她的脸蛋,道:“都过去了,无需再提。”   孟娉婷本欲再解释,可转念一想,她刚与沈烬温冰释前嫌,很多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说得清的,还是等以后找机会再慢慢解释。   恰好此事,有个衙役拿着一个折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谁知,正好撞见沈烬温搂着那个‘家童’卿卿我我。   那衙役吓地立即转身背过去,结结巴巴道:“报,报,报……有,有流民敲了,敲了闻登鼓,告,告御状,属下,来送,送状子。”   孟娉婷忙推开沈烬温坐端正,沈烬温意犹未尽地抖了都衣裾,道:“放下吧。”   衙役赶紧背对着沈烬温他们快步挪到书案旁,放下折子,道了一声‘属下告退’后,就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孟娉婷尴尬地摸了摸耳鬓,目光闪烁着道:“你忙你的去,不必陪我,我先看这些卷宗。”   沈烬温瞧着孟娉婷一脸心虚的模样甚是好笑。   不过这里是金吾衙,该做的正事还得做,便点了下头,回到书案前,将这几日堆积如山的案卷拿起来过目,案卷太多,一不小心将方才送进来的状子压在下面了。   孟娉婷安静地在坐榻上一本本地翻阅着余杭官盐私卖一案的卷宗。   翻了两三本后,她忽然道:“不对。”   沈烬温从案卷里抬起头,蹙眉问:“有什么不对。”   孟娉婷面色凝重道:“这些卷宗上的人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沈烬温:我好像是个恋爱脑,皇族中的傻白甜,呜呜。   作者:没关系,妈妈爱你就行了。   昨天看见有读者在上一章留言提到关于女主智商和上章回忆多余的问题,我在这里顺便解释一下。   1:上章里揭示出女主被沈齐佑利用一事,是因为女主当年灭门时才十岁,又是她阿耶的掌上明珠,从未经过大风大浪,是个心思单纯还有点任性的骄小姐,她阿耶临死前交给她一本可以保命的册子,还嘱咐让他交给长安来的贵人,所以女主听说宁王来了【还有铺垫路人话里透露圣人派人来查余杭查案一事】,所以她以为宁王就是长安来的贵人,然后就……阴差阳错了。   2:关于这个回忆,我昨晚看了下要不要删改,后来发现还真少不了,因为这个回忆里面将孟家灭门的引子——官盐私卖一案的具体情况带了出来,接下来,男女主为了查孟家灭门和官盐私卖去余杭,去余杭所有的线索就是根据女主记下的那本名录和其他回忆来的。而且如果不写明女主前世为什么会为了沈齐佑陷害沈烬温,会让读者觉得女主前世人设不饱满。 第54章   闻言, 沈烬温放下手中案卷来到孟娉婷身边,问:“你都知道些什么?”   孟娉婷思索着道:“当年我阿耶送我逃走前,交给我一本名录, 那名录上记载了许多名字,前官后商, 商户后面还记有卖出的数量, 当时因为我年纪小,并不知上面是何意, 但我知道这些名字一定很重要,便将那些名字全部背了下来, 其中第一个就是余杭盐监,毛重。”   “就是你当年交给沈齐佑的那本名录?”   “正是。”孟娉婷道, “沈齐佑当年也说那名录上的人或许跟官盐私卖一案有关, 所以便将名录收了去, 可这卷宗上面记载的官员和商贾,除了为首的毛重以外, 其他并无一人同名录上的名字一样。”   如果孟学义那本名录记得都是与官盐私卖一案有染的官员富商, 那这些卷宗上除了毛监, 并无其他人出现, 那就说明要么出现在卷宗的人被人动了手脚,要么卷宗上的那些人都是替死鬼。   沈烬温面色凝重道:“看来,我得暗访一趟余杭了。”   “我也去。”孟娉婷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期待地望着沈烬温, “自从我来到这长安,就再也未回过余杭,我,想回去看看。”   沈烬温反握住她的手, 点头:“好,我们一起回余杭。”   几日后,沈烬温带着高赫,赵诚等几个得力助手,以去扬州查案追凶为由,离开了长安。   半路上,却让高赫带着赵诚他们继续朝着扬州进发,而自己则和孟娉婷悄悄地转道去了余杭。   -   余杭郊外,孟家祖坟地。   孟娉婷买了香火纸钱来到阿耶阿娘和延弟的坟头上,因数年不打理,三个坟堆上的草如今长得比人还高了,见此,孟娉婷鼻尖一酸,眼圈瞬间红了。   她跪在地上开始点燃香火纸钱,祭拜道:“阿耶,阿娘,延弟,浅浅回来看你们了,希望你们不要怪浅浅回来的太晚了。”   这时,沈烬温拿起几根香点燃,正要跪拜,孟娉婷忙拦住他道:“别,你是王爷,他们受不起。”   “死者为大。”说完,沈烬温撩衣下跪,举香道,“尊者在上,你们放心,我沈烬温在此立誓,将来一定会替你们讨回公道的。”   孟娉婷偏头静静地看着沈烬温向父母叩了三个头,心中满是感动。   祭拜完毕后,二人又将坟头上的草拔了。   来到余杭城时,已近日落,孟娉婷首先带着沈烬温来到了孟家大门前。   破败不堪的‘孟宅’匾额斜挂在高高的门头上面,门檐廊下,到处布满了蛛网和灰尘。   “这就是我的家。”   孟娉婷站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推开了兽环大门。   随着沉重的一声‘吱呀’,门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废墟。   当年,一把大火已经将孟家的正厅烧了个精光。那时,孟娉婷被人追杀,躲过风头之后,也只敢远远地躲在门外悄悄地朝孟宅里头看一眼。   也许是因为这里死过孟家满门,是以,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宅子在还维持着当年的惨状,无人前来收理。   如今,重新踏进孟宅,回想起当年的惨状,孟娉婷只觉得那场火似乎还在身边燃烧着,脚下依旧是血流成河,遍地横尸,她的身子忍不住开始颤抖了起来。   “别怕,有我在。”这时,沈烬温忽然拉起了她的手道。   似有一股温暖的力量传进她的体内,瞬间稳定了孟娉婷的心神,孟娉婷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下情绪,道:“去我阿耶的书房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嗯。”   二人从前厅走到后院,整个孟宅已经被五年前那场大火毁地差不多了,只剩下个别残垣断壁还在,孟娉婷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她阿耶当年的书房。   果然,书房也毁了。   “都烧没了。”孟娉婷不禁有些绝望道。   沈烬温道:“不急,天色已晚,我们先找家客栈投宿,待明日一早,我们再去找名单上的人问问看。”   孟娉婷颓然地点了一下头:“好。”   二人就在附近找了一家上等客栈,要了一间上房。   自从从孟宅里出来,孟娉婷整个人就显得闷闷不乐,用过晚膳后,沈烬温提议:“听说余杭的夜色甚美,尤其是烟波青淮,说的就是余杭淮河的夜景,你可愿带我去赏赏?”   孟娉婷这才来了兴致,道:“好呀。”   今日霜降,原是秋去冬来,万物开始萧条的转折,但余杭城里气候温和的却宛如春日,遍地开满菊花,到处都是红透了柿子树,绚丽斑斓。   余杭不同于长安,这里的宵禁并不严格,甚至可以说并无宵禁,因为到了子时前,各行各业该歇的都歇了,也就没有百姓还会在外面游荡。   孟娉婷和沈烬温沿着淮河一路闲逛,看着繁华盛景,谈着人生百态,走走停停,不知不觉中,来到一处七孔拱桥下。   走着走着,孟娉婷忽然停了下来,看着桥头的槐树发起了呆。   “在看什么呢?”沈烬温问。   孟娉婷回过神来,笑笑:“没什么,只是想起……儿时一段不甚清楚的往事。”   闻言,沈烬温心头一震,忙打量起四周来。   这里……   有些似曾相识。   他压抑着激动,轻声问:“什么记忆?说来听听。”   孟娉婷想了想,最终还是开了口,道:“我曾经在这里遇见过一个小哥哥,当时那个小哥哥披着一个白色的狐裘,生的……肤白貌美,就站在这个桥头的槐树下,仰头看雪,美的像画就一样,我还从未见过如此俊俏的小哥哥,便想引他注意,我当时就坐在马上,故意放声唱了首童谣,他果然看了过来。”   “后来呢?”沈烬温的声线微微有些抖。   许是想起当时的情景觉得好笑,孟娉婷笑出了声,掩嘴道:“后来啊,我问他是在赏雪还是在赏我?他说他在赏雪,亦在赏我,我听了甚是高兴,便把手里的糖葫芦送给他,谁知他突然间晕倒了……,”她微微敛了笑意,道,“原来那个小哥哥正发着高热,不要命地竟跑出来赏雪,后又受了风,着了凉气,所以才会突然晕倒,我和阿耶就把他送到了对面的医馆里去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孟娉婷忽然间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劲,沈烬温为何会对此事连连追问?莫不是因为她在他面前追忆别的男人,所以气恼了?   她只好讪讪地笑了一下,道:“后来的事情我就忘了。”   然,沈烬温却定定地盯着她,徐徐地接着道:“后来他醒了,你就说‘男子汉大丈夫’,小哥哥一点都不丈夫。”   “你?”孟娉婷倒吸了一口冷气,震惊地瞪着沈烬温。   沈烬温继续道:“小哥哥问你们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待他家去后定派人上门感谢,你却不稀罕,临走前,你却将手里吃了一半的糖葫芦送给小哥哥,你说别让你下次再见到他时风一吹就倒了。”   孟娉婷难以置信地打量着沈烬温,努力将二人在记忆里重合,发现他们的眉眼惊人的相似,这么多年来,她竟然没能认出来。   “你,你就是个那个小哥哥?”   “浅浅,我也没想到,你就是多年前的那个小浅浅。”原来那个梦境并非魇魔之术,原来那个小浅浅都是真的,原来真有宿命一说。   孟娉婷终于明白了,那日,沈烬温为何会对她唱的那首童谣反应那么大,因为他真的听过。   “所以,你是因为听了那首童谣才开始怀疑我的身世的?”   沈烬温颔首:“是。”   二人立在桥头,相视而笑,久久不语,似乎千言万语皆在他们布满星辰的眼眸里。   “卖许愿灯咯,卖许愿灯咯……”这是,一个货担郎挑着莲花灯路过。   孟娉婷自然而然地拉着沈烬温的手,像只雀跃的小鸟一样跑了过去。   “走,我带你去放花灯。”   孟娉婷买了两盏花灯,给了沈烬温一盏,问货郎要了笔和纸,开始在纸签上写下自己的愿望。   落笔时,她几乎毫不犹豫地写了四个字:报仇雪恨。   沈烬温瞥了一眼孟娉婷的愿望后,凤目微微一暗。   孟娉婷将纸条卷好放在花灯里,见沈烬温拿着花灯还在发愣,便催促他道:“六郎,你快写下自己的愿望啊。”   沈烬温只好笑着拿过纸笔,正要落笔,见孟娉婷眼勾勾地看着他,他促狭一笑,道:“听说许愿时不能让别人看见,看见就不灵了,你背过去。”   孟娉婷扫兴地撇了撇嘴,却也乖乖听话地背了过去。   谁知,沈烬温竟然直接将纸条搁在她的背上写字。   孟娉婷不情愿地扭动身子,抗议道:“怎么还搁我背上写了?我又不是你的书案。”   “别动,这愿望跟你有关,自然要借你的背一用。”   他说的认真,孟娉婷瞬间消停了,安静地等待着沈烬温写完。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这就是他的愿望。   写完后,孟娉婷迫不及待地转身想看沈烬温写的是什么,谁知沈烬温早已卷好放进花灯里去了,她大失所望地瞥了沈烬温一眼,拿着自己的花灯转身就走了。   沈烬温好笑地看着孟娉婷的气呼呼的背影,跟了上去。   二人来到河边,孟娉婷正要放花灯,沈烬温忽然拉住她的皓腕,托着自己的花灯,问:“想不想看?”   孟娉婷赌气扭头:“不想。”   “那我放了?”   孟娉婷不接话,低头默默地将自己的花灯放进水中。   沈烬温见状,也将自己的花灯放入水中,紧跟在孟娉婷的花灯后面,一起随着水波往下游飘去。   二人就地坐在岸边的阶梯上,看着承载着心愿的花灯渐行渐远。   夜雾渐渐浓郁,湿气落了孟娉婷满身,她略感凉意地抱了抱身子,沈烬温偏头看了她一眼,抬手绕过她的肩头,将她拢进怀里,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孟娉婷听得莫名其妙。   沈烬温扭头,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道:“我的愿望就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   他方才说,这个愿望跟她有关。   所以,愿得一人心,求的……是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我是任性的。 第55章   孟娉婷的心里一时百感交集, 有心动,有愧疚,有彷徨, 还有害怕。   心动因为沈烬温,愧疚也是因沈烬温, 彷徨因为她的未来, 害怕是因为她的身份。   她与沈烬温之间,有太多过不去的坎, 放不下的心结,纵使他能义无反顾, 可她终归是做不到。   眼下,她满心只有报仇, 她可以给他人, 但是给不了沈烬温想要的真心, 而且她就是个祸害,久留在沈烬温身边只会给他带来灾祸。   所以, 大仇得报后……   “六郎, 你终会遇到一个愿意陪你白头偕老的好女人。”她笑说道。   沈烬温的脸色瞬间冷了下去, 眼里的冰渣子刺地她有些难受。   她不敢继续直视沈烬温的目光, 转头望着黑沉沉的河面,上面的莲花灯多的如繁星,她和沈烬温的莲花灯早已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她终将远走高飞, 而他,也终将会遇到属于他的真正缘分,就像这花灯一样,汇入进芸芸众生里各自安好。   “你是不是, 还惦记着沈齐佑?”过了半晌后,沈烬温忽然问。   孟娉婷愣了一下,须臾后,扭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点了一下头:“是,我还惦记着他。”   一瞬间,沈烬温漆黑的凤目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我时时刻刻惦记着……想要他沈齐佑的命!”她咬牙说完。   “……”沈烬温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明白,命运给孟娉婷开了一个玩笑,让她成为了仇人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剑,她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所以此时心里只想着报仇雪恨。   不过,只要孟娉婷心里没有沈齐佑,他有的是时间和信心将她的心找回来。   “浅浅。”沈烬温忽然喊她。   孟娉婷下意识抬眸看向他,就见沈烬温俯首而来,顷刻间覆上她的唇。   孟娉婷想要后退,这里四处都是人,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   可是望着沈烬温的温和的眉眼,她突然又想义无反顾地放纵一次,哪怕一次。   于是,她反被动为主动,环住沈烬温的脖子,主动吻了起来。   沈烬温震惊地睁开眼睛,他原是想在她的唇瓣上浅尝辄止地亲一下,谁知,看着孟娉婷热情的回应,方才心头笼罩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取之而来的是忘我纠缠。   良久,才二人才分开。   孟娉婷的脸已经烫的可以蒸鸡蛋了,她抬起双手赶紧捂住两颊,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沈烬温将他拢进怀里,柔声道:“我会陪着你的,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走下去。”   嘴角的笑意微微凝固,孟娉婷欲言又止地喊了声:“六郎……”   沈烬温忽然附耳道:“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在这里把你给办了。”   孟娉婷:“……”   翌日,孟娉婷按照记忆中的那本名录默写出了一张名单,随后,二人拿着名单去寻人。   上面有的人孟娉婷儿时听说过,但大部分人因为她当初年纪还小,不大认识。所以,他们先去找认识的人,结果,去了几家富商的宅子,不是宅子荒废良久,就是已租于他人,一阵询问下来,有的人说那些富商死了,还有的说那几个富商搬走了,总之皆是下落不明。   孟娉婷初初以为这只是巧合,但接下来,一连四五日,他们又去寻找了名单上的所有人。   结果,所有与五年前官盐私卖一案的有关富商和官吏们,像是一起约好了似的,不是调任他处,就是不知所踪。   事已至此,孟娉婷可以断定,官盐私卖一案,必定有鬼。   而这个鬼,多半就是沈齐佑。   当晚,沈烬温收到了高赫的飞鸽传书,原来是高赫他们已经悄悄赶来了余杭,不日即到。   “他们来了也无济于事,所有的线索都已经被沈齐佑处理干净了。”徒劳几日无果,孟娉婷十分丧气。   沈烬温道:“高赫是金吾卫长史,最善追踪,你奶娘就是他找到的,有他在,找起人来只会事半功倍。”   孟娉婷一听,总算打起了一些精神。   沈烬温见孟娉婷因为查案,整日跟着他奔波劳累,身形日渐消瘦,便将手里的事情都放下,和孟娉婷去了余杭最好的酒楼大吃了一顿。   酒足饭饱后,二人在街上闲逛。   孟娉婷瞧见路边有三个小孩正在在嬉戏追逐。   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个匕首,头上绑着一个布条,腰上缠着蹀躞带,举着匕首‘威风凛凛’地追着另外两个小孩,一边喊:“站住,你们这些妖魔鬼怪哪怕跑,本大侠要为民除害,你们还不跪下求饶。”   那两个‘妖魔鬼怪’嬉笑着跑了过来,眼见‘大侠’追了上来,两个‘妖魔鬼怪’连忙围着孟娉婷和沈烬温打转。   后来,‘大侠’果然更甚一筹,抓住了其中一个‘妖魔鬼怪’,举起匕首就朝‘妖魔鬼怪’的肚子上捅了去。   孟娉婷见状,当即吓地大惊失色,要阻拦,却已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妖魔鬼怪’捂着匕首倒了下去。   孟娉婷慢慢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个‘大侠’,又见他从‘妖魔鬼怪’身上拔出匕首,又朝另一个‘妖魔鬼怪’捅过去。   这回,孟娉婷一把抓住了‘大侠’,刚想质问他怎么敢杀人时,却发现那匕首上根本没有血,而躺在地上的那个‘妖魔鬼怪’立马从地上爬起来,竟冲孟娉婷吐舌头做鬼脸。   “……”   这帮皮孩儿们,竟然敢骗她。   她手里拧着‘大侠’正准备好好教训他们不准这样吓唬人时,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小胖子,一把夺过了‘大侠’手里的匕首,翻来覆去地看了一眼,点头道:“这个东西好玩,拿回去正好吓吓阿耶。”说完,竟然拿了东西大摇大摆地走了。   ‘大侠’挣扎着要下去。   孟娉婷松了手,‘大侠’立即冲上去抓住那个胖小子,喊道:“这是我的东西,还给我。”   小胖子回身,一甩胳膊将‘大侠’掀倒在地上,恶狠狠道:“我看中的东西就是我的。”   ‘大侠’抢不过,便哭着跑回去叫大人了。   孟娉婷瞅着那小胖子,顿时觉得哪里有些说不上来的眼熟,可是一时又想不起哪里见过,但直觉告诉她,这个孩子与她正在找的人有关。   她转头看了沈烬温一眼。   沈烬温很快会意,走过去,二话不说便把匕首从小胖子手里夺了回来,放在手心里把玩,这是个伸缩匕首,除了刀尖遇到硬物会自动缩进手柄里,其他的一切跟真匕首一模一样。   那小胖子愣了一下,旋即跳起来就要去夺匕首,沈烬温随手一拍,那小胖子立即趴在了地上。   沈烬温提脚踩在小胖子屁股上,优哉游哉地将身体的重要压在膝盖上,那小胖子顿时怎么扑腾都起不来了。   小胖子急得趴在地上直弹腿,一面张牙舞爪地大喊:“你敢揍我,我要回去告诉我阿耶。”   沈烬温把玩着匕首,漫不经心地问:“你阿耶是谁?”   小胖子骄傲地说:“我阿耶是大官爷毛重。”   闻言,沈烬温立即与孟娉婷对视了一眼。   “你阿耶……可是余杭盐监毛重?”孟娉婷试探道。   小胖子脸红脖子粗地吼道:“知道还不放开我!”   孟娉婷冲沈烬温点了一下头,沈烬温撤脚。   小胖子以为沈烬温他们怕了,从地上跳起来后,竟然还执着着要去抢沈烬温手里的匕首。   “给我。”   沈烬温举高匕首,挑眉道:“不是你的东西为什么要给你?”   小胖子打不过沈烬温,只好恶狠狠地说:“你等着瞧,我这就回去找我阿耶把你们都抓起来。”   这时,有个小厮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拉住小胖子的手就道:“小爷,一转眼的功夫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一抬眼,见面前还站着两个陌生人,小厮眼里闪过一抹心虚,忙将小胖子往身后藏了藏,小声道,“这次出来你可是答应过老爷的,绝不惹是生非的,天色不早了,快跟小的回去吧。”   小胖子恨恨地剜了沈烬温二人一眼,气呼呼地跟着小厮走了。   余杭城外,夜凉如水,山间里一片漆黑。   山脚下,依着山障建着一座不小的宅院,那宅院外旁边有棵高大茂密的槐树,孟娉婷和沈烬温隐在期间,看着小厮拉着小胖子不情不愿地进了院中。   这时,从屋里传来一道响亮的喝声:“跪下!”   小胖子吓地一抖,膝盖一曲,迅速跪在了院子的地上。   有个穿着华丽身形富态的中年男子从屋里负手走了出来。   小厮立马跟着小朋友身后跪下。   廊灯照亮了那人的脸,树上的孟娉婷见到那人后,瞳仁陡然一缩。   “果然是他!”   沈烬温道:“毛重?”   孟娉婷转过发白的小脸,点了点头道:“就是他,一日我阿耶大寿,在府里设宴,这个毛重也来了,当时他还随手送给我一块玉佩,所以我记得他的长相。”难怪她初见毛重的儿子就觉得有些眼熟,那小胖子简直和毛重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烬温蹙起了眉:“但我记得案卷上记载,他已经被斩首示众了……”   “……”   孟娉婷沉默了,送往长安的案卷不可能有假,但明明被斩首示众的人,此时此刻竟然还活蹦乱跳地出现在眼前,只能说明,当年被砍头的那个毛重,是假的。   能把毛重这个死囚偷梁换柱,再让所有与官盐私卖案的有关成员一夜之间全部消失,能拥有如此通天大能之人,除了当年奉旨来余杭巡查的沈齐佑,孟娉婷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这时,毛重恨铁不成钢道:“你是不是又在外面惹事了?”   小胖子梗着脖子否认:“我没有。”   “那怎么回来这么晚?”   小厮眼珠子一转,忙小心解释道:“回老爷,出城之前,有两个神秘人与小郎君发生了口角,小的怕被那个两个神秘人跟上来,特意绕了不少弯路回来了,故此耽搁了些时辰。”   毛重顿时紧张了起来:“神秘人?什么样的神秘人?” 第56章   小厮回忆着道:“两个男的, 长得……都十分俊俏,其中一个还特别的妖娆,看着不像本地人。”   沈烬温突然扭头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孟娉婷一眼。   他们出来办事, 为了方便,孟娉婷一路上几乎都是女扮男装的打扮, 方才那小厮说的那个特别妖娆的估计就是在说孟娉婷, 看来即使她掩去风华,身着男装, 也依旧藏不住她的一身撩人媚色。   毛重又问:“他们都说了什么?”   小厮似怕追责,含糊道:“小的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   小胖子突然忿忿喊道:“阿耶, 他们抢了我的东西,你快去把他们抓起来。”   毛重一听, 眼珠子瞪得浑圆, 几步冲到小胖子面前, 喝问:“混小子,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见毛重大发雷霆, 小胖子终于露出了惬意, 缩着脖子小声答:“我说我要叫阿耶把他们都抓起来, 他们就问我阿耶是谁, 我说阿耶是大官爷毛重,他们就问我可是盐监毛重……”   闻言,毛重气地直翻白眼, 抬手狠狠戳了戳小胖子的脑门, 唾沫横飞地吼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东西,我跟你说了多少次,我们是回来暂住的,看望完祖母就离开, 决不能进城暴露身份,你倒好,直接把你老子给卖了。”   说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对那小厮快速吩咐道:“立即吩咐其他人准备收拾行囊,我们连夜就走。”   小厮道:“老爷,不至于吧,小的看对方就两个人,还……”   毛重瞪了他一眼:“你是老爷还是我是老爷?”   “喏。”小厮立即跳起来下去了。   毛重越看小胖子越来气,一脚将他踢了个翻跟头,吼:“还不滚去找你阿娘。”   小胖子从地上爬起来就跑。   毛重回到屋里,来回踱步,十分焦躁不安。   等他再回身身时,发现前面站着一个人,一个细皮嫩肉,长相俊美的小郎君。   毛重愣了一下,问:“你是谁?”   这时,沈烬温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毛重背后,手起‘刀’落,一掌砍在了毛重的脖子根上。   “唔。”   毛重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毛重醒了,睁眼一看,两眼一抹黑。   他动了动,这发现自己的身体被捆在了柱子上,头上是被人套上了黑布袋,他回想起晕倒前的一幕,顿时明白了自己处境,忙死命挣扎了起来,一面问:   “是谁?你们是谁?”   一道阴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毛监,别来无恙啊。”   毛重顿时像是被人点了定身术似的,一动不敢动了,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嗓子,“你是谁?”   那人幽幽地说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派我来的。”   “……谁派你们来的?”   “宁王。”   毛重气息一滞,连大气都不敢出了,但困在身侧的手已经不可抑止地颤抖了起来。   “你知道的太多了,又不安分,竟还敢跑回余杭来。”那人的声音忽然近在耳畔,吐字如蛇信,冷地让人毛骨悚然。   毛重战战兢兢道:“我老母病了,想要我最后一眼,我不得已才从边境上回来的。”   那人沉默了一瞬,又道:“不管什么原因,你的身份已经暴露,很快就会有人查过来,宁王交代,要对你……斩草除根!”   话落,一把冰凉的刀刃悄无声息地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毛重吓地尖声大叫:“啊……宁王小人,老子当年拿着命替你敛财,如今竟想过河拆桥,老子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光线骤然大亮,头上的黑布带被人猛地拔走了,毛重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里……好像是他家的柴房。   柴房里站着一个人,长相十分俊秀妖娆,正是他昏迷前看见的那位,此时,正用一双兔子似的红眼睛恨恨地瞪着他。   他咽了一下口水,内心的狂风骇浪稍稍平复了一些。   这时,耳畔再次响起那道阴沉的声音:“你是如何替他敛财的?”   毛重一扭头,见身旁还站着一个男人,玉树临风,一表非凡,身上有着同宁王殿下一样金尊玉贵的气质,“你,你不是宁王的人。”   沈烬温邪笑:“确实不是。”   “你究竟是谁?”   沈烬温一字一句道:“吾乃……昭王沈烬温。”   毛重双瞳大震:“是你!”   “说,你是如何替他敛财的?”   “……”   毛重立即闭紧嘴巴,摆出一副‘打死不说’的欠收拾样。   沈烬温冷笑了一声,他把匕首扔给了附近的孟娉婷,从腰上取下金银钿装横御刀,把玩似的顺着剑鞘摸了摸。   “你可知我这把刀有何来头?”   毛重看着那刀,喉结狠狠滑了一下。   沈烬温握住刀柄将刀拔了出来,利刃出鞘,清脆悦耳。   然,冷白寒光却晃得毛重眼前一花。   沈烬温故意将刀往毛重眼前一亮,道:“这是我父皇赐的御刀,允我先斩后奏之权。”   毛重梗着脖子,颤声道:“废话少说,要杀要剐,悉,悉听尊便。”   沈烬温将刀慢慢送到了他的脖子上,笑了下:“怎么,现在又不怕死了?”   “……”   毛重哪里还敢吭声,怕死已经写在他脸上了,可他知道,他所做的事情,迟早都是要死的,这么一想,也就豁出去了,眼睛一闭,反而故意将脖子往沈烬温的刀下送。   沈烬温刀刃微微一动,使锋利的刀刃偏下几分,他上前,冷幽幽地在毛重耳旁低声道:“你是不怕死了,但你那一家老小就未可知了,难道,你想让他们先死在你前面?”   毛重立马睁眼,厉声大吼:“你不要动他们!”   沈烬温勾唇:“那就看你的表现了。”   毛重眼睛一闭,经历一番挣扎后,终于点头如捣蒜道:“我说,我说。”   沈烬温给了一个‘你总算识时务’的眼神,便收刀归鞘,抱臂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毛重叹了一口气,道:“当年,是宁王先找到我的,他说让我将手里的官盐控量,等到市面上开始缺盐时,暗中哄抬盐价,再将剩下的官盐找几个富商高价私卖出去,这样一来可以赚取一大笔钱,他会抽出其中一成给我。”   沈烬温讥嘲道:“果然物以类聚。”   “我,我当时就是一个芝麻小官,他是堂堂亲王,我又有把柄被他抓在手里,所以不得不从……”   一直保持沉默的孟娉婷突然激动地质问:“所以,你就杀了孟学义满门?”   毛重不知道质问他的人是谁,但也知道是宁王的人,不敢不解释,连忙摇头道:“不不,不是我杀的,是宁王,是他派人去灭了孟学义满门。”   见孟娉婷情绪有些失控,沈烬温走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继续问毛重:“他为何要杀孟学义满门。”   “还不是因为孟学义被逼的卖了私盐,大概心里不忿,竟然暗中将卖私盐的官员和富商名单,还有卖了多少官盐的数量全部记了下来,准备送到都中去告发我们,宁王得知后,这才会先下手为强,灭了孟家满门。”   原来孟学义被杀不是因为他是主谋,而是因为他要揭发他们。   沈烬温转过身去看了一眼孟娉婷,道:“你要是难受就先出去等着,我来审他。”   孟娉婷强忍着泪水,倔强道:“不,我要知道一切。”   沈烬温点了一下头,转身接着问毛重:“卖官盐所得最后都去了哪里?”   “全部被送去了陇右道。”   “送去陇右道哪里?”   “这个我就不知了。”   “嗯?”沈烬温危险地挑了下眉。   毛重立即说:“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当时押送钱财的并不是我的人,而是不良人。”   又是不良人,这群原本为京兆尹所用的猎犬,自从成了沈齐佑的爪牙后,简直无恶不作,总有一日,他会将这群猎犬的牙全部拔了。   “你可知宁王欲用这笔钱做甚?”   “我不知道,他只叫我敛财,并没有告诉我其他的事情,不过,五年前宁王来余杭巡查官盐私卖时,我无意间偷听到他好像对人说要用这笔钱买……买马什么的……”   买马,看来长安南郊外的那五百皮乌孙马就是沈齐佑从西突厥手里买来的,所用的钱正是当年官盐私卖得来的。   “那你当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是宁王暗中用一个死囚换下来的,他叫我带着全家老小马上离开余杭,去边境。”   “边境……”沈烬温沉吟,“哪个边境?去哪里做甚?”   “就是陇右与西突厥的边境默勒沟,去那里互市上做生意。”   事到如今,许多事情都已经开始渐渐浮出水面了。   太子阿兄的死、那个暴死大理寺的突厥人、马潘同安西都护府、南郊园子里的乌孙马、还有余杭的官盐私卖案,所有的线索即将串联起来……   毛重见沈烬温陷入沉思中,他心里担心外面的家人,只好硬着头皮说:“昭王殿下,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我的家人……”   沈烬温回过神来,道:“你只要听话,他们就没事。”   “我听话,我听话。”   谁知,沈烬温猛地一抬手,剑鞘猝不及防地拍在了毛重的脖子根上。   毛重再次晕过去了。   这毛重大概和他家里人有个约定,一旦他本人失踪不见了,所有人立马逃。   所以,原本那些慌慌张张收拾行囊的家人,去房里一看毛重不见了,寻了半个时辰未果,立马拖家带口的全跑了。   现如今,这个坐落在山脚的宅子里,除了他们三人,再无他人。   沈烬温走到孟娉婷面前,拢着她的肩膀道:“你放心,总有一日,我会替你阿耶洗脱冤屈的。”   哗啦一下,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滚了出来,孟娉婷一头扑进沈烬温的怀里,哽咽道:“我阿耶果然是被他们冤枉的。”   沈烬温正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忽闻窗外传来扑腾声,沈烬温凤目一沉,转眸紧盯着窗外。   作者有话要说:  上了个毒榜,本周尽量保持日更,不定时双更。 第57章   过了会儿, 一只灰黑色信鸽从外面飞了过来,落在了窗沿上。   沈烬温定睛一看,竟是昭王府的信鸽。   他朝信鸽横抬起小臂, 那信鸽立即扑腾着翅膀落在了沈烬温的手臂上,沈烬温从信鸽的脚下取出信后, 轻抖了一下手臂, 那信鸽振马上翅飞走了。   孟娉婷从沈烬温怀里出来,擦了擦眼泪, 瞥见沈烬温展开信看了之后,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是谁的信?”   “杨朝炎。”沈烬温将信递给她, 道,“他说马潘手里那批来历不明的钱财确实是送到了陇右道安西都护府中, 还说, 西突厥大肆骚扰边境, 造成大量流民被困陇右,造成流民饿殍遍野, 起义不断, 安西都护府不仅瞒而不报, 反而还派兵血腥镇压, 疑似安西都护府与西突厥勾结,”   孟娉婷拧眉沉思,果然, 沈齐佑与安西都护府还有西突厥有勾结。   沈烬温立马出门, 冲夜空里放出一个蓝色的信号弹。   半个时辰后,高赫,赵诚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   一见沈烬温和孟娉婷站在大门前,高赫忙翻身下马地跑了过来, 叉手行礼急问道:“殿下,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他们原本到了客栈,等了许久未见人回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正准备四处寻找来着,突然看见城外亮起金吾卫的信号弹。   沈烬温长话短说道:“官盐私卖一案的主谋是宁王,余杭盐监毛重还活着,这里就是他藏身的宅子,他是沈齐佑的人,你们即刻将他秘密押送回长安,先不要交给大理寺,寻个隐秘的地方看好了。”   “殿下不跟我们回去?”高赫问。   沈烬温扭头看了一眼北方,蹙眉道:“我恐怕要去一趟陇右道。”   “陇右?”   “杨朝炎传来消息,陇右有变。”   高赫与沈烬温共事多年,往往只需要一句话彼此便能窥见全貌,听沈烬温这么一说,高赫立马猜到杨朝炎那边可能已经查到了重大消息。   “殿下一个人去太危险了,属下陪你去。”   沈烬温抬手制止:“我是去暗访,没有人会知道我过去了,而且毛重这个证人关系重大,需由你亲自押送我才能放心,还有一事。”他转头看了一眼孟娉婷,“替我把浅浅安全带回长安。”   孟娉婷立马道:“我要跟你一起去陇右。”   沈烬温道:“你不能去,太危险。”   “沈齐佑敛的财送去了安西都护府,那就说明他跟安西都护府,甚至与西突厥都有所勾结,沈齐佑害我家破人亡,又利用我……”她忽然顿住,深深地看了一眼沈烬温后,语气绝然道,“总之,我是决不会放弃这个报仇雪恨的机会的,你若不让我跟着,我便偷偷过去。”   沈烬温无奈叹道:“真拿你没办法。”他转头看向高赫,郑重其事道,“高赫,赵诚,毛重就拜托你们了。“   高赫却道:“恕属下不能领命,除非殿下把赵诚和郑新带上。”赵诚和郑新都是金吾卫里一等一的好手,有他们在殿下身边,他也放心些。   沈烬温看了一眼孟娉婷,想着万一他顾不过来,赵诚和郑新倒是能保护孟娉婷,便点头道:“就依你。”   就这样,当夜,沈烬温与高赫兵分两路,一路带着毛重回长安,一路悄悄北上去陇右。   -   十日后,沈烬温一行人终于进入了陇右地界,连着赶了十天的路,甫一进陇右,沈烬温便找了一家边界上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点了一桌子饭菜,打算好好休整一番再出发。   四人在客栈大堂里寻了一雅静的位置落了坐,小二很快将饭菜上齐。   赵诚和郑新原是要另坐一桌的,毕竟跟自己的上峰,还有一个绝色的小美人同桌共餐,多少有些不自在。沈烬温却说出门在外,没那么讲究。   所以饭菜上了桌后,赵诚和郑新见沈烬温没动筷子,谁也不敢先拿筷子。   沈烬温见状,只好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瘦肉放在孟娉婷的碗里,道:“赶了那么久的路,你都瘦了,多吃点。”   孟娉婷小脸一红,忙拿起筷子,端起碗准备吃饭。   赵诚和郑新这才拿起筷子,各自夹了一大块肉,刚准备送到嘴里,却听见孟娉婷忽然说:“慢着!”   二人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孟娉婷蛾眉一蹙,低头对着碗里的饭菜嗅了嗅,然后神色凝重地说:“菜里有蒙汗药。”   赵诚,郑新,二人脸色齐齐一变。   沈烬温夹起一块肉闻了闻,长眉骤然紧蹙。   孟娉婷因久在风月场里,接触最多的就是迷药一类,这蒙汗药是青楼里出现最多的玩意儿,是以,孟娉婷一下子就闻了出来。   大概是计划败露,下药之人也不躲藏了,沈烬温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放下筷子,四下里就突然冲出来七八个人来。   那些人里有小二,有掌柜,还有厨子,围住他们之后,也不伪装了,抬手一撕,露出一身黑衣劲装,手里皆握着窄背环手刀,杀气腾腾地盯着他们。   沈烬温乜斜了一眼那些人,镇定自若道:“各位是何方神圣,为何要刺杀我等?”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只要在外,劫道也好,杀人也好,若是一般的江湖杀手,都会报上大名,因何来杀人,好叫人死后,冤有头,债有主,也不至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然,那些人也不接话,起刀就上。   沈烬温啪地一下放下筷子。   在坐的赵诚和郑新突然暴跳而起,拔刀横扫出去,很快与他们交起手来。   沈烬温立马起身,拉着孟娉婷护在身后,退到一处还算安全的位置上,神色自若地看着面前的激烈打斗。   小一炷香后,那些人被赵诚和郑新二人全部放倒了。   这些黑衣人下手狠绝,全部都是致命的招式,赵诚和郑新反击起来只能用更狠的招式,是以,一场打斗下来,那八个黑衣人无一活口,赵诚和郑新身上也挂了些彩。   赵诚提起脚下的一个黑衣人的衣领,撬开他的嘴看了一眼,又将那人扔回地上,转身冲沈烬温回禀道:“将军,这些人牙里藏有毒药,看样子是死士。”   死士……   谁家的死士竟然能提前埋伏在这里,准备刺杀他们?   难不成是他们北上的行踪暴露了?   这时,柜台后面传来一声响动。   赵诚嗖地一下转身,几步冲上前,提刀欲砍,刀至半空中又猛地顿住。   紧接着,从柜台后面颤颤巍巍走出来两个人,双手皆被捆在身后。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脸上布满紧张和惊恐,看打扮,他应该才是真正的掌柜。   他身后畏畏缩缩地跟着一个瘦弱的女子,佝偻着身子,低头贴在老头儿身后,看年纪估计是他的女儿或者孙女。   二人身上并无半点杀气,看来,这两个才是真正的店家,估计是被那些死士们挟持藏在了柜台后面。   赵诚怕吓着他们,便收起刀站远了些。   老头儿和那个瘦弱的女子颤颤巍巍地走到了沈烬温与孟娉婷跟前,噗通一下,跪地谢道:“多谢恩人救命,多谢恩人救命。”   “不必客气,老丈请起。”沈烬温伸手去扶老头儿,发现老头抖得厉害,只以为是吓的如此。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女子低着头跟着一起抖抖索索地起身,起到一半时,身子没站稳,向后晃了一下,孟娉婷离的最近,下意识伸手拉了她一把。   然而,就在拉住女子的一瞬间,女子突然反拉了孟娉婷一把,力道之大,完全不似一弱女子。孟娉婷猝不及防,转眼间就被那女子拉进怀里,喉结迅速被对方死死扣住。   “浅浅!”沈烬温大惊。   “别动,谁动我就杀了她。”那女子挟持着孟娉婷迅速后退到安全地带。   沈烬温立马反应过来,这两个人也是刺客,于是反手就是一掌震在老者胸口。   那老者当即一边吐血,一边跌跌撞撞后退,最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沈烬温,然后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赵诚立马上前检查老者的气息,然后神色复杂地冲沈烬温摇了摇头。   沈烬温震惊地看了一眼那个死不瞑目的老者,他毫无还手之力,竟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   “哼哼……”挟持孟娉婷的女子躲在孟娉婷身后突然阴测测地笑出了声。   沈烬温缓缓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孟娉婷脑袋后面露出的半张脸,哪怕只有半张,沈烬温也立马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你是天清师太!”   孟娉婷神色微微一变,没想到挟持她的人竟然是天清师太,无月楼不愧是无月楼,纵使被毁,也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打探到他们想要的线索。   天清师太见身份被揭破,也不藏了,露出整张脸冲沈烬温明媚地笑了一下,打着招呼道:“昭王殿下,别来无恙。”   沈烬温紧紧握拳,咬牙切齿道:“见了你自然就有恙了。”   “那倒是贫尼的荣幸了。”   “荣幸?”沈烬温冷哼道,“你别玷污了出家之人的名声。”   “名声?”天清师太目光骤然一冷,反唇相讥道,“一向光风霁月的昭王殿下,方才不也亲手杀了一个手无寸铁的无辜老百姓?殿下可对得起您这光风霁月的名声?”   沈烬温盯着天清师太不说话了,手缓缓地摸向腰间的御刀,他要亲手宰了这恶妇。   赵诚与郑新也悄悄地摆开了夹击之势。   天清师太见状,掐着孟娉婷喉结的手立即加重了力道,孟娉婷因为疼痛与强烈的窒息被迫仰起了头,只要天清师太再用些力气,就能将孟娉婷的喉结从脖子里摘出来。   “我说过,谁也别动。”   沈烬温握紧剑鞘,克制住内心的慌乱,死死盯着天清师太的手,冷声道:“你若敢伤她半分,我沈烬温在此立誓,必会将你同你背后的主子碎尸万段。”   “啧啧啧,没想到堂堂昭王殿下竟会对一个妓子用情如此至深。”她眸光一转,落在孟娉婷的脸上,故意凑近了些,别有用意地说,“孟都知,你当真是好福气啊。”   说着,她趁机用只能她与孟娉婷能听见的声音快速说道:“主子有令,命你不惜一切代价杀了沈烬温。”   作者有话要说:  男女合体打怪换地图到女主的故乡,因为是暗访,所以全凭女主记忆里的那个名录在暗查,这是女主的剧情线【本文虽不是大女主,但还是偏女主主场】,男女主合体后,男女主的对手戏几乎没有了,就变成了对抗沈齐佑的剧情线,要将前面所有的因全部挖清楚,心理活动相对减少【也就是明显的剧情流区域】。   感情线开始进入走肾到走心的过渡。   报复沈齐佑的剧情线即将进入到最后阶段,再过几章,大BOSS下场,然后回归到面对男主感情线的正面,那时候,文就要进入尾声了。   一句话,这本书快完结了。 第58章   不惜以一切代价杀了沈烬温吗?   哼!若她真的听话杀了沈烬温, 那等着她的就只有死路一条,刺杀亲王,永世不得翻身, 说不定还要连亲人的尸骨都会被拿出来鞭打。   沈齐佑根本就没顾过她的死活,事到如今, 他真以为她这颗棋子还被蒙在鼓里不成。   “那你也替我给他带句话儿。”孟娉婷微微扭头道。   孟娉婷的声音很低, 天清师太为了听清楚孟娉婷的话,便松了下手上的力道凑近了些。   就在脖子上的钳制松开的一瞬间, 孟娉婷迅速抓住对方的手腕反身一扭,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方才悄悄藏在另一只手里的筷子, 同时插/进了天清师太的胸口里。   “唔!”天清师太闷哼一声,低头看了一眼胸口上的筷子, 整个人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她防前防后竟然没防住孟娉婷还有这一招。   “去死!这就是我让你带的话。”   孟娉婷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尽管她拼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将那筷子插进一半在天清师太的胸口中, 她松开抓住天清师太的手, 双手一起握住筷子, 刚准备再次往里面用力时, 天清师太猛地提掌震在孟娉婷的肩膀上。   孟娉婷连连后退,好在沈烬温早已迎了上来,刚好接住了孟娉婷。   趁着孟娉婷后退之际, 天清师太迅速从腰后摸出一把双月刃握在手里, 对准正准备伺机而动的赵诚和郑新。   见状,赵诚和郑新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天清师太一手握刃,另一只手捂住胸口上的筷子,虽说只进了一半, 但这半根筷子却像卡在她喉咙中的巨刺,让她觉得呼吸上不来了。她一咬牙,又快又狠地拔出筷子,拔/出来的一瞬间,她‘噗’地吐出一口血出来,竟还能同时保持机警地戒备着赵诚与郑新。   天清师太愤恨地扔掉了那根筷子,转眸盯着孟娉婷,喘着粗气道:“你,你果然叛了主子……”话音未落,天清师太突然出手,朝孟娉婷他们扔去一样东西。   赵诚郑新见状正要回救,却见沈烬温迅速搂着孟娉婷向后掠去。   那东西落在地上,很快爆出一阵滚滚黑烟来。   是烟/雾/弹。   几人忙捂住口鼻,待眼前视线明朗后,天清师太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追!”沈烬温沉声道。   赵诚和郑新立马追了出去。   沈烬温又补充了一句:“抓活的。”   小一炷香后,赵诚和郑新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将军,那人轻功绝顶,让她给跑了。”   沈烬温蹙眉,没想到天清师太功夫如此了得,受了伤竟然也能让她逃了。   孟娉婷盯着远方,眼里迸射着恨意,冷幽幽地说道:“无月楼楼主要是折在你们手里了,那就不是无月楼楼主了。”   “无月楼?”赵诚只觉得闻所未闻。   孟娉婷转过身来,淡淡解释:“无月楼是沈齐佑的情报机关,就藏在保唐寺大雄宝殿地下,天清师太就是无月楼楼主。”   赵诚立马想起前不久保唐寺大雄宝殿下面的那个神秘洞穴,原来里面竟然是一个情报机关。   沈烬温若有所思了一瞬,然后看着她,问道:“所以,无月楼被毁,是你所为?”   “是。”孟娉婷坦然答道。   沈烬温蹙眉:“你之前不是……”赵诚他们并不知道孟娉婷曾是沈齐佑的人,所以略有顾忌地只说出了一半。   孟娉婷自是听懂了,沈烬温这是开始怀疑她毁无月楼的动机了。   她垂眸,不愿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便道:“我有我的原因,暂且不便告知。”   沈烬温深深看了孟娉婷一眼,见她不愿意如实相告,他也没继续追问下去,而是转向赵诚道:“无月楼楼主竟能提前埋伏在此地,可见她已经探得我们北上陇右的消息,那沈齐佑也一定知道了,再走下去恐有诸多危险,赵诚!”   “在。”   “你立即护送浅浅先回长安。”   孟娉婷抬头问他:“那你呢?”   沈烬温道:“我既然已经踏入了陇右地界,断无半途而废的道理。”   孟娉婷:“既如此,你何为又要我走?”   沈烬温抬手抓住她的双肩,认真地说:“我不想你遇到任何危险。”   孟娉婷冷笑了一声,道:“你总是把我想的太弱,今日要不是我,恐怕遇险的就是你们。”   闻言,沈烬温眸色渐沉,望着孟娉婷不说话了。   孟娉婷也不甘示弱地坚持到底。   二人无声对峙着,气氛瞬间变得有些怪异。   赵诚看了一眼郑新,郑新正好一脸茫然地看过来,赵诚只好硬着头皮劝说道:“那个,将军,孟都知似乎说的也挺有道理……”   沈烬温斜眼横了赵诚一眼。   赵诚一哆嗦,立马退道郑新身边,眼观鼻,鼻观心。   孟娉婷反握住沈烬温的手臂,半是恳求半是固执道:“六郎,你是知道我的,孟家灭门后,没有别人的保护我也一样走过来了,你也不要低估了一个被仇恨包围的‘弱女子’。”   他正是不想让她一直活在仇恨里,所以才不想让她跟着冒险,但他知道,孟娉婷也不是什么弱女子,而且他发现这一世的孟娉婷只要决定的事情一向会固执到底。   “你果然是个倔脾气。”沈烬温无奈地嗔了她一眼。   孟娉婷立即笑逐颜开。   一旁的赵诚与郑新也总算如释重负。   沈烬温道:“既然沈齐佑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行踪,眼下,我们唯有快马加鞭的赶往陇右,争取赶在沈齐佑前面。”   赵诚和郑新肃然颔首。   沈烬温转身看了一眼那个死去的老丈,眼里满是愧意道:“走之前,先将那名老丈找个地儿好好埋了。”   “喏。”赵诚郑新立即领命忙去了。   -   因为了赶在沈齐佑的人前面,沈烬温他们一行人不分昼夜,快马加鞭地朝着安西都护府赶路,连客店都没住,累了困了便在半路上随便找个遮风避雨的地方眯两个时辰。   眼下已近深秋,越往北,气温越低,好在途径一处集市时,赵诚下去买了两张毡毯,又备了些干粮,几人在城外的一处山坳下驻扎。   孟娉婷披着毡毯,坐在火堆旁伸手烤着火。   沈烬温拿了刚烤好的红薯正要递给孟娉婷,却见孟娉婷盯着火苗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呢?”   孟娉婷回过神来,略思索了一番,道:“六郎,你说我们的行踪暴露一事,会不会跟你说的那个杨卫率有关?”   沈烬温蹙了蹙眉,没说话,显然,他也怀疑过,但只是他有些不愿意相信而已,毕竟杨朝炎是当年阿兄最信任的人。   见沈烬温沉默,孟娉婷笑着搓了搓手,道:“你也别多想,我也只是怀疑而已,虽然无月楼的情报网遍布天下,但无月楼总坛遭受到重创,不可能这么快就摸清楚我们的行踪,我只是担心是不是有人泄露了我们的行踪,若此事真跟杨卫率有关,说不定此次北上会是个陷阱。”   “一切皆有可能。”沈烬温将红薯递给孟娉婷,建议道,“这样,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先不与杨朝炎汇合,待进入安西城后兵分两路,你和赵诚一路留在客栈里,暗中观察;我和郑新一路,想办法混进安西都护府里打探消息,然后再看情况而定。”   想要知道安西都护府有没有同西突厥勾结,必须进入内部才能打探到真正有用的东西,孟娉婷知道,纵使她再想帮忙,也是能力有限的,便点头道:“也好。”   越进陇右腹地,路边上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腐烂尸体,和森森白骨。   路上的流民也越发多了起来,起初一天下来只有几个,后面一路上几乎到处都是流民,沈烬温他们见状,立即翻身下马,牵缰而行。   这些流民见了他们,立即拥了上来,一个个伸着瘦骨嶙峋的手,目光呆滞地喊着:   “给口吃的吧。”   “行行好吧,给口吃的吧。”   沈烬温蹙眉看着眼前的这些流民,看来杨朝炎说的是真的,陇右境内果然有大量流民聚集。   他回头看了一眼赵诚,赵诚立马将马袋里的干粮都拿出来,分给那些流民们。   那些流民们得了食物,有的迫不及待地啃,有得忙塞给怀里早已双眼紧闭的孩子嘴里,有的哭着跪下来,举起双手连连拜谢他们。   赵诚和郑新忙一个个扶起来。   沈烬温举凤目幽沉地眺望着前方,那里有安西镇,有北境,有西突厥。   这么多的流民南下,可见北境那边乱成了什么样子,他必须尽快查清楚,平息纷乱,好救这些黎民于水火。   又赶了三日的路,沈烬温他们终于到达了安西镇外。   赵诚先去前头望了下风,回来说城防进出口皆有守兵勘验过所,兵力明显比其他城防多了两三倍,不知是为了防止流民进城,还是在防备其他人。   沈烬温是亲王,去任何地方只需要出示亲王令牌便可以畅通无阻,赵诚和郑新是金吾卫,随身带有官用过所,但这样一来,他们的身份就彻底暴露了。   不过赵诚说他观察了一下,虽然进出城守备森严,但那些守兵似乎对过往的胡人商队勘验的毕竟松泛,只看了眼过所,并未进行详细核对。   于是,沈烬温命赵诚特意去十里之外买下一队欲进城买卖的胡人商队,几人乔装了一下,混在商队里终于进了安西镇。   入城之后,沈烬温先找了一家客栈安顿好孟娉婷,再按照原计划,他与郑新想办法先混进安西都护府,孟娉婷则同赵诚在客栈里等待消息,约定以七日为限,如果他们没有从安西都护府中出来,孟娉婷他们必须立马撤,想办法回长安搬救兵。   之所以定七日之期,是他们估计天清师太受伤回去找沈齐佑禀报,沈齐佑再派人马赶往安西镇报信的最快时间,他们必须赶在沈齐佑的人来通信之前,打探到安西都护府是否真的同西突厥有勾结。   沈烬温与郑新来到安西都护府附近,发现这里的卫兵简直和大明宫外的卫兵不遑多让,果然天高皇帝远,边陲大官就自己关起门来当土皇帝了。   沈烬温他们观察了一整日,见都护府正门和便门并无什么闲杂人出入,想混进去不是一般的难。   直到金乌西沉时,才从都护府的侧门里络绎不绝地走出来一波人,观其打扮,颇有几分文人儒气。   见状,沈烬温顿时计上心来。 第59章   沈烬温特意找了一个穿着略微寒酸的‘文人’跟了上去, 进入狭巷时,沈烬温故意将自己的钱袋扔在地上,又捡了起来, 冲前方正在走路的那个‘文人’喊道:“尊驾,这可是你掉落下的东西?”   ‘文人’停下, 回头看了沈烬温一眼, 见他手里拧着个绣着荷塘月色的月白色钱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怀里, 然后笑着道:“正是某的,幸好被你拾得了。”   那‘文人’走过来, 接过钱袋感觉分量还挺沉的,特意打开钱袋看了一眼, 眼里精光大亮, 竟是十几片金叶子, 他忙眉开眼笑地扎紧钱袋藏入怀中,叉手再次致谢道:“多谢兄台提醒, 否则丢了钱袋回去又要挨娘子训斥, 元某感激不尽。”   沈烬温客气道:“拾金不昧, 此乃我等文人立身之本, 无需客气。”   元某闻言,眼里闪过一抹愧色,不过很快被他掩去, 他细细打量了沈烬温一眼, 问:“原来兄台也是文人,瞧着兄台一表非凡,敢问在何处高就?”   沈烬温摇头道:“文人不敢当,不过是一届进士入了守选, 却迟迟等不到吏部任调,目前依旧赋闲在家,这不,闲居的太久了,竟被娘子赶出家门准备找点勾当谋生。哎,可惜温某时运不济,至今也没能寻个好勾当。”   元某一听,此人竟跟自己境遇相仿,不由得生出同病相怜之心,又想着此人帮自己带来了好大一笔横财,便想着回帮他一把,便拍着沈烬温的肩膀道:“元某与温兄今日能够相遇也算有缘,元某不才,去岁刚经人保荐,去了都护府谋了一个幕宾的差事。温兄既然能及第,说明温兄也是有些本事的。这安西大都护一向爱才,开门广纳人才,不如温兄考虑做做幕宾试试,若是温兄愿意去,元某倒是愿意为温兄极力保荐。”   沈烬温故作激动不已地叉手谢道:“如此甚好,那就有劳元兄了。”   就这样,沈烬温经元某举荐很快进入了都护府中为幕宾。   不过进入府中方知道,凡新幕宾入府一月内不得出都护府,需在府中受掌宾训教一月,而且为了检验幕宾是否有真才实能,还需在七日内能写出三策来。   所谓三策,一约《定边策》二约《进圣策》三约《美人策》,前面二策皆好说,唯有这第三策据说是因为大都护娶了一房爱妾,爱之如命,为了哄爱妾高兴,便命府中幕宾极尽奢词,做策来赞美此妾。   策乃圣人下问,这安西大都护竟然敢用‘策’,可见其不臣之心,且策乃问计,竟然被他用来赞美美人,又可见其愚昧无知,胸无点墨。   这样的人竟然能镇守一方边境,可见朝廷有多懈怠。   沈烬温不由得想起近些年来,父皇渐渐沉迷丹药求长生,开始不问朝政,致使国势渐危,就不由得忧心忡忡起来。   幕宾在都护府中不得随意走动,活动范围仅在西苑内,且白日黑夜里还有专人盯守新幕宾写三策,这样一来,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中,无法出门给守在外面的郑新传递消息,也无法接近安西大都护的身。   无奈之下,前两日沈烬温只好装模作样地闭门写策,心里却盘算着如何在七日内摸进大都护的寝殿里,他要找的通敌证据可能就藏在大都护的寝殿或者书房内。   两日后,沈烬温交了他随手写的三策,不成想都护府掌宾白贤安看了他的三策后直呼遇到真人才,特地向大都护举荐沈烬温。   到了第三日,大都护亲自面见了他,询问的竟都是关于他的《美人策》里的美人写的到底是谁?   沈烬温:“……”   他自然不能告诉大都护写的是他的心上人,只好胡诌是梦里见过的美人。   大都护竟让他当面再写一首来,沈烬温知道,这才是在真正地试探他的才学,于是当场挥笔,又写了一首《美人策》来,与其说是《美人策》倒不如说是《美人赋》。   大都护看了,直拍大腿称赞,随后,竟让人按照《美人策》中的标准去广寻美人去了。   沈烬温:“……”   这大都护是有多么的好色成性,原来所谓的《美人策》根本不是用来赞美他的爱妾,而是用来帮他写出最美的美人标准。   他只希望孟娉婷一定要好生躲在客栈里千万不要出来。   因这《美人策》取悦了大都护,白贤安立即将他擢升为一等幕宾,进入了都护府内部真正出谋划策的幕宾智囊团中。   进入幕宾智囊团后,通过几日来的旁推侧引和听墙角,沈烬温很快弄清楚了陇右如今的现状。   原来,自从三年前太子阿兄去世后,西突厥虽然安分了一阵子,但半年后就开始在边境大肆掳掠抢夺,安西都护府从不出兵反抗,造成大量流民失所。这些流民便开始向南迁徙。如此一两年后,西突厥不仅不收敛,反而将掠夺线向南拉长,甚至超过了安西都护府,深入陇右腹地,也未见安西都护府反抗,因此流民们怨声载道,有胆大的流民们开始成群结队地去长安准备告御状,却皆惨死在半路上。   后来流民们纷纷揭竿而起,抗突厥,反陇右,安西都护府这才出兵,不过出兵不是为了反抗西突厥,而是为了镇压流民起义,并全面封锁陇右诸城,不让流民进城,也不准流民出境,因此活活饿死困死了不少流民。   而他们这帮一等幕宾智囊团就是整日在背后帮大都护出谋划策,如何应付朝廷,如何镇压流民的。   安西都护府如此为非作歹,大逆不道,朝廷竟一无所知,果然这边境守备一旦放养,任其势力做大,便会养出一只一手遮天还会反咬主子的恶犬。   眼看着七日之期即将到来,沈烬温本想寻找机会出去一趟好给郑新传个信儿,却发现有个人总在暗中跟着他。   他寻了个机会,将那跟着他的人揪出来一看,竟是个都护府内的一个侍女。   那侍女却道:“是我们家主子想要见一见先生。”   沈烬温问:“你们家主子是谁?”   那侍女反说:“能在这都护府里当主子的还能有谁?”   沈烬温眸光一闪,难不成是大都护?   可若是大都护要见他,请他的该是白贤安才对。   这都护府里的主子,若不是大都护,那就是大都护的妻儿,大都护正妻早年亡故,膝下倒是有一子,年方十九,整日游手好闲的,他应该不会想来找个幕宾给他上上课。   难不成是大都护的爱妾殷氏?据说那个殷氏虽是妾身,但因大都护正妻空置,殷氏便把持着大都护的整个中馈。   若是殷氏,那正好,他可以借机去后院探查一下大都护寝殿所在。   那侍女鬼鬼祟祟地带着进入一夹道,穿过两个偏门,兜兜转转后,果然带着他进了内院里的一座还算雅致的小院里。   “这里是?”沈烬温故意顿住,东张西望了一番。   那侍女催促道:“先生进去就知道了。”   进去后,发现所见之人果然就是大都护的爱妾,殷氏。   “听说,你就是那个新来的……文采斐然的先生?”殷氏打扮艳丽,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狐媚子气,却又隐隐透着几分大家闺秀的涵养。   “不敢当,浅薄略见而已。”沈烬温非礼勿视道。   殷氏围绕着沈烬温打量了一圈,越看越觉惊艳:“先生太谦虚了。”   沈烬温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头,叉手相问:“不知夫人找温某来有何要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请先生替我画一副……”殷氏身姿袅娜地转身走到床榻上,脱去外衣,袒露双肩,姿态妖娆地侧卧在床榻上,媚眼如丝道,“美人图。”   这哪里是画什么美人图,分明是看上他的美色想要勾引他吧?   要么……就是在陷害他。难不成此女是沈齐佑的人,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不对,若是知道了,直接告诉大都护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   无论如何,此地看来不易久留。   “温某不擅绘画,告辞!”沈烬温立即转身大步往外走。   这时,“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面突然关上了。   沈烬温顿在门内,眉心紧蹙了起来。   “先生走这么快做甚?”殷氏‘吱吱’笑道。   沈烬温转过身,目含杀气地盯着殷氏,道:“夫人就不怕大都护回来撞见了?”   殷氏却翻了个白眼,不以为意道:“那个死鬼又不住在这里,怕什么。”   “……”看来殷氏还真的只是……单纯想勾引他,沈烬温眯了眯眼,心下忽地一动,他缓和了下语气,道:“夫人如此貌美如花,大都护竟不住夫人这里?”   “貌美如花又怎么样,也拴不住喜新厌旧的老色鬼。”殷氏下了床榻,神色哀怨道。   难怪胆大包天的敢在这都护府里找男人,原来是被大都护冷落了。   他正好想要打探大都护寝殿所在的详细位置,便半是试探,半是劝慰道:“听说,谁离大都护的寝殿最近,谁得的宠爱最多,夫人离大都护最近,那就证明大都护心里还是有夫人的。”   殷氏忽然扭头看着一个方向,冷哼道:“是近,只有一墙之隔,近的我整日隔墙都能听见那边的欢声笑语。”   沈烬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立马确定了大都护的寝殿就在她的右手方向,且距离本院只有一墙之隔。   “夫人也别气馁,说不定大都护马上就会想起夫人来了。”   殷氏幽幽叹道:“他最近要忙着开群英宴,会有新来的楼兰美人来献艺,他早一门心思地准备物色新的美女,哪里会想的起我来。”   “群英宴……什么群英宴?”   殷氏再度来到他跟前,打量着道:“说来,这还与你有几分关系呢。”   “此话怎讲?”   殷氏道:“你新来的,自是不知,这都护府里有三多,一是女人多、二是幕宾多、三是卫兵多。这群英宴就是专为你们幕宾准备的,一个月设宴一次,府内所有幕宾皆汇聚一堂,所谓……吟诗作对,附庸风雅,共赏美人。”   说着,她抬手欲去抚摸沈烬温的脸庞:“不过,如今都护府里最美的美人就在先生眼前,先生真的不打算仔细赏一赏?”   沈烬温立马后退两步,叉手行礼道:“多谢夫人美意,只不过温某初来乍到,根基未稳,有些事情……实在不易操之过急。”   他这话,虽是婉拒,却又给殷氏故意留了几分念想。   殷氏听了,细细想了想,虽然此人确实俊美不凡,但以他目前的处境,她下手的确有些急了些,且此人不受她美色迷惑,恐难以掌控,还是等一等再看看。   片刻后,她舒展眉心,笑逐颜开道:“先生言之有理,那先生可要好好表现,努力扎根,我在这里等着你。”   “三娘,三娘……”   忽然,院子里传来急吼吼的喊声。   殷氏一听,面色急变,她忙冲沈烬温说:“有人来了,你先躲在帷幔后面,一会儿见机行事。”   话音刚落,门就被用力推开了。   沈烬温身形迅速一闪,隐在帷幔后面。   殷氏立马转身迎了上去。   来者是一华服少年,看模样约莫弱冠上下,样貌同那大都护有六七分相像,此人正是大都护唯一的嫡子,崔振。   崔振道:“三娘,怎么大白日的把门关着作甚?”说着,他精明的眼睛开始在房里乱扫。   殷氏见状,忙嗔了崔振一眼,一把抓住崔振拉到面前,媚眼勾着他的魂道“作甚,自然是在等你这个小色鬼前来啊。”   那崔振一听,立马猴急地打横抱着殷氏往里间边走边说:“三娘最是了解我了,快来帮小爷泄泄火吧……”   很快,里间传出一阵阵浪语来。   沈烬温沉着脸从帷幔后面走了出来,冷冷瞥了里间一眼,没想到这个殷氏不仅四处勾引男人,竟还同大都护的嫡子还有一腿。   出了门后,沈烬温并未急着出内院,而是潜伏在殷氏后院里的一颗树上,他借高势观望了一下隔壁的寝殿,发现那院中的景致颇有些奇怪。   心下正纳闷时,不知哪里的大雁正压翅低飞而来,估计是想落进那院子里啄食,谁知甫一飞进院子的上空,只听咔嚓几声轻响,似是机关启动的声音。   下一瞬,那只还在展翅飞翔的大雁忽地被四面八方射出来的羽箭扎成了筛子,啪地落在地上。   门外守门听见动静后,立即推门冲进来了,就看见地上躺着一只被‘万箭穿心’的大雁。   竟有机关……   沈烬温心中一震,难怪他觉得那些景致有问题,原来这寝殿四周布置了奇门遁甲的机关,不管从什么方位进入到这院子,必定会触发里面的机关。   寝殿外竟设有奇门遁甲的机关,可见里面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看来这寝殿是非闯不可了。   只是破这奇门遁甲术他并不擅长,看来得找个机会暗中跟在大都护身后,看他是怎么进去的才行。   眼看七日之期已过,沈烬温无法传递消息出去,心里想着孟娉婷同赵诚应该已经按照约定离开了安西镇,回长安搬救兵去了。   这样也好,他潜伏在都护府的幕宾中,就算沈齐佑的人前来通风报信,大都护一时半会儿也怀疑不到他身上来,只会在外面排查戒备。   不过当务之急,他还是必须抓紧时间想办法潜进大都护的寝殿里才行。   思来想去,他决定等明日群英宴后就行动。   群英宴上,大都护势必会喝多,需要人搀扶回房,到时候,他只要想个法子接近大都护,正好可以借机扶他回房。   翌日,大都护在宴厅设宴,府内幕宾皆有参宴。   沈烬温因颇受大都护赏识,虽入府不过几日,便被官家安置在离大都护最近的右下首席。   官家宣布开宴后,就听见一阵轻快的鼓点响起,紧接着上来一队身上穿着一水儿的红色紧身露肚脐宽袖上衣,下着轻纱长舞裙,赤着一双玉足,脚腕上系着一圈金色的小铃铛,头上顶着小盘帽披纱巾的楼兰蒙面舞姬。   台上,时而想起阵阵环佩叮咚的声音,这是胡旋舞的特色,每当舞姬滴溜溜地转圈子时,衣裙和纱巾上的珠玉锦带便会跟着飘动相撞,发出十分悦耳的声音。   沈烬温对这些楼兰舞姬不感兴趣,所以自始至终,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大都护席面上的那尊金镶玉执壶,一旁伺候的侍女早已将酒斟好放在大都护的手头前。   等啊等,沈烬温终于等到了大都护拿起酒樽一口闷了,他已暗中在哪壶酒里下了千日醉,可以加速醉酒。   一旦大都护出现‘不胜酒力’,他便冲上前去扶住大都护,然后悄悄地告诉他,那《美人赋》中的美女在哪儿?   以大都护好色成性,必定会拉着他到僻静的角落追问,在哪儿自然是瞎编一通。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趁着大都护半醉半醒之间扶他回房了……   沈烬温觉得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便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悠悠喝了一口。   他瞧着大都护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的楼兰舞姬看,嘴角的哈喇子都快兜不住了,不禁有些好奇,什么样的美色竟然引得大都护如此色心大发。   于是扭头看去,直看到台上那个扭动着细柳腰肢领舞人的眉眼后,还未来得及下喉的一口茶水立即喷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赶稿,来不及早上九点发布,就定在中午十二十点发布了 第60章   竟是他家的小妖精!!!   这下, 都不用编那《美人赋》里的美人在哪儿了。   孟娉婷见他终于发现了她,旋转面向他时,飞快地冲他抛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媚眼。   沈烬温:“……”   她竟然没走, 就知道孟娉婷不会安安分分地听他的话,只是没想到, 她竟然敢胆大包天地冒充楼兰舞姬混了进来。   沈烬温的太阳穴突突乱跳, 血一个劲地往头上涌,却也只能按捺着焦急, 干坐在席上静观其变,目光死死地“盯”着小妖精, 警告她不许乱来。   然孟娉婷接下来却没有与他有任何眼神交流,沈烬温却从她的眼睛里面窥见了破釜沉舟的狠绝。   心忽地一沉——   她究竟要做什么?   果然, 那大都护只是见到蒙面的孟娉婷就一副魂儿被勾走了痴样, 见状, 孟娉婷几个胡璇就打到了大都护的席案前。   大都护的双眼已经彻底粘在了孟娉婷的脸上。   孟娉婷星眸一弯,笑着拧起执壶斟了一杯酒, 端起酒樽时, 以沈烬温的角度正好瞄见孟娉婷微不可查地用指甲叩了叩边沿。   他心中一动, 压住自己想上去拉回她的冲动。   孟娉婷什么话也没说, 就是一边献酒,一面媚眼如丝地勾着大都护。   大都护果然如遭蛊惑,乖乖地就着她的手喝完了。   喝完后, 大都护正想拉住孟娉婷的手, 孟娉婷不着痕迹地放下酒盏,避开了大都护的手,几个回旋又回到了场中央。   眼睁睁地看着孟娉婷向别的男人献媚,沈烬温觉得再这样下去, 他都快气吐血了。   好在,药力马上上来了,大都护摇摇晃晃起身。   时机已到,沈烬温两三步冲上去扶住他,道:“大都护,在下刚想起那策里的美人哪里见过……”   他话还没说话,就被大都护打断道:“哪里见过,自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竟让这美人从话本子里走到了我面前。”   说完,他大袖一甩,推开了沈烬温,摇摇晃晃地冲孟娉婷招手喊道:“美人儿,你过来。”   歌舞歇,鼓点止,所有的人都看向大都护,沈烬温只能克制地站在一旁,双手蜷紧,全身紧绷,进入一种准备随时发作的状态。   孟娉婷听话地朝着大都护走去。   赤足轻挪,每走一步,铃铛叮叮,响彻在整个宴厅里。   看着孟娉婷赤着一双细白小巧的玉足踩在冰凉的金砖上,沈烬温的眉心已经拧成了‘川’字。   眼见她的赤足上了阶梯,沈烬温冷冷地看了一眼大都护的脖子,心里正盘算着立马挟持大都护时,却见孟娉婷飞快地冲他使了一个‘不要轻举妄动’的眼色。   难道她有法子?   思索的瞬间,孟娉婷已经走到了大都护面前,因为距离地近,沈烬温很快闻到一股奇异的幽香,那幽香是从孟娉婷身上散发出来的。   沈烬温迅速转眸去看大都护,果然,那大都护方才还算清明的眼睛,渐渐地像是被人摄了魂似的,显得呆滞又黯然。   孟娉婷故意挡住大都护的脸,笑着说:“官爷,您可是醉了?”   大都护呆呆道:“是的。”   “那奴扶你回屋可好?”   大都护点头,道:“好。”   话落,孟娉婷便挽着大都护的胳膊转身向后面走去了。   底下众幕宾见状,先是面面相觑了一眼,大抵是谁也没想到,大都护竟然直接在宴席途中就搂着美人儿,不告而别的就去享乐去了。   气氛一度有些尴尬。   后来不知谁说:“大都护如今软玉温香在怀,恐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了,不如我们随意?”   立有人符合:“甚好,甚好。”   于是,丝竹再起,这帮人又开始觥筹交错了起来。   沈烬温哪里还喝得下去,故意找了借口出来了。   出了宴厅,他假装四处闲散,实则在往后院的方向荡。   忽见有个掌灯侍女迎面而来,那掌灯侍女老远就在拿眼觑他,却又不敢正眼看他。   擦身而过时,沈烬温突然转身喊道:“小娘子,留步。”   那侍女忙羞答答地转身,问:“公子何事?”   沈烬温目光落在了她的一双绣花鞋上打量了一下,才道:“不知,小娘子脚上的这双鞋子可否送给在下?”   ……   沈烬温捏着一双绣花鞋,从上次那个侍女带他走的夹道里迅速穿进了后院,来到了大都护的寝殿外。   奇怪的是,这寝殿的大门外竟无一人看守。   沈烬温猜测应该是孟娉婷故意让大都护命人都退下去了。   他来到门前,轻轻地推了一下门,露出了一条缝隙来。   门没锁。   他忙推大了些,侧身溜了进去,再将门关上插住了门栓。   回身看了一眼寝殿,屋内灯火通明,却无半点声音传出来,他心下焦急,正想试着闯阵试试,才一抬脚,却发现地上横七竖八地出现许多红色的血印子,像脚印又不大像的。   他心下一骇,还以为是血,忙蹲在地上擦了一点在手指上嗅了嗅,有香气扑鼻,又在指尖捏了捏,是粉泥之类的东西。   他豁然明白了,这是孟娉婷给他留下的破阵记号,应该是她在脚底上涂了什么染料,这样一来,她同大都护走过的地方就会留下印记,也就是破阵的方法。   他真是又无奈又好笑又心疼。   顺着孟娉婷留下的记号走过去,果然没有惊动任何机关,很快安全地来到了寝殿门口。   沈烬温像是附耳在门上听了一阵,里面依稀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进门之后却见孟娉婷优哉游哉地当着双腿,正闲适地坐在榻上喝着茶,而大都护正低着头在翻箱柜拿东西。   孟娉婷见了他,冲他笑着道:“六郎,你怎么才来?”   “……”   什么个情况?   他几步上前,走到孟娉婷身边半蹲在地上,拉过她的脚底板一看,果然沾着红色的染料,也亏她能想得出来用这种方法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留下记号。   一边替她穿上鞋,一边急问:“不是让你七日之期一过,赶紧出城回长安,怎地又混进来了?”   孟娉婷道:“我要是不进来,还不知你多久才能出去,我和赵诚在外面等不到你和郑新的消息,还以为你出事了,七日之期一到,我便和赵诚商量,让他先回去搬救兵,我进来救你。”   沈烬温起身斥道:“胡闹!你知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危险?”   “知道。”孟娉婷定定地望着他,“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不想放你一个人在危险里。”   “……”沈烬温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她说,她不想放他一个人在危险里……,所以,她的心终于开始一心向着自己了?   孟娉婷神色认真地说:“我说过,你不要小看一个身负仇恨的女人,而且多一个智慧便多一分胜算,你想做的事情,我也能做。”   沈烬温眼里刚起的火苗瞬间黯然了下去,原来,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复仇,她比谁都想找到沈齐佑与西突厥通敌的罪证。   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想起有点不对劲,便蹙眉问:“你方才说……郑新没回去找你们?”   孟娉婷摇头:“没有,赵诚离开之前还来都护府外面找过郑新,并没有见到他的人,我们还以为他也进了都护府里。”   郑新失踪了?   难道是被大都护的人发现了?   可他在府里几日并未听见有什么风吹草动的……   “这都护府守备比想象的要森严,没那么好进,我是找了府里的一个幕宾,借了他的手才进来的,进来之后才发现,新幕宾一个月内不得出府,还得写……”   他猛地顿住,心虚地瞄了孟娉婷一眼,迅速道:“总之前面七八日我走哪儿都有人跟着,所以无法传信给你们,七日一过我以为你们离开了,就没急着出去找你们。”   正说着,大都护拿着一叠厚厚的信件目光呆滞地走了过来,双手将信件递给孟娉婷,道:“东西都在这里。”   沈烬温与孟娉婷不约而同地看向大都护手中的一沓信件,然后回头互相郑重地对视了一眼,沈烬温点头,孟娉婷立马伸手接过信件,分了一半给沈烬温,二人迅速打开信封展信扫了起来。   看一封,孟娉婷的脸色震惊一分,沈烬温的脸色黑一分。   “这些果然都是沈齐佑同大都护,还有大都护同西突厥的通敌密信。”   原来那年前沈齐佑带兵之所以能够力挽狂澜打退西突厥大兵,是因为沈齐佑暗中同西突厥大汗做了一笔交易,用北境十年任西突厥烧杀抢掠换取那场战争的‘胜利’。   而西突厥正好想借沈齐佑的手除掉当时反对他的大将军,有了西突厥的里通外合,所以沈齐佑才能‘杀退’西突厥大军,同时还斩杀了当时西突厥的三军统领里哈仆大将军。   之后,西突厥无条件议和,半年后,西突厥的铁骑开始南下扰民,安西都护府也不知收了沈齐佑什么好处,竟然暗中替他遮掩,这才有了那些流民被血腥镇压诸事。   沈烬温狠狠地将信拍在几案上:“亏他还是皇室子弟,为了功名权力,竟做下如此伤天害理置百姓于水火之事,简直禽兽不如!”   孟娉婷将信都折叠好,再一封封的装了回去理好,平静地递给沈烬温:“有了这些,殿下便可以向圣人弹劾沈齐佑和安喜大都护私通西突厥,通敌叛国意图造反了。”   他点头,收了信,同时瞥了大都护一眼,问:“他这是怎么了?” 第61章   孟娉婷忽然变得有些吞吞吐吐道:“我知道你给他下了‘千日醉’但是, ‘千日醉’只能让他加重醉意,所以我,我又下了点别的东西, 让他暂时变得可以听我的话。”   至于别的什么东西,孟娉婷没说透, 这些东西是用在风月场所上的阴私玩意儿, 有时候用来对付客人,有时候用来对付不听话的姑娘, 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有长期浸淫在风月场所里的人才会知道这些东西。   此前孟娉婷从不会在意自己的手段光不光明, 可如今她隐隐在意沈烬温对她的看法。   沈烬温似乎对她用什么手段对付大都护一点都不在意,只蹙眉追问道:“暂时是多久?”   “最多半个时辰。”   沈烬温脸色稍稍一变。   从宴厅到寝殿这会子功夫已经快半个时辰了。   他抬手一掌砍在大都护的脖根上, 大都护立即软倒在地上, 陷入昏迷了。   沈烬温拉着孟娉婷就往外, 一边走一边说:“东西已经到手,此地不宜久留, 我们走。   临到门口, 沈烬温忽然顿住, 扭头不满地看了一眼孟娉婷暴露的纤腰, 立即脱了自己的外衣给她披上,然后才继续拉着她出门。   二人沿着原来的记号出门,刚到大门口, 正准备开门, 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二人神色一沉。   沈烬温忙将门栓插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娘子,大都护好像同那个楼兰舞姬正在……, 要是我们就这样直接闯进去的话,会不会惹怒大都护?”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他怒不怒的。”   是殷氏的声音,听脚步声,应该是只来了殷氏同她的侍女。   殷氏又道:“表哥派了亲信过来传信,说是昭王已经来了安西城,正在暗查西突厥掠境一事,还说已经有漏网的流民溜进了都中敲响了登闻鼓,还递上了状子,让我们早做准备。”   表哥?殷氏?   沈烬温豁然间明白了安西都护府为何会同沈齐佑沆瀣一气了,原来这个殷氏是长安殷家的人,来给大都护做妾,想必是殷贵妃母家的某个庶女。   听她的意思,看来是沈齐佑的人已经到了安西城。   侍女道:“那又怎么样?西突厥本就是年年南下骚扰北境,北境内有流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殷氏斥道:“你懂个屁!昭王是何人,他是章懿太子一手抚养大的好兄弟,你以为他来安西是查什么来的?”   侍女道:“奴婢不懂。”   殷氏冷笑:“你若懂的话就不是奴婢的命了。”说着,人已经到了门前,她“咦”了一声,道,“寝殿外面的守卫都去哪儿了?”   殷氏只犹疑了一瞬,便冲侍女道:“去敲门。”   侍女战战兢兢上前,“啪啪”地敲了两下,里面无任何回应。   殷氏见侍女一副‘怕的要死’的模样,两步上前推开了她,亲自上手用力拍打门板,一面大喊:“老爷,开开门,妾有事求见。”   如此大的动静,一定会很快引来府里的守卫,若是大都护还没反应,恐怕殷氏接下来会硬闯。   孟娉婷一扭头,沈烬温正好扭头看过来,二人心有灵犀地点了一下头。   他们只有两个人,若是悄悄地溜走还大有胜算,但一旦惊动府里的卫兵,想硬闯出去根本不可能,只能想回屋想办法瞒住殷氏。   他们俩迅速转身,原路返回。   走着走着,沈烬温忽然又回头去,将地上的染料用掌风震散了。   回到屋后,沈烬温迅速合上门,四处飞快地看了一眼,目光在不远处的床榻和大都护之间流转了一圈后就大步朝地上的大都护走了过去,看样子是要拖大都护上/床上去。   孟娉婷也走过去抬住大都护的双腿,沈烬温皱了一下眉,倒是什么也没说。二人默契地把大都护抬到床榻上,沈烬温一脚将大都护踹滚到最里侧去,然后拉着孟娉婷赶紧上了榻,放下所有床帏,屏气凝神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果然,外面敲了一阵子后很快引来了府里的卫兵,嘈嘈杂杂地说着什么。   一盏茶后,撞门的声音响起,很快,门被撞开了,纷沓的脚步声瞬间涌进了院子里。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沈烬温想应该是机关关闭的声音,殷氏和那些护卫不知道怎么闯阵,但殷氏应该知道如何关闭机关。   殷氏很快带着人来到了廊下,他们并没有立马闯进来,而是再次再门外敲了几下门,禀道:“老爷,妾身有要事求见。”   沈烬温立马躺平,冲孟娉婷快速说:“坐上来,动一动。”   孟娉婷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沈烬温想做什么,她脸颊微微一红,低着头赧然地跨坐到沈烬温的腰上。   一坐上去,沈烬温全身立马僵硬了。   说实话,这种男/下女/上的姿势他们还没尝试过,尤其还有外人在场,虽然只是做戏,但是难免让人想入非非。   沈烬温绷着身子解释道:“我的身形不太像大都护,只有躺下来才不会被发现。”   这床帐都是纱帐,帐芯又有熏灯,从外面看虽然看不清楚里面的人,看是能看见朦朦胧胧的轮廓。   孟娉婷道:“我明白,一会儿殷氏带人闯进来后,我知道该怎么做。”   沈烬温抵拳,尴尬地轻咳了一下。   殷氏见里面无人响应,更加确定有问题了,立马退后一步,冲守卫递了个眼色。   两个守卫立即上前,用力撞门。   谁知房门根本没有拴,两个护卫用尽全力一撞,门呼啦一下开了,两个人收势不住,冲进去后向前扑倒在地上。   殷氏立即带人冲了进去,又猛地顿住。   因为床帐上面印着两个交缠的影子,与此同时还有喘息声传来。   “官爷……官爷……”女子低低地喊着,听得人浑身都跟着一酥。   一众守卫你看我,我看你,转而连忙求救似的看向殷氏。   殷氏脸色非常难看。   她本以为大都护听不见外面的动静是出事了,没想到人家是醉心房中/术,所以才听不见外面的动静。   尽管如此,殷氏依旧斗着胆子上前半步道:“老爷,妾身有要事想要禀报老爷。”   床帐内,孟娉婷故意弄出大动作,一边紧闭着眼睛假装呻/吟,然而,脸却不由得变得通红。   沈烬温也好不到哪里去,明明只是做戏,然他的身体竟有些扛不住,全身紧绷的像是在拉筋,脸上早已渗出了一层薄汗。   关键这个时候,外面的殷氏竟然还不知进退地想要禀报要事。   要是大都护此刻再不回答殷氏,恐怕下一刻殷氏还会大着胆子冲过来看一眼。   孟娉婷睁开了一眼,担忧地看向沈烬温,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那殷氏没听见大都护回应,果然开始一步一步地试探着走了过来。   沈烬温冲她使了一个不要停的动作,然后他四下看了一眼,忽然顿了顿,迅速从头下抽/出玉枕砸了出去。   嘭地一声巨响。   殷氏吓了一大跳,连连向后面退了几步。   沈烬温喘着粗气,模仿着大都护的声音,夹杂着浓浓不悦的低哑吼道:“滚!”   怀疑归怀疑,但若真的打扰了大都护的好事惹其生气了,殷氏还是有些畏惧的,只好悻悻道:“妾身先告退。”   她一转身,那些守卫们就像屁股着了火,从屋子里逃了出来。   殷氏落在后面,心有不甘地回头看了屋内一眼,守卫赶紧关上门。   床帐内,孟娉婷和沈齐佑同时送下一口气。   就在这时,床里侧的大都护突然坐了起来。   孟娉婷一个不防神,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床上,还是沈烬温反应快,立即起身要去控制大都护。   不过,大都护大概药力还在,瞳仁还有些呆滞,整个人木木地坐在那里。   孟娉婷见状,就知道大都护可能是在‘千日醉’和‘听话散’两重药物下,还未彻底清醒过来。为了以防万一,她对着大都护再度扬了一下水袖,水袖上的香粉和听话散合二为一后,会促发和延长‘听话散’的效用。   这时,门外的殷氏刚准备离开,余光瞥见一点红,她皱眉顿了顿,又退后一步冲侍女手里拿过风灯对着地上照了照。   廊下的青砖上,有一些红色的印子,杂乱无章,细细一看又像脚印,而且好像还是来回三四趟的脚印。   殷氏笑了,立即沉脸转身,指着屋内道:“屋里的人不是老爷,去把他们揪出来!”   那些守卫迟疑了一下。   是老爷他们怕,但若不是老爷他们更怕,只迟疑了一瞬,他们便如潮水似的涌了进去,迅速将里里外外包围住。   殷氏对着纹丝不动地床帐冷笑道:“里面的人还要做戏到什么时候?还不出来!”   床帐开了一个缝隙,守卫们神色顿时一紧,一个身材壮硕的人从里面慢慢地现身出来。   是大都护。   殷氏脸色一白,难道是她猜错了。   然而,下一刻,架在大都护脖子上的匕首也露了出来。   很快,后面紧跟着走出来一个人,竟是新来的温幕宾。   殷氏和卫兵们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时,从帘子后面又走出来一个女子,那女子的装扮和艳若桃李脸一看就是楼兰舞姬。   “竟然是你?”殷氏震惊道。   沈烬温笑:“好说,还亏得殷娘子相告,我才得以知晓大都护的寝殿在哪儿?”   殷氏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   随后,她想是想起什么来,目光在沈烬温身上探究地打量了一下,旋即神色骤变:“你是……昭王!”   “……”   沈烬温笑看着她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我没写h啊,疯了,一直锁的人发狂。 第62章   卫兵们一听, 手里的刀都握不住了,彼此面面相觑了起来,一时也不知道眼前究竟什么个情况。   然, 殷氏目光突然一沉,像是破釜沉舟似的下令道:“还愣着干什么?将他们二人都杀了。”   沈烬温眯眼, 大抵没想到区区一个殷氏胆子如此之大, 明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还敢下斩杀令,他将匕首向下压了压, 挟持着大都护威胁道:“别动,你们大都护的命不想要了?”   本来那些犹犹豫豫的卫兵们一听, 越发不敢轻举妄动了。   沈烬温见状,飞快地冲孟娉婷递了一个“快走”的眼神, 孟娉婷立即紧挨着沈烬温跟着走。   沈烬温挟持着大都护朝门口走, 那些卫兵们不敢硬拦, 只好往两边退让。   很快,沈烬温挟持着大都护来到门口, 与挡在门口的殷氏正面相遇。   沈烬温咧嘴一笑:“殷娘子这么迫不及待地希望大都护死, 可是为了那日来寻你的小郎君?”   殷氏脸色顿时煞白无比, 她知道, 若是她再敢拦下去,沈烬温就会将她同崔振的事情抖出来,她握拳, 往后退了几步。   恰好掌白贤安宾闻讯赶来, 正好迎面碰到沈烬温和孟娉婷挟持着大都护出了大门。   白贤安当即目瞪口呆地定在那里。   沈烬温冲白贤安温温一笑道:“白掌宾来的正好,还烦请白掌宾替温某准备两匹上好的快马。”   “……”   沈烬温示意孟娉婷先上了马,然后才带着大都护上马,虽然带着大都护跑路是个累赘, 但是不带着他跑估计连城门都出不去。   二人策马一路狂奔到南城门,南城门果然有重兵拦路。   不过当他们看清楚了马上之人后,立即开城门让路。   出城后,连跑了二十里,后面竟然没有追兵。   前面不远处就会经过一片林子,沈烬温突然勒马停住,孟娉婷也跟着停了下来。   “怎么了?”孟娉婷问。   沈烬温沉吟道:“没追兵,前面林子里可能有埋伏。”   这下孟娉婷也反应过来了,他们挟持了大都护出城,殷氏和白掌宾怎么说也该派人追一追,然而他们跑到现在,后面连个鬼影而没有。   啪!啪!啪!   林子里忽然响起清脆的掌声。   沈烬温拽紧缰绳,坐骑不安地喷了个响鼻。   很快,从林子深处走出来两匹黑马来,马背上正是殷氏同大都护的嫡子崔振。   他们身后还跟着清一色的黑衣劲装打扮的神秘人,背着箭囊,拉着弯弓,腰上挂着环手刀,目测不下五十人。   沈烬温立马冲孟娉婷递了个眼神,二人扯缰掉头,却发现身后五十步之外,同样站着不下五十个黑衣人,能如此无声无息地出现,还能带着殷氏和崔振拦在他们前头,沈烬温立刻判断出这批黑衣人很可能是死士。   这里的地势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晓了,向左走下去会遇到沙江,向右走下去是山林,马难以上山,但若能甩开这些死士,躲进灌木丛林里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扭头冲孟娉婷小声说道:“你靠近我,我把信给你,一会儿我想办法托住他们,你纵马冲向右边山林,找个隐蔽的地方先藏起来。”   “我不走。”孟娉婷断然拒绝道。   沈烬温急道:“听话,他们人多势众,且都是死士,我们两个一起走根本走不掉。”   孟娉婷向他靠近道:“六郎既然知道他们是死士,凭我一弱女子又怎么可能逃得了。”   沈烬温紧紧抿唇,他也知道很冒险,但是一线生机总比在这里坐以待毙的强,只要他挟持大都护拖住那些死士不准动,待到孟娉婷走得越远,她的生存几率就越大。   孟娉婷道:“六郎,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些死士既然会出现在这里,难保其他方向没有埋伏死士,如果真的难逃一死的话,这一世,我愿意陪着你一起死。”   沈烬温震惊地看着她。   这一世?   难道……   突然间,“咻”地一声箭声破风而来,前面“唔”地一声闷响。   沈烬温一扭头,就见一根羽箭扎在大都护的胸口上。   正前方,殷氏手里的弓弦还在轻颤。   一旁的崔振原本还在得意的笑,笑着笑着突然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殷氏:“你杀了我阿耶?”   殷氏头也不回地说:“不杀他,难道等着他回去清算我们俩的总账?”   崔振一下子哑了,他已经听说了刺客撞破他们俩偷欢,如今挟持了阿耶,定会将他与姨娘的事情告诉阿耶,届时阿耶定会扒了他的皮,想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马背上死不瞑目的阿耶,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殷氏又冲沈烬温冷笑道:“昭王殿下,现在你手里没了挡箭牌,看你还拿什么跟我殷家的死士们斗!”   殷家死士,难怪殷氏这般猖狂。   沈烬温无所畏惧地勾了勾唇:“我好歹是堂堂亲王,就算没了挡箭牌,本王还有老天爷。”   殷氏像是听见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胸腔抖动的厉害,笑过后她缓缓抬手。   前后所有的死士开始将弓拉满,对准了他们。   沈烬温松了缰绳,纵身一跃,跳到了孟娉婷的马背上,从后面拥住她,附耳问道:“你怕吗?”   孟娉婷笑着回:“不怕。”   沈烬温盯着前方,凛然道:“那我们就冲过去。”   “恩。”   殷氏正要下令喊“放箭”,沈烬温握住孟娉婷的手拉紧缰绳正要纵马,林间忽然传来一阵“咻咻咻”地冷箭声。   紧接着,殷氏身后马背上的那些死士们纷纷翻下马背,身上皆中有羽箭。   殷氏震惊回头,这才发现林子里面竟然深藏着其他伏兵。   所谓暗箭难防,很快那些死士们死伤过半了,而堵在沈烬温后面的那一批死士也被草丛里的暗箭伤了一拨,死伤惨重。   不过那些死士毕竟是死士,遇到这种情况立马选择反击。   躲在草丛里的人也不隐身了,纷纷从草丛里冒了出来,和殷家的死士打了起来。   崔振吓得浑身直抖,上前拉住殷氏的手喊:“三娘,有埋伏,我们快逃吧。”   殷氏倒是个审时度势的人,立即在一拨死士的拼死护卫下,带着崔振突破重围往安西城方向逃去了。   沈烬温坐在马背上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救他们的神秘人身上皆穿着一身褐红色短打,脸上煳着泥巴,看不清容貌,他们和训练有素的死士交手,竟然丝毫不落下风,显然也是练家子,不过他们身上似乎更多一分血气,一种历经战场杀伐才会有的血气,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很快,剩下的死士被他们全部解决干净了。   这时,走出来两个人,上前冲沈烬温抱拳半跪,高喊道:“属下杨朝炎,属下郑新,参见昭王殿下。”   话落,他们身后那批神秘人顿时齐齐跪地,振声高喊:“东宫十率卫参见昭王殿下!”   东宫十率卫,是太子阿兄的人,难怪他会觉得熟悉。   沈烬温飞快下马,大步上前,拉起杨朝炎和郑新,又对那些十率卫们喊道:“各位快快请起。”   看着这些早已被解散的东宫旧部,沈烬温鼻腔内一阵酸涩,他回头看杨朝炎:“他们……都是你找来的?”   杨朝炎道:“他们一听要为太子殿下报仇,二话不说就跟我来了。”   原来杨朝炎给他传信后,也给他召集的这些东宫旧部们传了信,让他们在城外接应,以防万一。他却一直在城中蛰伏中,暗中解决了好几个准备进都护府送信的人。   沈齐佑的人既然来了,沈烬温势必会暴露,他见郑新同沈烬温一起出现,得知他是沈烬温的人,便亮了身份,让郑新先来城外与十率卫汇合后伺机而动,而自己则一直在暗中护送着沈烬温出城。   有了十率卫的护送,沈烬温很快到了陇右南边,然过界的时候,发现守卫比来的时候多了几倍的兵力,看来是安西都护府下了命令,想要将他们困在陇右。   虽然十率卫勇猛彪悍,但人数却不足五十,硬闯肯定不行。   最后还是杨朝炎用他的人/皮面具给沈烬温和孟娉婷易了容,又花钱找人买了一队商户,让他们二人先混进商队里出了关,他们再想其他办法出关。   沈烬温出关后,带着孟娉婷快马加鞭的赶回到了长安城。   他们到达明德门南门时,天色已黑,城门紧闭。   二人立马停在城门前,城楼上守卫喝问:“楼下何人?”   沈烬温亮出腰牌:“昭王,沈烬温。”   半晌过后,城门打开了一半,两溜守卫跑了出来,为首的那位一眼认出了沈烬温,连腰牌也不查验了,忙行礼道:“原来是昭王殿下,怎么此时才回城?”   守卫有守卫的例行公事,不管是谁,深夜入城,必须问明缘由。   沈烬温道:“外出查案,路上耽搁了,回来晚了。”   守卫知道沈烬温是金吾卫将军,时常会出长安办案,加上除两骑外,并无他人,便放心大胆地放他们入城了。   入城后,沈烬温带着孟娉婷沿着朱雀大道直奔宫门。   刚过四坊,就被正前方的一对人马给堵住了。   二人紧急勒马停下。   看见为首马背上熟悉的人影时,孟娉婷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沈齐佑! 第63章   沈齐佑远远喊道:“六弟, 你终于回来了,为兄在此,恭候已久了。”   沈烬温眯眼:“既知我已回来, 就该知道有些事情,你根本瞒不住。”   “的确瞒不住了。”沈齐佑低头笑了两声, 然后抬头, 一脸嚣张道,“所以我也不想瞒了。”   沈烬温皱眉。   沈齐佑如此狂傲, 难不成是都中已经被他控制住了?但若控制住了,他也没必要亲自出来拦截自己才对。   正思索着, 便听见沈齐佑冲孟娉婷喊:“孟娉婷,你过来。”   孟娉婷冷着脸纠正:“我叫孟清浅。”   沈齐佑冷幽幽地看着她:“看来你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你杀我亲人, 灭我满门, 还利用我替你为非作歹。”孟娉婷目眦尽裂道, “沈齐佑,你好狠!”   “狠?”沈齐佑嘲讽地挑了下眉:“狠是这个世道的生存法则, 不狠我也不能活到今日, 孟娉婷, 你莫要恨我。”   孟娉婷咬牙切齿道:“我恨不得扒了你的皮, 生啖你的肉!”   “呵,”沈齐佑冷笑了一声,不疾不徐道, “这么恨我, 看来,你弟弟你也不想要了。”   话落,从他身后走出来走出来一个两个人,一大一小, 大的是天清师太,小的是……   “延弟!”孟娉婷翻身下马就要冲过去。   沈烬温连忙跟着跳下马,在后面拽住她:“浅浅,别过去,小心有诈!”   孟娉婷顿住,看着天清师太牵着的人,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被天清师太牵着的少年和她的延弟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就是上次她在保唐寺遇见的那个,只是此刻眼神有些呆滞,像个傀儡般毫无生气。   沈齐佑:“有没有诈,让她自己认认不就知道了嘛。”   说完,沈齐佑打了个响指。   天清师太立即竖掌,也不知道对着孟杰延念了什么。   下一瞬,孟杰延整个人恍若大梦初醒,瞳仁迅速收缩,他先是茫然地看了一眼四周,直到看见正前方的孟娉婷,眸心一颤,就要冲孟娉婷跑过来,一边大喊着:“阿姊,有人要杀我们!”   “延弟!”   是延弟,甫一开口她就确定就是她的延弟,她的延弟竟然还活着。   天清师太立马将孟杰延抓了回来,并从后面勒住了孟杰延的脖子。   孟杰延抱着天清师太的手站都站不稳了,双眼直翻白眼,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无比。   孟娉婷急的忙冲沈齐佑大喊:“你想怎样?”   沈齐佑笑着说:“好办。”   他眸光一转,阴沉沉地落在沈烬温的脸上,勾唇:“沈烬温的命……同你弟弟的命,你选一个。”   孟娉婷气地浑身发抖,毫不犹豫地吼道:“不可能!”   “不可能?”沈齐佑阴测测地问,“不可能什么,你最好说清楚,不然一时误杀了人,你可别后悔。”   “……”   孟娉婷不说话了,她绝望又自责地看着延弟,泪流满面地跪下大哭了起来。   是她没用,连她唯一的亲人都保不住。   孟杰延的白眼越翻越上,脸色已经开始变成了紫色。   这时,沈烬温忽然走到孟娉婷身旁,弯腰拍了拍她的肩膀。   孟娉婷抬起泪眼婆娑的脸,见沈烬温冲她温柔一笑,道,“放心,有我在。”孟娉婷心里忽然一抖,预感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沈齐佑直身对沈齐佑说:“是不是只要我死了,你就会放过他们姐弟俩。”   孟娉婷陡然间明白了沈烬温想要干什么,她忙冲沈烬温摇头。   沈齐佑高坐在马背上,死死地盯着沈烬温笑着道:“那是自然,我不仅不会杀他们,还会让他们好好地活着看我是如何登上九五之尊的。”   “但愿你说话算话!”说完,他低头看了地上的孟娉婷一眼,冲她绝然一笑,随后迅速从身上拔出匕首对着自绝的胸口举了起来。   “不要!”   孟娉婷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双腿抖的厉害,怎么都爬不起来。   “唔!”   下一瞬,利刃的寒芒一闪而过晃花了孟娉婷的眼,瞬间淹没在沈烬温的胸口里,沈烬温捂住胸口,后退了几步,他手里都是血,开始一点点地往后倒去。   嘭!   孟娉婷大脑一片空白,好半天才恢复反应,她发疯似的快速跪爬到沈烬温身旁,双手抖地不敢去抱沈烬温。   “六郎!六郎!”   沈烬温再也没有回应她。   “六郎!”孟娉婷歇斯底里地扑到沈烬温的身上,死命地摇他,摇着摇着,她的目光忽然顿了一下。   这时,沈齐佑对旁边的人吩咐道:“过去看看,人断气了没有?”   那人领命,慢慢走了过来。   孟娉婷趴在沈烬温的身上哭地痛不欲生,“六郎!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这时,街头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有人在冲这边大喊:“是谁在那边?!”   有人喊:“不好,巡街武侯来了!”   沈齐佑冲那个准备上来察看沈烬温死活的人扬了扬下巴,命令道:“还不快把她给拉过来!”   那人迅速上来拉走孟娉婷,孟娉婷还在泪流满面地朝沈烬温伸手喊:“六郎……”   天清师太看不下去了,几步冲过来,一掌砍晕了孟娉婷,那人扛着昏迷的孟娉婷飞快上马,随着沈齐佑迅速消失在夜色里了。   *   孟娉婷被沈齐佑带回宁王府后,就被关在一个屋子里,外面有不良人守着。   不吃不喝不睡了三天三夜后,沈齐佑终于来了。   看着食案上丝毫未动的饭菜,沈齐佑不悦道:“听说,你竟然绝食?”   “……”   孟娉婷转身背对着他,不说话。   沈齐佑上前拉她转身,攫住她的下颌野蛮地抬起:“你在求死?”   孟娉婷红着一双核桃眼,恨恨地瞪着他咬牙就是不说话。   沈齐佑逼近,脸皮因为愤怒变得扭曲:“你果然对沈烬温假戏真做了,看来还用情至深!”   孟娉婷终于挤出了一句话:“是又怎么样?”   沈齐佑冷笑着点头:“好,很好,你越是对他用情至深,我越是要留着你,我要让你好好看着,我是怎么把他拥有的一切一点点毁灭掉,我还会让他最在意的女人以后只能在我身下……承欢。”   “无耻!”   沈齐佑挥手,孟娉婷被他摔在了地上。   “我劝你最好把这些都吃了,否则你绝食几天,我就让孟杰延绝食几天。”   “延弟……”孟娉婷从地上起来,拽住沈齐佑的衣裾,“你让我见见延弟。”   沈齐佑弯腰,恶意浓浓地说:“除非你求我。”   孟娉婷闭上了眼睛,泪水潺潺而下,她低声下气道:“我求你,先让我见见延弟。”   “现在知道求我了?”沈齐佑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好起来,“放心,迟早会让你们姐弟相见的,只要你乖乖听话活着。”   沈齐佑离开后,孟娉婷的星眸迅速沉了下去。   她面无表情地来到食案旁,乖乖地把饭全吃了下去。   *   又过了十日,沈齐佑再次来了,这次他的心情明显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正好带你出去看看风景。”   孟娉婷看了一眼天色,灰蒙蒙的的,还起着阴风,天气好是假,看‘风景’是真。   沈齐佑带着她站在明德城楼上,看着一条约有三里长的“白龙”从安兴坊浩浩荡荡而来。   她立即捂住嘴巴,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着转。   那是沈烬温出殡的队伍,沈齐佑就是要让她亲眼看着沈烬温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   昭王的棺椁从城门下通过时,孟娉婷走向女墙,沈齐佑立即抓住她的肩膀,冷冷道:“怎么,想追随他而去?”   孟娉婷不说话,然浑身抖如筛糠告诉沈齐佑,孟娉婷的反应是真的。   看来,沈烬温那夜是真的死了。   昭王的死讯传进宫中后,父皇得知后,深受打击导致吐血昏迷,一连数日,卧床不起,他的机会终于到来了。   又过了几日,孟娉婷正睡着,忽然被沈齐佑从床上拉了起来。   他穿着一身金色的盔甲,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孟娉婷连忙往后缩:“你想干什么?”   “更衣,我要让你好好看看,我今夜是如何登上九五之尊的。”   孟娉婷骇然一惊,瞧这架势,沈齐佑是打算强行逼宫了。   一路进宫,孟娉婷跟在沈齐佑身边,她发现沈齐佑带着兵马从右银台门畅通无阻地进入到后/庭,可见镇守宫禁的左右监门卫已经是沈齐佑的人了。还有,宫内竟无金吾卫巡逻,心下正纳闷时,沈齐佑道:“你可是在想宫里为何没有金吾卫?”   孟娉婷扭头看向他。   他胸有成竹地笑说道:“那是因为徐永义老头的妻儿子女在我手里。”   徐永义是金吾卫大将军,金吾卫上下皆受其命,沈齐佑控制了徐永义的妻儿就控制了徐永义和金吾卫,果真一如既往的卑鄙。   圣人病重,宫里宫外乱成一团,正是人心惶惶时,朝廷里朝着要立太子,如今太子的人选无非就是两个,一个是他,一个是八皇子沈熙,比起更好控制的幼皇子,皇后一族自然是想极力拥护沈熙为储君。   笑话!他沈齐佑筹谋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让一个幼子坐享其成,所以才决定先下手为强,今夜逼宫。   不过让沈齐佑有些不安的是,他发现今夜的计划似乎格外的顺利,很快他的人马就将紫宸殿团团围住了。   上官婉蓉正在殿内侍疾,听见外面的动静后,刚起身往外走,沈齐佑就已经带兵闯了进来,上官婉蓉看着来势汹汹的黑甲士,盯着沈齐佑问:“宁王,你这是何意?”   沈齐佑手摁着腰间佩剑道:“母后,儿子是来为父皇侍疾的。”   “既是侍疾,为何还带着甲士前来?”   沈齐佑定定地看着上官婉蓉道:“自然是为了保护父皇的安全,以防有人趁机图谋不轨。”   上官婉蓉大怒:“我看图谋不轨的人是你吧!”   “是又怎样?”沈齐佑大步上前,半跪在地上,叉手朝垂下的龙帐内高喊道,“父皇,太子去世,如今儿子才是您的长子,八弟年幼,根本不堪重任,一旦被立为储君,定会助长外戚干政的风气,为了天/朝的江山社稷,儿子才是最好的储君人选,还望父皇立即下旨,立儿子为太子。” 第64章   当然, 沈齐佑也只是故意做做样子,他知道如今的父皇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他如此兴师动众, 就是要逼他气急攻心——   一旦父皇驾崩,他将立即拥兵控制禁中和太后, 强行登基。   谁知, 正当他如意算盘打的啪啪响时,眼前的龙帐竟缓缓地打开了, 而他的父皇沈渊盘正腿坐在榻上,好像早已恭候已经似的, 龙颜堪称平静地对道:“宁王,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逼朕去死?”   “父皇?”   沈齐佑吃了一大惊, 眼珠子急转。   明明宫里的奉御和冲霄道长都说父皇不行了, 左右不过就是这几日, 可眼下的父皇看起来虽然依旧没什么精神,可也不至于病入膏肓。难不成是冲霄道长最后没能哄父皇把那几颗加了料的丹药吃进去?   这时, 忽然从殿内外四面八方冲出许多金吾卫出来, 瞬间将他带来的甲士们重重包围住。   沈齐佑心神一凛, 立即起身, 全神戒备。   很快,他看见有个熟悉的人影逆着光,从大殿外面走了进来。   那人身穿明光甲, 腰悬金银钿装横御刀, 进殿后径直走到孟娉婷身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看清那人的脸后,沈齐佑神情几近扭曲,缓缓抬手指向那人, 嘴角抽搐道:“沈烬温,你没死?”   沈烬温笑而不语,只是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一般。他转眸,再看孟娉婷,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沈齐佑瞬间明白了。   “是你们!你们俩竟然设计骗我!”他竟被孟娉婷伤心欲绝的演技骗得以为沈烬温真的死了。   沈烬温挑眉,冷笑道:“如若不然,又怎能逼得你这么快露出马脚来。”   那晚,沈齐佑的目的是想让他死,那他就故意将计就计,用那把伸缩匕首划破了手掌后迅速“插”进胸口,再和孟娉婷上演了一出生离死别的戏码,骗得沈齐佑上钩。再以出殡彻底打消沈齐佑的顾虑,这才逼得他兵行险招。   沈齐佑一面伙同炼丹的道士给父皇加药,一面暗中调集兵马逼宫。因沈齐佑太过心急,又太过相信孟娉婷的演技以为他真的死了,这才被他来了个瓮中捉鳖。   被人戏耍的恼怒瞬间灌进了沈齐佑的双眼,他气急败坏地拔出刀紧紧握在手里,死死地盯着沈烬温他们,眼里迸发出一种同归于尽的狠劲。   沈烬温见状,迅速将孟娉婷拉向身后,附近的金吾卫队形一动,呈拱卫之势护住二人。   “我劝你还少做垂死挣扎,既知我是假死,就当知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将计就计,你的人马早已被金吾卫全部控制住了,你养在南郊的战马已经我收了,安西大都护已死,城内的暗桩也被连根拔起,没人还能助你……”随即,沈烬温目光凉薄地宣布道,“沈齐佑,你已经没路了。”   连他埋了多年的暗桩都拔起了,那是他最后的底牌,一旦他逼宫失败,暗桩便会骑着乌孙马在城内四处纵火,搅得长安城大乱之后,再闯进宫里与他汇合,他再带人冲出去,等待着有朝一日东山再起。   完了,这回是彻底完了。   沈齐佑闭上眼睛。   哐当!   剑落在了地上。   沈渊喝道:“把这个不孝子给朕关进天牢!”   “喏!”金吾卫立即上来将沈齐佑押下去了。   擦身而过时,沈齐佑瞪着沈烬温与孟娉婷二人,恨不得用目光将二人身上剜出洞来。   沈齐佑被擒,那些黑甲士群龙无首,全部放下武器投降了,金吾卫立即把他们全部押了下去。   紫宸殿终于恢复了平静。   沈烬温迫不及待地扭头细细看了孟娉婷一眼,想要知道这些日子她有没有受苦。   “咳咳咳……”沈渊抵拳咳了起来,听声音像是缠绵了许多。他垂腿准备下榻,上官婉蓉回身去扶他。   “父皇。”沈烬温只好先安慰地看了孟娉婷一眼,忙过去扶住沈渊另一边。   沈渊走到中间,看了孟娉婷一眼,问沈烬温:“她就是你说的那个余杭孟清浅?”   沈烬温颔首:“正是。”   孟娉婷立即上前叩拜:“民女孟清浅拜见陛下。”   “平身。”沈渊道,“听说此次诱宁王,你当居首功……”   孟娉婷忙道:“首功万万不敢,民女也只是配合昭王殿下演戏而已。”   “朕还听说,咳咳……宁王和安西都护府同西突厥通敌叛国的证据,咳咳……也是你以身犯险取来的?”   上官婉蓉见沈渊咳的厉害,抬手一边在他背后轻轻地顺着气,一边蹙眉瞅了地上的孟娉婷一眼。   孟娉婷道:“这里面主要是昭王殿下的功劳,民女不敢贪功。”   沈渊深吸了一口气,终将咳嗽压了下去,又道:“你也不必过谦了,此前朕就听长乐说起过你,上次是你为了救长乐险些命丧黄泉,如今又立此大功……朕,允你提三个条件,就算赏你的。”   “谢陛下恩典。”孟娉婷再次叩谢,她没想到圣人竟然会许诺她三个条件,她几乎想也没多想地说,“民女想为家父平冤。”   “那是自然,余杭盐监毛重已经招供,当年你父亲是为了揭发他们才会被灭满门,朕自然会还孟家一个清白。”   “民女万谢陛下隆恩。”   沈渊站累了,有些累了,便转身到一旁的榻上坐下,又问:“说吧,咳咳……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孟娉婷明显觉得有道充满希冀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头上,她双手微微蜷缩,目光犹疑了一瞬,最后垂首咬唇,道:“孟家沉冤已雪,民女大仇已报,再无贪念,只想带着死里逃生的胞弟一起重回余杭老宅,了此残生。”   话毕,孟娉婷明显感觉那道落在头上的目光变得沉重起来。   “回余杭……”沈渊蹙眉沉吟。   沈烬温立马道:“我不同意。”   上官婉蓉本就不喜孟娉婷,如今听说她要自请离开长安回余杭,正中下怀,也省得她花心思对付她,便忙劝道:“扶舟,这是她自己的心愿,你又何必非要强人所难一定要留下她呢。”   沈烬温看也不看上官婉蓉,走到孟娉婷身边,敛衽下跪,叉手道:“父皇,此次能够控制宁王谋反,孟清浅居功至伟,还孟家清白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至于回余杭……”他猛地顿住,扭头似怨似恨地瞪了孟娉婷一眼,才继续道,“事后若是让人得知我们皇家如此对待功臣,只怕会寒了天下义士的心,还望父皇重赏孟清浅,留她在长安。”   上官婉蓉道:“扶舟,莫要胡闹,她只是一个娼妓。”算哪门子义士。   “儿子早已替她落了籍,现在的她就是一个良民,再说,英雄自古不问出路,何况她以弱者之躯化我天/朝危难,更是难得。她救了母后的江山,母后怎能过河拆桥,这般瞧她不起。”沈烬温知道,上官婉容此时拿浅浅的身份说事,就是为了提醒父皇,想断了浅浅以后的路,他偏要堵住上官婉蓉的嘴,反将她一军。   “你!”上官婉蓉当即气的哑口无言。   当然,沈烬温也知道分寸,坚定的立场摆出来之后,便又缓和了语气道:“若不是她,儿子也不会这么快查出太子阿兄的死是个阴谋。”   “……”   这句话简直就是赶上官婉蓉最痛的地方撒盐了,上官婉蓉果然不再说话了,保养得体的双眼里也很快蒙上一层水汽。   孟娉婷就知道,只要她在沈烬温身边,关于身份的对立的矛盾就永远都会存在,语气在这场身份之战里遍体鳞伤,还不如早点退出来,平平静静地过完往后余生。   可沈烬温显然不想给她这个机会,因为她垂在身侧的手正被沈烬温死死摁住。   沈渊看了上官婉蓉一眼,又看了沈烬温一眼,最后落在了不亢不卑沉默不语的孟娉婷身上,思量半晌才道:“扶舟言之有理,英雄不问出路,孟清浅即为我天/朝立了大功,就该重赏,常坚。”   常坚上前:“奴婢在。”   “就封孟清浅为‘巾帼郡主’,赏永嘉坊雅宅一座,黄金五百两,白银一千两,绫罗绸缎各五百匹,再从掖庭局里挑三十个宫人一并送过去伺候。”   孟娉婷刚要开口:“陛下……”   上官婉蓉急急开口:“陛下!”   “儿子替巾帼郡主多谢陛下。”沈烬温抢先谢恩,瞬间盖过了二人的声音,抓住孟娉婷的手似乎要捏断她似的。   孟娉婷只好将婉拒吞了回去。   沈烬温强拉着孟娉婷一起起身,面无表情地说道:“宫外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儿子处理,儿子就不打扰父皇母后歇息。”   沈渊深深看了二人一眼,挥了挥手。   沈烬温拉着孟娉婷就朝外面走。   他拽着她的手腕,走的又急,孟娉婷被他拽的只能跟着小跑:“六郎……”   她越喊,他走的越快,手拉的越紧,疼的她手腕快断了一般,孟娉婷终于受不了了,大喊道:“六郎,你弄疼我了。”   沈烬温忽然转身,抓住她的双肩,怒气冲冲地问她:“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想过永远留在我身边?!”   “……”   她的确没有想过永远留在他身边,只等着大仇得报,她就会离开。   如今延弟还活着,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所以,她想带着延弟回余杭,远离长安里的一切纷争。   那些跟沈烬温在一起的美好种种都会被她珍藏在记忆里,反复回味,便已知足。   “为什么?”沈烬温摇她,他做了那么多,为何还是留不住她的心。   孟娉婷垂眸:“是我配不上你。”   “配不上?”沈烬温自嘲地笑了两声,“你如今已经是‘巾帼郡主’了,还有什么配不上的?”   孟娉婷抬眸,定定地盯着他:“你明知故问。”   沈烬温吼:“我不知道,你说清楚。”   孟娉婷只好无奈道:“一日娼□□,终生娼□□,我留在你身边,只会给你带来流言蜚语……”就像前世,光是她的一个身份,就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虽然这一世所有的阴谋都被阻止,但她进过青楼的事实就摆在那里。沈烬温是王爷,以他现在的局面,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她不配,也不想留在他身边。   她累了,不想再争了。   “我不在乎!”沈烬温厉声打断她。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孟娉婷,认真地说:“浅浅,我根本不在乎这些。你若是觉得留在我身边会被流言蜚语所伤,那我就放弃长安的一切,跟你远走高飞,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我们想过的日子。”   孟娉婷心中遽然一抖。   放弃长安的一切,这可是沈齐佑拼尽一切想要的东西,他竟然说放弃就放弃。   这一瞬,她心里竟有些动摇,生出一丝大胆的奢望。   阳光熠熠,明光甲的光忽地刺了一下她的眼,她垂眸,目光旋即落在了他悬在的金银钿装横御刀上,灵台陡然清醒了些。   有些东西,纵使他想放弃,他的身份也不会允许他放弃。   “六郎,你这又是何必呢?”   “因为我再也不想失去你了。”沈烬温心里地忽然滋生出一种生生的无力感,他猛地抱住她,像是要把她嵌进骨血里似的。   孟娉婷很快双眼发花,呼吸堵在胸口,她推了推沈烬温:“六郎,你抱得太紧了,我都快呼吸不过来了。”   沈烬温摇头:“除非你答应我,不要离开我,不然我就这样抱一辈子。”   他知道,孟娉婷的大仇已报,她在长安已经无牵无挂了,只要让她离开,她就会带着她的弟弟从他的生命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一向都这么狠心。   “哎,”孟娉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答应你,我不会主动离开你。”   沈烬温松开她,像个孩子似的,用一种极度委屈的口吻向她确认:“真的?”   “恩。”孟娉婷点头。我不会主动离开你,但终有一日,你会迫于形势主动放我走的。   -   天牢。   沈齐佑背对着牢门面壁,从小窗里看着夜空里孤零零的弯月。   身后,传来狱卒谄媚的声音:“巾帼郡主这边请。”   沈齐佑没动,直到狱卒用东西敲了敲牢门,毫不客气地喊:“欸,有人来看你了。”   他缓缓转身,见牢房外面站着一个穿着斗篷的人。自从他被关入天牢,连提刑的人都没有来过,看来父皇根本不需要他的口供,只等着时机到了派人送他上路。   他以为来的人是送他上路来了。   可那人身后并无宫内内侍,见了他后,那人缓缓抬手,露出一双白皙纤细的皓腕,在这阴暗的地牢里格外醒目,她抬手揭下斗篷,随后露出一张无比熟悉的绝色容颜。   沈齐佑先是怔了一下,随后了然,转而嘲讽地勾了下唇:“巾帼郡主?呵,你果然做了人上人。”   孟娉婷不带任何神色道:“你也果然做了阶下囚。”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是。”   他知道,在他死前,她迟早会来见他一面的,没有什么比看着自己的仇人成为阶下囚更解气的。   沈齐佑走近她,有一点他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叛我的?”他自问对付孟娉婷,他各方面早已做的是滴水不漏,根本不会让她发现破绽。   孟娉婷神色平静道:“若我说从前世,你可信?”   沈齐佑有些恼怒,他纵使成了阶下囚,也容不得她来耍他,他冷冷地盯着她,表达着他此时的愤怒。   孟娉婷笑了一下,然后徐徐道:“梳弄那日,我的脸是我自己毁的。”   “……”   原来当初那个妓子说的竟是真的,竟是她自己毁了自己的容。   孟娉婷又道:“冯晴若同闻琴师的姻缘也是我暗中牵线搭桥的。”   沈齐佑冷冷眯眼:“原来是你!”   “不止如此,无月楼也是我放火烧的。”   沈齐佑猛地冲过来掰着牢柱,眼睛赤红:“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无月楼?”   “还有藏在南郊的乌孙马,也是我故意向昭王透露的。”   “你!”   沈齐佑此时内心里早已是惊骇无比,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无月楼也好,南郊乌孙马也好,孟娉婷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才对,他的声音不由得变了调,“你怎么知道,你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孟娉婷看着他笑,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透着一股子邪气,好似真的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一般,怨气重重:“我说过,我是从前世带着仇恨回来的。”   沈齐佑烫手似的松开牢柱,往后退了几步,脸色青白交加,瞳仁更是如同地震般颤抖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平静了下来,再次上来掰着牢柱,强扯出一抹笑容来,冲孟娉婷温声说道:“娉婷,我知道你是故意吓唬我,我也知道你一直心属我,你心里是有我的……这样,你想办法弄我出去,我一定会东山再起的,到那时,我就让你做我的皇后,我们,我们彼此都放下仇恨,从头再来好不好?”   “呵呵……”孟娉婷低笑了两声,忽又仰头癫狂地大笑了起来,“哈哈……”   沈齐佑冷下了脸,瞅着她问:“你笑什么?”   孟娉婷止住笑意,轻蔑地睨着沈齐佑,反问:“沈齐佑,你不觉得你说这些话很可笑吗?”   沈齐佑的双手忽然伸出来一把捞住了孟娉婷的脖子,死死掐住,面容扭曲地喊:“孟娉婷!既然你想逼死我,那就过来陪我一起死!” 第65章   站的远远的狱卒才反应过来, 还没来得及冲上去,就见一道黑影从眼角一闪而过,飞速冲上去单手反掐住沈齐佑的喉结, 逼得沈齐佑不得不松开双手时,趁机猛地将孟娉婷拉开护在了身后。   狱卒瞧着那人的侧颜和一身紫色圆领长袍, 顿时吓得双腿打颤儿, 险些跪下了,好在巾帼郡主并无大碍, 否则他不仅乌纱帽难保,恐怕头也难保了, 他连忙悄咪咪地退了出去。   沈齐佑看着沈烬温,哼了一声:“你果然也来了。”   沈烬温没理他, 而是回过身来检查了一下孟娉婷被勒红的脖颈:“你怎么样?”   “我没事。”她心里很清楚, 沈齐佑顶多吓唬一下她, 有狱卒们在,他根本勒不死她。   沈烬温转身, 冷冷地盯着沈齐佑, 道:“阿兄, 你放心, 浅浅一定会做皇后的,只不过……”说着,他霸道地将孟娉婷揽入怀里, 接着道, “只会是我的皇后。”   孟娉婷震惊地扭头看了沈烬温一眼。   震惊沈烬温听了她方才说的那些话,更震惊沈烬温此时说的这句话。   沈齐佑道:“你果然狼子野心,也觊觎储君之位。”   沈烬温反唇相讥:“你能觊觎,我为何不能?”   二人目光如战火般激烈对峙了一番, 沈齐佑最终败下阵来,他低头低低地笑了一声,道:“成王败寇,斗不过你,我认了。”   沈烬温忽然问:“太子阿兄是怎么死的?”   “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想从我嘴里套出太子的死,哈哈……”沈齐佑仰头得意大笑了起来。   笑罢,他话锋一转,报复十足地说道:“太子的死的确不是个意外,不过,我偏偏不告诉你太子是怎么死的,哪怕是死,我也会将这个秘密带到地下去,我就是要让你最爱的太子阿兄死的不明不白。”   沈烬温冷冷地瞅着他,突然扯了一下唇,慢悠悠道:“你可知,外面已是大雪纷飞,而你的母妃殷贵妃却披发脱簪,素衣赤足跪在紫宸殿外面三天三夜了,其情犹怜,可感动天地,但你可知她求的是什么?”   “……”   沈齐佑脸上的笑意顿消,目光似惧又似期待地等着沈烬温继续说下去。   沈烬温慢慢道:“她求父皇赐你死罪,以证明她并未参与你的谋反,求用你的命保殷家老小的命。”   “……”   沈齐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地一干二净。   沈烬温嘲讽道:“好一个大义灭亲,好一个……亲生母亲。”   论杀人诛心,沈烬温才是更高一筹。   果然,沈齐佑野兽似的伸出手要去掐沈烬温,沈烬温早有提防,拉着孟娉婷向后退了一步,沈齐佑的手堪堪到他们面前,却怎么都够不着。   他气地发疯似的大吼:“滚!你们都给我滚!滚!”   *   出了天牢,沈烬温拉着孟娉婷上了马车。   回昭王府的路上,沈烬温一句话也没说,而是垂眸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事。   孟娉婷以为沈烬温在生她的气,毕竟她偷偷地来天牢刺激沈齐佑,还险些被沈齐佑伤了。   她绞着裙裾,想开口打破这份沉默,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住了。   回到昭王府后,正巧遇到花匠往府里送花,严叔正在指挥仆人们往里面搬花。   孟娉婷想着心事,没留意前面的花匠,一时不防,险些撞上,好在沈烬温及时回身拉开了她,那花匠也吓了一大跳,以为冲撞了贵人,抱着一盆花忙跪下请罪。   “惊扰贵人,万望恕罪。”   孟娉婷刚想说没事,垂眸却见那花匠手里抱着一盆君子兰,她的瞳仁骤然一缩,脸色白了几分。   见状,沈烬温蹙眉问:“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孟娉婷抬手捂住脸,稳住心神道:“没,没有吧,许是天冷冻得的。”   因她前世的骨灰被沈烬温当做花肥一事让她耿耿于怀,所以这一世,看见君子兰她就不由得想起前世沈烬温是有多恨他,竟落下了心病,见不得这君子兰了。   沈烬温见她目光不敢直视君子兰,有个猜想在心中渐渐明了了起来。   他挥手示意花匠退下,拉着孟娉婷先回到披香苑。不成想,映月见花匠在往府里送花,瞧着那君子在长得绿油油的实在好看,便要了一盆放在了孟娉婷的房里。   甫一进屋,就见君子兰,孟娉婷顿时如见鬼似的,趔趄着后退了一步。   沈烬温扶住她,看了一眼高几上的君子兰,又低头看了看孟娉婷煞白的小脸,他转身,挡住了孟娉婷的视线,拢住她的双肩问:“你怕君子兰?”   孟娉婷低头,嗫嚅:“就是……不太喜欢。”   “为何不喜欢?”沈烬温追问。   孟娉婷皱眉,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她怕一盆花吧。   沈烬温却忽然来了一句:“莫不是在怕我……再把你做了君子兰的花肥?”   “你?”孟娉婷猛地抬头。   沈烬温看着孟娉婷眼里的绝大的震惊,方才的猜想顿时变成了事实。   他在天牢拐角听见孟娉婷同沈齐佑说的那些关于从前世带着仇恨而来的话时,震惊不比孟娉婷此时来的小。   所以,他回来的路上一直在回想,回想他重生以来的种种,关于孟娉婷对他的若即若离,关于孟娉婷故意暴露无月楼,还有故意引他发现南郊的乌孙马,安西城外,她说的那句‘这一世,陪着他一起死’的话,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终于全部解开了。   孟娉婷竟然也是重生的。   但是从她方才怕君子兰看来,她前世的记忆恐怕不止于她临死前,好像是在他临死前。   “你也是……”孟娉婷难以置信道。   “我都听见了,你说你从前世而来。”他低头,拉起孟娉婷的手,摩挲了又摩挲,似叹似喟:“真巧,我也是。”   他竟然是重生的。   他果然是重生的。   孟娉婷猛地缩回手,往后退了两步,目光闪烁着不敢去看沈烬温。   既然沈烬温也是重生的,自然知道她前世都对他做过什么,那他心里肯定还恨着自己的才对。   沈烬温见孟娉婷往后退,他就往她步步逼近:“你在怕什么?”   孟娉婷只后退,不说话。   “你是怕我找你算账,还是怕你欠我的太多,多到你还不清?”   不可否认,她的确欠他太多。   孟娉婷继续往后退,很快退到了墙上无路可退,她低着头,咬着唇,内心愧疚不已道:“前世,的确是我对不起你,我……”   沈烬温忽然用掌心捂住她的嘴。   孟娉婷不明所以,抬起水气弥漫的眼看着他。   沈烬温柔情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连道:“既然觉得对不起,那便用你此生相伴来偿还吧。”   “……”她抿了抿唇,道:“你不是很恨我吗?”   沈烬温愕然:“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孟娉婷低头委屈地说:“你把我的骨灰做了花肥……”   果然,那个时候她就在他身边,他竟然丝毫不知。   沈烬温只好解释道:“我只是听闻用骨灰种花,花活着,骨灰之人便能活着。”   “……”   孟娉婷再度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她怎么也没想到沈烬温用她的骨灰做花肥……竟然不是因为很她,而是为了想让她“活着”。   沈烬温抬手将她鬓边的散发别到耳朵后面:“可你又是如何知晓我将你的骨灰做成了君子兰花肥的?”   孟娉婷便将她死后灵魂未散,寄居在君子兰里面的事情都跟沈烬温说了。   二人正说着,廊下忽然想起一阵急速的脚步声。   紧接着,沈长乐拉着孟杰延一同跑了进来,沈隽跟在后面。   沈长乐见到孟娉婷后,水灵灵的双眼满是欢喜,她放开孟延杰,跑过来一把抱住孟娉婷的大腿喊道:“漂亮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长乐?”孟娉婷抬头看了一眼沈烬温。   沈烬温点头:“她听说你在这里,便求着过来了,我让阿兄带她来陪你。”   孟杰延见状,也快步走到孟娉婷身边拉住她的手,腼腆地喊了声:“阿姊。”   二人一左一右地拉住孟娉婷的手,然后互相做了个鬼脸。   没想到长乐竟然和延弟这么快就玩到一处了,她好笑地问:“你们俩怎么在一块了?”   沈长乐仰头道:“原来他真的是姐姐的弟弟啊,长乐还以为他是骗我的。”   孟娉婷蹲下,将孟杰延推到沈长乐面前,介绍道:“他叫孟杰延,是我的亲弟弟。”   沈长乐大大方方又高高在上地扬起小下巴,自我介绍道:“孟杰延,我是沈长乐。”   孟杰延含羞道:“永嘉小郡主,方才严叔已经告诉我了。”   “那你还不赶快跟我行礼,方才见了我只顾发呆。”   孟杰延只好红着脸叉手行礼道:“小生参见郡主殿下。”   沈长乐笑:“什么小生,乳臭未干的小子还自称小生,以后在我面前你就自称……延哥哥好啦。”   孟延杰忙偷偷看了孟娉婷一眼,“杰延不敢。”   沈长乐立即冲孟娉婷喊:“漂亮姐姐,我就要喊他延哥哥……”   孟娉婷好笑地抚摸着二人的头,认真地说着什么。   看着孟娉婷同两个孩子相处的画面,沈烬温心里像是灌了蜜似的。   这就是他想要的时光,有孟娉婷,有温暖,有欢声笑语,有个家。   沈隽看着沈烬温不自觉上翘的嘴角,立即用扇子戳了他一下,道:“好啊,没想到你这金屋藏的娇竟然是孟都知,你本事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沈烬温转身就朝外面走。   沈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还在念叨,沈烬温突然转身,朝沈隽的头上敲了一个爆炒栗子。   “哎哟,你做甚?”沈隽疼地捂住脑袋跳起来道。   沈烬温皮笑肉不笑道:“自然是……打爆某人的狗头。”   沈隽立即想起他曾经在沈烬温面前说‘要打爆那个夺了孟都知初夜的混账的头’,不由得讪讪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爱记仇,那些只是玩笑话而已,我也不知道那个人就是你,再说我是你阿兄,有你这么没大没小的嘛!”   沈烬温立马抬手,准备再来一记的。   沈隽立即后退,举手告饶:“好啦,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算怕你了。”   沈烬温这才放过他,继续往下泉斋去。   沈隽又追上来问:“话说你这次平叛陇右要多久?”难得他的六弟好不容易想起他,请他过来小住,没想到竟然请他过来帮忙看人的。   “最长两个个月。”   “两个月?”沈隽难以置信地说,“你开玩笑吧,两个月你就能将安西都护府的叛乱都平定了?”   沈烬温蹙了一下眉,点了点头,道:“两个月的确太长,那就一个月,一个月我必平定叛乱赶回来,”他偏头瞅了沈隽一眼,“所以,这一个月里你一定要看好她。”   沈隽用扇子拍了拍胸脯:“放心放心,我看出来了,你的孟娘子最在乎的是她那个失而复得的弟弟,所以我故意带了长乐来,就是要长乐缠住那个弟弟,只要那个弟弟不走,她自然走不了。”   “……”   沈烬温目光一暗,如今他只能出此下策,先留住孟娉婷,他就怕他带兵去平安西都护府的叛乱,孟娉婷趁机会带着孟杰延离开,不得已他只好拜托沈隽住进府里来,想方设法地替他看住她。   他一点也不敢信她说的话。   沈隽见状,便故意语气夸张地感叹道:“哎,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哦。”   “阿兄。”沈烬温忽然喊道。   “?” 第66章   他转头, 郑重地对沈隽说:“拜托你了。”   本来还想借机调侃一下沈烬温的,突然被他这般郑重的表情给吓住了,沈隽很是不习惯道:“别这么一本正经, 你吓到我了。”   *   一早,孟娉婷伺候沈烬温穿衣, 她一边替沈烬温系着腰带, 一面嘱咐着:“此次再去陇右,万事皆要小心。”   沈烬温低头勾了一下她的鼻尖, 笑道:“放心,有杨朝炎和高赫都在我左右, 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天儿冷了, 要注意保暖, 没有我给你暖手暖脚, 你就嘱咐映月提前把汤婆子放进被褥里暖好。”   孟娉婷脸一红,低低“嗯”了一声。   出发的队伍早已在城外集结, 昭王府的门外, 几个先锋将军正等着他出发, 沈烬温依依不舍地抱了会儿孟娉婷, 才推开她道:“我走了。”   “我送你。”   “不必了,外面天寒地冻的,你呆在屋里。”   孟娉婷点头, 便只送他到了门口, 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又折回屋里坐在妆镜前梳发。   这时,映月端着托盘进来了:“娘子,药来了。”   孟娉婷一边梳发, 一边从镜子里瞥了眼那碗药,想着头发还未梳好,便淡淡道:“先放那儿。”   映月放下药,来到她背后接过梳子替她梳了起来。   “娘子,你真的要继续这样吗?”   “怎样?”   “就是……”她欲言又止地瞥了那药一碗。   那药是避子汤,每次与沈烬温同房后,她必会悄悄服下。映月大抵是想着沈烬温身边无别的女人,又对她格外疼爱,若是她能有个一儿半女,说不定能靠着孩子在这昭王府里安身立命,得个名分也不一定。   可这孩子一旦有了,就彻底成了羁绊,她就再也走不了了。   孟娉婷刚想开口,映月忽然慌慌张张起身了声:“殿下。”   孟娉婷一愣,这才从镜中看见沈烬温不知何时折了回来,她起身问:“怎么又回来了?”   沈烬温目光一闪,道:“忘记带上你送我的香囊,没它我怕是睡不着。”   “我去找找。”   沈烬温点了一下头,趁着孟娉婷去找香囊时,走到榻边,端起几案托盘上的药碗问:“这是什么?”   孟娉婷神色一紧,看了眼映月。   映月慌忙道:“回殿下,这是……驱寒汤。”   “驱寒汤啊?”沈烬温笑了一下,“正好,我觉得有点冷。”然后仰头进一口气喝完了。   孟娉婷:“……”   映月:“……”   出了披香苑,沈烬温一路沉默地往前面走。难怪孟娉婷一直怀不上孩子,原来每次房事之后她都会偷偷的喝下避子汤,她就这么的想离开?   恰此时,严叔正好带着下人们路过。   沈烬温沉着脸喊了一声:“严叔。”   严叔立马对下人们说了一句话,扔下他们跑了过来问:“阿郎,你不是在前厅,怎么又回来了?”   沈烬温回头看了一眼披香苑,神色晦暗不明道:“派人盯着映月,想办法将娘子喝的避子汤换成口味相似的养生汤。”   避子汤!   严叔是何等人精,见沈烬温脸色不好,又听他说孟娘子喝避子汤的事情,心里便知道阿郎是希望这个孟娘子能够怀上他的孩子,但孟娘子显然不想怀上阿郎的孩子。这些日子以来,见孟娉婷人美心善,又得阿郎疼爱,严叔早已把孟娉婷当成了当家主母来对待,心里一直期待着她能与阿郎修成正果,自然也期待着她能早日为阿郎生个一儿半女的。   “阿郎放心,此事交给老奴来办。”   *   快到前厅时,一个黄影飞扑了过来。   “六叔。”   沈烬温立即抱着沈长乐,笑着问:“小懒虫今儿个怎么起地这么早?”   沈长乐道:“五叔说六叔要出去打坏人,要去很久,长乐就想着来送送六叔,望六叔一路小心。”   沈烬温宠溺地捏了捏长乐的脸蛋,道:“长乐长大了,知道关心六叔了。”   沈长乐骄傲地扬起小下巴:“那是。”   沈烬温抱着沈长乐一边往前厅走,一边闲聊了起来。   “长乐,我问你,你是不是很喜欢孟姐姐?”   “嗯,长乐恨喜欢。”   “那你是不是还想孟姐姐嫁给六叔?”   “嗯嗯。”长乐点头如捣蒜。   “可是长乐叫六叔为叔叔,那她要是嫁给了六叔,以后不能再叫她姐姐了,你就得改口。”   沈长乐不解道:“那我该叫她什么?”   “叫小婶婶。”以前说不出口的话,现在终于被他说出口了,他很早就像纠正长乐改口了。   “小婶婶……”沈长乐却蹙眉问道:“那我能不能不叫她小婶婶,改口叫你六哥哥成吗?”   沈烬温绷脸:“胡说,你怎么能叫我哥哥?”   “可既然能改口不叫姐姐,自然也能改口叫你哥哥啊。”   沈烬温:“……”   这是什么歪理?   “你为何一定要叫她姐姐?”   “姐姐可以是长乐的,但是小婶婶就只能是六叔的了,长乐想要一个姐姐,这样她就可以永远陪着长乐了,长乐再也不用一个人了。”   “……”   长乐这是感觉孤单了,就像以前的他。   沈烬温停下脚步,将长乐放在地上,蹲下来,竟发现长乐站着比他蹲着时高出了一截,此前还只齐他眉头。他温柔地说:“你若乖乖听话,我就和小婶婶生个小妹妹,这样一来,小妹妹就能永远陪着长乐了。”   “真的吗?”沈长乐的眼睛瞬间亮了。   “君子一言。”沈烬温伸出小手指头。   沈长乐立即勾手接道:“驷马难追。”   *   正平三十九年春,昭王沈烬温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火速平定了陇右安西都护府之叛乱,并且活捉大都护嫡子崔振及宠妾殷氏,与此同时,大放陇右境内各大粮仓,接济道内各方流民。   陇右道内戍守边境兵力被重新部署加固,由前东宫杨卫率为戍边大将军,镇守北境。由金吾卫长史高赫坐镇安西都护府,负责重新安置境内灾民。   一时间,北境再次恢复安宁,西突厥虽在边境虎视眈眈,却也不敢轻举妄动。百姓只要有口吃的就不会想到造反,故此流民起义也很快平复下来。   一个月后,沈烬温班师回朝。   长安城外,百官十里夹道迎接昭王,一派众望所归之象。   *   天牢内。   久久未开的寒字号牢门被狱卒打开了。   沈齐佑慢慢睁开了眼,直到看见来者后,脸色忽地大变,从铺着干草的床上跳了下来:“母妃,你怎么来了。”   殷贵妃站在门内,先是静静地打量了他一眼,才道:“我来送送你。”   今日,殷贵妃穿着一身素色的宫装,头发挽着,并无钗饰,脸上也未着粉黛,显得十分憔悴。   她身后跟着一个宫女,一个内侍,那内侍沈齐佑认识,是殿中少监。殿中少监手里端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个金镶玉执壶,一个金镶玉酒盏。   沈齐佑瞬间明白了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是他的死期到了。   殷贵妃转身拧起执壶倒了一杯酒端在手上,看着沈齐佑,问:“你是想母妃活?还是想母妃死?”   沈齐佑紧紧地盯着那杯酒,问:“母妃何意?”   “太子是怎么死的?”殷贵妃忽然问。   “母妃你?”沈齐佑震惊地看着母妃,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母妃会来帮死对头来撬他的嘴。   殷贵妃恳求道:“只要你说出来了,母妃才能活,殷家才能保得住香火。”   沈齐佑握拳,他明白了,母妃之所以来看他最后一眼,是因为她答应了皇后,替她刺探太子的死因,用来保皇后不动殷家十五岁以下的男儿,还用来保她自己可以活命。   可他的命就不是命吗?   一时间,胸中恨意滔天,他怒道:“事到如今,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保你和殷家的香火?”   殷贵妃怔了下,她似是早就知道沈齐佑会这般说的,脸上倒是没有丝毫意外,反而一脸平静地说:“这么说,你是想看母妃死在你前面了?”   “……”   沈齐佑看着她不说话。   殷贵妃竟端着酒就要往自己的嘴里送。   沈齐佑见状,冲上去抢过酒杯砸在地上,奴吼道:“你住手!我说就是!”   “枕头……”他闭上眼睛,浑身轻颤不止,“太子的枕头我悄悄拿去给染过痢疾的患者用过,那些随行的军医也是我设计让他们走的走,出事的出事,故意拖延了太子的最佳治疗时机……”   殷贵妃也闭上了眼,泪水哗啦而下。   “啪!”   清脆的耳光重重地落在沈齐佑的脸上。   站在拐角处偷听的上官婉蓉再也忍不住愤怒地冲了进去,抬手狠狠扇了沈齐佑一巴掌。   沈齐佑睁开了眼睛,看着上官婉蓉因怒容变得扭曲的脸笑了一下。   上官婉蓉骂道:“畜生!”说完,大袖一拂,怒气冲冲地走了。   她这一走,带走了牢里所有的人,除了殷贵妃。   沈齐佑惨笑兮兮地看向殷贵妃,问:“母妃……现在可满意了?”   “母妃亲自送你。”殷贵妃捡起酒杯又倒了一杯,双手递给沈齐佑。   沈齐佑看着那双保养细嫩的双手上捧着的酒盏,水波荡漾,他扯了下唇:“临死之前,你可以告诉我,我阿耶……到底是谁?”   从小他母妃就偷偷告诉他,他不是父皇的儿子,所以他必须去争,去抢,只有坐到了那个最高的位置,才能保住他,保住母妃,保住殷家。   可是,如果有选择的话,他也想做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有阿娘陪伴,有阿耶教导,一家人在一起,欢声笑语足矣。   可惜,命运半点不由人。   “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殷贵妃终于绷不住的哽咽了起来,“儿呀,你抢不到最高的位置,就只有死路一条,是母妃对不起你,不该为了权力将你生出来的。”   沈齐佑一把抓住殷贵妃的手腕,恶狠狠道:“那就陪着儿子一起死。”   “唔……”殷贵妃嘴里忽然溢出一声闷哼,紧接着整个人开始向后倒。   沈齐佑忙去接住殷贵妃,急地手足无措地喊:“母妃!母妃!你,你怎么了?”   乌黑的血从殷贵妃的嘴角溢了出来,沈齐佑颤着手要去擦又不敢擦的,他哭着道:“母妃,我开玩笑的,儿子不要你死,儿子自己一个人死就可以了,你别吓我啊,母妃。”   殷贵妃抬手想去摸沈齐佑的脸,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她双眸里的光彩渐渐暗淡起来:“进来之前我就已经服下了毒药,母妃亏欠你的,总是要还的。”   沈齐佑摇头,泪水飞溅:“母妃,不用你还的,你好好活着,儿子死了也没关系,是儿子没用,儿子就该死……呜呜……母妃……”   可惜,殷贵妃永远不会再回应他了。   “母妃慢走,黄泉路上,儿子也会护着母妃的。”沈齐佑拿起一旁托盘里的执壶,仰头灌了自己满满一大口,然后安静地躺在了殷贵妃的怀里,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   转眼春去夏来,沈渊忽然病倒了,紧急宣昭王入宫。   原来是沈渊一心追求长生,服多了金丹之药,早已将身子掏空,事到如今他才明白,哪里有什么长生,他躺在病榻上,突然将生死权力看淡了,再加上群臣日日请求他早立储君。   如今昭王功绩不必章懿太子差,自然是理所当然的储君人选。   是以当日,当着群臣的面,沈烬温跪在沈渊龙榻前,接了册封太子的敕令。   正平三十九年仲夏,沈烬温正式入主东宫,接玉玺,代圣人理国。   *   自从沈烬温入了东宫,最高兴的当属沈长乐和映月了。   因为沈烬温将孟娉婷姐弟一同带进了东宫,还特意让孟延杰同其他皇子郡王们一起到弘文馆上学,沈长乐见状,嚷嚷着也要去弘文馆上学,自此以后,便经常能在宫里看见沈长乐拉着孟延杰玩的身影。   而映月觉得孟娉婷终于等到了昭王殿下成为了太子殿下,并觉得迟早一日,太子殿下会给孟娉婷名分,而她将会成为孟娉婷身边最牛的管事宫女。   是以,整日跟着东宫里的嬷嬷学习宫里的各种礼仪。   孟娉婷则是整日在廊下的躺椅上,睡觉,乘凉,看着高高的红色宫墙,和宫墙上头的星辰日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烬温自从代圣人理国后,几乎忙的不见人影,孟娉婷无事从不去打扰,有事也自行解决,总之二人许久未见面了,距离上次见面已是半月有余。   这日,孟娉婷正在院子里给盆景裁枝,皇后宫里的女官般弱过来传话,说是皇后娘娘想见她。   自从她入了东宫,这还是头一回单独被皇后娘娘召见,孟娉婷就知道,她和皇后之间,迟早要正面交锋的。 第67章   般弱领着她一路来到太液池旁的承露园, 如今这园子里到处摆着牡丹盆,姹紫嫣红开遍。   花影里,比花更多的是如花般的美人们, 正三五成群地簇在一起,或赏花, 或说笑。   孟娉婷甫一出现, 附近的女人们纷纷噤声将目光投向她,有的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不过自投来的目光来看,显然说的都不是什么好话。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这宫里竟这般热闹?”孟娉婷问般弱。   般弱在前面走,边微微侧头道:“娘子不知?这些都是各家贵女, 是受了皇后娘娘所邀, 进宫赏牡丹的, 稍后,太子殿下也会过来, 选出最美的一朵牡丹插在他喜欢的贵女头上。”   孟娉婷顿时了然了。   今儿个是皇后为太子殿下选太子妃的日子, 难怪这些贵女们看她的眼神个个充满了敌意。   般弱一直在观察孟娉婷的表情, 见她听了这些话之后, 面上无波无澜的,竟半点不满也没有,心里不由得大感意外。   “娘子这边请。”般弱见孟娉婷脚步微滞, 竟然开始赏起手边的花来, 想着皇后娘娘还要试探孟娉婷,便小声催促道。   孟娉婷便跟着般弱信步来到一处亭子外。   “你看你这孩子,长的就是好,这小脸, 细皮嫩肉的,这胯骨,一看就是能生养的,赶明儿早点替我们家太子殿下生个小皇儿出来。”   亭子里轻纱随风飘舞,上官婉蓉正拉着一贵女的手说着话儿,正巧,□□随着风不偏不倚地飘到了孟娉婷的耳朵里。   那贵女背对着孟娉婷,孟娉婷站在外面一时也看不清长什么样,目光便顿在那闺女的胯上,腰细胯宽,的确是好生养。   般弱这才喊道:“娘娘,人带来了。”   孟娉婷进了亭子,跪地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你来了。”上官婉蓉敛了脸上的笑,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那贵女见状,忙含羞带怯地起身行礼道:“那姜姒告退。”   姜姒?   她倒是听说过,好像是英国公的嫡孙女……   出生确实高贵的很。   上官婉蓉目送着姜姒离开,又低头理了理裙子上的褶子,过了会儿,才道:“起来吧。”   “多谢娘娘。”   孟娉婷起身,不亢不卑地看着她。   “过来坐。”上官婉蓉拍了拍身旁的坐榻。   孟娉婷看了一眼那坐榻,又见那坐榻下首放着两个月牙几子,便走到那几子旁坐下。   上官婉蓉看了她一眼,也没再说什么,般弱上茶。   过了会儿,上官婉蓉看着外面谈笑风生的贵女们,意有所指地问孟娉婷:“你看这园子里的贵女们如何啊?”   孟娉婷看过去,点头淡淡道:“都很好。”   上官婉蓉扭头诧异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道:“那你觉得谁来做太子妃比较好?”   孟娉婷回视上官婉蓉,不亢不卑地说:“我觉得方才娘娘身边的那位姜娘子就很不错。”   上官婉蓉脸上闪过一丝愕然,她见孟娉婷星眸水亮,眼里竟无丝毫不满,仿佛真心觉得姜姒最适合做太子妃。   难道是她看走眼了,这个孟娉婷当真没有攀龙附凤的野心?   “倘若你真有这份大度,我必会让太子封你为侧妃。”   孟娉婷笑了一下,那笑里竟隐隐透着一丝不屑,甚至还有一丝看透世事的超然,她刚要开口说话。   忽听外面的贵女们急急喊道:   “太子殿下。”   孟娉婷放下茶瓯起身。   片刻后,沈烬温穿着明黄团龙圆领衫儿,腰缠金玉带,一身金尊玉贵气扑面而来。   “儿子参见母后。”   “免礼。”   沈烬温起身,径直去到孟娉婷身边,温柔的看着她道:“你怎么来了?”   上官婉蓉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是我邀请巾帼郡主过来赏牡丹的。”说完,她起身,般弱搀扶着走到亭子边,立有宫女端来一个红漆托盘,托盘里面放着一朵刚折下来的富贵满堂牡丹花。   “太子,这是园子里开的最美的一朵牡丹,你去把它赏给你最喜欢的女子吧。”   孟娉婷垂眸看了一眼那朵牡丹,皇后的意思显而易见,想必今日沈烬温应该是知晓选妃一事的。   她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沈烬温将那枝牡丹送出去,这样一来,她便可彻彻底底地死心了,不该妄想的东西本来就不该妄想。   沈烬温走到托盘前,拿起牡丹嗅了一下。   众贵女忙各自整理仪容,满心期待地等待着。   沈烬温笑了一下,然后,看也不看眼前的一排贵女,直接折身回到孟娉婷身边,将牡丹插在她的鬓边,赞道:“牡丹配美人,浅浅当之无愧。”   见状,外面一排贵女们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上官婉蓉面色骤变,上前一步伸手喊道:“太子,你可知此牡丹的意义?”   沈烬温转身,挑眉反问:“母后不是说了吗?把它送给孤最喜欢的女子。”他回头,笑道,“巾帼郡主便是孤最爱的女子。”   上官婉蓉叱道:“胡闹!”   沈烬温转身拉住孟娉婷的手,退后一步与她并肩而立,看着上官婉蓉道:“母后,浅浅无名无分地跟在儿子身边已久,孤连个名分都没给她,如今也是时候给她一个名分了。”   他偏首,含情脉脉地望着孟娉婷:“浅浅,你可愿做孤的太子妃?”   孟娉婷蹙眉:“殿下……”没想到,那日他在天牢里对沈齐佑说的那句‘成为他的皇后’竟是真的,可是,她的身份怎能做皇后,帝后不允许,满朝文武更不会允许的。   手忽地一痛,她垂眸,见沈烬温拉住她的手骤然收紧,手背上的指骨根根泛白,似在无声地警告她——   想好了再答。   孟娉婷不说话了。   他的深情她已知,可是身为皇室子弟,自有他身上要担的责任,她这一点头,身上背负的注定是祸国殃民的妖妃骂名,而他也必定会陷入文武百官的死谏中,她和他之间,早已不是简单的儿女情长这般简单了。   “你不说话孤就当你答应了。”沈烬温像是生怕她开口反悔似的,快速说道,“你也乏了,孤送你回去歇息。”   “母后,儿子告退。”说完,他也不顾脸色气的铁青的上官婉蓉,拉着孟娉婷就离开了。   沈烬温拉着孟娉婷走的很快,她一时呼了几口风,刚出承露园她就觉得胃里一阵恶心:“呕——”   “你怎么了?”沈烬温立即煞住脚扶住她紧张地问。   孟娉婷捂住胸口,脸色些许发白道:“许是之前吃多了冰镇杨梅闹的。”   “孤这就命人去叫太医。”沈烬温转身欲喊人。   孟娉婷拉住他,摇头:“罢了,不过是脾胃不和而已,倒是殿下,你又何必当着众贵女的面得罪皇后娘娘呢。”   沈烬温道:“你既然已知前世,便晓得前世她是怎么对孤的,孤如今还对她以礼相待已是孤最大的善意。”   “可她毕竟是你嫡母,往后……”   沈烬温打断她道:“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倒是你,明知前世孤为了你做过什么,你竟然大度地还把孤让给其他女人,你说,孤该怎么罚你是好?”   孟娉婷无奈地强调道:“殿下,你是太子殿下,以后还会是九五之尊。”太子妃也好,皇后也好,都不是她这样的身份能够肖想的,如今他硬要把这个位置给她,只会逼得天下人都与她为敌。   沈烬温深深地看着她,薄怒的语气里带着一众与世界为敌的强硬:“太子殿下也好,九五之尊也罢,若是连自己心爱女人都守护不了,那还守什么江山社稷!”   风从树叶里吹过,点点金光洒在沈烬温的身上,沈烬温替她挡着晒人的阳光,她站在沈烬温伟岸的身影下,这一瞬间,她觉得那颗漂浮不定的心像是刹那间有了皈依。   一直以来,她以为她是为复仇而生,也最终会怀着一颗复仇的心而死。   然而,如今大仇已报,她的心里不再有仇恨,然而心却变得空落落的,就像漂浮在海里的小船,随浪起,随风去,没有了方向。   不是她不想留在沈烬温身边,而是不敢。   不敢想,不敢奢望,不敢期待,自己那颗满腔仇恨的心太过肮脏,根本配不上他,自己的身份更是与他有着天壤之别,根本不敢与之平肩。   所以她一直被动的等,等他的退缩,等他的放弃,可是等啊等,等来的却是他更为坚定强大的爱意。   既然如此,她为何不拼尽全力一试?   “六郎。”她忽然喊。   沈烬温挑了下眉:“恩?”   “你前世北上时,手里一直刻的那个侍女像是谁?”   沈烬温愣了一下,大抵是没想到她的话题这般跳跃。   “你既然一直在我身边,怎会不认识她是谁?”   “我当时只是一缕残魂,扎根在你那盆君子兰里面,动不了,一直没看见正脸。”   “是你。”沈烬温拢着她的双肩,急切道,“从始至终一直都是你。”   孟娉婷踮起脚,对着沈烬温的唇亲了一下。   沈烬温的眼角瞬间亮了:“浅浅?”   “那就试试吧。”   *   近来,孟娉婷时常感到全身乏力,便整日歪在榻上抱着汤婆子不出门。   孟娉婷看着窗外的雪景,随手从几案上的碗里拿了一颗酸枣,刚要放进嘴里。   “娘子,娘子,你听说了吗?”映月带着一身寒气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孟娉婷挑眉:“听说了什么?”   映月急道:“奴婢方才出去时,听外面的人都在传,说什么一大早满朝文武因为太子殿下要册您为太子妃,在金銮殿上吵的不可开交,街上的人都在骂您,骂您是……”   “是什么?”   “是祸国妖妃。” 第68章   孟娉婷听了后, 淡淡点了一下头,继续吃枣。   “……”映月见状,跺脚道, “娘子您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啊?”   孟娉婷嚼着枣儿,漫不经心地说道:“急有什么用, 太子妃的位置只有一个, 谁不垂涎?都想争个皇亲国戚,自然是要将我这个出生低下魅惑君心的人先扣个‘妖妃’的帽子, 再逼我让出位置来。这样一来,他们才能把自己的女儿送进东宫里来。”   映月听了, 却不说话了,而是一直古怪地盯着她看。   孟娉婷道:“怎么了?难道我说的不对?”   “娘子说的很对, 只是, 你怎么不问我……然后呢?”   所以, 敢情映月今日在外面听见的故事显然只说了一半,就跟讲故事讲到正起劲时, 忽然被人转移话题了, 另一半留在肚子里不吐不快似的。   她故意拿了颗枣嚼了起来, 吊足了映月之后才慢悠悠地问:“然后呢?”   映月立马眉飞色舞地接着道:“然后就是殿下等大家都吵完了之后, 便将太子印和玉玺往龙案上一放,说‘若真论起身份来,巾帼郡主的身份仅低于公主, 却远高于各家贵女。众卿如此激烈反对无非是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太子当太子妃, 既如此,这太子孤不做了,你们想把女儿嫁给谁,就选谁当太子吧’, 殿下说完后,满朝文武谁也不敢吭声了。”   孟娉婷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沈烬温竟然真的能为了她放弃太子之位……   映月说完,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指着孟娉婷面前的空碗道:“娘子,您怎么把一碗酸枣都吃了?”   “一碗吗?”孟娉婷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她竟然真的把一碗酸枣给吃完了,心虚地吞下嘴里最后一口酸枣,她讪讪笑道,“你送过来不就是让我吃的嘛。”   “可也不能全吃了啊,吃多了胃里会倒酸水的……”   映月这么一说,孟娉婷立即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起来,酸水直往上翻,恶心地她捂着胸开始干呕。   映月忙去倒了被温热水过来给她漱口。   主仆俩忙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   孟娉婷有气无力地靠在凭几上,她发誓她以后再也不乱吃东西了。   就在这时,东来在门口喊了声:“贵人。”   孟娉婷坐了起来,映月敛容冲门外喊:“进来吧。”   东来入内,眼观鼻,叉手禀道:“贵人,太子殿下今日要处理政务要到很晚,派奴婢来传话,叫您不必等他,早点歇息。”   又?   “知道了。”   *   眼瞅着近元旦,圣人身边的殿中监常坚忽然亲自来到东宫给孟娉婷请安。   “郡主娘娘安康。”   孟娉婷回礼:“见过中贵人。”   常坚忙远远地虚扶了孟娉婷一把,笑眯眯道:“郡主娘娘可别折煞奴婢了,奴婢这次来是奉圣人口谕,带您去西苑马场观看马赛。”   沈渊自数月前病重后,躺在病榻上修养了好些日子,前不久刚能下地儿,就迫不及待地出来透口气。   这不,听说皇后在西苑马场举办了一场女子马球比赛,便立即来了兴致要去看比赛。   群臣们得知圣人要去看马球,竟纷纷请求前去观赛。   皇后瞅着群臣们要观看比赛,便又命人加了一场男子马球,各世家子弟纷纷报名参赛,一时间倒是热闹极了。   沈渊看见太子坐席空着,问了人才知道太子近日因立太子妃一事,私下能避开群臣都避着呢,沈渊想了想,便派了常坚来请孟娉婷也入西苑观马球赛。   孟娉婷面色无波道:“中贵人稍等,我去更个衣,这就随您一同前去。”   “好嘞。”   孟娉婷更了衣后,随着常坚坐马车来到了西苑。   西苑内的马场上正上演着男子马球比赛。   沈渊同上官婉蓉坐在主席上正叫指着马场有说有笑,沈烬温却不在这里,左右两个耳帐里倒是坐满了官员,见她出现,那眼里的笑意顿时凝成了敌意。   孟娉婷一路经过,视若无睹,不亢不卑地上前对着沈渊和上官婉蓉行礼:“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巾帼来了,免礼。”   沈渊话音刚落下,沈烬温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消息,一脸急色匆匆地赶来了,他先是担忧地看了一眼孟娉婷,才向着沈渊他们请安:“儿子见过父皇,见过母后。”   上官婉蓉冷笑:“你倒是来的快。”   沈渊倒是没说什么,只道:“既然来了,就一同坐下吧。”   沈烬温点头,自然而然地拉着孟娉婷坐到太子专用的席位前坐下。   二人落了座,沈烬温在席下握住孟娉婷的手揉了揉,歉意道:“这段时间政事繁忙,经常忙到深夜,不能时常陪你,委屈你了。”   “殿下是太子,理应以国事为重……”目光瞥见案上摆着一盘烤鹌鹑,孟娉婷胃里一阵翻腾,忍不住压抑地‘呕’了一声。   上首的上官婉蓉见状,眉目微微蹙了一下,看着孟娉婷打量了起来。   沈烬温忙扶住她问:“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孟娉婷刚要说话,英国公忽然出席来到主席下跪着行礼高喊道:“陛下,老臣听闻太子殿下要册封巾帼郡主为太子妃?”   他这么一吆喝,几乎附近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沈渊脸上的笑意微敛,转而看向沈烬温:“太子,可有此事?”   沈烬温敛容行礼:“回父皇,是。”   本以为沈渊会反对,谁知他只是略略点头,便转向英国公问:“英国公,可是觉得不妥?”   英国公义正言辞道:“老臣不敢,只是老臣认为太子妃是要做一国之母的,不仅要出生高贵,品行端方,还要秀外慧中方能配得上啊。”这是在影射孟娉婷出身青楼的过往了。   沈渊忽然沉脸:“英雄自古不论出生,朕赐给巾帼郡主‘巾帼’封号正是因为她巾帼不让须眉之举,她如今是郡主之身,便是郡主之尊,休要再拿出生说事。”   两旁的官员听见沈渊这般维护孟娉婷,都面面相觑了一眼,感觉自己此前反对巾帼郡主为太子妃似乎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情。   那英国公却不依不饶道:“郡主如今虽有了高贵身份,但至少得让天下人心服口服啊。”   沈渊不解:“英国公何意?”   英国公道:“老臣出个难题,若巾帼郡主解了,自此以后,册封太子妃一事臣等再无反对,但若巾帼郡主解不了,那就请巾帼郡主自愿成为太子侧妃,并且永不争太子妃之位。”   话音才落,沈烬温厉声反对道:“孤不同意。”   与此同时孟娉婷却道:“我同意。”   沈烬温震惊地偏过头看她。   “我若解不了,侧妃也不要,并且我会永远离开长安。”她要么不争,要争就一定要争最好的。   “浅浅……”沈烬温抓住孟娉婷的手腕用了‘警告’的力道。   孟娉婷扭头,定定地望着沈烬温,认真地说道:“我说过要试试的,你信我,我定会竭尽全力一试。”   沈烬温看了她一会儿,渐渐松开了手。   孟娉婷道:“英国公,请出题。”   “好说。”英国公起身,转身指着马场,“好说,今日既然来了这马场,我们就以这马为题。”他冲沈渊请求道,“陛下,老臣想请马倌将两百匹母马同一百五十匹幼马赶进场里来。”   “准。”沈渊冲常坚挥手。   常坚立马吩咐尚乘奉御:“赶马来。”   半柱香后,马场清空,赶进来了三百多匹棕色大小马,远远看来毛色几乎一模一样。   英国公满意地笑了笑,转而面向孟娉婷道:“巾帼郡主,这三百匹母子马里面,只有一百五十匹是真正的母马,您若能在十日之内,将这两百匹母马同一百五十匹幼马的母子关系分辨清楚,就算郡主您赢了。”   十日,分清三百五十匹母子马的关系,这连亲自养马的马倌都不可能做到。   沈烬温的脸色立马沉得跟锅底似的,这分明是在故意为难孟娉婷,让她知难而退。   孟娉婷看着英国公,英国公老眼里闪着志在必得,而底下两旁的官员听见英国公出的题竟然没有丝毫意外。如果她猜的没错的话,应是这些官员们见从太子那里反对立妃无效,便想着从她身上下手,联合起来出的这个阴损的点子,然后找了德高望重的英国公当着圣人和太子的面前,故出此策来为难她。   她若是不接的话,恐怕会被这些说胆小懦弱,德不配位。   但若她接了,就正中他们下怀了。   孟娉婷欲起身,沈烬温慌忙拉住她:“做甚?”   孟娉婷冲他笑:“六郎,放心。”   沈烬温见她胸有成竹,犹豫了一瞬,松开了手。   孟娉婷起身看了一眼马场里乌压压的马群,扬声道:“无需十日,三日即可。”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官员们纷纷窃窃私语起来,大意都是巾帼郡主不自量力,自寻死路的意思。   那英国公更是一脸得意的笑,仿佛孟娉婷接了这题就注定会输似的,便假惺惺地提醒她:“巾帼郡主,您若接了就得信守承诺,郡主最好想清楚了。”   “就三日。”   沈渊闻言,深深看了孟娉婷一眼,只觉此女子无论胆识还是气魄竟不输于男儿,他也想知道孟娉婷究竟有什么法子能在三日只能将那么多母子马分清楚,便命尚乘奉御在这三日内唯孟娉婷命是从。   是以,散场之后,孟娉婷便留下来吩咐尚乘奉御先将母马和幼马分开关好,命人看守好,不得放出,不得喂食,其他的等她吩咐行事。   然后就同沈烬温回东宫了。   路上,沈烬温担忧地问她:“浅浅,这些马放在一起,连养他们的马倌都分不清,你如何分得清?”   孟娉婷却卖关子道:“我自有法子,三日之后,自然揭晓。”   沈烬温见她不说,也就不再问了,只是拉着她的手道:“无论你是输还是赢,在我这里,太子妃只能是你,你休想打着输的借口离开孤,离开长安。”   孟娉婷抬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刚想说“放心”,突然胃里一阵恶心。   “呕——”   沈烬温紧张道:“你今日是怎么了?可是吃坏了肚子,孤命人去唤太医……”   孟娉婷忽然拉住他,含羞道:“不必了,不是坏肚子。”   “那是什么?”   孟娉婷低着头,笑而不语。   沈烬温忽然反应了过来,大喜道:“你莫不是……?”   孟娉婷点了下头。   沈烬温狂喜涌来,手足无措地不知才能表达自己的开心,因在车上,他只能紧紧地将孟娉婷抱在怀里,激动地说:“你终于……有了,有了我们的孩子,浅浅,你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你们都是我的,所以,千万不要抛下我,不然,我怕我会疯……”   孟娉婷回抱住他,道:“六郎,你放心,这一回,就是死,我也会赖着你的。”   回到东宫后,沈烬温不放心马场那边,派了赵诚领了一队金吾卫亲自去守马场。   赵诚也听说了太子妃智斗群臣的事情,接了命令后,他亲自带兵镇守马场。   尚乘奉御本来就胆战心惊的,他只是一负责车驾马厩的闲官,何时被满朝文武这么关注过,整整三日,吓得寝食难安。   不过说来也奇怪,那巾帼郡主自从命令他们把母子马分开关入马场两旁的栅栏中,就再也不闻不问了,整整三日,连马场都过来过,也没有吩咐他们做什么,他们的马倌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舒坦。   上官婉蓉那边一听,孟娉婷根本就没有派人去分马,心中又是纳闷又是高兴,以为孟娉婷这是知难而退,不打算争这太子妃之位了。   群臣们早已派了眼线盯着马场上的动静,得知孟娉婷根本没有做任何事情时,底下都已经纷纷庆祝了,各自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只等孟娉婷一走,他们家的女儿就要开始入主东宫了似的。   这三日里,沈烬温每每处理政务到深夜,回去的时候孟娉婷都已睡熟,自从她有了身孕之后,似乎格外贪睡,之前是他忽略了,难怪每次回来她都睡着。   他每夜守在床边,看着孟娉婷的睡颜都觉得所有的累都值得。   翌日天明,孟娉婷醒来,发现沈烬温竟然就和衣躺在她身旁的被子上。   孟娉婷忙推了推沈烬温:“六郎,你怎么就这样睡在外面,会生病的。”   沈烬温转醒,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光已亮,笑着说:“孤也才回来不久,怕惊着你,没想到竟睡着了。”   孟娉婷心疼地看着他。   沈烬温揉了揉她微乱的发心,道:“起来的就洗漱吧,今日还要去马场。”   “你怎么不问我准备的怎么样?”   沈烬温目光柔柔地落在孟娉婷的腹部,拉起她的手道:“你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为了你们,孤可以与天下为敌。”   所以就算她输了,也不会影响他立她为太子妃的决定。   孟娉婷反拉住他的手,笑道:“你放心,我得配得起太子妃之位。”   西苑马场。   英国公同那些大臣们早早的来了,沈渊和上官婉蓉自然也不会错过这场盛赌,用过早膳便过来了。   孟娉婷和沈烬温便在这样的急切的瞩目下缓缓走了过来。   英国公见孟娉婷竟然一副从容不迫的神态,冷笑了一声,上前道:“巾帼郡主,三日之期已到,可老臣却见这马场内一对儿母子马都没分出来,可是郡主您已早早地放弃了太子妃之争?”   孟娉婷抿唇一笑道:“国公别急啊,好戏还在后头呢。”   二人上前,先向沈渊和上官婉蓉行礼请安。   沈渊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孟娉婷能有什么办法在短时间能分辨出那么多母子马出来。   “巾帼郡主,约定时间已到,你可想出法子来?”   孟娉婷道:“回陛下,请稍等片刻,浅浅这就分出来。”   “你只管做,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朕提。”   孟娉婷点头,来到常坚面前,常坚忙弓腰相迎。   孟娉婷附耳对常坚说了句什么,就见常坚点头,然后走到前头,冲场内马倌们尖声大喊:“开栅!放马!”   一声令下后,只见马场两侧的栅栏同时开启,栅栏的马纷纷冲向对面,踏起灰尘四溅。   半晌过后,尘埃落定,马场中央,一百五十匹幼马或躺,或站在一百五十匹母马身下,猴急地吃着奶,多余的五十匹马悠闲地穿梭在众马之间。   “陛下,娘娘,”孟娉婷笑着向众人叉手,“英国公,各位大臣,母子马已全部分清。”   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包括沈烬温。   谁也没想到,孟娉婷竟然用的是饥饿法顷刻间便分清了母子马。   让幼马饿到极致,这样出栏的时候它们自然会去找自己的妈妈吃奶;而母马饿到极致,只会担心幼马的境遇,所以出栏的时候就会迫不及待地寻找自己的子女,给它们安抚。   英国公扬天长叹了一口气,率先向孟娉婷甘拜下风:“老臣心服口服。”   其他官员一见,再想着前几日圣人对巾帼郡主的态度,又想着巾帼郡主才思敏捷的确是他们的女儿望尘莫及的,也都歇了争这太子妃之位的心思,纷纷冲孟娉婷道:“臣等心服口服。”   “好,巾帼郡主果然秀外慧中。”   沈渊哈哈笑了起来,能让满朝文武心服口服的女人,巾帼郡主还是头一个,有这样的女子辅佐扶舟,后宫可稳,天下可定,他也能彻底去追求他的仙道了。   “太子,找个吉日进行封妃大典吧。”   上官婉蓉本想说些什么阻止沈渊这个决定,可是她望着马场上的那些马,忽然觉得孟娉婷这个女子并非她想象的那般平庸,心中忽地一动,便闭了嘴。   “是,父皇。”沈烬温高兴领命。   半个月后,孟娉婷身着翟衣,手捧太子妃宝印,于太庙中,祭天告祖,正式入主东宫。   次日,孟娉婷以太子妃身份去立政殿给上官婉蓉奉茶,沈烬温担心皇后为难孟娉婷,一大早便陪着她一起来到立政殿奉茶。   “母后请喝茶。”   上官婉蓉不满地瞥着沈烬温,催促道:“太子,你不是还有政事要处理么,赶紧过去呀。”   沈烬温行礼道:“那儿子告退。”   上官婉蓉颔首。   沈烬温拉起孟娉婷就要走。   上官婉蓉见状,不悦道:“巾帼就留下吧,正好陪我说说话解解闷儿。”   沈烬温道:“母后,浅浅刚成为太子妃,东宫内还有诸多杂事等着她去处理。”   上官婉蓉阴阳怪气地说:“怎么,这才成为太子妃就不用把我放在眼里了,说说话就耽误她的大事了?”   “母后,我留下来陪您就是。”孟娉婷转身拍了拍沈烬温的手,“殿下,我没事,您去忙您的。”   东宫勤政殿里这个时辰已经有宰相们等在里面了,沈烬温也不好再耽误,便小声嘱咐她:“那你不要太久。”   “知道了。”   看着小两口深情款款对视,依依不舍地分别,上官婉蓉又酸又恨地瞅着孟娉婷,哼道:“真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竟将他的心拴的死死的,连我这个母后的话都不听了。”   其实这也是她想知道的,这两世她究竟做了什么,竟让沈烬温这般待她,明明前世她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他的事情,这一世她对他也是近则相敬如宾,疏则避而远之的态度。   可沈烬温却从始至终对她始终如一。   就冲这份心,她那颗死在前世的真心终于彻底活了过来,所以,终此一生,她将真心以待沈烬温。   想到这里,她便脱口而出:“真心。”   “?”   “我用真心以待殿下。”这也是她想对上官婉蓉说的,希望上官婉蓉能够放弃对权力的渴望,用一颗真心对待沈烬温,从而修复母子关系。   上官婉蓉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度好笑的事情,仰头大声冷笑了起来,“这个宫里,用了真心的女子多了去了,可未见得谁能拴住真龙天子的心。”   笑过之后,她忽然皱眉摁住额角,神色颇为痛苦。   一旁的般弱见状,忙上前问:“娘娘可是头疾又犯了?”   上官婉蓉烦躁地说:“取药来。”   孟娉婷见般弱取药去了,上官婉蓉双目紧闭,眉心紧皱成一块,想来是头痛难忍,便试探着道:“母后要是不嫌浅浅手拙,浅浅愿意替母后纾解一二。”   上官婉蓉睁开眼:“你会按摩?”   “会。”   “……那便来试试。”   孟娉婷走过去,脱鞋上榻,跪坐在上官婉蓉身后,抬起芊芊手指摁在上官婉蓉的太阳穴处,轻轻揉了起来。   上官婉蓉起初眉心紧皱,后来有所舒展,再后来,彻底舒展开,眉梢眼角不由得挂上了一丝笑意,笑着笑着,又收了几分,语气尖酸道:“不愧为那个地方出来的,手法就是娴熟。”   孟娉婷完全不以为意,她知道上官婉蓉就是想刺激她,激怒她,想找她的茬,她偏不给上官婉蓉这个机会,反其道而行,叫她无话可说。   等般弱再度进来时,却见上官婉蓉竟然已经靠在孟娉婷怀里睡着了,孟娉婷忙冲她竖起一根手指。   “嘘。”   般弱就在一旁守着不说话。   上官婉蓉难得睡了个好觉,一睁眼,却见自己躺在孟娉婷怀里,她窘然起身,故作镇定地问:“我怎么还睡过去了?”   般弱笑着说:“娘娘已经在太子妃身上睡了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上官婉蓉意外地扭头瞥了孟娉婷一眼,见她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没变,“你就跪在这里没动。”   孟娉婷道:“母后因头疾难眠,好不容易睡着了,浅浅想让您睡久一些。”   上官婉蓉深深看了孟娉婷一眼,心中忽然冒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去,省得太子一会儿又来催了。”   孟娉婷点头起身,却因为跪的太久,半晌都站不起来,上官婉蓉冲般弱偏了下头,般弱立即上前扶起孟娉婷下榻。   孟娉婷站定后,从身上取出一个香囊:“母后,这香囊能有静心凝神之效,将其放在床头,可助母后安眠。”   “般弱。”   般弱伸出双手接在手里。   “浅浅告退。”   上官婉蓉不可置否地看了她一眼。   孟娉婷离开后,般弱立即打开香囊检查了一番。   “娘娘,这香囊没问题。”   上官婉蓉接过香囊深深嗅了一下,闭上眼睛道:“闻着心神的确安宁不少。”   般弱道:“娘娘,这太子妃看起来还是挺有心的。”   上官婉蓉面色一怔,抬眼望着孟娉婷消失的背影发了会儿呆,半晌才道:“偶尔一日算什么有心。”   然而自那之后,孟娉婷竟每日准时来立政殿晨昏定省,并且自发地开始为上官婉蓉按摩纾解头痛。   每次被孟娉婷纾解之后,在闻着孟娉婷准备的香囊入睡,头痛之疾竟然再也未犯过。   上官婉蓉这才对孟娉婷的态度大有改观。   以前为了斗殷贵妃,所以她希望沈烬温能够跟有势力的家族联姻,哪怕不是长孙家,也要是其他家,总之皇权必须控制在她手里,而她只需要控制沈烬温即可。   从何时,这种对皇权的渴望渐渐变淡了,从得知阿泰真正的死因之后?亦或者殷贵妃母子斗了半辈子最后身死天牢时?亦或者是孟娉婷对她无微不至的关心,使她的冰封的心重新感受到了亲人的温暖……   让她觉得,有个听话乖巧的孟娉婷当太子妃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只是,现如今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偌大的东宫里面竟然只有一个太子妃,她可以允许孟娉婷做太子妃,但不能允许孟娉婷独宠。   所以趁着沈渊这日心情颇好时,沈烬温同孟娉婷来请安的时候,她态度强硬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正妃都有,东宫是时候进一些新人了,也好为皇室开枝散叶。”   沈烬温却笑着回:“母后,父皇,开枝散叶的事情有太子妃就行了。”   “什么叫有太子妃就……”上官婉蓉的目光忽然落在孟娉婷凸起的腹部上,陡然反应过来最近为何会觉得孟娉婷变圆润了,她瞪大了眼睛,看了又看,确定是凸起的。   她忙抬头盯着孟娉婷确认道:“太子妃,有了?”上官婉蓉有点难以相信,这太子妃在她面前也瞒的太紧了,她竟毫无察觉。   “恩。”孟娉婷笑着点头。   “真有了?”一旁的沈渊大喜道。   沈烬温道:“回父皇,许奉御说了,是龙凤胎。”   “龙凤!”上官婉蓉和沈渊异口同声道。   帝后二人互相看了一眼,上官婉蓉立即起身走到孟娉婷跟前,拉着她的手笑眯眯地说道:“从此以后,你只管安心养胎,其他什么事都不要操心。”   孟娉婷抚摸着隆起的腹部,为难道:“母后,既然我已有喜,恐无法伺候太子殿下,不如母后替太子殿下再挑几个新人入宫……”   上官婉蓉立即挥了一下手,道:“还挑什么新人,那些新人整日里只知道勾心斗角,最会搞什么幺蛾子的,当务之急是你好好养胎,千万别动了什么胎气。”说着,上官婉蓉将孟娉婷交给沈烬温,苦口婆心地嘱咐道,“太子也是,别整日只知道忙于政务,要多抽时间出来陪陪太子妃才是。”   孟娉婷同沈烬温相视一笑。   正平四十年秋,孟娉婷顺利产下龙凤胎,帝后大喜,亲自替龙凤胎洗三。   半年后,帝驾崩,太子沈烬温登基,改元景和。   太后上官婉蓉迁居寿元殿含饴弄孙,太子妃孟氏入主立政殿,其嫡长子册封为太子。   ——全书完。   作者有话要说:  额,全书完了,这本书的题材比较小众,用了男女主的双剧情线交叉并进,每本书都是新的一次尝试,谢谢追到这里的读者,谢谢你们的喜欢,鞠躬。   作者一直在努力,也一直再改进,希望喜欢我的读者们记得收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