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媚色天香》 作者:延琦   文案:   安若知道,那个隐藏身份来跟爹结交的男人,其实是手握重兵,威震朝堂的镇北王独孤珩。   还知道,他几年后会血洗前朝,登基称帝。   只因上辈子,她曾沦为他的女人,独承恩泽,夜夜缱绻。   这一世,望着他步步逼近的笑意,她心间止不住的打颤。   他他他,到底知不知道,上辈子他是死在她面前的?   ~~   上辈子独孤珩最遗憾的事,便是错过了安若。   重来一次,他当然要替她挡掉一切苦难,给她一切荣宠,护她在心尖儿上,叫她心甘情愿做他自己的女人。   黑暗之中,男人英俊的面庞渐渐逼近,低声问她,“今次可愿意?”   她点了点头,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又名《我祸水过的暴君重生了》《偏执暴君的白月光》等等等等~~   1v1,双重生   男主上辈子不是女主杀的……   甜~~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重生 甜文   主角:阮安若,独孤珩 ┃ 配角: ┃ 其它:甜   一句话简介:偏执暴君的白月光 ======== 第1章   今冬似乎格外冷些,腊月还没进,汴京就已经下了两场雪。   早起开门,地上又是一片薄白,红菱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脖子,嘱咐洒扫的宫人手脚再轻些。   ——虽说陛下天还不亮时就已经走了,但主子还在睡着,她睡眠一向浅,昨夜又辛苦,只怕动静稍大,会把她惊醒。   然等再回到殿中,却见安若已经下了床,只披着单薄的寝衣,立在窗前看雪。   “主子怎么不多睡会儿?”   红菱赶忙拿了狐裘上前给她披上,“陛下已经出宫去了,临行前还吩咐叫不要惊扰您。”   窗前的人回了神,只轻轻摇了摇头,又比划着手势表达,她想沐浴。   是的,安若是个哑巴,却并非天生,她从前一直是健全的,直到半年前的一副哑药叫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陌生的宫廷中,只有红菱能懂她的手语,红菱赶忙应好,出去叫人准备。   水雾氤氲,叫一身凝脂泛起微红,红菱小心翼翼的为主子擦洗,生怕稍稍用些力,就会把那一身的嫩皮子给戳破。   一片白雪之上,落有点点红梅。红菱虽未经人事,也隐约能明白,这是昨夜陛下宠幸主子的结果。   ——她昨夜在门外守夜,可不是没听见动静。   小丫头微有些脸红,而安若也稍感尴尬,无奈之下,只好闭上了眼。   独孤珩要出宫几日,所以昨夜放纵了些,临到拂晓还来了一次,实在叫她有些承受不住。   然她逃不开被送进宫的命运,侍奉他这个新帝也是无法避免的事。   前朝已经覆灭,父母及妹妹也已不在人世,而那个所谓的娘家从不曾把她们视作亲人,她现如今是弟弟明瑜唯一的依靠。   为了明瑜,她只能勉力承受眼下的一切。   撩开乌发,现出了她锁骨下的伤疤。   虽然已有大半年的光景,那伤口早已经愈合,但红菱每每瞧见,还是忍不住心疼主子,同时又忍不住再悄悄痛骂几回那个早已经成了孤魂野鬼的前朝武王世子高霁。   ——主子命苦,原本有爹娘疼爱,家境在这汴京城也算殷实,岂料天有不测,老爷与夫人骤然离世,身为长姐的她只能挑起大梁,独自料理了爹娘的后事,带着弟妹投奔了临安城的伯父。   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父亲乃庶出,伯父与祖母对他们一家原本就有芥蒂,加上父亲一死,对她姐弟三人更加称不上亲厚。   恰逢那日武王世子高霁到阮家游玩,无意间瞧见安若貌美,便动了心思,要娶她回去做妾。   若父母在世,定绝不会叫自己最疼爱的长女做妾,然阮家大伯苦于自家的商贾出身,正欲巴结皇室,当即便应了高霁,硬是将她送进了武王府。   然那临安城中,谁不知高霁风流,虽才不过弱冠之年,院中除了正妻,妾室竟也已经有五六位,安若初入府时确实叫他新鲜了些日子,然而时候一长,便将她冷落了。   那世子妃也不是好相处之人,再加上那些争风吃醋的妾室们,她的日子可谓艰难。   岂料一朝风云骤变,镇北王独孤珩金戈铁马,将汴京的皇庭踏得粉碎,高氏宗族吓破了胆,纷纷往南边逃难。   彼时武王府也已是人心惶惶,独孤珩的铁骑还在南下,攻入临安不过朝夕之事,高霁要走,自然带不了那么多妾室,安若自以为看到了希望,便主动去求高霁,要留在临安。   ——她进武王府没多久,妹妹芳若也因意外离世,阮家仅剩了弟弟明瑜一个至亲,若她也跟着高霁走了,叫仅有十二岁的明瑜怎么办?   无论如何,她也不能丢下他一个,姐弟相依,总还有些希望。   红菱原以为,主子既已失宠,高霁也非什么重情之人,应该会放了她的,哪知他竟恼羞成怒,硬是灌了安若哑药,又划伤了她如玉的身子……   若非独孤珩的大军已经近在咫尺,他大约还会毁了她的脸。   所幸恶有恶报,武王一家子没能跑多远便被独孤珩捉住,传闻独孤氏与高氏有血海深仇,独孤珩自不会放过高氏任何一人,高霁连同武王府的男丁们一齐被杀,听说死状还很惨烈。   也算帮安若报了仇吧。   然无论如何,安若却已经不能再说话,那道蜿蜒的伤疤也永远烙在了肌肤之上,无法褪去。   红菱一直悄悄忧虑,怕主子后半生无所依,没料到机缘巧合之下,主子又被新帝带回了汴京,且未因瑕疵而遭到厌弃,甚至现如今这偌大的宫廷中,仅有她一位女眷。   在红菱看来,主子是颇为受宠的,如昨夜的情景,其实时有上演。   她觉得,照这情形,主子应很快就能为新帝孕育子女,主子吃了太多的苦,该是好起来的时候了。   ~~   沐浴完毕,雪也停了。   安若换了厚衣,腰肢依然有些酸困,宫人已经将早膳摆了上来。   只是没等她举著,却忽有慈宁殿的宫人至,道太后召见,要她即刻前去。   红菱紧张起来。   太后乃新帝独孤珩的生母,出身贵族李氏,一向倨傲难攀,而安若出身商贾,又曾是高霁妾室,如今身体又有残疾,自打进宫便不受太后待见。   甚至因为不愿看见她,李太后还不叫她每日晨昏定省,不准她出席宫宴祭祀。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眼看独孤珩已经登基半年,却迟迟没有选妃立后,朝中民间都已经有传言,说他是被安若迷惑,无心别的女人。   因此,李太后每每责难与她,对她的不喜日益严重。   当然,安若早已被命运摧残的逆来顺受,对李太后的责难也已经麻木,只是今日这忽来的召见,却不知是要做什么。   尤其此时陛下并不在宫中,红菱有些担心,太后会不会又要难为主子?   然担心归担心,谁又能对抗太后的召见?   安若只得起身,跟着来人去了。   匆匆到了慈宁殿,安若小心行礼,而太后神色冷漠,话都懒得与她多说,却和颜对殿中另一女子道,“她来了,你有什么要给的东西给了便是,如今天冷,免得去一趟受寒。”   那女子乖顺应是,又对安若行了个礼,安若认了出来,这是如今宰相邢江之女,邢漪容。   邢家如今正被重用,邢漪容也成了汴京最炙手可热的贵女,听闻有无数勋贵子弟想要求娶。   然安若却知道,此女的目标是独孤珩。   她在高霁院中待了那么长的时日,对各路女人的心思再清楚不过,早就看得出,这位贵女看似知礼,其实早已嫉恨上了她。   也是,对方出身高门,又得太后青眼,本就是公认皇后人选,又岂能忍受皇帝夜夜专宠于她,还因着她迟迟不立后?   可安若也很无奈。   她绝无半分要霸占独孤珩的意图。   她不能言语,独孤珩又不懂手语,且还忙于政事,其实这些时日以来,除过榻间的纠缠,她与他少有别的交流。   她也不知独孤珩为何迟迟不选妃立后,但要说她迷惑君心,实在冤枉。   她现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是小弟明瑜能平安长大成人,至于独孤珩会有多少女人,什么时候会厌弃她,并不是她能控制的事。   她也不抱任何希望。   然看透归看透,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的,她也朝邢漪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邢漪容捧着一只瓷罐,对她笑道,“此乃小女亲手熬制的梨浆,或许能对夫人的咽喉有所帮助,还望夫人不要嫌弃。”   有太后在,安若不得不收,便示意红菱上前接过道谢。   太后看在眼中,不由得对邢漪容一番夸赞,转头对安若凉声道,“难为漪容一片苦心,你回去好好将养,争取早日为陛下诞下一男半女,也不枉陛下日日宿在你那里。”   安若安静垂首,做出遵命的样子。   左右是个哑巴,再怎么责骂也不能发声,太后觉得没意思,挥手叫她退了。   雪后路滑,天气阴寒,红菱帮着安若裹紧披风,一路小心搀扶。   还没等走回寝殿,却听有人在背后叫她,“夫人且慢。”   她回头,看见了邢漪容。   红菱有些意外,这女子怎么还追出来了?   安若却明白,今日邢漪容来,绝不只是给她送什么梨浆的。   果然,就见邢漪容靠近,同她道,“方才在慈宁殿不方便说话,小女今早听了一个消息,同夫人有关,不知夫人可知道?”   跟她有关的消息?   安若稍有些意外。   而下一句,便听对方道,“听闻夫人的弟弟阮明瑜公子,昨夜忽然殇折了。”   什么?   安若一怔,脑间轰然一声。   明瑜怎么了?   “您的弟弟阮明瑜,昨夜殇折了,人死了。”   邢漪容抬高声音,又说了一遍。   死了?   明瑜死了!   安若一个趔趄,竟险些跌倒在地。   红菱赶紧将她扶住,一脸惊讶的同邢漪容道,“邢姑娘,话可不能乱说,我家公子明明好好的,前些日子还曾与我们夫人通过信的……”   “生死大事,岂是我能乱说的?”   邢漪容的脸上露出诡笑,“听闻昨夜汴河上出了意外,一少年郎君落水而亡,京兆府查了一夜才查出来,死的正是阮家二房的公子,名叫阮明瑜,不正是夫人的弟弟吗?”   不,不可能!明瑜不会死的,明瑜怎么会死?   安若脑间一片空白,想要喝止她,然而任凭如何用力,却根本发不出声音。   邢漪容冷眼看着她的窘态,仍兀自诡笑,“夫人不信我也无妨,相信再等一会儿,阮府就会送消息给您了!听说夫人至亲皆亡,仅与弟弟相依为命,只叹如今连他也去了,就只剩下夫人一个了。”   “可叹夫人身为前朝女眷,又来侍奉新君,忍受天下间不齿,到头来,竟连自己唯一的亲人也护不住,真是可怜。”   “请夫人节哀,小女还有事,先告退了。”   ~~   安若不知自己是如何撑到第二日的。   邢漪容没有骗她,晚些时候阮家的消息也送到了宫中,明瑜真的没了。   据京兆府说,弟弟是昨夜去汴河赏景,走到了冰上,冰意外断裂,他才落水而亡。请她务必节哀。   可安若已经痛到不知哀伤为何物。   她四年前骤失父母,去年又痛失妹妹芳若,到如今,连弟弟也没了。   除过母亲临终前她守在身边,其余至亲,她竟连告别也不曾说过一句。   她也曾是个幸福的姑娘,有着和美的家庭,却不知究竟做错了什么得罪上天,将至亲一个个残忍带走,独留下千疮百孔的她。   这几年来,她不知多少次伤心欲绝,今次竟是痛的连眼泪也流不出了。   红菱轻脚走近,小心劝她吃饭饮水,她却宛如木头人一般,连摇头的力气都没了。   红菱跪在床边哭求她,“老天残忍,可您还得好好地,老爷夫人二姑娘和公子,也一定不愿看您这样……您别难过,您还有陛下,陛下疼您,您很快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到那时您就不是孤身一人了。”   孩子……   安若一怔,愈发的呼吸艰难,她哪里还会有孩子?   红菱不知,早在初入武王府时,世子妃就对她使了手段,她早已不能生育了。   呵,这老天还真是残忍。   甚至叫她连一声痛都叫喊不出来。   安若闭上眼,眼泪一滴一滴,终于接连不断的跌了下来……   ~~   下过雪后的天是最冷的。   从早到晚,转眼又是一个日暮,寝殿已经昏暗了下来。   红菱小心掌了灯,并不甚明亮的灯光中,露出了安若苍白的脸。   她蜷在床角,两日一夜,几乎粒米未进,脸都小了一圈。   红菱心疼极了,只能继续苦劝,“主子,您好歹吃些东西吧,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   好在今次终于有了成效,须臾之后,安若竟然点头,叫她去准备吃的。   红菱高兴起来,赶忙出去传饭,临走时有一丝犹豫,主子会不会想不开?   然思及殿中的剪刀缎带等危险物都已经被她偷偷收走,她便又放了心,匆匆加快脚步出了门。   殿中清净,安若勉力下了床,从斗柜中摸出了一只酒盅,及半壶雕梅。   ——这是独孤珩留在这里的,他偶尔会在此用晚膳,他有饮酒的习惯,知道她酒量浅,就带了雕梅酒来,这是南越一带的特产,以梅子酿成,并无太烈。   拔了壶盖,安若将澄黄色的雕梅倒入杯中,瞬间有清甜的果香扑面。   她又拔了发间的一只簪子,将簪头的红玉小心拨开。   簪中掉出粉末,转眼就沉入杯中。   ——这是连红菱都不知道的,她在当初入武王府时就准备好的鹤顶红。   她不愿委身高霁,曾一度存了死志。   然而当时为了弟妹,终究还是苦苦撑了下来。   哪知今日,终于用上了。   这是最毒的药,只消这一杯,就足够叫她与这痛苦的人世告别。   万念俱灰,再无犹豫。   她端起酒盅,便要饮下。   哪知却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通传,“陛下驾到!”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开文了呜呜,太不容易了!   重生文,希望我的小可爱们喜欢,么么!   答谢不离不弃小红包一批,期待留言(*  ̄3)(ε ̄ *)   (今天还有两章) 第2章   来不及反应间,那人已经踏进了殿中,一身销金玄色团龙服,眉眼冷峻,如落雪的峰峭。   安若只能暂且搁下酒杯,向他行礼。   他将她扶起,掌间还带着几缕外头凌冽的寒意,又瞧了瞧她的神色,才道,“听说阮家已经送了消息进宫,你,可还好?”   看来他也已经知道了,安若心间一顿,痛感再度袭来,却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毕竟若他再晩一刻踏进殿中,见到的便该是她的尸首了。   而他走时说要去四日,如今却提前返回,她又不由得紧张起来,开始思索该如何应对这变数。   独孤珩却目光一瞥,忽然瞧见了她搁在桌边的酒杯,不由得微微皱眉,“一个人,怎么想起喝酒了?”   慑与他帝王的威压,安若愈发紧张,正思索该如何回答,红菱端着饭菜进了殿中。   她灵机一动,比划着表示,“天冷,喝酒暖身。”   红菱及时替她翻译,独孤珩似乎打消了疑虑,在桌边坐了下来,“朕陪你。”   红菱忙将饭菜搁下,又去拿了只酒盅,安若努力叫自己没有打颤,为他斟了一杯雕梅。   独孤珩扫过桌上膳食,见只有两道素菜与一碗汤粥,不免沉下脸色,对安若道,“你是朕的女人,如若有人胆敢怠慢,尽管责罚。但有不服着,朕来处置。”   话音落下,殿内外宫人们俱都悄悄打起了哆嗦,他们自然明白,陛下这话是说给他们听的。   然安若却只摇了摇头。   已决心要死的人,并不在乎这些身外事了。   然她也明白,尽管外界都传独孤珩是冷血暴君,但自到他身边,自己并没有被虐待,他虽寡言性冷,对她还算是不错的。   只是……   只是命运如此嗟磨与她,将她最珍视的东西一一带走,她已经全然没了希望。   今日虽有变数,但也好,能清楚死在他面前,倒也不必牵连无辜。   安若随他坐下,独孤珩举起酒杯,要与她对饮。   她不敢抬眼看他,因此也没有发现,他的目光沉沉的在她酒杯中扫过。   下一瞬,手腕却忽的被他攥住了。   “酒中有毒,来人。”   安若猛然一颤,不过瞬息间,已有十余名宫人冲进殿中,甚至还有带刀的侍卫,殿中宫人皆被吓的跪倒在地。   红菱是安若最为贴身的宫女,独孤珩率先质问她,“何人下毒?”   红菱吓白了脸,连连摇头道,“奴,奴婢不知有什么毒,请陛下饶命!”   独孤珩却根本不信,又叫侍卫审问别人。   众人惶惶,纷纷无措的磕头,而独孤珩的脸色却愈发严峻,滚滚怒意蓄在眉间,眼看就要劈到宫人的头上。   安若绝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为了不牵连无辜,只好跪地澄清。   “毒是主子自己准备的,主子想死,与旁人无关。”   读出她比划的意思后,红菱怔住,满殿的宫人怔住,独孤珩更是怔住了。   他敛眉看她,眸中全然一片不可置信,压着声问道,“为什么要死?”   安若泪流满面,只是摇头。   她只是想死,想同亲人团聚而已,如今演变成这样,是不是连这个愿望也要落空了?   独孤珩握住她的肩,再一次沉声问道,“为什么要死?就因为你弟弟死了,你也要去死?你难道不信朕会捉拿凶手?”   安若仍在摇头。   凶手捉住又如何?弟弟已经不能复生,她已经失去了一切。   何况,弟弟真的是死于匪盗之手吗?   他怕也只是受了自己的连累吧!   早知如此,她还不若死在高霁手中,何必挣扎着活下来,害了弟弟,如今又遭一回折磨?   泪水划过面颊,又落下,接连不断,将前襟打湿。   殿中鸦静,无人敢出声。   任谁都能看得出,帝王的愤怒已到临界点,真不知下一瞬会发生怎样可怕的事。   独孤珩敛紧眉头,掌中的女人那般柔弱,只消他稍稍用力,就能将她捏碎。   然而他只是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咬牙问道,“这世间就再没有能叫你愿意活下去的人了吗?”   安若一怔。   她从未如此直视过他的眼睛,此时才发现,那双眼眸中蓄积着一种奇怪的情绪。   是愤怒吗,还是……   只是下一瞬,那双握着她肩的手却忽然一松。   独孤珩忽的将手捂上心口,面色骤然变白。   安若愣住,随身的太监福安也看出不对,赶忙上前关问,“陛下这是怎么……”   话还未说完,独孤珩又趔趄了一下。   有暗红色的血液,一滴又一滴的从他的嘴角渗出。   安若已经完全傻住。   直到他彻底跌了下去……   “陛下!陛下……”   惊呼四起,整个熏兰殿乱做了一团。   ……   宏元初年,新帝猝然崩逝。妖女阮安若以毒酒谋害新帝,当夜即被太后正法于后宫。   ……   ~~   二月春早,拂过汴京的微风已经透出了暖意。   “爹今次能不能不去蜀州?听闻那里现如今山匪横行,很是危险。”   阮府的花厅中,十五岁的安若正努力劝说父亲阮青岚。   阮青岚却道,“这批莲绫与春罗是绫锦院年前就同咱们定下的,如若不去,岂不是要失信于人?此乃行商大忌。”   阮家做的是织造生意,除过自家机坊生产的织品,也从异地运些上等织品售卖。   大周建国两百余年,疆域与国力虽早已不复从前,皇室却日益奢靡,每年有大量织物需求,为此,朝廷还特设了一座绫锦院,专门料理皇宫乘舆服饰所用织物。   而这绫锦院,正是阮家的大客户之一。   这宗买卖与朝廷沾边,自然不是说丢就能丢的。   安若也明白其中轻重,只好又对父亲道,“那爹试试新路吧,听说蜀州往北,经庆州回京,这条路更安全。”   这话一出,阮青岚还没说什么,母亲秦氏却奇怪道,“你整日闺阁里待着,如何知道这些?谁同你说的?”   安若答说,“听王家姑娘说的,前些日子他们从蜀州运玉石回来,就是这样走的。”   作为商户女,她的好友也都是商户出身,就譬如她提的这位王家姑娘,家中便是做珠宝玉石生意的。   而这条路也确实是她从王家姑娘口中听来的。   爹少年离开临安祖籍至汴京,好一番打拼才赚下家业叫她与弟妹安心成长,上辈子的她无忧无虑,直到那批蜀锦被劫,朝廷降罪与爹以后,才知道现如今的世道究竟如何艰难。   而一家人的厄运,却也正是从那批蜀锦被劫开始。   虽然有幸重生,但她回来时,爹已经接了绫锦院的生意,而今就算爹不去蜀州,怕是也要得罪朝廷。   所以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办法规避这场灾祸,有意打听别家商队出行的消息。   此时听她这样说,阮青岚也颔首道,“爹也听说了,今次正要试一试,放心,我路上自会小心。”   安若使劲点了点头。   秦氏却不放心道,“从前怎么没有这条路?会不会有诈?”   阮青岚被逗笑,“庆州镇北王府年前才打开与蜀州的关口,从前当然没有,人家王府会诈我们什么?最多是交些过路费,咱们给就是了。”   “好吧。”   秦氏点了点头,又叮嘱道,“你可一定要平安,早点回来。”   阮青岚说好,又伸手抚了抚她的孕肚,“你顾好自己与孩子们,待我回来,一起等幺儿出生。”   秦氏温柔道好,也垂眼看向隆起的小腹。   她有孕已有五月,再有四个月就要临盆,如若夫君这一次顺利,该是来得及的。   其实已经年过三十,长女安若十五,次女芳若十二,儿子明瑜也已经八岁了,她原是没想再当一次娘的,但没想到母子有缘,这小家伙既然已经来到腹中,当然也只能留下。   而一旁,望着和和美美的父母,安若却忍不住又起了疑惑。   说来也是,上辈子为何没有这条新路?爹一向谨慎,若有更好的选择,应该不会去冒险的。   难道这辈子除了她回来,还有其他的变数?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   等会儿还有   小红包伺候~~ 第3章   虽说有了新的选择,但安若并不能完全放心,自爹离家,两个多月的日子里,她几乎天天去打听消息。   甚至还跑去庙里上了两回香。   旁人并不知她的担忧,秦氏一面操持家中,眼看着肚子又大了许多,芳若和明瑜也都乖巧。   怕影响娘的情绪,安若并不敢表露忧虑,日子着实有些煎熬。   所幸没过多久,待到桃花盛开的时候,阮青岚终于回到了家中。   商队里的所有人都安然无恙,所带回的织品也都安好,一匹没少。   府中顿时都一片欢喜,秦氏叫厨房做了一大桌酒菜,到了晚间,一家大小围坐,热热闹闹为阮青岚接风。   明瑜与芳若一个给父亲斟酒,一个给父亲盛汤,别提多孝顺,安若则一心关问道,“爹这一路可顺利?新路果然好走许多吗?”   阮青岚喝了口酒,点头叹道,“北边春日少雨雪,确实好走许多,这一路大致顺利,不过出蜀州时确实遇到了一伙劫匪,幸遇好心人相救,才平安脱险。”   “竟真遇上了劫匪?”   秦氏吓的脸色发白,孩子们也都吓了一跳。   安若惊讶之余忙问,“那救您的是什么人?”   提及恩人,阮青岚言语间依旧充满感激,叹道,“是给镇北王府运粮的商队,那一日碰见他们,可真是我的运气。”   安若不由得迟疑,镇北王府?   现如今是她上辈子死前三年,那么现在的镇北王,岂不正是……独孤珩。   一旁,家人还在热闹说话,明瑜一脸好奇的问爹,“运粮的怎么那么厉害,竟能打得过山匪?”   阮青岚言语间满是钦佩,“他们大多都是当地退役的兵士,上过战场的汉子,当然勇猛,山匪哪里是对手?”   芳若则又问道,“镇北王府在哪里,那处常打仗吗?他们很厉害吗?”   阮青岚耐心作答,“镇北王府远在庆州,距汴京千里。庆州几百里外便是边境,有匈戎,北狄好几个蛮族。镇北王复姓独孤,独孤氏向来骁勇善战,几十年间为我们中原抵御蛮族,功不可没。”   幼子幼女纷纷点头,目中露出钦佩的光芒,秦氏也有些好奇,压低声问道,“听闻镇北王性情严苛,百姓走在街上都不敢大声喧哗,可是真的?”   阮青岚笑着摇头,“哪里听来的胡话?我看庆州一带繁荣富足,街上行人抬头挺胸甚有底气,商铺饭馆应有尽有,虽不及汴京,但也绝不会差到哪儿去。”   “至于镇北王……”   他稍顿,沉吟道,“我与恩人们攀谈过,他们言语中不吝对这位王爷的崇敬,想来是很得民心的。”   秦氏这才明白,便也跟着称赞了几句,唯有安若只低头默默吃菜,不发一言。   父母弟妹方才的话,无不叫她想起一个人。   此时脑间全都是那人,叫她颇有些不自在。   阮青岚无意瞧见,忙关问道,“安安怎么不说话了,在想什么?”   安若惊得抬头,慌忙找借口道,“我,我在想……既然恩人们这样帮了咱们家,爹该如何感谢才是?”   这倒确实是阮青岚的心事,闻言也愁道,“当时我也赠金感谢,可惜人家根本不要,赠绫罗也不收。无奈之下,只好把我们的商号告知,若他们有机会来汴京,再想办法报答吧。”   秦氏闻言,感叹了一番世上还是好人多,又建议道,“若下次再走那条路,一定给恩人们带些咱们汴京的特产才是。”   阮青岚却摇头苦笑,“以后怕是再去不得了,那里越来越乱,咱们也并非还有今次这样的好运气。”   秦氏不懂生意,自然夫君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点头应好,又张罗着一家人吃菜。   倒是安若听完,心间却踏实了不少。   ——如今爹已经平安将蜀锦运回,上辈子的厄运应该可以扭转了。更要紧的,是爹知道那蜀州艰险,已经打算今后不再冒险。   这桩横在心头许久的担忧,终于可以放下了。   至于独孤珩……   她心间顿了顿。   只要爹娘安好,她就不必再去江南寄人篱下,也就不会再遇见高霁,再遇见他。   上辈子她并没有害过他,却是因为他而死。   而这辈子,她也依然只是小小商户女。   她没什么宏图大志,不会去做攀上枝头的梦,只要爹娘亲人安好,家宅平平安安,就好。   ~~   庆州。   阳春三月,正是一片大好春色。   王府总兵赵达一路匆忙赶到,待通传后入书房,立时恭敬行礼,“赵达参见主上。启禀主上,阮家商队已平安离开龙门,属下一直暗中护送他们到达京畿,眼下应是已经到汴京了。”   “辛苦了,平身吧。”   书案后的年轻藩王发话道。   他身着玄色冕服,令冷峻的眉眼更添威仪,纵使年轻,却自带强大威压,叫别人丝毫不敢无礼。   赵达应了声是,这才敢立起身来。   此时房中还有其他几位文臣,见此情景,纷纷顺势拍起了马屁。   “年后主上开通龙门要塞,已有不少商队经过,主上宅心仁厚,不仅不收他们的通关银两,还保障他们平安,实乃百姓之福。”   “主上此举实乃一步妙棋。与咱们而言,不过开通一个关口,多安排些驻兵,却可在大周百姓中扬名,为王爷今后之大业打下民心基础,还可繁荣沿途之城池,实乃一举两得的好事。”   这些话入了耳,座上的藩王依旧神色如常。   赵达却悄悄茅塞顿开了。   ——主上此次开通龙门关,来往的大多数是替朝廷运茶与织物的商队。他先前实在想不明白,那汴京的朝廷早已不给军费,这些年全凭主上自给自足,现如今主上还为什么要打开与蜀地的关口龙门,保障高氏的峨眉雪芽与蜀锦?   他们王府早已兵肥马壮,踏平汴京不过瞬息之事。何苦还要对高氏那帮孙子俯首称臣!   如果他是主上,一定二话不说,先去砍了高氏那帮软蛋。   毕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而眼下听文臣们这番分析,他才晓得此举长远之处,一时间心服口服,赶忙也附和道,“主上高明!”   哪知话音而下,主上却忽然问他,“阮家家主可有与你交代什么?”   赵达赶忙禀报,“那位阮东家颇为客气,起初硬是要赠属下金银锦帛,见属下不收,便又将他们在汴京的商号告知,还说若属下去汴京,定要好生招待。”   身为边城武将,他也是难能交到一个汴京的商人朋友,晓得那阮家家主也是实在之人,提起当日之事,赵达忍不住露出了笑来。   谁料没等他笑完,却听主上又道,“正好,孤今日收到汴京召见,此次你随孤启程。”   赵达一怔,又赶忙应是。   圣旨是方才到的,因此房中其他人已经知晓,此次乃是高氏景帝千秋节召见。主上守孝已满三年,依照礼法,自该要去的。   只是听方才二人的对话,他们又都生出了好奇——   能劳动主上派赵总兵暗中保护,且还不准透露身份,这汴京阮家,究竟是什么厉害人物?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早见,么么啾~~   依然有红包~~ 第4章   桃花开过,海棠接上了茬儿,汴京一日热过一日,眼看已是春末。   夏日在即,春衣已经嫌厚,先前阮青岚特意给女儿及妻子留了几匹从蜀州带回的春罗,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而秦氏的产期快到,已经不适宜再出门,就安排了红菱及小竹随两个女儿去裁缝铺里做夏衣。   ——好料子当然得好裁缝做,否则便是糟蹋,但无奈时下城中的好裁缝们都太忙,等不到上门,只能自己去裁缝铺找。   不过女儿们已经在家陪了她许久,有机会出去逛逛,正不知有多高兴呢。   汴京最好的裁缝铺莫过于绣巷的粹心坊,衣料却还需先去自家铺子里取——秦氏临盆在即,为了万无一失,家中近来不敢随意搬动东西,因此那些衣料自打从蜀州运回,便一直在铺子里存着。   安若四人乘车出门,到了铺子里,红菱与小竹下车去拿衣料,姐妹俩在车上等,等二人回来时,掌柜伍茂才也跟着过来了。   “见过大姑娘二姑娘。”伍茂才笑呵呵的鞠了一躬。   这人同阮青岚差不多的年纪,又跟随阮青岚多年,看上去很是忠厚老实。   若非经历过上一世,安若也不会想到,此人原来是忘恩负义之徒,曾在最紧要的关头将爹娘逼到了死路。   是以芳若笑嘻嘻的叫了声伍叔,而她只淡淡点了下头。   伍茂才似乎并不介意这点异样,反而贴心提醒道,“二位姑娘可是要去粹心坊?今日官府封了城中几条路,马车怕是过不去了。”   “封路?”   姐妹俩连同赶车的车夫俱都意外起来,芳若赶忙问道,“官府为何要封路?”   伍茂才依然笑呵呵的,“宫中陛下千秋节在即,番邦都派了使臣来朝贺,百姓需给使臣们让行,这几日都是如此。”   闻言车夫顿时发起愁来,“这可怎么送姑娘们过去?”   红菱倒是机灵,忽然想了个主意,“前面不是甜水巷吗,穿过后便离绣巷不远了,可以走过去的。”   马车走不了,看来只能步行,安若与芳若都点头同意,便一同下了车。   正待行去,却又听伍茂才道,“姑娘们还要带衣料,不如叫我送一送吧。”   “不必了。”   安若一口否决,“衣料叫红菱和小竹提着就可,伍掌柜还是先顾好店中吧。”   此人有多坏,她上辈子已经清楚的体会过,这辈子心里只有警惕,自然不可叫其轻易近身。   伍茂才只好应是,眼看着姐妹俩走远,悄悄咂了砸嘴。   ——前头不远处有家盛和居,乃汴京第一食肆,今日武王世子包场,是他亲眼见的。   大姑娘这相貌,若被那位风流成性的世子见到,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吧。   ~~   晚春初夏,城中柳绿花红,临街店铺热热闹闹,街头游人如织。   因着今日原打算乘车,姐妹二人并未准备帷帽,此时在街头行走,安若的美貌引来了不少路人注目。   她有些后悔,叹道,“今日还是大意了些,该带帷帽出来的。”   单纯的芳若并不以为然,只嘻嘻笑道,“这街上许多女子都不戴帷帽呀,姐姐不必太过紧张,再说现在天热,戴帷帽还嫌憋闷呢。”   话说完又咦了一声,奇怪张望道,“伍掌柜莫不是记错了,这路上明明有马车通行啊。”   千秋节在即是不假,街头也明显多了一些异族人,但街道上依然有马车在跑,只是速度稍稍慢了一些,并未如方才伍茂才所言那般封路。   思及那人的卑劣,安若心间起了些疑,对妹妹道,“我们快些走吧,应该就快到绣巷了。”   小丫头芳若嘴上唔了一声,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张望,那些来往的异族人穿着打扮各有特点,或披着袄子,或卷着头发,实在新鲜。   姐妹主仆四人相跟着,眼看就到了鼎鼎大名的盛和居门外。   此乃汴京最有名的食肆,往常无论寒暑,皆是门庭若市,光门口的马车就能排到街尾,然今日却有些清净,店门外仅有一辆马车及几匹骏马,店中的客人也似乎不多。   芳若又好奇起来,看了眼仅有的那架马车,悄声对姐姐道,“今日也不知是哪个官老爷包了盛和居的场,好清净啊。”   安若并不感兴趣,连看都未看那马车一眼,只是催道,“快些走吧,等会儿粹心坊人多起来,可是要等很久的。”   芳若只好哦了一声,继续被姐姐牵着走,红菱小竹乖乖背着衣料跟在后面。   几人谁也不知,她们的身影早已落入食肆二楼那仅有的一桌客人的视线中。   高霁把玩着手中酒杯,目光全系在那高挑又窈窕的少女身上。   江南与江北,美人各有特色,难得有一女子集合了两处之优点,聘聘袅袅,妩媚绰约,看她莲步轻移,看她朱唇轻启,纵然高霁阅女无数,竟是也难得惊艳了一回。   “那个女子……”   只消开个头,长随连金便立即会了意,忙主动请缨道,“爷,容小的去问询一下可好?”   高霁的桃花眼瞥了过来,哼笑一声,“去。”   连金应是,抬脚往楼下跑。   高霁举起酒杯,唇边荡起得意一笑,临安府中都是江南女子,如今换个汴京的尝鲜,倒也有趣。   哪知不过眨眼的功夫,又见连金急急忙忙跑了回来,同他道,“爷,镇北王的仪仗到了,您可要下楼?”   “镇北王?”   高霁一顿,忙往窗外看去,果然见街道上已有侍卫清路,从服侍来看,的确像是镇北王府的。   他却并不打算动身,只不耐嗤道,“区区独孤蛮子,何须本公子亲迎,当看不见就是了。”   “这……”   连金却面露难色,“爷,可马车上有咱们武王府的名牌,如若您不去,怕不是要得罪镇北王?王爷交代过,叫您今次千万要小心他的……”   独孤氏功高,虽为异姓,却与高氏亲王同级,而他高霁如今只是世子,从礼法来说,当然得去行礼。   高霁再有不服,到底还是忌惮独孤珩的兵力,耳听外头的仪仗声已经越来越近,终于哼了一声,起身下了楼。   ~~   销金的朱伞,三色的旌幡,骑马的侍卫们整齐在前开路,其后才是镇北王的车驾。   此时阮家姐妹正不得不被挤在路边百姓之中,如众人一道,恭候仪仗通过。   早在望见旌幡上镇北王名号之时,安若就已经怔住,若早知今日独孤珩进京,她一定不会出门做衣裳的。   然而世事正是这样意外,正如她不知自己为何会重生一样。   此时眼看他的车驾渐渐行进,上辈子随他重回汴京的景象又回到了眼前。   那时她是高霁弃掉的妾,又有残疾,纵然只是个“夫人”的封号,还是遭到许多人的反对。有大臣痛心疾首,说她是前朝祸水万不能侍奉君王,但也不知为什么,独孤珩硬是坚持把她带回了宫中。   那时距离父母去世已有四年,芳若也已经不在,再踏入汴京时,她直觉恍如隔世。   却未料到现在,是真的隔世了。   “姐姐,这就是爹爹说过的镇北王吗?”   芳若小丫头的好奇心又起,忍不住小声问安若。   安若回了神,下意识握住妹妹的手,也小声答道“是。”   小丫头悄悄抬头,偷瞄已经越走越近的车驾,忽然又低低的哇了一声,“骑马的侍卫都好俊呀!”   两个丫头赶忙点头表示赞同,红菱压低声道,“而且看起来比中原人要高大许多,莫非他们也是异族吗?”   眼见三个人都看直了眼,安若哭笑不得,只好又小声解释,“他们并非异族,只是生于北境,饮食也与中原有所不同,体格天生就高大。”   “还是姑娘知道的多。”   红菱一脸钦佩的点了点头,芳若则又有了新的问题,忙问道,“侍卫们已经这么俊了,那镇北王……岂不是要貌比天仙?”   这……   安若一怔。   ——其实妹妹说的没错,独孤氏自古出美男,而独孤珩,就更不用说了。   她还记得他眉眼镌如刀刻,身姿高大英武,高霁曾被评为皇室美男,但若与他相较,简直如浮尘与月华,根本不值一提。   小竹却有自己的看法,“那也说不准,那些官老爷们都是大肚子,这位王爷都是王了,肚子岂不会更大?”   独孤珩……大肚子?   安若不由自主的想了下那个画面,竟没忍住弯了弯唇角。   这点波动引来了芳若的好奇,眼瞧小丫头满眼不解的看着自己,她只得赶忙把笑意压下,咳了咳道,“独孤氏一向骁勇,镇北王也不是汴京的文官,怎么会大腹便便呢?”   这似乎也有些道理,芳若坚定不移的点头,“我想这位王爷一定是位美男子。”   然话才说完,重又奇怪起来,“姐姐怎么会如此了解镇北王?”   “……”   安若一噎。   周遭车轮滚滚,马蹄阵阵,与人们的说话声混在一起,其实颇有些嘈杂。   也正因为如此,少女们才敢悄悄讨论关乎镇北王的话题,她们的声音被四周杂音盖住,除了她们三个,几乎没人会听见。   然而她们并不知,此时车驾中的那位青年藩王,自幼便耳力过人,她们的声音压得再低,还是如数进了他的耳中。   独孤珩俊眉微动,朝车窗外投去了目光。   隔着仙纹绫的车帘,他隐约看见了那个少女的身影。   虽并不能看清她的眉眼,但他此时亦想知道答案——   才十五岁的她,如何如此了解独孤氏?   作者有话要说:  祸水小剧场开播了——   芳若:谁在偷听我们说话?   独孤珩:咳咳,是你貌若天仙的姐夫。   安若:……   2333依然有小红包答谢,放心按爪吧宝贝们~~ 第5章   安若也惊觉失言,赶忙找借口道,“这都是书上写的,什么《氏族志》之类,看过就知道了。”   芳若倒也没有起疑,只叹道,“还有这样的书啊。”   红菱则一脸敬佩道,“姑娘近来总在看书,可用功呢!”   “可不是,”芳容调皮抱怨,“姐姐都不陪我打络子了,这么用功,难道要去考功名么?”   安若又被逗笑,弯着唇角解释,“我看的不过是账本,哪里就要去考功名。”   芳若一头雾水,“姐姐为什么要看账本?爹要你看的吗?”   安若咳了咳,“没有,是我自己想看。”   语毕略微思索一下,她还是提醒妹妹道,“家中生意虽然有爹在料理,但他毕竟忙些,咱们也要替他分担,有时候有些外人……并不全然可信。”   芳若依旧云里雾里,“什么外人?姐姐说得是谁啊?伍掌柜吗?”   安若却不置可否,只道,“等你长大就明白了,总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无。”   芳若听不懂,索性又调皮起来,“姐姐只年长我三岁,为什么近来愈发像个老妈子了,整日净讲些大道理。”   安若一噎,立时瞪起眼来,“你,你说谁像老妈子?”   ……   少女们的声音宛若细碎的银铃,已经被慢行的车轮抛远,车内的藩王也收回了心神。   有侍卫靠近车窗禀报,“主上,武王世子在旁恭候,可要停马?”   “不必。”   他语气一贯的清冷。   侍卫便应是,不再出声。   仪仗人马继续行进,而一旁的路边,高霁身穿宽袖绛色袍,腰缠玉带,正立在盛和居门口等候,马车上的“武”字清晰明显,他的装扮也明显异于路人,其实十分显眼。   虽不屑,但他也做好了准备要与独孤珩打个招呼。   哪里晓得独孤珩根本没有停顿,仿佛没看见他一般,就直直略了过去。   高霁一怔,立时怒火冲天,“他……”   若不是连金阻拦及时,只怕已经骂出难听的字眼。   “爷消消气,不同他们一般见识,消消气,消消气……”   高霁哼了一声,当即挥袖转身,回到盛和居里去了,只是还没等坐下,又忽的想起了方才的美人,赶忙冲了出来。   然街道上此时都是才看过仪仗后散去的人群,哪里还有美人的身影?   ~~   没过几日,新衣做好了,因着阮家给的酬劳优厚,粹心坊特意派人送到了府中。   秦氏叫王妈给两个女儿传话,芳若最先跑了过来,又等了一会儿,才见安若踏进月亮门。   “怎么才过来?你妹妹的衣裳都试好了。”   秦氏正坐在花架下乘凉,王妈在旁替她摇着扇子,临盆在即,她的孕肚已经大如西瓜,孕妇又尤其怕热,这些日子难免辛苦。   安若主动接了王妈的活计帮着母亲摇扇,没等回答,芳若从屋里露出头来道,“姐姐莫不是又在看账本了?”   “账本?”   秦氏就更奇怪了,“你看账本做什么?”   娘即将临盆,安若不想叫她情绪波动,便撒了个谎道,“没什么,就是闲来无事想看看。”   此时还要从上辈子说起——   那时在那批蜀锦被劫之后,爹被绫锦院问罪,关进了大牢,那时为了保住爹,娘挺着孕肚到处奔走疏通,好一番争取,绫锦院才勉强答应以钱财抵罪。   就在娘咬牙要以大半的家产换爹回家的时候,掌柜伍茂才却连夜卷走了阮家最后的库存与银两。   娘交不出钱,绫锦院那头便拿着爹出气,生生将爹打死在了拱卫司的牢房中。   娘也受不了打击而难产,最终带着腹中的孩子寻爹去了,只留下惊惶无助的姐弟三人……   所以说这人是直接害死爹娘的凶手,一点都不冤枉。   安若恨极了这姓伍的,虽然今次爹已经平安度过了第一个难关,但不能保证这伍茂才不会再捅他们刀子。   所以她这些日子几乎要把家中织坊与布莊的账本翻遍,就是早点找出此人的破绽,好叫父亲早做防备。   就在昨日,她从布莊的账上发现了些异常,便匆忙跑去告知爹,哪知爹并没太当回事,只说回头亲自看看。   爹还是太相信自己的伙计,她又不好轻易将上辈子的事说出,这才有些苦恼,是以今日又在继续查看账本,想找出更多证据来。   秦氏却不知她的打算,只道,“娘知道你操心家里,可总归是姑娘家,有空了还是该多做做女红,眼看就要及笄,等哪日定了亲事,就该绣嫁衣了。”   芳若也调皮笑道,“等姐姐及笄一过,肯定有不少媒婆要上门啦。”   王妈也在旁笑道,“咱们大姑娘这样好,夫人跟老爷一定要好好甄选,挑个最好的人家。”   眼看众人都来说她,安若只好无奈道,“我只想好好守在爹娘身边。”   秦氏只当她害羞了,笑道,“说什么傻话?姑娘家总得要嫁人的……”   话还没说完,却忽见看门婆子张嫂领着织坊里的小伙计三水到了院门口,远远禀报道,“夫人,三水来找老爷,说织坊有事。”   今日阮青岚被召去了绫锦院,并不在家,秦氏就把三水叫到了跟前,直接问道,“织坊出了什么事?”   三水忙答,“织坊来了位外地客官,看上去很是阔气,一开口要买几百匹料子。小的做不了主,只能过来请老爷出面。”   秦氏发起愁来,“老爷今日去了绫锦院,怕是一时回不来,去叫伍掌柜接待吧。”   伍茂才?   安若有些迟疑,帐的事还没查清,,这人会不会再使什么幺蛾子?   然还未等多想,却听娘哎呀一声,捂起了肚子,“怕不是要生了,忽然疼起来了。”   什么,要生?   院子里众人立时忙活起来,王妈赶忙吩咐张嫂去请稳婆,将秦氏搀扶着往屋里走,其他人也都敢忙上前去搭手。   眼看着满院子的女人手忙脚乱,小伙计三水也傻了,手足无措了一会儿,余光忽然瞧见了要进屋的安若,赶忙唤道,“大姑娘,我能干点什么?”   安若也正着急,闻言只好停步,稍作思忖道,“先叫伍掌柜去织坊接待吧,对了,你再找人去趟绫锦院,务必把我爹找回来。”   上辈子娘正是因为难产离世的,今次虽没有前头的劫难,但不知还会不会有什么险情,所以一定要把爹叫回来主持大局才成。   三水有了主心骨,赶忙点头说好,撒腿往外跑,安若也进了屋,照看娘去了。   所幸今日道路畅通,不过半个时辰,阮青岚便急匆匆的赶回了家。   秦氏已经进了产房,虽说已经是第四个孩子,但生产的痛苦却半分不减。   两个女儿都等在院中,紧张得坐都坐不下。   耳听见娘的呼痛声,芳若吓的白了脸,只紧紧揽着姐姐的胳膊,一句话也不敢说。可安若的紧张与害怕却比妹妹更甚。   她经历过上辈子,实在害怕娘会再出什么意外。   好在今次有爹在。   阮青岚同样挂心妻子,到家后便不顾阻拦坚持进到了产房中,这虽有些坏规矩,但到底给了秦氏莫大的安慰,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临近黄昏的时候,她终于将孩子顺利生了出来。   这次是个男孩。   小婴儿啼哭响彻在庭院间,阮家上下一片喜气洋洋,下人们都去同阮青岚道喜,芳若高兴的拍起手来,从学堂急赶回家的明瑜也乐得直笑。   他有了弟弟,终于不是家中唯一的男孩了!   至于安若,更是险些落下泪来。   上辈子此时,她已经失去双亲,而眼下,他们依然安好,那不曾见面的小弟也平安到来了。   原来人生是可以如此美满的,真是谢天谢地。   ~~   夜深人静,安排孩子们去睡后,阮青岚独自守在妻子身边。   小娃儿由乳母照看,秦氏睡过一阵,又吃了些汤粥,身子熨帖不少。   夫妻俩说了一会儿贴心话,正打算再睡,秦氏忽的想起了临产前三水跑来找人的事,忙问夫君道,“对了,听说今日织坊来了桩大买卖,不知可做成了吗?”   谁料阮青岚竟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是吗?我竟还没听说。”   从生下孩子到现在已是大半天的光景,若有好消息,自该有人来送信的。   因此夫妻二人都已猜到,那笔大买卖,应是没成。   秦氏沮丧叹道,“一定是我拖累的,你若亲自去看,未准就能谈成了。”   阮青岚则安慰道,“哪里就是你的错了?若不是诚心谈生意,我去也成不了。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如今你们母子平安才是最要紧,银子可以再挣。”   话虽如此,秦氏还是内疚的厉害。   现如今世道艰难,他们虽常给绫锦院供货,但朝廷苛刻,所赚的银钱越来越少,今日损失了这一笔,来日夫君又不知要辛苦多久才能补回来。   ~~   两日之后,阮家办洗三宴。   阮青岚夫妻都是江南人,在汴京并没多少亲戚,不过经商多年,攒下的朋友倒有不少,因此还是来了不少宾客。   秦氏还在坐月子,安若身为长女,便主动挑起了招待女眷的责任。   她原本就已窈窕动人,今日又穿上了新制的夏衣,樱色的春罗长裙,上绣对蝶攒枝的花样,眉若远黛,杏目潋滟,尤其引人注目。   长辈们都纷纷惊叹她长成了大姑娘,同辈的女孩子们则无不羡慕她美貌无暇,更有甚者,已经打听了她的生辰,要给她说亲,着实叫人哭笑不得。   阮青岚则在前头招待男宾,他中年又添丁,面上的红光遮都遮不住。   正热闹的时候,忽见守门的张嫂跑到了跟前道,“老爷,门外有客求见。”   阮青岚只当是来迟的宾客,答说,“快去请。”   张嫂却有些迟疑,“那位大爷很是面生,说是前些日子去过织坊的客人。”   阮青岚这才一愣,“织坊的客人?”   怎么找到家里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依然有小红包,别忘留言呐宝贝们。   感谢老鹅,我的小名叫啊嘟嘟,簪纓の豆腐愛讀書灌溉的营养液,么么么 第6章   虽是奇怪,但阮青岚还是搁下酒杯去了门口。   远远地瞧见门外正立着一名男子,身形有些彪悍,待再走近几步将人认出,他却立时一片惊喜,忙上前道,“原来是恩公!阮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赵达一见到他,也哈哈大笑了起来,“这果真是你家?看来我没找错!好久不见啊阮兄!”   自上回在庆州一别,如今已有两三月,的确有些日子了。   阮青岚当初苦于无法报恩,只好将自家商号告知,道若在京城相见,一定热情招待赵达,没料到今日果然见了面,欣喜可想而知。   而此时宴厅里还有宾客们在吃酒,为了方便说话,他便索性将人请到了自己的书房,又亲手煮上好茶,以认真接待。   单是这些还不够,他又派人去到后院,把安若姐弟三人召到了跟前,叫他们向恩公行礼。   “这位就是当初在龙门关外救了我们商队的恩公,你们三个快来给恩公磕头。”   姐弟三人也不敢怠慢,忙认真行礼,可把赵达吓了一跳,忙将人拦住道,“快些起来,不过举手之劳,怎的叫你们如此客气?”   说话间目光无意将三人一瞥,竟也被阮家长女的容貌给惊艳住了。   这小姑娘生的果真出众,看模样也就不过十五六岁,竟隐约透出貂蝉西施之姿!   啧……   那一瞬间,糙汉赵达忽然有些明白,主上为何要几次出手救这阮青岚了。   当然,他今次同样也是有任务在身,便咳了咳,赶忙铺垫起来,“阮兄啊,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还得从织坊寻到家里。”   这话叫阮青岚想起要紧事,忙问道,“原来三日前去织坊的客人是恩公?”   赵达叹道,“可不是,我们东家想买些织品带回庆州,打发我先去看行市,我自然想到了你,就寻到了你的织坊,哪晓得去的不巧,你竟不在。”   阮青岚忙说抱歉,“前日正逢拙荆生产,阮某一时难以走开,早知是恩公,我一定亲自去招待。”   “还是生孩子要紧。”赵达又笑起来,“我们总归还要在京城待些时日,晩几日见面也无妨。”   “只不过……”   他语声稍顿,脸色也忽然严肃了起来,引得阮青岚一怔,忙道,“今日没有外人,有什么话,赵兄但说无妨。”   赵达这才续道,“那日你不在,是你的掌柜招待得我,记得是姓伍,没错吧?”   “是姓伍,”阮青岚忙点头,却也更加疑惑,“莫非他没有好好招待恩公?”   “那倒没有,”   赵达道,“伍掌柜挺客气,就是有点奇怪,初时给我认真介绍你们的织品,可是说着说着,忽然跟我提什么你们的锦缎不够光亮,花罗不够结实,越绫又极易掉色之类,听得我一头雾水,等说完,他竟然给我介绍了另一家织坊,说那家的质量比你们好,价格还低不少。”   “这……”   阮青岚一噎,颇有些不敢置信道,“他果真是这样说的?”   赵达摊手,“那我还能骗你不成?我与他无冤无仇,何苦编谎话冤枉他?”   阮青岚神色复杂。   他当然知道赵达不可能平白冤枉伍茂才,既然今日能主动上门来说,必定确有其事。只是实在没想到,这伍茂才跟随自己多年,竟然起了异心。   枉前日长女来找他时,他还没太当回事,直以为是长女算错了,打算改日有空自己再瞧瞧。   安若也是十分意外。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枉她这两日还在忧虑该怎么进一步找此人的破绽,没想到这人竟是这样露出了马脚。   但无论如何,能拆穿他的真面目就是最好不过的。   她赶忙出声道,“恩公说得对,爹,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您还是好好查一查吧,免得日后叫此人做出更过分的事。”   明瑜年纪虽小,也已听出了事情的严重,也在旁附和长姐,而芳若则想起了旧事,也赶忙同爹道,“这个伍掌柜好奇怪,那日我们去取衣料做衣裳,原本没有封路,他却骗我们说封路不能走马车了,害我们从布莊一路走到了粹心坊,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还有此事?”阮青岚皱起眉来。   安若和芳若都点头。   阮青岚稍作思忖,终于下了决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等今日忙过宴席就去查。”   安若赶忙点头。   阮青岚又诚恳向赵达道谢,“若无今日恩公告知此事,阮某不知还要吃什么亏,您又救了阮某一次。还请您放心,无论贵东家需要多少织品,阮某全数赠予,不是阮某自夸,我们的织品不敢在汴京称第一,但绝不会差。”   全数赠与,也就是白送的意思了?   赵达立时摆手,“我是信得过你的人品才来找你,绝不是要贪你的便宜。再说,要买织物的是我们东家,不是我,他可轻易不占人便宜,若知道你不要钱,定要去别家了。”   “这……”   阮青岚为难起来,他原是想借此机会报恩,如此一来,岂不是又报不成了?   然赵达也坚决,主上是叫他来帮忙的,若是知道他占便宜,还不要把他的腿打断?   书房内一时陷入了胶着。   两人你来我往一番,最后还是阮青岚让了步,道是要在保证自己不亏的前提下,以最优惠的价格来让利,才叫赵达勉强答应下来。   如此谈妥,阮青岚又专门置办了一桌酒菜招待恩人,待告别之时,又诚恳道,“哪日赵兄有空闲,只需叫人来传个信,阮某一定亲自在织坊恭候。”   赵达酒喝的红光满面,哈哈笑道,“待我回去禀报东家再说,他这几日忙,哪天闲了,没准要亲自去挑选。”   阮青岚说好,亲自将人送上了马车。   而待洗三宴结束,将亲朋一一送走,他顾不得歇息,立刻开始着手调查伍茂才。   ~~   为免打草惊蛇,一切先在暗中进行。   阮青岚到底经商多年,积攒了不少人脉,没过多久,便果然查到了端倪。   ——原来这姓伍的早已打算另起炉灶,早在半年前就与他人合伙在京郊另开了织坊。但因织品质量并不怎么好,又没有销售门路,所以生意并不怎么样,这人不甘,这半年来使了不少花招抢阮家的生意。   之前抢的都是些小买卖,又不是他本人亲自出面,所以一直没有被发现,而因着今次赵达要采买的东西多,又是一口外地口音,这人才憋不住,终于露出了马脚。   阮青岚明白,纵然伍茂才跟随自己多年,但如今已然起了异心,是断不能再用了的,但他绝没想到,事情绝不止如此而已。   几日之后,一封庆州的官文不期而至,阮青岚带着疑惑打开,待看完了那上头的内容,竟是愕然无语。   当初他被赵达搭救脱险,第二日一早,赵达还特意陪他去报了官。   其实他原本没抱什么希望,毕竟那伙强盗在蜀门关外,他们报的是龙门镇的官衙。   哪知今日这官文上却说,庆州府前阵子荡寇,竟真把那批山匪捉住了。   且经府衙审讯查明,那次山匪并非随机作案,而是与人事先串通好,专门要去抢劫他。   至于这串通之人……   庆州府只说因山高路远,尚未能查明确切身份,但能确定其乃是汴京人。   汴京人。   阮青岚气的手抖。   当时知道他行程的除过家人便只有伍茂才,所以要害他的人还能有谁?   原来他信任了多年的老伙计,竟是一头养不熟的恶狼!   所幸一切为时未晚,阮青岚冷静之后,立刻去了京兆府击鼓鸣冤,状告伍茂才谋财害命。   他动作迅速,叫伍茂才没有来得及反应,加之与绫锦院打了多年的交道,找了些人情,京兆府很快审结了案子,将伍茂才杖责五十,发配充军。   消息传来,安若彻底松了口气。   她从没想到,从伍茂才露出马脚不过半月,如今事情就已经解决了。真是枉她从重生回来就一直殚精竭虑,原来破解之法只在于一个阴差阳错的机缘。   她甚至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前世那些灾祸竟然这么快就被逆转。   重生这一回,她的运气会不会太好了些?   ~~   解决了伍茂才后,阮家的生意也进入了旺季。   汴京富庶,每年一到夏日,百姓对夏衣的需求便急切起来,尤其有皇室贵族的带动,民间也兴起了奢靡之风,上到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无不喜爱追逐上等的衣料。   鉴于此,阮家织坊趁机生产出许多花罗,这种衣料轻薄透气,最为适合裁制夏衣,又有孔雀翎、菊花纹、宝相花纹等花样,一时间广受追捧。   织坊几乎是日夜加班,而阮青岚又暂时未找到可靠的掌柜,许多事只得亲自上阵,因此十分忙碌。   所幸家中安好,秦氏眼看就要出月子,幺儿明皓也健健康康,三个稍大的孩子更是懂事了不少。   芳若主动帮娘照顾小弟,明瑜也愈发的用功读书,至于安若,已经亲自去了织坊坐阵,来帮爹缓解人手的不足。   ——她自小就在织坊中长大,十分了解各类织物,又会看账打算盘,完全能顶半个掌柜。   这日,阮青岚又被绫锦院召去了,安若就留在织坊看家。   正在盘账,忽然见三水进门禀报道,“大姑娘,门外有位客官要采买织品,想进来瞧瞧。”   这年头直接到织坊问货的几乎都是大客商,安若便点头应道,“快请进来吧。”   姑娘家不能轻易见外男,所以她特意准备了一条面纱遮面,既合规矩又不失礼。   三水应声而去,没过多久,便见一青年踏进了织坊院中。   三水在旁点头哈腰的介绍,“这位是我们东家大姑娘,客官要买些什么织品,直接与我们大姑娘交代便是。”   青年颔首,便朝安若看了过来。   安若也赶忙福礼,“见过客官。”   等余光扫过对方,她却怔住了。   面前的青年眉眼深邃,高大英朗,赫然竟是独孤珩。   作者有话要说:  见面啦~~   按爪领红包宝贝们~~   另外,感谢簪纓の豆腐愛讀書小可爱的营养液,么么~~ 第7章   不错,是独孤珩。   那副镌如刀刻般的眉眼,除过他,还能是谁?   安若已经全然愣住,一双杏目怔然望着眼前的青年,甚至忘了这不合礼数。   她面前的人倒甚为淡然,坦荡扬起一丝客气的淡笑,微颔了颔首道,“姑娘好。”   曾经熟悉的声音入了耳,终于叫安若回了神。   她慌忙垂下眼睫,轻咳一声道,“客官客气。”   三水又原回去看门了,其余人等也都在忙着自己的活计,此时的院中只剩了他们两个闲人。   独孤珩身形伟岸,仿佛一座山立在眼前,安若不敢再看他的眉眼,垂下的视线中是他袍角的青竹纹。   他今日一身天青色襕衫,看得出乃是刻意做平民的打扮,然无论如何,却也难以遮掩身上的尊贵气度。   加之安若并不是不识他的路人,心间无法不紧张。   他是时下的镇北王,手中有三十万坚兵,如今正镇守大周的北境国土,而将来还会踏平高氏王朝,登基称帝。   他,还曾是她的男人。   ——尽管上辈子到他身边时,她早已千疮百孔麻木到几乎不知痛,不反抗的去服侍他,只是想护住弟弟明瑜,根本无处去谈对他是否有感情。   然不管有无感情,他都曾是她的男人。   甚至最后也是死在了她的面前。   思及上辈子最后的场景,安若依然忍不住心间颤抖,不知是怕,还是……   而眼下,一个活生生的独孤珩正立在她面前。   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紧张,独孤珩微微凝了下眉,问道,“姑娘冷吗?怎么好像在发抖?”   安若一怔,终于意识到自己太过紧张了。   罢了,那都是上辈子的事,如今一切都是新的,眼前的独孤珩也应该并不认识自己。   她勉力稳住自己,找了个借口道,“这几日有些着凉,叫客官笑话了。”   独孤珩又颔了颔首,没在此事上纠结,只是忽然又问道,“在下还是头一回见到女掌柜,不知汴京女掌柜多吗?”   安若微顿,只好又解释说,“客官见笑,小女其实平素不常在此,只因近来生意忙,又逢家母才生产,父亲□□乏术,便偶尔过来帮父亲看顾一下。”   “原来如此,”   他做出恍然的模样,又赞道,“姑娘真孝顺。”   安若也只好谦虚,“客官谬赞。”   独孤珩将淡笑藏在眸中,目光却仍落在她身上。   安若还是紧张,微微顿后,试着开口问他,“不知客官想买什么种类的织物?”   ——不知他堂堂镇北王,怎么会一人来买衣料?   独孤珩装做环顾四周,答说,“在下也无甚头绪,不知姑娘可否介绍一二?”   没有头绪……   安若越发疑惑起来,却又不能提出质疑,只得先应下,领着他在织坊中逛了起来。   “这一片织机主要产绫,我们祖籍临安,手艺也是从江南带来的,所出的越绫与江南本地出产相差无几。除此之外,仙纹绫与白绫也是我们织坊的特色,今年又新出了一批纹样,比如白编、方纹、柿蒂等,端看客官喜欢哪种了。”   她介绍了一通,独孤珩却不置可否,似乎还有些不满意。   安若只好又引他去了另一片织机前。   “这一片现下在织罗,有越罗和花罗,纹样有孔雀翎、菊花、宝相花等,库房内也有年初从蜀州运来的春罗,不过并不太多了。”   独孤珩轻点头,却还是没有拿定主意。   安若只得又带他去了另一片织机前,“这里织的是锦缎,有黄狮子锦,翠毛细锦等,也可做竹叶,兰叶等花样,只要客官有需要,我们定能全力做出来。”   ……   如此一番,眼看着二人已在织坊走了个遍,又回到了账房。   独孤珩终于开了口,却是笑道,“没想到姑娘如此了解织造,真令人佩服。”   安若也没想到,他看了半晌,开口竟只是夸她。只好又谦虚道,“爹娘辛苦创办家业,小女自小就是在织坊长大的,这些年家中一直做织造生意,自然略懂一些行情,不过并不能与大家相较。”   语毕,她试着再度问道,“所有的织品您都已经看过,不知客官中意哪种?”   如若他还是不买,她可要怀疑他今日目的了。   谁料他说,“都要。”   “都要?”   安若吃了一惊,“客官都要买走?”   独孤珩点头,似笑非笑的看她,“姑娘担心在下出不起银两?”   安若一噎,只好辩解说,“客官误会了。只因家父前些日子曾答应过朋友要留货,所以现如今的存货怕并不能全都给您。”   这好办,独孤珩发话道,“那就除过留给别人的,其余都给我。”   “这……”   安若还是狐疑。   他堂堂镇北王,岂会没有绫罗穿,需要亲自来京城小织坊里买?而且一买就是那么多?   “姑娘还有什么顾虑?”   独孤珩见她不应,便又问道。   她脑间快速一转,答说,“因眼下织坊中大多织的是罗,罗轻薄些,适宜做夏衣,但时下夏日已经开始,客官如果是要运去外地,加上路上所耗的时间,等到达时,怕天就凉了,这衣料恐也会过季。”   难为她如此为他着想,真可谓良心店家,哪知独孤珩却并不太在乎的样子,且还问她,“姑娘如何知道在下是外地人?”   安若又是一顿。   是啊,她又如何知道他家其实远在庆州?   方才一心疑惑,竟一不小心又出了纰漏。   所幸瞬间已经找到了借口,她强装淡定道,“如若客官是本地人,方才怎么问小女这汴京城中是否有许多女掌柜?您这样的语气,分明是外地而来。”   “再者……”   她微微一顿,倒引得独孤珩好奇起来,追问道,“什么?”   安若轻轻咳了咳,“您也有一点外地口音。”   “口音?”   独孤珩一怔,“有么?”   安若轻轻点了下头,咬死了说,“有一点,不过,也不是很明显。”   独孤珩微微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没再多说什么。   好吧,或许是自己先露了马脚。   又听安若道,“小女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您买回去衣料却不合时宜,请客官莫要介怀。”   咳咳,这人将来会改朝换代做皇帝,千万不能结仇。   哪知他却仍坚持,“难得来一次汴京,今年若来不及,明年再穿便是。”   说着又将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意味深长道,“再说,在下也不是常有进京的机会。”   安若慌忙垂眸躲开。   他身上的威压太过强大,纵使遮着脸,她还是忍不住没来由的心慌。   为避免尴尬,她开始提笔记账,勉励自己集中精力。   独孤珩也没出声打扰,只在旁静静看她执笔,那纤指嫩葱似的,笔下的字迹也娟若簪花,仅是记个账,就已经足够赏心悦目了。   他这才知道,她是识字的,且字竟是如此好看。   “客官,这是目前能给您的种类及数目,请您过目。”   安若出声,将写好的纸张递到跟前,终于打断了独孤珩的思绪。   他伸手接下,大致扫过,并无任何异议,只问道,“需要多少银两?”   安若礼貌微笑,虽被面纱遮住,却无碍杏目中的光波,“这些都是绫罗锦缎,要贵于普通棉麻,总共约在六百两银上下,不过因您买的多,可容我先禀报一下家父,未准能让些利。”   “不必麻烦,”独孤珩直接从袖中拿出一叠银票,“可够?”   安若实在没想到,这人自己出来买东西也就罢,身上竟还装着这么多银票,惊讶之下忙摆手道,“您今日不用给那么多,只消先付几十两定金便好,我们准备货也需要一些时间的。”   “也好,”独孤珩点了点头,又将其中一张百两的银票给了她,“就以这张为定,我也不急,十日之内备好就可。”   安若应是,保证道,“十日是一定足够的,您放心。”   虽然难得做笔这样大的生意,但她顾不上高兴,心间仍满是疑惑。   这人究竟为何要亲自买这么多织品?   而等她将银票小心折放,抬头就发现,独孤珩又在看她。   她目光一烫,再度垂眸躲避,却听见独孤珩问她,“姑娘芳龄几许?”   芳龄?   安若一怔。   他是什么意思?   怎么会平白问她的年纪?难道不知如此是失礼的吗?   她不想答,斟酌了一下,决定提醒他,“客官如此问,只怕有些不合礼数。”   他倒也不恼,只是微挑长眉,牵唇淡笑,“在下只是见姑娘如此能干,心间有些好奇,若有冒犯,敬请见谅。”   安若眼睫微动,总归顾忌着他的身份,最终还是妥协道,“客官谬赞,小女今年十五。”   独孤珩哦了一声,紧接着又问,“可及笄了?”   安若仍觉得别扭,垂眸含糊道,“还有几日。”   隐约看见他点了点头,下一句,又忽然问道,“可曾定亲?”   作者有话要说:  某作者: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调戏良家妇女……   某王:亲妈。   某作者:咳咳,我的男主真帅!   某若:……   感谢老鹅的营养液,感谢夜的精灵的地雷,也请手里还有营养液的小可爱们不吝投喂文文,么么哒!   继续留言按爪,别忘啦宝贝们! 第8章   安若真有些恼了。   就算庆州远离汴京,但风俗礼节总不会相差太多,她不信独孤珩会不知这样的问题乃冒犯。   她甚至觉得从方才问她年纪开始,他就已经不怀好意了。   难道凭着镇北王的身份,他就可以如此在汴京街头轻薄女子吗?   她越想越气,干脆沉下脸来闭口不答。   甚至也已经想好,若独孤珩再追问,她一定不留情面的斥责他,叫他知道并不可如此轻薄素不相识的女子。   哪知就在此时,外头响起了动静,是爹回来了。   三水已经快嘴将情况告知,阮青岚脚步很快,转眼就进了账房,扬着笑意问道,“安安,听说有客人?”   安若收起怒意,忙同爹介绍起独孤珩,“是这位客官定了织品。”   又把才写好的帐目递了过去。   阮青岚大致扫了一眼,也有些惊讶,问独孤珩道,“客官要买这么多?”   独孤珩淡然颔首,“家乡路远,想多买些绫罗回去孝敬长辈。”   安若垂眸不看他,却忍不住在心间腹诽——方才明明像个登徒子,现在见爹来了,又好似正人君子一般了。   然碍于他的身份,她可并不敢明说,只同爹解释道,“我已经预留出给赵叔他们的了,这位客官说十日内备好货都可,应是足够。”   ——上回赵达来阮府拜会,酒到浓时同阮青岚结拜了兄弟,阮家的孩子们就都已经称他赵叔了。   阮青岚点了点头,他已经从账上看出来了,便也同独孤珩提醒道,“不知客官路上要走多久?看您定了许多罗,这种料子怕是再有月余就会过季了。”   “不妨,进京不易,可留下明年再用。”   独孤珩说完,又看了安若一眼,淡笑道,“其实令爱方才提醒过在下。”   阮青岚恍然,忙也笑道,“原来如此,那便没什么了。”   安若却又被他看得心头一跳,一时间再也待不住,出声道,“爹同客官谈吧,我先出去了。”   便赶忙离开了账房。   织坊深处有一座小凉亭,供织娘们平素歇息用,这会儿大家都在忙碌,红菱今日也被她留在了家中给母亲帮忙,倒给她留了清静。   安若坐在亭中,眼望着花草,脑间却还是独孤珩。   说实话,这人今日有些奇怪。   上辈子也算与他相处了半年的光景,那时的他明明寡言阴郁,哪里像今日这般,话这么多。   而且那时除过自己,他身边也没有别的女人,邢漪容那般千金贵女几次想投怀送抱,他理都不理,照理来说,他不应该是好色之人,可今日怎么会对她如此轻浮呢?   难道上辈子的独孤珩,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   ~~   眼看着进京的番邦使臣陆续到了汴京,大周景帝的千秋节终于拉开了帷幕。   一早的贺寿献礼仪式过后,集英殿的寿宴开了场,逢三十六岁“大寿”的景帝龙颜大悦,准百官同坐宴饮,以致于宴席在殿中摆不下,一直绵延到了集英殿外的场子上。   而殿中的天子近前,都是大周位高权重身份显赫者,有高氏宗亲,有景帝倚重的辅臣,亦有特意从四方进京贺寿的使臣。   今日众人皆着礼服,放眼望去,清一色的纱袍高冠,却唯独一人英武夺目,将穿着龙袍的景帝也比了下去。   年轻的镇北王把着酒杯,似在欣赏殿中央的乐舞,周遭都是肚大腰圆的高氏宗亲,他不想显眼都难。   今次舞姬们的舞蹈不同于从前,伴奏的乐曲也显然是新谱的。   一曲舞罢,罗斛国王子拉蓬用不甚流利的汉语赞道,“中原乐舞很美,但我们罗斛国的孔雀舞也别有风情,今次本王子也带来了舞者,愿为大周陛下献舞。”   今次这罗斛国派了王子亲来,敬献了不少珍宝,结交之意非常明显,景帝又是个好热闹的,自是欣然点头道,“难得贵国有此美意,那便请吧。”   拉蓬应是,须臾,殿中便响起了罗斛国的乐声,果然也有舞者上了场。   孔雀舞确实别有风情,只是出乎的众人意料,这罗斛的舞者们竟然都是男人。   罗斛壮汉们坦胸露乳身着雀羽,将孔雀的神韵演绎得栩栩如生,实在叫众人大开眼界,赢得不少喝彩声。   有文臣叹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男子起舞,实属罕见。”   这罗斛国才与大周建交,景帝也是头一次见这种舞,正欲点头赞同,却听殿中有人道,“此言差矣,曾风靡前朝剑舞不也是男子起舞?”   景帝循声望去,见说话的是他的侄子,武王世子高霁。   高霁这话不假,剑舞在前朝的确曾盛行,舞剑者也历来都是男子,但本朝尚文,不喜太过张扬的兵器舞,因此这种剑舞早已没落了下去。   只是今日一提,倒叫众人重又想了起来,同时也引来了外宾的好奇。拉蓬问道,“不知陛下可否叫我等见识一下贵国的剑舞?”   “这……”   景帝有些迟疑。   宫中豢养的都是细腰舞姬,谁人能提动重剑起舞?   拉蓬这要求,他只怕是不能满足,要丢面子了。   正在此时,却听侄子高霁又出声道,“王子今日来得巧,殿中正有一位用剑高手。”   这话引来众人一片好奇,景帝一愣,也想问这位高手是谁,哪知却见高霁冲着独孤珩一笑,道,“镇北王武功盖世,舞剑一定不在话下,不知可否让客人开一开眼?”   众人一顿,景帝也又是一愣。   侄子这是不懂规矩,还是故意针对独孤珩?他堂堂镇北王,如何能为一个不知名小国的王子舞剑?   这不是将他视作舞姬了吗!   殿内气氛霎时微妙起来,乐师们的奏乐声都小了不少,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独孤珩,想看他如何回应。   却见独孤珩只是手握酒盏,似笑非笑道,“本王的剑,向来只会杀人。”   他声音冷冽,话末二字咬得尤其重些,掷在大殿之中,竟叫人莫名心惊。   是,他手握三十万重兵,想要杀殿中的任何人,似乎都并不是难事。   这回应如同一记耳光,响亮的甩在了高霁的脸上,殿中乐声完全停止,彻底静了下来。   高霁恼怒异常,顶着众人揶揄的目光,恨不得冲去独孤珩面前。   所幸他爹武王及时出声,对独孤珩道,“镇北王莫不是醉酒了?今日乃陛下千秋,如何能将杀人这种话挂在嘴上?”   高霁被斥,伤的不止他自己的颜面,高氏这些亲王们原本就看不惯独孤氏功高,武王自然不能由着儿子受辱。   然独孤珩又岂是好惹的,当即又回道,“武王如此明理,怎会由着世子忘了礼法规矩?”   言语间没有半分客气,又将剑刃扳了过去。   武王一噎,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高霁更是恼火,眼看就要拍桌而起,与独孤珩拔剑相向了。   气氛忽然降至了冰点,而鉴于这两方的身份,又无人敢出声劝和。   景帝自知再无法装死,只好开口打哈哈道,“这才喝了几杯,你们就都醉了?该罚!来人,给武王与镇北王斟酒。”   二人身旁的侍宴宫人立时应是,分别往杯中斟上美酒,独孤珩收回方才的冷冽,从容道了一句,“谢陛下。”   如此一来,倒显得那父子二人不懂事似的,武王父子只好也跟着同景帝谢恩,悻悻端起了酒杯。   正喝着,又听独孤珩道,“本王的侍卫剑舞的尚可,愿为陛下及王子献丑。”   他愿意息事宁人还给台阶,景帝正求之不得,闻言立时道好,叫他宣了自己的侍卫朱七上殿。   兵器之舞,不用丝竹,仅以鼓点打令,朱七一身窄袖劲装,剑法刚劲有力,剑气仅是轻轻扫过,便叫众人明显感觉到一股凉风,功力之深厚可见一斑。   一曲舞罢,殿中无人敢不叫好,拉蓬也被惊艳,连声用不太流利的汉语道,“大周勇士,剑术厉害!真厉害!”   景帝也觉面上十分有光,大方抬手道,“赐赏。”   朱七余光瞧见主上并无反对,便跪地谢了恩。   然未等他起身,却听一声哼笑。   高霁再度开口道,“镇北王果然有一手,不过一个侍卫,剑法便已如此了得,这功力能比得上宫中的御前近卫了吧。”   众人闻言,不由得又是暗顿,心道这武王世子莫不是同镇北王有仇,怎么今日几次三番的要找茬挑事儿呢?   不然说镇北王的侍卫厉害过御前近卫是几个意思?   其实众人猜的不错,身为皇室子弟,高霁不可一世惯了,那日却被独孤珩当街无视,心里的嫉恨可想而知,是以今日才铆足了劲儿要找茬,好把这口恶气给吐出来。   然独孤珩又岂是会平白吃亏的,当即也回应他道,“世子过奖,本王的侍卫不过花拳绣腿,如何能与陛下亲卫相较?不过都随本王上过几回战场,真刀真枪磨炼出来的,兴许会比贵府强些。”   “你……”   高霁一噎,登时再也忍不住,恶狠狠的回道,“镇北王怕不是有些太过目中无人?竟敢如此低看我们武王府?”   独孤珩却一副无辜模样,还淡笑道,“本王自认说得是实话,世子若不信,大可亲自试一试。”   “镇北王,”   眼看儿子被怼到了这份上,武王终于也再一次忍不住开口。   熟料独孤珩却根本没接他的茬,仍是淡笑着把话说完,“当然,今日乃陛下千秋,舞刀弄棒实属不敬,世子若有雅兴,改日尽管相邀,本王一定奉陪。”   “好!”   高霁到底年轻,原本只是打算挑事而已,然眼下已经被逼到了这份上,实实在在就成了颜面的问题,当即应道,“本公子也正想见识见识,庆州的侍卫究竟有多厉害!”   话音落下,武王便是再想阻拦也为时已晚。   作者有话要说:  某王:媳妇……   某若:谁是你媳妇?   某王:夫君要替你打脸。   某若:好吧,使劲打。   某王……   作者搬好小板凳等发红包,别忘了按爪爪~~ 第9章   巧的是,眼看方才那番献舞叫罗斛国与镇北王赚尽脸面,其余番邦也正都不服气,一听有比试,立时提出要派出各自的勇士来参加。   景帝只得应允,于是酒宴散后,众人齐齐移步到了射箭场。   北方的藩国大多游牧出身,箭术了得,他们不满足只是射箭靶,提出要射活物。   独孤珩没有意见,高霁则另有筹谋,也应了下来。   眼见如此,景帝便也应允,甚至为了充面子,还将本次罗斛国进贺的几颗南珠拿出来做奖品。   天下南珠,以罗斛国所产为上上等,其颗颗圆润饱满,光可鉴人,尤其个头若龙眼般大,非其他珍珠可比。   当然,到了此时,奖品已是次要,颜面才是头等。   是以打一开始,各方便铆足了劲头,看谁能射下空中最多的飞鸟。   然宫中的射箭场实在比不得野外,还是有些难度的,几番较量下来,原本以骑射见长的羌戎,柔然等国也不过射了五六只而已。   出乎意料的是,武王府竟然收获不错,接连射下十五只飞鸟,不仅遥遥领先于各藩国,也领先了镇北王府一只。   见此情景,立时有藩国提出质疑,说他们射箭时天上飞鸟并不多,但到了武王府上场鸟就多了起来,很有作弊之嫌。   然武王府代表着高氏皇族,景帝岂能容人质疑,只道比赛当然有运气的成分,运气不好也没办法,叫各藩国颇为窝火。   胜券在握,最后一局,高霁决定亲自上场。   他乃有名的风流纨绔,众人原本并不看好,哪知今日武王府大约果真运气爆棚,他亲自拉弓竟也射下了两只,而其余各藩国竟然一无所获。   高霁甚为得意,眼看镇北王府的弓箭手即将上场,忽然开口阻道,“本公子抛砖引玉,不知可否请镇北王亲自引弓?堂堂三十万大军统帅,箭法一定相当了得,不如趁此机会叫我们开开眼界。”   众人早已猜到他还要找独孤珩的茬,此时竟已见惯不怪,只想看独孤珩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因为就目前来看,武王府已经领先镇北王府三只飞鸟,而这轮只剩下三箭,就算独孤珩百发百中,也最多只能同武王府打成平手而已。   而经过这几轮射箭,空中飞鸟几乎已受惊逃走,很有可能会一无所获。   若输给高霁,岂不是会失了面子?   而顶着众人目光,独孤珩只道,“孤的赌注,可是很高的。”   言下之意,他并不会为了景帝的那几颗南珠出手。   高霁却认定独孤珩不敢出手,哼笑道,“想要什么,不妨直言?”   独孤珩神色淡淡,瞥了他一圈,最后目光落到了他头冠上,只道,“世子冠上的宝石还不错。”   宝石?   众人一顿,高霁更是怒火冲天,妄图取他发上之冠?这北蛮子竟妄图如此折辱他?   “如若你赢,本公子自会将宝石奉上,但如若你输,要就地向父王及本公子俯首道歉。”高霁咬牙道。   独孤珩挑眉应好,当即从侍卫手中接过了弓箭。   此时他只有三箭,而天空万里无云,更无飞鸟飞过。   ~~   其实方才藩国们质疑的不错,今次高霁的确作了弊。   武王府地处江南,多少年来养尊处优,侍卫们的箭法根本不能与善骑射的番邦相提,若不想办法,必定要输。   而事关皇家颜面,景帝自然不能叫自己的侄儿输,便特意安排好了人,每次在武王府引弓前,在不远处悄悄放鸟。   且放的还都是飞不太高的豢养鸟,射中的几率自然比旁人多。   当然,这个手段并没有多高明,但景帝刻意袒护,却叫人无法。   而此时,也并不会有人给独孤珩放鸟。   他立在场中,凝神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立刻拉满弓,朝约百步之外的一颗青桐树射出了第一箭。   羽箭如风,狠狠扎进树干之中,令大树猛烈震颤,刹那间有数十只飞鸟惊恐的从树梢中展翅而出。   就在众人惊诧间,又听嗖嗖两声箭飞,再一眨眼,只见两串重物落到了地上。   众人立时凝神看去,见那竟是两串飞鸟,一串有两只,另一串有三只,俱都还在扇着翅膀挣扎。   场中一时鸦静无声,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两串飞鸟,惊讶这瞬息之间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独孤珩连发三箭,竟然一举射下了五只飞鸟!   直到羌戎人率先拍手叫起好来,众人才相信自己没看错,这是真的。   经此一番,镇北王府是实打实的赢了。   “好!好个百步穿杨,一箭三雕!”   羌戎使臣拉索毫不掩饰自己的敬佩之情,连连夸赞独孤珩道,“镇北王果真神箭手,名不虚传!”   这话一出,其余使臣们也都跟着附和起来,虽然获胜的不是他们自己,但不是那作弊的高霁,总算叫人出了口气。   眼见如此,景帝尽管心间十分复杂。   却也只能硬撑着笑意,颔首道,“镇北王弓法入神,令朕欣慰,赐奖!”   御前太监立时应是,将装着六颗龙眼大的罗斛南珠的宝盒送到了独孤珩面前。   独孤珩同景帝道了声谢,叫身边随从接下宝盒,又看向不远处的高霁,道,“世子承让。”   高霁神色十分复杂。   他绝未想到,一旁的树中竟然还藏着这么多的飞鸟,而这北蛮子的箭法居然这么厉害!   他甚至有些怀疑,独孤珩是不是也使了什么诈!   可是又不能计较,否则只怕是要先暴露了自己。   然而现在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取下冠上宝石?   这可是莫大的耻辱!   高霁挪眼去看景帝与父王,却见二人皆是面色晦沉,垂着眼皮不看他。   他一双拳头紧了又松,半晌,还是抬手解下了自己的头冠,扔给一旁的连金道,“卸下宝石,送给镇北王。”   连金应是,半点也不敢多言。   ——他刚才就站在主子身旁,可是清清楚楚的瞧见了,那只射中两鸟的羽箭在坠落时堪堪擦过了主子的肩头。   此时那箭头之上,还带着一缕主子的发丝呢。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了些,不过今天有二更,会在晩九点,别忘了看么么~~   按爪爪啦~~ 第10章   景帝千秋,民间也有庆典,阮家的几家铺子都临着大街,生意跟着红火。   眼看好不容易抽出时间,阮青岚赶忙去拜访自己的结拜兄弟。   他知道赵达在京城待不了多久,打算再请救命恩人喝场酒表达感谢;二则,赵达说要织品,却一直再没来找过他,以致于库房里一直有些囤货不敢动,不若亲自来问一问情况,好做下一步的安排。   哪知等见面听了他的来意,赵达却一脸疑惑道,“东家前几日不是已经亲自去过你们织坊了?听说还下了定金,难道你不知?”   阮青岚愕然,再稍一思想,忽然有些醒悟,惊讶道,“莫非那日来的那位李官人,正是贵东家?”   独孤珩私服外出,一向自称姓李,赵达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点头说是,叫阮青岚立时拍头道起后悔。   他如何也没想到那位年轻官人就是赵达的东家!眼下连定金也收了人家的,当初说好让利也没做到,这可如何是好?   “赵兄,阮某愚钝,还请替我将这还给官人吧,”   阮青岚赶忙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羞愧难当,“我实在没脸见你,这次的货品就全数送给你们,权当我报答你的大恩。”   “不不不,”   赵达拒绝伸手,并强硬道,“我们东家言出必行,既然已经给了,就绝不可能收回去!你可别连累我惹东家生气,丢了饭碗!”   “这……”   阮青岚犟不过赵达,又见他面色铁青,怕真惹了他生气,只好先转而道,“那……过几日长女及笄,我想请赵兄光临寒舍,不知赵兄可有空?”   赵达的确是喜欢喝酒,但也知道人家闺女及笄,他一个大老粗去怕是不太合适,便忙要婉拒。   谁料还没张口,又见阮青岚道,“另外,不知贵东家可有空来赏光?那日未能认出他,是我失礼。”   若能借酒聊表下歉意,他心里总多少能好受些。   咦,还有主上的份儿?   赵达暗暗想了想,立时改口道,“东家他这几日有些应酬,待我先禀报,有消息立刻去知会你。”   咳咳,虽然以主上的身份,不太可能去汴京平民家吃酒,但换成阮家……   没准大有希望。   ~~   转眼就到了五月十六,安若的十五岁生辰。   其实安若并太不在乎什么及笄礼,但父母重视,说什么也要给她办一个像样的仪式,是以也邀请了不少客人。   一大早起,红菱便很用心的给她装扮,一头乌发绾成随云髻,预备等会儿插簪,樱色孔雀罗的对襟襦裙,叫她娇俏中带着妩媚,芳若捧着脸蛋在旁发出惊叹,“姐姐好美!”小竹也连连点头附和。   安若轻抿唇笑,唇角还未放平,王妈便在门外禀报有客人到了,她赶忙起身,领着妹妹出去接待。   今日众人齐聚花厅,除过几位女性长辈,其余都是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女,阮家行商多年,这些少女们也大多是商户出身。   然其中有一位却是例外,那便是绫锦院吴监事家的侄女吴银霜。   这位吴监事乃宦官出身,因为无后,便格外器重自己的侄儿侄女,这位吴家姑娘沾了叔叔的光,也跟着水涨船高起来。   阮青岚给绫锦院供织品,自然得尽量去巴结这位吴监事,而吴银霜虽不屑于与这些商户之女们结交,却不知为什么,总喜欢凑这种热闹。   其实安若也有些头疼,这位吴家姑娘眼光高,行事十分挑剔,并不好伺候。   譬如眼下才一见面,对方就对她好一番打量,皱眉道,“你怎么把孔雀罗做成襦裙了?长衫才显腰身,再叫绣娘绣上些花样搭配,这样未免太素了些。”   孔雀罗的纹样本就已经足够好看,若再绣花,只会画蛇添足,而安若正是怕太显腰身才特意做了襦裙。   然她并没有与吴银霜做解释,只是点头道,“吴姑娘眼光好,我自是不能比的。”   吴银霜满意她的态度,没再说什么,又打量她一圈,随后去评论其他人的衣衫。   离吉时还有一阵,众女聚在一起聊天。   有人问王家姑娘王云琬,“你们凤翔阁最近可出什么漂亮首饰了?”   王家在汴京做珠宝生意,开了好几家首饰铺子,最有名的乃是甜水巷的凤翔阁,所出的首饰工艺精湛,颇有好评。   王云琬笑道,“我大哥开春时去南边带回了一些南珠,这阵子上了好些珠串珠花,你们有空都去瞧瞧啊,成色都不错的。”   众女纷纷道好,她们俱都家境殷实,又是这个年纪,平素最爱衣着首饰。   王云琬忽的又想起一事,赶忙与众人分享,“对了,前几日有人去我们店中做首饰,自己带着珠子,你们可知那珍珠有多大?”   她既这么说,想必那珍珠定是非同一般,众女顿时都好奇起来。   却有一人浑不在意的笑道,“那能有多大?”   却是那位官家小姐吴银霜。   王云琬一顿,便要回答她,哪知吴银霜又抢先道,“你们谁可见过此次罗斛国敬献给陛下的南珠?”   众女无语,只能纷纷摇头。   那可是贡品,寻常人家谁能见着?   吴银霜得意说道,“前几日托叔叔的福,我曾有幸见过一次,告诉你们,此次罗斛王子带来的珍珠,颗颗都大若龙眼,世间难得。”   “龙眼大的珍珠?”   众女纷纷惊讶好奇,“那一颗得值多少钱?”   吴银霜抬着下巴,“听叔叔说,一颗最少值万两银,今次罗斛国总共敬献了十二颗,真可谓出手阔绰。”   一颗都要万两,那十二颗得多少钱?   众女惊叹的说不出话来,却听吴银霜又道,“你们可知,现如今这几颗珍珠在何处?”   被抢了话的王云琬有些不乐意,不屑道,“既是敬献给陛下的,难道不是在宫里吗?”   吴银霜却摇头,“陛下千秋那日,宫里办箭赛,其中一半都被镇北王赢走了!”   “镇北王?”   众女又纷纷惊叹起来,而一直默默旁听的安若却不由得心间一顿,忽的又想起那日在织坊见到独孤珩的情形。   他……赢了箭赛?   也对,上辈子就听说他武艺高强,高霁似乎都是他亲手射死的……   “姑娘,”   正出神,却听红菱在旁叫她,她转身去看,只听红菱道,“前头带了话来,说是赵老爷给您带了贺礼,老爷叫您去道谢呢。”   作者有话要说:  某王:准备好了么?   某若:什么?   某王:惊喜。   某若:什么惊喜?   某王:我。   某若:……当我没问。   ---   明天更新稍晚点儿,大约会在中午三点之前,到时候见宝贝们。   收到爱心小红包了吗? 第11章   安若早知道爹要请恩人赵叔来吃酒,却没料到人家还给她带了礼物,道谢自然是应该,她便暂且将思绪搁下,与众女招呼一声,去了前院。   主仆二人一路走到前院,还未踏进厅中,先听见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一听便是赵达的声音,红菱忍不住小声对安若说,“赵老爷的声音好洪亮。”   安若也笑起来,“赵叔是习武之人,气力自然比我们大些。”   这样说着,便迈进了门槛,她正打算同长辈们行礼,还未等张口,却先愣住了。   原来厅中除过爹与赵达,还另有一人。   青年一身天青色襕衫,发上竖玉冠,看似寻常文人的打扮,却遮不住一身的贵气。   竟是独孤珩。   他正与爹和赵叔在说些什么,行止倒十分温和,听见动静,朝她投来了目光。   安若未来及躲避,忽的与他四目相对。   她心间咯噔一声,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会……   怎么会在家中看见了他?   阮青岚却只当女儿见到生人意外,忙笑着介绍道,“安安,快来见过贵客,你可还记得这位李官人?前几日去过织坊的,原来他便是你赵叔的东家。”   什么?   安若又是一愣,独孤珩是赵达的东家?   她早知独孤珩不是商人,直到此时又恍然醒悟,照这样说来,赵叔也非什么运粮队的退役兵士了。   原来,他竟是独孤珩的手下。   她立时陷入一片迟疑,赵达却又哈哈笑了起来,“也怪我,若那日能陪着东家去织坊,你们就不会见面不识了。不过今日也巧,东家难能有空闲,却正赶上侄女的及笄礼,大侄女,可别怪我等叨扰啊。”   阮青岚笑道,“赵兄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也难得官人肯赏脸,安安高兴着呢。”   一句话提醒了安若。   对,现如今爹爹并不知这二人的身份,而自己也不能流露出异常才对。   她于是收敛了惊讶,上前行礼道,“见过叔叔,见过李官人,叔叔客气了。”   “咳咳,侄女客气了。”   赵达收敛了些,悄悄瞥了瞥身边的主上。   “姑娘客气。”   独孤珩也是一派君子模样,唇边挂着淡笑,从袖中拿出了一只锦盒,不紧不慢道,“听闻今日姑娘及笄,未来得及备下厚礼,只带了一点心意,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心意……   安若望着他递过来的锦盒,却并不敢伸手。   ——说实话,经历过上辈子,她其实并不恨独孤珩,甚至还有一种微妙的负疚感。然重来一次,他依然是要取天下的新君,而自己只想守着爹娘过平静的日子。   她不想,亦不敢再与他有什么交集。   她并不知这辈子为何会以这种方式相见,但虽然相见了,还是要避免再与他有什么纠缠才是。   她心间快速想了下说辞,婉拒道,“官人同赵叔肯赏光,是我们全家的福气,小女这一点小事,又怎好意思叫您破费?您不必客气的。”   “谈不上破费,不过一点薄礼,姑娘若不收,在下反而惭愧。”   独孤珩却也不让步,保持着递向她的姿势,坚持要把锦盒给她。   安若尴尬了。   她向父亲投去目光,想求助,哪知赵达看在眼中,却赶忙出声道,“大侄女教养好极,但我等登门做客,这也是该有的礼数,更何况今日还是你的大日子。看在赵叔我的份上,就不必太过客气了,还是收下吧,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要如此见外。”   眼见如此,阮青岚也只好开口道,“安安,你赵叔说的是,既然李官人一片心意,就好好收下吧。”   这……   连爹都发了话,看来不收都不行了?   安若能感觉到独孤珩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又想起上回在织坊他的言语,她心间一阵压力,只想赶紧逃走。   无奈之下,她只得轻轻抿了抿唇,抬手接过了他的东西,余光里又瞧见他唇畔笑意似乎有所加深。   她心间一慌,忙道,“多谢官人,您二位请坐,小女先回去了。”   独孤珩颔首,淡笑未减。   赵达则大喇喇的道,“回去吧,免得误了行礼的吉时。”   阮青岚也点了头,安若便逃也似的踏出了门。   一路回到后院花厅,少女们还在聊天,此时的话题已经转到了今次进京的王孙使臣。   有人说在街上见过罗斛国的王子,浓眉大眼,长相还不错,就是肤色有些深,又有人说羌戎的大臣两手戴满了戒指,戒指上镶着红黄蓝绿各色的宝石,看得人眼花缭乱。   吴银霜抬着下巴道,“这些蛮夷再怎么好看,也还是没有我们中原人顺眼,对了,你们可曾见过武王世子?前些天我有幸得见,世子爷真是貌比潘安风流倜傥,难怪被称作皇室第一美男。”   众女面面相觑,都有些接不上话。   这世间士农工商阶级森严,她们家境再怎么富裕,也不比那些官家女子,她们哪里能见到那么尊贵的人物?   这吴银霜总是逮住机会炫耀自己的见识,先是什么贡品珍珠,又是什么王孙公子,可真真是无趣。   然碍于她家的背景,又不好得罪,真是叫人不爽。   而就在此时,安若从前院返回,身后的红菱手里还捧着一只锦盒,看起来很贵重的样子。   王云琬等几个姑娘如蒙大赦,立时同她打起了招呼,“安若你回来了?你爹的客人给你送了什么贺礼?”   安若一路都在想心事,根本没功夫好奇那锦盒里头装的什么,此时只能同几人摇头笑笑,“我未来得及看,也不知是什么。”   小姑娘们正无聊,听她这样说,就愈发好奇起来,有人催她道,“不若现在打开看看?”   这是独孤珩给的东西,安若可没心思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展示,于是婉拒道,“还是不必了吧,客人现在还在我们家中呢……”   “那有什么?”   吴银霜却忽然笑道,“人家既然送了贺礼,便一定想叫你喜欢,你若现在打开,不正证明你在乎?这叫送的人知道了,也一定高兴,还是不必再扭捏了。”   吴银霜心道,这阮安若再怎么漂亮也不过是商户之女,他爹结交的也都是商人,商人们奸诈,别看那盒子好看,里头的东西不一定有多好。   而看她如此回避,愈发证明那里头装的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她心间暗自得意,决定要叫安若出一出丑。   而经她这么一扇风,其余人的好奇心也愈发重了起来,纷纷跟着附和。   正同女宾们说话的秦氏听见,便发话道,“那便打开叫大家看看吧,吴小姐说的在理,你赵叔是豁达之人,应该不会计较的。”   秦氏方才没去前院,并不知这礼物其实是赵达的主子送的,她只是不想得罪绫锦院监事的侄女。   众人在场,安若不方便与娘解释,无法之下,只好吩咐红菱,“把盒子打开看看。”   红菱应是,便将锦盒小心翼翼的打了开来。   哪知盒盖开启的一瞬,竟险些被里头的东西晃了眼。   盒子里卧着一副赤金耳坠,精巧的链上坠着两颗珍珠。珍珠之大,居然堪比龙眼,色泽之盈润,也是前所未见。   红菱惊呆了,围观的少女们也都在惊呼,“天哪,这,这是真的珍珠吗?”   此事王云琬最有发言权,她凑到跟前瞅了又瞅,又仔细瞧了瞧盒子,也不由得张大了嘴巴道,“这,这是我们铺子里的锦盒啊,这个耳坠,也是我们店里做的……天!安若,这这这万两一颗的珍珠,原来是给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宝贝们~~   文文打算参加晋江科技兴国的活动,请有营养液的小伙伴们尽情灌溉啊么么啾~~   今天大家都在吗,来,让我看见你们的双手~~ 第12章   安若也傻了。   她绝没想到独孤珩会给她这样的东西。   是了,龙眼大的珍珠是他射箭比赛从皇帝那里赢的,一颗至少万两银子……这些她都相信,可,可他为什么要送给自己?   只是上门喝场酒而已,就算要客气一下,也不至于送这样贵重的东西吧!   他究竟想做什么?   就在脑间乱作一团之际,忽然又有人哎呀了一声,猜测道,“方才吴姑娘不是说什么国敬献给陛下许多稀世珍珠,有龙眼那么大,又被镇北王赢走了……安若,你爹的这位朋友,不会是镇北王吧!”   安若一惊,赶忙辩道,“这怎么可能?我们只是小门小户,如何能认识那样的天潢贵胄?不要胡说。”   秦氏也被吓了一跳,忙道,“就是,我们怎么可能认识那样的厉害人物?可千万不能乱说。”   其他人也都觉得不太可能,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倒是王云琬灵机一动,忙趁机去问吴银霜,“吴姑娘,你看安若的这对耳坠,可有那什么国的贡品大?”   吴银霜脸色难看起来,敷衍道,“民间之物怎么能同贡品比?你们少胡说。”   然心里却明白,这耳坠子分明同那日她所见的贡品一样。   真是气人,原想叫阮安若出丑,怎么变成了她难堪?   不过话说回来,王侯将相都难弄到的宝物,怎么会落在这小小商户家里,阮家这客人究竟是什么人?   当然,疑惑的可不止吴银霜自己。   及笄礼过后便是宴席,秦氏趁机悄悄同女儿嘀咕,“你赵叔怎么会这样客气?这礼物怕不是太过贵重了!”   安若没有说话。   她也想知道独孤珩要做什么。   他隐瞒自己的身份,先是来她们家买织品,现在又来赴爹的筵席,还送她这样贵重的礼物。   更要紧的,他手下的赵叔还救了爹。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的谋划?   ~~   女孩子们不兴吃酒,待吃过晌饭便都各自散了。   前院里的筵席却尚未结束。   今日阮青岚只请了赵达与独孤珩,恰逢书坊休学一日,便将长子阮明瑜叫到了饭桌上敬酒,阮明瑜年纪虽小,但聪敏懂事,行止有礼,颇招人喜欢。   赵达给他讲了许多庆州风土,他都听得津津有味,甚至摩拳擦掌道,“真希望我快些长大,有朝一日能亲自去庆州看看。”   独孤珩温声道,“这并不是难事,祝你学有所成,愿望早日成真。”   才不过一顿饭的功夫,阮明瑜便已经被这位“李官人”的谈吐所倾服,闻言立刻主动向他敬酒,“借官人吉言,我一定努力。”   独孤珩大方饮下,阮青岚与赵达也碰了杯,气氛很是和畅。   又喝过一阵,眼看时间已是不早,独孤珩打算告辞了。   “今日多有打扰,感谢贵府招待,改日再叙,。”   “官人客气了,”阮青岚笑着起身回礼,将人亲自送去门外。   眼看一行人就要出大门,身后忽然传来了少女的声音,“等等。”   几人奇怪回头,却见是安若气喘吁吁的站在身后,手里还捧着那只锦盒。   似乎有些着急。   阮青岚顿时意外起来,正想问女儿是出了什么事。   然而他的女儿谁都顾不上理,只看向独孤珩,“李官人,小女有话要对您说。”   独孤珩也似乎稍感意外,哦了一声,索性顿步问道,“姑娘有何事?”   声音却是温和的。   安若还是有些紧张,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已来了,便鼓足了勇气道,“请恕小女冒昧,方才悄悄看了您给的贺礼,这件贺礼实在太过贵重,小女无功不受禄,实在惶恐,请您务必收回去吧。”   说着便将怀中捧着的东西递向了他。   不管独孤珩的目的是什么,这耳坠她都不能要,要了,这团乱麻就会愈发扯不清。   然独孤珩却没接,只拢了拢长眉,定定望着她。   而一旁,尚不知内情的几人却是愈发的一头雾水,阮青岚本想开口阻拦女儿,但见女儿神色认真,想了想,便先拿过那锦盒打开看了一下。   却也不出意外的被里头的东西晃了眼。   “这……”   他惊讶的看向独孤珩,“官人何须如此?这礼物实在是太过贵重……在下已经欠了你们这么多人情,不过一顿薄酒,怎敢叫您如此客气?小女说的是,您还是收回去吧,我们实在受之有愧。”   饶是见惯了生意场间的风云,他也不敢轻易接下这盒中的宝贝。   独孤珩却依然不接,只淡笑道,“此物并不算什么,二位不必如此紧张。”   “对官人来说可能算不上什么,但与我而言却是负担,”   安若忽的又开口,坚持道,“小女平庸无能,实在衬不上这样贵重的珠宝,就请官人收回去吧。”   她有些急,众人明眼可见。   这夏日的日头太过灼烈,已将她的双颊晒出一片绯色,加上今日原本精心的梳妆,竟愈发的娇艳动人。   安若其实非常紧张。   她不是不知,今日的行为不礼貌,而面前的人又是独孤珩,若真惹了他生气,或许会有很不愉快的后果。   尤其余光里瞧见他收敛了眉间的温和,她的心跳愈发剧烈起来。   赵达与明瑜不敢说什么,四周一片安静。   忽然之间,听见独孤珩似笑非笑的反问她,“这珠子已经做成了耳坠,我一个男人又用不上,姑娘要叫我如何处置?”   安若咬了咬唇,硬着头皮道,“您可以留着,待日后送给适合之人。”   这样名贵的珠宝,料想他送给将来的正妻是最好不过的,母仪天下的皇后,一定担得起。   实在不成,还可以送给他的母亲李太妃,那位将来的李太后,料想也一定能赢得其欢心。   然他却似乎并不满意这答案,将笑意全部收起,一双眸子沉沉的瞧着她道,“在下尚未婚配,身边也没有可送之人,姑娘就不必为难我了。在我眼中,姑娘就是这珠子的主人。”   安若有一瞬的哑然。   她听出他不高兴了,语气间已经透出了藩王的气势。   然而事情却不能就此罢休。   她狠下心壮起胆,又张口道,“可……”   却被他抢了先,“姑娘方才已然收下,令我心甚慰,现在却又要退回来,可知在下难堪?”   已是长眉微敛,笑意全无。   在场的人无不紧张起来,阮青岚只得赶忙解释道,“请官人包涵,阮某与小女也知此举实在不合礼数,可,这东西实在太过贵重,我们无功不受禄,受之有愧啊!”   哪知话音落下,独孤珩却忽的笑了一下,“此话言之尚早,未准哪日我就会有求于你。这两颗珠子,或许还不够报答。”   说着又道,“今日多有叨扰,烦请留步,在下告辞。”   便出了阮家的门,与赵达登上一直等候的马车,径直离去了。   而安若立在原地,望着他的马车渐行渐远,却重新陷入了惊惶中。   他,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说日后未准会有求于爹?   难道……是指她吗?   作者有话要说:  某王:是。   某若:不给。   某王:哭……   小可爱们,让我看到你们的小手~~ 第13章   不知是不是那对珍珠耳坠的功劳,及笄礼过后,阮家成了香饽饽,总有人来找安若玩。   安若并不是喜欢热闹的性子,但人家来找她玩,总不能避而不见,便一直客气接待着。   所幸也都是相熟的同龄姑娘们,在一起说说话,也正好打发时间。   这日天好,用过早饭没多久,王云琬又来找她了,还带了罗家姑娘罗寻梅。   之前见她帕子绣得好,两人今日特意带了几块素面帕子来,打算向她请教怎么绣飞蝶。   少女们碰了面,先相互问好行礼,其中就数安若打扮的最为素净,一身淡樱色的交领罗裙,只在裙角绣了几只兰花,首饰更是简单,她只在发上别了两根玉簪,腕上套着一对玉镯,连耳垂上的丁香也是白玉的。   王云琬家里是开首饰铺的,身上戴的都是汴京最时兴的首饰,而罗家是开钱庄的,罗寻梅也是穿金戴银,一身贵气。如此一来,显得安若有些格格不入了。   罗寻梅不解问她,“安若,你怎么穿的这样素淡,也不戴些像样的首饰?”   自入夏以来,阮家的织坊布莊生意极好,人人都知道阮青岚赚了不少银两,阮家应该不缺钱的。   王云琬与安若熟些,闻言也打趣道,“说的是,那么好看的耳坠,我来了几回,也从没见你戴过,莫非要留着上花轿才戴?”   少女们都各自带了丫鬟,安若身边也跟着红菱,这话一出,众人都忍不住掩唇笑起来。   安若也被逗笑了一下,而后又解释说,“我平日都在家中不出门,如此习惯了,左右轻省些也好,做起事来还方便些。”   王云琬开过玩笑,也终于正经了些,同还不太熟的罗寻梅解释说,“安安一向如此,不过她模样生的好,就算什么都不戴,也照样好看。”   罗寻梅点了点头,佯装叹息道,“哎,也就我们这些歪瓜裂枣的,才拼命打扮自己。”   众人又笑起来,安若只好又笑道,“你们快别打趣我了,我就是懒些,你们又哪里算得上歪瓜裂枣?”   语毕便将二人往花厅里迎。   入了花厅,几人分别坐下,红菱上茶端来点心,少女们继续说话。   才喝了一口茶,罗寻梅忽然想起一事,忙道,“对了,你们可听说了,宫中近来失窃,正忙着捉贼呢!”   王云琬一时顾不上拿点心,立刻问道,“宫里丢了什么宝贝?”   安若也看了过去,要知道宫中失窃,可不是小事。   只听罗寻梅道,“听说是今次罗斛国进贡的珍珠。”   “珍珠?”   王云琬想了想,“难道是上回吴银霜提过的,万两银子一颗的那种珍珠?”   罗寻梅点了头,“就是上回吴家小姐说的那种珍珠。她不是曾提过,罗斛国今次共进贡了十二颗,而陛下又拿其中一半做奖赏,最后被镇北王赢走了?宫里本该还有六颗才对,可是现如今却有两颗找不到了。”   语罢怕二人不信,她又特意解释,“我表叔是专往御膳房供食材的,与几个御厨相熟的很,此事正是御厨告诉他的。听说现如今阖宫上下都在找那两颗珍珠,急得什么似的。”   安若想了想,问道,“宫中戒备森严,好好的东西怎么会丢呢?是怎么发现丢了的?”   罗寻梅看了看左右,一脸神秘状叮嘱二人,“我说了,你们可别轻易外传,事关皇家脸面,可不是小事。”   咦,看来还有故事?王云琬立刻点头如捣蒜,“一定,你快说。”   安若也点了点头,罗家姑娘便压低声道,“听说,前两日陛下将其中两颗赐给了贵妃,其他人却没有,后来一不小心叫皇后知道了,皇后大怒,就去找陛下评理,陛下为了息事宁人,只好再赐皇后两颗,这时才发现,原本应该还有四颗的珍珠,只剩下两颗了。”   原来如此,二人点了点头,王云琬又问道,“那是谁胆子这么大,连陛下的东西都敢偷!”   罗寻梅摇摇头,“那就不知了,反正听说陛下震怒异常,下令严查,还说若找不到这两颗珍珠的去处,就要将内廷总管杖毙呢!”   王云琬啧啧了两声,又疑惑道,“也不知这贼是什么想的?就算偷出宫去,又如何销赃?那样罕见的宝贝,除过王侯勋贵,寻常百姓谁敢轻易用?就如眼下,若一旦戴出去叫别人知道,岂不招来祸事?”   话音才落,她又忽的一顿,忙向安若道歉,“安安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   她差点忘了,眼下安若手中就有两颗那样的宝贝。   安若笑了笑,道,“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那日你们都在场,自然知道我是清白的。”   王云琬与罗寻梅忙点头。   又听她补充道,“我爹的那位朋友……也是正人君子,绝不会做鸡鸣狗盗之事的。”   她自然晓得独孤珩的珠子是哪里来的,但这两人却不知,所以还是要替他撇清一下。   “那是自然,”罗寻梅也笑道,“盗窃宫中宝物是何等的罪过?哪里会轻易送给别人?”   安若颔首,便没再多说。   出了这样的事,而自己手中又有差不多的宝贝,这确实有些敏感,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但事关重大,还是不要多提的好。   可不知为何,她心间却忽然起了种不太踏实的感觉。   ——及笄礼那日来的人实在不少,自己有珍珠耳坠的事早已不是秘密,如王云琬罗寻梅这样的当然可靠,可旁人呢?   但愿不要生出什么事端才好。   ~~   晌午时分,绫锦院监事吴玉山回了府。   才一进门,就见侄女吴银霜迎了上来,唤道,“叔叔,您终于回来了。”   吴玉山见她像是等了许久的样子,不禁有些意外,“找我有事吗?”   吴银霜忙点头,却在开口之前又环顾左右,方道,“我有要紧的事同您说。”   见她如此,虽然纳闷,吴玉山还是带人去了书房。   而待吴银霜把话说完,吴玉山果然大吃一惊,“你说……宫里丢了的宝贝是在阮家?”   吴银霜十分肯定的点头,“那日侄女亲眼所见,阮安若的那对耳坠足有龙眼那么大,就同在太鸿胪寺展出的一样,试问阮家不过小小商户,怎么会凭空得来那样的宝贝?难道送她贺礼的是陛下或者镇北王不成?”   “那当然不可能。”   吴玉山一口否认。   他同阮青岚打了多年交道,对阮家的背景再清楚不过,那不过就是个白手起家的商人,哪里会认识什么勋贵?   “如此说来,这珠子确实来的蹊跷……”他禁不住沉吟。   “说的是,尤其眼下宫里出了这等大事,更难不叫人起疑。侄女知道此事重大,就赶紧来告诉叔叔,若能借此解了宫中之急,替您立一桩大功,那是最好的。”这么说着,就仿佛已经看见了叔叔高升的情景,吴银霜忍不住一脸喜色。   吴玉山也跟侄女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在宫里摸爬滚打这么久,其中辛酸只有自己知道,这绫锦院监事,充其量只能捞点油水,但离权势还差得远呢。   因此,今日这消息,可算是他的一次绝佳机会了。   ~~   自从添了幺儿,无论多忙,阮青岚每日总会尽力赶回家吃晚饭,然而今日却有些奇怪,眼看天都已经黑透了,阮家姐弟还是没等来父亲的身影。   秦氏觉得奇怪,便打发了小厮阿旺去织坊里看,等了好一会儿,才见阿旺气喘吁吁的回来,一脸急色道,“夫人,织坊里说,老爷被官差带走了。”   “什么?”   厅内母子几个俱都一惊,好端端的,阮青岚怎么会被官差带走呢?   秦氏一脸的紧张,忙问,“可知是出了什么事?”   却见阿旺挠头,“织坊里的人也没说清楚,小的心急,就先赶紧回来告诉您了……”   “哎呀,”秦氏急得,立时便要亲自出门去看,“可知老爷被带去了哪里?”   阿旺想了想,“好像是什么拱卫司的衙门。”   秦氏却一阵晕眩,老天,这怎么牵扯到了拱卫司?   这拱卫司可是伺候宫里皇上的啊,她又怎么能轻易进得去?   而安若也已经狠狠顿住。   她这几天一直在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   那拱卫司可是折磨人不眨眼的地方,上辈子爹就是死在那里的。   情况刻不容缓,已经不容犹豫,她张口道,“娘,咱们去找赵叔吧,现如今怕是只有他才能救爹了!”   ~~   此时的拱卫司内,阮青岚正面对着几人。   除过他熟悉的绫锦院监事吴玉山,其余两人乃头一次见,从吴玉山的介绍中已经得知,这分别是内廷监总管张福海,及拱卫司知事朱洪才。   拱卫司乃提刀之处,一进来就能感觉到阴森之气,阮青岚向几人行过礼,一时并不敢多言。   然那位姓朱的知事却凶神恶煞的喝他,“小小商家,怎么会得来那么大的珍珠?还不快说,这珍珠是哪里来的?”   阮青岚不是笨人,宫中的事他已有所耳闻,这须臾之间,也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被带到此。   他于是忙答,“各位大人请明鉴,那日小女及笄,家中有诸多人证,那对珍珠耳坠,乃是一位朋友相赠,来贺小女及笄的。”   “那此人现在何处?”   姓朱的又喝道。   阮青岚又解释道,“大人,他家中行商,这珍珠也是经商得来,其乃正人君子,绝不会……”   “我只问你他在何处?”   未等他说完,那姓朱的忽然抬高了音调,嗓门之大,连脸上的横肉都跟着颤起来。   阮青岚微顿,须臾,却道,“他前些日子已经离开汴京,回乡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啾小可爱们,有营养的宝贝们别忘了灌溉一下哈~~ 第14章   回乡去了?   阮青岚这话一出,可叫房中的几人都有一顿。   须臾,一直没不说话的内廷监总管张福海忽然冷笑了一声,“看来阮东家是不知拱卫司的厉害?”   “对!”   那姓朱的知事也立时会了意,朝门外招了招手,顷刻间,便见有人抬了些东西进门。   竟是各色刑具,什么夹棍锤头烙铁之类,只消一眼,就足以令人胆寒。   阮青岚面上虽淡定,心间却也有一顿。   他不是没听过这拱卫司的大名,自然知道,这几人并非在同他玩笑。   可赵达与李官人是他的恩人,人家几次有恩与他,他又怎么能轻易将他们置于危险之中。   说实话,他此时也并不能肯定,那对珍珠耳坠正是宫里丢的那两颗。   毕竟那样的珠子,民间实在罕见。   但不管李官人是从何处得来的珠子,他都不能忘恩负义。   所以他依然坚持道,“大人言重,草民怎会不知拱卫司的大名?草民不敢说谎,草民的那两位朋友本就是外地人士,来汴京不过生意往来,前些日子办好了事,早就已经返乡了。”   张福海却不信,眯着狭长的眼睛盯了他半晌,神色之恐怖,犹如恶鬼。   若再找不到宫里丢的那两颗宝贝,他就要人头不保,眼看现如今刚有了希望,又怎么能轻易放弃?   皇宫之中,内廷监的手段是出了名的,更何况今日只是对付一个无权无势的商人?张福海又冷笑了一声,对朱宏才道,“既然阮东家不见棺材不落泪,朱大人不妨给些厉害瞧瞧。”   朱宏才全听他的,立刻就招手唤下属,“上刑!”   有两三个侍卫应是上前,便要来拖阮青岚。   阮青岚只当躲不过去,甚至已经做好了要吃苦头的准备。   谁料就在这时,忽有一人匆忙踏进房中,对朱宏才耳语了几句,而紧接着,就见朱宏才一愣,竟然又抬手阻道,“先等等。”   语罢他又对着张福海耳语起来,却见张福海也是一脸意外的样子,想了想,与他一道出了房门。   像是去见谁去了。   阮青岚暂时幸免受罪,开始思索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却听见有人说话,“你这又是何苦?左右那珠子是别人送给你的,你只要乖乖交待出来,撇清自己的嫌疑,不就没事了?”   是方才一直没有开口的吴玉山。   说起来,阮青岚与吴玉山也算熟识。   毕竟他给绫锦院供货,少说也已经有十年的光景了,而这十年间,这姓吴的不知收了他多少好处。   然过往他在怎么努力示好巴结,却只换来今日这般处境,阮青岚禁不住自嘲般一笑,回道,“赠我们珍珠的友人是真的不在汴京了,非草民不肯交代。再说,草民再卑微,也绝不是那背信弃义之人。   他神色不同于往常谦卑,吴玉山不禁一顿,没好气道,“你这是说我背信弃义?混账!堂堂宫中宝物流落到了你一个商人的家里,这本就是大罪,你还指望我包庇你不成?”   阮青岚却一声凉笑,“草民不敢。但草民家中之物是不是宫中丢失的宝贝,现在言之尚早,还望大人口下留情。”   吴玉山气急败坏,骂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蠢东西,等着受刑吧!”   话音落下,只听门吱呀一声响,方才出去的拱卫司知事朱宏才回来了。   只是却不见那张福海的身影。   吴玉山正疑惑,却听朱宏才对阮青岚道,“原来是误会一场,阮东家可以走了。”   这叫吴玉山一愣,“什么?可是朱大人……”   朱宏才却顾不得理他,只对阮青岚道,“宫中出了这等大事,我等也是为了尽快能平息圣怒,还望你不要怪罪,朱某这就派人送你回家。”   神色与语气都十分和善,仿佛换了个人。   阮青岚虽纳闷,却并不敢多问,只忙道,“草民自行回家便好,不敢劳累诸位官差大人。”   朱宏才点了点头,又随手在房中指了个人送阮青岚,阮青岚便又道了声谢,赶忙出了这拱卫司。   余下吴玉山却傻了眼,赶忙问拦住要离开的朱宏才问,“朱大人,这事情还没弄清楚,您怎么把人放走了?”   朱宏才强忍着怒火才没骂出来,只瞥他一眼,“废话,给阮家送珠子的那是镇北王,你叫我怎么弄?”   “镇,镇北王?”   吴玉山彻底傻了。   这,这……   阮青岚怎么可能认识镇北王?   堂堂藩王,又怎么会送一个小小商人那么贵重的宝贝!   ~~   离开织坊时不过傍晚,如此一番折腾,待阮青岚从拱卫司出来,夜已经深了。   他自然不敢叫官差们送,好在身上带着银两,汴京的夏夜又繁华,等会雇辆马车回家便是。   哪知没走多远,却碰上了出来寻他的妻女。   车夫远远看见了家主,急忙将马刹住,安若搀着秦氏下了车,眼见他安然无恙,也立刻扑了过来。   秦氏忍不住红了眼眶,“总算见到你了,好好地怎么去了拱卫司?我差点吓死。”   安若也急着问道,“爹,他们可有折磨……”   考虑到此地离拱卫司没有多远,她压了压声音,没继续。   阮青岚却是明白女儿的担忧,赶忙摇头道,“没事了,我好好的。”   秦氏点了点头,又道,“可是赵兄弟他去过了?”   阮青岚却一愣,“赵兄?”   秦氏只好解释道,“安安说是因为那珍珠的事,我们就去驿馆找了赵兄弟,他说他要来看看,叫我们过来接你……”   阮青岚这才恍然,与此同时,愈发认定了心间的猜想。   看来,赠他宝珠之人,并不是寻常商人。   但此地不宜多说,他便道,“先上车回家。”   妻女都点头,一家三口重又等上马车,往阮府驶去。   车轮滚动,回想方才的事,安若仍就心有余悸。   但同时,又满是说不出口的复杂。   她终究还是避不开,已然与独孤珩有了牵扯。   却不知对家人们来说,这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   没过几日,宫中宝珠失窃一事终于有了结果。   当然,这次安若还是从罗家姑娘那里听来的。   “谢天谢地,宫里的那两颗珍珠终于找到了,你们猜,是在哪里找到的?”   一听这话,王云琬顾不上手中才调好的新茶,赶忙问道,“在哪里找到的?宫外么?”   罗寻梅摇摇头,一脸神秘道,“就在宫中,而且是在一个人的肚子里。”   “什么?”   王云琬惊呼一声,安若也忍不住出声道,“人的肚子里?是谁?”   这两颗珍珠差点害爹又在拱卫司里遭一回罪,她没法不关心。   “听说是淑妃宫里的公公。”   罗寻梅把关子卖够了,终于为她们解惑,“此前宫中严查那珠子的去向,查到此人与那司珍处的宫女是对食,经常去司珍处转悠,正要询问他,他却先死了,内廷监觉得可疑,就叫仵作验了尸,谁料就发现,那两颗宝珠,在他的肚子里呢!”   “这岂不是畏罪自杀?”   王云琬不由自主的想象了一番验尸的画面,竟险些要呕出来。   “正是,若非是他偷的,那珠子怎么会在他肚子里?”   罗家姑娘老成的叹道,“早知要死,他何苦去偷?那宫中是什么地方?哪能轻易让人偷了宝贝!”   “那他的对食呢?”王云琬又问道。   “听说也被处死了,在宫里对食本就是死罪,就连他的主子淑妃娘娘都受了连累,险些被打入冷宫呢。”罗寻梅叹道。   “啧啧……”   王云琬瞧了瞧左右,用极低的声音感慨,“还是咱们平民百姓好,在宫里看着光鲜,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罗寻梅赞同点头。   安若也轻轻点了点头,却忍不住想起了上辈子的一桩事。   那是独孤珩带她入宫不久,忽有一日,宫中有人向他投毒败露,被查后才得知,那是前朝余孽,独孤珩大怒,对宫中好一番清洗,处死了近五十人。   那时她与红菱躲在熏兰殿中,隐约听见外头的哀嚎,吓的浑身发抖。   王云琬说得对,宫中险恶,常常死都不知是为何,就比如她,到现在也不知,上辈子最后那晚,究竟是谁给独孤珩下的毒?   但话又说回来,独孤珩既能轻易看穿她杯中的鹤顶红,又怎么会被别人毒死呢?   作者有话要说:  某王:两天没见媳妇了,郁闷。   某作者:下章安排,而且还要给你个惊喜。   某王:真的?!   某若: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第15章   “安若,”   忽然一声呼唤,王云琬已经岔开了话题,问她道,“你们何时收到的家信,要回临安吗?”   安若这才回了神。   “昨日才收到的,临安祖母要过寿,伯父写信邀请,不过爹还没有决定是否要回去。”   说来,此事也是突然。   昨日下午,阮青岚忽然收到了临安的家信,道是下月他那位嫡母要过六十大寿,听说他又得子,叫他带全家回趟临安。   他乃庶出,自小便被嫡兄嫡母压制,吃尽了苦头,父死嫡兄掌权后,他索性来了汴京闯荡,二十来年间,除过祭祖等大日子,甚少再回去。   往常无论阮老太太过寿,抑或是中秋年节,他只将贺礼送到即可,那母子二人才不在乎他是不是要回去,今次却反常起来,竟指明了要他带上全家回临安。所以打一收到信,一家人立时都犯起了嘀咕。   秦氏担忧幺儿太小而路途遥远,怕小家伙受不了颠簸;芳若则是想起了从前回去受到的冷待,很有些抵触;明瑜同二姐一样,加之也晓得临安的伯父与祖母并不喜欢他们一家,觉得这封家信有些奇怪。   安若自然也是不愿意回去的,毕竟上辈子她便是因为回了临安才遇见高霁,从此开始了噩梦。   不过,她也能理解爹的难处。   无论如何,那里毕竟是爹的老家,他们姐弟亲祖母的坟还在那处,爹骨子里流着阮家的血,不可能对家信置之不理。   加之,小弟明皓还要上族谱,若今次不回去,还不知大伯他们日后要怎么难为……   所以爹还在犹豫,一直没有下决定。   一旁,罗寻梅边品茶边叹道,“难怪安安生的这么美,原来是江南姑娘,从前总听说江南出美人,今次我可算是信了。”   这位罗家姑娘同王云琬差不多,虽家境阔绰,但直率没什么城府,安若笑着谦虚几句,为她换上新调的茶汤,随即也给王云琬倒了一杯,方才只顾着说话,她的茶凉了。   王云琬道了声谢,又道,“不回去也好,路途太遥远,若去一趟,我们怕是两三个月都见不到你了。”   安若微笑着点了点头,心间却并不是十分踏实。   重生这一回,有些事虽然已被改变,但有些事却似乎还是避不开。   上辈子父母去世,她不得不带着弟弟妹妹回了临安,如今家中虽都安好,但却在差不多的时间,又面临到了回临安的问题。   也不知,今次爹会如何抉择?   ~~   其实考虑一日后,阮青岚已经有了主意。   幺儿明皓还太小,回去一趟路途遥远,加之那嫡兄母子今次如此反常,还不知打了什么主意,所以他决定不回去。   只是还没等回信,却又得知自己的恩人赵达即将返程,他于是先把回信的事情搁下,忙又亲自去驿馆见赵达去了。   一来,要将人家李官人定好的布匹运送过去,二来,此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他怎么能就这么让恩人走了呢?   ~~   眼看园中花木愈发葱茏,盛夏已经来临。   今日阮青岚要宴请客人,作为主母,秦氏一早就忙活起来,亲自拟好了菜单,又去查看厨房采买的食材,生怕有什么疏忽,有违夫君的嘱托。   今日夫君要请的是他们一家的大恩人,听说赵达要回庆州了,今日可就成了送别宴,一定马虎不得。   如此一来,照顾小奶娃明皓的任务就交到了安若手上。   当然,长女如今稳妥又懂事,还有乳母在,秦氏十分放心。   小奶娃如今快要两个月,愈发白白胖胖,小胳膊小腿藕节似的,平素喜欢看人说话,还会时不时咧嘴笑,正是最招人喜欢的时候。   上辈子没能跟这个小弟见上面,这辈子,安若尤其疼爱他,平日有空也会帮娘的忙来照看,因此今日称得上信手拈来。   近来汴京愈发的热起来,尤其今日,天气似乎还有些闷,她同小家伙在房中玩了一会儿,便眼小家伙的后背出了一层汗。   她莞尔笑了笑,同红菱和乳母说,“咱们带阿志去外头乘凉吧。”   两人都说好,她们也有些热了。   三人收拾一下,便带小娃儿出了房门。   阮府中有一池塘,虽不是很大,但凉风习习,是纳凉的最好去处。   安若亲自用小木车推着小奶娃儿,红菱同乳母跟在旁边,一路景色不停变化,小娃儿十分新鲜,黑峻峻的眼珠到处看个不停。   只是好景不长,到了池塘边的凉亭,安若才坐下没多久,却见小奶娃儿红着脸使劲。   随即就见尿布洇湿了一大篇。   “哎呀,小公子屙尿了。”   红菱惊呼了一声。   安若忍俊不禁,“小娃儿屙尿不是自然的么,给换个尿布吧。”   乳母应是,便来上手,哪知这时才发现,大约是先前的尿布没有包好,叫小家伙不仅尿湿了尿布,还从一侧漏了出来,把裤子弄湿了。   然而她们并没带备用的裤子。   乳母自觉失职,赶忙禀报道,“大姑娘,奴婢回去取吧。”   安若点头应允了,这外头还有点风,总不能叫小娃儿光着腿,会着凉的。   乳母赶紧折返,余下安若跟红菱守着小家伙。   安若细心,将一张小薄被盖在小娃儿腿上,哪知小娃儿三两下就给蹬掉了,还邀功似的冲她咧嘴笑,露着粉嫩嫩的小牙床。   安若无奈又好笑,低下身去轻轻点了点小奶娃儿的鼻尖,柔声道,“你可真能干,出来时明明才尿过,怎么这么快又尿了?”   小娃儿正兴奋着,这一下竟叫他咯咯笑出了声,胖胖的小腿儿愈发乱蹬。   安若喜欢的紧,忍不住抓了只小脚丫捏在手中。   小奶娃儿的脚真小,还不及她手掌的一半,但皮肤之幼滑,却仿佛乳酪一般。   安若握着不撒手,又要同小弟说话,却在此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好玩吗?”   还是男人的声音。   安若吓了一跳,赶忙抬头去找,却是一愣。   独孤珩?   没错,就是独孤珩,那副眉眼与身姿,如假包换。   此时,他就立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她。   而他视线的尽头,少女正抓着小奶娃儿的小脚丫。   大约是小娃儿方才蹬得太欢,尿布已经彻底不在它该在的地方了,将小小的雀儿原样暴露了出来。   安若迟钝的反应过来,慌忙撒手,双腮立时漫上一片绯色。   却又忍不住疑惑,这人怎么会在这里?   她悄悄瞥去,见他今日依旧是平民的打扮,靛青的圆领襕衫,看得出应是春锦的料子,墨发在头顶束起,随意中又透出几分正式。   如此装扮,像是寻常人做客赴宴的模样。   她忽然反应了过来,难道今日爹不止请了赵叔,也请了他?   也是,他是赵叔的主子,又是自家的大客户,爹今日请他,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他竟也真的来了。堂堂藩王,怎的这般喜欢到平民家做客?   当然,安若只敢在心间腹诽,面上丝毫不敢表露,只赶忙向他福了个礼道,“见过官人。”   独孤珩颔了颔首,“姑娘有礼了。”   语罢却又瞥向她身边的小车,意味深长的问道,“姑娘在做什么?”   安若重又脸热起来,轻咳了咳,“今日天热,带小弟出来乘凉,小弟调皮,刚把裤子尿湿了……”   说话间不经意朝小娃儿一瞧,又发现小家伙依然坦露着小雀儿……   她赶忙再拿起薄被要给小娃儿盖,哪知小娃儿三两下又给蹬掉了。   “……”   绯色漫到了少女的耳根。   偏余光里又瞧见那人正好整以暇的瞧着她,她只好又硬着头皮解释,“小娃儿调皮,叫官人笑话了。”   独孤珩眸中竟露出些许笑意,道,“看得出来,姑娘很喜欢令弟。”   安若点了点头,“皓哥儿是家中最小的,总要招人疼些。”   独孤珩嗯了一声。   看得出来,她十分珍视家人,方才逗弄小娃儿,一双杏眼中满是温柔。   一旁的红菱悄悄瞧了瞧这位不速之客,又瞧了瞧自家小姐红透的脸,心里悄悄犯嘀咕。   她上次陪姑娘去过前院,认得这位是赵大爷的东家,送了姑娘贵重珍珠的官人。只是不晓得他怎么会走到这里来?此处离宴厅可并不近啊。   不过……   今日离得近,她也终于看清楚了些,原来这位官人模样竟这么好看,长眉入鬓,眼眸深邃,英姿过人,简直就是美男子啊!   就在此时,去拿裤子的乳母也回来了,原本脚步急匆匆,待离得近了,瞧见凉亭边立了位陌生人,一下顿住了脚步。   安若将这两人的神色看在眼中,为了免生闲话,只好介绍道,“这位官人是父亲的客人。”   乳母便同红菱一起行礼,“见过官人。”   独孤珩轻咳了咳,也解释了一句,“天气闷热,见贵府景色好,就走了两步,打扰姑娘了。”   安若客气道,“官人不必客气。”   这池塘前头是府中的小花园,再往前走便是爹用来待客的前厅,她们宅子并不太大,他的说法,倒也的确有可能。   然眼见他打算离开,就在转身之际,她又忍不住出声唤道,“官人。”   独孤珩微顿足,回首看她,“姑娘有事?”   安若顿了顿,同乳母跟红菱道,“这里风大,你们带阿皓去旁边避一避吧。”   二人明白姑娘的意思,便推着小娃儿往远处走了走。   作者有话要说:  某王:咳咳,那啥我也有……   某若:牛忙!   某作者:住口,无脑甜宠文也非法外之地!   ---   最近领红包的小可爱们真是越来越少了,桑心…… 第16章   周遭安静了,安若才终于开口道,“上回我爹被拱卫司带走,想来该是您出手相助,小女在此谢过您的大恩。”   虽然他还不知自己已经晓得他的真实身份,但该道的谢是一定要道的。   独孤珩却并未应下,只是微挑了挑眉,问她,“姑娘怎知是我?”   一双眼眸专心将她望着,隐约透着审视的意味。   安若尽力叫自己不露出异常,只道,“我家在汴京没有权势,也未结交过什么有权势的人物,那日拱卫司将爹带走,必定已经认定他犯了事,但他却平安回了家,想来,一定是有人去告知了他们真相吧,那除了您,还会是谁?”   她神色如常,且分析的似乎也在理,独孤珩没再多问,只道,“不必客气,此事本就因我而起,还令尊清白自是应该。”   算是承认了。   安若这才将心放下。   哪知紧接着,又听他问道,“姑娘不问,那珍珠是从何而来?”   安若微微一顿,他这是……在试探她吗?   试探她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   可是……他怎么会怀疑起她来了?   她一时想不明白,只好先答说,“官人自然有官人的路径,您是爹十分尊敬的人,也必定是正人君子,小女也没资格多问。”   独孤珩一笑,眸中那种审视的意味终于散了。   安若悄悄松了口气,顿觉此地不宜久留,他给人的威压,还是很大。   “听闻官人即将返程,小女先预祝官人一路顺风。”她轻咳道,显然是想终结话题了。   独孤珩便同她道谢,“借姑娘吉言。”   只是话说完了,但见她今日鬓边簪了一朵小巧绒花,衬得肌肤愈发如雪,不禁又多看几眼。   还莫名其妙的有些口渴起来,忍不住滚了滚猴头。   安若悄悄瞥见,不知为什么,竟忽的想起上辈子床笫之间他的神情。   她心间忍不住一慌,忙道,“起风了,怕小弟着凉,小女先带他回去了,请官人慢慢赏景。”   独孤珩颔首,便见她垂头逃也似的离开了。   轻风拂过长眉,他眸中闪现了一丝笑意。   似乎比上辈子聪明了些。   但,胆子还是不大。   ~~   正午时分,前厅的筵席已经开始。   今日明瑜也不在,饭桌上只有阮青岚,赵达,及独孤珩三人。   今日除过送行,阮青岚还另有一件要事,所以打一开始,便未叫下人进门。   此时厅中安静,并无闲杂人等,他亲自替二人斟好了酒,又立起身来,郑重向独孤珩道,“今日官人能来赴宴,是阮某的荣幸,这一杯酒,阮某要敬您的再次救命之恩。阮某明白,上次去拱卫司救我的,定是官人您。”   语罢,还重重鞠了一躬。   赵达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赶忙看了看身边的主上。   却见独孤珩淡淡一笑,也并未再遮掩什么,只道,“此事也是因我而起,阮东家不必客气。”   他痛快承认了,倒叫阮青岚踏实不少,便又道,“阮某自认见识浅薄,但心知官人定是我高攀不起的人物,您屡次救我,令我无以为报,如今,眼看分别在即,不知官人有何能用到阮某的,还请一定开口相告。”   这话一出,赵达不禁暗叹这位义兄果然很聪明,把话说到这份上,倒是省了他们不少唇舌了。   果然,独孤珩便道,“阮东家言重了,不过,我正有一事想请教你。”   阮青岚立时道,“愿闻其详。”   “我几日后想去趟江南,要带些人手与货物,不知您可有相熟的船家?”   阮青岚想了想,“船家我倒认识一些,就是不知官人要多大的船?”   “船大小都可,”   独孤珩微微顿了顿,“只有一点怕是不太方便,我们没有路引。”   本朝规定,平民迁徙百里,皆需持官府签发的路引,否则便会被治罪。   阮青岚不是笨人,此时已经反应了过来。   他脑间快速思索一番,便道,“出门做生意,谁都会有准备不及的时候,这并不是大事。不瞒官人,阮某手中便有货船,平素往来南北运货,我近来正准备回临安探亲,如若您不嫌弃,可与阮某同行。”   是,他原不打算回江南,但好不容易有报恩的机会,他回一趟也无妨。   毕竟他往常年来南北运货,路引很容易弄到。   只不过待他把话说完,面前的人却并未立时应下。   阮青岚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好看了看自己的结拜兄弟赵达。   只见赵达咳了咳,压了压声音道,“阮兄,我们拿你当自己人,所以有些事不能瞒你。我们东家的身份,一旦被官府发现,只怕会有连累你的风险。”   身份?   阮青岚一愣,怎么听起来这么严重?   他压下心间疑惑,试探问道,“那么,官人的身份是……”   虽房中无人,赵达还是将声音压得极低,“主上乃是镇北王。”   什么,镇北王?   阮青岚彻底惊住。   眼前的人竟是镇北王!   ……   他震惊了许久,脑间才终于回了神。   是,经过拱卫司的那场虚惊,他早就猜到对方身份不俗,而眼下,种种信息又都能对得上,庆州,藩王进京,还有珍珠耳坠……   他从没能想到,有朝一日会同威震朝堂的镇北王同桌吃饭,而且还不是一次了。   而紧接着,他又有了一个震惊的发现,自己这位结拜兄弟赵达,也并非什么运粮的镖头,而是镇北王府的总兵。   “草民拜见王爷,拜见大人,草民有眼珠,竟不识二位……”   可怜他小小商人,今日陡然得知真相,竟眼看要语无伦次了。   独孤珩叫赵达将他扶起,缓声道,“孤知道你是敦厚之人,今日向你坦诚,也是看中你的人品,不必拘礼。”   阮青岚忙点头应是,这才又坐回去。   只是他还存着些疑问,遂又试着问赵达,“大人既非运粮镖头,那日又缘何在龙门关外救了我?”   难不成赵达他们早知自己会从那里经过,且会遇上劫匪?   所幸赵达也早已练好了借口,答道,“那龙门关外山匪凶悍,连我们王府的粮草兵器都敢抢,我奉主上之令剿匪,早已埋伏在那里多日,正巧阮兄打那经过,惹了山匪的眼,我自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遭那山匪祸害不是?”   “原来如此。”   阮青岚信了,终于不再有疑问。   独孤珩则继续方才的话题,“依本朝律法,没有朝廷命令,孤只能呆在庆州,但今次却是不得不去一趟江南,所以只能隐瞒身份,也办不了路引。此事一旦被发现,不止孤会被治罪,你也会受连累。所以你无须勉强,务必考虑清楚。”   他为人坦荡,绝不会以恩惠来要挟阮青岚。   但阮青岚却已经拿定了主意。   “草民并不勉强,草民得王爷庇佑,屡屡化险为夷,乃三生有幸。如若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岂不枉为人?”   他顿了顿,索性将家信之事如实告知,“草民前日收到家信,回临安有正当理由,加之平素也常往来南北运货,办路引并非难事。那船是草民自己的,总比外人要可靠,只要王爷不嫌弃,草民自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见他坚决,独孤珩终于颔首,此事便算是说好了。   ~~   当日晚饭时,阮青岚对妻儿宣布了一个消息,他决定要回趟临安,且要带全家同行。   事发突然,且与他前日的决定完全不同,秦氏顿时惊讶起来,问道,“阿皓也要去吗?他才两个月,路途遥远,若受不住怎么办?”   阮青岚安慰道,“多带几个下人乳母,我再专门请个大夫跟船,咱们阿皓身体好,不一定会用到,再说,这一路码头都是繁华地,若实在不舒服,咱们随时靠岸便是。”   秦氏却并不能完全放心,想了想,忍不住问他,“可是临安那边又来信了?”   怕不是那边催得紧,夫君没法推却?   阮青岚却只道,“并没有,我想着索性今次为阿皓入了族谱,往后省的折腾,再者那里是咱们的老家,孩子们总归要回去祭拜一下先祖。”   见他这样说,秦氏只好点头不再多言。   她是个温顺的女人,向来以夫为天,虽则还有些担忧,却也已经开始谋划此行的具体事宜了。   眼见娘都不说什么了,子女们自然不敢有什么意见,芳若虽不太兴奋,但也已经开始考虑要吩咐小竹带哪些衣裳;明瑜则是害怕落下功课,打算明日请夫子写个书单。   唯有安若想了想,开口问道,“爹,今次除过给阿皓上族谱,可还有什么事吗?”   她晓得,爹原本都不打算回去了,现在却忽然开口,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   阮青岚尽力叫自己神色如常,道,“没什么事。不过,今次恰好有两位朋友也要去江南,我便邀请他们同乘了。”   “是谁啊?”   秦氏好奇问了一句。   “赵兄弟同李官人。”   秦氏点了点头,没了什么疑问,安若却登时一顿。   独孤珩?   原来是他。   那一瞬间,她忽然有些明白了,爹说顺路是假,恐怕今次是专程为了送他们去江南的吧……   可,可独孤珩是藩王,照理来说眼下千秋节过完,他该回到庆州去的,根本不可踏足江南。   所以,爹是打算掩护他们?   应该是的,爹一直忧虑怎么回报恩情,若有机会,定然毫不犹豫。   想通这件事后,紧接着,却她又忽然反应过来另外一桩。   ——难道,这就是独孤珩接近自家的目的?   他怕是早有打算要去江南,但碍于身份,并无法拿到路引,知道爹常年往来南北,所以先向爹示好,好叫爹帮他南下……   一定是这样的。   否则他怎么会要大手笔买织坊那么多织品,他又不缺绫罗。   甚至,那对珍珠耳坠。   对,独孤珩必定是为了叫他们欠下人情才非要送她耳坠。   安若想来想去,觉得终于能解释通了。   可他毕竟是藩王,一旦被发现,那可是大罪,爹尚不知他的身份,可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  某王: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某岳父:惊,惊,好惊吓……   ---   感谢投雷及浇灌营养液的小可爱们,么么啾~~ 第17章   晚饭之后,阮青岚又发话道,“今晚都早些休息,明早便要开始收拾行李,约莫后日便要起行,时间充裕路上便可走慢些,阿皓年幼,我们要多顾及他。”   众人应是,就分别各自回了房。   安若却没离开,待到人都走了,她独自来到了爹的书房。   阮青岚有些奇怪,问道,“安安,找爹有事?”   安若已经想好,点头道,“关于回临安一事,我有些话想同您说。”   长女长大了,阮青岚早有感触,此时见她一脸认真,便也认真应道,“说吧。”   “今次回临安之事,其实是您特意帮赵叔他们的忙,对吗?”   安若小心问道。   阮青岚微顿,竟没想到女儿已经察觉出来。   须臾,他道,“你赵叔他们有急事要去一趟江南,咱们正好有船,便顺路同行吧。”   安若点头,“赵叔他们有恩与我们,我明白爹知恩图报,一定会帮忙,可……可我猜,他们是不是没有路引?”   阮青岚一愣,女儿怎么会猜得到……   然没等他回答,安若又道,“爹比女儿见多识广,您一定也猜得到,其实那位李官人,应该不是位普通商人吧,他出手那般阔绰,万两的珍珠可以随便送人,加之他到京后的这一桩桩事……爹有没有想过,或许他的出现,是早就安排好的?”   她只能提醒到这里了,毕景不能直接告诉爹,那人就是镇北王。   不过,阮青岚也已经明白了女儿的意思。   稍顿之后,他缓声道,“你长大了,心思细腻考虑周全,爹很欣慰。爹也明白你的意思,可安安,不管李官人和你赵叔是为了什么出现,他们不止一次的救过爹,救过我们,这是事实。”   安若一怔。   “那些山匪总不是安排好的,伍茂才也是爹自己识人不慎,不是吗?他们总归是咱们的恩人,若没有他们,爹现如今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境况。”   阮青岚叹道。   安若心间却重重一顿。   也对,不管独孤珩是为何出现,却也总归替她扭转了上辈子的许多悲剧,他确实有恩与她。   所以,就算爹知道他是镇北王,也是一定会帮他的。   “可,如若他们没有路引,这一路怕是有风险的。”她还是又提醒了下父亲。   阮青岚笑道,“路引是小事,爹自会考虑周全,放心吧。”   看来爹已经决定好,不会轻易改变主意了,安若只好点了点头。   罢了,回去便回去吧,反正这辈子家人在哪里,她便在哪里,到时她注意着些,不要再叫高霁看见就好。   ~~   夜深人静,武王府中灯火未眠,尤其世子院中,还响着细碎的琵琶声。   连金小心入了房中,只见世子爷身着寝衣,正斜倚在榻上听琴。   拨弦的美人腮畔染粉,媚眼勾人,凭空拨出一室旖旎。   高霁却有些心不在焉,斜眼睨了连金一眼,问道,“有信了?”   连金点了点头,立时引来主子正眼相待,“她在哪里?”   与此同时,琵琶声也戛然而止,那拨弦的美人心间一颤,世子爷口中的这个“她”怎么像是女的?   却没无人理会她。   连金小心汇报道,“小的暂时还没找到那位姑娘,不过,小的发现前些日子曾有人来王府递信,说知道那位美人在哪。”   高霁一愣,“前些日子?那你怎么现在才说?”   连金苦笑解释,“门房上人当时没当回事,把他给喝走了。小的也是今日偶然知道此事,才赶紧来禀报给您。”   “没用的东西,”   高霁已经没了耐心,只问道,“那此人现在在哪?”   连金赶忙答,“小的今下午好一番打探,才得知,这人前些日子犯了事,被京兆府判了流放,眼下该是在辽东呢。”   “混账!”   世子爷彻底怒了,“合着你什么都没查到,跟本公子说了半天废话?”   “爷息怒,”   连金赶忙补救道,“小的现在正是来请您的命,要派人去辽东找那人,只要找到那人,那位姑娘也一定就能找到了!”   “那还不快去!”   高霁索性撂下狠话,“下一次,我要见不到她,你也别回来了!”   ~~   下了决定后,阮青岚当夜就开始安排南下之事。   朝廷已经命镇北王离京,拖沓不得。   好在船是现成的,平素往来南北运货,熟门熟路;运河沿岸处处是商埠,也无需准备太多米粮,只消将家中织坊与铺子安排好便可。   所幸下人们都忠厚可靠,前些日子又找到了几个不错的掌柜,众人也都知他收到家信的事,倒也无人起疑,待将诸事交代好,他便带着妻儿上了船。   阮家的船不小,底部是一个大大的货仓,其上还有十间客房,分上下两层。   距离上一次回临安,已经有四五年之久,此时乍一上船,几个孩子都很新鲜,尤其小娃儿阿皓,看看这又看看那,眼睛都快不够使了。   楼上的客房自然要留给独孤珩与赵达,阮青岚将妻儿及下人安排在楼下,便带着明瑜去码头迎接这二位贵人。   芳若同秦氏央求,“娘,今晚我想同姐姐睡一间房,叫红菱同小竹睡去吧。”   秦氏觉得奇怪,“做什么要跟你姐姐挤?”   小丫头道,“我怕夜里睡不着,可以同姐姐说说话嘛。”   秦氏无奈看向安若,“安安可愿意?”   “我愿意,”安若点了点头,又同妹妹笑道,“不过我没有小竹细心,万一睡着不知你踢被,你怕是要着凉。”   芳若笑嘻嘻道,“姐姐不必担心我,没准是我来替你盖呢。”   安若轻点了点小丫头的鼻尖。   妹妹虽然调皮些,但最维护她,上辈子知道大伯与祖母要将她嫁去武王府,登时便拿了把剪刀要去与他们拼命,大伯恼羞成怒,将她禁了足。一直到她上轿,芳若还一直被关着。   而直到后来小丫头出事,姐妹俩也都没再见过……   好在这辈子已经截然不同,有父母在,她们便无需寄人篱下,那些事,一定也不会再发生了。   安若正默默感慨,忽听娘叮嘱她们姐妹,“这一路有好些大码头,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们务必乖乖待在船上,千万不要乱跑,否则一不小心被拐走,可不得了。”   芳若觉得好笑,“娘,我们又不是小娃儿,怎么会被拐跑?”   “怎么不会?”秦氏道,“汴京前几日才出了事的。那位吴家小姐同你姐姐一样大,不过出门买个胭脂就不小心走失了,到今日还没有找到呢。”   “谁?”   安若一顿,忍不住问道,“娘说的是哪位吴家小姐?”   “就是吴监事的侄女,”尽管船上没有外人,秦氏还是压了压声音,“你及笄时还曾来过咱们家的,吴家现在急坏了,吴监事找了各路人马在城中到处找人呢。”   竟然是吴银霜!   安若颇有些意外。   这位吴小姐看起来一脸精明相,怎么会走丢?   一旁,芳若也终于想起了娘说的是谁,立时嗤道,“怕不是报应吧,谁叫她造谣陷害我们?”   小丫头早就知道,那日定然是这吴银霜同她的太监叔叔讲了珍珠耳坠一事,而她的太监叔叔便向宫里举报,害得爹被拱卫司抓走,差点回不来。   不过事实虽然如此,秦氏却一下捂了她的嘴,压低声斥道,“少胡说八道,嘴上没个把门,莫不是要害咱们全家!”   芳若吐了吐舌头不再作声,脸上却还是满满的不屑。   安若没说什么,心间的疑惑却越来越重,好端端的,这吴银霜怎么会走丢?   正这么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了动静,却原来是爹和明瑜引客人上了船,远远的招呼她们道,“安安,芳芳,快来同舅父表哥问好。”   她只得先收起心思,同娘和妹妹一块过去了。   因独孤珩没有路引,阮青岚就将他和赵达对外称自己的妻侄与妻兄,也早同家中说好,此时众人都心照不宣。   但须知他二人已经易了容,若不叫阮家人见见,唯恐路上遇到盘查会露馅。   双方照了面,姐妹倆先向对方行礼,“舅父,表哥。”   那二人也点了点头,独孤珩又唤了秦氏一声“姑母”。   秦氏也赶忙应好,安若则忍不住抬眼看向对方。   她们的“舅舅”两鬓斑白,看上去比阮青岚还年长几岁,也多了几层厚厚肚腩,但从身高上仍可以认出是赵达。   而另一位身若修竹的年轻郎君,自然该是独孤珩了。   也不知谁为他易的容,手法甚是精妙,将他的高眉深眼拉长成了细长的丹凤眼,若是不知内情的人,定然认不出他是镇北王。   不过安若也不得不承认,纵使眼型改变,这幅面容仍然堪称英俊,毕竟他的身姿摆在那里,以及骨子里都透着生来便有的矜贵气度。   然不知为什么,望着这样的面容,安若却忽然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她怎么……好像在哪见过这张脸?   作者有话要说:  某王:你猜? 第18章   照理来说,这只是一张假的面容,是独孤珩临时示人的“面具”罢了,她从前不可能见过。   然记忆却隐隐约约在告诉她,这张脸是熟悉的,她从前该是见过的。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她一时顾不得想别的,只努力从记忆里翻检,几乎把两辈子的记忆都要翻了一遍。   终于,在某个瞬间,找到了些蛛丝马迹。   ——   那是上辈子,爹娘死后,她一个人懵懂的扛起重担,变卖了所剩无几的家产,好歹将爹娘下了葬,因在汴京已经无所依靠,她还带着两个年幼的弟妹,只能回祖籍临安。   那时,大伯与祖母并没派人来接他们,只是发了信叫他们回去,好在管家赵伯忠厚,凭着人情找了一位可靠的船家,托付对方将他们姐弟三人送去临安。   那本是赵伯包下的船,然临到开船之时,却忽然有一人向船家求助,说他有急事要下江南,但未能找到客船,问能否捎带他一程。   船家拿不了主意,便过来问她,她当时还沉浸在悲痛中,见对方又是名年轻男子,初时并没有答应。   后来船已经往前开了,她无意瞧见那人仍在码头上着急张望,似乎真有急事的样子,一时间有些于心不忍,加之又想起爹娘生前最爱助人,若他们在,应该也会答应,她便叫船家往回划了划,叫那个人上了船。   那是个年轻男子,看样子不过弱冠之年,其面容,正与眼前她看到的这张脸如出一辙。   也就是说,那个人其实是独孤珩?   算算时间是吻合的,那时正是六月上旬,如现在一样,刚过完皇帝的千秋节。   最要紧的是,那个青年上船后才与他们说,说因为事情紧急,他尚没来得及办下路引,希望他们路上能照顾些。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因由。   重来一次,除过她自己努力要改变的事情,其他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动,那么既然此时的这张脸是独孤珩,那时,也一定是他了。   竟然是他!   一时间,安若彻底陷在了震惊中。   以致于视线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太久,叫周围人都有所察觉。   秦氏正要提醒,却见独孤珩淡笑张口道,“许久不见,表妹莫不是忘了我的模样?”   表妹……   安若终于回神,后知后觉的匆忙移开目光。   “叫表哥见笑了。”她垂着眼睫,心间一时复杂的厉害。   的确是太久,她竟险些没有想起来。   阮青岚将长女的失态看在眼中,便对秦氏道,“外头风大,马上要开船了,你先带孩子们去舱中歇息吧。”   秦氏点头,便领着几个子女先进了一层的船舱。   阮青岚则又引着那两位贵客上了二层,这上面的视野好,房间也宽敞,最要紧的是安静,商议些要事也方便。   船很快起行,将汴京城渐渐抛在身后。   离午饭时间还早,因着今日起得早,秦氏及几个孩子无事可做,便都睡起了回笼觉。   安若却没有丝毫睡意。   今日冷不丁找出那段几乎被遗忘的回忆,她的思绪也忍不住又回到了那时。   她从没想到,原来在上辈子她早就遇见了独孤珩,且还曾与他同乘一条船,相处了近一个月的时间。   那时她承受着剧痛,又觉得前路茫然,还要安抚芳若和明瑜,一路上几乎都躲在船舱中,并没有与他说过什么话。   不过偶尔往窗外看时,也能见到他在甲板上远望,那时见他眉间深沉,她还以为他与自己一样,是家中亲人忽然出了事。   那一路有时会遇到官兵查船,他就装作她们的家仆,还曾垂首叫她小姐,态度十分谦卑,而因着事先答应好的,又见他一路安分沉稳,她便也帮他掩饰了过去。   就这样,待到临下船时,他拿出重金要酬谢她,可安若并没收,他又问她姓名,说将来有机会要报答,她也没当回事,只是随意敷衍几句,就与他分别了。   那时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其实就是手握雄兵的镇北王,会在三年后改朝换代。   也绝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还成了他的女人……   那时,安若被高霁伤后扔在武王府的后院,已是几乎奄奄一息,武王带着妻儿逃难,下人们四散而逃,除过守着她的红菱,诺大的宅院中空无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忽然嘈杂起来,似乎有很多人闯了进来,紧接着,她的门也被打开了。   她看见一个男子踏进房中,身姿英挺,眉眼深邃,衣袍间似乎还带着淡淡血腥气。   她听见那些兵士叫他主上,这才晓得他便是镇北王。   红菱跪下给他磕头,哭着求他饶她们一命,那时满城都在传他如何铁血暴戾,叫人以为他也要杀了她们。   然他没有叫人拔刀,只是张口问她姓名。   安若已经不能说话,红菱抖抖索索的替她回答。   而他听后仍没有杀她们,只是沉默一下,叫了人来给她治伤。   再后来,又带她回了汴京,入了宫。   从前安若一直以为,独孤珩同高霁一样是看上了她的样貌,以致于连她的残缺之身也不嫌弃。   可直到今日,她才有了其他的猜测——   或许,他当时没杀自己,是因为他还记得当初同乘之事,在报答她?   应该……是吧。   回忆与现实交缠,叫她忽然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而此时上层的客舱中,阮青岚仍在同独孤珩与赵达说话。   “王爷,今次咱们先走汴河到扬州,再南下入太湖到湖州,如若天气好,预计二十几日就可到达。”   阮青岚尽职尽责,先将行程仔细禀报给他。   独孤珩颔首,缓声道,“不必太着急,以照顾令郎要紧。”   阮青岚点头应是,便要谢恩,他却又道,“你也不必太过拘束,现在我是你的晚辈。”   阮青岚一顿,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有些太过紧张,忙又应是,“此次真是委屈您了。”   说着稍稍思忖,又道,“今早赶路疲累,请二位稍歇,等会儿我会叫下人将饭送到房中。”   独孤珩颔首,阮家毕竟还有两个女儿,他虽是“表兄”,也不好同桌用饭。   如此,阮青岚便先告辞下了楼,赵达不敢扰主上,也回了自己的客舱。   房中清净,独孤珩暂无要事,起身开了窗。   视野立时开阔起来,又有携着水汽的微风扑面,将房中闷热缓解了不少。   他视线在江上环顾,又垂落而下。   然此时的甲板上,除过忙碌的阮家下人,并无其他人的身影。   那个姑娘如上辈子一样,还窝在房中。   不过,想起方才她的反应,他不禁微勾唇角。   这是终于想起他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某王:这才终于想起我,哼。   某若:嗐,谁叫你马甲这么多啊大兄弟!   某王:???   ——   是小红包不香了吗宝贝们?快让我看看你们的小手!!! 第19章   因着上船时的失态,接下来的几日,安若一直躲在舱中。   然时值盛夏,舱中还是有些憋闷,为了照顾家人,阮青岚叫人在甲板背阴处搭了凉棚。   虽然晓得有客人在,但小娃儿耐不得热,秦氏便时常带着幺儿在外头乘凉。   明瑜是个刻苦的孩子,仍按照平素书坊里的作息读书,不做完功课不会出来。芳若却是待不住的性子,也跟娘在外头乘凉,这河道上凉风习习,不知比舱中舒服多少。   眼见次女在身边悠闲吃着香瓜,却不见长女的身影,秦氏不禁问道,“你姐姐呢?这几天窝在房中做什么?”   芳若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叫她出来她总不出来。”语罢又咬了一口瓜瓤。   秦氏拍她一下,“去叫你姐姐出来一同吃,天这么热,没得再中了暑。”   芳若只好应是,搁下手里的美味,跑回了舱中。   没过多久,就见她将姐姐给拉了出来。   安若禁不住小丫头的软磨硬泡,只好出来,但心里总归顾忌某人,踏出客舱后先环顾四周,但见独孤珩并不在,才坐到了娘的身边。   “可是有什么不舒服了?怎么成日窝在房里?”   秦氏不放心的要伸手摸女儿的额头。   安若忙说没有,“我在房中打了些络子看了看书,觉得还好。”   秦氏这才放了心,又叫人给她端了新切的香瓜,嘱咐道,“这是早上才在码头买的,吃些消暑,现在天热,别整日窝在房中,若是中了暑可就不好了。”   安若点头,拿起瓜片咬了一口,顷刻间便有沁凉香甜的汁水蔓延口中,果真爽口又解暑。   窝在船舱里当然不舒服,这几日她总是汗透了衣裳,一天不知要换几套,此时坐在阴凉里吹着河风,才恍然觉得重回了人间似的。   她忍不住悄悄看了看楼上,但见那几间客房都是开着窗闭着门,不由得暗自猜想,或许独孤珩现在也并不愿出来走动?   如果那样,她或许不必太过紧张的……   一片甜瓜吃完,她忍不住又拿了一片。   哪知就在此时,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母女几人齐齐看去,见是从二楼的客舱中下来一人。   不是别人,正是独孤珩。   安若,“……”   芳若反应快,最先跟他打起了招呼,“表哥。”   独孤珩点了点头做回应,又将目光投向正在吃甜瓜的姑娘。   她无法,只好也唤了一声,“表哥。”   独孤珩却没点头,而是问她,“瓜好吃吗?”   目中含笑,一派饶有兴致的模样。   安若一愣,只好硬着头皮点头,“还不错。”   语罢又开始犹豫,是不是该邀请他也尝一尝。   说话间他已经到了近前,因着秦氏也在,便点头向秦氏道了声姑母。   秦氏笑着颔首道,“要不要尝一尝甜瓜?”   他倒也诚实,“方才有人送去房中,已经尝过了。”   秦氏点了点头,正要再说话,怀里的阿皓却打起了哈欠,小胖拳头揉起了眼睛。   她只好立起身来,对独孤珩道,“阿皓困了,我先去安置他,这里凉快,坐着乘会凉吧。”   独孤珩点头应了声好,姿态之谦卑,就仿佛真是秦氏侄子一样。   而眼见娘要回去,安若便也想找个借口离开,哪知芳若却径直问独孤珩,“表哥要不要吃茶?我姐姐调的茶可香了。”   安若一愣,谁说要调茶了?   可没等她说话,那人却欣然点了头,“好啊。”   还看向她道,“正要出来倒茶,那就有劳表妹了。”   安若,“……”   从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会演戏,一口一个“表妹”,叫的跟真的一样。   但他已经开了口,她根本无法拒绝,只好也点了点头,“表哥客气。”   便叫红菱去取茶炉茶具。   小竹也去帮忙,很快,两个丫头便将家伙全都弄好了。   独孤珩早已坐了下来,颇有闲情逸致的等候,她便净了手,开始调茶。   烫热茶盏,碾碎茶饼,一双纤手有条不紊,某人倒也等的耐心。   “表哥……喜欢喝浓的,还是淡的?”   这称呼还是不太习惯,她开口之前忍不住先轻轻咳了咳。   他却应得自然,“浓淡都可。”   安若便不再多问,兀自继续做手里的事,只是待到调膏时,还是将茶粉放浓了一些。   ——因为她记得,上辈子他便爱喝浓茶。   少女纤指若嫩葱,灵巧的摆弄瓷盏与拂末,没过多久,终于调好了茶汤。   她将黑釉的茶盏轻推至他面前,“请表哥品茶。”   动作小心,一双眼眸却不敢看他。   独孤珩垂眼,只见茶汤青中带白,其上泛着雪沫乳花,有清淡香气扑面。   他道了声谢,举至唇边细品一口,顿觉舌尖清香与乳香交融,味道十分醇厚。   芳若也得了一杯,却顾不得自己喝,先迫不及待的问他,“表哥觉得怎么样,我姐姐调的茶可好喝?”   独孤珩眸中带了点笑意,点头道,“果然可口。”   芳若很是得意,弯着眉眼道,“我没说错吧,我姐姐调的茶是我喝过最好喝的茶。”   独孤珩也点了点头,“赞同。”   安若却红了脸,忙谦谨道,“表哥过奖,我……不敢当。”   他身为藩王,平素见识过多少好东西,她此次用的不过是极为常见的茶饼,如何担得了他口中的最好?   二人一个夸,一个谦谨,原本乃是最正常不过的客套,哪知独孤珩却较起了真来,抬眼看着她道,“我没有说笑,一切皆是肺腑之言。我从前甚少喝这样的茶。”   这其实是实话。   独孤氏与中原贵族们的习俗有许多不同,他们不喜那些繁琐的花样,凡事追求直接,饮茶方面一直传承前朝煎茶的习惯,并无调茶这类文绉绉消磨时间的饮茶方式。   他的目光带着突如其来的霸道,叫她猝不及防的相触。   安若心间一慌,竟不知如何接他的话。   而一旁,芳若将这一幕看在眼中,不由得心间一动,问独孤珩道,“表哥可定亲了吗?”   定亲?   小丫头这话一出,叫安若与独孤珩都有一愣。   安若立时嗔道,“芳若,不可无礼。”   虽说名义上唤他表哥,可毕竟不是真的,他的身份,岂容小丫头这样冒犯?   芳若却十分委屈,只好解释说,“我的意思是,表哥怎么会从没喝过点茶呢?咱们大周的女儿家不是都会做吗?表哥是不是还没成亲,没有表嫂给他调啊?”   话音落下,独孤珩倒并未介意,只一笑道,“的确,我没有成亲,也尚未定亲。”   小丫头哦了一声,鬼使神差的又瞧了瞧姐姐。   安若微顿,又抬眸回看了过去,满含警告。   ——这丫头从前一向很有分寸,今日怎么会如此冒昧。   、“家乡远离中原,许多习俗不同与汴京。一直习惯煎茶,如此的点茶的确不多见。”   独孤珩倒仍未介意,还耐着性子与小丫头解释。   芳若这下明白了,又帮他出主意道,“如若表哥喜欢饮点茶,可以在中原学一下技法,等回去之后就可以自己调制了。”   “言之有理。”   独孤珩点了点头,忽然看向安若,“不知表妹可否为我讲解?”   安若心间一跳。   他身为藩王,就算平素在庆州不饮点茶,但每每进京也不可能喝不到,毕竟宫中才是整个大周最讲究茶道的地方。   所以他若真的想学,还用得着来问她?   她也不知道为何,这辈子的独孤珩似乎与她上辈子认识的那人有些不同,譬如织坊初见时,就问冒昧年龄,是否定亲,又譬如现在,装作一副好学的样子,向她求教。   可她又不能拆穿他,只好做谦谨状婉拒,“我不过自己随意调着玩儿的,怎敢妄为人师。”   独孤珩却坚持,“请表妹不吝赐教。”   安若头大。   偏偏芳若又来帮腔,“姐姐的手艺不是随玉娘子学的吗,人家可是汴京有名的师傅,表哥既是真心想学的,你就教一教嘛,不要小气啦。”   安若,“……”   这丫头。   她只好咳了咳道,“其实我也只是略懂皮毛,只怕教错误了表哥。”   独孤珩含笑,“不会。”   安若没办法了,只好为他介绍起来。   “点茶与煎茶不同,需用团茶,团茶有诸多纲次,上等如龙团胜雪、御苑玉芽、雪英、寸金等,但那都是贡品,寻常百姓难得一见,民间用的大多为寿芽、银芽、庆云、长春之类,譬如我今次用的便是长春。”   她从茶罐中取出一块茶饼给他演示,“先用文火烘考茶饼,再用茶臼将捣碎,因为茶饼是圆的,所以有文人起了雅称,叫‘臼碎圆月’。”   独孤珩点了点头,神色倒是十分真诚,“的确文雅。”   “臼碎过后,需再用茶磨碾过,用茶罗筛过,如此,茶粉足够细腻,才可用来冲调,而在冲调之前,也需先用沸水冲淋茶筅,烫淋茶盏。”   少女继续缓声细语的讲解,也不由得认真起来,又取了一只茶盏,仔细放了茶粉与沸水,边调边道,“先加一点,调成膏状,再环盏周注水,以茶筅击拂茶汤,切记手轻筅重,上下透彻……”   春罗袖下露出一截皓腕,宛若白梅春雪,少女灵巧的摇着手里的茶筅,一心一意的调着青绿色的茶汤,丝毫没有发现,面前的青年已经渐渐转移了注意。   直到她将茶汤调好,再度放置在他面前,他才回过神来,轻咳了两声,端起茶杯又品过一口。   而后,装模作样的颔首,“果然雅致有趣,多谢表妹讲解,改日若得闲,我定要亲手试试。”   安若谦虚,“表哥客气了。”   心间却暗道,他堂堂镇北王,若自己煮茶点茶,大约会成为一道奇景。   眼看时间过去不少,她又暗忖,今日是否话多了些?正打算找借口回房,却听见妹妹又同他道,“表哥,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安若眉间一跳,这丫头,又要问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某王:身家清白感情单纯前途无量英俊潇洒,嫁吧!   某若:……你想多了。   ————   感谢投雷浇灌营养液的小伙伴们,感谢小可爱们的等待与留言,爱你们,么么啾~~ 第20章   独孤珩却爽快应道,“可。”   就见芳若瞅了瞅左右,压低声问道,“表哥今年贵庚?我瞧着你该比我姐姐大不少,怎么还未定亲?”   安若瞠目结舌。   妹妹今日是怎么了?从前虽然调皮些,但不会这么没规矩啊。   独孤珩却笑了起来,“我去年及冠,比你姐姐大六岁,算很多吗?”   芳若唔了一声,“六岁……不算少吧。”   独孤珩噎了噎,只好转而道,“家人四年前过世,我前不久才满孝期。”   这个答案似乎有些沉重,芳若哦了一声,终于不再多问。   因身份是假的,他并不方便直说,安若却知道,上一任的镇北王于四年前过世,他眼下的确是才出孝期不久。   不过试想那时他该不过才十八岁,匆匆继承王位,要顾全封地民生,还要领兵上战场,该是并不容易。   思及此,她忍不住悄觑了觑他杯中的茶汤,思忖等他饮尽,可要再为他新调一杯。   哪知忽然听见他将语气一变,叹道,“不过眼看年纪一日大过一日,的确是该考虑终身了。”   说着有意抬眼看去,与正偷窥他的少女视线相撞。   安若心间一跳,慌忙移开视线,装作重又煮水烹茶,轻咳道,“茶凉了,我重新调一杯。”   独孤珩颔首,“有劳表妹。”   安若嗯了一声,忽然有些心虚。   客舱中,小奶娃阿皓仰躺在榻上睡得香甜,王妈远远望着窗外甲板上几人,边摇扇,边悄声同秦氏道,“这位官人仪表堂堂,看着真是不错。”   秦氏点了点头,也毫不吝啬目中的笑意,又忍不住想远了。   晚间用饭时没有外人,安若便提醒妹妹,“你今日话多了些,以后不要再问人家私事。”   芳若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却理直气壮道,“既是表哥,我们当然得多了解一些,不然若哪天碰见查船的,口径对不上怎么办?”   安若不上当,睨她道,“查船的会问人家有没有成亲,为何还不定亲吗?”   小丫头自有一套歪理,“极有可能啊!毕竟表哥英俊倜傥,姐姐你貌美温柔,多像一对良配,结果不是,反倒惹人奇怪,人家肯定必定都有疑问,放着这么好看的表妹不要,表哥他是不是傻……”   越说越离谱,安若恼羞起来,一口打断道,“不许再胡说,总之你今日很是失礼,以后不准再这般,不然,就罚你不准出门。”   小丫头很是不服,打算向娘求救,哪知秦氏也点头,“以后不得无礼,要听姐姐的话。”   芳若,“……”   小丫头有苦说不出,这个笨姐姐,明明一心为了她,她却看不出来。   ~~   接下来几日,安若愈发不肯出门。   然芳若在房中待不住,姐姐不同她玩,只好跑去找明瑜。   除过房中有些闷热,安若倒也乐得清净。   这日午后,她正专心绣着手帕,忽然就见芳若冲进房中拉她,“姐姐快来救命。”   “救命?”   她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小丫头一脸急色道,“快救救我,不然我要惨了。”   不容分说就拉着她出去了。   等来到甲板上,却见阴凉底下支了一个棋盘,明瑜在一侧坐着,另一侧却是“舅舅”赵达。   一见她来,舅舅如蒙大赦,立时起身把位置让了出来,道,“快来坐下,我哪里会干这个?”   ——原来芳若方才在同明瑜下棋,然而技不如人,眼瞧着要输,便急得到处去拉救兵,甚至把才出门透口气的“舅舅”给拉了过来。   然而赵达哪里会下棋,芳若没办法,只好又去拉了姐姐过来。   弄清原委后,安若哭笑不得,“不过一场棋,输了就输了,这么着急做什么?”   芳若却严肃道,“若是输了,我的红丝砚就归他了,怎么能输?”   那方红丝砚是爹从青州带给她的,虽然小丫头并不喜欢读书习字,却十分宝贝自己的东西。   然而没办法,她若不以红丝砚为约,明瑜又不肯陪她玩,事到如今只好面临如此窘境。   安若无奈又好笑,但即已经被拉了来,又不好不管她,只得坐了下去。   哪知明瑜却不干了。   “二姐怎可请那么多救兵?长姐棋艺比我好得多,这不公平。”   芳若得意洋洋,“你又没说不能请救兵,有本事你也去请嘛!”   明瑜一咬牙,“好。”   竟真的起身去找人了。   没过多久,把独孤珩领了过来。   安若,“……”   芳若,“……”   赵达,“……”   独孤珩已经从明瑜口中知道了原委,但见棋盘的一端,少女颇为诧异的看他,便颔了下首道,“表妹承让。”   随后,便坦然坐了下来。   安若,“……”   真的要与他下棋了吗?   她辈子从未与独孤珩下过棋,并不知他棋艺如何,但想来他精通兵法,应该不会差吧。   此时与他面对面坐着,又见他一副信手拈来的模样,说实话,她其实有些紧张。   然棋盘边却已经围起了观众。   明瑜芳若及他们的“舅舅”赵达皆是一脸期待的样子,红菱小竹勤快的端来了茶水,还切了几只香瓜。   安若,“……”   哎,早知如此,她便留在房中不出来了。   这么多人看着,若是输,得多丢脸。 第21章   不论如何,来都来了,安若也只得硬着头皮上,接着妹妹的白子下了起来。   只是没几招过后,她也果然发现,独孤珩走棋很是凌厉,步步紧逼,是个高手。   不过她拿出十二分的精力面对,竟也与他周旋了许久。   一旁的“观众”也看得十分认真,中间芳若与赵达偶有不懂,明瑜还小声解释给他们听。   这种境况下,安若愈发绷紧了心弦。   棋局过半,她忽然想到一步妙棋,便悄悄抬眼看了看独孤珩。   却见他敛眉沉眸,似乎没有发现她的打算。   她稍稍犹豫一下,便将棋子落了下去。   哪知就在瞬间,对面的人忽然一笑,还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安若心间一惊,他难道是看穿了她的打算?   这可不妙,如若他看出来了,她极有可能就此陷入困境。   少女不由自主的禀起呼吸,一双眸子紧紧盯着他手里的棋子。   出乎意料的,他却将棋子落在了别处。   看起来是并未发现她的打算。   安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愣一下,忍不住又去看他。   独孤珩做无辜状,还问道,“怎么了?”   安若,“……”   他是不是,在故意装傻?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不然他方才笑什么?   她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却又无法拆穿他,只好轻咳两声,“没什么。”   硬着头皮继续下。   至此,结局已经没了悬念,没几步后,她果然赢了。   芳若顿时欢呼起来,“太好了,砚台还是我的!姐姐真厉害!”   明瑜却有些不敢相信,“表哥”看起来该是很厉害的样子,怎么会输给长姐?   然独孤珩却一脸歉疚道,“辜负了你的期望,对不住。”   明瑜只好大方说没事,“表哥能来帮忙,我已经感激不尽,不要紧,不要紧的。”   而一旁,安若冷眼看着独孤珩,却愈发不知该说什么。   这个人,真的是她上辈子认识的独孤珩吗?   “表妹在看什么?”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又抬眼来看她,眼底有一丝微弱笑意。   安若长睫闪了闪,颇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谁料就在此时,河道上忽然传来了声音。   “官府查船,靠岸停船……”   甲板上的几人都是一愣,赶忙循声望去,见不远处的河岸上果然站了许多官差。   “有查船的。”   安若不由自主的看向了独孤珩,声音里带了些紧张。   这还是此行第一次遇见查船。   独孤珩则淡声道,“我们有路引,无妨。”   是,有路引还怕什么?   安若这才惊觉自己反应有些过大,便不再作声,继续装模作样的摆弄棋盘。   他们此时就在甲板上,显然已经进了那些官差的视线,如若躲起来,反而叫人起疑。   船很快就靠了岸,有五六个官兵登上了船,腰间都挎着刀,面无表情的在甲板与船舱间搜查。   阮青岚与秦氏也出来了,那几个官兵上下查过一圈,踱步到了众人跟前,打量他们道,“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路引可在?”   阮青岚从容不迫的拿出路引给那几人过目,又答道,“鄙人从汴京出发,要去临安老家,路引在此,请官爷过目。”   那路引上头的官印货真价实,人数也都对得上,官差挑不出毛病,又将纸张还给了他。   众人悄悄松了口气,以为已经过了关。   哪知领头的却又将他们审视一遍,问道,“这么多人,要去临安做什么?”   阮青岚倒也从容不迫,答道,“我们都是江南人,一来回去省亲祭祖,二来运些布匹回汴京,做的都是正经生意,还望官爷明鉴。”   路引上交代了阮青岚是汴京的布商,这个说法,官差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然他并不死心,又将目光投到了独孤珩与赵达的身上,眯眼问道,“这两人是……”   安若只当对方看穿了他们的伪装,不由得紧张起来。   阮青岚尽力叫自己神色如常,答道,“这二位是鄙□□兄与妻侄。”   “哦?”   官差头子仔细打量着二人,许是觉得他们的体格健壮,目中疑虑越来越重。   “是哪里人?”   “他们都是汴京人士,家就住在东城。”   阮青岚已经想好,此时万不能说临安亦或是外地,否则这人要看他们来时的路引,就麻烦了。   然这官差却又问,“既然是汴京人,跟你回临安做什么?难不成也去祭拜你的祖先?”   气氛悄然紧张起来,安若悄悄在袖中捏紧了手,芳若与明瑜也不敢造次,不由得秉紧了呼吸。   阮青岚却忽然一笑,对官差道,“实不相瞒,我与妻兄正在商谈孩子们的婚事,鄙人虽出门在外,老母与长兄还在临安,此番妻兄与妻侄正是遂鄙人前去拜访长辈的。毕竟婚姻大事,当长辈面提亲,才合规矩。”   赵达反应过来,也赶忙点头说是,官差挑不出破绽,终于不再多问,待又将船检查了一番,领着人下了船。   船重新起行,渐渐将岸边的人事抛远。   然而阮青岚说过的话,还回响在每个人的脑间。   芳若觑了觑自家姐姐,又觑了觑人高马大的“表哥”。   ——啧,爹方才说,要带姐姐和表哥回去议亲……   而安若垂着眼眸,神情显然有些不自然了。   见此情景,阮青岚忙开口叮嘱下人与儿女,“方才不过形势所迫,我所说的话,你们勿要放在心上,下船之后也不可对外胡言,否则,定不轻饶。”   众人忙点头应是。   安若当然也明白爹的苦衷——方才独孤珩的身份是被看穿,别说他自己,他们这一船人的麻烦都不会小。   便也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然紧接着,她又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爹不惜以她的婚事为借口帮着独孤珩打掩护,莫不是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正思量间,却听见独孤珩对爹道谢,“多谢姑丈,此次也难为表妹,他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   安若眉心一跳,他怎么又要报答……   所幸爹替她客气回道,“权宜之计,官人不必在意。”   他总算没在说出吓人的话来。   ~~   如此,此事就算揭过,芳若和明瑜已经知道好歹,几个下人也都是家中老人儿,接下来的几日,并无人再提及此事。   只是眼看余下的行程还有十几日,码头也有不少,为尽力避开官差登船,阮青岚吩咐船工调整船速,尽力在夜间过接下来的码头。   只是船速一快,颠簸就变大了些,男人们身强力壮,大抵并不觉有什么影响,秦氏也还好,安若与芳若姐妹俩却有些晕船。   两人连着两日都窝在舱中,连吃饭都没了胃口。   芳若白着小脸懒洋洋的躺在床上唉声叹气,“为何爹跟明瑜没事,娘与阿皓也没事,就我与姐姐不舒服?早知如此,我不如自己留在家里,下回再也不来了。”   安若虽然也不舒服,却尽力安抚她,“或许再过几日会好,你且再忍忍,实在不舒服就闭眼睡一会儿。”   芳若唔了一声,又合上了眼皮,现如今除了躺着也没有别的办法,但愿如姐姐所说,再过几日就会好吧。   正在此时,门外忽的响起叩门声,“大姐二姐,你们在休息吗?”   咦,是明瑜?   安若忙应了一声,撑着身子开门去看。   ——红菱和小竹也晕船,她不忍再叫二人在旁伺候,叫她们去休息了,当下只能亲力亲为。   说来明瑜也已经两日没见姐姐们出门,此时见她出来,忙关问道,“大姐,你跟二姐可好些了吗?”   安若白着脸努力微笑,“好些了,你怎么样?”   明瑜忙道,“我没事,对了,表哥那里有治晕船的药,知道你同二姐不舒服,特意叫我拿给你们。”   说着将一只小巧的瓷瓶递到了她手中。   安若迟疑的接过,“这是……治晕船的?”   明瑜点头说是,“听说很是管用,你跟二姐快些试试。”   她却还有些犹豫。   房中的芳若听见有药,已经支着爬了起来,问道,“有治晕船的药?姐姐快拿来给我。”   安若这才只好把药拿进了房。   那瓷瓶看来很精致,想必是王府所用,安若试着取出里头的药丸,同妹妹分别服下,没过一会儿,不舒服的感觉竟果然消退了不少。   芳若试着晃了晃脑袋,一脸惊喜道,“姐姐,我不晕了也不想吐了。”   安若同她一样,也笑着点头说,“我也是。”   小丫头笑道,“表哥可真厉害,连药都这么管用。”   芳若同明瑜一样,如今已然陷入了对独孤珩的崇拜中,不仅将“表哥”这个称呼叫得愈发顺口,现在这语气,就仿佛这药丸是他自己配的一样。   但这药确实管用,安若便没做争辩。   只是悄悄思忖,他莫不是也晕船,所以随身带着晕船的药?   垂眼瞧了瞧手里的瓷瓶,能看见里头的药丸还有许多,不知他叫明瑜送了这么多过来,自己可有留下?   正在暗忖,却听芳若又道,“咦,船怎么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某王:岳父大人一言九鼎!   某若:什么啊,不许耍赖皮!   某王不服:你爹亲口说的。   某岳父:什么?啥?风太大听不见……   某王:……   周末愉快宝贝们,么么啾~~ 第22章   两个女儿都不舒服,阮青岚当然心疼,在请示了独孤珩后,便叫船靠岸休整。   正好食物也需补给,眼看已是午后,他索性叫船停个半日,待入夜后再起行。   这个码头不大,又正值午后倦怠,仅有三两个官差上船随便看了看,就又回去了。   安若姐妹俩放了心,终于从房中出来了。   凉风扑面,加之先前晕船药的功效,终于将姐妹俩的不舒服消失殆尽,芳若长长叹了口气,同安若道,“姐姐,我终于又活过来了。”   安若被她逗笑,挪眼去看岸上的人来人往。   这码头连接着一座小城,虽比不得汴京富庶,但很有生活气息,有商贩摆摊售卖蔬果米粮,渔夫从鱼篓中轻点才捕到的鲜鱼,还有挑工挑着货物匆匆忙忙的赶路。   姐妹俩没干别的,就如此看人,竟也看了半晌。   没过多久,明瑜也加入了她们的行列,红菱与小竹便去端了茶,切了新鲜瓜果,伺候小主子们舒服赏景。   秦氏也是心疼孩子们,待到晚饭时,索性叫人把饭菜摆到了甲板上,大家吹着凉风,又有新采买的蔬菜鱼肉,倒是难得都胃口大开了一回。   眼看吃完饭,天气渐渐暗了下来。   芳若还不想回房,便去央求秦氏,“娘,我们能不能下去走走?才吃完饭,消消食也好。”   秦氏自是不应,只道,“阿皓就要困了,你爹还有事要忙,谁陪你下去走?人生地不熟,万一迷了路可怎么办?”   芳若不死心,去拉了姐姐过来,“姐姐可以带我。”   这话一出,明瑜也心痒起来,忙也凑过来道,“我也想去。”   秦氏好气又好笑,“你姐姐哪里成?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安若也为难道,“天都黑了,若是碰上坏人怎么办?还是别去了。”   咳咳,虽然她也想上岸走走,但她胆小,还是安全当先吧。   明瑜失落的哦了一声,芳若却仍不死心,余光一瞥,正瞧见了出门透气的“舅舅”,灵机一动间赶忙跑上前去问,“舅舅,你想不想下船走走?”   赵达尚不知前情,不过相处了这么多天,很是喜爱阮家这些孩子们,尤其芳若小丫头,同他自家长子差不多大,一时父爱泛滥,欣然道,“你们若想下船,舅舅陪着就是。”   芳若立时眉开眼笑,明瑜也高兴的一双眼睛亮晶晶,他们都晓得舅舅武功有多好,连山匪都打得过,有他跟着,肯定不成问题。   秦氏,“……”   这位“兄长”快人快语,如此就一口答应了,她还能说什么?   只好点头道,“那就有劳兄长了。”   又叮嘱三个孩子,“你们好好跟着舅舅,千万不可乱跑调皮,一会儿就回来。”   芳若明瑜点头如捣蒜,安若自觉要看好弟弟妹妹,便也乖乖点了头。   就这般,几人便要下船,哪知就在此时,楼上舱中又有人开门出来了。   自然是独孤珩。   眼见几人要下船,他好奇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芳若没心没肺的热情相邀,“舅舅要带我们去消食,表哥要不要一同去?”   安若,“可……”   话还没说出,他却已经欣然点头,“也好,一起吧。”   便信步到了她们身边。   安若一顿,来不及反悔,已经被妹妹拉着下了船。   ~~   码头连着街道,已是华灯初上。   想来这小城主要依靠码头为生,没走几步,几人就入了最热闹的地段,临街的店铺都挂起了灯笼,还有许多商贩支着摊,俨然一个小集市。   芳若与明瑜着实也是憋闷坏了,此时冷不丁的放了风,欢脱的如同头一回进城的乡下娃,看看这个摸摸那个,眼睛都快不够使了。   安若操心,不停嘱咐弟弟妹妹慢些,生怕人多走散。不过好在“舅舅”赵达尽职尽责,一直寸步不离的跟着他们,也叫安若能分神看看路边的小玩意。   又走了几步,忽然听见一阵叫好声,似乎是有卖艺杂耍的,芳若立刻招呼明瑜过去看,赵达也赶忙跟了上去。   安若却觉得刀剑吓人,眼见弟弟妹妹有“舅舅”跟着,便没上前凑热闹。   她顿了顿,试着回头去寻独孤珩。   方才一路过来,他一直懒洋洋的在后头跟着,也不知此时在做什么。   独孤珩身材高大,安若没费多少力气就望见了他,也在她不远处的一处摊档前,似乎是卖绣品的。   她见他随手拿了只扇套看了看,又放回原处,颇有些百无聊赖的意味。   白日里明瑜送来的晕船药还带在身上,安若摸了摸那只小巧的瓷瓶,决定把东西还给他。   毕竟那是他的东西,再说,眼下她跟妹妹都好了,还是不要留在身上的好。   这样打算好,她就朝他走了过去。   哪知还没走几步,却忽然有人一下挡在了她面前,手里举着一只玉镯,问她道,“姑娘可是掉了东西?”   安若疑惑看去,然待看清那人的样貌,却狠狠惊住。   这人,竟是高霁的一名长随,名叫连金。   她上辈子在临安的武王府待了三年,就算不认识别人,高霁身边的人总不会不认识。   没错,她可以肯定这人就是连金,高霁最常使唤的那个。   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这样问她?   她浑身汗毛都几乎要竖了起来,赶忙摇头说不是,便要快步往前走。   哪知连金又追了上来,还笑嘻嘻的问她,“姑娘,我家贵人想请您叙话,可否移步到一旁?”   贵人?   安若脑袋嗡的一声,连金所说的贵人,莫不就是他的主子?   难道,高霁也在这里?   她顿时惊恐万分,几乎要拔腿跑去,却在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来到了近前问道,“怎么走得这样快?”   这声音带着她熟悉的浑厚,她抬头望去,正看见了独孤珩。   不知怎的,她心间就忽然安稳了许多,唤他道,“表哥。”   独孤珩颔首,“走吧。”便要带她离开。   连金却不肯轻易错失机会,忙又挡上来道,“请姑娘留步……”   然话未说完,却被独孤珩打断,“光天化日纠缠良家妇女,此地难道没有王法?”   他冷眸沉声,虽寻常布衣的打扮,气势却逼人。   连金一愣,竟有些踟蹰起来。   这人的眼神……   怎么似乎有些熟?   独孤珩却不再与他废话,径直带着安若离开。   ~~   并不宽阔的街道上,行人依旧来来往往。   安若心有余悸,半步不敢停歇,跟着独孤珩一路不停,唯恐那人阴魂不散,会追上来。   独孤珩似乎也知她心间所想,带着她穿街过巷,走的路很是曲折。   眼看不知转了多少条街道,他忽将方向一转,带她入了一条狭窄的街巷。   街巷深处有一棵大树,正好遮挡二人的身形。   她一愣,没等反应过来,却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还伴着连金的声音,“方才明明见他们往这个方向走了,难道不对?”   安若一惊,几乎不敢呼吸。   二人躲在树与民居的墙壁之间,空间其实颇有些狭仄。   不知是走得太快还是太过害怕,甚至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除此之外,还能听见独孤珩的。   因为他与她离的太近,她的裙角已经与他的袍角贴到了一起。   好在,那些脚步声在原地踟蹰了一阵后,又往远处去了,找寻他们的人似乎离开了。   安若悄悄松了口气,忍不住将目光瞥向眼前人。   夜色昏暗,又有树影垂下,她只能隐约看清他的轮廓。   料想他也应是。   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视线,独孤珩将目光垂落下来看她,问道,“怎么了?”   怕惊动外头的人,他将声音压得极低。   隐隐的气息拂过耳朵,叫安若心间一颤,竟不由得想起了上辈子与他床榻间的纠缠。   她咬了咬唇,也轻声回他道,“我想回船上。”   这样的距离,实在太过危险,她同样怕。   但他却并不赞同,“现在回去,岂不是让那人认定了你的船?”   安若一顿,难道,外头的人还没走?   不过她也晓得那连金狡猾,未准是真的还在外头等着,只好暂时打消了念头。   只是又悄悄往墙边贴了贴,还轻轻扯了扯裙角,尽力不与他的衣袍挨在一起。   独孤珩看在眼中,忽然问道,“你很怕方才那人?可知他是谁?”   安若一怔,忙找借口,“不认得他,但他不像好人。”   独孤珩没再追问,只笑了一下,道,“随意纠缠良家女子,的确不是好人。”   安若刚要点头,哪知又听他补充了一句,“放心,跟着我是安全的。”   跟着他……   安若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只咬唇点了点头。   街巷安静,还能听见外头商贩们的吆喝声,但尽管如此,安若还是能听见他呼吸。   她有些尴尬,忽然又想起弟弟妹妹,不由的担心道,“芳若和明瑜他们不知在哪里?”   独孤珩仍在垂眼看她,只答道,“放心,有赵达跟着。”   说的也是,连金没见过弟弟妹妹,应是不认得他们的,安若又点了点头。   她一时没了问题,又沉默下来。   却在一片安静中,忽听见他低低唤了一声,“表妹。”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大家 第23章   他的声音响在耳边,低低拨弄人的耳尖。   安若心间颤了颤,方轻声应道,“什么?”   当下这样的情景,她只当他有什么要事要吩咐。   独孤珩垂目看她,却是问道,“晕船可好些了?”   安若微怔,又慌忙垂下眼睫,轻轻点头道,“好多了。”   这样的距离,他这样低沉的声音,总是叫她忍不住想起上辈子与他的床笫之事,她怕。   哪知他看穿了她的心事,再度压低声音问道,“你很怕我?”   安若心间一跳,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为何问她这样的问题?   难道是看出她知道他身份了?   可应该不会吧,她自认没有大疏漏,也没有露出过异样。   她只得硬着头皮摇了摇头,“没有啊。”   却又听见他轻轻一笑,“是吗,那为何总在躲我?连看都不敢看我?”   安若呼吸都要停滞了,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此刻,危险的地方似乎不止外头,这个狭小空间里也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她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回答,“我没有刻意躲,只是……男女授受不亲。”   对,男女授受不亲。   她尽力明示,只希望他能懂她的意思,莫要再说出什么过分的话了。   而果然,独孤珩听罢顿了顿,半晌,终于将未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男女授受不亲?   呵,上一世半年多的床榻缠绵,与他曾那样亲密,如今却授受不亲了?   他胸间莫名生出了一团火,颇有些难耐。   然面前的少女却并不晓得这些,又是顿了顿后,轻轻摸索了下腰间,将一样物件呈给了他。   “这是表哥的药,我同芳若都已经好了,就物归原主吧。”   原来是他叫明瑜送去的晕船药。   独孤珩却没接,“我不晕船,你带在身上吧。”   他不晕船?   安若不禁有些疑惑,“表哥不晕船,怎么还随身带着药?”   他深沉的看她,“给你准备的。”   安若一愣,给她准备的?   他怎么知道自己会晕船?   思绪忽的回到了上辈子,那时她养好了伤,独孤珩带她回京,走的也是水路。   大约汴京有急事,龙船每日都在赶路,然她伤才好身体虚乏,也晕起了船。   他就令龙船暂停,叫随行的军医紧急去配药,终于叫她舒服了些,这才一路撑到了汴京。   ……   而现在,他又这样说。   安若一顿,竟忽然起了一个怀疑。   难道他……   哪知却在此时,又听见他轻咳了咳,解释道,“知道你们要同行,出发前就叫人多做了些准备。女子体弱,通常都会晕船吧。”   是这样吗?   安若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合情合理,毕竟他急着要去江南,就怕夜长梦多,又有她们同行,考虑的也必定充足些,万一她们生病拖了后腿,可就不好了。   这样一来,她顿时又觉得方才的猜测有些天马行空。   也对,怎么可能呢?   历朝历代的宫廷中,嫔妃自戕都是死罪,上辈子的最后他那样生气,若再见到她,一定还要怪罪,怎么会如现如今这般如此对她呢?   她悄悄松了口气。   却又听他道,“我有一事相求。”   安若有些意外,“什么事?”   却见他也去摸索袖间,而后拿了样东西给她看,“我的扇套有些旧了,表妹可否帮我做个新的?”   语罢轻轻牵唇道,“我看表妹经常打丝络,做的很是好看。”   想他堂堂一方藩王,轻易不求人什么,今日这般请求,堪称破天荒了。   然安若却没应下。   男女之间,络子岂能可以随便送络子的?   此物象征什么,想必稍有阅历的人都会懂吧,他怎么又……   独孤珩也不急,垂目看了她一会儿,再度张口解释,“方才在集市上看了看,没有合适的。”语声里还透着些许无奈。   少女咬了咬唇,终于抬眼看了看他手中的物件。   扇套的底部果真已经开线,断的线头随意垂落,与精致的布料形成鲜明的对比。   安若明白,他的折扇必定是贵重之物,只叹他堂堂镇北王,有朝一日竟需要在小摊档上找寻扇套。   先前微微的恼意不知不觉间散了许多,她下意识摸了摸手里的药瓶,终于重又心软了下来。   遂点了点头道,“好,只是我手艺粗糙,希望表哥不要嫌弃。”   耳边隐约传来他轻轻一声笑,“怎么会?”   语声中满是心愿达成的欢喜。   安若咬了咬唇,又悄悄往后贴了贴。   不行,他的气息一阵阵拂过耳尖,她还是怕。   如此又是艰难等待一阵,耳听外头依旧没什么响动,她终于沉不住气了,又小声试着道,“他们应该走了吧。”   独孤珩虽是不太情愿,却也还是应道,“出去看看。”   安若忙点头说好,终于与他从缝隙里出来了。   街面上已经没了什么可疑身影,来时转了太多的弯,安若已经记不清路,只能紧跟着独孤珩。   自然,她内心也极为相信,他定能将自己领回去。   两人一路无话,走了一阵,忽然听见有人在唤姐姐,安若不由的惊喜起来,对独孤珩道,“是芳若她们。”   独孤珩嗯了一声,带她循着声音找去,果然见到了赵达芳若跟明瑜。   安若松了口气,芳若却奇怪道,“姐姐你们方才去哪里了?我怎么一转头就找不到你了?”   安若不想叫妹妹担心,咳了咳说,“没去哪,就随便看了看路边的摊档。”   “是吗?”   芳若有点怀疑,又去看了看独孤珩。   独孤珩点了点头,神色却比安若自然多了。   小丫头悄悄转了转眼珠,忽然有些开心,却并未再说什么,只是上前挽了姐姐的手说,“那我们快些回去吧,爹跟娘不知等急了没有。”   安若说好,众人便一道抬步往码头去了。   如此一番,回到船上时,时间已是不早。   阮青岚方才不在,待忙完才知道孩子们下了船,不免有些担心,但有独孤珩在,不好苛责子女,便只叫几人早些去睡了,紧接着便叫伙计们开了船。   远离了码头,河道渐渐昏暗下来,众人都各自回房休息了。   秦氏一时睡不着,见夫君也还醒着,便忍不住道,“那日听说,这位李官人还未定亲……”   哪知还未等说出下文,却被夫君阻断了想法,“不要乱想,我们与人家门第悬殊,不可能的。”   秦氏愕然,“李官人不也是经商的吗?如何门第悬殊?”   阮青岚却不好多说,只道,“人家家大业大,非咱们可比,总之不要多想了,早些睡吧。”   秦氏愿望落空,不由的有些闷闷不乐。   正要合眼睡去,又听阮青岚道了一句,“明日要好好管管芳芳,不要叫她总是去烦扰客人,还有……”   他顿了顿,还是说道,“安安也该定亲了,还是少叫她同李官人一道。”   夫人的眼光的确不错,可那般天潢贵胄,岂是他一个商人可攀?   没可能的事,还是尽早杜绝的好。   秦氏叹了口气,带着满心的失望,终于睡了。   而此时二层的客舱中,赵达还在主上房中等候吩咐。   思及今夜的主上与阮家长女一道“消失”的事,他心间原本很替主上高兴,正思索要不要恭喜一下,却见主上发话道,“情况有变,叫岸上的人做好准备。”   赵达一愣,试探道,“主上的意思是?”   “高霁已经盯上了阮家。”   独孤珩面色已经沉了下来。   也怪他,百密一疏。   不过没关系,有些事,提前了结了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某王:男女授受不亲?女人,呵!   某若:……   某作者:不好不好,我男主有沙雕化的风险,该怎么办? 第24章   大约是因为游玩的尽兴,这一晚,芳若小丫头痛快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一早,她睁开惺忪睡眼,美美伸了个懒腰,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姐姐不在身边了?   再在房中找找,却见姐姐原来早已起了床,眼下穿戴整齐的坐在桌边,似乎在穿针引线。   芳若觉得奇怪,“姐姐这么早在做什么?要绣花吗?”   却见姐姐看也不看她,只含糊的唔了一声说,“缝个钱袋。”   钱袋?   芳若伸长脖子瞅了瞅,又觉得不太对?   姐姐手里的布料并不像钱袋的模样,似乎有些窄,还有些长。   “这真的是钱袋么?”   小丫头忍不住问了出来。   却见姐姐侧身坐了坐,似乎在挡她的视线一般,嘴上却坚持道,“当然是钱袋,不然会是什么?”   “那怎么是这个颜色?”   芳若又提出疑惑,指着她手里的布料说,“这竹青色根本不是女儿家用的啊……”   只是话未说完,她忽然醒悟过来什么,眼珠转了转,不由得有些想笑。   “姐姐不是给自己做的吧?是给谁做的?”   小丫头凑到姐姐跟前,紧盯着姐姐的眼睛,脸上荡漾着一丝得意。   安若脸皮薄,眼看着神色已经不自然,却硬是坚持道,“给明瑜做的。你快些去洗脸,不然早饭要凉了。”   要把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打发走。   芳若其实很替姐姐高兴,也知道姐姐脸皮薄,便也没戳穿,只道了声好,便下床穿衣洗漱。   待收拾好自己,她还是凑到姐姐面前调皮了一下,“姐姐一定要做的精致些,如此收到的人才会更高兴。”   “你……”   安若羞恼的要嗔她,然小丫头已经笑嘻嘻的开门出去了。   安若无奈摇了摇头,趁房中安静,这才重又将注意力放在手中的活计上。   扇套不难做,裁剪好布料缝起来便是。   眼看不到小半时辰,她就做好了。   只是仅是如此,会不会有些素了?   她想了想,又在上头绣了些竹叶的纹样,串了个好用的丝绳,又给丝绳编了个耐看的结。   又花了一阵功夫,待终于做好,她起身出了门。   这阵子芳若还在饭厅用饭,爹娘和弟弟也在各自的房间,外头并没有人,所以她才敢出门去送东西。   只是船行的不慢,她一路小心翼翼的走,终于登上了二层的船舱。   沉了沉气,她便伸手,轻轻扣了扣他的房门。   未料想里头立时传来了回应,“谁?”   正是独孤珩的声音。   安若轻轻咳了咳,“是我。”   他应该,能听出她的声音吧。   果然,里面的人没问第二遍,很快就将门打了开来。   独孤珩一身墨色长衣,愈发俊朗有神,安若却仍不敢抬眼直视他,只将手里的物件赶快递上,道,“表哥,扇套做好了。”   而他似乎有些意外,怔了一下,才伸手接过,问道,“这么快?”   安若点了点头。   咳咳,既然答应了,就尽快了结才是,免得拖拖拉拉,心头上总搁着一桩事。   好在现在顺利了结了,此时光天化日之下,其他人随时会发现他们,她不方便与他多说,便想赶忙告辞。   然没等开口,他却又问道,“你昨晚可睡好了?”   他只当她是连夜赶制出来的,语声中竟带了丝心疼的意味。   安若一怔,忙要解释,哪知就在此时,船身忽然一下猛烈颠簸。   她毫无防备,猝不及防的超他跌了过去,与此同时,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等再有感觉时,她发现自己正被独孤珩揽在怀间。   她惊惶望去,正对上他幽深的双眸。   独孤珩此时单手撑着门框,一手揽着她,他能感觉到,怀中的人儿心跳剧烈。   垂眼望去,那双眸中写满了惶恐。   这样的眼神,像极了上辈子,她到他身边的第一个夜晚。   那一瞬间,久远的悸动忽然从身体里生出,独孤珩有些口干舌燥。   然而未来得及往深处想去,却又是一下颠簸袭来。   这一回,比方才的还要猛烈些。   以致于他身体也不由得随着船身猛地一晃,一个没抓稳,竟险些与她一道跌倒。   所幸他动作敏捷,没叫怀里的人跌倒受伤,但与此同时,两人也俱都诧异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船一向平稳,现在怎么会接连两次剧颠?   诧异的不止他们两个,此时船上惊呼一片,赵达也从另一件客房中开了门出来,“怎么回……”   “事”字还未说出,一下看见了他二人的状况,又赶忙住了口。   独孤珩忙将安若扶好,对赵达道,“去看看。”   赵达应是,赶忙往船栏走去,然就在此时,货仓处又传来了呼喊声,“撞船了,撞船了……东家……”   是许多名伙计正在焦急的大声呼喊阮青岚。   撞船?   安若一惊,再顾不得脚下颠簸,赶忙也往船栏旁跑去,待看清眼前的景象,却大大吃了一惊。   ——原来那河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艘大船,正紧紧逼着他们的船,方才那几下猛烈的颠簸,无疑正是被这大船所撞。   而这大船之大,更是她从没见过。   其甲板上的客舱足足有四层,更不用说宽窄长短,自家本也不小的货船与之相较,竟生生被比成了小舟。   而其外表又极其华丽,金碧朱翠,一看便知不是寻常平民的船。   安若惊诧交加,一时说不出话来,然她身旁的独孤珩,却已经敛起了眉头。   武王府。   不错,汴京千秋节已过,各方诸侯陆续离开,算算时间,眼下正是他们返回江南的日子。   而再看看这船的制式,除过奢靡的高氏,又有谁会用得起?   短暂之间,他已经明白了眼下状况的缘由,眸中不由得透出冷光。   只是此时根本没时间追究,随着河水汹涌摇晃,眼看着第三下撞击马上就要到来。   阮家货船饶是再坚硬,也定然经不起这庞然大物接二连三的撞。   照这情景下去,破散倾覆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此时,阮家众人都已经跑了出来,俱都是惊慌失措的样子,唯有阮青岚在惊讶之余急声指挥船工划桨摆舵,试图躲开大船的冲撞。   但大船的力量与速度都不是他们能掌控,眼看着,猛烈的冲撞便再度袭来,阮家的货船被狠狠一顶,竟险些倾覆。   安若也再一次被撞进了独孤珩的怀中。   她此时已经吓得面色发白,本能的抓住他的胳膊,惊惶无助的问道,“船是不是要翻了?”   但此时,已经不是会不会翻船的问题了。   已有船工在奋力向阮青岚呼喊,“东家,船破了,船破了大洞,在进水了!”   独孤珩立时做出决定,对赵达发话道,“带他们下船。”   语罢又将安若拦腰一抱,从船栏边跃起,往岸边跳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某若:害怕!   某王:抱紧我!   某作者:第一次亲密接触计划通。 第25章   独孤珩轻功了得,抱着安若落到地上,未叫她身上沾上一丝尘土。   但安若还是怕极了,紧闭着一双杏眼不敢睁开,心也在胸膛里跳的剧烈,直到听见他安抚她别怕时,才发觉自己正踩着陆地。   她睁开了眼,未来得及松口气,却又惊觉自己竟紧紧抱着独孤珩。   她赶忙松了手,双腮瞬间由白转红。   可此时并顾不得尴尬,家人都还在船上,她赶忙问独孤珩,“我爹娘他们……”   独孤珩安抚道,“船才开始漏水,不会马上倾覆,放心,他们还有时间,可以下来的。”   可安若并不能放心。   船上的情景那样凶险,爹娘弟弟妹妹加上红菱小竹她们那么多人,可来得及都安全下来?   她急得待不住,甚至想再往船上跑。   独孤珩只好又道,“相信我,会有人带他们下来的。”   安若一怔,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安排了人?   正纳闷间,忽然听见了不远处的说话声,“安安在哪里,怎么还没瞧见她!”   是娘的声音。   她一顿,赶忙跑了过去,果然见到是娘。   秦氏身边跟着王妈和乳母,乳母怀里还抱着阿皓,再一瞧,后头还有小竹搀着芳若,红菱走在最后面。   她们看起来好好的,就是俱都受了惊讶的模样。   安若松了口气,赶忙叫了声娘。   秦氏也看见了她,忙加快步子朝她走来,“安安你已经下来了?太好了,方才在上头找不见你,可把我吓坏了。”   芳若跟红菱一个唤着姐姐一个唤着姑娘,忙也跑到了她身边来。   安若同娘解释,“是表哥带我下来的,我方才还担心你们,对了,爹和明瑜呢?”   惊觉爹和弟弟还没下来,她立时又紧张起来。   “他们在后面,方才舅舅先把我们送了下来,又回去拉爹和明瑜了。”芳若赶忙跟姐姐解释。   果然又过了一会儿,就见阮青岚和明瑜也从已经倾斜的船上下来了,“舅舅”赵达跟在后头,还伸手扶着小少年,生怕他会跌倒。   而他们身后,还有船工伙计等人在陆续下船。   看来今次人都完好,安若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然尽管如此,他们的货船却怕是损失不小,好端端的发生这种事,众人心间都忍不住气恼。   有船工已经骂道,“难道就凭他们船大,就能在光天化日下这般横冲直撞?也太欺负人了!”   “就是就是,太过分了!”   声音传到几人耳朵里,秦氏也赶忙问夫君,“说的是,撞咱们的究竟是何人?河道这般宽阔,又不是他们一家的,怎么能这样撞人?”   阮青岚虽是面色不虞,却并不敢贸然说什么。   他往来南北多年,并非看不出那大船的身份,能使动这样大的船,天下间除过皇室,不会有其他人。   再者,他方才也已经从大船的桅杆上看见了绣有“武”字的旌旗。   也就是说,这船该是临安武王府的。   但他奇怪的是,王府的舵手该是千里挑一的老手,怎么会忽然叫船失了控?   这若是出了事伤了那几位金贵的主子,如何担待得起?   正这么琢磨着,忽然有自家的船工找到了跟前禀报道,“东家,那大船上下来几个人,说他们是武王府的……”   阮青岚心间一定,果然是武王府的。   秦氏却大吃一惊,“什么,王府的?老天,这,这……他们会不会怪罪咱们?”   难为他们无权无势的商户,平素在汴京小心翼翼惯了,生怕又招来什么麻烦。   船工赶忙续道,“不是的夫人,他们没有怪罪,还说既然咱们的船坏了,叫咱们先上他们的船。”   “什么?”   武王府的人这么好说话,非但没怪罪他们,还要叫他们上船?   秦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得看向夫君。   阮青岚却也是心间一顿。   且先不管武王府是不是真的好说话,他如何能叫镇北王上武王府的船?   码头上的官差或许认不出独孤珩,可武王府里的皇亲国戚总不可能没见过镇北王,但有一丝不妥,可就极易暴露出独孤珩的真身!   事关重大,他也忍不住看向了独孤珩。   独孤珩知道他的意思,开口道,“分两路。”   阮青岚也是这样想的,眼下不能简单一走了之,否则只怕引人怀疑,最好的办法便是兵分两路了。   先叫独孤珩与赵达离开此地,他去应付武王府,待这一关过去,再汇合也不迟。   他对赵达道,“今早已经过了高县码头,前头不远还有一个小镇,官差并不严,你们可先行,待我将船修好再汇合。”   赵达见独孤珩没说什么,只好点头应了声好。   阮青岚便又对那来传话的船工发话,“你过去回一声,就说我们不敢惊扰贵人们,自己将船修好便是。”   那船工应是前去,哪知没过一会儿,又回到了他跟前。   “东家,他们说是撞了咱们的船过意不去,主子发话,要请您跟夫人小姐公子们上船呢。”   武王府的主子是谁,光是想想就足够叫人心惊胆战了。   如此看来,竟是非要上船不可了?   阮青岚只好对妻儿发话道,“你们随我上船,先去拜见武王府的贵人吧。   “不!”   话音落下,其他人还没说什么,安若却立时出声反对。   从听到“武王府”这三个字开始,她就已经陷入了不安。   她一直担心高霁这辈子还会出现,也早已想好,今次回临安无论如何要避开他,哪知事情会这般突然?   昨晚遇见了连金,今日武王府的船就来撞了他们,她忍不住发抖,莫非高霁已经发现了她?   所以此时她又怎么能上武王府的船?   尽管今次高霁出现的时间比上辈子足足早了三年,尽管上辈子的诸多遗憾到现在都已经扭转,但她不能保证,一旦再遇见,高霁是不是还会打她的主意。   她不能叫高霁见到自己,绝对不能!   只是旁人并不知她的恐惧,这一声“不”也着实有些突然。   娘和弟弟妹妹们都不解看着她,爹也问道,“怎么了,安安?”   安若只得艰难的找借口,“他们撞坏了我们的船,许是存了什么打算,若我们还上去,岂不是羊入虎口?只怕是会有危险吧。”   她也自知这说法拙劣,但无奈实在情急,想不出更好的借口,总不能将上一世的遭遇告诉众人。   而其他人也显然并未意识到危险,秦氏道,“那是王府发的令,咱们岂能不从,否则麻烦岂不是会更大?不要闹了,听你爹的。”   阮青岚也安抚道,“不要紧张,不过上去走个过场罢了,咱们与他们无冤无仇,理应不会为难。”   安若焦急到了极点,拼命摇头,心间艰难抉择一番,眼看就要将上一世的遭遇说出来,却在此时,忽然听见一声,“慢着,”   她一怔,迟钝的循声望去,见说话的竟是独孤珩。   “听闻武王世子素有好色之名,江南百姓人尽皆知,大表妹如此出众,若叫某人看见,怕不是会有麻烦?”   安若怔了怔,而阮家人也都一片愕然。   秦氏与阮青岚互看一眼,他们久不在江南,那武王府又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天潢贵胄,哪里晓得还有这样的事?   但想来以独孤珩的为人,定不会随意编排那武王世子的,阮青岚这才惊觉麻烦。   他也自知长女样貌出众,若对方果真好色,那还得了?   然而却又随之陷入了难题,这样一来,又该怎么安排长女?   就在这时,独孤珩又道,“如若姑丈放心,我们可先带大表妹离开此处,等你应付了对方再汇合。”   赵达也赶忙点头,“我们先带外甥女离开,总比叫她去冒险强。”   阮家夫妻犹豫起来。   长女已经及笄,论理不能随意跟外男离开,但如若跟着他们自己,又难以保证不会更危险……   而就在他们艰难抉择之际,却听安若自己开了口。   “爹,娘,我还是先跟舅舅和表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某王:媳妇自愿选择我。   某若:……   某渣:一口老血   --   托各位小天使们的福,本文下章就要入V啦,下章会有大肥章,希望各位小天使支持正版。作者会有红包答谢,么么啾~~   另外推一下预收,下本应该开的是《宠妃文里的皇后重生了》(往后说不定会改名,嗐。)   文案如下:   亲爹手握兵权,祖父为开国功臣,候府嫡女卫婉宁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   碧玉年华名动京城,更引来无数王孙公子追求。   上辈子,她选择做安王妃,   后来册封皇后,受尽天下女人的羡慕。   但这一回,她却冷眼拒了前夫的示好。   ——做了一辈子宠妃故事里的“恶毒”正宫,她眼睁睁的看着夫君坐稳帝位后疼别人宠别人没有下限,这滋味实在受够了。   这辈子不再去当那冤大头,只求个清静自在还不成?   怎奈前夫不死心,又来骚扰。   她忍无可忍,一怒之下,索性嫁给了前夫的宿敌——皇长孙朱永琰。   那位最年轻有力的皇位争夺者。   再后来……   她还是当了皇后。   ~~   大婚之夜,皇后媚眼朱唇,勾着男人的下巴,“陛下可知,上辈子你曾唤我什么?”   年轻的帝王牵唇一笑,“朕倾慕婶母已久,前世今生,心心念念。”   感兴趣的小伙伴欢迎先收藏,么么啾~~ 第26章   这话一出, 在场所有人都朝安若看了过来。   他们大约都在惊讶,一向安静知礼的小姑娘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他们并不能理解, 安若此时满心的复杂。   她明白,眼下如若不想上武王府的船, 她就只有这一条路了。   此时顶着父母诧异又惊讶的目光,她只得硬着头皮又道,“表哥和舅舅人品, 我们能信得过。”   这是实话,虽然她一直很怕独孤珩,但比起高霁, 他自然是更值得信任的。   而听她这样说, 芳若立时揽紧了她的胳膊,“我想跟着姐姐。”   眼见如此,又思量一下后, 阮青岚终于拿定了主意, 发话道, “也好, 你们姐妹先随舅舅去吧, 待爹娘应付了这边, 再去找你们。”   他把身家性命都压上了,又岂能信不过恩人?姐妹俩一道, 总比长女一个好。   芳若乖乖点头,安若则又不放心的叮嘱父亲,“爹跟娘也要小心。”   阮青岚点了点头, “快些走吧,路上务必小心。”   姐妹俩又应了声是,赵达则拍了拍阮青岚的肩,道,“放心,我一定将两个侄女给你平安带回来。”   阮青岚道了声谢,便目送他二人带着姐妹俩离开了。   这岸边水草茂盛,倒是很容易遮挡身形。   阮青岚收回目中担忧,对秦氏道了声“走吧,”便带着余下的人往那大船走去。   ~~   乍一看去,武王府的主子们似乎真是平易近人,还特意派了个管事的引他们登船,态度也十分谦和。   秦氏与明瑜自认没见过这般尊贵的人物与场面,俱都不敢出声,小奶娃阿皓被大人抱在怀中,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也安安静静。   只有阮青岚心思沉重,思索等会儿该如何应对。   这船实在是大,不止外表华丽,内里也极是奢靡,一家人直觉登了数不清的楼梯,又过了好几间雕梁画栋的舱室,才终于跟着领路的人停住脚步。   一间很大的厅,脚下铺着丝绒的地毯,周遭摆挂着各类字画与宝器,厅中间还有一座香炉,慢悠悠的燃着叫不出名的熏香。   虽是六月盛夏,但这厅中竟清凉如秋。   众人屏息垂首,大气都不敢出,余光里只瞧见厅的上首有一座暖榻,上面正坐着一年轻男子,发上竖冠,衣袍华丽。   带路的管事向他弯腰禀报,态度极是恭敬,“启禀世子,方才那货船上的家主一家在此。”   阮家众人心间一顿,这才晓得此人竟是武王世子。   阮青岚已调整了神色,忙领着一家人行礼,“草民见过世子。”   好不容易等到此时,高霁作和蔼状道,“快些平身吧。此番你们无辜受撞,本公子心内歉疚,不知人都还安好?”   阮青岚忙说不敢当,“世子言重,行船难免有所意外,草民一家暂时无虞,多谢贵人关怀。”   高霁颔了颔首,又装模作样道,“家主贵姓?此番是要去哪里?”   边说边在下立的一众身影间寻觅,想找到那日惊艳街头的美人。   “草民祖籍临安,此番幺儿降生,带他回去拜见家中长辈。”   阮青岚将话回完,高霁也已经翻检完了,他确定那位美人并不在当中。   很明显,这里头除了阮家夫妻俩,一大一小两个儿子,其余的便都是下人。   他不禁疑惑起来,想了想,又问阮青岚,“贵府可是还有其他人在船下?外头天气炎热,不若一同叫上船来吧。”   阮青岚心间一顿。   这话,难道……   是在指安若?   虽不知这位世子是如何知道安若的,但他绝不能透露女儿的行踪,便只道,“承蒙世子恩典,草民一家人都在此,只有船工伙计们在下头。”   一家人都在此?   高霁眯了眯眼,将目光投向一旁的连金。   连金被主子瞧的一哆嗦,赶忙问阮青岚,“阮家主,方才明明听见你家下人说有公子小姐好几位,眼下这里怎么只有令郎,未见令爱?”   令爱?   此时不仅是阮青岚,连秦氏和明瑜都已经听了出来,这问题分明就是冲着安若来的。   可是他们又是什么时候见过安安的?   思及方才独孤珩的话,阮青岚顿时一阵头皮发麻,只得道,“怕是官爷听错了,草民的女儿初上船就晕的厉害,草民无法,只得先派人将她们送去宋州亲戚家休养,方才并不在船上。”   不在船上。   高霁没有说话,只一双桃花眼刁钻的将人盯着,似乎要看出他的破绽。   秦氏紧张得几乎不能呼吸,阮青岚则努力保持着镇定。   所幸恰在此时,又见一管事模样的人入了厅,对高霁道,“世子,王爷发话,问船怎么还不前行。”   阮青岚灵机一动,赶忙道,“草民不敢耽误贵人们行船,先行告退。”   暖榻上的人也终于开了口,一边转动指上金环,一边道,“也好,我等还要赶路,就不留你们了。”   声音早没了方才的和蔼。   阮青岚垂首道是,忙领着一家人下船,待踏到地上,方松了口气。   而船上华丽厅中,高霁全然卸去伪装,冷声问连金,“你怎么找的人?”   连金冷汗频频,却又觉得冤枉,“小的昨夜确实看见过那位姑娘,先前那宿州码头的官差也说阮家有小姐同行……”   说到此,他忽的眼睛一亮,赶忙又道,“宿州的官差都见着那位姑娘了,这阮家家主却说她是在宋州下的船,他,他分明是在说谎!”   “还有还有,”   连金越说疑点越多,皱眉又道,“昨夜小的还见着这姑娘身边跟着她表哥,方才也没见……启禀世子,此事必定有诈。”   “很好。小小商人,也敢愚弄本公子。”   高霁咬牙冷笑,“去查,本公子要知道她到底去哪了。”   连金应是,赶忙又出去安排人手。   只留下高霁立在厅中,勾唇冷笑。   天下女人虽多,但难得遇见这么叫他牵肠挂肚的。   她越是避着,他越要得到她。   待落入掌中那一日,看他怎么嗟磨。   ~~   此地乃是郊野,告别爹娘后,安若姐妹俩跟着独孤珩赵达走了许久,才勉强看见农田与村庄。   安若并不识路,只从独孤珩与赵达的交谈中得知,此地是一个叫零璧的县,距离下一个码头泅州还有些距离。   因着事态紧急,也因着行路方便,她同芳若并未带红菱与小竹,难为她们两个娇生惯养的女儿家,今日难能徒步走了这么远。   撞船时还是早上,时下已经是中午了。   出事时芳若早饭还未吃完,这一早上又是惊吓又是行路,她肚子已经饿了。   但眼看大人们都在赶路,她并不敢贸然开口,只能默默忍受下来。   好在姐姐细心,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异样,忙关问道,“可是累了?怎么鼻尖那么多汗?”   行在前头的独孤珩听见声音,也将脚步停了下来,道,“歇一会儿吧,吃些东西再走。”   姐妹俩都有些迟疑,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到哪里吃东西?   却见“舅舅”赵达应声离开,没过多久,竟然拎了两只野兔并一只野鸡回来。   几人找了条小溪,赵达去清洗打到的东西,独孤珩则亲自架了一堆火。   芳若眼见他生活添柴,不由得十分惊讶,“表哥还会做这个?”   独孤珩笑了笑,“表哥从前也不是没吃过苦的。”   身为父王的世子,他自幼被严苛教养,诗书骑射无一不精,后来领兵打仗,靠的更是实打实的真本事,若是连野外的基本生存本领都没有,可要怎么活下来?   当然,芳若并不知他的真正身份,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对他愈发敬佩起来,安若却无法袖手旁观,主动帮他折枝添起柴来。   咳咳,他毕竟是镇北王,怎么能由着他照顾她们姐妹?   独孤珩却将她拦了下来,“小心划破手。”   说着坚实的大掌又折断了两根干枯粗枝,一并丢进了火中。   赵达也是手脚利落,很快便将东西清洗完毕,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火旺,肉也熟的快,没多会儿功夫,兔子跟鸡就都熟了,赵达先撕了只鸡腿递给芳若,小丫头笑嘻嘻的道了声谢谢舅舅,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唔,虽然没什么调味料,但胜在东西新鲜,加上肚子饿,吃着也是真香。   可安若却没什么胃口,她接过独孤珩递来的一根兔腿,拿在手里半晌才只吃了一小口。   其实她早上忙着做扇套,并没吃多少东西,但思及今日这场灾祸极有可能是因自己而生,她又如何能吃得下?   独孤珩看在眼中,出声道,“不吃些东西,待会儿怕是走不了多远,此地离镇上还有些距离,我们需尽量在天黑前赶到。”   芳若眼睫微动,顿了顿,终于开口,“我爹娘他们……也不知怎么样了。”   独孤珩淡淡笑了笑,道,“放心,我留了人,不会有事。”   安若这才知道,他果然留了人。   他的人必定都是高手,她这才稍稍放了放心,一口一口,勉强吃了手里的肉。   荒郊野外不宜久留,如此匆匆填饱了肚子,几人继续赶路。   独孤珩说得不错,他们又走了大半天的光景,才终于到了一处镇上。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不大的镇子上亮起了灯火,下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还不知在哪里,几人便打算今夜先宿在这里。   但奇怪的是,独孤珩却并没找客栈。   他叫赵达去打听哪家有民居可租赁,直接租了一个小院落。   安若大致能猜到他的用意,客栈常会遇见排查,而他的身份毕竟是假的,一不小心极易起麻烦,不若这小小的院子,隐藏在民居之间,只要糊弄过房主,一般不会有事。   当然,这民居却比客栈要简陋得多,没有被褥,也没有饭食提供。   不过还好,被褥与饭菜都可以现去采买,看这镇上还算热闹,没过多久,赵达就拎着她们需要的东西回来了。   白日里事态紧急,姐妹二人谁也没带丫鬟,此时只能自己动手铺床叠被,安若自幼帮着娘照顾弟妹,做这些事并不算手生。   吃食也简单些,赵达一人置办不了太细致,只能提了一些烧饼并两斤酱牛肉,虽粗犷些,但到底比中午的烧野味要像样,加之又是走了半天的路,大家谁也没挑剔,很快就吃饱了。   而做完这些,眼看夜色就又深了一重。   今日凭着脚力走了一大截路,该是要早点歇着的,安若细心,眼见院中有锅灶瓢盆,便去给烧水准备洗漱。   芳若虽感激姐姐,但实属有心无力,懒洋洋的倒在简陋的榻上,几乎动也动不了,只能看着姐姐一人忙活。   安若当然不会介意,她明白妹妹今日选择跟着她,乃是替她着想,辛苦也是因她而受,她照顾一下小丫头,又算得了什么?   她拿了水桶去井边打水,又来到灶前准备点火,正忙活着,却听有门开脚步声响起,回头一看,却是独孤珩出来了。   这院中像样的房舍总共就两间,自然是他与赵达一间,安若姐妹一间。   安若只好唤了声表哥。   他颔首问道,“在做什么?”   “想烧些水洗漱。”她答。   虽是夜深人静,院中也只有他们两人,但她对待他的反应,明显比前日得自然多。   独孤珩哦了一声,径直走到了她身畔,竟亲自为她点起火来。   安若一愣,忙要阻拦,“我来就好……”   他却笑了笑,“我大约比你熟练些。”   安若一怔,顿时有些红了脸。   不错,她自小也有红菱伺候,家里又有下人,至今还没生过一次火呢。   虽顾忌他的身份,但到底无法,安若只好由着独孤珩帮她生火添柴,而后,一同守着炉灶,坐了下来。   干柴噼里啪啦在炉膛里作响,跳跃的火苗映照出两张好看的脸庞。   安若无话,只默默添着柴,一双秀眉微微蹙着,望着火苗出神,独孤珩看在眼中,忽然开口,“在担心你爹娘?”   安若一怔,轻轻点了点头。   独孤珩淡声道,“现在还没来消息,说明他们无事,想来今日船撞的不轻,大约要好好修补才能继续走。”   安若又点了点头,却忍不住在心间叹息,若她昨夜不上岸就好了,不叫连金看见她,今日也不会引来这场无妄之灾。   独孤珩却看穿了她心间所想,忽然又道,“昨夜那人上来你就与你攀话,显然并非第一次见你。”   这叫安若一惊,“可,可我并未见过他……”   自打重生回来,她就一直老老实实窝在家中,甚少出去抛头露面,高霁除过今次进京贺寿,也应该一直待在临安,她实在想不起什么时候遇见过他。   独孤珩却只道,“人心难测,以后要更小心。”   她只好又点头。   或许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还发生了些别的事。   只希望这一关快些过去,她情愿以后再不出家门。   沉默了一下,她又试着同独孤珩道,“表哥如果有要事,可以先去办,我同芳若在此等爹娘就好。”   她晓得,独孤珩今次南下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若因此事耽搁,她恐怕难以担责。   然话音落下,他却朝她看了过来,“现在你比较重要。”   安若一顿,“啊?”   他却咳了咳,又解释道,“你爹将你们托付给我,我岂能放下不管?”   “再说,”   他又顿了顿,带了点笑意道,“我还要坐你们的船。”   这……倒也是。   安若咬唇点了点头,不知为何,莫名有些脸热。   恰在此时,锅里的水沸腾起来,她忙对独孤珩道,“表哥也要洗漱,先把这些给你用吧。”   她总是顾忌他的身份。   独孤珩却说不必,“我可以自己来,你先用吧,早些休息。”   安若只好应下,先将热水提到了自己房中。   今日也确实累了,洗漱完毕,姐妹俩就上床歇息。   虽然身处陌生的地方,心间也有牵挂之事,但隔壁有独孤珩在,安若竟莫名安心。   如此沉沉睡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姐妹俩醒来时,独孤珩已经起来了。   匆忙收拾了一番,姐妹俩开门来到了院子里,见独孤珩也已经穿戴整齐。   见她二人出来,他开口对安若道,“你爹方才送了消息来,大船已经离开,他们没事,但修船需要花几日时间。”   安若这才放了心,高霁离开就好。   芳若却愤愤不平起来,哼道,“他们撞坏了我们的船,还要我们自己修吗?真是不讲道理。”   安若无奈同妹妹道,“哪里能同他们讲道理?爹娘没事就好。”   话音落下,恰好院门吱呀一声开了,赵达提了一堆吃食进来,一见他们都在院中,高兴招呼道,“早饭来了,快来吃吧。”   几人这才不再说话,吃起饭来。   如此,一行人只能暂时在这小镇上住了下来,只等着阮青岚那边将船修好,再在河道汇合。   只是原以为一切平静,哪知不过第二夜,就有了异常。   白日里没怎么动,姐妹俩都不累,躺下后一时没有睡着,正说着话,却隐约听见外头有声音,似乎是什么东西从高处掉了下来,咚的一声闷响。   姐妹二人都是一愣,芳若还打算出去看看,谁料没等下床,又有接二连三的声响传来,似乎是在打斗,且好像还有乒乓声。   小丫头立刻缩回了被里,紧拉着姐姐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安若也已经紧张起来。   所幸没过多久,那声音又平息了下去,姐妹俩等了一会儿,这才敢披上衣裳开门去看。   却在开门的瞬间,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惊住。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那啥,打猎属于剧情需要,现实生活中小伙伴们不要吃野生动物哈~~   然后热烈欢迎正版订阅的小可爱们,作者感激不尽,爱爱爱爱你们!!!   后面还有,留言有答谢红包,么么么~~ 第27章   今夜月色不错, 是以尽管没有灯火,安若还是能分辨出眼前的景象。   此时院中横七竖八躺了几个人, 俱都一动不动。   而独孤珩与赵达立在其中,一片杀气蒸腾。   她们的鼻尖, 甚至还能闻到些许血腥味。   芳若从没见过这种景象,一时间惊骇异常,若不是安若及时捂住她嘴, 只怕已经尖叫了出来。   安若不是不怕,但此时若惊扰了旁人,只怕更麻烦。   这动静传到了另两人的耳朵里, 齐齐回过了头来。   赵达一见小丫头的样子, 立刻换了神色缓声安慰道,“没事,舅舅跟表哥都解决了, 别怕。”   小丫头躲在姐姐身后, 渐渐缓过了神来, 点了点头, 又试着问道, “他们是什么人?”   “是恶人。”   独孤珩没有多说, 只将目光投向了安若,道, “此地不宜久留。我会给你爹留信,避过这里再见吧。”   安若一怔,瞬间已经明白了事情的严重。   ——看这些死尸统一穿着夜行衣, 便知不会是寻常窃贼,很大可能是高霁派来找她的,若不是独孤珩与赵达及时发现,她真不知会发生什么。   此时已经没有选择,她便点头应了声好。   所幸本也没什么东西要拿,几人说走就走,立时趁夜离开这了才住过一日的院子。   而待消息递到大船上时,已是第二日上午。   高霁冷脸咬牙,不发一言。   底下回话的连金却是冷汗频频。   他们派出去的人明明都是高手,谁能想到竟会全部有去无回?   这下好了,人也死了,那美人儿却依然不知在何处,连金悄悄觑了觑世子爷的脸,已经在思考等会儿该怎样为自己讨得一线生机。   “人全都死了?”   须臾,高霁终于开了口,声音却也是阴寒逼人。   连金赶忙点头,“是,八个人全都没了气息,看伤口,应是高手干的。”   “高手?”   高霁咬牙道,“小小的商家,如何会认识这般高手?”   连金也觉得奇怪呢,“离京前小分明已经查过他们的底细,这阮家不过就是普通商人,并未与什么江湖之人有瓜葛啊……”   高霁神色阴沉,又想了想,忽然问道,“那个表哥呢,可查到了?”   连金忙答,“小的已派人去了汴京,毕竟有些路程,大约要再等几日……”   “没用的东西!”   话未说完,引来一声怒斥,连金吓的一缩脖子,又赶忙闭上了嘴。   须臾,却又听他的主子冷笑起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不是要去临安吗?本公子就在临安等着她。”   连金反应过来,赶忙应是,“小的这就派人去临安阮家。”   ~~   安若人生地不熟,全跟着独孤珩走,眼下离临安还有一些距离,但他没有再雇船,而是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辆马车,完全走陆路。   赵达在前头驾车,安若只得领着妹妹与独孤珩共坐在车厢内。   虽然有些别扭,但没办法,总不能叫他去车外待着。   马车飞快,却为了避免引起注意,赵达走的都是乡野小路,路况不好,免不了颠簸。   芳若又累又困,乖乖伏在姐姐的腿上睡了过去,安若心内虽担心,但时间一长,难免也有些困意。   “天亮还早,睡一会儿吧。”   似乎看出她在眼皮打架,身边的青年忽然出声道。   她一顿,立刻摇起头来,“不,还不太困。”   他就在身边,她哪里能随意睡去。   独孤珩便没再说什么。   又继续颠簸一阵,安若又忍不住眼皮打架起来。   这次独孤珩没再出声,她撑了一会儿,忍不住悄悄看去,只见他阖着眼皮。   是不是也睡了?   应该是吧。   她这才稍稍放了放心,终究抗不过困倦,也闭上眼,睡了过去。   然须臾,身边的青年却睁开了眼。   目光静静扫过她的睡颜,他微微勾唇,拿起身边的薄毯,轻轻为她盖在了身上。   少女睡得无辜又沉静,竟浑然不觉。   一夜在车轮声过去。   待安若睡足再睁眼,惊觉天已经亮了。   马车停了下来,车厢内只有她跟妹妹,两人身上还盖着一张薄毯。   隐约听见车外有说话声,是独孤珩与赵达的声音,她顿了顿,将毯子全盖在妹妹身上,也起身下了车。   原来他们停在了一处河边,此时天该还早,远远的地平线上日头正要升起,隐约还能看见不远处村庄里的炊烟。   赵达正掬着河水洗脸,独孤珩立在一旁,听见动静,朝她投来了目光。   “醒了?”   他问。   安若点了点头,想起方才的毯子,想跟他道声谢。   但赵达在身边,又不太好开口,只好转而道,“我们到哪里了?”   “今日大约能入泅州,”独孤珩答完,又道,“这河水还算干净,可以洗脸,前头有一个镇子,我们等会儿去那里吃点东西。”   “镇子?”   安若有些迟疑,人多的地方通常会有官差,如若要查他们的路引可怎么好?   她忍不住提醒道,“怕是会有官差。”   赵达正好洗完脸,安慰她道,“咱们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官差?放心。”   独孤珩也笑了笑,“无事,不必担心。”   安若只好点了点头,看他们都胸有成竹的样子,或许都有准备吧。   河水清凉,洗过脸后又清醒了些,安若回到车上,恰好芳若也醒了,懵懂着问,“我们到了吗姐姐?”   她好笑又有些心疼,只能摇头说没有,“舅舅”赵达听见了,一边驾车一边同车里道,“丫头,等会儿就能吃饭了,再忍着些。”   小丫头这才得了些安慰,摸了摸肚子说了声好。   果然,没过多久,就到了一个镇子。   此时正赶上早市,街道上热热闹闹。   有来往担水的居民,也有才摆好摊的菜贩,早点摊子上冒着热气,香甜的豆浆在锅里沸腾,白白胖胖的包子正要出锅。   颠簸了一夜,芳若饿极了,根本顾不得露天嘈杂,赶忙拉着姐姐在早点摊坐下,独孤珩跟在后头,赵达将车停好,也一起坐了下来。   几碗热豆浆,满满三大盘包子,几人正吃着,却忽然听见有人问,“这车是谁的?”   转头望去,却见有巡查的官差发现了他们停在路边的马车,在询问。   安若不由得心间一紧,忙看向独孤珩。   然他却淡定的兀自吃着包子,没有任何慌张。   只是赵达起身走了过去,回话道,“官爷,是我的车。”   那官差打量他一眼,“外地来的?可有路引?”   赵达连连点头,“有,有。”说着竟真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那官差将纸张打量过一眼,又还给了赵达,而后就盘查别人去了。   安若悄悄的意外,原来他们早就准备好了路引?   可……既如此,为何又要与他们一家同行回临安呢?   她满腹疑惑,但周遭嘈杂,并不敢表露,只继续默默吃饭。   未成想待到填饱了肚子,重新启程时,却听见独孤珩主动开口,“路引是临时伪造,只能糊弄这小地方的官差。”   她唔了一声,这才明白缘由。   芳若吃饱喝足,胆子又大了起来,好奇问独孤珩道,“表哥与舅舅今次要去临安做什么?”   其实安若也好奇,不过她晓得,独孤珩今次要去的并不是临安,上辈子他是在湖州下的船。   果然听他道,“我们要去湖州,并非临安。”   芳若又问,“那你们去湖州做什么?”   独孤珩简言道,“取东西。”   芳若更好奇了,“什么东西,是宝贝吗?”   毕竟表哥这么大老远跑一趟,那东西一定很值钱。   独孤珩被逗得一笑,点了点头道,“的确是宝贝。”   安若在旁没有出声,忽然起了心事。   ——若此行顺利,待他到达湖州,就该与她们分别了。   那她真的能,顺利与他分别吗?   她又不由得回想起了上辈子。   那时他叫人给她治伤,一边在临安处理高氏余孽,期间大伯一家知道了她的境遇,又想办法来游说,说大抵新君是看中了她,叫她为一家着想,入宫去侍奉独孤珩。   历经种种,对于大伯一家,她早已只剩下讽刺,乍听此言,她更是当场叫红菱把他们请了出去。   但等房中清净后,她也陷入了两难。   就这般一日日日过去,她的伤差不多好了,他的要事也办完了。   那日他来看她,摒弃了众人,亲自问她,“孤打算带你回汴京,你可愿意做孤的女人?”   她咽下苦涩,试着跟他比划,红菱不在身边,她有些担心他不懂她的意思。   哪知他主动道,“如果你弟弟愿意,孤也会带他回汴京。”   她这才终于放下心来,须臾,向他点了点头。   她很清楚,自己已经成了不会说话的残废,若不跟着他,又该怎么照料弟弟以后的生活?她并不在乎大伯一家,她在乎的是孤苦伶仃的明瑜。   所以她只能跟着他。   ~~   为了彻底避开高霁的眼线,他们日夜都在赶路。   当然,安若姐妹及独孤珩都在车厢里,最辛苦的莫过于赵达。   不得不说,这个“舅舅”简直比亲的还要尽职尽责,集车夫采买护卫于一身,尽最大能力叫她们能舒适一些。   所幸独孤珩也事少,与她们相处还算融洽,如此又过了五六日后,他们终于到了湖州。   但阮青岚并没有那么快,他们此时大约才将船修好。   此地北滨太湖,素来是鱼米富庶之地,与沿路那些山村乡镇截然不同。   从车窗内望见路两旁稠密的民居,芳若禁不住问道,“今日我们可以进城吗?我不想吃烤饼了。”   这话直叫人心疼,但安若却知道独孤珩来湖州是有要事,便同他道,“表哥与舅舅可去办事,我同芳若找个客栈住下就好,我爹应该再过几日就能到了。”   难为他一路要带着她们姐妹俩这两个拖油瓶,眼下既已到了他的目的地,她实在不敢再耽误他。   独孤珩却道,“此地人多眼杂,你就不怕被恶人发现?”   安若一顿,自打离开那个小院后一路平安,她只当高霁没有追上来。   见她脸色有些发白,他又续道,“你爹大约还有三四日才能到,先跟我走,待我办好事,再将你们送去船上也不迟。”   安若却有些迟疑,“你们办事,可以带我们吗?”   “当然。”   独孤珩笑了笑,又同芳若道,“今日先不进城,不过我会尽力叫你们换换口味,吃些像样的饭菜。”   “不进城?”   芳若意外道,“那我们去哪里?”   却见独孤珩微微一笑,“听说湖州多山水,我们去赏景吧。”   赏景?   这下姐妹俩都意外起来,他千里迢迢,来湖州是为了赏景?   独孤珩却不再多说,只撩开窗帘,朝赵达吩咐了一声,马车随即调转车头,往城南驶去。   江南多名山秀水,湖州也不例外,安若姐妹虽从未来过,也曾听娘提起莫干,云峰等名山的大名。   今次他们到的,便是城南的云峰山。   此山有座名刹,名曰妙觉寺,正是独孤珩此行的目的地。   时值盛夏,山路陡峭,并无什么游人,只是马车走不了,几人只能步行。   好在山间处处浓荫,又有溪水潺潺,景色着实不错。   然安若平素甚少爬这么多石阶山坡,走着走着,速度就慢了下来。   赵达在最前面开路,独孤珩跟着后面,须臾,大约是察觉她未跟上,便停了步等。   眼见他高大的身影在山路上停了下来,安若有些不好意思,偏芳若蹦蹦跳跳的不觉累,很快也将她抛在了身后,叫她更加脸红,只好强忍着脚酸,勉力往上爬。   “姐姐你快些啊,快到中午,斋饭去晚怕是要没了。”   芳若在前头催道。   安若愈发不好意思,只能勉强应了一声,继续加快步子。   “你往前去,我等你姐姐。”   忽然听见独孤珩对芳若道。   小丫头眼珠转了转,立即点头说好,“那我去追舅舅,请表哥帮我照看好姐姐。”   安若一怔,未等开口,却见小丫头已经蹬蹬蹬往前跑了,如同一只欢快的小鸟,一点都不觉得累。   近前就只剩了独孤珩还在等她。   他倒也不急,就这么立在石阶上,目光沉静的看着她,见她已是气喘吁吁,又发话道,“累了可以歇一会儿,斋饭什么时候都有的。”   安若愈发惭愧,“表哥不必专门等我,我会在后面跟着你们的。”   他却笑起来,牵唇道,“你一个人走在后面,不会怕?”   “怕?”   安若回头瞅了瞅山路,也忽然有些警惕起来,“难道……这山中会有野兽?”   听闻这妙觉寺已经很有些年代了,有人在此,应该不会有野兽吧?   他却道,“豺狼虎豹大约没有,不过,听闻南方多蛇……”   “蛇?”   话未说完,却听少女惊呼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眨眼就到了他跟前。   “真,真的有蛇吗?”   安若脸色发白,几乎不敢下脚了。   她最怕蛇,小时候回临安,曾被堂哥拿着死蛇吓过,当时就发烧做起了噩梦,可谓一生的阴影了。   独孤珩却不明所以,只是从未见过她有这般模样,不禁笑起来,“这么害怕?我只是说可能会有,并没说现在就在你脚下。”   安若一愣,不禁一阵尴尬,又忍不住生起气来,道,“我最怕蛇,表哥不要吓我。”   独孤珩却也是一顿。   两辈子也未曾见过她今日这般灵俏的模样,微微嘟着樱唇,会紧张会生气。   他将她深深看了两眼,才迟钝解释道,“不是故意吓你,只是想提醒一下,你自己不能落在后面。”   安若抬头看了看山路,这才发现,妹妹跟舅舅赵达早都看不见了,此时只剩了他们二人,且她还就同他立在一块台阶上,距离之近,前所未有。   而视线之中,他的面容如此清晰,一双眸子静静将她望着,幽深的瞳孔中映出了她的倒影。   就仿佛……上辈子。   那时他正值壮年,后宫又仅有她一个女子,几乎每个夜晚,都是在二人的缠绵中度过。   殿中烛火摇曳,他的动作汹涌而连绵,她有时在迷蒙之中睁眼,正撞上他的眼眸。   正如今日这般幽深沉静,清晰映出她凌乱的模样……   安若没来由的心慌起来,忙垂下眼眸,咳了咳道,“快走吧,舅舅和芳若都看不见了。”   语罢赶忙往前跑去。   独孤珩牵唇,看她逃似的爬台阶,那盈盈细腰不堪一握,竟也没来由的口干舌燥起来。   然前头还有要事要做,他只得敛起心思,抬脚跟上了她的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某王:想……   某若:救命!   ~~   举起你们可爱的小手宝贝们~~ 第28章   经这一场, 安若不知从哪里得来了力气,一口气爬到山顶的妙觉寺, 竟再没停过。   只是等到了地方,她才惊觉自己累的厉害, 腿脚酸软,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平复了好一阵, 才能正常呼吸。   而独孤珩紧随她身后,却是面不改色,步伐轻松。   安若看在眼中, 不禁在心间感叹, 看来她今后还是要多多活动,锻炼下身体才是。   刚刚有芳若与赵达打前阵,已经叫寺中安排好了厢房, 是个独立的小院子, 安静整洁。   待两人到齐, 又有僧侣将斋饭摆了上来, 众人便净手坐下, 开始用饭。   虽说都是些豆腐, 野菜,菌菇之类的斋菜, 但胜在味道不错,加之这几日总在路上吃烤饼酱肉之类,他们正需换换口味, 这一顿饭吃的很是舒爽。   待用完,又有小沙弥来收拾了碗筷。   古刹景色极好,几人吃饱喝足,论理该是赏景的时候了,安若却忽听独孤珩同她道,“你们在这里稍歇,我去见见住持。”   方才进门时,他们同寺庙说是来捐香火钱的,眼下饭都吃完了,自然该办正事了。   但安若却晓得,他现在才大约是要去办真正的“正事”了,便点头说了声好。   就见他与赵达去了。   有沙弥引路,二人一路行至主持厢房,双方见过礼,赵达便拿出了一张面额足够大的银票,引得住持向他们连声道谢。   “施主乐善好施,定会得佛祖保佑,阿弥陀佛。”   独孤珩道,“不瞒住持,今日我等千里而来,一为向神明敬献诚心,二者,想请寺内高僧为先父做场法事。”   住持道了声佛祖慈悲,又照例问他,“施主慈孝,不知令尊仙去多久?因何过身?”   独孤珩神色深沉下来,“先父四年前出远门,在归乡途中遭遇不测,撒手人寰。”   住持道了声阿弥陀佛,又问,“不知令尊尊姓大名?”   他倒并不遮掩,直接答道,“复姓独孤。”   独孤?   住持一怔,这才又重新打量他。   须臾,试着问道,“不知施主家乡哪里?”   独孤珩亦没有遮掩,答说,“北境庆州。”   住持眸中一定,又竖手念了声阿弥陀佛,道,“施主且随贫僧前来。”   独孤珩颔首,叫赵达在此停步等候,自己跟着和尚去了。   和尚引着他出了厢房,在寺中一番曲折,最后入了经楼。   这经楼已建成不知几百年,兀自立在山巅,沉静古朴,和尚叫他稍等,自己登上木质的楼梯,须臾,又折返,手上多了一样东西。   “施主终于来了,贫僧今日物归原主,相信令尊在天之灵,也可安息了。”   独孤珩颔首道谢,接过盒子,原路返回。   除过眉间的深沉,他一路神色并无大波动,倒是等回到原地,赵达瞧见了他手上的东西后,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四下无人,独孤珩将包裹手中之物的袈裟一层层打开,终于叫里头的东西重见天日。   那是一只短剑,剑鞘与剑柄上都刻着独孤氏特有的云雷纹,乃父王独孤岳随身之物。   他轻轻抚摸剑上的花纹,终于不再掩饰目中的哀伤。   重生一次,他却仍是来晚了,没能见到父王,没能完全扭转上辈子的遗憾。   而一旁,赵达颤着声红了眼,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王爷……”   四年前的冬日,老王爷应召进京元夕朝贺,却没成想中了高氏的阴谋,死在回京的路上。   当时他奉命留守庆州,并没能贴身保护王爷,只听逃回去的官员们说,高氏派出了几百死侍高手,一心要置王爷于死地,王爷虽是勇武盖世,也终是难逃劫难,身受重伤,以致于没能撑到庆州,便撒手人寰了。   灵枢回到王府后,王府左长史邢江向彼时还不到十八岁的主上转述的老王爷的遗言,交代他务必先蛰伏休养,报仇之事,要做长远考虑。   那时庆州不过一座边境小城,周边人烟稀少,粮田贫瘠,主上实力不够强大,若一时冲动报仇,只会中了高氏的圈套。   所幸主上隐忍下来,这几年强兵免税,引了不少流民归顺,渐渐地,民间粮食充盈,逐渐繁荣起来,到如今已是兵肥马壮,就连那些好战的异族也不敢轻易进犯。   那时邢江还说,王爷交代主上,待到实力充足时,一定要来一趟云峰山,他将最爱的兵器不甚遗失在此,乃是一生遗憾。   而眼下,主上终于有机会将王爷的心爱之物带回,王爷在天之灵,也终于可以瞑目了。   赵达自认莽夫,幼年参军,幸得老王爷赏识,才一路做到了总兵,指挥千军万马保家卫国。他此生最遗憾的事,便是当初没能随行王爷左右,叫王爷糟了歹人的毒手。   而今得见王爷旧物,虽知道该竭力隐忍,可他却仍然抑制不了胸中悲痛,不免有些失态。   独孤珩倒也没怪罪,只是缓声道,“人多眼杂,起来吧,先回去再说。”   赵达应了声是,又抹了下眼睛,这才又立起来,跟他回了方才歇息的院子。   哎,过去已成定局,所幸主上持重,王爷在天之灵,定能见到主上为他报仇之日。   ~~   这妙觉寺依山而建,风景美极,举目四望,能看见湖州城中景象,再往远处看,烟渺太湖也隐约可见。   独孤珩与赵达离开后,安若姐妹俩就赏起了景。   “也不知爹现在到哪里了。”安若望着远处的湖面有些出神。   芳若却没心没肺道,“表哥不是说,爹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么,姐姐不要担心了。唔,这里景色真好,难得有今次的机会还能游山玩水,咱们也算因祸得福吧。”   咳咳,父母家教严,她们又是女儿家,若一直跟在爹娘身边,的确是不太可能来这云峰山赏景的。   “因祸得福?”安若无奈又好笑,“现在倒不觉得辛苦了?”   芳若得意的嘻嘻笑,“先苦后甜嘛,对了姐姐,爹娘大约还有几日才能到,听说湖州还有好几座这样的山,咱们能不能都去玩玩。”   安若无语,正要摇头,余光里忽然瞥见了独孤珩与赵达。   她于是忙收敛了神色,问道,“可是办好了?”   独孤珩点了点头,未等张口,芳若却看见了他手中之物,立时好奇道,“这就是表哥要取的宝贝?”   独孤珩说是,也被小丫头没心没肺的样子逗笑了一下。而安若看清他手中的短剑,却一下恍然。   原来他是来取这个的。   她认得这把剑,上辈子独孤珩随身携带,日日不离身,只有就寝时才会摘下挂在床头。   红菱曾好奇问过随身伺候他的太监安海,才得知那是他父亲的遗物。   安若知他敬重父亲,那位英年早逝的前任镇北王,此时也终于明白了他千里迢迢要来江南的缘由,只是又有些奇怪,他们独孤氏的封地一向在庆州,怎么老王爷的遗物会在这江南深山古刹中呢?   当然,这些疑问她只能在心里想想,自是不敢问出来。   倒是独孤珩好奇问她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好似很开心的样子。   芳若笑嘻嘻的答,“我同姐姐说爹娘大约还有几天才能来,难得此地景色这么好,我们不如多去玩玩啊。”   果然,这户一出,好说话的表哥立时欣然应允,“若你们有兴趣,随时可出发。”   言语之间,方才目中的哀色已经烟消云散。   赵达悄悄瞥见,又不由得大感欣慰。   ——主上少年丧父,又隐忍三年,过去过得太过压抑,如今能遇见叫他开心之人,也是幸事。   他便也赶忙点头道,“想去哪里尽管发话,舅舅给你们驾车。此地好山好水东西也好吃,咱们玩个尽兴。”   “谢谢舅舅!”   芳若乐得要拍手。   安若却觉得不妥,他们的身份不能明目张扬,且还有高霁那个隐患,怎么能没心没肺的去玩呢?   然没等她开口阻止,独孤珩却道,“他们不知我们来此。”   安若一顿,迟疑道,“是吗?”   他怎么……老是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   独孤珩颔首,又添了一句,“对了,听说前朝曾在顾渚山建过一座茶园,专供皇室用茶,不知表妹可听说过?”   这安若倒是知道,她喜欢茶,也读过《茶经》,顾渚山被茶圣陆羽评为论茶第一处,她自然听过大名。   不过经他这么一提,她倒是想了起来,道,“顾渚山……好像就在湖州。”   独孤珩笑了笑,“实不相瞒,我早有打算做运茶生意,今次难得离得如此近,不知表妹可否为我参谋参谋?”   安若,“……”   他堂堂藩王,还想做运茶生意?   这么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撒谎,他也的确是厉害。   只无奈她又不能戳穿,只好推脱道,“表哥说笑了,我不过自己喝着玩的,哪里算得上懂茶之人?表哥若果真要做生意,还是请行家参谋比较好。”   他倒也没恼,只笑道,“眼下叫我到何处找行家?不瞒表妹,茶园我已经买下来了,表妹就当救急,帮我一个忙吧。”   安若着实吃了一惊,“你买了茶园?”   天,他大老远的买茶园做什么,不会真想做生意吧!   他却一脸真诚的点头,“买了,去年就拿到了地契,只可惜现在才有空去看。”   说着又发话道,“来都来了,一起去看看吧。”   语罢抬步,竟真的下了山。   ~~   顾渚山在湖州城西北,而云峰山却是在城南,中间有近百里的路途。   他们在乡间客栈歇息了一晚,第二日上午才到达。   彼时山中云雾缭绕,满目翠绿,放眼望去,处处是整齐的茶田,鼻尖还能闻到茶树独特的清香。   安若虽爱茶,却从未到过茶园,此时已彻底被景色吸引,全然忘了昨日的不太情愿。   芳若也在惊叹,“这就是茶园?这里长得就是我们所喝的茶吗?”   安若摇了摇头,“这里所产的是上等的紫笋,前朝曾作为贡茶之用,不过本朝喜欢饮点茶,并不用这类茶。”   也正是这个原因,这座曾盛极一时的茶园才没落了下来,如今竟沦落到可以随意买卖,甚至转到镇北王手里了。   思及此,她不由得想起了独孤珩,便抬眼去找他。   她到现在还是十分纳闷,他买这茶园究竟是要做什么。   视线在茶园中环顾了一圈,终于看见了他,他此时正在听茶园管事禀报什么,倒真像东家的模样。   过了一阵,与那管事的说完,他又来到她们跟前。   “表妹觉得这茶园如何?”   他笑问道。   安若诚实点头,“此地所产都是上等紫笋,乃茶圣钦点的名茶,不过现如今在中原却并不盛行,如若表哥真要拿去卖,怕不是要卖到番邦才能赚到钱。”   “那就卖去番邦,”他竟果真一副生意人的语气,还不忘再跟她道谢,“表妹果真行家。但愿这园子能不负我所望,早日将银子赚回来。”   安若面上微笑,心间却无语极了。   ——他这是演戏演得上瘾,还真打算经商赚钱了?   独孤珩又道,“这茶园风景不错,也足够安全,表妹可以四处走走,我还有些事,要去处理一下。”   安若点了点头,忽然反应过来,或许他买这茶园,是另有打算。   不过想她一个爱茶之人,入了鼎鼎大名的前朝皇家茶园,正不知有多兴奋,四处看看长长见识,也乐在其中,加之这茶园中还有房舍,四人便就在此住了下来,倒是终于不用睡马车了。   白日里,安若专心研究紫笋茶,芳若则四处赏景品茶吃点心,她如今对这位“表哥”崇拜之至,既然表哥说这里安全,这里就一定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只是独孤珩却不知在忙什么,一连两日,姐妹俩都没见到他的身影。   直到第三日,即将离开之时,他才现身。   算算时间,阮青岚已经快到湖州了,他们需赶到城中码头上汇合。   几人在茶园中吃过早饭,便驾车离开,山路曲折,直到傍晚时分才终于入了城。   彼时城中华灯初上,正是热闹的时候。   赵达特意寻了家像样的酒楼,又要了间上等厢房,摆了一桌子美味佳肴,什么太湖银鱼,清蒸膏蟹,烂糊鳝丝,状元鱼圆之类。   芳若哇了一声,“怎么这么丰盛?”   赵达却叹了声气,道,“等会你爹他们到了,咱们几个就要分道扬镳了,丫头们,这一顿算是舅舅给你们的送行宴,下回见面,还不知什么时候呢。”   别看赵总兵一个糙汉,但相处了这几日,他是真的把两个丫头当成外甥女了。   芳若一听,顿时也是一愣,惊讶的看着众人道,“舅舅和表哥……不跟我们上船了吗?”   赵达点了点头,独孤珩也淡淡一笑,“目的地已到,我们不用再上船。”   语罢,他却看了安若一眼,似是想看她的反应。   安若轻咳了咳,主动朝他端了杯茶,道,“多谢表哥与舅舅这一路照拂,若没有你们,我还不知是什么境况,现在我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   眼见如此,芳若赶忙也倒了一杯,跟上姐姐的动作,难得认真道,“谢谢舅舅与表哥。”   独孤珩牵唇,也拿起了茶杯,“不必客气,能将你们平安送回父母身边,我也可安心。”   “那……往后还有机会再见吗?”   芳若小心翼翼的问道,又忍不住看了看姐姐。   怎么办,姐姐与表哥还没有定下来,若就这么分别,岂不太遗憾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鞠躬感谢小伙伴们~~ 第29章   小丫头现在已经认定, 这位表哥乃世间不可多得的优秀男子,有勇有谋有担当还英俊倜傥, 显然是最适合做她姐夫的人选。   然而遗憾的是,姐姐并不这么想。   妹妹话音才落, 安若就抢在独孤珩前张口道,“表哥与舅舅都是忙大事之人,能护送咱们已是不易, 不要无礼。”   芳若叹了口气,有些不甘的瞧了瞧表哥。   ——他真的对姐姐没意思吗?姐姐这么貌美贤良,明明是世间最好的娇妻人选。   然表哥也叫人失望, 只是举筷道, “快吃吧,菜要凉了。”   小丫头满腹遗憾,只能悻悻举起了筷子。   ~~   吃过晚饭, 几人走去码头, 准备等阮家的船到。   湖州城大, 码头也大, 几人边走边逛, 眼瞧就要走到水边之时, 忽然有人对赵达招手,“这位大爷, 看你红光满面印堂发亮,近来要有喜事临门啊!”   赵达顿足回头看,见是个算命的在招揽生意。   旁人招揽生意, 都是说别人有灾祸临门,这说喜事的,还是头一回听见,赵达不禁来了兴趣,走过去问道,“你倒说说,我要有什么喜事?”   算命的一看有戏,立时来了精神,“大爷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看就是有福之人,不若坐下来叫我仔细瞧一瞧?”   赵达心情不错,饶有兴致的丢了碎银给他,道,“来,好好瞧,看本大爷都有些什么福气?”   算命的也十分卖力,将他左看右看,一番沉吟,“大爷家中美满,子女个个孝顺荣昌,您自己命中有福星高照,发财升官已经在路上了。”   嘿,对着一张假脸也能说出花儿来,也真是难为这算命的了,赵达哈哈大笑起来,芳若也觉得好玩,凑上前问道,“也给我看看。”   算命的又将她观察一番,煞有介事的点头,“这位小姑娘简直是福星下凡,一生享尽家人疼爱,如珠似宝。”   好话谁都喜欢听,小丫头不禁喜上眉梢,又把姐姐拉了过来,道,“再给我姐姐算算。”   算命的目光扫过安若,竟忍不住目露惊艳道,“姑娘这,这真是好相貌啊!”   一副看呆了的样子。   却忽见眼前一闪,姑娘不见了,再仔细一瞧,发现是方才立在一旁的年轻人挡住了他的视线。   年轻人眸中冷冰冰,看得算命的不禁打了个哆嗦,反应过来后忙改口道,“姑娘乃大富大贵之相,福泽深厚,旺己旺夫!”   安若一下脸红起来,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说什么旺夫。   芳若却挺高兴,又笑嘻嘻道,“那你给我表哥看看,他是什么命?”   算命的正想将功补过,赶忙向独孤珩投去目光,只是原打算忽悠几句,但看着看着,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这位公子……天日之表,雄姿杰貌,绝非普通之辈哉!”   这话可与方才说他们三个的截然不同,甚至还有些听不懂,芳若不禁奇怪,“这是什么意思?”   那算命的已经不苟言笑,只仔细打量独孤珩,边沉吟道,“公子主仁义之真极,宰天地之中气,无消无灭,一润一睻,坐下端门,水火既济。公子前途无量啊。”   咦,这么一说,倒像有些真东西的样子,赵达也不由得认真起来,问算命的道,“那依你之间,我们公子建功立业,路途可顺当?”   算命的难得认真冥算起来,须臾,颔首道,“公子前路坦途,但眼下时机尚未成熟,若能耐下性来,必能事半功倍。”   “不过……”   他语声一顿,倒引得四人都好奇起来,独孤珩也淡淡开了口,“不过什么?”   算命的皱着眉头,“公子鼎盛之年会有一个劫数,自当小心为妙”   劫数?   这话一出,独孤珩还没说什么,安若却是一怔。   莫非这个劫数,就是他上辈子身死之时?   然独孤珩却似乎并未当回事,神色依然淡淡。   安若却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终于禁不住问道,“可有化解之法?”   这话引得独孤珩看了过来。   她却一心等着算命的回答。   芳若与赵达也已经认真起来,同在旁关问,“可有什么化解的法子?”   算命的沉吟,“这个……人祸天灾,天机难参,恕在下无能了,只能看公子的福运,若是迈过那道坎,此后定是顺风顺水,不可限量,只能提醒公子至此,请公子往后多加小心吧。”   “这话说得,根本等于没说嘛!”   芳若有些不乐意,还想再问,却听独孤珩发话,“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不必太过紧张,船大约要到了,走吧。”   语罢便要抬步。   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唤,“表哥……”   回头看,是安若。   少女犹犹豫豫,似是有话要说。   只是未等她张口,那码头上却传来了动静,又有船靠岸了。   芳若抬眼看过去,不禁眼睛亮起来,“姐姐,是咱们的船来了!”   芳若并没有看错,听她这样说,几人都往湖边望去,果然见到了阮家的货船。   再仔细一瞧,还能看见阮青岚秦氏并明瑜等人在船栏旁往下张望,似乎也在寻找他们。   芳若激动的喊了声爹娘,赶忙往前跑。   安若一怔,只好也止住未说完的话,先往岸边去了。   船渐渐停稳,阮青岚和秦氏焦急已久,立刻就跑了下来,明瑜紧随其后,红菱和小竹也没落下。   总归是十几日没见,父母孩子彼此都是牵念,此时终于见到对方,秦氏忙关问女儿们,“可还好?”   芳若赶忙点头,安若则道,“幸亏有舅舅表哥照顾,我们很好,爹跟娘怎么样?”   阮青岚也点了点头,“一路还算畅顺,放心。”   语罢又赶忙向独孤珩及赵达道谢,“多谢二位照顾小女。”甚至重重鞠了一躬。   他的感激之情已经溢于言表,独孤珩也自然知晓,只是场合不合适,便只道,“姑丈不必客气。”   秦氏又关问两个女儿,“你们可吃过饭了?”   没等女儿回答,阮青岚也赶忙道,“我瞧这码头不小,不若我们一同去吃一顿?”   独孤珩却摇头,“方才我们已经用过,不必客气,若你们想吃,也可以去看看。”   然阮家人也已经在船上用过,自是不必再吃的。   而这也就意味着,告别的时候到了。   赵达颇有些感慨的对阮青岚道,“今日一别,不知下回相见是在何时,你们若有机会去庆州,记得一定要找我。”   阮青岚点头说好,顺带又向两人道了回谢,“这些日子辛苦二位,他日有机会,我一定竭力报答二位之恩。我等就不再耽搁二位时间,这就回船上去了。”   独孤珩颔首,“就此别过,祝你们一路顺风。”   阮青岚及秦氏齐齐点头道谢,便要带孩子们回船上去了。   安若却心间一紧,终于忍不住再道他,“表哥,我还有话想同你说。”   这叫阮家夫妻有些意外,不由得停步看向自家女儿。   独孤珩却坦然的嗯了一声,“表妹有什么话?”   安若尽力叫自己看起来神色自然,“俗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方才那算命的所言,或许有些可能。”   天知道她此时的纠结,她并不想与他再产生纠葛,却也不想看他再遭遇横祸。   但总不能如实告知他上辈子的事,所以,只能尽力做这般提醒了。   只希望方才那算命的话能叫他有所警醒,这辈子尽力小心些吧。   尽管——她并不知上辈子他究竟是遭了谁的毒手。   此时暂且将家人意外的目光搁在一旁,她神色认真的看他,想尽力想叫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未料想他听完,却是一笑道,“不错,表妹福泽深厚,往后不必过于忧心。”   安若一怔,他难道没听明白,她指的是他自己?   她索性摇了摇头道,“我是说表哥你……无论如何,你以后一定要小心些。”   今日一别,他们大约不会再有交集,也不会再见了,她只能尽最大的努力,言尽于此。   或许是她格外认真的神色起了作用,他听罢沉默一下,终于没再当做玩笑。   热闹码头上,家人诧异目光中,少女身子单薄,那一双杏目却前所未有的,大胆又认真的看着他,那一刻,独孤珩极想告诉她,他也是重来的。   老天既然叫他重来一次,他自然不能再轻易遭人毒手。   只是……时机不合适。   所以他只是又笑了笑,道,“放心,表哥自有神明庇佑。”   安若怔了怔,有一瞬间,似乎在他眸中看到了些熟悉的东西。   正诧异着,却听爹发话道,“不错,你表哥吉人天相,自会有神明庇佑。好了,不要耽误他们的要事,快些上船吧。”   这街头人来人往,多待一会儿,独孤珩就有暴露的风险,阮青岚尽职尽责,不敢叫他冒一丝风险。   安若只好应是,终于不再说什么,随家人上了船。   船重新起锚,渐渐驶出岸边人的视线。   赵达以为,今次事情已经圆满结束,便也做好准备等主上吩咐返回庆州,哪知却听主上发话,“回茶园。”   茶园?   赵达一愣,现如今老王爷的遗物已经取了,还回茶园做什么?   难道主上真的要种茶?   ~~   离开湖州后,不过一日,阮青岚一行就到了临安。   相较于湖州,临安的码头自是更加热闹,时值午后,依然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阮家在城中也算富庶人家,然阮青岚千里迢迢而来,却不见长兄嫡母派人来接。   芳若同姐姐悄声嘀咕,“我就知道会这样……”   每回来都是如此,也不知爹今次干嘛还要回来。   安若只是道,“无妨,我们自己雇车就是。”   大伯与祖母不喜他们是明摆的事,前世今生都改变不了的。   所幸阮青岚早有准备,先打发伙计下船去雇车,待秦氏及孩子们落地就坐上了马车,余下的伙计们整理货船,主人一家先回了城中的祖宅。   临安之大,并不亚于汴京,一家人又是坐了半天的马车,才终于到了阮家老宅。   阮家世代经商,攒下了不小的基业,因此这老宅也修的富丽大气,比汴京的阮家不知要大多少。   阮青岚这辈只有两兄弟,现如今宅子里居住的只有他长兄阮青江一家,此时众人下了车,终于瞧见阮青江派出来的人。   管家领着三两小厮给他们搬行李,又装模作样道,“二爷可算来了,小的们恭候多时了。”   阮青岚点头应了一声,并未多说,径直领着妻儿进了门。   他在这府中长大,从前居住的院落还保留着,管家将他们引到此处,又笑道,“屋子一直有下人打扫,请二爷二夫人放心住着,倘有需要什么,只管打发人来跟小的说一声便是。”   左右每回回来都住这处,秦氏在旁点了点头,并未说什么,那管家便又道,“听闻小公子出生,大爷和老夫人盼了许久,可总算把二爷一家给盼回来了。”   阮青岚淡淡一笑,“晓得了,等换了衣裳我们便去拜见。”   管家这才放了心,指挥小厮们将行李给他们放好,便离开了。   没了外人,秦氏开始张罗着安置一家子,阮府虽大,但阮青岚的院子并不大,东南西北加在一起统共不过五间房,夫妻二人孩子四个,还加上红菱小竹王妈乳母等下人,住起来着实紧张了些。   只能叫姐妹俩一间,明瑜一间,阿皓随乳母睡一间,夫妻二人住主屋,余下的一间小小的,叫红菱小竹王妈去挤了。   有的杂物甚至只能堆到主屋里。   芳若随姐姐进屋更衣,眼见四周无人,又忍不住同姐姐道,“今年多了阿皓,他们还不肯给我们换个大院子,幸亏当年爹去了汴京,若是留在这里,我们不知过的什么日子。”   安若也是赞同,又安慰道,“左右用不了几日就回去了,忍一忍吧。”   今年爹是为了护送独孤珩才回来,待一并给皓哥儿上了族谱,往后再回来还不知是哪一年。   换好了衣裳,一家人终于来到阮府老太太张氏的院里。   此时房中除过张氏,还有阮青江两口子,以及阮青江的孩子,儿子阮明德,女儿阮兰。   阮青江还有一个长女阮华,已经出嫁两年,是以并不在场。   两方人见了面,阮青岚先领妻儿向老太太行礼,“晚辈们向老太太请安,母亲这些日子可还安好?”   尽管心中彼此都不喜,但这是规矩,不得不做。   而眼见他一家子人丁兴旺,尤其才出生的那个小子也是白白胖胖,然亲儿子却人丁单薄,张老太太本就没什么笑意的脸上更是寡淡,勉强点了点头,“我还好。你们不是乘船来的吗,怎的走了这么久?再晚来几日,我的寿辰都过了。”   这是责怪他们来晚的意思了,秦氏听在耳中,不由得一顿,心道每回回来这老太太都要难为,今次更是有了借口。   阮青岚面色如常的解释,“来时路上出了些意外,我们停下修船用了几日时间。”   老太太却又道,“开船的也太大意了些,一家老小都在船上,怎的还不好好开?若一个不小心出大事可怎么好?”   这话表面上是在关心,但秦氏等人心里都不太舒服,这老太太,是在诅咒他们吗?   未料想没等阮青岚说什么,阮青江却开口道,“长路行船,小擦小碰总是在所难免,人无事便是万幸。”   这叫几人都有些意外,咦,他居然帮着阮青岚一家说话?   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但不管如何,这话一出,张老太太也不好再说什么,阮青岚便顺势问候阮青江,“兄嫂侄子侄女可一向都好?”   阮青江依然挺客气,“我们都好,你们这一路辛苦了,接下来安心歇息两日,大后天府中又要热闹。”   阮青岚同秦氏向他道谢,又叫孩子们向阮青江夫妇行礼,阮青江笑得和善,“几年不见,孩子们都这般大了,又尤其安安,都成大姑娘了”。   他妻子赵氏也跟着点头笑了笑,然一双眼睛在安若身上翻来翻去,颇叫人不舒服。   紧接着,便是堂兄妹之间见礼。   几人之中阮明德最大,阮华次之,安若比阮兰小半年,其后便是芳若,明瑜及明皓。   阮青江曾娶一妾室,没诞下子嗣就早早死了,因此大房的三个孩子都是赵氏所生。   虽都是同个祖父,但因着父母的关系,大房孩子们的样貌明显要逊色与二房,尤其阮兰,年纪与安若相仿,但姿容却明显逊色与安若。   此时她正与她娘一样,刻薄又倨傲的打量着安若。   而承受着这样如刀的目光,安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打脸虐渣即将到来~~   宝贝们下一张更新大约会在明晚了,作者努力憋个肥章,么么哒~~   依然有红包答谢,别忘举起你们的小手~~ 第30章   安若还记得, 上辈子带着弟弟妹妹回到临安以后,她就是在大伯一家这样的目光中度日的。   大房一家对她们处处刁难, 尤其阮兰,因嫉妒她的容貌, 行止更加过分,甚至在她的洗脸水里偷偷撒上叫她过敏的花粉,打算叫她毁容。   大伯知道这些事, 也从来不会主持什么公道,然而有一天,却忽然转变了态度, 说要送明瑜去江南有名的白鹿书院读书, 叫她去前院说话。   那时安若一心为着弟弟,并没想太多,等去了前院, 才发现那里有客人。   那人一身云锦袍, 一双桃花眼, 发上束着紫玉冠, 一瞧便知身份矜贵, 却不知礼数, 视线肆无忌惮在她身上打量。   安若莫名心惊,等后来才知, 那人便是武王世子高霁。   大伯还告诉她,高霁对她十分中意,要娶她做妾。   那时父母孝期还未过, 安若根本不可能谈婚论嫁,更何况还是去做妾,她当即否决了大伯的想法。   然大伯并未恼,反而耐下心来与她好言相劝,还给出许多条件,譬如会好好供明瑜念书,将来要为芳若找个好人家等等……   当然,最后见她一直不答应,大伯恼羞成怒使出强硬了手段暂且不说,但方才大伯反常的态度,却与那时颇为类似。   安若心间一顿,难道……   难道高霁已经找到了这里?   虽说上辈子那事是在三年后,但思及这辈子已经发生了改变,连金的忽然出现,河道上的相遇……   她愈发觉得有可能。   基于此,她一时无法安心,待回到自家的院子里,就赶忙去找爹说话。   “爹,我觉得大伯今次有些反常,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事情紧急,她已经顾不得再同爹绕弯子,只能尽力说得直白些。   她甚至已经想好,若爹再不当回事,她就所幸将上辈子的遭遇说出来。   岂料今次爹竟与她想的一样,点了点头道,“爹明日就去找人商议给阿皓入族谱的事,放心,我们今次待不了多久,最多十日就启程。”   安若总算安心了一些,却又听爹嘱咐道,“你们也尽力待在府里,不要出去。”   “好。”   安若赶忙应下。吃一堑长一智,上辈子那种当她不会轻易再上了。   只是又有些奇怪,爹今次怎么也这么警惕?   ~~   老太太的寿宴还有三日,趁这个空档,阮青岚以备货的名义一直在外忙碌。   秦氏带着孩子们留在阮家,他们虽不愿受大房及老太太的冷眼,但又免不得要接触。   这日,秦氏带着孩子们去向张老太太请安,恰巧赵氏与阮兰也在。   双方互相问候过,赵氏又把目光落在了安若身上,还有意问道,“说来安安也及笄了,不知二弟及弟妹可有为她相看人家?”   秦氏早得了夫君叮嘱,便只道,“前几个月汴京那边生意忙,掌柜又不得力,我们哪有空。”   赵氏赶忙道,“那这趟回来正好,过几日母亲寿宴,少不得要来不少亲戚,弟妹可一定要好好留意。”   安若心间一顿,觉得赵氏定不是无端说这样的话,愈发肯定了前晚的猜测。   但这关乎婚事,她自己不好说,所幸娘已经替她摇头,“我们还要回汴京,岂能在临安替她相看?还是回去再说吧。”   说着又顺着问道,“说来兰儿还比安安大半岁呢 ,可定下了人家?”   赵氏一顿,只好含糊道,“我们还在相看。”   秦氏笑了笑,“兰儿品貌这般好,自是不必愁的,大嫂一定要挑个好的才是。”   赵氏皮笑肉不笑的点了点头,阮兰就更不必说了,只差当场翻白眼了。   ——谁看不出来阮安若生的比她好看,这二婶还故意这样说,是往她心上捅刀子吧!   如此一来,婚事的话题就算揭过了,却不料阮老太太又将目光落在了小娃儿阿皓身上,道,“这来回一趟路途遥远,这小子可受得了颠簸?依我看,不若将他留在临安,你们几个回去就好。”   秦氏一顿,立时反对道,“这怎么成?阿皓还这么小,离了娘怎么能活?”   赵氏却帮腔道,“弟妹多虑了,有我这个大伯母在,还能亏待了阿皓不成?再说,咱们还可以请乳母,现在哪有几个亲娘自己喂奶,还不都是靠乳母?”   秦氏坚决道,“不成的大嫂,我们好好的,明德也好好的,这平白若把阿皓留下,岂不是惹人闲话?”   赵氏却驳道,“都是一家人,这儿也是祖宅,那外人能有什么闲话?弟妹多虑了,我们这也是瞧着小家伙可爱,母亲现如今年纪大了,又正需要这么个小娃儿养在跟前逗乐解闷,才有这么个打算,弟妹一向是明理之人,又岂会不明白我们的苦衷?”   秦氏冷笑,赵氏还有苦衷?   她算明白了,原来这一家人心急火燎的把他们叫回来,是打了这样的主意。   这是怕他们在汴京的生意越做越大,要把阿皓留下,从而牵制他们。   孩子是娘心头肉,秦氏自不会答应她们,遂立时要拒绝,未想还没张口,却听安若缓声道,“大伯母怕是没明白方才我娘说的,我娘的意思是,大哥哥还好好的,那把阿皓留下,岂不是会叫人误会你们要过继他?这不是诅咒大哥哥的意思吗?”   不错,在寻常民间,只有没儿子的人家才会过继侄儿,这谁都知道。   这话一出,芳若忍不住捂嘴笑起来,赵氏却噎住了,忙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这丫头……”   安若假意看不见赵氏母女及老太太的嗔怒,继续微笑道,“大伯母当然不会是这个意思,但就怕别人误会。再者,听说大哥哥已经定了亲,再过几个月就要办喜事了,到时候你们大约要更忙,阿皓留下,只会给你们添乱。”   长女说得句句在理,秦氏也赶忙点头,“就是这意思,所以还是得叫他跟我们回去,明德眼看要成亲,大嫂都快当祖母的人了,如何弄得了这么小的娃儿?”   这话可又叫赵氏一噎,说她快当祖母,是笑话她老,不能生了吗?   这女人……   眼看着这接二连三的被气,赵氏的脸明显已经挂不住了,阮老太太也觉得面上无光,遂亲自开口道,“算了,这等大事,根本就不该同你们这些女流商量,等你男人回来,叫他到我跟前来一趟,我自己同他说。”   秦氏应了声是,却一点也不担心。   夫君对这个大宅的态度她早就明白,若是他亲自来面对老太太,没准拒绝得更加直接。   就像她今日敢如此回怼赵氏,也正是夫君提前交代过的。   阮青岚在外头跑了一天,傍晚时分才回来。   而待他吃过晚饭更好衣裳再来到老太太跟前,天更是已经黑透。   老太太本就憋着火,如此一来就更气了,待一见面,先不留情面的数落了秦氏一顿,“这织女出身的就是上不了台面,今日我在场,你大嫂也是一片好心,你瞧她怎么说话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徐娘半老还能生孩子?不知羞耻!”   阮青岚面上温温和和的笑,“母亲教训的是,回头我会说她。”   “还有安若!”老太太又道,“小丫头家家,不知敬重长辈!你们是怎么教的?这样没有礼数,将来怎么嫁人?”   阮青岚不急不恼,依旧点头温笑,“母亲说的是,我这几日忙,没什么空闲教训她们,这样吧,既然她们叫您如此生气,我这几日在外头寻个住处,带她们出去住便是,不叫她们留下碍您的眼,白惹您动怒。”   话音落下,老太太登时就愣了,“你,你说什么?”   阮青岚依然在笑,“我说我明儿出去找个宅子客栈,把她们母女几个安置出去,索性就不来烦扰您老人家了。”   “你,你……”   阮老太太气得说不出话,相比那娘几个,这个才是混的,居然还撂挑子,要搬出去?   彼时阮青江也在房中,一见如此情景,立时安抚阮青岚道,“都是自家人,这眼看母亲寿宴在即,你们若搬出去成何体统?今日赵氏也是多嘴多舌,回头我自会说她。”   语罢又道,“对了,你那院子实在是小,等会儿我就叫管家去收拾地方,园子里去年新修了好几处地方,不若叫安若芳若姐妹俩明儿搬过去与兰儿一起住,姐妹几个做做伴也好。”   阮青岚却不上当,只硬是推脱了,并且打了教训妻女的借口,叫她们没再去老太太跟前。   如此又是一日过去,便到了阮老太太的寿宴。   宴席讲究男女分开,安若仅在后院露了下脸,便找借口回了房。   许是接连几次都不给他们机会,大房那边终于沉不住气了。   又过了两日后,阮兰竟然亲自上门了。   “安若,芳若,”   阮兰假装亲切的踏进姐妹俩的房中,对二人道,“你们到临安也有些日子了,这几日天热,大哥租了条画舫,叫咱们一同去乘船呢。”   乘船?   这话一出,芳若立时摇头,“我们来时坐了一个多月的船,实在是受够了,我们还是待在家里吧。”   虽则芳若拒得直接,但阮兰却没当回事,只笑道,“这是画舫,可不是你们的货船。再说,那河道能同西湖相较吗?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说谁在西湖上晕船的呢?”   芳若不上当,还是直摇头,“不去不去,管他什么画舫,我再看见船都要吐了。”   阮兰决定先不管她,只专门对安若道,“那你去吧,大哥都把船租下来了,还叫了几个表姐妹,这几日天热,去湖上赏景乘凉最是舒服,旁人我都约好了,你们要是都不去,怕是不太好。”   在阮兰的印象中,安若性子比芳若软,她多说几句恩威并施,她应该会听。   哪知安若却也拒道,“我同芳若一样晕船,这一个月也是累了,明日怕是去不了,姐姐同大哥他们去玩吧。”   “妹妹怎么这么见外啊?”阮兰笑道,“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跟大哥相邀,也这么不给面子?”   安若不为所动,也笑道,“不是见外,我若不舒服,去了也玩不了,还辜负你们的好意,所以还是不去了。”   见她坚决,阮兰终于失了耐心,收起笑来问她道,“真不去?”   “嗯。”安若点了点头,一点也不怵她。   “那算了。”   阮兰直接走了。   眼瞧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芳若悄声与姐姐咬耳,“无事献殷勤,肯定没好事。”   安若点了点头,“说得对。”   但她也知道,既然已经开了头,大伯他们必定不会轻易放弃的,所以还是需要打起精神,绝不可掉以轻心。   却说阮兰出了姐妹俩的院子,直接去了哥哥阮明德的房中,懒洋洋的对阮明德道,“她们不去,害我白跑一趟。”   “不去?”   阮明德有些意外,“你可好好说了?”   “当然。”   阮兰没好气道,“我就差低三下四去求她们了,还要我怎样?”   阮明德没说话,凝眉不知在想什么,阮兰看在眼中,暗暗动了动心思,又道,“要不然我们自己去吧,画舫都租了,别浪费。”   “想什么呢?”   阮明德一口拒绝,“人家世子看中的是安若,她若不去,我们自己去又有什么用?”   阮兰一脸不满的嘟囔道,“不过就一张狐媚皮子,也不知有什么好!”   阮明德却不再理她,想了想,索性去了阮青江的院子。   待见到阮青江,他开门见山道,“爹,二叔那边今次似乎很是警惕,我本来打算租个画舫带她们游湖,只可惜她们不肯出去,怕是要另想法子了。”   阮青江想了想,叹了口气道,“罢了,索性去与他挑明。”   阮明德却有些没底,“二叔能答应吗?”   他也知道,这位二叔是个笑面虎,面上看起来温和恭谦,实际却并没有那么好说话。   阮青江却哼笑一声,“我自有办法。”   ~~   趁着亲朋都在,给阮老太太办完寿宴的第三日,阮青岚提出给阿皓入族谱一事。   现如今的族长正是阮青江。   趁着族中有资历的男丁齐聚一堂,在修族谱仪式之前,他照例要先说几句场面话。   “想我们阮氏在临安落地生根,至今已有两百余年,宗族发展至今,实属不易,望各位今后当更加努力,谨记先祖遗训,为光大宗族贡献自己之力。”   众人也都例行公事的点头,只等待族谱一修,就可各回各家。   岂料阮青江却忽然将话锋一转,道,“只可惜世间士农工商,我们行商者地位低下,任族中子弟再如何努力,却总是低人一等,受尽白眼。”   阮家先祖便是以经商发家,后辈们也几乎都是做生意的,这句话戳中众人心事,纷纷叹气起来。   “不过,”   阮青江又将语声一转,看向了阮青岚道,“眼下正有一个机会,可改变我们阮家前程,这希望,就全在二弟身上了。”   阮青岚哦了一声,问道,“不知大哥所言是何事?”   阮青江装模作样的看了看众人,又轻咳两声,终于道出正题,“你们来时,可是在河上遇到过武王府的贵人们?大哥也不瞒你,武王世子看中了安若,前几日托人知会与我,打算与我们结亲呢。”   这话一出,众人一片惊讶。   须臾,竟有老头捋须叹道,“武王乃先帝亲骨肉,当今陛下亲弟弟,武王世子乃正统皇族,这丫头能被如此贵人看中,可真是她的福气!”   话音落下,竟还有不少人赞同起来。   能与皇族攀亲,当然是提升家族地位最有效的捷径,大家都是做生意的,这笔账谁不会算?   可唯独阮青岚面上没有一丝喜色,只凉声道,“我虽不常在临安,却也听说过这位世子早已娶了世子妃,院中妾室也有好几房,此事怕是不合适。”   阮青江却笑起来,“二弟玩笑了,便是世子没有娶世子妃,以我们的身份,安若又能做得了正室吗?”   这话一出,众人又都跟着笑起来,仿佛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在嘲笑阮青岚异想天开。   阮青岚失望透顶,冷声道,“我做的是正经生意,不偷不抢,在世间也自认光明正大,世道如此,我也从未有过什么攀龙附凤之心,孩子是我心头肉,我绝不会叫她去做妾,请诸位死了这条心吧。”   说着他又嗤道,“堂堂男儿,振兴家业乃天经地义,将图谋都放在女子身上,实在令人不齿。”   “你……”   这话叫众人都是一噎,阮青江更是被堵得差点说不话来。   可他今天抱着要促成此事的决心,所以忍了又忍,硬是将脾气给压了下去,又道,“二弟莫急,这世子的妾,其实寻常妾室可比的,世子世子,将来乃是要继承王爷之位的,多少年后,这就是咱们这一方水土最大的贵人,能侍奉这样的天潢贵胄,为其生儿育女,那是多少女子想都想不来的好事,又是多少家族的荣光!”   “说得是啊!”   多年的族长没白当,阮青江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说出来,竟引发一片共鸣,众人都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向阮青岚,仿佛他再不应下,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不肖子孙。   阮青岚直觉讽刺,冷笑道,“好一番家族荣光!我且问一问大哥,问一问在座诸位,若有机会,你们可愿将自己的骨肉送去做贵族之玩物?”   没错,什么妾室,说白了那不就是权势勋贵们的玩物?   果然,这话一出,有不少人踟蹰不语,但没过多久,却还是有人道,“若能为家族牺牲,做这算得了什么!”   阮青江抓住机会,赶忙附和,“说得对!这好机会并非人人都有,再说,你又何必将话说的那么难听,难道王府是刀山火海不成?”   阮青岚失望至极,再不愿与他们浪费时间,只道,“我宁愿将这机会拱手想让,各位谁想攀这份荣光,谁去便是!”   他拒绝的彻底,直叫堂中一片失望,尤其阮青江,已是彻底没了好脸色。   “既然二弟不愿为宗族付出,那今日阿皓上族谱之事……怕是要缓一缓了。”   阮青岚早已猜到他会出此一招,冷笑一声道,“若大哥以此来要挟我,非逼自己的侄女去做妾,那不入便不入吧,他日待阿皓长大,得知今日之事,定然也会不齿。”   语罢不再多说,直接起身出了祠堂。   “你……混账!”   身后众人面面相觑,阮青江则被气得面色铁青。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大家久等了,发一波感恩小红包,么么哒~~ 第31章   此事不成, 心急的并非阮青江自己。   他自祠堂返回家中,阮明德立时迎上来询问结果, 待听到阮青岚的反应,也着急起来。   “爹, 现在怎么办?我好不容易才等这么个机会,难道眼睁睁的看着这县尉飞了?”   这便是高霁允他们的好处。   阮明德资质平庸,若凭本事考, 猴年马月才能考出仕途,但若一个堂妹就能换个县尉,岂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所以, 他们如何能轻易放弃?   “敬酒不吃吃罚酒, 既如此,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阮青江咬了咬牙,对阮明德道, “你去王府找一下林管事, 看世子哪日有空, 可来趟家中。”   语罢又补充道, “切记要快, 估摸他们很快就要离开临安了。”   阮明德愣了愣, 待明白爹的意思,赶忙应了是。   外头天色还不晚, 他心急火燎,登时就出了门。   ~~   第二日,阮府中来了一位贵客。   若论对方身份, 怕是叫全家出来相迎也不够礼数,但阮青江为了成事,却是谁也没告诉,只同儿子管家等在门外相迎,再亲自请进了前院。   其实若放在从前,堂堂武王世子是绝不会屈尊降贵到小小商人家中,但今次为了那心心念念却又狡猾如狐狸的美人,他来一趟也无妨。   其时已经是午饭时间,加之外头烈日骄阳,府中其他人都在屋里纳凉,也并无人察觉家里来了位这样大的人物。   今日阮青岚照例出去办事,院中还是秦氏与孩子用饭。   自打那日祠堂里阮青岚与阮青江撕破脸,她们索性也不去与大房打什么交道,关起门来自由自在,只等着码头上的货船将货装满,立时返程便是。   阮府有专门的膳房,比汴京的不知大多少,光厨子就有四个,能做南北东西各类风味。   譬如今日的饭菜乍一摆上桌,便觉赏心悦目,红的绿的荤的素的,每一盘都色香味俱全,香味扑鼻。   大抵是晓得她们二房的喜好,今日这菜式还特意迎合了她们的口味,有赵氏爱吃的鳝丝,芳若爱吃的松鼠鱼,以及安若喜欢的八宝豆腐。   秦氏特意向送菜的丫鬟们给了赏,“每日这么伺候我们,你们也辛苦,拿去买些胭脂水粉吧。”   丫鬟们道了谢,脸上都喜滋滋的,又听秦氏道,“你们先回去吃饭吧,等会儿再过来撤碗碟便好。”   平时也都是如此,丫鬟们便又应了是,又回去了,左右眼下任务已经完成,等会儿的事可就不归她们管了。   而此时的前院里,高霁正百无聊赖的对着一桌酒菜,及频频向他献殷勤的阮青江父子。   见世子爷并不肯动筷,也懒理他二人,阮明德心里很是没底,只好悄悄看向父亲,然阮青江也正头大,只能一面尽力堆着笑与世子爷搭话,一面悄悄心急,那后院的事情可不止办好了没,怎么还不见管家前来报信?   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看世子爷即将丧失耐心之时,忽然见一人踏进厅中,与阮青江低语了几句。   阮青江立时眼睛一亮,快步走到近前,对他道,“后院客房已经准备妥当,请世子移步。”   为了避人耳目,阮青江今日特意将“客房”设在园子深处的蔷薇阁中。   此处幽静清凉,独立成院,他又叫了人在外头看守,决意要促成世子爷的好事。   而高霁一路行来,唇角已经忍不住勾起。   想他阅女无数,鲜少有今日这样的情景,有句话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眼下虽还未成事,却已经叫人兴奋起来。   闲杂人等都已经退下,他伸手推开门,立时有熏香铺面而来。   室中宁静,榻上美人正在酣眠。   只是其侧躺向里,只给他留了个背影,但身上那松松散散的软烟罗睡裙,已经撩的人再也等不及。   高霁勾唇走近,轻挑起她肩上长发,放在鼻尖闻了闻,又将人摆正。   只是正要俯身之时,却忽的一顿。   他紧紧盯着那“美人”的脸蛋,顷刻间变了脸色。   此时的房门外,连金正在荫凉里打盹,他跟随主子多年,自认十分有数,今儿是那位美人头一回,主子正兴浓着呢,没有小半个时辰完不了。   哪知不过片刻,却听那房门腾地一下被打开,连金吓的一个激灵,赶忙睁眼,却见世子爷正铁青着脸色站在他面前。   “爷,怎,怎么了?”   他已是睡意全无,战战兢兢又满腹疑惑。   ——这才多会儿功夫,就完事儿了?且主子这脸色,这脸色又是怎么回事?   高霁冷笑一声,“里头的女人,赏给你了。”   “啊?”   连金更懵了,赏给他了?   里边那位美人不是爷这几个月来辗转反侧梦寐以求的吗……   “去!”   见他不懂,高霁怒火又蹿高了一截,目中止不住的杀气。   连金一下腿软,再不敢问东问西,只好应是,赶忙进了房中。   ~~   今日天热,午后本该安静的时候,园子深处忽然起了喧哗。   小竹一路快步跑回来,在众人期待视线中,赶忙禀报道,“听说是二,二姑娘出事了,不知怎么,跑到了客人房中午睡,大夫人大老爷还有大公子都赶了过去,园子里乱糟糟的。”   小丫头心急着回来禀报,还有些气喘吁吁。   “活该!叫她们害人!”   芳若轻呸了一声,兴奋的有些按捺不住,拉姐姐道,“我们去瞧瞧吧。”   却被秦氏训道,“老实待着,小丫头家家的凑什么热闹,没得污了眼。”   芳若不满噘嘴,“他们本是要害姐姐的,现在自己吃了哑巴亏,我们若不过去,谁知道他们怎么诬赖我们!”   安若安慰道,“放心,爹会过去的,再说我们就要走了,随他们怎么诬赖,当听不见就好了。”   这话正提醒了秦氏,“对,都别愣着了,先回房各自收拾东西去。你爹今早说今晚明天,咱们必定要离开的,下回不知还回不回来,可别落了什么东西才好。”   大家对这祖宅都没什么好感,一听说要走,立时都兴奋了起来,赶忙应是,各自收拾行李去了。   而此时的大房一家,却正处于焦头烂额之中。   高霁已离开,临走连个好脸都没给他们,此时的蔷薇阁里,阮兰正掩面哭泣,阮明德皱眉叹气,赵氏边哭边问阮青江该怎么办,而阮青江,已经是烦躁到了极点。   他原本叫厨房在二房一家的饭菜里下了药,也安排了婆子进去抱人,论理该是万无一失,可谁会想到,到头来躺在这里的竟成了他的闺女!   且最要命的,世子爷还当他故意耍弄,竟叫自己的随从把闺女给……   阮青江怒气翻涌,偏生赵氏又在耳边不停的哭,“亲事都还没订就出了这样的事,咱们兰儿以后该怎么办?”   话音落下,蜷在床上的阮兰哭的就更凶了。   ——方才若是世子爷还好,可却是那姓连的管事……   那人一身猥琐气,长得也不好看,最气人的,完事以后还嫌她姿色平庸……   一想到跟那种人有了瓜葛,阮兰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怎么办,怎么办……”   阮青江也是怒不可遏,当即将人将先前安排好的办事的人一一带到了面前。   “你们一个个,是怎么办事的!”   阮青江一拍桌子,险些震碎上头的茶杯。   然底下的婆子丫鬟甚至厨子等却都是一脸委屈,只因他们方才都被迷晕了,事情根本就不是她们办的。   “老爷,此事一定另有黑手,”婆子哭道,“小的方才还没等出门就被人迷晕了,也不知是谁要如此害姑娘,还请老爷明察秋毫啊!”   阮兰的丫鬟翠屏也赶忙点头附和,“奴婢方才只闻到一阵香味,随后就没有知觉了,此事一定是有人故意害姑娘,请老爷一定为姑娘做主啊!”   “好,好,好得很。”   阮青江又气又恨,偏生事关脸面,他又不能直接发作,只好吩咐管家,“去,去把二爷给我叫来。”   管家应是,赶忙撒腿去安排人。   他也晓得事态紧急,眼下对于阮家来说,阮兰的事的确糟心,但得罪了武王府那位世子爷,这才是火烧眉毛的大事。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阮青岚才回到府中。   园子里的狼藉已经散去,大约是为了给他施加压力,今次阮青江把老娘阮老太太也搬了出来。   “今日的事,是你安排的吧?”   他已经全然撕破了脸面,一上来便铁青着脸质问阮青岚。   阮青岚却一脸诧异状,“我今日在外头奔波了,竟不知家中出了什么事?”   这可着实把母子二人给气坏了,张氏直接骂道,“我就知道你这次回来没安好心,你个心如蛇蝎的孽子,连自己的亲侄女都不放过,你可还是人?”   哪知阮青岚不怒反笑,“说来今次究竟是谁把我叫回来的?您老太太年纪大了,竟这般健忘?”   “你……”   老太太一噎,正还要说话,却被他又堵道,“不放过自己亲侄女的是谁,你们该是比我更清楚,心如蛇蝎这句话,留给你们更为合适。”   “混账!”   老太太气得已从座位上立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尖骂道,“你这个孽子,孽障!我当初就不该把你留下来,由得你今日目无尊长……”   阮青江怕老娘被气厥过去,只得上前安抚,又对阮青岚道,“好,你不念母亲养育之恩也就罢了,今日之帐我也可先同你搁下,但现如今,你必须要将安若送去武王府!今日惹恼了世子爷,倒霉的是我们整个阮家!”   然而阮青岚只冷笑一声,“你们自作孽不可活,自己闯下的祸患,休想叫我的女儿去堵,也休要以整个阮家来要挟与我。列祖列宗泉下有知,只会骂你这个不肖子孙丢人现眼。”   “你……混账!”   阮青江还要再说什么了,却见他径直转身,拂袖而去了。   “反了,反了……”   阮老太太被气得坐都坐不住,只能躺在榻上叫唤,阮青江焦头烂额,只得又请了郎中上门,生怕老娘再有个三长两短。   哪知正在这时,又见管家匆忙来到跟前禀报,“老爷,二爷一家子眼下带着行李要出门呢!”   “不能叫他们走!”   一听这话,榻上的阮老太太竟直接爬了起来,“拦下,一定要拦下,他们走了,世子爷那边可该如何交代?”   阮青江也正是这样想的,赶忙吩咐管家,“一定要拦下。”   却见管家一脸哭丧,“小的们拦了,可二爷叫了好多船工下来,咱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什么?”   阮青江一愣,登时再也管不了别的,把腿往大门口跑去。   然等他到时却见,周遭一片狼藉,自家的下人们俱都被掀翻在地,而阮青岚一家,早已没了踪影。   “快,快去追!”   阮青江狠狠咬了咬牙,索性把儿子阮明德又叫到跟前,“你再去一趟王府,务必要见到世子,就说阮安若要离开临安了,若不去追,只怕是追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事儿还没完,下章继续哈~~   感谢小可爱们的留言,么么啾~~ 第32章   顾渚山。   历经五六日的时间, 茶园后山的地道终于完全挖好,赵达跟随主上一步步踏入, 直觉不可思议。   他起初十分不解,主上为何要千里迢迢来买这废弃茶园, 且买下之后,还命人严密看守,又叫了许多人来这在后山敲敲挖挖。   他这些日子也被安排在山前, 并不知山后鼓捣些什么,直到现在踩在这密道里,才有了一丝顿悟。   ——看这密道的砖石, 明显已有些年代, 并不是此次新建,所以说,莫非这山下原来有一座宝库?   这样想着, 他们已经走到密道尽头。   面前是一座石门, 此时正紧紧关闭着门扇, 门的左右两旁各立着一只类似猛虎的石兽, 俱是龇牙咧嘴, 表情狰狞。   这可要怎么进去?莫非有什么机簧?   赵达正想问, 却见主上拿出了两块宝石,一块为翠绿的翡翠, 另一块则是朱红的光珠。   赵达认得这两块宝石,那块翡翠乃是先前武王世子冠上所用,是主上在汴京宫中箭赛中留下的;另一块, 则来自前北狄王参臧的王冠,乃老王爷在世时亲手所射。   料想这两块都应是天价之宝,然他却眼睁睁的看见主上将其分别投进了那两只石兽的口中,而须臾过后,只听低低一阵轰鸣,那石门竟然自动打开了。   顿时一阵尘烟散起,众人赶忙捂紧口鼻,而待尘烟散去,他们才敢走入石门。   门内果然是一座库房的样子,里头堆着几十甚至上百只木箱,每一只都与人一般高,独孤珩令人小心打开,顿时有异彩扑面而来,几乎要晃瞎众人的眼睛。   原来这箱中装的皆是金银,明晃晃沉甸甸,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赵达惊呆的彻底,许久,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看着独孤珩道,“原来,前朝藏宝之事是真的?”   独孤珩颔首,意味深长的叹道,“这才是父王叫孤来江南的真正缘由。”   赵达还记得,自己幼年时便听说过一个传说。   ——前朝皇族李氏曾在江南修建宝库,以应对江山不时之需。   本朝立国之初,高氏也曾派人在江南找寻这宝库的下场,民间也亦有许多鸡鸣狗盗之徒前赴后继的去寻找,但多少年来都无功而返,以致于人们终于相信,这大约只是个传说,从而渐渐将此事遗忘了。   哪里想到今日,他竟能真的站在这宝库当中。   当然,此时震惊的并非他自己,其余的暗卫也都被这数不清的金银惊得说不出话来,在场唯一淡定的,只有他们的主上独孤珩。   “先祖辅佐高氏打江山,那时前朝李氏被逼退居江南一隅,曾打算动用这批金银,只可惜终究大势已去,他们还未有动作,便被高氏彻底剿杀。”   他沉声道完,又帮赵达解惑道,“孤幼时听父王讲过此事,父王多年来,也一直在探寻这宝库所在,他最后一次踏足中原,便是已经发现,所以才会将短剑留在云峰山。”   什么,老王爷早已知道这宝藏的下落?   赵达还是满腹疑惑,“亦如此,那王爷怎么不明示主上?”   独孤珩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孤当时不在父王身边,并不知父王那时真实遗言是什么?”   这叫赵达一顿,“难道邢江他……”   可是不能吧,邢江可是老王爷最为信任的文臣了。   此事关乎重大,赵达不敢妄谈,只好暂且将话止住,转而问道,“那主上又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据他所知,这茶园是主上去年就命人买下的,原来主上早就知道了此处的玄机?   “父王的短剑,其实另有用意。”独孤珩道。   那柄短剑上有个机簧,只需撬动剑把上的宝石,就能看到父王藏于剑身的地图,父王用心良苦,生怕这秘密被外人知晓,只可惜他被误导,上辈子直到最后才发现这秘密。   赵达却并不知这些,此时只剩下高兴,“太好了,有了这些金银,主上便能后顾无忧了,此乃天助主上啊!”   想那高氏有多狡诈,当初特意将功高的独孤氏封在贫瘠之处,这么多年,仅是解决封地民众将士温饱问题,就颇叫他们耗费精力,大业自然只能一拖再拖。   但眼下就不同了,有了这些金银,将士们还愁吃不饱饭吗!   独孤珩也是这样想的,吩咐道,“将其中部分金银在本地换成粮草运往庆州,切记小心,不要叫人发现。”   在场众人纷纷应是,立时忙活起来。还好主上早有筹谋,自去年起就悄悄在江南,蜀州等地以茶,粮等商业建立了据点,眼下运输金银粮草,正好能遮人耳目。   交代完这些,独孤珩与赵达便又从密道中出来,才回到山前,忽有暗卫匆忙赶到,禀报道,“主上,临安有变。”   什么,结拜兄弟有事?   赵达立时一顿。   而他的主上已直接发话。   “备马。”   ~~   阮青岚这次没有选择水路。   他只令货船先行,自己则带着一家人乘车,只因怕再遇上来时的灾祸。   只是尽管一路小心,后头还是有人在追他们。   “二叔,我是明德,你们莫要急着走,咱们都是一家人,万事好商量,你先将车停一停吧……”   声音传到车厢里,芳若最先啐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我们怎么会有这样的堂哥?”   安若凝眉道,“得罪了武王府,事到如今,我们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们当然不会轻易放弃。”   秦氏则不放心的问夫君,“他会不会追上来?”   “让他追,”   阮青岚撩帘看了看前面的路况,又吩咐车夫道,“再快一些。”   车夫应声扬鞭,车速果然又快了一些。   然阮明德也没放弃,依旧在后头穷追不舍,且又喊道,“二叔,世子已经在后头了,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逃不出世子的手掌心的,不若停下车来,咱们都好看。”   世子?   这叫车内人又是一顿。   明瑜已经攥起拳来道,“世子又怎么样,实在欺人太甚!爹,实在不成,咱们下车与他拼了!”   芳若也着急起来,“早知道咱们就不该来!哎,若是表哥同舅舅还在就好了,他们一定有办法。”   话音才落,却听正看车外路况的阮青岚道,“到了。”   这叫众人一愣,忙往车外望去,竟发现前头不远处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是表哥!”   芳若小丫头最先叫起来,语声满是惊喜,明瑜也满眼兴奋的看着车的前方,“还有舅舅,他们都来了!”   秦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二位怎么会来?他们不是回庆州了吗?”   只有安若并没说话,但她此时已经全明白了。   看来,早在湖州分别之前,爹与独孤珩就安排好了在临安的一切。   且很有可能,爹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马车跑得快,来不及多想间,两方人马已经汇合,芳若明瑜雀跃的叫着舅舅表哥,独孤珩与赵达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将目光投向安若。   安若微微顿了顿,也叫了声表哥。   分别之时原以为这辈子再难见到,哪里想到现在他人已经出现在了眼前,她心内有些微微的复杂,却也否认不了,这一刻心间的踏实。   独孤珩与赵达自不会单枪匹马的来,他们身后还跟着数十名护卫,赵达同众人道,“你们往前走,我来断后,咱们前头京口镇汇合。”   阮青岚便要应好,安若却忙提醒,“阮明德说,武王府的人在后面。”   她担心一旦武王府的人掺进来,只怕不是赵达能抵挡得了的。   却听独孤珩冷笑一声,“谁想来送死,我们都奉陪,不必担心。”   这话叫阮青岚吃了定心丸,他立刻应好,吩咐车夫继续前行,往京口镇的方向去。   车轮飞驰中,安若忍不住向窗外望去,只见独孤珩上了另一架马车,正离他们不远。   而后方不远处,追上来的阮明德不出意外的遭到了赵达的阻拦,他虽带了些人手,却并不是赵达的对手,眼看没有胜算,只好暂且鸣金收兵。   没过多久,又听一阵马蹄声临近,阮明德知道是武王府的人来,赶忙迎上去主动报告,“阮青岚他们有了帮手,非常不好对付。”   话音落下,马车里的人一下撩起车帘,竟是高霁。   阮明德吓了一跳,忙下马行礼,“见过世子,您怎么亲自出来了?   高霁却不答他,只冷声问道,“他们往哪去了?”   一双眸子血红,神色阴寒的吓人。   阮明德吓了一跳,忙指向前方道,“往前头去了,他们还有十几二十个打手,个个武功高强,世子爷一定要小心……”   话还未说完,只听扬鞭声响起,伴着一阵疾风,高霁的车马已经往前奔腾去了。   车厢中,连金仍是苦口婆心的相劝,“爷,爷您稍安勿躁,千万不要冲动,让他们去就可,咱们先回王府,先回王府吧!”   ——就在出发前,汴京的消息才递到手中,连金这才得知,阮家并没有什么表哥,却与镇北王有些交情。   又思及当初夜市上打过的照面,连金登时一个冷战,难道那美人儿所称的表哥,竟是……镇北王?   这镇北王有多可怕,连金当日在箭赛上可是领教过的,顿时就直觉后怕,然高霁是怒火冲天,这独孤蛮子目无王法擅闯江南不说,竟然还敢同他抢女人!   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叫他再也按捺不住,立时杀了过来。   ——任那蛮子再怎么厉害,现如今落到了武王府的地盘上,就不信还能叫他飞了!   当然,高霁也不至于笨到单枪匹马,他的马车之后,乃是武王府几百名精兵,此时隆隆马蹄犹如雷声,直叫大地震颤。   没过多久,便遇见了赵达所领的人,两方顿时厮杀起来。   打斗声远远传到阮家人的车内,直叫人心惊胆寒,秦氏紧紧捂着幺儿的耳朵,阮青岚则伸手拢过了她的肩,“没事,我们必定会没事,不要害怕。”   安若将这一幕看在眼中,愈发肯定了方才心间的猜想。   ——爹从不会随意涉险,更不用说此次关乎一家人的安危,若将到临安后所发生的的一切梳理一遍,便会发现,这很像一个局。   爹与独孤珩,应是在引大伯一家,甚至高霁上钩。   而眼下,只怕是要出结果的时候了。   她虽不像娘那般害怕,却也难免心间紧张,而芳若与明瑜初生牛犊不怕虎,甚至还敢撩起车帘,悄悄观望车后的战局。   “呀,表哥射箭了!”   忽听芳若惊呼了一声,安若一顿,也忍不住往车外看去,依稀看见独孤珩挽弓立在车架之上。   而紧接着,却隐约听见后方一阵嘈乱,还伴着男人撕心裂肺的哀嚎。   “不好了,世子中箭了,世子中箭了……”   这声音太过惊心动魄,清晰的传阮家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所有人俱是一怔,已经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们一时都说不出话来,须臾,还是明瑜忍不住叫了声好,“恶有恶报!”   芳若也点头附和,“表哥箭法真准!”   渐渐地,秦氏也回过了神来,迷茫的问阮青岚,“夫君,眼下我们该怎么办?”   李官人是来帮自家的,可现如今他却射中了世子,这祸是不是闯大了?   阮青岚只道,“除此一条,我们已别无他路。”   秦氏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只听阮青岚道,“我们今后不必回汴京了。”   “那我们要去哪儿?”   秦氏睁大了眼睛问。   “庆州。”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姓高的可以消停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了宝贝们,么么啾~~ 第33章   马车行至京口镇时, 阮家人也都知道了独孤珩的身份。   除过安若与阮青岚,其余人都已经惊讶的说不话来。   “你说镇北王, 还,还曾唤过我姑母?”   秦氏回想船上相处的种种, 后悔的不知该如何是好,“那时咱们那样失礼,王爷他, 他会不会怪罪?”   芳若和明瑜已经不敢说话。   他们可都没忘了这一路与镇北王相处的种种,曾拉人家一起下棋,一同逛街, 甚至还在野外同吃过一只烤鸡!   眼见一家人都目露惶恐, 阮青岚只好又安慰道,“王爷乃是大度之人,自不会因为这点小事降罪与我们, 再说, 当时也是情况迫之, 不过从现在开始, 一定要切记礼数。”   几人都齐齐点头, 心间一时百感交集。   秦氏又试着问道, “咱们往后真的回不去汴京了吗?”   那毕竟是辛苦经营了十几年的家,说走就走, 总是不忍心。   阮青岚却道,“阮明德引了武王世子来追,我们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否则就算回去汴京,我们就能逃得了么?”   所以,从安若入了高霁视线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别无选择了。   现如今对他们来说最为安全的地方,就只有庆州。   安若在旁静静聆听,一直没有说话,父亲说的对,现如今他们只有去庆州才有活路,而父亲他,大约在被武王府撞船之时就已经抉择好了一切。   果然,就听阮青岚又安抚道,“不必担心那边,我已令人收拾行李,小件的运到庆州,大件的原地不动,左右宅子是我们的,没准用不了几年,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这安若倒是相信,等独孤珩登基那一日,高氏彻底倾覆,对于他们来说,便哪里都是安全的了。   她遂也帮着安抚娘,“爹说的对,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何处都可以是家。”   秦氏点了点头,心里头总算转过了弯来,拢过她的肩道,“说的是,只要你们平平安安就好。”   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尤其长女是她第一个孩子,不知寄托了她与夫君多少希望与爱,他们又如何能叫她去遭那人渣世子的嗟磨?   要怪就怪阮青江一家子黑了心肝,那个世子欺人太甚!   这样一想,秦氏终于没那么怕了,反而还有种出了口恶气的爽快感。   阮青岚见妻子想通,也终于放下心来,恰巧马车停了下来,他撩帘一瞧,吩咐众人道,“先下车吧。”   此去庆州路途遥远,眼看天色已晚,先停下歇息,明早再启程。   原来独孤珩早已打算好了一切,安若下车后才发现,他们并没有停在驿站,而是停在了一处庄园,掩与山林之间,叫人难觅踪迹。   或许此处就如同顾渚山的茶园一般,早被他买下了。   这样想着,阮青岚便将一家人带去了独孤珩面前行礼。   “草民携家眷拜见王爷,王爷此番救命之恩,草民一家没齿难忘。”   一家人垂首跪地,整齐不苟,芳若和明瑜再也不敢唤面前的青年表哥,老老实实的低着头,连最小的明皓都没有出声,只乖乖待在大人怀中,好奇的看着面前的青年。   小家伙大概在纳闷,这明明还是表哥,可为什么爹娘姐姐哥哥们都害怕起他来了?   独孤珩的目光将阮家人轻轻扫过,露在了那个姑娘的身上。   她此时正与家人一道低着头,叫他并不能看到她的神色。   他忽然有些遗憾,那段“表哥”“表妹”的日子终于还是过去了,她曾娇俏的模样,是不是又要难觅了?   “平身吧,”   他尽力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蔼,“所谓百年修得同船渡,你们与孤也算是共患难之人,不必多礼。”   阮家人应是,这才立起身来。   思及今日的变故,独孤珩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便又开口对阮青岚夫妇道,“据孤所知,武王世子早已看中令爱,此前便一直在汴京找寻,你们从前的那个伍姓掌柜又在从中作梗,才导致他在河上就锁定了你们的货船,有了后续之事。”   所以说,此事的危机早已埋下,只有跟他走,才是唯一的办法。   这话面上是在同阮家夫妻说,但他真正在乎的是安若的反应。   事到如今面对着她,他忽然有些拿捏不准,她是否生气了,埋怨自己暗中设计?   阮家人却皆是恍然大悟的模样,阮青岚追悔莫及的叹了一声,“原来这一切还是我的疏忽,所有一切,皆因我误信那豺狼而起。”   秦氏也忍不住出声道,“这人到底是生了一副什么心肠?我们从未亏待过他,他怎么能如此歹毒!”   独孤珩没有说话,只将目光投向那姑娘。   终于,少女在微微的怔愣过后,神色认真的向他施了一礼,“原来王爷早在守护小女一家,王爷大恩,小女没齿难忘。”   “不必客气。”   独孤珩轻咳一声,意味深沉的道,“我与贵府有诸多渊源,岂能坐视不管?”   诸多渊源……   果然,视线之中的少女眼睫微颤,显然心内有波动。   却在此时,门外有动静传来,又有人到了。   原来是白日里为他们断后的赵达一行。   知道阮家人挂心临安之事,独孤珩索性将赵达叫到了面前问话,“情况如何?”   赵达也正想同结拜兄弟一家分享实况,毫不掩饰语声中的兴奋,“那武王世子被主上射中左眼,伤势严重,武王府的人当时就乱了套,护送他回了王府,只听说武王震怒异常,又知道是阮明德送信叫他儿子出府,已经将临安阮家的人全都抓了起来,只怕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话一出,阮青岚一家互视一眼,皆都露出大快人心的神色,芳若小丫头甚至忍不住拍手道,“这就叫恶有恶报,他们简直是活该!”   “对,恶有恶报。”明瑜也点头道。   “自作孽,不可活。”   阮青岚沉沉叹了口气,又转向独孤珩,“而今除过再度感谢王爷恩德,草民不知该说什么。”   赵达拍了拍他肩膀,安抚道,“他们不仁在先,你不必有什么负担。从今往后,咱们一道追随主上,在庆州照样能安居乐业,闯出一片天地。”   这话给阮家人提气不少,阮青岚赶忙点头。   他上回就发现了,庆州富庶,商家却并没有汴京多,行商竞争小,生意不会难做。   安若还有些放心不下的事,又问赵达,“那武王府可又派了人来?”   赵达豪气道,“他派他的,若能找到这,我把姓倒过来写。”   这话叫人甚有底气,独孤珩也出声安慰她道,“此地安全,可放心歇息。”   他声音醇厚,足叫人有安心的力量,安若便点头应了声是,不再瞎操心了。   此时将话说完,眼看天色不早,众人便各自去用饭歇息,待第二日一早,再继续上路。   也是直到此时,阮家人再度被镇北王严密的部署所折服。   ——原来他一路安排了许多庄园商号及客栈,叫众人每到一地,总能有安全的地方安歇,任那武王府的人再怎么焦头烂额怒火攻心,竟然寻不到他们的任何踪迹。   眼看着,他们一路西行至荆楚,再北上去长安,千里路途,竟轻轻松松。   如此这般,又是历经近一个月的时间后,庆州已经近在眼前了。   这一个月中,天气已明显转凉,尤其越往北上,温差越明显。   一行人中,只有小娃儿阿皓最小,眼看着小家伙生下来有一半的时日都是在舟车劳顿中度过,大人们也都心疼他,尤其独孤珩,每每车行一段时间,就叫停下休息,以照顾小家伙。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叫周遭有了些湿意,秦氏给小家伙穿暖,抱着下了马车,芳若和明瑜也跟着下来伸展筋骨。   安若也批了披风落地,忍不住环顾四周景色。   咸阳北上,地貌又有不同,此处比中原要干旱些,远处的山峦起起伏伏,植物的绿色与黄土掺杂,平添几分苍凉。   她从未来过此处,还是头一次见到西北的景色,一时忍不住,看得出了神。   “喜欢么?”   身后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她惊的回头,看见了独孤珩。   时下已在封地内,所以他已除了先前的伪装,以真面目示人了。   也正因为如此,如此近距离相视,又叫她忍不住心间一顿,从前的那种畏惧,又生了出来。   “王爷。”   她垂首行礼,看上去有些拘束。   独孤珩又走近了一些,忽然叹道,“不必如此,我……喜欢从前的样子。”   他用了“我”,而非“孤”,用意已十分明显,而安若也明白他话中的“从前”,应是指表哥表妹相称的那些时日。   可她却依然低着头,只道,“王爷言重,从前小女无知,也是迫不得已,而今……自不敢放肆。”   是么?   独孤珩有些欲言又止。   他想说,她不是一直知道他的身份?   可终归没有拆穿,他只转而道,“这一路辛苦,眼看就要入城,今晚可以好好安歇。”   虽然对庆州一无所知,但想到一家人终于能有落脚之地,总是感觉踏实了许多,安若轻轻点头,应了声是。   又听他安慰,“城中诸事,我也会尽力安排好,不要忧心。”   安若轻轻抿唇,便又向他道了遍谢,“王爷对小女一家关怀备至,小女感激不尽。”   其实,她不是不明白他此番是为了什么,可她并不敢去想。   偏在这时,却听他咳了咳,忽然道,“我从前将心思放在封地之上,加之孝期未满,并未考虑男女之事。”   “但如今眼看年岁见长,已有了成家的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  来迟了一点QAQ,宝贝们节日愉快啊~~ 第34章   他话音落下, 安若心间却是一滞。   若放在以前,她定然要努力说服自己独孤珩或许只是随口说说, 叫自己千万别想多。   但今日的她,却忽然有种预感。   只是, 就算猜到他要说什么,她却并不想面对。   所以她只好硬着头皮道,“王爷乃人中之龙, 定能觅得世间贤良佳人为妻。”   独孤珩将她的装傻看在眼中,只笑了笑,而后, 却进一步道, “孤心间的佳人,就在面前。”   语罢,又朝她走近两步, 一双眸子深深将她望着。   安若只觉脑间嗡的一声, 立刻严肃了神色, 垂首道, “请王爷莫要玩笑。”   独孤珩却只管看她, “孤并没有玩笑。”   是的, 他此时无比认真。   历经这一番转折,眼看已将她带到了自己的地盘, 他忽然有些按捺不住了。   重生后的这一番番努力,不就是为着这一刻吗?   只可惜,似乎还是有些为时尚早了。   听他此言, 面前的姑娘竟忽的跪了下来,一脸的如临大敌道,“小女不过平平商家女,如何配得上王爷?还请王爷莫要折煞小女。”   如此动作,显然是被吓坏了,可话已出口,独孤珩并不想轻易放弃。   他又伸手将她扶起,也认真道,“何必如此妄自菲薄?你难道不知,我心间从未有过其他女子。”   什么叫“她难道不知”?   安若一顿,他为何要这样说。   他明明不过几个月前才认识她的,关于他的从前,他又如何得知?   这一刻,从前曾闪过的念头忽然又出现了。   她禁不住抬眼看他,难道,他也是……   也是重来的?   而她面前的青年却并不逃避她的目光,一双深眸静静与她对视,其中仿佛盛满了想要叫她知道的话语。   “主上……”   忽然有声音响起,一下打断了二人的对视,安若惊的回了神,与此同时,赵达出现在了视线中。   赵总兵原本脚步匆匆,待望见二人的情形,却一下停步闭嘴。   他欲言又止,想跪地请罪又不太敢,一副搞砸了大事的神色。   安若面上不禁蒙上一层绯色,又惊觉自己的手腕还被独孤珩握着,赶忙挣了开来。   赵达,“……”   啧,果然搞砸了!怎么办,跪地请罪吧!   如此情景,今日的话怕不是只能中断,独孤珩只好敛了神色,问赵达,“何事?”   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赵总兵老老实实垂首,“王府来人接驾,就在前方。”   独孤珩此番春日出门,却拖到夏末秋初才回,王府众人尤其母亲李太妃早已等急,知道他今日回城,一大早就派了人前来相迎。   独孤珩暗叹一声,只得发话,“启程吧。”   赵达应是,赶忙去招呼众人,安若也匆忙回了车上。   镇北王府的人很快到来,以左右长史为首,后头跟着文武官员侍卫等几十余人,场面甚为浩大。   阮家的马车跟在最后,离镇北王的车驾颇有些距离,芳若与明瑜好奇的从车窗悄悄看去,只能隐约看见有许多身着官服的人在向独孤珩的马车叩首,唤着“恭迎王爷”,叫他们一时连大气都不敢出。   或许,他们此时才真正意识到,他们的“表哥”,真的是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与他们并非同个世界的人。   车马再度起行,又是近两个时辰后,终于进了庆州城。   此时天将日暮,独孤珩自是要回王府,赵达则禀报了一声,先领着阮家人入了自己府中。   庆州与汴京相聚千里,风土多有不同,就譬如城中建筑,多为古朴务实的风格。   赵府亦是如此,阮家人才下马车,就看见一座简洁大气的院落,院门口候着一些人,一见赵达,立时行礼。   领头的是位妇人,看模样比秦氏大约小两岁,一瞧就是贤惠能干的面相,其后还跟着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大的看上去与芳若年纪差不多,个头却高出不少,眉眼与妇人有些相似,实打实的一位俊秀少年郎,小的则同明瑜不相上下,身板虎头虎脑,双目炯炯有神,颇有赵达的影子。   两个男孩一见到赵达,立刻迎了上来,亲热唤着爹,赵达哈哈大笑,挨个摸摸脑袋,又为众人相互介绍了一番。   阮家人这才知道,此乃赵家两位公子,大的叫赵旭,小的叫赵仰,那位妇人便是他们的母亲赵夫人,娘家姓刘。   秦氏忙领着孩子们向刘氏母子问好,“见过夫人,这么晚来,着实打扰了。”   许是出于好奇,芳若与明瑜行过礼后都忍不住悄悄看向赵家的孩子们,个高的赵旭朝姐弟俩微微颔首,面上带着善意的微笑,赵仰则更加开心,笑得露出了酒窝。   刘氏也亲厚道,“兄嫂侄女侄儿们不必客气,且把这当成自己家,安心住着便是,这府中平素只有我们娘仨,当家的整天忙大事东奔西跑,你们来了,正好热闹。”   那兄弟俩也跟着点头,赵仰甚至已经凑到明瑜身边说话去了,“你今年多大,可念书了?我房里有好些玩意儿,等会去玩啊。”   赵达则又哈哈大笑,“好小子,你俩一般大,今后一起念书。”   眼看这母子三个如赵达一样,宽厚实在又没官架子,阮家人彻底放下了心来。   他们初来乍到,只能先在此落脚,所幸这总兵府大,刘氏也早已准备好了客房,安排了下人,处处周到细心,比临安的阮家不知强到了哪去。   厨房早已备好了酒菜,两家人热热闹闹的坐在宴厅里,因着相熟,倒也并未男女分座。   赵达还记着芳若爱吃糖醋鱼,特意叫厨房做了一条,一端上桌便赶忙招呼小丫头,“来来来丫头,快尝尝我们庆州的鱼,这可是黄河里长得,与那南方的鱼不一样的味道。”   芳若笑嘻嘻的要道谢,却一时又有些不知如何张口,只好问赵达道,“我现在该叫您叔叔,还是舅舅?”   小丫头生的娇憨可爱,声音脆甜的如同夏日的蜜瓜,实在招人喜欢,赵仰忍不住悄悄投去目光,赵达则笑得开怀,“舅舅叔叔都是亲人,随你乐意吧。”   刘氏也慈爱的拍了拍小丫头的手,又一脸羡慕的对秦氏道,“还是嫂子会生,这两个姑娘个个娇俏可人,就跟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嫂子是有福之人,不像我,成日就对付这么两个混小子。”   秦氏赶忙谦虚几句,“夫人太客气了,您这两位公子皆是一表人才,才着实叫我羡慕。”   赵达与阮青岚看在眼中,又相互恭维一番,一场接风宴便在和美的气氛中开场了。   待吃完饭,时候已是不早,阮家人回了客房歇息,赵家夫妻也终于琴瑟和鸣了一番。   生活终归是起了大变,思及已是身处这陌生的城池,秦氏一时睡不着,眼见夫君也还醒着,索性说起话来。   “也不知这庆州地价如何,有没有合适的宅院?”   虽则赵家夫妇是实诚人,但总归住的不是自己的地方,心里不踏实。   阮青岚自然明白妻子的忧虑,便安抚道,“庆州地价总归比汴京便宜,我明日就去问问,放心,咱们既能在汴京安下家,也能在这里安下。”   秦氏心里总算有了些底,这才点了点头,又听见夫君道,“咱们的织机布匹过几日也该到了,我索性把织坊的地一起看了去,准备准备,趁早开张。”   他早做了打算要来庆州,所以在临安的那些日子,不止采买各类布匹,还顺带置办了一些织机,眼下等东西一到,织坊与布莊便可以继续开起来。   有了营生,生活便能稳固下去。   听他这样说,秦氏也愈发踏实了,这才终于放心睡了过去。   第二日起床,刘氏已经命厨房做好了早饭,还差人送到了客房,一家人用罢,阮青岚便出门找地方去了,秦氏则带着孩子们去找刘氏说话。   赵达去了王府,此番他跟随主上外出四个多月,乍一回归,必定有的公务要忙。   及至傍晚,在外奔波了一天的阮青岚才回府,而他前脚刚到,赵达也回来了。   “阮兄,告诉你个好消息!”   赵总兵风风火火,行在自家宅院里走,步子迈的更大,眼看着就到了阮青岚跟前。   阮青岚还有些意外,“什么好消息?”   “主上赐了宅院与田地给你们。”   赵达红光满面,由衷的替好友高兴。   阮青岚却一脸惊讶。   那边秦氏刘氏及几个孩子听见了消息,也赶忙围了过来,安若问道,“赵叔,王爷为何要赐我们宅院?”   赵达笑道,“你们一家护送主上下江南,一路辛苦,这是主上的酬金。”   “这……”   秦氏看了看夫君,不禁露出惊喜的神色,“王爷实在太客气了,我们一家还不是仰仗王爷才如今才平安脱险?如今又赐我们宅院,还有田地,这叫我们如何报答?”   阮青岚也已不知该说什么,半晌,只叹道,“王爷真是大恩大德!”   这若是寻常朋友,他大可客气婉拒,可对方乃镇北王,他如何客气得了?自然只能领下谢恩。   赵达下意识的看了看安若,又与他笑道,“哪日有机会,我带你们亲自去王府谢恩。”   安若不是没有察觉,此时虽未说话,心间却已是百般滋味。   是了,眼下来了庆州,他是王,她是平民,他要施以恩惠,她便必须受着。   如此这般,她终究没法与他撇清关系。   是不是命中已经注定,在高霁与他之间,她必须做一个抉择……   耳边,父母与赵家夫妻还在说话,刘氏好奇道,“王爷赐的宅院在哪儿,离我们远吗?”   赵达哦了一声,赶忙道,“不远不远,就在染坊街后,趁天早,咱们先过去看看如何?”   这是个好注意,既然有了宅院,阮家人自是迫不及待想见到的,刘氏及孩子们也是好奇,众人便立时道好,赶忙出了门。   如赵达所言,两处相隔果然不远,安若觉得马车没行多久,便到了地方。   众人落下车来,立时见到了一座不小的院落,其外观如庆州大多建筑一样,以青灰色为主,内里分三进,还带了一个小花园,虽比不上赵达的总兵府,但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却已算很不错的宅院。   更要紧的,里头已经安排了下人,有打杂的丫鬟仆妇,亦有做饭的厨子,甚至还有几个高大的护院,看上去都是忠厚的模样。   赵达与阮青岚悄声介绍,“这都是主上专门命人给你挑的人,可靠,放心用便是。”   阮青岚感激到无以言表。   这位王爷想得实在是太周到,竟顾及到了他们初来乍到,且还是做生意的,连护院都安排好了。   这宅院虽不是崭新,却能看得出提前修整过,此时内里的家具摆设一应俱全,随时可以入住。   在赵府上打扰也不是办法,阮青岚与秦氏商议之后,决定第二日就搬了进来。   赵家夫妻都是侠肝义胆的人物,赵达白日里要去办公务,刘氏就陪着他们到了新宅帮忙,又是帮着安顿行李,又是帮着秦氏照顾小娃儿阿皓,出了不少力气。   所幸有独孤珩安排的下人,加上一直跟随在身边的红菱小竹王妈等人,忙活了三四日后,阮府终于收整妥帖,回归了正常的秩序。   而阮青岚也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场所做织坊与布莊,恰逢织机与布匹等逐一到达,他又在当地聘请了人手,要将织坊重新开起来了。   就在一切逐渐步入正轨之时,安若忽然接到了来自镇北王府老太妃的召见。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啾~~ 第35章   其实说起来, 若论近来庆州城中最令人好奇的一桩事,非阮家莫属。   进城时, 他们的马车紧随镇北王车驾,这是许多百姓亲眼目睹的, 而紧接着,他们又被王爷赐了新宅,且还是在城中较为显眼的地段, 更引来众人瞩目。   一时间上到庆州官员,下到百姓邻里,无不在好奇这阮家的来头。   而王府里的那位太妃, 大概也是如此,   阮家人从未与如此贵人打过交道,乍一收到召见,不免有些紧张。   秦氏小心问来送信的嬷嬷, “不知太妃召见小女, 所为何事?”   嬷嬷笑道, “夫人莫要紧张, 前段时日, 王爷从汴京贵府采购的绫罗到了, 太妃觉得不错,今次召见阮姑娘, 大约为了此事。”   原来是为了织品?   秦氏稍稍放了下心,忙拿了碎银做答谢,怎奈嬷嬷不收, 只笑道,“请阮姑娘先做准备,我在此候着。”   安若上辈子在宫中待了半年,也算了解这位太妃的脾性,眼下召见既然来了,自是不敢拖沓,便应了好,回房准备一番。   不多时,她更衣梳妆完毕,重又来到厅中。   那嬷嬷打量她一遍,见她穿的只是平民女子常见的袄裙样式,不过衣料不错,刺绣也是精良,颜色也只是淡淡的樱色,并不惹眼,心间不免多了几分好感,将语气又和蔼了一些,道,“请姑娘随我来。”   便引她出门上了马车。   行了一路,待到达王府时,已是日上中天。   镇北王府乃庆州最权威之处,建筑自是庄严而大气,正门侧门皆有手持刀戟的侍卫把守,叫人不敢不肃穆。   安若随嬷嬷由侧门进入,一路往后院太妃的居所行进,余光扫过府中的花木殿宇,心间不无波动。   这便是独孤珩自小长大的居所。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踏足此处。   这里的一砖一瓦,似乎都沾染了他身上气质,安静又有些沉重。   一路绕过许多连廊,终于到了李太妃所在的懿兰苑,隐约听见那堂中有说话声,想来是有别的客人在,嬷嬷便先将她安置在门口,自己入到房中禀报。   没过多久,又出来对她道,“请姑娘随我进去拜见太妃吧。”   安若应是,这才踏进堂中。   进来发现,这堂中果然有不少人,上座一位中年妇人,衣着华贵,自该是李太妃无疑,下首的茶座上坐了三位妙龄女子,正在陪着李太妃说话,安若余光快速扫过一遍,认出了其中的一位。   上辈子曾亲口告诉她明瑜死讯的邢漪容。   安若知道,其父邢江一直辅佐独孤氏,乃是上一任镇北王留给儿子的老臣之一,李太妃膝下只有独孤珩一个儿子,平素应是时常召贵女们入府说话,因此邢漪容出现在此,她并不意外。   “太妃,阮家姑娘来了。”   耳听嬷嬷替她报完家门,她忙朝坐上人行礼,“民女阮安若,拜见太妃。”   大约因着初次见面,李太妃神色还算和蔼,将她打量一遍,颔首道,“起来吧。”   安若应是,便立起身来。   “王爷此次进京,带回不少织品,听说都是出自汴京民间的织坊,成色居然也不错的,可正是你们家出的?”   李太妃慢条斯理的问道。   安若忙应是,“民女家中一直做织造生意,此次有幸被王爷看中,运到庆州来。承蒙太妃不嫌弃,民女荣幸之至。”   这话听起来让人舒适,看来还是个会说话的,李太妃颔了颔首,又听下座的一位少女问道,“原来上回太妃赐赏的花罗是你家出的?那料子倒挺好看的,你们如今也来庆州了?”   安若并不识得这位,不过由这般语气也可以判断出,其非亲即贵,便也垂首答道,“是,家父年初曾途径庆州,知道此处是个好地方,便举家搬迁过来了。”   她并未提及一家跟随独孤珩的辗转,毕竟那是他隐瞒身份的秘密行动,不好轻易公之于众。   这叫李太妃较为满意,便又问道,“举家搬迁,还是这么远的地方,着实不太容易,眼下你们可有什么打算?”   这问题看似寻常,其实隐有试探的意味。   安若自是不敢放松,只道,“回太妃,民女祖上以织造起家,如今也依然打算做织造生意,家父这两日正在忙碌织坊开张之事。”   这话一出,方才说话的少女又开了口道,“你们的织坊在哪里,等开张了我们也去光顾光顾。”   李太妃笑嗔,“就你爱凑这种热闹,前几日你娘还与我抱怨,说你不好好习女红,成日想着出去玩。”   少女撒娇道,“姑母别说我啦,我难得出来透口气,在家快被我娘唠叨的耳朵起茧了。”   堂中顿起一片笑声,安若这才晓得,这位是独孤珩的外祖李家的表妹。   上辈子似乎隐约听说过,这位表妹当时已经嫁去了长安,所以她从未在宫中见过。   待众人笑过,她答李家姑娘的话,“我们的织坊在城东浆洗街,另还有两家布莊在选地方。”   李家姑娘点了点头,另一位姑娘也张口道,“这庆州还没有像样的织坊,我们从前的衣料大多由蜀州或临安运来,如今近处若能有像样的,倒是方便不少。”   安若点了点头,能感觉到有道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但那目光的主人却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她大致能猜到原因。   ——看几人坐的位置,便知同李太妃关系的亲疏,邢漪容此时坐在最末,说明她同李太妃的关系,还没有上辈子进京后那般热络。   加之李家姑娘看起来很爱说话的样子,她插不上话,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她的目光……   安若顿了顿,还是能从中感受到上辈子那般敌意。   只是上辈子,她已是独孤珩的女人,邢漪容记恨她,或许可以理解,然这辈子,她明明并未有阻碍到对方的地方。   正疑惑着,却听见对方开了口。   “说来,主上在汴京赢下宫中箭赛的事,听闻那时的奖品是六颗罗斛宝珠。”   话音才落,李家姑娘立刻不无得意的接了话,“是啊,表哥两箭六鸟,把番邦都震住了,可威风了!”   邢漪容笑着点头,“主上的箭法庆州谁人不知,便是番邦也一向闻风丧胆。不过……”   她将目光转到安若身上,淡笑道,“听说主上得了宝珠之后,将其中两颗赠予了汴京的友人,不知阮姑娘可有听说此事?”   “是吗?”   李家姑娘却一脸意外,又看向李太妃道,“表哥在汴京还有友人吗?”   而李太妃听完微微思量,却也将目光投向了安若。   见此情景,安若忽然解开了方才的疑惑。   ——原来邢漪容的“不友好”,在于独孤珩赠她珍珠之事。   不过对方并未直接说是给她的,反而引来了李太妃的怀疑。   安若自知不能犹豫,立时答话道,“此事要从赵总兵在龙门关外救下家父说起。那时家父铭记大恩,便相邀赵总兵去汴京做客,正逢王爷要采买织品,赵大人便找了家父……也怪我们眼力浅薄,竟未识得王爷真身,那日家父邀王爷与赵大人入府吃酒,得知正逢民女及笄,主上便赠了一对珍珠为贺礼。”   她尽力长话短说,又在话末特意补充道,“民女一家自知这礼物实在太过贵重,也曾惶恐不安,无奈主上坚持,这才斗胆接了下来。”   话音落下,堂中众人都一副恍然的表情。   李家姑娘又笑道,“表哥时常微服出游,没想到竟是这般在汴京结交到了友人。”   不错,方才安若所言乍听之下,就如李家姑娘理解的那般,是独孤珩在汴京微服出游,通过赵达认识了阮家人,一时兴起去人家家里做客,恰逢人家有喜事,便随手送了贺礼。   但李太妃却知道,儿子此行早有下江南的计划,也知最终是阮家人护送他,所以若说儿子此举是有意施以恩惠,倒也说得过去。   她又打量了一番安若,心道此女确有些姿色,就算儿子有些什么心思,也是正常的。   只不过……   那么好的东西,自己还未见着……   当母亲的心中不免有些吃味。   好巧不巧的,恰在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了声音,“奉王爷之命,来给太妃献宝。”   这叫堂中众人都是一愣,李太妃便吩咐道,“进来说话。”   门口的侍女应是撩开帘子,便见一小宦官捧着一只精致的锦盒进了堂中。   小宦官笑意盈盈向对李太妃施礼,“太妃,这是王爷从汴京带回的宝珠,前几日放在洪玉阁叫工匠们赶制,方才才取回来,王爷着小的立刻送来给您过目,不知可合太妃心意?”   宝珠?   这还真应了那句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李太妃登时眼睛一亮,发话道,“拿过来瞧瞧。”   近身的丫鬟忙从小宦官手中接过东西,再拿到主子跟前,盒盖打开的瞬间,直觉光彩夺目。   原来是一对佛珠手串,其上分别穿了一粒龙眼大的珍珠,色泽盈润,质地细腻,十分惹眼。   而更妙的是,手串上其他的珠子也并非俗物,其质地洁白还带有异彩,更是珍珠比不了的。   下座那位安若还不认识的姑娘忽然惊呼了一声,“这是砗磲宝珠吧?天,竟然还有这样大的砗磲?”   “朱姑娘说的是,这的确是砗磲宝珠,是此次王爷亲自带回的。”小宦官依然笑意盈盈。   而此时的李太妃,笑意已经全然溢在了脸上。   还是儿子了解她,到了这个年纪,又是已经守寡,首饰于她已没有多少意义,她近来念佛,正缺合心的佛珠,这砗磲可是佛家圣物,尤其这么大的,轻易不常见,更遑论上头还镶了两颗罗斛珍珠呢。   谁说儿子心里没有她,这样贴心的儿子,上哪儿找去?   此时将这两串佛珠捏在手中,李太妃方才那一点吃味早已烟消云散了。   众人都是好眼色,赶忙顺势恭维起来,道是王爷心细又孝顺,千里奔波还不忘给母亲寻宝,实在世间难得。   如此一来,李太妃更是愉悦,叫侍女取了银裸子打赏,连安若也得了份。   待高兴完,李太妃又想起一事,便问安若,“我瞧着今次运回的料子里,有几种花罗还不错,有心想赏赐下去,又怕时下料子已经过了季。想来你该是行家,可有什么好主意?”   这莫不是李太妃有意要考验她?   所幸安若倒的确是位行家,此时不慌不忙道,“启禀太妃,花罗除过用作夏季衣料,春秋两季也可用,可将其制成罩衣罩在外袍,保暖又美观,是近两年来在汴京颇为时兴的穿法。”   这话一出,李家姑娘立时讨要起来,“那就请姑母赏我一些,眼下天气正合适,我回头就叫裁缝去做。”   李太妃又笑嗔,“岂能少了你的?”   再回头去看安若,又觉得此女倒也有些真东西,非寻常小家之女。   如此一番,眼看时候已是不早,左右人也看过了,李太妃终于允安若告退。   兴许这辈子自己还不是哑巴,也不是独孤珩的女人,因而与李太妃的初次见面还算顺当,安若松了口气。   哪知眼看要出王府之际,忽听有人唤她。   “阮姑娘请留步。”   她回头,看见了方才给李太妃献宝的小宦官。   “公公找我有事?”   她有些疑惑。   对方却笑道,“姑娘难得来一趟,还有贵人想见您一面,且随我来吧。”   安若微微一顿,已经明白是谁要见她了。   咳咳,左右也是推脱不了,她便应好,随来人前去。   没过多久,终于在花园中见到了独孤珩。   因在王府,独孤珩穿了蟒袍,一身的玄色衬得人威仪无比。   安若垂首行礼,“民女叩见王爷。”   态度恭敬又有些疏离,就好似从前与他并没有交集一般。   独孤珩却以温和的声音与她说话,“不必多礼。这几日可好?新宅住着如何?”   呼,自回来便一直忙着,眼看竟有七八日没见了。   周遭的闲杂人等都被支远,他的目光肆无忌惮的落在她身上。   只可惜安若垂着眼皮,并未看他,只老实答话道,“多谢王爷关怀,小女一家都好,新宅住着十分舒适,爹娘一直对王爷感恩戴德。说若有机会,定要亲自向王爷谢恩。”   “待孤忙过这几日,找机会去看看你们。”   独孤珩的声音却又温和了许多,说着想起了要事,他又问道,“方才在太妃那里,可还好?”   咳咳,他也晓得,上辈子母亲一直对她心存芥蒂,所以自知道她进王府后,便一直悄悄担心着。   安若却道,“太妃宽和仁厚,还赐了小女赏……”   只是话到此,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小女有件事,想请教王爷。”   她忙岔开了话题,不免认真的问他。   独孤珩立时应道,“何事?”   却听她道,“小女方才在太妃那里,见到了一位邢姑娘。不知邢姑娘的父亲,可是王爷近臣?”   这个问题,由安若口中问出,似乎叫人意外了些。   独孤珩还有些不明所以,便问她,“为何要这样问?”   “方才在太妃面前,邢姑娘提及了王爷送小女珍珠耳坠之事。”   安若不疾不徐,尽力与他缓缓解释,“想王爷当时是微服,身边又只有赵叔,小女一直以为,此事只有赵叔知道。却没想到这才到庆州没有两日,这位邢姑娘也已经知道了,方才还特意在太妃面前询问与我。”   独孤珩眸中微顿,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不知道作者这边的网络问题还是晋江的问题,一直登不上后台更新,刚才才成功,不好意思了宝贝们。   节日快乐么么啾~ 第36章   邢江今次并没有随独孤珩去汴京, 而庆州诸人,包括太妃在内, 此前并不知独孤珩赠安若珍珠一事。   因此,就算这件事并不算秘密, 但邢漪容的消息,着实有些快了。   当然,独孤珩也有准备, 正是怕有人会作妖,他方才才着人去给母亲送了手串,生怕母亲知道赠珠一事后会不喜安若。   但现在看来, 方才还是有些惊险, 他轻咳一声,对面前的姑娘道,“此事孤也有考虑不周之处, 方才可是叫你难为了?”   看来他是懂了, 安若反倒笑了笑, “并未, 太妃大度, 并没有难为小女, 且王爷的手串也到得及时。”   独孤珩稍稍放心,思及她特来对他提醒邢家之事, 又觉得心内熨帖。   “这几日可还好?都在忙些什么?”   他缓声问她,忍不住又将她看了一遍,虽是淡色袄裙, 民间再寻常不过的打扮,但穿在她身上就是这般亮眼,如同一抹惊鸿,叫这园中的花木皆都失了颜色。   “小女都好,这几日不过帮着父母安顿家中照顾弟妹,多谢王爷挂牵。”   安若垂首回答,察觉他的目光犹如头顶日头,又想起那日在城外时他说的话,不由得想走。   遂又忙道,“小女出来时候不短,怕家中父母挂牵,先行告退了。”   这也是事实,更何况引她出府的人还在一旁等着,独孤珩也知道,不能留她太久,便颔首道,“孤叫人送你。”   安若却摇头婉拒,“家中马车在外头等着,不敢烦劳王爷。”   如此,独孤珩只能遗憾道,“好吧。”   安若便向他福了一礼,继续往府外行去。   及至半路,视线中忽然出现一个坐着轮椅的男子,由三五个侍者伺候,正朝里头行来。   她微微顿了顿,认出了此人。   这该是独孤珩的堂弟,独孤昶。   听闻上一任的镇北王有一胞弟,年轻时便因病逝世,只留下这么个患有腿疾的儿子,老王爷怜悯侄子,时常带在身边教养。   堂兄弟间感情也是亲厚,上辈子独孤珩登基之后,将其接去了汴京,并封了郡王。   上辈子安若虽未见过此人,但身处宫中,总能听到皇家的事,她那时便知道这位郡王爷是残疾,那么现在见到的,自然也该是他。   而果然,待走到近处,引她出府的侍女先停步垂首,向轮椅上的人行了一礼,道,“公子。”   安若便也跟着福了一礼。   对方倒是一副温润公子的模样,向她们颔了颔首,目光在安若身上微微顿了顿。   不过不多时,又将目光收回,继续前行了。   安若倒也未多想,待人走远,继续出府,很快就登上了自家的马车。   而此时的王府中,堂兄弟二人正遇上。   独孤昶叫了声王兄,叫人将轮椅推至独孤珩的面前。   “难得能在这园中见到兄长。”独孤昶笑了笑,“今日可是不忙?”   独孤珩嗯了一声,神色一如往常般,也问他道,“今日怎么来了?”   “前些日子听伯母说佛堂的香快用完,我回去做了些,今日给伯母送来。”独孤昶笑答道。   因着身有残疾,他并未能如独孤氏其他儿郎一般自幼习武上阵杀敌,倒是开发了许多文绉绉的爱好,就譬如这制香。   若论起来,独孤昶算得上制香的行家,其所制的香品质上乘,不输于汴京的贡品,且只是送给身边的长辈用,一般人想买也买不着。   听他这样说,独孤珩便没再多问。   独孤昶却忽然问道,“方才进来时碰见了一位姑娘,看模样应是从前未见过的,不知可正是汴京来的那位阮家姑娘?”   独孤珩哦了一声,问道,“你也知道阮家?”   独孤昶笑了笑,“听闻兄长亲自领他们入城,还赐了新宅,城中现在谁不知阮家?”   独孤珩嗯了一声,却不愿与他多谈,只道,“你去吧,孤还有些事要处理。”   独孤珩昶应好,就此与他告了别,继续往太妃的懿兰苑去了。   ~~   一直忙到晚上,独孤珩才有空去母亲跟前坐了坐。   一进门就瞧见母亲正将那砗磲的手串捏在手中拨弄,独孤珩笑问道,“这手串母亲可喜欢?”   李太妃笑瞥儿子一眼,“你说呢?山高路远的去趟江南,还想着给我带这东西。”   这话中的高兴劲儿自不必说,独孤珩也笑道,“路上看见了合适的,就想着给您带回来了,儿子平时忙,也没什么时间陪您,您喜欢就好。”   李太妃很是满意,点了点头,又忙吩咐丫鬟们上茶点,俱都是他爱吃的,不一会儿就摆满了小茶桌的桌面。   只是没等独孤珩端起茶杯,李太妃又忽的想起一事,便忙试着道,“白日里我召了阮家长女入府说话,你知道了吧?”   独孤珩微微一顿,嗯了一声,神色不变的等着母亲的下文。   “那女子却有些姿色,只是这出身……委实有些低了。”   李太妃不慌不忙道,“不过你若真喜欢,留在身边也可,只是一定要先娶了正妃才好。”   独孤珩心间默默叹了口气。   他知道,母亲乃正统贵女出身,心间门第观念十分牢固,若陡然同她说自己的打算,断然是会遭到拒绝。   所以他只道,“母亲想多了,现如今大业未成,这些事都暂且搁一搁吧。”   儿子一向如此,年前孝期一满,她就曾提出要为他操办娶妻之事,他却拒了,一直到现在也还是推脱,李太妃颇有些无奈。   但她也知儿子性情,只好又转了话题,再度试探道,“近来……邢江可是有什么差事办的不好?今日听漪容说,她爹最近在家里闲着呢。”   独孤珩依然并不太想多说的样子,又是淡声道,“他自开春后一直负责通泾阳渠的事,眼下通完了,歇几日也无妨,母亲想多了。”   李太妃暗叹了口气,这儿子太有主意,什么也不听自己的。   只好又道,“政务上的事,论理我管不着,但邢江毕竟是老臣,你父王在的时候最信任他,你还年轻,正需要这班老臣辅佐,如若有什么意见,说开了就好,可千万别生出嫌隙才是。”   独孤珩微微点头,只道,“儿子有数。”   李太妃只好打住话题。   “儿子打算开放临泾关,繁荣两国贸易。”   却听独孤珩忽然道。   这临泾关乃庆州与夏国关口,太平时期常有边民在那处做生意,也曾繁荣一时,只是前些年两国交战,先王便下令将关口封闭了。   这关口已经封闭了约莫二十年,眼下听他如此说,李太妃不禁有些意外,问道,“怎么忽然有这样的念头?”   独孤珩道,“夏国新君李元智上位,正打算休养生息,前些时日还与我写信求和。我们身处边关,汴京又是那番情形,眼下与其树敌,不如携手。再者,一旦打开关口,从前的贸易便可恢复,乡民也可借机增收,算是一桩好事。”   这话很有说服力,李太妃略微思忖一番,也点了点头道,“听来倒不错。”   独孤珩嗯了一声,却有将话锋一转,道,“不过,母亲也知,边关鱼龙混杂,且涉及异族,一旦恢复往来贸易,如若如从前那般放任不管,大约还是会有不少问题。基于此,我打算设立一个番市处,专料理与番邦的贸易之事。”   这倒叫李太妃有些意外,还要设立衙门?   有专人设立律法管理倒也不错,只是……   只是一旦设立了衙门,就意味着与夏国之间不是小买卖,但照理来说,负责边关贸易的衙门该设在汴京,由高氏掌管才是。   而夏国以外还有不少小国,如柔然,匈戎等等,如若此事开了口,便意味着,他们在切断这些番邦与汴京的贸易之路,是实打实的在向高氏挑战了。   这叫李太妃不由顾虑起来,“汴京不知会不会意见?”   却见独孤珩只冷笑一下,道,“有意见又如何?自父王去后,我们隐忍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出结果了。”   ~~   临安。   一阵一阵的呻.吟声又从不远处传来,掺在夜色之中,犹如鬼泣,直叫人毛骨悚然。   武王在房中烦躁的来回踱步,听见这声音,又忍不住去问新找来的大夫,“世子如何?”   大夫扑通一声跪地,连头都不敢抬,只战战兢兢的道,“请王爷恕小的无能,这箭实在是深,又在世子脑中,轻易不敢取出,否则只怕……”   说来也是惨,眼看着高霁中箭已有一个多月了,竟然没有大夫能将箭取出,那箭由他左眼射入脑中,一直插在那里,其惨状连武王这个做爹的都不敢多看。   今日这大夫是费尽力气从南粤请来的名医,竟然也是束手无策,武王气得一掌拍在桌上,“难道我儿要这样一辈子!”   却听大夫战战巍巍的向他谏言,“请恕小的直言,世子如此,只能是日日白白承受痛苦,王爷不若……不若另做打算吧。”   另做打算……   武王一怔,竟是说不出话来。   恰在这时,门外又有人来报,“王爷,汴京来信……”   “呈上来!”   一声令下,立时有人将信件递到了手上。   武王匆忙打开,待读完,却又是大怒。   原来,自打一个月前高霁出事之时,他便向皇兄参奏独孤珩擅闯江南,要求朝廷出兵诛杀,直到今日才等来回信,而他的这位皇兄却只劝他稍安勿躁,道是现如今没有证据证明射中高霁的确实是独孤珩,朝廷出兵,名不正言不顺。   若非来信的是他的皇兄,他只怕要当场骂出声来!   可没办法,谁叫这朝廷积弱,不是一日两日,而这些年来,他们又轻了敌!   原以为四年前将独孤岳解决掉,独孤氏便会一蹶不振,却哪知,其子竟然如狼似虎,更是不容小觑。   武王只恨,当初离京时没将那小子解决掉,留下祸患,将自己生生吃了这场哑巴亏!   而眼下放虎归山,皇兄又不管,他总不能自己带兵去庆州诛杀对方。   一口恶气堵在胸间出不来,偏在此时,高霁的呻.吟声又进了耳朵……   武王咬了咬牙,终于发话道,“你们准备一下,定要叫世子舒舒服服的走。”   这叫房中众人皆是一顿,那位大夫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赶忙应了声是。   ~~   临安的消息传到庆州,已又是近半个月后。   在阮家到来之前,庆州的织造业并不算发达,仅有的几家织坊织的都是棉麻一类平民所用的布料,如以绫罗见长的阮家织坊这般,竟是当地头一家。   也正因为如此,阮家在当地新寻的织娘都有些手生,加之织机还是从江南运来,与本地的织机又有不同,所以初时的日子,效率并不高。   为了尽快叫织娘们上手,这些日子阮青岚,秦氏甚至安若都亲自下到织坊里,手把手的教织娘使用织机,讲解各种绫罗的织法。   芳若留在家中照顾小弟,赵家夫人刘氏知道他们一家的情况,也时常去帮小丫头的忙;而明瑜,已经去了庆州有名的兰山书院读书,正与赵家二公子赵仰为同窗。   这日一早,安若与爹娘才到织坊,忽然就听见了赵达的洪亮的声音,“阮兄,阮兄……”   时值上午,想赵达这时候过来,或许有什么要事,一家三口便忙放下手头事相迎,却见到赵达一脸喜色。   且不等他们问,对方便迫不及待的讲了出来,“阮兄,我这得了两个,哦不,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这叫阮家人一片意外,阮青岚忙问道,“什么好消息?”   赵达快人快语开门见山道,“第一桩,临安那个狗世子死了,连丧事都办完了。第二桩,你那个狼心狗肺的大哥一家也跟着陪了葬。”   话音落下,阮青岚秦氏及安若都是一怔。   虽然这都是可以预见的事,但眼下真的听见,还是叫人有些意外。   “他们……都死了?”   秦氏还有些不太敢相信的样子。   赵达大大咧咧,“那是自然,那狗世子都活不了了,武王府气儿没处撒,自然要找他们出气,今早主上那里才收到的消息,那一家子落了个谋害世子的罪名,除了前些日子先没了的那个老太太,其余都没幸免。”   想来也是,那武王府岂是善茬儿,阮青江惹上这样的主儿,这样的结局也是必然的,否则,如今成了刀下亡魂的,怕是阮青岚一家子了。   但那毕竟是同父的有血缘的亲戚,阮青岚与秦氏乍听之下,心间还是难免有些唏嘘。   赵达看在眼中,赶忙岔了话题说,“还有一桩喜事没说呢,你们想不想听听?”   安若禁不住好奇,问道,“是什么?”   却见赵达笑着对她道,“主上下令设立番市处,打算任命你爹为番舶知事。”   作者有话要说:  某王:高兴么?   某若:孩怕,有种阴谋的赶脚。 第37章   这个消息, 着实叫阮青岚夫妇及安若三个都是一愣。   安若不由的跟赵达确认,“您是说……王爷要我爹做官?”   虽然“番市知事”这个名号她从前并未听过, 但从赵达的这番话中也可以听出,这该是个官职。   而且“知事”两个字, 听起来似乎还不小。   果然,就见赵达点头,“不错, 就是这么个意思。”随后又看向阮青岚道,“王爷今早才提及此事,正要问你的意见, 眼下先赶紧随我去趟王府吧!”   原来他这是来叫人的, 阮青岚虽然诧异,但也不敢叫王府里的贵人等,便跟妻女交代一声, 随赵达去了王府。   入了气势恢宏的镇北王府, 阮青岚跟着赵达一路行到书房外, 待人通报后, 才终于踏进房中。   他二话不说, 先向书案后神着蟒袍的独孤珩行礼, “草民阮青岚叩见王爷。”   余光中能见到这书房中还有其他一些人在,俱都穿着官服, 似乎是在议事的模样。   “这位便是孤向各位提到的阮东家。”   独孤珩允他平身,亲自将他介绍一番,又专门同他道, “今日招阮东家入府,乃是有一桩要事相商,孤现在要开放与夏国关口,恢复双方贸易,并设立番市处,以料理两国通商诸事,孤觉得,阮东家多年行商,乃是行家,当胜任得了这番市知事一职。”   虽然来时路上已经听赵达讲了个大概,但此时亲耳从独孤珩口中听到,阮青岚还是觉得震惊,他做了半辈子买卖,虽说也算熟知经商之道,但在社会底层待得太久,却从没敢做什么当官的梦。   此时,他也自是不敢贸然应下,只是忙谦虚道,“王爷信任,实在令草民惶恐,但,草民出身布衣,从未中过举,只怕是,担当不起王爷之信任。”   这话一出,独孤珩还未说什么,赵达却忍不住出声道,“阮兄有所不知,主上治下,向来任人唯贤,用糙话来说,那就是谁有本事谁上。想你当年白手起家,一个人在汴京那般商业密集之地闯出一片天地,显然是你能干!既有才能,何须妄自菲薄?”   难为赵达一个武夫,今日也说出这文绉绉有理有据的一番话来。   而他这话一出,立时也引得独孤珩颔首,道,“赵总兵言之有。有无中举,并非孤用人准绳,孤在乎的,是他有无真本事,是否忠心。”   话音落下,叫房中其他人心头都一阵波动,赶忙纷纷劝起阮青岚来。   “主上英明,阮东家就不必太过谦谨了,该与咱们一道效忠主上才是!”   “是啊,既是有才干之人,何须在意有无应过举,只要能为乡民谋福祉,能为主上解忧出力便是。”   “不错,这番市处专理与番邦通商之事,必定需要懂行之人,阮东家既能白手起家创办家业,必定是最合适的人选,就不要太客气了。”   最后说出这话的,是左长史邢江。   阮青岚这还是头一回入王府,并不认得此人,但观其官服与外貌神态,能辨出其应是镇北王近臣。   其实他心间明白,此时也转过了弯来,既然镇北王亲口点名他,那他便没有推辞的道理及退路了。   所以他顿了顿后,终于应道,“既如此,草民感谢王爷信任,今后定当竭尽全力,为王爷尽忠。”   话音落下,这事便算是定了。   ~~   镇北王向来是雷厉风行说到做到之人,下了决策的第二日,镇北王府番市处便正式成立了,阮青岚与其他两位文官也立时走马上任了。   如此一来,自家的产业却是分身乏术,好在经赵达帮忙,他寻到了两位不错的掌柜,正好可以帮他料理织坊与布莊。   是以他当他的知事,家中的生意倒也并未耽误。   不过安若并不能完全放心,加之也是无事,她便顶替了爹的东家一职,亲自料理家中产业,平素看账验货,过得倒也充实。   庆州地处西北,入秋以后天凉的很快。   怕阮家人没来得及做厚衣,这日刘氏上门来给秦氏送棉花。   “这都是长芯棉,保暖厚实,庆州不比汴京,入了冬着实冷,嫂子回头记得叫人把棉花多絮上些。”   这些日子家中大事一桩接这一桩,秦氏确实还没来得及置办冬衣,此时听刘氏这样说,一时间又惊又喜,忙连声道谢,又打发了小厮去织坊取些新出的织品,打算给刘氏回礼。   不多时,却是安若亲自带着东西回来了。   “这是织坊才出的绒背锦,厚实保暖,最适宜做冬衣,请夫人不要嫌弃。”   她笑着亲手将东西递过去。   刘氏惊喜接过,只见手中的料子果真柔软厚实,正面就如同常见的织锦,华丽养眼,但背面却带着一层细绒,一看就知道有保暖之用。   她忍不住惊叹,“这种料子从前竟没有见过。”   安若点头回答,“确实是前些天织坊才研制出的,此前并没有过。”   “哎呀呀!”   难为刘氏堂堂总兵夫人,竟也对手中衣料爱不释手起来,嘴里仍在赞叹道,“想来定是价值连城的好物,你们太破费了!”   “夫人与赵叔待我们一家的恩德,岂是这几匹织物可比?”安若笑的大方。   庆州与汴京相距千里,气候,民风等都有所不同,阮家织坊为了适应在本地的发展,自开业以来一直求新求变,眼看着已经创出不少新品,却是别处没有的。   当然,阮青岚近日在番市处上任,基本无暇他顾,这些几乎都是安若的主意。   两家走得近,刘氏也自然知晓这些,又忍不住夸她道,“兄嫂怎么养出这样能干的姑娘,可羡慕死我了,总算知道什么是巾帼不让须眉,您这一个闺女,却是多少男子比不上的?”   “您过奖了。”秦氏笑道,“把她夸得路都要不知怎么走了。”   安若也谦虚道,“夫人折煞我了。”   长辈们说话,她不好多待,便寻了理由告辞,先回房歇息。   ——她早起就出门去了织坊与布莊,又是查看织品又是盘账,还是有些累的。   她虽走了,刘氏却还是忍不住夸她,秦氏却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此番确实是辛苦孩子了,旁人这个年纪,都已经说亲了,难为她还在替我们做父母的操心。”   刘氏安抚道,“安安模样好又能干知礼,还愁找不到好人家?”   秦氏叹了口气,“从前在汴京,倒不是没人打听过,可眼下我们来了庆州,人生地不熟的……”   左右也没拿刘氏当外人,她索性道,“若夫人那里有合适的郎君,不妨帮我们留心一下。我们不图家世,只要人品正直,家中公婆好相处便可。”   她原先看上了“李官人”,可哪知人家是镇北王,秦氏有自知之明,心知以自家的家世,长女是无论如何也做不了王妃的,所以就索性死了心,打算另寻出路了。   这话一出,刘氏也是眼睛一亮,立刻应下道,“既然嫂子如此信任我,那我便帮着留心了。”   其实刘氏也一早就看上了安若,她娘家侄子如今正值婚配的年纪,若能娶到这样能干又漂亮的姑娘,可委实是赚到了。   她心里想好,待明日就回娘家与兄嫂说去。   然哪知还未等到第二日,当晚就寝时不过与赵达提了一嘴,却立时遭到了反对。   “快别瞎操心了,主上对阮家的心思你难道看不出来?”   这叫刘氏一愣,“你是说,主上中意安若?”   赵达哼了一声,“那可不,除过安若,我可没见过主上与哪位姑娘有那么多话,那么有耐心。”   刘氏思忖一番,却为难起来,“可听嫂子的意思,他们并不愿委屈安若……你也知这门第悬殊。”   这倒叫赵达也是一愣。   是了,若以阮家的身份,只怕是连侧妃都……   可阮家夫妇的态度很明显,他们当初那般逃离江南,不就为了不叫姑娘做妾吗?   这可怎么办?   “主上应是自有筹谋的!”   半晌,赵总兵只叹了一句。   却又被刘氏泼了盆凉水,“那主上可能抓紧点,眼看嫂子这都着急了,哪天真给安若寻了人家,可就晚了。”   赵达,“……”   ~~   眼看天气一日凉过一日,阮家在庆州安家已有两月。   除过阮青岚把差事当的兢兢业业,织坊与布莊也终于步入了正轨,所出的织品由于种类花色新颖独到,颇受好评,已然成了城中炙手可热的商家。   除此之外,他们改换思路,除过继续生产丝织品,也专门留出一批织机生产棉麻等普通织物,一为满足庆州普通百姓的需求,也是为了与夏国等番邦的通商做准备。   ——他们冬日更长过庆州,平民们更加需要厚实的棉布麻布等,而其国中贵族也向来喜爱大周所产的绫罗锦缎。   可以说,镇北王此番开放两国关口的决定,为庆州的商户们提供绝佳的商机。   安若此时也将心思全部投入到了家中生意上,很多时候,她几乎顶替了爹东家的位置,在织坊与布莊之间巡视。   她可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娇养小姐,伙计和掌柜也都知她是行家,自是不敢敷衍。   几家布莊中,属督院街的生意最好,只因这里紧邻城中富贵人家的宅院,富贵人家喜爱绫罗又挑剔,安若也最上心这一处,时不时便要来过问。   这日倒是巧,她才到不久,便有熟人到了。   “这便是邢姐姐说的那家布莊?”   “不错,听闻近来生意很好,进去瞧瞧吧。”   门口有女子的声音传来,且还有些耳熟,安若怔了怔,不禁回身去看。   只见有三个女子踏进了店中,每人还各自带着丫鬟,一时间将店内撑的拥挤起来。   这一瞧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且其中一人,她还认识。   便是那日在王府中见过的邢漪容。   此时邢漪容已经看见了她,且朝她投来了笑容,“阮姑娘,又见面了。”   对方是官家小姐,这又是在自家店中,安若便也同她笑了笑,打了个招呼道,“邢姑娘。”   “听闻这家布莊近来生意极好,没想到竟是贵府开的?”   邢漪容假意不知这是阮家的店,又与她介绍身旁两女,“这位是周知府家的周二姑娘,及她的表妹罗姑娘。”   出于礼数,安若便也朝二人见了个礼,“二位姑娘好。”   二女朝她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一圈,又环顾店中环境。   知府家的周二姑娘边瞧边道,“听闻你们是汴京来的?”   语气中隐约含着轻蔑的意味。   毕竟对方为官家女子,就如同当初那吴银霜一样,安若倒也并未介意,依然含笑答道,“是。”   话音落下,这周二姑娘与其表妹罗姑娘相视一眼,竟笑道,“看来汴京果然与咱们这里不同,女子也可以抛头露面出来做掌柜。”   比起方才,这话中轻蔑的意味可就更明显了。   安若收了些笑意,尽力耐心答说,“二位姑娘误会了,近来家中长辈有些忙,我们又是才开业不久,怕伙计与掌柜不熟悉,我这才过来看看。”   “原来如此。”   周二姑娘扬眉又将她打量一遍,目光仍不是十分友好,而其表妹则又道了一句,“所谓龙生龙凤生凤,人家行商的,自然会打算盘。”   语气颇有些阴阳怪气。   此时,不止是安若,店中的掌柜与伙计也听出了不对,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   “阮姑娘聪慧,非我们可比。”   邢漪容也终于开了口,一双眸子笑意盈盈,看似端庄贵女的姿态。   只是稍微聪明点的却都听得出,她这话不太对。   安若当然明白邢漪容为何意,便回道,“邢姑娘言重了,小女出身布衣,诸位都是大家闺秀,如何能相较?”   她也目中含笑,与邢漪容对视,并不曾怵过。   大约是见她与想象中不太一样,那周二姑娘有些按捺不住了,忍不住帮邢漪容的腔,“邢姐姐堂堂书香世家出身,邢大人又最得王爷器重,你怎么会比不过一商女?您如此自谦,为免太过掉份儿了。”   商女?   这话中轻蔑果然越来越明显。   而邢漪容却并不再推脱辩解,只是仍将目光投向安若,眸中闪过一丝得意。   重生过一回的人,原本已经不会在意这些小事,但安若今日却忽然有种冲动,觉得要与她们说道说道。   哪知未等她开口,身后却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们今日是买东西的,还是炫耀出身的?”   这明显是个男子的声音,还隐隐透着些薄怒,众女一顿,刚忙回头望去,却见视线中出现了一人。   镇北王。   作者有话要说:  某王:被丈母娘无视,桑心   某作者:习惯就好了,摸摸。   某王:??? 第38章   虽未着蟒袍, 但那副眉眼与浑身的威仪,在这庆州城中绝找不出第二人。   “王, 王爷?”   此时,包括邢漪容在内的三女都狠狠愣住。   还是安若先反应了过来, 侧身向他福了个礼,“王爷。”   三女回神,这才也纷纷跟着行礼, “见,见过王爷。”   这语声中慌乱更甚于惊喜,而几人面上的神色, 更是变幻的有些精彩。   ——坏了, 王爷今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此前一点消息也没听说啊,刚才的话不知他听见了没……   很显然,独孤珩已经听见了, 此时目光凉凉扫过她们, 又张口问道,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周二姑娘及表妹罗姑娘顿时一噎, “我, 我们……”   使劲绞着手里的帕子, 不知怎么答。   还是邢漪容开口道,“启禀王爷, 今日我们几人本想来买些衣料,未成想遇见了阮姑娘,此前小女与阮姑娘曾在太妃那里见过一面, 周二姑娘与罗姑娘却并不识,小女就为她们介绍一下……”   语罢不等独孤珩发话,她又赶忙转向安若道,“方才言语之间或有不合适,还望阮姑娘宽恕一二,这二位姑娘其实并无恶意,只是我处理不当,十分抱歉。”   安若心道,邢漪容果真还是比那两个聪明些,只是可惜她现在的道歉有些多余。   看独孤珩的样子,就知道他方才已经全听见了,且他也不是会被随意糊弄的人。   只不过对方既已这样说了,她也不可能不回应,便也开口道,“邢姑娘客气了,其实事实如此,小女祖上经商,从小眼见父母为生意辛劳,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了一点浅薄的本事,如今长大,自想替长辈们分担些,但小女这些都是吃饭的本事,实在比不上几位姑娘书香门第大家做派,还望姑娘切莫妄自菲薄。”   这……   邢漪容暗暗一顿,面色愈发难看起来。   好个阮安若,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居然在讽刺她大家做派!   这是看见王爷在身边,有了人撑腰,愈发与她拿乔吗?   可情况已是如此,为了挽回在王爷面前的形象,她也只能先忍了下来,还撑出笑来道,“阮姑娘说的是。”   独孤珩看在眼中,并未说什么,然面色却并未有缓和。   邢漪容不好再开口,却眼睁睁的看着安若问他,“不知今日王爷大驾所为何事?”   众目睽睽之下,独孤珩眸色一下变暖,和声与她道,“今日出府体察民情,不知不觉走到了你们这儿,便想着进来看看。”   三女看在眼中,心间愈发不是滋味。   看来这阮安若果然有一套,试问这庆州女子谁曾见过主上如此神色说话?   安若却忍不住在心间腹诽,他真的是“不知不觉”走到这里的?   然不管怎样,他人都进来了,且装模作样的将殿中打量一遍后,又问她,“令尊今日不在?”   安若,“……”   他这是健忘,还是没话找话,爹眼下不是在番市处为他效力着吗?   尤其眼下关口才开,两国的贸易正热,爹也跟着拟定各类规章条款,接连几日都是夜深才回家,连晚饭都好久没有他们同吃了。   只是腹诽归腹诽,她可不敢戳穿他,便只好也跟着装模作样道,“家父正巧不在,王爷可是有什么事?”   独孤珩轻咳,“是有些事。”   安若,“……”   她还能说什么。   他要真找爹有事,直接传爹到王府不就是了……   她甘拜下风,只好道,“后院有花厅,不知王爷可赏脸饮杯热茶?小女这就差人去叫家父过来。”   这正中独孤珩下怀,他欣然颔首道,“可。”   安若默默叹气,又去问旁立的三女,“不知三位姑娘可愿赏脸同去?”   三女,“……”   她们倒是想,可她们不傻,王爷这摆明要与阮安若独处,且方才那般脸色,她们再跟过去,岂不是送死?   是以纵使不愿,三人还是笑着摇头道,“不必劳烦,我们看织品便是。”   安若说好,又招来了店中掌柜交代一番,再又对三女道,“几位需要看什么衣料,吩咐我们掌柜便是。”   语罢不再多说,只引着独孤珩去了后院。   而眼睁睁看着二人离开,其余各人心内滋味,却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   后院不若前院繁忙,安若将独孤珩请到花厅,又差人上了热茶,兀自立在一旁。   他眼下是镇北王,不再是船上的“表哥”,她自是不能与他同坐的。   而下人们都立在远处,两人一坐一立,如此一来,气氛似乎并不是如独孤珩想象那般。   偏生姑娘还故意揶揄他,轻咳了咳道,“小女这就去差人找父亲,只是有些距离,可否请王爷稍等?”   独孤珩,“……”   啧,表妹好像学坏了。   他也只好轻咳道,“不必了,同你说也是一样。”   说着将目光看向她,想了想,却先问道,“方才可生气?”   安若一怔。   不知为何,明明方才面对着邢漪容还没什么的,但此时经他一问,她心间忽然有些复杂。   就仿佛才跟人吵过架,转头又遇见了家里人那般,有些想倾诉的委屈之感。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笑了下道,“小女不生气,小女出身如此,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   这叫独孤珩眉间一凝,心间不由得有些发闷。   却又听她将语气一转,道,“不过世间虽将人分等次,但小女也坚信,只要行得正坐得端,便不必自卑于任何人。”   独孤珩颔首,面上不禁露出了笑容,“说得好。”   从前他还是对她了解不够,原一直以为她是柔弱的,今日才知,她亦有如此傲气。   或许是不见的这些时日,她又成长了不少。   他轻叹了一声,“也是孤考虑不周,在诸多事上叫你陷入了不利的境地。”   安若心间一顿,他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是在指今日之事吗,还是……   不知为什么,她竟忽然想到了上辈子。   毕竟她与他这辈子的交集,并未有能叫他说出这种话的事情吧?倒是上辈子,她身为出身低微又有残疾的前朝高氏弃妾,却被他夜夜独宠,确实引来了太后与大臣们的不喜,以及其他人的仇视。   可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眼前的他,明明不会知道的……   安若困惑的厉害,不由得看向他,试着问道,“王爷何出此言?”   他却忽然躲了她的目光,只道,“没什么,孤在反省此前的种种失误。”说着忙又转了话题,“这阵子番市处才开,有诸多琐事需要你爹等人操劳,待过阵子上了正轨,情况定会好转。”   原来是在同她解释阮青岚近来忙的事,安若也只好笑笑,替爹谦谨道,“能为王爷尽忠,是家父的荣幸。”   话说到此,她忽然又想起来,方才他来时说有事要说的,这眼看东扯西扯过了半天了,他还没提到正事呢。   她不禁又悄悄瞥向他,心想要不要主动问一问。   谁知却正应了那句心有灵犀,未等她开口,他却主动道,“孤过几日要去嵯峨山,你想不想同去?”   安若眉间一跳,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平民女子,此时又不是从前在船上假扮表兄妹的时候,他怎么能邀请她登山?   她赶忙摇头婉拒,“王爷玩笑了,民女岂能同您登山游玩?”   独孤珩却道,“孤并不是要去游玩,孤打算在那处建一个官茶处。”   官茶处?   这名字听来,似乎同爹所在的番市处一样,安若想了想,不禁好奇道,“王爷是打算插手贩茶生意?”   独孤珩颔首,“不错。”   然这却叫安若更加好奇起来,“王爷为何会有此想法?”   ——难道他最近做生意做上瘾了?   独孤珩倒是对她十分坦诚,“茶叶亦是番邦热衷的商品之一,尤其嵯峨山下特产的黑茶,但一直以来,黑茶产量却并不高,若经官方引导可提高产量,岂不又是造福民众的好事?”   安若听过黑茶的大名,尤其嵯峨山下所产的砖茶,在茶经上也有记载,这类茶虽不同于南方所产的绿茶红茶,在中原地区名声也不甚响亮,却独受番邦的喜爱。   看来他最近果真热衷做生意,当然,他的生意是替封地内民生考量,与普通的商家又有所不同。   见她想明白了,他又问了一遍,“那处不止产黑茶,风景也不错,你可想去?”   语声中不乏诱.惑的意味。   安若其实有些想去,但她知道利害,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跟着他去的,所以又摇了摇头,“家中近来事务繁多,小女抽不开身,只怕是去不了了。”   独孤珩面上有些失望,却也并未多说什么,只点头叹道,“好吧。”   ~~   如此一来,此事就算搁下了。   又是一天天过去,眼看八月过完,重阳佳节近在眼前了。   自在番市处上任以来,阮青岚难道迎来休沐的日子。   孩子们也已经许久未能与父亲好好说话聊天了,晚饭后家人围在一处喝茶,芳若小丫头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爹,阿皓现在已经很会翻身了,咱们吃饭的时候,他还馋的流口水呢。”   转眼间,小娃儿阿皓已五个月大了,不止小身体长大了许多,也愈发聪明能干,此时坐在爹爹怀中,一个劲儿冲着爹爹笑。   阮青岚心间和煦,摸了摸幺儿的脑顶,又同次女道,“芳芳近来懂事不少,爹在衙门里忙,姐姐操心织坊与布莊,明瑜去读书,都是你在家中帮着娘照顾阿皓,是吗?”   向来嘻嘻哈哈的小丫头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还谦虚道,“这些都是女儿应该做的,其实姐姐的功劳比我大多了。”   一家人的目光又移到了安若身上,阮青岚对长女叹道,“爹不知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这辈子得来这么能干的女儿?多亏了安安,咱们织坊现如今已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大织坊,安安做的并不比爹差。”   这是实话。   若非经过这一番在庆州的安家,阮青岚竟不知长女是如此聪慧能干。   她提出的许多想法逐一实现,使得织坊所产的各类织品都独树一帜,尤其与夏国恢复通商以来,短短一个月的时日,也已经在对方的商人间立下了口碑。   难得被爹这样一通夸,安若也不禁红了脸,“爹过奖了,女儿还不都是跟您学的?”   秦氏却还是有些发愁,眼看这一年都要过完,长女转眼就要十六了,亲事却还没有头绪,这可如何是好?   先前刘氏答应要帮她留心,可眼看着也没了消息,秦氏甚至有些怀疑,难不成是长女太过能干,别人反而不敢来求娶了?   思及此,她便对阮青岚道,“难得你这两日都休沐,又是登高的好时节,明儿带我们出去转转吧。”   说来也是,自打来了庆州,又是安家开织坊,又是去到衙门里,眼看两个月了,一家人还未出去游玩过。   接下来天气日益寒凉,待入了冬,便更没有机会出去游玩,阮青岚便欣然点头,“想去哪里?”   秦氏早就有了主意,道,“听说城郊有座嵯峨山风景不错,山上还有好几处庙宇香火旺盛,咱们就去那儿吧,拜拜神佛,保佑往后一家平安也好。”   阮青岚没有意见,立时应了下来,“明儿一早就动身。”   安若却是一顿。   嵯峨山?   不过想来,距上回独孤珩相邀都已经过去了十来日了,此时去应是不会碰上他的吧。   她便没有多想,甚至还打算也去瞧一瞧那处所产的黑茶。   作者有话要说:  转眼假期就过完了,大家开工快乐嘿!   看到有小可爱问双更的事儿……   作者君不得不卖个惨,赶上疫情学校还没开学,家里有两个娃,我真的好难呜呜。   我只能尽力保证不断更了宝贝们。   不过这文没有多长哒,相信某王和某若很快就可以修成正果啦。 第39章   嵯峨山位于庆州城外的泾午县郊, 路途不算近。   阮家人特意天不亮就出了门,行了一路, 直到日上三竿时才到。   其实从江南一路过来,他们见的山多了, 原本对此山的景色并没抱什么太高的期望。不过到时才发现,原来这嵯峨山与当地的其他山并不相同。   其山势高险,犹如刀劈斧砍, 风景却极美,透着雄壮的气势,与江南的婉约的山峦迥然不同。   阮家的孩子们都顿感新鲜, 不由得惊喜起来。明瑜还特意卖弄了一回文采, 道,“古人云‘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现在看这山间流瀑, 也不外如是。”   芳若也颔首, 仰望高耸入云的山巅, 感叹道, “这上头是不是住着神仙啊。”   安若倒没如此异想天开, 她想的是,此山虽就在庆州近郊, 却与城内气候完全不同,或许正是如此微湿微冷的空气,才能孕育出著名的黑茶。   孩子们各自感慨各自的, 只有阮青岚不由得有些发愁,看了看妻子,特意问道,“这山势有些险峻,你可能爬上去?”   却没想到秦氏一派动力十足,“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来都来了,还能回去不成?”   语罢竟率先迈上了石阶,爬了起来。   安若芳若及明瑜三个孩子相互瞧瞧,面上都是惊奇,却也赶紧跟上娘的步子,沿着石阶开始攀登,阮青岚无奈又好笑,也只好跟着行了上去。   因着今日要爬山,秦氏特意把幺儿留在了家里,还穿了轻便的衣服,此时倒是一身轻松,眼看着几百级的台阶,竟也没费多少功夫。   待行至半山处,视线中出现了一座寺院。   秦氏略识一些字,抬头看了看,认出那院门上写的乃是“兴善寺”三个大字,顿时惊喜起来,“终于找到了。”   三个孩子及阮青岚紧随其后,眼见她要找的是一处寺庙,不由得有些意外。   不过想来这兴善寺应该有些名气,因为此时不止他们一家,在门口就可望见其中香火旺盛,有许多善男信女在烧香磕头。   秦氏也一脸虔诚的模样,二话不说,先去佛像前磕了三个头,虔诚的闭着眼,口中还念念有词,不知在求些什么。   阮青岚不免好笑,待她磕完头便问道,“城里也有庙,你何苦跑这么远来拜神?”   秦氏却瞥他一眼,“你知道什么?我特地跟人打听过,人家都说这里求姻缘是最灵的。”   姻缘?   几个孩子及阮青岚皆是一愣。   还是芳若最先反应过来,鬼使神差的去看了看姐姐。   安若也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大囧,“娘……”   老天,娘今日起早贪黑的,难道是来替她求姻缘的?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却被娘一把抓住了手腕,往佛像跟前带道,“来安安,同娘来,你今日一定要诚心诚意的拜一拜,听说此处求姻缘是最灵的,好多女儿家来这拜过之后都找到了如意郎君。   安若,“……”   娘这话说得,怎么好像她要嫁不出去了一样。   未等她推脱,秦氏又叹道,“从前娘便是疏忽了这个,现如今咱们一定要好好注意,有道是心诚则灵,你磕头时可一定要虔诚。这眼看要十六了,亲事还没定下,别的姑娘这时候都已经绣嫁衣准备出阁了。”   安若,“……”   说话间,已经被娘拉到了蒲团跟前,她虽并不想求什么姻缘,但耐不过娘的坚持,终于还是跪下来磕了几个头。   然只是这些还不够,待立起身来,娘又要她抽了支签,说要请庙里的高僧解一解,看看她前路可顺当。   是以当弟弟妹妹们都已经四下赏景的时候,安若还拿着才抽到的签,要等高僧来解。   解签的僧人在大殿后头的院子里,秦氏方才添了一笔丰厚的香火钱,自有小沙弥来引着她前去。   这兴善寺倒也真有些名气,安若入了后院,眼见等着解签的人并不止她一位,又是候了一会儿,前头的人才起身,轮到了她。   只是好巧不巧,她才坐下,将竹签递给僧人,余光却忽然瞥见了熟悉的身影。   “施主此番大度布施,定能感动神佛……”   独孤珩此时正要出寺,身边送他的和尚话还没说完,他也看见了正坐在一旁的姑娘。   四目相对,那姑娘显然是愣住了,须臾 ,才开口道,“王……”   安若本想唤王爷,但忽然想起他是便装,赶忙临时改了称呼,道,“官人。”   独孤珩嗯了一声,长眉微挑的看着她,“表妹怎么会在这里?”   呃……   一个官人,一个表妹。   这并不甚默契的称呼一度叫场面有些尴尬。   然更尴尬的却是安若。   她不是没听出独孤珩的话外之意。   ——那日他邀请她来,她说忙推脱,今日一转眼,两人却在山上见了面。   安若平素不是很会说谎,此时忍不住脸红,连话也支吾了起来,“今日难得父亲休沐,又逢重阳佳节,一家人出来登高拜神。”   独孤珩到底还是君子的,此时倒也没继续追究,而是见她一副正待解签的样子,便又问道,“表妹这是要求什么?”   求什么……   这若是叫他知道自己是来求姻缘的,不知会怎么样。   安若莫名有些心虚,不由得咬起唇来,“求……”   原还在考虑是不是要撒个谎,哪知面前的解签师父又忽然开了口,“姑娘可是要问姻缘?”   姻缘?   这个词不得了,独孤珩立时眸中一缩,虽仍是在看向她,目中却忽然多了几分……哀怨。   是的,安若觉得那神色就是哀怨吧。   不知为什么,她心间一慌,竟无端愧疚起来,丝毫不敢再看他,只胡乱跟师父唔了一声。   那解签僧人倒是敬业,悠悠念开了签文,“‘云开日出,不须进退,姻缘天定,万事乃成。’姑娘这是一支上上签,您所求的姻缘早已天定,眼下不必过于着急,到了合适时机,它自然是会来的。”   独孤珩还在看她,听僧人如此一说,目中神色更加玩味了。   安若却只点了点头,匆忙跟僧人道了声谢,便起身要离开。   只是没走几步,却忽然被人叫住了。   “表妹。”   安若咬了咬唇,只好停步,“表哥……还有事么?”   是的,慌乱之下,她将他唤成了表哥。   独孤珩眸色幽深,声音里似乎还带着些幽怨,问她道,“表妹可是已经心有所属?”   安若心头一跳,忙摇头否认,“并没有。”   然他却似乎不太相信的样子面色没有一点改善。   安若无奈,只好又同他解释道,“今日上山其实是因为家母心急小女的婚事,小女不好忤逆家母,这才来求签解签,表哥不要误会……”   哎,两人非亲非故,连表哥表妹的称呼也是假的,她只能暂且这样解释,好歹希望他能理解吧。   哪知她话音落下,独孤珩竟是道了一句,“我也有些着急。”   什么,他也着急?   安若只觉眉毛都要跳起来了,眼下这样的场景,他该不会又要说什么了吧。   然而未等他再张口,视线中却忽然闯入了一人,一身和尚的打扮,面上的神色却甚为奇怪,且脚步匆匆,正朝着独孤珩而去,手中握了个什么物件,在日光映照下寒芒一闪。   安若一怔,在反应过来的瞬间惊呼了一声“小心”,又下意识的伸手,将他往自己的方向一拉。   虽然她力气并不大,但所幸独孤珩已经反应了过来,余光中见那人举刀,立时也一个撤身,对方匕首落下的瞬间,堪堪擦过了他的右臂。   只是那人并未放弃,重又举刀扑来,与此同时,又有几个平民打扮的人一起朝独孤珩的方向袭来,独孤珩一个反踢,先将近身的刺客踹到老远,又赶忙拉着安若往一旁撤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现场的许多平民都未反应过来,直到独孤珩的暗卫也现身与刺客打斗起来,众人才慌了神,纷纷惊叫着躲避,叫寺中一片混乱。   越乱倒越利于躲避,独孤珩带着安若进了一处禅房,总算暂时隔绝了危险。   “可有受伤?”   他长眉微敛,确定房中安全后先来问她。   安若惊魂未定,只摇了摇头,忽然察觉鼻尖有血腥气,赶忙去看他,这才发现,他左臂的衣料被割了个口子,边缘已被血色浸染。   “王爷受伤了!”   她惊呼一声。   独孤珩却只淡声道,“皮外伤,无妨。”   然那血色还在扩大,怎么会无妨呢,安若想起方才刺客狠辣的动作,不由得后怕,赶忙上前去查看。   “刺客刀上不会有毒吧?”   她从未遇见这样的场面,又想起上辈子最后的那个夜晚,心间实在紧张极了,然无奈门外汉,单凭肉眼看却看不出什么。   倒是独孤珩来安慰她,“我已经封了穴道,便是有毒也不怕。”   安若这才稍稍放了放心,然眼见那伤口足有一掌宽,且还在不停流血,一时顾及不了那么多,所幸将自己裙角扯下一条,试着给他包扎。   “这是棉纱所制,该可以止血。”   她一边小心动作,一边安慰他,注意力全在他的伤口上,只想着该怎样才能尽力将伤口包扎好。   然被她包扎的人却不知不觉间分了神。   独孤珩垂眼,见到的是她为自己紧张忙活的动作,心间不由得升起一丝安慰,连伤口的疼也浑然不觉了。   正在此时,门外却传来声音,“主上,刺客已被制住。”   他回了神,眼见安若也已经为自己包扎好,便出声道,“出去看看。”   安若点头,跟着他踏出了避身的禅房。   外头已经平静下来,地上横躺了三四具尸体,另有两人正被侍卫押住。   民众们早已被请出寺庙外,安若着急寻找家人的身影,目光逡巡一遍,看见了爹。   方才混乱起时,阮青岚与妻子次女长子避在一旁,心里最焦急的便是长女的安危,此时见她好好地,这才终于放下心来,又与侍卫们说了说,终于被准来到二人身边。   “爹,你们没事吧?”   安若赶忙问道。   阮青岚点了点头,又向独孤珩行礼,“王爷没事吧?”   “无事。”独孤珩摇了摇头,还不忘顺道感谢他,“方才多亏令爱警醒相救,否则孤大约不会是眼下情形。”   话音落下,寺里的老和尚却走了出来,眼看地上的尸体,不禁竖手叹道,“阿弥陀佛……”   独孤珩便先同他说话,“今日扰了大师清净,真是罪过。”   老和尚却叹说,“贵人无事便好。”   独孤珩点头,面色已经肃敛起来,吩咐众人道,“回府。”   ……   ~~   出了这样的事,景是没法再赏了,阮家人重又登上马车,往城中驶去。   镇北王的车驾早已不见了踪影,秦氏回想起方才惊险,不由得轻拍胸口感叹,“老天,难得出来一趟,怎么会遇见这样的事?也不知是什么人竟然敢刺杀王爷,且还跑到庙里来,这不是作孽吗!”   阮青岚也是凝着眉头,却没有贸然说话。   他只担心,镇北王因他们一家与江南的武王府结了深仇,今次的这些人,该不会是武王府派来的吧?   而安若此时猜测的与爹一样。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她不禁很是沉重,甚至还有些内疚。   除此之外,她又忍不住想起方才的情景。   ——当时虽说是她提醒他,但他在与刺客打斗中还不忘护着她。   还有,想他到哪儿都有暗卫跟随,且暗卫都应该是厉害之人,今次怎么会叫刺客离得这样近了?   试想一下,若方才二人没有说话,那他岂不是要中了刺客的刀?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么么啾 第40章   镇北王遇刺受伤, 非同小可,车马一路匆匆, 原本将近一个时辰的路,只花了半个时辰不到, 就赶回了王府。   得知消息后,府中顿时一片慌乱,府医匆忙提着药箱赶到, 连李太妃也急着去了儿子的前院。   焦急等了近两刻钟,才见府医为儿子诊断完毕,李太妃忙问道, “王爷的伤势如何?”   府医答道, “请太妃稍安,王爷的伤在肌肤,并未动及筋骨, 刀口虽有些毒, 但所幸王爷及时封了穴道, 现下只需将伤口清理, 解毒包扎即可。”   李太妃这才稍稍放了心, 然眼见儿子换下的血衣, 还是忍不住心疼,气愤道, “究竟是何人大胆行刺,侍卫们又都是干什么吃的!”   话音落下,屋里人顿时跪了一地, 独孤珩的近身侍卫朱七头触地面道,“属下知罪。”   太妃的迁怒其实不无道理,想堂堂藩王,多么显赫的身份,天底下亦有多少人心怀不轨想要刺杀,若近身的侍卫都拦不住,那还像话吗!   独孤珩半坐床榻,正等着府医们的包扎,闻言先安慰母亲道,“母亲莫要动怒,儿子不过一点小伤,叫您气坏了身子得不偿失。”   语罢,却严色看向下跪的朱七,沉声道,“既知罪,就自去领罚,孤身边不会再用异心之人。”   朱七一顿,竟是瞬间白了脸色。   难不成王爷已经发现他……   事已至此,他自知已无辩驳的必要,只好垂首应是,由着人将自己拉了出去。   眼见如此,李太妃怒气稍缓,又问儿子道,“此次行刺的何人,你心中可有数?”   府医的金创药刺激伤口,独孤珩微微皱了皱眉,苦笑道,“母亲把我问住了,不过今次留有活口,待他们审讯后或许能有结果。”   李太妃叹了口气点头,余光无意瞥见府医先前从儿子身上解下的布条,却不由得一愣,“这是……”   怎么像女子的衣料?   独孤珩反应过来,忙解释道,“今日在山上遇见了阮家人,与阮家长女说了几句话,刺客袭来时,还是她先发现不对,及时拉了儿子一把,否则儿子如今只怕不能同母亲轻松说话。当时事发突然,她见儿子流血,只能扯了自己的裙子来替儿子包扎。”   “原来如此。”   李太妃点了点头,却忽然又狐疑起来,“阮家长女今日也去了山上?”   怎的这么巧,该不会是那女子故意的吧?   独孤珩看出母亲的怀疑,又不由得苦笑一声,“这两日重阳休沐,城中许多人都去登高,阮家又是初来乍到,去登嵯峨山不是很自然的事吗?况且今日他们一家都在,并非安若自己。”   李太妃顿了顿,心道这话也有道理,儿子今日是去替他爹祈福的,那里人又多,应当不会有别的打算。   想到儿子的话,她不禁叹道,“如此说来,还多亏了这姑娘,倒比那些侍卫中用。”   独孤珩说是,又不由得想起山上那一幕。   那般柔弱的她,在千钧一发之际使了大力拉自己,当发现他受伤,她整张脸都白了。   她在紧张自己。   一时间,那胳膊上的伤口一点也不痛了,反而还叫他心间甚为熨帖。   ——这是不是说明,他已经跨过了那道坎?   ~~   因着镇北王遇刺,所有官员都取消了休沐,重新回到各自的衙门坐以待命。   及至傍晚,邢漪容才等到了爹邢江回家。   “爹,朱七他……”   事关重大,虽则房中没有闲杂人等,邢漪容还是并不敢把话说全。   当然,邢江也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面色晦沉的点了点头道,“已经没了。”   邢漪容一惊,止不住的开始害怕,   她又试着问道,“爹,那王爷可已经知道朱七是我们的人?”   邢江却只沉重的叹了口气,“为父也没有把握,不过……如果主上知道,或许现在不会如此平静。”   闻言,邢漪容与一旁的邢夫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镇北王的近卫朱七是她们邢家的人。   自多年前老王爷还在世时就被按插在了王府,并成了镇北王的近卫。   这些年朱七替他们输送王府内主子们的信息,以帮助他们及时谋求进退,也算是立了不少功劳。   只是原本一直相安无事,怎知今日朱七忽然就出事了?   眼下他人死是小,若牵连到邢家,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邢江今日一直在紧张。   不过,想来以镇北王的性格,若知道此事定然不会轻易罢休的,所以眼下既然还平静着,应该是没事的。   邢漪容也觉得如此,然还没等她将心放回肚子里,却又听爹训她道,“你近来愈发不够沉稳。”   邢漪容一怔,心里明白爹所指是她找阮安若茬的事。   只是她本欲辩解几句,然没等张口,却又听爹续道,“王爷今次亲自将他们一家带来庆州,本就说明与他们关系匪浅。此后又是赐宅,又是开辟番市处,专门给其父安了职位。尤其今日,听说当时那女子在场,还舍命救了王爷……你觉得他们这样的关系,是你轻易能够离间得了的吗?”   “如此情况,你越是打压那女子,只会叫王爷对你心生厌烦。”   心生厌烦。   邢漪容被这四字狠狠戳中,霎时就红了眼眶。   ——说实话,她其实从未得到过镇北王的正眼相看。   镇北王为人清冷深沉,她在庆州这么多年,从未见到他对哪个女子有过青眼。   也正因为此,才叫她愈发嫉妒那阮安若。   阮安若一个汴京商女,在庆州连点根基都没有,凭什么就得了王爷的另眼相看?   难道只是因为美貌?   可明明她自己也不差的。   但无论她心间如何不平,若因此反而招了镇北王厌烦,那以后还有希望吗?   邢夫人不忍,忙上前和声劝慰,与她好好分析道,“王爷一路将其带回庆州,又是赐宅子,又是给她爹安差事,显然很看中这女子,想来这女子也不是一般人物,既如此,你不妨改变思路,心胸大度一些。左右以对方的家世,也不可能一步登天,待你坐上正妃之位,以后不就有的是法子?”   母亲这话自是有道理,可邢漪容却觉得茫然,“女儿……还有希望吗?”   王爷现在满心都是那阮家女,就算她不妒,王爷就肯把正妻之位投向她吗?   一旁,邢江终于重新开口道,“趁爹现在还在位子上,定要竭尽全力一回。”   ~~   过完重阳,天气迅速转凉,还未进十月,河水已经有结冰的迹象。   这期间,阮青岚依旧在番市处当差,经过他与几位同僚的努力,及时制定出与夏国通商条律,使得关口的通商比从前规范不少,且几个月下来,增加了庆州税收,也吸引了许多百姓参与其中。   ——秋后农活少,百姓们男的参与商品运输,女的参与纺织之类的手工作坊,既帮助缓解了这些商家的人手不足,也给自身挣了银两。   镇北王决策做得好,阮青岚作为效力的官员也得到了褒奖,不禁令王府同僚们刮目相看,就连那位李太妃都曾与亲近的人们夸赞过。   这日还算清闲,阮青岚得以在天黑前赶回家陪妻儿一道吃晩饭。   一家人净手后坐下,未等举筷,阮青岚忽想起一件要事,忙对妻子及两个女儿道,“下月太妃寿辰,邀你们娘仨入王府赴宴。”   “什么?”   母女三人顿时一愣,秦氏惊讶道,“太妃做寿,怎么会想起叫我们去?”   尽管现在夫君已经做了“官”,但秦氏对自家的认识仍停留在过去,觉得自己是商户,轻易没机会参与到这等大场面中。   安若也觉得惊讶,想了想,问父亲道,“这是王爷的旨意?”   阮青岚却笑道,“是太妃发的话,为父近来得了褒奖,太妃又念你上回在嵯峨山救王爷之事,今日特地叫人给爹传的话,诺,帖子就在这里。”   说着,他便从怀中掏了张烫金的请帖出来,母女几个一看,果真是太妃寿宴的请柬。   秦氏不由得紧张起来,“这……给太妃贺寿,咱们要备些什么贺礼才好?”   阮青岚微微思忖,道,“就以咱们的专长,挑几匹上等锦缎吧。”   安若想了想,却道,“以太妃的身份,寻常锦缎只怕是入不了眼。”   阮青岚哦了一声,看向她,“安安有什么主意?”   安若微微一笑,“时下织坊里正打算织天华锦,听闻太妃信佛,不若做一副独特的天华锦,再裱好佛经,投太妃所好。”   所谓天华锦,乃是一种满地文锦,其花样错杂混合,华美大气,在吐蕃等番邦多用作装裱佛经之用,因为稀少,千金难求。   安若正是看到这点,才决定在织坊试着研制。   而此时听她这样说,阮家夫妻都是眼睛一亮,秦氏却又有些担心,“下月就到了,可来得及?”   安若倒颇有把握的点了点头,“应该是差不多的。”   这样说好,她就专心忙起了此事,现如今天冷,她不好常在外头跑,就叫人搬了台织机安在家中,全身心投入到天华锦的研制中。   天华锦有许多讲究,圆、方、菱形、六角,八角等几何图形来搭配回纹、万字、古钱和锁子等花样,都各有不同的效果,而除此之外,还要讲究颜色搭配,纹理的编织,并不是简单的事。   不过全身心投入,倒也不觉时间流逝,眼看半个月的时间过去,安若终于织出了五件天华锦,而经过与父母的商议,选出最华丽的一块,用来装裱佛经。   眼看着,就到了太妃寿辰这一日,一大早起,阮家母女三个就开始准备,待到时间一到,就坐上马车去了王府。   太妃寿辰,乃庆州城大事。   尤其前几年王府还在为故去的老王爷守孝,今年乃是镇北王府头一回为太妃过寿,因此又格外隆重些。   今日受邀的当然并不止阮家一家,母女三人的车还未到王府外的大街上,就停住了。   芳若好奇撩帘望去,不由得惊讶,“前头好长的车队。”   这情景,就仿佛每年上元节汴京城的大街,百姓倾巢出动看花灯,城中最热闹的几条道路也是如此拥挤不堪。   ——当然,其实近日王府并未邀请太多宾客,只因有不少人家备了太多贺礼,不得不另安排一驾马车甚至两三架马车来运送,所以使得队伍看起来很长。   秦氏仍然有些紧张,不由得问长女道,“咱们的礼物不知太妃能否看上。”   安若倒是胸有成竹的安慰娘,“您放心,礼物在精不在贵,太妃这些年不知见过多少金银珠宝,能入到她心里的才难得。”   秦氏点了点头,转念一想,长女在今次的贺礼上不知注入了多少心血,是旁人有钱也买不到的,终于安心了些。   车子走走停停,眼看终于能望见镇北王府的府门了,芳若遥遥见到守门的侍卫,不由得感慨,“这就是王爷住的地方啊。”   先前船上那一个月的相处实在深刻,在小丫头的印象中,这位王爷的身上还是沾着“表哥”的影子。   这倒提醒了秦氏,赶忙叮嘱次女道,“今日可不是在家里,王府又是人多眼杂,你一定要好好守规矩,千万不许胡来。”   芳若点了点头,又好奇问姐姐,“姐姐见过太妃,太妃可凶吗?”   安若笑笑道,“太妃不凶,但宝相庄严,且不喜无礼之人,娘说的对,今日王府里必定人多,咱们尽力少说话。”   听姐姐这样说,芳若总算意识到事情之重要,忙点头应是。   而这番话说完,她们也终于到了王府外,寻常马车不得进入,好在一旁有侍女等候引路,男女宾还需分流,母女三人便下车,跟着人往太妃的懿兰苑行去。   她们出门不早不晚,待到了地方,发现院中已来了不少宾客,这会儿正依次向太妃贺寿。   “云妍祝姑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此时堂中正在说话的,乃是安若上回见过的李家姑娘李云妍及其母亲李夫人。   她们是太妃的娘家人,贺礼也挑的甚合太妃喜好,一座天山玉雕的寿山,及一盒上等天山雪莲。   李太妃含笑应下,叫娘家人坐在近前,紧接着又有人上前献礼,却正是邢家母女。   母女二人向太妃说了吉祥话,邢漪容献上一副百福图,邢夫人在旁帮女儿解释,“此乃小女亲手所绣,三月前就已经在家准备了。”   这百福图约有十尺长,上头除了形态各异的一百个福字,还有一座寿山,看得出是不小的工程,太妃端详过后,也夸赞邢漪容,“漪容费心了。”   邢漪容做谦逊状,“能为太妃祈福贺寿,是小女的荣幸。”   太妃颔首,也给她们赐了座。   安若在堂外看着这一幕,面上并无甚波动,却忽然听见有人笑道,“那位不是庆隆布莊的阮家姑娘吗?”   安若顺着声音望去,看见了前些日子到布莊里向她炫耀出身的周二姑娘。   只是其身边今日却没跟着表妹,想来或许是那位罗姑娘没能接到邀请?   她点头打了个招呼,“周二姑娘。”   对方站在她不远处,上下打量她一番,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锦盒上。   或许是见那锦盒不大,周家女不禁笑道,“今日阮姑娘这是带了什么宝贝?如此……精致?”   这语气还是有些阴阳怪气。   眼看就要轮到自己进到堂中贺寿,安若并不与她多费口舌,只道,“一点小心意。”   周家女倒也信了她的,又讥笑道,“一点小心意?阮姑娘怕不知今日是何等日……”   话未说完,却见安若与母亲妹妹一同迈进了堂中,竟是理都没理她。   作者有话要说:  某王:感动,媳妇来看我了~   某婆婆:误会啦儿子,你媳妇是来看为娘的。   某王:…… 第41章   “她……”   周二姑娘周紫瑶一噎, 想同身边人怒斥阮安若不知礼数。   哪知左右看看才发现,此时众人的目光都已经追随着阮安若去了堂中。   阮家身份特殊, 身为外来户,却用极短的时间就在庆州一鸣惊人, 且又极为顺利的由商户转到了官宦人家。   ——阮青岚的番市知事虽是个新名头,但实实在在是替王爷做事的,且就目前看来, 还颇有些真材实料,鉴于此,大家都想知道, 今日阮家女眷会敬献什么贺礼。   意识到这一点, 周紫瑶也只好先将怨怼搁下,赶忙同众人一起看去。   此时,堂中也已经有不少人, 眼见阮家母女进来, 才入座的邢漪容尽力收起不喜, 做出端庄友好的模样, 甚至还特意含笑朝安若点了下头。   安若看在眼中, 也淡淡朝她点了个头, 恰巧也到了堂正中,她停住脚步, 与母亲妹妹一道向上座的李太妃行礼。   “恭祝太妃福如东海,日月昌明。”   说罢,又将手中锦盒奉上。   “此乃小女亲手所织天华锦装裱的金刚经, 愿神佛保佑太妃福寿延年。”   秦氏尽力缓和心间紧张,向上座的李太妃介绍道。   “哦?”   闻听此言,李太妃不由得好奇,叫侍女接过送到眼前来。   待看到锦盒中的佛经,不出意外的眼睛一亮,拿到手中仔细端详道,“这是……天华锦?”   所谓丹碧玄黄,云裥瑞彩,这样的金刚经众人还是头一次见,饶是出身贵族又做了二十余年王府主母的李太妃,也不由得惊叹道,“这锦中有花花中有锦,从前竟是不多见……”   语罢抬头看向安若道,“这是你织的?”   目中颇有些不敢置信的意味。   “回太妃,这的确是小女所织,”安若含笑,又为众人细细介绍,“此锦曾盛于前朝,被称添花锦,前朝尚佛,这类锦便专用以装裱佛经,以示世人虔诚之心,听说现如今在吐蕃天竺等国,此锦仍是天价难求的佛家圣物。不过本朝并不尚佛,此锦又颇为繁琐难织,加之先前与番邦断绝交流,渐渐地,大周境内便无人再织这天华锦了。”   巧的是,今日宾客中正有一位来自吐蕃的贵妇,眼见到李太妃手中的天华锦后,毫不掩饰目中激动之情,用不甚流利的汉话道,“我已经好多年不曾见到新的天华锦,上天保佑,今日竟在此见到了,真是佛祖保佑。”   这反应倒正好佐证了安若所言,李太妃点了点头,又问她,“那你又是怎么将它织出来的?”   安若笑笑道,“不瞒太妃,上回小女有幸入府,见到王爷敬献太妃的砗磲手串,回去后有感而发,又查阅了许多古籍,终于找到了一些天华锦的详尽记载,便试着复原,许是上天眷顾,终于叫小女将其复原了出来。”   李太妃听了她的话,又将佛经拿到手中仔细端详,也不由得点头,“前些时日得了几本前朝传下来的古籍,的确是用这种料子装裱,不过时间长了,都有些破旧,颜色也不如此明艳,我原本还有些可惜,没想到今日竟看见了新的。”   语罢又抬眼看向她,并不吝目中的赞许之意,道,“你是个用心的孩子,此番若非你肯钻研,今日我怕是没有这眼福了。”   安若垂目谦谨,“太妃过奖,小女家中以织造起家,复原这些珍贵织品,本也是自身责任。”   太妃颔首,再度垂目打量手中贺礼,这新裱的封面自不必说,里头的书页也是上等纸张,上头的字迹若星斗漫天,赏心悦目,还散发淡淡墨香。   旁的话不必说,但是她的眼神,就足以说明对这份贺礼的喜爱之情了。   这叫下座众人心间都是百般滋味,尤其还未踏进堂中的那位周紫瑶,回头瞅了瞅自家准备的金镶玉花瓶,忽然觉得拿不出手了。   偏在此时,那位吐蕃夫人又开了口,对安若道 ,“不知等会儿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我们难得来一趟,今日得见此圣物,实在不忍就此回去,姑娘手中可还有剩余?”   啧,这竟是当场要与阮家做生意的意思了,众人一时羡慕又嫉妒,秦氏更是受宠若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倒是李太妃笑道,“赤松夫人放心,等会儿阮夫人几个是要留下吃酒的,阮家在城中也有织坊与商铺,你们有的是时间商议。”   这位赤松夫人这才放了心,冲阮家母女投来善意微笑,还主动招呼她们来身边坐。   李太妃也甚为满意,将佛经交与婢女手上,还特意交代要收好,这才邀请下一位客人入堂。   然经过阮家这一番精心之作,后头的俗物却难以叫人再惊喜。   众宾客贺过寿后,离宴席开始还有些时间,王府的园丁们早就备好了一园子的秋菊冬梅,供众人赏景。   庆州地处西北,气候较汴京还要寒冷些,却没想到这时节还有菊花,且与梅花开在一处,实在是难得的景色。   方才阮家母女一鸣惊人,赢得不少人刮目相看,此时来到园中,又不少贵妇小姐主动凑上来与她们攀谈。   周紫瑶依旧对方才安若不理她的事耿耿于怀,此时并不屑往她们跟前凑,然心间却非常不忿,好不容易找到了邢漪容的身影,赶忙凑上前去说悄悄话。   “邢姐姐快瞧她们那样,不过会织个锦缎罢了,吹得快要上了天,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是布贩子吗?邢姐姐今次也是亲手绣的贺礼,用的心思一点也不比她差,怎的不见你吹嘘?”   “阮姑娘的贺礼的确更高一等,这也是事实。”   邢漪容想起爹的话,不得不故作大度的将酸意压下,且还在周紫瑶惊讶的目光中,也向安若走了过去。   “阮姑娘。”   她笑得仿佛从前与安若并没有任何过节,“方才姑娘的贺礼真是让人大开眼界,我近来无事,也打算研究各类绫罗锦缎,不知可有机会向你这位行家请教一二?”   安若心间狐疑,面上却不显,笑着谦逊,“邢姑娘客气了,我称不上行家,不过你若有什么问题,我若知道,一定解答。”   邢漪容点了点头,忽然又道,“说来,不知天冷之后阮姑娘都在忙些什么?若得空,可去我们府上坐坐。”   什么,还邀请她去邢家?   如此与从前大相径庭的态度,安若便是傻子也能看出不对,遂只笑了笑,道,“承蒙邢姑娘不嫌弃,不过家中琐事繁多,我只怕是走不开。”   邢漪容知道她在提防,便也没多纠缠,又与她客气几句,便告辞出来了。   那周紫瑶又迎上来道,“邢姐姐未免太看得起她,但她竟然不肯给您颜面,这实在是……”   话还未说完,她忽的将语声一顿,“咦,阮安若人呢?”   邢漪容原本觉得她鼓噪,但听她这语声一转折,也不禁将目光投了过去,果然发现方才的地方没了安若的影子,只剩下阮家其他两人。   倒是周紫瑶会联想,忽的哎呀一声,悄声与她道,“她该不会……伺机见王爷去了吧?”   邢漪容心间一顿,竟觉得很有可能,一股极为酸涩的感觉顿时漫上了心头。   周紫瑶愤愤不平的哼道,“就知道她今日不会安分,”说着眼珠一转,忽然计上心来,与邢漪容道,“咱们找人去看看,趁今日人多,索性揭开她的真面目。”   邢漪容虽也嫉恨,却不似周紫瑶这般蠢笨,今日是何等场面,就算能揭开阮安若去私会王爷,但当着这么多人生事,也一定会被太妃不喜。   但她并没阻拦周紫瑶,反而计上心来,对她道,“这主意倒不错,只可惜我常在王府,旁人都认得我的丫鬟,不方便到处走动……”   周紫瑶立时自告奋勇,“我并不常来,我叫人去,姐姐只管等着!”   邢漪容颔首,“那就有劳妹妹了。”   周紫瑶按捺不住心间兴奋,立刻招了自家的丫鬟,低声吩咐了起来……   ~~   已是深秋,湖边没什么景可赏,是以此处较别处清净了许多。   安若跟着人一路行来,还未停步,已经瞧见了亭中的人。   因今日给母亲过寿,他一身蟒袍,发上竖金冠,着装较往常更加正式,还未瞧清楚眉眼,已经叫人感受到了那份威仪。   今日引安若来的,还是上回为太妃送砗磲手串的小宦官,理由依然是有贵人想见她,安若自然也知那是独孤珩。   其实她原本也有些顾虑,此时单独来见他并不太好,但回想自嵯峨山的刺杀分别后,她就没再见过他,也不知他的伤是否已经恢复,便决定还是过来看看。   待终于走到亭中,小宦官施礼后告退,侍卫们也都站的远远的,近处只有他们二人。   “见过王爷。”   她屈膝行了一礼。   独孤珩禁不住垂眼看她,只见少女今日穿了樱色长袄,色彩较先前明艳了些,发髻也梳得正式,由额头往下,能看见俏丽的鼻尖,她唇上樱红,犹如夏日艳艳的樱桃。   虽则周遭秋意瑟瑟,他却犹如置身骄阳之下,不由得口渴起来。   “无需多礼,快平身吧。”   他咳了咳,妄图驱除声音中的哑意,正思索该以什么话开场,却听安若先问他道,“王爷的伤可好了?”   独孤珩一怔,心间愈发熨帖起来,一见面就关问他的伤,可见她心中真的有他。   “孤好多了,不必担心,你怎么样?”   他含笑问她,眸中柔情犹如春风。   安若看在眼中,不由得一顿,正待回答,却见他眸色一变,沉声道,“何人鬼鬼祟祟?”   作者有话要说:  某王:心累,约个会都不得安生QAQ   某若:啧,还不都是你招的?   某王:我错了宝贝,我不该如此英俊潇洒风姿卓然威武雄壮!!!   某若:…… 第42章   后院花园中, 众女宾说了一会儿话,便有婢女们上前相邀, 请她们入宴。   众人纷纷来至宴厅,正要入座, 却听有人问道,“咦,怎么不见阮姑娘?”   说话的不是别人, 正是周紫瑶。   而随着她的话,众人也都发现,现场果然不见阮安若的影子, 不由暗自嘀咕起来。   秦氏也有些不安起来, 方才那位宦官请长女去前说好,午宴前就会回来,怎么现在还没见人?   虽则宴厅中人不少, 但周家女故意将声音抬高, 也终于传到了李太妃的耳中。   李太妃微顿, 目光在厅内逡巡一圈, 见果然找不到安若, 便出声问秦氏道, “阮夫人可知令爱去了何处?”   秦氏头皮一下发紧。   若说女儿是被王爷叫走了,不知旁人会怎么想?   虽然她方才也觉得不妥, 但毕竟对方是镇北王,又说叫女儿是去谈公事,并没办法阻拦, 而现在她也自知不能提及王爷,毕竟女儿还得嫁人呢,这若生出什么闲话可怎么好?   正为难是不是要找个什么借口的时候,她却忽然看见长女进了宴厅,后头还跟了方才来叫人的那位小宦官。   迎着众人的目光,安若不慌不忙的步步走近,在太妃座前停步,垂首道,“方才有事,回来晚了些,怕不是耽误了开宴,还望太妃恕罪。”   李太妃瞧见她身后的小宦官逢春,不由得心思微动,道,“宴席倒是没耽误,就是怕这院子大,阮姑娘一时迷了路,正想差人去找呢。”   安若没说话,倒是逢春赶忙上前一步,替她解释道,“启禀太妃,方才是王爷传召阮姑娘,是小的亲自来请姑娘过去的,只因当时园中宾客众多,王爷又特地吩咐低调行事,小的这才没向您禀告,还请太妃恕罪。”   王爷?   这话一出,不止李太妃有些意外,厅中众人都露出各异的神色。   ——今日这样的时候,王爷悄悄传召她去做什么?   二人男未婚女未嫁的,还特意不叫人知道,啧。   秦氏也直觉着急,这小宦官人看着挺机灵,怎么这么不会说话?这不是毁人清白吧。   而此时,最兴奋的却莫过于周二姑娘。   虽说自己派出去的小丫鬟还没回来,但能叫这阮安若现原形,也值了。   如此一来,谁还不知此女是什么货色?假装蕙质兰心,其实还不是凭着色相迷惑王爷,切。   “不知王爷是有什么事召阮姑娘?”一片玩味的目光中,李太妃又开了口。   此事不仅关系阮家,也关系自己的儿子,李太妃一向注重面子,自然不能叫逢春把话说的不明不白。   逢春倒是笑的自然,“启禀太妃,王爷最近考虑在开办官茶所,因知道阮姑娘是懂茶的行家,今日又难得姑娘在府中,便趁宴前请教姑娘几个问题。另外,方才吐蕃的赤松大人得知了天华锦的事,也特意向王爷问询,王爷便一并向阮姑娘请教了。”   这话一出,众人又都是一片意外之色,没想到阮家姑娘这么厉害,除了会织锦,还懂茶?   太妃也哦了一声,好奇的看向安若道,“阮姑娘竟还有这样的本事?”   安若谦虚笑道,“是王爷高看,小女从前虽学过茶道,但不过都是自己在家中喝着玩的,不敢班门弄斧。”   李太妃却心思一动,发话道,“阮姑娘过谦了,等会儿宴席过后,不知可有空闲为我讲解一二?”   安若垂首应是,“小女荣幸之至。”   如此事情便说定了,李太妃含笑允她回了座位。   秦氏大大松了口气,还好小宦官将话说清楚了,然其他人心里却并不这样想。   眼睁睁的看着阮安若如此轻松摆脱了困局,那位周二姑娘心间直咬牙,难为她辛苦费了半天的功夫,难道竟是为阮安若做了嫁衣裳?   什么茶道,天华锦,呵 ,今日可着实叫她出尽了风头!   因着心间实在不甘,这一顿饭吃得着实无滋无味,她此时只顾着不甘愤怒,竟忽略了一个问题——她派出去的那个丫鬟还未回来。   还是她娘周夫人察觉不对,着了自己的丫鬟来悄声问她,“姑娘,绿烟去哪儿了?怎的一直没见到她?”   对了,绿烟!   周子瑶猛然警醒,这才意识到这件事。   她先前派绿烟去盯着阮安若,眼看现在阮安若都回来吃酒了,绿烟却跑去了哪里?   这丫头,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偏生此时是在宴席上,她又不好立刻起身找人,万一叫旁人太妃知道了,只怕要责怪她不会管束丫鬟……   周紫瑶只好尽力压制犹疑,只打算等宴席过后,再去找一找绿烟。   如此一番,好不容易捱到宴席结束,众人离开宴厅,陆续同太妃告辞。   周紫瑶记挂着方才的事,正要拉着母亲的丫鬟去找绿烟,哪知互见一位管事模样的人来到她们母女近前,问道,“敢问二位可是知府周大人府上的周夫人及二姑娘?”   周紫瑶与母亲周夫人俱都一顿,忙点了点头,“正是。”   只见那位管事收了些笑意,语气严肃道,“烦请二位随我前来,王爷有事要问二位。”   有事……   这更叫母女意外起来,王爷找她们娘俩能有何事?   但见此时来人的神色,一点也不像方才送阮安若回来的那位笑意盈盈的小宦官,周夫人心里没底,试着问了句,“不知……王爷找我们有何贵干?”   却见那管事的冷笑一声,问,“有个叫绿烟的丫鬟,可是贵府上的人?”   绿烟?   周紫瑶便是再愚笨,也已经明白事情不对了,一时间紧张的厉害,竟不敢出声问一句。   哪知对方却又径直续道,“她方才潜去了前院,妄图窃听王爷议事,兹事体大,周大人已经在前头等二位了,请跟我走吧。”   “什么?”   周夫人霎时白了脸,而再看周紫瑶,已是眼白一翻,险些晕过去了。   ~~   此时的懿兰苑一片宁静,李太妃及远道而来的吐蕃客人赤松夫人,及李家母女正在花厅听安若讲习茶道。   因着开宴前太妃的话,安若特地差人回家将自己点茶的器具送了过来,此时在众人面前一一展开,顿时引得一片好奇。   “小女在汴京出生长大,汴京人吸引点茶,与庆州煎茶有些不同。”她拿出一张茶饼在茶炉上烘烤,顿时有特殊的清香味散出,“点茶用的是团茶,引前需先以文火烘烤。而后再放入茶臼捣碎,以茶罗过筛。”   此时桌前的一众观众中,李太妃曾随先夫去过许多次汴京,称得上见多识广,她饮过许多次点茶,也见过高氏宫中善茶道的宫女来调制,宫女受过严苛训练,仪态自是不必说,而此时看面前的女子,也称得上娴静文雅,叫人一时挑不出毛病。   至于其他人,自是更不必说。   李家姑娘李云妍只在幼时随父母去过汴京一次,现在母女俩对那处的印象早已模糊,而吐蕃的赤松夫人更是头一次见这种饮茶方法,三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安若的手,看她碾茶粉,烫茶盏,再调膏击拂,犹如在赏一副美画卷。   安若很快将茶汤调好,分与众人杯中,李云妍迫不及待,率先尝了一口,不禁赞叹,“好喝。”   李夫人也连连点头,笑道,“明明只是茶粉,这茶汤却透着股乳香,若不是亲眼所见,还以为阮姑娘添了牛乳进去呢。”   赤松夫人不会说太多汉话,将茶汤品了又品,直白的夸奖道,“味道真好!与我们的乳茶很不一样。”   李太妃面上十分有光,但她向来端庄矜持,也颔首淡笑道,“时隔多年叫我又尝到了这点茶,阮姑娘果然是行家。”   安若微笑谦谨,“太妃过奖,小女不过从前拜师学过几年,但只是用来自乐,不敢妄称行家。”   李太妃较为满意,李云妍忽然对安若道,“往后若我还想喝这点茶怎么办?阮姑娘可否去我家做客?”   李夫人却斥她,“叫阮姑娘专门做给你喝?你好大面子,太妃还没发话呢,你倒抢了先?”   李云妍自知失言,忙吐了吐舌头向安若道歉,安若笑着道,“若李姑娘得闲,可光临寒舍,我一定以点茶来招待。”   如此算是给了李云妍一个大大的台阶,而眼见她虽出身商户,却并不小家子气,反而大方亲和,李夫人不由得心生欢喜。   李太妃笑嗔了自家侄女一眼,调笑道,“这丫头原本就不爱在家呆着,这下有了新去处,怕不是要将阮家的门槛踏破?”   “姑母……”   李云妍厚着脸皮撒娇,引得众人掩唇轻笑,就在这时,安若又听见李太妃对她道,“若阮姑娘有空,不妨常来王府坐坐,王爷忙于政务,若有人愿意陪我吃茶说话,打发时间也好。”   安若心间一顿。   两辈子了,能从这位挑剔的李太妃口中听见这话,着实不容易。   她颔首应是,心间一时无比感慨。   ~~   几盏茶吃完,时间又是不早,安若与李家母女一道告辞出了王府,吐蕃赤松夫妇是独孤珩的贵客,他们次此来庆州不只为了贺寿,余下还有一干要事要与独孤珩商议,因此这些日子都住在王府。   几人走后,赤松夫人也回了客房午休,李太妃眼前清净了,随之也得到了关于周家的消息。   “听说是王爷亲自发现周家的丫鬟在园中偷听,一时间及时气愤,但碍于您的寿宴,才一直忍到宴后来提人。”   听完心腹陪嫁徐嬷嬷的禀报,李太妃也不禁气愤道,“周知仁好歹一州知府,竟是这般教女的?不成体统!”   徐嬷嬷点头叹道,“这周二姑娘着实莫名其妙,王爷召谁说话,还得叫她知道?她与阮姑娘八竿子打不着,又吃的哪门子的醋呢?年纪轻轻便如此荒唐,连累亲爹受罚……也着实是周大人疏于管教,自作自受吧。”   “正是,养不教,父之过。”   李太妃点了点头,却由此想的更远了。   “你说……王爷是怎么想的?这怕是已经对阮家长女动了心罢,可为何一直不与我来说?”   什么找阮安若是去谈正事?自己生的儿子自己知道,李太妃才不信呢。儿子这个年纪,那阮家女又是那般姿色,李太妃自己又不是没年轻过。啧。   徐嬷嬷一顿,想了想,猜测道,“奴婢听说阮家夫妻十分重视长女,大老远从汴京迁来庆州,就是为了不叫阮姑娘给武王世子做妾……许是王爷知道这一点,在为难?” 第43章   不得不说, 徐嬷嬷这分析倒还真有些道理。   李太妃顺着思忖一番,不禁沉吟, “现如今其父在番市处任职,倒也颇有些才干的样子, 封个侧妃也不是不可以。”   说实话,李太妃可不是不急,先前为了先夫的孝期, 儿子已经耽误了三年,眼下等过完年,儿子可就二十有三了。   旁人这个年纪, 早已当了爹, 可看看儿子身边,竟是连个通房也没有。   许是因为先夫的血海深仇,叫儿子性情忽然变冷, 这几年一心扑到政事上, 一心一意要为他父王报仇, 有朝一日仇报完了, 他自己还得过日子不是?   眼下难得碰上个合他心意的, 且这些日子观察下来, 也称得上蕙质兰心,不若给个侧妃之位, 先收进府中陪伴儿子。   如若争气,很快还能有个孙子叫她抱一抱呢。   徐嬷嬷跟随李太妃多年,一个眼神就晓得主子在想什么, 此时在旁默默观察一番,忍不住提醒道,“太妃宽厚,想来阮家人自是感激备至,只是王爷现如今连正妃还未定下……”   若庶子先于嫡子降生,可是十分不合礼数的事。   李太妃终于想到这一点,不禁叹了口气,“可这正妃的人选……”   说实话,以儿子藩王的身份,正妃需要出身大的宗族世家才称得上门当户对,就譬如她自己,堂堂陇西李氏女。可放眼庆州,根本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世家。   而中原的那些氏族,都或多或少与高氏有姻亲,儿子要为先夫报仇,更不可能去沾染他们。   世家不成,只能将目光投向近臣身上,李太妃觉得,也就邢家还能勉强入眼,可这几年邢漪容每每入府陪她解闷,连儿子的影子都见不到,足以证明儿子并没看中邢漪容。   哪知正应了那句说曹操曹操到,李太妃脑海里正琢磨着邢家,就见有人前来禀报,“启禀太妃,邢江大人在外求见,说有要事向您禀报。”   李太妃有些意外,自打先夫去世儿子继位,这些老臣有什么事都是去同儿子禀报的,这邢江怎么找到自己这儿来了?   想来该是什么要紧的事,她便发话道,“请进来吧。”   ……   ~~   午宴过后,独孤珩未来得及休息,便得到了母亲李太妃的传话,道是有要事相商,请他务必去一趟懿兰苑。   而等他到时,只见母亲端坐堂上,邢江立在一旁。   他心下微顿,面上却不显,只问道,“邢大人也在?不知母亲召我前来是有何要事?”   李太妃面上一派激动,压都压不住,赶忙道,“邢大人有要事同你禀报,是关于江南宝库的。”   独孤珩哦了一声,施施然在母亲身旁坐下,看向邢江,“江南宝库?请邢大人且详细说来。”   邢江应是,便道,“前朝曾在江南设下一座宝库,几百年间引得天下人纷纷竞逐,但皆是无功而返,从未有人发现其真迹,老臣犹记得先王在世时,也曾派人暗访,只可惜时隔太久,又无有效线索,致使先王最终抱憾殡天。”   独孤珩只听不语,面色严肃,旁人看在眼中,只当邢江提及先王,牵起了他杀父之仇。   就如李太妃,听邢江说到此,已经忍不住擦起眼泪来,“王爷他……”   邢江也跟着一脸肃穆的缅怀旧主,“天妒英才……”   “罢了,”独孤珩忽然出声打断,面无表情的盯着邢江道,“邢大人继续说吧,你今日忽然提及此事,莫不是已经有了线索?”   邢江猜不出他内心所想,只好收敛神色,继续道,“主上料事如神,就在昨日,老臣收到了前方探子的消息,称是已有发现,老臣连夜绘制了舆图,还请主上批阅。”   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幅卷轴,呈给了独孤珩。   独孤珩接过,见那图上画的是湖州城郊地貌,而顾渚山方圆几十里的范围,都被邢江圈了起来。   “顾渚山。”   他假意沉吟,邢江赶忙道,“主上,据探子的消息,宝库十有八九,就该是在这里了,前朝曾富极一时,想来那宝库也定然不容小觑,一旦觅得踪迹,将是天助主上啊!”   李太妃也在旁兀自激动,“这定然是你父王天上有知,及列祖列宗的保佑……”   独孤珩心间冷笑面上依旧不显,假意颔了颔首,叹道,“邢大人果然对我王府忠心耿耿,父王故去这么久了,你还谨记他的遗愿,着实不易啊。”   邢江暗暗一顿,只怕他的话是另有所指,然思来想去,觉得他该不可能提前知道顾渚山的事,便硬着头皮道,“先王之恩,老臣没齿难忘,如今为主上鞠躬尽瘁,自是应该。”   独孤珩嗯了一声,又听身边的母亲迫不及待道,“宝库一事十分要紧,现在是不是就该派人手过去确定了?”   “兹事体大,江南遥远,又在高氏把控中,需从长计议。”他淡声道。   上辈子,他是直到最后的那段日子,无意扣动了短剑上的机簧才发现此事。而这辈子早在重生之初,他便暗中安排下在江南的部署,现如今顾渚山宝库中的宝贝,早已陆续换成粮草,布匹等物陆续运回了庆州。   而时下他又开启与夏国吐蕃等国的通商,正有大批商人从江南等地将货物运来西北,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他的这些部署。   也正是提早提防了朱七,邢家也一直不知此事,独孤珩也一直在等,想看邢江是什么打算,未想到他今日竟主动来告知了此事。   要知道,上辈子直到他抱憾离世,也未等到邢江的这些话。   邢江有私心,已是毋容置疑,可叹他上辈子竟浑然不觉,且因其父王旧臣的身份唯一信任且还重用。   而此时,见他如此淡然的反应,邢江自然也觉得不对劲,正在思忖间,只听他问道,“宝库一事如若为真,邢大人算是为孤立下了大功,不知孤要如何报答才是?”   邢江暗自一顿,忙大义凛然道,“主上言重,老臣为主上尽忠,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岂敢要什么奖赏?”   而一旁,李太妃却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当然,邢江本人在场,这些话是不好直说的,直到等其告退出了王府,她才开口与儿子道,“此次邢家算是为我们立了大功,他如此衷心,虽然他不要奖赏,但我们却不可无动于衷,否则定要伤了这般忠臣之心。”   独孤珩哦了一声,问道,“那依母亲之见,我该如何奖赏邢家?”   李太妃并未看出儿子目中的凉意,依然自顾自道,“眼下你孝期已满,眼看这一年也要过完,婚事是不好再拖了,邢家的漪容与你年纪相配,姿容性情也称得上大家风范,堪当正妃之位。”   “母亲……”   独孤珩正要说话,却又被李太妃抢先道,“我知道你喜欢阮家那个丫头,我今儿原也在心间打算过,那姑娘相貌的确不错,性情也还可以,看在她爹也能为你出谋划力的份儿上,封个侧妃也可,但在封她之前,你得先将正妃娶了,否则哪日闹出长子非嫡出,着实难看。”   可真是难为母亲这一番筹谋,独孤珩心间苦笑一下,面上却正色道,“我并不喜欢邢家女,也绝不会娶她为正妃。”   这叫李太妃皱眉,“那你想娶谁?难不成要娶阮安若为正妃?别忘了你的身份!你的正妻之位,关乎独孤氏的将来,岂能儿戏?岂能由你个人喜好轻易决定”   独孤珩微微皱了皱眉,叹道,“母亲可知,我这般勤政,是为了什么?就是不想有朝一日,为了一些利益,不得不无视自己内心,逼迫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   李太妃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冷下声来道,“你若果真要娶那个女子为正妃,不止庆州会有人反对,汴京也不会答应。临安武王府的梁子,就是因她结下的。”   熟料这话一出,独孤珩也冷了神色,反问道,“高氏与我之仇,岂是因她一个弱女子而起?父王是怎么死的,母亲难道忘了?”   李太妃一噎,竟是无言以对。   独孤珩也不想与母亲闹僵,缓了缓语气,又道,“自父王去后,我就没打算再仰高氏鼻息,他们也不会一味容忍我们,眼下的平静,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其实李太妃也早明白这些,然而此时被儿子接二连三的噎,心里不免有些不爽,想了想,又不由得生出狐疑,问道,“你与阮家相处的时日里,可曾许诺他们什么?”   她怀疑,阮家早就另有企图,会不会在下江南的路上就用女儿来迷惑儿子……   然这话一出,独孤珩却笑起来,又反问她道,“母亲这是在怀疑什么?阮家人直至从江南来庆州的路上才知晓我的身份,他们乃是守礼本分的人家,便是我许诺,他们又会轻易答应吗?再说,您是当儿子昏庸无能,不会看人吗?”   李太妃又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深深叹了口气,道,“我就不明白了,你这般拖着是为什么?古来婚姻大事哪个不是父母之命?漪容哪里惹得你如此深恶痛绝?”   独孤珩没答。   邢江的事,他还不想现在就叫母亲知道。   毕竟时机尚未成熟,上辈子邢江背后的人,还未露面。   ~~   一连几日过去,邢漪容仍旧未能等到她最想听到的消息,她不免有些着急。   其实不止她,邢江夫妇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他们原以为,将江南宝库一事“贡献”出,理应能打动独孤珩及李太妃,加之也早已听说李太妃在劝谏镇北王娶王妃,眼下却迟迟没有动静,难道是哪里出了岔子?   当然身为父母,将女儿的寝食难安看在眼中,他们还是得先耐下性子劝慰,“所谓好事多磨,王爷大婚可是大事,且沉住气等一等,眼下不知有所少眼睛盯着我们,切莫叫人看了笑话。”   邢漪容却甚为悲观,只同爹娘道,“其实女儿知道,问题还是出在阮安若身上,王爷迟迟不肯定下主意,定是在顾及那个女子。”   其实邢江夫妇思来想去,也只能将问题归咎在此,只是如此一来,又不免陷入难题。   若真是为了那阮安若,他们能怎么办?怎么不成叫阮家凭空消失?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眼下阮家乃镇北王目中红人,不知将他们看顾的多好,众目睽睽,他们如何动手?   而就在邢家人一筹莫展之际,却有一位不速之客造访了邢江的书房。   夜深人静,来人一身玄色,以兜帽遮面,叫旁人无法看穿身份。   “听说邢大人近来被烦心事困扰,我这里恰有一副良药,或许可帮你解忧。”   四下无人,来人终于摘下兜帽,露出真面目,却叫邢江猛然一顿。   “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44章   庆州本是少雨的气候, 今年却不知怎的,眼看都要入冬了, 却接连下了两场雨。   天气陡然寒凉下来,倘有旧疾的人, 一时来不及防范,免不得要遭一番痛苦。   譬如李太妃,眼看寿辰才过完没几日就犯了头风的旧疾, 一连几日都卧床不起。   前院里,独孤珩终于忙完一日的政事,待起身之时, 才察觉外头已是月朗星稀。   天气寒凉, 立在门外片刻,就觉得耳尖冰凉,逢春赶忙递来了锦袍, 他接过披上, 想起了母亲, 便问道, “太妃今日如何?府医可有去看过?”   逢春答, “府医白日去过懿兰苑, 说太妃这是旧疾,恐怕还需歇息几日。”   想起母亲只有他这一个孩子, 自己却忙于政事无法去床前尽孝,独孤珩轻叹了口气,道, “孤去看看。”便去了懿兰苑。   府中只有他们母子两个主子,两人又都喜静,因此每每入夜,府中都十分宁静。   今日却有所不同,还未走进母亲的院子,就遥遥听见了幽幽七弦琴的声音。   母亲病着,应该不会抚琴,难道是有客人?   独孤珩微微皱了皱眉,待踏进懿兰苑,果然发现是有一年轻女子在拨弄丝弦。   对方看见他来,慌忙起身行礼,声音娇娇柔柔,“小女见过王爷。”   独孤珩对于女子们的辨识能力远没有对男子强,印象中的记忆告诉他,此女似乎是邢江之女。   果然,便听正倚在榻上歇息的母亲介绍道,“这是邢大人爱女,漪容。”   他淡淡颔了下首,心间有些狐疑,时下已经入夜,这女子怎么还在王府中?   所谓知子莫若母,李太妃看在眼中,忙又替邢漪容解释道,“漪容知道我这几日头风犯了,床前又无可心的人,便主动来侍疾,今日这都第三天了,天气这么冷,着实难为她。”   话中似乎隐有埋怨之意,独孤珩垂首道,“是儿子不孝。”   李太妃倒也懂见好就收,终于打住话题,对他道,“外头冷吧?可吃过晚饭了?”   独孤珩嗯了一声,“在书房用过。”   “那坐着喝会儿茶吧。”   李太妃有意撮合,将坐榻让了一半出来给儿子,又叫侍女们去上茶点水果,转头又对邢漪容道,“你也累了一天,不必再抚琴了,快坐下歇歇吧。”   邢漪容羞答答的应是,坐在了下首的椅子上。   哪知独孤珩却并不领情,只淡声道,“母亲无事便好,我那里还有些事,先回去了。”   “这……”   李太妃一怔,正要说话,却见他已经转身大步往外走了。   再看邢漪容,方才双腮的粉色已经顷刻没了踪迹,一双眸子水汽盈盈,似乎顷刻就要落下泪来。   李太妃不忍多看,只好宽慰道,“入了冬事务繁多,王爷也是脱不开身。”   “是,王爷心怀百姓 ,是咱们庆州之福。”邢漪容收起委屈,颇为识大体的附和道,   李太妃愈发满意,加之心内也是愧疚,便发话道,“天色不早,你也辛苦一日,早些回去歇息吧。”   邢漪容乖顺应是,便要起身行礼。   只是在她欠身之前,忽然道了一句,“对了太妃,方才小女在小厨房做的栗子酥该是已经好了,来不及端来给您尝,待小女走后,您可记得尝一尝啊。”   李太妃笑道,“难为你有心,不过我这阵子没什么胃口,不若放到明日。”   话音才落,她忽的想起一事,儿子不是爱吃栗子酥吗?   心思暗暗转了转,她又对邢漪容道,“说来,王爷从前倒好吃这一口,只可惜他刚才走得急,竟没能尝一尝你的手艺。想来今日大约他又要忙到深夜,不如将点心送去前院,叫他夜深时填一填肚子。”   邢漪容今日前来,为得便是这个意思,她早知独孤珩自小爱吃栗子酥,否则也不会刻意提前去学。   但此时,李太妃还未说出最要紧的那句,她还需按捺,便假意听不懂,只应了声是。   李太妃又道,“左右这点心是你亲手做的,就劳烦你去一趟王爷那里,给他送过去吧。”   邢漪容心内一定,却假意娇羞,“小女只怕打扰王爷。”   李太妃笑道,“送个点心而已,你不正要出府?”   “是。”邢漪容一副乖顺的模样,垂首含着下巴,全然一派娇羞的模样。   李太妃心下满意,便点了两个婢女,吩咐陪着邢漪容去前院走一趟。   没办法,儿子不配合,她只能努力制造叫二人相处的机会了。   ~~   说来也是奇怪,外头本是一片寒凉,但独孤珩走了一趟,待再回到房中,却忽然有些闷热起来。   起初他只当书房里的炭火烧的过旺,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   他此时的热,乃是由身体深处而发,就算将炭笼拿走,换下身上的厚衣,也依然觉得热。   那股燥热渐渐下沉至丹田,叫他生出一种难言的渴望。   他经历过上辈子与安若的榻间缠绵,自然晓得那是什么。   可不对,这辈子安若还未到他身边,先前身体内的几次冲动,也是有她在身侧,可要知道眼下他已经几日未见她了。   所以平白无故之下,他怎么会这样?   事情不对。   他已经觉察出来,趁着那股燥火还未冲昏头脑,打算吩咐人去传府医过来,哪知还未等叫人,门外忽然响起了声音,“小女奉太妃之命,给王爷送点心。”   很明显,那是个女子的声音,在那股燥火之下,仿佛生出了千万只小钩子,勾的他心痒难耐。   他脑间有些迷蒙起来,不住的浮现上辈子与安若的那些日日夜夜……   “呼”的一声,厚重的木门忽然被打开,将本就已经在小心等待的邢漪容吓了一跳,她小心抬眼,只见独孤珩亲自开了门,正幽深的望着她。   “王爷……”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心间既兴奋又紧张,只看了他一眼,又赶忙垂下了眼睫。   岂料下一秒,她却听见面前的青年恶狠狠的说了两个字。   “让开!”   邢漪容一愣,未等反应过来,却见面前有一道黑影闪过,再定睛一看,独孤珩大步略过了她,径直往外走去。   “王,王爷……”   她惊讶的唤了一声。   独孤珩却不曾回头,只管往前走,待来到马房,跨上他的骏马,直接出了王府。   ~~   安若从前就有一到冬天手脚冰凉的毛病,今年迁来庆州,天气凉的早,这毛病又犯了。   所幸近来没什么要事,待吃罢晚饭,她洗漱一番,就赶紧上了床。   她夜里通常没事,知道红菱也怕冷,就叫人回去睡了。   屋里有炭盆取暖,将冷意彻底挡在门外,只可惜时间尚早,她还一时没有睡意,便卧在床头看书。   自打将心思扑在家中生意上后,她才察觉自己不懂的还有太多,譬如织品的产量与销量虽然都上去了,但如今地势偏远,运输丝麻棉等原材料的成本又高了,该如何压缩这些成本,就成了难题。   她也考虑过是否可在庆州当地种植桑树及棉花,但此地多山,且较干旱少雨,如何解决这些现实的制约条件又是一桩难题。   当然,现如今爹领着王府的俸禄,织坊也越做越大,家中已经不缺银钱,她考虑的是更长远的事。   ——此处的许多平民,因着自然环境的严苛,并不能如中原百姓们那般全然依靠耕作,因此生活并不算富足,但若如她们这样的商家,可以将事业再做大一些,又可以雇佣不少平民,解决他们的生计难题。   父亲并未因她是女子而轻看,得知她的想法后非常赞赏,且也告诉她,其实镇北王设立官茶处及番市处等衙门,正也是出自这些考量。   庆州虽地貌严苛些,但身处边关,逢与番邦交好的年代,正适合大力发展通商。   思及此,安若又不由得想到了独孤珩。   上回李太妃过寿,他将她叫到园中,还未来得及说几句话就发现了偷听的周家下人,为了保她清誉,他当即将她送了回去,事后也没再见过,她还有些疑惑,他那日究竟是想同他说什么。   察觉自己分了心,安若赶忙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把心放回手中书卷上,哪知还未看完一页,耳边忽然响起了动静。   房门被轻叩了几下,虽然力道很轻,但在夜深人静之中,显得尤为清晰。   她怔了怔,只当是红菱,便道了声,“进。”   然而却并未见红菱进来,叩门声却再次响起。   她意识到了不对,想了想,自己起身下床,披了件长袄亲自走到门边。   庆州治安良好,家中还有两个可靠的护院,应该没什么事,她默默安慰了下自己,试着将门扇打开。   却不期然看见了方才在她脑中出现过的人。   “王爷?”   她惊讶的厉害,然没等再开口问他下一句,却一下被他拢进了怀中。   寒风在外呼啸,已是将要结冰的气温,但独孤珩的怀抱却是如此热烈。   安若懵了一瞬,待反应过来,忙要将他推开。   然他身材如此高大,她却如此柔弱,推了几下后没有挣脱,反而被他抱得更紧了。   对他的怀抱,安若其实并不陌生,上辈子跟了他后,在床榻之上,他也曾将她抱在怀中。   可时下不对。   她现在不是他的女人,且这是在她的房中,独孤珩怎么会忽然出现,又二话不说的来抱她?   她忙开口问道,“王爷,王爷你怎么了?你快放开我……”   因着怕被家人看到误会,她只能尽力压低自己的声音。   可独孤珩并没有回答她,反而在顷刻之后,垂下头来,吻住了她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且听下回分解宝贝们,抱头逃走 第45章   他的唇舌带着前所未有的霸道, 在安若反应过来之前,轻而易举的撬开了她的齿关。   他吻得很深, 亦很凶猛,甚至是连上辈子都从未有过的。   安若脑间轰然一声, 已是来不及去思索他今夜为何如此,只想着推开他。   然而似乎有些徒劳。   他的力气那般大,她越是挣扎, 反而愈发激起他的兴奋,拢住她的手臂再度用力,将她完全贴在了身前。   与此同时, 他的唇舌也开始往下探索, 温热的呼吸与唇舌辗转在她的腮边,耳垂,颈下, 甚至……   那股燥火已经将他的理智彻底吞没, 他只知道怀中的温香软玉是自己的女人, 哪里有什么前世今生?   然而就在此时,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接二连三的落下来, 滴在了他的侧脸, 又顺着落到了他的口中。   他愣了一愣,终于停下动作, 去寻找那滚烫的来源,却不期然的看到了一双满是泪水的眼眸。   其中藏满了愤怒,无奈及委屈。   “你……”   独孤珩忽的一怔, 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刺痛了心间。   遥远的记忆被牵动,驱散了些许心头的燥火。   “你,你不愿意?”   他勉强停住动作,在重重的喘息中问她。   “我尚未出阁,我是清白之身。”   怀中的少女怕惊扰家人,仍旧努力压抑着哭声,但话中的愤怒却如同一盆盆的冷水,往他脑中的大火与迷雾上浇。   理智被一点点唤醒,独孤珩使劲摇了摇头,终于想起,这是新的人生,此时这个姑娘还不是他的。   “对不住。打扰了。”   他终于放开了她。   少女并不回答,只是仍在流泪。   独孤珩想说什么安慰她,可将她梨花带雨的模样看在眼中,那股燥火重又席卷开来,趁着才挣脱的理智还未完全被吞噬,他忙冲出她的房门,再度消失在了夜色中。   ……   房中忽然安静了下来,被独孤珩打开的门还未关上,肆意的放着冷风。   安若也渐渐平复了情绪,挪过去将门重新关上。   院中一片清冷,就仿佛那人从没来过。   可身上的异样却清楚的告诉她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回到床榻上,思及方才,心间越来越疑惑。   独孤珩身上并没有酒气,可他的举止就仿佛喝醉了一样,根本不像这辈子的他。   他到底是……怎么了?   ~~   马蹄在寒风中驰骋,待回到王府,独孤珩的理智终于又回归了一些。   可身体的异样还是无法消下去,方才那一幕中断之后,他此时五脏六腑都似有燥火在燃烧,极为难受。   逢春等几个近身的侍卫看到他的异样,忙小心询问是否要去请府医,却只听他咬牙吩咐道,“取冰水来,要很多。”   逢春不明所以,但见他面上压着怒意,并不敢质疑,忙去叫人准备冰水。   而待整整一浴桶的冰水准备完毕,他却眼睁睁的看见王爷一头扎了下去。   逢春,“!!!”   这么冷的天,王爷这是不要命了吗!!!   ~~   第二日一早,懿兰苑的李太妃得了个消息,昨夜她一向康健的儿子忽然发起了高烧,眼下府里的两个府医都去了跟前伺候。   “这好好的怎么发起烧来了?”   李太妃忙问报信的丫鬟,“莫非是王爷昨夜着了凉?”   这丫鬟是懿兰苑的,早起去请府医来给太妃请脉时才得到的消息,因此对于这个问题根本无法回答,只好摇了摇头道,“奴婢也没有细问,是本草斋里的药童这么说的。”   李太妃气得,忙要着徐嬷嬷去前院看看,哪知还未等徐嬷嬷抬脚,却见侍卫武宁领了人过来。   “启禀太妃,奉王爷之命搜寻证物,还望太妃通融。”   这又叫李太妃一愣,“什么证物?怎么会搜到我这里来了?”   武宁直人直语,“王爷昨夜中毒,为找出祸首,凡王爷昨夜所到之处都要严密搜查。”   “什么,中毒?”   李太妃再也顾不上其他,赶忙拔腿去了儿子跟前。   到后只见,三个府医依旧围在儿子床榻前,而她一向健壮的儿子此时脸色白中泛着不正常的红,果真一副病容。   “这是怎么回事?好好地怎么中毒了?王爷中的是什么毒?”   李太妃一连串的问题叫人应接不暇,一位府医只好先从独孤珩的床榻前撤出,专门同她回禀,“启禀太妃,王爷所中的乃是一种迷情药,其药力刁钻凶猛,非寻常之物,昨夜王爷为镇压药力泡了冰水,致使风寒侵袭发热,加之现如今王爷体内仍有部分余毒残留,需小心诊治。”   什么,迷,迷情药?   李太妃这个年纪,岂会不懂府医所说的是什么东西,只是愈发意外起来,“王爷怎么会中这种毒?”   这个问题着实把府医难住了,李太妃只好转而去问逢春,“你们是怎么伺候的?这是怎么回事?”   言语间大有治罪之意。   逢春吓的扑通跪下,颤着声回道,“太妃明鉴,昨夜王爷原本好好地,可从懿兰苑回来就不太对了……具体王爷是怎么中的毒,小的也不知,请太妃饶命。”   “什么?从懿兰苑回来?”李太妃一怔,正要再问,却听床榻上的儿子开了口。   “母亲稍安,此事蹊跷,我已经吩咐武宁去查,等有了确凿的结果,一定向您禀报。”   他声音中明显带着沙哑,话尾还禁不住咳了几声。   这叫当娘的心间一揪,赶忙道,“你莫多说话,先休息要紧。”   语罢又去问府医,“现如今王爷怎么样了?可有解毒的法子?”   府医微有些尴尬,“一般来说,解迷情药的法子,自然是行房,可王爷……”   王爷不肯用这样的法子,只能成现在这样子了。   想来李太妃也知道自己的儿子,府医顿了顿后继续道,“现如今王爷暂无大碍,但体内的余毒加上风寒,还需好好调养。否则只怕留下病根,影响以后。”   李太妃吓了一跳,“这余毒会影响什么?”   老府医又尴尬起来,咳了咳道,“这迷情药是针对行房的,若有影响,自然也是那方面……”   “什么?”   李太妃又惊又气,儿子还没成亲生子,这要真的有影响那还得了?   “这下毒之人实在罪大恶极!一旦抓住,千万不能轻饶!”   难为李太妃头风还犯着,眼下又是惊又是气的,独孤珩再度开口道,“母亲善良,但这世上人心难测,您往后还是不要轻信别人的好。”   李太妃一怔,这意思,难道是在说邢漪容?   “可,可昨日我一直跟漪容在一处,我明明好好的……”   却听府医忍不住道,“启禀太妃,王爷现下所中的这类迷情药,乃是专对男子起效的。”   李太妃一噎,专对男子?   她寡居多年,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寻常侍卫们又进不了后院,能去到她那里的,一般只有儿子而已。   难道真的是?   李太妃直觉心乱如麻,一时无言以对。   独孤珩又叹道,“查案的事交给别人去办,我现在需要休息,您的头风还没好,也回去休息吧,只是若武宁他们需要什么物证,还望您不要拦着,毕竟,昨日我原本好好地,去了您那里一趟,就不对了。”   李太妃无话可说,只好应了声好,又嘱咐府医好生为儿子看病,便带着满心的复杂回去了。   ~~   邢府。   自打从王府回来,邢漪容一夜未眠。   昨夜事不成,独孤珩竟然就那般离府而去,如就同没看到她一般,叫她想起来,仍旧又气又怕。   她不知那药是否真的在他身上起了效,如若起了效,他为何对她视而不见?他离府之后又去了哪里?   可这些却仍不是当下最要紧的问题,她现在最怕的是,独孤珩是否察觉了那药物,会不会找到她头上来?   虽说那药十分隐秘,且现如今她也已经将身上的全部销毁了,可要知道如若引起他怀疑,对她们一家来说,也是不得了的大事了!   邢漪容又悔又委屈,她究竟是哪里不够好,为什么就入不了独孤珩的眼呢?   哪知怕什么来什么,正当她殚精竭虑之时,府中忽然有人而至。   看那些服侍,便知是镇北王府的侍卫们,他们个个冷若寒冰,一进门二话不说,就要搜查,甚至连她的闺房都不放过。   见此情景,邢江夫妇也是发慌。   但思及那药物早已被销毁,邢江便仍努力假装镇定道,“不知邢某犯了什么罪过,引得诸位来搜查?”   武宁面无表情,只冷冽道,“昨夜有人向主上投毒,今日吾等奉主上之命捉拿凶手。还望邢大人莫要为难。”   邢夫人眼珠一转,忙拦住要入到女儿房中的侍卫道,“这可是小女闺房,诸位查案就查案,不能如此不顾礼数吧?这要传出去,叫小女还如何嫁人?”   武宁不为所动,只冷声道,“凡昨日到过王府者,都需搜查,令爱昨日不是去过太妃跟前?邢夫人放心,有王爷发话,如若此番冤枉了令爱,王爷自然会还贵府公道。但如若有人包藏祸心,也绝不会叫他逃脱。”   邢家人俱都一怔,王府的侍卫都是何等高手,他们自然拦不住,只好由着人在府中翻腾起来。   虽则药物已经不在,可看侍卫们搜查的仔细,甚至连浣衣处都去过了,他们又无法不紧张。   最要命的,是待武宁等人搜查完毕后,有调来了人手将他们的府门紧紧看住,只道在凶手到案之前,凡到过王府者,都不可随意出入家中。   见此情景,邢家人彻底慌了。   邢漪容禁不住悄悄问邢江,“爹,万一查出可如何是好?那位公子他……”   邢江没有说话。   他此时已经预感到,自己是走错了棋。   此事一旦查出,那人绝不会随意站出替他扛罪。   就算他指认,也绝不会有人相信的。   他现在仅有的希望,只能寄托于药物已被销毁,王府查不出。   但,事情的结果还是与他背道而驰了。   不出两日,镇北王府就已经得出了结论。   侍卫们从邢家浣衣处水沟里查到了含有迷药的废水,经府医证实,确为独孤珩所中的那种。   而邢漪容的丫鬟禁不住严刑,也招认,邢漪容那日穿进王府的衣裙事先被掺了迷药的水浸泡过,那迷药本就只对男子起效,她确实是蓄意勾引镇北王,而邢江夫妇,也俱都知情。   对藩王下毒,乃是重罪,无人敢为邢家人徇私,家主邢江及儿子被判斩首,其妻女家奴等,被判充官妓。   此消息一出,庆州哗然。   而安若直到此时,才明白了独孤珩那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某王:委屈,要抱抱   某若:得了便宜还卖乖 第46章   一连几日, 邢家谋害镇北王一事成了庆州百姓私下谈论最多的话题。   就连阮家也不例外。   晚间吃饭的时候,秦氏忍不住同才从衙门里回来的夫君打听, “不知王爷现下如何了?中的毒可还要紧吗?”   ——事关镇北王声誉,此事知情的人谁也没敢将迷情药一事宣扬出去, 对外只说是王爷中了毒,这庆州百姓大多淳朴,只当邢家给王爷下的乃是危及性命的毒罢了。   阮青岚非独孤珩近臣, 因此也并未知道实情,此时只能同妻子道,“王爷吉人天相, 应当没有什么大碍, 只听说还在休养期间,我们这几日都未能得见真颜。”   秦氏这才放了放心,又忍不住骂那邢家人, “听说他们是王爷的老臣, 从前颇得信任的, 这好好的做什么要去做这种杀千刀的恶事?王爷还这么年轻, 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庆州百姓可要怎么办?”   阮青岚安慰她几句, 又提醒道,“事关贵人, 咱们还是少说几句吧。”   秦氏点了点头,这才停了话题。   安若在旁默默吃饭,一直没有开口, 但关于独孤珩中毒一事,她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   ——   上辈子邢家一直陪同独孤珩进了汴京,且还被委以重任,这辈子独孤珩与他们又没什么大矛盾,他们理应不该致独孤珩于死地。   而思及独孤珩那晚的情形,以及邢漪容对独孤珩的心思……   高霁妻妾成群,她上辈子在其后院见识过各种争宠的手段,眼下差不多能猜到,独孤珩中的是什么毒了。   只是还是有些不解,听闻一旦中了那种药,根本不会有什么理智,一心只想行房,且不说他那时怎么会跑来找自己,在那个时刻,怎么还能停下……   还有,他从她房中走后,又是怎么解的毒?   “安安,”   忽然一声呼唤将她惊醒,安若回神,辨出是父亲在唤她,忙应道,“爹,怎么了?”   阮青岚问道,“上回太妃要的天华锦可织好了?听说那位吐蕃的赤松王爷不久便要回程,太听说太妃是要拿天华锦做给他们的回礼,若没做好,只怕是要抓紧些。”   上回李太妃的寿宴上,安若织的天华锦大放异彩惊艳四座,叫那位赤松夫人十分羡慕,李太妃觉得甚有面子,便向阮家定了二十余张,打算做为回礼叫赤松夫妇带回吐蕃。   当然,自打安若成功将天华锦复原出来后,已经教会了织坊中的织娘们,她不必亲自劳累,自有织娘们来完成。   “三天前就已经做好了,只是赶上王府有事,没敢叫人去送。”   她答说。   阮青岚便放了心,“那就好,待那日贵人们得空,再送去便是。”   安若应好,一家人继续吃饭。   ~~   镇北王府。   儿子的无妄之灾倒是治好了李太妃的头风,连日来,她终于不必再卧床了。   虽说儿子在一日日转好,但思及这场灾祸到底还是因她轻信了邢家引起,李太妃不由得很是愧疚,直觉对不起独孤氏列祖列宗,一连几日什么事都不干,只一心都待在佛堂念经,消除身上孽障。   这日午后,她念着念着,忽的想起来一事,便问徐嬷嬷,“上回叫阮家织的天华锦不知做好了没?”   徐嬷嬷应道,“听说已经织好了,本来要送来给您过目的,但又逢王爷这事,倒叫他们一时没敢来。”   太妃一顿,不由得想起阮家长女,心内暗叹一声,便从佛龛前起了身道,“叫他们送来吧。”   徐嬷嬷应是,忙去传话。   因着是要送去太妃跟前,阮青岚自是不方便出面,秦氏又自觉不算能说会道,生怕给自家丢人,加之天华锦一事本就是长女在负责,二人便叫安若去了镇北王府。   安若在前,红菱在她身后捧着料子,二人小心入了懿兰苑,只见太妃端坐堂上,面前较过寿那日明显有些憔悴。   “小女见过太妃。”   安若乖乖行礼。   太妃见她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又思及从前还拿她与邢漪容相较,不由得心间复杂,便颔首道,“快起来了,外头天冷,难为你亲自来给我送料子。”   语罢又叫人赐座上茶,态度比从前温和许多。   安若道了谢,却不敢就此坐下,忙叫红菱上前,将天华锦拿上来,“这是太妃先前要的二十张天华锦,请您过目。”   见她如此知礼,李太妃心间愈发感慨,颔了颔首,叫人将天华锦拿到眼前看。   阮家的织品一向做工精良,轻易挑不出毛病,更何况这天华锦乃是上等之作,每一张都是安若亲自检验过的,李太妃大致扫过一遍,十分满意道,“不错,这是我打算赠予吐蕃赤松夫人的回礼,那日在寿宴上见过一回,赤松夫人一直念念不忘的。过阵子你们得了空,再替我做上几张吧。”   这几日在佛堂里读经有感,李太妃打算把几本要紧的经书都裱上天华锦,以示对佛法的虔诚尊敬。   安若自是应好。   却忽然又听李太妃问她,“对了,眼看见了你几次,还不知你是哪一年生的?几月的生辰?”   安若暗暗一顿,只好小心回答,“劳太妃记挂,小女四月末生辰,过了年周岁十六。”   那便是属兔的?   李太妃暗自盘算了一番,又问道,“那便是已经及笄了,可曾定下亲事?”   安若大囧,又不能不回答,只好摇头道,“尚未。”   徐嬷嬷看出她的窘态,在旁替她打圆场,“阮姑娘还小,太妃把人家问羞了。”   李太妃笑道,“无妨,今日又无外人。”   安若心间一顿,又无外人……   这是把她当自己人了?   思及上辈子被对方嫌弃的种种,心间免不了有些感慨。   经徐嬷嬷这样一提醒,李太妃也终于意识到今日话有些多,便终于打住了话题,安若察言观色,主动告退,领着红菱出了懿兰苑。   红菱今日还是头一次入王府,难得见了回大世面,一时间兴奋又激动,极想与小姐分享一下内心感受,却苦于前头有带她们出府的人,并不敢没规矩的与小姐咬耳朵。   懿兰苑位于后院安静的地方,与王府的侧门之间还隔着一大一小两个花园。   就在经过大花园时,主仆俩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熟人。   天气又冷了些,独孤珩身穿蟒袍鹤氅,令整个人看上去愈发高大,立在木叶凋敝的园中,叫人无法忽视。   领路的丫鬟吓了一跳,忙停步向他行礼,“王爷。”   心间又不由得疑惑,早上听说王爷还在房中休养,怎么这会儿却出现在了花园中,病好的这么快吗?   安若与红菱也是一顿,意外之余跟着行礼。   “平身吧。”   独孤珩轻咳了咳,又对领路的丫鬟道,“我与阮姑娘说些话。”   小丫鬟心间恍然大悟,忙应了声是,避到一边去了,红菱也不傻,主动跟了过去。   一时间附近只剩了两人。   那夜的情景还在脑中挥之不去,此时再见到他,安若只觉得尴尬的厉害。   且往常见面,他还派了宦官来叫人,今次却直接大喇喇的现身,难道不怕起什么闲话?   她打算尽力摒弃尴尬,问一问他有什么事,却在开口之前,先听他道了一句,“对不起。”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还带着一丝病中的沙哑。   安若心间悄悄一顿,这才意识到他尚未痊愈。   “那日我中了迷药,身不由己之下唐突了你,实在对不住。”   他语气郑重,也算是十分诚实,说出的话正与安若猜测的一样。   毕竟历经了两辈子的相处,安若也知他不是强迫别人的人,尤其此时还听着他明显是染了风寒的声音,终于心软下来。   可还是有些尴尬,他如此郑重的向她道歉,却叫她不知该如何回应,难道说无妨?毕竟那晚不是一般的“唐突”,若不是她哭了,如今还不知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然跟他计较也没什么意思,他毕竟是被人下了药。   艰难的思忖一番,她只好将这个话题略过,只咳了咳道,“王爷……如今可大安了?”   独孤珩只好先回答她,“还有些小风寒,不过无什么大碍。”   安若点了点头,又不知该与他说什么,哪知紧接着,却听他道,“我会对我所为负责,只是不知,你愿不愿意给我机会。”   什么?负责……   安若一怔,他是什么意思?   他要怎么负责?   难道……   正当她骇然不知所措之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说话声。   她下意识的投去目光,瞧见了那日在寿宴上见过的那位吐蕃赤松夫人。   只是此时,其身边还跟了一位男子,也是吐蕃装扮,身材魁梧高大,照年纪来看,该是那位赤松王爷。   二人似在逛花园,此时,也看见了他们二人,赤松夫人眼睛一亮,忙拉着夫君朝两人走来。   待来到近前,赤松夫人高兴的向她打了个招呼,“阮姑娘。”   她也回了个礼,“见过夫人。”   对方又向其夫君说了一句吐蕃话,安若并不能听懂,但从二人神情来看,似乎是在介绍安若。   话说完,那位赤松王爷当即朝她投来目光,打量一番,颔首说了句什么。   安若有些无助,下意识的看了看独孤珩。   没料到独孤珩听得懂吐蕃话,便临时当了回翻译,跟她解释道,“赤松王爷在向你问好。”   安若了然,也忙向对方福了下礼,“见过王爷。”   这话自有赤松夫人给夫君翻译,那位王爷听后对她一笑,忽然又开口说了句什么。   当然还是安若听不懂的吐蕃话,她只得又求助的看向了独孤珩。   哪知却见独孤珩变了脸色。   她不明所以,难道对方说了不好听的话?   还是会说汉话的赤松夫人给她解了惑,对方友好的笑道,“我们王爷十分欣赏姑娘的才干,不知姑娘可愿嫁到我们吐蕃来?”   作者有话要说:  某王:还有完没完了!!!   某作者望天:谁叫你媳妇那么美。   某若:???怪我咯?   ---   2333挫折没准是机会,我已经看到胜利的曙光!!! 第47章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向安若说这样的话。   且对方还是异族人士, 她一时错愕不已,怔愣在了那里。   对方可是在玩笑么?在大周, 若对初次见面的女子提出这样的问题,乃是十足的无礼。   可看这赤松王的神色, 并不像是在开玩笑,难道在吐蕃国内,这是司空见惯的事?   她惊诧又疑惑, 只好再度求助的看向了独孤珩。   而此时的独孤珩,面色已然严肃了下来。   身为“近邻”,他与赤松王打过不少交道, 对方可算得上他的老熟人, 以他对赤松王的了解,对方并不是在随意玩笑。   可安若是谁,他又如何能允许别人对她存着想法?   “王爷大约不懂汉人的风俗, 不可对我们汉人姑娘开这样的玩笑, 否则会被视作不尊重。”   他特意以汉话作答, 好叫安若能明白他的态度, 而那位赤松夫人听明白后, 立刻翻译给了夫君听。   赤松王却立刻摇起头来, 一脸认真的又说了串吐蕃语。   其大意是,他并非在玩笑, 他早听夫人说过阮家姑娘聪慧能干,是诚心诚意问她是否愿意嫁到吐蕃的。   听懂他的意思后,独孤珩心间又是一顿。   而安若并不懂, 还在茫然的看他。   可他并不想对她转述赤松王的话,只怕她会惶恐。   可无奈,对方的妻子又给她翻译了出来,而听完对方并不甚流利的汉话后,安若果然一脸惊骇。   “如果不是玩笑,那这问题更不该提,在我们汉人的规矩里,向女子问这样的问题,乃是十足的冒犯。”   他加重语气又向对方重申了一遍。   赤松夫人可不傻,听出他生气了,一时顾不上给夫君翻译,赶忙同他解释道,“镇北王不要生气,我们吐蕃一向直白,问这样的问题并不算冒犯,而是尊重之意。你们汉人有许多好的东西,丝绸,茶叶,我们一直想学。阮姑娘非常能干,简直是无价之宝。我们非常想迎娶这样的人才去我们那里,教我们的族人学习你们先进的东西。”   虽说专门学过汉话,但毕竟不是母语,说了这么一长串,赤松夫人颇有些费力。   确也顾不得歇息,又拉起安若的手来,跟她道,“我的儿子现在该娶妻了,我与王爷非常喜欢你,想要你做他的妻子,你可愿意去我们那里吗?”   闹了半天,这两人是在为自己寻觅儿媳,并不是给赤松王……   可尽管如此,安若还是尴尬至极。   她当然不愿意去吐蕃,那里山高路远,又是异族之地,她并不愿意与爹娘分离。   然对方这样拉着她发问,又是一脸真诚的模样,可叫她要怎么拒绝?   若是直白的说不想去,可会得罪他们?   毕竟他们身份尊贵,也是独孤珩的贵客。   她心间快速思量一下,微笑道,“承蒙王爷对夫人错爱,然小女只是布衣出身,天资愚钝,只怕配不上令郎尊贵身份,要叫二位失望了。”   话说完,怕赤松夫人听不懂她的意思,她又看向了独孤珩,想叫他帮着翻译。   然独孤珩眸中复杂,并未立刻张口。   赤松王是他的客人,今日也是他拦下安若说话,事情演变到这一步,本该由他来扛,怎么忍心叫她如此贬低自己?   所以他只同她道,“不必如此过谦。”又兀自对那赤松王说了一通吐蕃语。   安若仍旧不懂,只是见他说完后,赤松夫妇顿时一脸遗憾,赤松王又叽里咕噜说了通什么,似乎很不服气的样子。   赤松夫人也对她道,“我的儿子很是英俊,如同他父王一样高大,你真的不愿意吗?”   安若一愣,这是什么意思,独孤珩说了什么?   但想来该是他替自己拒绝了,他出面总比自己好,便忙也跟着点了点头,露出十分愧疚的样子来。   赤松夫妇对视一眼,俱都十分不甘的模样,小声嘀咕起了吐蕃语,趁此机会,安若悄声问独孤珩,“王爷方才说的什么?”   独孤珩轻咳了咳,压低声音道,“我同他们说,你已心有所属。”   安若,“?”   他,他怎么能这样说……   她一时涨红了脸,偏偏又不能反驳什么。   他说都说了,且她方才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亲自点头默认,而对方现在也相信了……   罢了罢了,念在对方乃异族,大约与汉人讲究不同,应该不会笑话她的吧。   当然,当下此时已经不重要,眼看已经拒绝了赤松夫妇,她不宜久留,否则只怕还要有什么麻烦,便同几人福了个礼道,“小女出来时候不早,该回了。”   独孤珩也知现下她回避最好,便颔首道,“路上小心。”   安若应是,又对赤松夫妇点了点头,便忙出了王府。   重又坐上回家的马车,回想起方才那幕,她还是心有余悸,红菱站的远,不知发生了什么,此时见小姐似乎满是心事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姑娘怎么了?”   安若摇了摇头,“没什么。”   虽说心间很有些压力,但红菱不是倾诉对象,除过引起她惶恐惊吓,或者再传到家中旁人的耳中,引起家里人的恐慌,没有一点用处。   然红菱却有话想对她说。   “姑娘,”红菱顿了顿,小心道,“今日太妃问您的那些话,似乎有什么目的呢……”   安若一顿,“……什么目的?”   “哪有平白问人家属相生辰的,太妃还问您可有定亲,”红菱目露欣喜道,“会不会是她老人家看中了您,想为王爷……”   “不可能的。”   她一口否决,又叮嘱红菱,“太妃不过是随口问问,你不要多想,更不要胡乱说出去。”   李太妃看不上她的出身,这一点她非常清楚,就算这辈子她没有当过高霁的妾室,也绝对高攀不上独孤珩。   诚然,或许他还可以娶侧妃,纳妾室……可她尝过被当做玩物的滋味,这辈子再也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她摇了摇头,叫自己尽力不再回想,又暗暗提醒自己前些日子只怕是有些放松了,往后还是尽力少抛头露面的好,否则下回再惹上什么异族的王爷夫人之类,可怎么好?   她只当赤松夫妇的那关已过,带回家之后也未对任何人提及,然而事情却并未如此简单。   几日之后,不知是谁得知了赤松夫妇想娶阮家长女为儿媳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在庆州引发了新的话题。   有人跑去向阮青岚贺喜,说阮家要飞出金凤凰了;还有人向独孤珩谏言,说赤松王统御吐蕃北部二十余氏族,力量十分强大,若能借此机会与他们联手,定能叫大业如虎添翼。   ……   如此一来,安若原本并未打算叫家人知晓那日王府内的风波,此时家里人也都已经知道了,惊诧之下纷纷来问她,她只好将那日之事和盘托出。   明瑜同芳若首先跳出来反对,“姐姐怎可去那种地方,听说那些异族人连生肉都吃,姐姐去了可要怎么办?”   “汉家女子怎能嫁去番邦受苦?长姐不可去。”   安若皱眉道,“那日我本就已经拒绝了,也不知这事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秦氏则赶忙去问夫君,“这些风头可以压下去吗?我们千万不能叫安安去那么远的地方啊。”   阮青岚当然也不会将女儿嫁到吐蕃,然他每日去衙门里当差,亲身经历外头的那些舆论,那些急着同他贺喜的无不从家国大义出发,仿佛他若不将女儿嫁过去,就是在破坏庆州与吐蕃的友好关系一般。   事到如今,他尚不知镇北王是什么打算,会不会也会给他施加压力,叫他同意此事?   被此事闹得没了胃口,阮青岚索性将筷子搁下,道,“待明日我去面见王爷,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再说。”   ~~   同样是晚饭时候,此刻的镇北王府中,独孤珩才到母亲的懿兰苑。   “身子可好些了?”   终归是亲生的母亲,就算有天大的事,李太妃还是最担心儿子的身体,人一进门就赶忙关问起来。   独孤珩点了点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母亲不必担心。”语罢在暖榻上坐了下来。   “那便好。”   李太妃见他气色较先前好了许多,也放了放心,这才又道,“这几日外头的传言……你也听见了吧?那赤松夫人今日还来我跟前提起,看来他们是果真看中了阮家长女。”   话到此,她特意顿了顿,看了看儿子的面色,才继续道,“关于此事,你是怎么想的?”   儿子看中了阮家女,她心里非常清楚,然这赤松一家子也颇叫人为难,都找到了自己跟前来,还打算叫她当说客去劝阮家。   这叫她怎么开口?   她当然得问一问儿子的意思。   却见儿子微微一顿,将才端起的茶盏搁下,道,“那日安若也在府中,赤松夫妇是当着她的面提出此事,安若不愿嫁给他们的儿子,态度很明确,孤当时也明确告诉他们了,如今又岂有出尔反尔之理?”   太妃叹了口气,“他们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此事你不答应,便要日日来磨你,磨得你答应为止。”   独孤珩冷笑一声,“此事成与不成,决定的终归在阮家,他们来磨母亲,是何道理?”   李太妃有些欲言又止,顿了顿,还是决定对他如实相告,“不瞒你说,今日你舅舅来拜见我了,他同我转达了不少老臣的建议,说叫我们促成此事,最好将阮家长女认作我的义女,以独孤氏女儿的身份嫁过去,如此,这赤松王就与我们成了亲家,轻易不会生出什么异心了。”   “笑话!”   话音才落,却听独孤珩忽然出了声。   “有人从中作梗,他们也急不可耐,竟没一点明辨是非的能力?”   李太妃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阮家对我来庆州的前因后果,庆州几乎无人不知,他们不愿将女儿嫁给高氏做妾,难得就忍心将女儿送去吐蕃?这些人此时趁机出来搅混水,给母亲与我设下难题,究竟是想叫我们得罪赤松夫妇?还是去逼阮家与我离心?”   这话说完,李太妃总算明白了。   这阮青岚有能力干实事,得了儿子信任,由一商人一跃而成镇北王颇为器重的人才,想来是惹了不少人的红眼。   所以将明明已经平息下去的事再搅和起来,给儿子出下这样一道难题。   再思及这里头还有自己的兄长,李太妃不禁心间复杂,只好问道,“那眼下,你可有打算?”   独孤珩顿了顿,忽将目光转向母亲,一脸认真道,“儿子有所打算,今日来,正是想同母亲秉明,还望您能成全。”   李太妃一怔,“什么?”   “我要娶安若为正妻。”   作者有话要说:  艾玛,终于说出来了,给某王撒个花儿吧~~ 第48章   什么?   他要娶阮安若为正妻?   李太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足足怔愣了好几息的时间,才出声道, “这就是你想的法子?你疯了不成!”   声音不知不觉中抬高了许多,吓得堂内堂外的丫鬟们皆是一哆嗦。   独孤珩却只淡声道, “儿子当然没疯,这是我深思熟虑过后的决定,唯有这个办法, 才能解决当下难题。”   李太妃简直气笑了,“这怎么解决?赤松王问你要人你不给,转头娶进了自己的王府, 这难道不是在激化矛盾?”   “再说, 这阮家是什么身份,你便是要帮他们,也绝不可娶阮安若为正妻!你的正妻意味着什么, 外头多少双眼睛看着呢!这阮家除了会织布做生意, 能帮上你什么忙?”   难为母亲如连珠炮似的一长串质问, 然话音落地, 独孤珩只淡淡道了一句, “我中意阮家长女, 母亲不是早看出来了?”   李太妃一愣,只当他被情爱迷昏了头脑, 只能深叹了口气,又苦口婆心的劝道,“我早说过, 若你喜欢她,可先安置在身边,念其还算聪慧能干,其父也在你手下当差,抬个侧妃不成问题。可我哪里是叫你娶她当正妃的?”   独孤珩竟笑了笑,反问母亲,“赤松王为他儿子娶的也是正妻,如此情况,我若娶安若为侧妃,岂不是有折辱他们之嫌?”   呃,这话似乎也有道理。   李太妃暗自思忖一番,却依然反对道,“那也不成。他们阮家才来庆州多久?你娶了她一个门楣不高的商家女,就不怕旁人不服?”   丝毫没意识到不知不觉间入了他的陷阱。   独孤珩又笑道,“阮家门楣不高,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我觉得舅舅的提议就不错,不若叫他认安若为义女,如此一来,堂堂李氏家主之义女,这身份总不会有人质疑了吧?”   李太妃一噎,“你……”   竟不知如何反驳。   当母亲的只好顿了顿,赶忙从头又道,“眼下要紧的是赤松王那边,人家夫妇二人看中了阮安若,要娶她回去做儿媳,此事你怎么解决?要知道吐蕃乃是夏国以外最强劲的外邦,若是因此与他们结下了仇,恐会影响你的大计啊。”   “那倒也未必。”   独孤珩兀自镇定,又淡声道,“以我对赤松王的了解,他们虽执着,却不会太过强人所难。若知道是我要娶安若,定会要留几分面子给我。毕竟,他们也想与我们结交,以此增其实力,好与他的兄弟抗衡。”   这倒也是,现如今吐蕃国内政权一分为二,赤松与其兄弟门多各自占据南北。   不过赤松的实力近年来在不断增强,大有吞并门多之势,譬如他们今次来庆州,便是要与独孤珩结盟的意思。   多一个仇家不若多一个盟友,眼下对独孤珩如是,对赤松亦是同样的道理。   李太妃想了想,觉得这倒很有些道理,一时没有出声反对。   紧接着,又听儿子道,“再者,母亲以为他们是真的看中了安若,非她不可?非也,他们想要的是其实是我们的人才同技艺。”   “我完全可以与他们协商,安排专门的技师过去传授他们技艺,亦或是在边关开设一座织坊绣院,召他们的人传授各类织品的技法。不过……”   他语声顿了顿,不由得狡黠一笑,“就算他们学会了织法,丝绵麻这类原料还要从我们这里购买,说来说去,我们也并不吃亏。”   啧,这还是桩只赚不赔买卖?   李太妃一顿,被儿子的笑逗了一下,也没忍住弯了弯唇角。   “总之,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赤松夫妇都是聪明人,是强娶安若回去,还是我的法子更好,他们能想明白的。”   独孤珩总结完毕,等待母亲的意见。   而李太妃其实早已被他说服,此时竟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了。   半晌,只瞥他一眼,叹道,“你莫不是早就谋划好了这些?”   她有些怀疑,儿子不会是为了娶阮家长女为正妻,才安排好的这场风波吧?   这话倒把独孤珩逗笑了,他叹道,“母亲太高看我了,我又不会未卜先知,怎知赤松夫妇会出这样的难题?否则,前两日也不会平白遭了邢家毒手不是。”   所谓知母莫若子,这话末一下戳中了李太妃软肋,叫她重又起了愧疚,一时更是无法反驳他。   然而还是有些不满,又嘀咕道,“阮家商家出身,只怕迟早要遭人诟病。”   独孤珩不以为然,“独孤先祖以打铁为生,后帮高氏夺下江山,封为藩王,又有谁人敢诟病?所谓英雄不问出处。母亲实在无须在意这些无谓的事。”   说着觑了觑母亲脸色,他适时的软下语气,恳求道,“儿子确实中意安若,从前总是怕您反对才总不敢开口,如今年岁渐长,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如今恰逢这样的时机,就请母亲准了吧。日后这府中多一个人陪伴您,我也好安心做要事。”   李太妃眉眼悄悄动了动,心里头忍不住叹息。   哎,这儿子有多倔,她最清楚不过,就譬如上回中迷药的事,倘若寻常男子,没准就真的中了邢家的奸计,又或是随意找个女子……哪里像他,非要把自己泡在冰水里,平白生了场病。   对了,上回府医还说,若那药驱不干净,恐会影响儿子那方面……   李太妃不由得有些后怕。   独孤珩看出母亲的神色变化,抬眼向一旁的徐嬷嬷投去求助的目光。   徐嬷嬷心领神会,忙也出声道,“太妃,王爷从小到大,何曾如今日这样求过您?想来王爷是真的中意阮姑娘,您不也说,阮姑娘聪慧能干,是女子间少有的?不若就成全了王爷吧。”   没错,那日安若来送天华锦,离开后李太妃确实这样叹过,说阮家夫妇有福,把女儿养的聪明能干,是许多男子都比不上的。   眼下,连最为知心的老奴也这样说,李太妃终于绷不住了,松口叹道,“为娘当然乐意成全你的心愿,但有个前提,一定要先将赤松王那边安顿好再说,万不可因此惹下仇家才是。”   独孤珩展颜一笑,“一定。”   ~~   阮家人经过了一个几乎无人入眠的夜晚,第二日一早,阮青岚就出了家门去求见镇北王。   余下众人在家中艰难的等着,连早饭都几乎没了胃口吃。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了阮青岚回家的动静,秦氏一时坐不住,赶忙去到院子里迎接,着急问道,“可有办法了?王爷怎么说?”   阮青岚面上却没了早前的忧色,只是院中下人们都在,不方便说话,便对秦氏道,“回房再说。”   待入了房中,他又叫人传来了长女,这才打算开口。   明瑜读书去了,芳若担心姐姐,也跟了过来听消息,阮青岚也没有避她,直接开口道,“放心,王爷不会逼我们将安安嫁去吐蕃。”   秦氏松了口气,安若却仍不放心的问道,“那……对赤松王爷可有解决的法子?”   阮青岚颔首说有,将镇北王对他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王爷会与赤松王协商,看是派技师过去传授织造技法,还是叫他们送人过来学习,总之,赤松王看中的是咱们的织造手艺,以此协商,该有余地。”   一家人这才松了口气,然紧接着,却见阮青岚又轻咳两声,道,“还有一事,王爷今早,同我提了亲……”   话音落下,屋内一片怔愣,秦氏不解道,“什么……提亲?”   “王爷想娶安若为正妻。”   阮青岚索性说了出来。   “什么?”   秦氏与芳若异口同声的惊呼。   安若虽没有那般夸张,却也是一脸惊讶。   独孤珩要娶她为正妻?他,他疯了不成!   秦氏仍一脸不敢置信,芳若却忽然高兴起来,忍不住道,“我就知道王爷喜欢姐姐,太好了,姐姐要当王妃了!”   小丫头没甚顾虑,却遭到父亲投来目光道,“此事还未定下,万不可声张,你先回房去,爹娘与你姐姐有要事要商量。”   爹面色严肃,小丫头不敢造次,只好乖乖应是,先回了房,想到姐姐就要迎来如意郎君,一路上忍不住喜滋滋的,小竹不解问她,她却咬紧牙关不肯说。   然正房中的气氛,却不似小丫头这般轻快,甚至,还稍有些凝重。   秦氏已经缓过神来,相信夫君说的是真的了,但她仍满怀不解,“王爷怎么会忽然提亲?而且……太妃可同意了?”   阮青岚倒是颔首,“王爷说太妃已经知道此事,叫我们不必担心。赤松王是吐蕃最大的王,身份尊贵,唯有王爷亲自出面,才能给此事一个圆满交代。”   话末他又咳了咳,看了长女一眼,特意道,“王爷说,他早对安安倾心,只是从前时机未到。”   倾心……   冷不丁从爹嘴里听见这话,安若不由得红了脸。   秦氏看了长女一眼,心内百感交集,她从前是不敢肖想镇北王,又怕女儿找不到合适的人家,没想到兜兜转转,竟有这样的际遇在等着女儿。   对与镇北王,她自然是满意的无话可说,只是又有些担心,自家小小门第,若真进了王府,女儿又会不会受委屈?   所谓患得患失,不过如此。   阮青岚又何尝不是如此?   所以他才将长女留下,要好好问一问她自己的意思。   “安安,王爷今早并未强迫为父,只是叫我回来问一问你可愿意,王爷能如此,实属难得。只是王府非寻常人家,为父也想听一听你的意见,你可愿意嫁过去?”   愿不愿意?   此时听见父亲此言,安若甚至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但说实话,她不讨厌独孤珩,从前避着他,也是害怕终有一日会成为他的妾室,遭受上辈子一样的命运,可哪里会想到,他竟是要娶她为正妃?   然思及上一世,她还是满心复杂,抬起眼,望见父母同样满是复杂的目光,她心间微动,不由得问爹,“爹可愿意我嫁入王府?”   阮青岚叹了一声,也将心里的话对女儿和盘托出。   “以咱们的出身,正妃之位,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王爷肯如此待你,为父其实很受震动,毕竟你也知道,咱们眼下除了一点家业,其实什么也没有。”   安若心间一震。   可不是么,她其实什么也没有,这辈子能逃离高霁,来到这里安家,还不是依靠的他?   就算他是图她的色相,但上一回他中迷药之际,那般艰难下还是抽身离开。   而眼下一个正妻之位,也足可以显示他的诚心了吧。   更要紧的,她也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她不嫁去吐蕃,若再拒绝了独孤珩,往后一家人在庆州还怎么待下去?   爹以后要怎么面对独孤珩?又要怎么面对众人口舌?   ……   见女儿不说话,阮青岚只当她在为难,只好缓声道,“此事来得突然,不过无妨,王爷也不是现在就要答复,你这几日好好考虑一下再说。”   “不用了爹,”   安若抬眼看向父母,道,“我愿意。”   ~~   第二日,独孤珩得到了阮家的消息。   知道安若亲自同意后,他立在窗前良久,止不住唇角的笑意。   一旁侍立的逢春眼见王爷如此,不禁心生好奇,却又不敢明着问,一时间颇为难耐。   不过,很快他就弄清楚了原委,王爷请了赤松王夫妇吃酒,期间郑重相告那位阮家菇娘乃是其意中之人,是他认定的王妃人选,所以不能将其嫁入吐蕃。   赤松夫妇惊诧不已,但见其神色十分认真,才终于相信。   王爷又提出要向吐蕃派遣专门的技师传授织造技术,并保证会与对方结为同盟,十年之内绝不起战事,赤松夫妇心内衡量一番,觉得如此自己也不亏,才终于答应了下来。   期间,赤松夫人还提出要认阮姑娘为义女,向其赠送吐蕃特产的珠宝,以示对王爷的友好。   如此,此事也算的到了圆满解决,而接下来,王爷又召了王府主典仪的官员,商议他的终身大事。   当然,事关各项严谨的仪式,冗繁又琐碎,逢春有时并不在王爷跟前伺候,具体细节便不得而知了。   他只晓得,王爷一连多日都心情极佳,唇边时时挂着笑意,进膳时胃口也比从前好了许多。   ~~   独孤珩贵为藩王,他的婚事乃是大事,连日来王府内正在商议具体流程,暂时还未正式对外放出消息。   但自打应下独孤珩后,安若的心也忽然安定了下来。   她不是钻牛角尖的性子,懂得凡事随遇而安,虽然上一世独孤珩有那个大劫,但眼下还有三年才到,中间或有转圜的机会。   她会尽力提醒他躲避,实在不成,便如实相告,总之一定叫他避过去才是。   夜深人静,这样打算好,她便躺去榻上准备入睡,只是未等合眼,耳边又响起了叩门声。   她心内一顿,试着叫了一声,“红菱?”   却没有听见红菱答应。   安若,“……”   咳咳,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不过心里有了些准备后,她也没有那么怕了,起身仔细穿好衣裳,试着走去门边将门打开。   独孤珩不出意外的出现在了视线中。   一身墨蓝色锦袍,外披鹤氅,在寒冷夜色中,愈发显得眉目如画。   “安安?”   他咳了咳,试着唤她,声音柔似春风。   两辈子了,这还是头一次听见自己的闺名从他口中唤出,安若一时红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某作者:咳咳,是不是得发生点啥?   某王星星眼:亲妈! 第49章   虽说周遭寒意凛冽, 但某人的目光太过灼灼,犹如夏日艳阳, 直把人看得心头一烫。   安若赶忙避开了他的视线,想了想, 又问道,“深更半夜,王爷怎么来了?”   深更半夜……   独孤珩可不是没听出她的揶揄之意, 却厚着脸皮不去理会,依然兀自用温柔的声音道,“我想见你, 就来了。”   想见她……   这话似乎比唤她的小名还要过分些, 安若的脸色禁不住又红了一层。   那人看在眼中,愈发得寸进尺道,“外头冷, 可否叫我进屋暖和一下?”   安若, “……”   这人, 夜深人静的, 他还想进她的闺房?   她并不想松口叫他得逞, 所以只硬着声音道, “王爷该知道,这不合规矩。”   独孤珩依旧并不放弃, 又道,“方才过来时似乎看见这院里下人房中还亮着灯,如若叫人看见……”   阮家现在的宅院是三进, 阮青岚夫妇及长子次子住在第一进,安若芳若姐妹俩及红菱小竹王妈等女性下人们住在第二进,第三进住着护院小厮等几个男仆,兼放些杂物之用。   所以他此时说的,该是王妈红菱她们的房间。   王妈年纪大了,平素睡得晚些,常在灯下做些针线活,他说的倒也有可能,且他话音还未说完,耳边果然隐约传来开门的声音,还伴着脚步声,听着倒真像是王妈。   安若吓了一跳,赶忙把他拉进了房,又将房门关上。   某人适时道谢,“多谢表妹。”   声音低低沉沉,还带着一丝图谋得逞的得意。   安若,“……”谁是他表妹?   她觉得,定是上回叫他尝到了甜头,如今才愈发过分,她于是正声严肃道,“王爷不要打趣我了,天色不早,您还是早些回去吧。”   独孤珩有些哀怨的看她,“这么不欢迎我?”   安若咬了咬唇,“不合礼数。”   不甚明亮的光线中,他唇角勾笑,浑不在意,都要成夫妻的人了,还有什么不合礼数?   换成别人赶他走,他定会恼怒,但眼前是他最在意的姑娘,她的一颦一笑都是那般衬他心意,又哪里会恼?   他仍厚着脸皮装可怜,“前些日子生病,整天苦药喝着,唯独想起你时,心里才能得些宽慰,如今好不容易过来,让我再看看你再走,可好?”   安若,“……”   这人……这么肉麻的话轻易就说了出来,他难道不会脸红?   况且他先前也并不是这个样子,这才答应他没几天,怎么就……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安若不可思议的抬头望了他一眼。   视线冷不防交错,那人却丝毫没觉得脸红,且还大受鼓舞似的,又进一步道,“再说,你我终归要成夫妻的,礼数不礼数,不过早一日晩一日的事罢了。”   “……可现在尘埃未定,当然要注意礼数,王爷位高权重,岂能如无礼之徒一般?”   她决定不能再对他客气了,需严词相告,叫他知道收敛。   独孤珩却仍未生气,反而唇角噙笑道,“你这样说,可是在怪我慢?放心,我明日就催他们,争取叫他们三五日之内就定好,上门向你提亲。”   安若大囧,“我哪里是这个意思……王爷要再这样,我就不同你说了。”   一张脸白里透粉,犹如洛阳的牡丹,直叫人移不开眼。   她别过头不再看他,独孤珩自知是真惹了美人生气,只好赶忙好言相哄,“莫要气了,我也不是故意要叫你生气,只是难得见一回面,想与你多说两句话罢了。”   怎奈少女余怒未消,仍不肯看他。   他只好叹息,“那我这就走还不成?”   安若眼睫微动,这才有了些反应,“小女恭送王爷。”   独孤珩,“……”   他作势往外走,只是才走两步,又顿足看她,“表妹果真这般铁石心肠?”   语声中不无幽怨之意。   安若心间微动,思及他终归是天潢贵胄,且还眼看要成为她的夫君,终于心软下来,开口道,“小女非铁石心肠,王爷心中有我,自是荣幸之至,但这终归不合礼数,万一惊动了小女家人,或是传出去什么风声,小女真真是要没脸见人,还望王爷体谅。”   “我知道。”   独孤珩缓声道,“是我沉不住气,放心,我自会叫他们快些定下日子。”   安若,“……”   她是这个意思吗?   罢了,只要他往后不再来这么吓她,凡事都好说。   她便不再辩驳,只点了点头。   “那,表妹可否答应我一件事?”独孤珩又道。   安若禁不住抬眼,“什么?”   只当他是有什么正经事要说。   哪知他朝她走近两步,低声问道,“可不可以……亲一下你?”   安若惊了,立时要摇头。   哪知即在此时,门外却忽然响起声音,“大姑娘?”   是王妈。   安若吓了一跳,忙应声道,“王妈,有事么?”   “没什么,就是看夜深了您还没睡问一问,可要我叫红菱伺候?”王妈在外头关问。   王妈怎么知道自己还没睡?   安若怔了一证,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屋里还亮着灯烛,紧接着,又意识到了一件事,独孤珩与她立在屋里,不知外头可能看出影子?   她霎时白了脸,赶忙先吹熄了灯火,又对屋外道,“不必叫红菱,我不过看了一会儿书,这就睡了,您也回去睡吧。”   王妈应了声好,似乎并未怀疑什么。   安若屏息听了会儿动静,直到隐隐约约听见王妈进了屋又把房门关上,这才放心呼吸。   然而未等将心完全放下,下一瞬,她却忽然跌进了一个怀抱。   她吓了一跳,几乎要惊叫出声,想起方才的教训,才勉强没叫自己发出声来。   独孤珩却在她耳边道,“小心,你差点绊在桌子上。”   是吗?   安若试着伸手,果然摸到身前的圆桌。   原来是她方才急着吹灭灯烛,几步蹦到了桌前,可王妈一走,她却忘了,还要转身来着。   今夜月光不错,隐约透进房中,叫她依稀能辨出独孤珩近在咫尺的眉眼,加之他的心跳还响在耳边,安若心间一颤,轻声道,“谢王爷。”   只是原本打算从他怀中挣开,哪知还未站直身子,忽觉一阵微风扑面,紧跟着,唇上又被柔软的东西触碰了一下。   她迟钝两息,方反应过来,是他在亲自己头。   “夜深了,早些休息,我会尽早定下日子,争取在早些接你去王府。”   在她做出激烈反应前,他贴在她耳边道了一句。   说完,便松开握着她纤腰的手,大步走到门边,开门出去了。   待安若反应过来之时,房中早已没了他的影子。   安若,“……”   得,如今便是气恼,也找不到发泄的对象了,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借着朦胧的月光,摸索着去到了床上。   冬日的夜,那般寂静,只有北风刮过屋角,及不知谁家犬吠的声音。   独孤珩虽走了,但衣袍间的沉水香似乎还残留在房中,叫安若纵使想睡,脑海间还是止不住浮现方才的情形。   想起他说想她,及走前的抱与吻,她不禁有些脸热。   又思及他方才不止一次说要早些定下日子,她又有些没底,眼下离年节已不足两月,今年她不会没法在爹娘身边过年了吧?   ~~   六日后,阮家迎来了镇北王派来的婚使。   虽则阮家早已同意这门婚事,但该有的三书六礼不能少,尤其此乃藩王娶王妃,仪式上更要庄重不苟。   李太妃指了自己的兄长,及镇北王府左史做媒人,到阮家行纳采礼。   这二位身份尊贵,代表着李太妃的脸面,阮家自也不敢拿乔,简单矜持一番,将安若的年庚八字奉上,由这二位媒人带去王府,好过问名礼。   许是独孤珩真的在旁催促了一番,不过一旬,礼官已经拟好了过大礼的流程,派人到阮家下了聘金聘礼。   来的仍是身负媒人之职的李家舅父及王府左史,另还有两位全福的夫人,镇北王府派了二十余辆马车装载聘礼,将城内的主要道路占用了大半日。   这几日间,庆州已无人不知镇北王要娶阮家女的消息,全城的目光都投到了阮家,想看看王爷娶亲会下多少聘礼,此时眼见盛况,都忍不住咂舌惊叹,暗地里羡慕不已。   说来,阮家先前初来庆州时,还觉得这宅院够住,直到眼见镇北王府送来的聘礼几乎把家里塞了满满当当,才惊觉房舍实在有些小了。   阮青岚甚至当场就开始盘算,要赶紧出去找一找合适的大宅了。   然准女婿贴心周到,早已安排了另一座府邸,地契随着聘礼一起送到,直叫阮青岚不知该说什么好。   新的宅子位于庆州城权贵聚集的东城,十分宽敞阔气,不过念在眼看到过年,阮家人并未立刻搬过去,只先遣了下人过去打扫安排,预备等女儿出嫁前再般。   过礼过后,安若最关心的婚期也定了下来。   因着先前的这些流程,时间已经到了十一月末,俗话说正月不娶腊月不嫁,独孤珩再心急,也不能违了俗规,不得不听礼官的谏言,将婚期定在了来年的二月十六。   安若松了口气,总算还能叫她跟爹娘家人们再过一个年。   然她的准夫君却似乎却并不这么想。   眼看寒冬漫漫,待到来年二月开春,还有七十多个日日夜夜,英俊的镇北王孤独的躺在自己的大床上,颇有些失算的感觉。   都怪他,没早些行动,偏碰上了年末不得嫁去的风俗。   否则这漫漫冬夜,有美人在侧,该是多暖和? 第50章   进了腊月之后, 天气到了最为寒冷的时候。   这个时节,边关大都大雪封山封路, 通商也不得不暂停,阮青岚的番市处提前放了年假, 倒叫他正好抽出空来,处理家中生意。   对安若来说,亲事定下之后, 她已不宜再出门,便一心待在家中备嫁了。   嫁妆那些自有爹娘替她准备,唯有嫁衣需要她自己动手来绣, 当然, 两辈子第一次穿上嫁衣出嫁,安若自己也极为重视,特意认真选好花样, 一针一线仔仔细细, 没有一丝瑕疵。   除此之外, 李太妃还派了嬷嬷来教导她婚后诸事, 从仪态到待人接物, 事无巨细, 那位嬷嬷就住在府中,从她早起到晚上入睡, 无一不在一旁监督提点,一直持续了近一个月的光景,直到小年那日, 才回到王府。   芳若一直在旁看着,眼见姐姐吃饭时连好吃的菜都不能尽情的吃,不由得十分心疼,然从前嬷嬷在家中,与姐姐几乎形影不离,她连说同姐姐悄悄话的机会都找不到。   好不容易等到嬷嬷走了,她这才敢跟姐姐叹道,“姐姐往后一定要那样过日子吗?连喜欢吃的菜也不能多吃,也不能睡懒觉,每天要去跟婆婆请安,陪婆婆说话……”   王爷虽好,但嫁给他竟如此麻烦,早知如此,她便不那么盼着姐姐嫁给王爷了,还是叫姐姐往后能开心过日子更要紧些。   安若只笑笑道,“王府毕竟不是寻常人家,往后我的举手投足都代表着王爷的脸面,尤其咱们家的出身,往后不知会有多少双眼睛看着我,小心一些也是应该的。”   其实她已经比较知足,相较于上辈子李太妃不叫她晨昏定省,不叫她参加宴席,连同她说话都嫌累,这辈子如此,已经算很大的改善了。   对方毕竟是独孤珩的母亲,往后也是她的婆母,不管如何,这辈子事情已经发展至此,她既然决定接受,也会尽力叫事情变得圆满,这不仅是为了自己,也为了父母亲人。   从前爹娘因为出身,因为谋生的行当,受了多少委屈与轻看,若今次能因她而得到改变,也是值得的。   小年过完,不几日便是除夕,这是长女在家中的最后一个除夕,吃年夜饭时,阮青岚夫妇俩不无感慨,秦氏甚至忍不住多饮了几杯果酒,说了许多长女小时候的事。   芳容与明瑜也忽然长大了一样,主动上前与她敬酒,说了许多希望她往后平安顺遂的祝福语,最小的明瑜还不会说话,却也不停的咯咯直笑,圆圆的脸蛋如熟透的沙果红彤彤,还露着两颗才冒尖的乳牙。   安若喜欢的紧,忍不住伸手将小弟抱进怀中,小家伙许是笑累了,忽然歪头靠在她怀中。   安若心间一片柔软,忽然又有些鼻酸。   上辈子最后的那个冬天,爹娘弟妹都不在人世,怀中的小弟甚至没有机会看一眼这个世界……   只愿这辈子,上天再多眷顾她一些,叫亲人们都好好的,也保佑独孤珩一定度过那个大劫。   ~~   这个年节,阮家过得极为热闹,打初一开始,上门拜年的人便络绎不绝,有庆州当地的官员,有阮青岚在王府内的同僚,还有与阮家织坊打过交道的商家,总之一连几日,阮家几乎门庭若市。   不必说,这自然都是安若即将成为镇北王妃的功劳。   阮青岚行商多年,待人接物上自有分寸,安若不再操心这些,仍把心思放在自己的嫁衣上。   眼看着一日一日过去,年节连着上元节一一过完,正月一出,就进了二月。   为了叫女儿风光上轿,正月一出,阮青岚便将家搬去了新宅,陆续安顿完毕后,安若的婚期已经近在眼前。   二月十五的晚上,一家人吃了一顿感慨万千的团圆饭,因着府中第二日一早就要忙活起来,阮青岚就发话叫众人早早回去歇着,安若应是回了房,没过多久,秦氏自己过来了。   “娘,”她唤了一声,好奇道,“您还没歇着?”   秦氏点了点头,“你明日就要出阁了,娘还有些话要交代你。”   安若点头,便等着娘开□□代,哪知却见娘先将红菱支使了出去。   待房中只剩了娘俩,秦氏又将门仔细关好,才在女儿疑惑的目光中,拿出了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咳了咳道,“明日一过,你就要成女人了,王爷那边又没什么通房侍妾,有些闺房中事,娘还是得跟你说一说……”   娘的话音还未落,安若余光扫到那小册子上,脑间轰然一声,终于明白了娘的来意。   娘这是……要同她说那事儿的。   其实此为女子出嫁前的必经路,只不过上辈子安若没经历过,如今乃头一回见识。   当然,她其实无须娘来教,有上辈子的经历,还会不懂吗。   然秦氏却并不知女儿的想法 ,依然兀自将册子翻开,就要张口讲解,安若不自在的厉害,只好假意娇羞捂脸道,“娘快别说了……”   秦氏也是头一回办这事,当然也觉得别扭,想了想,索性丢下册子,起身道,“罢了,你自己看看吧,别那么抹不开,女人总归要经过这一遭……你只记着,要是疼,千万要忍着些,头一回都这样,再来就好了……”   安若脸红的要滴血,只好胡乱点头唔了两声。   秦氏也不忍再看女儿的模样,只好又嘱咐她早些睡,就出去了。   余下安若赶忙将那册子塞在枕头底下,心间五味杂陈。   ——明晚,她就要面对独孤珩了。   经历过上辈子,她十分清楚他……而今生她还是完璧之身,想必明晚会吃些苦头吧。   哎。   ……   如此担忧了一番,她终于睡了过去,待第二日醒来时,家中已经忙碌起来。   王府里安排了梳妆的婢女,天不亮就出发,此时已经候在她房外,她自是不敢再赖床,赶忙去吃了些东西又沐浴了一番,待出来就被安置在镜前,由着人给她装扮起来。   新娘妆容仔细繁琐,嫁衣也是一层一层,需穿得一丝不苟,待一切完毕,已是将近一个时辰过后了。   芳若红菱小竹几个从前没有近距离观察新娘上妆的机会,此时特意跑来她房中开眼,待见到安若凤冠霞帔的完整装扮后,都被惊艳的不敢眨眼。   “姑娘好美!”   红菱此时只恨自己手艺差,怎么平素就不会给姑娘这样梳头描眉呢?简直平白浪费了姑娘的打好容貌。   芳若则好奇问道,“姐姐往后也会天天这样打扮吗?”   小丫头觉得,若是姐姐往后日日朱唇凤冠,她的王爷姐夫一定会被美的移不开眼,她也就不用愁姐夫会变心了。   梳妆的婢女笑着答她,“此乃大婚服饰,王妃只在今日穿,不过王妃有翟冠大衫,可在待客,宴享时穿着。”   说着又特意补充了一句,“王妃天肌玉骨冰肌,就算不做盛妆,依然清丽出尘。”   啧,要不人家是王府出来的,忒会说话,芳若忙笑道,“对对,姐姐怎么样都好看。”   红菱则暗暗有些压力,心道自己笨嘴笨舌,待入了王府,不知会不会给姑娘拖后腿。   上过妆后,时辰已是差不多,接亲的队伍已到,独孤珩已经入府,喜娘为安若盖上喜帕,扶着她出了闺房。   此时外头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又有喜乐喧哗,直叫盖头下的安若有些晕头转向,她甚至不知自己是怎么上了喜娘的背上,又被送到婚辇上。   总之,待反应过来时,婚辇已经出了娘家的门,行在了街道上。   独孤珩在前头乘着婚辇,一路又有喜乐吹吹打打,安若不必亲眼去看也能猜到,街道上必定都是围观的平民。   ——就如同这辈子独孤珩在汴京街头打着藩王的仪仗,她被挤在人群中围观一样。   回想前世今生的种种,她又忍不住感慨,上辈子给高霁做妾,不过傍晚时分被一顶小轿抬进了武王府,而今时今日,却是天壤之别。   她收起心思,不再去想痛苦的过往,只愿这辈子还能继续顺遂下去。   迎亲的队伍在赚够全城人羡慕的验光后,终于进了镇北王府。   安若还是头一回得以从正门进入。   今日的王府也被正红的锦帛铺天盖地,一片喜庆之气,安若被喜娘搀下婚辇,从喜帕的缝隙中窥得一二。   然不容得多想,独孤珩已牵起了她手中的红绸,引她进了正堂,行拜天地之礼。   礼炮声声响起,欲震聋人的耳朵,又是一片喧哗之中,安若与独孤珩拜过大礼,被送入婚房。   坐在婚床上,等待独孤珩挑起盖头时,安若其实颇有些紧张,自那晚夜入她闺房后,他倒再未来过,眼看如今两个多月的时日过去,二人竟是今年来头回碰面。   也不知……他是什么样子?她竟忍不住在心间幻想了一下。   不过只是一瞬过后,她的喜帕被挑走,独孤珩就清晰的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他同样一身正红喜服,前襟与袍角都以金线绣着蟒纹,显得人俊朗非凡,又威仪无比。   安若看清楚了,又慌忙垂下眼帘,耳边却想起了他带笑的声音,“安安,你今日真美。”   安若蓦的脸红起来,只好答他,“多谢王爷。”   ——这是先前嬷嬷教过的,夫妻相处,要相互敬重,以礼相待,便是平素言语间,也要体现出来。   当然,他贵为王爷,总归是她的敬重要多些。   然独孤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特意与她道,“你我已是夫妻,不必如此客气。”   话音落下,却引得喜娘赶忙笑道,“还请王爷王妃同饮合卺酒,从此夫妻同心,白首偕老。”   安若又有些不太好意思了,方才他那样说,定是叫喜娘笑话了。   独孤珩却不以为然,大方的将酒杯拿起,与她对饮下去,饮完还特意赞道,“好酒。”   又是引得房中婢女们面露笑容。   ——咳咳,她们可算看出来了 ,王爷今日心情是真的好。   又由此可见,这位王妃果真是王爷心中的人。   思及此,婢女们对安若愈发恭敬,稍后王爷出去待客宴饮,只留了王妃一人,她们纷纷上前关问,又是传膳,又是奉茶,十分殷勤。   安若颇有些应接不暇,不过折腾了一个早上,腹中也是饥饿,便用了一些饭菜。   待吃完,她又更衣睡了一觉,直到夜幕落下时,才又见到独孤珩。   他此时也已经更换了衣袍,身上倒并未沾染酒气。   安若向他行礼,他亲自扶她平身,恰逢婢女们又摆了晚膳上桌,他便与她坐到了桌前。   只不过,虽则桌上佳肴色香味美,但此时她与他,似乎谁也没有真的饿。   安若还是在紧张等会儿即将到来的事,至于独孤珩,她便不得而知了。   只是见他随意吃了几口,便端起酒杯,饮起了酒。   安若看在眼中,不禁有些犹豫,她记得嬷嬷说过,身为王妃,要时刻操心王爷饮食起居,必要时,也要不吝谏言。   此时见他只喝酒不吃菜,她不知道是不是要劝一劝?   犹豫一下后,她还是开口道,“王爷……”   哪知不开口不要紧,话还未说完,却见他忽然将一双深眸看向了她,又低声问道,“可吃饱了?”   安若愣了愣,照实点了点头。   中午吃得多,午后又一直在房中歇息,她其实并不饿。   哪知紧接着,却见他眸色陡然变身,而后,忽然由座上起身,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安若吓了一跳,险些惊呼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娃要开学了,今天一直忙着收拾,又晚了,向天使们说声抱歉。   咳咳,那个……我得考虑怎么写才不触及底线,下章见了先2333。 第51章   独孤珩脚步生风, 转眼就到了内室。   绕过绣着牡丹的屏风,正红的拔步床一下出现在视线中, 安荣再傻,也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了。   她脸色霎时一片通红。   这人, 也太急了些吧……   然未等她再有机会说些什么,他已经大步来到床前,将她放下后, 整个人就朝她欺身压来。   安若双鬓羞红,还想提醒他婢女们还在外间撤碗盘,唇舌却一下被封住。   安若担心婢女们听见动静, 并不敢推拒, 倒叫他得了机会,放开拳脚施展起来。   不同于上回他不清醒之下的凶猛,当下这个吻温柔又绵长, 外间的婢女们动作迅速, 很快就将碗盘实施完毕关门出去, 房中彻底安静下来, 安若收回心神, 听见他在耳边低喃, “好了么?”   好了么……   安若蓦的红了脸,这叫她怎么回答?   独孤珩低低一笑, 大掌已经在进一步探索。   室中灯火未熄,将他的眉眼映照的清明,他的目光紧紧落在她的身上, 眸中眸中强烈的意味,安若并不陌生。   她羞于看他,只好闭眼,与此同时,身上束缚全开,房中燃着地龙,其实一点也不冷,然她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而某人的呼吸却陡然加重。   还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当紧?她是全新的她,再没有那道蜿蜒的伤疤,若剔透的白玉,完美无瑕每一寸都合他心意。   独孤珩俯身下去,不再浪费半点珍贵的时光……   这一夜,安若其实并未吃太多苦头,他虽急切,却懂得克制,总共才来了一次,就放她睡了。   夜深人静,怀中的美人闭眼睡着,双腮还有未散去的红晕,独孤珩垂目看她,想起方才的饕足,依然忍不住有些蠢蠢欲动。   但他知道她辛苦,思及方才咬唇努力隐忍的模样,心间又忍不住软成一片,只轻轻吻了她额头,也阖眼睡了过去。   ~~   从小到大,安若还从未睡过这样一个暖烘烘的觉。   她每当入冬便有手脚冰凉的毛病,被中常需备一个汤婆子,然而这一夜,某人取代了汤婆子,将她贴身拥着,如同暖炉一般,将她烘得暖意融融。   第二日醒来,安若睁眼,视线中是男人宽阔的胸膛,昨晚汹涌的一幕重回眼前,她又不由得一阵脸热。   ——上辈子到独孤珩身边时,他已是新帝,每天忙于政事,鲜少有同她一起醒来的时候。   今日可就不同了,人生难得的新婚之喜,纵使是位高权重的王爷,也是可以有婚假的。   他还阖眼睡着,胸膛微微起伏,似乎昨夜很是劳累的样子,然帐中已经隐约有晨光,想来时间应是不早,思及等会儿还要向太妃敬茶,安若只好出声唤他,“王爷……”   “嗯……”   须臾,某人应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醒了?”   安若点了点头,又道,“今早是不是要去给太妃敬茶?”   独孤珩又嗯了一声,似乎要起身,只是在动作之前,先伸手将怀中人揉搓了一番,又在耳边低声问,“可还疼?”   安若羞得,只得含糊摇了摇头。   他轻轻一笑,道了声好,仿佛很是放心的样子,这才起身穿衣洗漱。   时间确实不算早,不过李太妃早起礼佛,也无需太过着急过去,二人洗漱完毕,穿了礼服,又用过早膳,方出门去了懿兰苑。   他们到时,李太妃也才从佛堂出来。   新婚的小夫妻俩恭敬在堂前站着,待李太妃入了座,这才上前问好,“给母亲请安。”   安若又奉上婢女递来的新茶,小心道,“请母亲饮茶。”   李太妃颔首,接过她手中茶盏,趁着饮茶的空当不动声色将人打量一番,眼见她芙蓉若面,眼角含春,再瞅瞅自己的儿子,由头到脚的透着一番神清气爽,心间了然,缓声与二人道,“坐下说话吧,可用过早膳了?”   独孤珩答说用过了,与安若一同坐下,还未与母亲多说几句,门外便有丫鬟进来禀报,“启禀太妃,王爷王妃,魏夫人与二公子来了。”   所谓魏夫人与二公子,乃是独孤珩那位早逝的二叔遗孀及其子独孤昶,这些先前嬷嬷曾与她说过,安若此时一听便明白了。   昨日她与独孤珩大婚,今日成了独孤家的新媳妇,免不了认亲这个步骤。   李太妃应是,叫婢女将那母子俩请了进来。   独孤昶上回安若是见过的,其母魏夫人却是头一回见,只见对方应是与李太妃差不多的年岁,然气质却要柔弱许多,面色也偏白一些,眉眼与独孤昶倒是有些相似,一看就知是母子。   而已如上回所见,独孤昶也依然坐在轮椅上,由人推进来的,其面色也有些发白,看上去有几分文弱。   李太妃在旁为她介绍道,“这是你婶母与堂弟。”   安若应是,朝母子俩见了个礼,魏夫人忙道,“王妃客气了。”要将她扶起,态度十分谨慎。   李太费笑道,“都是自家人,弟妹不必太过拘谨。”   魏夫人应是,又叫丫鬟将见面礼奉上,乃是一对天山玉的玉镯,看上去成色极佳。   安若并不知其中缘由,刚要道谢,却听婆母李太妃在旁忽然开口,“这不是当初你大婚时婆母给你的那对玉镯?”   安若微微一顿,这魏夫人难道把自己成婚时婆母送的贺礼给了她?   魏夫人说是,又笑道,“这玉镯成色好,留在我身边只怕要浪费,能衬得上王妃这样的美人,才不枉这样的宝贝。”   这自然是客套话,安若只是有些疑惑,论理来说,这样的宝贝不都该留给自己儿媳的吗?   李太妃直人直语,已经问了出来,“这样的东西,怎么不留给阿昶媳妇儿?”   魏夫人却叹了口气,“阿昶这样子……媳妇儿还不知有没有影呢……”   独孤昶闻言笑了笑,道,“是儿子不孝,叫母亲操心了。”   可魏夫人又叹了口气,反而更哀伤的模样。   这般情景,似乎叫气氛有些不对,李太妃看不过去,索性又道,“瞧你说的,阿昶不过腿脚上有些毛病罢了,堂堂独孤氏男儿,怎么还会娶不上媳妇么?”   语气里俨然已有训斥的意味。   魏夫人这才赶忙转了话题,连声应是,又对安若道,“叫王妃见笑了,我那儿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唯有这对玉镯算得上上乘之物,还望你莫要介怀。”   对方毕竟是独孤珩的长辈,安若忙道了谢,将东西接了下来。   接下来,就轮到独孤昶与她问好。   对方向她道了声嫂嫂,又拿了一只精致的木盒,道,“此乃小弟自己制的香,有宁神之功效,小弟没什么才能,平素不过在家中摆弄这些无用之事,还望嫂嫂不嫌弃。”   话音落下,李太妃在旁颔首,“快收着吧,阿昶的香没得话说,外头人想买都买不到。”   安若上辈子也曾隐约听说过此事,知道独孤昶的这个爱好,似乎封了郡王后,李太后宫中所用香也还是独孤昶亲手所制。   因此此时倒也没有太过意外,只道了谢,又将东西接了下来。   独孤珩方才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双方都见过了礼,方开口道,“等会儿还要去宗庙祭拜先祖,我们先回去准备。”   这也是规矩,李太妃便颔首道好,魏夫人母子见此,也知趣的先从懿兰苑告退了。   独孤珩便也准备带安若离开,只是尚未抬步,却听母亲发话道,“王爷先留步。”   安若知道,李太妃要与儿子单独交代什么,便主动对独孤珩道,“那妾身先回去了。”   独孤珩颔首,目送她离开。   ~~   出了懿兰苑,身旁再没了那么多眼睛,红菱忍不住同主子说悄悄话,“太妃特意支开您,也不知是要同王爷说什么……”   红菱方才一直跟在主子左右,看得出太妃不像是好相处的婆婆,这才第一天就把儿媳妇支走跟儿子说悄悄话,也不知是不是要给王爷安置什么妾室……   安若只道,“母子俩说说话还不是正常的么,不要多想,小心被人听见,惹了闲话。”   红菱一怔,不禁环顾周遭,眼见不远处有巡逻的侍卫,还有走动的丫鬟,吓得赶忙闭上了嘴。   ——陪姑娘出阁前,夫人老爷也曾专门叮嘱过她,道是王府人多眼杂,她不仅要服侍好主子,还要记得多张心眼,千万不能留下什么把柄,给主子惹事。   其实安若不是不知红菱在担心什么,不过她对独孤珩有信心。   ——这才成婚第二天,上辈子在他身边半年,他都没有别的女人,这辈子便是他母亲要塞,他应该也不会接受的。   ~~   懿兰苑中,眼见娇妻走远,独孤珩开口问道,“母亲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李太妃咳了咳,“没什么,不过眼看你终于成了家,心间有几句叮嘱。”   独孤珩嗯了一声,“母亲请讲。”   “这女子的确生了好模样,你能娶到合心的人儿,为娘也替你开心,但有一点,你贵为一方之主,当谨记自己的职责,切勿耽溺美色,误了大计。”   李太妃尽力把话说得大气一些,其实主要的意思不过是“你媳妇儿虽然貌美,但也不要忘了自己姓什么,被媳妇牵着鼻子走。”   独孤珩不傻,当然听得出来,颇有些无奈道,“儿子晓得,多谢母亲提点。”   语罢便打算走了。   哪知当娘的忽然转了话题,又道,“那个……昨日你舅舅来吃酒,走前与我提了件事,你们二人刚成婚,院中也没得力的丫鬟,他那儿有几个不错的,聪明能干,模样也尚可,若你喜欢……”   “我不喜欢。”   母亲话还未说完,独孤珩就断然拒绝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尽力了嘤嘤嘤,最近可严了,提网站外就会被锁,所以咱们将就将就吧,觉得不够的请自行脑补咳咳。 第52章   “母亲方才还劝我莫要耽溺女色, 这转头又要给我身边塞人,”   独孤珩凉凉一笑, 反问道,“母亲要叫我如何?”   “这……”   李太妃一噎。   的确, 方才的说法确实是矛盾了些,早知如此,她该先提当下这桩事才是。   她于是咳了咳, 假意理直气壮道,“我这还不都是为你着想?瞧瞧咱们独孤氏,自你父王那一辈便子嗣单薄, 到如今, 更是只剩了你跟阿昶堂兄弟二人,阿昶又是那个样子……如今你自当吸取教训,多多开枝散叶才是。”   这话似乎可以说得通, 但独孤珩却依然凉声笑道, “儿子才刚成亲不过一日, 您怎么就知道我会子嗣单薄了?”   李太妃噎了噎, 刚要狡辩几句, 哪知又听他叹了口气, “我知道舅舅在担心什么,无论如何, 您是我生身之母,李氏一族也永远是我的母族,此乃血脉相连的事实, 轻易不会改变的。”   这话说得叫人熨帖,李太妃正要颔首,却忽然听他话锋一转,道,“但,若舅舅只顾着自己的利益,继续做这些无聊又叫人难以容忍的事,就莫要怪我狠心了。独孤氏的如今的地位,乃是先祖及历代儿郎以鲜血换来,不可能,也永远不会被旁人攥在手中。”   他声音和缓,但话中之意却直叫人激灵。   李太妃惊的险些说不出话来,缓了缓,才愠怒道,“你这孩子,我不过看你院里没什么可心的丫鬟,好心好意要给你添添人手,你说这般狠话做什么?”   独孤珩却不再与母亲多说,只道,“是儿子不孝,又叫母亲生气了,等会儿还要去祠堂祭祖,我先告退。”   “去吧去吧,赶紧去。”   当母亲的脸色也不好,轰着他走了。   独孤珩大步出了懿兰苑,房中清净了,李太妃依然如鲠在喉,禁不住哼道,“俗话说娶了媳妇忘了娘,真真一点不!这才一天不到,都能跟我如此说狠话了。”   房中只有徐嬷嬷侍立一旁,只得出声劝道,“王爷的性子您还不知?心里有什么说什么,说出来就没事了,您二位总归是母子,王爷自己也说,同您及李家都是血脉相连,一辈子也改变不了的。只不过,”   徐嬷嬷顿了顿,又小心道,“主子请恕老奴多嘴,舅老爷是舅老爷,您是您,您可千万别因为别人,闹得跟王爷生分了,毕竟王爷这才成婚第二天……”   新婚第二天就给儿子身边塞人,且不说儿媳妇怎么想,传出去面子上也不好看不是?   李太妃噎了噎,也是自知理亏,终于没说什么。   ~~   独孤珩回到房中时,安若已经换好了祭祖需穿的吉服。   见他见了门,丫鬟们纷纷行礼问好,安若也上前问他,“王爷可要更衣?”颇有一副贤妻的模样。   见她如此,方才在母亲那里惹出的愠怒已是烟消云散,他嗯了一声,道,“叫你等久了。”   安若说没有,亲自上前为他更衣,低垂着眉眼,神色十分专注。   独孤珩垂眼,望见了她发髻上的珠花及修长的脖颈,一时间脑间忽然浮现许多描绘美人的词语,诸如乌发若云,肌肤胜雪之类,恍惚又叫他禁不住回想昨夜的滋味……   正要浮想联翩,却见她抬头对他笑笑,“穿好了。”   他回了神,只好也笑了笑,领着她出了房门,往宗祠走去。   独孤氏宗祠就设在王府后院,初春天气正暖,二人一路行来,顺带赏府中景色,倒也不错。   待入了祠堂,安若随独孤珩磕头上香,亦是虔诚认真,磕头的时候,还特意闭目祈祷了一番。   独孤珩见了,不禁大为好奇,待起身之后忍不住问她,“方才同祖宗许了什么愿?”   安若倒也没瞒他,抬眼看着他,一脸认真道,“妾身求祖宗们保佑王爷一生平安顺遂。”   这是她眼下最大的心愿。   所谓嫁鸡随鸡,她现在已经嫁给了他,不管李太妃等人是怎么打算的,她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度过上辈子那个大劫。   这是最紧要的。   将她的话语听在耳中,将她的模样看在眼里,独孤珩心间忽然一顿。   他不是听不出她担心的是什么,只是忽然明白了,此时在她心里,自己已经成了最为紧要的人。   心间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蔓延,他一时没忍住,张口问她道,“如果……我哪日不幸……你会怎么样?”   话才出口,他的新婚妻子一下变了脸色,忙阻拦道,“当着祖宗牌位,王爷怎么能开这样的玩笑?快呸掉。”   独孤珩都愣了,“什么?”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人叫他……呸?   安若却一本正经的点头,“赶紧呸掉,祖宗不会生气的,王爷快啊。”   不忍看她着急的模样,他只好咳了咳,呸了一声。   哪知还不够,她又道,“多呸几声。”   独孤珩拒绝不了,只好又开口连呸了三下,终于叫娇妻满意。   安若松了口气,又一本正经的叮嘱他,“王爷以后千万不要随意说这种话。”   一双杏目认真的看着他,满是发自内心的担忧。   他心间愈发柔软,连声音都温柔了许多,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一旁侍立的众人都看傻了眼,他们在王府这么久,何时见过王爷这般模样?   啧,王妃果然厉害。   可独孤珩想要的答案还未得到,便又问她道,“你还未回答我,若有一日……你会如何?”   安若垂下眼眸,道,“若真有这一日,妾身只怕……会追随王爷去。”   可不是么,若今生还像上辈子那样,他逃不不出那些算计与阴谋,那她又哪里能逃得过?   听她此言,独孤珩也忍不住想起上辈子,那时虽是他先走,但想也想得到,那某后黑手定会拉她做替罪羊,加之母亲原本就不喜她……   她一定也是遭了自己的连累。   这话题甚是沉重,他忙转而道,“罢了,是我不好,往后绝不会再提这样的话。”   安若嗯了一声,又听他咳了咳,“也一定不叫自己有什么万一。”   这才是最紧要的,安若点了点头,才稍稍放了心。   ——她今后会时常提醒他,但若他能自己警醒,便更好不过了。   这话说完,二人也出了祠堂。   大婚第二日,娇妻在侧,独孤珩心情好极,又亲自领着安若赏了一番府中景色,待再回到安若的怡心苑,已是午膳时分。   丫鬟们很快摆好了饭菜,两人净了手坐下,见桌上有安若爱吃的八宝糯米饭,也有独孤珩爱吃的烤羊腿等,一时间胃口都是不错。   用罢午饭,安若又问独孤珩,“王爷可要歇晌?”   上辈子在宫中,他只有晚间才会到她的熏兰殿,安若只知他白日忙碌,却不知他有无歇晌的习惯。   不过想来,他应是有很多事忙,眼下见长辈祭祖等主要仪式都过了,想来他该是要去前院了。   哪知独孤珩嗯了一声,“可,去躺一躺吧。”   安若应是,又伺候他入内室宽衣。   待他更好衣后,却见她不动,不由奇怪道,“你不睡么?”   安若笑笑,“妾身不困。”   独孤珩眸色幽深,“不困也陪我躺一躺。”   说着不等她反应,忽的将她拦腰一抱,丢到了床上。   不等反应间,昨夜的情景便要再度上演,安若羞极,一边于事无补的伸手来挡,一边小声劝道,“王爷,这是白日里……”   上辈子他虽也乐忠此事,却从未在白天……   要知道此时丫鬟们就在外头,倘若叫她们听见,不知要传出什么闲话。   怎知她愈发扭捏放不开,却愈发激起他的兴趣,他在她耳边低笑道,“夫妻恩爱,无需计较什么白天黑夜。”语罢直接亲了下去。   薄唇抚过如雪冰肌,在山峦起伏间停留,安若没了力气劝阻,只能竭力咬住两片樱唇,生怕泄露出天机,叫丫鬟们听了去……   ~~   转眼到了新婚第三日。   在民间有三朝回门的婚俗,但安若没敢奢望独孤珩会陪自己回娘家。   毕竟他政务繁多,第二日就去前院处理了,直到晚饭时候才回来与她吃完饭。   昨夜又是汹涌起伏,安若夜半才入睡,醒来时独孤珩已不在身边。   红菱伺候她沐浴,边洗边告诉她,王爷去前院处理政事,叫她先自己吃饭,等会儿会回来陪她一道回娘家。   安若虽有些意外,但待到沐浴完又吃过早膳,果然见独孤珩回来了,身上也已经换好了常服。   直到坐上了马车,她还是不太能放心,问他道,“王爷今日不忙吗?”   独孤珩垂眼看她,牵唇笑道,“忙也要把该办的事办了,昨夜我们不是说好了?”   安若一怔,昨夜他说过吗?   仔细回想,似乎最后一回时,在她迷迷糊糊将要入梦之际,他曾贴在她耳边说过一句什么,但她实在太困,只胡乱唔了一声,就睡着了。   思及昨夜情景,她面上禁不住染上一层绯色——   真是没想到,上辈子那般深沉寡言的他,这辈子竟全然变了一个人似的,花样一个接一个,就仿佛将娘给她的小册子学过一般,直教人应接不暇……   察觉自己又不自觉回想起来,她慌忙收回心神,哪知正在此时,腰间却忽然伸来一只大掌,轻而易举的将她捞到了腿上,低声在她耳边问道,“脸怎的这般红?”   安若又惊又羞,忙找借口道,“热的……”   却见他低低一笑,“孤为王妃宽衣,嗯?” 第53章   安若又羞又躁, 又怕他真要乱来,忙求道, “王爷,很快就到妾身家了。”   “娘家。”   他立刻纠正她, “王府现在才是你的家。”   “是妾身失言,”   安若妥协道,“一会儿就要见到妾身的家人, 求王爷千万不要叫妾身丢脸。”   独孤珩笑似春风,“这么紧张?王妃以为孤是那等白日宣淫的登徒子吗?”   安若,“……”   就好像他没做过一样。   当然, 独孤珩也没急色到那种程度, 方才不过与她开开玩笑,然此时眼见娇妻紧张娇羞,芙蓉玉面, 却忍不住一阵蠢蠢欲动。   只是阮家本就离得不远, 不能由他胡闹, 只好将人揉搓一番, 聊解心头燥火。   如此一番, 待安若又红着脸将衣衫整理好, 马车也停在了阮府大门外。   透过车帘,已经看见阮家人皆已穿戴整齐在门外相迎, 独孤珩咳了咳,扶正衣冠,重新做出镇北王的正经模样, 安若暗自好笑,也赶忙再度理理仪容,随他下了马车。   二人落到地上时,阮家人已经在行礼,“恭迎王爷王妃。   眼看离上轿时不过短短两日,再回来的时候,父母已经对自己用起了敬语,安若不禁一阵鼻酸。   独孤珩和声道,“岳父岳母不必多礼,快快平身吧。”语罢亲自伸手,将阮青岚虚扶了一把。   安若也跟着上前将娘扶了起来,秦氏忙顺势看向长女,见其衣着华丽,头上簪的首饰缤纷耀眼,面色更是红润,一瞧就知过得不错,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庆州城百姓都听说了今日王爷陪王妃回娘家,街道上一时围了不少百姓,加上独孤珩从王府带出的侍卫仪仗,叫场面看起来甚是浩荡。   乳母怀中,快一岁的小娃儿阿皓还从未这般热闹的场面,尤其长姐衣着华丽,环佩玎珰,更加他兴奋不已,朝安若伸手,发出咿咿呀呀的奶音,“家家……”   安若心软成一片,忙也朝小家伙伸手,“长姐抱。”   大姑娘如今已是尊贵的王妃,乳母有些迟疑,不禁看向秦氏,秦氏也道,“没得叫他弄脏了王妃的衣裳。”   安若笑道,“没事。”   依然将小娃儿接到了怀中。   小娃儿更高兴了,依然“家家家家”的叫不停。   独孤珩好奇,问安若道,“他在说什么?”   安若答他,“阿皓是在叫姐姐。”   小家伙七个月开始叫人,除过爹娘,最先会的便是姐姐,可着实将安若芳若两个姐姐哄得欢喜不已,却又叫明瑜十分郁闷,一有时间就凑到小家伙跟前教“哥哥”的发音,怎奈小家伙不太用功,只会冲他咧嘴笑。   阮家姐弟都生的好模样,最小的这个也不例外,小家伙白白嫩嫩,双眼皮大眼睛黑黑亮亮,十分惹人喜爱。   眼看着娇妻抱着这么个神仙娃娃一样的小人儿,独孤珩忽然忍不住心间一动,也伸手道,“给我抱抱。”   这叫阮家从上到下都是一愣,王爷竟然要抱阿皓?   秦氏与阮青岚相视一眼,只怕幺儿太小,会给王爷女婿惹出不便,然未等说什么,却见长女已经将小人儿送到独孤珩怀里,还叮嘱道,“阿皓不轻,王爷要小心。”   独孤珩将小人儿接到手中,果然感觉比想象中要沉甸甸,不过这点重量对于他,也还是相当轻松的,他往高处掂了掂小娃儿,笑道,“尚可。”   他身高马大,小阿皓还是头一次被人举得这样高,视野与平时都不一样,小家伙眼睛蓦的睁圆,一副极是新鲜的模样,咯咯的笑出声来。   这世上恐怕再没什么比小娃儿的笑声还要动听的声音,独孤珩心情大好,且忽然有了一种奇妙又新鲜的认知。   ——原来小孩子是很可爱的。   见此情景,阮家人都放了心,一时间心生欢喜,一旁围观的百姓更是瞧了新鲜——原来在他们心间犹如谪仙一般的王爷,也是会逗弄小孩子的。   当下不知多少人羡慕阮家夫妻,又有多少小娃儿羡慕起阮家的小奶娃儿。   礼数已经见过,又见周遭聚集了那么多百姓,阮青岚怕惊扰贵人,忙叫乳母将幺儿接下,又对独孤珩与安若道,“家中已经准备妥当,请王爷王妃移步稍歇。”   独孤珩颔首应好,一家人便就此迈进了大门。   依照规矩,男女该分堂而坐,独孤珩被岳父请去了前院的会客厅,明瑜今日特意向书院告了假,也在一旁相陪。   安若则随着娘和芳若去了后院,秦氏这两日不知攒了多少话要与女儿说。   “太妃那边可好?你这几日可有去请安?”秦氏一落座就赶忙问道。   方才她已经看出,王爷女婿对女儿是不错的,她现如今只担心女儿的婆婆,那位太妃守了好几年寡,看面相就像是挑剔之人,自家的出身又摆在这,秦氏最担心女儿在婆婆那里吃苦。   没了外人在,娘终于没再唤自己王妃,安若心里舒服多了,此时只笑笑道,“娘别担心,我每日都去给太妃请安的,太妃待女儿也不错,并没有为难。”   这倒也是实话,尽管李太妃待自己还并不算很热络,但与上辈子满是厌恶相比,可实在是好多了,她每日过去请安,说上两句话便自觉告退,对方也不曾刻意为难,她便也知足了。   秦氏见女儿不像说假话,也放下心来,紧接着,又从袖中摸出一个荷包,交与安若道,“这个听说很有用,你快收好。”   安若接过瞧了瞧,不明所以的问道,“这是什么?”   秦氏道,“求子符,是从凌秀山上的观音庙里求来的,据说最是灵验。”   “……求子符?”   安若吓了一跳,“凌秀山可不近,您什么时候去的?”   未等秦氏回答,在一旁憋了许久的芳若忍不住抢答,“昨日去的,昨日娘特地天不亮就出了门,傍晚才回来的呢!”   可不是,那凌秀山据庆州城足有百里,来回一趟少说也要一整日的时间。   安若颇有些哭笑不得,又心疼娘奔波,无奈道,“娘您何必?”   芳若也老成的叹气,“姐姐没成亲时您操心姐姐成亲,眼看着刚成亲您就操心姐姐生孩了,啧。”   却遭来娘的嗔怪,“小孩子家插什么嘴?你姐姐现如今嫁的不是普通人家,子嗣至关重要,为娘不操心谁来操心?”   说着不再理会小丫头,只专心对长女道,“王爷身份贵重,子嗣大计如今都担在你肩上,你切莫掉以轻心,这个求子符只是一方面,你平素在府中也要注意,少吃寒凉之物,肚子养的暖暖的才容易有孕。”   出了嫁便是大人,从前娘哪里会同自己说这些?安若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好连连应是,将那求子符也揣进了袖中。   其实不必娘说,她自己也已经注意起来,上辈子在武王府时,她被高霁正妻害得误喝下红花,致使无法怀孕,后来便是独孤珩夜夜专宠与她,肚子也没动静。   她喜欢孩子,这辈子想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也替独孤珩孕育子女,延续血脉。   咳咳,想来某人这般勤恳,应是不会有问题吧。   ~~   在阮府中吃罢午饭,安若与独孤珩启程回了王府。   因怕再引起百姓围观,二人特意挑了午后人少的时候回程。   安若昨夜的睡眠仍是不够充足,时下坐在摇晃马车中,不由得起了睡意,独孤珩看在眼中,主动伸手揽过她的腰,道,“睡会儿吧,等到了孤会叫你。”   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安若放下心来,道了声谢王爷,便闭眼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的时候,马车已在王府后院停下。   二人下了车,独孤珩道,“你再回去歇一会儿,孤有些公务要处理。”   方才马车里迷迷糊糊间,仿佛听见侍卫跟他禀报汴京有什么旨意到,想来该是什么大事,安若点头应是,便先回了怡心居。   方才从娘家带了些花罗雪绢,是近来织坊所出的上上之品,父母专门为她留好,叫她带回孝敬婆母的,她需回去更衣梳妆,再去李太妃那里走一趟。   安置好娇妻,独孤珩回了自己的书房,左长史闫章早已候在门外,见他回来,忙上前秉道,面色严谨道,“王爷,汴京来旨,宣旨使正在府中等候。”   独孤珩神色如常,“宣。”   阎章面上确实一片难色,又禀报道,“王爷,来者不善,他们此次仿佛要拿王妃说事……”   独孤珩却笑了笑,“无妨,叫他进来便是。”   阎章只好应是,出去请人。   没过多久,便见他领着一个文官模样的人进了书房。   来人约莫四十来岁,一身汴京朝廷官服,看起来似乎官位还不低,进入房中朝他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宣旨使曹诚见过镇北王。”   独孤珩做亲和状颔首,又道,“不知曹大人此来有何贵干?”   曹诚掏出一个金黄信封,递向他道,“陛下派曹某此来,乃是因王爷前不久大婚一事,朝廷已经查明,王妃出身江南阮氏,于去年陷害武王世子的阮青江为一家,朝廷及陛下皆以为,此事颇为不妥。那阮清江一家所犯罪过,乃是诛九族的大罪,王爷没将这逃到庆州的其弟阮青岚一家缉拿归朝廷,已是不妥,又如何能娶其女阮安若为王妃?”   曹诚咳了咳,以汴京景帝的口吻道,“陛下口谕,还望镇北王严于律己,亡羊补牢,废去阮氏女王妃之位,将其一家捉拿归案,交归汴京大理寺法办。” 第54章   书房中, 这位曹姓宣旨使话音才落,左长史阎章把已经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朝廷明令, 身为藩王,婚丧嫁娶等大事皆要奏禀朝廷, 所以早在王爷与阮家定亲之时,王府已经将消息送去了汴京。   阎章知晓阮家来历,一直有点担心会有人拿武王府与阮家的瓜葛来做文章, 没想到,现在果然来了。   算下时间,今日不过王爷大婚第二日, 加上曹诚一路赶来的时间, 汴京那边定是才收到消息,就立刻下了旨意。   那武王前世子本来就是咎由自取,这高氏景帝更是过分, 居然还要王爷废掉王妃, 将王妃一家送去汴京……   当然, 以他对王爷的了解, 这是断不可能的。   阎章只是担心, 这姓曹的一上来就拿圣旨压人, 却不知王爷要怎么回应?   阎章屏息静气,悄悄觑了觑王爷脸色。   却见王爷却先不应那曹诚的话, 只淡笑一下道,“贵使一路远道而来,想必辛苦, 不若先去休息一下,孤着人安排。”   曹诚并不领情,石头似的硬邦邦道,“请王爷先办正事要紧。”   独孤珩哦了一声,却似浑然没听见他方才那番话一般道,“何来正事?”   这叫曹诚一顿,脸色更是不好起来,“方才在下已经将陛下旨意传达,再说一遍也无妨,江南阮氏乃祸害武王世子真凶,王爷新娶的这位王妃一家也乃朝廷侵犯,陛下圣旨,要您废其正妃之位,并捉拿其家人,交与朝廷法办。”   “笑话。”   独孤珩终于正经起来,冷声看他道,“孤与王妃乃拜过天地的夫妻,曹特使以为,孤会做出这等罔顾人伦的牲畜之事?”   罔顾人伦,牲畜……   阎左史险些没憋住笑。   ——还是王爷厉害,这两个词用在高氏身上,可真是最最恰当不过。   曹诚脸色更是不好看了,奈何却不敢发作,只好又道,“请王爷三思,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望王爷以身作则,切不可罔顾国法,包庇罪犯才是。”   “罪犯?”   独孤珩冷笑一声,抬眼看他,“曹特使难道不知,那日射中武王前世子高霁左眼的那支箭,乃是由孤而发?与其说孤的王妃是罪犯,不若直接来说孤的好。”   曹诚大惊。   他虽然早知道那武王世子之死与镇北王有关,却没想到,对方会直接说出来。   镇北王是何意?   曹诚暗自思忖,只能小心道,“王爷玩笑了,您那时早已回了庆州,武王前世子乃是在临安遇害,怎么会是您做的?”   独孤珩依然笑道,“所谓明人不做暗事。孤当时的确身在临安,高霁也是知道孤在,为了追孤才中箭,孤绝不打诳语,那么现在曹特使觉得,此事有罪的可还是王妃?孤一箭射中高霁左眼,令其惨死,依照律法,又该如何处置?”   他虽是在笑,却令人遍体生寒,曹诚明白事情不对,只得硬着头皮道,“如果王爷所说是事实……那便是削藩降位的大罪,依照律法,当时贬为庶人,再依照大理寺法办。”   话音落下,曹诚自己也是一头冷汗,书房中刹那死寂。   然须臾,却见独孤珩又笑道,“那曹大人觉得,孤会叫你这么做吗?”   曹诚垂首屏息,半晌,只敢道,“小的只知道,独孤氏一向忠于朝廷,王爷乃光明磊落之辈,定不会忤逆陛下。”   独孤珩又笑了,笑过之后,却陡然将面色转冷,道,“孤不是傻瓜,若有一日有人刀架在脖子上,自然会先选择保命。”   语罢,却将话锋一转,又对曹诚道,“不过,孤倒是甚为佩服曹大人,您出发前,对此来庆州可有胜算?可是确定孤会将王妃交给你?”   曹诚只当自己已是凶多吉少,却也并不服软,坚持道,“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纵使小的今次在劫难逃,也无愧于陛下朝廷。”   语罢,便是一副英勇等待就义的模样。   独孤珩叹了口气,兀自端起手边茶盏,喝了口茶,悠悠道,“曹大人何必将话说得如此严重?孤难道是轻易杀害忠良之人?你这个年纪,想必已是有家有室,要是死在我庆州,家中妻儿该当如何?”   曹诚又是一愣,这镇北王又是什么意思?不是要杀他,也不把阮家人交给自己,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却见独孤珩搁下茶盏,却径直将方才曹诚递来的那封信给撕了。   曹诚傻住,“王爷!此乃陛下圣旨……”   却被独孤珩轻飘飘打断,“曹大人远道而来,一路风尘仆仆,还是先去歇息要紧。”   说着吩咐阎章,“好好招待曹大人。”   阎章应是,忙上前道,“曹大人,请吧。”   曹诚深知此时人为刀俎他为鱼肉的道理,只能先跟着下去。   ……   ~~   此时,对于前院的一切都浑然不觉的安若,才见到自己的婆母李太妃。   其实她已来了懿兰苑,却被告知婆母正在午睡,一直在堂中候了两盏茶的功夫,才见徐嬷嬷将李太妃扶出来。   要知道往常这个时辰,李太妃早已起了,红菱陪在主子身旁,不由得暗自猜想,莫不是今日王爷陪主子回门惹了李太妃不快,是在故意拿乔?   不过,仔细一瞧,这位太妃气色有些不太好,有些没精打采的样子。   安若见状忙问,“母亲可是不舒服?可要儿媳去传府医?”   李太妃疲惫摇头,“不必了,我这是老毛病,府医那里也没甚好法子。”   徐嬷嬷也在旁解释,“启禀王妃,太妃这是当初生王爷时落下的病根,每到天冷或风大的时候,就要犯一犯。”   安若明白了,点了点头,却听李太妃问她,“今日回门可还顺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家中安好,加之王爷与儿媳都挂念母亲,便提早回来了。”   安若说着,忙叫红菱捧出从娘家带回的绫罗,又道,“这是家中织坊近来新出的花罗与雪绢,正好用来裁制春衣,爹娘特意托儿媳带回敬献母亲,还望母亲不嫌弃。”   李太妃挪眼瞧了瞧,见其质地轻软,又有光泽,果真是上乘之品的样子,便颔首道,“有劳你爹娘还记挂着我。”   有心与她多说几句,只是仍难以抑制头脑间的胀痛,便又恹恹的闭上了嘴。   安若看在眼中,知趣起身道,“儿媳不打扰母亲歇息,先行告退。”   李太妃颔首,她又转向徐嬷嬷道,“还请嬷嬷仔细照顾母亲,若有需要,及时派人与我报信。”   徐嬷嬷应是,她便领着红菱出去了。   一路行在花园中,红菱想起方才的事,忍不住提醒安若,“听说女子产后虚弱,若不好好注意,极易留下病根,就比如太妃那般,待主子生产时,可一定要小心着些。”   安若笑她,“嫁人都还未,尽然知道这些了?”   红菱一愣,红了脸解释,“这都是主子出阁前夫人特意交代过奴婢的,夫人放心不下姑娘,同奴婢说了好些,只是奴婢愚笨,总是忘这忘那,方才见了太妃才想起来,现在先同您说一说,免得日后忘了。”   说着又忍不住感慨,“太妃也是可怜,这顽疾天冷不成,风大也不成,一年不知多少时日要遭罪……不过话说回来,太妃整日在懿兰苑里呆着,极少出门,也吹不着什么风啊?”   安若一顿。   说的也是,时下与冬日大为不同,虽说庆州春日风大,但太妃整日足不出户,怎么就又泛起了旧疾?   只可惜她不懂医理,太妃对她也还有所芥蒂,就算她想问,估计也不会多说给她听。   她只好暂且带着疑惑回到了自己的怡心居。   谁知前脚才到,紧接着就见独孤珩也来了,脚步生风,似乎有急事的样子,未等她开口问,便主动道,“孤要去一趟马场,等会儿就要出发,你可要同去?”   “马场?”   安若一愣,“远吗?”   独孤珩道,“马车须行大半日,加之还有些事项,今晚是回不来的,最快也要明晚。”   这也就意味着,他今夜会宿在外头。   只是好不容易才娶到美人,眼看这才第三日,如何叫他甘心孤枕独眠?所以便赶来问一问她,若她也愿意同去,那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为了令娇妻动心,他又提醒了一下,“听说这几日不少小马驹出生,你想不想去看一看?”   刚出生的马驹?   安若从未见过,倒颇有些动心。   然而想了想,还是婉拒道,“母亲今日又犯了旧疾,方才过去时,见她不太舒服,妾身还是留在家中的好,不然留下太妃一人,实在有些不孝。”   “哦?母亲又犯头风了?”   独孤行倒还不知道消息。   见安若点头,他想了想,只好道,“也罢,那孤便快去快回,辛苦你留下照看母亲,倘若有事,找管家便可。”   安若点头说好,他便要出发,随身衣物那些自有逢春料理,倒也不必她操心。   只是柔情蜜意才三日不到,眼看就要分别,直叫人有些不舍。   趁房中没人,独孤珩忽的伸手将她搂进怀中,好好的揉搓亲吻了一番,这才放手。   安若喘息未平,只听他贴在耳边道了一句,“等我。”便大步出了房门。   只留下身后一室的旖旎,及衣襟凌乱的她。   ~~   独孤珩出府时还不过下午,安若在回来的马车上睡过了午觉,此时有些无所事事,想了想,索性叫红菱寻了些绢缎丝线,动手裁剪。   红菱好奇道,“主子是要给王爷绣荷包吗?”   安若笑着摇头,他堂堂王爷,若是身上揣一个荷包,叫人见了,岂不有损威仪?   “我打算给太妃缝几个抹额。”   据说保暖可治头风,她也没什么大本事,绣工还可以拿得出手,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绣几个抹额孝敬婆母。   红菱也很赞成,安若说干就干,情不自禁沉浸其中,连晚饭都险些忘了吃,直到红菱来提醒,她才晓得叫人摆饭。   只是待饭摆好,未等动筷,却见懿兰苑又来了人,倒是太妃头疼的厉害,请她过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某王:不想自己睡,哭唧唧 第55章   什么?李太妃头疼的厉害?   一听这话, 安若立时顾不得吃饭,把才拿起的筷子又放下, 便要起身去看。   红菱却着急道,“主子不吃两口吗?”   安若摇了摇头, “太妃的病要紧,我晚一会儿吃也无妨。”语罢再顾不得多说,赶紧去了懿兰苑。   待到了地方, 只见李太妃正躺在榻上,凝眉闭目,时不时呻.吟几句, 果真一副痛苦状, 看上去比白日里严重得多。   榻旁的徐嬷嬷也是一脸急色,见她到来,赶忙行了个礼, 略带歉疚道, “想必是扰了王妃的晚膳……”   安若微笑止住她的道歉, 赶忙关问榻上的婆母, “母亲觉得如何?”   李太妃连眼都睁不开, 只边喊痛边道, “头像是要炸开一般……哎哟……痛死我了……”   像是要炸开一般?这么严重!   安若吓了一跳,看来这是真的疼, 只无奈独孤珩此时不在身边,她只好问徐嬷嬷,“可有传府医?府医怎么说?”   徐嬷嬷据实回道, “午后府医来瞧过,只说是旧疾,叫太妃好好歇息,只是太妃午后也还好,不知怎的到了傍晚就忽然疼起来了。”   安若发话,“再去传。”   懿兰苑的丫鬟应是,赶忙又去请府医。   没过多久,就见两个府医都来了,一番望闻问切后,对她禀报道,“太妃大约是这两日有所着凉又引发旧疾,未充足休养所致……”   语气似乎也不是很肯定。   安若只好先道,“可有法子替太妃止痛?”   府医道,“臣等可先为太妃开几幅止痛药,太妃这是陈年顽疾,短时间内不好根除。”   安若点头,忙叫他们去开药煎煮,又回到婆母榻前亲自守着。   待药熬好,她亲自服侍婆母喝下,又叫人取了温热的帕子替太妃覆在额上。   如此更迭了五六次,许是镇痛药发挥了作用,李太妃终于不再喊痛,睡了过去。   安若松了口气,起身离了床边,徐嬷嬷来到近前,轻声与她道,“时辰不早,王妃早些回去歇息吧,奴婢来照看就好。”   安若抬头看看窗外,只见皓月西移,这才惊觉夜色已经深了。   不知不觉竟折腾了近两个多时辰。   不过好歹伺候着李太妃睡下,倒也不算白忙活,她悄悄舒了口气,对徐嬷嬷道,“那就有劳嬷嬷了,今晚若有什么,请一定再去找我。”   徐嬷嬷应是,将她往门外相送,走至院中时,安若忽然闻见一阵气味。   似是敬神用的檀香,却又掺着些橘皮之类的果香,混在一起,倒是很好闻。   她好奇道,“这是什么香味?”   徐嬷嬷闻了闻,回道,“回禀王妃,大约是小佛堂里的香。”   李太妃近几年颇为敬佛,每日都要念上一段经,因此她院中就设有佛堂,且就在安若此时右手边的位置。   安若惊奇道,“这香竟不似寻常庙里用的香。”   徐嬷嬷解释道,“这香出自二公子之手,是他的独家秘方,外头买不到的。”   安若这才想起来,独孤珩的堂弟独孤昶是制香高手,那日还送过自己一份。   只是她没有用香的习惯,所以那礼物倒还未用过。   其实这香味是很淡的,只是她大约是方才伺候太妃喝药,在房中闻久了药味,此时一出来才显得这香味清晰了些。   她倒也没多想,只是觉得独孤昶的手艺着实厉害,便将这一茬搁下,告别了徐嬷嬷回了自己的怡心居。   此时已是戌时,往常这个时辰,她早已上了床,今夜逢独孤珩不在,倒是难得能叫她睡个好觉,便命人去备水,要先去沐浴。   红菱却还惦记她没吃晩饭的事,在旁请示道,“主子要不要吃些东西?”   安若已经饿过了劲,此时并没有胃口,摇头道,“不了,我有些困,还是先睡吧。”   红菱还想再劝劝,可她径直去了浴房,待洗漱完毕,直接躺去了榻上,没过多久就入了梦。   这一夜没人闹她,叫她难得睡了个好觉,第二日一早醒来,又在红菱的叮嘱下吃过早饭,才起身去了懿兰苑。   李太妃昨日头疼了一天,今日终于没再去佛堂念经,安若到时,她正半躺在榻上,一瞧就是才睡醒的样子。   安若行过礼,又问道,“母亲今日觉得如何?头可还疼么?”   李太妃摇了摇头,“比昨儿傍晚好多了,”又瞧了瞧她,问道,“你怎么也没多睡会儿,这么早就过来了?”   “儿媳也睡足了,想快些来看看您,”安若说完,正逢婢女端了新熬好的药来,她便又接了婢过来,如昨日一样,亲自喂李太妃喝药。   安若看得出,李太妃不是个爱吃苦药的人,一碗药吃的甚是艰难,待好不容易喂完,又皱眉叹道,“还不若早些追随先王去了,平白留下来吃这苦头,偏又治不了根,生生受罪。”   安若与徐嬷嬷无耐对视一眼,赶忙劝道,“母亲千万别说这话,否则叫王爷听见不知要多伤心,您放心,天下那么大,定有能妙手回春的良医,等王爷回来,一定为您去找。”   这叫李太妃又想起近来不太“听话”的儿子,又是不由得的一阵心酸,正还要叹气,却听门口的婢女进来禀报,“太妃,王妃,舅夫人来了。”   大约是听说了大姑子不舒服,李夫人一早就来探望,太妃正想与人倾诉委屈,忙将人请了进来。   李夫人见安若也在,忙向她行礼问好,“见过王妃。”   安若可不敢摆架子,忙将这位舅母亲手扶起。   几人寒暄几句,安若看出这位李夫人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明白,自己在此,这二位怕是不太方便说话,便主动起身向婆母告了退,回了自己的房中。   时间尚早,她继续绣起昨日未做好的抹额,及至中午,又听说懿兰苑那边,李夫人留下陪李太妃用了午饭。   如此看来,婆母倒着实是好多了,她便没再过去探望,自己吃过午饭,又去到榻上歇晌。   成亲前两日,归功于独孤珩对她颇为充沛的“恩宠”,她一直有些腰肢酸困,难得从昨日开始,叫她有时间休养,否则这个时辰他若在府中,没准又……   她双腮微红,躺在榻上忍不住想起那人——也不知他事情办的如何?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不觉间,安若睡了过去。   待一觉醒来,已是日头西斜。   这一觉睡得时间有些长了,安若正想问红菱为何不叫醒她,却听见门外一阵通传,独孤珩回来了。   她一怔,他不是昨日才走的?走前说至少明日才回来的?   正愣着,那人却已经迈进了门,一身墨蓝色的锦袍,似乎还有些风尘仆仆的意味,牵唇与她笑道,“孤回来了。”   安若已经反应了过来,便要给他行礼,却被他一下捞进怀中,问道,“可想我?”   门口的婢女们见状,都赶忙转身装作看不见,倒叫安若更是不好意思了,只好赶忙同独孤珩道,“王爷,快放开……”   赶了大半日的路才终于抱到娇妻,独孤珩才不想放开,且还垂下头来,打算一亲芳泽。   哪知尚未触碰到她的樱唇,却听听门外有丫鬟禀报,“王妃……”   声音还颇有些慌张。   这叫二人一顿,赶忙寻声看去,只见是懿兰苑的一个小丫鬟。   安若只当是李太妃又犯了头痛,赶忙问道,“出什么事了,可是太妃又不舒服了?”   又不舒服?   独孤珩一顿,这才晓得自己走后母亲又犯了旧疾,也问道,“太妃如何?”   小丫鬟一路跑的急,此时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赶忙摇了摇头道,“不是,是不是太妃不舒服,是舅老爷他……徐嬷嬷叫奴婢来请王妃过去看看……”   舅老爷?   二人愈发狐疑,相视一眼,忙一起去了懿兰苑。   ~~   此时的懿兰苑中,正一片烟火缭绕,还有道士背着桃木剑在画符念经,活像哪处的道观。   安若跟着独孤珩踏进来,见到这般情景,不觉吓了一跳。   而独孤珩,已是紧敛长眉。   他冷面踏进院中,也叫众人吓了一跳,慌忙向他行礼。   唯有那道人还兀自做着法,手中拿着桃木剑挥舞,口中嗡嗡浓浓不知念些什么。   “这是在干什么?”   独孤珩出声问道。   有丫鬟胆战心惊的回答,“启禀王爷,是舅老爷请了这位大师来为太妃看病,大师说,这懿兰苑中有邪祟作怪,现下正在施法驱邪……”   “驱邪?”   安若忍不住惊讶出声,她这才不过半日没来懿兰苑,怎么就成这样了?   她朝独孤珩看去,想解释一下他离开后李太妃的病,却见他正冷眼看着那道士驱邪做法,一时又没敢开口。   等了好一番功夫,才终于见那道士收了工。   道士收了桃木剑,又一甩拂尘,而后仿佛才看见独孤珩一般,朝他施了个道家礼,“见过王爷。”   独孤珩颔首,饶有兴致的问道,“不知高人有何发现?”   道士端的一副高人姿态,神秘莫测道,“府中邪灵作祟,冲撞贵人,致使太妃常犯旧疾不得安宁。方才贫道已将邪祟驱除,只是……有些事宜还当注意。”   独孤珩哦了一声,“什么事宜?”   那道士掐指算了算,道,“不知府中可有属兔之人?此属相与太妃相克,若有,定当远离贵人居所,避免冲撞带来灾祸。”   属兔的?   安若心间一顿,她不就是属兔的?   所以依照这“高人”所言,太妃这病,还是被她冲撞的?   这道士言之凿凿,此时不止她与独孤珩,房中的李太妃等人也清楚的听到了,李太妃顿时一副恍然状,怪道她这两天忽然犯病,还这样严重,原来是被阮安若冲的?   安若忍不住看向独孤珩,要开口说句什么,却被他抬手止住,而后,又向道士发话道,“此事先放一放,孤眼下也有一桩要紧事,想请高人指点一二。”   道士心内微顿,面上却不显,依然做高深状颔首,“请王爷赐教。”   只见独孤珩一笑,伸出两手道,“孤平素习惯于左手挽弓,右手引箭,如此算来,是孤左手多杀的人多,还是右手杀的人多?”   道士怔愣一瞬,待反应过来,立时跪在了他面前。   “王,王爷饶命。”   作者有话要说:  某王:是不是孤太久没有杀人,以为孤脾气好? 第56章   这情景, 直叫众人傻了眼。   一片怔愣之中,却见李太妃急忙从堂中走了出来, 一脸不悦的对儿子道,“王爷, 怎可对高人如此?”   独孤珩倒也没恼,只做无辜状道,“孤不过问个问题, 怎的就把高人吓成这样?快请起吧。”   道士战战兢兢,却又不敢不听他的话,只好又站了起来, 咳了咳道, “贫道……贫道方才有些紧张了。”   噗……   安若险些没笑出声来。   见此情景,院中不少婢女也同她一样,简直要被这位“高人”惊掉下巴, 只无奈李太妃却似乎还未看破, 一干人等只好竭力隐忍, 静观王爷接下来要如何。   众人好奇目光中, 独孤珩又对那道士道, “说来也是奇怪, 想孤这镇北王府,应有历代先英魂王保佑, 又譬如这懿兰苑中还专门设有佛堂,怎么还能有邪祟?”   道士一噎,“这……”   没等他答出, 独孤珩却将话锋一转,“不过,想来连神佛都镇不住的邪祟,高人却能镇得住,看来高人果真功力深厚。莫非乃玉皇降世?”   语罢朝院外招了招手,立时有侍卫走了进来,俯身行礼道,“主上。”   众人不解,却见他忽的一下,径直从侍卫手中抽出了长刀,对那道士冷笑一声,道,“听闻神仙刀枪不入,今日百闻不如一见,不如请高人叫孤开开眼?”   语罢已将举起,作势要朝这道士砍去。   眼见如此,李太妃急得就要上前阻拦,哪知却只听扑通一声,那道士又跪下了。   还不停的给独孤珩磕头,嚎哭不止,“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小的不过就是一个凡夫俗子,可经不起王爷的宝刀,求王爷手下留情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独孤珩已经彻底冷了神色,只道,“招摇撞骗骗进了王府,孤看你胆子着实不小!”   道士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连嘴边长长的白胡子都给哭掉了,只一个劲儿的朝他磕头道,“王爷饶命,小的也是受人指使,受人指使啊……”   啧,可终于说出来了。   院中自是一片哗然,唯有李太妃双目圆睁,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出来下文。   到底是亲生母亲,独孤珩不忍再看,忙叫徐嬷嬷先将母亲扶回房中,又处置了那个“高人”,叫众人收拾院中残局。   “你先回去歇着,我同母亲说几句话。”   他缓声对安若道。   安若知道他这是在给自己的母亲留面子,便乖乖应是,先回了怡心居,并无半点异议。   独孤珩目送她出了懿兰苑的院门,心间暗叹一声,这才抬步迈进堂中。   经此一事,李太妃才好了半日的头疼重又发作起来,倒在榻上甚没精神。   然尽管如此,独孤珩该说的还是得说。   “母亲病痛,儿子心间也不舒服,但身体上的毛病,还是得从身体上来不是?今日闹的这一出,一旦传扬出去,庆州百姓们不知要如何看我们?若以后他们有了病,都不好好去看大夫,只找这些江湖骗子们驱鬼跳神,后果又会是如何?”   李太妃也自知丢脸,半晌,叹了一声,“可府医拿为娘这病束手无策,为娘又有什么办法?”   “是儿子不孝,未能及早为母亲分忧。”   独孤珩感叹完,又将话锋一转,道,“不过母亲放心,我已从民间寻到一位良医,约莫后日便可到庆州,听闻其医术高强,相信定能帮助您解决病痛。”   李太妃一愣,“你去寻了别的大夫?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晓得?”   独孤珩咳了咳,找了个借口道,“您这些年时常犯旧疾,儿子看在眼中,便早派了人四处打听。”   李太妃不疑有他,心间一时感动不已,原来儿子一直悄悄替自己操着心呢。   而眼看母亲心内转圜过来,独孤珩咳了咳,再度将话锋一转,突然问道,“儿子有一事,想问一问母亲,还望您能如实相告。”   李太妃不明所以,点头道,“你说便是。”   “方才那骗子口口声声说有属兔之人冲撞您,此事,你可是提前知情?”   李太妃岂会听不出儿子话外之意,忙摇头道,“我怎么会提前晓得此事?”   徐嬷嬷也在旁解释道,“王爷明鉴,那道人……哦不,那骗子也是今早舅夫人来看望太妃时提及,太妃才知道的,方才又是舅老爷送他进来的,今日之事,太妃实属受人蒙骗啊。”   独孤珩颔首,这才又道,“如此儿子就放心了,母亲心肠最为慈悲,定然不会做这等龌龊之事。”   这话说得李太妃心间十分复杂。   因为做这等龌龊之事的,乃是自己的亲弟弟。   儿子眼下这么说,莫不是要……   果然,紧接着就听他又开口,“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舅舅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做些无聊之事,是可忍,孰不可忍,还是叫舅舅原迁回陇西去吧。”   李太妃一震。   其实说来,陇西乃是她们这一脉李氏的祖籍之地,往前追溯一两百年,也曾是盛极一时的宝地。   只无奈近几十年来,那处却渐渐闭塞,她的父亲当年为了追随独孤氏,携子女迁来了庆州。   而如今,儿子却要将弟弟给迁回去,天知道这对李家是什么样的打击。   她张了张嘴,要替娘家说几句话,却被儿子截住道,“今日之事,府里不知多少人亲眼看着,若不加以惩戒,难服众口。”   徐嬷嬷也在旁悄悄与她眼神劝阻,李太妃犹豫一下,错过了开口时机。   而紧接着,又听见儿子道,“那里攒了许多要务,母亲也需要休息,儿子改日再来看您。”便起身,告退了。   ~~   一路出了懿兰苑,独孤珩却并未去前院,而是回了安若的怡心居。   他知道她方才也受了委屈,此时怎么能放下她不管?   可到时却发现,她正在房中缝什么东西,神色专注,并未有因方才之事升起的情绪。   独孤珩咳了一声,才叫她停住动作,抬眼看见他后赶忙起了身,“王爷回来了?”   独孤珩嗯了一声,又顺着看了眼她手里绣的东西,问道,“在做什么?”   安若倒也没瞒他,“妾身想给太妃缝几个抹额,此物保暖,兴许回对太妃的旧疾有所帮助。”说着又想拿起来继续做。   “先搁下吧,”独孤珩却道,又试着问她,“方才可生气?”   安若怔了怔,她方才生气吗?   其实乍听见那“道士”影射自己时,她也曾觉得愤怒及不可理喻过,但紧接着,他却出手叫那“道士”现了原形,现在回想起来,她还是有些想笑。   她咳了咳,没忍住弯着唇角道,“王爷英明神武,还了妾身清白,妾身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生气?”   其实方才独孤珩一直在思索该怎么安抚她。   两辈子他都只有她这么一个女人,其实不是很会揣摩女人的心思,加上自小到大母亲带来的“阴影”,叫他在这方面实在有些发怵。   上辈子再见时,她已经不能言语,他想用自己的法子呵护她,无奈那时太忙,叫自己并不能与她有多少交流。   这辈子重逢,他才渐渐真正了解她的性情。   他知道她也有俏皮一面,此时又见她这样说,登时有种如释重负之感,也坦诚道,“是孤治家不严,叫你今日险些受委屈,股跟你保证,以后不会了。”   鲜少见他说这样认真的话,安若心间一动,点了点头道,“好。”   她乖乖顺顺,叫他忽然有些忍不住,伸手将她抱进了怀中,又垂首下去,欲完成先前回来时没能完成的事。   安若自然还是要劝拦,“王爷,天还没黑……”   他低低一笑,“等我们事完就黑了,放心。”   安若一下羞红了脸,却挣扎不掉他的禁锢,只能由着他将自己抱去了内间……   ~~   独孤珩倒是没骗自己的母亲,第三日,那位他遍寻几年的神医大夫果真进了王府。   身为儿媳,安若亲自引着这大夫去了懿兰苑,向婆母禀报道,“母亲,这位是南粤来的名医,叫他为您诊诊脉,未准有治疗顽疾的好法子。”   大约是病痛的滋味真的不好受,李太妃倒也配合,伸出手来将这大夫诊治。   这大夫约莫五十来岁,替李太妃一番望闻问切后,又问道,“贵人平素都在什么时候头痛?”   徐嬷嬷替主子回答,“太妃通常都在天凉时头痛,又或是春日里吹了风,但今次着实有些奇怪,近来太妃其实并不怎么出去,却忽然犯了病痛,且不像从前那般休养一番就好,今次痛的格外厉害些。”   大夫点了点头,捻着胡须思索一番,忽然又问道,“可是近来起居上有什么变化?”   徐嬷嬷摇头,“那倒也没有。”   身为守寡好几年的寡妇,太妃的生活其实称得上千篇一律,不过早起念经,吃过午膳后歇一会儿,晚间再去念一念经,一日也就过去了。   除过前几天儿子娶媳妇,还真没有什么变化。   大夫听完,倒也不着急,点了点头,又问道,“太妃平时都做些什么?膳食可有什么偏好?”   徐嬷嬷又将主子的起居详情简述了一遍,至于膳食偏好,也都属正常,大夫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在听到太妃常喜欢在自己的佛堂中念经时,忽然开口道,“可否容草民去佛堂看一看?”   徐嬷嬷见主子没反对,便应了下来,亲自领着对方去了一趟佛堂。   没过多久,却见二人又急匆匆回来,那大夫手里握着一根正在燃烧的线香,道,“罪魁祸首在此。”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周末太难了,明天我努力一下,如果实在更不出来,大家可周一再看,么么啾~~ 第57章   “罪魁祸首?”   大夫这话一出, 立时叫堂中等待的婆媳二人陷入疑惑。   安若试着问道,“这香不对吗?”   却见那大夫摇了摇头, “这香并无不对,只是太妃用不得。”   “这是何意?”   李太妃立时皱眉道, “我为何用不得?”   她原本就对这大夫的医术存着疑虑,眼下只当此人故弄玄虚。   大夫也不慌不忙,捻须沉吟道, “太妃这香用料讲究,主料为上等檀香,然檀香虽名贵, 却动火耗气, 阴虚火盛的人断不可用。草民方才为太妃诊脉,您体内甚是阴虚火旺,若草民没有诊错, 您近些年来可是常常烦躁忧虑, 夜晚失眠, 潮热盗汗?”   李太妃一顿, 不得不点了点头, “那倒是……”   “这样说来, 是母亲闻不得这香?才引起的此番头痛?”安若在旁替他问道。   大夫颔首,“不错, 太妃体内常年阴虚失调,白日里再接触此香,愈发加剧症状。敢问太妃, 今次头风发作之前,可是在佛堂待的时间久了些?或者是每当您在佛堂待久,便会愈发烦躁失眠?”   徐嬷嬷看了看自己的主子,不由得点头,“太妃,这位大夫说的不错。”   李太妃也点了点头,她此时已经不再质疑,毕竟这大夫说得确实都是事实。   找到病因当然是好事,安若松了口气,赶忙问道,“太妃常年受旧疾所扰,不知大夫可有根治之法?”   大夫笑道,“既是旧疾,当需慢慢调理,循序渐进,不说根治,起码能大大改善现状,当下最紧要的,请太妃先将这香撤了。”   李太妃点头应了。   不能以香火供奉神佛,虽叫她有些遗憾,但她也明白身体要紧,当下先把这头痛病治了,比什么都好。   ~~   新请的大夫果真是圣手,懿兰苑中断了供佛的香火后,李太妃又接连喝了两日汤药,连日来困扰她的头痛终于过去了。   不必再去榻前伺候婆母,安若也松了口气,又花了两日功夫,终于将抹额做好,带去了懿兰苑。   李太妃早已下了床榻,正在南窗底下吃茶晒太阳,安若进门行过礼,对方见她手里拿着东西,不由的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安若将抹额递上,道,“儿媳做了几幅抹额给母亲,原本早就开始做,只可惜中间又耽搁了三五日,今日才做好。就是不知尺寸合不合适,母亲若是不嫌弃,改日戴着试试,倘有不合适之处,儿媳再改。”   她针工很不错,李太妃接到手中,只略略扫过,便顿时有些移不开眼了,只是又觉得不好失了婆婆的威仪,便只是点了点头,“你有心了回头我试试。”   安若应好,又道,“母亲今日面色不错,不知头痛可有再犯过?楚大夫的药可还在吃?”   楚大夫便是前两日独孤珩寻来的那位神医。   徐嬷嬷替主子回道,“太妃才喝过药,头痛自前日就没再犯过了,楚大夫果真医术高明,不枉王爷一番寻找。”   安若微笑道,“能为母亲解决病痛,王爷也一定很是欣慰。”   听二人提到儿子,李太妃心间动了动,假装随意般问道,“王爷这几日可忙?三餐可有按时用?”   ——自打前几日“驱邪”一事,独孤珩再没过来,母子俩已有好几日没见面了。懿兰苑的下人们都在悄悄议论,莫不是王爷生气,与太妃闹了别扭?   只有安若清楚,独孤珩这几日因为公务忙的几乎脚不沾地,三餐都未与她一起用过,每每都是夜深时才去她房中歇息。   那日母子俩在懿兰苑说了些什么,她不在场并不得而知,但事后也不是没听见下人们的猜测。   尽管知道李太妃不喜欢自己,可为了独孤珩,她也不能做那等挑拨离间之事,叫母子二人关系恶化,闹得家无宁日不是?   她遂笑道,“王爷这几日公务繁多,每日三餐都是在前院用的,天天早起晚睡,儿媳都没能与王爷多说上几句话,不过王爷惦念母亲,每日都叮嘱我前来看望您。”   李太妃听了,心间得到不少宽慰,同时又心疼道,“怎的会这么忙?那前院里伺候的都是男人们,也不知尽不尽心,你也还是得多过问着些才是。”   安若应是。   眼看着嫁进来也快半月了,尤其前几日她还日日来侍疾,对这位婆母多少也了解了一些。   ——李太妃并不算性格强悍的女子,自幼在大家族里长大,有贵女的骄矜,亦有贵女的娇弱,若说多么聪明,或许没有,但好在也没什么恶毒的心肠。   对方总是她的婆母,因此她尽力能顺则顺,毕竟安抚好了这位婆母,这家也就能得消停。   眼见她如此低眉顺眼,又思及这几日她日日来床前侍疾并未有什么怨言,李太妃心间又舒服了些,破天荒的道,“年前赤松王来访时,曾敬献了一些上好的虫草,我如今阴虚火旺,吃不得这个,你待会带去怡心居吧,平素给王爷炖个补汤,自己吃了也能美肌养颜,免得放在这里坏了。”   这话颇叫人有受宠若惊之感。   安若其实并没有吃这等大补之物的习惯,但也明白若此时婉拒,只怕会叫好面子的婆母生气,只好恭顺谢恩,“谢母亲关怀。”   李太妃很满意,又与她多说了几句,才允她告退。   安若携着虫草走远,堂中,李太妃做无意状将目光落在了她送来的抹额上。   徐嬷嬷看在眼中,适时道,“王妃的手真是巧,又会选花样,您瞧这绛色的绢底配上南珠,多么好看?”   李太妃颔了颔首,“是还不错。”   徐嬷嬷笑道,“奴婢给您戴上试试?”   语罢见主子没反对,便忙拿起替她围在了额上。   “啧啧,您瞧,尺寸也刚刚好,不长不短,戴在您头上正合适。有了这个保暖,您便可放心到院子里去赏赏花晒晒太阳了。”   徐嬷嬷不遗余力的替安若说话。   李太妃可不是没听出来,瞥她一眼道,“那丫头是你闺女啊?”   徐嬷嬷很是遗憾,“奴婢哪有这样好的福气?”   李太妃没说什么,只伸手摸了摸头上的抹额,道,“我带这个……好看吗?取个镜子来给我瞅瞅?”   徐嬷嬷笑着应是,忙到妆台前搬镜子去了。   ~~   一连忙了七八日,这一晚,独孤珩终于赶在娇妻歇息前回到了怡心居。   彼时安若才沐浴过,身上披着寝衣,鬓发微湿,见他进了房中,稍有些意外的向他行礼,“今日王爷怎么这么早?”   ——她都已经数不清多少天了,他每每都是在她睡着后才到来,才沐浴过后微湿的胸膛贴着她的寝衣,用温热的吻,及汹涌的动作将她唤醒。   因此此时见到他,倒有些不适应了。   “今日终于把要事忙完,就早些过来了。”   独孤珩一双眸子幽幽盯着她看,又低哑道,“早知如此,方才路上该再走快些。”   安若一下红了脸。   她可不是没听出他的意思,这是在后悔没赶上她沐浴的场景吗?   红菱及几个贴身侍奉她的婢女一听王爷的声音变了味儿,赶忙垂首退下,还自觉关上了房门,   “王爷……”   安若娇嗔一句,脸已经红的如同夏日的蜜桃。   独孤珩伸手拢过打算逃走的她,贴耳低语道,“所幸今日来得早,还未熄灯,好叫我一饱眼福……”   已是三月初,天一日暖过一日,安若早换了春日的寝衣,云丝绢的料子,柔软而薄。   言语之间,某人的大掌已经越过衣料的阻挡,轻而易举的落到了若乳酪般的丝滑之上。   安若浑身一颤。   近来的孟浪都在半睡半醒间,当下她可是十分清醒的,这犹如过电的酥麻感,实在令人羞耻。   可没得她推拒,已被他拦腰一抱,直接来到了榻上……   或许是时间充足,又或是清醒之下,安若觉得,今夜的这场风雨十分漫长。   待到巨浪平复,她趴在他胸前,什么也不想做了。   独孤珩却还有精神,又低声在她耳边道,“孤要去趟边境,你想不想去?”   边境?   安若来了些精神,问道,“王爷又要外出么?”   “嗯,”独孤珩挑着她的一缕长发在手指上绕圈,边道,“后日就启程,今次孤想带你一同去。”   说着怕她拒绝似的,又诱惑道,“临泾关,是去年新开的通商关口,听见现如今那里很是热闹,集市上卖什么的都有。”   安若从未到过边境,也从未见过热闹的边境集市,当然是想去的,只是同上次担心的一样,这王府里原本主子就少,若她跟着他去了,只留下李太妃一人,怕是不好。   独孤珩却猜到她在想什么似的,安慰道,“放心,母亲那里我自会去说,她会同意的,府中我也会留好人,今次有楚大夫在,不会有事。”   真的么?   安若已经有些心痒。   紧接着,又听他道了一句,“临泾关毗邻大漠,可以看见骆驼商队,骆驼你可见过?比马大很多。”   “我想去。”   她笑着挽上他的脖颈,“若母亲同意,我想随王爷一同去。”   某人的体内重又窜上一截邪火,低笑着道了声好,又将美人压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某王:办点正事顺便度个蜜月,嘿嘿。   ——   虽然晚了点,但我依然来了,不容易不容易啊,   对了,关于某堂弟的事儿,   咳咳,就算某堂弟是大BOSS,他也不会现在下手的,毕竟他是个残废,把堂哥害死了也打不下来江山不是?   明天尽量回到晚九点,么么啾~~ 第58章   第二日晚间, 独孤珩去了懿兰苑同母亲禀报出行一事。   出乎安若的意料,今次李太妃竟答应的十分痛快, 不过她并不在场,不知这母子俩是怎么说的, 只是当夜便开始收拾衣物等等随身之物,第三日一早,便出发了。   庆州往北, 地貌愈加荒凉,许多山裸露着土地的黄色,植被稀稀疏疏, 十分可怜。   安若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色, 久久望着车窗外出神。   独孤珩搁下兵书,正望见这一幕,不由的出声问道, “怎么了?”   只当这贫瘠的地貌将从小在富庶之地长大的妻子吓着了。   其实安若确实被吓到了。   她收回目光, 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夫君道, “原来这茫茫西北, 只在庆州周边才适宜种植粮食, 此地这般贫瘠, 王爷却要养活数十万的百姓将士,实在不是易事。”   独孤珩却笑了笑, 自嘲般道,“所以孤才想方设法做生意赚银子。”   安若一怔,也抿唇笑了笑, 不得不承认,她从前还是不够了解他。   外人只当这堂堂一方的藩王有多能呼风唤雨,朝廷及高氏只当他手握重兵是个巨大威胁,然谁人又知道,他要在这贫瘠的土地上庇佑百姓,屯养兵马,是多不容易的一件事。   思及此,她对他又生出许多敬佩。   此次乃是有要事出行,独孤珩一路没有浪费时间,或翻阅卷宗,或查看舆图,甚少有空闲,安若也不打扰他,在旁为他添茶递水,或是做做针线手工之类,倘若累了,便看看窗外的丘陵戈壁。   如此度过四日时间后,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临泾关。   此时乃是三月上旬,春风给这座边城也带来了绿意,此前曾关闭一冬的贸易上月重新开始,城中到处是赶来做生意的商人,有汉人也有番人,街道上人来人往,倒十分热闹。   独孤珩此次乃是微服到此,一行人也打扮成了商人的样子,在驿馆落了脚。   收整完毕,时间还早。   独孤珩带娇妻去集市上游逛。   这驿馆就位于热闹的街道上,一出门就是集市,街道两旁都是商铺,店门大敞,摆着各类商品。   有外族人最喜爱的布匹茶叶,一瞧就是汉人们所开,亦有番邦特产的牛肉干,毛皮,宝石等等,一看就知道是异族人开的店。   总之,卖什么的都有。   安若从未见过这样包罗万象的集市,一路东看西瞧,眼睛都不够使了。   独孤珩见这集市忙中有序,各家店铺皆是门庭若市,也渐渐放下心来,转头看见娇妻正在打量一家售卖玉石的门面,便笑道,“感兴趣的话进去看看?”   安若说好,二人便一同进了铺子里。   这店是个回鹘人所开,专门售卖天山玉石,安若环顾店中,见货架上摆着一些玉雕摆件,也有未经雕琢的玉胚,地上还摆着大大小小的籽料山料。   她对玉石没有研究,还是头一次见这些场景,不免多看了几眼。   回鹘掌柜看见商机,忙用不甚流利的汉话招揽生意,“这位娘子,要买玉吗?真的天山羊脂玉,童叟无欺。”   安若倒也没想买玉,庆州怡心苑里,李太妃赏她的,及大婚时各位亲戚送的贺礼中有不少玉佩玉镯,她并不缺玉,她只是难得来一次,想饱饱眼福长长见识而已。   她微笑对那掌柜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掌柜看在眼中,忙又对她身后的独孤珩道,“这位郎君,买块好玉送给娘子,美玉美人,美。”   独孤珩心情不错,立时对娇妻道,“可有上眼的?”   见安若摇头,他索性自己看起来。   目光逡巡一圈,终于看中一枚特别的,他指着问安若,“这个怎么样?”   安若瞧去,只见是一枚玉佩,洁白的羊脂玉被雕成了果子的模样,果子周围缠绕繁茂枝叶,倒很是有趣。   她从前倒还没见过这种纹样,不由得拿在手中反复看起来。   回鹘掌柜热情在旁介绍,“这个很好!我们最好的玉佩,汉人们都喜欢,但是买不起。”   买不起?   这话叫人一下心生好奇,安若与独孤珩对望一眼,好奇问道,“那这个多少钱?”   回鹘掌柜伸出一个手掌,安若道,“五十两银子?”   一块玉五十两银子,确实不便宜。   哪知那掌柜却摇了摇头,“五百两。”   “五百两?”   安若吓了一跳。   这个价格,要是换成她们织坊的织品,不知要买几车,一块玉就要这么贵,确实有些过了。   她觉得这掌柜有些不厚道,想拉着独孤珩走,哪知独孤珩却很感兴趣似的,又问对方道,“这块玉,哪里值这五百来两?”   只见掌柜的神秘笑笑,“这是神玉,可以保平安,它的主人,百毒不侵,长命百岁。”   安若险些笑出声来,这回鹘人也真是,做生意诚信为本,哪里能如此夸大?   怎知独孤珩却与对方较起真来,又问道,“何以为证?”   回鹘人叫他稍等,转身去了门面后头的院子里,没过多久,拿出一包粉末,对他道,“这是毒老鼠的□□。”   而后将粉末兑到一碗水中,搅了搅,又将那块玉浸在其中,片刻后拿出,安若只见,原本洁白无暇的玉身渐渐泛起了乌色。   她一愣,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怎么可能?   她只听说过银器辨毒,哪里听说过玉还能辨毒的?   她不可思议的看了看独孤珩,想知道独孤珩是否看出其中蹊跷,或许这回鹘人是用了什么骗术障眼法?   独孤珩却只是笑问对方,“那,眼下这玉已经变黑,再怎么变白?”   回鹘人或许是看出他有钱,下定决心要做成这笔买卖,不惜将压箱底的秘密和盘托出道,“滴一滴主人的血,它会慢慢变白。”   安若简直瞠目结舌,还要滴血?   这,这可还是玉吗?   她顿时心生敬畏,觉得这回鹘人没准真会什么法术,还是敬而远之的好,哪知独孤珩却直接发话,“买了。”   安若,“……”   回鹘人立时应好,忙去将玉装好,又叮嘱他回去之后朝玉中间滴一滴自己的血,一夜过后,玉自会变白。   出了玉器店,安若手中捧着那装玉的木盒,还是直觉不可思议。   她忍不住对独孤珩直言,“王,夫君,你难道不担心那掌柜骗人?”   虽然对他来说,五百两根本不算什么,但若明知道会被骗还买,岂不是有些……太傻了?   独孤珩却笑笑,“这块玉成色好,就算不能鉴毒,本身也值得起这个价钱。”   ……好吧,看来他就是想买。   安若勉强点了点头,心道或许还可以同那人讲讲价钱的,却又听他补充了一句,“况且,他方才不是说,今日将血滴在遇上,明早就会变白?如若明早不能变白,我派人砸了他的铺子。”   见安若讶然,他又笑道,“一点小事,不必纠结,肚子可饿?我们去吃饭吧。”   出来驿馆时是下午,眼下逛了这么久,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再往前走,是一片食肆,汇聚了中原西北番邦等各地美食,一阵风拂过,来到了不知哪家店中飘出的奇特香味,忽然勾起了人的馋虫。   安若好奇道,“好似在烤什么?好香。”   独孤珩心情不错,笑道,“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便拉着她往前走去。   二人循着香味一路走,终于找到了源头,原来是一家夏国人开的食肆,此时店内大堂中央正架着一堆篝火,上头的烤羊滋滋冒油,金黄油亮。   独孤珩领着娇妻入了店内雅间,要了一根羊腿,半片肋排,并两碗的羊肉面片汤,皆是夏国特色。   安若从未去过夏国,在来庆州之前,对此国更是听都没听过,但这一顿荤香十足的粗犷豪放的美食,叫她对这个邻国有了初步的印象。   啃了两根肋排并几块羊腿后,安若已经饱了,面片汤只喝了两口便再也吃不下,独孤珩倒丝毫不介意,把她碗中的一并吃光,胃口好极。   二人吃饱喝足,外头已经华灯初上,该是回驿馆的时候了。   结了账,独孤珩领着娇妻往外走,还未走至店门外,忽然被人唤住了,“独孤公子……”   安若一愣,这边关小城里竟还有人认识自己的夫君?   独孤珩也顿住脚步,寻声望去,只见视线中出现了一位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青年。   对方亦是身材高大,却身着夏国装束,一身贵气。   见此情景,安若更是诧异了,难道这是独孤珩的异族朋友?   却见独孤珩面上淡定,朝对方微微颔首,礼貌一笑道,“萧公子。”   被称作萧公子的这位也笑道,“你果真守时,不止没有迟到,还提前了两日。”   独孤珩也是一笑,“你也是。”   对方又将目光投向他身边的安若,毫不掩饰惊艳之色,“这位是?”   安若下意识的收了目光,垂目躲避对方视线。   “这位是吾爱妻。”   独孤珩大方一笑,又为安若介绍,“这位是夏国国君。”   作者有话要说:  艾玛,没出息的作者写着写着把自己给写饿了,此刻好想吃烤羊排嘤嘤 第59章   面前的人竟然是夏国国君?   安若十分惊讶。   与此同时, 又有了一丝顿悟,听对方口中提及与独孤珩的约定, 莫非独孤珩此次便是来见他的?   这夏国国君的汉话倒是说得比那位吐蕃赤松王好多了,听了独孤珩的介绍, 朝安若颔了颔首,又微笑对独孤珩道,“独孤公子艳福不浅。”   自嫁给独孤珩, 安若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这样夸她貌美,语气间似乎没有国君该有的沉稳,反而有打趣之意。   不过, 想来对方或许是独孤珩的熟人, 她也并未多想,只是朝对方淡淡颔首,算是回了礼数, 便躲在夫君身侧。   对方却又与独孤珩道, “难得在此遇见, 你我也算心有灵犀, 不如一同喝酒?”   ……心有灵犀?   安若暗暗觉得, 看来这夏国国君说起汉话来只是发音标准, 应该并不是很懂成语的意思。   独孤珩婉拒道,“方才已经吃完, 就不扰萧公子雅兴了,你我明日再续。”   这位“萧公子”微有遗憾的点了点头,与他道了句再见, 独孤珩便领着安若出了食肆。   安歇一夜,第二日一早,独孤珩去见夏国国君萧天昊,安若不方便跟随,留在驿馆中歇息。   虽则今日有要事,独孤珩昨夜仍辛勤耕耘了一番,安若腰肢酸软,他走后又在床上歇了半个时辰的回笼觉,才起身。   红菱伺候她洗漱,一边为她挽着发髻,一边好奇道,“今日主子怎么没跟王爷出去?”   安若笑笑,“王爷要与夏国国君商谈要事,我自然不好跟着。”   语罢忽然也有了丝顿悟,或许独孤珩此次带自己出来,是为了与夏国国君的会面打掩护?   毕竟朝廷有律法明令,身为藩王,他不可私会番邦首领,这若传到汴京,便是一桩可削藩降位的大罪了。   自到他身边后,她渐渐明白,打天下不是容易之事,上辈子他是在两年后攻入汴京的,现在看来,他大约已经在做准备了。   这么想着,红菱已经替她梳好了头,收整床铺去了,此次出行不方便带太多人,她只带了红菱一个。   正要从镜前起身,忽然听见红菱又咦了一声,问道,“这是王爷买给您的玉吗?”   这正提醒了安若,忙吩咐道,“快拿过来。”   昨夜临睡前独孤珩给这块玉上滴了自己的指尖血,她今早起来还未顾得上看呢。   红菱应是,忙为她捧至跟前,安若惊讶的发现,那玉竟然真的变白了。   昨日的乌色通通褪尽,就跟先前一样盈润无暇。   “难道是真的……”   就算已经亲眼看见,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红菱却不知其中玄妙,只赞道,“这玉佩真好看,想来该值不少银子吧。”   安若回了神,点了点头道,“是不便宜。”   如若这一切不是那回鹘人的障眼法骗术,那这块玉,一定是上天给她的恩赐。   既然如此,她当然要好好收着。   “咱们去外头走走,看能否买到合适的丝线。”   她对红菱道。   “主子要打络子吗?”红菱好奇问道。   安若点了点头,“没有丝络,这玉佩怎么戴?”   红菱立刻笑着说了声好。她也正想出去转呢,昨日主子同王爷两个人出去,却没带她,她不知有多羡慕。   ~~   直到入夜,独孤珩才结束了与夏国国君萧天昊的商谈,回到驿馆。   进到房中时只见,娇妻正在灯下专注着打丝络,纤长的手指灵巧摆弄丝线,神色很是认真。   他轻轻咳了一声,她才察觉他来,忙起身问道,“爷回来了?可用过饭了?”   自己身上有酒气,独孤珩也没瞒她,只道,“用过了,与萧天昊喝了几杯酒。”   安若点了点头,便要帮他更衣,正忙着,忽然听他道,“事情办妥,我们明日就可回程。”   “明日?”   安若微有些惊讶道,“这么快?”   独孤珩说是,又笑问她,“可是还未尽兴?今次有些不是时候,下回有合适的机会,孤再带你来。”   安若摇了摇头,解释说,“不是妾身没有尽兴,只是先前您不是说过,要待三五日的吗?”   独孤珩咳了咳,“那时没料到萧天昊也会提早来。”   他此次带她来,既是为了掩饰与萧天昊会面的行程,也是想叫她散散心。   毕竟他也明白,自嫁入王府这些日子,母亲没少给她找麻烦。   原本的计划,是他提前到来两日,先带她在此地游玩一番,哪知昨日才到的第一天,就碰上了萧天昊。   萧天昊此人……虽不及高霁那般荒唐,但也是不太稳重的性子,譬如今日见面,居然还问他为何没将娇妻带去,似乎很是惦记安若。   独孤珩决不允许任何人打娇妻的主意,所以今日才快刀斩乱麻的将事情谈妥,明日就要回程。   当然,他并不太愿意叫妻子知道心间真实想法,所以找借口道,“来回路上还要费时日,事情既已办好,还是尽早回去的好。”   安若哪里晓得他心里的弯弯道道,只乖乖应好,又去吩咐红菱收拾衣物,准备着明早动身。   这天晚上,独孤珩仍不忘努力耕耘一番,第二日一早,一行人又踏上了回庆州的行程。   与萧天昊谈妥的事宜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他还有更多重要的事要做,那汴京派来的宣旨使曹诚已被他扣了半个多月,见不到曹诚的回信,想必汴京已经在着急了。   所以接下来的一路,他多是一边乘车一边办公,为了不打扰他,安若主动跟红菱坐了另一架马车,夫妻二人仅在用餐及过夜时见面说几句话。   如此又是三日,终于回到了王府。   夫妻二人先去向李太妃请安,离开这七八日,李太妃日日遵医嘱喝药调养,气色明显好了许多。   见二人也都好好的,李太妃也放了心,彼此说了几句话,就叫小两口回房歇着去了。   此时天还没黑,独孤珩并没有时间歇息,只是回房沐浴更了衣,便要去前院书房。   临出门之前,安若却将他叫住了。   “妾身这几日在马车上打好的络子,王爷快戴上吧。”   她手里拿着在临泾关回鹘人店里买的那块玉佩,便要往他腰间系。   独孤珩却将她一拦,“这是给你的。”   这玉能鉴毒,自然是他更需要,她却不便明说,只道,“这玉滴了王爷的血,自然是王爷带在身上好。”   “孤与你,还要分什么你我?”   独孤珩又笑了笑,摩挲着玉佩中间的果子道,“再说,这种多子多福的纹样,不是女子戴比较合适?”   “多子多福?”   安若愣了愣,也朝那果子看去,半晌之后终于认了出来,那原来是个石榴。   啧,石榴多子,可不是给女子用的?   只是这回鹘人的纹饰风格实在与汉人不同,难为她为这玉佩打了好几日的络子,竟没看出这是个石榴。   她自觉惭愧,为自己闹的乌龙颇为不好意思,偏偏独孤珩又笑着来逗她,摸了摸她的小腹道,“孤没有兄弟姐妹,自小颇为孤单,还望你能多为孤生几个孩子,这为独孤氏开枝散叶的重担,可全在你身上了。”   安若登时红了脸,“王爷别打趣妾身了。”   他却愈发兴趣浓厚,又道,“说来,孤也努力半个多月了,你说……会不会一举中第?”   安若简直要捂脸,“王爷快别说了……”   什么一举中第啊,羞人。   独孤珩却笑意浓厚,看她面若桃花,若不是等会儿有要事,他可真想与她再探讨一下生子“大计”的具体细节。   然脑间到底是清醒的,他只抬手抚了抚她的脸,低声道,“今晚我尽量早些回来。”   便大步出了房门。   余下安若留下房中,握着那枚玉佩,依旧滚烫着脸颊,却忍不住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上辈子她是糟了别人的毒手,以致于没能有自己的骨肉。   眼下独孤珩的后院只有她自己,那么今次,她应该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吧。   ~~   汴京。   眼看一日又是一日,派去庆州的人既没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朝中各路人马皆已按捺不住,纷纷上书景帝,要求严惩镇北王。   “启奏陛下,宣旨使曹诚已经抵达庆州近一月,如今没有任何音信,其家人前两日也不知所踪,臣以为,其很可能已经倒戈向镇北王,镇北王包庇罪犯,目无王法朝廷,按律当削藩降位,严惩不贷,还望陛下下旨捉拿。”   “陛下,镇北王私自打开多处关口,恢复与番邦通商,此乃目无朝廷,大逆不道之举,绝不可轻饶,请陛下将其严惩,给天下一个交代。”   ……   朝会之上,众臣也是群情激奋。   景帝颇为心烦的揉了揉眉心。   说实话,身为一国之君,他不可能不忌惮手握重兵的独孤氏。   原本以为,五年前将上一任的镇北王暗杀掉,便可大大削弱他们的力量,那庆州只剩下孤儿寡母,加之那些好战的外族番邦,不必他动手,独孤氏便会自行衰败。   哪知独孤珩这小子更胜与其父,这些年来的战事没将其打趴下,反而令其愈发强大,尤其这一段时日,听说他与吐蕃,回鹘及夏国等愈发热络,更叫人担忧。   说实话,景帝不是不想治独孤珩的罪,然独孤珩断然不是会束手就擒的主,一旦要治罪,就意味着会有一场恶战。   偏偏朝廷又已经多年未打过仗,胜算有多少,景帝自己都没把握。   只是近来独孤珩的举措,已经到了不能容忍的程度,大臣们每日这般上书谏言,也叫他无法再逃避……   一番艰难的取舍之下,景帝终于出声道,“朕下月千秋,召镇北王进京。”   事到如今,只能先试一试,若能用曾经对他老子的办法解决掉独孤珩,倒也能省不少力。   然他话音才落,却又有大臣质疑道,“陛下,镇北王狂妄至极,如若此番再度抗旨,又该如何?”   景帝咬牙,“调长安大营两万兵马准备,一旦镇北王抗旨,就地正法。”   作者有话要说:  连着一个星期阴雨天,月子病犯了,胳膊疼的抬不起来,今天又迟到了,感谢各位等待,么么啾~~ 第60章   约莫半个月后, 汴京的圣旨再度到了庆州。   独孤珩在书房内接下圣旨,面上没有任何异色, 然须臾过后,他却去了驿馆, 先前那位宣旨使曹诚被“扣留”的地方。   先前手下来报,倒是曹诚绝食多日,打算以死明志, 却不知今日见过他从汴京赶来的家人之后,可有改变主意?   ——   独孤珩到来之时,曹诚才与刚到的妻儿老母抱头痛哭过一场。   他被镇北王扣留不归, 算是渎职, 按照景帝的性情,断不会轻饶他的家人,他本以为此番一家老小要在地府团聚, 哪里晓得镇北王竟将他们接到了庆州?   “你们怎么来的?这一路, 可有被苛待?”   曹诚不放心的问妻子, 却见妻子哭着摇头, “镇北王宅心仁厚, 他手下一路以礼相待, 哪里曾苛待我们?若不是他们那日及时出现,我们只怕已经在汴京的天牢了……”   曹诚心内五味杂陈, 恰在此时,独孤珩来看他了。   曹家妻儿老小齐齐向镇北王行礼,态度恭敬有加, 只有曹诚梗着脖子不肯屈服,只凉声道,“王爷何须如此?曹某这一条贱命,能为朝廷而亡,也是曹某的荣幸。”   曹家老小听了,纷纷变了脸色,曹老太太使劲扯儿子的衣角,用眼神加以警告。   独孤珩倒也没生气,只是叹息着摇了摇头,走至曹家仅有四岁的幺儿身边,捏了捏小家伙的小手,问曹诚道,“曹大人自愿为朝廷捐躯,可朝廷却会怎么对这无辜稚子?”   曹诚一噎。   将幺儿天真的面庞望在眼中,许久,他终于长叹一声,道,“王爷这是要逼曹某做叛臣啊!”   独孤珩却严肃了神色道,“高氏治下,黎民犹如水火之中,曹大人在朝中多年,难道看不见各地匪祸猖獗,百姓艰难度日?看不见高氏子弟欺男霸女,百姓无处申冤?看不见贫民饿死田间荒野,而高氏酒池肉林,夜夜笙歌?”   曹诚狠狠噎住,愈发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在汴京官位不高,不过是个礼部郎中而已,此番来庆州宣旨,众人皆知是不好办的差事,纷纷推脱之下,叫这差事落到了他的头上。   他生性敦厚,有几分文人的傲骨,当年虽是状元出身,但在朝中勤恳多年,迄今还是个六品小官,却干得无怨无悔,一心要为朝廷效忠。   此番差事安到了他头上,纵使知道是条凶多吉少的路,也还是来了。   然效忠归效忠,他也不是不知镇北王所说的都是事实,现如今景帝及皇室子弟们只顾享乐,压榨黎民,才致使国力每况愈下。   如今,只怕是连一个藩王也镇不住了。   曹诚心内激烈斗争,正在此时,又听独孤珩道,“不瞒曹大人,就在方才,孤收到汴京召见,听闻此时的长安大营,还有两万兵马正严阵以待,要取孤的性命。”   曹诚一怔,竟不晓得事态已经到了这一步,试着问道,“王爷是如何打算的?”   独孤珩笑了一下,“生死在前,还要问什么打算?独孤氏代代忠烈,保卫大周百姓百年,不该得到被鱼肉的命运。”   这话说的是,生与死摆在眼前,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吧?   曹家人此时也按捺不住,纷纷劝曹诚弃暗投明,几番攻势之下,曹诚终于服了软,向独孤珩道,“曹某别无所求,只望王爷日后善待我的家人。”   独孤珩笑道,“曹大人多虑,凡忠于本王者,只要有本王一口气在,一定会得善终。”   曹诚这才放了心。   没过半日,庆州百姓得到了一个消息,汴京朝中出了奸臣祸国,妄图挟持皇帝,陷害镇北王。   皇帝派了亲信曹诚来向镇北王求援,镇北王自然不能容忍,决定发兵进京捉拿奸佞,肃清朝堂。   庆州山高皇帝远,对于百姓们来说,镇北王就是他们头上的天,汴京皇帝姓什么,大约好多人都不知道,此时自然是镇北王说什么就信什么。   一时间群情激奋,甚至有许多年轻人主动要求参军,要去汴京捉拿要陷害镇北王的奸臣。   ……   ~~   安若没想到,战事竟来得竟这样快,从临泾关回来不过七八日,独孤珩便要出征了。   发兵不是件小事,有许多事项需要安排,连日来他一直在忙碌,夜里都是在前院睡的,一直到临行前的夜晚,才回到怡心居,与她相见。   他特意抽出晚膳的时间与她共处,踏进房中时只见,桌上早已摆好了一桌饭菜,有他爱吃的黄焖羊肉,糖醋鱼,酱牛肉等等,还有两盘饺子。   独孤珩净了手,一边坐下,一边笑问道,“怎么还有饺子?”   “汴京有句俗话,出门饺子回家面,王爷明天要远行,吃顿饺子,一路顺顺利利。”   安若答道,“从前爹每回出远门,娘都会叫厨房做顿饺子给爹吃。”   不知为什么,虽然知道他这场仗一定会打赢,但成婚已有月余,此番他忽的要离开,还是叫她心间有些发空。   她语声温温柔柔,叫独孤珩也忽然很是不舍起来。   “这几日冷落了你,孤不好,等孤将大事办完,我们还有时间长相厮守。”他望着她,语声颇有些郑重。   安若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问道,“王爷今次要去多久?”   上辈子知道他时,他已经踏平了汴京逼近临安,并不知他是何时从庆州出发的,但想来,光是从庆州到汴京都要花大半个月的光景,更何况是要将沿途的城池一一拿下,时间定不会短。   果然就见他道,“若是顺利,大约一年之内可以拿下,若是慢……两三年也有可能。”   一年?   安若心间一顿。   也就是说,此次与他分别,竟然要这么久?   “那……王爷一定要保重身体,妾身会在这里等您凯旋。”   天知道她费了多大力气才将满心的复杂咽下,尽力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独孤珩嗯了一声,顿了顿,又将心头的话语咽了下去,只道,“快吃吧,菜要凉了。”   他想问她会否担心自己,但转念一想,她也是重来的,早已知道自己会赢下,就算不担心,也是正常。   因第二日要早早出征,这一晚吃过饭后两人便早早歇下,却是几番风起云涌,及至夜深时,安若才得以入睡。   却不知在她睡着之后,某人望着她的睡颜,却迟迟没有阖眼。   ——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高氏王朝虽已腐朽,但毕竟版图广阔,从西到东近千里之遥,其中的一座座城池,并不容小觑。   上辈子他从庆州打到汴京,足足花了两年半的光景,就算这辈子重来一次,仗也还是要一场场去打,因此他方才对她所说的时间,并不夸张。   骤然分开这么久,她可会想他?   成婚到现在,自己对于她,可有比上辈子要紧了吗?   桀骜如他,也有如此毫无把握的疑问,深藏在他心中,竟也丝毫不敢开口,来求她的答案。   皓月西移,灯烛渐黯。   许久,他方吹熄了床头灯火,也闭上眼,睡了过去。   ~~   第二日一早,镇北王领兵亲征,直往汴京而去,众将士于城门外誓师,气势震天,自不在话下。   送走了独孤珩后,王府中便只剩了李太妃与安若婆媳俩。   戒了佛堂中那名贵香烛,再加上每日按时遵医嘱服药,李太妃的旧疾已经好了多半。   儿子出征在外,她这个当娘的放心不下,仍是每日虔心念经拜佛,替儿子祈求平安。   安若也没有闲着,一面操心王府内各项事宜,关怀婆母日常起居,还不忘同长史打听独孤珩的进程。   彼时独孤珩已经出发月余,阎长史告诉她,王爷在长安附近与高氏兵马狭路相逢,王爷运兵如神,只用了五日就将对方两万人马全歼,顺利拿下了长安城。   长安是西北最重要的城池,也是通往中原的一道重要关口,经此一役,庆州将士们士气大振,一鼓作气继续东行,却也引起了高氏更加严密的盯防,接下来的仗,就不是那么好打了。   不过独孤珩也并不冒进,并采用招安战术,渐渐又吞并了沿途经过的许多个城镇。   安若放了放心,又在每日给婆母请安的时候,将战况一一报给婆母听。   这日她刚到懿兰苑不久,便听见婢女们通传,道是二夫人魏氏来了。   魏氏便是独孤珩的二婶,独孤昶的母亲,自打独孤珩出征,她还是头一回来探望李太妃。   弟媳来探望嫂子,也是人之常情,加之眼下儿子不在,李太妃心间正也憋闷,想找人说说话解闷,便叫人将魏夫人请了进来。   魏氏向二人行了礼,寒暄之时,问起了独孤珩的战况。   安若心知此乃军机,只道自己也没有信。   魏氏也未在意,又与李太妃聊了几句别的。   忽然间,便听李太妃问对方道,“你的面色看着比从前好了不少,莫非找了大夫调养?”   魏氏笑道,“不是大夫,是阿昶的功劳,他近来研造养颜的膏剂,做了不少给我,我原本没抱希望,没料到用过之后,果然见面色好了许多。”   李太妃哦了一声,立时充满兴趣,问道,“阿昶怎么不制香了吗?又想起做这个来了?”   魏氏颇有些不好意思道,“阿昶这孩子从小就胸无大志,专爱做些这个,太妃还不知道他?上回听说您闻了他制的线香不舒服,他知道自己差点闯祸,就不制香了。两三个月了,把兴趣改成了这个,一直在做这种膏剂。”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啾 第61章   魏氏说完, 李太妃只道,“线香的事怎么怪得了阿昶?是我自己用不得。不过说来, 阿昶这孩子也真是心细,做什么事都能做成行家, 瞧瞧你的脸色,真真是比从前好多了。”   魏氏又笑道,“他这孩子倒是认真, 为了做这些膏剂,先前看了许多医术……”   语罢又试着道,“太妃若是看得上眼, 明日我就叫人给您送些来, 这膏剂别的不说,现如今天气干燥,用了之后面皮倒是滋润的很。”   李太妃有些动心, 点了点头, 魏氏又看向安若道, “若王妃不嫌弃, 明日我也叫人给你送些, 你是江南姑娘, 只怕更受不了这西北干燥气候。”   安若其实并不是很想要,但见对方已经如此说, 且自己的婆母也已经应下了,若是拒绝,唯恐会叫这二人面子挂不住, 只好也点了点头,道,“多谢婶母了。”   魏氏说不谢,顿了顿,又问她,“王妃成亲也有两个多月了,可有喜信?”   喜信?   安若愣了一下,方迟钝反应过来,对方大约指的是孕事。   她顿时有些脸红,只道,“尚未。”   李太妃也同魏氏道,“你也太心急了些,他们成亲两月,王爷眼下在外头都已经一个月,怎么会这么快就有呢?”   魏氏却笑道,“那也未准,想当年我就是第一月有了阿昶。”   李太妃却反驳,“总不可能人人都像你,比如我,也是成亲快一年才有的王爷。”   魏氏顿了顿,自觉大约有些失言了,忙又改口卖惨道,“我也是个没福气的,阿昶才出生没多久,他爹就没了,他又是这样……万一以后娶妻生子,孩子也同他一样,该如何是好?”   李太妃最不爱看她这自怨自艾的模样,又反驳道,“阿昶又不是生来这般,他不是长到八岁从马上摔下来后才变成这样的?这病又不是先天的,定然不会传到孩子身上。”   魏氏叹了口气,终于没再说什么。   长辈们说话,安若不好插嘴,只是默默在心间想,原来独孤昶的腿疾并非天生,不过照常来说,摔倒导致的腿疾大多都应能治好吧,如他一样彻底走不了路,想必当时摔得该是十分严重。   于一个彼时只有八岁的孩童而言,这算是一个相当大的打击了。   ~~   第二日,魏夫人果然派人送来了独孤昶所制的香膏,李太妃与安若每人一罐。   那香膏混合着梨花与茉莉的香气,并不浓重,膏体乳白细腻,用精致的青瓷罐装着,显得颇为贵重的样子。   红菱昨日对她去的懿兰苑,自然晓得这香膏来历,此时忍不住好奇,凑上前去端详。   “没想到二公子一个大男人,做起这女子用的东西这般讲究,主子,这个闻起来好香啊,您要不要试试?奴婢瞧着魏夫人的面色确实比从前好了许多呢。”   安若却只扫了一眼,便摇头道,“不了,我平素的香膏都用惯了,还是放着吧。”   说着忽然又是一顿,想了想,又叫红菱将东西拿到了近前。   红菱只当她改了主意,哪知却见她将那香膏剜出一点,抹在了随身佩戴的那块石榴玉佩上。   红菱一直不知这玉佩的玄机,顿时一头雾水道,“主子这是要做什么?”   安若不语,只紧紧盯着那玉佩。   然而等了许久,那玉佩依然是白色,并没有颜色上的变化。   她想了想,许是自己多心了?   方对红菱说,“没什么,还是把它收起来吧。”   就算这香膏无毒,她也还是不想用,毕竟这是别的男人做的,若是用了,怕是会别扭。   红菱应是,便将那香膏收了起来。   而安若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便又叫人去府医那处传了个话。   ——独孤珩走前交代她,新请来的那位楚大夫乃是可靠之人,他不在的时日里,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直接吩咐对方。   虽则她自己的这罐香膏大约是没什么,但李太妃体弱,有诸多不适宜用的药物及香料,她将今日这香膏之事告知,叫大夫多留意着些婆母那边,千万不要生出什么麻烦才是。   楚大夫收到她的吩咐,自然也不敢怠慢,约莫三日后,给她递了消息说,那香膏暂时未发现异常。   安若这才放下了心。   转眼间,庆州的春日结束,初夏来临了。   安若等来了自分别后独孤珩给她的第一封信。   信并不长,只一张纸笺,短短几句话而已,告诉她他写信时正在华山脚下,准备继续东行,今年的生辰不能陪她一起过,心内颇为歉疚。   安若看到这里顿了顿,这才意识到还有几日就是自己的生辰了。   其实对于女儿家而言,只有周岁,及笄时的生辰比较重要,再不然便是待儿孙满堂时的寿辰,除此之外,并不时兴过什么生辰。   便是她自己都差点忘了,倒难为他还记着。   她忍不住弯唇笑了笑,又看见了他随信寄来的几样东西。   ——一把灵芝,一把松子,还有一包杏子蜜饯。   他说,因着行程紧张,他无暇为她准备礼物,此三样都是此时他所身处的华山特产,特意叫人送给她,聊表心意。   特产……   安若忍不住摸了摸这几样颇有些“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意味的贺礼,唇角笑意更深了些。   红菱正要为她倒茶,见她如此,也不禁笑道,“王爷真是个细心的人,这么忙还想着您呢。”   安若没有说什么,只随手拿了个杏子蜜饯放进了嘴里。   还没等嚼,就被清晰的甜意蔓延了满口,甜得她似乎脸都热了。   红菱悄悄看在眼中,很是替主子高兴,想了想,试着建议道,“主子是不是该给王爷回信啊?王爷给您送了东西,你是不是也得回个礼?”   安若顿了顿,回信是可以的,方才逢春来送信时说了,侍卫会等到下午再将府中重要文件带去王爷身边,她若要回信,只消写好叫他来取便是。   可是这回礼就……   安若有点发愁,“府中有什么可以带去给王爷的?”   毕竟独孤珩可不像她在王府,他现如今居所不定,未准过几日就到下一个地方了,她若是给他也带这种“没什么用处”的东西过去,就实在有些多余。   到底还是红菱机灵些,忽然咦了一声,“再过十日,不就是端阳节了?”   “端阳?”   安若顿了顿,终于有了些主意。   ~~   信差一路快马,待将来自庆州王府的重要信函带到独孤珩案前时,已是深夜。   独孤珩还未睡。   行军打仗,每一分秒都是极其重要的,这段时日他拿下长安,狠狠刺激了高氏朝廷,景帝不敢再掉以轻心,将重兵发往此处,妄图将他拦在这华山下。   不过这对于重来一次的他来说并不是难题,然他还想做的比上辈子更好些,所以在这长安城费了些心思。   如今城中异己几乎都已被铲除,他也安排好了留下坐镇的将领,并拟定好了下一步计划,明日就要继续东行,往虢州进发。   今日忙到深夜,议事的将领们才刚散去,独孤珩简单翻了翻王府发来的信函,先将要紧的看过,便发现了安若写给他的回信。   他认得她的字。   虽则成婚后并不常见她动笔墨,但那时在汴京织坊见过她记账后,就记住了。   尤其那一堆信件都是阎章等男人们所写,她的娟秀小楷掺在其中,就尤为显眼。   他将信抽了出来,顿了顿,才打开来看,没想到还没看清上头的字,却有一串丝绳一类的东西掉在了手中,   五色的线缕编成了手环的样子,似乎是传说中的“长命缕”?   他又去读信,果然发现自己没猜错,娇妻在信中说,眼看端阳节要到,所以特意编了长命缕给他,愿他在外平安顺利,早日凯旋。   又告诉他府中一切都好,叫他不要太过挂心。   也是并不长的几句话,但独孤珩看完,竟久久没舍得从纸上挪开目光,将她的字迹看了一遍又一遍,就好像能见到那个姑娘的模样一般。   这是……   他第一次收到长命缕。   庆州与汴京那边不同,每当过端阳,家中大人们大多缝个荷包,里头放上艾草等香料挂在小孩身上。   长命缕这种东西,是流行在汴京女子间的。   说实话,他从前颇有些瞧不上汴京人的那些习俗,觉得奢靡无谓,但今日才觉得,这些小玩意儿,原来很能冶人情操,舒缓人的心情。   灯下,堂堂镇北王也没忍住牵起了唇角。   不过笑过之后,他又想到了一件事,便叫人传了赵达来到面前。   赵达进帐行礼,等待他的吩咐。   只听他道,“你明日一早回庆州,护送太妃王妃阮家等一干人等,去一个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会尽量快写某王打仗过程,相信小两口很快就会见面的么么啾~~ 第62章   在长安城休整了这么长的时日, 众将士早已按捺不住,赵达也不例外。   早听说那守虢州的是高氏大将庞德, 此人狡诈多端,那虢州又是个易守难攻的地形, 他养精蓄锐许久,做好了准备要为主上冲锋陷阵,哪里晓得主上忽然要派他回庆州?   是以乍听这个安排, 他不免有些迟疑。   却听独孤珩道,“庆州之重要,孤不必多说, 你也能明白, 眼下孤的主力都在此,庆州不能出半点差错,孤的母亲妻子, 你及众将士的一家老小都在那处, 保庆州稳妥, 便能保军心稳妥。这个任务, 绝不比上前线杀敌轻松。”   赵达一怔, 这才茅塞顿开, 惭愧应了声是,立刻回去收整, 待天亮之时,便返回庆州。   而独孤珩则亲自带领大军出发虢州。   那庞德确实不好对付,上辈子他与对方在此处僵持近三月, 最后还险些掉进对方圈套,而赵达,也是因全力护他而死。   赵达忠心耿耿,亦是他手下难得将才,这辈子他有经验对付庞德,所以还不如叫赵达去守庆州。   毕竟庆州,在上辈子时,也并非全然稳妥。   ~~   赵达快马加鞭,待赶回庆州时,已是夜深。   王府中,安若正要睡下,却忽听婢女来报,道是赵总兵回来了,要求见她与太妃,有要事要秉。   安若吓了一跳,只当独孤珩出了什么事,赶忙穿好衣裳去见赵达,面色都已经发白。   哪知等见了面,却听赵达说,“王妃不必紧张,主上在前线一切安好,属下此番回来是奉王爷之命,护您与太妃暂离王府。”   “暂离王府?”   安若十分意外,“为何要离开?难道……”   赵达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说,她反应过来,只好点头,随即命红菱简单收拾了下衣物,又去懿兰苑禀报婆母。   若是其他人要带她们离开,未准她们还会犹豫,但赵达是绝对可信得过的,所以李太妃也并没多说什么,也叫徐嬷嬷等几个贴身下人收拾东西,趁夜与安若跟着赵达出了王府。   夜深人静,他们又做下人打扮,从小门而出,所以并未有人发现。   马车在夜色中悄悄离开庆州城,天色朦胧之时,终于到达目的地。   是距离庆州几十里远的一个小镇。   安若下车,借着微薄的晨光环顾周遭,见此处有田园房舍,亦有侍卫值守,只是房舍都并不新,像是多年前就建好的。   或许这是镇北王府早就建好的避难之所,专备不时之需,她们一到,便有管事的领着仆人相迎,只是不敢大张旗鼓的跪拜,只恭恭敬敬行过礼,就将她与李太妃请进了住的地方。   这一路安若已经得知,独孤珩将她们安置在此,是为了防止庆州会出什么事,婆媳俩一旦落入敌人手中,会叫他相当被动。   安若自然能想通这一点,所以纵使这新的住处比不得王府舒适,也没有半点怨言,她只是有些不放心,万一庆州真的发生些什么,她虽已离开,但爹娘弟弟妹妹还在城中,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好在独孤珩考虑周到,不过第二日,赵达又将秦氏及芳若,明瑜,明皓等人接了过来。   只是不见阮青岚的影子。   秦氏叹了口气,同长女解释说这是夫君自己的决定。   因时下边关商贸还在如常进行,照理来说,他是需要正常去番市处办公的,如若此时忽然消失,只怕引起别人怀疑。   王爷前去打仗,庆州原就有些人心惶惶,就连安若与李太妃婆媳俩从王府中离开,也是悄悄进行的,现如今王府内依旧保持着如她们还在时的样子,百姓间也无人知道,她们其实已经不在城中。   但如若这时候一不小心流出什么流言,只怕会动摇民心,生出什么乱子。   所以阮青岚从大局考量,依然坚守庆州,替女婿镇北王安抚同僚及百姓的民心。   安若明白了父亲的苦心,心思沉重的点了点头,只盼着庆州一定要安稳无虞,叫父亲及百姓们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李太妃知道了此事,悄悄对徐嬷嬷道,“这阮家倒算是识大体。”   接下来的日子,对秦氏母子几个也算照拂有加。   时间一日日过去,眼看着入了六月盛夏。   住在此处并不比王府消息畅通,安若无法去同长史打听前线战况,心间难免有些没底。   其实不止是她,秦氏及阮家的孩子们许久未见阮青岚,心间也是担忧,加之眼下同李太妃住的近,时时都要小心翼翼,否则怕惹出麻烦叫安若面上无光,是以日子过得也并不是全然安心。   芳若甚至悄悄同秦氏抱怨,“我瞧着庆州明明很安全,王爷把我们接到这里来,会不会太过小心了些?”   秦氏生怕这话被太妃听见了惹出麻烦,赶忙叫她闭嘴,然心里却也是同样的疑问。   哎这一天天的,不知何时才能回去与夫君相见?   哪知不过几日后,她们便得到了消息,说高氏派了一伙奸细夜袭王府,本想劫持太妃与王妃,却发现她们并不在府中。   王府侍卫们与之一番厮杀,直杀的府里府外尸横遍地,鲜血淋漓。   且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伙人妄图袭击阮府,幸而赵达早已布置了人手,才没叫对方得逞,阮青岚安稳无虞,只是庆州百姓都不免受了些惊吓。   秦氏与芳若一时间心有余悸,总算明白了王爷的良苦用心。   安若与李太妃更是如此。   住在此处不比王府宽敞,平素也没什么能打发时间的,李太妃原本颇有些烦闷,经此一事,吓得连念了几日阿弥陀佛,一时收了要回王府的心思。   而安若自然也是后怕,只是又不由得有些奇怪,难道是独孤珩早已料到庆州会出事,所以将她们提前转移的?   ~~   就这般一日日熬下去,眼看着,西北的秋日来临。   就在草木凋敝,漫山遍野重又恢复苍凉的黄土之色时,前方传来了好消息,独孤珩攻进了汴京,荡除了朝中“奸佞”,并查清了当年杀害父王的幕后黑手。   景帝走投无路之下,只能颁下“罪己诏”,承认当年是他指使羽林卫突袭归途中的镇北王独孤岳,致使独孤岳重伤而亡。   景帝自认杀害忠良,无颜面对江山社稷,就此退位,以告天下。   这个消息一出,天下哗然,但庆州百姓却一片沸腾,因为他们最为敬爱的镇北王,可以登基称帝了。   景帝退位后,独孤珩留在汴京处理要务,又调兵遣将,南下处理高氏余孽,重来一次,他充分吸取上辈子的经验教训,避免了许多伤亡,,更重要的,安若也并未像上辈子那般还在江南,他实在无须亲自去追击残党了。   将汴京整顿的稍稍像样子之后,他立时又派出一队兵马去庆州,将母亲妻子接来身边。   彼时已是十一月初,西北下过三场雪,一片冰天雪地。   安若与李太妃终于登上了马车,去往汴京。   同行的还有阮家,及先前留守庆州的一干官员同家眷,皆为独孤珩的亲信。   也是直到此时,秦氏及阮家的孩子们终于见到了阮青岚。   一家人分隔许久,此时终于得见,不知有多激动,已经会走路的小阿皓扑到爹怀里,爹爹爹爹叫个不停,明瑜与芳若及秦氏都掩不住目中泪光。   阮青岚安抚众人,“天下大局已定,咱们往后再不必担惊受怕了。”   一想到终于可以再度回到汴京,一家人都是感慨万千,芳若问爹道,“不知咱们的家还在吗?”   阮青岚点头,“应当在的,就算不在,咱们也不会无家可归,放心。”   这一点点醒了芳若,她的那位英明神武的姐夫都已经要当皇帝了,一家人还会愁没地方住吗?   这一趟路途虽遥远,但全新的事业,生活即将到来,每个人心间都充满希望。   安若更是如此。   今生她重又踏上回汴京的路,却与上辈子的境况截然不同,这一次,父母弟妹都好好活着,她也不再是身有残疾,身份令天下人都耻笑的高氏弃妾。   此次出发前,独孤珩特意叫人给她送了亲笔的信,虽说字句仍旧简短,但分别近十月,浓烈的思念遮掩不住。   他称她爱妻,告诉她自己一切安好,汴京的皇宫已经休整完毕,可以放心来住,阮家的旧宅他也叫人看过,说老仆尽心,将宅院照顾的一如从前一样,可叫岳父岳母安心。   还随信附上了一片从阮家旧宅中摘下的槭树叶子,问她可喜欢。   安若捧着夹了红叶的纸张,忍不住又弯唇笑起来。   上辈子她竟没发现,他还有这么个“千里送鹅毛”的爱好?   信的最后,是他假装随意般问道,分别这么久,她可想他?   安若微怔。   他是她的夫君,这段时日以来牵肠挂肚当然是有的,甚至有时候她做梦,梦见他受伤的样子,会被吓得冷汗淋漓,再也睡不着。   但她似乎没想过要让他知道这些。   她不禁有些自责,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以致于叫他这样一个即将登基的新君,还要用这样小心的语气来问她?   所以一番检讨之后,她提笔给他回了信,并在信的最后特意回答了他的问题,   “妾很想念王爷。”   不知待他收到回信,是不是会高兴些?   ~~   入了寒冬,路上多雨雪,然考虑到新君正在汴京等待,大队人马也不敢拖沓,终于在半月之后,抵达了京畿,   天气寒冷,加之白日里又下过雪,为保安全,临到傍晚时,众人决定先歇在鹿州,以免天黑路滑,出些什么意外。   鹿州是距离汴京最近的城池,若明早起来赶路,未准天黑时可以抵达汴京。   左右这么久都等了,不差这一天两天。   鹿州城小,没甚大的驿馆,先行的侍卫们择了一个看着还不错的,大队人马便就此安营扎寨。   为了节约车辆,安若这些日子以来都与李太妃共乘一辆车,为表礼数,她每回都是先下地,再扶婆母下车。   今日也是如此,尤其地上有雪,她特意温声提醒婆母,“母亲小心脚下。”   哪知话音才落,李太妃一只脚才踩在地上,却忽然一阵冷风逼近,余光中只见,有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手中寒芒一闪,便向二人的方向袭来。   那一瞬间,安若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似乎是本能的驱使下,她将李太妃往车中一推,喊了声,“母亲小心。”   这声音也将刺客惊的一顿,陡然将刀刃转换方向,直直朝她刺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卡文,所以现在才写出来,叫亲爱的们久等了,么么啾~ 第63章   尽管侍卫们迅速反应, 当即便齐齐上来拦那刺客,但对方的刀尖还是划过了安若的胸间。   顷刻间, 便有刺痛迅速由她胸前蔓延开来,与此同时, 她听见了徐嬷嬷的惊呼,“王妃!王妃受伤了!”   安若迟钝的低头去看那疼痛传来的地方,只见绒背锦的衣料已被划破一个长长的口子, 露出了内里厚重的棉絮,但转眼间,棉絮便被染成了红色。   刺客迅速被侍卫们隔到了远处, 近前的人已经纷纷围到了她的近前, 一片混乱中,她似乎听见娘在撕声唤着她的乳名安安,芳若明瑜也在大声唤着姐姐, 爹和红菱则是在唤着随行的大夫。   她还想安慰他们来着, 然胸前正在剧烈疼痛, 血也越出越多, 她自己甚至都能闻见浓烈的血腥味了。   大约是因为血流的太多, 她觉得那些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远, 终于控制不住的晕了过去。   ……   ~~   等安若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傍晚。   鼻尖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她缓缓睁开眼,只见自己正躺在床上,室中光线并不甚明亮, 却十分温暖。   口中有汤药的苦味,叫人不太舒服,她想叫红菱,哪知道才刚出声,就听见了对方的惊呼,“主子,主子醒了!”   原来红菱就在她床前,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她,顷刻间就蓄满了泪水,内心激动显而易见。   而随着这声音落下,顷刻间,又有一人出现在了视线中,墨发上竖着金冠,一双深邃的眉眼,竟是独孤珩。   “王爷……”   她顿了顿,脑间一时迟钝,还当是在庆州的王府中。   然很快又反应了过来,她们一行人不是正在去汴京的路上?   红菱赶忙让开位置,独孤珩已经在她床边坐下,温声又急切的问道,“安安,你醒了?”   安若想点头,然才稍稍一动,却扯动了胸前伤口,顿时传来一阵疼痛,叫她忍不住皱了眉。   就见眼前的男人也是眉间一紧,忙道,“先不要动,好好歇着。”   她只好出声应是,声音却有些沙哑。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独孤珩又问她,“可是想喝水?”   她又嗯了一声,红菱马上去倒水,然端来之后却被接到了独孤珩手中。   红菱小心给安若背后塞了软枕,独孤珩亲自用调羹给她喂了水喝,大约从未如此服侍过人,他眉间微凝,动作极是小心。   喝了半碗水,安若舒服了一些,也终于将昏倒前的记忆想了起来。   她记得当时是才到鹿州,眼下独孤珩却就在眼前,叫她一时有些茫然,遂问道,“这是在哪里?”   独孤珩温声答她,“鹿州,这里是鹿州。”   还在鹿州?   安若更加疑惑,“那王爷……”   红菱替独孤珩答道,“王爷知道主子受伤,昨夜连夜赶来的。”   不错,因着汴京与鹿州之间还有些距离,昨夜独孤珩收到消息时已是夜深。听说娇妻受伤昏迷,他登时再也坐不住,立刻就快马加鞭从宫中出发,直到天亮时才到。   而因她还昏迷未醒,叫他根本无法安心,这一个白天,竟是丝毫没有合过眼。   那满眼的红血丝已经说明了一切,安若看在眼中,不仅叹道,“是妾身叫王爷操心了。”   独孤珩却也叹了一声,“是孤不好,叫你此番遇险,是孤没有考虑妥当。”   没有荡尽高氏余孽,叫娇妻与母亲等人受此番惊吓,自然是他不好,   如此谦让下去,哪里是个头?安若想起要事,忙又问道,“刺客可抓到了?母亲他们可安好?”   “都好。”独孤珩忙答说,“刺客已被捉,孤已派人去追查其余的高氏余孽,其余人都好,你放心。”   安若这才真正放了心。   然许是因为没了担忧,伤口的疼痛却更清晰了些,她又忍不住皱了皱眉。   独孤珩心头一紧,忙吩咐道,“去叫大夫来,快。”   红菱赶忙应是开门出去,没过多久,就把那位楚大夫请进了屋。   “王妃已经醒了,看看现在情况如何?”   独孤珩吩咐道。   楚大夫应是,忙给安若诊脉,又问了问安若几个问题,便向他禀报道,“启禀王爷,王妃现如今意识清醒,想那匕首应是没有带毒,只是王妃脉象虚弱,昨日又失血,接下来还是当好好休养,待伤口愈合,便应无大碍了。”   独孤珩松了口气,安若却忍不住心间复杂。   ——此次她受伤之处,其实正与上辈子被高霁划伤的地方一致。难道这便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有些事,终究是躲不开的?   那么他……   正这么想着,忽然听见独孤珩又问,“依你之见,王妃这伤口,多久才可愈合?”   楚大夫答说,“伤口虽不算浅,但幸未伤及脏器,若好好休养,半月之内应当可以愈合。”   独孤珩颔首,微微思索后做出决定,“那就先在此行休养半月,待伤口好了,再进汴京。”   虽说鹿州已在京畿,但天寒地冻路上又少不得颠簸,他不想叫娇妻再因此吃苦。   众人应是,楚大夫又重写了方子,下去为安若煎药去了,独孤珩还想与她说说话,哪知又有人来禀报要事,只好嘱咐红菱看顾她,去了隔壁的房间处理。   安若不能活动,喝过药后仍在床上躺着,没过多久,大抵是听说了她醒来的消息,李太妃派了徐嬷嬷来看她。   看得出来,因着今次安若的“舍身相救,”李太妃对她颇为改观,只是因着眼下在路上,身边实在没什么好赏赐的东西,便只令徐嬷嬷来代为传达关怀之意。   徐嬷嬷也不敢扰安若歇息,将关怀带到后便告退了,没过多久,又有侍女禀报,秦氏来了,在门外问是否可以进来看她。   安若还记得昏迷前娘冲过来喊她乳名,想她睡了这一夜有一个白日间,娘肯定是担心坏了,便立时叫红菱将娘请了进来。   母女二人一见面,秦氏立时红了眼眶,道,“王妃终于醒了……”   安若又内疚又心疼,忙安慰,“我没事了娘,眼下没有外人,您不必多礼……”   不管她今后是何身份,王妃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罢,只要娘在,她便一直是娘的女儿,她还是想听见娘唤她乳名啊。   “昨日可真是要吓死我了……”   秦氏也知在女儿面前哭不好,忙将眼泪擦掉,又关问道,“可喝过药了?肚子饿不饿,吃过什么没有?”   红菱替她答,“夫人,主子的药已经喝过了,大夫说现在只能吃些好消化的,奴婢叫人熬了些粥,等会儿就给主子端来。”   才喝了药不好接着吃饭,秦氏自然也懂这道理,便点头应了声好。   女儿是她的宝贝疙瘩,昨日看她流那么多血,当娘的心都要碎了,恨不得自己替她受这些罪,又想到女儿这成亲一来,与女婿聚少离多的,眼看好不容易要见面了,又要受这么场罪过,秦氏禁不住又红了眼眶。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动静,婢女们纷纷唤着“王爷”,转眼就见独孤珩踏进了房中。   秦氏慌忙立起,打算给这位王爷女婿行礼,却被独孤珩先出声拦住,“岳母不必多礼。”   秦氏应好,只好道,“王爷回来了。”   正打算要先告辞,却听对方又开口道,“岳母,此番叫安安受伤,你们也受了惊吓,是孤不好,孤甚为汗颜。”   语气竟十分郑重。   秦氏吓了一跳,忙摆手说没有,安若也出声道,“王爷言重了,天下之大,一两个刺客哪里是您能控制住的?您不必太过自责。”   她还是觉得,她今次遭此一难,或许是命中安排好的。   秦氏自觉嘴笨,只怕王爷女婿再说出什么话来自己不好接,便赶忙告辞,独孤珩亲自将她送出门外,又道,“若岳母得闲,可多来陪陪安安。”   这正合秦氏心意,她先前想来看女儿,还总怕王爷太妃他们说什么,眼下得了这句,便赶忙应好,心间十分宽慰。   夜深人静,待安若的药劲过去,又吃了粥,便要歇息了。   因着还要再处理些政事,怕打扰她睡眠,独孤珩便打算睡到隔壁,临走前同她道,“夜里若是不舒服,可叫他们来喊我。”   安若说好,想了想,又同他道,“妾身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王爷可以先回汴京……”   哪知话还未说完,便见他道,“孤在此陪你,待你伤好,我们一同回汴京。”   好不容易熬了这么久,眼看大业已成,却险些要失去她,独孤珩可不敢再冒一丝风险,他要时时将她放在视线内才是。   安若却有些迟疑,“可汴京还有许多大事……”   眼下汴京已然改天换地,他接下来自然是该筹备登基之事了,这其中有多繁琐,安若经历过上辈子,当然十分清楚。   可独孤珩却道,“无妨,叫他们来鹿州见孤便是,再说,眼下什么都不及你的身体要紧,待你复原,孤才有心情做其他。”   安若怔了怔,心间竟抑制不住的涌上一片暖意。   ~~   就这般,独孤珩就此留了下来,日日守在安若身边。   汴京那里的紧急要务,皆被侍卫们快马加鞭的送到这鹿州的驿站中来,一时间,此处俨然成了一座简陋的“行宫”一般。   安若每日虔诚吃药,有时他得了闲,还会亲自喂她,如此日复一日,她的伤口终于渐渐愈合了。   眼看着时间就进了腊月。   登基仪式几乎已准备完毕,为了能叫天下在新年伊始有全新气象,大队人马终于启程,入了汴京。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接下来我们安安该封后了哈。   宝贝们节日快乐呀~~ 第64章   在鹿州耽搁这么久的时日, 宫中早已是安排妥当。   大局已定,独孤珩住进了历代帝王的居所乾明宫, 而安若为他正妻,自然是该入主中宫。   中宫乃从前的凤仪宫, 同为历代皇后居所,尤其经过高氏之手,其富丽华贵, 自不必多说。   经过近两个月的沉淀,宫中已经没了从前高氏王朝的影子,处处焕然一新, 宫人们也都改了称呼, 遵即将登基的新君为陛下,遵安若为皇后,慈宁宫的李太妃也成了李太后。   安顿下来后, 安若的身体更是一日好过一日, 白天阳光好的时候, 她也会出去走走。   那一日走着走着, 就走到了上辈子她曾住过半年的居所, 熏兰殿。   这熏兰殿位于后宫较为偏僻的地方, 从前住的乃是景帝不受宠的妃子,因着时下宫中没有主子要住, 所以此时紧逼着门扇,冷风吹过,有些凄凉的意味。   回想上辈子回汴京时, 独孤珩本想将她安置在离自己的乾明宫近些的宫室,但李太后竭力阻止,加之她弃妾的身份,最终只能将她安置在了这里。   ……   红菱见她对着这地方发呆,不禁奇怪道,“娘娘怎么了?是想进去看看吗?奴婢去跟总管要钥匙?”   安若回神摇头,只道,“不必了,咱们似乎走的有些远了,还是回去吧。”   ——不管上辈子是遗憾还是无奈,都如同一场梦,已经过去了,所幸这辈子全然不同,她不在是那个不受人待见的哑女,而是独孤珩的正妻。   尤其李太后现在也彻底对她改了态度,堪称宽厚备至,在鹿州时便隔三差五派徐嬷嬷来探望她,到了汴京宫中,更是赏了不少药材给她,还特意允她在伤好之前不必过去请安。   连红菱都忍不住悄悄对她道,“经这么一回,太后对您跟从前真不同了。”   安若也笑了笑道,“看来我这一刀没有白挨呢。”   ……   主仆俩在后宫中走了一遭,回到凤仪宫时,恰逢尚衣处的宫女们来送衣裳,过几日新帝登基,安若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礼服吉服常服等都有要求,比起在王府中的更为复杂严格。   宫女们此次一气儿送了十二套,礼服两套,吉服两套,日常所穿的常服八套,当然这些并不够,只是目前赶制出来的,后续还会再去做。   尺寸是她进京后才量过的,宫中的绣女们这些年被高氏逼迫出无比精良的手艺,针工自然是没有话说,安若试过后便叫红菱放好,预备五日之后独孤珩登基大典时穿。   尚衣处宫女走后,又有司珍处的人来送首饰,有凤冠钗笄,手镯项链,丁香耳裆等二十余套,皆是精美无比。   红菱还是头一次近距离得见后冠真颜,见其上宝石与东珠交错点缀,点翠花丝穿系其间,金龙升腾,翠凤展翅,庄重精美,无与伦比,一时间被惊艳的久久合不上嘴巴。   说实话,安若也是从一次见识后冠。   想上辈子时,她是这宫中唯一女眷,独孤珩迟迟不立后,她自是无从见识这后冠究竟有多华贵。   何曾想过如今,这后位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她忍不住伸手,轻触那冠上珠翠,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通传声,“陛下驾到!”   独孤珩大步流星,转眼就进到了房中,安若欲向他行礼,却被他伸手扶住,温声道,“伤还未好全,不必多礼。”   安若应是,便伸手为他解锦袍,如今外头虽天冷,殿中却温暖如春。   除了外袍,独孤珩正瞧见桌上才送来的凤冠,问她道,“可喜欢?”   如此华贵的东西,天下间哪有女人会不喜欢?安若实话实说道,“喜欢。”   独孤珩笑了,又道,“戴上给孤瞧瞧?”   安若却有些迟疑,戴这个可麻烦了,得要重新梳发髻,眼下都该吃晚膳了……   不过没等她说什么,他自己又改了口,道,“算了,这个重,你伤才好,过几日再戴吧。”   安若应是,吩咐红菱传膳。   红菱快步去了,又嘱咐小宫女叫御膳房多做些,自打主子受伤以来,陛下不管多忙,每日的晚膳一定都会陪她吃,叫这凤仪宫中众人皆不敢怠慢。   待晚膳上了桌,安若与独孤珩净手坐了下来,正要动筷,却听独孤珩提起一桩事,“关于岳父岳母的宅邸,孤今日问过岳父的意见,他们还是想住原来的旧宅。”   ——阮家旧宅依然完好,进京之后,阮青岚便同秦氏及三个孩子原住了进去。   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在外头漂泊了那么久,从南到北,由东到西的,就算后来在庆州的宅院十分宽敞,却也比不上他们住了十余年的老房子,这段时日以来,一家人住的不知有多安心。   但那处毕竟还是有些小了,身为新后的母家,一旦独孤珩登基,他们再住这样的小宅,只怕会引起无谓的闲话,所以独孤珩打算另赐大宅给他们。   可他今日一提,才得知岳父岳母他们还是想住在老宅子里。   他不想强人所难,何况那还是娇妻的娘家,是以思虑一番,又改了主意,此时便同安若道,“孤打算将周遭的几家民宅买下,为岳父岳母扩建宅院,你觉得如何?”   这办法当然好,可安若还有些许顾虑,道,“陛下才要登基,此时为妾身的娘家大兴土木,不知会不会招人非议?”   独孤珩正是要与她解释这个,“如今天寒,又到了年底,暂不适合开工,不若明年开春再动工的好。”   历经一番战乱,汴京城中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又到了年底,怕是工部的人手也有些不足,所以不若明年春天再动工的好,但独孤珩又怕娇妻与岳父岳母会有什么意见,所以先来同她商量一下。   安若却立刻点头道好,“陛下说的是,妾身爹娘都是明理之人,定会明白陛下苦心。”   其实家中虽是行商出身,但爹娘何曾利欲熏心过?他们最大的心愿,不过一家安稳,子女都能平平安安长大,各自觅得好归宿罢了。   有他这样万事肯商量的女婿,想必爹娘该是欣慰的。   听她此言,独孤珩便也放下了心来,两人便开始用膳。   待用完膳,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已经升任御医的楚大夫来为安若请脉,独孤珩在旁关问,“皇后恢复如何?”   楚御医道,“娘娘凤体已无大碍,只是饮食还是需注意,尽量清淡,戒辛辣油腻,至于汤药,以微臣之见,还是再喝个三五日再停吧。”   安若颔首,她一向也不爱吃辛辣油腻的,苦药也已经喝了这么久,再喝几日倒也无妨。   独孤珩却似乎还有话说,先妆模作样咳了咳,才问道,“那……皇后现在可能活动?”   楚御医初时并未反应过来,只答说,“当然,娘娘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如若天气不冷,多出去呼吸新鲜空气最好不过。”   哪知这答案却并不是陛下想要的,独孤珩又咳了咳,道,“孤是说……床榻之间……”   楚御医,“……”   安若,“……”   这人,怎么当着御医问这样的问题啊,她不由得红了双腮。   楚御医也哭笑不得,但见新君一派正经之色,只好也严肃道,“只好不是很剧烈,自是可以。”   安若,“……”   她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独孤珩心间一派喜悦,却仍假意严肃颔首,先叫御医退了下去,而后,再对安若道,“孤去沐浴,你先喝药。”   殿中的宫女们皆是一派眼观鼻鼻观心木头模样,安若脸红似滴血,只能垂首应是。   就这般,待她喝了药,又洗漱完毕,就不得不面对正一脸期待的男人了。   自打春日里离开庆州,夫妻俩隔了那么长的时间才见面,而安若又受了伤,独孤珩怕打扰她,晚上都不敢与她同一处睡。   克制了这么久,天知道他今日从御医口中获得“通行证”后,心间有多激动。   此时连一秒都等不了,打娇妻从浴间出来,就直接将她抱在怀中,急急往榻上去,待到了榻上,立刻手口齐上,叫人简直没有喘息的机会。   安若其实也想他,只是心间仍有些顾虑,双手护着胸前,不叫他扯走小衣,独孤珩心急如火,只好在她耳边轻哄,“孤会下心,不伤着你,乖……”   “陛下,还是不要了……”安若艰难求他。   “为何?”   他急得一头汗,那处是他最向往的温柔乡,若是不能一亲香泽,又岂能尽兴?   安若都快要哭出来了,半晌,只好咬唇道,“妾身上有伤疤,只怕会吓着陛下……”   独孤珩一怔,顿时明白了问题所在。   他停下动作,叹道,“孤岂会嫌弃你?乖,叫孤看看。”   安若也知逃避不是办法,只好慢慢松了手。   衣带轻解,露出雪山真容,只是白玉微瑕,在她锁骨之下,果然看见了那道约有一掌宽的伤疤。   尤其此时才落痂不久,还泛着新肉的粉色,看起来确实有些狰狞。   然独孤珩看在眼中,却又被勾动了更远的记忆。   ——上辈子初来到他身边时,她也是如此,拽着小衣不肯松手,他那时急着纾解,倒也没管,后来次数多了,趁她迷蒙时解了,这才发现那道高霁给她留下的伤疤。   他心中又怒又气,第二日便叫人将高霁从墓中拖出来鞭尸,只恨自己与她错过三年,叫她受了那么多伤害。   而谁料到今日,仍是叫她再度受了伤?   这或许是老天的惩罚,要叫他时时记着小心呵护心爱的人,只可惜老天施错了对象,这道伤疤,合该落在他身上才是。   他满心复杂,俯身轻轻亲吻那道蜿蜒的印记,一边低喃道,“是孤不好……”   安若初时紧绷,后来许是被他的温柔打动,终于放松了下来,伸出双臂,挽住了他的脖颈。   爱意再度翻涌起来,如同温柔的浪花,一次又一次,渐渐将二人送上了云端……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第65章   五日之后, 风和日丽。   新帝登基,建国号为宁。   尊生母李氏为孝慈太后, 册发妻阮氏为后,并封岳父阮青岚为承恩公, 岳母秦氏一品诰命,妻弟阮明瑜为承恩公世子。   除此之外,还封赏提拔了一干有功之臣, 便是前朝旧臣,但有诚心归顺者,也都被录用, 并未因高氏的罪过而迁怒。   因着临近年关, 独孤珩除过发下丰厚军饷犒劳一干陪他打江山的兵将,还又专门从国库拨银,安置因战乱受灾的流民, 从而也叫市井田间安稳不少, 一时间广得百姓好评。   独孤珩在前朝接受百官跪拜之时, 安若也在后宫接受宗室女眷及一干世家命妇们的跪拜。   她身穿正红凤袍, 待九龙四凤宝冠, 正襟危坐于中宫正殿, 华贵雍容,天香国色。   礼成过后, 二人共去向皇太后请安,又去祭拜天地祖先,主持宫中宴享, 颇为忙碌。   而待这场登基大礼完成,便又到了除夕。   除夕之夜,家家团圆,宫中也不例外。   这还是安若出嫁后的第一个年节。   年夜饭设在宫中柔仪殿,夜幕降下,华灯初上,柔仪殿中灯火辉煌。   殿中除过帝后及太后一家,还有一些血缘近的宗亲,独孤珩登基之时也封赏了他们,譬如堂弟独孤昶,如同上辈子一样,也被封了郡王。   独孤家的男儿酒量都不差,宴间频频举杯换盏,酒香扑鼻,兴致颇为高涨。   唯独独孤昶不怎么能饮酒,别人举杯的时候,他只是象征的抿一抿,大多时间在观赏乐舞。   又过了一阵,其母魏太妃与太后作别,他便也跟着回去了。   安若伤口初愈,也不能饮酒,殿中酒过三巡,眼见太后也起身要回宫,她便同独孤珩说了一声,陪着太后回去了。   在太后宫里又陪着说了几句话,她便又告退,要返回自己的凤仪宫。   除夕之夜竟不冷,新朝建立的第一个年节,宫中处处张灯结彩,灯火辉映,犹如白昼。   耳听见宫墙外汴京城中的炮竹声声,安若不由得心情大好,同红菱道,“你瞧,我们小时候汴京就是这样的。”   红菱伴着她长大,自也是感同身受,点头道,“陛下仁慈,今后百姓皆可安居乐业,年年都会如此的。”   安若忍不住笑她,“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红菱也羞赧一笑道,“奴婢身为娘娘身边的人,自然也得学会好好说话,不敢给娘娘丢脸。”   语罢又请示道,“娘娘可要坐肩舆?”   到凤仪宫还有几步路的距离,不过安若望了望宫苑中的灯笼,却道,“走走路吧。”   因为养伤,她在屋里实在窝了太久,今夜又不冷,走几步也无妨。   红菱应是,便陪着她一同往凤仪宫走,除夕夜风卷携着爆竹的气味,尤其叫人有喜庆的感觉。   走着走着便进了御花园,此处连廊宫苑少,灯笼挂的不多,光线也暗了一些。   红菱怕主子脚下不稳,一边伸手搀扶,一边轻声提醒,“娘娘走慢些……”   身后的小宫女也急忙上前挑灯照路。   正在这时,忽然有一太监出现在视线中,初时脚步似乎有些急,看到她们后,立时顿住了脚步,在路旁停住,垂首行礼。   这宫中有许多宫人,平日各司其职,来来往往的忙自己分内事,安若起初并没有在意,只是在路过这人之后,忽然察觉到一股独特的味道。   是一种淡淡的清香,却又说不出像什么,不过很是好闻,尤其与此时空气中弥漫的爆竹味一对比,就更加明显了。   不过这气味,又好似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闻过似的……   她渐渐将脚步顿住,想去问一问那人,然转身后却发现,对方早已经继续前行,与她隔了很远了。   红菱见她忽然停步,不由得问道,“娘娘怎么了?”   安若仍在望着那人的方向,想了想,问道,“你可看见方才行礼的那个太监,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红菱愣了愣,回忆道,“仿佛是从园子西边来的。”   “西边?”   安若沉吟,“那便是司苑处?”   红菱点了点头,“那个方向的确是司苑处。”   语罢又请示道,“可要叫人过去看看?”   司苑处是专门料理宫中花卉草木的,确实有很多养花的小太监,安若想了想,莫非那香味是司苑处的花香?   她便没有往深处想,只道,“不必了,明日可亲自过去看看,也不知是什么花开了,竟这么好闻。”   这样一说,红菱也点头道,“奴婢也闻见了,大约是茶花?方才听见太后身边的芳茗姑姑说,司苑处的茶花养的好,午后给慈宁宫送了几盆,很是好闻。”   安若颔首,又想起了要紧事,便嘱咐红菱道,“明日元正,要早起去太后宫里请安,你可一定要早些叫醒我。”   红菱应是,一行人便继续往前去了。   待回到凤仪宫,安若沐浴更衣,等了好一会儿,才见独孤珩回来。   想必她走后他又饮了不少酒,此时满身酒气,且还借着微醺的醉意闹了她好一通,方歇下。   第二日醒来,已是新的一年。   帝后二人更好冠服,先去皇太后那里请安,而后,独孤珩乘御辇去了乾明宫,接受百官元正的朝贺仪式。   安若留在慈宁宫里陪太后说话,预备着等会儿宗室里的女眷进宫来拜年。   余光里瞥见正殿的花开得正好,她忽然想起了昨夜的事,便问道,“这便是司苑处料理的茶花吗?”   太后颔首,只当她眼馋了,便道,“你若喜欢,等会儿叫人给你搬两盆过去。”   安若知道太后爱花,哪里敢夺人多爱,便道,“儿媳不懂花,放在凤仪宫只怕要暴敛天物,还是在母后这里的好。”   太后颔首,便没再同她客气。然安若试着闻了闻,却发现这花的香味,并不似昨夜的那种香味。   她不禁有些意外,难道昨夜猜错了?   恰在此时,门口的小宫女进来禀报,是来贺年的宗妇们来了。   太后颔首,允人进来,安若只得敛起了心思,先面对眼下的事。   依照规矩,今日来贺年的,都是太后的晚辈,却没料到,弟媳魏太妃也来了。   魏太妃身为长辈,安若只能起身向她行礼,“贺婶母元正大吉。”   魏太妃忙伸手将她虚扶,“皇后娘娘折煞老身了。”   与此同时,有股香味钻进了鼻尖。   安若一怔,这香味……不就是昨夜在那小太监身上闻到的?   可是怎么会在魏太妃身上出现了?   她先掩住内心不解,又回到了座位上,一家人坐下,太后同安若解释道,“今儿过年,阿昶还又要进宫朝贺,哀家怕你婶母一个人在府里孤单,就叫她来宫里热闹热闹。”   自打儿子改了兴趣,魏太妃便常常来给嫂子送香膏,妯娌二人的关系倒是突飞猛进,比从前任何时候都好了起来。   安若也知道此事,便也没太过奇怪,她此时的心思,全在那香味上呢。   她暗暗思忖一番,待众人说了一阵话,便状似无意间问道,“不知婶母最近用的什么熏香?方才闻见了,觉得很是不错呢。”   魏太妃与她道,“老身少用熏香,娘娘方才说得大约是香膏的味道。”   李太后来了兴趣,忙问道,“阿昶最近可是又制了什么新的香膏?上回你叫人送来的都快用完了,我还正想问你要的。”   魏太妃笑道,“太后需要尽管开口,阿昶最近又制了些提神醒脑的,白日里敷在手面上,润肤又精神。”   李太后很是心动,立时颔首道好。   安若忽然也开口道,“不知婶母可否也给我分一些试试?近来觉得容易疲乏,也能提提精神也好。”   魏太妃眼睛一亮,立时点头,“皇后娘娘言重了,不过一点香膏,等会儿就叫人给您送来。”   安若颔首道好,一旁侍立的红菱却有些奇怪,主子明明不爱用这些东西的,上回在庆州时这魏太妃拿来的两罐都还在柜子里放着呢,怎么今日还主动要起来了?   ~~   魏太妃说到做到,不过午后,就叫人将香膏送进了凤仪宫。   安若拿在手中,仔细闻了闻,心间愈发肯定,这便是昨夜在那太监身上闻到的气味。   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她还叫红菱也试了一下,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红菱很是奇怪,“宫里的小太监,身上怎么会有这香膏的气味?”   安若也正在思考这个问题。   她用玉佩试过,这香膏似乎并没有什么毒性。   不过想来也是,魏太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和李太后送的,若是有毒,岂不是太过明显?   但昨夜的那个太监,究竟又是什么来头?   手中握着香膏,她心间愈发觉得事情不简单,又将昨夜的情景回想了一遍,她忽然起了一个颇有些不可思议的猜测……   ——那个太监,身材皙长,却有些瘦弱,其实就上身来讲,颇有些像一个人。   独孤昶。   作者有话要说:  呼之欲出呼之欲出啦! 第66章   然而这想法一出, 安若又觉得颇有些离谱。   ——毕竟独孤昶是残疾,可昨夜的那个小太监分明是个能行走自如的正常人。   然而诡异的是, 这气味相同的香膏,却又是他亲手所制, 除了他,或者是用过这香膏之人,其他人怎么会有这种香味呢?   加之独孤昶昨夜也是提前离席, 而那小太监脚步匆忙,向她行过礼后就赶紧离开了,现在想来, 其实很有些心虚的意思。   如若真的是独孤昶……   那就意味着, 此人的腿疾,其实是假的,他分明可以正常走路!   是的, 仿佛只有这点可以解释得通。   安若瞬间被这个可能震惊。   她既觉得这很是不可思议, 然而越想, 又越觉得有可能。   她不知这人为何要假装残疾,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上辈子独孤珩没有成家, 没有子嗣,亦没有同父同母的兄弟, 因此他死后,继承其帝位的,很有可能是独孤昶这个堂弟。   意识到这一点, 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忽然蔓延全身,手里一个没握住,那罐子香膏登时就跌在了地上,乳白色膏体溅得到处都是。   宫女们都吓了一跳,红菱赶忙关问道,“娘娘怎么了?”   安若勉力叫自己镇定下来,心知此事不能声张,便假意无事道,“不小心手滑了,真可惜这一罐好东西了,叫人收拾收拾吧。”   红菱应是,忙叫人来打扫,安若心间有些乱,便借口要去歇晌,躺去了榻上。   宫人们都退去了外间,今日独孤珩在乾明宫接受朝臣贺年,很是忙碌,倒给她留了些清净。   脑间一直在思索独孤昶的事,安若还有诸多想不通的事——   比如若这人的腿疾真的是装出来的,那这么多年间,竟无人发现吗?   事关重大,她不敢妄下定论,想了想,决定再打听打听消息。   于是到了晚间再去慈宁宫问安时,她便有意提及了独孤昶。   “说起来,安郡王的手艺真是好,儿媳今日用了他制的香膏,竟把汴京最有名香宜阁都比下去了,只可惜他年纪轻轻,难道一辈子都要坐在轮椅上?不知宫中御医有没有办法治一治他的腿疾。”   李太后闻言叹了口气,“哪里那么容易?他小时候随先王骑马,从马上跌下来摔伤了腰,打那之后就不能走了。头些年先王不知请了多少名医给他医治,却一点儿长进也没有,现如今都这儿大了,只怕是扁鹊华佗在世,也没什么好办法了。”   安若附和着惋惜了几句,心间却在暗想,太后只说头些年给独孤昶请了名医,也就是说,后来在认定他“不能走”后,便没再找大夫看过了?   独孤昶又没同独孤珩及太后住在一起,若是他有意瞒天过海,自然也不会被轻易发现。   这猜测一旦开了头,便叫人愈发倾向于相信自己的判断,安若愈发难以淡定,因为一旦证明这人是装的,那便说明上辈子的凶手也极有可能是他。   她身上一阵阵发冷,觉得此事不能瞒着独孤珩,一定要叫他知道才成。   心间正在盘算,却忽然听见殿外有人禀报,“秉太后,陛下派了人来寻皇后娘娘。”   独孤珩找她?   安若与太后都有些意外,太后道,“进来吧。”   果然就见乾明宫的小宦官春喜躬身进了殿中。   “陛下为何要找皇后?”   太后好奇问道。   却听春喜道,“回太后娘娘,陛下方才稍感不适,现如今传皇后娘娘过去侍疾。”   什么,陛下病了?   这还了得!   太后登时就着急问道,“陛下怎么了?可有请太医?太医怎么说?”   安若也有些着急,今早与独孤珩分别时他还好好地,怎么不过一个白日的功夫就不舒服了?   春喜忙答,“已经传了太医,太医说陛下大抵是昨夜受了凉,今日又饮酒,以致风寒发作,需好好休养。”   皇帝大过年的受了风寒,这可真是糟心,太后再也顾不上跟安若闲聊了,忙吩咐道,“你快去瞧瞧吧,有什么一定叫人来给哀家传个信儿。”   安若应是,便起身告退,匆匆赶往乾明宫。   等到了地方,还未踏进寝殿,便闻见一股汤药的苦味,她心间一紧,加快脚步往里走。   殿中灯光微有些暗,独孤珩正躺在床上,合着双眼,微皱着眉头,似乎很有些疲乏的模样。   安若鲜少见他如此模样,心间又是一紧。   不忍叫醒他,她便去先问一旁的楚御医,“陛下如何?”   楚御医向她行了个礼,说法与方才春喜所禀报的一致,“目前来看是风寒袭表,加之陛下今日饮了些酒,致使内里发热,需先服几剂汤药,再做观察。”   说话间,汤药已经熬好,逢春端了过来,正要跪去御榻边,却被安若接下道,“本宫来吧。”   逢春应是,赶忙搬了杌子道近前,服侍她坐下。   安若朝榻上的人轻声唤道,“陛下,药熬好了,妾身喂您喝。”   独孤珩缓缓睁开了眼,似乎迟钝了一会,才认出她,“安安……你来了?”   安若点头,见他如此虚弱的模样,心间又是一阵难受。   她将他扶着坐起,小心问道,“陛下觉得如何?”   独孤珩似乎很是头疼的样子,微微凝着眉,要张口说话时,又忍不住先咳了两声。   安若吓了一跳,不敢再问他,先端起药来喂他喝下。   待一碗药喝完,他这才勉强答她道,“孤还好,不必担心。”   可他这样子,怎么能不叫人担心呢?   安若来时想了一路,觉得他身体平素极好,昨夜分明也未做什么,怎么会平白的忽然就病了?   这病……莫不是跟那个假装残疾的独孤昶有关?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一时再也不敢耽搁,忙郑重的同他道,“妾身想向陛下禀报一件事。”   独孤珩见她神色严肃,不由得哦了一声,“何事?”   安若却先看看左右,颇有顾虑的样子。   独孤珩懂了,便吩咐众人,“先退下吧。”   逢春楚御医等人应是,垂首撤了出去,叫殿内只剩了他与她二人。   安若这才继续道,“妾身想向陛下禀报一件事,或许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妾身不是随意胡诌,还请陛下耐心听妾身说。”   独孤珩眸色幽深,颔首道,“你说。”   “妾身昨夜送了太后从慈宁宫里出来,经过御花园时,遇到了一名太监,当时其形色有些匆匆,只无奈御花园中光线昏暗,妾身无法看清其样貌,却在其身上闻到了一股奇特的香味。”   “恰逢今早魏太妃入宫,妾身却在其身上闻见了那股香味,惊讶之下,便试探问了一下,结果魏太妃说,是安郡王新制的香膏。妾身问魏太妃要了一些,午后魏太妃着人送去了妾身宫中,妾身试着闻了一下,那香味正是昨夜在那个太监身上的气味。”   话说到此,她原以为以独孤珩的聪明才智,定然已经猜到她想表达的意思了,哪知却听他问道,“如此……是什么意思?”   安若顿了顿,只好进一步明示他,“妾身怀疑,昨夜的那个太监其实是安郡王,因为香膏是他亲手制得,除了他,别的男子身上不会有一样的气味,况且,昨夜他不是提前离席了吗?”   独孤珩却又问道,“可他有腿疾,你昨夜见到的那个小太监,该不会也是残疾的吧?”   安若一怔,他怎么还没有想到呢?是对独孤昶太过信任,还是因为生病,脑子迟钝了?   她急得,只好又道,“陛下有没有想过,如若安郡王的腿疾是假的呢?那一切是不是可以说得通了?妾身方才还听太后说过,自安郡王幼年摔伤后,只是头些年看了些大夫,后来便没有再求医了,他们母子并未与您跟太后住在一起,万一他府中人都帮着瞒天过海……”   独孤珩大约是真的因病脑子迟钝了,听她把话说到这般,还是不甚明白的问,“可他……为何要假装有腿疾,骗了我们这么多年?”   安若一怔。   对了,他不像她一样是重来的,不知他上辈子的结局,所以想不通,独孤昶的目的会在何处吧。   可她是知道的,她不能放任不管。   所以她顿了顿,硬着头皮道,“如若安郡王真的是装的,那这么多年,他一定有所打算。陛下有没有想过,他或许包藏祸心?他是您的堂兄弟,同一个祖父,您又没有别的兄弟,眼下也没有子嗣,恕妾身说句不该说的,若您出了什么意外,这江山会落在谁头上?”   话音落下,独孤珩沉默了。   只一双眼眸望着她,内里似乎涌动着万千情绪。   须臾,他开口道,“安安,你可怕孤死吗?”   安若一愣,刹那间,前世的场景似乎又回到了面前。   而再看看眼下正病弱的他,一股恐惧深深将她笼罩住了,她忍不住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带着哭腔点头道,“陛下是妾身的夫君,妾身怎么能不怕?”   “那,上辈子呢?孤死之时,你可还怕?”   他又开口,一双眼眸仍是紧紧将她望着。   安若愣住了。   什么?上辈子?   她含泪傻住,须臾,又听他唤了一声安安。   “如今,孤可已经是你最要紧的人了?”   安若迟钝的张口,不可思议的问道,“陛下在说什么?”   与此同时,一个念头已经在她脑间炸开。   难道,他也是……   殿中一片静谧,似乎只剩了她自己的心跳声。   就在这时,却见他牵唇笑了笑,道,“你没有猜错,孤也是重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某作者:咳咳,写到安安喂药的时候,忽然有种“大朗,起来吃药了”的画面……   某王:??? 第67章   他也是重来的!   安若怔怔望了独孤珩许久, 见他的眼眸异常认真,这才终于敢相信。   原来, 曾在她脑海间闪现过的,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念头, 竟然是真的。   她忍不住开始回想,与他在织坊里的从初次相见,他与爹的结交, 他一路带自己逃脱高霁去到庆州,甚至还有那次他中了迷药来找她……   对,那一桩桩的巧合, 其实都在给她提示, 她如果聪明一点,早已经猜到了。   可她却从来不敢想。   毕竟上辈子最后的那个夜晚,在得知她要自尽之后, 他曾经那样生气, 重来一次, 为何会这样维护她?   就仿佛能看穿她心间所想, 独孤珩开口道, “安安, 你可知孤上辈子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安若抬眼看他,不确定的摇了摇头。   他眸间一片深沉, “那时孤有汴京下江南,因为经验不足,所以暗藏了许多危险, 当时幸亏有你肯帮忙,否则孤说不准便会被高氏发现。”   “孤见你第一面,就已经对你动心,怎奈当时处处危机,所以没能将你带回庆州,那时孤以为,你尚在父母孝期,待三年之后,孤一定可上门求亲,可……终是孤太过大意了。”   是的,当时他未想到,阮家大伯是那等见利忘义之人,会逼未满孝期的她嫁去武王府做妾,回到庆州的第二年,高氏借他与赤松王交好之故发难,他便索性起兵。   但上一世不同今次,他经验不足,足足花了两年的时间才打到汴京,他一直记着她,心想大业既成,她孝期也满,该是将她接到身边来的时候,却惊讶得知,她已经被高霁霸占,成了不知第多少房的妾室。   他当即惊怒,甚至亲自率兵南下,哪知却见到了那样一个,已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她……   便是再将那高霁鞭尸一百次 ,剁成肉泥喂野狼,也难消他心头之恨,他只恨自己当年太过大意,既是唯一叫他动过心的姑娘,为何又没有用心呵护?叫她成了伤痕累累,心如死灰的模样?   沉默一阵后,他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孤上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早些带你回庆州,叫你吃了那么多苦……”   上辈子的那些痛苦记忆重又浮现在眼前,与今世种种交错,叫安若重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独孤珩仍在继续,今日难得找到机会与她开口,不如就将心间话语全部说出。   “自父王去后,孤身负国仇家恨,既要御敌,又要承担封地百姓民生,从未有精力去了解女子,与你在一起后,疏于顾虑你的处境,是孤的错;明瑜之死,也是孤没有顾虑周全,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孤死之后……你必定也没有得到善终,是吗?”   一想到她那时可能得到的结果,他就忽然有些心痛。   说来说去,还是他上辈子太过大意了。   而话说到此,安若已是泪雨滂沱。   就算她上辈子不懂,这辈子到此,她还会不明白他待自己之心吗?   独孤珩不忍再看她哭泣,伸手将她拢进怀间,轻抚她的发髻,温声道,“都过去了,老天叫你我重来一次,我们便可弥补上辈子的遗憾。”   安若点了点头,终于记起还有要事,赶忙擦了擦眼泪,问他道,“陛下是懂妾身的意思的,是吗?”   独孤珩点头,“当然,难为你如此为孤着想,孤若再听不懂,岂不是太愚钝了?”   安若松了口气,她就知道,他那么聪明,连自己都看得出来的事,他又怎么会听不懂?   “那现在怎么办?妾身觉得安郡王一定有问题,还有您今次的病,会不会也是他……”   她着急问道。   哪知话还未说完,却见他竟笑了笑,道,“当然不是。若重来一次,还叫他下了手,那孤岂不是太没用了些?”   这叫安若一愣,反应过来后,试着问道,“那陛下今次的病……”   “假的。”   独孤珩十分坦诚。   安若心间大石落地,没等将心放回肚子里,又想起要紧的事,急着问道,“那您方才喝的药……”   须知没病乱喝药也是不好的啊。   哪知却见独孤珩咳了咳,“药是真的,不过不是治风寒的。”   “啊?”安若一头雾水,“那是治什么的?”   难不成他还有别的病?   独孤珩面色微有些不自然,倒也没瞒她,“补肾益精的,左右这阵子用的多,补一补也好。”   安若,“……”   “妾身早说过,此事……不宜过频,陛下往后还是该节制些……”   纵使是夫妻,但安若生来面皮薄,也实在有些说不下去了。   独孤珩却厚起脸皮来,见她面若粉桃,一时心痒难耐,还趁机在她胸前揉了两把,才低哑道,“成亲这么久,在一起的时间还不过两月,怎么算过频呢?放心,孤身体好得很……”   安若愈发羞赧,又怕他乱来,赶忙劝道,“陛下不可……”   因怕外头听见,还极力压抑着声音,恰如每晚夜间,极力压抑呻.吟的模样。   独孤珩愈发心痒,却也晓得此时时宜不对,只好强忍着将她从怀中扶正,道,“孤晓得。”   安若赶忙整理仪容鬓发,生怕等会儿叫宫人看出异样。   二人重又谈起正经事,安若道,“妾身曾几次用玉佩验过安郡王所指的香膏,只是都没什么发现,但妾身觉得,若昨夜见到的果真是他,那他乔装成宦官,必定不怀好意。”   独孤珩颔首,“此前没有到合适的时机,他自然不会轻易下手。”   安若一怔,那眼下独孤珩正“病”着,对独孤昶来说,可是已到了合适的时机?   她小心看向独孤珩,将声音压得极低,“那眼下该怎么办?”   独孤珩一笑,“继续。”   说着有意咳了两声,“孤许久不曾病过,此次不知何时会好,乾明宫也没个合心的人手,唯有皇后在身边,才能叫孤心安。”   安若明白了,抬高声音应道,“妾身就守在陛下身边,还请陛下好好休养,保重龙体。”   ~~   第二日,新帝抱恙的消息传遍了朝中。   依照规矩,年初二原本是皇帝与自家宗室吃团圆饭的日子,但因着独孤珩这一“病”,也不得不取消了;许多王宫大臣想要入宫来探望,也被婉拒在宫门外,只道陛下现在需要静养,一切繁冗礼节,均可免除。   所幸朝廷正在年节休沐期间,君王养病,倒也不影响朝政,只是辛苦了皇后,据说这几日皇后亲自住进了乾明宫侍疾,衣不解带,着实辛苦。   眼看着两三日过去,新君的病似乎依然没什么缓解,而皇后的脸上,却已经明显露出疲态。   儿子生病,最担心的莫过于母亲李太后,只可惜碍着身份与影响,李太后不能亲自去乾明宫看望,安若便每日抽出时间,亲自去婆母跟前秉明情况。   这日正巧,她去的时候,婶母魏太妃也在。   二人互相问过安,李太后着急问道,“今日陛下可好些了?”   安若做出犹豫的模样,强颜将语气淡化道,“陛下好多了,不过太医叮嘱仍需再服几日药,请母后宽心。”   李太妃叹了口气,“这叫人怎么宽心,一场风寒而已,怎的这么久还不好?”   安若也是一脸的担忧,却又极力隐忍,不敢明说的样子。   魏太妃看在眼中,便出声安慰李太后道,“太后莫急,听说这平素身体好的人,病一次确实会耗些时日,但陛下身体底子好,定然是没事的,想来大约是陛下去年征战太过耗费精力,这几日歇一歇也好。再说有皇后娘娘守在跟前,如此仔细贴心的人,您可安心。”   李太后叹了口气,只好颔首道,“但愿吧。”   语罢又叮嘱安若,“那你还需费些心思,务必要叫太医们好生照顾。”   安若应是,又听魏太妃安慰她,“娘娘也需注意身子才是,可别把自己给累坏了。”   安若颔首,向这位婶母投来感激一笑,“多谢婶母。”   她刻意在慈宁宫多呆了片刻,直到魏太妃同李太后告辞要出宫,才也立起身来告退,于是二人便一道出了慈宁宫的宫门。   魏太妃自是要出宫回郡王府,而安若仍旧要去乾明宫侍疾,眼看就要分道之际,她又特意向魏太妃道了声谢,“说来多亏上回婶母送我的香膏,真真是提神的好东西,这几日服侍陛下,白日里需时时打起精神,若没有这香膏提神,我真不知自己能不能撑下来。”   魏太妃做出心疼的样子,“这几日可真是难为娘娘了,娘娘也是万金之体,还是要注意休养。”   安若颔首,又叹了口气,“说起来,不知是不是那香膏用过了,夜里常常睡不着,真叫人头疼,不知是不是该叫御医瞧瞧,抓几服药来吃。”   魏太妃眼珠暗暗一转,忙道,“是药三分毒,且还有依赖性,娘娘还是轻易不要尝试的好,万一以后养成了须得吃药才能入眠的习惯,那可怎么好?”   安若假意茫然叹息,“那我可怎么办?”   魏太妃却道,“不瞒娘娘,前阵子才搬来汴京时,我也常常睡不着,阿昶给我调了助眠的熏香,倒是很有效,我那里还剩了几盒,如若娘娘不嫌弃,我等会儿就叫人送来,您大可试一试。”   安若眼睛一亮,“那可太好了,那就有劳婶母了,对了,我现如今住在乾明宫,您记着叫人去乾明宫找我。”   可不就是乾明宫么?   魏太妃暗自一笑,面上却不显,只颔首道,“娘娘放心。”   二人就此作别,没过两个时辰,安郡王府果然就派人将东西送到了安若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某王:孤天生神力哪里需要补!   某若:XX肾宝,你好我也好。   某王:……来,来一瓶,锦上添花也好。 第68章   待人离开, 安若立时将东西拿去了独孤珩面前。   正逢楚御医来给新君“请脉”,独孤珩便叫他来查看。   楚御医将那熏香仔细查看了一番, 甚至还点燃闻了一下,半晌, 才道,“单看此香,并未有问题。”   没有问题?   这叫安若颇为意外, 难道独孤昶还不打算出手?又或是自己想错了?   哪知紧接着,却听楚御医又道,“不过, 正所谓甘草反芫花, 乌头反贝母,此香中有几味原料,正与陛下的‘伤寒’汤相克, 一旦两者同时共用, 累积到一定程度, 必要铸成大祸。”   安若顿了顿, 这才明白玄机。   原来此香与独孤珩治疗风寒的汤药相克, 一旦她用了, 再来侍奉他,两相作用之下, 必会叫他中毒。   独孤昶果然出手了,只是手段如此隐蔽,实在狡猾之至, 这香里没毒,如若就这样去抓他,他必定会不承认。   她一时想不出对策,只能看向独孤征,“陛下,现在该怎么办?”   独孤珩却甚是淡定,只问她,“有没有想过,他是如何制出与孤的药方恰好相克的香?”   安若怔了怔,终于反应过来,“他知道您的药方?”   ——宫中人看病皆依赖太医院,太医院里的御医又分几等,独孤珩的身体,乃是有品级最高,医术最为高明的御医负责。   就比如楚御医。   但安若可以肯定,这楚御医是独孤珩的人,他是绝不可能将药方拿去给外人看的。   而宫内主子们的医档都存在太医院中,如若独孤昶想知道他的身体境况,还可以去太医院偷看他的医档。   安若恍然,看向独孤珩道,“所以他那夜乔装成小太监,其实是想混进太医院,查看您的医档。”   是的,她越想越可以肯定,现在回想独孤昶那夜匆匆去的方向,明明是太医院啊!   而且,看他那般临危不乱又轻车熟路的样子,只怕是已经去过几次了。   然想通这一点后,安若却愈发后悔起来,“只怪妾身当时太过迟钝,竟没能将他当场捉住。”   独孤珩却一笑,“无妨,就算没有将他当场捉住,孤也可叫他无从抵赖。”   安若一顿,却见他吩咐殿外,“宣安郡王。”   逢春应是,赶忙点了人前去安郡王府,没过多久,就见独孤昶入了宫。   他仍旧坐在轮椅之上,看上去一副孱弱的模样,见到独孤珩后,面色似乎并无什么异常,只照着惯例朝御座垂了下首,“臣弟参见陛下。”   便算是行了礼。   然待看清独孤珩的神色,似乎并不像病中的模样,他又道,“陛下的气色似乎好些了。”   独孤珩神色淡淡,并不理会他的试探,只道,“今日宣你来,只因宫中近日出了些蹊跷的事,孤想听一听你的看法。”   独孤昶哦了一声,“是何事?”   独孤珩朝一旁看了一下,楚御医便立时向前,道,“不瞒安郡王,微臣近日发现,有不轨之徒出没太医院,妄图窥探陛下医档,只可惜,前几次微臣都没能抓到人,不过微臣动了些小心思,前些天在地上做了准备,有幸捕获了几枚脚印,经过对比,该是同一人所为。”   说着,便拿出几张纸来,只见上头确有几枚脚印,一看便知,是男子留下的。   眼见如此,独孤昶眸中微微一顿,却假意不明所以的笑道,“所以陛下今日是叫臣弟来断案的?可臣弟愚钝,只怕是帮不了什么忙。这种事,合该叫大理寺或是刑部的人来比较好。”   独孤珩却道,“宫中的人,孤已经叫人查过,均无所获,眼下,孤打算查一查近来出入宫中之人。”   近来出入宫中之人……   这话叫独孤昶再也无法装傻,只好又道,“陛下明鉴,臣弟又不能行走,这脚印自然不会是臣弟的。”   其神色已经严峻起来。   独孤珩却还是一笑,道,“不着急下定论,你既来了,试一试再说吧。”   说着朝殿中使了下眼色,便有两个羽林卫上前,不容分说的撩起他的衣袍,抬起他的脚,与那脚印对比了一下。   结果不出意外,是一样大的。   只不过眼下独孤昶脚上的乃是云靴,但纸上的脚印看起来,仅是宫中普通的太监穿的棉靴而已。   独孤昶的脸色已经难看起来,正欲再张口解释,却见独孤珩抬手,道了句,“等等。”   语罢又吩咐侍卫们,“拿那双靴子试。”   独孤昶这才发现,殿中角落里竟摆着一双棉靴,正是宫中太监们常穿的那种。   羽林卫应是,又不容分说的给他将脚上的云靴脱掉,换上那双棉靴,大小竟是十分合适。   此时再拿那脚印来对比,便是严丝合缝了。   独孤昶却未见慌乱,只悲愤道,“陛下,这世上脚一样大的人千千万万,此并不能说明什么,臣弟已多年不能走路,这脚印无论如何不会是臣弟的。”   独孤珩却哦了一声,“你真的不能走么?”   独孤昶一怔,恰在此时,殿外有太监来禀报,“启禀陛下,魏太妃求见。”   此时殿中都是男子,就连安若,也遵独孤珩的命避去了侧殿,照理来说,以魏太妃的身份,并不会轻易到这乾明宫来的。   但在场的人却都明白,魏太妃此时是因何而来。   独孤珩痛快应下,“请。”   太监应是,少倾,就见魏太妃踏进了殿中。   目光扫过殿中情景,魏太妃压住心间惊惶,先向独孤珩行礼,“老身参见陛下。”   独孤珩淡声问道,“不知婶母此为何来?”   魏太妃做低眉状,“方才羽林卫将阿昶匆忙带进宫中,老身有些不放心,便想过来看一看。陛下也知道,阿昶这孩子多少年整日闷在府里,不太懂得人情世故,倘有得罪的地方,还望陛下念在他从小残疾的份上,宽恕则个。”   独孤珩笑了下,“方才孤正在问他此事,太妃来得倒正好,您平素与他待在一处,孤便问一问你好了,阿昶他,是真的不能行走吗?孤近来听说,他其实可以行走,只不过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瞒了所有人。”   这话一出,魏太妃立时一脸愤慨道,“荒唐啊陛下!阿昶若是会走,何苦要坐在椅子上这么多年?老身也不知是谁如此恶意中伤,还请陛下千万不要轻信小人谗言,我们母子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还望陛下明鉴啊!”   说着,竟又落下了泪来。   独孤昶满目心疼,想要开口安慰,独孤珩却并未给他机会,只道,“不急,他能不能走,孤殿中就有大夫,看一看就知道了。”   楚御医得令,立时应是,忙走到独孤昶跟前去了。   楚御医伸手给独孤昶捏了捏骨,回禀道,“启禀陛下,安郡王的骨头看起来并没什么事,但微臣还要探探其经络,须知若是经络不通,人也是无法行走的。”   独孤珩颔首,便见其从药箱中取出了几枚银针,竟然俱都有手指那般长,铁钉那般粗。   “大胆!”   魏太妃忙上前拦道,“此乃独孤氏正统血脉,你一个小小的大夫,敢对郡王动手?”   楚大夫作无奈状,“太妃明鉴,微臣这是在替郡王爷检查身体啊,郡王爷若能走,岂不是大喜事一桩?再说,就算不能走,那郡王爷便是经络不通,也不会疼的,太妃不必担心。”   独孤珩也出声道,“太妃安心,楚御医乃是杏林高手,不会乱来。”   楚御医得令,没有犹豫,抬手就朝独孤昶的腿上扎了一针。   要说楚御医果真医术高明,这么粗的针扎下去,竟然未见血珠,只是独孤昶脸色却顿时惨白起来,一双手紧紧扒着轮椅的扶手,掌背上青筋尽露,毫无血色。   任谁都看得出,这是疼惨了。   但怎奈他咬紧了牙关,竟然没有吭声。   然魏太妃却受不了,当场惊叫出声,“昶儿!”   独孤昶一时并不能说话。   倒是楚御医云淡风轻道,“太妃不要担心,郡王爷这样都没反应,看来这腿部脉络没通,他不疼的。”   说着又拿出一根长针,对准独孤昶的一处穴位,又一下扎了进去。   明眼可见的,独孤昶已经颤抖起来,额上也是冷汗直流。   但他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吭声。   楚御医也不急,又拿出了第三根针。   “郡王爷,微臣知道,这针疼痛非一般人能忍,您千万别硬撑,若是疼,一定要说出来啊。”   说着就高高抬手,要扎下去了。   哪知就在此时,忽听一声惊叫,“不要!”   是魏太妃的声音。   众人朝她看去,只见其泪流满面。   “住手吧,”   魏太妃流泪道,“我说,你们不要再动阿昶了,我说就是了。”   独孤昶却着急起来,“娘……”   独孤珩端坐在龙椅上,淡淡哦了一声,打断了独孤昶的声音。   “也就是说,他是会走的吗?”   魏太妃含泪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今天是个好日子,虐虐坏淫,然后作者还要过个生日哈哈。   感谢宝贝们的一路支持,今天发一包久违的小红包吧,么么啾~~ 第69章   随着魏太妃点头承认, 独孤昶“残疾”的真相已经浮出水面了。   在场众人,包括楚御医, 逢春等,心间皆是一片不可理喻——想他明明四肢健全的一个人, 却偏要在轮椅上装残疾,且一装就是十几年,这究竟是为什么?   当然, 他们也只是在心间纳闷,当下唯有君王才可质问。   独孤珩已经敛去所有笑意,冷冷看着独孤昶, “为何要骗人?”   然不等独孤昶张口, 魏太妃又抢着答道,“是我的错,这都是我的错。”   她哭道, “当年他爹年纪轻轻就战死沙场, 只留下我们孤儿寡母, 阿昶那时才仅有两岁, 我们娘俩相依为命, 我最怕他出什么事, 可偏偏,王爷却要他去练武……”   她话中的王爷, 指的是独孤珩的父亲,彼时的镇北王独孤岳。   听她提及父王,独孤珩也忍不住打断道, “他自幼体弱,叔父走后,父王将他视若已出,待他去习武,不过是想叫他强身健体。”   魏太妃却摇头道,“可阿昶根本不是那块料。那年他从马上摔下来,陛下可知我有多绝望?他爹已经走了,他要再出什么事,我可怎么活?”   语罢又掩面哭起来。   想魏太妃一个弱女子,年纪轻轻便守寡,只与年幼的儿子相依为命,心里患得患失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众人不解的是,这与独孤昶装残疾又有什么关系?   独孤珩也又问道,“既然他那次伤后并没有残疾,为何要叫他假装残疾?”   魏太妃擦了擦眼泪,“因为只有这样,你们才能放过他。不然王爷还要叫他再骑马习武,以后还要叫他像他爹一样去打仗。他假装腿疾,你们就可以放过他,叫他安稳长大。”   放过他?   独孤珩直觉不可理喻。   “堂堂男儿,若想建功立业,岂能不付出血汗?想我独孤氏儿郎,从未有过贪生怕死之辈。婶母竟然把理所当然的事,看成父王施加于他的酷刑?”   魏太妃没有说话,只因她的确无言以对。   ——独孤氏不同于高氏,族中子弟皆是骁勇善战的英雄,到了年纪,谁都要上战场历练,流血受伤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而只有她的儿子独孤昶,才因着腿疾逃避了这么多年,现如今独孤珩所封的一干郡王中,也唯有他是凭着宗亲血缘关系,白白捞了个王位来做。   独孤珩又看向独孤昶,“你呢?就算你当年年幼,不辨是非,到现在已是这么多年,就从没想过要堂堂正正做人?”   独孤昶似乎有所不服,但顿了顿后,还是只说,“所谓一步踏错步步错,谎言已经开了口,臣弟便是想回头,也一直没找到机会。”   他倒也没有过多辩解,但独孤珩却知道,他并没说实话。   倒是魏太妃忍不住,又开口求道,“陛下,阿昶装残疾一事是老身的主意,老身一时糊涂,目光短浅,您今日要定老身的欺君之罪,老身绝无话可说,可阿昶是无辜的……”   话还没说完,却听独孤珩冷笑一声,“他果真无辜吗?”   母子二人一怔,却见独孤珩抬手,将一个什么物件丢在了独孤昶面前,两人定睛望去,却见是魏太妃今日才拿进宫的那盒香。   “这是太妃才叫人送到皇后手上的香,出自谁手,自不必说。你几次三番去太医院查看孤的医档,再制出这样的香送到皇后身边,你的目的是什么?”独孤珩冷声道。   独孤昶却仍在推脱,“臣弟哪有什么目的?母亲前段时间失眠,臣弟便制了些助眠的香给她,是母亲今日听说皇后娘娘也睡不好,这才敬献进宫的。”   顿了顿,他又特意补充道,“臣弟无能,只知道制香,其他的事,并不知。”   见他这么狡辩,楚御医当即就开口道,“安郡王何须如此自谦?您既能制出助眠的香,必定是懂医术的,您的这香中,含有至少三味与陛下的伤寒汤相克的药物,一旦皇后娘娘用了您的香,再来服侍陛下,后果会是什么,您该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不清楚。”   独孤昶冷面对他,一口否定,“本王不比楚御医见多识广,也并不通晓医理,你所言,本王并不知是什么意思。”   “你……”   楚御医气得,登时想要与他争辩一番,却被独孤珩抬手止住。   “不清楚也无妨,这香既然出自你之手,你自己亲自一试便知。”   语罢又吩咐殿中侍卫,“照着朕的药方抓一副伤寒汤,给安郡王服下,再点燃此熏香。看看安郡王会不会安稳无虞。”   独孤昶一顿,显然已经坐不住,魏太妃见识过方才的阵仗,更是彻底怕了,忙向独孤珩求道,“求陛下开恩,这一切都是老身的注意,求您不要迁怒阿昶,这都是老身的主意啊!”   独孤珩冷笑一声,看向独孤昶,“到了这个时候,还要你娘替你扛罪过?”   独孤昶面色苍白,终于开口,“一人做事一人当,这都是我的主意,是我在香中添加毒物,妄图谋害陛下,只求陛下放过我娘。”   他终于承认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   独孤珩冷声问道,“你以为孤出了事,你就可坐稳这江山?没有半分真本事,只凭着血缘,你当真以为别人会服你?”   许是被这话刺激到,独孤昶终于激动了起来,一双眸子赤红道,“因为世道不公!”   “你我都是祖父的亲孙,凭什么你是世子,享受父王疼爱,我却早早没了爹?凭什么伯父那么疼你,可在我摔伤后,他就全然放弃了我?凭什么……”   “是你自己放弃。”   独孤昶还想抱怨,却被独孤珩一口打断,“父王一直将你视若己出,甚至亲手教导你武艺,在你摔伤之后,他曾内疚后悔到几日不眠,要给你寻找天下名医医治。你一直有机会,但你选了不可饶恕的法子。”   回想上辈子自己临死前的情景,独孤珩忍不住怒气翻涌,声如雷霆。但他稍顿之后,还是又压了压情绪,沉声道,“叔父是为家国捐躯的英雄,受万世景仰,但生子如你,是他的耻辱。”   听他提到死去的叔叔,魏太妃赶忙又开口求道,“陛下,阿昶是你叔父留下的唯一的血脉了,求您开开恩,饶他一命吧!”   饶他一命?   独孤珩只觉得讥讽,冷声道,“孤也是父王留下的唯一血脉,你们想出这个毒计之时,可有想过要对孤手下留情?”   魏太妃哑然。   目光扫过一旁颓败如困兽的独孤昶,他只觉得厌烦,不想再与他们多说什么,只吩咐侍卫们,“将魏太妃送回王府,从今往后,不得踏出府中半步。”   侍卫们应是,那母子俩却是一顿,独孤昶着急唤道,“娘,娘……”   魏太妃也着急着要到他跟前去,口中唤着,“阿昶……”   只无奈侍卫们无情,硬是隔断二人,转眼间,就将魏太妃“请”出了殿门。   而后,便只剩了独孤昶一个。   殿中一片静谧,众人屏息,等待着君王对此“逆臣贼子”的处置。   “断安郡王脚筋,送去庆州叔父陵前思过,终生不得踏进汴京。”   众人一愣,须臾,才反应过来,陛下这是给这逆臣贼子留了条性命啊!   不过挑断脚筋,便是彻底变成了残废,再送去庆州他爹陵前,与其生母终生分离……   啧,这滋味,也并不好受。   独孤珩的声音落下,只有侍卫们立时应是,独孤昶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他大抵也觉得,如此,还不如直接叫他一死来得痛快吧。   ~~   虽说终于解决了独孤昶,但独孤珩却并不甚高兴。   左右也无须再装病,当夜处理完政事之后,他去了安若的凤仪宫。   虽说已经接连素了六七日,但两人更衣歇下后,他并未有动作,只是仰躺在榻上,眉目深沉。   安若知他定是还在想魏太妃母子的事,思忖一番后,出生劝道,“陛下,魏太妃以下犯上谋害君王,乃是无可赦的大罪,您留了他们一命,已是仁慈之至了,实在无须有太多负担。”   这话一出,独孤珩终于有了些反应,却是垂目看她半晌后,深深叹了口气。   “父王与叔父手足情深,当年叔父战死之后,父王一度甚为愧疚,将他的独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视他如己出。此后多年,父王甚至一直未与母后生下别的孩子……只可惜,孺子可教,畜生难驯。”   安若也深有感触的点了点头,“无论如何,陛下对他们仁至义尽,您其实早在庆州之时就已经发现他暗中联络邢家,邢家对您下药,也有他的功劳。可您一直留他到现在……他还是走了这一步,无论重来多少次,他们大约还是会如此选择的吧。所以您实在无需自责。”   她伸手轻抚他胸口,想叫他尽快舒心。   “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子,独孤昶如此,与魏太妃的教养有直接关系。不过……”   独孤珩说完,终于敛起心思,顺手将她的柔夷握住,又伸手轻摸她的小腹,道,“不过安安心性纯良,也明辨是非,若有我们自己的孩子,一定好好教养的,是吗?”   他声音陡然转变的暧昧不已,安若一愣,忍不住羞涩起来,“陛下……”   未等多说,却被他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低声道,“给孤生个孩儿可好?”   安若红了脸,“妾身也想……”   语罢伸手主动勾住了他的脖颈。   迎接她的,是深深又密密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啾~~ 第70章   过完上元节, 年就算过完,市井朝政都恢复了正常。   经过年节的休整, 汴京城中已经一切井然,承恩公府阮家修建宅院的事, 也终于开始了。   本朝与前朝迥然不同,新帝倡导务实,也引导民间纷纷效仿, 因此,这承恩公府的新宅并不似城中前朝留下的那些大宅那般奢靡堂皇,却甚为实用, 也没耗太多时间, 直至端午前夕,便已经建造完毕了。   正逢皇后生辰,新帝知道皇后挂念娘家, 便特意恩准其回娘家省亲。   说来, 虽已回到汴京近半年的光景, 安若还是头一回能回娘家看看, 心间欢喜自不必说, 一大早便起来梳妆准备, 待吃过早膳向太后秉明后便起行出了宫。   承恩公府那边,今日也是隆重非凡。   府门外的大街早已被清场, 阮家众人身着盛装,翘首以盼,半晌, 才见皇后的仪仗由前方缓缓而来。   马车停住车轮,先有端庄肃穆的女官落地,躬身向车内伸手,才将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慢慢扶下车来。   阮青岚赶忙携妻儿躬身行礼,“臣恭迎皇后娘娘。”   父母立在最前头,安若一眼便望见了他。   自打嫁进王府后,便轻易不得见父亲的面,她此时又是欣喜又是感慨,鼻尖微酸,险些红了眼眶,只能伸手将双亲扶起,温声道,“爹娘不必多礼,快些平身吧。”   又吩咐后头弟弟妹妹及府中的下人们一并起身。   阮家人齐声应是,这才敢立起身来。   安若今日凤冠锦帔,庄重尔雅,自打封后之后,这近半年的时日以来,身上的皇后气度愈发沉稳,便是秦氏时常进宫看望女儿,今日见她如此盛装,也是不由得严禁以待。   一家人中,就数阮家小弟明皓人小胆大,已经两岁的小家伙今日也穿了一身锦袍,小脸白净,眼睛又大又有神,此时被二姐芳若牵着,不似其他人一样恭敬垂眸,好奇的抬眼打量被众人簇拥的长姐。   因着怕小家伙哭闹,每回秦氏进宫都不曾带他,因此安若其实已经小半年未见小弟了,此时一看见小人儿,顿时忍不住心间疼爱,温声唤道,“阿皓,你可还认得长姐?”   小家伙目中其实有些陌生,听见二姐小声叫他唤长姐,就乖乖唤了声,“长姐。”   安若心间软成一片,不知有多想矮下身来抱抱小弟,怎奈此时还是在府门外,宫人侍卫及娘家的下人们都在,她身为皇后,不能随便做此动作。   阮青岚看出长女心间所想,忙招呼道,“家中已经准备妥当,请娘娘入府稍歇。”   安若颔首道好,又被簇拥着入了家门。   入了内宅,侍卫宫人们就不必跟着了,安若只点了红菱随身,叫其余人等都去歇息,又换下了厚重礼服,顿时自在不少。   父亲弟弟也不是外人,安若便叫一家人坐在一处说话。   入汴京后,朝廷在原来的番市处之上成立了专门的市舶司,同样负责与番邦海外的往来贸易诸事,阮青岚因着原本差事就当的好,也跟着升任了市舶司提举。   其实这委实是个大肥差,不过阮青岚为人正直,又是当今陛下的岳父,定然是不会做那中饱私囊的龌龊事,也正因如此,独孤珩才放心的将差事交给他。   只是新旧更替,从前高氏治下处处都是烂摊子,他要负责一个市舶司快速运转起来,也难免忙碌。   此时他额角些许的白发,便是最好的证明了。   安若看在眼中,忍不住心疼道,“爹除过忙公事,也当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   阮青岚笑着点头应下,又问,“娘娘在宫中如何?”   尽管看得出皇帝女婿疼女儿,但皇家不比平民百姓,规矩重事情多,尤其还有个太后婆婆,年节时还出了安郡王一事,身为父亲,阮青岚不可能不为女儿担心。   安若却也笑道,“女儿很好,爹无需挂念。”   语罢又看向母亲秦氏,“娘近来怎么样?家中人手可充足?”   秦氏其实可以进宫探望女儿,不过前阵子家中忙碌,她倒也好一阵子没去了,此时也颔首应好,“陛下与娘娘安排的人都忠实可靠,现如今家中人手充足,娘娘大可放心。”   安若点头,“娘从前为照顾我们姐弟几个辛苦操劳,如今终于可轻松一些。”   话音落下,芳若与明瑜也纷纷点头附和。   安若便又将目光投向弟弟妹妹。   从前秦氏每每进宫看长女,便将幺儿阿皓交给次女照看,也是为着次女越来越大,怕带进宫中会惹来什么闲话,是以其实姐妹俩也已经许久没能见上面了。   眼见妹妹已经是即将及笄的大姑娘,安若感慨道,“芳芳都这么高了,似乎已经高过我了?”   小姑娘忙谦虚笑道,“小女还没有娘娘高。”   倒真有几分大姑娘的模样了。   秦氏在旁笑嗔,“就只长个子,女红之类哪里比得上娘娘在家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不懂事。”   芳若不服气,吐了吐舌头,果然露出从前的调皮模样。   一家人都笑起来,气氛就仿佛回到了从前。   说完妹妹,安若又将明瑜叫到跟前说了几句话,已经十一岁的小少年愈发沉稳,功课上也十分用功,除去承恩公世子的身份,现如今也是书院中最优秀的学生。   众人一一问候完毕,终于轮到了小家伙阿皓,红菱及家里的下人都不是外人,安若便直接将小弟抱进了怀中,还在小脸上亲了一口。   “阿皓,你是不是都不记得长姐了?从前长姐常常这样抱你的。”   小家伙终于与长姐熟悉了些,也对长姐笑起来,露出腮边的酒窝,十分可爱。   眼见长女如此喜欢小孩子,秦氏便忍不住想问她话,不过未等张口,却听见管家在门外禀报,说有事要找阮青岚。   阮青岚得了长女允许,将管家叫到跟前道,“何事?”   却见管家神色紧张道,“来,来了位贵客,还请老爷亲自去看看。”   贵客?   一家人都诧异起来,眼下安若不是就府中的“贵客”?除过她,今天还有谁来?   阮青岚见管家如此,也不敢怠慢,便跟着亲自出去看,其余人等在堂中等了一会儿,忽见阮青岚又匆忙回来,与妻儿吩咐道,“快来拜见陛下。”   而紧接着,便见一人迈进了堂中,身材高大,气度尊贵而威严,虽说可以穿了平民衣袍,还是能叫人一眼认出。   果然是独孤珩。   秦氏并几个孩子着实都吓了一跳,赶忙下跪行大礼,安若意外之余,也矮下身来,与众人齐道,“恭迎陛下。”   “免礼,”独孤珩和声道,“今日孤乃微服,大家不必多礼,快些平身。”   众人这才纷纷直起身子来,却都局促在堂中立着,再也不敢轻易坐下。   安若还是意外,忍不住问道,“陛下怎么来了?”   莫非宫里出了什么事?但看他神色又不像。   却见独孤珩咳了咳,“今日皇后生辰,恰逢朝政轻松些,不知岳父岳母会准备些什么好吃的招待皇后,孤就过来看看。”   安若,“……”   这是来蹭饭的?   她不禁有些好笑,不过也理解他的难处,她一个皇后回趟娘家都如此大阵仗,更何况他是天子,若公然出宫,少不得要大肆安排,劳民伤财。   哪里比得上如此轻松?   她也笑着打趣,“陛下来早了,妾身还没吃饭呢。”   独孤珩挑眉,“那就先看看岳父岳母的新宅,逛一圈再吃,岂不正好?”   小两口相互打趣,阮家人看在眼中,也是十分欣慰。   正好说了半天话,安若也还未来得及在家中转转,阮青岚便邀请帝后二人移步,好好在家中游逛一番。   等转过一圈,正好午宴也准备好了。   女婿到来,阮家不得不分桌,阮青岚及明瑜在前院招待独孤珩,安若及母亲妹妹外加小弟明皓在后院开宴。   秦氏终于有机会同女儿说体己话,饭后,还特意将此女和幺儿都打发走,才悄声问长女,“娘娘同陛下团聚也小半年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安若一怔,反应过来娘说的是怀孕的事,既羞涩又无奈。   不过娘不是外人,她便如实道,“我也不知道,先前也请御医看过,御医说只是有些宫寒,但喝了药,也总是没有效果。”   她也不知是怎么了,其实楚御医说过,她宫寒只是小毛病,喝几服药就好,但眼看几个月过去,还是迟迟没有动静。   莫非是缘分未到?   不过御医们都是男子,此事还是秦氏有经验,想了想,悄声给女儿出了个主意。   安若听过,不禁红了脸,“这有用吗?”   秦氏道,“这是民间的老法子,若是女人身体没什么问题,试过这种法子后,一般都能怀上,娘娘试试吧。”   安若点了点头,悄悄在心间记下了。   于是待回到宫中,晚间榻上一番缠绵后,她强撑着身体的无力将腿靠在墙上躺着。   为了怕独孤珩给她的“那东西”流出来,还特意在腰下垫了软枕。   独孤珩见了,不禁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安若脸上红晕未散,只道,“听说如此可以有助于有孕,妾身想试试。”   眼看娇妻的一双白如玉的长腿就这样明晃晃的晾在眼前,且呈现出他甚少见过的姿势,独孤珩不禁又燥热起来,重新压上去道,“那……孤来帮一帮忙。”   安若一惊,忙要阻他,“陛下……别……”   可为时已晚,她的腿被顺利转移到他的肩上,姿势虽未变,却重新进入了风浪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某小包子:咳咳,看在我爹娘这么努力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的出来一下吧。 第71章   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 安若照着娘教的法子坚持了一个月,果然隐约有了成效。   她的月事没有准时到来。   自打喝了楚御医开的暖宫汤后, 她以往并不太规律的月事已经准时起来,而眼下, 已经迟了两日了。   红菱贴身服侍她,对此也最清楚不过,因此不由得兴奋起来, 趁没人的时候悄悄问她道,“主子可是有好消息了?不若请御医来看看吧。”   安若也想知道答案,不过她顾虑的多, 便道, “这才两日,若是没有岂不要叫人笑话?还是再等等吧。”   身为皇后,平白宣御医可不是小事, 定要惊动许多人马, 尤其太后那边, 自打来到汴京后就一直盼着她的喜讯, 如若叫人家空欢喜一场, 安若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所以还是等等吧。   然而她虽打算好,但某人却等不住。   到了夜间上了榻, 独孤珩又要翻身上来,安若实在躲不过,只好勉强陪他, 但没过多久,独孤珩自己感觉出来了,不禁哑声问道,“今日怎么了?不舒服么?怎么在躲孤?”   安若红了脸。   其实是因他方才太过猛烈,她只怕万一有了,会伤着腹中那个还太幼嫩的生命。   然尘埃还未落定,又不想与他太早透露,便只道,“方才那样……不太舒服。”   独孤珩微顿,只好将她仰面放平,哄道,“那孤轻些。”   安若点了点头,撑着陪他尽了兴,又轻轻抚了抚肚子,察觉没有什么不舒服,这才放心睡了去。   所幸独孤珩现在也知节制,到了第二日,并没有来闹她。   眼看着如此又是两日过去,月事已经迟了四天,安若觉得差不多了,便叫人去请了楚御医来。   楚御医经验丰富,又听说皇后是月事来迟,心下便有了判断,又经过一番仔细诊脉,终于给了她答案,“恭喜娘娘,您这是喜脉了。”   “喜脉!”   红菱喜出望外,率先高兴起来,一个不小心没压住声音,叫殿里殿外的宫人们都听见了,于是众人顿时跪倒了一片,齐声恭喜安若,“恭喜皇后娘娘。”   安若着实有些不好意思,忙叫众人平身,又打算赏宫人们,哪知却被红菱拦住。   红菱狡黠笑道,“这样大的喜事,合该由陛下来赏才是,娘娘快着人去禀报陛下吧。”   此时还是上午,想独孤珩该是在忙着,安若原不想去打扰他,不过又思及宫人们都知道了,瞒着他倒不好,便只好安排人去了乾明宫通报。   安若以为,按照他沉稳的性子,不过在乾明宫里高兴一场,哪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却见御驾直接来了凤仪宫,某人的身影若一道疾风,转眼就踏进了殿中,一双眼睛急着寻找她,口中也唤道,“皇后,皇后……”   安若吓了一跳,赶忙起身应是,向他行礼道,“陛下,妾身在此。”   独孤珩大步朝她走来,双手扶着她肩道,“方才你宫里来人说的可是真的?你果真有孕了?”   原来是为这事回来的,安若松了口气,也忍不住笑意道,“是,方才御医才诊出。”   某人立时眉开眼笑,“怎么没早告诉孤?是什么时候的事?”   安若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只好又同他解释一遍,“御医才给妾身诊出……”   说话间独孤珩也已经瞧见了楚御医,忙道,“皇后有孕多久了?什么时候生?”   楚御医躬身,“据娘娘上次月事的时间,及臣探脉判断,娘娘腹中的龙脉应是只有一个月,如若一切顺利,产期该是在明年正月末二月初之间。”   “明年正月……”   独孤珩不仅沉吟,心间更是感慨,明年正月,他就可以当爹了?   这可着实是件大好事,他又兀自高兴一会儿,待见到满殿宫人跪下向他道贺,这才回了神,叫众人平身,又发话要赐赏。   凤仪宫里高兴成一片,他又问了楚御医一些注意事项,便屏退众人,独自搂着娇妻乐呵。   安若今日还是头一次见独孤珩这么开心,勾起的唇角就没放下过,她不由得好笑道,“从前妾身竟不知,陛下这般喜欢孩儿。”   独孤珩温声嗯了一声,“自己的当然不一样。”   语罢抚摸着她的小腹,问道,“他在这里吗?”   安若点头,“是,不过还太小,摸不出什么。”   小也没关系,总会长大的,   独孤珩又摸了两把,在娇妻额头上吻了吻,“安安真厉害。”   安若噗嗤一笑,然笑过之后,又有些心虚道,“妾身叫陛下等了这么久。”   “这辈子你我待在一处,加起来也不过半年而已。”他又吻了吻她的腮边,“一点也不晚。”   想他自己也是厉害,才耕耘了半年就有了收获,啧。   只是眼看昨夜休整,如今将又将她抱在怀中,他的身体很自然的起了些反应。   安若一怔,忙羞道,“陛下,方才御医说,前三个月不可……”   独孤珩咳了咳,“孤晓得,一会儿就好了。”   说着终于将她放了下来。   安若还是有些担心,又道,“陛下今后可要在乾明宫安歇?”   独孤珩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因自己每每与她同榻,就极容易囧控制不住自己。   但如今自然不一样,他矮下身来,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道,“才有了小家伙,就不要朕了,嗯?”   安若红脸道,“才不是……”   独孤珩又笑道,“放心,孤又不是禽兽,区区三个月,岂会忍不了?”   哦对了,时下她都已经一个月了,还剩两个月就可以……   想他去年征战了近一年,都忍过来了,这算什么?   ~~   有孕之后,宫里人都变得极为小心。   李太后自是高兴,一知道消息就叫人送了许多补品到凤仪宫,还嘱咐御膳房尽心伺候安若的饮食,千万不能亏待了皇后腹中的龙嗣。   只不过,安若妊娠反应有些严重,叫御膳房的大厨们浑身手艺都无用武之地,颇叫人有些无奈。   初时她只是有些嗜睡,后来胃口也变得刁钻起来,清淡的吃到口中没味,味道重的又觉得油腻,尝尝白日里好不容易吃下去,夜晚睡前又会一股脑的吐出来,眼看着孕期一日日增加,她人反而清减了不少。   这叫宫人们十分发愁,独孤珩也极是担心,但御医看过后,都说这是妇人有孕时的正常反应,也不好喝太多汤药,以免会对胎儿不利。   独孤珩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提心吊胆,每日最关心娇妻的身体,夜晚睡在她身边也极是警醒,倘若她半夜饿了渴了,他都马上醒来替她唤人伺候。   然眼看娇妻形容憔悴,他还是颇为无奈,只好请了岳母时常入宫照顾,想来岳母生育了四名子女,应是经验丰富。   其实秦氏到来后,安若也并没有太多改善,不过平日里常与母亲聊聊天,心情好了不少,加之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这快熬过了孕初期,她的反应也越来越小,慢慢能吃进东西,小脸也圆润了一些。   见女儿好了起来,秦氏也放下了心,入宫的频率也少了。   七月末,汴京的天已经凉了下来,此时瓜果成熟,适逢安若胃口也恢复了。   秦氏又入宫来看女儿,见案上摆着红彤彤的海棠果,女儿正拿着一个吃得香,不禁惊奇道,“这海棠可酸,娘娘从前最吃不得酸,如今倒喜欢吃了?”   安若点头笑道,“吃些酸的有胃口,也舒服些。”还拿起一个来问娘,“您也尝尝看?”   秦氏摇了摇头,“老身年纪大了,吃不得这么酸的。”   语罢见殿中没什么外人,便放心笑道,“民间常说,酸儿辣女,娘娘这么爱吃酸,莫非肚子里是位皇子?”   红菱忙点头道,“奴婢也是这样想的,夫人不知道,娘娘近来可爱吃酸了,宫里御花园长的海棠,几乎全都送到娘娘这儿来了,还有打蜀地进贡的青皮橘子,奴婢瞧着都酸,娘娘可爱吃的紧,凤仪宫里都猜,娘娘铁定是怀了位皇子。”   安若却不以为然,“我除了酸,也爱吃辣了,酸辣都有,那是男还是女好?”   “男女都好,”秦氏呵呵笑道,“不论男女,哪个不是娘的心头肉?”   不过话虽这样说,然她心里还是明白,女儿贵为皇后,女婿还这样年轻,这头胎当然是皇子才是最好。   尤其……   秦氏想起前不久听来的消息,不由得有些担忧。   一旁,安若也察觉到娘的脸色忽然有些不对,遂问道,“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没有没有,”   秦氏怕女儿担心,赶忙否认。   “那是怎么了?”安若狐疑道,“您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才是。”   左右此事女儿早晚会知道,秦氏顿了顿,便如实道,“前阵子听说,朝中几位大人向陛下谏言选秀之事……”   这件事啊。   安若恍然明白了,笑了笑道,“此事我也知道,是几个世家想送女儿入宫,便暗中联系礼部尚书递了奏章,不过近来朝中事务不少,春日里陕西云南大旱,前不久江西湖湘又有水患,陛下正忙着赈灾安置流民,根本无暇理会这些,便把折子给礼部尚书打了回去。”   见女儿知道,秦氏倒是有些意外,问道,“这是陛下告诉娘娘的?”   安若摇头,“从太后那里听来的。”   独孤珩才不会对她说这些,倒是太后,借着闲聊的功夫将这些透露给她,无非是想叫她有个心理准备罢了。   秦氏自然也能想通太后的用意,不由的叹了口气,问女儿道,“娘娘是怎么想的?”   她怎么想的?   安若微顿。   说实话,独孤珩是自己的夫君,想到有朝一日他还会有别的女人,她心间自然不会多舒畅,但转念一想,他毕竟是帝王,天底下哪有帝王只有皇后一个女人的?   这样的事,从嫁给他起,就是难以避免的。   所以她只道,“此事自有陛下定夺,女儿是皇后,岂有独占陛下的道理?”   秦氏点头,“娘娘能如此想就对了,现如今,您腹中的皇嗣才是要紧,千万要保持心情开阔。”   安若笑笑,“我晓得的,您放心。”   ~~   胃口恢复后,安若的孕期好多了许多,不知不觉间,腹部也已经隆起。   只不过,相对于她从前的样子,近来腹部鼓得着实有些快。   因着头一次怀孕,她只以为是这阵子吃的太多,不由得担忧道,“我是不是胖的太快了些?”   红菱及几个宫女将她仔细端详一番,都摇头道,“娘娘最近只是胸部与小肚子长了,腰身还是从前那般。”   “对对,如此的话,便说明是娘娘腹中的小皇嗣在长个呢,娘娘不必担心,这时候还应该多吃些,将来皇嗣才能生的高大。”   是吗?   安若对着镜子瞅了又瞅,觉得她们说的也对,便没有那般担心了。   尤其,不久之后,她感受到了胎动,更加深切体会到肚子里有个小家伙的感觉,心间更是柔软。   不过,她觉得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很是活泼,听娘说,胎动刚开始时并没有那般频繁,但也不知为什么,自己的小娃儿好似非常爱动,每日都会冒几个泡泡。   因着担心小家伙是否不太正常,趁楚御医来请脉时,她便将这个问题如实告知。   楚御医为她凝神试脉,神色看起来十分认真,时而又皱眉想些什么,良久,才开口道了句,“依微臣之见,娘娘腹中龙胎,不太寻常。”   安若吓了一跳,忙问,“如何不太寻常?”   难道娃儿真有什么问题?   哪知却见楚御医一笑,“如微臣没有诊错,娘娘这是双胎的脉象。”   作者有话要说:  小包子们:惊不惊喜? 第72章   什么, 双胎?   安若彻底惊住了。   她不可思议的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也就是说,自己腹中有两个娃儿?   这怎么会……   她还在不可置信中, 殿中却顿时一片欢喜起来——皇后娘娘头胎即是双胎,这是多么大的祥瑞啊!   好巧不巧, 君王正在此时驾临凤仪宫,才踏进院中,便听见殿中一片欢声笑语, 不由得好奇起来,加紧步子迈进正殿,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   宫女们都吓了一跳, 还是红菱反应及时,忙领着众人向他行礼,又顺道将好消息禀报, “启禀陛下, 御医方才诊出, 皇后娘娘腹中乃是双胎。”   果然, 就见独孤珩愣了一瞬, 而后, 猛然看向楚御医道,“此事为真?”   楚御医忙道, “微臣不敢信口开河,由皇后娘娘的脉象来看,皇嗣该是有两位。”   安若已经回过神来, 抬眼去看独孤珩的反应,只见某人一脸被幸福砸晕了的表情,似乎是连笑都不会笑了。   半晌,只道了句,“皇后……你真是太能干了!”   安若抿唇,也正要回他,却听一旁的楚御医忽然又道了句,“不过……”   这转折叫众人皆是一愣,独孤珩忙问道,“不过什么?有话赶紧说完。”   楚御医不敢卖关子了,赶忙道,“启禀陛下,孕育双胎要比单胎辛苦得多,临盆时更是要打注意,但有不慎,恐会令母子处于险境。”   这叫独孤珩眉间一紧。   安若心间也是一沉,不由得抬手摸了摸已经隆起的小腹。   是了,她由小到大,亲身经历过母亲三次临盆,其中的惊心动魄还历历在目,尤其上辈子,母亲更是因为生小弟时难产而死,她自然明白,生下一个孩子,有多不容易,更何况是两个?   可怎么办呢,孩子已经来到了腹中,尤其此时,也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她的抚摸,咕嘟咕嘟的吐了几个小泡泡来跟她回应。   她心间软成一片,抬眼与独孤珩笑道,“孩子既已来了,便是再难,也该欢迎他们才是,再说,别人既能生下双胎,妾身也应该能,陛下不必过于忧心。”   独孤珩仍是皱眉沉思状,思忖过后,与众人吩咐道,“从今日开始,皇后及腹中龙嗣的安危就交在你们手上,但有什么事,孤必唯尔等是问。”   宫女们赶忙肃穆应是,把方才的欣喜压下,此时直觉责任重大。   独孤珩又吩咐楚御医,“打今日起,你每日来给皇后请脉,万不得出什么差错。”   楚御医也忙应是。   独孤珩又温声同娇妻道,“你说得对,孩子们与我们有缘,我们自是好好迎接,但你自己的身子也要紧。”   安若颔首,又听他咳了咳,“孤往后,多回来陪你们。”   你们……   安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肚子里还有两个小家伙,加上她,可不是“你们”么?如此一想,又觉得这凤仪宫很快就会热闹起来,心间又充满了期待。   无论如何,双胎可是别人想都想不来的好事,且这辈子老天爷这般照顾她,定会叫母子三个顺利见面的。   ~~   皇后怀有双胎的消息一经传开,无不引人羡慕,太后那里得知自己一下即将有两位小皇孙,自然也是高兴,又赐了许多补品到凤仪宫。   什么长白山大人参,天山雪莲,辽东鹿胎膏,北海长海参之类,颇叫人眼花缭乱。   只可惜安若遵医嘱,不能乱吃,便都收进了库房里。   如此,眼看又是两个月过去,得益于宫人们及御医的用心照看,她一切皆都顺利,只是肚子愈发大了。   ~~   汴京已是深秋,天黑的早了许多。   乾明宫的御书房内已经掌了灯火。   经过一个白日,堆积的奏章已经快要批阅完毕。   独孤珩拿起最后那本,翻开一看才知,又是礼部尚书劝谏选秀的折子。   他微微皱了皱眉。   这个礼部尚书,老得须发皆白了,怎的如此热衷劝他选秀一事?   正在此时,逢春进来禀报道,“陛下,太后派了人来,说慈宁宫里新做了几样点心,请您过去尝尝。”   独孤珩晓得,这是母亲有话与他说了。   近来忙碌,已经许久没过去看母亲,加之如今娇妻肚子越发大,太后又准了她不必过去请安,想来母亲一个人待在慈宁宫里也冷清,他便应了下来,将手中折子撂下,抬步去了慈宁宫。   待他入到殿中,跟母亲问过安,太后便赶紧叫人将点心端了过来,什么馓子麻叶,羊肉盒子等,都是庆州风味,倒叫人不由得胃口大开。   独孤珩连吃了两个羊肉盒子,太后见他心情不错,便开口道,“眼看着今年就要到头了,说来这宫里也冷清了一年,是时候添些新人,热闹一下了。”   独孤珩顿了顿,他就晓得母亲是为此事叫他来的。   他却假意听不懂,只笑道,“母亲放心,皇后腹中有两个孩儿,待明年正月降生,这宫里自然会热闹起来。”   太后无奈,只好与他明说,“哀家提的是选秀一事。这历朝历代都是春日里选秀,你若想明年操办,眼下就得开始准备了。又或是先从汴京的世家中挑几个好的,先封了四妃,叫后宫四角齐全也好。”   太后也知道儿子不喜欢兴师动众,因此她的要求也不高,把四妃之位补全,每人生上一到两个皇孙或是孙女,也算是子孙隆盛了。   哪知却听儿子叹了声气,“不满母后,您方才的话,与礼部尚书今日呈的折子简直如出一辙。”   太后一噎。   当然会如出一辙了,因为她同礼部尚书早就通好气了。   还有几位世家的大臣,她都看好了,有几家的女儿确实不错,家世过得去,教养也好,模样也不错,用来填补四妃之缺,算是最合适不过。   趁着儿媳有孕,儿子又素了这么久了,此时劝谏纳妃,该是最容易通过的。   哪知没等她再劝几句,儿子却又道,“可是孤现在根本无暇他顾,今年由春到夏,南北皆在受灾,朝廷现如今最要紧的,乃是今冬的粮食可够不够百姓们吃;又要怎么做,才能预防明年这些情况再次发生。”   “看起来,户部侍郎,工部尚书这几个着实有些清闲,孤每日在御书房劳心劳力,他们居然还有闲心干别的?还有礼部尚书,明年的春闱提都没提,整日就知道选秀,他好歹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一把年纪了,不去顾虑苍生社稷,管朕的后宫做什么?”   这话虽是在批那些大臣,太后面子上却也挂不住,左右是自己的儿子,她便直接哼道,“陛下莫不是也在怨哀家多管闲事?”   独孤珩缓和道,“儿子不敢,只不过请母后体谅,朝政上有这么多大事要处理,儿子是一点心情也没有,再者,皇后眼下还怀着双胎,根本不宜受刺激,这些事闹大了传到她耳边,会是什么样的后果?等皇后平安分娩,朝政走向正轨后再说吧。”   太后噎了噎,终于想起儿媳肚子里的那两个还未见面的小皇孙。   ——算了,皇后出身小户,与此事的心胸真未必有多宽广,万一真受了刺激……   还是等小皇孙们生下来以后再说吧。   ~~   对于慈宁宫里发生的事,安若浑然不觉。   待独孤珩来到她面前时,夜幕又深了些。   她只当他才从御书房来,便主动关问他是否用了晚膳,可要叫宫人去传,哪知却见他摇头道,“在太后那里吃了些点心,饱了。”   语罢终于想起她来,忙问,“你一直在等孤?时间不早了,去叫膳房做些想吃的,别亏待了你们母子。”   安若的确还没用晚膳,不过听他这样说,又略显兴致寥寥道,“妾身也没什么想吃的,叫她们煮个粥吧。”   “那怎么成?”   独孤珩皱眉道,“你一个人的身子要供两个小娃儿,只吃点粥怎么够?叫膳房多做几道菜。”   哪知娇妻却一脸愁苦相。   孕妇口味刁钻,她近来吃腻了御膳房的菜式,真是没什么胃口。   独孤珩察言观色,忽然灵机一动,试着问道,“想吃什么,直说便是,孤陪你去找。”   安若眼睛一亮,却又有些为难的样子。   ——她想吃从前汴京一家小店的肉菜馄饨,想了好几天了,可是这么多年了,那家小店在不在且不说,她眼下贵为皇后,岂能随便出宫吃小吃?   然而,某人却答应好了,还在一旁等她的答案。   她想了想,试着将心间想法告知,却见独孤珩先是一愣,又一笑道,“这有何难?孤带你去便是。只不过外头有些冷,多穿些衣裳,以免着凉。”   ……   半个时辰后,帝后二人化身一对儿富贵人家的夫妻,出现在了汴京街头。   也得亏他们运气好,那家小店居然还在。   不过时辰不早,正准备打烊,眼见他们点名要吃菜肉馄饨,这才特意又给炉子生火,煮了两碗。   菜肉馄饨终于煮好,忙着热气送到了安若的面前,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安若直觉五脏六腑都熨帖起来,不由分说,赶忙拿起了调羹要尝。   只是忽然见独孤珩还未动手,她不由得停了下来,独孤珩怔了怔,忙道,“我不饿,你自己吃吧,两碗都给你。”   安若这才放了心,忙吃了起来,食物对了胃口,她的饭量一点都不差,果真要吃掉两碗才满足。   见娇妻如此,独孤珩直觉甚是欣慰,就在旁笑看着她吃,宛若在欣赏什么名画一般。   店家娘子看在眼中,不由得在旁夸道,“这位官人与娘子真是感情好,羡慕死人。”   独孤珩哦了一声,忙问道,“何以见得?”   店家娘子笑道,“不瞒官人,我这家店在汴京开了近二十年,主顾们来来往往,娘子一瞧,就是从前吃过我家口味的。”   这倒是,安若小时候常跟着娘在织坊里,有时候饿了,娘就叫王妈领她来吃完馄饨。   “看娘子这肚子,可是要生了吧?这么冷的天,官人还能亲自陪着娘子来吃馄饨,可见疼爱,世上像官人一般的夫君可不多,娘子好福气。”   店家娘子夸完了,安若忍不住笑了笑。   的确,能陪妻子出来吃馄饨的帝王古往今来也没几个,她着实福气不浅。   好听的话谁都爱听,独孤珩也笑着同店家娘子道了谢,又顺口问了问对方平日市井琐事,待安若吃完,便起身作别了。   安若走了几步,正要出店门,那娘子忽然咦了一声,道,“娘子这肚子看起来格外大些,莫非是双胎不成?”   安若笑着颔首,“是双胎。”   店家娘子啧啧感叹,“那官人也是好福气,娘子如此貌美还会生,这样的夫人哪里找去?怪不得官人眼珠子似的疼。”   市井妇人说话直白,安若红了脸。   独孤珩却颔首大方一笑,“的确,得娇妻夫人如此,夫复何求?”   语罢,不与那店家娘子多说,便扶着娇妻上了马车。   临行前,不忘交代侍卫们记住这店家的位置,以预备日后皇后若还想吃,叫他们来买回宫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放小包子们出来哇卡卡卡 第73章   在夫君与一众宫人的用心呵护下, 安若的孕期称得上顺利。   只是因是双胎,到了孕晚期, 她的肚子已经比一般的孕妇大了许多,行动多有不便, 身体的疲惫也可想而知。   不过,对于孩子的期待足以抵消这一切。   两个娃儿似乎格外活泼,她的肚皮又薄, 晚间除了外袍,甚至可清楚的看见小人儿们的胎动。   对于独孤珩来说,近来最为惬意的事, 也成了晚间在榻上摸着娇妻的肚皮, 感受小崽子们的胎动,每当小娃们来跟他互动,总叫他心间柔软一片。   他自然期待与孩子们的见面, 虽说隔着娇妻的肚皮彼此已经打过许多回招呼了, 但他还不知他们是男是女。   但与此同时, 心间也有些紧张。   娇妻即将临盆, 其中的风险谁都无法估量, 他只能尽力做好一切准备等待。   凤仪宫里已经提前备好了三个稳婆, 都是经验丰厚的老手,御医也时刻待命, 宫人们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迎接两位小主子的到来。   双胎总是会比单胎早些,原本楚御医估计的产期实在正月底二月初, 然而上元节还未至,安若就发动了。   彼时安若正在暖榻上绣花,入冬后天冷,她身子又不方便,便只能窝在殿中做做女红。   正给孩子们缝着小衣裳,忽然感觉一股热流涌出,她愣了一瞬,当即反应过来,大约是破了水,遂赶忙搁下活计,招呼红菱去传稳婆御医。   稳婆们齐齐入殿服侍,楚御医得了消息,也匆忙从御药处赶了过来,安若老老实实躺在榻上,经过一番诊断,可以确定她的确是破了水,要生了。   她有些紧张,但阵痛很快就来临,初时还可以忍受,就仿佛每月的月事时那种闷闷的痛感。   独孤珩得了消息,匆忙从乾明宫赶了过来,一进门就急忙问道,“皇后如何?”   安若已经进了产房,彼此不得见面,但他的声音清晰的传进来,不用见面,她已经想象得到他是怎么一番着急的神色了。   她遂叫红菱出去传话,道自己目前还未很疼,听稳婆说,到分娩大概还有几个时辰,不如请他先回乾明宫去。   独孤珩却不肯,执意要留在凤仪宫等候,并在思忖之后,还发话叫人去承恩公府请了岳母秦氏进宫。   他进不得产房,岳母总可以,且岳母生过四个孩子,应当经验丰厚。   秦氏也很快赶来,因为着急,连入宫的礼服都没来得及换,但她的皇帝女婿一点也不介意,还特意发话道,“请岳母待孤照看安安,这凤仪宫中一切人手都听你差遣,无论如何,一定要保安安平安。”   他明白,这世上大概没有比亲生母亲更在意娇妻性命安危的,所以叫岳母替她掌控产房里的局面,一定不会错。   秦氏明白女婿用心,赶忙应是入了产房,而安若见母亲到来,也放心了许多。   秦氏叫人煮了碗桂圆粥喂了女儿吃下,以备等会儿要使力气,又与女儿说了许多注意事项,及等会儿要怎么用力,安若一一记下,就这般,慢慢的,腹痛开始剧烈及频密起来。   疼的厉害时,她也忍不住喊了出来,稳婆们急得劝她,“娘娘现在先不要喊,千万要留着力气才是,您肚子里两个呢。”   她只好点头,咬着牙使劲儿。   第一个孩子胎位不错,稳婆们查看后惊喜道,“已经看见小主子的头发了,娘娘再用些力。”   秦氏也急着教女儿,“用长力,咬住牙一口气,中间别断。”   安若尽力去做,直觉这辈子还没使过这么大的力气,就在即将精疲力竭之时,终于感觉到肚子忽的一空。   稳婆们高兴道,“恭喜娘娘,是位皇子呢!”   她松了口气,却又听她们道,“还有一位,您再用力啊!”   她点了点头,却有些使不上劲的感觉,秦氏赶忙叫人去端红糖水,亲手喂她道,“喝一碗就有力气了,快喝吧。”   安若点头,忙勉强喝下,阵痛还在继续,她还得坚持。   然这二个孩子似乎有些不顺,其中一位姓张的稳婆哎呀一声道,“胎位有些不正。”   胎位不正?   安若一惊,秦氏当即吩咐另一位姓赵的稳婆,“赵嬷嬷,你来正胎位。”   又转头安抚女儿,“会有些不舒服,但忍一忍就好了。”   安若点头,竟没想到,赵嬷嬷直接将手伸了进去。   这种感觉果真难受,她只能使劲咬着牙,秦氏看在眼中也极是心疼,含泪安慰道,“再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胎位正了孩子才能生下来。”   秦氏知道,生下一个孩子已经很是不易,可女儿现如今却不能歇息,还得加紧力气将另一个也生下来才是,否则,还不知是怎么样的结局。   而此时的产房外头,独孤珩也在焦急等候。   方才已经有宫女出来同他报喜说安安生下了一位小皇子,可眼看这么久过去,还不见另一个孩子的消息。   他眉间紧凝,不住的来回在殿中踱步,终于又看见产房门打开,出来一个小宫女,他赶忙问道,“皇后如何?”   小宫女不敢隐瞒,只能如实道,“启禀陛下,娘娘胎位有些不正,赵嬷嬷正在帮着正胎位。”   胎位不正?   他一怔,忙看向一旁的楚御医,“这是什么意思?皇后可会有危险?”   楚御医也不敢隐瞒,只能如实道,“启禀陛下,此乃妇人生产时常见状况,如若稳婆能将娘娘的胎位正过来,应该没什么大碍,但如果不能……”   他语声一顿,引得独孤珩更是着急,忙问道,“如若不能会如何?”   “如若不能……只怕,只怕陛下要在母子之间择其一了。”   楚御医战战兢兢说完,果然就见君王如同五雷轰顶的模样。   但他也无奈,彼时医术就是这般,如若孩子胎位正不过来,只能有两个法子,一是给母亲破腹,能将孩子完整取出,又或是使用产钳,但那般定会伤着孩子。   女人产子本就有风险,更何况是双胎?正因为如此,他才早在诊出之时就将风险告知了。   “传话下去,务必要保皇后母子平安,否则但又不测,凤仪宫所有人都要陪葬。”   君王生平头一回对皇后宫中的宫人说了狠话,众人立时腿软,齐齐跪在地上,心间都在祈求老天爷保佑,定要叫皇后娘娘平安生下第二位皇子才是。   所幸老天爷没那么残忍,经过赵嬷嬷的一番努力,胎位终于被正了过来,安若忍下不适,继续用力,终于将第二个孩子也娩了出来。   稳婆们兵分三路,一个来伺候她,一个去收拾才生下的孩子,另一位在观察头一位出生的小皇子,产房内紧张又忙碌。   终于,第二个小娃儿口中羊水被清理了出来,开始放声啼哭,哭声响亮的传遍了产房内外,叫众人都松了口气。   秦氏还守在女儿身边,替女儿喂红糖水,擦额头的汗,红菱高兴的来向主子禀报,“娘娘,第二位是位小公主,您真是太会生了。”   “公主?”   安若弯了弯眉眼,也就是说,她儿子女儿都有了?   她累极了,却还想看一看两个娃儿,然而没等稳婆们将孩子抱到面前,她却忍不住睡了过去。   ~~   皇后诞下一儿一女,叫君王一下得了皇子又得了公主,这对于宫中来说,实在是件天大的喜事。   然而独孤珩却没办法高兴起来,因为安若陷入了昏迷。   他又急又怒,一时理智丧失,甚至想杀人泄愤。   然岳母秦氏哭着求他救人为先,他的理智才终于回来。   楚御医等几个大夫都在焦急忙碌,诊脉,开药,还用了针灸,只是眼看几个时辰过去,安若依然还在沉睡中。   两个孩儿已经收拾完毕,稳婆们抱来他跟前请安,独孤珩垂眼,只见两个粉粉的小人儿正闭眼安睡,心间却复杂难言。   这是他孩子们,曾经隔着娇妻的肚皮与他们说了不知多少话,如今终于见面了,他该是欣喜的。   然而他们的母亲还在沉睡中,叫他根本高兴不起来。   若她有什么事,他该怎么办?   怎么抚育这两个才出生的小娃儿,怎么面对接下来的人生?   担忧愁绪只能压在心间,他先叫稳婆们将孩子们带下去,自己则去到了娇妻的床边。   “安安。”   他轻声唤她,“快些醒来吧,你不想看看孩子们么?”   他的声音忽然颓丧下来,“不要丢下孤一个人。”   ~~   安若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的身体忽然变得很轻,飘飘摇摇随风直上,停留在一片云雾间。   周围白茫茫一片,她不知此处是哪里,便毫无头绪的走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才隐约听见有人的说话声。   “君上此番凡间历劫,已是功德圆满,不知可还有未解之心愿?”   “她因本君而死,身负冤名,本君不可坐视不理。”   后者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安若怔了怔,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对方是谁。   听他们的对话,此处莫非是仙界?可她怎么会到了这里?   她的记忆有些模糊,想不起许多事。   然那两人对话还在继续,她便继续旁听。   “那君上要如何?”   “本君要重来一次。”   “重,重来?”   ……   忽然一阵风声骤起,漫天的云雾乱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大风止息,云雾都被吹散了。   眼前是明镜一样的天与地,有琼台玉宇,还有仙乐飘飘,有一位白衣仙官正在册子上写着什么,却不见方才被他称为“君上”的人。   她疑惑的走了两步,惊动了白衣仙官,对方抬眼看她,不仅诧异,“你怎么在这里?”   安若怔了怔,对啊,她怎么在这里?   她正想开口问一问,却听对方又叹道,“快些回去吧,不然,君上又要重来一次可如何是好?”   说着一挥衣袖,大风又起。   安若被风吹的趔趄不已,恍惚间还跌了一跤,身体不停下坠。   她吓了一跳,直觉自己要粉身碎骨,哪知待坠到最底,却并未有痛感传来。   而与此同时,耳边却传来了声音,“安安……”   安安?   她终于想了起来,这是她的乳名。   有光亮渐渐传来,如潮水般覆盖住了她,将她丢失的记忆重又接了回来。   对了,她是安若,当今皇后,昏睡前才生下了两个孩子。   孩子!   她心内一惊,对了,她还有两个孩子,连见都没能见上一面,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她一下睁眼,终于醒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应该是正文完结了,赶上周末,不知道能不能按时更新,如果不能,还请小伙伴们耐心等待一下哈~~ 第74章   安若缓缓睁眼, 视线中出现了独孤珩的模样。   “陛下……”   她试着张口唤他。   他一怔,满是红血丝的目中顿时透出惊喜, 忙道,“安安, 你醒了?”   她轻轻点了点头,前世今生混在心间,又加上方才的梦境, 一时忍不住,流下了泪来。   “妾身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或许她方才, 是真的差点就死了吧。   眼看着泪滴划过她还苍白着的脸庞, 顷刻间击溃了独孤珩的内心,他一时顾虑不了许多,忙将她拥在怀中, 轻吻她额头道, “是孤不好, 是孤对不起你。”   要不是他想要孩子, 何至于叫她又历一番艰险?亲自听她在产房中阵阵呼痛, 又亲眼看她昏睡了一日一夜, 天知道他心内多么自责。   “不生了,”   他连声在她耳畔道, “往后再也不生了,孤有一儿一女,足矣。”   听他这样说, 安若终于想起了孩子们,赶忙抹了抹眼泪道,“孩子们可好?”   “好,”独孤珩点头道,“都在偏殿睡着,有乳母照看,放心。”   或许是知道母亲正在危险之中,两个娃儿倒是乖巧,自降生后就吃了睡睡了吃,不哭不闹的。   这一日一夜间,独孤珩没有离开过凤仪宫,大多时间都在她榻前守着,有时也会去偏殿里看看才降生的孩子们。   眼见两个小人儿都在闭眼睡着,他心间却愈发沉重,只怕上辈子的厄运还会降临,非要叫他与所爱擦肩。   所幸老天没那么残忍,又将她还给了自己。   他多想紧抱着她不撒手,然也明白当下轻重,遂忙吩咐人去传御医。   待楚御医诊过脉,终于给了他放心的答案,道是安若已经脱离了险境,如今只要好好休养,身子自然会慢慢复原。   这叫凤仪宫众人皆都松了口气,皇后娘娘醒了,他们的小命也就都保住了。   安若喝了药,又吃了些东西,精神终于又好了许多,秦氏惦念女儿,一直尚未出宫,安若知道后,赶忙将母亲请进来相见。   见女儿终于苏醒,秦氏喜极而泣,简单说了些话,便告辞出了宫。   ——承恩公府上一大家子人还在惦记着女儿,她得回去报信,叫他们都放心才是。   送走了母亲,恰逢偏殿里传来了消息,说两位小主子醒了,正在吃奶,安若心间大动,忙叫人抱到面前来。   天还冷着,小家伙们都被包在厚厚的襁褓中,安若半坐榻上,一一接到面前来看,先见到的是包着宝蓝色襁褓的娃儿,乳母在旁介绍道,“这是大皇子殿下。”   大皇子殿下?   安若一怔,竟还有些不适应。   不过这小家伙是先出来的,可不是大皇子吗,乳母并没有叫错。   她弯着眉眼柔声唤道,“宝儿……”   大皇子殿下睁着一双黑皴皴的眼睛望向那温柔的声音源头,虽然他还很小,或许都看不清母亲的样貌,但这声音却是熟悉的,叫他十分有安全感。   红菱也在旁观看,眼见小人儿不哭不闹十分淡定,不由得夸道,“小殿下真是沉稳。”   这叫安若忍不住笑出声来,“才这么点儿,哪里就看得出沉稳了?”   红菱认真道,“你瞧小殿下,眉眼多像陛下啊。”   说的也是,安若点了点头,小家伙一看就是随父亲多些,有独孤氏男儿特有的高眉深目。   她心间疼爱无比,又想起旁边还有一个,便先将儿子放下,又接过女儿来端详。   女儿个头比儿子小一些,五官也都是小小的,皮肤粉粉的,看起来格外惹人心疼,不过眉眼看上去倒是像她。   安若轻轻捏了捏小人儿露出襁褓的小拳头,不由得心疼又自责,“都怪娘没有再多吃些,叫囡囡生得这么小。”   独孤珩安慰她道,“御医说双胎都是如此,个头总比不了单胎的孩子,不过生下来好生吃喝,将来也不会比寻常人差。你将他们生下已是不易,无须自责。”   安若点了点头,心间只盼望孩子们将来能如他们的父亲一般高大。   她仔细凝望着孩子们,看看儿子再看看女儿,几乎舍不得眨眼。   看着看着,她忽的想起一件事,忙问独孤珩,“陛下可为孩子们取了名?”   这叫独孤珩愣了愣,忽的想起,竟然还未给孩子们取名。   这一日一夜间他的心思都在未醒的娇妻身上,根本没有精力考虑这个。   见他愣愣的没有回答,安若也明白了,不由得笑道,“那现在,陛下该孩子们取名了。”   独孤珩深感责任重大,颔首发话道,“孤今日就召礼部去拟名。”   礼部的官员大都才华横溢,又逢本朝立国以后头一次给皇子公主拟名,不禁使出浑身解数,不过一日,就将拟好的名字送了过来,小皇子和小公主各拟了六个,由皇帝最终定夺。   独孤珩最后定好,儿子命鸿,女儿名熙。   安若终于可以叫孩子们的名字了。   因着生产时大耗了一番元气,她足足在房中养了一个半月,才出了月子。   此时,已是二月末,天气暖和,正适合出去晒太阳。   孩子们也跟着在房中好生养了一个半月,眼看着都长了不少,鸿儿已经同正常的娃儿一般白胖,熙儿也明显舒展了许多。   五十天时,宫中为皇子及公主举办了满月宴。   宗亲命妇们都在凤仪宫争相目睹小公主的真容,无不夸赞小公主是美人胚子,同皇后娘娘像极了。   而小皇子则被他的父皇抱在怀中,于太极殿升殿,面见朝臣。   “此乃孤的长子,名鸿。”   他的父皇身着玄色冕服,威严又温柔的注视着他,玉阶之下,文武朝臣齐齐跪地,高呼道,“陛下万岁,皇长子千岁。”   呼声久久回荡殿中,鸿儿睁着黑黑的眼眸,也专注望着自己的父亲。   有朝一日,他定也能成为父亲这般,成为伟岸的男子,贤明的君主。   ~~   宴饮热闹了一个白日,入夜方歇。   天气已暖和起来,安若白日里一直穿着礼服,难免出了些汗,红菱叫人备好了水,安顿孩子们去睡后,她好好泡了回澡。   待穿了寝衣出来,却见独孤珩已经来了。   她忙行礼,红菱帮她铺好了被褥,赶忙低着头退了出去。   帝后二人已经许久没有圆房,眼看主子已经出了月子,今晚将会发生什么,红菱大致能猜到。   被方才一番热气蒸腾,安若面色微红,鬓发微湿,媚眼如水,含羞望了某人一眼,“陛下……可要沐浴?”   独孤珩咳了咳,“已经洗过了。”   言语间已经来到她身边,将人一下拢在怀中,低声问道,“可好了?”   顾忌她的身体,从怀孕时一直等到现在,已经快一年了,天知道他是怎么熬下来的。   安若当然也明白,此时却羞于回答,只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某人大喜,立时将她扛到了榻上……   积攒了许久的热情,几乎要将她融化,这一晚,安若几乎一直在爱海中沉浮。   待到独孤珩终于鸣金收兵,都不知已是几时。   她慵懒伏在他胸前,他则低吻她的额头,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安若想起白日里一事,与他道,“今日舅母领了她侄女来,却未表妹。”   “舅母”既独孤珩的舅母,太后的弟媳,先前在庆州时,独孤珩曾将舅舅一家撵回了陇西老家,但后来入汴京,在李太后的坚持下,还是又将他们安置到了汴京。   如上辈子一样,李家表妹嫁去了长安,眼下并不在汴京,没想到今日这位李夫人就带了位花容月貌的“娘家侄女”来。   其用意,其实再明显不过。   对方能如得了凤仪宫,想必太后也是知道的,安若觉得好笑,自己才出月子,这些人就等不及了。   不过也能理解她们,碰上独孤珩这般一忍就能忍一年的主儿,她们也实在没有机会可循。   安若本懒得理会,但太后都叫人到自己跟前了,自己再装傻,只怕惹了老太太不痛快,改日不知要怎么找茬。   便趁此时对独孤珩提了一嘴。   哪知对方只淡淡嗯了一声,“下次若不想见,不必见就是了。”   安若怔了怔,还想与他说什么,却见他又道了一句,“孤明日去同母后说清楚,孤往后,不需要别的女人,叫她老人家有空做点别的事吧。”   这叫安若惊讶,“陛下……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他却一笑,“孤自己的主意。”   安若还是惊讶不已,问道,“陛下为何会有这样的主意?”   他叹了口气,不无认真道“孤有一儿一女,足矣。苍生多艰,还是留些精力与心思,做些有用的事吧。”   安若默默点了点头,终于不再多说什么。   他是好夫君,也是好皇帝。   这是自己的福气,也是百姓的福气。   只是忽的想起昏迷时做的那个梦,她想了想,与他低声说了一番。   却见他挑眉,“哦?原来孤是天上仙君?”   安若自己也觉得好笑,不禁弯唇道,“妾身觉得应该是。”   独孤珩低头吻了吻她的唇,也笑道,“如此更好,待功德圆满之日,孤一定带你一同去。”   去那九霄之外的琼楼玉宇,做一对神仙眷侣。   反正从今往后的生生世世,她在哪儿,他就要在哪儿。   如此,才不负他动心一场。   不负前世今生的相遇。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完结章迟到了两天。   番外大约会写小包子们吧,还是请小伙伴们耐心等候下哈,最近杂事比较多。   另外,再推一下几个预收,下本要写《宠妃文里皇后重生了》,感兴趣的小伙伴们请先收藏。   文案如下   亲爹手握兵权,祖父为开国功臣,候府嫡女卫婉宁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   碧玉年华名动京城,更引来无数王孙公子追求。   上辈子,她选择做安王妃,   后来册封皇后,受尽天下女人的羡慕。   但这一回,她却冷眼拒了前夫的示好。   ——做了一辈子宠妃故事里的“恶毒”正宫,她眼睁睁的看着夫君坐稳帝位后宠别的女人没有下限,这滋味实在受够了。   这辈子不再去当那冤大头,只求个清静自在还不成?   怎奈前夫不死心,又来骚扰。   她忍无可忍,一怒之下,索性嫁给了前夫的宿敌——皇长孙朱永琰。   那位最年轻有力的皇位争夺者。   再后来……   她还是当了皇后。   ~~   大婚之夜,皇后媚眼朱唇,勾着男人的下巴,“陛下可知,上辈子你曾唤我什么?”   年轻的帝王牵唇一笑,“朕倾慕婶母已久,前世今生,心心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