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生成四个大佬的亲妹妹 作者:何岸灯   文案一:   蜚蜚死后才知道,将来,   ①她的父亲会是富可敌国的京城巨贾;   ②大哥会是一战封神的铁血将军;   ③二哥会是三元及第的朝中新贵;   ④三哥会是风流千古的京都名士;   ⑤姐姐就更厉害了:妙手鬼医、镖局统领、太子“兄弟”……马甲无数,件件惊人。   只有她——   早产,被祖母悉心照料才捡回一条命,身娇体弱、病病歪歪。   好不容易被拉扯到七岁,家里还没发财,就因为一个小小的失误,不幸夭折了!   -   重生后,蜚蜚掰掰小手丫,她现在五岁啦——还有两年。   一切应该还来得及……吧?   文案二:   重生成小不点儿,缺衣少食没钱花,好在家有锦鲤福气包。   散个步捡到野鸡,遛个弯踩到活鱼,挖野菜都能挖到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   家里人更是疼她、宠她、好东西全紧着她。   小日子那叫一个悠哉。   只不过,那个捡来的小哥哥为什么总盯肉似的盯着她?   狼崽子一样,怪凶的。   后来,她才明白,那不叫凶,叫想把她藏起来……   -   团宠文,打脸发财,种田系。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甜文   主角:江颜蜚,江怀瑾 ┃ 配角:江镜柔 ┃ 其它:锦鲤,种田,福气包,青梅竹马   一句话简介:可爱,想…把她藏起来 ====================== 第1章 将她卖了   蜚蜚死过一次。   是在她七岁的时候,无端生了场急病。   本也不致死,只是碰巧父母兄长外出跑商,家中无人,只一位九岁的姐姐阿柔带着她。   姐姐常年跟着一位隐居的名医学习,小有所成,自然就给配了药。   熬煮之时,想起那药腥苦难喝,怕她咽不下去,便去了后山,打算摘甜果让她过嘴儿。   没想中途遇上野兽,周旋之下又迷了路,待到归家之时,家中竟已火光漫天,大半个宅子都烧了!   街坊四邻奔走着救水,却没人知道小蜚蜚还在里面。   此后经年,这场火始终是阿柔的心头病。   可谓医者不能自医,尽管后来,阿柔成为了庆云国举足轻重的人物,也仍走不出妹妹因她而死的阴影,终日郁郁寡欢……   蜚蜚为什么知道呢?   因为她死后不仅没能离开,反而被困在了姐姐的长命锁里,就这么悄无声息的伴了她十多年。   这十多年里,蜚蜚先后瞧见父母兄姊对她日益增长的思念与愧疚;瞧见父亲做生意发了大财,举家搬至京都;瞧见大哥打了胜仗、二哥中了状元、三哥成了京都名士;瞧见姐姐步步登高,甚至与天子比肩!   即使不能参与其中,但瞧见亲人荣华加身,江家长盛不衰,蜚蜚自然也是高兴的。   一直到,姐姐阿柔荣登后位,册封大典时,在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金銮高台之下,一百四十七位高僧击磬诵经,梵音响彻巍峨大殿,绕耳不绝,吵得蜚蜚头晕耳鸣,几乎魂飞魄散!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轻,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她……   而等她再睁开眼,竟然就莫名其妙的回到了从前,自己刚刚五岁的时候!   -   “蜚蜚,来。”   刘桂云手里拿着块糖炸糕,冲门边的小豆丁招手,“王姨母给你的,可好吃了。”   蜚蜚没有动作。   因为她知道,四婶是想趁家里没人,把她卖了!   ——这糖炸糕里有药,吃了就会昏睡。等她再醒过来,就不在花江村,而在那个麻花脸的坏女人家里了!   坏女人姓王,有个儿子,是天生的残疾。怕他以后找不到儿媳妇,所以买了她去。让她做很多很多的活儿,还不给她饭吃。   直到一年后,父亲托人找到了她的下落,才脱离苦海。   那种担惊受怕的感觉,她现在都记得!   可蜚蜚说不了话,只能惊恐地瞧着她们,因为眼睛大,显得有些讷讷的。   “来呀,这里头包着糖心呢。”刘桂云身后的王氏两眼放光地瞧着她,恨不得抱起就跑。   “这小丫儿,真好看。”她还说,“可惜是个傻的。”   四婶以为蜚蜚听不懂这些,也不避着她,没好气地呛了王氏一句:“不傻轮得到你家?这叫天公作美,跟你那宝贝儿子正是相配。”   “你!……”王氏攥着拳,恨不得捶这恶妇一顿。   但想到三贯钱能买个这么漂亮的娃儿,只得忍了:“你赶紧的吧!”   四婶也担心让人瞧见,当即走到蜚蜚身边,将油乎乎的糖炸糕塞到她的小手里:“快吃。”   蜚蜚挣了一下,没挣开。   她极想大声骂她们,让她们走开,但身体却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完全不受她的控制。   因她是早产儿,不像正常孩子那样健康——都五岁了还不会说话,也不会跑,他们都以为她是傻子。   但她不是傻子,她知道自己正面临着什么,不由急得直哭。   蜚蜚连哭都是无声无息的。大眼睛里滚落豆大的泪珠,眼眶红得吓人,表情却仍是木然着。   “怎么、怎么就哭了?”王氏显然没见过这样的孩子,心里揪得慌,粗糙的手给她擦眼泪,惊疑不定地问刘桂云,“她因何如此?”   刘桂云白了她一眼:“管她因何如此?日后你能对她好些,便是她的造化了!”   说着,抱起小豆丁儿就往外走。   王氏的牛车停在后门,她动作麻溜地将蜚蜚藏在里面,转身同王氏拿钱。   蜚蜚被一堆破烂堵在角落,脸上全是泪水,却表达不出来,急得发出小兽般的呜咽声:“呜呜。”   连着打了几个哭嗝儿,她努力开口说话,“不要、卖我……”   她哭得伤心。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前面拉车的老牛突然低哞着,躁动地踢踏着牛蹄。   蜚蜚重复着她的话,几遍之后,那老牛竟“哞——”地长嚎了一声,一阵风似的,尥开蹄子狂奔了起来!   王氏还在和刘桂云讨价还价,没注意这边的动静,倒是刘桂云瞧见了,指着咣当作响的牛车,大喊:“牛!牛跑了!”   “牛!我的牛!”王氏反手将钱从刘桂云手里抽了回来,撒疯一般追过去。   刘桂云攥了攥摸过铜板的手心,只得跟上。   此时正值冬种,劳力都下地做活儿去了,守在家里的不是老人就是孩子,瞧见这疯牛跑得口鼻冒烟的架势,躲都来不及,又哪里敢拦?   一时间,居然真叫它把两人给甩开了。   蜚蜚坐在颠簸的车里,透过扬起的挡帘看到苦苦追车的两人,那哼哧带喘的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她觉着有些滑稽,大眼睛眨了眨,不再哭了。   前面的老牛短短地“哞”了一声,渐渐放慢奔跑的速度,长尾巴愉快地轻扫着。   蜚蜚觉得不可思议,努力拨开身前的东西,想要仔细看看这牛。   “孩子!车里有孩子!”眼看着牛车往人多的方向跑去,王氏大喊,“帮帮忙啊,拦住它。”   听到王氏的喊叫,蜚蜚一阵心慌,又缩回了车里。   车帘摆动间,她瞧见路边田地里有不少冬种的人,心下稍定。   想了想,又磕磕绊绊地对老牛说:“找、姐姐。”   老牛听见她的话,当即调转方向,闷头朝王氏冲了过去!   王氏本在路中间使劲挥着手,没想到它还真的回来了,心中无比欣慰,喜笑颜开地想要迎回失而复得的财产。   结果老牛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顶着一对尖锐的牛角直直就要往她身上撞!   “啊啊啊!”   王氏吓得大叫,下意识往路边闪躲……   冬日易旱,家家户户都在田地两头挖了沟渠用来蓄水,她这样猛地一跳,竟在惊慌之下,直直掉进了半干的水渠里面,摔了一头一脸的稀泥!   田里的人瞧见这架势,还以为她是让牛给撞进去的,半是看热闹,半是关心地凑过去看。   事实上,人都好面子,当她孤身一人的时候,怎么都能忍,一旦出糗被人围观,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淤泥有一股古怪的土腥味,沾在身上,一里地都闻得见。   王氏既心疼牛,又害怕买孩子的是被人发现,这会儿给折腾得像个乞丐一样,还被人围着指指点点,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惊慌,淤泥又滑,一时竟怎么都爬不上来。边上人越围越多,她觉得自己就像只可笑的猴子。   真是糟了!王氏心想,还好没人认识自己,不然这以后可没脸见人了!   “诶?这不是刘三儿家的吗?”她这想法刚一出,边儿上就有个婆娘指着她,说,“隔壁小井村的,怎么来咱们这儿了?”   这句话,简直比挨牛角顶还要可怕!   吓得她一把挡住脸,冲着那妇人扬声骂道:“瞎眼的臭婆娘,再胡咧咧,老娘撕了你的逼嘴!”   “好你个王麻子!”那婆娘气得捡起路边的枯草往她身上扔,“上我们村来闹事,让里正把你抓起来都是轻的!你还拿上劲了?来!你来撕我,谁不撕谁孬种!”   “就是,我们都忙着冬种,可没听说谁家有你这号亲戚。寒冬腊月的,你浪过来作死啊?”   这个时候,突然有个声音问了句:“她刚刚一直孩子孩子的喊,什么孩子?”   大伙儿闹归闹,若她真的遇上了事儿,那也不可能不帮。人群便安静下来,等着王氏说话。   王氏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们这么多人,要是知道她是偷偷来买孩子的,非把她抓起来不可!   “我胡说的、胡说的。”低垂着脑袋,王氏赶紧道歉,“是我嘴欠,惊扰各位乡邻了,对不住对不住。”   她原本是想着,赶紧服个软把这些人劝走。   但没想到有些个眼尖的,方才竟然看到了车里的蜚蜚,当场拆穿她:“刚刚那牛车里坐着江二叔家的小傻子,你们没看见?”   空气安静了几秒。   “什么?”突然,人群炸了锅,“江家和她没联系吧?人家的孩子,怎么在她车上?!”   眼看着事迹败露,王氏腿都软了:“误会,这都是误会……”   动静闹大,村里管事的不得不站出来调解:“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把王氏从泥地里拎上来,几人不由分说,押着她去找江家人。   刘桂云远远瞧见,弄死王氏的心都有了。   ——先不管他们会不会报官,单是让二房知道此事,都少不得撕扯一番。   二房又管着账,日后不定怎么折磨她呢!   不行,必须和王氏撇清关系!   刘桂云脑子一沉,一个略显阴损的法子就迸了出来…… 第2章 狗拿耗子(捉虫)   此时,江家人都在花江边上的田里做农活,离人群有些远,所以还不知道这个事儿。   花江村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地主豪绅只寥寥几位,大多是做买卖的,从不恶意囤地租佃,所以村民大多是有地的,只是不多。   江家一共六亩七分地,不算多也不算少。   现在还没分家,除了二房的江敬武在郡里做工,其他无论大人小孩儿,农忙时都要下地做活。   只蜚蜚连路都没走明白,不得不在家养着,所以刘桂云才敢让王氏来家中交易。   可现在,行迹败露,她自然不能任由王氏将自己供出。   ——只要家人相信她是无辜的,随王氏怎么说,她都可以咬定是她胡乱攀扯,与自己无关!   然而,等她到了田里,要恶人先告状的时候,竟瞧见王氏的老牛正慢悠悠地在不远处吃干草,而本该藏在车里的蜚蜚,此刻却被她母亲抱在怀里,心肝肉儿似的哄着。   更可怕的是,她一出现,家里几个孩子的眼神就变了,简直要将她活刮了一般!   这……这?   刘桂云心里陡然一跳,若不是她知道蜚蜚是个傻子,不会说话,简直就要以为:他们已经发现了自己要做的事!   “诶呦!”   她假模假式地猛拍了一下大腿,大步跑到蜚蜚跟前,悔恨难当地道,“一转身蜚蜚就不见了踪影,可吓死我了!”   蜚蜚见她过来,就很害怕地埋起头,浑身僵硬着,缩在母亲怀里。   “不怕不怕。蜚蜚乖,娘在呢。”柏秋轻拍她的后背,同时瞥了刘桂云一眼。   霎时间,刘桂云冷汗直流。   “蜚蜚怎么来这儿的?”她还在装,僵笑着,“真是让我好找。”   没人理她。   事实上,牛是自己跑来他们田里的。   拉着个破车斗,咣当咣当的,一到田埂就停下不走了。如果不是阿柔听到蜚蜚微弱的哭声,他们还不知道,车里竟然有个孩子!   而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蜚蜚身体不好,绝不可能自己爬到车里去。何况这车他们还不认得。   家里只有刘桂云一个大人在,无论怎么说,这事儿都和她脱不开干系!   面对众人探究的视线,刘桂云无比心虚,下意识望向婆婆张氏。   张氏今年四十多岁,个子不高,动作却麻利,众人都停下来说话了,她却仍在做农活。   层层叠叠的眼皮下,藏着两道锐利无比的目光。   公公去的早,江家四个弟兄并一个小姑,全是她拉扯大的,在家中的地位完全可以用不可撼动来形容。   ——只要她愿意相信自己,那么就是谁来怀疑都没用!   当然,也比一般人更难糊弄就是了。   众人都沉默着,仿佛在等她坦白。寒冬腊月的,刘桂云的鬓发都给冷汗湿透了。   旁边的小阿柔歪着头看她,突然来了句:“妹妹娇弱,劳烦四婶费心照顾。四婶身子可好些了?”   “好、好多了。”后背又一阵发寒,他们不会留她在这儿做农活吧?   这死丫头真多嘴!   “什么,可作了?你说谁作?”柏秋:不解地望着她。   柏秋几年前受过伤,耳朵落下了很严重的毛病,时常听不清楚别人的话,交流基本上都是连蒙带猜加比划。   “蜚蜚话都不会说呢,哪里就作了,怎么就作了?”   刘桂云使劲摆手:“不是!二嫂,你听错了,我说我身体好多了。”   “是我可作了?”柏秋拧着秀眉瞧她。   她生的十分好看,皮肤是常年娇生惯养才有的白净,脖颈儿修长,连着单薄的锁骨和两段流畅的肩。   袅娜娉婷,宛若少女。丝毫不像是五个孩子的娘。   “不是,不是诶!”刘桂云叫苦不迭。   在那儿拼命解释,可柏秋就是弄不明白,还一个劲儿说她找茬儿,她都怀疑柏秋是不是故意的!   “既然你说我作,那我可得把这名声坐实了。”柏秋轻声细雨的,“你身体不舒服在家看孩子,为何孩子却出现在那不知道来历的牛车上?”   即使是质问,她的表情也是淡淡的,“若那老牛没有自投罗网,是要把我女儿带去哪?”   “这、这我哪知道?”刘桂云一跺脚,“柏秋你有没有良心,我给你照顾孩子还照顾出不是来了?”   柏秋没听清她说什么,但见她这个模样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正要按照自己模棱两可的理解来反驳,一旁的小阿柔就拉了拉她的衣袖。   阿柔是个有主意的,她知道。   又是在外面,的确不好与妯娌争吵,便止了话,由阿柔同她说。   “四婶,我阿娘不是那个意思。”阿柔乖巧地笑着,声音也好听,“只是奇怪,为什么小蜚蜚会到那辆车上去,那是谁家的车,四婶知道吗?”   刘桂云哪里会把一个孩子的话放在心上,随口就说了句:“不知道。”   “啊!”阿柔惊讶道,“莫非是遇上了拐孩子的,趁四婶不注意,把妹妹藏到车里?”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都变了。   虽然蜚蜚身体不好,旁人都说她是傻的,但到底是他们江家的骨肉,若真是被拐走了,谁心里都不好受。   “或许吧。”刘桂云故作不经意地回答,“我到堂屋拿个东西的功夫,蜚蜚就找不着了。若不是歹人作恶,也说不通。”   她之所以赶过来这里,就是为了把王氏推出去,只要他们认定了王氏是偷孩子的,此事便与她无关。   “岂有此理。”阿柔皱着眉头,义愤填膺,“光天化日便这般胆大妄为,绝不可姑息!”冲刘桂云一笑,撺掇似的,“四婶,我们报官吧。”   “报官?!”刘桂云惊了。   “是啊,报官。”阿柔用她稚嫩的声音,忧思忧虑地说,“花江村那么多小孩儿,若真是来了拐子,好比狼入羊群,不报官,出了大事可就晚了!”   此话一出,她的三个哥哥率先应和了起来。老三阿森甚至直接把锄头扔到一边,嚷嚷着要去找里正大叔。   “好。”见状,大伯便说,“阿森去找里正,阿林和阿木去把牛车牵过来,莫让它跑了。”   阿柔说的十分在理,他是认承这个观观点的。   而且,二房几个孩子年纪都不大,父亲外出,母亲耳朵又不好,做大伯的自然要担起照看的责任。   此番蜚蜚差点被拐,最担心的莫过于他了。   现在有了这么明显的线索,自然得寻个究竟,即便不能将对方抓获,也足以警醒其他心存歹念的人。   ——江家的孩子,可不是那么好拐的!   此举众人并无异议,便也没什么好说的,就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只刘桂云,好似被踩了尾巴一般,整个人傻在当场。   买主是小井村王氏,那牛车就是铁证!   而王氏是她找来的,孩子是她要卖的,自家人吵吵闹闹的时候她还能死不认账,真到了公堂之上,哪怕借她十个胆儿,她也不敢说谎啊。   何况那王氏又不是死的,一旦被抓,势必会将此事和盘托出,到时候,不仅没了钱,而且要没命!   不成,绝不能报官!   “报官……还是、还是不必了吧?”她磕磕巴巴地劝阻,“也不一定就是拐子。”   忙碌的众人再次停下来,连婆婆张氏都分心看了她一眼。   刘桂云后背出了一层白毛汗,却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若不是拐子,冬种时节这样大费周章,倒显得咱们家没规矩。”   “四婶方才不还说:‘’若不是歹人作恶,此事说不通’吗?怎么又突然改口了?”阿柔歪着小脑袋,疑惑地望着她。   “这、这不就是随口一说嘛。”刘桂云恨死这个话多的死丫头了,“你这孩子,忒较真儿了些。”   阿森看不懂四婶为何要跟全家人唱反调:“那我是去还是不去?”   大伯正在犹豫,倒是刘桂云的两个儿子,以为只要去找里正,就不用在田里做活,于是自告奋勇:“我去吧,大伯,我去吧!”   可把刘桂云给气的。   “去去去,去什么去?”当即甩了他们一人一个耳光,在那儿指桑骂槐,“就你们心肠热,狗也要来拿耗子,也不想想这是你们该问的事情吗?成天不干活就知道偷懒,我打死你们两个小畜生!”   众人:“……”   “好了好了,不去就不去,你这么打孩子干什么?”妯娌们都来劝,刘桂云却不依不饶,还要撸袖子上去揍他们。   就在她以为自己成功把这个话题岔开的时候,里正和村里几个管事的,押着愁眉苦脸、满身脏污的王氏,迎着四房两小子震天的哭声,朝他们走了过来……   - 第3章 打个半死(捉虫)   “江家婶子,这是?……”里正望向打作一团的刘桂云和几个妯娌,满脸不解。   “孩子不听话,不妨。”张氏镇定地停下动作,杵着锄头的长杆望着他们,也不过多解释,只问,“里正有事儿?”   正在撒泼的刘桂云骤然一僵,浑身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似的,险些瘫软在地。   扭头看到被几人押着的王氏,更是心头巨震,几欲昏倒。   完了,完了!她好日子到头了!   里正默默观察着这家人,也没多嘴。只循着张氏的态度,若无其事地指了指身后的王氏,说道:“方才有人瞧见你们家小五在她的牛车里,遂来问你们一声,是否认得此人。”   来的路上,王氏已经全招了,奈何里正并不信她,非要押她过来当面对质。   此时见到刘桂云,自然如同见了亲人一般,殷切地望着她,希望她能够说出实情,好给自己脱罪。   哪知刘桂云如此不地道,竟蓦地一转头,全然装作没看见!   “刘桂云!”王氏又急又气,冲她嚷,“你说话啊!”   两人果然认识。   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拐子,都是刘桂云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在撒谎!   柏秋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二房累死累活的为了这个家,孩子阿爹在郡里一个人做好几份工,一年到头都回不来几次。   因为没分家,挣回来的银子、粮食,都是共用的。   这刘桂云可真是好样的啊——花着她的钱,吃着她的粮,背地里却费尽心机要卖她的孩子!   禽兽都不带这么忘恩负义的!   “你!……”她绞尽脑汁也不明白,刘桂云为什么要这样对她,这样对一个五岁的孩子,“别人问你话,怎么不应?”   “要我说什么?”刘桂云还拿上劲儿了,“蜚蜚不是在这儿呢吗?你还要我说什么?!”   这意思,是打算死不认账了。   “是了是了!”王氏立马听懂了她的暗示,接茬儿道,“若我真有歹心,那小娃儿岂能好生生的在她阿娘怀里?”   “孩子都喜欢坐我这牛车,我啊,又喜欢孩子,就逗她玩了会儿。”腆着张麻子脸,王氏诡辩道,“过程中老牛受了惊吓,跑了,这才惹得乡邻误会,真是该死。”   里正让她给气笑了:“奇了怪了,方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王氏尴尬地笑笑,“适才吓蒙了,胡言乱语,里正大人莫要当真。”   这番不要脸的言论,着实令人对她刮目相看。   眼见双方因此僵持,蜚蜚努力颤着嗓子,开口说道:“怕、怕……”   在此之前,众人都没听她说过话,以为她是个小傻子。闻言既震惊又欣喜,竟是百感交集。   “诶?!你说什么?”阿柔第一个反应过来,“蜚蜚说话了!我妹妹会说话了!”   几个哥哥立刻围了上来,激动地看着阿娘怀里的小豆丁。   刚刚他们没听清:“妹妹再说几句,乖。”   “卖。”蜚蜚想到前生的经历,委屈极了,红着眼睛控诉,“饿……”   她本就长得好看,跟画上的仙童似的,这么可怜兮兮地扁着嘴巴,怕是神仙也要心疼。   “娘的,老子砍死这个泼皮户!”大哥阿木不禁爆喝一声,扛着锄头杀气腾腾地冲向王氏,“谁欺负我妹妹,我就不让谁好过!”   他已经十岁了,个头窜得快,看着瘦,实际莽得很。又因为长得像他阿爹,眉眼十分英武,这么阴沉着脸要砍人的样子,着实有几分恐怖。   “大哥,你别冲动!”二哥阿林从身后搂住他,不让他行凶,“你若真打了她,咱们有理也变没理了。”   他跟阿木是双胞胎,同一张脸,性格却天差地别:“里正大叔在,不会让咱们吃亏的,先听听长辈们怎么说。”说完,又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补充了句,“若有不公,淦她不迟。”   “我忍不了。”   “不成,小不忍则乱大谋!”   两人跟唱双簧似的,把里正都给看乐了:“好了好了,你们兄弟俩也别争了,赶紧问问家里长辈,是否认得此人。”   清官难断家务事。现在这种情况,旁人还是不要干涉的好。   果然,此话一出,江家上上下下十几口,表情一个赛一个的精彩。   只有张氏,闷头清理锄头上的泥,就跟没听到他们的争执,也没看到他们暗示的眼神一般。   刘桂云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不消说,她也明白,此时若有人肯替她和王麻子做保,认一句闹着玩儿,大家就相安无事;若无人愿意卖她这个人情,那她和王麻子就得死!   然而,谁肯为她这样豁出去?   四房的江敬全急了,瞪瞪这个,戳戳那个,可还是没人说话。   就在江敬全怂恿他人不成,要硬着头皮胡扯的时候。   张氏停下动作,向里正说了三个字:   “认得的。”   -   闻言,刘桂云直接瘫坐在了地上,浑身好似水洗过一般,只觉得劫后余生。   其他人可就没那么释然了,尤其是阿木。小伙子震惊地望着阿嬷,拳头死死攥住锄头的木杆,忍不住要大声质问。   阿林察觉,忙伸手去捂他的嘴。   “认得。确定?”怕她后悔,里正又问了一遍,得到的还是相同的答案。   “确实认得。”张氏扬手指向刘桂云,“四媳妇儿娘家那边的嫂子,她男人也姓刘,同我们亲家是邻居,早前见过几次。”   老太太的目光尤胜利刃,刮得王氏面皮通红。   她悔啊!   怎么就信了刘桂云这恶妇的鬼话?!   大老远的过来,孩子没买着,还惹得一身骚。若不是老太太明事理,今儿可是要出大事的!   “既然如此,此事……”   “误会。”张氏重新把住锄头,开始做活,“就此了结,忙去罢。”   当家的都这么说了,里正自然作罢。   因为心虚,王氏第一时间牵着牛逃离了现场。她一跑,旁人也各自散去了。   至此,气氛陷入了长久的尴尬。   阿木满肚子的怒火没处发,既不能怪阿嬷偏袒四婶,也不好把四婶撂倒打一顿,故而抓着阿林数落个不停。   阿林也委屈啊,就和他讲道理。   讲着讲着就动了手。   旁人都深知此时应该装死,除了三弟阿森,根本没人敢搭理他们。阿柔心疼妹妹,臊眉搭眼地跟在阿娘身边,嘟着嘴巴捏妹妹的小肉手,也没去劝阻。   就在兄弟俩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张氏停下了刨地的动作,攥着锄头上的长木杆,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了过去……   她个子不高,但动作十分麻利,手劲儿也大,平时又不苟言笑,孩子们都怕她。   双胞胎瞬间感受到了一股压人的杀气,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小身板站得笔直。余光瞥着阿嬷拎着儿臂粗的长木杆越走越近,吓得用力闭上眼睛,后背阵阵发寒。   “嘭!——”   木杆狠狠捶在皮肉上的声音传到众人耳里,巨大的一声,可想而知张氏用了多大的力气。   不过,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   阿森小心地睁开一只眼睛,本想查探情况,却发现原本站在旁边看戏的四婶这会儿正趴在地上,沾了一嘴的泥巴,竟是疼得爬不起来。   日!   阿森极受震撼,胳膊肘捣了捣身旁的二哥阿林,示意他赶紧看。阿林瞧见后也是一惊,下意识捣了捣旁边的大哥阿木。   阿木狐疑地睁开眼,就见祖母青松一般杵在田里,单手握着锄头的长木杆,锐利的目光剜在趴着的四婶身上,开口即判*刑:“起来,跪着。”   “娘!”四婶当即嚎啕起来,“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张氏却还是那句话,只是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威慑力暴涨几十倍:“起来,跪着!”   刘桂云哪里还敢不听,一边哭,一边抖抖索索地爬起来,当着全家老小的面儿,畏缩地蜷着膝盖,跪在黄土里。   “嘭!——”又是狠辣的一棍!   张氏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抡圆了儿臂粗的木杆往她身上甩。一句指责也没说,一句数落都没有,却让刘桂云产生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嘭!嘭!嘭!——”   不知道打了多少下,直到木杆断成两截,她才停下。   周围死一般寂静。   柏秋把蜚蜚按在怀里,不想让她听到声音,阿柔也死死抱着阿娘的腰,不敢看这凶残的一幕。   张氏却姿态如常,语气甚至比往日还要平静些:“回家,吃饭。”   说完,捡起断成两截的木杆,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众人:“……”   大大小小十几口人,全给吓傻了,直到四房的江敬全和两个孩子上前去搀刘桂云起来,旁人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而四房的人刚冲上去,张氏就突然回头,严厉地说:“谁帮她,谁就跟她一起跪。”   “凭什么?呜呜,阿嬷是坏人!把我阿娘都打吐血了!”四婶的大儿子不甘心,“坏人!看不让我舅舅打你!”   岂料,话音没落,就先让自己亲爹扇了一巴掌。   恨铁不成钢地把大儿子搡到刘桂云身边,江敬全怒道:“谁教你的熊话?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臭小子,跟你娘一起反省!”   不由又是一阵讧闹。   刘桂云嘴角挂着猩红的血迹,说话都难,却仍仇恨地望着柏秋,在心底咒她。   柏秋一个眼神都没赏给她,领着几个孩子神定气若地走了。   -   “阿娘,”回去的路上,阿木愤愤不平地问柏秋,“此事就这么算了?”   他说的很慢,柏秋读他的口型,便能清楚他的意思。   “阿娘绝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柏秋说,“但你们阿嬷今日这样对你们四婶,yu意何为,你们应该明白。”   阿木和阿林已经十岁了,阿柔又是人精儿,自然都明白。   只阿森这个心大的,想了半天,还是小声问了句:“那……到底是啥意思啊?” 第4章 小鬼难缠   “笨。”阿柔白了他一眼,同他解释,“一来,咱们没有物证,即使报官,也不一定能给四婶定罪;二来,四婶被抓,于咱们江家、四房、阿嬷都没有半点好处。阿嬷此举,便是告诉咱们:此事只能这么算了!”   怕他不明白,还附带了一句:“痛打她一顿,都是看在咱们二房委屈,所以出面给个交代。若继续闹下去,咱们便成了江家的恶人、四房的敌人!懂了吗?”   弄懂了前因后果,阿森也不乐意了:“难怪阿嬷要打四婶,原来她和王麻子是一伙儿的?!”   众人:“……”   三哥这心,得有多大?   “四婶疯了吗?”阿森既惊讶,又不解,“她为何要卖小蜚蜚?”   阿林摇头晃脑一番,断言道:“定然是缺钱。”   蜚蜚一直在听他们说话,小下巴垫在柏秋的肩上,安逸的不得了。   哥哥姐姐们可真好啊!她喜欢这种感觉。   但刘桂云目前还没有暴露真实目的,哥哥姐姐们获得的信息不全,所以只猜出了四婶缺钱,没怀疑到其他人身上。   而她仍记得,四婶之所以要卖她,是因为她弟弟科举又落榜了,刘家正在筹钱准备给他买官。   ——刘桂云娘家一共八个姐妹,就这么一个弟弟,虽是抱养的,却比刘家两老的眼珠子还看重,姐姐们寻常时候就三五不时地给好处,何况买官需要一大笔钱?   她生怕弟弟真的做成了官,会记恨她没有出力,所以绞尽脑汁地想弄钱。   -   眼看着哥哥姐姐们说着说着就开始跑题,蜚蜚着急了。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四婶因为这事儿作了无数的妖,用见不得人的手段抠了他家不少银钱。   最后她弟弟真的做了官,竟反过来欺压陷害他们!   阎王易见,小鬼难缠。   怕就怕刘桂云这种一家子没良心的,所以她必须早点儿提醒他们,将此事从根本上杜绝才好。   “官!”蜚蜚努力言语。她说不出长句子,只好简短地说,“买官。”   她语气细弱,但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我们蜚蜚又说话啦!”阿森捏捏她的小下巴,调笑,“可惜是个小结巴。”   阿柔不满地拍开他的手:“你才结巴,你全家都结巴。”   众人:“……”   “蜚蜚乖,再说说。”阿柔瞬间换上笑脸,“买什么官呀。”   她没想到蜚蜚会知道四婶的事情,以为妹妹是随口说的,结果蜚蜚却一本正经地连说带比划,努力向她传达道:“刘表叔,科考,啊!买官。”   那个“啊!”字,活灵活现地表达了人在落榜时那种崩溃绝望的情绪,再结合语境,众人秒懂。   “真的?”阿柔想了想,问她,“可是四婶亲口说的?因她觉得你不会说话,没避着你,所以全被你听来了?”   蜚蜚身体还没适应,做不出大幅度的动作,便用力眨了眨眼睛。   也是阿柔问了,她才想到,自己现在只是个五岁的小孩儿,曾经还一度被人说是傻子,她说的话,在旁人眼里可信度应该不高。   但阿柔这样一解释,真实性就大多了。   “这吸血虫还他娘的没死呢!”阿木不屑,“就他那德行,还想做官?老子送他见棺材比较快。”   阿林白他一眼,小胖手立在耳边装模作样地扇了扇风:“你粗俗。”   “你不生气?”阿木瞪着眼睛,模样英武,“那腌臜玩意儿脑袋遭驴踢了要卖咱们妹妹。我不点艹刘家十八辈儿祖宗,都是看在四婶那张老脸上心里膈应。能的话我顷刻间把那他们老老小小全卖去给人当牛做……”   正义愤填膺的时候,柏秋一巴掌拍在他后脖颈上。   “哪个教你这样骂骂咧咧、满嘴喷粪的?”柏秋拧他胳膊上的肉,“再叫老娘听见,有你好果子吃。”   阿木顿时蔫儿了,捋着后颈小声嘟囔:“怎么一骂人您就听这么清楚,您耳朵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要懂礼数,你非不信邪。”阿林幸灾乐祸。   “你倒是骂个懂礼数的给我听听。”阿木表示不服,“骂人还能有不难听的?不难听我骂他干啥?”   “来就来,你听着啊。”阿林清清嗓子,突然面色一凛,怒喝道,“这刘表叔简直狼心狗肺、禽兽不如!一大把年纪了还靠几个姐姐养活,好吃懒做、厚颜无耻。依他那个钝得掉渣的榆木脑袋,就是下辈子也不会有出息!做官?我看他是在做梦!”   慷慨激昂的一席话,骂出了风格骂出了水平,同时赢得了母亲和妹妹们的赞许和肯定。   阿木瞬间开窍,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被揍,不由向二弟投去了激赏的眼神。   只有阿森,满脸不解地望着他们。   直到家门口时,他趁旁人没怎么注意,抓住小声问他:“二哥,刚刚你说的都是啥意思啊?尤其那句厚颜无耻,无耻我知道。厚盐……怎么就成骂人的了呢?若是薄盐,道理又怎么说?”   阿林:“……”   三弟这心,到底得有多大?   -   往常农忙的时候,都是几个妯娌临近晌午时回来做饭送到田里去。今儿他们回的早,饭还没煮上,几房遂各忙各的,没聚在一处。   江家住的是个不大不小的四合院,一间堂屋,四间厢房。   堂屋自然是老太太住着,四间厢房两两挨在一块儿,兄弟几个平分,二房挨着大伯江敬文一家。大伯母李香砂为人豪爽泼辣,看似凶悍实则是个直脾气,跟柏秋的关系倒比其他两房亲厚些。   “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她早就看三房不顺眼了,“这么大的事情,她还护着?她若怀恨在心,那岂不是、岂不是……”   阿林提醒一句:“后患无穷。”   “对!就是后患无穷。”大伯母赞许地看了阿林一眼。   因柏秋耳朵不好,小声议论她听不见,大声说又怕别人听了去,干脆就让阿林写出来给她看。   “毕竟也是大虎小虎的亲娘。”柏秋显得意兴阑珊,“若不保她,四房该恨死我们。娘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自己的亲孙子。”   大伯母还要说什么,柏秋却抢先道,“大嫂,差不多能弄饭了吧,问问娘?”   “哪里还有心情弄饭?”大伯母简直怒其不争,“你忍得,我可忍不得,蜚蜚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呢!如今还要给那毒妇弄饭?不毒死她都是老娘仁慈,要弄你去弄。”   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传话郎阿林也有些郁闷,他觉得大伯母说的对,他也不想跟四婶再住一个屋檐。   “帮阿娘写封信。”柏秋深思熟虑后,决定,“娘要做件事,自个儿估计不能成,得让你阿爹尽快回来一趟。”   -   晌饭不是柏秋做的,她不会做饭。三婶陈小月手艺好,通常都是她和大伯母负责厨房。大伯母今日罢工,重任就落在了三婶身上。   江家并不富裕,冬天也没什么好吃的。   主食是一大盆蒸红薯,几个玉米面窝窝头,配菜就是入冬前腌制的萝卜干、咸豆酱、一碟野菜炒鸡蛋、一大碗白菜炖豆腐。   窝窝头还是给劳力们吃的,毕竟做农活耗费体力,得吃饱才行。   一家人坐定,张氏开动,众人便也大快朵颐起来。除了四房的大虎小虎兄弟俩。   “我阿娘还没来。”大虎满脸不爽。   大伙儿都装没听见,除了大伯母冷笑了声,其余没人理他,该吃吃,该喝喝。   他爹就直白多了,大声训他:“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大虎小虎仍没动筷子,大虎更是怨怼地瞪着阿嬷,气得浑身发抖。   张氏权当没看见,同往常一样,慢条斯理地剥了只软糯流沙的蒸红薯,搁到小虎的小碗里。   小虎怯生生地看了看旁边的大哥,见他没表态,下意识地要伸手去拿,结果让大虎狠狠拍了一下,不得不缩了回去。   却馋虫似的,把沾到红薯渣的手指放嘴里裹了好半天。   “吃吧,别学你哥。”张氏拍拍他的圆脑袋,“他不饿,饿了他自己会吃的。”   大虎瞬间面红耳赤,敢怒不敢言。   “你孝顺,是好事。”张氏说,“但你还小,很多事情看不明白。”   往他碗里放了个窝窝头,语重心长,“不管怎么说,饭还是要吃的——天底下多少人吃不上饭?虎子,你要感恩。”   “您说的对。”大虎腾地站了起来,一根筋拧到底,“现在我阿娘就成了吃不上饭的人!”   话一撂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哥。”小虎忙要去追。江敬全却把他按着,不许他动,“阿嬷给你剥的,吃完。”   小虎本身就很饿,亲爹一这样阻拦,他只得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抱着碗大口大口地开吃。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过多地影响众人的食欲。   直到快结束的时候,柏秋放下筷子,用大伙儿都能听得到的音量说:“娘,我有个事儿,想跟您商量商量。”   “成。”张氏拍了拍手上的红薯皮,“到我房里说罢。”   她站起来要走,柏秋却好像没听到似的,脱口而出:“咱们各房的银子,我想分开用。”   张氏脚步一顿,回头望着她。   众人也没想到她会公开提起这个敏感话题,除了早就料到的大伯怒母,俱都惊诧地看向她。 第5章 他们不配   “分开用,什么意思?”三婶陈小月当即甩脸,“二嫂这话听着,好像我们占了你多大的便宜似的。”   柏秋耳朵不好,没听全,只从她口型瞧出个大概:“都是一家人,什么便宜不便宜的?占了就占了呗,三弟妹这样说,伤感情。”   “你!……”陈小月拍桌而起,“好啊,你还真觉得我们累赘了是吗?”   她掰着手指头和二嫂算,“就不说别的,眼下冬种这么忙,二哥回来过吗?庄稼一年到头都是我们伺候,收成你们少吃一口了没?”   “庄稼?”柏秋摆摆手,十分大度,“现在年成是不太好,收成差的时候,粮食都不够全家人半年吃的。但谁让你们二哥心疼你们、心疼孩子,拼死拼活也要挣够你们的口粮,说是他做哥哥的本分。唉,弟妹倒不必如此挂怀。”   陈小月好悬被她气死。   跟她掰扯吧,完全就是鸡同鸭讲,不跟她掰扯吧,那就是承认了他们一直占二房的便宜!   话都说不到一块儿,这架还怎么吵?   “你想出去单过,没人拦着,可眼下并未分家——不管是咱们种的地,还是二哥挣的钱,都是咱娘的!”陈小月怒道,“分开用?你这就是不把娘放在眼里,就是要造反!”   造反?柏秋笑了。   家里的账目一直都是她在管,因她识字,每一笔支出都能说清楚来龙去脉。   而从她嫁过来到现在,近十年的时间,收成好的年份寥寥无几,当口粮都不够,更不可能拿去卖钱——家里所有可支配的银钱,全是江敬武挣的。   粮食最多吃半年,余下的日子就全靠这笔钱填补。   这么多年,这么多钱,就算是扔地上,或者是拿去打水漂,都还能听个动静听个响儿——给这些人花?   他们不配!   “所以我是在和娘商量。”柏秋端坐在那儿,眼神悠悠扫过陈小月的脸,“有你什么事?”   陈小月自然不服。钱的事就是她的事,怎么和她没关系?   二伯年年往家里寄多少银钱,她可都是记着的!她家孩子还小,正是需要吃喝、教养的时候,没钱怎么行?   柏秋这一招,是要他们的命啊!   可惜她说话确实没什么分量。往常更是四房提出要求,她在一旁帮腔。如今四房出事,大房又总是向着柏秋,一时竟让她给问住了。   满肚子的火撒不出来,面子又挂不住,只好使出惯用的招数,一拍大腿,坐地上就开始嚎……   “作孽啊!”陈小月嗷的一嗓子,直冲云霄,“不让人活命啦!把四房打残了不算,还要拿我们这些无辜的人撒气,柏秋你这个丧良心的!跟你做妯娌我倒了八辈子霉了我……”   “嗬”地深吸一口气,“明明二房有两个残废要养着供着,反诬赖我们是累赘!怎么啦,就你男人挣得多,咱们都不干活的是吗?洗衣做饭一样不沾,江家娶了你好比迎尊佛!现在竟连亲娘都不想孝敬了,撺掇二哥同我们分家,个搅家精,合该天打五雷轰!”   “够了没有?号丧呢你!”大伯母看不下去了,斥骂她,“十几口人侍弄六亩地,你好意思拿出来说!吃别人的饭还要砸别人锅,你他娘的要脸吗?”   “我说实话也有错吗?”陈小月坐在地上蹬腿耍无赖,“你别以为旁人都是傻子,二房管账那么多年,不晓得给了你多少好处。平时就人五人六的,现在更不得了,芝麻绿豆大的破事儿,竟拿分家来威胁咱们,我看你们两个才是不要……”   她声音大,柏秋听清了。   没等她把话说完,就“嚯”的一声,怒掀了桌子!   碗碟叮叮咣咣落了满地,桌子上没吃完的汤汤水水更是泼了陈小月一身。   “芝麻绿豆大的,破事儿?”柏秋眼神剜着她的肉,“我怀胎十月,鬼门关里走一遭生出来的小闺女,疼着宠着都不够,却差点儿让自家人掳走卖了!这叫小事儿、破事儿?你也有女儿,你如何心安理得地说出这种话?!”   光看她的表情,陈小月甚至以为她要砍人。   “这、这不是没卖吗?娘把她打成那样了你还要如何?有完没完了!”陈小月倒打一耙,“而且,也不能因为她一个人,就让我们都跟着不好过。”   柏秋耳朵里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她说什么,反倒是几个孩子,怒道:“本就是我阿爹挣的钱,凭什么要给你们用!”   “还、还是我二伯挣的钱呢!”三房的胖墩握着小拳头帮腔,“二伯对我可好了,当然愿意给我用。”   阿柔简直要气死了,第一次大声吼别人:“知道我阿爹对你好,你们还合起伙来欺负咱们!这次她要卖我妹妹,下次指不定要卖你小弟了!”   “才不会!”胖墩扯着嗓子嚷,“你妹妹是傻子,是累赘,我小弟又不是,凭啥卖我小弟?”   阿柔从来不生气的,因她自小就跟师父学医,知道气大伤身,但此刻,她无法遏制自己的怒火——小蜚蜚不是傻子!   她说话了,她是会说话的,她不是傻子!   “你才是傻子,你是天底下最蠢最胖最傻的呆瓜!”阿柔一边大哭一边骂他,“以后就得各过各的,我阿娘再也不会给你们一分钱花!”   胖墩一看她哭了,也有点慌。   他其实很怕这个姐姐,因为她总是和他们不一样。识字,还会认草药,平时也不乐意和他玩儿。   她、她会不会让三个哥哥打他啊!   其实,被他几个哥哥打根本不算什么,被他亲娘打那才叫恐怖。   ——陈小月一听自家胖儿子竟然替她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顿时怒从心起,拽过来就是一阵很抽。   胖墩儿又气又怕,嚎得跟杀猪一样。   眼看着没办法收场的时候,张氏开口了:“小月说的也在理,总不能因为她一人,让大家都过不好。”   “这样吧,”张氏说,“暂时就先跟四房分开用。老二家的回头把账归拢归拢,稍微给他们点儿,打发了——往后就甭和咱们一块儿吃饭了。”   言外之意,其他人,二房还是得养。   柏秋知道事情不会那么顺利,毕竟已经惯了他们十来年,不同意,也在预料之中。   这也是她让江敬武回来的主要原因。   “娘的意思我明白了。”听了孩子们的转述后,柏秋说,“我虽气闷,但也不至于做的这样明显,倒叫不知情的人觉得我针对了她。”   接着,便是避重就轻,“这么大的事儿,肯定还是得由您和二哥做主,我已托人给二哥寄了信,还是等他回来再说罢。”   “儿媳不懂事,让娘费心了,”讨巧地一笑,卖乖道,“正好让二哥回来帮衬帮衬,您也好轻松些。”   张氏疲倦地扬扬手,算是同意了她的做法。   到这份上,陈小月也不好再闹,怏怏地爬起来,拉着胖墩要离开。   她气得七窍生烟,步子不由得快了些。胖墩腿短跟不上,临出门的时候摔了一跤,刚好就滚在陈小月脚下……   “啊!——”   陈小月被亲儿子绊的向前一栽,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门牙都给磕掉了两颗!   “呜……”   她张嘴想说话,殷红的血却大滩大滩地流出来,那阵仗简直了,大人小孩儿都给吓得够呛。   陈小月哪见过这个场面?当即就晕了过去。   “大夫!呜呜,快找大夫!”胖墩坐在他阿娘身旁,边哭边拍大腿的动作和他阿娘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天爷啊!行行好救救我阿娘罢!”   花江村只有一个大夫,医术相当一般,收费却高的吓人,而他们刚跟二房吵完,哪里抹得开面子拿钱瞧病?   江敬双伸手试了试婆娘的呼吸,再掰开她的嘴,左右检查一下,发现除了上面两颗门牙豁了之外,并无其他伤口,松了口气。   “你娘没事。”拍了拍胖墩,“快别哭了,拿块布来给你娘擦擦血。”   说着,要把她横抱进房间。   但陈小月身材略丰满,不仅抱不起来,而且险些又摔一次,只得找人帮忙,把她抬进了屋。   “阿娘啊!”胖墩拎着块抹布跟在后面,哭得肝肠寸断,“你可不能丢下我和弟弟啊!”   众人:“……”   “三婶也太不小心了。”阿森说出了众人的心声,“这么大个人,平地咋还能摔一跤?”   -   眼看着午时将过,劳力们又该下地做农活去了。柏秋卡着点推了推阿木:“跟你阿嬷说,让四婶回来吃饭。”   “啥?”阿木暴脾气要压抑不住了。柏秋却催他,“老娘还使唤不动你了?快去。”   阿木只得从命。   阿林不放心他,赶紧拉上三弟过去看着,以防他对人造成二次伤害。   只剩下她们母女三人时,阿柔问柏秋:“阿娘,刘表叔的事情,你刚刚怎么没有说?若说了,此事不定就成了。”   “傻姑娘,阿娘本也没打算立刻做成。”柏秋摇摇头,“至于那刘表叔,提他老娘觉得脏嘴。而且,就他那脑子,不消咱们去说,他自己也会出来蹦哒的。”   果然,只堪堪过了两日,刘家便来人了。 第6章 妹妹牛X(捉虫)   而在他们来闹事之前,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蜚蜚捡到了一个男孩儿。   起因还在刘桂云身上,此番她确实被打得不轻,没个十天半个月估计养不好。   虽然她短时间内不能再伤天害理,但柏秋还是不放心让蜚蜚和她待在一个环境之下,就让阿柔去宁大夫那儿学习时把妹妹带上。   宁大夫今年五十多岁,一个人住在后山脚下。明明有一身好医术,却似乎很不愿意暴露在人前。   据村上的人说,他是外地逃难过来的。里正心软,将他安置在山脚下的茅草屋里,他也勤快,将那地方大肆修整,又屋前圈了一块地,种些草药,一住就是四五年。   这期间,他从不与人交谈,没人知道他从哪儿来,也没人找过他。   村上的人觉得他怪,上山都会刻意绕开他家门口,只有阿柔时不时给他送些物资,顺便帮忙收拾草药。   宁大夫和阿柔的师徒情义也是偶然间发展起来的。   由于花江村并不富裕,农忙的时候,大人下地做农活,小孩儿们会成群结队地上山采些也才或者蘑菇之类的。   阿柔也经常去,但她不爱和旁人一起——她发现,只要独来独往,就会收获满满,一旦和大部队一起找,则会失望而归。   遇到宁大夫的那次,她找到许多常吃的野菜和一些颜色绚丽的蘑菇,往回走的时候又撞上了一只受伤的野兔,逮到它时天已经擦黑了。   夜路难行,幸好宁大夫家里有亮光,引着阿柔下了山。   那会儿她才刚五岁,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时候,饥寒交迫地敲开了宁大夫的家门。宁大夫医者仁心,不仅招待她吃了顿饭,而且将其安全送回了家。   路上又同她说了那些蘑菇有毒,吃不得。   阿柔觉得他有意思,便经常拿些野菜野草的过去问他有没有毒。时间一长,即使没有正式拜师,宁大夫对她也称得上是倾囊相授。   主要也是阿柔有天赋,别看她现在年纪小,一般的头疼脑热可难不倒她。   提及此,蜚蜚就不自觉想到前世的死亡。   那次的病来得又急又蹊跷——父母兄弟没在家就罢了,阿嬷和大伯母也因为小姑生了孩子而过去帮忙,家里真是一个大人都没有。   姐姐还说,若两贴药还吃不好,就带她到后山找宁大夫,没成想,竟会莫名其妙走水。   走水的原因更是没人知道。   当时她病得神智不清,只是迷迷糊糊听到外面有动静,等她再有意识,已经是几年后了。   不管怎么说,现在她不像以前那样混沌,如果发生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应该是可以避免的。   而且,她已经渐渐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这无疑是重生以来最大的惊喜。   -   “见了宁大叔之后,咱们便去周围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阿柔抱着蜚蜚,“前两天刚下了雪,可能会有冻死的野兔。”   蜚蜚乖乖点头,附和:“还有鱼。”   “对,还有鱼。”阿柔像个小大人,“只是河边危险,得和哥哥们一起去才行,这次就不去了,好不好?”   “好。”   姐妹俩穿着红色的夹袄,像白雪中盛开花儿,有说有笑地朝山脚下的茅草屋走去。   路并不远,只是荒凉。   附近没有人家,也少见走兽,野草又都被人挖空了,放眼望去,只觉得白茫茫一片,平添几分寂寥之感。   蜚蜚之前从没来过后山,却不知道为何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每一道山峦的起伏,连路边上那棵老树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棵树起码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成年男子都合抱不过来,更神奇的是,树干靠着山的那面,有一个半米高的树洞,经常有孩子钻进去捉迷藏。   在蜚蜚的印象里,这树长年都是光秃秃的,但眼下,它却枝繁叶茂的,在白雪皑皑的山上十分显眼。   “树、树。”蜚蜚指着它,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在吸引着她。   阿柔还以为她是在学说话,欣慰地跟着重复几遍,正觉得高兴,却发现蜚蜚的表情不太对劲。   “树里……有人。”蜚蜚着急地说。   怎么可能?阿柔连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她之前从未留意过这棵树,只记得之前总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今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抽了条,叶子到现在都没掉。   而等她狐疑地抱着蜚蜚过去的时候,竟然真的发现,树洞里藏着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男孩儿!   闭着眼睛蜷在里面,不知是昏睡着,还是死了。   “还有脉搏,应该是冻晕了……等等,好像、中了毒?”阿柔赶紧将身后的筐放了下来,面露难色,“怎么办?”   蜚蜚蹲在地上,歪着头看树洞里的孩子,闻言,小幅度扯了扯阿柔的衣袖:“救、救。”   “小蜚蜚想救他吗?”阿柔笑笑,“好好好。此处离宁大叔家不远,咱们把他带过去,试试看吧。”   阿柔年纪还小,不会解毒,也分辩不出到底难不难解。   但既然蜚蜚想要救他,那就必须试试——这还是蜚蜚第一次找她要东西,当然要满足。   姐妹俩把他从树洞里扒拉出来,发现男孩皮肤特别白,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穿着一身墨蓝色的锦衣,上面繁复的花纹在雪地里十分显眼,蜚蜚应该是瞧见了衣服,才发现的他的。   幸好她发现了,不然这么冷的天,再待下去非出事不可。   阿柔常年做农活,又经常爬山,力气比一般女孩子要大,背两个小孩完全不成问题。   于是,就见白茫茫的雪上,一个看似瘦弱的小女孩怀里抱着个脸圆圆的小豆丁,背上驮着一个穿着墨蓝色锦衣的小男孩,小男孩背上还背着个竹筐,筐里不知道装着什么。   她却丝毫没有觉得累,反和怀里的小豆丁说说笑笑的,夸了她一路。   “宁大叔,”快到宁大夫家门口时,阿柔喊人,“出来救人!”   四处漏风的木门“唰”地被拉开,一个裹着好几层单衣长衫的男人出现在门口。雪地反光,将他面庞衬得过于白净。   “说了多少次,要喊宁爷爷。”宁大夫跨出一步,刚踩上雪,又立马缩了回去,“这贼天,冻煞人也。”   他的年纪确实能当阿柔的爷爷了,但阿柔觉得他心态年轻,总是喊他宁大叔。   把手揣在袖笼里,宁大叔倚在门边瞧着她负重前行。还要催她,“快点得不得?风都灌进来了。”   阿柔:“……”   -   “确实中毒了。”诊完脉,宁大夫摇头,“中毒已深,怕是难。你从哪儿弄来这么个麻烦?”   蜚蜚小小地“啊”了一声,指向外面,宁大夫见她可爱,顿时笑了,只记得逗她玩儿,不再嫌东嫌西。   “您也没办法吗?”阿柔摸摸蜚蜚的脑袋,“蜚蜚想救他呢。”   宁大夫道:“办法也不是没有,但救了他又能如何?孩子,这么个世道,谁活着都不容易,你难道指望着老夫照顾他吗?”   就他这样的条件,再养个孩子却是很困难。   “可是……”阿柔低下了头,“大不了救了之后让他走嘛,看他穿得那么好,若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您还能趁机敲一笔。”   宁大夫一瞪眼:“你那脑瓜子里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阿柔大笑,又拽着他袖子撒娇:“救了吧,救了吧,您医术这么好,解个毒还不跟玩儿似的?”   “你少给我戴高帽子。”宁大夫瞥她,“你们这些小娃娃,什么都不懂就敢瞎好心。丑话先说啊,这小子我不养。而且,他中毒已深,怕是没那么容易康复。”   他这样说,就是同意了。   阿柔连忙说好话:“是是是,您费心了。把他弄醒之后咱们就赶紧找他父母,绝不能让您吃亏。”   宁大夫:“你们两个小滑头……”   师徒二人在旁边说什么,蜚蜚一个字都没有听到,视线始终盯着昏睡的小男孩。   不知怎么的,她觉得这个人特别的熟悉。   但同时她又可以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树洞里?   蜚蜚一肚子的疑惑,巴着床板好奇地盯着他,不停祈祷他能快点醒过来,好给自己解答清楚。   然而宁大夫说他中毒不轻,短时间内醒不过来,让她们先回家,别在他那儿添乱。若是醒了,自会通知她们。   阿柔满口答应,抱着妹妹出去挖野菜了。   -   以前,她只要跟人出来,绝对遇不上什么好东西。这次带着蜚蜚,自然也有这方面的顾虑,所以就去了一片没什么人去的空地,拨开雪仔仔细细地翻找。   蜚蜚走路不太稳当,她就把小孩儿放在了筐里,还能挡挡风。   找了一会儿,果然没什么收获。   正觉得有些泄气,要换个地方继续的时候,空中突然响起了一阵翅膀扑棱的声音。   是野鸡!   阿柔顿时来了精神,潇洒地拿出别在后腰的弹弓,拉开架势,留意着野鸡扑棱的方向,神情严肃,飒得像是变了个人。   她准头很好,而且听得出来这只野鸡受伤了,飞的时候声音重得不正常。   “小蜚蜚,看好了啊,”阿柔眯起一只眼睛,拉满弹弓,猛地冲着某个方向发射了出去,“今天咱们吃肉!”   嘭!——   一阵鸡毛乱飞,阿柔激动:“打中了!”   不过,可能是石子儿杀伤力不够,野鸡最终也没被打落,拼命扇着翅膀乱窜。   “别、别跑呀。”蜚蜚两眼放光地望着肉,“回来……”   话音刚落,艰难飞进林子里的野鸡竟然诡异地绕了个圈,朝她们飞过来!   阿柔立刻再补一弹。   被打中翅膀,野鸡彻底慌不择路,“嘭”的一下,迎头撞上了竹筐!同时,尖尖的喙透过竹筐的窟窿眼儿,好巧不巧地啄在了小蜚蜚的膝盖上。   蜚蜚痛得一激灵,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野鸡的脖颈。   阿柔:“哇!妹妹牛逼!” 第7章 臭不要脸   “痛痛。”蜚蜚抱着只软下脑袋的野鸡,泪眼汪汪的。   阿柔卷起她的裤腿看了看,发现膝盖上红了一大片,还好有竹筐挡了一下,冬天又穿的厚,只是被啄了下。   心中内疚,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的?赶紧带着小孩儿回家去了。   冬日天黑的早,等她们到家,晚饭都做好了。哥哥们本来还想去找她们,一见蜚蜚竟然抱着只野鸡,都一副震惊的表情。   “我妹妹可厉害了!”阿柔逮着人就说,“我妹妹打了只野鸡。”   蜚蜚:“……”   明明是它自己撞上来的呀,膝盖现在还痛呢。   大伙儿也知道蜚蜚到身体是个什么情况,只当小孩子玩笑话,配合地夸了蜚蜚几句。   三婶陈小月暗里直撇嘴,但看在肉的份儿上,对蜚蜚的态度简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殷勤得过分,旁边的胖墩都看愣了。   之前总说小傻子又烦人又碍事的是谁?   “明天中午,咱们把它炖上,给小蜚蜚补膝盖,好不好?”三婶门牙漏风,笑起来有些诡异,“蜚蜚真是乖啊,不像我家胖丫,轴死了,不讨人喜欢。”   那慈爱的笑容,跟昨儿拍着大腿骂人家娘的模样,判若两人。   大伙儿也不和她一般见识,尤其是柏秋,她有别的打算,短时间内只要她们不太过分,这点容忍度还是有的。   小半年没见荤腥,能吃上肉,大人小孩儿都很高兴。   即使一只野鸡最大也不过三四斤,对于一大家子人来说,塞牙缝都不够,但这个时候条件不好,有肉吃就不错了。   陈小月娘家有人做厨子,所以手艺比几个妯娌都好,遇上横菜都是她来烧的。   第二天晌午,她早早回家,将野鸡剥洗干净,漂亮的尾羽被挑出来放在一边,另摘了一把花里胡哨的羽毛留给孩子们做毽子。   之后,将鸡肉剁成小块,搁在海碗里,先用少量盐码过,这样做出来肉会更紧实滑嫩。   满满一海碗的肉,先用热油爆炒,待外表亮黄、炒出油脂时,加姜、蒜、辣椒、八角,豆豉酱,再加半锅水,焖煮三刻钟。   一揭锅盖儿,热气腾腾间,香味能冲得人天灵盖儿酥麻!   就算没人特意宣扬,光闻见这个味道,就能让半个村的人也知道他们家今天吃肉了。   光这样还不够。   ——等大伙儿从地里回来,随时可以开饭的当口,将事先和好的面团揪成小块,薄薄一层贴在锅边,同时把泡好的红薯粉丝加进去。   煮开之后,面饼底下沾上了炖肉的汤汁,背面被大锅炕得酥脆,前面又被蒸得绵软……以一饼之力,为炖肉锅注入灵魂!   人多,担心大伙儿吃得不爽,又加了一颗切好的大白菜,铲起面饼,开始大火收汁。   因为先前放了盐和豆豉酱,这会儿就不用再加盐了,只放了点儿醋提味,一锅过年都不一定吃得上的炖肉,完成!   野鸡肉比一般的鸡肉有嚼劲,油更少,也更香,加再多配菜也不怕盖过它的味儿。   光是闻着这个香气,馋虫就已经给勾得四处乱窜了!再想想里面吸饱了汤汁的红薯粉和清爽的白菜叶儿……   不行不行!恨不得什么都不顾,冲上去就大开吃戒!   “赶紧赶紧,喊你四婶起来,开饭了!”陈小月两手端着一个大盆,大喊,“来拿碗筷,锅台上的饼子新做的,一起端来。”   期待已久的孩子们哄的一声跑出来,小蚂蚁似的,你搬点儿我搬点儿,一阵风似的卷过来,搬完又快速跑回堂屋的大桌边,乖乖坐好,等着吃肉。   众人坐定,张氏菜不急不慢地从里屋出来,难得有了点儿笑模样。   正要叫大伙儿快吃,就见胖墩跑进来,眼睛直直望着中间的大锅,着急忙慌说:“四婶不来,说是腰疼。”   众人:“……”   这么精彩的一锅摆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她竟然能忍住!敬她是条汉子。   “那甭管她了,咱们吃。”张氏发话,众人立刻像是解除了封印,十几双筷子齐刷刷伸向中间那个大盆,场面十分壮观。   太好吃了!   鲜、香、嫩、滑、脆……无论是肉、粉丝还是白菜,都各有各的好吃,连平时吃惯的三合面饼,都因为沾了浓厚的汤汁而增添了几重不同的滋味。   恨不得把舌头都一起吞下去。   圆满了!   寒冷的冬日,这样一锅热气腾腾的炖肉,无疑能消弭一切烦恼忧愁,不管是心还是胃,都能够达到彻底的满足和解放。   柏秋给蜚蜚盛了小半碗的红薯粉,还有几块没什么骨头的鸡肉,让她先试着自己吃。   小孩儿最近已经可以控制自己的双手了,只是不灵活,需要多练。   嘴里嚼着鸡腿肉,蜚蜚像是被这个味道给惊着了,愉悦地眯起眼睛,握着小拳头摇头晃脑的,像只开心的小猫崽儿。   阿柔见妹妹闭着眼睛,沾了一脸的汤都不知道,还在那儿美呢,不禁笑出了声:“蜚蜚怎么像个小花猫?”   “吃完擦就行。”阿林伸手给她抹了一下,没想到更花了,也跟着笑起来,又夹些肉和菜叶子搁她碗里,“再接再厉,蜚蜚能吃多少吃多少。”   好好吃!   蜚蜚心里冒泡似的高兴,肉真的好好吃呀,以后要常去打猎!   有人开心,就有人不开心。   刘桂云早就闻到三房炖肉的香味了,口水流下三千尺,恨不得冲到厨房守着去。   但她还记恨着张氏和二房,那野鸡又是那两个死丫头弄回来的,若自己屁颠屁颠过去,那不是跟陈小月哪家伙一样,没骨气?   她本意是想,必须得让人来请自己。请一次还不行,至少得三次她才勉为其难过去。   哪知胖墩这个棒槌,她说不去,竟然真的就没有再来了!   还有她男人和那两个小的,怎么就这样把她忘了?哪怕给她盛一小碗,尝尝味道也行啊!   一群没用的东西,全都靠不住!   或许她们就是故意的,一家人在那里吃肉,把她一个伤患晾在这里喝风……   越想越难受,不禁哭了起来。   她命苦啊!   父母一心想要生儿子,结果连着生了八个闺女,偏她不上不下的,排在老六,成天非打即骂,抱来弟弟以后,二老一心扑在弟弟身上,把他当个宝,她们姐妹就是草。   好不容易嫁了人,不缺吃不缺穿,以为等来好日子了,哪知弟弟大了,三天两头要用钱,她就这么一个弟弟,能不给吗?   不给,父母也不让啊!   哪次回去不是,带了好东西就能高看她一眼,和她说说话;一旦带的东西不好,理都不愿意理她;若是没带东西,好么,干脆门都进不去。   她偶尔也很反感这样,但又惦记着弟弟读书好,保不齐日后真能当大官呢!   到时候,定然不能忘了她这个姐姐。   男人是靠不住的,两个小子又不是读书的料,还不如供弟弟!   ——起码弟弟不会因为她要卖一个小废物,就又是要报官,又是毒打她的,发了疯一样。   不过就是个丫头而已,还不会说话,将来怕是连婆家都找不到!这么个赔钱货,趁早脱手趁早好,大不了把钱分给他们就是了……   刘桂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江家人的脑子里都是什么。   或许,就是看她不顺眼,故意这样针对她!   还是阿娘说的对:只有娘家人,才是她真正的亲人,婆家人只会看不起她,把她当丫鬟和下崽儿的猪来使。   难啊难,饿啊饿。   前天她就托人给家里带话了,怎么到现在都没来看看她,给她做主?   -   堂屋众人正大快朵颐着,还剩一些的时候,大虎的筷子突然几个大开大合,捞了一小半在碗里,站起来:“我阿娘晌饭还没吃。”   说完就往外跑,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面面相觑时,就听刚出门的大虎惊喜地喊了声:“外婆,舅舅,你们怎么来了?”   “吃着呐?”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不是说你阿娘伤了吗,就来看看,这吃的是啥?嚯,还有肉呢,不年不节的吃这么好,你们家有钱撑的?”   众人:“……”   “我跟你外婆也没吃呢,这么点儿哪够?”随意的语气,完全不把自己当个外人,“你再盛点去,咱们到你阿娘那儿一块吃。”   话里话外,完全没有要和主人家打招呼的意思。   堂屋里的众人听见了,脸色不大好。   大伯江敬文更是“腾”地站了起来,端起盆,把里面的汤汤水水往旁人碗里扒拉,催促大伙儿快吃。   见状,谁还犯傻?   直接抱着碗狂风暴雨地往嘴里送,连蜚蜚和小虎都加快了动作。   没办法,不吃完,可就便宜那两个不要脸的了!   ——前两天还在那张罗着卖别人的孩子,今儿就腆着脸登门了。招呼都不打一声,甚至专门挑晌饭点儿过来,这脸皮,当真比城墙还厚!   在大伙儿三两下把炖肉都吃完,意犹未尽地啃饼子时,大虎进门来了:“我外婆和舅舅来了,阿娘还没吃上,我再盛……啊?没了?”   “亲家来了?咋不早点来,咱们也好多准备些吃的。”张氏抹抹嘴巴,问大虎,“人呢,上哪去了?”   大虎不耐烦地指了指他们北屋:“和我阿娘说话呢。”端着个碗往外走,“还有没有旁的吃食?我外婆和阿娘都没吃上,舅舅也没吃饱。”   众人:“……”   老娘和伤姐都没吃,他先一个人揣了个爽,的确是刘表叔的作风。   这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刘桂云卖蜚蜚的真实原因是什么,也就没对他生气,只当笑话听。   “老三家的,你到厨房看看去。”张氏道,“大冷天的,好不容易来一趟,亲家嘛,能招待就招待一下。”   “诶。”   三婶起身,正要去,阿木就一拍桌子,怒目圆睁:“这个杂碎,还敢上门!”   “怎么说话呢。”张氏训他一句,“没规矩。”   阿林摇头,帮他哥说话:“阿嬷,规矩是跟讲规矩的人讲的,你看看那俩货。我觉得大哥说的对。”   “歪理。”张氏板着脸,“背后说说就算了,若让他听了去,多难看?”   阿木却反驳说:“他要卖了我妹妹好给自己买官,我不打他都已经是讲规矩了!真那么想要钱,自己挣去啊,实在不行卖自己家孩子啊,我们蜚蜚该他的?”   “你说什么?”众人惊了,“这事儿谁告诉你的?”   本来以为是刘桂云财迷心窍,打她一顿,她知道疼就会改,没想到,这根本就不是改不改的事儿——   而是他们刘家,欺负到江家头上来了!   “您不信?”指指北屋,阿木说,“他人就在那儿呢,您试探试探,看是我不讲规矩,还是他臭不要脸。” 第8章 名不虚传   卖江家的孩子,给刘家的人买官?好会做生意的一家人!   张氏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行了,该干嘛干嘛去罢,还有两亩多的地,种完,今年也算对付过去了,若想过个好年,可不能偷懒。”   “娘……”四房的江敬全还想说些什么,让张氏给瞪了回去,“你岳家来人了,还在这儿愣着干啥,懂不懂规矩了?”   江敬全只得站了起来,带着小虎回了北屋。   大伯母、柏秋领着几个闺女收拾碗筷,张氏背着手晃到厨房去了。   三婶正在洗白菜,旁边还搁着几个鸡蛋,早先没吃完的二合面饼也放在一边。   “亲家母牙口不好,怕是啃不动饼子,打个汤就行了。”张氏说道,“鸡蛋煮两个罢,让他们回去路上吃。”   三婶愣了愣。   看这意思,是不想留他们过夜?   太好了!少了两张嘴,也就能少做点饭,省些力气。   “成。”满口答应,很快做好了半锅白菜粉丝汤,煮了两个鸡蛋,过凉水里泡着。   “我同你一道过去。”张氏拿着碗筷,三婶端着汤,婆媳两个去了北屋。   还没进门,就听见刘桂云那弟弟在高谈阔论:“姐夫,你可知那县令一年能赚多少银子?七十万两!只是一个县令啊,七十万两银子。”   江敬全还没有说话,刘桂云和她老娘便应和道:“这么多?天呐,这么多钱,怎么花啊?”   “有钱,还愁不会花?”刘贵志得意满地说,“先给咱爹娘和几个姐姐一人买个大宅子,再买十来个丫鬟小厮打手护院,还有咱们大虎小虎,上私塾,考功名……是不是?只要有钱!”   刘老太和刘桂云俱被哄得不知东南西北,连大虎都一副崇拜的语气:“舅舅真厉害,不过,我可不想上私塾,我想做生意,赚大钱。”   “欸?做什么生意,那都是下等人才干的事儿,好男儿就要考功名,做官!”刘贵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   江敬全却冷哼:“阿贵和咱们黄土里刨食的自然不同,毕竟读了这么多年的书。”   “哪里哪里。”   “不知今年科考成绩如何?一定榜上有名罢。”   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许久没人言语。尴尬的气氛,如有实质一般,甚至波及了门外的两人。   三婶门牙漏风,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差点没把汤盆给摔了。   张氏剔了她一眼,掀开挡风帘子进了屋,未语先假笑:“哎呀亲家啊,昨儿还说起你呢,今日就来了,可巧。”   “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殷切的语气,“前些日子专门找人漏的红薯粉条,好吃着呢,你们尝尝。”   说着,把鸡蛋也放桌上:“等你们回去的时候,捆点儿带回去。”   刘老太本是来兴师问罪的,毕竟把她闺女打成了这个样子,结果张氏哐哐哐一通说,又是寒暄又是招待的,还要给她送东西。   伸手不打笑脸人,再加上一路奔波确实也饿了,只想着先吃饭,找麻烦的想法早忘到脑后去了。   “老四家的也起来吃点罢。”张氏将手里的两个碗放在桌上,“大虎,伺候你阿娘起来。”   大虎正在跟他小舅说话,装没听见。   倒是刘老太替他说:“男娃娃,啥伺候不伺候的,自己起来得了。”   张氏没反驳她,让三婶过去扶了刘桂云一把。亲娘和婆婆都在,刘桂云不敢赖在炕上,披着件衣服来到了桌边。   先盛了一碗给弟弟,又盛了一碗给老娘,然后傻眼了:“怎么只有两个碗?”   刘桂云低着头,鼻子酸酸的。心想,江家人果然是看不起她——娘家来了人,竟连饭都不给吃!   还关起门来吃炖肉,给他们喝白菜汤!   三婶见她这个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不由打圆场:“先前大虎盛了碗炖肉过来,说是让刘表叔吃了,想着还有个碗在这儿,便只拿了两个。是我想岔了,哈哈,我再去拿一个来就是。”   “没事,没事。”刘贵伸手把姐姐面前的汤盆拖过来,“我用盆吃就行。”说完,低头滋溜滋溜地吃了起来。   众人:“……”   半盆都进了自己肚子,伤姐和老娘只分得一碗,刘表叔名不虚传。   关键她们两个竟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三嫂这手艺,牛。”刘贵边吃还要边说,“白菜汤都做的那么好吃,刚刚那碗炖肉,简直是我吃过味道最好的肉,不必郡里醉仙楼的差。”   醉仙楼是他们渔阳郡里最好的酒楼,声名远播,当然,价格也贵。   他还去过醉仙楼?   “刘表叔太客气了,吃得惯就行。”三婶撇撇嘴,不想同他多说。   果然,下一秒,刘贵就说:“不过啊,饭做的好吃有什么用,人可不厚道。我六姐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们在堂屋吃炖肉,给我姐喝白菜汤!一家人还吃两样饭的,什么意思啊?这要是我们不来,还不知道我姐过的是什么日子呢。”   刘桂云顿时泪流满面——天爷啊!总算有人帮她说句话了!   果然还是小弟最知道心疼她,会帮她出头。   没有白疼他啊!   刚刚不还说了吗,当上官,有了钱,就给她这个做姐姐的买宅子,找人伺候她,再也不让她受这些鸟气!   这官,必须要让他买上。   除了他们刘家人,江家几位俱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什么两样饭?是她自己拿劲不去的好吗?谁还求着她吃肉呗?   至于他们给刘桂云气受,更是无稽之谈——若不是这俩货来了,刘桂云早吃上那碗肉了。   统共就那么点吃的,她自己犯傻全供了宝贝弟弟,反倒说他们准备得不够多,没让他吃爽。好笑了,别说没吃爽,就是一口都不给,他们也有理。   毕竟,是他们刘家不做人在先!   张氏明理要面子,想客客气气地把事情解决,他们却给脸不要脸。   “刘秀才若要较这个真,那老身也有话要问个清楚。”张氏往桌边一坐,看向刘老太,“方才敬全问的话,你们还没说,刘秀才此番科考,成绩如何?”   “与你何干。”刘老太翻脸不认人,“你苛待我闺女,把人打成这样,缺穿短吃的,还想引开话题,你当我们刘家好欺负?”   她这样的态度,江家众人又有何不明白的?   “欺负?亲家这话说的不对。”张氏说道,“凡事得论个理字,亲家可知我为何打你女儿。”   刘桂云浑身僵硬,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   刘老太自然是知道原因的,这主意还是她给出的——二房那个丫头就是个傻的,能瞒着他们卖了最好,若被发现,便好好协商,分他们点银钱就是。   反正这个时候都穷,饿起来易子而食都不是稀罕事了,给他们找了发财的门路,说不定还得谢他们呢。   哪里知道这刘家人这么不上道,反把人给打了!   不过,打了也行,打人了就得赔啊!医药、养伤的都得不少钱,所以两人立刻就过来了。   可看这江老太,怎么还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态度?   “这我不管。”刘老太三两下吃完,把碗一推,“打了人,总要给个说法,我女儿嫁过来□□年,勤勤恳恳,做牛做马,还生了两个壮小伙儿,可不能容你这样欺负。”   “那你打算怎么办?”张氏笑笑,“让她跟老四和离?”   刘老太炸了:“当然不是!好你个老婆子,竟然想赶我女儿走?她哪里做的不好你要赶她,跟她那几个妯娌相比,她勤快,懂事,还生了儿子,凭啥要和离?”   一旦和离,她可就得回刘家去了,多个人多张嘴,他们刘家可养不起。   她们只想找江家要钱,可不是拆婚!   “那你要什么说法?”张氏道,“左右都是要在我江家过日子,伺候我这个讨厌的老婆婆。你嫌我对她不好,又不想带她走,那你当如何?也打我一顿?”   刘桂云先怂了,打圆场:“娘,我阿娘不是那个意思。”   “所以我是在问亲家啊,跑到别人家里来挑拨离间,让人过不好日子,这是什么意思?”张氏把她的手扒拉下去,“不说?不说先回答下老身的问题——你女儿要卖我江家的孩子,你这个做娘的知不知道?!”   刘老太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似的,瞪着眼睛“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摊开了说罢。我打了你女儿,的确有罪,但你女儿拐卖别人的孩子,该当什么罪?”张氏也不大声说话,只是微笑,“毕竟也是我江家的媳妇儿,是大虎小虎的亲娘,本想着打一顿算了,多少给二儿子一个交代,但亲家仿佛不是这么想的嘛。”   刘老太已经被逼问得满头大汗,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张氏却仍不饶她,继续说道:“亲家让我给个说法,我也想问问亲家,是怎么教的女儿!刘家今日若不给我个交代,我可不罢休。”   “误会,这都是误会。”刘老太装模作样地扇了刘桂云一个巴掌,变脸道,“我这不是看孩子受伤,心疼嘛,一时口不择言。亲家,我这归根结底,不过是想让你们婆媳和睦些。”   “都是当娘的,我又岂会不懂你?“张氏道,“可你这样不是帮她,是害了她啊!我若是那心肠小的,即使眼下给你认了错,赔了理,等你们走了,我怎样对她,你们岂能左右?若真想我们婆媳和睦,当帮理不帮亲才是。”   刘老太和那个混球显然是听不懂这番话的,张氏其实是想说给刘桂云听。   可看她那个隐忍的表情,怕是根本没往心里去。   “婶子这话说的,好像我姐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般。”刘贵也学他娘,吃完把碗一推,“再怎么着,你也不能这样打她。”   刘桂云红着眼睛瞧他,心里别提多感动了。   甚至暗暗发誓,以后定要加倍对这个弟弟好,不然遇上事儿了都没人给她撑腰。   张氏不仅没生气,反而极有耐心:“那刘秀才当如何?”   刘贵冲自家老娘使了个眼色,刘老太本来都已经让张氏给说怕了,一见儿子的眼神,顿时又硬气起来,板着脸坐好。   “我当如何?”刘贵一拍桌子,嚣张道,“赔钱!” 第9章 胡搅蛮缠(捉虫)   “赔给谁?”张氏剔他一眼,“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算赔钱,也落不到你们手里。”   刘贵吹胡子瞪眼:“我姐姐的钱,想给谁就给谁。别说那些没用的,把人打成这样,没个几十两医药钱说不过去。”   “几十两?”江敬全怒骂,“狗日的,你不如去抢!”   刘桂云拦了他一下,不让他动手。江敬全气得要死,但又狠不下心让她难堪。   她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这两个人,哪里是为了她好?!   他这个媳妇儿啊,从嫁过来就开始时不时补贴娘家,平时小打小闹的,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大不了多挣点钱。   谁能想到,她现在会这么肆无忌惮,连孩子都要卖,关键还是别人的孩子。   也幸好他二哥没回来,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江老四,你到底是不是爷们?”刘贵同他叫板,“我姐好歹给你生了俩儿子,你就这样对她?”   “少在这胡搅蛮缠。”江敬全早看透了他们的真实目的,“我一分钱也不可能给你,识相的就赶紧滚。”   刘桂云诧异地看向他,没想到他会这样对自己的家人。   竟然叫他们滚?   他怎么可以这样说,是人话吗?   “江敬全你什么意思?!”刘桂云腾地站了起来,冲他嚷嚷,“这么多年,我给你当牛做马毫无怨言,你说这话你有良心吗?”   明明是刘家人耍无赖在先,却反把脏水往别人身上泼?   “我懒得跟你一般见识。”不顾阻拦,江敬全硬是要把人往外轰,“不要以为别人不晓得你那些烂账!也就是我二哥在郡里,若他在家,非打死你个臭无赖不可,滚,滚!”   刘老太一看江敬全推她儿子跟推个小鸡仔儿似的,心疼得不得了。几步追出去,干净利落地往他们家院子里一躺,翻着眼睛,像条干瘪的死鱼。   “娘!娘你怎么了!”刘桂云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杀人啦!光天化日要人命了啊!”   她这样一嚎,不光是江家其他几房,连邻居都给吸引过来不少人,有好事的,甚至扒着她家墙头往里看,还起哄。   “江老四,我和你拼了!”刘贵卯着劲儿撞了江敬全一下,挣开他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看他娘,而是冲着围观群众哭诉,“我姐姐嫁来江家这么多年,一片痴心天地可鉴,江家人却差点把她打死!我们不过是来要个说法,他们竟拳脚相向!我娘年纪大了,若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可怎么活啊!”   围观者越聚越多,在外头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刘贵面上哭天抹泪,实则窃笑不已。   ——此时街坊邻居都在外面看笑话,江家还能撑多久?这钱,今日他们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天底下还没有他要不来的银子。   “刘贵,你少血口喷人。”江敬全亮亮拳头,“我可没动你老娘一根汗毛。”   “大伙儿可都在这儿看着呢,你还想抵赖?”刘贵跟唱戏似的,“如果有其他办法,我绝不会把事情闹成这样,可他们江家,根本不给人留活路啊!”   人群顿时炸锅起来,议论起刘桂云平时怎么怎么勤快随和,张氏如何如何板着脸。   刘桂云听了,多少有点害怕,她毕竟还要在这个村子里继续生活下去,就像张氏说的那样,她迟早要独自面对江家人。   把事情闹成这样,若江家人记恨,那她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阿贵,别说了……”她小声提醒,想要制止刘贵,没想到刘贵早就闹红了眼,根本理都不理她。   江敬全忍无可忍地要揍他,大伯和三叔在一旁拦着,他们三个都长得人高马大,光是这样往刘贵面前一站,他就吓得结巴了,却还不肯闭嘴。   “干、干什么?”刘贵指指他们,“人多了不起吗?欺负我刘家弟兄少是不是?”   这孙子!就连大伯这样好脾气的人都来火了,当即松开阻拦四叔的手,示意他按自己的想法来,只要不打死,就往死里打。   ——不给他点教训,他还以为天底下所有人都是他爹娘,得无条件由他撒泼呢。   “告诉你们啊,我上面可有人!”刘贵往刘桂云身后躲,“你们敢打我,保管吃不了兜着走。”   慌乱间,不仅抠的刘桂云伤口生痛,而且一不小心踩了刘老太的手,实力演绎了什么叫伤敌不成,自损八百。   刘老太忍不住“嗷”的一声嚎了出来,装晕肯定是没办法了,只好作悠悠转醒状,虚弱道:“疼啊,疼啊!”   “哪儿疼?”刘贵趁机大喊,“你们把我老娘打伤了,给钱!五十两,少一分都不行。”   五十两?   人群再次炸开了锅。   毕竟大家都穷,一年花个两贯钱都算富裕的,他张口就是五十两,这不是讹人吗?   “你去抢噻!”看戏的邻居突然喊了一句。   众人哄笑。   刘贵有些急了,势态怎么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这么多人,不仅没人给他主持公道,而且还帮着江家人呛他,根本就是是非不分,愚不可及,和江家人一样!蠢货,全是蠢货!   不行。刘贵突然认识到——此处不是他的主场,若他们行起凶来,恐怕占不到便宜。   好在他机敏,来时悄悄带了把匕首,若真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他可不介意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你到底走不走?”江敬全盛怒,“桂云你糊涂,他们若要真为你考虑,今日就不会来。你做出那样的事情,娘和二嫂不想计较,你还疯上了!你不知道害臊,我和孩子还嫌丢人。”   围观的人顿时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那天不少人看到了王麻子,这事儿根本就瞒不住。   摊上这么个儿媳妇,还真是倒霉。   败家就不说了,关起门来也没人知道,可架不住一个作孽的弟弟啊,看这脸皮厚的,竟然有脸上来要钱。   呸!臭无赖。   “走罢。”众人纷纷道,“别人都赶你了,还好意思在别人家里闹。”   “能把亲家做成这样,也是新鲜。”   刘贵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冲墙头上那些人嚷嚷:“滚,知道什么你们,一群愚民,愚民!”   “弟,别说了,弟。”刘桂云吓都吓死了,哆哆嗦嗦地拽他,“你带娘先回去罢,银子的事儿,我另外想办法。”   刘贵只想要银子,有了银子什么都好说,不过,经历了蜚蜚的事儿,他已经信不过这个六姐了。   看着挺像样,其实就是个不成器的。   “你能想什么办法?”刘贵睨了眼二房住的西屋,压低声音道,“你那二嫂管钱?银子都在她那儿?”   刘桂云点点头,示意他快走:“我怕他们伤着你和娘,先回去罢,我没事儿。”   回去什么回去?刘贵剔了她一眼,既然来了,就一定要见到银子,不管用什么方法。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门路,他愿意等,人家可不愿意,官职只有一个,想买的人却不计其数,他必须要尽快弄到手!   他默默将手探到身后,状似不经意地朝西屋靠近:“姐夫,实在不是我想犯浑,而是我真的需要这笔钱啊!你应该知道我缺钱的原因了,一年七十万两银子,你真的不心动?”   “六姐就我这么一个弟弟,我若有钱了,能忘了你们吗?”压低声音,张口就来,“就当是借我的,嗯?”   江敬全猛地向他挥了一拳:“借你老子!”   刘贵趁机往西屋的方向躲,离柏秋和孩子们越来越近。   阿木见了,下意识挡在母亲和妹妹身前,阿林则“咻”地缩进了门后面,小心地从门缝里往外看。只有阿森还没反应过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突然跑进屋里扛了个扁担出来,防备着他。   江敬全没打到那无赖,自然要追,可他却油滑的很,左闪右躲的,叫看热闹的人哄堂大笑。   “四哥,阿贵,别打了,你们别打了!”刘桂云焦头烂额,刘老太也不装晕了,紧张地盯着战局,时不时喊一句“快跑、揍他”。   刘贵个子矮,又瘦,动作快的很,眨眼功夫就趁乱溜到了西屋门口。   只见他突然从身后拿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来,凶狠地揪过阿木,将匕首尖端抵在他稚嫩的脖颈上。   “都别闹啊。”刘贵呵呵冷笑,“这玩意儿可不长眼。”   大伙儿都愣住了。   日-他娘,这孙子可真是个绝种的疯批!   “刘贵,你他娘的脑子遭屁崩了?”三叔又气又怕,咒骂他,“你给我放开,不然我可报官了!”   刘贵示威一般,加大力道,阿木脖子上浮现一道红痕。   “哥!”阿森挥着扁担要往刘贵身上捶,刘贵却要挟道,“谁敢动,我就弄死他!”   阿森只得停了手,不甘地望着他。   三叔泄愤地推刘桂云:“你瞎了?他这是什么意思?说话啊!”   “阿贵,你、你这是干嘛啊!”刘桂云也没想到弟弟会突然爆发,吓得魂都要飞了,“你松开孩子,我给你想办法,我真的给你想办法,你可千万当心莫要真伤了他啊!”   一个小傻子,就已经让她在江家的地位一落千丈,更别提阿木了,若二房的大儿子真折她弟弟手上……她不敢想!   在场众人神色各异,只有蜚蜚觉得奇怪。   她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茬?   对了,前世她被卖掉,刘贵找另外几个姐姐凑齐了银子,买成了官。而爹娘为了找她的下落,没时间和他扯皮,最终不了了之。   这下可麻烦了!该怎么办呢?   钱是绝不可能给他的,可是,相比之下,当然是哥哥更重要……   “刘表叔,你放了我哥哥罢。”一筹莫展的时候,身旁的阿柔突然颤着声音,畏惧道,“我知道我家的钱放在哪里,我告诉你。”   刘贵顿时来了精神:“在哪?”   “这儿人多,我、我不敢说。”阿柔怯懦地绞着手指,“我阿娘会打我的。”   阿木僵着不动,刘贵量他不敢挣扎,便往阿柔跟前凑了凑,说:“无妨,你带表叔过去,表叔就把你哥哥放了。”   阿柔眨眨眼睛,一脸为难,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答应。许久之后,还是挪着步子,从西屋走了出来。   众人的视线俱集中在她身上。她好像害怕了,走的很慢。   然而,就在她来到刘贵身后,即将路过的时候,突然拔下了头上的木簪,反手往刘贵腰上一扎!   “啊!——”   刘贵大喊一声,下意识捂腰,身前的阿木却早有准备一般,牢牢攥住他的双手,借用腰臀、肩背的力量,猝然将他从背后掀飞了出去!   叔伯们一哄而上,将其牢牢按住。   “呼……”脱困的阿木揉了揉被勒痛的脖颈,吐了口带血的唾沫。   随即,他捡起落在地上的匕首,居高临下地望着刘贵。   “五十两是吧?老子给你一百两——”阿木揪住他衣领,提拳便打,“但前提是,你把命留下。” 第10章 他回来了(捉虫)   刘贵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运气,随手一抓,就抓了江家最能打的一个!   几记重拳下去,砸得他口鼻淌血,牙齿都有些松动了。   “别打了,侄儿,饶命呐。”他根本不认得阿木,单纯是看他离得近,才会挟持他。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求饶自然就显得没那么真诚。   阿木又狠狠锤了他几下,才说:“抱歉,拳头没长眼。”   说着,把匕首往他脑袋边上一扎,咧嘴笑笑,英武中带着几分狠辣:“说好了一百两买你一条命,怎么,刘表叔反悔了?”   刘贵耳边的碎发齐根断裂,匕首冰冷的触感离他脖子堪堪一指远,若阿木稍微手抖一下,他就得交代在这儿。   “不成,不成啊!”刘贵被打成了个猪头,口齿不清,“方才是我猪油蒙了心,现在清醒了,这买卖不划算,咱们不做!贤侄冷静些,饶我性命罢。”   刘老太也在旁边撕心裂肺地哭喊。   她可就这么一个儿子,若让人给宰了,他们刘家可怎么办?   至于刘桂云,她早吓傻了,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成了这样。或许,就像她男人说的那样,他们今日就不该来。   “对,我怎么忘了,刘表叔最会做生意。”阿木道,“卖别人的孩子给自己买官,多精明。”   刘贵勉强睁着青紫的眼睛:“我再也不敢了,你们就放了我罢。”   阿木甩甩拳头,真想打到他闭嘴,可他又担心真把人给打死了,不好处理,便看了看柏秋,无声询问她的意思。   柏秋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做得太过。阿木于是站了起来,打算将这货交给大人处理。   阿林却有别样的想法,一溜烟从房间里跑出来,指着躺在地上的猪头刘贵说:“这歹人,光天化日意图行凶,若非我大哥身手好,后果不堪设想!”   刘老太愣了愣,随即慌乱地看向刘桂云,猜到了他们的意图。   不成啊!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可不能有事啊!   他马上就要当官了,若被押上衙门,错过了买官的时间不说,万一留下案底,这辈子都不能再做官了!   “阿林你快别说了。”刘桂云崩溃地跪在地上,“四婶给你磕头还不成吗?他只是钻钱眼里了,不是有心害人的啊,你们就放过他罢!”   她哭得凄惨,反把阿林吓了一跳,躲到柏秋身后,没敢再说什么了。   刘桂云便转去求柏秋:“二嫂,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咱们好不好?”   柏秋清清冷冷地站在门边,怀里抱着蜚蜚,遭遇了这样的大起大落,她面上竟看不出情绪的起伏。   “你错哪儿了?”柏秋问她。   刘桂云只得说:“我不该卖蜚蜚,不该……让他们来?”   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   ——筹钱给弟弟买官,不对吗?   ——让弟弟和老娘来探望自己,不对吗?   ——弟弟挨了打,她求情,不对吗?   要说她做的不对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她真的不该卖蜚蜚!   筹钱的方式有很多种,她不该用这个法子。   是了,一切的起因,就是蜚蜚!   若她吃了那块炸糖糕,若自己动作再麻利些,若王麻子不会被认出来……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总之,全是我的不对!二嫂,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千万别把阿贵送去见官呐。”刘桂云乞求,“不然他这一辈子就完了。”   她不停地磕着头,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三婶好几次想去拉她起来,都让三叔拦住了。   毕竟刘贵挟持的是二房的孩子,除了柏秋,谁也没资格做决定。   况且,一次两次都捡着二房折腾,不就是觉得二房没人,受了欺负也没办法吗?   今日他绑的若不是阿木,是其他人呢?   张氏在堂屋里坐着,将院子里发生的事情尽收眼底,可她什么都没有说,明摆着是不愿意管。   “你不知道。”柏秋失望地看着她,“他一要抢钱,二要杀人,都不是我能管的。劝你们少在我这浪费功夫——饶过他,那是县老爷的事儿。”   说完,就回了房间,不管外面震天的哭声和咒骂。   -   几个叔伯当即押着刘贵去报官,刘桂云和刘老太先是对着他们哭喊求饶,发现没用,就去拍西屋的门,势必要柏秋出来,不许她报官。   柏秋闭门不见,她们就开始撒泼耍浑,什么难听骂什么。   “大哥,她们要吵到什么时候?”阿森捂着头在床上滚来滚去,“我脑袋都要炸了。”   阿木也很烦:“都跟她们说了,这事儿不归咱们管,还缠着不放。现在犯怂,挟持我那会儿不是强硬的很吗?”   “自作孽不可活!”阿林说道,“随他们闹去,哭累了就会走了。”   刚开始,其他人也以为她们闹够了就会离开,所以没有过度干涉,劝了几句就下地干活去了。   大伙儿一走,刘家母女两个仿佛终于找到了机会一般,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柏秋,你这个贱人,给我滚出来!”刘桂云开始砸门,“我弟弟若因你败坏了前程,我誓不罢休!”   眼见事态无法收场,柏秋放下手里的刺绣,打开了门。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刘桂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质问,“我都给你下跪了,你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送阿贵见官你有什么好处?”   她难得心平气和说一次话,柏秋看懂了,回她:“没好处。”   “那你为何如此?!”刘桂云恨不得冲上去撕打,“你若想要报复,冲着我来不就好了……”   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柏秋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   “你不懂,也从未觉得自己做错事,可悲可怜。”柏秋说,“我之所以这样坚决,正是因为想替你和你爹娘教教他该怎样为人处事——绝非报复,这是他应得的下场。”   刘桂云顿时火冒三丈,抬手就要把这一击还回去……   不过,根本没等她有所动作,手腕就突然被一只大手牢牢攥住,甚至想动都动不了。   猛地回头,想看看是谁拦着她。   而待她瞧见那人的容貌时,顿时像是被雷击中了一般,浑身僵硬,两腿发软——他、他怎么回来了?   “阿爹!”阿柔第一个跑出来,“阿爹你终于回来了!”   江敬武遂甩开刘桂云的手腕,将身上背的大包裹搁到院子里晒东西的凉床上,向阿柔张开双臂。   阿柔旋风一样扑进他怀里,高大的父亲像对待小娃娃那样,把她抛高又接住,用胡渣蹭她的脸:“柔儿想阿爹没有?”   “好想的!”几个孩子都拥过来,只蜚蜚走路慢,着急地坐在宽厚的门板上瞧他。   阿爹回来了啊,回来的真是时候!   果然,刘桂云一见到他,就再也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甚至默默往角落里退了退,站到刘老太身边,想要悄悄离开。   刘老太自然不愿意,搡了刘桂云几下,正要找茬,却见江敬武缓缓转过身来,和和气气地望着她们。   他个子很高,长相英武、浓眉大眼,看起来十分精神,穿着虽然朴素,举手投足却给人一种明显区别于庄稼汉的稳重感。   “四弟妹,刚刚你是想动手?”江敬武说,“你二嫂做了什么错事儿,值得这样大动干戈?她身子娇弱,禁不得打,你心里若有气,和我说。”   刘桂云哪里敢和他叫板?连忙摆手,扯着她老娘要跑。   江敬武却拦住她:“老四呢?走之前我已同他说明了,家中大事小事都可写信让我知道,有困难就同我说。怎么你们都闹成这样了,家里没人管?”   “不是不是。”刘桂云顶着肿成鸡蛋的眼睛,哭诉道,“事出突然,没来得及写信告诉二伯,二伯回来就好。”   她都这样说了,江敬武还能有什么办法,点了点头,问:“那你还有事吗?”   刘桂云巴不得原地消失,一听这话,连忙拽着刘老太往北屋拖:“没事了,没事了,二伯您忙、您忙。”   “你这死丫头,那贱人都出来了,为何拦我?”刘老太哭得声音都嘶哑了,“那男人看着不像个不讲理的,若同他说清楚我儿将来能挣多少银子,恐怕巴结还来不及,保管抽他那败家婆娘。”   刘桂云却一改常态,呛了刘老太一句:“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在那瞎说!真是倒霉,他怎么回来了,他怎么就这个时候回来了!”   刘老太也愣了,打听一句:“怎么说?”   “你以为他家老大那个凶神恶煞的模样,随了谁?”刘桂云道,“还不是随他爹!那小子才十岁,就能把阿贵打成那个样子……他爹能是什么好人?”   “我的乖乖。”刘老太顿时泣不成声,“我命苦的儿啊,可怎么办!”   刘桂云背后伤口生痛,估计已经裂开了,可她却没心思理会,毕竟这点伤,跟正在受苦的弟弟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看来,江家人是不会放过阿贵的。”她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凑到刘老太旁边耳语几句…… 第11章 寄身之锁(捉虫)   江敬武从郡里回来,最高兴的莫过于几个小崽子了。   四婶一走,就围着他叽叽喳喳的,左一个“好想爹”,右一个“爹终于回来了”,个个嘴甜得像抹了蜜。   蜚蜚说话没他们利索,就亲昵地搂着他的脖子,偎在他怀里卖乖。   她最小,也最招人疼,江敬武在外最记挂的就是这个小闺女,盼着她好,又不知道她能不能好,每每想起来,心里都一阵酸软。   先前几次回来,她都呆呆的,像是谁都不记得,这次见了他,虽然没说话,却好似认出了他,盯着他瞧。   “蜚蜚一眨眼就长大了,”江敬武试探地问,“认得阿爹吗?”   自然认得的。   蜚蜚重重地点了点头:“嗯!爹……”   细弱的声音喊着他,落在江敬武耳朵里,却如天籁般好听,足以令一个稳重的成年男子眼眶发红:“你、你会说话了?!”   他既感动,又愧疚。   这些年,他给几个孩子的陪伴太少了,生怕眼前的美好只是自己的错觉。   察觉到他的情绪,柏秋点点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温柔中透着坚韧,这才让他渐渐放下心来。   江敬武心中感慨万千,不由握住她的手。   两只手交握着,透过手心的温度互相传递着的是长久的相濡以沫和始终如一的脉脉温情。   “爹,”阿森突然开口,戳破了满屋子的粉红泡泡,“你知道四婶做了什么事吗?她实在太过分了!”   阿林和阿柔在后面悄悄拽他,示意他先别说。   爹好不容易回来,让他歇歇再说啊,况且,说不定爹已经知道了呢。   “你们拽我干啥。”阿森躲开他们的手,继续告状,“还有那个刘表叔,他竟然要抢咱们家的钱!”   江敬武拧眉:“什么?有这样的事!”   “阿爹还不知道吗?”阿柔也没想到,“二哥说给阿爹写了信,我还以为阿爹已经都知道了。”   江敬武拧眉:“你阿娘信里并未提及这些。”   “那阿爹为何这么快就回来了?”阿柔好奇地问,“阿娘说了什么?”   江敬武还没说话,阿林就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地念道:“惠信敬悉,甚以为慰。别来良久,甚以为怀。鸿雁传来,千里咫尺,海天在望,不尽依依。”   “没了?”   “没了啊。”阿林挑挑眉,暧昧地道,“阿娘想爹了,这么重要的事情,能不急着赶回来吗?”   江敬武:“……”   始料未及啊,他竟然也有被孩子们取笑的一天。   “好了,别闹你们阿爹。”最后,还是柏秋出来打圆场,“你们阿爹带了那么大一个包裹回来,还不看看去?”   江敬武每每归家,都会带许多礼物给他们,有漂亮的小衣服、郡里的特色小吃、或者是村里没有的稀罕玩意儿……翻阿爹的包裹已经成了孩子们最期待的事情。   “我这就去!”阿森一溜烟往外跑,把放在凉床上的大包裹拿进来,招呼哥哥妹妹们去翻。   蜚蜚其实也很想去看看,但江敬武却以为她还是那个不会说话的小娃娃,不仅抱着她没有撒手,还大咧咧地去牵阿娘的手,凑过去和她说悄悄话。   柏秋听不清声音,江敬武就在她手心写字。写着写着,两人就十指相扣,相视而笑,黏糊得不行。   蜚蜚:“……”   她绝不是故意的,实在是爹娘的恩爱程度超乎想象。   尤其是阿爹,眼睛完全是长在了阿娘身上,挪也不挪地望着她,眼里尽是柔情爱慕,哪有半点方才凶四婶的劲儿?   “孩子们都大了,你注意些。”柏秋向外间看了一眼,将他的手推开,“大伙儿还在田里,你不去看看?”   “我刚回来,你就赶我出去,信上都是哄我的不成?”江敬武把她的手又抓回去,“先看看你,再去田里——他们有什么好看的?”   柏秋读懂他的唇形,莹白的指尖勾勾他的手心:“信是阿林写的,可不是我在哄你。”   “好啊,”江敬武抓了她的手就把人往怀里带,“到底想不想我,嗯?”   柏秋笑着躲他,蜚蜚恨不能把自己的眼睛给捂上。   羞羞脸!   不过,就在阿娘不敌,要被拥进怀中的一刻,三哥突然从外间冲了进来:“阿爹!这个圆圆的石头是什么,能出声!”   他声音脆的很,惊的两人连忙分开,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假装若无其事。   蜚蜚:“……”   “这是埙,一种乐器,买给你们玩的。”江敬武拿过阿森手里的椭圆形陶器,吹的时候用指尖轻点上面的圆孔,一阵悠扬幽远的乐声就传了出来,像清脆的鸟叫,同时又有些哀伤。   阿森瞬间就被这声音给迷住了,嚷嚷着要阿爹教他。   江敬武只好抱着蜚蜚一同去外间,从包裹翻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埙的演奏指法。   可阿森不识得几个字,又缠着阿林,让他教。可阿林沉迷算盘不可自拔,跟他说话完全就是敷衍。   找谁,谁都有忙活的事儿,没工夫理他,最后只能一个人待在角落捣鼓。   只在心里暗暗发誓要好好念书,非把上面的字认全了不可!   -   离晚饭还早,刘桂云暂时也不闹了,江敬武和柏秋说了会儿话,还是去了自家田里。   阿柔把阿爹买来的头花拿出来,对着镜子比划了半天,自己臭美不算,还嚷嚷着要给蜚蜚戴个长命锁。   长命锁是挂在银镯子上的,两端缠着红绳,正是蜚蜚先前寄身的那只!   这回她才知道,这锁本就是给她买的,只是她这个时候小,镯子大了,就把它跟阿柔的头花换了换。   蜚蜚心中似是有热流涌过,只觉得感慨万千,捏着长命锁仔细看看,见上面刻了四个俊秀的小字——平安喜乐。   “姐姐。”蜚蜚把她往阿柔手里推了推,“给。”   阿柔深感意外:“给我?”   蜚蜚重重点头,想到姐姐长久以来为她的付出,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相比自己,她更希望姐姐能够一生无忧、平安喜乐。   可她又说不出来,反倒让阿柔一阵慌乱。   “姐姐不要。”阿柔给她擦眼泪,温柔地哄她,“这是买给蜚蜚的呀,保佑我们小蜚蜚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好不好?”   蜚蜚眼泪流得更凶,张着小胳膊让阿柔抱。   阿柔把软软的小孩儿抱到外面,温柔地哄她开心,对待蜚蜚的态度,让人不敢相信只比她大两岁。   “乖乖,不哭了。”蜚蜚道,“去宁大叔家看那个小哥哥,怎么样?”   蜚蜚昨天点明要救他,想必也是关心他的,与其在家里难受,不如带她出去,散散心,转移一下视线。   “嗯。”小孩儿果然不再哭了,恹恹地趴在阿柔肩上,小猫崽儿似的叹气。   阿柔觉得好笑,拎了些点心,跟几个哥哥一同往山脚去,哥哥们去附近打猎,她和蜚蜚去宁大叔家。   -   那男孩儿今早便醒了,吐了两回,神智很不是很清醒。   中了毒,这么快醒过来实属难得,但日后仍不好说——耐心调理或许有完全康复的可能,若连药都吃不起,平安长大都难。   药喝了一肚子,还没怎么吃东西,人小,肠胃娇弱,宁大夫家又没什么细粮,不敢给他喂。   正愁着,阿柔就拎着点心来了。   这时候都穷,米和面都是奢侈之物,有钱人家才吃的上。   “真是便宜了你小子。”用水将糕点泡成羹糊,一勺一勺给他喂下去,宁大夫余光看看扒着床沿的两姐妹,“你俩怎么又来了,外头不冷?”   阿柔点点头,把小手伸进被窝里,偷偷焐着。   蜚蜚则好奇地去摸小男孩的手——他手上扎着不少细长的银针,指尖泛紫,看着怪疼的。   热的,蜚蜚短短胖胖的小肉手按了按他的手心。   她只是好奇,不料男孩儿竟然突然用力握紧了拳头,一把抓住了她的小胖爪。   银针晃动了两下,几股黑色的血迸出来,溅在蜚蜚手背上。   “诶呦。”宁大夫赶紧把碗放下,拎着蜚蜚去洗手,“小丫头,这血可有毒,谁让你乱动他的,胡闹。”   宁大夫着急的样子有些好笑,蜚蜚不仅不怕,反而抱住了宁大夫的大腿,憨笑了两声。   宁大夫哪里还有脾气?   好好给她洗了手,又给拎了回来。   转身的时候,蜚蜚看到床上的男孩睁开了眼睛,正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第12章 药膳方子(修改)   该怎样形容他的眼神呢?   冰冷的,空洞的,不带任何情绪的——直击心灵的眼神,似傲视一切的猛禽,又似见血封喉的利刃。   不由吓了一跳,闭上了嘴巴,不敢再笑了。   男孩并没有彻底清醒,很快显现出虚弱来,眨了眨眼睛又睡了过去。   “他、他……”蜚蜚指了指男孩,“叫……”   这么小的年纪,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蜚蜚不禁有些害怕,自己到底救了个什么人?   “要等他醒了以后,问过他,才会知道他叫什么呀。”阿柔摸摸她的脸,又去拉她的小胖爪,“手洗干净了?”   这个时候,宁大夫突然从桌子上的抽屉里拿出了个东西,交给阿柔:“他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你把这个拿回家给你阿爹瞧瞧,他见多识广,或许有线索。”   说完赶忙又交代了一句:“看完就拿回来还给他,谁要都不能给,听到没。”   阿柔和蜚蜚忙看过去,只见一块晶莹剔透、雕工精湛的汉白玉,两边刻着对称的龙纹,中间绕着一个“瑾”字。   -   “瑾?”阿柔翻转玉佩,瞧不出其他信息,“是他的名字吗?”   宁大夫摸摸下巴:“很有可能。”   蜚蜚看看玉佩上的字,又看看床上的男孩儿,脱口一声:“阿瑾。”   “呦?”阿柔捏捏小孩儿的小肉脸,“还不知道是不是叫这个呢,你就先喊上了。”   其实她蛮高兴,因为蜚蜚前几天还不会说话,这会儿都知道学舌了,估计用不上多久,就会和正常孩子一样——她早就知道,妹妹才不是傻子,妹妹聪明着呢。   蜚蜚羞赧地笑笑,钻她怀里,像是不好意思了。   阿柔没再逗她,而是向宁大夫询问男孩中毒的情况。之前有听宁大夫提过中毒的脉象和诊断方法,那时就很感兴趣,眼下遇上了,自然不能错过。   宁大夫便耐心教她,除了脉象,还有毒与药的原理和区别、怎样用药等。   阿柔确实聪明,不仅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   蜚蜚就如听天书似的表情,讷讷地瞧着他们,时不时点两下头,看似在认真听讲,其实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直到日暮西斜,几个哥哥打猎回来。   “妹妹,快来。”阿森一溜烟跑进门,耐着性子朝宁大夫行过礼后,献宝一般窜到姐妹两个身边,双手背在身后,神秘兮兮的,“给你们吃个好东西。”   阿柔狐疑地看着他。   “真的有。”为了让她们相信,阿森将虚握着的小拳拿出来,让她们看手背,结果上面黑乎乎的,沾了锅底灰一样。   不过确实有股香气传来,像是某种烤熟了的味道。   “啊。”蜚蜚张大嘴巴。   阿森顿时喜笑颜开,喂了一个在她嘴巴里。   “等会儿。”宁大夫捏住蜚蜚的小下颌,看了看她的舌苔,又翻她的眼皮瞅了瞅,表情有些微妙。   阿柔最是熟悉他这种状态,不由捏了把汗:“宁大叔,我妹妹怎么了?”   宁大夫没答话,而是拎着蜚蜚的小手腕,给她号脉。   他表情严肃,蜚蜚却一脸的呆萌,吧唧吧唧,将阿森喂给她的东西吃掉了。   “好吃不?”阿森得意洋洋的。   虽然他也让宁大夫给吓到了,但不妨碍他拿好吃的投喂妹妹。本还想给阿柔也吃一个的,可阿柔一颗心都挂在蜚蜚是不是得了病上,都没听见他说什么。   阿森就把另一只手里的东西也交给小妹:“那就都给蜚蜚吃罢。”   蜚蜚垂眸,发现是颗剥好的烤麻雀蛋,难怪味道香香糊糊的,有点像烟熏的鸡蛋。   虽然她很喜欢这个味道,但哥哥姐姐都没吃,她怎么能这么担心呢,于是摇摇头,乖巧地说:“哥哥吃。”   “我、我不爱吃这个,你吃罢。”阿森让蜚蜚这声哥哥给喊得不好意思了,“大哥那儿还有呢。我们发现了一排鸟窝,里面有许多麻雀蛋。”   正说着,另外哥俩也进来了。阿木手里拎着一串麻雀,足有六七只,阿林则小心翼翼地捧着十来颗麻雀蛋。   “这雀好肥。”阿木说,“宁大夫留几只打打牙祭。”   宁大夫刚好给蜚蜚号完了脉,表情有些凝重,看看蜚蜚,又看看阿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阿林打趣道,“宁大叔太感动了吗?”   宁大夫睨他一眼,拿他这个皮猴子没办法似的:“可不么,难得还有人惦记着我老头子,感动哭了都快。”   “欸?指着您瞧病呢,跟咱们还客气什么?”放两只麻雀和几颗蛋在桌上,“搁这儿了啊。”   他们几个都懂事,宁大夫也没拒绝,同他们玩笑几句,转而朝阿柔说道:“回头给你写剂方子,养养就行。”   “那……究竟是什么问题?”阿柔不太放心。   宁大夫却并不打算告诉她,只说:“没啥事儿。对了,你阿嬷不是腿疼吗?忙完了让她来看看。”   “好。”阿柔答应着,视线落在小蜚蜚天真的笑容上,眉头紧锁。   临走的时候,宁大夫果然给了她一剂药方。   阿柔特意关注了下,发现多是补气养血的食材,没什么特别的,不由疑惑。   直到宁大夫从橱柜里拿出个用红布裹着的锦盒,递给她:“拿回去交给你阿娘。药膳之后,拿它泡茶也行,煮汤也好,吃一段时间就好,不用担心。”   即使劝了她好几回,阿柔也还是不太放心,毕竟他一开始的严肃可不是装的,但亲自给她号脉,却什么都诊不出来。   只得先听了宁大夫的交代,先回去了。   -   三婶和大伯母在厨房做饭,其他人都在各自的房里休息,只有四房的门关着,不知道有没有人在。   孩子们把麻雀和蛋拿到厨房去,三婶笑得眼睛都要没了。   她的门牙被磕掉之后,就格外关注自己的表情,说话的时候要刻意抿嘴,笑的时候更是要做作地捂嘴,反倒更加喜感。   原本还算过得去的长相,被这两颗门牙严重影响了。   但不妨碍她因为好吃的而感到高兴,之前阿柔出去一趟捡回只鸡,这次兄弟几个出去一趟又带回几只麻雀,这要是天天出去,那岂不是天天能吃的上肉?   “你们都去洗洗手,玩会儿,”陈小月连声夸赞他们,“三婶给你们做好吃的啊。”   她这态度让孩子们也觉得挺不适应的,撂下麻雀就一溜烟跑回了西屋,各自捣鼓阿爹带回来的新玩具。   阿柔则按照宁大夫所说,把那块带有瑾字的玉佩递给江敬武,并将“阿瑾”的情况如实说了一遍,问他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   江敬武仔细打量着,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案:“这玉一看就是稀罕物,不像是咱们中原的产出,那男孩儿若非蛮夷人,家中必定非富即贵。”   “我并未见过。”他说,“如此贵重的东西,绝不可拿着招摇过市,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这样吧,我先用木头拓一块差不多的纹样,让人带出去问,这块你就赶紧还给他,免得弄丢了。”   阿柔自然答应,又忙把宁大夫给的东西拿出来给阿娘。揭开包裹了好几层的红布,才发现里面是条人参!   “这太贵重了。”柏秋忙把红布又裹了回去,“连同玉佩一起还回去,他若不肯要,你就说先放他那儿,要的时候再找他拿。”   “可是……”阿柔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宁大叔给蜚蜚诊脉,好像不太对劲。”   夫妻两个忙问:“怎么说?”   阿柔便将下午发生的情况转述了一遍,二人听了,俱是一脸紧张。   江敬武甚至打算亲自过去问,柏秋想了想,还是没准他去:“他既然让咱娘忙完了再过去,就说明另有安排,且等等罢。”   “可是……”江敬武看看蜚蜚,面露担忧。   柏秋心里也有顾虑,但宁大夫方子都给了,说明有解决的法子:“先按方子上写的法子养养看。”安抚地拍拍江敬武,“宁大夫那里,改天登门道谢。”   “嗯。”江敬武自然答应。   因为得和药膳一起用,所以就暂时将玉佩和人参放在一起,收在里屋的枕头底下,打算第二天送还给宁大夫。   哥哥们在外间喊阿柔过去玩,她看蜚蜚困了,黏着阿娘昏昏欲睡的,当即毫不犹豫地跑了。   蜚蜚下午在外头待了大半天,这会儿实在遭不住了,迷迷瞪瞪地打起瞌睡,柏秋便将她抱在怀里,温柔地摇晃着。   将睡未睡的档口,她听到江敬武忧心忡忡地说:“秋儿,你家人的消息,我或许打听到了。”   阿娘的家人?   蜚蜚有一瞬间的怔愣,她确实没有丝毫关于外家的记忆。   “当年你一个人倒在血泊里面,不知道从哪来,也不知道要到哪儿去,”江敬武说,“竟跟这孩子的情况差不多。”   抚了抚她单薄的后背:“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总觉得你不是一般人,若不是你忘记了前尘往事,定然是不会嫁给我的,我……”   “又来了。”柏秋嗔他一句,“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就是我的后福,我知足的。你究竟要我说多少遍才明白?我乐意嫁给你,这辈子,下辈子……早就认准你了。”   她语气骄矜又温柔,令江敬武心中暖暖的,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蜚蜚却连丁点儿困意都没了。   ——爹娘相识的过程居然这么神奇,就跟话本子里写的一样!   除了惊讶,更多的是好奇,毕竟阿娘确实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当年一定是遇上了事儿。   “继续说啊,”柏秋催他,“打听到了谁?在哪儿?” 第13章 气吐血了(修改)   “之前我都是让人拿你的消息去问有没有什么人家丢了女儿,结果一无所获。直到前些日子,朋友遇事前往京都,顺道儿把你的消息跟当地统计官说了,那人翻过卷宗,告诉他,”吹掉多余的木屑,江敬武说,“十二年前,的确有个跟你差不多的姑娘,在西营县出了事。”   蜚蜚听得认真,柏秋也没有说话,一时只有江敬武的声音:“——是当朝太傅郑骁云的长女:郑芷烟。”   “郑骁云祖籍在碧波郡,而从京都到碧波郡,西营县是必经之路。”江敬武说,“不过,有一点比较奇怪,卷宗上记载他家女儿不是失踪了,而是死了。所以也不是十分确定。可除了这一点,其他各方面都对得上。”   柏秋许久没说话,江敬武挠挠头,道:“你若真是太傅家的大小姐,那我……只能拼出命去挣了,至少也要挣到足以敲开太傅家大门的程度才行。”   这话倒让柏秋笑了出来,但笑着笑着,表情渐渐变为了苦涩。   “好,知道了。”柏秋轻抚着蜚蜚额前的碎发,“二哥,以后莫要再追查此事了,我有你,还有这几个皮猴子,每天都很开心。忘了的事情,就让它过去罢。”   江敬武还想说什么,却又听见她落寞地说:“若他们真心想我回去,怎么可能十多年都寻不到?”   的确,其中定有缘由,不可深究。   “这样也好。”江敬武把小刀和雕的差不多的木片搁到桌上,引开了话题,“这孩子该怎么办?若也得寻个十多年才有线索,怎么活啊。”   柏秋温柔地看着他。   许是感同她当年的遭遇,此时的江敬武神色显得格外柔和,配上他英武帅气的五官,完美诠释了什么叫铁汉柔情,令人心动。   柏秋不禁凑上去亲了他一下,安抚他:“尽人事,听天命罢。”   江敬武摸摸自己的脸,故作正经地点头“嗯”了一声,实际上心里乐开了花。   -   蜚蜚躺在阿娘的怀里,脑子里又浮现起小哥哥的眼神,不免觉得他有些可怜。是呀,如果找不到他的家人,那他要怎么生活呢?   宁大叔说了不养他的呀。   想着想着,眼皮子越来越重,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晚饭的时候喊她,她困得脑袋不清醒,没吃几口就又睡着了,柏秋便把她抱回了西屋,盖好被子,让她安心睡觉。   但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半途甚至让一阵惊呼声给吵醒了。   “阿娘,你、你看到我放在床头的东西了吗?”阿柔难得慌乱成这样,“怎么办?玉佩是要还回去的,人参,是给蜚蜚治病的呀。”   柏秋和江敬武刚在里间睡下,这会儿不得不穿衣服起来。   将西屋里里外外都给翻了个遍,任何隐蔽的角落都没有忽略,然而,并未找到它们的踪迹。   ——龙纹玉佩和人参,不见了!   除了吃晚饭的时候,西屋基本都有人,按理说不可能有人专程来偷,若实在倒霉被人盯上,也只能是那段时间过来的。   “怎么办?”阿柔十分难过,“又不是咱们的东西,要是寻不回来,该如何向宁大叔交代?”   江敬武安抚她:“不急,寻的回来。”   “阿爹,你有法子?”阿柔可怜兮兮地抹眼泪,“我知道此事难办,可人都说‘一回生,两回熟’,这次若不弄清楚,日后怕是会变本加厉、夜长梦多。”   她这样说,显然是有怀疑的对象。   可江敬武却告诉她:“咱家又不是见天儿有好东西让人惦记,莫要多想。你还不相信阿爹?乖,回去睡觉,明日醒来你就能见到它们了。”   “真的?”阿柔下意识看向阿娘,见她也点了头,只得听话,回了外间的小床上,搂住蜚蜚。   蜚蜚睁着大眼睛,一副想打听事儿的表情,阿柔被她逗笑了,戳戳她的小脸:“爹娘在呢,不用咱们担心,饿不饿?”   “饿。”晚饭没吃多少,真有些饿了。   阿柔猜到她半夜就得醒,早早给她准备了吃的。说完,便下去给她拿。   两块阿爹带回来的糕点,还有一碗搁在热水里的菌菇汤,晚上不易吃太多,稍微解解饿就行。   姐妹俩分着吃完,蜚蜚又困了。   阿柔向里间瞥了一眼,只看到爹娘凑在一起小声说话,似乎并没有继续找寻的意思。   不由叹气,恨不能自己出去找。   可阿爹说了,让她不要为这些事情操心,况且,她也只是怀疑而已,没有切实的证据,过去也不一定找得到。思来想去,只得作罢。搂着小蜚蜚,盖好被子,睡下了。   -   里间,柏秋问江敬武,为何要阻止阿柔找四房询问。   毕竟除了四房,其他人晚饭时候都在,银钱又是放在一起用的,没有必要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丢了东西,四房的嫌疑最大。   江敬武一脸犯愁:“咱们这闺女,才多大啊,心思太重了。也怪我,常年不在家,你身子又不好,凡事都要她操心。”   “但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若还让她出头,我这个爹当着还有什么意思?”苦笑一声,“况且,毕竟是她四叔,总得给长辈留点面子不是?”   他一副自家养的猪长大了,担心她去拱白菜的表情,逗的柏秋直笑。   但她是同意江敬武的观点的,便没说什么,等孩子们睡着了,两人才起床,敲响了四房的门。   江敬全对这个二哥敬畏的很,二话没说就开了门,问他怎么了。   话是柏秋说的:“虎子娘在吗?晚饭时没瞧见她,可是伤口还疼?二哥带了不少东西回来,里面有金创药,说是效果不错,想着,拿来给她用用。”   说完,递过去一个小瓶子。   “让二哥二嫂费心了。”江敬全连忙接下,“她皮糙肉厚的,没什么大碍,养几天就好了。”   他又不是傻子,知道二人大半夜过来,绝不可能单纯为了送药。   ——刚刚他们点了灯在房里翻找的动静,他都听到了,心里其实已经有了概念,只是不确定。   现在看到两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哥嫂没有说破,他也犯不着上赶着找难堪。只殷勤地请两人到屋里坐坐,喝杯茶。   简单客套几句,三人一同进了北屋。   刘桂云已经在里间睡下了,许是仍在生气,听见动静也没起来。   只剩江敬全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好话。看得出来,他是个实诚的性子,比谁都希望家庭和睦,可偏偏娶了个能闹腾的媳妇儿。   外间本是大虎小虎睡的,按理说不该这个时候打扰,但为了验证他们的想法,只得留了下来。   “大虎呢?”见外间的床上只有小虎,江敬武问,“晚饭时还在的,怎么不在家里歇着?”   江敬全摆摆手:“晚饭后就溜出去了,说是他外公外婆两个在家,他不放心,非要跟过去。唉,过去陪陪也好。”   “大虎是个孝顺的。”和柏秋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答案,江敬武说,“又不是什么坏事,随他去罢。”   孝顺当然好,可也要看对谁。   “别提了,”江敬全把茶喝出了酒的苦闷,“不听话,说了多少次也没用。”   刘桂云在里间翻了个身,动静有点大,显然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并且有所不满。   江敬全瞥了一眼,装作没看见。   倒是柏秋察觉了她的不悦,拽拽江敬武的衣袖。江敬武了然,当即提出告辞。   他们一走,江敬全就冲到里间,粗鲁地将刘桂云从被子里给刨了出来。   刘桂云本还想夺被子,可一看到他怒火中烧的表情,就怕了,心虚地撇开视线:“你这是做什么?”   “你让的?”江敬全抓着她的领口,恶狠狠地,“你让大虎偷东西?!”   “胡说什么你!”刘桂云挣扎,“我们母子在你心里,就是这样无恶不作的人吗?但凡他们遇上事,都是我们做的?”   江敬全不肯松开她,她便越说越难听:“改天他们出门横死,是不是也要来污蔑你儿子……啊!”   没说完,便让江敬全狠狠摔开了。   她以为男人会打自己,可是并没有动手,他只是失望地望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在哪?”江敬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问,“你若还想在这个家好好过下去,若还想让大虎认我这个爹,你就说实话,他在哪,他拿了别人的东西去哪了?”   刘桂云第一次从男人眼中看到这样的情绪,她怕,但她更不敢说实话。   “不说是吧?”江敬全穿起外衣,“我自己去找。”   他整个人都在发抖,声音是冷的,“从今以后,就当没这个儿子。”   “你什么意思?”刘桂云吓得,拽着他的衣摆不让他走,“大虎他还小,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找到了又怎么样,难道要打死他吗?!”   刘桂云涕泗横流,声色俱厉:“为什么每次遇到二房的事,你帮的都不是我们?到底谁才是和你一起过日子的?!”   “啪!——”   江敬全忍无可忍地打了她一巴掌。   但他半点没有消气,反而只觉得无尽的悲哀:“你竟然真让他去偷东西,你还配做母亲吗?他还那么小,你就不怕他以后长成一个好逸恶劳,偷鸡摸狗的败类吗?到底是谁在害他,谁?”   “没办法啊。”刘桂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二房把阿贵送上了衙门,他们是要我刘家绝后啊!”   江敬全一刻也不想看见她,转身就要出去找大虎。   可刘桂云却死死抱着他,不让他去:“阿贵本来是能当官的,是能飞黄腾达的!现在只能在大狱里受苦,你让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忍心?四哥,我们得救阿贵!”   江敬全恨不能一脚把她踢开,但想到她身上有伤,想了想,还是没忍心。   刘桂云便继续劝说:“爹娘根本没钱请讼师,四哥,你就行行好,当作不知道这事儿,成吗?只要他出来,绝对不会忘了你这个姐夫的。”   反正二房也没有点破,若他们一口咬定不知道,他们也做不了什么。二房这么有钱,定然不在乎这两样东西。   可她需要啊!只有将它们拿去变卖了,凑够请讼师的钱,才能保阿贵出狱。   “说我从来都不向着你,那你呢?”江敬全心力交瘁,“你有站在我的角度考虑过吗?哪一回你不是为了你那狗屁弟弟豁出命的四处搜刮?到底谁是跟你一起过日子的人,谁?”   刘桂云愣住了,讷讷地解释:“可、可阿贵他不一样啊,爹娘就他一个……”   “够了!”江敬全用力一脚把她踢开。   他实在是受够了。   若不是刘贵此时在狱中,真是砍了那杂碎心都有——因为他,所谓的刘家独苗,他们夫妻吵了多少次?   刘家到底是给她喝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能把女儿养得跟个搬财傀儡一样!   带着满身的戾气,江敬全来到角落里的一排咸菜坛前面。   那是四房存放私房钱的地儿。   每逢年节,二嫂会给他们一些银两,让妯娌们回娘家送礼或者给孩子们做衣服、买零嘴。   除此之外,他农闲时也会去打猎、编竹筐,日积月累存下来不少钱。他没敢乱花,毕竟孩子大了,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的是。   打开最角落的坛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粗陶碗。   现在,他决定把这笔钱给刘桂云,用来换大虎偷的东西。当然,这是最后一次。若以后刘家再来骚扰他们,他绝不客气。   可是,当他把粗陶碗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半个铜板。   “钱呢?”江敬全怒摔了陶碗,大吼一声,“钱呢!”   刘桂云哭的呀,差点儿背过气去:“先前阿贵进京赶考,早就给过去了,哪里还有钱?有钱我也不至于要卖了那小傻子啊。”   “你……”颤抖着手指向她,江敬全只觉得眼前发黑。   想骂她,可喉咙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梗得难受。   他艰难地捂着心口,须臾时间,突然喷出一大口血来,溅了刘桂云一头一脸。   “四哥!”刘桂云吓坏了,要扶他,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推开。   江敬全没有理会她的叫喊,踉踉跄跄地走到西屋门口,粗喘着拍了拍门。 第14章 我自己穿(修改)   从他们吵架开始,江敬武就在等,没想到两人会撕扯这么长时间。开门看到老四嘴角和胸前都是血,也给吓了一跳。   还没来的及问他怎么了,江敬全就扯着他往外走。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丢了什么东西,但应该是让大虎拿走了,咱们这就去追。”江敬全有气无力的,“二哥你放心,等找到那个小崽子,我非好好教训他不可!”   江敬武却一把拦住他:“你这个样子,怎么去找?把他可能去的地方告诉我就行。”   江敬全愧疚得要死,可他没办法,刚刚那口血喷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就是一副飘忽的状态,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云上,深一脚浅一脚的。   但他们实在做了太多对不起二房的事情,他宁愿二哥生气,也不想看到他继续迁就自己。   “大虎他实在是不听话,我担心他不肯跟你回来。”江敬全道。   江敬武拍拍他的肩膀,打趣道:“毕竟也是我侄儿,同他动手,你不会心疼罢?”   “尽管教训。”江敬全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他做出这样的事情,回来我也不能饶他!现在还小,或许有救,若时间长了,怕是要成大祸患。”   他懂得这个道理,江敬武就放心了。   “行,那你同我说就好。”他说,“要是连我的身手都拿不下他,你去了也没用。”   江敬武还想坚持,但他的身体确实不允许。   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悔恨难当的将大虎可能去的地方说了出来。   一个,是县里的胡记当铺,另一个是刘家,还有一个比较难找,是在西营河旁边的一条巷子里,有许多专门做玉石、古玩交易的商铺。   他早年认识一个叫老李的二道贩子,就是专门捯饬这些的,曾有些来往,大虎很有可能去找他了。   “知道了。”江敬武记下,瞥了眼在门口等候的刘桂云,让他赶紧回去。   江敬全叹气,转身的时候也瞧见了刘桂云,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却没有多说什么,踉踉跄跄地回了北屋。   刘桂云想要搀他,被他一把甩开了。   江敬武没有过多停留,回屋跟柏秋说了声,之后,来到外间三兄弟的床前,打算把大儿子喊醒,带他一块去。   因为阿木和阿林是双胞胎,闭着眼睛的时候长相基本分不出来,所以就挑了个睡相差的,伸手拍拍他的脸。   “诶。”声音挺平静,“起来了。”   小孩儿委委屈屈地睁眼:“唔?阿爹,这么快就天亮了?”   他一出声儿,江敬武就知道拍错了,大手当即盖住他的眼睛:“乖,你在做梦。”   “哦。”阿林哼唧一声,躺回了被子里。   阿木:“……”   “醒了就起来罢,别装了。”江敬武从衣架上扯了件外衣,扔给他,“带你玩儿去。”   阿木冷脸坐起来,皱着跟他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浓眉,无比嫌弃:“这是二弟的衣服。”   江敬武摸了摸鼻子,又扯了一件,递过去。   “这是三弟的。”阿木麻溜爬起来,“您歇会儿罢,我自己穿。”   外面冷,冬日的夜间还会下霜,风都割脸。   大虎早就出发了,担心赶不上,干脆到里正家借了匹马,父子俩披星戴月地出了门。   -   第二天一早,阿柔就惊醒了。   她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像是有人在哭喊,声音还挺大。   窗外的天色刚蒙蒙亮,并非平时起床的时辰,但她惦记着要还给宁大叔的东西,也睡不着,于是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   蜚蜚还在睡,但帘子对面的哥哥们却是不知去向。   “啊!——”   凄厉的痛呼声,夹杂着哭嚎的动静,似乎是从北屋穿来的!   开了门,声音就更清晰了,哥哥门正在门口张望着,阿林连外衣都没穿好,披着站在那儿,一副既害怕又好奇的表情。   “怎么了?”阿柔戳戳他,小声问,“干嘛呀这是?”   院子里此时不单单只有他们几个孩子。   ——除了张氏,基本上每一房的人都在,就连刚会说话的胖丫都抱着三婶的小腿,睁着绿豆眼好奇地打量着北屋。   声音的确是从四房传出来的,只是门关着,听不真切。   “不知道。”阿林两只手揣在一起,“挺长时间的了,听着像是在打人,但又感觉不太对劲儿。”   阿森学着他的模样,抖抖索索地挤到他跟前:“怎么说?”   “下这么狠手,人都能给打死了。”他说,“四叔也舍不得……”表情呆了呆,不确定地补了句,“罢?”   他说话声儿不小,大伙儿基本都听到了,不由慌了起来。   三叔忙跑过去敲四房的门,故作镇定地喊他们:“老四,大早上的干嘛呢?开门。”   半晌,没人搭理。   坏了啊!   大伙儿都急了,江敬全的性格他们了解,实诚,遇事儿不知道转弯儿,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脾气也好,可这样的人若是真气急了,真保不准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老四,开门听见没!”三叔招呼着人去喊张氏,“你不开我撞门了!”   三婶飞快抱起胖丫,去敲堂屋的门。   张氏还没起,她不敢大声,可江敬双踹门的声音震天响,张氏应该早就听见了才对。   这样都不出来,显然就是不想管。   “胖丫,喊你阿嬷起来。”陈小月晃晃怀里的小胖妞,胖妞郑重地一点头,卯着劲儿喊,“阿嬷!快起来呀,四叔要把四婶打死啦!”   她一说完,四房的门“嚯”的一声拉开了,刘桂云跌跌撞撞地从里面跑出来,哭得不成人形。   “大虎……救救大虎罢!”说完就跌坐在地上,一副绝望的神情。   三叔连忙冲过去,一进门,就发现大虎被绑着双手吊在房梁上,江敬全拿着荆条在那儿抽他。   背上、腿上已经没一块好肉了。   虽然刻意避开了要害,但大人这样吊着都会出事,何况一个小孩?   三叔又气,又后怕,上去夺了他手里的荆条,狠狠打了他一拳,把他砸开:“你疯了是不是?”   江敬全摔倒在地,瞬间卸了全身的力气似的,躺在地上,许久都没起来。   三叔忙把大虎放下来,大房夫妻二人也赶来查看,一见孩子的惨样,都于心不忍,纷纷训斥江敬全:“你怎么能把孩子打成这样?!”   “你们自己问他,干了什么。”江敬全有气无力地爬起来,虚软着腿,往外走。   “老四,你干啥?!”大伯看他不对劲,不敢让他出去。   江敬全路都走不稳,却倔强地说:“还能干啥?人心散了,家也要散了,全都是因为钱——不是要钱吗?我这就去挣!”   “你别胡闹了。”大伯把他拦住,拉回北屋,不让他走。   大伯母和三婶把大虎放到外间的床上,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大虎把脸转到一边,不肯说。   最后还是江敬全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们。   原来,大虎知道昨儿二伯回来,肯定会带不少好东西,所以就在晚饭后到他们房间里翻找。   蜚蜚在外间睡觉,他便把里间枕头下的玉佩和人参拿走了。   刘桂云发现后其实劝了他,但他没听,坚持要把东西拿去卖了,好救他小舅。   提到刘贵,刘桂云顿觉无可奈何,只得由着大虎出去了。   而昨日夜晚,江敬武和阿木骑马追到西营县,见当铺已经打烊,便转头去找老李,到西营河边的时候,刚好就碰见他们在交易。   老李本也担心东西的来历,并不是很想和他一个孩子做买卖,见两人追来,自然就拒绝了他。   而当地古玩城的消息都是互通的,老李若不收,其余人大概率也不会收。   大虎就怒了,直接把人参扔地上踩烂了还不算,竟将玉佩扔到了一旁的西营河里!   事发之后,江敬武也没打他,只捆了他的双手,让阿木把他送回来。   本意是让阿木回来休息,但阿木担心阿爹一个人在那捞玉佩,不知道要耽误到什么时候。于是,把人送回来之后就立刻折回去了。   “你们说说,他才多大点儿,就这样不学好,现在不打他,日后还了得?”江敬全捂着脸,当真是心力交瘁。   他本就带着气,得知这小子竟做了如此损人不利己的行为,怒火中烧之下,竟把人吊起来狠抽!   一开始,他并没有打太凶,只是想教训教训儿子,让他知道自己这样是不对的。   偷东西不对,拿去卖不对,事情败露之后,销毁东西更不对!   ——且不说玉佩的价值,那人参可是要给蜚蜚治病的,他就这么不希望自己妹妹好?   他若不把东西毁了,事情或许还有转机。可眼下呢?既没有拿到钱,又要赔东西,这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可大虎坚决不肯认错,也不道歉。江敬全越打越上头,这才形成了方才的局面。   至于刘桂云,她从一开始就在求情,江敬全不听她的,她就哭闹。她不敢去找其他人帮忙,因为她怕别人知道她做的那些事情。   也试过去抢江敬全手里的荆条,可不仅没抢到,反而被抽了好几下,哪里还敢再过去?   幸好三叔冲进来阻止,不然,她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不过,这也就意味着,她之前的所作所为,马上就要暴露在众人面前,赤;、裸裸地撕碎她所有的伪装和掩饰——在江家,她将再也抬不起头。   “孩子嘛,你慢慢教他,长大了就懂事了。”大伯母心疼道,“大虎就是这样的倔脾气,越逼他越跟你唱反调。其实他心里已经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只是不肯承认而已,你跟他置气,你也十岁吗?”   江敬全咬着牙,一言不发。   “你也不要太自责了。”大伯给他倒了杯茶,安慰他,“你二哥不是记仇的人,回来给他认个错,大家还跟以前一样。” 第15章 赶出江家(修改)   一样,怎么可能一样?   “娘起了吗?”江敬全站起来,下定了决心似的,“我找她说个事。”   他的表情太凝重了,大伯下意识就想要阻止:“你要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是不是?”   “乱?”江敬全摇摇头,苦笑,“因为谁才乱的?”   大伙儿不自觉望向瘫坐在门边的刘桂云,心照不宣。   刘桂云平时也是个爱收拾的妇人,眼下却如遭逢大难一般,看起来非常颓废。   三婶过去扶她:“你坐这儿干嘛?赶紧瞧瞧大虎咋样了。”   刘桂云划拉两下头发,挪到大虎床前去,母子俩抱头痛哭。却被江敬全指责:“还有脸哭!”   大虎抹抹眼泪,猛地掀起被子蒙住头,背对着众人,不吭声了。   刘桂云觉得十分没面子,捂着脸抽噎了几声,似有些难为情:“我、我还是回娘家住几日罢,阿贵不在,爹娘年纪大了得要人照看。”   没想到,都闹成这样了,她还能心无芥蒂地对待刘家。   众人神色各异,默契地没有说话。   刘桂云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江敬全,见他连个正脸都不给自己,心里一酸,默默回里间收拾东西去了。   这下,连三婶都没有跟过去劝。   只是在她出来的时候,稍微劝了一句:“吃了早饭再走罢。”   刘桂云始终关注着江敬武的动静,可江敬武始终不看她,这让她十分别扭,挎着打好的包裹,进退两难。   “这大冷天的,饿着肚子赶路,还不得出事?”三婶拽着包裹,小声提醒她,“老四不是说要找娘说事儿吗?你不听听?”   她当然想听,可江敬全不给她台阶下,她不敢多留。   “行了,听我的,多少吃一口再走。”说着,拉着她去厨房,同在场的其他人说,“我俩做饭去啊,你们劝劝老四。”   妯娌俩一到厨房,就挨在一块儿说小话。   三婶门牙漏风,有些字说不清楚,刘桂云得凑近了才能听明白。   “她四婶,不是我说你,你这个节骨眼儿上,还回刘家干嘛?”往大锅里添上几瓢水,陈小月一边往锅里切红薯块,一边说她,“你就是太死心眼了,若认认真真跟老四认错赔不是,他也不能把大虎打成那个样子啊。”   刘桂云低着头烧火,没搭腔。   陈小月想了想,洗了两个鸡蛋放进红薯锅里,多少给大虎补一补,孩子被打惨了,要是留下病根,那可完蛋。   “还有啊,”陈小月操心不已地劝她,“过日子就是这样的,床头吵床尾和,该认错认错,该服软服软,拍屁股走人是什么意思?你还指望老四去刘家接你吗?”   刘桂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却仍然狡辩:“可爹娘年纪大了,老两口在家我不放心。”   “你那么多姊妹……”陈小月也察觉自己似乎多嘴了,立刻止了话头,“算了算了,就说了你死心眼儿。”   -   早上吃的是红薯稀饭加三合面窝窝头,没炒菜,配着腌萝卜,一家人围在一块儿,热乎乎的吃一碗,驱散冬日早晨的懒散和寒冷。   江敬武和阿木紧赶慢赶,总算在早饭之前回来了。   昨儿他跟人借了条小船,就着渔火在西营河里捞了大半夜,衣服都湿透了,幸好他身体结实,不然非冻病了不可。   早上将玉佩还给阿柔的时候,小孩儿高兴得要命,搂着阿爹一个劲儿说好话。   天知道,她多想快点把玉佩还给宁大叔,省的夜长梦多。急得连早饭都没吃几口,啃了两块红薯就要往外跑。   蜚蜚黏她,又舍不得早饭,干脆自己抱着小碗,阿柔抱着她,姐妹俩一阵风似的溜了。   胖墩也想跟过去,因为他不止一次听见他娘念叨,这姐妹俩一出门就能带好吃的回来之类的话,搞得胖墩十分好奇,特别想和她们一道儿。   可阿柔不带他,只好等饭后找村上其他小孩儿一起去。   他虽然胖,但吃的不多,就在他差不多吃完,准备走的时候,一向沉默寡言的四叔突然停下动作,向坐在主位的阿嬷说:“娘,上回二嫂说的那个事儿,我同意。”   二伯母说的什么事?   胖墩歪着脑袋,想不起来。   “哪一回,什么事儿,说清楚。”张氏夹了块萝卜干放在稀饭里,吃的正香,似乎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江敬全摆弄着手里的筷子:“上次二嫂说,想把几房的钱分开用。”   刘桂云猛地抬头,一脸的诧异。   分开用钱?她没听说啊!   也难怪,那个时候她还在田里跪着,回来之后又发生了许多意外状况,大伙儿忘了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本来也不是她能决定的,说与不说也没什么分别。   “这事儿,不是早定了吗?”张氏从碗沿后头看了他一眼。“按当天说的,往后你们四房单独吃饭,不再和你几个兄长一起。”   江敬全低着头,“嗯”了一声。   “什么?”刘桂云当即变脸,“怎么就我们四房分开吃饭,你们都……”   她没说完,大伙儿的视线就集中到了她的脸上,仿佛在嘲弄地问她:“你说呢?”这认知让她瞬间成了哑火的炮仗,憋着一肚子气发不出来,只怨怼地看向柏秋。   柏秋由着她看,甚至还回以微笑。   刘桂云如坐针毡地想着对策,可任她绞尽脑汁,也找不出一个阻止他们的理由,毕竟江家几个兄弟里面,只有四房和二房闹到了明面上来。   娘就是偏心!   她心想,一个巴掌拍不响,她一个人怎么闹的起来?二房就一点错都没有吗?怎么不让他们分开,偏要把四房踢出去?   若是在大户人家,这简直是要夺了四房的权,要把他们逼死啊!   “娘,哪有这样的道理?”她软着声音,先扮娇弱,“一家人,这么厚此薄彼,传出去也不好听啊。家里两个小子若瞧见堂兄弟亲亲热热的,偏不和他们玩,心里该多难受?”   大伯母在旁边直撇嘴,白眼都要翻到天上了。   别人都没说话,张氏也没再表态。   刘桂云就胡搅蛮缠:“何况,不让咱们和大伙儿一块吃饭,那粮食呢?多了少了的,怎么算?莫非是不打算给咱们了,存心让四房饿死吗?”   “你闭嘴。”江敬全忍无可忍地打断她。   刘桂云却不依不饶:“我是为了谁?江敬全,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让人欺负到头上了你居然还同意!你伤嘴皮碰下嘴皮就同意了,两个孩子要怎么活?”   “与你无关。”江敬全冷冷道,“你不是要回你娘家去吗?回啊,以后你就在刘家过……”   没说完,刘桂云就扇了他一个巴掌,冲上去要和他撕打:“江敬全你个没良心的,我处处为你着想,你、你却要休了我?!”   “够了!”张氏厉声打断,“不想吃就滚出去。”   她黑着脸,锐利的目光扫过两人,就好像是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上泼了盆水,两人立马偃旗息鼓,不敢再争执。   “老四既然同意了,等会儿让你二嫂把账划拉划拉,该你的那一份会给你的。”张氏说道,“至于粮食,不会克扣你们,来年下了新粮,自会按份给你们。”   没人敢有异议,张氏慢条斯理地吃完,放下碗筷:“往后都好好挣,等你们有钱起房子了,就分家,各过各的。”   “娘……”   提到分家,几个兄弟的表情都不太自然。   张氏疲惫地扬扬手:“儿大不由娘,自个儿心里有数就行了。”   “还有事儿吗?”张氏视线一一扫过他们的脸,将他们当下的情绪尽收眼底,“没事儿就忙去罢,还有一亩零几分地,这两天侍弄完……”   她正说着,就让刘桂云打断:“您刚刚说,让二嫂去划拉账,那意思,是要按照分家的程度,把银子分给我们吗?”   “刘桂云你找死是不是?!”江敬全气得站起来,拎着她的后衣领要往外扯。   张氏却说:“行了,你让她说。”   “迟早都是要分家的,提前说明白也好。”张氏道,“你说吧,想怎么分。”   刘桂云已是破罐子破摔,拢了拢衣领,刻意冲柏秋说道:“咱们四房,加您,划成五份。你们还在一块儿,怎么分我们不管,我四房的那份要一次性全给我!”   “给了你之后呢,又往你弟弟那儿送?”江敬全已经处在吐血的边缘,“刘桂云你是疯了吗?啊?”   这期间,二房始终没人说话,该吃吃,该喝喝,江敬武甚至把剩下的窝窝头全吃了。   “你才是疯了。”刘桂云恨铁不成钢地回敬,“他们现在是要把你赶出江家啊!饭都不给你吃了,你还琢磨什么?你越是处处妥协,他们越是会变本加厉!”   两人吵的不可开交,就在刘桂云越说越难听的时候,江敬武突然来了一句:“我还没死呢,怎么就得把钱分出去?”   “就是啊,凭什么分成五份?”阿林嘟嘟囔囔地说,“钱是我阿爹挣回来的,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你也有份?我阿爹在郡里累死累活的时候,可没人帮他分。”   众人:“……”   “阿林啊,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三婶讪笑着,咧着漏风的门牙,加入战局,“只要没分家,那钱就是一起用的呀,好比这粮食,不也是大伙一起吃的吗?”   三叔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换来陈小月恶狠狠的回瞪。   “就是!”刘桂云找到了帮手,“二伯出去那么多年,家里的地一亩都没种过,咱们跟他算这个了吗?”   江敬武冷笑一声。   “刚刚四弟妹有一句话说对了……” 第16章 语不惊人(修改)   “一家人,不好厚此薄彼,”浑厚的声音,淡漠地说,“——与其把四房单独分出去,不如一块罢,省的让外人笑话。”   他话音刚落,大房、三房几个便异口同声道:“不成!”   “先听我说。”江敬武放下筷子,“反正暂时也没钱起新房,兄弟几个还住在一块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无论把谁单独分出去,都不好看,索性在银钱开支上全部分开——咱们二房不管账了。”   大伙儿愣了愣,倒是没想到他会提出这种方法。   江敬武又说:“饭还在一块儿吃。不过,各房得每个月拿出固定的银钱或者粮食来,上交给娘调配,其余方面,自负盈亏。”   这个办法,其实是当下最周全的,既顾全了兄弟情义,又能把银钱区分开来。   往后就亲兄弟,明算账,日子过的好不好,全凭自己本事。   若有人觉得不爽,想分家,不再交粮食给娘就好,也省的有其他的矛盾和分歧。   张氏扫了江敬武一眼,突然笑了。   “成,”她说,“娘没意见,你们兄弟的事儿,自己商量罢。”   说完这话,就不紧不慢地离开了饭桌,到厨房去和了碗糠,端到院子里喂鸡。   看着不像是带着情绪的,似乎是真的没意见。   她都这样说了,兄弟几个还有啥不明白的?娘一定是赞同老二的观点的,不然也不会听到这儿才说不管。   “哥几个觉得咋样?”江敬武催他们,“有什么想说的,都提出来,过几天我还得回郡里,现在不说,往后再说就不方便了。”   几人面面相觑着,没人应声儿。   连刚刚反复横跳的刘桂云都不说话了,抱着胳膊坐在那儿,计算着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如果可能的话,她当然希望能和以前一样,大伙儿吃穿用度都在一起,除了手头紧一点儿之外,什么都不用她操心。   可那显然是不可能的。那与其让他们把四房排除在外,不如大家一起分崩离析!   这样一想,她反倒成了支持二房的人。   不过,她是如愿以偿了,其他两房却不安起来,尤其是三房——她又不愁吃的,她愁的是钱!   “还在一块吃,那不是和以前一样吗?干啥这么麻烦。”三婶说道,“要我看,就按照娘说的那样得了,省的大伙儿全跟着折腾。”   话音刚落,就让刘桂云横了一眼:“陈小月,你什么意思?要说矛盾,你那儿也不太平罢,凭什么单把我们分出去?”   三婶没想到她会倒打一耙,噎着了似的,只顾着瞪她,两人的眼神在半空中刀光剑影地走了几个回合,互不相让:“谁不太平?我天天起早贪黑地做十几个人的饭,你个人贩子有什么资格说我?”   “你说谁人贩子?”刘桂云盛怒,“你这个豁牙子!”   “你你你……”   她俩吵还不算,两家的孩子也帮忙吵,胖墩两手叉着肚子,瞪着绿豆眼和小虎对着嚷嚷。胖丫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吓得哭嚎起来。   场面一度失控。   “我先出去了。”柏秋清清冷冷的,“既是家中大事,还是你们男人商量罢。”   她这话往那儿一撂,刘桂云和陈小月就跟让人扇了巴掌似的,愣在当场。三叔和四叔也面如菜色,瞪着她们两个,不耐烦地赶她们出去。   胖墩和小虎也被轰走了。   阿木把堂屋门关上,把声音隔绝起来,二人尴尬地站在院子里,除了“咕咕咕”的鸡鸣声,里面啥也听不着。   “都怪你!”刘桂云和陈小月继续撕扯,“也不看看啥场合就撒疯,现在好了?”   她觉得是陈小月不对,陈小月觉得是她奇葩,自己被踢出去不算,还要拉着他们所有人一起,不由越想越气,两人在外面又闹起来了。   两家的小孩儿刚被训斥一顿,这会儿就不太敢跟着胡闹,只暗地里互相瞪着对方,各自摆出“你给我等着”的架势。   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堂屋的门被打开了,兄弟几个说说笑笑的,似乎并没有被即将分家的情绪所影响。   江敬武偏头同阿木说了几句,小伙子便跑出来,招呼各位婶娘和阿嬷:“阿爹和叔伯们商量的差不多了,让你们也过去听听,有什么要补充的,一次说明白。”   三婶和四婶当即冲了进去,先小声向自家男人打听。   但他们俱都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并没有朝她们解释,反倒是大伯,故意清了清嗓子,打断她们的小动作,掷地有声地说道:“方才我们兄弟几个商量了一下,已经决定了。”   “吃方面,先按他二伯说的办。”叹息一声,“银钱方面,老二媳妇那有账,往年的就不算了,只算今年的。公平起见,先将今年的粮食分成五等份,二房那份,他用银钱抵给咱们,剩下的,各房领走自己的份额。”   也就是说,二房吃了多少粮,就出多少钱,其余的,同他们无关。   “若严格算起来,老二媳妇和几个孩子农忙的时候也是出了力气的,不该全部让二房拿钱来抵,可没多久就要过年了,操心大伙儿没个准备,这才让二房吃亏些,给咱们多分点儿。”大伯说道,“既然娘那儿没意见,此事便这样定下了,莫要再吵闹。”   说完,又补充一句:“有想补充的,现在可以说。”   “为何只算今年的?往年的怎么不算?”三婶一听二房要用钱买粮,自然觉得越往前算,粮越多,二房要给的钱就越多。   哪不知,阿林却两眼放光,贼兮兮地看着她,忙不迭道:“您想算的话,可以啊,打算从哪一年开始?”   “这……”陈小月不懂算账的事儿,但听他这么问,下意识就迟疑了,眼神扫过在场的众人,想才他们的表情判断此事值不值得争取。   她还没想好,阿林就又说:“若从娘刚开始管账算起,也有个问题,比如,您嫁过来五六年,四婶嫁过来八;-九年,这中间有个差值,得分成两笔账来算,比较麻烦。”   “但我和阿娘不怕麻烦的,”阿林期待地看着她,“问题是您到底想不想。”   看到他的表情,陈小月本能地想要拒绝,可没等她说出口,一旁的刘桂云就抢着说道:“就按你说的算,不仅要算,还得把账本拿出来给咱们看个清楚。”   她一说,大伯母就冷笑:“给你看,你会看吗?”   “我总得知道这么多年我把钱花在哪儿了罢。”刘桂云说道,“万一有人当咱们看不懂,胡乱作假怎么办?”   很意外的,柏秋并没有生气,反而欣然答应了下来。   这让她有一种很不安的感觉,跟踩了陷阱似的,可话都说出去了,又没办法收回,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大房不用搞那些。”大伯母说,“咱们就从今年算罢,往年的账,一笔一笔哪看的过来?”   柏秋只是淡笑着,清清冷冷的表情。   反倒是阿林,兴致勃勃地解释:“其实没什么只要算一下每年的粮食总量、阿爹每年挣多少钱,以及每年的总支出,算好之后再分成五份,刨去阿嬷、我们这一房和您那边的,剩下的就是三婶和四婶的了,再根据……”   “行了行了,不是听你卖弄的,你能算明白就好。”三婶打断,“我只要一个结果,该我多少钱,划给我就行。”   四婶也在旁边点头。   阿林讪讪地小声嘟囔着怎么算怎么算,只有大伯母,但笑不语。   “还有个事儿。”刘桂云清清嗓子,无比认真地说,“当下这么算自然是可以的,往后怎么办?总不好没回都让二房先吃粮,后划账罢?”   江敬武饶有兴致地挑眉:“四弟妹的意思是?”   “若咱们一年到头守着这几亩地,收成了等着你们二房来买,那成什么了?”她说道,“要么,大伙儿都别种地了,一起到郡里挣钱去,要么,二伯也得回来种地,这样才公平。”   要么怎么说她损呢?   大伯母直撇嘴,她当郡里是谁都能去、去了就能挣到钱的吗?   “也就你想的出来这种办法。”大伯鄙夷地瞅她一眼,“分家以后,怎么过日子是别人的事儿,要你左右?”   刘桂云却狡辩:“大伯,眼下还没分家呢——若还在一块吃饭,就必须要这样。否则不是欺负人吗?”   “谁欺负你?”大伯难得发怒,拍桌子冲她吼,“是因为谁,江家才到这个地步的,大伙儿不说你,看在老四面子上给你留余地,你就这样不识好人心?”   一旁江敬全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简直就是心如死灰。   刘桂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似的,表情僵了僵,想狡辩,最终还是没敢再说什么,只是瞪着柏秋,似乎仍是不服气。   “好了。”江敬武再次发话,“四弟妹说的也在理,我常年不在家,孩子他娘身子骨不好,农忙的时候,让她跟几个崽子去做农活,我也不放心,给累坏了怎么办?”   众人:“???”   “这样罢,干脆把地也分一分。”江敬武语不惊人死不休,“娘和咱们弟几个是擅做农活的,日后去不去郡里挣钱且另说,眼下,显然还是有种地的想法的。刚好,不是还剩一亩零几分没种完吗?干脆别种了,把那块地分给咱们,从今年开始,收成就不要算二房的份了。”   大伙儿都傻眼了,还能这样?   不过,剩下的那块地在山脚下,沙土地,贫瘠的很,不适合种粮食,每年就数那块地收成少,而且只有一亩多一点儿,他真要分?   日后吃不上粮食,不会来讹他们罢? 第17章 一笔巨款(捉虫)   “反正是要由娘来统一调配的,二房给钱,你们分粮,到时候怎么吃、怎么花,让娘费心一些,就不是咱们该管的事情了。”江敬武道,“成不成?”   也就是说,只要他们还在江家一天,就要交一天的钱。虽然是交到张氏手里,但到底是流动财产,跟给粮食是不一样的。   粮食还要拿出去交易才能换成钱,这其中要花费人力、运输和时间,怎样都不如现银来的快。   只不过……   越是有好处,她们觉得有些不安,二伯这次未免太好说话了些,莫不是挖了坑等他们踩罢?   可是,眼下根本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若不同意,就只能眼看着江敬武在外挣钱,他们在家出力气种地,收成还得分他们一份。   “二伯若不嫌麻烦,我们是没意见的。”三婶率先妥协,“只是银子多少要先定下,将来无论年成怎样,可一分都不能少。”   江敬武瞥她一眼,没理她。   “三嫂说的对。”四婶连忙补充,“银子数量定好,其余的,我也没意见。”   二人联手,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见钱眼开。   柏秋清清冷冷地道:“银子的具体数量,要等把账算出来,按市价折合,可不是空口说个数儿,咱们就得给的。”   “不妨。”江敬武意味不明地笑笑,接柏秋的话,“若数量定的高了,二房给不起,跟大伙儿分开就是了。怎么说也是做兄长的,绝不会占兄弟一毫厘的便宜。”   众人:“……”   “那就这样定了。”江敬武一锤定音,“阿林,把账搬来,给婶娘们查查,顺道儿考考你算术的本事。”   阿林兴致勃勃地答应下来,招呼两兄弟一块儿到西屋去搬账。   等他们把账本拿到众人面前的时候,大伙儿才知道,原来用搬这个字一点儿也不夸张。   ——柏秋嫁过来十多年,大大小小账本有几十簿,若不是阿木身强体壮,他们三个还不一定能全部搬完。   “看罢。”阿林将半人高的账本放在三婶、四婶面前,“有哪里不了解的,问我阿娘。”   两人顿时就傻眼了,这些账簿摞起来足有一人多高,别说她们并不识字,根本看不明白,就算能看懂,也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时候去。   原来大嫂并不是在揶揄她们,而是她们真的没有那个本事!   可账都怼到眼前了,再说看不懂,那不是丢人吗?   两人十分默契的,一人扯过一本,装模作样地翻看了起来。拿的也不知道是哪一年的账簿,一翻开,一股年代久远的书香气扑鼻而来,里面的墨迹都淡了不少,要仔细看,才能分辨写的是什么。   “你们在这儿对账,弟几个去找里正,把地划一下。”大伯说完,带着张氏和几个弟兄出门了。   柏秋和阿林拿着算盘在对三房四房的收支,三婶四婶就在旁边胡乱翻旧账,实际上连账本都给那反了,让阿森好一顿笑话。   -   阿柔抱着蜚蜚一路小跑,到宁大夫家的时候,碗里的红薯都还是热的。   让蜚蜚坐在床上,阿柔忙不迭将玉佩还给宁大夫:“赶紧收好,我阿爹昨夜好不容易才捞上来的,可不敢再碰它了。”   “什么?”宁大夫不明其意。   阿柔自己倒了杯茶,边解渴同他解释。   宁大夫也没想到江家还有这种人,一时吃惊不已:“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早饭的时候没瞧见。”阿柔道,“他先前就经常欺负蜚蜚,现在又把你给蜚蜚的药给踩坏了,挨这一顿打并不亏。”   小姑娘颇有些义愤填膺:“若不是打不过他,我都想自己上场了。”   “那药确实可惜。”宁大夫叹息一声,转瞬又道,“不过,我这儿多的是,回头再给你一条就是了,莫要难过。”   阿柔将信将疑地回望他:“我阿娘说那药可贵了,你若真有那么多,怎么可能还这样穷?”   宁大夫:“……”   窘迫的样子落在蜚蜚眼里,逗的她直笑。   她其实有很多关于宁大夫的记忆,一直到家人搬走之前,他都住在这儿,似乎一辈子没有出去过。   姐姐回来看过他,那个时候已经病得很重了,身边都没有人照顾,大伙儿不知道他从哪来,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亲人在世上,姐姐问过他,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蜚蜚其实很感激他,因为在姐姐最萎靡消沉的时候,除了家里人,就是他一直开解她。   “卖?”蜚蜚歪着头,说,“参、换钱。”   阿柔顿时大笑,捏捏她的小脸,揶揄宁大夫:“蜚蜚都知道拿参去卖钱,大叔你太实诚了。”   “小毛孩,懂个屁。”宁大夫板着脸,“钱有什么好的?这世上多少恶事都是因为钱,我就乐意守着我的药材过日子,不行?”   阿柔见他说的认真,心里想笑,面上却老老实实道:“行行行,是我等太俗,您别和咱们一般见识。”   “好了,你多大我多大,还开起我的玩笑来了,老夫不要面子的吗?”宁大夫道,“我这身份,不方便出去,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以后别提这事儿,也不要让人知道我这有药材,记住没有?”   蜚蜚有些诧异,没想到他这么谨慎。   可印象中,关于宁大夫身世的记忆少之又少,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把自己困在这个茅草屋里,过着如此清贫的生活。   “知道了。”阿柔自然答应,“财不外露,这次足够长教训了。”   师徒俩又说了会儿话,阿柔看向床上躺着的男孩儿,担心地问:“他怎么还没有醒?别是醒不了罢。”   “瞎说话。”宁大夫训他,“早上还醒了一次,吃了几颗麻雀蛋,这会儿又睡过去了而已。”   蜚蜚顿时来了精神,两眼放光地看着他。   男孩儿似乎有感应一般,纤长的睫毛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没有醒过来,似乎仍在难受,睡梦里也皱着眉。   痛苦的表情,和先前如鹰隼一般凶猛的眼神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蜚蜚不由伸出小胖手,轻轻抚他眉心:“呼呼,不痛哦。”   指尖下的皮肤微凉,似乎是极力想要睁开眼睛,于是倔强地拧巴着。蜚蜚察觉到他的紧张,小幅度地移动着指尖,一点点将他眉心的褶皱抚平。   渐渐的,男孩平静下来。   蜚蜚松了口气似的,将手移开。人却没有移开,反而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看。   “看啥呢?”阿柔觉得意外,妹妹似乎对这个男孩非常好奇,不由有些吃醋,故意说道,“小蜚蜚想和他说话?那不如……把他喊醒!”   蜚蜚:“……”   “他,”蜚蜚极力想和阿柔解释,“是谁?”   阿柔一副“那更要弄醒他”的表情,捋着袖子要上手:“等会儿你亲自问他。”   宁大夫哭笑不得地将她扒拉到一边儿去:“蜚蜚或许是认识他,才这样盯着他看,说不定能想起他是谁,对吗小蜚蜚?”   “嗯嗯。”蜚蜚连忙点头,佩服地看着宁大夫。   阿柔酸不拉几地说:“难怪蜚蜚要救他。”说出来又觉得不太对,“蜚蜚才这么点儿大,什么时候见过的他?宁大叔你就会瞎猜。”   蜚蜚自然不能把她在长命锁里寄身的事情说出来,就歪着头假装思考,躲避阿柔的追问。   两人在宁大夫家呆了好一会儿,又借着给宁大夫给阿瑾解毒的时机学了不少东西,还帮忙煎了一贴药,看宁大夫喂他喝下,这才准备离开。   不过,在她们要走的时候,男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了一截蜚蜚的衣角,攥的牢牢的,似乎是不想让她走。   “我,”蜚蜚拍拍他的手背,隐约觉得他能听见,便劝他,“明日。”   她说不了长句子,断断续续的,但他似乎听懂了,手劲儿稍稍松了些。阿柔趁机将布料拽了出来,抱起小姑娘就跑。   “参!这么贵的东西怎么也能忘拿?”宁大夫在后头追了两步。   阿柔却犹豫了,想了想,说道:“放您这儿罢,反正离得不远,要吃的时候,我带她过来。”   “也好。”宁大夫扬扬手,没再留她们。   -   阿柔抱着蜚蜚,慢悠悠地走回去,路上还捡了两大颗野菜,够家里煮个汤的。   她们还不知道早上家里发生的事情,哼着小曲儿回去,一推门,却听到有人争吵的声音。   这两天家里不太平,她本来都已经习惯了,可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不仅有三婶四婶,还有阿林和阿森——显然是和她们家在吵啊!   “怎么回事?”阿柔抱着妹妹去了凑近,过程中听到她们在说关于账的事情。   先是三婶九曲十八弯的高音:“还说你没做假账欺负咱们,我嫁过来才六七年,怎么可能花掉这么多银子?本来说好的你们拿钱抵粮食,算到最后竟是我们要反过来给你们银子,你这不是做假账?你这不是欺负人?”   “白纸黑字在这儿写着,怎么就成了我假账?”阿林气呼呼的,“你可以说我怂,说我没出息,但你不能说我笨,更不能说我算术不好!”   小孩儿眼睛都气红了:“没人比我算术更好了!”   “没做假账,那你是怎么算的这个数?”四婶也在一旁帮腔,“二十贯钱,你爹这辈子挣到过这么多银子吗?你就狮子大开口?”   三婶瞅她一眼:“二十贯钱,那还是能挣到的。”   “你到底帮谁的?”四婶怼她一下,气愤无比,“这日子没法过了!”   两人怒的脸红脖子粗,最后还是柏秋打断了她们无意义的争吵:“若只算今年的账,的确是咱们该给你们划银子,可若是算上之前的,就不止这些了——如你们所愿,账出来了,准备还钱罢。” 第18章   “还钱?”四婶一下子就急了,“还什么钱?你们不要太过分!”   阿林忍无可忍:“到底是谁过分?要清账的是你们,眼下咱们把账算出来了,不认账的也是你们,出尔反尔,不可理喻!”   二人不会算账,就以为:既是按照账面上的粮食抵钱,自然是年程越多,钱也就越多,根本没想其他的。   账目一出来的时候她们就后悔了,若像大房那样,单算今年的账,手上反而会有些余钱。   现在好了,二房逮着她们要债,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之前便同你们说过了,”柏秋清清冷冷地道,“往年收成不好,口粮没撑到半年就没了,余下的时间,全是拿钱出去买的粮食。几年算下来,确实是笔不小的支出——既然你们坚持要算总账,那便按照规定,把这笔钱如数还来。三婶十三贯钱,四婶二十贯钱。”   二人面面相觑,俱都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僵硬地站在那儿。   “怎么,婶婶不想还?”阿木冷冷地说,“花咱们钱的时候,觉得天经地义,轮到你们还钱,又是诬赖我们做假账,又是说咱们不应该的。两位婶婶,我寻思着你们也不姓李啊,怎么全天下的便宜都得让你们占?”   三婶当即撒起泼来:“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咱们家的事儿,怎么就没我说话的份儿了?”阿木拍桌子同她嚷,“我忍你很久了,不要以为你是长辈就可以倚老卖老,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有个做长辈的样子吗?”   “你……你、臭小子反了天了!”四婶扬着巴掌要打他,不过却让阿木一把抓住了手腕,反疼得脸色发白。   柏秋一改平素清清冷冷的态度,在一旁不满地望着她们。   二人往常时候就不敢在明面上招惹她,更何况她现在还是债主,自然更怵,没等闹起来,三婶就率先上去劝他们。   咧着漏风的门牙,笑着让四婶有话好好说,其实就是想给她一个台阶下。   刘桂云忙不迭松开手,坐回原位,满脸的不甘愿。   “此事不可行。”撇开脸,她根本不敢看柏秋和阿木他们,只是倔强地说道,“没听说过一家人还要还钱的——老太太养大你男人花了多少钱,要你们还了吗?”   “放屁!”阿木拍案而起,“难不成,我阿爹也是你爹?!”   这话说的。   三婶四婶两人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竟让他给怼的哑口无言。   “噗,哈哈!”   阿柔抱着蜚蜚在门外,本来还担心他们吃亏,想进来帮忙的,结果大哥这张嘴啊,简直是气死人不偿命。   关键他说的还十分在理,让人想反驳都没办法,再大的火气也只能忍着憋着,气得内伤。   “太,”蜚蜚奋力握着小拳头,气鼓鼓的,“不讲理!”   她小脸泛红,拳头上的小窝窝可爱得要命,阿柔亲亲她的脸,附和:“就是,太不讲理了!蜚蜚不要跟她们学。”   “才不……”大喘气,“学。”   阿柔笑得直打跌,差点儿抱不住她。   蜚蜚只好吃力地搂着阿柔,怕自己掉下去。   “谁在外面偷听?!”四婶语气不好。   没办法,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只能找别人撒气了,说着,就站起来大步往外走。   阿柔不仅不怕,反而大大方方地进了门去,与她对视:“来找我阿娘,但见婶婶们在商量事儿,就没进来。不过,左右也与我们二房有关,怎么也算不得偷听罢?”   “想听过来就是了,鬼鬼祟祟的像什么样子?”拿余光瞥她,一副看不上眼的表情。   她、她怎么这样呀?随随便便就骂人。   蜚蜚扁着嘴,小表情可怜兮兮的,十分委屈。   阿柔才不理她那一套,让蜚蜚坐在阿森旁边的凳子上,边给她倒茶,边说:“四婶教训的是,所以我这不就进来了吗?要不四婶再说两句?”   “你什么意思?”刘桂云瞅着她,不想承认,她现在有一种被这个小娃娃戏弄感觉。   阿柔一笑,语气乖巧地说:“我和妹妹都想看看,您的脸皮到底能有多厚。”   “你!”刘桂云指着她,气得手抖,“简直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蜚蜚倚着阿森,兄妹几个笑作一团。   不是他们有意嘲笑长辈,实在是她太无耻了,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这不是在做梦吗?   柏秋没听出来她们说了什么,只瞧见刘桂云一副要原地升天的模样,不耐烦地道:“总之,账在这儿了,若担心咱们坑你,大可以去找里正让人验看,顺便,也可以为咱们作保,两下方便。”   “不必!”二人异口同声,选择了拒绝。   开什么玩笑?   别说他们兄弟还没有分家,就算分家了,也顶多让里正等人过来主持一下,分个家产、划个地界儿还成——把账直接递出去给人看,他们可丢不起这个人!   何况,刘桂云这二十贯钱可不是自己花的。   若较真儿起来,让她去找娘家的麻烦,那才真是叫焦头烂额。   “那两位婶娘是认这个账喽?”阿林连忙撕下来两张白纸,写了几行字在上面,再分别推到二人面前,“欠条,按手印罢。”   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被小辈逼着签欠条。   “还是等你们叔叔回来再说罢。”三婶咧着漏风的门牙,语气尴尬,“等等,再等等。”   反正她们又跑不了,也不急在这一时,阿林遂点点头:“成。”   收起欠条,再将账薄一本本摞好,叫上兄弟几个,哼哧哼哧地搬回房间去。   这就等于没戏看了,阿柔抱起蜚蜚跟了上去,问哥哥们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三婶四婶突然就欠他们家钱了。   阿林长话短说地同她们解释了一遍,果然,惹来两小妞震惊的眼神。   “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阿柔差点儿笑出声,“那以后,咱们不就有钱了吗?”   阿娘还能轻松些,毕竟不用再管一大家子的账,只要顾好他们的小家就行。   她也不用再担心喜欢的布料和头花会被其他堂姐妹抢走,她可以做好多好多件新衣服,换着穿!   “自然。”阿林打着算盘,“方才算了一下,阿爹一整年大概拿回来十一贯钱,一大家子半年的支出在十贯左右。若咱们自己花,即使没有粮食,一年最多也只要四贯钱。但其实我打听过了,村里一年能花两贯钱都算多的。”   阿森不解:“那咱们前几年的支出为何这么多?”   “你傻。他们花的是自己的钱,自然能省则省。咱家呢?反正钱不是自己挣的,买布、买粮、补贴给娘家……不必要的支出多的是。”算盘噼啪作响,阿林脑瓜子转的飞快,“往后,他们等于是坐吃山空,定然能学会节俭,花销至少缩小三成;阿娘又没娘家,这样一算,一年加上给阿嬷那份钱,最多最多,只要四贯零五百文。”   蜚蜚张大了嘴巴,惊呆了。   “那……”阿森愣了愣,随即爆喝一声,“咱们岂不是发财了?!”   阿林得意地笑笑,拿算盘去敲弟弟的脑袋:“你说呢?让你平时好好学算术,你不学,现在知道厉害了没?学不好算术,银子都攒不明白。”   “我学,我今日便开始学!”阿森下定决心,除了认字儿学埙的指法,还得学算术。   -   晌午之前,江敬武兄弟几个划好地界儿回来了。   除了当下没种的那块沙地,其余几亩都临着花江,土壤肥沃不说,还方便浇灌,弟几个都很满意。同时又忍不住心虚——二房分得的那块,实在是贫瘠了些。   可看江敬武的神情,似乎并无不满,而且,在瞧见沙地里的红土时,甚至笑了出来。   无法理解啊,莫非是挣的多,不在乎这点收成?   他们还不知道江家这些年的账目如何,感受不够直观。直到三婶四婶各自同自家男人说要还二房多少钱的时候,他们才惊觉。   ——这么大一笔收账,哪怕就是不种地,也足够他们吃个几年的!   可是,他们哪来那么多的钱去还呢?   三房还算好的,孩子小,花销不算大,又不往娘家送,顶多在吃上面花费大一些,几年下来,手里还是有点余钱的,往后延缓几年,还是能还清的。   四房就惨了,不仅家底都补贴给了娘家弟弟,而且还急需一大笔钱给刘贵请状师。   难啊!   只有大房,搂着柏秋划给她的三百六十文钱,当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非要一次性算总账,现在满意了?”江敬全郁闷地喝着冷茶水,“这都多少次了,你怎么就不长记性,二哥对咱们还不够吗?你到底要作到什么时候才能满意?”   刘桂云哭哭啼啼的:“你还看不出来?他就是针对咱们!”   江敬全懒得和她吵,腾地站了起来,闷头朝外走,似乎是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你去哪儿!”刘桂云焦急地问。   “我如今还能去哪儿?”江敬全不耐烦地凶她,“不找找挣钱的法子,拿什么填上这个窟窿!”   他一走,刘桂云更加难受,趴在那儿呜呜地哭了许久。   外间的大虎躺在那儿,听着母亲哀戚的哭声,眼神里闪过一丝凶狠,转瞬即逝,没人发现。   -   听了阿林的汇报,二房可谓是一片欢喜。   他们账上本就还有些余钱,再加上这笔进账,虽然达不到豪绅的级别,但也算得上十分宽裕了。即使三房四房段时间内还不上钱,也不妨碍他们小小地开心一下。   “马上就要过年了,”江敬武决定慰劳慰劳几个崽子,“明日到县里去,阿柔和我们小蜚蜚,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阿爹有钱!”   没说完,阿森就急急道:“那我和大哥二哥呢?带咱们去吗?”   “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儿,买什么买?”江敬武逗他们玩,“咱家分了块沙土地知道吗?那地,可太苦了!明日你们就翻地去罢。”   三兄弟:“……”   当然,闹归闹,隔天一早,江敬武还是带上了他们,一家七口出发到县里去了。 第19章   出发去县里之前,阿柔找宁大夫拿了根人参,要帮他问问行情。   “你不是说自己还有一堆吗?”阿柔道,“反正你自己也不吃,卖给药行救别人,哪里不好?”   她是看宁大夫实在是太清苦了。寒冬腊月的,连件像样的棉衣都没有,还靠长衫取暖。又不是赚不到钱,大可以不必如此。   宁大夫却仍有顾虑:“换了钱又如何,我也不能出去花,平添烦恼。”   “怎么出不去?”阿柔疑惑,“宁大叔,你别是被下了什么降头,离了这茅屋就会暴露原形罢?”   “你又看什么闲书了?”宁大夫执拗道,“左右我用不着钱,你要是缺钱了,拿几条去,换了钱自己留着。”   阿柔愁的直扶额。   低头的时候,余光瞥见床上的男孩儿,话锋一转:“你这不是有帮手了吗?想买什么就让他帮你跑腿,反正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到他家人。”   “休想给我下套。”宁大夫道,“说了我不养的。”   话虽然说的很强硬,但眼神却柔软,望着男孩苍白的脸色,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担忧。   “算了算了。”嫌弃地扬扬手,从橱柜里拿出一条品相不是很好的老参,塞到阿柔手里,“拿去,换了钱买些米面回来。若有卖羊奶的,也帮我称两斤,没有羊奶就换成豆浆或豆花。”   这态度变化的,未免太快了……   阿柔揶揄地瞧着他,知道他心里别提多焦虑了,就是口是心非,不肯承认。   “知道了。”阿柔说,“要是没人买,我再给你拿回来,放心。”   宁大夫知道她是和家里人一同前去县里,应该不会被坑,也就没说其他的,只让她千万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踪。   “真是会给我找麻烦。”宁大夫道,“若没这个病病歪歪的臭小子,我才不会冒这个险。”   阿柔很不理解,他到底在怕什么。   问他,又胡乱拿话打发她,显然是不想让她知道真相。   这话题也不是头一回提及了,他总是不愿说,阿柔也不能逼他,确认一遍他要买的东西就离开了。   -   花江村离县里不算远,但他们孩子多,还要买不少东西,江敬武就找邻居借了辆驴车,一家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天色尚早,江敬武特意蒸了几个大红薯,路上分着吃。   “先垫垫肚子,到县里再吃热乎的。”江敬武道,“羊肉汤和包子怎么样?还有豆花、馄饨,你们先想想吃什么。”   他和阿木在前面赶车,但阿木在他面前就是个闷葫芦,所以总回头跟车里的孩子们说话。   孩子们都是第一次出去玩,难免兴奋,即使蜚蜚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也依然强忍着睡意,听哥哥姐姐们说话。   “我想吃豆花。”阿柔说,“宁大叔还让我帮他带一份回去,应该是给阿瑾的。”   蜚蜚便也学着说:“豆花、豆花。”   “那我也要豆花。”阿林抿着嘴笑,显得有些拘谨,“羊肉汤也行,随便,我都可以。”   只有阿森,一边鼓捣着他的埙,一边抽空说:“我都想吃。”   听着孩子们稚嫩又可爱的童音,江敬武心情愉悦,不由哼起了小曲儿。   阿木突然瞧了他一眼,小声说:“我也都想吃。”   “行。”江敬武加快了赶车的速度,“今日就敞开了玩儿,让阿爹也沾你们一回光。”   竟然这么好说话?   阿木有点儿意外,偷偷笑了。   他还以为阿爹凶的很,只喜欢妹妹,不喜欢他们呢,原来并没有嘛。   “笑什么?”江敬武微微向他偏头,让他手里的红薯给自己咬一口。阿木递到他嘴边,还是热乎的,“昨夜你不还进了城吗?”   阿木:“……”   “黑灯瞎火的,啥也没看见。”阿木说,“何况当时一没文书二没牙牌,挺害怕的。”   充满孩子气的话,逗的江敬武大笑起来。   他们这个时候,对人口管控比较严格,只要出村,都要找里正要通关文书和牙牌。进城就更麻烦了,不光要牙牌,文书上还得写明进城原因、人口、所携物品以及返回时间。   若不是早年管的没这么严,他还不一定能到郡里找活儿干。   先前他刚到郡里,住址和文书都可以挂靠在商铺,与现在相比,简直是天大的便利。   现在因为管的严,不让胡乱走动,若想进城,基本上都是跟着商队,一路走走停停,三个月内必须回到原籍,而且中途不能随便离开商队,比较麻烦。   想要长期留在城里,根本不现实。   这也是为什么江家另外几房一直没有进城挣钱的主要原因。   ——除了跟商队进城,普通编户想要离开原有户籍,只有两个方法:一是通婚,二是读书。   他们这代是不行了,只能指望孩子们会有所不同。   当然,眼下考虑这些还太早,毕竟除了阿木和阿林两个大的,其他几个估计连户籍是啥都不清楚。   入学之后或许能好些。   几个孩子都是柏秋给开蒙的,学的不深,眼下也到了入学的时候了。   先前他愁蜚蜚,眼下小女儿渐好,完全可以一起送过去,反正她乖巧,听着玩儿也是好的。   这么想着,不一会儿就到了县里。   西营县并不算大,也不算富裕,街上卖的多是生活必须品和一些小吃,没什么规划可言,成衣店和包子铺开在一起,剃头的和打铁的是邻居。   但这不妨碍在村里呆惯了的孩子们对此感到新奇和激动。沿着街角走进街心,这也没见过,那也有意思,简直目不暇接。   阿木昨夜来的时候,店铺基本上都打烊了,只有卖馄饨的挑子在街角开着火,热乎乎地吃了一碗,除此之外,全部的感受就是路很平,风割脸。   可这会儿,店铺都开着门,视线所及是琳琅满目的新东西,吆喝声、谈笑声甚至是叫骂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冲击着他的耳膜。   路过的每一个人都礼貌地微笑,脚踩的每一块地砖都闪着被冬日雾气洗刷后的光泽,连街角冒着热气的包子屉,都散发着独一无二的烟火味。   虽然平凡,但足够让人难忘——这地方,早该来的!   -   江敬武找了家可以帮忙喂驴的客栈,给了两文钱,卸了车让驴歇着,走时再过来牵就行。   “走,先吃早饭去。”江敬武一把抱起蜚蜚,让她骑着自己脖子。   蜚蜚一下子比街上的人都高出许多,小姑娘俯瞰着众人的脑袋顶儿,别提多激动了,笑着不停拍手。   阿爹就温柔地扶着她的小胖腿,怕她掉下去。   她长得好看,唇红齿白又粉雕玉琢的,像画上的散财童子,一路引来了不少的目光。   江敬武带着他们,浩浩荡荡地近了一家店,把他们家的招牌都点了一样。   老板顿时喜笑颜开地过来打招呼,另送了他们两样小菜。   一开始,阿森觉得自己一个人能把所有都包圆了,结果一样吃了几口,肚皮就饱了,不由后悔,早上为什么要吃两个红薯,现在看着满桌的好吃的却吃不下了。   阿林就笑话他:“你就是眼大肚皮小,就跟做人一样,好高骛远是不行的,能把你自己碗里的吃明白就不错了。”   众人:“……”   “干嘛?我说的不对吗?”阿林抿抿嘴,低头舀了颗馄饨进嘴里。   阿木冷哼一声,故意怼他玩儿:“刚你不还说要吃豆花吗?三心二意,朝秦暮楚,还好意思说别人。”   “朝秦暮楚哪能用在这儿?”阿林不服,“再说了,我说的是三弟,又没说你。”   江敬武一怼怼俩:“你大哥刚刚也说都想吃。”   “这样啊。”阿林脸都要埋碗里了,“其实,好高骛远有时候也不见得就完全是坏事,是吧?想法嘛,自然是越大越好……”   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阿柔被他们几个逗得直笑,慢条斯理地喝完豆花,也加入战局:“阿爹,等会儿咱们去一趟药铺罢,看看有没有治二皮脸的药,给二哥抓几贴。”   “花那钱干啥。”江敬武十分配合,“找宁大夫给看看得了。”   阿林:“……”   提到宁大夫,阿柔自然不会忘记他交给自己的任务,吃完饭就让爹娘带她去了县里最大的药铺,找他们掌柜的,拿老参过去问价。   掌柜的姓胡,略有些胖,留着两撇小胡子,看着有些圆滑,人却很爽快。   老参品相不太好,有略微的折价,最终成交了两贯钱。   临走时,他还抓着江敬武,说,像这样的老参,有多少他们收多少,若有好的,再送来给他。   “为何?这也不是常用药,屯多了,销不出去怎么办?”江敬武打探一句。   胡掌柜也不瞒他,直接就说:“县令大人家的老太太,年纪大了,前些日子上门看了几回,不大成了,成日就吃补药吊着……”   说着,又是一笑:“再说了,销不出去还可以泡酒,早晚能用上的。你只管送来就是。”   “那我就先帮您留意着。”江敬武答应了下来。   出了药铺,江敬武又让蜚蜚骑着肩膀,带着她四处闲逛,先给柏秋挑了几匹布和刺绣的针线,让伙计送到客栈,又带阿林去买笔墨纸砚。   他喜欢写字,用的快,就没给他买贵的,但胜在量大,边边角角的给划拉了一大堆。   书坊对门是家茶叶铺子,孩子们还在挑文房用具,江敬武思索了片刻,将蜚蜚交给柏秋,一个人过去,好长时间都没出来。   “阿爹呢?”阿林挑好东西,一转身,付钱的人不在了,不由有点儿慌。   别是阿爹嫌他买的多,直接跑了罢?   蜚蜚看他这个紧张的表情就觉得十分好笑,眼睛都弯到了一起,故意没告诉他阿爹去哪儿了。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阿爹回来,阿林真着急了,掌柜的才边记账,边笑着同他说:“在对门儿呢,你们先坐会儿,不急。”   阿林这才松了口气,抱着一捆纸具百无聊赖地等。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江敬武出来了,手里拎着两个盒子,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第20章   “选好了?”随手将盒子递给阿木,江敬武向掌柜的付钱,看到柜台后面的笔不错,又拿了五支,打算给孩子们一人一支。   ——回去之后全都得好好学习,一个都跑不了!   崽子们还不晓得他的心思,一窝蜂围到大哥身边,想看看阿爹买了什么。   江敬武一回头,就见阿森两眼放光的地扒拉盒子的包装,连忙制止:“回去再看,本就是给你们买的,不差这一时。”   包装盒很是精美,孩子们以为是吃的。顿时心花怒放,说说笑笑着想往外跑。   江敬武却在他们身后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柏秋早已看穿一切,不仅摇头看他:“你多大了,还欺负小孩儿。”   “夫人冤枉我,这怎么能叫欺负?”江敬武一本正经,“所谓言传身教,就是得从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着手——被骗多了,他们自然就能长见识。”   横了他一眼,懒得理他似的。   “秋儿,你都不疼我了。”江敬武执她的手,“我心里好难受,你摸摸。”   柏秋嗔他:“松手。”   “不松。”不仅不松,反而送到嘴边,轻轻咬了咬她细长的指尖。   他长相英武,却总爱做这些孩子气的小动作。   可当他双眸晶亮地望着她的时候,她哪里还发的起脾气?何况柏秋本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不太好意思。   挣了挣,他仍不肯松开,只得无奈道:“别闹,回去疼你,嗯?”   江敬武不动了,僵住一般,脸色爆红。   “阿爹,阿娘,你俩干嘛呢?”阿森许久没听到爹娘的声音,回头喊他们,“走呀。”   两人立刻分开彼此的手,一个看天一个看地,装作若无其事。   “就来。”江敬武端起成熟稳重的架势,将手伸向柏秋,示意她挽着。   柏秋笑笑,柔荑搭上他的臂弯,二人相携着走到孩子们跟前。   蜚蜚本来在阿柔怀里的,她虽然小,抱着不重,但阿柔也只比她大两岁,终日这样带着妹妹,懂事得叫人心疼。   “阿柔累不累?”接过小蜚蜚,如方才那般让她骑着自己脖颈,江敬武捏捏大女儿的小肩膀,“这段时间辛苦了,有没有什么想要的,阿爹给你买。”   阿柔自小力气就大,并不觉得累,闻言,反而说:“阿爹,咱们虽然有钱了,但也禁不住大手大脚啊,我暂时没什么缺的,希望您能省着点儿,钱嘛,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江敬武:“……”   “四妹妹所言极是!”阿林抱着一大堆文房用具,在一旁附和,“开源节流,才是长久之道。”   阿木嗤他一声:“敢情先把你想买的都买了,却叫别人开源节流。”   “都买,都买。”江敬武打圆场,“偶尔一回罢了,又不是成日这样挥霍。阿爹从未存过这么多钱,烧得慌,必须得花!”   阿柔一副愁云惨淡的表情瞅着他:“那你给哥哥们和小蜚蜚买就好,我暂时不要什么。”   那怎么行?   别人有的,她也得有。   “知道你最乖了。”江敬武说道,“不如这样,给你买个存钱罐儿,再给你十文钱,你自己藏起来,往后有钱了就往里放,咋样?”   阿柔顿时来了精神:“这个好!”   -   西营县虽不大,商铺却不少,一家一家逛过去,也花了不少的时间。   眼看着到了晌午,一家人便去了喜迎客栈,在那儿吃了西营县特色的驴肉涮锅。   铜锅里盛着浓白的骨汤,上面飘着饱满的香菇和鲜艳的红枣,薄薄的驴肉片进去滑一圈,滚烫的汤汁裹上来,驴肉瞬间变色,香味直冲鼻端,叫人口水直流。   这个时候吃最嫩,再沾上喜迎客栈的秘制酱料……清香甜嫩,柔滑可口,简直好吃到天上去了。   蜚蜚人小,坐在高凳子上,小脸被热气蒸的通红,自己拿着筷子,乖巧地吃着软嫩的驴肉,腮帮子鼓鼓的,十分可爱。   城里真好呀,下次还想来玩!   不止她一个人这样觉得,几个孩子都产生了类似的想法。   而在回去的路上,阿爹问他们,是城里好,还是家里好,孩子们却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要诚实说的话,当然是城里好,可家里毕竟是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哪能见过了好的,就嫌弃自己的家呢?   “想一直在城里生活的话,要好好读书。”江敬武难得认真,“咱家现在有余钱了,过些时候,就送你们到书院去,将来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全看你们自己。”   孩子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尤其是阿木和阿林,他们本就年长几岁,懂的多,晓得户籍的重要性。若之前还没有太明显的感觉,这次进城,无疑给他们上了极其生动的一课。   “阿爹放心,我会的。”阿林抓紧手里的新笔,暗暗发誓,若能读书,必拼尽全力。   江敬武欣慰地点点头。   这几个崽子,被柏秋教的很好,虽然各有各的性格和小缺点,但无一不是善良、懂事的好孩子。   “好了,你们还小,也不要想那么多。”江敬武故意逗他们,“不是好奇阿爹刚刚买了什么吗?赶紧拆了盒子,自己看罢。”   蜚蜚窝在阿娘怀里,望着父亲的背影,崇拜之情几乎溢出眼底。   将来他们家生意会做的很大,哥哥姐姐们都不简单,很大程度要归功于父亲的性格。他洒脱、霸气、有主见,从不过分干涉孩子们的成长,而是一直鼓励他们学习。   无论是尚武的大哥、好文的二哥、精通音律的三哥还是医术高超的姐姐,多多少少都有受到父亲的影响。   就连她,能这样无忧无虑,无疑也是爹娘常对哥哥姐姐们念叨,耳濡目染的结果。   阿爹可真好啊!   阿娘也好,哥哥姐姐们也好!   她真的太幸运了!   蜚蜚刚一这样想,就听哥哥姐姐们惊呼了出来,俱是一副惊讶又失望的语气。   诶?   蜚蜚连忙看向他们手里的东西,一时也有些意外。   这是什么?   只见包装精美的盒子里面,盛满了黑乎乎的颗粒,像是某种植物的种子,一打开,就散发着某种难以形容的苦味。   “阿爹,你买的啥?”阿森嘟囔一句,“包的这么好,我还以为是吃的。”   柏秋在一边笑出了声。   “阿娘,你早就知道是不是?”阿林也道,“不是从茶叶铺子出来的吗?我也以为是茶点。”   江敬武顿时发出了恶作剧得逞的笑声。   身旁的阿木瞅他一眼,心里暗暗吐槽一句:真幼稚。   “你们几个大老爷们,怎么能成天只想着吃?”江敬武佯装不悦,“就不能想点正经事儿吗?”   众人:“……”最不正经的就是你了。   “这是茶籽。”江敬武说,“阿爹已经替你们想好了,咱家分得的那块沙地,种庄稼基本不见收成,就种茶罢,开春种下,来年采摘,尚可做些文章。”   孩子们不懂这些,只觉得阿爹决定的事情,定然错不了,纷纷响应起来,兴致格外高昂。   -   不多时,驴车逛逛当当着到了村口,江敬武正去还车,路过有认出他的,就连忙迎上来,说道:“江二叔,怎的才回来?你家出事了。”   “怎么了?”江敬武自然着急,追问了几句。   那人也没说清楚,只说他家突然来了许多人,堵在门口叫骂。   “叫骂?”江敬武拧眉。   朝那人道了谢,他却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将车往山脚下赶去。   “阿爹,咱们不先回去吗?”阿柔焦急地问。   江敬武却慢条斯理的:“你不是给宁大夫带了东西吗?先给他送过去。”   不等阿柔回答,又说:“顺便看看你们捡的小娃娃。”   蜚蜚:“诶?”   是呢,她还有东西要给阿瑾。   日薄西山,江敬武一家来到了宁大夫家门口。   给他带的东西,除了先前约定好的米、面、豆浆、豆花之外,还有两床新被子、一件厚棉衣、几个药臼和一些过年要用的春联、鞭炮等。   浩浩荡荡地往宁大夫家里搬,把他都吓到了。   “屋里该放不下了。”宁大夫絮絮叨叨的,“怎么买这么多?”   阿柔便说道:“阿爹说快过年了,东西要置办起来,所以就多买了点儿。”见他脸色不像高兴,又问了句,“宁大叔……是嫌弃吗?”   宁大夫自然连忙摆手。   江敬武边搬东西边同他解释:“孩子跟您学手艺,这么多年也没来看过,实在不合适,正好借这次机会,让阿柔孝敬孝敬您。”   “哎呀,一把老骨头了,不用讲究那些虚的。”宁大夫心里暖暖的,表情却仍然严肃,“往后再不能这样了。”   江敬武随意点头,继续搬东西。之后又将老参换得的钱交到他手上。   两人客套一番,交情更甚从前。   江家还有事,不便多留。可在提出告辞的时候,却发现小蜚蜚捧着脸站在床边,大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床上的男孩儿。   柏秋和其他几个哥哥则站在她身后,一脸慈祥地望着他们,完全没有上前打扰的意思。   江敬武:“……”闺女捡回来的就是这个小子?   到跟前一看,脑中顿时血气翻涌。   ——那小子手里捏的什么?不是她家闺女亲手挑的礼物吗?   先前在县里,要给蜚蜚买什么她都摇头,不要。想问她为什么,小孩儿又说断断续续的不出来,十分恼人。   不过,在经过一个卖荷包、香囊的小摊子时,蜚蜚却突然来了兴趣,抓着一个淡蓝色的荷包就不松手了。   见她喜欢,江敬武便掏钱买了下来,即使女儿根本用不到。   没想到竟是给他的!   这么小就知道往外送荷包了,往后这日子还怎么过?! 第21章   老父亲的心都要碎成渣渣了。   “蜚蜚呀,”江敬武语重心长地说,“人都还没醒,给他东西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咱们先回家吃饭怎么样,等他醒了再过来。”   他话音刚落,就见男孩的手动了一下,抓紧了蜚蜚给他的荷包。   “诶?!”蜚蜚激动地跳了下,“能!他能、听到!”   江敬武一本正经:“错觉。”   “不是。”蜚蜚谨慎地伸出小肉爪,在他手背上轻轻戳了一下,男孩的手果然又动了。   蜚蜚立马指给江敬武看,一副笃定又得意的表情。   江敬武捏了捏额角,十分无奈。   为了掩饰尴尬,只好故作随意地问宁大夫:“他真能听到声音?那为何还不醒?”   “中毒了,一种叫‘燕轻’的剧毒。”宁大夫道,“燕轻无色无味,主要症状就是全身麻痹、精神涣散,一般的中毒者,会迅速陷入昏迷,不消半日,便会窒息而死。”   “幸好外面冷,血液流动变慢,毒素没有扩散到肺腑,否则,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说着,又忍不住叹气:“不过,毕竟年纪小,即使已经解了毒,也没办法很快恢复——应当是有意识的,只是还没办法控制身体。养养再说罢,若三日后还不醒,怕是难了。”   “什么人如此歹毒,竟给一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毒?”江敬武实在不解。   这孩子长的极漂亮,穿着也不似普通人家,再加上那块价值连城的玉佩……不难想象,他从前过着怎样养尊处优的生活。   也是造化弄人,摊上这么一遭要命的坎儿。   他在这儿同情孩子,一不注意,蜚蜚那边又上手了。   “阿瑾。那你要,”蜚蜚虚虚捏着他的手心,努力说,“要、快点……醒来啊!”   乖女儿竟然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   他都没有这个待遇!   这个臭小子。   江敬武居高临下地瞥着两小孩儿,到底还是没忍住,大步上前,捞起自家闺女儿就跑。   “宁大夫留步。”老父亲是真急了,抱孩子的姿势好像挎着一袋米,匆匆跟宁大夫打了声招呼,就催着大伙儿赶紧回家。   蜚蜚没察觉老父亲的心情,只觉得这样很好玩,张着胳膊在空中划来划去的:“飞,飞。”   江敬武于是举着她,小跑了几步,逗得小孩儿直笑。   -   还了驴车,一家人浩浩荡荡地往回走。   他们并没有买什么东西,除了两盒茶籽和一捆纸具,就只有一只用纸包着的烤鸭,还是专程买给张氏尝鲜的。   一路上,所有碰见他们的人都紧张地告诉他,他家出事了,让他快些回去。   孩子们慌慌张张的,江敬武却一点儿也不着急,仿佛早就料到了。   “人呢?到底去哪儿了,把他们交出来!”声色俱厉的妇人声音,在江家门口叫嚣,“欺负咱们家没有弟兄是吗?一群缩头乌龟,有本事出来!”   她说完,便有人高声应和起来,七嘴八舌的,老远都能听见。   柏秋当即就冷了脸。   即使她只听了个模模糊糊,也知道来他们家门口现眼的是什么人了。   “若不是看在我们六妹的份儿上,今日便踏平了你们江家!”刘二姐张狂地说道,“我郎君在小井村乃是一霸,识相的赶紧把人交出来。”   “交出来,交出来。”其他人赶紧响应。   话说的无比有气势,只可惜嗓子哑了,给这段话平添了些可笑之感。   越走近,吵嚷的声音就越大。   到门口的时候,只见十来个妇人乌泱泱堵在他家紧闭的大门前,振臂高呼,出尽洋相。   难怪村上都说他家出事了,这么个场面,搁谁跟前,都是不小的冲击。   “哪来的一群号丧鸟,不去抓耗子,堵在别人家门口想干什么?”阿木冷眼扫过去,话里尽是讽刺,“偷东西不成,改明抢了?”   “号丧鸟”们齐齐转过身来,凶神恶煞地看着他,正是刘桂云的同胞姐妹们。   她们年龄跨度很大,大姐已经五十多了,八妹才二十出头。   还有几个神色刻薄的嬷嬷,应当是她们的亲戚。   听了阿木的话,几人当即跟开了水的茶壶似的,七嘴八舌开始发动言语攻击。   刘大姐说:“谁号丧,你说谁号丧?你才号丧,你全家都号丧,老娘今儿就号你家的丧! ”   刘二姐骂:“你就是打了阿贵的那个小兔崽子?哎呦呦!看这土匪似的眼神,呸!一看就是蹲大狱的坯子!”   刘三姐也要掺一嘴:“什么鸡下什么蛋,江家老老小小都这么不懂规矩。”   “这位老太,”阿木不紧不慢的,一句一句回怼过去,“你是我们家那一辈儿的孝子,大晚上的过来千里奔丧?”   视线落在刘二姐脸上:“刘贵怎么说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居然连我都打不过,你们还好意思提?我都替你们丢人——哦,莫不是专程来哭他的?毕竟他大狱里的日子不过好,他那体格,怕是扛不了多久。”   最后,指着刘三姐,气宇轩昂:“你。再说一遍,谁不懂规矩?”   “我、我说你!”刘三姐真让他镇住了,闻言,只得硬着头皮叫骂,“没规矩的绝种户!你们江家……”   她没说完,江敬武就愤怒地打断她的话:“够了!再骂骂咧咧,别怪我不客气。”   “各位到底有什么事,直说罢。”江敬武抱着蜚蜚,走向正门,“说完赶紧走,江家不欢迎你们。”   刘家人个子都不高,他英武的身形在这群人中间,如鹤立鸡群,怀里又抱着粉雕玉琢的小蜚蜚,与她们简直像两个世界里的人。   几人不自觉分开一条路,让他走到门口去。   “开门。”江敬武平静地拍了拍门,完全当她们不存在,跟江家其他人的反应大相径庭。   大伯从里面打开门,脸色不太好看,瞪了她们一眼就回自己屋去了。   他们这样,刘家的人就又有话说了,当即拉开架势,掐着腰,手一通乱指:“一个个的丧良心,我弟弟想带着你们发财,不但不感恩,反而把他往火坑里推,又坏又蠢,就知道嫉妒旁人,活该天打雷劈。”   “你放屁!”阿森跑过去,撞了她一下,“明明是你弟弟来我们家闹事,他才没家教,才该蹲大狱!”   刘大姐一把老骨头,差点让他撞散架了,当即扬起手:“我打死你个小杂种……”   可惜耳光还没落到阿森身上,就让他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手腕,拽到跟前,狠狠一口咬了上去!   “啊!——”   刘大姐发出凄厉的叫声,想甩开他的,阿森却怎么都不松。   其他姐妹要上前帮忙,七手八脚地想要打阿森。   阿木当机立断,将茶籽塞到阿柔手里,从堆在墙边的竹子堆里抽出一根,耍得虎虎生风,势不可挡地闯进人群。   只是普通的竹子,却被他耍的杀伤力暴增。   哪里还有人敢上前去?顿时都落花流水地躲到了旁边,只有被阿森抓着的刘大姐还在门口,无处可逃。   “松口,松口啊你这个野狗崽子!”刘大姐本就疼的要死,见阿木正抄着竹子慢慢朝她靠近,吓得大喊起来,“杀人啦,杀人啦!”   阿木:“……”   “三弟,松口。”他面容冷峻,一脸的质疑,“你不嫌脏吗?”   阿森呆了呆,随即像是吃了苍蝇似的,连忙放开刘大姐,弯腰在一旁呸个不停。   刘大姐则捂着被咬出血的手,踉踉跄跄地退回到姐妹们身边。   一脸错愕地看着他们。   刘家姐妹根本不敢相信,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家?   简直就是油盐不进!   这么多年了,还没有她们姐妹一齐出动却办不成的事儿呢。   六妹被江家给折磨得不像人,特意托人去一个个找的她们,若不是被折腾惨了,能这样吗?   而她们刚聚到一处,就又得知江家二房把阿贵害进大狱去了!   这不是欺负他们家没弟兄,斗不过他们吗?   她们此番过来,就是要向江家施压,让他们撤销对阿贵的诉讼,再让二房给她们赔礼道歉。   可江家人却说,二房没人,一早就进城去了!   她们哪是这么好打发的?断定是江家袒护二房,不想然他们出来,这才在门口叫骂个不停。   好不容易把人引回来了,却没想到这么难对付,和江家其他人完全不同。   尤其是那个老大,光是眼神都能杀人。   “小兔崽子把我大姐咬伤了,得看大夫。”其中较年轻的那一个,不依不饶地说,“谁知道他有没有病,若过给我大姐,你们担得起人命官司吗?”   阿木顿时将竹子往地上一杵。   发出“哐”的一声,似乎敲在了别人脑袋上,令她们不敢轻举妄动。   “真不愧是一家人,狗改不了吃屎。”阿林抱着捆纸具,边护着阿娘和妹妹进家门,边鄙视地说,“刚刚我阿爹问你们来干嘛的,耽搁到现在也不说,就知道钱钱钱。你们连自己想干啥都没弄明白,搁这儿驴头不对马嘴的,还指望别人跟你好言好语?”   刘家姐妹面面相觑,一脸尴尬。   最终,还是刘大姐挣开左右,开口道:“你们害我弟弟,毁人前途,这是业障,迟早会有报应的!”   “但现在有个改过的机会摆在你们面前,能不能把握的住,抵消这份业障,就要看你们自己了。”清清嗓子,煞有介事地说,“也不难,只要你们肯帮咱们出了请讼师的钱,此事便过了。”   她这话一出口,刘家众姐妹却愣了。   大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跟她们先前说的不一样啊! 第22章   姐几个来时已经商量过了,主要目的就是让他们撤销诉讼,因为一旦对簿公堂,阿贵就再不能入仕为官了!   “大姐……”姐妹们齐齐扯她衣角。   这帮没见识的!   刘大姐不耐烦地挣了两下,结果还是有人拽她,不禁回头,小声同她们嘀咕:“你们懂什么?!刚刚没瞧见他们的态度吗?没瞧见现在瞧——他们会那么容易答应撤销吗?”   “那你也不能……”刘二姐想劝。   刘大姐却打断她的话:“我让他们出钱,他们自然不会答应。此时再提出撤诉,于他们而言,好比我们这边做出了妥协。搁你,你选哪个?”   姐几个一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便没再说什么。   哪不知,她们话音刚落,走的门口的柏秋就突然回过头,十分感兴趣似的,问道:“请讼师的钱?好说。要多少?”   刘家姐妹:“……”   “这、这不按常理出牌啊。”刘大姐嘟囔一声,忽略身后人的瞪视和质疑,脱口而出,“三十贯钱!”   三十贯钱?嚯,大姐可真够黑的!   刘家姐妹这才收敛了些情绪,再次同仇敌忾地望着柏秋他们。   “三十贯钱请个讼师,你们确定?”知道他们是漫天要价,柏秋清清冷冷地怼她们,“若输了官司,不仅这笔钱要打水漂,而且要负责起所有的过堂费用,你们可知?”   起先自然是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   好歹也是十来个几十岁的人,怎么甘心在她面前露怯?   顿时嘴硬道:“自然是知道的,要你多嘴?”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做这种注定没有胜算的事情?”柏秋说,“钱,我是不可能给你们的,帮你付讼师的费用,好说——只要你把官司打赢了,咱们自然会帮你付。”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们呢!   这个柏秋,一副狐狸精的长相,嫁过来这么长时间了,农活也没少做,却丝毫不见憔悴和老态,显得比她们六妹还要年轻。   本以为她是什么好人,没想到心地这样恶劣,竟拿她们开涮!   “你!你简直岂有此理!”刘大姐愤怒道,“既不想出钱帮咱们请讼师,那便撤销诉讼罢,左右咱们没钱请讼师,到时候就叫你们的讼师在堂上唱个独角戏。”   阿林连忙将她的话复述给柏秋,母子俩齐齐做出疑惑的表情。   “你们不请讼师,堂审时算你们认罪,只能听我方讼师陈述经过。”柏秋道,“虽然我可以保证,我方说的都是事实,但你们真要认罪?”   刘家姐妹慌了,自知说不过,便不再多说什么,只一个劲儿重复:“这我不管!你们要不撤销诉讼,咱们就坐在这儿不起来了。”   这般胡搅蛮缠的姿态,实在少见,蜚蜚就觉得新奇。趴在阿爹宽厚的肩膀上,打量着她们。   “夜,”她指了指天,“雨,雨哦。”   这几声说的很模糊,像是在说话,又像是小孩儿无意间发出的声音。   “什么?”江敬武凑过去,想要听清楚些。   蜚蜚就凑过去,努力同他说:“下雨,雨啊,哗哗哗。”   “你怎知夜间会下雨?”江敬武抱着她,故意问,“诶?万一她们真在咱家门口不走了,咋办啊?”   蜚蜚歪着小脑袋,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饿。”蜚蜚指着吵吵嚷嚷的刘家姐妹,“她们,就会走。”   江敬武顿时大笑。   好巧,他也是这么想的。   好言相劝过了,奈何别人不听,那就不用再给她们好脸色,毕竟他们还有正事要做,没那个闲工夫管她们。   刘家姐妹却断定了他们好面子,以为他们一定不会任由她们姐妹在那儿坐着。   毕竟不好看,搁谁,谁都觉得丢不起这个人。   先前就屡试不爽。   ——从她们的衣服沾到地面灰尘那一刻算起,不消半刻钟,想要的东西便会送到你手上。   于是,当即手拉着手,往江家门口席地一坐,带着得意的笑容瞅着他们。十来个妇人,硬是折腾出了一丝浩浩荡荡的味道。   “若各位坚持,那随意。不过我可提醒一句,夜间冷,各位可不要着凉了。”柏秋言尽于此,不再理会她们了。   -   一家人回来时,晚饭刚刚做好。   只可惜被门口那帮人搅了气氛,即使把烤鸭拿出来,大伙儿也没有太高兴。   三婶想了想,甚至还劝他们:“二伯,不然就算了吧,好歹都是亲戚。”   “你看她们年纪也不小了,若在咱们门口出点儿什么事,多不好看?”三婶门牙漏风,话里话外都是担忧,“她四婶也难做不是?”   江敬武默不作声,撕下一只鸭腿给张氏。   众人的视线也集中在另一只鸭腿上,无意识地咽口水。似乎根本没人听见她的话。   烤鸭刚拎回来时还不觉得,撕下一只腿后,特有的香味瞬间散发了出来,丝丝缕缕地往人鼻子里钻。   看着酥脆的外皮,鲜嫩的鸭肉,还有清甜的酱料,手里的窝窝头顿时不香了。   张氏也不客气,捏起鸭腿便一口咬下。   牙齿破开表面的脆皮,鲜嫩的汤汁瞬间涌了出来,满口留香。   撕下一大块鸭肉,肉质鲜嫩且有嚼劲,一点也不柴,香料的味道完全渗入进去,每嚼一下,都是新的体验。   “不错。”张氏满意地点头。   她一向严肃,讲究个食不言,寝不语,这么称赞一道菜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   众人自然更好奇,注意力全在面前这盘烤鸭上。   没人搭理三婶,她心里自然不爽,可见张氏吃的喷香,众人又虎视眈眈的盯着肉。只得收敛了心神,紧盯着桌上缺了一只大腿的烤鸭。   胖墩没忍住想伸手去撕一块肉尝尝,让他爹轻轻打了下手,只得飞快地缩回来,嘿嘿直笑。   江敬武用筷子卸下另一只鸭腿,递到了蜚蜚碗里。   鸭腿比她脸还大。   “蜚蜚那么小,吃的完这只大鸭腿吗?”三婶咧着缺了的门牙,笑道,“蜚蜚乖哦,分一半给你胖墩哥哥好不好?”   三叔在旁边横了她一眼,也是没想到她能跟小孩儿抢吃的。   他反正觉得大哥做的没毛病。   ——娘最大,蜚蜚最小,吃个鸭腿怎么了?又不是只有鸭腿上有肉,其他地方的肉不是一样吃吗?   何况这烤鸭本来就是别人爹买的,她是不是忘了现在分开用钱的事儿了?   “不要!”蜚蜚嘟着嘴巴,一筷子戳在鸭腿上,费劲吧啦地将大鸭腿往阿柔碗里夹,“姐姐,你、吃。”   阿柔顿时喜笑颜开,捏捏小蜚蜚的脸:“乖,咱们一块吃。”   “我、我也想吃。”胖墩看着她们姐妹情深,你一口我一口,吃的是烤鸭最好吃的部分,不禁流下了心酸的泪水和嘴馋的眼泪。   可人家凭什么给他?   何况盘子里还有大半只呢,又不是不能吃,为什么只盯着她们碗里的?   三婶连续让二房怼了好几次,火气蹭蹭蹭往上涨,一听见自家儿子的话,当即怒了,抢食似的,扯下一整根鸭翅,放到胖墩碗里。   “这个地方的肉才最好吃,”横了蜚蜚她们一眼,“有些人就是不懂。”   众人:“……”   张氏笑咪;、咪的:“我确实不懂,光觉着好吃了,也没其他想法,吃人嘴短呐。不然,那不成了吃别人饭还骂别人娘的二百五了,哈哈。”   这话跟当众扇了三婶一耳光似的,叫人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胖墩还沉浸在分不到鸭腿的难过当中,赌气说:“根本就不一样,那个大,肉多,这个好小。”   “吃你的罢!”三叔拍了他脑袋一下,“有的吃就不错了。”   一时间,胖墩和他娘都十分委屈,尤其是他娘陈小月,似乎从别人的眼神里才明白,就为了只鸭腿,他们把脸都给丢光了。   可她还是觉得不服气。   下次!下次她也要让胖墩和胖丫吃肉,让二房两个小丫头在旁看着!   -   刘家姐妹果然如她们说的那样,一直在江家门口坐着,半夜了都没走。   晚上凉,她们就挤在一起取暖,被她们身上花花绿绿的衣服一衬,就跟树叉上的肥麻雀似的。   刘桂云心虚不已,趁夜给她们拿了几床被子,让她们先忍一忍,天亮就好了。   “太冷了,实在太冷了。”几个年纪大的姑婆快熬不住了,“能不能到你那去喝口水啊,要、要出人命了!”   刘桂云一脸为难。   大虎伤着,江敬全又和她闹脾气,别说让她们进门喝水了,不把她们赶走都是好的。   而这大晚上的,夜路也不好走,真真是骑虎难下。   “冷啊,冷啊。”刘家姐妹们偎在一起,不断哀叹颤抖着,哆哆索索的。   刘桂云实在看不下去了,狠心跑进厨房,现煮了壶茶水,拿了几个碗,给她们分水喝。   刚刚烧好的水,拿到外面就成温的了,可见天有多冷。刘桂云也想劝她们回去,可她们却十分倔强,尤其是大姐。   她的右手被阿森咬破了口子,现在已经不再流血了,痛感却没有消失,而手越痛她人就越清醒,势必要江家给她们认错不可!   虽然冷,但志气不能丢!   “江家实在欺人太甚!”刘大姐无比愤怒,“咱们话已经说出去了,总有一个要做出妥协,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我们!”   众人纷纷应和:“不错,说的对!”   说着,她们来了精神,裹刘桂云给的被子在江家门口唱《哭坟》。   大晚上的,姐几个一嗓子嚎出来,忧愁中夹杂着一律哀伤,悲苦中犹带着几分凄厉,整个村子的狗都被惊醒了。   “一哭我的娘,受了多少屈啊!”   “二哭我的娘,吃了多少苦。”   “三哭……啊啊啊!”   第三句刚起了个头,突然一阵阴风卷过,天空中淅淅沥沥地落起了雨滴。   下、下雨了?!   这寒冬腊月的,喝了半宿的冷风,再一淋雨,那不是等着蹬腿儿归西吗?   “快!快走啊!”   也不管什么志气不志气了,一行人抱头鼠窜,可又又无处可躲。   雨越下越大,落在身上,那是彻骨的冷啊。众人实在是扛不住了,顿时不顾刘桂云的阻拦,齐齐往她们北屋里冲去…… 正文 第23章   “诶?!”刘桂云也傻眼了, 第一反应竟然是要去拦着她们。   可她们本就是自己叫过来的, 又是为了给她打抱不平, 才在门口遭这样的罪, 现在外面待不下去了, 总不能真的把她们都赶走。   可她们有那么多人,北屋才多大?根本就不够待的,何况四哥极不喜欢她们, 大虎身上也还有伤。   “大姐,四姑……”她试着喊了几声,可众人根本没心思理她。   实在是太冷了!让她也在外面待半宿试试?   知道她不想让她们去, 可现在这个情况,除了厚着脸皮过去挤挤,还能有什么办法?   找回面子是很重要,但跟命比起来,算啥?   众人一窝蜂拥进北屋,根本拦都拦不住。事已至此,她也不可能把人赶出去,干脆收敛了情绪,故作热情地把她们迎进房间。   好在她们四房是两个小子, 可以跟他们阿爹挤一挤, 好让刘家姐妹待在里间。这样一来, 即使没办法睡得安稳,光是在房间里喝喝茶,也比在外面要强一下。   “吵死了。”阿森翻来覆去睡不着, 烦躁地说,“四叔为什么让她们进来?这是引狼入室啊!”   阿林把冰凉的脚搁他腿上,迷迷糊糊的:“可以啊,都会用成语了。”   “睡觉。”阿木言简意赅,“不然出去。”   兄弟俩立马闭上嘴。   过了会儿,阿森突然小声说:“外面好像下雨了。”   阿林很想和他说话,顺便嘲笑那几个人一番,但大哥刚刚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友好,他不敢。   不过,就在他忍着笑意,想冷静下来睡觉的时候,他听见了阿木的笑声。   他一笑,阿森也没忍住,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阿林:“……”   -   夜晚落了雨,到早上转成了雨夹雪,雪不大,等不到落地就被雨水化开了。   孩子们最讨厌这样的天气,不像单纯的雪天,积雪了还可以出去玩。雨夹雪既冷,又潮,路上还全是稀泥。   而且,下雨天路滑,爹娘都不让他们去后山找东西,怕有危险。   闲的没事,那岂不是只能到四房围观了?   还没到吃早饭的时候,阿森哒哒哒跑到四房门口,就见江敬武坐在桌边,手里横着柄烟杆儿,时不时裹一口,胡子拉碴的,十分颓废。   “四叔?”他试探着喊了声。   江敬全却没听到,两眼放空地望着门外的雨幕,房间里呼噜声震天响。   大虎在外间躺着,也是极力忍耐火气,像颗一点就炸的炮仗。   可不得了!   阿森跑回西屋,同爹娘说了这事,爹娘只是叹气,让他别管,也不要打扰四叔。   没戏好看,阿森又开始练习他的埙。   刚玩了没一会儿,对面的人就陆陆续续起来了,一个个昏昏沉沉的,见到阿森就瞪他。   阿森反而吹的愈发起劲。   最后,昨天那些人全起床了,无一不是顶着两个硕大的眼袋。   外面雨夹雪渐停,刘家姐妹在北屋简单吃了点东西,打着哈欠,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走之前,还不忘到二房门前叫嚷,说什么,三天后在公堂上见。   看来他们早就找好了讼师,刻意来闹的。   这帮人。   柏秋懒得理她们,温柔地指导了几下阿森的指法问题,之后去了厨房。   大伯母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烧火做饭。   本来她们感情就不错,上次柏秋给她划了银子之后,大伯母愈对她的态度愈发好了起来。   “怎么起这么早?”大伯母问她,“待会儿有事?”   她很了解柏秋,知道柏秋不会做饭,也不会说她这个,两人聊了会儿天,过程中,柏秋告诉她,自己其实是给蜚蜚煎药的。   “蜚蜚怎么了?”大伯母疑惑,“看上去好好的,不像是生病了啊。”   柏秋如实道:“的确,这么长时间咱们都没发现,还是别人提醒,让做些药膳补一补。”   边说,边拿出炖汤的砂锅,在大伯母的指导下,炖了锅银耳汤。   甜甜的,小孩儿应该喜欢。   蜚蜚又吃不完那么多,干脆早饭的时候端上桌去,让女孩子们一块吃。   胖墩看姐姐妹妹们人手一碗,他也想吃,可伯母们都说这是给女孩子吃的,他只有尝一口的份儿。   为什么每次都这样?!   他也想吃,胖墩越想越委屈,为什么不给他吃?   三婶见宝贝儿子耷拉着脸,内心很想让女孩子们分他一碗,可昨晚烤鸭的事情,三哥已经教训过她了,若还在这个问题上丢人现眼,也说不过去。   只得违心地训胖墩:“吃什么吃?怎么别人都不要,就你馋!说了给女孩子吃的,你是女孩吗?”   “不是。”胖墩扁着嘴,吧嗒吧嗒掉眼泪,“下回能不能煮点男孩子吃的。”   不然,这对喜欢吃的人来说,简直就是酷刑!   -   吃了药膳,就要去宁大夫那儿喝参汤,效果会更好。姐妹俩于是在早饭后去了宁大夫家里。   宁大夫穿上了新的厚棉衣,不再像往日那样只窝在房间,而是知道撑伞出来接她们。   “昨夜突降大雪,窗外那个风啊,房子都要吹走了。”宁大夫苦笑,“还好你们提前备了棉被和棉衣,替我谢谢你阿爹。”   边说边切参片,闲聊似的:“老头子我是无所谓的,主要就是那孩子,昨夜里又起热了。”   “难啊。”宁大夫说,“马上就过年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今年。”   要是他以前的性格,绝不会跟两个孩子说这些。可能是一个人闷太久了,也可能是他真的舍不得这个男孩,才会总下意识说起关于这个男孩的病情。   “费了我这么大力气,唉。”宁大夫说,“也是命罢——八年前,我曾发誓再不行医,现如今,想救人也救不回来了。”   或许是被老天爷收了饭碗,能做的都做了,人就是不醒。   除了听天由命,别无他法。   他做出忧虑的神色,蜚蜚也跟着难过了起来。   本以为他很快就能醒过来的,谁知竟混迷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来。   蜚蜚戳戳他的手背,阿瑾没动,可是他昨天明明是有力气的呀。   “阿瑾。”蜚蜚突然一阵难过,仿佛看见了他死去的样子似的,呜呜地哭了起来,“阿瑾!”   阿柔和宁大夫:“……”   “乖孩子,等过几日再哭啊。”宁大夫被她的模样可爱到,摸摸她的头,不再说丧气话了。   蜚蜚的情绪却已经酝酿好了,用力握住阿瑾的手,突然拔高音量:“一哭我的娘,受了多少屈啊!”   这首《哭坟》,还是昨晚从刘家姐妹那里听来的,因曲调千转百折,歌词简单易懂,蜚蜚一下子就记住了,今日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它。   阿柔和宁大夫已经是石化的状态,她却还在唱:“二哭我的娘,吃了多少苦……”   边唱,边下意识地勾住放在阿瑾手里的荷包。   本只是百无聊赖之下做出的举动,没想到,阿瑾却突然紧紧攥住了手里的荷包,蜚蜚一时没能把它拿走。   “诶?”   蜚蜚下意识地抬头,就对上了一双平静到令人生畏的视线。   “诶!”   蜚蜚惊呆了。   醒了?   表情顿时变的雀跃,她睁大眼睛,激动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由直拍床板。   阿柔和宁大夫齐齐看过去,也是一惊。   “行啊蜚蜚!”阿柔不知道该笑话她还是该夸她,竟然把人给哭坟哭醒了。   蜚蜚开心的直笑,对上男孩的视线,却发现他的眼神跟之前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先前是锐利,能杀人似的凶狠,现在只是平静,却又不是一潭死水,而是那种过尽千帆的练达和稳重。   可是,他今年才几岁呀?   怎么会这样呢?   蜚蜚歪着头,伸手到他眼前,晃了晃。   男孩眨了眨眼睛,再次握紧了手里的荷包,抓到自己胸前。   和上次短暂的清醒不同,这回她显然是有意识的。   “醒了?太好了。”宁大夫擦干净手,过来给他把脉,眉头拧着,眼睛眯着,一副老学究的表情。   阿柔在旁紧张地看着他:“怎么样?”   “没什么进展,还是得吃药。”宁大夫帮他把被子掖好,抚开他额前的长头发,想拭一下他额头的温度。   却被男孩用手挡开了。   宁大夫挑了挑眉,似有些不悦:“小子,老夫这是在救你。”   男孩不说话。   就望着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似乎是在说:“所以呢?”   单单一个眼神,就把宁大夫噎得哑口无言。   痛心地望着他,宁大夫颇有些怨念,花了这么多心血,日夜为他操劳惦记,这小子竟然不领情!   “哼。”冷哼一声,他气呼呼地继续切参片,每一刀力道都很大。   阿柔瞧着,想打个圆场,就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看了她一眼,也什么都没说,似乎是在判断他们对对自己来说是不是安全的。   所幸当下的环境并无不妥,他渐渐放下心来。   见他冷着张脸,话也不是,姐姐跟他说话也不理,会不会是个小哑巴?   蜚蜚歪着头,双手抓着他的:“你是、不会……说、说话吗?”   男孩与她对视着,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嗯。”   阿柔和宁大夫:“……”   “啊?”蜚蜚指了指喉咙,“你,会!”   他是喉咙能出声,应该会说话才对。难道是被毒哑了?   蜚蜚震惊地捂住嘴巴。   两个小娃娃你比划我猜猜的,在那打哑谜,阿柔和宁大夫觉得好笑,就没有打扰他们。   不一会儿,宁大夫的参汤煮好了,正要让蜚蜚过来喝。门板突然被人从外面敲响。   这个时候,谁会来?   宁大夫疑惑地打开门,见到来人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好久不见。”对方的声音有几分阴鸷、几分讨好,“宁大夫,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   等会儿还有一章,但应该会很晚,抱歉。   明天早起看吧,爱你们~ 第24章   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孩子们不认得, 只发现宁大夫在看到他们的那一刻, 身形竟有一丝颤抖, 仿佛是在……害怕。   是谁呢?   阿柔下意识跟了上去, 却让宁大夫拦了一下,好像不想让他们发现阿柔似的。   他越是这样,阿柔越是紧张也越是好奇, 便没有走开,而是借着门板的掩饰,悄悄打量着他们。   “宁大夫近日可好?”见宁大夫不理他, 那人又说了,“给您拜个早年。”   自知躲不过去,宁大夫道:“两位有何贵干?”   “也没什么。”那人向前迈了一步,似乎是想跨过门槛,走进来,但宁大夫没给他让道儿。   他又能屈能伸的,退回到原来的位置,笑道,“瞧我这记性, 竟忘了介绍。宁大夫, 这位是西营县令赵大人, 此番可是专程来找你的。”   “草民,见过赵大人。”宁大夫行了一礼。   对方已亮出身份,他就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再拦着他们了, 只得将他们请进来。   阿柔离的近,当即瞧见两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斗篷很大,遮住了他们的面容,似乎是不想让人瞧见。   先前说话那人又高又胖,眉宇间有些阴鸷,但显然是认识宁大夫的。   右边的那个,相对干瘦些,但衣着就华贵多了。   进门他们便摘了斗篷,四下打量。房间里没什么特别,二人不由看向了蜚蜚和床上的阿瑾。   “呦,这是……”又高又胖的男人开口,“宁大夫什么时候有的孙子?”   宁大夫当即反驳:“不是。”   他反应有点大,孩子们都怔住了。讷讷地看向他,就见到他一副紧张的表情,肢体十分僵硬。   “草民斗胆。”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赵大人大驾光临,所谓何事?”   赵大人却忙去扶他,让他在一旁的桌椅处坐下。   “不必多礼,”笑了笑,他直奔主题说,“听吴老板说,你是大夫?”   宁大夫咬咬牙:“回大人,曾经是。”   “哎,您就别谦虚啦。”又高又胖的吴老板拍拍宁大夫瘦弱的肩膀,“当年在京都,宁大夫的名声那可是了不得,在世华佗,妙手回春呐。”   这是捧杀?   阿柔在旁看着,不由也跟着紧张了起来,这个吴老板,到底想干什么?   宁大夫家这么多年都没有来过人。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找来,对方身份还不简单,并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莫不是那条老参惹出来的祸事?!   阿柔心下狂跳,震惊地看向宁大夫。难怪他要一直躲在茅草房里不出去,原来他一旦露面,就会引来躲不过的危机?!   “不敢当。”宁大夫又行了一礼,“当年事情闹的大,我已发誓不再行医了。”   吴老板眼睛眯了眯,故意看向阿瑾,呵呵直笑:“这小娃娃脸色看着不对,是病了罢?”   一句话,就让宁大夫无话可说。   他是真的发过誓,但所指的对象,是跟他无关的外人。若情况紧急,不得不救,自然就没这个说法。   可这话能和赵大人说吗?   这个吴老板,当真是要他的命啊!   “是病了,”宁大夫说,“中了毒。”看向赵大人的表情,急于撇清关系似的,“孩子晕倒在我门口,不知是哪家公子,请赵大人做主,彻查。”   吴老板笑了几声,揶揄他:“这点小事,哪用劳烦赵大人出手?老吴我就能帮你办了。”   不等宁大夫回答,他又把话题引向县令:“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赵大人日理万机,能抽空过来,已是我等万分的荣幸啊!宁大夫,您看?……”   阿柔不悦地望着他。   他难道看不出来宁大叔根本不乐意吗?三番五次为难别人,很有意思?   “赵大人,您快请上座。”阿柔站出去,笑的格外乖巧,“宁大叔独来独往惯了,又冷又木,竟让大人站着说话,实在失礼。”   她长得像柏秋,面容白皙,身条细长,穿着虽然不是什么华丽的料子,却干净整洁,说话声音又好听,是个谁见了都喜欢的小姑娘。   “你是谁家的小姑娘?”赵大人依言在桌边坐下,笑着看向她,“瞧着懂事的很。”   阿柔福了福身,故作骄矜:“回大人,我是宁大叔债主家的女儿。”   “债主?”一伙人愣了愣。   阿柔继续道:“宁大夫发誓不再行医后,穷困潦倒,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我阿嬷惯会做生意,便给了宁大叔一笔债,条件,就是让他在咱们家人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帮帮忙。”   “阿柔……”宁大夫知她想帮自己,连忙想要阻止。   阿柔却兀自说道:“可宁大叔固执的很,说了不再行医,就是不再行医,谁劝都不肯。”   “那你们的钱,不就打水漂了?”赵大人觉得她有意思,便同她搭话。   阿柔笑笑:“倒也不会。”   接着,她用震慑全场的声音说道:“阿嬷知道不可犯人忌讳,迫人做事。便提出,让我跟宁大夫学习医术,令他将一身本事尽数传授于我!”   “呦,你阿嬷果然惯会做生意!”赵大人哈哈大笑,“那你如今,学的如何了?”   阿柔羞赧地笑笑:“算是,小有所成。”   “好,好。”赵大人摸摸胡子,若有所思,“既然如此,不若你随本官走一趟?”   宁大夫震惊,当即跪下:“赵大人,不可!此事万万不可!”   “阿柔今年才七岁,能、能怎样小有所成?”宁大夫紧张道,“平日捧惯了,不知天高地厚,多有得罪,烦请赵大人莫要计较。”   赵大人便睥睨着他,似有不悦:“这是要本官难做啊。”   “大人也莫要为难草民。”宁大夫豁出去了,硬着头皮道,“草民隐退山林,就是不想再卷入世俗纷争。”怨愤地望向吴老板,“若非有人恶意挑唆,赵大人根本不知道草民的存在,何来为难一说?”   吴老板当即一瞪眼:“大胆!”   “没你大胆。”宁大夫与他争论,“赵大人为一县之主,什么样的名医遍寻不到?却偏偏被你拐来我这里,吴尔能,你明知我已不再行医,为何不如实相告,要欺瞒赵大人?”   吴尔能让他说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连连反驳:“胡言乱语,胆大包天!赵大人,此人狡诈多端,这是要违命不救啊!”   “这么着急就暴露了?”宁大夫冷笑一声,“且不说我有没有发过誓,只说我的医术能耐。你怎知我就一定治得好?不怕我是浪得虚名?万一出了问题,你愿与我作保不成?”   作保?别开玩笑了!   他就是知道宁大夫不再出手,才故意带赵大人来,要与他结仇的。   没想到几年不见,这老头儿嘴皮子溜多了。   竟差点让他反咬一口!   眼看着赵大人的脸色变的难看起来,吴尔能万分紧张,万一赵大人真觉得他假公济私,欺上瞒下可就不好了。   “大人,这厮惯会狡辩。”他指了指宁大夫,与赵大人小声嘀咕,“都还没治,怎知治不好?当年他们宁家,在京都可谓风头无两,如若不然,我也不敢带您过来是不是?”   赵大人一脸凝重,望着宁大夫,却没有听吴尔能的挑拨,而是真心实意问了宁大夫一句:“你到底能不能治。”   这话已经很明白了,不管他什么誓言不誓言的,只问能不能治。   可宁大夫是真的不想离开茅草屋,也不想再掺和——凡事有一就有二,开了先河,后面的就躲不过去了,那他这么多年极力维持的清净,不就成了笑话吗?   “草民,”宁大夫双手交叠,恭敬地道,“治不……”   县令的脸色随着他说话的速度一点点变得难看起来,阿柔在旁瞧着,不由心惊胆战。   她甚至可以想象,如果宁大夫直接驳了赵大人的面子,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   “赵大人,小女有个办法。”阿柔突然出声,打断了宁大夫的声音。   跪到宁大夫旁边,阿柔说:“宁大叔发过誓,不再治病救人,这是没办法改的。可宁大叔教我行医,也是事先许好的承诺。”   “故而?”赵大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小姑娘,心中气已消了大半。   阿柔吁了口气:“故而,不如就由我同您走一趟,将患者症状形态一一看了,回来‘请教’宁大叔。”   “当然,宁大叔不是大罗神仙,也有触手不及的时候,望赵大人能够海涵,也给咱们一个承诺。”阿柔不卑不亢,“事后,不管结果如何,都不予追究。”   赵大人重重地叹了口气。   “罢了,反正也已经做好准备了。”赵大人说道,“就按你说的办罢。”   说完便站了起来,让阿柔收拾收拾,同他们一道儿回去。   他们一出门,宁大夫便抓着阿柔的手腕,痛苦万状地望着她:“你糊涂啊!你可知,若治不好……”   “不,治不好不要紧,不去治咱们才危险。”阿柔小声解释,“他能听信别人撺掇,找到这儿来,显然已经没办法了——最差的结果就是治不好,而他是能够接受这个结果的。”   阿柔劝他安心:“所以,治不好也没什么。何况我才七岁,若传话有偏差,也是在所难免。他难道会斩我的头不成?”   “可是……”宁大夫还是不放心。   阿柔却道:“只是传话,不会有事的。”说着,抱起床边的蜚蜚,打算先送她回家,再同爹娘交代一声。   没想到,赵大人瞥了她们一眼,说:“只是问个诊,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这么走罢。” 第25章   几人都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这样说, 但事已至此, 拖也没用。   “那宁大叔帮我照看一下蜚蜚。”阿柔不想让妹妹跟着, 到底还是怕有危险。   可蜚蜚怎么都不肯答应, 哭喊着抱紧了她, 坚决不让她走。   赵大人见了,便催促道:“本官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说了不会为难就是不会为难, 你们大可不必弄的仿佛生离死别。”   “舍不下就一起去罢。”他说,“方才见她挺乖的,老太太也喜欢孩子, 你们还能做个伴儿。”   说着,眼神若有所指地望向宁大夫。   宁大夫当即就想改口,让他们放两个孩子回去,他亲自跟着走一趟。   阿柔却阻止了他。   “不必担心。”向他使个眼神,阿柔小声道,“他们的主要目的是你,和我俩没关系的,过些时候,或许会让你去接咱们, 你千万别去!找我阿爹, 他会想办法的。”   说着, 又故意大声道:“那辛苦宁大叔知会我阿爹一声。”   宁大夫哪里会放心?   但事已至此,干耗着也不会有其他进展,思来想去, 只得先按她说的做。   他们一走,宁大夫便打算下山通知江家的人。   可刚前脚刚迈出门坎,就听见房间里传来“嘭”的一声闷响,竟是原本好好躺在床上的阿瑾,不知为何摔在了地上!   “好端端的……”他正要问,就见阿瑾艰难地撑着床沿站了起来,看那动作,居然是想往外走。   他身上没力气,脚都迈不开,却仍然挣扎着挪步,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祖宗诶!”宁大夫焦灼极了,“这个时候下地,你活得不耐烦了吗?”   说着,便打算抱他回去。   阿瑾却用力挣开,坚持要出去。   宁大夫也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性格会倔强成这样,想劝他,结果他根本不搭理。   “你去哪儿?”一开始,宁大夫是真的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所以拦在他面前,“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没有报答我之前,你哪也不许去。”   阿瑾瞪着他,用力挥了挥手,意思是要让他走开。   他病得站都站不稳了,却仍是这样的态度,宁大夫也来了火,一把拎起他,用绳子把他绑了起来。   阿瑾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凶,不由震怒,困兽一般,完全把他当成了敌人。   这个小白眼狼!   宁大夫不悦地同他说:“我现在正忙着呢,你可别给我添乱。”   说完就要往外走。   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回过味儿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阿瑾:“你是想去救蜚蜚她们?”   阿瑾动作有些微的停顿,算是变相的承认。   挣扎的动作不由更大了一些。   “就你这样,过去有用?”宁大夫不客气地打破他的幻想,“目前的你,能活下来都是万幸了,懂吗?现在这样,过去也是累赘!还不如就在家里躺着养伤,省的还要别人留心你蹬没蹬腿儿。”   想到他的态度就来气。   没忍住,数落说:“若不是为了救你,我也不会拿压箱底的老参出去卖。现在好了,我藏了这么多年,一朝就暴露了!”   阿瑾僵住了。   许多事情堆在一起,宁大夫十分烦躁,加上对阿瑾也确有不满,话里话外真是一点儿也没留情面:“为什么我要躲?因为我仇家多啊!眼下全找来了,这事儿怪谁?”   “你还在这儿委屈上了?若不是蜚蜚她们救了你,我才懒得管!”恨恨地一摔门,“你要闹是罢?那你走,死也给我死外面。”   这话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委实狠了一些。   可他看这孩子也跟普通人家的娃娃不大相同,若不说的严重些,怕他听不进去。   狠就狠了。   花了这么多力气才捡回的一条命,总不至于轻易让他丢了。   就是要杀杀他的锐气,让他明白,这世上的事情,不是围着他转的,谁都不容易。从他中毒、离家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资格任性了。   -   宁大夫紧赶慢赶地到了江家,几乎是冲了进去:“老二呢?快,快!”   他一路跑下来的,伞都没撑一把,又累又渴,却不敢有半刻的停歇,直到江敬武出现,他将情况如实告知。   “怎么会这样?”江敬武也是震惊不已,“县令怕是想逼你就范。”   宁大夫艰难点头:“我本打算顶上,可阿柔也说县令断不会为难她,只让我来找你。”   “不错。”江敬武说道,“你既然已经说了不再行医,就不能再出手,否则往后多的是找茬儿的等着你。”   话是这么说,可这样做的代价,是将阿柔推到了风口浪尖,这让他如何能心安理得?   “咱们得留个后手。”江敬武说,“宁大夫,你那还有多少珍贵药材?”   现在让他做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当即说道:“还有许多,能派上用场吗?”   江敬武自觉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忙同他往回走,并交代阿木看好娘亲和弟弟,千万不要乱跑,等他回来就行。   阿木也是急的不行:“我也想去,阿爹,你带我一道儿去罢,我能打!”   “不行。”江敬武捏捏他的肩膀,“总要留下人来保护你阿娘,你已经长大了,要担负起这个伟大而艰巨的任务,嗯?”   话音一落,阿林和阿森也跑了过来,自告奋勇说他们也长大了,也可以保护阿娘和妹妹们,让阿爹放心,尽快回来,他们就在家里等着。   “乖,”江敬武逐个摸摸他们的脑袋,最后进房间抱了柏秋一下,“我去接闺女回家。”   柏秋不知为何,突然不安了起来,双手抓着他的衣袖,不忍放开。   “没事。”江敬武仍然出了门,“照顾好你们阿娘。”   二人先到宁大夫家里,看过他的名贵药材,见他把人参当砖块儿垒在壁橱里,江敬武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县令若要你过去接人,千万不能去。”江敬武说,“只由我带着药材送去即可——近日他在县里遍寻人参,应当不会将我拒之门外才对。”   宁大夫仍然忧虑:“若他坚持不肯放人,把你也扣了怎么办?”   “没必要。他既是有求于你,便投鼠忌器,若与你结了仇,他家老太太就真没得治了。”江敬武说,“再说了,阿柔已经说了要回来请教你,意思就是要你来医治,这点耐心他们还是有的。”   “好,那就好。”宁大夫拭了拭额头,寒冬腊月的,他竟然急出了一身汗。   想了想,江敬武又说:“不过,若有万不得已的时候,可能还是要你出手。但你若真的下山,无论治好治不好,他总是要记你一笔账。”   “我又怎会不知?”宁大夫摇头叹息,“我之所以躲在这山旮旯儿,就是不想再掺合他们那些破事了。可谁知道啊,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会惹来这无妄之灾。”   说着,视线扫过被子里的阿瑾。   他还被绑着,侧躺在那一副不服气的表情。   江敬武也是跟着叹息,刚开始,他没有发现阿瑾的处境,看到了就不由发问:“他醒了?怎么这副表情?”   “你自己问问他。”宁大夫道,“我也想知道呢,没见过救了人还要被人敌视的。”   哪知,这话一说完,沉默寡言的阿瑾就突然讽刺他说:“你自己怂,却把徒弟推出去做挡箭牌,如今又在这儿假惺惺,你自己不觉得老脸上挂不住吗?”   宁大夫直接傻了。   方才还觉得自己说话重了,听了他的言语,才知道什么叫毒舌,什么叫残忍,什么叫不留情面。   寥寥数语,却字字句句都戳在宁大夫痛处。   他就是恨自己怂,后悔让阿柔出去,又觉得脸上挂不住,才这样郁闷的啊!本就愧疚得要命,他再一说,真是叫他找个地缝钻起来的心情都有了。   “我……”宁大夫浑身震颤,哑口无言。   江敬武见他情况不对,劝了他好半天,宁大夫却始终释怀不起来,不停地向他道歉,魔怔了一样,整个人既颓废,又难过。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江敬武忍不住说教他,“没大没小,宁大夫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阿瑾似乎也没想到宁大夫心理承受力这么差,骂了他两句而已,竟然一蹶不振了。   不由补充了一句,“他先说我,我才说他的。”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我确实有错。”阿瑾的童音,清脆地说道,“但绝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所以你往后不要再指责我了。”   宁大夫沉浸在被一个黄毛小儿指着鼻子骂他怂的悲伤中走不出来。   阿瑾也没指望他理自己似的,直接同江敬武说:“若这老头当真宁愿死也不愿出去治病救人,我还有一个法子,不过难些,就看你们肯不肯了。”   “什么方法?”江敬武忙道,“且说来听听。”   阿瑾虚弱地翻了个身,平静地说·:“找那县令的仇家,将他老娘病危,急需名贵药材的消息传出去,等他仇家把药材买空——你觉得他还有心情为难你?”   “这……”江敬武十分诧异,望着他苍白的脸色,只觉得脊背发凉。   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来的如此心机?   闺女到底捡了个啥回来?   “到时候他上门求你卖药给他,”阿瑾深吸两口气,似是使不上劲儿,“到时候,你、你就闭门不见。他不下跪求你都算有骨气,还怕他要挟?”   宁大夫:“……”   他、这是被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教做人了?   还是个气都喘不匀乎的病患。   得了,这人间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收拾收拾,找块豆腐上路罢!   “行是行,”江敬武瞅着小孩儿,“但似乎……不太妥当。” 第26章   阿瑾表情十分平静, 并不过多争论, 只问:“一句话的事儿, 他都不一定能查到你们身上, 哪里不妥?”   “哪里都不妥。”宁大夫剔他一眼, “我是大夫!见死不救已是失格,岂有害人之理?”   他几乎是喊出这句话的。   江敬武拍了拍他的肩,无声的安慰。   宁大夫早年遇过事儿, 躲了太久,早就没有当初的轻狂和坚定了。他一定是真心热爱行医,才会在如此颓然的情况下, 仍有热血。   “幼稚。”阿瑾嗤了一声。   被一个豆丁大的孩子说幼稚,宁大夫简直哭笑不得。   “好了。”江敬武拍板道,“到时见机行事,若赵县令恶意为难,我们也不必客气,先礼后兵嘛。”   帮阿瑾松绑,又捏捏他的手腕脚腕,劝他:“知道你是关心咱们的,但你这个体格实在太弱了, 还是好好养着罢, 莫要想东想西。”   他的手很大, 掌心温热,这样轻柔地揉着他的手腕,让他想起小时候在阿娘怀抱里的感觉, 很温暖,但是很陌生。   下意识地挣了一下,眼神充满了戒备。   “对了,可还记得自己家住哪里,姓甚名谁?”江敬武坐回桌前,抿了口茶,“我即刻出发去县里,路上帮你打听打听。”   先前他拓了块儿他的玉佩找人问,但是没什么收获,眼看着快过年了,总不好催别人去找。   好在这小子及时醒了,思路也清晰的很,应当能记得自己的身世。   阿瑾先是沉默,似乎是在思考,片刻后,才沉着冷静地说道:“在家行七,依稀记得大名叫怀瑾。”   “家住哪里?”江敬武总觉得这小子在诓他。   “忘了。”阿瑾换上一副天真的表情,“你们是想找我家人索要好处?”   宁大夫一拍桌子:“我就说这小子就是个白眼儿狼,把他丢出去算了,省的天天气我。”   阿瑾瞅着他,没有多说什么。   “只有这些消息,怕是找不到你的家人,自然也没办法送你回去。”江敬武劝他,“记得便是记得,不记得便是不记得,伯伯希望你能说实话。”   他的回答倒是叫阿瑾十分意外,抿了抿嘴,说道:“我本和家人在沬州,探亲途中遇到劫匪,仆从带我逃到这儿来的。”   沬州,又称东都。   离他们松涛港隔着一个郡,骑马过去也要两天,因环境宜人,是今上出巡的首选,更是陆路长久以来的交通枢纽,来往商贩与人口众多。   看他谈吐,当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若他所言非虚,该是并不难找。   “在沬州城当地我尚认得路,知道怎么走。说,我是说不明白的。”阿瑾说,“恐怕要找上一阵子。”   “无妨。”江敬武道,“我先托人问问,慢慢找罢。”   当务之急,是先把阿柔和蜚蜚接回来。是以,江敬武也没多留,拿上药材就往县里去了。   -   江敬武出门后,江家已经炸开了锅。   “我就知道,阿柔那样的性子,迟早要出事!”三婶咧着漏风的门牙,在堂屋同张氏告状,“如今竟让县令老爷给带走了,官府衙门是那么好进的吗?”   现在他们冬种结束,百无聊赖,成日里不是与街坊邻居纳鞋谈闲,就是在家捂被窝不出,正是闲的没事,小题大做的时候。   “是啊,娘。”四婶也在一旁帮腔,“阿柔那丫头主意正,心眼儿多。可毕竟是个孩子,若不小心开罪了县老爷,那、那咱们是不是都得跟着倒霉?”   张氏膝盖疼,正躺在屋里睡觉,没听见宁大夫的话,但也不至于被妯娌两个夸大了无数倍的形容吓到。   “阿柔还这么小,县老爷没道理为难她。”渐渐觉得头也有点疼,想将两人劝走,“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拿小孩子开刀,怕他丢不起那个人。”   二人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张氏就明说:“行了,都回去罢。”   “老二不在,你们二嫂估计也吃不下多少,午饭就随意些。”走之前,还给了她们一记重击,“家里条件比不得从前了,往后,能省则省。等忙过春种,你们也莫要在家闲着,各寻出路。”   二人正要答应,张氏又说:“眼下农闲,你们也都好好想想,将来可做些什么营生,莫要成日东家长李家短的,无所事事。”   “知道了。”两人没告成状,反被一顿唠叨,心里都不太舒服。   可娘说的是事实啊,忙过春种,离收成还早,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空闲,不另寻出路,还能怎么办?   可他们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又能做什么营生?   愁人啊!   “娘就是偏心。”四婶边摘菜边咬牙切齿的,“这么大的事情,她都不管管!阿柔那小妮子惯会出风头,会认几株草药就真当自己是在世神医了!若胡乱用药,把人治死了,她是一句年纪小,能躲得过,咱们呢?”   三婶赞同地点头:“是啊,这县令大人也是奇怪,怎么会放心让她一个小娃娃过去看病?别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他,故意找茬的罢?”   他们几房常年在家,根本就入不了县令大人的眼,若真是早有得罪,那只有一个可能。   二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愤怒。   “诶呦!二房这是要害死咱们啊!”三婶怒喝一声,“坑了你弟弟还不算,眼下不知道在外面做下什么孽,惹了报复,恐怕要连累咱们全家!”   四婶对他们早有不满,一听这话,愈发觉得二房可恶。   可张氏根本就不想管,甚至还帮他们说话,她是江敬武亲娘,与他共存亡也没什么,可他她们不是啊!   凭什么要和为他们的错误负责?   “不成,不成。”四婶嘟囔着,“得想想办法。”   她这两天已经快被折磨疯了,先是自己被打,然后是弟弟入狱,紧接着儿子受伤,丈夫也不理她,好不容易让娘家人过来帮忙,还被整治得落荒而逃……   方才宁大夫一来,她就觉得不安。   二房可真是灾星!   若能与他们撇清关系就好了,可是……   “这么大的事情,娘不管,咱们不能干等着遭殃对不?”三婶抿着嘴,藏起漏风的门牙,小声倡议,“不然,找族长?”   四婶一愣。   她胆子还没有这么大,若惊动族长,里正定然也要来,这不就是变相的分家吗?   总要跟孩子他爹商量一下罢?   “你不去?”三婶咬咬牙,“不成,以防万一,我得去。”   说着,加快了做饭的动作,“吃完饭晌饭我就去,趁他们没回来,此事尚有余地。早早办了,到时候就算官兵来抓人,也与咱们无关。”   “这么着急?”四婶有些迟疑。   她私心里希望江敬武他们真的得罪过县令大人,那样的话,三日后她弟弟过堂,县令说不定会为了打压江敬武,而去帮她弟弟。   三婶动作愈发迅速:“能不着急吗?族长过来也要时间的不是?你到底去不去,你不去我可自己去了。”   “真的不用和家里商量一下?”四婶迟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可又说不出来。   她这样期期艾艾的,跟以前比起来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三婶有点儿看不惯,但是没多说什么。   只当她是被二房欺负怕了,还默默同情了她一把。   闷头做好饭,叫上一家人吃完刷完之后,陈小月揣着几个铜板,到村口屠户家割了两斤肉,拎着去了族长那儿……   四婶在家焦急地等,江敬全让她转的眼晕,裹了口长杆烟,说她:“能不能别转了?”   以为她是为钱的事情在发愁,不由劝她:“我跟二塘子打听过了,出海打渔有些赚头,年后我就同他去一趟。”   “什么?”四婶为难起来,“天这么冷,出海打渔太危险了。二塘子常年在水上飘着,尚能放心,你……”   江敬全斜她一眼:“不然拿什么还钱给二哥?”   “那、那也不能……”低着头,小声嘟囔一句,“你们可是亲兄弟,他们又不缺钱……”   “放屁。”懒得再和她说任何话,江敬全起身出门了。   账目出来之后,他们一直没有正面讨论过这个问题,每每提及,刘桂云就逃避,江敬全则暴怒,尝试了几回,均已失败告终。   他一走,刘桂云就哭。   大虎在外间的床上躺了好几天,后背的青紫简直触目惊心。但是,除了张氏偶尔会过来看看他,根本没有人问过他怎么样。   就连成日跟着他的小虎都跑去跟别人玩了。   所以,自然也就没人知道,一到夜里,他疼的,根本就睡不着!   他有时候特别羡慕二房那个小傻子,虽然傻,但是所有人都宠着她,护着她,走哪儿都带着她一起。   不像他,被亲爹打成这样,可能死了都没人关心罢。   “阿娘,上次四姨母让你跟他和离,你为什么不答应?”眼角有泪滴滚落下,大虎死气沉沉地问她,“他对咱们又不好……”   刘桂云却狠狠拧了他一下,怒道:“你胡说什么,那是你亲爹!有你这样犯浑的吗?”   大虎冷笑一声,艰难地翻了个身,一句话都不再说了。   他还小,刘桂云只当他不懂事,想把人揪过来再教训几句,却听见外面传来了嘈杂之声。   以为是三婶带着族长主持公道来了,连忙迎了出去。   一进院子,却发现来人并不是族长,而是犯了事儿的阿柔、蜚蜚和她们阿爹江敬武。   他们不是重点,重点是三人身后还跟着一辆巨大的马车,有两个衣着体面的仆从正忙前忙后地把上面的东西往下搬。   粗略扫了一眼,就被震撼了。   一袋米、半扇猪、两只羊腿、两只公鸡还有一筐新鲜苹果。   仆从们累的气喘吁吁,可见东西之多。   这、这是……他们买的?   不是说被县令大人给叫到官府衙门问刑去了吗?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还带了这么些好东西?! 第27章   仆从们忙前忙后, 对二房甚是恭敬, 东西搬完就提出告辞, 留他们喝水也没喝。   动静不小, 大伙儿都听到了, 便出来看。   只见二房外间堆了满满当当的东西,怕是几个月都吃不完。   “回来了?”大伯母喜笑颜开地过来看,“孩子们呢, 快过来让我瞧瞧,都没事罢。”说着,把蜚蜚抱起来, 左看右看,确定没什么事,这才松了口气。   却仍止不住后怕,说阿柔:“你们两个胆子也太大了,下次再不能这样了晓得吗?”   阿柔笑笑:“没事儿,赵大人挺和气的。”   “和气?”大伯母心惊肉跳,“没人比他还心狠手辣了,你这小娃娃,忒不知天高地厚。”假意拍了她一下, 着急道, “到底怎么回事儿, 快同我说说。”   不远处的四婶也竖起了耳朵,想听个究竟。   她实在是想不通,事态是如何发展到眼下这个诡异程度的。   ——阿柔再有能耐, 也只是个七岁大的孩子,县令大人又不傻,能听她的?   “说来话长,咱们先进屋。”瞥到四婶的身影,阿柔故意说,“赵大人给了咱们不少年货,大伯母你来挑几样。”   大伯母:“真的啊,方才那些都是赵大人赏的?诶呦,我们阿柔可了不得。”   四婶:“……”   “姐姐,很、厉害的!”蜚蜚用力点头,表示赞同,“老大夫,不行。”   她现在已经能说好几个字的句子了。   阿柔他们天天听,还觉得变化不是很明显,可对于大伯母这种隔几天才听她说一回的人,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毕竟之前的蜚蜚,和正常孩子不一样,不然也不会被人当成小傻子。现在不仅会说话,而且用词精炼、思路清晰。相信再过不久,就能跟人正常交流了。   “是吗?”大伯母抱着她进了西屋,十分配合,“你们还见了老大夫啊?”   蜚蜚掰着短短的小胖手,一个一个数:“白胡子、胖老头、长眉毛……好、好多!他们还,还和我们,吵架。”   一句话说了许久,但没人阻止她,甚至故意做出惊讶的眼神,就是为了引导她能多说点儿。   “岂有此理?!这么多人欺负你们两个?”大伯母故作愤怒,低头一啐,“臭不要脸!”   蜚蜚突然睁着大眼睛,摆着双手一本正经道:“不能、不能骂人的呀。”   一屋子人被她逗得直笑。   “你啊,管的倒挺宽。”柏秋把她抱过来,让大伯母去看放在外间的东西。   蜚蜚就搂住柏秋,脸埋在她颈侧,小声音委委屈屈地嘟囔:“阿娘,蜚蜚,差点儿,嘎!”   “嘎!”的时候,突然把脑袋歪在一边,嘴歪眼斜还伸着舌头,无比生动形象,一看就能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江敬武一进门就听见她在这儿危言耸听,不由笑骂她:“你个小混蛋,还吓唬起你阿娘来了。”   “啊!”瞬间睁开眼,蜚蜚连忙抚摸柏秋的脸和额头,“阿娘不怕,不怕。”   柏秋哭笑不得,剔了江敬武一眼,催他说:“到底怎么回事儿,快别卖关子了,同咱们说说。”   “阿柔说罢。”江敬武说道,“我还没到西营县,就遇上了她们,还是让赵府的仆从送回来的,两辆马车,前车坐人,后车放东西,倒让我也十分诧异。”   江敬武说道:“方才有赵府仆从在,我不好当着他们的面问什么,眼下还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啊,赵府的仆从对咱们闺女那是交口称赞,可见是阿柔在赵府行事熨贴,”拍拍阿柔的头,“咱这闺女,确实不简单。”   蜚蜚煞有介事地跟着点头:“确实,不简单。”   阿柔被夸的不好意思了,摸摸鬓发,谦虚道:“还、还可以罢,也没做什么。”   “到底做了什么嘛。”几个哥哥也凑了过来,人手一只苹果,边啃边好奇地看着她,就等着她说出实情经过。   阿柔便组织了一下语言,与众人说道:“先前咱们去县城的药店,胡掌柜不是说,县老爷家老夫人不太行了,四处找药材吗?一开始,我也没当回事儿,直到今日,县老爷查到宁大叔那里,请他出山,我才突然想起来。”   “人参这东西大补,于气虚者有益,但对脾阳气虚者,弊大于利。”阿柔道,“吃了那么多人参还不见好,且每况愈下,定是药没用对。”   原来,阿柔从县里回来的时候,就于宁大夫商量过这个问题。   一方面,是因为宁大夫不肯告诉她蜚蜚为什么要吃药,她自己也查不出来,但见宁大夫用参给蜚蜚做药引,所以想试探一下,便找宁大夫讨论关于人参的利与弊,打算以此推断出蜚蜚的病症。   还有一方面,是她向来好学,经常会拿身边人的症状去问宁大夫,跟当初拿草药去问他是一种意思。   “赵大人和那个吴老板,很明显是想借我和蜚蜚来要挟宁大叔,既想让他出山,又想借机整治于他,所以才会同意我的建议。”阿柔说,“但我当时确切是想自行问诊。”   这话倒是令众人感到意外。她一个孩子,竟有如此胆识,真不知道该说她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艺高人胆大。   蜚蜚不停在一旁帮腔,时不时点头、撇嘴,表情十分丰富。众人一边瞧她,一边听阿柔的陈述,代入感都增强了一些。   他们在里面说,四婶没忍住在外面偷听。   阿柔声音不大,她想凑近又不敢,只得歪着身子斜倚在门上,耳朵贴近门缝,动作难度强而且看起来颇有些猥琐。   “路上的时候,我就试着问了一下他们,赵大人或许觉得我年纪小,不太设防,便将情况一一说了。”阿柔说,“因即将过年,外地的名医拒不出诊,县内的大夫手腕又着实一般,他找了好些个大夫来诊治,得出的结论都是肺痨。”   肺痨?   外面的四婶震惊了,肺痨!那可是传染的啊!   -   她们怎么能去跟病痨鬼碰面呢?   自己见了也罢,竟然还敢回家来!就不怕过了病气给家里人?   难怪县令大人会给她们置办那么多东西,怕不是知道她们活不长久了,给她们些安慰罢?   不行,不能让他们把东西放在这儿!   大虎还病着呢,绝不能跟他们有任何的接触,她现在就要跟娘说,不跟二房一块吃饭。   原本三婶去找族长,她还有些迟疑,现在却无比坚定。   哪怕他们没有得罪过县令大人,也没有患上痨病,她也不想再和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正想着,外面进来了一行人,正是族长、里正还有家族中的几位前辈们。   “七大爷,您快请进。”三婶谄媚地将人请进三房住的南屋,招呼他们,“先坐会儿啊,我去找娘。”   忙不迭冲进堂屋,要找张氏。   半路见到刘桂云站在西屋,诧异了片刻,还是刘桂云走向她,两人一同往堂屋去,边走边说:“县令家老太太得的是肺痨!那两个小妮子刚刚回来了。”   “这、这还得了?”陈小月惊呼一声,更是加快了速度,到堂屋堵着张氏,“娘,七大爷和里正他们来了,在门外头。”   张氏不悦地瞅着她。   她却硬着头皮道:“七大爷说,村口有个山神庙,废弃多年了。咱们家人口多,若没钱起房子,可先过去住一段时间,要是肯出些钱,便能将那块地盘划给那人做宅基地。娘,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啊!”   “你想过去住?”张氏直接道,“想去就去。”   三婶尴尬地笑了笑:“不是啊娘,我们三房孩子小,暂时用不着……”胳膊肘偷偷拐了拐四婶,“老四家两个小子,就更没必要了。”   张氏冷哼一声,到底还是掀了被子,下地穿鞋。   她膝盖疼,一开始甚至没站稳,扶着床杆子站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直起身,缓慢走了两步。走到门口时,她停顿了一下,刻意挺直了腰杆,才迈出门槛去。   “七哥来了啊。”张氏笑盈;、盈地,“孩子们不懂事,老是麻烦各位,辛苦了。”说着,让三婶奉茶上来。   族长对她也十分尊敬,先是客套了几句,接着,便直入主题:“老三媳妇儿都同我表明了,说你们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分家。”   四婶在一旁听着,暗暗松了口气。   ——老太太好面子,断然不会说出意见不和的话来,即使她不想分,此时也会佯装无事,点头认下。   陈小月这招先斩后奏虽然不够聪明,但着实没话说,起码在老太太这里是有用的。   哪知道,张氏这回却一改常态,错愕地看着他们:“没有啊。”   “什么时候说的分家?”张氏满脸的诧异,“哪个孩子说的?怎么不来找我商量?”说完,痛心地叹了口气,“唉,孩子大了,管不着了啊。”   族长和里正等人都惊呆了。   难怪呢。先前划地的时候,兄弟几个说说笑笑的,看着不像是闹矛盾,他们当时还说,分地不分家这个法子用的好。   结果刚过了几天,老三家的就找过来,说他们还是想分家。   原来,家里老的根本就不知道这事儿,是小辈自作主张,把他们给坑了!   这可不厚道。   “弟妹,那你的意思是?”族长老脸红了红,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孩子翅膀再硬,也不能反了天去。老娘的话都不听那成啥了?你有何打算,尽管说,老哥哥们给你做主!”   刘桂云也傻眼了,张氏这是打算彻底偏向二房吗?   那完了。就算不被县令大人的报复波及,也得迟早被传染成病痨鬼!   -   “说出来不怕各位笑话。”张氏叹气道,“前些日子找你们划地,就是因为孩子们有分开过的打算,只是眼下没钱起房子,所以才分地不分家。没想到啊,这都不能让他们满意,看来这个家,是不分不行了。”   族长等人面色都有些尴尬,总觉得是听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家族密辛。   实际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张氏一个人拉扯他们,已是难上加难,他们都能理解。有能帮的,自然愿意帮上一把。   “既然你都说了,那就把孩子们都交出来,正式分一分罢。”族长说道,“地已经划了,钱也分开了,眼下反倒能轻松许多。”   他说完,里正也道:“至于房子,婶子不用过于费心劳神——村口有个山神庙,废弃多年,与其放在那儿积灰,不如翻新一下,搬过去暂住。”   “是啊,至于谁搬过去,你们自己商量。”其他人也纷纷说道。   张氏心里早有打算,面上却期期艾艾地叹气,吩咐一旁的刘桂云:“那你去把哥嫂都叫过来,同长辈们商量商量罢。”   “是。”刘桂云答应一声,出门之前,却突然说道,“娘,我差点忘了。方才听到阿柔那丫头说,县令大人家老太太得了肺痨,药石无医!阿柔和蜚蜚在那儿呆了大半天,要不要先蒸蒸白醋?”   张氏瞅她一眼,表面不动声色,实则锐利的眼神几乎能刮下她两层皮。   刘桂云下意识低下头不敢看她,但听见族长和里正等人震惊的声音,心中不免得意。   “难为你有这份心。”张氏笑眯眯的,“那就交由你办罢。”   言下之意,待会儿各房议事,她就别再过来了。   不过,她的主要目的就是告诉各位长辈,二房颇为危险,不适合跟他们一起住,要分,就把二房分出去!   除此之外都是小事儿,她不甚在乎。   “这……肺痨?”族长百思不得其解,“阿柔怎么会跟县令大人还扯上关系?”   张氏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直到几个儿子、儿媳,除了刘桂云尽数到齐,她才问江敬武:“县令家老太太得了肺痨,为何会叫阿柔和蜚蜚过去?”   “肺痨?”江敬武笑笑,“您听谁说的?”   众人又迷惑了:“怎么,不是肺痨?那是什么?”   莫不是刘桂云在说谎?   她、她图什么?别人又不是没有嘴,是真是假,问一句不就知道了?都是一个屋檐下住着的亲兄弟,何苦这样陷害别人?   族中长辈对她的印象顿时跌入了谷底。   江敬全一看今天谁没在场,就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不由深深地埋下了头,让族中长辈看到这些,他觉得实在丢人。   “说起来,阿柔这孩子,还真是个能人。”江敬武丝毫不掩饰对自己女儿的疼爱和表扬,“县里数个老大夫都说老太太得的是肺痨,药石无医。结果,我们蜚蜚一看她脸色,再将脉一搭,就断出她根本不是肺痨——县令的亲娘啊,差点让那些庸医给耽误了!”   阿柔知书达理,族中长辈都免不了欢喜,闻言更是高兴:“嚯!小丫头还有这本事?”   “可不?”江敬武笑道,“她一说,那些个老夫自然不承认是他们诊错了,抱团起来污蔑阿柔信口雌黄,你猜她是怎么做的?”   肺痨:肺结核,一种慢性传染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评论。爱你们!   ※这两天作息不太规律,更新大多搞到凌晨,抱歉。   节后会尽量保持在晚上九点左右。   ※欢迎捉虫,捉到会改。   ※除夕夜及初一会有小红包随机掉落,记得发评论鸭~   祝: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小老弟灯。 第28章 (捉虫)   族中长辈自然感兴趣, 都催促着江敬武, 让他快说。   大伙儿都在, 江敬武也不卖关子了, 直接将阿柔同他说的经过转述了一遍:   老太太发热多汗, 四肢浮肿;咳逆倚息,短气不得卧——症状确与肺痨相似。询问之下,又得知她病前冒雨受寒, 先伤体表为外之阳气——病因也与肺痨相关。   故而,众大夫以肺痨医之,阿柔也可以理解。   方子阿柔也问过了, 正是医治肺痨的,用量适宜不说,还都是顶好的药材。按理说,不该久治不愈。   从那时起,她便多了份怀疑。   待几人到了府衙,赵大人带她们过去老太太房中,阿柔一见她脸色,就知她患的并不是肺痨。   ——肺痨者,多盗汗乏力, 胸痛咯血;纳差消瘦, 气喘喉堵。   必定要时常开窗通风, 但因为盗汗后湿冷难忍,午后尤甚,所以要常换干衣, 加上有气喘喉堵的症状,着宽松衣物才会方便舒适。   而阿柔进到老太太房间,却见房间窗门紧闭、门前挂着厚厚的挡风、房内燃着地龙、炕还烧的温热。   老太太更是着厚衣斜倚在床上,吃着水果。见到阿柔和蜚蜚,眼前一亮。   她见惯了顽固的老大夫们,还是头一回有这么小的孩子来她这儿。   自家孙儿也跟她们差不多大,可是,总担心过了病气给他们,便极少让人过来,来了也是远远站着,行个礼就走。   “这是谁家的小孩儿?”老太太确实喜欢孩子,顿时眉开眼笑的,“不必过来了,站那说会儿话罢。”说着,让丫鬟给她们搬凳子,还请她们吃水果。   蜚蜚人小,不太敢吃凉的东西,只拿了个小橘子在手心,打算捂热了再吃。   阿柔此行另有任务,便不停与老太太说话。   她机灵,嘴又甜,哄的老太太是喜笑颜开的,咳嗽声都比平常少了一些。   阿柔愈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主动请缨道:“老夫人,我能不能给你把把脉?”   老太太终日不知道要见多少大夫,格外讨厌有人说着说着就要给她看病,但阿柔年纪小,也就比桌子高不了多少。   提出这种要求,她只觉得新奇。   “好啊,你来。”老太太咳了咳,让丫鬟将她的面罩拿来,又给阿柔拿了块手巾,让她捂着口鼻。   阿柔并没有用手巾,只坐到床边,中食二指并拢,往她手腕上一搭。   漂亮的脸上是极其认真专注的神情。   片刻之后,阿柔有了答案,笑盈;、盈地松开了老太太的手,一副乖巧可爱的神态。   “如何?”老太太也笑,逗她玩似的,“小娃娃还会瞧病呐。”   阿柔却道:“我只是随便看看。本应是我师父来,但他老人家身体不适,不宜远行,便让我先来陪您说说话。”   “好,幸好是你过来,我就喜欢有人陪我说说话。”老太太道,“一把老骨头了,最烦那些个庸医,一会儿让我吃这个药,一会儿让我吃那个药,结果越吃越难受。我这身子骨啊,都让他们的药给泡坏了!”   阿柔笑笑:“您硬朗着呢。”   “不过,”顿了顿,有些为难地说,“的确差点儿就给泡坏了。”   蜚蜚听见,歪着头“诶?”了一声,担心老太太生气,连忙从凳子上跳下来,要过去帮姐姐的忙。   她一脸的沉着冷静,奈何走的不稳,硬是将几步的路程走出了跋山涉水的架势。   丫鬟姐姐见她可爱,就将她一把抱起。   “姐姐。”蜚蜚指了指阿柔。   阿柔听到声音,暂停了话,过来抱她。   老太太房内过分暖和,蜚蜚的小脸红扑扑的,老太太望着她,她还不好意思,把脸埋在了阿柔怀里。   “你乖呢。”阿柔把她手里的小橘子剥给她吃,让她坐在床边上自己玩。   县令本在外间等着,顺耳一听,发现阿柔竟然顺着老太太的话,说吃药害人,这不是要命吗?   往后她若不肯吃药,受罪的总不会是旁人。   结果那孩子说着说着竟没声儿了,不由着急地进来,质问阿柔:“你方才那话,是何用意?”   他生气起来还是挺骇人的,丫鬟们当即跪了下去,一脸的恐惧。   阿柔没说话,蜚蜚叼着橘瓣疑惑地望着他。   “你怎么又来了?”老太太不满他这般强横的语气,剔他一眼,“又想让我吃那些酸臭药汁是不是?”   赵大人也挺无辜:“那还不是为了让您快点儿好起来吗?”   “我好不了!”老太太嚷道,“你没听孩子说吗?我这一把老骨头都让药给泡坏了。”   提到这个赵大人就生气,有一种搬了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你!”他指着阿柔,“我让你过来,是捣乱的吗?”   亏他还以为这小姑娘乖巧懂事,没想到也是个狂妄的!老太太本就不想吃药,她还说这种话,不是增加老太太吃药难度,给他找事儿吗?   阿柔却不慌不忙,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老夫人得的并不是肺痨,所以,用治疗肺痨的方法,只会适得其反、加重病情!所以我才会那样说。”   “胡闹。”赵大人一挥手,“回去告诉你师父,明天我再去请他,不来,我就烧了他那破屋子!”   他虽然生气,但还不至于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本就是拿来做样子的,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大胆,竟然和老太太说这样的话。   关键老太太还相信了!   其实他也明白,老太太并非是出于信任,才同意她的话,而是她吃了太久的药,实在是不想吃了,好不容易找到个向着她的,自然就有一种找到同盟的感觉。   要不怎么说,老小孩,老小孩呢?   老太太年纪大了,这性格还真跟小孩子一样,就得哄着让着,不然就闹。   “你要烧谁的屋子?”老太太怒而捶床,“你敢做那等鱼肉乡里的事情,娘可不能依你。当官不求你清廉,但求仁心,你敢去烧人家屋子,我就敢、我就敢绝食!”   赵大人:“……”   能别趁儿子威胁人的时候拆台吗?   “老夫人,赵大人,我年纪小,你们不信我是对的。”阿柔说道,“但我并非胡说,就是我老师在,怕是也要这么说。”   赵大人已经不想和她说话了,当即就想找人送她回家。   老太太却不允:“我看阿柔是个稳重的,不像是信口开河的孩子,她说不是,或许真有缘由,你听都不听,就妄下定论,此种专横独断的个性,怎么做别人父母官?”   “她才七岁。”赵大人不敢置信。   “七岁怎么了?有智不在年高。”老太太抓着阿柔的手,“好孩子,说说你的看法,我这病,真不是肺痨?”   阿柔坚定地点点头,却看向赵县令:“大人若不放心,大可以将先前参与过诊治的大夫叫来,我们当面论证。”   “这样好。”老太太说道,“叫他们来,听听阿柔的高见。”   说着,还看向蜚蜚:“若真不是肺痨就好了,你们可帮了我的大忙。”   她年纪大了,身体好不好的,能活多久都无所谓,就是想见见儿孙们。可自从她这个肺痨病,就再也没抱过孩子,没一块吃过饭,她心里这个难受啊。   “您本就不是这个病,哪里是我们帮了忙。”阿柔说道,“我方才进来,只觉得房间闷热难忍,您还穿得这样厚,若是肺痨,可不敢这样捂着。”   老太太“呦”了一声:“大夫们也说了,可我啊,一开窗吹风就无比难受,像是有刀子在我脸上划,只得关上了。”   阿柔点头,说道:“恶风,多汗,我晓得。可又不能喝水,喝多了便会四肢浮肿,不停上厕所,闷热但不发汗,难受的紧。”   “对对对。”老太太满脸惊喜,拍着她的手,俨然已经信了大半,“我这到底是什么病啊?”   -   二人说话间,门外又进来了几个人,手里皆拎着药箱,正是先前为老太太诊治的老大夫们。   老太太一见他们,脸色就耷拉了下来,恢复成了一开始的高冷模样。   “正巧,都来听听这小大夫的意见。”老太太说。   她这样说,老大夫的脸就没地儿搁了,当即反驳道:“老夫人,您疼孩子是好的,可也不能听信黄毛小儿随口胡诌,生病的事情,能闹着玩儿吗?”   说话的那人胡子花白,话一出口就有人应和,定是他们中间资历比较老的。   老太太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倒是蜚蜚,在一旁愤怒地说:“你!不许,说姐姐!”   她双手一拐,掐着圆滚滚的腰,小脸皱着,尽量做出自以为凶神恶煞的表情,可她细嫩的小声音还是出卖了她。   让人只觉得可爱。   “没大没小。”老大夫不满地说道,“老太太若想羞辱我等,何必用这种方式?”   这话倒叫老太太和赵县令都没脸,也就他年纪大了敢这么说。   “羞辱你?”冷哼一声,老太太说,“你们这么多人,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治好我的病,还用我来羞辱你们吗?自己就不觉得羞愧吗?”   众大夫:“……”有必要说的这么直接吗?   老太太直来直去惯了,县令也在旁边,谁敢惹她?众人顿时敢怒不敢言。   就在这个时候,阿柔说道:“诸位长辈都是身经百战地,我自然比不了,若有说错了的地方,还望各位长辈海涵。”   “可不敢当。”那老头又冷嘲热讽,“像你这么大的小娃娃,能认识几株草药已然是不简单了。”   阿柔却是不理这话,只说:“方才观老夫人脉象,端直以长,按如弓弦,然右侧反沉而弦缓,是为虚损。结合久咳不愈,发热多汗,被你们误诊成了痨病,也是可以理解的。若不是老夫人久药不愈,我也会以为是痨病。”   她这样一说,几个老大夫的表情就难看极了。   有几个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凑在一起窃窃私语,隐约听见什么,痨病,损病之类,越说,气氛越是凝重。   “你的意思是,老夫人这是损病,而非痨病?”老大夫捋捋胡子,“脉象弦滑,发热多汗,是为甲火上逆。”说到这,他的脸色就已经变了,“再加肺脾阳虚,越清火越炙,是为饮邪?”   他一说,阿柔就笑了。   “饮邪,竟是支饮!”老大夫一拍手,“嗨呀,差点儿误了大事。”   众大夫交头接耳,也不知道嘀咕着些什么。   不仅是大夫们,县令大人的脸色也有些尴尬,这么大点儿小姑娘,竟然真的会看病?   只老太太兴高采烈的,仿佛出了口恶气。   得知自己不是痨病,心情瞬间就好了,忙向蜚蜚招手:“来,小娃娃,到阿嬷这儿来。”   蜚蜚本坐在床边吃小橘子,见老太太叫她,腼腆地笑了笑。但见老太太神态慈祥,眼神中又含着期待,便乖乖跳下床,晃到她跟前去了。   老太太笑的格外开心,捏捏她的小手,跟她说话。蜚蜚一一答了,她更高兴,又让人拿糕点来给她吃。   赵县令在旁看着,十分不是滋味,母亲的心情他哪里会不理解呢?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老大夫,竟然真的诊错了?   未免太过荒唐。   “脾肾阳虚,上逆犯肺,肺气不降,故咳喘不能卧。”老大夫说道,“需温补脾肾,以化水饮。当用桂枝、附子、熟地黄、茯苓……”   这下没人敢附和了,都在瞧阿柔的脸色。   “若真是支饮,用金匮肾气汤与苓桂术甘汤自然是有用的,只不过……”阿柔顿了顿,眼睛盯着老大夫,“虽然病因确为脾肾阳虚,上逆犯肺,却并非饮邪,而是——风水病。”   她光听一半,就知道老大夫要用什么方子,可见医术并不低。才这么大点儿的小姑娘,哪里学来的本事?说是天才也不为过!   大伙儿再也不敢轻视她,看她年纪小,就当她是胡乱说。   “风、风水病?”老大夫脸色惨白,胡子不停地颤抖,他甚至开始觉得恐惧。   ——他给人看了几十年的病,如今竟败在一个小娃娃的手里?   开什么玩笑?   在西营县内,医疗资源匮乏,同行皆以他为首。当日也是他断定说是肺痨,给了旁人先入为主的感觉,便始终以肺痨来医治,即使换了好几个大夫,也是换汤不换药。   可如今,这小娃娃却告诉他,不仅诊错了,而且背道而驰、错的离谱,差点害了老太太性命!   “不可能!”老大夫颤抖着,上下牙直打磕,“劳烦老夫人,再让我请一次脉。”   他在老太太这儿已经丧失了信任,但见他这神态,觉得没必要把人逼得太过,便将手伸了出来,任他把脉。   老大夫已然浑浑噩噩,连礼法都顾不得了,信手往老太太腕上一搭。   表情几经变化,仍未察觉自己有错,直到松手的时候,见老太太手腕上留下两个深深的按压印记,许久未散,他才身形一晃,失魂落魄地回了原位。   “我输了。”老大夫似是受了极大的打击,“县令大人,草民有罪,请大人责罚。”   众大夫皆是面如土色,与他跪在一处,齐声向赵大人请罪。   赵县令也没料想到事情会往这么诡异的方向发展,有些没反应过来,看向阿柔的眼神充满了不敢相信。   “行了,要说出去说,莫要在此扰我清净。”老太太开口道,“既不是肺痨,快去将孩子们都喊来,可想死我了。”   县令大人忙要去办。   他们出去之前,阿柔突然说了一句:“医者自古便有辩论之礼,前辈莫要太过在意此次比较——只是医者之间正常切磋罢了。”笑了笑,看向赵大人,“也没听过谁家大夫看不好病就要论罪的。前辈严于律己、高风亮节,晚辈今日学习了。”   “你……”老大夫眼眶酸涩,望向朝他行礼的阿柔,大笑出声,“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他们一走,老太太就拉着她,嗔她:“何苦给那老匹夫面子,让我喝了那些个苦药,正想找个法子治治他呢。”   蜚蜚也点头表示同意:“让他、让他也喝。”   “就是,起码也要让他尝尝那苦不堪言的滋味。”老太太说着,语气掩不住爱怜,“晚上在这儿吃饭?”   不待阿柔回答,又说:“咱家有好些个小皮猴儿,都跟你差不多大,留下来玩会儿,吃完饭让人送你回去,好不好?”   蜚蜚听了,忙去看阿柔脸色,见她有些为难,忙说:“阿嬷,不行呀,我阿爹还、还等着呢。”   她说话的时候经常连音,跟气不够用似的。   “哎呦,这就急了呀。”老太太让她的语气逗得哈哈大笑,也没有强留她们,加上赵家的孩子们不多时全来了,她们在这儿也不合适。   开了治风水病的药方,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姐妹俩便提出了告辞。   离开之前,老太太特意交代了赵县令,千万要好好谢谢人家。   给诊金阿柔没有收,干脆准备了一车的东西,同阿柔一块儿送到江家。   临走,老太太还一个劲儿让姐妹俩往后多来玩。   她们自然答应。回去的路上,碰巧遇到了江敬武。之后发生的事情,家中族老都已经知道了。   -   “阿柔竟还有这等本事。”族长惊呆了,“什么支饮,什么风水病,连我都一窍不通,阿柔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啊。”说着,大笑起来。   他是村上为数不多的进士,平素颇有威望,以渊博著称,如今竟叫族中后辈给震撼到了。   被震惊到的不光是他,还有在座的所有人。   尤其是三婶。   她整个人都傻掉了。   ——根本不是县令大人要报复他们,也没有灾难要发生,阿柔甚至成了他亲娘的救命恩人?!   这、这怎么可能?   那她现在的所作所为,成什么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这是!   看族长这喜笑颜开的表情,就差把阿柔给供起来了。怎么可能还会把二房给分出去?   那……让大房走?   三婶攥着拳头,脑子飞速转动,寻思着把谁给挤出去。   大房不行。大房是长子,要留下来赡养老娘的,而且大伯母如果出去单过了,她就得一个人做一大家子的饭。   二房现在也不行。一是她现在不敢得罪他们,二是县令大人刚给了他们那么多好东西,若就这么让他们走了,岂不是一样也吃不上?   他们三房更不行。她男人惯会偷懒,那破庙光打扫就要累死人,她才不要过去住。   这样一想,那就只能对不起四房了!   “是啊是啊。”陈小月笑笑,“阿柔这孩子,从小主意就正,将来必是有大出息的。往后可得让胖墩、胖丫、胖虎以她为榜样。”   三叔瞥她一眼:“你算了吧,咱家三个崽子就知道吃,有阿柔那么聪慧懂事吗?”   “知道吃咋啦?”白他一眼,陈小月心里不是太舒服,“不是你亲儿子啊?”   三叔懒得和她说似的,揣了揣手。   话题被引开,族长可算才想起来此行目的似的,看向张氏:“儿孙这么能干,弟妹,你将来可有福了啊。”   “早着呢。”张氏抬抬手,“现在除了气我,还能干啥。”   大伙儿忙说客气话。张氏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沉重地说道:“分罢。你们兄弟自个商量商量,都说说自己想法。”   没人说,这种情况下,谁会开口?   他们兄弟是一个都不想出去单过,不然之前也不会有那样的举措,主要就是妯娌们闹腾,不配合,叫人头疼。   “既然是三弟妹找的人,那三弟妹先说罢。”大伯直接把箭头指向她,“咱们都不知道这个事儿。若有想分家的心思,先前何必麻烦各位,白用功一趟?”   他是带着情绪说的,但话糙理不糙,定然是三房想走,才会主动找长辈来主持公道。   “我、我当然也是不想分的。”三婶嘟囔了一句,瞥一眼旁边低头抽旱烟的江敬全,语焉不详道,“问问四房罢。”   可不能怪她不厚道,谁让刘桂云假传消息,让那死丫头在族长面前露脸?   本来要齐心合力把他们给挤出去的,现在好了,反成了别人的推手。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就得让她长长教训!   再加上刘桂云不在场,长辈们拍板定下之后,她还能抗议更改不成?   -   江敬全在上次被气吐血之后,性子就变了。   原本就不爱说话,现在更是沉默寡言,像是被钜了嘴的闷葫芦,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那就咱们四房出去单过罢。”江敬全裹了口旱烟,呛人的雾气之下,瞧不清他的神采,“这么长时间,委屈各位兄嫂了,内人不懂事,给大伙添了不少麻烦,也闹了不少笑话,望各位兄嫂莫要计较。”   众人脸色各异,三婶当即就想答应。   正要说话,让三叔用力拽了下袖子,示意她莫要多嘴。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病理、药方等中医方面情节参考自百度、《金匮要略》、医学百科等。   千万不要当真,也考据不得。   ——半文盲灯   ※红包继续,新年冲冲冲鸭! 第29章 (捉虫)   “老三家的是啥想法?”族长突然望向陈小月, 态度不算和气, “山神庙的主意也是你想的, 我以为你早有打算。”   陈小月面色一僵, 说不出话来了。   三叔也有点慌, 看看张氏,又看看兄弟们,希望有人能来说句话。   “行了, 就我们去罢。”江敬全说道,“三番五次这样,我也受够了, 分出去,大家眼不见为净。”   族长瞧他一眼,明显是想帮他说话的,可见他态度坚决,便没再说什么。   而是等着张氏表态。   沉默片刻,张氏问他:“修房子和宅基地都要银子,你现在有吗?”   江敬全执旱烟的手顿了顿,低下了头。   三婶一听,就急了, 连忙说道:“要不了多少钱的罢?何况, 现在的房子每个兄弟都有份, 我看啊,无论谁出去,都要和划粮食、地的时候一样, 由余下几家凑钱给上。”   “这个提议好。”族长点头说道,“省的像是欺负了谁似的。”   如此一来,老四更没有理由拒绝,点了点头。   在座众人都没有反对的,这事儿便算板上钉钉了,只等江家给了宅基地的银子,再由兄弟几个帮忙修葺好,搬进去住。   没成想,刚拍板定下,就出了岔子——江敬全意外重伤,差点儿死在外头!   事情还得从他们村东边的二塘子说起。   村东有条河,名做花江。花江村便由此而来。二塘子的家在花江边儿上,从小是在水里泡大的,水性极好,捕鱼摸虾的本事一流。   成家之后,自然就做起了打渔的生意,时常出海,抓些海货换钱。   他跟江敬全关系不错,江敬全急于挣钱,便打算在他下次出海的时候,给他打打下手。   本来说好年后去的,但这不是决定起宅子了吗?虽然兄嫂们说会帮忙,可也不能盖了宅子就不过日子了。   新宅子肯定什么都缺,他又不能一直指望着兄嫂,便决定提前出海。   ——年关将至,总要吃些荤腥,肉啊蛋啊的买不起,鱼和海货就格外抢手,年年有鱼嘛。   二塘子年前挣够了,年底其实想好好歇几天的,但禁不住江敬全劝他,最终还是同意再跑一趟。   两人也没有跑太远,只去了渔阳郡边儿上的泊阳湖。   泊阳湖名字里虽然有湖,实际上是片海,以梭子蟹名满天下。这个时候不是吃梭子蟹的季节,加上天气寒冷,风雪大,很少有人出海捕捞。   出发前,二塘子就和江敬全说了,若起了大风,定要折返,毕竟跟银子比起来,命更重要。   江敬全自然答应。   而到了决定出海的日子,一大早起来,那叫一个晴空万里,二人高兴极了,觉得天公作美,便带好工具,乘着船驶向泊阳湖。   因为人少,一网放下去,捞上来不少的鱼虾。挑挑拣拣,少说有三百斤的收货。   二人高兴,船越划越远。   等船差不多装满,决定回去的时候,海上突然变天了……   -   江敬全出海之前没跟人说,家里人只当他和往常一样出去了,连找了两日,全都慌了神。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做出这样危险的事情,以致被人抬着回来!   “阿嬷,”二塘子跪在他们家院里,“对不住,我没能让四叔平安回来……冬日太危险了,我根本、根本就不该带他出海。”   他身边放着几个大网兜,里面是分类好的鱼虾和梭子蟹,鱼足有尺余长,梭子蟹更如海碗般大小。   四婶和小虎已是哭声震天,大虎站在门边,面上闪过沉重的神采,却咬着牙,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冷眼望着躺在那儿、面色苍白的江敬全,以及悲痛的母亲和幼弟。   仿佛人类的悲喜并不能触及他分毫。   “他自己要去的?”张氏几欲昏倒,根本就是在强撑,“为何,为何啊!”   二塘子悔不当初、痛哭流涕:“四叔没说清楚,但似乎、似乎是急着用钱,让债给逼的。”   刘桂云一噎,眼泪更加汹涌。   ——这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她啊!   若她没有欠下二房那二十贯钱,若他们不用起宅子,他也不会冒这个险。   “债?”张氏嘴唇翕动两下,下巴颤抖着,“哪有人逼他还债?”目光扫过三房夫妻的脸,“只是有人欺他老实,死心眼儿啊!”   陈小月瞬间低下头,双手紧紧攥在一起。   她真的怕了。   老四要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这可、可如何是好?   张氏这话,顿时在刘桂云身上敲了一记。   两天前,陈小月说好要把二房挤走的,最后却让他们四房到破庙里去住。   问她,还支支吾吾说她假传消息。   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忍无可忍,差点儿和她厮打起来,如今,四哥出事,明显和分家脱不了干系!   ——若不是陈小月这个毒妇,四哥何至于此?   刘桂云带着满腔恨意,闷不作声地拿了把剪刀,径自朝她冲了过去:“陈小月!若不是你出的馊主意,四哥能这样吗?今日我便和你同归于尽!”   陈小月吓的撒腿就要跑,结果却让刘桂云扯住了裤腰带,举着刀就要刺她。   “救命啊!”陈小月左闪右躲的,趁着有人拉架,偷偷踹了刘桂云一脚。挣开她之后,打算跑到自己房间里躲起来。   但她太着急了,踩到了一只逃跑的梭子蟹,脚下一滑,狠狠摔在地上。   只听“咔嚓”一声响,陈小月瞬间觉得左胳膊传来无法忍受的剧痛,躺在那儿半天都没爬起来。   钻心的疼让她整个人都呆住了,刘桂云当即加快速度,来到了她的身边。   三婶想喊,但喊不出来。   刘桂云总不能真的把她杀掉,干脆就拽起她的头发,举起剪刀“咔嚓”、“咔嚓”一通乱剪!   “住手,住手!”三叔惊慌地大喊大叫,因他见陈小月躺那儿一动不动,终于发现了不对,冲上去一把推开刘桂云。   剪刀落在地上,和满地斑驳的碎发一起,触目惊心。   “装,你再装!“刘桂云摔的不轻,却还咒骂三婶,”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开心到哪去!这都是轻的——四哥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叫你给他陪葬!”   二塘子目瞪口呆地跪在院子里,低着头,瑟瑟发抖。   间接导致四叔受伤的人都被她折腾成这样,那他……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惹不起,真的惹不起!   他怎么就脑子一抽,带四叔出了海呢?   正觉得恐怖,想着脱身的办法,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我、我的胳膊啊!”   三婶“嗷”的一声喊出来,那叫一个百转千回。   “我胳膊断了!”三婶哭嚎道,“你男人自己要出海,关我什么事?刘桂云你这个烂心肺的泼妇,你可害死我了!还他娘的要跟我没完,我才要找你的麻烦呢!”   三叔把她扶起来,她的左胳膊却根本使不上劲,微微垂在身侧,像个挂件儿。想碰一下,看看怎么样,陈小月顿时喊的如杀猪一般。   她胳膊疼,注意力全集中在上面,没察觉到自己脑袋上已经乱的跟鸡窝一样,风吹过,头皮甚至比平时冷上许多。   ——原本她的头发又长又黑,此时却跟狗啃似的,这儿少一块,那儿缺一截。   不少的地方都是贴着头皮剪掉的,估计要隔许久才能长出来。   她是个圆脸,有些黑,加上喜欢吃,脸盘子并不小,此时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趁着缺了的两颗牙,真是要多丑有多丑。   偏偏平时就她最注意形象。   她要是能看到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许是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好啊,我等你找我的麻烦。”刘桂云看她那个样子,别提多解气了,冷笑几声,“看看你现在的德行,我要是你,就干脆剃秃了,到庙里做姑子去!”   说到庙里,故意补充了一句:“正好有现成的山神庙等着你去住。不然,我做一回好人,把这机会让给你!。”   “你,你个小贱皮,难怪年纪轻轻的要死男人!”三婶气得口不择言,“若不是你把钱都给你娘家,老四犯得着这个时候出海找死吗?你还怨别人,我看最该死的就是你!”   她说话一直不好听,骂起人来什么词儿都能往外蹦,平时也没人理教她。   但此时江敬全已经出事,生死未卜,这话就显得尤为扎心而且不吉利。   “住嘴!”张氏忍无可忍,冲到跟前直接一个耳光打在她脸上。   清脆的一声响:“啪!——”   张氏手心剧烈震颤,可见用了多大力气。   三婶嘴角出血,整个人却像是被泼了冷水的火苗似的,偃旗息鼓,一句话都不敢说。   刘桂云也吓得要死,她还记得当日跪在田地里被锄头捶打得心肺剧痛的感觉。   不等张氏说她,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娘,四哥倒了,我慌啊!”刘桂云哭的极其可怜,“两个孩子还小,他要是有了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   张氏也没有饶过她,甚至扇的更重。   “啪——啪——”   两个耳光下去,张氏喘着粗气,指着两个败家媳妇儿:“你们两个,给我滚回娘家去,往后就当咱们江家,没你们这两号人!”   这话说的简直比耳光重多了。   他们庆云国重礼教,就这么将媳妇儿赶回家,效果跟休妻也差不多。   是要让人笑话的!   “娘!”两人顿时慌了,纷纷告饶,“媳妇儿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   刘桂云更是连杀手锏都使出来了:“四哥他伤的这么重,没人照顾可不行,我往后再也不闹了,别赶我……”   她没说完,张氏就把她踹开:“你那叫照顾吗?你不气死他都是好的!滚,都给我滚。”   “走就走!”   大虎突然冲到她们面前,要拉刘桂云起来。甚至冲张氏嚷嚷,“你就是坏,坏人!等我舅舅出来了,让他把你们都杀光!”   张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大虎可是她的亲孙子,怎么可能这样说她?   可见,平时刘桂云没少教啊!   “大虎啊,你,”张氏脚下虚晃着,摇摇欲坠,“你可不能拎不清……”   刘桂云也想让大虎认错,可见他的神色,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顺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   大虎根本不理会张氏,仇恨地扫过众人,毫无留恋地转身要走。   “等等。”刘桂云有些难过。   看看躺在木板上昏迷不醒的江敬全,又看看缩在门边一脸恐惧的小虎,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冲小虎说道:“小虎乖,咱们回外婆那……”   不等她说完,小虎就害怕地跑回了房间,躲起来了。   刘桂云心里如刀绞一般,可在众人不善的眼神之下,根本就不敢多留,只得迎上大虎,二人离开了江家。   他们刚离开,张氏就身形一晃,倒了下去……   二塘子让江家人给吓得够呛,带来的海货本来就是打算给他们赔罪的,临走时又留下八十文钱,心有余悸地跑了。   好几百斤的海货,堆在院子里活蹦乱跳的,有些拼命往外面挤,想要逃跑。   可四房没人了,只剩个四岁多的小虎,却在刘桂云走后就开始发烧,还是大伯母帮着照顾的。   一家子兵荒马乱,阿柔瞧病都瞧不过来。   四叔回来的时候就给他瞧过了,溺水导致的昏迷,有患肺病的风险,在宁大夫的指导下给用了药,但一时半会儿的,人也醒不过来,只能养着。   张氏则是急火攻心导致的昏厥,吃两贴静心养神的药,再多注意休息就好。   三婶的麻烦些。   阿柔捏了捏她的手腕和关节,坦言:“我治不了。”   “什么?”三婶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哭闹,“你阿嬷能治,四叔能治,县令老娘也能治,偏偏治不了我的胳膊,你什么意思?”   看她年纪不大,心眼儿却不少。   若不是她个性张扬,在族长面前大出风头,她们的计划怎么会失败?刘桂云又哪里会发疯?   现在竟然拿乔,连病都不愿意给她看,明显就是故意针对!   “没什么意思,就是治不好。”阿柔起身便走,“胳膊断了,要接骨、打夹板,弄不好可是会落下残疾的,根本就不是几贴药的事儿,三婶找别人罢。”   这般强硬的态度,把陈小月给气的够呛,还想大闹,结果让三叔一顿责骂,说她不讲道理。   她现在可是厚着脸皮才在江家待着的,根本不敢跟他有任何的争吵,尴尬地垂下头,一句话也不敢犟。   她胳膊断了,盘不了头发,也就没发现自己头上是个什么情况。   一低头,江敬双不由就是一阵头疼,恨不能买给帽子给她戴起来,遮一遮丑。   经此一闹,三婶残了,四婶走了,四叔病成这样,就算醒了也需要人照顾。乔迁一事,自然就旁落了。   不过,她们两妯娌打架,却给江敬武提了个醒儿——柏秋虽然能干,却也不敌她们会撒泼耍赖,虽然把刘桂云给分出去了,但三房还在啊。   她们两个能闹成这样,谁都不是省油的灯。   “要不然,咱们搬出去罢?”江敬武跟柏秋还有孩子们商量,“山神庙挺大的,修一修,到时候你们一人一个房间,怎么样?而且离咱们那块沙土地也近,到时候种茶、采茶都方便。”   山神庙他们看过,两进的宅子,前面两间偏殿改成孩子们的卧房,格成五间不成问题,后面的主殿可改作堂屋。   而且不用大改,大概翻修一下,十天半个月就能搬了。   蜚蜚歪着头回忆了一下,当初好像就是他们家搬进山神庙的。因为她丢了以后,家里人一直找,根本没心思和妯娌们闹,刚有人提出分家,他们就主动住进去了。   住进去以后,日子不知道怎么的就越来越旺。   把她找回来了不说,阿娘的耳朵也渐渐恢复了很多;院子里养什么成什么;姐姐越来越美;哥哥们越长越高……   “好啊。”蜚蜚当即就说,“搬,搬。”   她这么小都能同意,其他孩子更没有拒绝的必要,江敬武于是去和张氏商量,张氏自然也没意见。   毕竟老四受了那么重的伤,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刘桂云又让她给赶回娘家了,搬过去也不现实。   与其放着山神庙在那里积灰,不如利用起来。   于是,江敬武便着手准备搬家的事情。   因为三婶提前说了:修葺、宅基地的钱他们都会帮着出。   说出去的话不能不认账,三婶虽然肉痛、不甘心,但还是不得不将自己的那一份出了。   四房没人,江敬全又昏迷不醒,江敬武本也疼他这个实诚的胞弟,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另外添了些钱交给里正。   只待年后动工,修好入住。   -   “阿爹,院子里的那些鱼怎么办?”阿木焦心地问,“应该放不了多久罢?”   江敬武想了想,说道:“明儿不是刚好到了你刘表叔过堂审的日子吗?咱们早些过去县里,帮你四叔把它们卖了。”   提到四叔,阿木不停叹气。   四叔对他们还是很好的,如今竟落得这般下场。   “等换成了银子,咱们先大吃一顿。”江敬武故意说道,“剩下的再交给他,如何?”   做人要诚实,但不能太实诚。阿木是家里的老大,江敬武不介意将大人的世界撕开一角给他看——该是自己应得的东西,就必须得要!   “不好吧?”阿木说,“毕竟是四叔受重伤换来的鱼。”   江敬武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所以我只用它吃顿饭,明白吗?”   阿木抬头看他的表情,似懂非懂。   这个时候,阿林从一旁露了个脑袋出来,手里端着他的算盘:“这样啊,大哥,咱们来算笔账,你就明白阿爹的意思了。”   “首先,这么多的鱼,运到县里,有两种方法哈,一是咱们扛过去,这个是不要钱的,但有一点不好就是太累了,”阿林拨着算盘,“咱们村去县里,走路要半个时辰,背着东西,肯定走不了那么快,就算六刻钟罢,到县里之后,要占摊位,摊位费肯定是要出的……”   他这样一说,阿木就明白了:“好了好了,吃!必须吃个够本儿。”   “我还没算完呢。”阿林眨眨眼睛,“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找别人家车,那个省事,但是费钱:让客栈喂精饲料要钱啊,还的时候要给点什么表示感谢呀……”   阿木让他絮叨得头疼,捂着耳朵要跑。   阿林就在后面追,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非要和他说清楚。   他逮不着阿木,随手抓过在角落里吹埙的阿森,在他一脸莫名其妙的呆滞目光下,把算盘打完。   ——总算痛快了。   阿森:“???”   -   第二天一早,二房就都起来了,比上次去县里玩还早些。   蜚蜚困得睁不开眼睛,干脆就由柏秋抱着,裹了个小毯子让她继续睡。哥哥们说话、搬东西都轻手轻脚的。   刘贵的堂审在巳正之时,正是早市结束、回家做饭的时候。   他们这个时间段过去,赶上早市开张,待到巳初之时,不管卖了多少,都一齐前往县衙,走堂审,让刘贵付出代价!   早市卖什么的都有,一般都是固定摊位。   偶尔来摆个一两回摊儿的,俗称散户,要找负责菜市的市侯付摊位费,另由他们安排。   鱼有腥味,一般都放在菜市末尾,但西营县的市侯和江敬武刚好认识。送了两条大鱼,六只梭子蟹,摊位费就只意思了一下,还给他们排了个顶好的位置。   蜚蜚早就醒了,阿柔和三兄弟去买早饭,她没事儿干,就坐在小板凳上发呆。   东瞧瞧,西望望,倒叫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30章   “阿娘, ”蜚蜚揪揪柏秋的衣袖, 指着那人, “你看她。”   柏秋看过去, 眉头一紧。   江敬武正往放鱼的大桶里添水, 也下意识瞧了瞧,就见不远处有个麻子脸的女人,手里牵着一个唯唯诺诺、脏兮兮的小丫头, 正在和卖菜的讨价还价。   “王麻子。”柏秋提醒他,“差点买走咱们闺女的那个。”   话音刚落,江敬武就冷着脸放下水桶, 作势要朝她走去。把柏秋吓了一跳,不禁拉住他。   “干嘛?”嗔他一眼,“还有正事呢。”   江敬武的视线盯着王麻子,见她并没有察觉他们,拍了拍柏秋的手:“我晓得,这不就做正事呢么?”   柏秋狐疑地看看他,见他不像生气,才松开手。   江敬武大步走到王麻子身边,笑着与她说了些什么, 还指了指他们摊位的方向。王麻子看了过来, 面上也带着笑。   她离摊位并不远, 但早市人多,柏秋抱着蜚蜚在桶后面,她没看见。   接着, 便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他们摊前,低头在装鱼的大木桶里挑挑捡捡。   柏秋故意咳了一声。   王麻子下意识抬头看向她,倏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此时,柏秋就坐在她正对面,清清冷冷地垂眸望她。蜚蜚则坐在一旁小板凳上,冲她招了招手:“王姨母,也来、赶集吗?”   王麻子顿时如同见鬼一般,转头就要跑。   江敬武就在她身后,不容忽视地按住了她的肩膀,看着没用什么力气,但就是让她怎么都起不来。   “大嫂,说了白送你鱼,怎么不挑?”江敬武说道,“可千万别跟咱们客气——为了感谢你给咱们当人证,这鱼,你必须得要。”   王麻子都要吓死了,哆哆嗦嗦地说道:“什么、什么人证?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小女孩。   小女孩手里拎着个大竹篮,头发乱糟糟的,脸被蹭脏了,一双眼睛却又圆又大、乌黑发亮,有些害怕地望着他们。   “刘贵教唆他六姐拐我女儿的事情,大嫂不知道?”江敬武若有所指的看向那小女孩。   王麻子一下就没辙了:“我知道,我知道这事儿,没人比我还清楚了!我帮你们作证,你们可、可千万别害我女儿。”   “你女儿?”江敬武冷哼一声,将她松开,“只是让你说实话而已,怎么还委屈上了?”   当日,王麻子被张氏顺手保下,以为这事儿就此了解,谁能想到,几日之后,江敬武回来了不说,还和别人打起了官司,似乎正与此有关!   她简直后悔死了,为什么要听刘桂云胡咧咧?   早点儿买别人家的孩子不好吗?   省的落了把柄再他们手上,由着他们拿捏——江敬武的意思很明显,她要是不答应,这个孩子她也是留不住的!   她招谁惹谁了?只想买个孩子养老,怎么就这么难?   “我、我不是委屈。”王麻子道,“我是害怕。到了堂上,若我说的不好,那……”   江敬武道:“你只需实话实说,旁的不要你操心。”   蜚蜚瞧着她害怕的样子,想到她以前差使自己干活、打她时候的表情,感慨极了。   “你、你为什么要,”蜚蜚不禁问她,“买别人的,孩子?”   众人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问,有些惊讶地望着她。尤其是王麻子身边的小女孩。   “别人的孩子,”蜚蜚说几个字就要用力吸气,连音,显得表情特别丰富,“难道,就、就不是别人的,小宝贝了吗?”   王麻子老脸一红,哑口无言。   而她旁边的小女孩更是突然就红了眼眶,低下头,双手无意识地抠着篮子。   “就算是买的,你也要、也要,”蜚蜚又说,“好好地对待人家啊!”   这个时候,去买早饭的哥哥姐姐们刚好带着各式各样的好吃的回来了。   阿木端着三屉小笼包,阿林抱着一罐胡辣汤,阿柔拿着碗筷和一小碟腌菜,阿森端着一大碟油条。   扑鼻而来的饭菜香味,从早市头一路传到早市尾,所到之处,无不换来众人艳羡的眼神。   有些跟着家长来早市的孩子,馋得眼睛都红了,也央着家里人,嚷嚷着说要去吃豆浆油条、小笼包,却被家里人凶了一顿。   不由就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孩子们则老远就见到了蹲在大水桶前的王麻子,不由冷脸。   “你还活着呢?”阿木瞪她,“买鱼吗,买多少?”   王麻子先前险些被他用锄头刨了,哪能不记得他?当即就讪笑道:“对,买鱼,买鱼。”   装模作样地挑了两条到小女孩面前的竹篮子里。   阿林将汤罐子放到一边的长桌子上,瞥一眼竹篮:“就买两条啊?马上就过年了,您不多拿点儿?”   “诶,是,马上过年了,我多拿点儿。”又随便捡了两条,弱弱地问他们,“够、够吗?”   阿木一笑,和弟弟一模一样的脸上是英武又霸道的表情:“您家多少人,要备多少菜,我们哪里晓得?”   “那、那我拿十条。”王麻子一狠心,挑了十条放进篮子里,“多少钱?”   她这战战兢兢的模样,让人瞧见了,估计要以为江家人把她如何了呢。   他们明明什么也没干,是她自个儿心虚。   她怕得够呛,但江家人呢?   ——阿木在将笼屉打开,阿柔在布碗筷,阿森在默默盛汤,根本没人理她。   柏秋和江敬武对视一眼,也没管。   过了一小会儿,阿林捏着根油条晃过来,边走,边“咔嚓”一口咬下去。   酥脆的外皮里面是暄软的内芯,唇齿间顿时是清甜的面香,不由闭上眼睛,细细品味。   一口吃完,才满不在乎地对王麻子说:“你随便给。”   柏秋抿着嘴忍笑。江敬武继续往水桶里添水,孩子们注意力全在早点上。似乎没人注意他们这边。   王麻子顿时蒙了,看着他,十分茫然地“啊?”了一声。   随便给,是、是给多少啊?   阿林没看她,大方地掰开一半油条,递给她带来的小女孩。自己又咬了口油条,随意道:“第一单生意,不在挣钱多少,随便给。”   “不错。”江敬武添好水,坐到桌子旁边,喝了口汤,“说好了送你两条的,挑吧。”   王麻子一头的汗,胡乱擦了擦:“我、我就带了五十文钱!”   “拿着罢。”阿林仍是不理她,把油条塞给那小女孩,语气温柔,“还有小笼包呢,要不要吃?”   小女孩连忙摇了摇头。   确定阿林是真心想把油条给她,才迟疑地接了过来,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接着,小心翼翼地用牙齿咬了一小口。   好香!   她差点哭出来。   “那、四十文行不行?”王麻子也快哭了,“我、我还得买年货回家呢!”   阿林脑子里飞速打着小算盘。   他们渔阳郡临海,海货并不算特别稀罕,三文钱就能买一条五斤左右的大鱼。   眼下是冬季,鱼和蟹都刚下完籽,不肥,四叔带回来的这一批,已经按个头儿分好了,她拿的差不多都是三斤左右的。   自己捡了十条,阿爹再送她俩,按市价算最少要二十五文,收她四十文,也没赚她多少嘛。   “都是熟人。”阿林笑笑,“再拿两个梭子蟹回去尝尝鲜罢,钱放那边盒子里就行。”   说着,怕她反悔似的,动作极其麻利地拿了个网兜子出来,将竹篮里的鱼哐哐哐倒进去,熟练地打个结,放到一边。   王麻子咽了咽口水,十分肉痛,却没办法。   老老实实将钱放在了大桶后面的木盒子里,还要笑:“我、我再去买点菜,你们先吃着?”   “一块吃点儿?”江敬武说道,“咱们这还得一会儿呢,有的是时间买菜。”   王麻子哪敢和他们一块儿吃饭?当即摆手拒绝:“不了不了,早上吃了饭来的,”说着,招呼小女孩,“招娣,走了。”   叫招娣的小女孩动作僵了僵,大眼睛瞧了瞧阿林,最终,还是拎起跟她差不多高的竹篮,依依不舍地晃荡着,要走。   “招娣!”蜚蜚突然大声喊她,“你、你要吃呀,不吃、不吃肚子,饿!”   她遭遇过那样的抓心挠肝的饿,所以她知道这个小女孩的感受。她一定很想吃,但是在王麻子那手底下,即使拼尽全力,也吃不饱。   招娣却让她吓到了,拿着油条怯生生地望着她。   “吃呀。”蜚蜚拿起一根油条,用力咬一口,似乎是在教她,“大口吃完,不然、就没得吃了。”   小女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嗷呜”一口,咬了小半根油条下去。   蜚蜚笑了笑,也跟着咬了一大口,摇头晃脑地嚼啊嚼。   她心里其实很难受,因为她根本不能为这个女孩做什么。毕竟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像她爹娘一样,倾家荡产也要找到她这个“小傻子”。   但起码,在这一刻,她做了曾经无数次,希望有人能对她做的事。   ——能给她一点东西吃,让她不那么饿。   “不如这样罢,”柏秋看不下去了,“刘嫂子你先去备年货,让招娣在这玩会儿。”   王麻子自然不想答应,江敬武却说:“反正咱们这摊儿一时半会儿也收不了,你先去逛,巳初之前回来就行,咱们一同上衙门。”   威胁,这是威胁!   王麻子顿时后背发寒,冒了一身的冷汗。   “好。”却不得不答应下来,“那、那我先去看看。”瞪了小女孩一眼,“招娣啊,可不能给叔叔婶婶添麻烦,知道了吗?”   招娣叼着油条,边吃边点头。   王麻子一看见她这贪吃的样子就来气,却不敢发作,不情不愿地拎着篮子走了。   她一走,招娣就不那么怕了,几口吃了油条,还喝了碗汤,跟蜚蜚吃的差不多。而且,见蜚蜚不吃,她也不吃了。   眼睛从头到尾盯着蜚蜚,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蜚蜚就和她说话:“王麻子,太坏了!对不?”说着,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她、喜欢把东西,藏在、藏在地窖里。”   “你可以,去吃!”她更小声地教招娣,“然后,说、说是老鼠,啃的。”   歇了一会儿,才说完,“但其实,你就是那只,小、小老鼠。”   招娣一下子笑了起来。   两个豆丁大的小姑娘凑在一块儿说悄悄话,别人听不到,只见她俩一会儿笑一会儿愁的,叫人觉得加倍可爱。   阿柔看着她俩,突然将筷子往桌上一放。动静有点大。   众人纷纷瞅向她,就蜚蜚还贴在招娣耳朵边儿,和她小声嘀咕。阿柔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吃饱了。”瞥了蜚蜚一眼,阿柔从长桌上站起来,到木桶旁边吆喝,“海鱼,新鲜的海鱼,便宜又好吃,大叔来一条?”   蜚蜚:“???”   众人:“……”   三兄弟不懂大妹妹怎么突然就生气了,三人面面相觑,不得其解。   柏秋简直要笑死了。   胳膊肘儿撞撞江敬武,示意他看阿柔。   “吃醋呢。”江敬武了然地点点头,嘴巴咧到了耳朵根儿。   他家这帮孩子,也太他娘的可爱了!   -   一上午很快就要过去,有阿柔的吆喝和三兄弟的帮忙,生意好的不得了。   蜚蜚就坐在后面的小板凳上当吉祥物,来买鱼的人基本上都要逗她两句,夸她可爱、懂事。   为了早卖完早下班,蜚蜚十分有眼力见儿,见人就笑,给他们说吉祥话,对方一听,心里一高兴多买两条的大有人在。   这会儿什么都卖的贵,海货相对便宜,大伙儿本就乐意买,加上他们这一批刚打回来没几两天,看起来新鲜,自然比别人家生意要好些。   巳初之前,几百斤海鱼和梭子蟹就卖的差不多了。   几百斤听起来好像很多,但他们鱼大,算下来大概只有百来条,梭子蟹大伙儿嫌肉少,不乐意买,他们就以半赠送的形式兑了出去,掐头去尾也只剩下十几只。   “收摊罢。”江敬武道,“这些带回去自己吃也行,没必要在这儿继续耗着,都准备准备,上公堂去。”   旁边摊主听见都惊呆了。   上公堂之前竟然还有心情举家出动来赚钱?真不知道该说他们心大,还是该说他们稳重。   简直就是泰山崩于前,而该干啥干啥。   了不起!   王麻子早就备好年货了,只是一直害怕他们,不敢再靠近摊位,眼看着他们收摊要走了,甚至打算带着她们家招娣一块儿走,顿时慌了,忙不迭朝他们跑了过去。   她挎着个竹篮子,上面盖了一块花布,像是怕别人知道她买了什么似的。   “收摊了?”王麻子讪笑,“生意好哈?”   没人理会她,她反倒松了口气,看着木桶边上的网兜,那是她花了四十文买来的十二条鱼。   估计得有三十多斤,因为她第一下没拎动。把竹篮放在地上,再去拎,拿是肯定能拿的起来,但这样的话,就不能挎竹篮子了。   招娣才这么大点儿,拿哪个都不现实。   这个时候,阿木顺手扯过网兜,直接把几十斤鱼提溜了起来:“你不是架牛车来的吗?过堂后,我帮你送上牛车。”   王麻子简直苦不堪言,本来还以为,趁他们过堂时候可以偷溜的,现在,她不去作证还不行了!   “好,好。”只得答应,“多谢阿木小兄弟。”   江敬武一家将东西放到客栈,和借来的驴车一起,王麻子懒得拖着一堆东西上衙门,干脆把竹篮和网兜也放在了他们车上。   再不情愿,也得跟着他们一块儿去县衙。   -   刘贵在大狱里待了快一个月,人都折腾傻了,虽然刘家姐妹花了不少钱打点,狱卒不至于打他,可成天跟一些死刑犯关在一起吓也给吓得够呛。   好不容易捱到了提审当日,只顾着感受新鲜的空气和外暖的冬阳了,别的什么都没想。   讼师私底下倒是有找过他,让他陈述事实,结果他自己迷迷糊糊的,不记得具体细节,只一直说自己冤枉。仔细追问几句,又开始满口胡话。   一会儿说江家二房欺压他姐姐,他和老娘过去调解,反被痛打一顿,一会儿又说江家二房想让他们绝后,故而冤他。   讼师听了个大概,回去写了长篇大论的一张状子,递了上去。   江家的状子,是阿林写的,在江敬武的订正之下,词藻之华丽,条理之清晰,情绪之饱满……江敬武看了都要怒发冲冠,想再打那刘贵一顿!   因此,他对此案极其有信心。   巳正之时,江敬武和阿木已在公堂上等着。阿木乃是原告,江敬武算是他的讼师。   两人眉眼英武,相貌堂堂,往那儿一杵就是两道风景。   阿木年纪虽然不大,气势却足,公堂之上仍能保持不卑不亢的态度,只等着县令升堂。   半刻钟左右,县令终于来了。   开头,便是例行公事的询问:“堂下何人,有何冤情?”   他先前只见了阿柔和蜚蜚,没见过江家其他人,两姐妹这会儿在堂外侯着,因此他并不知道,堂下二人,正是他救命恩人的父亲和兄长。   江敬武便代替阿木,将问题一一答了。   其实,这些东西,状子上都写了,师爷和县令早已看过也有所了解,陈述的目的,是为了告诉场外听审的群众。   “草民江敬武,代花江村江锋,控告小井村刘贵:抢劫、杀人未遂;拐卖幼童未遂;以不法手段套取钱财共十八贯钱。人证、物证俱在,请县令大人明鉴。”   江敬武陈述事实之后,如此说道。   然而,一说完,刘贵的姐姐们就在外头破口大骂,说他冤枉人。   “我家中八个姊妹,就他一个弟弟,从小便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套你的钱?看你那个样子,像是有钱的吗?”   “可不是!公堂之上还敢说谎,仔细你的脑袋!”   “这江二惯会颠倒黑白,凭着能在郡里做工,于家中那是作威作福!我六妹嫁进他们江家这么多年,受尽委屈!他还要这样污蔑咱们弟弟,分明是想赶尽杀绝啊!”说着,推了推旁边一位面容憔悴的女子,“六妹,是不?”   那人正是刘桂云,闻言,只觉得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   她此番前来,其实是想趁机和二房说说话,缓和一下关系,争取早日回到江家,顺便问一问四哥的情况。   可姐姐们这一通说辞,无异于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若附和姐妹们,自然就要和本次目的背道而驰。可若帮着江敬武,无异于毁了阿贵一生!   思来想去,还是咬咬牙,点了头:“不错,我婆婆受他们教唆,已将我赶出了江家!我男人,也因为欠了他们的债,冒死出海,至今……生死未卜。他们,甚至还趁他病危,将他打回来的鱼公开售卖!”   她说的虽然是事实,但省略了部分重要信息,听起来,意义可就完全不同了。   果然,她话音一落,全场哗然!   “那可是亲兄弟啊!何苦把人逼到这个份儿上?”   “谁说不是呢?”众人附和,“看着一表人才的,没想到竟然这样狠毒,就连方才都在催人还钱,简直就是爱钱如命,不可救药!”   蜚蜚被柏秋抱着,挤在人群中间,听见他们胡乱诋毁自己家人,不禁又急又气。   他们怎么可以只听别人一面之辞,就向素不相识的人恶语相向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十来个小时都在车上,现在刚到上海。   写完更新发现晚了半分钟,干脆捉了虫再发这样子。   非常时期,出门记得戴口罩、勤洗手,尽量减少公共交通,做好防护工作。   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打工仔灯 第31章   “肃静。”赵县令不满地拍了拍惊堂木, “公堂之上, 岂容尔等喧哗吵闹?”   众人都立即闭嘴, 表情却尤带着一丝愤愤不平。   蜚蜚低头找阿柔, 想和她一块儿到人群前面去, 她毕竟救过赵大人的母亲,看在她的面子上,至少会秉公办理。   阿柔也是这样想的, 但看热闹的实在人太多了,她根本就挤不过去。不由焦急地望着公堂内。   “姐姐。”蜚蜚指了指王麻子身边的位置,“招娣那儿, 可以。”   王麻子是人证,等会儿要到上公堂,所以就带着招娣站在右边的角落里证人区域,没人和她们争抢。   阿柔嘟着嘴巴瞧了她们一眼,故意抱着胳膊“哼”了一声,并没有采纳她的建议。   蜚蜚歪着头,表情有些茫然。   “阿娘,”她凑到柏秋耳边,用汇报大事的语气, “姐姐生气了!”   柏秋低头看看气鼓鼓的大女儿, 想到吃饭时候的场景, 嘴角弯了弯:“那你去哄哄她。”   蜚蜚挠挠肉下巴:“为什么,姐姐会生气?”   “你自己去问问她呀。”柏秋将她放在阿柔旁边,鼓励她, “乖,让她不要生气。”   姐妹俩离得很近,蜚蜚也没有多想,小胖手直接揪住阿柔的衣袖,踮起脚,想凑到她耳边再说话。   人多,她这样很容易站不稳,要是摔倒就糟糕了。   阿柔原本还生着气呢,见她这样,下意识地就将她抱了起来,冷着脸说她:“这么多人,不在阿娘那儿待着,乱跑什么?”   “我、我来哄你啊。”蜚蜚搂住她的脖子,小脸贴上她的颈窝,蹭了蹭,“不要生气啦,好不好?”   “我没生气。”阿柔撇开脸,“有什么好生气的?”   蜚蜚有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姐姐说的很对——就是呀,有什么好生气的嘛。   看来是她误会了,姐姐并没有生气!   太好了!   “你、你刚刚,都不理我。”蜚蜚于是又指了指右边角落,“那我们,去招娣那儿?”   那儿没人,县令大叔一定能很快发现她们,到时候,就可以让他不要听那些人的话,而误会阿爹了!   阿柔:“……”   “哼!”阿柔板着脸,“才不要去。”   蜚蜚满脸不解:“为什么呀?那个位置,好。”   “那你去。”没有生气的人,话却变少了。   不过,她嘴上虽然这么说,手上却并没有松开妹妹。   “我一个人,不行呀。”蜚蜚对对手指,苦恼道,“老太太是你、医好的,我、我只是人证。”   阿柔有些犹豫。   因为她原本没打算用这个人情,但是堂外的议论显然对父兄十分不利,想了想,又觉得还是有必要露个脸。   于是叫上柏秋和两个哥哥,挤到右侧角落,与人证、呈着物证的仵作站到一处。   招娣本来就害怕,见到蜚蜚也只是挤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就更往角落里缩了缩,没敢有别的动静。   ——来的路上,王麻子跟她说,若她乱动,叫县令大人发现,她就会被抓走关起来!牢里不仅没东西吃,而且全是猫猴子。   王麻子刚刚已经被叫上公堂去了。   因刘贵那边的讼师指控江敬武欺压兄弟,并说刘贵拿刀对阿木比划是逼不得已,找二房要钱,更是想替姐姐讨回公道,绝无抢劫、杀人之说。   “江家是江敬武之妻柏秋管账,经年累月,多有克扣。”刘贵的讼师代为陈述,“其余三房的日子过的那叫一个苦不堪言。故而,刘秀才所作所为皆是逼迫之下不得已的反击啊!做法虽说是有些过激,但究其根源,还是江敬武欺人太甚!”   众人方才听了刘桂云的话,这会儿自然都站在刘贵这边,对江敬武嗤之以鼻。   江敬武也不慌,等他说完,才逐一反驳:“我常年在外,如何作威作福?若说欺压,也该是你六姐趁我二房没人,压迫我妻儿才对。”   “说你六姐因我们二房教唆,才被母亲责罚,以致赶出江家,更是一派胡言。”   人群却不信他,一直在对他指指点点,小声嘀咕。   江敬武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条理清晰地说道:“大人明鉴,我母亲之所以打刘桂云,是因为她竟然趁着农忙,伙同他人,要拐卖我女儿。”   这句话就好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众人顿时炸开了锅,震惊地望着站在左边被告区的刘家姐妹,不敢相信有人能干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   王麻子就是这个时候被叫上去的。   她差点儿成了蜚蜚的买主,此事包括里正在内,许多人都知情。   担心自己也会被波及,脑子里根本就是一片空白,只得按照江敬武所交代的那样——实话实说。   而她或许并没有察觉,她的证词,对平淡的普通人来说,会是多么大的冲击。   原本指责江敬武的声音顿时倒戈相向,开始咒骂刘桂云。   “自己兄弟家孩子都拐,背地里还不知道做了多少桩缺德事儿,往后可得把孩子看紧些。”   “我算开了眼了,世上竟真有这等蠢毒之人。”   “还倒打一耙,诬赖别人欺负她,若是我,不砍死她都是轻的。”   ……   这还不算。   江敬武紧接着说道:“至于内人克扣家中钱财之类的控告,更是疯狗放屁、无稽之谈——这是历年来家中收支账薄,前些日子分家刚好清算过,请大人过目。”   说完,阿林便捧着厚厚的一叠账本到堂上来,由师爷领了,抱到桌案上去。   阿林方才和阿柔她们姐妹俩站在一起,走上来的时候,县令大人就看到了姐妹二人,蜚蜚怕他看不见,还冲他挥了挥手。   看着他们相似的眉眼,赵县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顿时犯了难。   真相如何,他心中早已有了定论,那个刘贵显然就是个无赖。   只是……刘家可是给他塞了不少的银子呢!   ——刘贵犯的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儿,三个罪名中,两个都是未遂,就算从重发落,结果也吓不到人。这银子,不挣白不挣。   哪里想到原告会是那俩小丫头的家人?   更有甚者,刘贵伙同他六姐要拐卖了的孩子,正是他老娘顶顶喜欢的小丫头,昨儿还张罗着要请她们过去复诊呢。   若俩小孩儿嘴一损,在老娘面前编排他一通,少不得由要被她老人家絮叨。   赵大人生平,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个亲娘。而这俩小丫头,也不是没干过在他娘面前掀他老底都行为。   难啊。   赵大人吭了口气,随意翻了翻账本,换上一副秉公办理的态度:“刘秀才,你看过账薄吗?信口便说别人克扣你姐姐?依本县看,你这不是眼神儿不太好,就是算术不太好。”   “大人,草民还有话说。”江敬武继续道,“虽然从账目上看,这些钱是到了刘桂云手里,但是,真正花钱的人,其实是刘秀才!就像方才刘家姐妹所言,刘家姐妹众多,只一个弟弟,因此时常补贴娘家。”   如果这还不能让众人彻底唾弃刘桂云,那他接下来说的话,简直又一次刷新了众人对恶毒的认知,将刘桂云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   “前日分家,在里正和族长的公证之下,通过这些账簿清算出了欠款。也是那个时候,我四弟方才得知:他这么多年的积蓄竟被刘桂云,尽数补贴给了刘贵!”   权当没听到众人的抽气声,江敬武说,“至此,四弟仍未对她有何怨言。然而,刘桂云却以‘为弟弟请讼师’为由,继续索要大笔钱财!加上四弟搬迁需要成本,多种因素综合,四弟才决定冒死出海——绝不是因为逼债。”   听审的人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刘家姐妹几个,可真是叫他们开了眼,公堂之上也敢贼喊捉贼,简直目无王法!   莫非她们以为别人没有嘴,不会解释,只能由着她们诬赖吗?   “至于我将四弟用命换来的鱼拿出去售卖?不错,过堂之前我正在早市。”江敬武声音里掺杂了一丝波动,“那是因为,四弟至今昏迷不醒,这批海货若不尽快售出,很有可能折在手里,那我四弟岂不是……白白遭了这份罪?”   深吸一口气,江敬武稳住情绪:“没成想,却被有心之人借题发挥、颠倒黑白。”   话音停住,堂内竟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大伙儿是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怎么可能有人会这么蠢?   自己的日子不好好过,把钱全拿去补贴娘家?   以至于把男人逼到这样的境地。   她脑子里装的是豆腐渣,还是棉花絮?疼弟弟没错,养他一辈子甚至把自己的人生都搭进去,那是缺心眼儿啊!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该唾骂她,还是该同情她。   “娶到这样的媳妇儿、落得这样的岳家,简直倒了八辈子的霉!”有人叹息道,“竟然能忍九年才赶她走,你们家受苦了。”   众人纷纷附和。   刘家姐妹的脸色简直难看到了极点。   “胡说,全是胡说!”刘家大姐当即撒泼,往地上一跪,就哭嚎道,“这是陷害!请大人明察!”   她一跪下,余下几个姐妹和姑婆也有样学样,十来个人在堂外跪成一片,哭丧似的,吵得人头疼,看向她们的眼神写满了嫌弃。   蜚蜚在旁看着,只觉得讽刺。   这些人,方才听了刘家姐妹的假话时,不是对他们恶语相向来着吗?   现在怎么反过来了?   她特别想问问刚才那几个骂她阿爹贪财如命、不可救药的人:要脸吗?脸疼吗?   “肃静。”赵县令十分不爽。   手里攥着惊堂木,好几次都想让衙役将她们给赶出去,但毕竟收了钱的,怕她们鱼死网破,闹的太难看也不好。   咳了咳,走过场地问:“刘秀才,你还有何话说?”   “冤枉,我冤枉啊!”刘贵大声喊叫,可除了这句话,他什么都说不出来。江敬武都还没有把他买官的事情抖出来,已经算是给他留了条活路了。   他若再纠缠不清,江敬武或许还有办法等着对付他,现在,除了死不承认,根本就没有其他办法。   事实上,江敬武不是真的想要放过他,而是因为他知道买官一事牵连甚广,起码县令是不敢管的,与其让他头疼,还不如不提。   这样大家都轻松。   讼师并不知道后面还有更大的篓子等着他,但光眼前的麻烦,他就已经觉得难以应对了。   当初他找刘贵调查,刘贵话里话外那叫一个义愤填膺、可怜兮兮,证据也收集了几样,本以为能赢的。   可跟江敬武的比起来,简直就像笑话一样!   而且,讼师根本就不知道,刘桂云能把事情做的这么绝,以至于一说出口,就叫人唾弃——这根本就是场必输的官司!   刘家这姐妹几个,可把他给害惨了!早知道这样,他……起码要再加一倍的钱!   “若你们不能提供新的证据,此案便要宣判了。”赵大人说道,“再给你们些时间,仔细想想还有什么可说的,别事后再叫嚣本县判了冤假错案。”   说着,有些疲惫地倚在座位上,等着师爷提供一份判决方案。   刘贵实在不甘心,可当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奢望,姐姐们已经帮他跑通了关系,能判他个无罪。   本来,留下案底,已是不能买官,若再判刑,那可真是一辈子都毁了!   须臾时间,双方都没有再做任何陈述,师爷也已经将草拟好的判决方案写好递给了县令,县令拿过来扫了一眼。   拍了拍惊堂木,宣布道:“兹有小井村刘贵,抢劫、杀人未遂;拐卖幼童未遂;套取他人财物:十八贯钱。罪名成立。现于当堂,依法判决:关押三十五日;如数偿还所套取财物:十八贯钱;赔付对方所有过堂费用:三贯七百文钱。免刺字。即刻执行。”   “冤枉!”刘贵险些昏倒,“大人,我冤枉啊!赔钱可以,莫要让我坐牢,我不想坐牢!”   赵县令哪里肯理会他?   当即指挥左右将他拖下去,又一拍惊堂木:“退堂。”   “姐姐,姐姐救我!”刘贵哭喊声渐行渐远,在公堂之上久久回荡,衬的上方“明镜高悬”几个字愈发得威严肃穆、令人胆寒。   刘家几个姐妹简直哭成了泪河,指着江敬武他们,正想骂,就被衙役们拿着板子一个个给叉出去了。   刘家输了官司,村子里很快就传遍了。   而刘桂云的光辉事迹,也让她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人物。   好在刘家几个姐妹年纪差距大,除了八妹,其余都已经嫁人,八妹也已经定了人家,不然,可能连敢娶的人家都没有!   ——不管有钱没钱,成家自然是想踏踏实实过日子的。   然而,刘家姐妹个个都是能让男人豁出命去挣钱,好扶持给弟弟的奇女子,关键她们那弟弟根本就是草包一个,还不是亲生的!   实在是脑子有问题。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区区两天,刘八妹的媒人就上门退亲来了。   得知订亲的两贯钱彩礼已经被花光,他们却早有所料一般,宁愿不要回彩礼,也要退亲!   让刘家写了张欠条,还了刘八妹的八字,媒人就忙不迭地跑了。仿佛多待一会儿,就会染上什么恐怖的病症一样。   气得刘八妹哭了好几天,不由恨上了刘桂云。   刘桂云最近都住在娘家,带着大虎,日子本就如履薄冰,再这样被她刁难,更是难过。   原本,她回娘家来,老娘还是挺欢喜的,因她做事细心,伺候二老十分周到,不像八妹,天天尽想着偷懒。   可几天新鲜劲儿已过去,就这也不妥,那也不对了。   刘家二老最嫌弃刘桂云的一点,就是她自己在娘家吃白食就算了,居然还带回来一个拖油瓶大虎!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再是个男孩儿,可也不姓刘啊!   所以,刘桂云在娘家从来都不敢吃饱,尽量把东西省出来给大虎吃。   大虎自然也感觉到外婆这里和印象中的差距甚远,可他既然已经出来了,就绝不会再回去。   或许,等舅舅出狱就好了?   舅舅最疼他,绝对不会让他再受任何委屈的!   而和刘家的愁云惨淡不同,从县城回来,江家就是一派欢天喜地的景象。   ——四叔醒了过来。   的确染上了轻微的肺病,但有阿柔和宁大夫在,恢复不成问题。旱烟是一定不能再抽了,他也很重视这个方面,自动将长烟杆给锁了起来。   那批海货,江敬武帮他卖了三百四十文,一家人吃饭花了十文,已明确同他说了,余下的钱都悉数交给了他。   他昏迷时间不长,却也发生了挺多事儿。   江敬武一一跟他交代。   当时他没什么反应,仿佛并不在意,可等江敬武关门离开,却隐约听到北屋传来压抑的哭声……   唉。   江敬武叹息,他这个四弟啊,怎么说也是一脚迈进过鬼门关的人了,希望能应那句老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还有三天就过年了。最高兴的莫过于孩子们。   过年代表着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还可以剪窗花、贴对联、放鞭炮。最重要的是,往常阿爹过年都不能回来,今年却能够在家陪他们!   虽然已经分了家,但还没有正式搬迁,所以今年的团年饭还是在一块儿吃的。   先前赵县令给了二房好些年货,三婶眼馋得要命,但江敬武这回格外讲究分寸,说好了只给跟他们相同的分量,就只给相同的分量。   ——他们出多少,二房就出多少,绝不多给一分。   三婶为了能多吃到些新鲜玩意儿,只得忍痛,交了不少钱给张氏。江敬武这才将家里的年货每样都分点儿到厨房去。   几家这样一组合,今年的菜式比往常要出好几倍。   四叔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大伙儿也没要他交什么,只将那几条海鱼和梭子蟹养了起来,打算过年的时候蒸上,就当是四房的份子了。   江敬武对三婶斤斤计较,对宁大夫却大方的很。   ——这些东西,说到底还是沾了他的光才得来的,又是阿柔的恩师,平时对孩子们也颇为照顾。   即便没有这些,江敬武也会买了东西过去问候。   于是准备了六斤排骨、一条羊腿、两条鱼、两斤苹果……还有几斤烧酒,带着孩子们过去给他送年货。   而自从上次阿瑾醒来,蜚蜚都还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猴子:方言,指的是一种长相恐怖、喜欢抓走小孩儿的怪物。专门吓唬小朋友的。 第32章   阿瑾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 吃药比吃饭还勤, 又不能出去, 闲得快长蘑菇了。成天在家和宁大夫吵架玩儿。   宁大夫根本说不过他, 回回都让他气得脑仁疼。   失策, 真是失策。   都怪这小子昏迷时候的脸太有欺骗性了,让人以为他是什么绝世小可怜,醒来才发现, 根本就是个混世大魔王!   满身的大少爷脾气不说,脑袋还鬼精鬼精的。   宁大夫一天八遍问他家在哪儿,他总能说的七拐八绕, 看似说得很清楚,偏偏却让人云里雾里。又不能真在这个节点去东都验证,实在气人的紧。   “老头儿,虽然你是大夫,但也不用把所有东西都熬得跟药一样罢?”阿瑾坐在桌边的凳子上,姿态极其端正,端着个小破碗,让碗里的汤给冲得眉头紧皱,“这也太难喝了!”   宁大夫剔他一眼:“要饭的还嫌饭馊?”   “啧。”阿瑾缓缓放下碗, “能一样?”指指碗里橙黄的不明液体, “饭馊了, 起码还是饭,这一碗,它也算不上汤啊。”   “那你别喝了。”宁大夫故意和他做对似的, 仰头一口气喝光了一整碗。   他本来是想霸气喝完,就立刻把碗收走,好让这小崽子后悔莫及的,结果让那个味道给冲的,喉头一哽,差点喷出来。   手撑着桌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噎了两口米饭散味儿。   成罢。   确实难喝了不止一星半点。   ——当归太多了,鸡汤又酸又苦,而且很油,简直比喝药还折磨人。   可是,对身体好啊。良药苦口嘛。   必须让他喝一碗,不然这小身子骨儿什么时候能养好?   他在那儿盘算着让阿瑾喝汤,阿瑾却十分同情地望着他。确定他不会被鸡汤毒死,才重新拿起筷子,专注地吃着白米饭。   他吃饭速度不慢,但很安静。   小口小口地送进嘴里,细嚼慢咽的。下筷很稳,从不乱挑乱拣。而且姿态端正,腰杆笔直,一看就知道是家教极好的人家教出来的孩子。   蜚蜚他们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   宁大夫孤家寡人惯了,一天只吃两顿,过了巳正才吃第一顿,申正②之前要吃第二顿。   阿瑾吃的不多,但也不太适应,经常半夜饿醒,幸好有阿柔她们先前带来的糕点。捱不住的时候掰一点儿,梦里都是甜甜的。   他没向宁大夫问过蜚蜚,因为他知道,她一定还会再来。   果然,等了没几天她就来了。穿着红色的棉衣,料子很普通,却衬的她唇红齿白,可爱的紧。   江敬武在外面劈柴,阿柔拾掇草药去了,几个哥哥在外面帮忙。蜚蜚怕冷,就和阿瑾一块儿坐在桌边的凳子上,没有出去。   “你怎么,只吃,白米饭?”蜚蜚歪着头看他,不太理解。   说完,才想起来他好像不会说话,连忙又解释,“也要吃菜呀,不能、不能挑食。”   阿瑾下意识地看看宁大夫炖的汤,有些为难。   宁大夫却说:“蜚蜚别管他。”献宝似的盛了碗鸡汤,特意撇净了油,放到她面前,“这个对身体好的,你也喝点儿。”   当归可是好东西,那臭小子不知道珍惜,就别怪他盛给别人喝。   蜚蜚也需要补一补,喝这个正好。   “我、吃过饭了。”蜚蜚乖乖地说,“谢谢宁大叔。”   宁大夫十分受用,眉开眼笑的,接连劝了她好几声。盛情难却,蜚蜚只得答应了下来,捧着碗打算尝尝味道。   阿瑾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先前喝过,自然了解这是个什么人间疾苦。   蜚蜚都吃过饭了,何必折腾她?当即就将汤碗给端到了旁边,警告地看着宁大夫。   “你这孩子。”宁大夫瞪他一眼,又将汤碗放回原位,鼓励她喝。   蜚蜚却看看阿瑾。   知道他不想让自己喝,但不明白为什么,以为他是舍不得,表情不由带上了几分委屈。   阿瑾正想着要怎么和他解释,在外面帮着捡柴火的阿森就走了进来。   柴火多,忙到现在,颇有些口渴,所以来找点水喝。   打眼见到桌子上有多余的汤,蜚蜚还不是很想喝的样子,顺嘴就问了一句:“我能喝吗?”   “我给你盛!”宁大夫十分激动,看向阿森的眼神满是欣赏。   ——还是头一回有人主动要喝他炖的汤,识货!懂事儿!能喝多少喝多少,不够他可以现煮!   “不用的,我跟蜚蜚喝一碗就成。”说着,端起妹妹面前的小碗,“咕咚”就是一大口。   突然,他的表情僵住了。   不信邪地动动嘴巴,眉头又倏地拧了起来,仿佛是在强忍。   “怎么样?”宁大夫有些心虚地问。   阿森五官都皱在一起,实在是没忍住,飞速跑到门外,扶着门剧烈地咳嗽起来,还不忘隔空喊话:“好、好难喝!”   宁大夫:“……”   诶?   原来阿瑾是知道这汤难喝,才要阻止她的吗?不是舍不得!   蜚蜚松了一口气。   同时也明白他为什么只吃白米饭了。   ——连三哥那么心大的人都觉得难以下咽,可见那汤难喝到什么程度!   “对了!有、有好吃的。”蜚蜚说着,跑到柜橱边上翻找。   他们送的年货都放在这儿,除了肉和水果,还有一只大海碗,碗里盛着炸至金黄的萝卜丸子。蜚蜚捧着它,谨慎地走到桌边。   宁大夫“呦”了一声,两眼放光。   “吃这个。”蜚蜚把碗放在桌上,“今日、刚炸好的。”   阿瑾没见过素的丸子,只觉得这东西圆圆的,闻着有面粉和油炸的香味,叫人食指大动,但里面掺了他不认识的蔬菜,又让他有些犹豫。   他其实很挑食。葱姜不吃,内脏不吃,菜梗不吃,生的不吃……   毕竟是蜚蜚给他的东西,若是当她的面儿表现出不喜,岂不是伤她的心?   宁大夫已经率先吃了。   丸子是刚炸的,还脆着,一口咬下去,有悦耳的声音响起来。   面粉里加了盐,鲜香可口,萝卜丝在炸过之后,有些微的甜,与暄软的面粉纠缠在一起,构成了独特的风味。   叫人吃了还想吃。   两个丸子下肚,宁大夫突然想起了什么,朝柜橱那儿看了看,发现江敬武送来的年货竟已堆成了小山。   不禁脸色一慌,放下筷子就跑了出去。惊惶地说他送的太多了,吃不完也是浪费。   他一出去,桌边就剩下蜚蜚和阿瑾两个。   阿瑾已经半饱了,但见宁大夫吃得香,不禁迟疑地看着面前的萝卜丸子。   “这个,很好吃的!”蜚蜚没有筷子,便上手捏了一个,放进嘴巴里,小仓鼠一样嚼啊嚼。   她挨过饿,就格外知道珍惜食物,不挑食,什么都能吃得很香。   阿瑾将信将疑地夹了最小的那个,放在面前仔细研究了一下,确定自己不讨厌这个味道,才斯文地咬了一口。   结果,当即就让那朴素而夯实的味道震慑住了。   毕竟是跟宁大夫吃过几天饭的人,胃口早就给养荒了,连白米饭都吃得下去,何况是这种过年必吃的经典美味?   说是被瞬间俘虏也不为过。   “好吃,对罢?”蜚蜚有些得意,笑得眼睛都眯到了一起。   阿瑾边吃边点头,至此,才终于和他受伤后的第一顿饱饭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蜚蜚捧着脸看他逐渐不受控制的吃相。   心想,这个小哥哥真可怜,连过年必吃的萝卜丸子都没有吃过,他们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呀?   阿柔收拾完草药进来,就见他们保持着这样诡异而平和的动作,不禁十分茫然。   不就吃个饭吗?有什么好看的?   “来,我诊下脉。”在桌边坐下,阿柔语气随和地说着,并向阿瑾伸出手。   阿瑾却面无表情的搁了筷子,以示拒绝。   还以为他在不好意思,阿柔勾勾手,表情相当冷酷,无声地催促着他。   “不必。”阿瑾的声音更酷,“谢了。”   阿柔:“???”   “啊。”蜚蜚惊呼一声,“原来你,会说话!”   阿瑾缓和了下语气:“嗯,不多。”   此时,一位成天被他以各种由头挑衅、甚至一次都没吵赢的、饱受他言语摧残的孤寡老人推门路过……   不多?呸,这小崽子可真够不要脸的!   “我、我也不多。”蜚蜚还以为找到了知己,兴冲冲地说,“我们一起,学!”   阿瑾郑重地一点头:“好。”   宁大夫:“……”   “好了阿柔。”看着自家徒弟的脸色,宁大夫也觉得找到了知己,忙安慰她,“不用给他诊,死了拉倒。”   蜚蜚:“!!!”那怎么行?   -   只在宁大夫家待了小半天,就让阿瑾给气了好几回,偏他对蜚蜚体贴又温和,让阿柔有苦说不出,不多时就忍无可忍,提出回家。   江敬武和三兄弟想去山神庙看看,自然同意。   只蜚蜚聊的热火朝天,比划着说她们家过年还有什么好吃的,而这些,阿瑾都没有吃过。   “我下回、再给你带。”蜚蜚十分大方。   孩子之间是没有客套话的,她是觉得这个小哥哥实在太可怜了,竟然都不过年的!一定要让他尝尝才行。   阿瑾也想让她再来,忙说:“明天吗?”   蜚蜚正想答应,阿柔就冷声拒绝:“不行!明天有事儿,后天也有事儿,只能年后再来。”   “明天、有什么事啊?”蜚蜚偷偷扯她的袖子,小声问。   阿柔低头看着她,似有些伤心。   蜚蜚连忙捂住自己嘴巴,大眼睛里写满了慌张,忘记了要说什么。   “那好。”最终还是阿瑾妥协了,“年后见。”   听他这样说,阿柔似乎仍不太满意,瞅他一眼,抱着妹妹走了。   江敬武在和宁大夫道别,宁大夫把他送来的东西整理了一部分,拼命塞给他,说吃不了那么多,让他带走一些,不然他就干脆什么都不收。   他态度坚决,江敬武没办法,只得接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往回走,中途会路过那座废弃的山神庙。   日暮西垂,夕阳给庙宇的飞檐镀了层柔和的光。   庙前已长满了荒草,大门坏了,斑驳的门板斜躺着,阻隔了一些视线。   江敬武遂走近几步,于空寂的门洞之中,用敬畏的目光,望向正殿中央那尊结满蜘蛛网的山神像。   院子里也都是半人高的荒草,担心会有蛇虫,江敬武没让孩子们跟着,只随手捡了根枯树枝,边敲打着草丛,走了进去。   五个孩子留在正门口,从高到矮站成一排。   沉默了好一阵子,阿林突然说:“你们觉不觉得,此处有些……”   “不觉得。”阿木毫不留情地打断。   他们两个是双胞胎,阿木有时候能猜到二弟的想法,“有些阴森可怖是罢?别瞎说,没觉得。”   众人:“……”   哥,你不说,根本没人觉得!说完之后,果然怎么看怎么吓人!   尤其正殿的山神像此时正“慈眉善目”的对着他们。头、脸处的颜料都有些褪色了,表面又蒙了许多蜘蛛网,显得缥缈而扭曲。   “啊呀!”蜚蜚害怕,小肉手捂住了眼睛。   恐惧是会传染的,有时候明明什么都没有,但一个人喊了之后,其他人不自觉的也会跟着喊,而且声音一个比一个大!   阿林更是拔腿就跑。   他一跑,其他人就下意识地跟着跑。   “阿爹还在里面!”阿柔指着庙内高声喊了一句,孩子们又哐哐哐原路返回。   三兄弟你推我、我推你,鼓着劲儿要冲进去救他们阿爹。   倒把江敬武弄的惊慌失措,以为他们遇上什么事儿,急忙出来:“怎么了?”   几个崽子见他出来,吱哇乱叫着冲过去,拉着他就跑。   “太吓人了!”阿林捂着心口,边跑边问,“爹啊,咱们能不住这儿吗?”   差点儿没给江敬武笑趴下。   “怎么就吓人了?”他忍着笑意,把阿林抱起来,故意逗他,“走,看看咱们的新家去。”   阿林顿时七手八脚地挣扎,巴着江敬武死活不要去。   见他是真害怕,江敬武没再和他闹了,将他放下,保证道:“放心罢,到时候里里外外都会修葺一新,不会让你们这样住进去的。”   “我、我不要自己一间房了!”阿森扯着阿爹的手臂,撒娇似的,“我还跟大哥二哥一起睡。”   江敬武简直哭笑不得。   就不该在这个时候带他们过来,看把孩子给吓的。   “行。”拍拍阿森的头发,江敬武倾身把阿柔和蜚蜚一边一个抱起来,顺着山路走回家,“咱家大小姐呢,要不要单独的房间?”   阿柔当即搂着他的脖颈,额头抵着他的肩膀,使劲摇了摇。   蜚蜚则一直埋头在阿爹怀里,不敢抬。   真、真可怕呀!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可怕的,但就是好怕好怕。   -   回去之后,江敬武把这事儿跟柏秋说了,柏秋一开始也笑,后来却开始说他没个正形儿,万一真吓着孩子,可是个不小的麻烦。   “是我考虑不周。”江敬武从善如流,“主要周围也没人住,院子又破,仔细一想是挺吓人的。”   柏秋嗔怒地捏捏他的脸:“你还笑。”   “能不笑吗?”江敬武突然从袖口的暗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拉开她的手,神秘兮兮地放在了她手心,“你看。”   柏秋垂眸一瞧,竟是块金疙瘩,沉甸甸的,少说也有三两重!   “哪来的?”她不简直敢相信。   “还能是哪来的?”江敬武说,“东边偏殿的角落里,有个窟窿,应该是先前住在那儿的僧人用来藏宝贝的,结果走的时候着急,就给漏了一样。”   窟窿一开始是堵上的,经年累月,或许是老鼠拱松了遮挡,或许是风化松动了。   总之没被人捡走,落在了江敬武眼皮子底下。   哈了口气,柏秋难得表现出一副财迷的模样,将金疙瘩在袖子上擦了擦。   越擦越亮,应当不是假的。   “能兑多少钱?”柏秋眼睛亮亮的,望着江敬武,“加上咱们的积蓄,够开一间铺子的吗?”   江敬武早有开铺子的想法,奈何家里兄弟多,一直攒不下本钱。   现在天降横财,柏秋怎么可能不激动?   对比了一下市场上的金价,江敬武说:“不成型,兑不到高价,但不会低于十五贯钱。”   “四十五贯钱?”一激动,柏秋耳朵又听不真切了。   笑了笑,江敬武又拉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写在她手心:“能兑十五贯钱。我再努努力,争取在明年秋天到来之前,攒够银子。”   “你已经够累了。”柏秋偎在他怀里,轻抚着他刚毅的脸,“我问问而已,并不是着急,都还没想好卖什么。”   江敬武其实有个想法,只是目前一穷二白的,说了也是白说,就没继续这个话题。   “对了,山神庙旁边的地被人买走了。”柏秋说道,“说是要起房子。”   花江村又不大,能有钱起房子的人家寥寥无几,故而算是件大事儿,足够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被谁家买走了?”   “罗二柱家。”柏秋道,“今天刚定下来的。”   其实也不稀奇,村上已经住满了人,另起房子只能往两边扩,山神庙位置好,当是首选。   但那毕竟是个荒废破庙,能把他们家孩子吓成那样,别人有顾虑也是正常的。   如今,他们即将搬过去,破庙也即将翻修,等于把他们的后顾之忧解决了,也就没理由不定下。   他还说呢,怎么好端端的要把破庙给他们住。原来是为了收一笔地皮费。   只是这个罗二柱,与他一向不合,竟然会同意和他做邻居?着实是让江敬武意想不到。   不对,七大爷和里正一开始选的是四房——罗二柱或许还不知道。   “罗二柱似乎并不情愿。”柏秋说道,“他这几年也在郡里做工,一直想在郡里买套宅子。”   但他是上门女婿,他夫人江雨兰是家中独女,不可能抛下父母跟他去郡里。   江敬武太了解他家情况了,知道他肯定不甘心,但没法子。他敢有半句怨言,江雨兰家就能闹得他做不了人。   在柏秋头发上落下一个吻,正想和她仔细说说这个罗二柱,大房的春生就来喊他们吃饭了。   春生今年已经十五岁,和他十三岁的妹妹夏景儿一直在县里的书院念书,临近过年才放假回来。   “就来。”江敬武答应一声,很快去了堂屋。   孩子们早就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大伯母将菜一一往桌上端。   春生和夏景儿好几个月没回家,她自然要使出浑身解数投喂他们两个,不由多做了些菜,摆了满满一桌。   萝卜羊肉、土豆炖鸡、红烧肉、清炖丸子、蒸蟹,还有个白菜粉丝汤。   “这是……提前过年了吗?”胖墩目不转睛地盯着桌子。   人到齐了,他第一时间夹了块红烧肉,“嗷呜”一口。当即被那肥而不腻的口感俘获住,才确定这一切都是真的。   “大哥、大姐,你们回来真好!”胖墩吃的忘乎所以,“我天天想吃红烧肉,都没吃上,你们怎么不早点儿回来?”   大伙儿让他逗得直笑,三婶却无语凝噎。   也就是她的胳膊打了夹板,不能乱动,不然非给她这傻儿子几个大嘴巴不可。   没出息,就知道吃!   “肉还多着呢。”大伯母给他半碗舀了碗羊肉汤,让他泡饼,“保管你吃到够。”   胖墩却说:“吃不够,多少我都能吃,我最喜欢吃肉了!”   话是这样说,可接下来几天,真的让他一天三顿吃肉,嘴巴没吃腻歪,身体却遭不住了。   上火,牙疼不说,还消化不良,腹泻。   他非说自己没事,还能继续大吃大喝。   却让三婶好一通数落,坚决不许他再碰任何肉,最多只能吃里面的配菜。   这对一个爱吃如命的人来说,简直是刀山火海一般的惩罚。   更让他崩溃的是,过年当天,大伯母竟然一口气做了十六个菜,大圆桌都放不下了!   饭菜上桌,他却只能看着!   这是何等的折磨?   -   团年饭开始,春生点燃了炮竹,噼里啪啦的声音里,旧年去,新年来。众人围着圆桌,一同举起了酒杯。   “敬国泰民安。”江敬武说。   大伯江敬文想了想,说:“你们先说。”   三叔便说:“敬……”似乎是没想到,临时想的词,“敬升官发财!”   大伙儿都笑了起来。   四叔也高兴,眉眼弯弯的,沉静道:“敬身体健康。”   “好。”大伯江敬文拍一拍桌子,“那,我敬:家庭阖睦,家和万事兴!”   吉祥话谁都爱听,大伙儿纷纷叫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只有胖墩哭丧着脸,怎么都开心不起来——肉都不能吃,过的什么年嘛!   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愁。   十几里路以外的小井村、刘桂云的娘家,此时就没有丝毫的过年气氛,只一片愁云惨淡。   桌上是寒酸的蒸红薯和野菜汤,甚至连个合面饼子都没有。   本来,按照惯例,在过年之前,女儿们就会往家里送些银钱、吃食。但今年,她们为了捞刘贵,实在花了太多银子,夫家震怒,坚决不让她们再回来了。   仍以为能收到年货的刘家二老自然不会去买,而等她想买的时候,又发现根本没钱!   别人家吃香的喝辣的,肉味顺着烟囱飘到他们家,就跟故意笑话他们似的,手里的蒸红薯顿时变的没滋没味起来。   “红薯红薯,天天都吃红薯。”刘八妹气得大哭,“我都快成红薯了!”   刘老汉横她一眼:“你若嫁了人,便不用在这儿受罪了,可你嫁了吗?没用的东西,好好的亲事怎么就能让人给退了?!”   “我被退亲是因为谁?!”瞪着刘桂云,怒吼,“你还吃的下去?”   刘桂云怕得浑身哆嗦,却什么都不敢说。本想装作听不见,闷头吃饭的,刘八妹又哪里肯罢休?   直接一巴掌打掉了她手里的红薯,无理取闹地大嚷:“吃,让你吃!你把我一辈子都毁了你有什么脸在这儿吃!”   刘桂云头发都被扯乱了,都不敢还一下手。   她本就是寄住娘家,若和未出阁的八妹起冲突,爹娘可能真的会把他们赶走。   忍忍罢。   等阿贵回来,挣到钱,他们就能吃上好东西,过上好日子了!   至于今年……就这么稀里糊涂、得过且过罢。   -   初一、初二两天要挨家挨户登门拜年,大人之间互道一声“恭喜发财”,孩子则要给糖。   蜚蜚今年刚会说话,正是闲不住嘴巴的时候。   江敬武则打算找人帮忙修房子,便带着讨巧的小闺女,挨家挨户问候过去。   村民们朴素直爽,纷纷表示:只要管饭,随意使唤。   江敬武当然不可能让他们白忙一场,便定下了每人一天两文钱的辛苦费。   这下,想来的人就更多了。   江敬武只挑十个。   村上本就有会泥瓦匠的手艺人,专门拿钱看地的,很快去看过了破庙,并给出了几个修葺的方案。   江敬武觉得可行,泥瓦匠便让他先去买砖瓦、木材还有粘性高的黄土等。   山神庙不算小,加固、隔间,都需要大量的材料,整体下来,绝对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好在江敬武先前攒了一些钱,又幸运地捡到了金疙瘩,因此负担不算太重。   叫上人,兵分几路去买材料,最后由他过去给钱。   村口就有烧窑的。   木材也有村民专门砍伐、售卖。   只黄土难些,要到地里去挖,而且一趟肯定不行,要许多趟。   江敬武怕人手不够,于是去了挖土的队伍里。   来回忙活了大半天,总算推够了足量的黄土,正打算喝口水之后,就去卖砖瓦和木材的地方给钱。   没想到,那两队人却先哭丧着脸,空手而归了。   “二哥,出事了。”跟他熟悉些的石娃子讳莫如深地问,“你最近得罪了什么人没?”   江敬武皱着眉:“怎么说?”   “咱们连隔壁村的砖窑和木材市都去了,”石娃子手背磕手心,做了个一拍两散的动作,“——没货,全让人给买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巳正:上午十点整。   ②申正:下午四点整。 第33章   买空了?   江敬武冷笑一声, 难怪石娃子要问他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那你们有没有打听清楚, 谁那么大手笔?”他心里早有答案, “连隔壁村的砖窑都挖空了, 得花不少钱罢。”   石娃子如实道:“说是罗二柱家买的。”   “他家要起多大的房子?”人群中有人酸溜溜地道, “大陶家砖窑厂都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囤积的砖能有几千块, 竟还不够他们用的?”   花江村人不多,谁家有点儿什么动静,半天不到就能传遍了, 先前他以为罗二柱并不知道他们和四房换了名额。   如今看来,他不仅知道,而且专门在这儿等着他呢!   几乎在一瞬间,他就想起阿瑾先前说的那个,用来对付赵县令的法子。他当时就觉得不妥。   若不是阿瑾刚醒过来,又跟他非亲非故,自己没立场去教训他。否则,非得好好说道说道那个熊孩子不可。   ——做人哪能这个样子?   断别人后路,把事情做绝, 对方就彻底没法子了吗?   当然, 像老夫人那种亟待救命的情况, 县令确实没其他法子,这不就更加显得阿瑾这小子,忒狠。   如此说来, 罗二柱竟然连个几岁的孩子都比不上。   江敬武心里直想笑,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孙子还是半点长进都没有。   “二哥,你怎么还笑得出来?”石娃子慌得不行,“买不到东西,你不是白白亏一天工钱?而且,你不是快回郡里去了吗?我都替你着急。”   大伙儿纷纷附和,言语间多有不忿。   “又不是没法子,急什么急?”江敬武仍笑着,反而安慰他们,“莫慌,我先去砖窑厂看看,能不能让他们临时赶制一批出来。”   石娃子忙说:“我和你一块儿去。”   “好。”江敬武说,“那辛苦大伙儿把里头废弃的东西都清理一下。”看了看正殿岿然不动的山神像,特意交代一句,“莫把山神像损毁了,最好能抬出来,找个空闲的地方搁着。”   大伙儿应声,二人便出发往砖窑厂去。   砖窑厂在很偏的地方,因他们日夜兼程地烧窑,动静大,只能盖在偏远处。   除了烧砖,还额外制些盆盆罐罐之类的。这些东西都比较重,遇上量大、离的又不远的买主,砖窑厂都会给送上门。   隔壁村情况也差不多,再远的,他们就不送了。   罗二柱显然是认准了这一点,才会选择把这两家的东西都买空。   “二哥,要不然找下罗二柱,同他商量商量?”石娃子建议道,“请上几个长辈。他辈分低,总不能不给长辈们面子。”   花江村大多姓江,许多人户都还没出五服,所以对辈分很有讲究。   像石娃子和江敬武是平辈,见面喊他一声二哥就成。而罗二柱年纪虽然和他差不多大,却足足比他低了两个辈份。   认真算起来,罗二柱得喊他一声二爷爷。   所以石娃子才会有这个想法。   “得了罢,他擎等着我去找他呢,我岂能自降身价?”江敬武完全把他当个笑话看,“他既然有钱,就让他囤,看他盖那么大房子给谁住。”   罗二柱常年不在家,江雨兰又是独女,加上他们家九代单传的一个儿子江宗义,平时也才四个人。   而他却囤了数万砖瓦……打算起行宫不成?   ——房子越大,需要的相应的人力、财力就越多。他就没想过,自己若不去找他,剩下的砖瓦他要怎么办?   在家码长城玩儿?   “可是,不让他挪让的话,你家房子咋修啊?”石娃子替他愁的很,“山神庙杵在那儿都百来年了,内里怕是早蛀空了,总不能直接搬过去住。”   江敬武气定神闲的:“法子总是有的,莫要太过忧心。”   说话间,二人到了砖窑厂。   砖窑厂是大陶兄弟几个合开的,这会儿还在忙,二人等了片刻,老六才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同他们道歉,连说久等。   二人说明来意,老六又是一阵犯难:“二叔,娃子叔,实在不是我不给你烧,而是、唉!罗二柱除了现有的砖瓦,还预定了一千块,一共四千块。咱们地方小,每天能烧一百已是多的了……”   “什么?”石娃子瞠目结舌,“他失心疯了不成?”   说完,才总算明白江敬武刚刚所说的话。这个罗二柱,可真是不厚道!   老六也说:“我也劝他少定一点儿,可他态度坚决的很,定金都交了,一口气给了一贯钱。”   “估计是钱多烧的。”石娃子冷哼一声,没多说什么。   他下意识地看向江敬武,本以为江敬武会和老六打打商量,让他先给一批,解解燃眉之急什么的,却听见他说:“行,知道了,你忙去罢。”   说完就走了。   “二哥!”石娃子连忙追上,小声问,“就这么走了,砖怎么办?”   思考片刻,问道:“去县里买?”   “太远了。”江敬武说,“来回路费都不止,若去县里,还不如像你刚刚说的,去找罗二柱,打他一顿。”   石娃子嘿嘿直笑:“我可没要打他。”   “那去隔壁村?”石娃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可他若成心想为难你,隔壁村一定也和大陶家一样。”   江敬武点头:“不错,别浪费那个时间了。”   他也不说别的,石娃子干着急也没办法,干脆闭嘴了,等他想出法子来再说。   -   二人再次空手回来,大伙儿忙迎了上来,问他情况。   “砖窑厂没货。”江敬武把大伙儿聚集到一块,说道,“只能再辛苦各位了。这样,辛苦费给大伙儿翻倍,也就是四文钱一天,大伙儿最长在这儿耽误到做什么时候?”   众人茫然片刻,纷纷说明自己的时限,综合下来,两个月是不成问题的。   “成。”接着,江敬武用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震惊全场的话,“砖瓦、木材,都买不到新的,眼下只有黄土,显然是修不成房子的。所以,就不修了。”   不修了?   那刚刚问什么最长时间,还给工钱翻倍?   大伙儿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也知道是罗二柱暗中捣鬼,才导致他做下这个决定的,不由恨恨然,都在心里暗骂那孙子。   然而,下一瞬间,却听江敬武说:“咱们把这山神庙拆了,用原有的砖瓦,先打地基。等大陶家忙完,再找他买。”   众人蒙了。   拆、拆山神庙?   山神庙都一百多年的历史了,里面怕是早已经蛀空了!   拆下来的东西还能用吗?   他们将这疑虑说了出来,江敬武却说:“那就更应该拆了——若真的蛀空了,咱们还往里住,多危险?”   “我觉得可行。”石娃子说道,“山神庙这么大,哪怕折损一半的砖,也能剩个五六千块,盖三间瓦房,绰绰有余。”   江敬武点头,又说:“拆房子需要时间,木材就另找几个人,到山上现伐。等房子垒好,需要吊顶的时候,也差不多能干了。”   还不忘挤兑罗二柱一句,“他总不至于把砖窑厂一年的砖都给包圆了罢?”   “这样一来,成本钱能省下不少。只是费些时间。”石娃子先是欢喜,后又操心道,“可你不还有十来天就要回郡里去了吗?”   江敬武只跟东家告了一个月的假,只剩下十来天,年前东家就写信来催他了。   原本以为能在走之前修好的,现在看来,最少也得两个月。   江敬武沉默片刻:“先拆,其余的再说。”笑了笑,有些恭维地说,“都是熟人,我还能不放心?”   他这样一说,大伙儿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一天四文钱的活计,哪里找去?   是以,当即由泥瓦匠分工,并让徒弟从家中拿来了工具,开始拆房、重建!   泥瓦匠名叫江三伏,在家行三。今年四十多岁,有几十年起房子的经验。   他干活利索,为人正直。就算江敬武人不在场,有他监工也放心。   先前他给江敬武看过修房子的方案,现在是起房子,情况又不一样了。   本来,他以为江敬武是想用原有的砖瓦,盖三间瓦房。但找他一问,才得知自己还是太抠门了,完全跟不上有钱人的想法。   “既然要重新起房子,就不在乎这一星半点了。”江敬武说,“家中几个孩子,一人一间,省的以后还要再给他们盖。”   说完,特意强调了一下,“对了,还得给山神像也准备一间,毕竟是他老人家的地盘儿。”   江三伏:“……”   -   他们这边风风火火地张罗了起来,干坏事儿的人自然就坐不住了。   “看看!看看你干的好事。”罗二柱在家和江雨兰吵架,“九千六百块砖,两千片瓦,一共四贯七百文钱,你去给罢!”   原来,这馊主意不是罗二柱想的,而是他夫人江雨兰的手笔。   罗二柱这些年奔波劳苦,瘦得像把人干。   中等个子,但因为太瘦了,衣服挂在身上都空荡荡的,走在路上,衣摆飘来飘去的,活像个鬼。   他夫人江雨兰倒是养尊处优,白白胖胖的。明明只小他四岁,外表却比他年轻许多。   “光砖瓦就花了那么多,你这是要我的命啊!”罗二柱怒发冲冠,“在郡里买两间瓦房,也只要十贯钱,你、你简直是……”   江雨兰却仍不以为意,挤兑他说:“还说呢,十贯钱只能在郡里买两间瓦房,却能在家起个盖两进的院子,也能比?”   “你家才几个人?!”罗二柱都要气死了,见她这个气定神闲的模样,更是咬牙切齿,“啊?是你儿子要娶十房小妾,还是要那么宅院养耗子?”   他辛辛苦苦十几年,好不容易攒了点钱,想做点小生意,岳家却成天嚷嚷着起房子。   起就起罢,反正外面生意也不好做,另起个宅子住的舒坦点儿。   可这败家娘们儿,竟拿钱出去胡乱造作!   “你何苦要这样折腾我?”罗二柱脑仁突突地犯疼,脱口一句,“你说,你是不是还忘不了那个江敬武?!”   江雨兰正在绣花,听见这话,针尖儿径直扎在了指腹上,血珠顿时冒了出来。   “什么、什么忘得了忘不了的,我、我……”慌得连话都说不全了,只能欲盖弥彰地嚷嚷一句,“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不知道?”罗二柱眼睛都气红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才对!”   说着,将桌子上的茶杯一股脑推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动静:“你这样胡闹,不就等着他来找你吗?”   “你、你竟然这样想我!”江雨兰低头抹眼泪,矫揉造作的,“是,我是想让他来求我,可我是为了谁才这样的?”   见她竟然敢承认,罗二柱伸手隔空指着她,已然气得七窍生烟。   江雨兰却小碎步跑到他跟前,一把抓住他的手。   紧接着,整个人扑进他怀里,软声哭泣:“你跟他一同到郡里去,同行的人都知道你们不对付,看热闹似的,把咱们的事情乱传一通,我哪里不知道你的难处?”   “我是心疼你啊。”捶他一下,忍住手被硌疼的感觉,继续哭,“这些年,你钱攒的比他多,活计也比他清闲,你早就该把他踩到脚底下的。”   这话简直说到了罗二柱心坎儿里去!   ——他就是想把江敬武踩到脚底下!   当年他们是一起出去的,同行的人全都受不了那个苦,接二连三回来了,只有他俩坚持了下来。   他是把一个人撕开了当两个人使,这才慢慢有了如今的财富和地位。   很多时候,罗二柱都会想:为什么留下的会是他和江敬武,怎么不是他自己?哪怕是随便的一个谁也行啊!   江敬武有什么本事?   不就长得周正些吗?   凭什么村上的人一提起江敬武,就赞不绝口,而提起他,却一脸玩味?   “我也知道,你怕别人说你是倒插门。”江雨兰抱他更紧,“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想让你这样受苦,可这不是没办法吗?谁让我爹娘只生了我一个。”   是了。罗二柱渐渐冷静下来。   大伙儿看不起他,一定因为他是倒插门!尤其……在他入赘之前,江雨兰还和江敬武不清不楚的。   “你不要生气了。”江雨兰观察他的表情,“钱没了可以再赚,羞辱江敬武的机会,可就这一个——夫君,我自然是为你考虑的,你怎么能这样误会我呢?”   罗二柱彻底回过味儿来了。   甚至还有点儿感动。   “难为你了。”他深深叹了口气,轻抚着江雨兰的后背,“差一点儿,我就听了小人的教唆。”   江雨兰委屈地抽泣几声:“我不怪你的,要怪只怪那个该死的江敬武,在外面造我的谣,让咱们这么多年都不安生。”   她这样一说,罗二柱还有什么舍不下的?   别说是花五贯钱买砖瓦了,简直恨不得把后山的树都砍光,让他没梁木可用!   “夫人,你做得对。”罗二柱方才有多生气,这会儿就有多欣慰,同时对江敬武的恨意又上了一个层次,“我非要他来求我不可!”   江雨兰轻轻点头,“嗯”了一声,却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   知道阿爹要把山神庙重建,几个孩子不知道有多高兴。   先前真是被吓狠了,想到那天傍晚的场景就打哆嗦,想到要住进去,更觉得苦恼。现在全拆了,自然就没有了这方面的顾虑。   甚至还欢天喜地的,嚷嚷着要去看。   大伙儿才忙活了半天而已,只刚刚掀了瓦,算不上危险。想着崽子们在家没事,出门也是捣蛋,便让他们过去了。   几个孩子到跟前儿,才发现山神像还在,不由却步。   “阿爹,他怎么在这儿啊?”阿林抓着江敬武的大手,瞬间表现的比他两个妹妹还要弱小,“他看着我,我害怕。”   先前,江敬武是打算将山神像放在某个不碍事的角落,方便修葺的,但现在要重建,就先把它运了出来,在旁边搭了个简棚暂时搁着。   抬它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这东西特别重。   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   之前江敬武打量过正殿的摆设,隐约能看出来神像旁边本来还摆着其他的东西,但现在都没了,就只剩下着一尊,表面还风化得乱七八糟。   有人劝他扔了。   但江敬武对这些东西总有一种莫名的敬畏,想了想还是选择了留下。   听到阿林的话,他既想笑,又无奈,刻意板着脸教育他:“男人哪有怂的?怕什么怕,不许怕。”   “可我还只是一个孩子啊。”阿林抖抖索索的。江敬武不给他抱,他忙藏到阿木身后,“哥你不怕吗?那你是男人。”   见阿柔也很冷静,立马把夸奖安排上:“大妹妹也是男人,了不起。”   阿柔:“……”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江敬武拍了他一下,“数砖头去。”   他算术好,等大伙儿把砖瓦撤下来,他就记录一下数量,到时候好确定买多少新的。   有活儿让他干,阿林就没那么害怕,跑到大伙儿放瓦的地方,一边数,一边记。不过,瓦放的太乱了,数着数着就不知道到了哪儿。   “这得数到啥时候去啊?”阿林有点累了,“底下的又看不清。”   阿柔见他面露难色,默默从瓦片堆里拎出一片,放在旁边不碍事的地面上。   接着,又拎出来一片,紧挨着先前那片摆好。   蜚蜚想有样学样,却被阿柔抱到了一边,找了个干净地方让她坐着:“不要你弄,在这儿等咱们就行。”边说,边拍了拍她裤腿上的灰尘。   “你们仨儿。”江敬武看阿柔在那儿拎瓦片,头都大了,“怎么能让妹妹干活?阿林,让你数瓦片,你数哪儿去了?”   阿林“啊?”了一声,连忙说,“我、我在数啊。”   “我自己要摆的。”阿柔指指旁边摆成一排的瓦片,说道,“阿爹,咱们先摆出一排固定数量的,这样二哥记起来会方便一些。”   江敬武深感意外,直夸阿柔聪明。   不过,总担心女儿会闲不住还要干其他的活儿,忙催着她带妹妹去别的地方玩儿。   阿柔和蜚蜚看了一圈,确实觉得没什么意思,那个山神像还很吓人,便听话的离开了。   “蜚蜚想去哪儿。”阿柔问她。   她现在走路已经比之前稳多了,基本上不要姐姐抱,只需要牵着,然后她自己迈着小短腿跑来跑去。   一问她,蜚蜚就说:“想看看阿瑾。”   “他?他有什么好看的?”阿柔听到那熊孩子的名字就想翻白眼,“天天看还看不够,咱家东西全都让你拿给他吃了。”   蜚蜚想想阿瑾那眉,那眼,一本正经地点头:“他、他长得好看啊。”   “哪好看?还不就是一个鼻子两个眼?”阿柔极力想让小蜚蜚认识到他熊孩子的真面目,“他脾气可不好呢。”   蜚蜚又仔细想,有吗?好像没有啊!   “算了算了。”阿柔见她一脸傻乎乎的样子就觉得无奈。   谁让自家妹妹这么可爱,什么野孩子都想和她玩。而且,妹妹也太乖了,和谁都能相处到一块儿去,这样的性子,以后肯定要受欺负的呀。   不行,她一定要好好保护妹妹。   什么招娣啊,阿瑾啊,都得保持距离才行!尤其那个阿瑾,又熊又会装,迟早把妹妹带坏了!   江·操碎了心·绝世好姐姐·才不是吃醋·镜柔如是想。   来的路上虽然思考了很多,但见到阿瑾那个病怏怏的样子,她也说不出太难听的话来。   况且,她又不是五六岁的小孩儿,成天就知道玩,她可是要跟宁大夫学习的!   妹妹老老实实在桌上坐好,她也就放了心,一边到厨房给阿瑾煎药,一边学习解毒的知识。   在这期间,宁大夫还说她了。   上次她给老太太开的是专治风水病的越婢汤,年后去复诊过一次,老太太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一高兴,给了她和蜚蜚不少压岁钱。   “甲火上逆,越清火,火越炙,这味石膏的剂量就应减少些。实在需要清肺,最好辅以桑皮、金银花、板蓝根等解毒活络之物。”宁大夫说道,“加上她还有明显的阳郁恶寒,可加附子、泽泻,以温阳利水,疗效更甚。”   阿柔顿如醍醐灌顶,看宁大夫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所谓‘对症下药’,就是要找准症结所在。光知道是什么病,只是找到了‘果’,若忽略了最主要的‘因’,可是要出大事的。”宁大夫语重心长道,“里头的学问多着呢。定要戒骄戒躁,慢慢来,知道了吗?”   这话倒叫阿柔无地自容,低下头说知道错了。   “你还小呢。”宁大夫摸摸她的头发,笑道,“此时不出错,将来出错那就晚了。就是要你错——只有错诊过,才能时刻保持清醒、慎之又慎。”   的确。若无宁大夫这一番打击,她还真以为自己是神童呢。   现在想来,不过是西营县资源有限,外地的大夫又拒不出诊,这才让她误打误撞,凸显得好像很厉害罢了。   实在惭愧的很。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医书背得滚瓜烂熟,人人都说我是天才。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当你觉得无敌的时候,你离败落就不远了。”宁大夫自嘲道,“捧得越高,摔得越惨,这个道理你要永远记住。”   阿柔知道他一定是遭遇了什么,才会养成如今的个性。   点点头,郑重道:“我会的。”   “行了,去玩罢。”宁大夫像对待同盟似的,催促她,“赶紧看看小蜚蜚去,可别让那小王八蛋给欺负了。”   “他敢!”阿柔腾地站起来,冲向主屋。   -   蜚蜚在桌边吃苹果,阿瑾给她削好了皮再切成小块儿,放在一个小碗里让她慢慢吃。   “姐姐,苹果。”蜚蜚跑到她跟前,喂一块到她嘴里,“阿瑾削的。”   阿柔瞥一眼阿瑾。   他本来还在切另一半,一看阿柔竟然也吃了,当即放下水果刀,将苹果放到嘴边,“咔吃——咔吃——”自己啃了。   “真甜啊!”阿柔大声说了一句,把蜚蜚抱起来,到她原先坐着的位置上。边吃她小碗里的苹果,边说,“真好吃,蜚蜚舍得把苹果给姐姐吃吗?”   蜚蜚大方地点头:“舍得呀,都给姐姐吃。”   “乖。”阿柔一口一块。   阿瑾连苹果也吃不下去了,看着她:“小孩子东西你也抢?”   “没有抢啊。”阿柔将最后一口也送进嘴里,“我妹妹给我的呀。”吃着他削的苹果,还要故意气他,“家里多着呢,蜚蜚其实不爱吃这东西。”   蜚蜚:“……”啊?不爱吃吗?好像、好像挺爱吃的呀。   但她不敢说。   “家里、家里还有别的。”蜚蜚不知道他们怎么就吵起来了,对对手指,引开话题,“要不、要不我们,去看建房子罢。”   两人同时开口,答复却截然相反。   阿瑾:“好啊。”   阿柔:“不行。”   说完又互相瞪着对方,不动声色的敌对着。   “姐姐,阿瑾还没有、还没有出过,这件屋子呢。”蜚蜚说道,“好可怜啊。”   阿柔突然想到上回瞧见的山神像,又回忆了一下被他老人家注视着的感觉,仍不免觉得恐惧。   瞭一眼阿瑾,就不信他不害怕!   “行罢。”阿柔牵着蜚蜚,对阿瑾说,“你走的了?”   阿瑾身体虚,确实没出过屋子。闻言,豪气干云地把苹果核往桌子上一放,走到蜚蜚身边,要牵她另一只手。   他刚一表现出意图,阿柔就直接把蜚蜚抱了起来,跑了。   阿瑾:“……”   “要出去啊?”宁大夫笑呵呵的把泛着苦味的药端给他,故作紧迫地说,“赶紧喝完,不然跑远了。”   这不是欺负他现在走不快吗?   阿瑾也不生气,更不着急,气定神闲的喝完了药,拄着宁大夫给他削的拐杖,缓步下山去了。   他醒来也有七天了,一步都没有出过屋子。   今天太阳很好,晒得人暖暖的,空气中有野草的味道,让人思绪的清明了许多。   但迎风还是咳嗽了两声。   阿柔在不远处等他,见他出来了,就继续往前走,走几步,又停下来等他……如此重复了好几次,就是不肯和他一起。   好在目的地离宁大夫家并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   -   三兄弟已经把收拾下来的砖和瓦都摆在了固定位置,像阿柔说的那样,十个一排,这样统计起来能省事很多。   瓦片刚揭完,要把屋脊和梁木拆了,才能砸墙。   众人已经在上面绑好了绳子,两队人分别拽着两边,打算将梁木吊下来。   梁木通常是由几根材料硬实的木材搭成三角形,因为材料硬实,会比一般干的木材要重一些,一套大概一百来斤。   十几个人,应该很轻松就能吊下来才对。   可是,这一回,他们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还把它险些摔在地上。   “这什么木头,也太重了,起码有三百斤。”石娃子异想天开,打趣了一句,“别是里面装满了金子罢。”   众人哈哈大笑,也没当回事儿。   又齐心合力给抬到前面,跟砖瓦等物放在一处,打算着手砸墙。   经年累月,木头有一股特殊的潮灰味儿。   蜚蜚好奇地跑到跟前,仔细闻了闻,不由歪头,做出疑惑的表情:“姐姐,这个木头,好香啊。”   “香?”阿柔也凑上去闻了闻。   果然好香!   姐妹俩像是发现了什么神奇的东西似的,非要喊江敬武来看。   江敬武忙得一身汗,听见她们的话,只敷衍地吸了吸气,连说香香香,其实什么都没察觉到。   倒是一旁的阿瑾,板着张脸,老神在在地喟叹:“这是什么狗屎运?”   说完,他走到梁木旁边,用手掸了掸上面厚厚的灰尘,露出梁木的本来面貌——是一种极其深沉的紫色,外表圆润,包浆幽沉。   即使江敬武并为见过这种木材,也被震惊了。   “恭喜。”捻捻指腹上的浅红印痕,在一片狼籍的破庙前、在众人砸墙的噪音里、在斑驳的山神像慈眉善目的注视下……   阿瑾对江敬武说道,“江二叔,你要发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越婢汤:出自《金匮要略》,专门治风水证的中医药方。 第34章   江敬武也有这种预感——山神庙已有上百年历史, 若是一般的木头, 早就风化得不成样子了, 眼前这几根却仍然重得如同鲜木。   莫不是真像石娃子所说的那样, 里面装满了金子罢!   “发财?怎么说?”江敬武故作镇定地同他说话, 其实自己的心,早就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先前没见过这种木头,但阿瑾既然这样告诉他, 就说明这东西一定另有价值。   其实,他很难形容阿瑾这个孩子给他的感觉。   看起来明明也就六七岁,比自家闺女也大不了多少, 但这小子心思之缜密、见识之宽广,为人之狠戾,远超许多大人。   ——从他上次说出如何反将赵县令一军的时候,江敬武就没把他当成一个普通孩子。   或许,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故意隐瞒身世,想要留在此处。   “二叔没见过这种木材?”阿瑾先是疑惑,后又表示理解,“此木并非中原所产, 乃是御贡之物, 你没见过也正常。”   御贡之物?   江敬武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蜚蜚和阿柔也十分震惊。她们倒没想那么多, 只觉得香味奇特,怪好玩的。   蜚蜚还问:“什么是、御贡之物啊?”   “就是专门给皇帝老子用的。”江敬武把她鼻子上的灰抹掉,“按理说, 平头百姓也能用,只因太过贵重,用不起,渐渐就成了皇家专用。”   “哦。”蜚蜚点头,指了指山神庙,“那它,怎么会、在这里呢?”   这话还真把江敬武给问住了。   山神庙都能把御贡的东西拿来当梁木用,有怎么会废弃?竟还阴差阳错到了他的手上。   况且,若不是罗二柱从中捣鬼,他也不会想到要把山神庙给拆了,更不会有这么惊人的发现!   “这个嘛,回头阿爹帮你这个小好奇鬼打听打听。”江敬武说道,“眼下我也不清楚。”   蜚蜚点点头,又兴致勃勃地问阿瑾:“那它、它是哪里产的?”   “天竺。”阿瑾说,“此木致密坚硬,体重,入水即沉。微有芳香、深沉古雅,可做大件家具,也可入药。”   蜚蜚和阿柔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迷惑。   天竺?在哪里啊。   她们不知道,江敬武却是有所耳闻的。   那地方可远着呢。那怕只是普通木材,这么一运,价格也会暴涨。何况眼前的东西,无论是功能性还是观赏性,均属上乘!   “俱说此木百毒不侵、万古不朽,又能辟邪,在天竺被称为圣物。”阿瑾说,“又因生长极其缓慢,八百年以上才可成材,系称‘帝王之木’,绝非一般木材能比。”   八百年才可成材?   江敬武无法抑制激动的心情,毕竟眼前只是一套偏殿的梁木,正殿占地大,光是梁木都有三套,还不算柱子和一些有的没的。   岂不是、真的要发财了?!   “有这么厉害?那要是售卖的话,值什么价格?”江敬武心都要跳出来了,却还是不太敢相信,这种好事竟然会落在自己头上?   这得是什么狗屎运!   “混成紫檀金屑文,作得琵琶声入云。胡地迢迢三万里,哪堪马上送明君。”思忖片刻,阿瑾说,“看木料应当是小叶紫檀,属硬木中最坚硬一种。又是数百年的老料,起码值三百七十文,”   三百七十文啊。   江敬武脑子转得飞快,他刚刚扛了一下,发现这东西的确比一般木头重多了,一套能有三百斤。   市面上晾干的木材是半文钱一斤,鲜的木材在一文钱左右,如此看来,的确赚了许多。   但也不到发大财的地步吧?   正觉得有些失望,面前的小孩儿就悠悠然补了两个字:“一斤。”   江敬武愣了愣。   试着把阿瑾的话整合一下,刹那间血涌上头,险些昏倒!   ——三百七十文,一、一斤?!   江敬武下巴险些惊掉在了地上。   “真的?”他怎么敢相信?不停地问,“真的?能有三百七十文一斤?确定是一斤?!那这……”他比划了一下梁木的范围。   那么大!那么重!庙里更是还有许多!   若真能卖到三百七十文一斤,岂止是“发财”二字能够概括的?   到时候,还去什么郡里?   天天在家数钱玩儿,难道不开心吗?   “骗你干什么?”阿瑾说,“不过,并不建议直接售卖——发挥不了它的价值不说,还容易出事。”   江敬武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且不说普通平头百姓根本不认识它,就算有认识的,也舍不得花那个钱。至于达官贵人,或许会买。   然而,和他们那些人做生意,根本就是与虎谋皮,哪有什么便宜好占?   “我明白。”江敬武说,“只要它真值这个钱,就不怕赚不到手,但具体通过什么方式,还得从长计议。”   阿瑾点点头:“先想办法储存。”   这话倒真提醒他了。   “干脆就和山神像、砖瓦放在一处。”江敬武说道,“这么重,根本扛不走,而且咱们迟早要搬过来,就不费劲了。”   见阿瑾皱眉,补充一句:“等会儿让人在屋前搭个大一些的凉棚,免得受潮。”   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妥当:“不如再多请几个人过来,尽快把房子建好。免得让这些宝贝受罪。”   阿瑾很不理解地瞥他:“不是嫌费劲,是不敢搬回去罢?”   “没有的事儿。”江敬武有些尴尬的揽住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我这不是怂啊——财不外露,懂不懂?”   单膝蹲下,认真和他讨论:“像你之前那块玉佩,不久差点丢了吗?”   “还是我连夜从西营河里捞出来。”回想到当晚的遭遇,江敬武直摇头,“冬天的西营河有多冷,你根本想象不出来。”   阿瑾就更疑惑了:“玉佩重要,还是人重要?”   江敬武倒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那可是和田玉!你不心疼?上面还刻着你的名字。”   “所以呢?”阿瑾似乎是有些生气了,“和田一年能产多少玉?没了这一块,还有无数块。你要是因为一块玉佩,落下什么病根,或者出了意外,蜚蜚怎么办?”   能说出这种豪言壮语,真不愧是有钱人家的公子。   江敬武让他给说的哑口无言,更多的是憋闷,明明是给他捞的玉佩,没得着他一句好话,反倒让他一通说,这是什么狗脾气?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江敬武总算能理解宁大夫的心情了,“那我也不能真把这东西抗回去罢?”   阿瑾看了看梁木的长和宽,敛了脾气,只说:“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这么小心谨慎,钱财够用就行,若一生都让这些死物牵着鼻子走,人活着就没意思了。”   他年纪虽小,见识却不小。   江敬武自然是认同他这番话的,想不到自己今日竟让一个小孩子给教育了。   “你才多大?说话怎么跟个小老头一样?”江敬武都怀疑,这小子别是个老妖怪,专门变成孩子模样,潜入民间为非作歹。   阿瑾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叹息一声:“都是我爷爷说的。”   “难怪。”江敬武失笑,“差点就让你小子给唬住了。”摸摸他的脑袋,“别整天板着个脸,小娃娃就该小娃娃的样子。你看咱们家阿森,是吧?虎头虎脑的,多可爱。”   阿瑾一把将他的手打开,不悦道:“项公七岁师圣人,元祖八岁登皇位,我六岁了,才不是什么小娃娃。”   江敬武:“……”   “行行行,你不幼稚,我幼稚,成罢?”江敬武哭笑不得,“二叔跟你道歉。”   说着,喊蜚蜚和阿柔过来,让她们和几个哥哥带阿瑾到家里玩,别在这儿裹乱——这个破庙连梁木都是紫檀的,其他东西一定也不会差,他必须好好盯着才行。   阿柔一听,就不太乐意,板着脸什么都没说。   蜚蜚和三兄弟倒是挺高兴的,阿森还一直留他晚上在家里吃饭。   哪知道,阿瑾却摇摇头,拒绝道:“有点远。”   他在蜚蜚面前,话就会变得很少,基本上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不像对着宁大夫和江敬武的时候,严厉又凶狠。   “对,那么远,他腿脚不方便,还是别让他去了。”阿柔怕他反悔似的,立刻说道。   见蜚蜚有些失落,又觉得不忍心,反过来劝妹妹:“明天我们再去宁大夫家找他玩儿就行呀。他身体不好,不能累着的。”   蜚蜚一听,连忙说:“那、那你快回去,好好休息。”   阿瑾:“……”   “对,回去好好休息。”阿柔摆摆手,“明天见。”   本意是想挑衅,哪知道这厮脸皮比城墙还厚,当即身形摇晃两下,虚弱地说:“头疼。”   “头疼?”蜚蜚连忙撑住他的胳膊,“是被风吹的吗?”   阿瑾也不说话,只是轻轻摇头,顺带咳嗽几声,好像下一瞬间就要倒地不起了。   “你……”阿柔让他给膈应的,用力地握紧了拳头。   “我来背你!”忍无可忍地爆喝一声,阿柔几步走到他跟前,粗鲁地将人扛到自己背上。   阿瑾被颠的,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妹妹真厉害啊。”阿林还在旁边给她鼓劲儿,阿木也赞许的直点头。   阿柔从小力气就大,之前救他的那次,就是一边背着他,同时还抱着蜚蜚,都没觉得累,家里几个男孩子都做不到这样。   蜚蜚根本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来,兴高采烈地跟在他们身后,把阿瑾送回了宁大夫家。又在那儿玩了会儿才离开。   晚上的时候,孩子们正要睡觉,却发现阿爹抱着两床被子要出去。   鬼灵精似的阿林就问:“阿爹,你跟阿娘吵架了?”   “胡说什么?”江敬武是要到山神庙那儿去。毕竟有那么多宝贝,在家他也睡不着,加上拆房子留下来许多砖瓦,以防有人使坏,还是过去守着比较安心。   怕孩子们多想,帮他们掖好被子,江敬武说:“我就特意来看谁还没睡,没睡的跟我出去溜一圈。”   吓得三兄弟连忙闭上眼睛,不敢说话了。   躺在临时搭的凉棚里,四面灌风,对面是斑驳陆离的山神像,苍凉得叫人根本睡不着。江敬武寂寥的回想阿瑾说过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孩子,怎么给养的一肚子坏水儿?白天看他的神色,不像是单纯在转述他爷爷灌输给他的东西。   还好没得罪过他,不然根本防都防不住——他才六岁,听说过的、见识过的,就已经比许多人终其一生的都多,长大了还得了?   也不知道李思元几时出发去东都,不打听些什么出来,心里真是怪怪的。   李思元和他同窗过几年,中举之后,在郡里做个小官,每年元宵节前后都要到东都去拜会他的老师,江敬武就经常托他打听事儿。   年前就已经将拓好的玉佩寄给他了,现在只等他的回信。   又接连过了好几日,山神庙已经拆了一大半,砖没怎么折损,存下了四千块左右,瓦片却风化得有些厉害,基本不能用了。   不过,大陶终于将罗二柱定的砖瓦烧好,已经开始烧制他们的了。   在这个期间,阿瑾经常到山神庙放风,大伙儿都已经认得了他,但也只当他是个小孩儿,没什么交集。   这天,有人通知江敬武,说他的信到了,让他到里正家去拿。   江敬武便料想是李思元寄来的,特意瞒着阿瑾和孩子们,跑过去领。   山神庙这儿有江三伏监工,大伙儿也自觉,不会故意偷懒。   但他刚一离开,就有几个人长相凶煞的人走到旁边的罗二柱家的宅基地上,拿着镰刀一边除草,一边朝他们的方向打望,眼神非常不友好。   蜚蜚显然让他们的眼神给吓着了,原本在跟哥哥姐姐玩游戏,他们一出现,就兴致缺缺的躲到了砖块后面去。   “咱们去抓鱼罢,不在这儿玩了。”阿柔知道她害怕,想出一个主意,“河水解冻了,应该有很多鱼。”   几人俱都同意,一齐看向没说话的阿瑾。   “可以。”阿瑾点点头。他最近明显觉得比之前好了些,去看看也没什么,反正他不会下水。   孩子们正打算离开。   却见那几个大汉,持着镰刀,将割下来的草堆往他们家前面一扔,不客气地道:“小孩儿,你们家大人呢?”   蜚蜚吓得紧紧抓着阿柔的衣摆。   阿木站到弟弟妹妹前面,指着正在拆墙的众人,更不客气地说:“你瞎啊?”   “你个熊孩子,怎么说话呢?”打头的那个胖子作势要教训他。   江三伏连忙过来,打圆场道:“主家刚好不在。几位瞧着有些面生,不是本村的人罢?有事儿?”   来人便说道:“你们家的东西,占到咱们的位置了。”   手一指山神庙前的凉棚:“怎么?咱们主家的人不在,你们就把别人家地当自己家地?这要是不来看看,是不是打算把房子也起在别人家地基上啊?”   江三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脸色也撂了下来。   那凉棚根本就没占到他什么地!   他们买宅基地的时候,里正都给量好的,边缘还打上了寸余宽的小沟,就是怕到时候多了少了的说不清。   旁边既然有沟,他们怎么会把凉棚的柱子往里打?   不仅没占,反而还往自家这边让了让——这些人根本就是无理取闹、没事找事。   “这位小兄弟,你先消消气啊。”江三伏笑笑,走向往凉棚处,“你自己来看,咱们这柱子钉在哪儿。”   江三伏说道:“何况凉棚么,只是图个方便,房子起完,这东西用不上就拆了,根本碍不着你们的事儿。大家都是邻居,和气生财。”   “谁跟你说柱子了?”那人走到凉棚跟前,指着上面的草棚,“你自己看,这草棚多宽,过线那么多,你敢说没占?”   江三伏:“……”你他娘的三岁吗?这点干;、草也要计较!   他是看出来了,这是找茬儿的!   早听说罗二柱跟江敬武早有嫌隙,但都只是小打小闹。也不知道这回是生了什么瘟,又是买断砖瓦,又是让人来找茬儿,成心不叫人安生。   若在以前,他看看热闹也就罢了。   看眼下,江家的监工是他,给他这么高的工钱,若不把事情办好,他江三伏以后还怎么在花江村立足?   “草棚它蓬松啊,多啊,突出去一块也是在所难免的。”江三伏好声好气道,“而且它在半空呢,那么高的地方,又不碍事。”   那人却只是说:“没问你碍不碍事,就问你占没占咱们的地方。”   “你这人!”江三伏急了,“你这样可就没意思了啊……”   那人却还是一句话:“你管我有没有意思?我就问你占没占咱们的地方。”   他这样的态度,把江三房当成个孙子似的在那儿刁难。江三伏在村子里辈分也不小,又有手艺在,大伙儿对他甚是尊敬,几时受过这样的难堪?   当即就怒了。   “占了!我就占了,怎么样?”脸都憋红了,瞪着眼睛大吼,“你叫罗二柱来,我还不信了,就算我真占了他的地方,他想干什么?”   那大汉仿佛就在等他这句话似的。   回头对伴当们说:“拆了。”   说完,几人便齐齐捋袖子,竟要强行拆他们的凉棚!   江三伏自然不让,张着胳膊要拦住他们。可那几个人个个人高马大的,哪里拦得住?随手把他一扒拉,他就险些摔倒在了一边。   干活的大伙儿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已然准备好了。   见他们竟然真敢动手,立刻都拿着家伙冲到前来,阻止他们:“你们都哪儿来的?打人、闹事,咱们可不能让你。”   “呦。”他们丝毫不怕似的,“你们占别人地,还有理了?”   他身后的人也叫嚷道:“就是,人多欺负人少,不仅你们主家占人便宜没够,你们这帮人也不要脸的很。”   “你说谁不要脸?”石娃子怒吼一声,扛着大锤上前一步,想要恫吓他们。   蜚蜚吓得连忙用手捂眼睛,阿柔又把她抱住,不让她看。   阿林也怕的很,搂着两个妹妹,往砖块堆后面躲,阿木更是愤怒地看着这些家伙,执起用来扒砖头的两脚叉,随时准备上前。   阿森有样学样,但找不到趁手的东西,就干脆拎了块砖在手里。   只有阿瑾,气定神闲地站在那儿,表情还透露着一丝嫌弃。   看见石娃子手里大锤,那些人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却还不依不饶:“谁气急败坏我就说谁。”   气得众人牙痒痒,恨不得把他们拖过来打一顿。   “不给拆?”那大汉冷笑,“那就砸!”   说着,挥着镰刀要去砍柱子。   他这样不讲道理,众人自然也不甘示弱,眼看着要打起来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有个身影突然以十分诡异的角度、速度,风似的跑了过来,在那大汉的镰刀即将落在柱子上的时候,猛的一脚,踹飞了他!   那人飞出去的同时,镰刀脱了手,落在黄土地上,发出让人不舒服的闷响。   “我的腰!”人高马大的汉子,愣是让他踹得好半天没起来,扶着腰哼哼唧唧的,指着踹他的那人,想说什么又疼得说不出来。   众人惊呆了似的看过去,发现替天行道者正是江敬武。   “趁我不在才来找茬。”江敬武掸掸袍子上不存在的灰尘,高深莫测地说,“回去告诉罗二柱,下次再敢搞这些有的没的,刚那一脚,爷爷我就踹他脸上!”   几人完全不敢吱声,甚至都忘记了扶他们老大。   刚刚根本没人看见他是从哪里窜出来的。   他可别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罢?!   “滚。”江敬武踢一脚镰刀柄,那镰刀就在地上连转数圈,最终,刀尖旋在那大汉裆前的地面上。   吓得他冷汗直流。   再一回神,发现他的伴当们早就已经跑了!   “你们等等我!”他哆哆嗦嗦地大喊一声,那些人连忙又折回来,架着他落荒而逃。   找事儿的人一离开,江三伏和大伙儿就把江敬武围住,一口一个厉害啊、英勇啊,差点儿将他夸上了天。   孩子们也激动的很,觉得阿爹简直英武又霸气,好比天降神兵!   不仅他们觉得江敬武了不起,躲在背后观察的罗二柱也觉得这家伙简直不是人。   一时更生气了,恨不得把回来领钱的大汉们再打一顿。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谢过众人的赞誉,回到孩子们面前的时候,江敬武顿时表现出疲惫来,庆幸地说道:“刚刚那大汉真的凶,踹了他一脚,现在我腿都还疼着。”   “阿爹,你刚刚从哪里跑出来的?”阿木抓着他的衣袖,满脸的渴望,“你是会轻功吗?你怎么不教我!”   江敬武爆笑出声,摸摸他的头:“傻孩子,哪有什么轻功?刚刚阿爹就在你们身后,趁他们不注意才一脚击中的。”   阿木:“……”   “是的,”阿瑾悠悠道,“我看见了。”   难怪他刚刚不动声色的,原来早就发现了,却还在旁边看他们笑话!阿柔又给他记上了一笔,实在太卑鄙了!   江敬武看阿木一副人生失去了盼头的神采,难得觉得这小子可爱了一回。   拉着他说:“乖,你把拳脚功夫练好了也是一样的,”说着,又忍不住笑起来,“等日后阿爹发现了会轻功的人,一定先学了,回来教你。”   气得阿木一把挣开他,蹲在地上郁闷地画圈圈。   “阿爹,你刚刚、干什么去了?”蜚蜚后怕地钻进他怀里,撒娇道,“那些坏人,好丑、好可怕啊!”   她不提这茬,江敬武差点儿忘了,他可接到了李思元的信呢!   促狭地瞥一眼阿瑾,江敬武故意很大幅度地举起袖子。   从袖子里暗袋中拿出一封信,又故意很大声地说:“刚刚啊,阿爹收到了一封信,这里面或许、写着你阿瑾哥哥的身世……”   阿瑾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戒备的望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摘自《凉州词》——孟浩然 第35章   他这个表情, 倒给了江敬武一种欺负小孩儿的错觉, 一时只感到十分尴尬。   小蜚蜚还窝在阿爹的怀里, 两只小胖手抓着信:“太好了, 有了这个, 阿瑾是不是就能回家了?”   “真的?”阿柔一听,两眼放光,“太好了!阿爹快拆开看看。”   孩子们立刻围了上来, 都觉得这是个好消息。毕竟阿瑾是有自己的家的,谁不想回家,不想见到家人呢?   而且, 早就听说阿瑾家特别有钱,他一定很想回去罢?   不由都催促着江敬武。   阿瑾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江敬武察觉到不对来,没有拆那封信。   “蜚蜚乖,先去姐姐那儿。”让蜚蜚站好,给她理了理小衣服,江敬武特意交代他们,“阿爹跟阿瑾说会儿话,你们都别过来。”   孩子们面面相觑的,茫然着点了点头。   接着, 江敬武让阿瑾到旁边去。阿林就蹑手蹑脚地跟在他们身后, 准备当个顺风耳。   “不许偷听。”江敬武回头佯怒着瞅他一眼。   被发现的顺风耳连忙转身, 装作若无其事地把脸埋在阿木怀里,还矫揉造作地捶了他两下。   阿木:“……”好、好恶心!   离孩子们远了些,确定他们不会听到, 江敬武才认真地问阿瑾:“你不想回家?”   “嗯。”阿瑾冷着一张脸。   “为什么?”江敬武不解,才六岁的孩子,哪有不想回家的?   阿瑾似乎有些紧张,握着拐杖的指节格外用力,沉默片刻,他才看着江敬武的眼睛,极轻声地说:“有人要杀我。”   他刚醒来的时候就说过,路上遇了歹人,是他的仆从将他藏在树洞里,才躲过一劫。   只是没想到,对方竟是他的家人?   “杀你?”江敬武英武的脸上染了几分愁绪,“你才这么大点儿,杀你干什么?”   阿瑾先是冷嘲着笑了声,后面露狠色:“斩草除根。”   他只说了四个字,江敬武却已经脑补出了无数桩惨案:什么家产之争,兄弟相残啦;满门抄斩,卧薪尝胆啦;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被人眼红赶尽杀绝啦……   看阿瑾的眼神都不对了。   “我暂时不能回去。”阿瑾不理他的越来越同情的眼神,只说,“你若继续查,很可能引火烧身。”   拐杖碾了碾地面,阿瑾朝蜚蜚的方向看去,郑重道:“三年,让我在这儿藏够三年。等他们以为我死了,我就离开。”   沉默片刻,江敬武直接将信交给了他。   阿瑾没有接。   “拿着啊。”江敬武说,“不然我可反悔了。”   上面的火漆印都还没有拆,他没有看过这封信,现在交给阿瑾,意思非常明确。   “里面或许有交代我的话,你看完转述给我听,”江敬武拉过他的手,将信交给他,“其余的,我也不想知道了。”   说着,又补充一句,“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罢,只记得别连累我们就好。”   毕竟是个孩子,又是闺女救下来的,总不能真的把他赶走。至于在这儿呆多久,那是宁大夫该管的,与他无关。   “谢了。”阿瑾将信收起来。   见江敬武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说道:“为表谢意,我再教你一个挣钱的法子。”   这话说的有点扯了。   钱这种东西,哪是说挣就能挣到的?   “天竺大多信奉佛学,连他们都将紫檀木称为圣檀,足见其地位。”阿瑾说道,“庆云国三教九流,对圣檀之名自然有所耳闻,今上更是年年都要到庆安寺上香拜佛——此处,便可做些文章。”   江敬武本来没当回事儿,此时却来了兴趣。   不说庆云国其他地方,光是在渔阳郡,的确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能见到。但是,能做什么文章?   他又不信这些,犯了忌讳可就麻烦了。   阿瑾说道:“紫檀木成品的价值更高,可大件家具不好运送,普通人不认识而且买不起;无论制香还是制药,都不是上上之选;达官贵人那条线,你暂时又搭不上。”   “——总不能真把它当成普通木材卖罢?那是暴殄天物。”   “是啊。”江敬武正为这个事情犯愁,“那你的意思是说,可以雕成观音像、佛祖像?”   阿瑾略微点头:“佛像是可行的,只不过……”顿了顿,又说,“还是方才那个问题,佛像费料,对雕工也极有讲究,并不便宜。”   江敬武是真没辙了:“你就直说罢,做点什么比较合适。”   “佛珠。”阿瑾认真同他道,“一串佛珠才多少料?你卖的再贵,寻常人家狠狠心也是能买得起的。而且,市面上根本没人卖这个,找人刻都找不到,正是供不应求。”   江敬武摩挲着下巴,就眼下的情况来看,佛珠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一来是轻便,一车能带几千串,可以说是毫不费劲。   若卖不出去,也就赔个来回路费,若能全卖出去,那可真就发财了。   根本连赌都不用赌。   “成。”江敬武说道,“正好,七日后我便要回郡里,不如就在这期间,刻几串去试试看。”   阿瑾点点头,不忘交代:“每一串佛珠的数量都是有讲究的,最好能找个懂行的问一下,可不要犯了忌讳。”   “呦,我还真以为你什么都懂。”江敬武打趣他。   阿瑾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他们在这儿说了许久,几个孩子可急坏了,阿林更是用力将耳朵往他们的方向伸:“说了什么啊?根本听不见。”   殊不知两人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阿林啊,干什么呢?”江敬武温柔地拍拍他的肩膀。   却吓得阿林差点儿跳起来,转过身乖巧地站着,睁大眼睛对他眨啊眨的:“阿爹,你们说完话啦?”   “是啊。”江敬武背着手。   “说了啥呀?”阿林谄媚地给他捶腰。   江敬武一把捏住他的脸,把他捏成了一个小鸡嘴儿:“带妹妹玩儿去,没事少打听。”   “哦。”阿林揉揉脸,又粘到阿瑾到身边。   却没想到阿瑾比江敬武更冷酷,根本理都不理他,教他愈发好奇,可又毫无办法——阿瑾不想说的话,那可真拿刀撬都撬不出来。   更遑论他根本不敢撬。   -   兄妹几个早就想去河里抓鱼,但前段时间四叔打回来的海鱼还没吃完,过完年都被阿嬷晾成了鱼干,就没让他们去。   但认真说起来,蜚蜚更喜欢吃新鲜的河鱼,尤其是黄辣丁,刺少、肉质鲜美,无论炖汤还是红烧都很好吃。   大地回春,草木萌生,冰虽然已经化了,但河边还是有点冷,不宜下水,而且地滑、不安全,所以很少有人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抓鱼。   通常,抓鱼的工具就是鱼叉、鱼网,都要下水才行。   三兄弟却没这方面的顾虑。因为他们知道一个轻松捕鱼的法子,是二塘子教给他们的。   二塘子跟四叔关系好,以前夏天的时候给他们示范过,便是拿一个长竹篓,放在河坝中央,里面放一些碎虾肉或者馒头渣。   竹篓前端的绳子要很长,并且要露出河面,这样方便拽鱼上来。   此法屡试不爽而且十分安全——只要把竹篓放进去,半天或者一夜过后,拎着竹篓前端的绳子,把它拎上来就行。   倒不指望能捕到太多,烧一顿的量还是有的。   “好了,走罢。”阿木和阿森下好竹篓,就把蜚蜚抱起来,问她,“烤麻雀蛋吃不吃?”   蜚蜚回想起那个口感,忙点头:“想吃的。”   “那咱们去山脚处的竹林去,蜚蜚会怕吗?”河边的路不好走,担心把她的鞋子弄脏了,阿木就一直抱着她。   蜚蜚还没有上过山,正想说会不会有危险。   阿林就在一旁说:“好啊好啊,还可以看看有没有出冬笋,挖点回去炖腊肉吃。”   他们家现在肉和零嘴多的根本吃不完,年前赵县令给的年货还剩一大半,担心天暖了会坏掉,大伯母就帮着给晒成了腊肉和腊肠。   放一年都不会坏。   “好呢。”蜚蜚听到二哥这么说,就打消了念头,忙说,“跟哥哥们一起,不怕的。”   几人就看向阿瑾,无声的询问他的想法。   阿瑾身体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山脚离宁大夫家并不远,便没有拒绝。   到底是孩子,心智再成熟也喜欢玩。   他很喜欢跟三兄弟一起,觉得他们真诚而且很善良,不像他的兄弟,一个比一个心肠歹毒。   不多时,几个孩子到了竹林。   他们经常来这儿玩,装备齐全的很。   先找了个空地让蜚蜚和阿柔坐着,三兄弟各司其职,挖笋的挖笋,掏鸟窝的掏鸟窝,生火的生火。   生火的时候,要先挖一个洞,填些枯树枝进去,这样有坑的阻拦在,火势不会蔓延。离开之前,再将其埋上,就不会发生火灾。   竹林的鸟窝都比较高,不好操作。   阿木试了几次都没弄下来,倒是在竹林深处的草窠里找到一窝野鸡蛋,有十几个。   “快来。”阿木招呼弟弟们,“我一个人拿不下。”   在不远处挖竹笋的阿林连忙跑过去。兄弟俩把鸡蛋用衣服兜着,回到蜚蜚她们身边。   阿森火已经生好了,蹭了一鼻子一脸的灰,见他们弄来这么多野鸡蛋,佩服道:“大哥真厉害,哪里找到的?”   “那边草丛里。”阿林最喜欢做这些科普,就抢过话茬儿,指指旁边大片大片的荒草丛,“野鸡跟家养的鸡习性差不多,好多都爱躲在草丛里下蛋。”   正说着,就瞧见一只灰扑扑的野鸡在草丛边上踱来踱去。   阿林顿觉心虚,胳膊肘撞撞阿木,小声说道:“大哥,它们阿娘好像回来了!”   通常公野鸡才毛色绚丽,母野鸡则与家养鸡差不了多少,而且这只体型不大,一看就知道是雌鸡。   阿林往那边瞅了一眼,也瞧见了。   挠挠头,不确定地问了句:“要不,让它们一家团聚?”   “残忍了点儿罢?”阿森顶着一张抹得乱七八糟的小黑脸突然出现:“不然把鸡蛋还给它?”   阿木摇摇头,说道:“野鸡习性比较刁。被人碰过的蛋,就算还到窝里,它也绝不会再孵,而且有可能自己将其啄食。”   刚一说完,果然就见那只野鸡气愤地刨了刨地面,离弦的箭一般飞走了。   “啊,”阿木和阿森对视一眼,松了口气:“那要不……咱们吃了?”   “不然,拿回家,咱们替它孵?”阿柔打趣他们。   几个孩子愣了愣,心想还能这样?   孵野鸡蛋?   长大了会不会就飞走了?   “可以啊。”说着,阿木将自己这边兜着的鸡蛋挑了几个到阿林那边,然后说,“这几个烤了吃,剩下的拿回去孵。”   孩子们都同意,他便灭了明火,将鸡蛋扔进火坑里,用草木灰的余热煨着。   不一会儿,炭烤的香味就出来了。   三兄弟还在不远处挖笋。   冬笋基本上都在地底,并不好找,三人忙活了好一会儿,也只挖出到四根,削削外皮,基本上就不剩什么了。   但他们现在是各房吃各房的,炒一盘腊肉该是不成问题。   感觉野鸡蛋烤的差不多了,三兄弟赶忙回来,用树枝把野鸡蛋给扒拉了出来。   野鸡蛋比家养的鸡蛋要小一圈,表面泛青,但此时已经烤成了焦黄的颜色。   阿木摘了些竹叶在底下垫着,将野鸡蛋一人一个分好。   先剥给蜚蜚。   因为有蛋壳的保护,炭火的温度也并不是很高,剥开以后,鸡蛋表面还是莹白的颜色,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   “小心烫。”鸡蛋只剥了一半,底下还留着蛋壳方便她拿。   蜚蜚小心地接过,珍惜地吹了吹,而后咬了一小口。   有些烫,吸了吸气才继续吃,表情十分专注。可爱得叫人想把什么好东西都给她,想吃多少吃多少。   阿柔和其他几人都已经将野鸡蛋剥开吃了,只有阿瑾,看着灰突突的野鸡蛋,无比犯难。   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野蛮的吃法。   蜚蜚一个都吃完了,他都还盯着它没有动手。   “你怎么不吃呀?”蜚蜚嘴巴上沾了些鸡蛋壳上的灰,“很好吃的。”   阿瑾伸手就把她嘴巴上的灰给抹掉了,没有丝毫的犹豫,似乎在她这儿就不在意什么野蛮不野蛮。   “还吃吗?”他学着刚刚阿木的做法,把野鸡蛋磕开一个小口,慢慢揭下一小片鸡蛋壳。   他先前没剥过,笨手笨脚的,把蛋白剥的坑坑洼洼。   卖相不好,但还是递给了蜚蜚,“给你。”   蜚蜚却摇了摇头:“你吃。”小胖手拍拍肚子,“我吃过了呀。”   见她似乎真的不想要,阿瑾低头看看坑坑洼洼的野鸡蛋,确实也不好意思送给她,于是试探地咬了点蛋白。   “你要大口。”蜚蜚还教他,“啊呜。”   阿瑾看着她笑了笑,“啊呜”一口,咬下小半个鸡蛋。蛋白和蛋黄混合在一起,口感确实要比只吃蛋白好许多。   蜚蜚推荐的东西都很好吃嘛。   男孩儿眼睛都笑弯了。   先前的萝卜丸子,还有现在的烤鸡蛋,比他以前吃过所有精细的珍馐都要美味!   就像花江村的人一样,有一种朴素而温暖的特质。   -   几人吃了东西,又玩了会儿,觉得差不多可以起竹篓了,便收拾收拾,用原本的土将火坑填满,确定不会再重新燃起来,这才离开。   山下就是宁大夫家。阿瑾也玩累了,就没有跟他们再去河边。与蜚蜚约定了明日过来喝参茶,方与几人分开。   兄妹五人说说笑笑的来到河边。   之前为了安全考虑,只将竹篓放在了河坝的边上,轻轻一拽便能将竹篓拽起来,这样鱼就跑不掉了。   然而,等他们来到河边的时候,缺发现河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几个熊孩子,正拽着他的鱼篓吱哇乱叫的,拽的还不对,里面鱼都要跑光了。   “鱼。”蜚蜚指着那几个熊孩子,好气好气,“我们的鱼。”   阿木忙怒喝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说话间,几人来到河坝旁边,里面的鱼果然不剩几条了!阿森顿时来了火,上前抢过对方手里的绳子,将竹篓拽了上来。   里面只剩下三条巴掌大的鲫鱼和几只小虾了。   不由怒火中烧地瞪着他们。   他认得对方领头的那个小孩儿,明明是跟他和差不多大的男孩儿,却扎着两个垂髫,还穿着粉色的小衣裳,打扮得像个女娃娃。   如果是别人,三兄弟说不定都不当回事,见是他,当即就发火了。   “江小花,谁让你们动我东西的?”阿木将蜚蜚放在一旁干净的地上,厉声质问他,“把我的鱼都全给放跑了,你赔吗?”   被叫江小花的小男孩顿时涨红了脸,嚷嚷说:“说了多少遍了,我现在不叫江小花,我叫江宗义!”   原来,他就是罗二柱的宝贝儿子,九代单传的独苗苗。   之所以叫他江小花,是因为他外婆担心他养不活,就特意给他取了个女孩子的闺名,甚至给他梳女孩儿的垂髫、穿花衣服,说是这样就能瞒过阎王爷。   “义个屁你义。”阿木指着竹篓,“这竹篓里面明明就有鱼,全让你给放跑了。”   刚刚他都看见了,是江小花和一个叫大牛的小孩一起拽的绳子,见他们过来,他当即就把绳子扔了,留大牛一个人在这儿拽着。   就他这样的,好意思叫这义那义的?   “放跑了又怎么样?”江小花扯着脖子同他叫嚣,“谁让你们不看着的?”   阿木扬起拳头:“就你嘴贱是罢?你信不信我揍你!”   江小花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回嘴了。   “小花哥,咱们回去罢,他们人多。”大牛建议道,“改天咱们再来。”   他们已经看到阿木的法子了,改天炮制一个,独霸一方岂在话下?何必和他们硬碰硬,看他们的脸色?   阿柔听见他们喊“小花哥”就觉得好笑,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那几个孩子还以为绝密的对话被她听到了,对视一眼,直接拔腿就跑。   跑开的时候,江小花还不忘放狠话:“想揍我,做梦罢!我这就去喊人,你们给我等着!”   阿木:“……”怂货。   兄妹几个看看竹篓里可怜兮兮的三条小鱼,摇头道:“现在时间也来不及了,明天再来罢。”   这个江小花,实在是太欠抽了。   “哥哥不要生气。”蜚蜚见他不太高兴,忙抱着他安慰,“那个小花哥,实在太讨厌了!下次、下次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不错。”阿木把她抱起来,“就听蜚蜚的,好好教教他做人的道理。”   几条小鱼和冬笋一起拿回了家。竹篓就放在河坝上继续拦着鱼。   这个时节的冬笋都很嫩,配上腊肉,鲜美又下饭。   鱼却因为太小了,不够塞牙缝的,被江敬武给养了起来,并交代他们第二天再去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   孩子们自然一一答应,又缠着阿娘,让她想办法把那十来个野鸡蛋给孵出来。   柏秋也觉得好玩儿,就答应了。专门抱了一只母鸡来抱窝。   孩子们没见过这种场面,不禁好奇的围着它左瞧右瞧,差点被暴躁的老母亲追着啄。   -   第二天,吃完早饭,孩子们叫上阿瑾,直奔昨天的小河坝——竹篓在里面放了一夜,怎么也能有点收获。   他们打算就在河坝附近玩儿,不走远,省得还有江小花那样的熊孩子出来捣乱。   于是,特意拿了方小席子,带上苹果、糕点还有煮鸡蛋,另外还捏了点盐巴,想要在河边烤鱼吃。   但没想到的是,江小花他们却来的更早!   今日他们也有五个人,此时正特意把所有人的竹篓绑在了一起,几乎占了河坝一半的位置。   故意和他们做对似的,江小花当着他们的面儿,把竹篓放在了对岸。   阿木低头瞧一眼自己这边的竹篓,依稀能看到有鱼在竹篾下面游动,完全没有受到那些人的影响。   他就知道,江小花那怂货根本成不了什么事儿。   “把桶拿来。”话是对着阿林说的,阿林连忙照做,把提前准备好的桶放到他旁边。   阿木三两下将竹篓拎起来。   经过一夜的放置,里面跑进来好几条大鱼,察觉到动静,就开始惊慌失措的乱蹦,阿木差点没拎起来。   欢喜的将鱼倒进了桶里,又舀了半桶水,防止鱼渴死。   做完这些之后,他往竹篓里丢了些糕点碎渣,重新把竹篓放下水。   男孩儿在河边忙活着,阿柔则在不远处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将席子铺上。先让蜚蜚坐在上面,再把吃的东西放好,同时还不忘把旁边的石头都清理干净……   确定没什么好整理的了,她和阿瑾才坐下,边吃东西,边看阿木抓鱼。   将昨晚的鱼放好,三兄弟也没歇着,而是和昨天一样:阿森生火,阿林用木头搭架子,阿木则去剖鱼。   分工非常明确,准备好材料后,重头戏开始……   江小花他们本来在对岸嘻嘻哈哈地说着什么。   突然,一阵香味袭来!   众人不禁耸着鼻子,对着空中仔仔细细地闻,发现来源竟然在对岸,一时都惊呆了。   鱼很容易熟,阿木他们又常做这些,失败率基本等于没有。   不一会儿,鱼的外表就被烤的焦黄、松脆,里面的鱼肉却柔嫩而紧实,再撒上一些盐巴……虽然不能说是什么人间美味,但对于常年不见荤腥的孩子来说,简直有着致命的吸引!   对岸的几个孩子之中,就江小花家里有钱,而且是独生子,那叫一个吃不愁吃,穿不愁穿。   其他孩子就不是了,缺衣少食着长大,过年都吃不上肉。在之前,他们完全可以忍受这样的成长环境,毕竟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   可现在,有人在他们两手空空的时候,当着他们的面儿美滋滋地吃着烤鱼,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把几个孩子给馋的啊,口水直掉。   偏偏面前的鱼篓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对面吃得越香,就衬得他们越是辛酸!   真的好香!好想快点吃到鱼!   哪怕一条也行!巴掌大的也行!他们又不挑!   于是,几人就换着花的,不停将竹篓拉上来。   一会他看一次,一会他瞧一眼,弄的一身水不说,竹篓里始终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   河并不宽,江小花这边又捉不到鱼,自然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阿木他们吃,实在委屈极了。   几个年纪小的看着都要哭了似的,嘴巴噘得能拴油瓶。   可有什么办法呢?   别人又不会给他们吃一口!   真后悔,早知道昨天就不该那样弄他们的竹篓,还和他们吵架,不然,今天说不定可以过去跟他们商量商量,尝尝味道什么的。   眼看着要到中午了。   江小花他们还是一点收获都没有。阿木兄妹几个却早就吃饱了。   阿木遂拍拍手上的灰,走到河坝那儿,先是快速拎起绳子,让竹篓立起来,然后才慢慢将竹篓往河岸上拖拽。   江小花在对岸直嚷嚷:“我们这么多竹篓,怎么可能一条鱼都捉不到?可见这条河里根本就没有鱼!”   话音刚落,阿木那边也在喊:“这鱼也太多了!我拽不上来,二弟三弟,你们快来帮我一把!”   江小花:“???”   大牛和其他小伙伴:“……”   不敢置信地朝它们看去,打眼就见阿木拽着的竹篓里面,竟然满满当当全都是鱼!   有一些竟然因为装不下,而跳了出来!   骗人!   江小花揉揉眼睛,却见那条跳出来的鱼,不知道发什么瘟,竟然又自己跳回了竹篓里面!   这、这不可能!   他连忙也把自己这边的竹篓拽上来。   本以为会像阿木他们一样,因为鱼多而重得拽不动的,没想到,轻轻一拉就扯上来了……   甚至因为用力过猛,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尾椎骨摔的好痛。   “小花哥!”孩子们连忙过去拉他。   江小花却承受不了这样明显的对比和沉重的打击,躺在地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可把这些孩子给吓的,以为他是摔疼了。   “你起来啊,小花哥你怎么了?”正觉得六神无主的时候,阿木在对岸喊他们:“喂,你们要不要鱼?我这里太多了,拿不了,给你们几条罢。”   “真、真的?”大牛他们先是茫然,反应过来之后,就哄的一群跑到对岸,围着阿木叽叽喳喳个不停。   那可都是江小花的同伴啊!   江小花更觉得胸前被压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令他喘不过气,一时更加郁结,哭得那叫一个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欺负人,简直太欺负人了!   江小花抹抹眼泪,愤怒地爬起来——阿木简直就不是人,他要回家告诉爹娘!   是以,当天下午,江雨兰就扯着眼睛都哭肿了的江小花,怒气冲冲地进了江家的大门口,点名要见柏秋。   语气不善,说是要讨个说法……   作者有话要说:  等孩子们进书院,就开始蹦着长大了。   进书院之前,先简单介绍一下他们的小伙伴…… 第36章   “要什么说法?”柏秋正在厨房洗碗, 听见这话都惊呆了, “她跟二哥那事儿都十几年了, 今天才来要说法?”   大伯母剔了她一眼:“浑说。老二跟她有啥关系?没见过自己打趣自己的。”   柏秋笑了笑, 没说别的。   江家现在已经分开吃饭了, 只等房子起好就搬家。   眼下就一间厨房,几家轮流用。因着柏秋先前不会做饭,正在现学, 动作不免慢了些,所以都是最后一个用厨房的。   这会儿刚吃完午饭没多久,正收拾着呢。   “柏秋呢?江家人呢?”江雨兰不太客气地说, “都出来看看你家孩子把我们家宝贝儿子给打的。”   她人就在院子里,江小花还哭的直抽抽。   动静不小,柏秋都听见了。知道这么一天迟早得来,就连忙摘掉围裙,出去和她见面。   “我们家孩子多了,你说的是哪一个?”柏秋理理鬓发,慢条斯理地站到她面前,在冬日的暖阳下与她对视着。   江雨兰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这是炫耀!   知道他们家孩子少,九代单传, 就出了小花这一棵独苗, 所以刻意说这些话来诛她的心!   “孩子多了不起?”江雨兰扯了扯儿子, “你说,他家哪个打的你?”   江小花既委屈,又害怕, 本来就把眼睛给哭肿了,这会儿见了外人,更觉得不自在。其实,他也没想到母亲竟然会这么生气。   竟然会带他上门去叫嚣!   吸了吸鼻涕,破罐子破摔道:“他们人多,欺负我一个!”   “听见没?”江雨兰看着柏秋,“我们家小花身子骨弱,好不容易才拉扯大的,在家里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柏秋不说话,她就不打哏儿地继续说:“你们家孩子皮实,或许觉得打打闹闹的没什么,但我们家可不一样。都说不能跟孩子一般见识,但家里大人总不会也不懂事罢?”   “今儿我就豁出去这张脸,做不成乡邻也要讨个说法。”江雨兰道,“这个事儿,你打算怎么解决?”   她在那儿说了一大堆,柏秋根本没听明白几句。   孩子们吃完饭就跑出去玩了,也没人给她转述清楚,看她的眼神不由充满了茫然。   怕她觉得江家人没礼貌,没听清的地方,柏秋就以微笑代替。可她语速太快,柏秋没听清的地方太多了,所以,几乎全程都在微笑。   这江雨兰就不乐意了。   她在这叨叨这么半天,嘴巴都说干了,她竟然一个劲儿地笑?   什么意思?   觉得她很好笑吗?还是觉得根本不用把她当回事儿,所以用微笑来嘲讽她?   关键还笑得那么好看!   想到这里,江雨兰就更生气了。   ——柏秋这个死女人,怎么都不会老一样?   据说她几个妯娌全不是省油的灯,江敬武挣的钱全让他们给花了不说,柏秋还要下地干活。   那风吹日晒的,时间长了,天仙也能给摧残成村姑不是?   可柏秋呢?   跟十来年前比起来,竟然没怎么变,甚至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而江雨兰几乎从来没有下地干活儿,家务也根本不沾,都是母亲在帮她料理。只是这两年父母年纪大了,才偶尔伸个手帮一下。   村里能有几个人是这种待遇?   就算外人总笑话她夫君是上门女婿,那又怎么样?有爹娘照顾着,不用受婆婆、妯娌的气,这就是她骄傲的地方。   可在柏秋面前,这些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即使不算享福,她依旧漂亮得,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反观自己……   “你笑什么笑?”江雨兰出离愤怒,“有什么好笑的?”   柏秋察觉到她的怒气,不笑了,思索片刻,喊来大房的春生,让他帮忙把几个孩子给叫回来。   他们不在,自己这个耳朵实在是不顶事儿。   “雨兰,你别生气。”柏秋耐心地同她解释,“我耳朵不好,没听到你说什么。”   挑衅!江雨兰一口气郁结在心口,差点儿气死,纯粹就是挑衅!   耳朵不好,还让她在这儿说半天?   “先来房里坐。”柏秋说道,“你们家花儿身子骨弱,可别哭坏了,等几个皮猴子回来,我们好好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儿,若真是他们犯了错,我帮你教训他们。”   说着,将他们母子请进西屋。   外间有桌椅,现在他们分开来吃饭,便充作饭桌,上面摆着些日常吃的水果和零嘴,还有中午吃剩的菜,没来得及收。   年前他们囤的肉和菜都没吃完。猪肉、鱼等,都已经用盐码过,晒起来了。羊腿却不好做成腊的,就想快些吃完,于是在大伯母的指点下,炖了一大锅萝卜羊肉。   晌饭之前,孩子们又拎回来一大桶河鱼,本想以后吃的,但蜚蜚爱吃黄辣丁,便先将里面的黄辣丁全部挑了出来,做了盆红烧杂鱼给她解馋。   又另炒了一盘青菜,打了个鸡蛋汤。   可孩子们在河边吃烤鱼都吃饱了,中午就没怎么吃,给剩下不少。   扔了怪可惜的,再加上柏秋刚学做饭,要她再做一顿这种规格的饭菜实在费劲,就没有倒掉。反正冬天冷,放半天也不会坏。   江小花原本还哭呢,见到这么多吃的,顿时就愣住了,视线盯着那盆红烧黄辣丁,咽了咽口水。   柏秋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大伯母却有些尴尬,正客气的要把菜给誊到别处。   江小花却指着红烧鱼旁边的一个小碗,问:“这是什么呀?”   “闭嘴。”江雨兰打了他的手一下,嫌弃地说。   自己儿子,她还能不了解?   这小子是馋了。   不过,她也有些好奇,那个小碗里面盛着一种黄澄澄的、散发着香味的食物,平时没怎么见过。   一时又觉得不平。   不是说他们家根本没钱,甚至被兄弟几个给排挤出去了吗?怎么吃得这么好?   “鱼子。”柏秋对小孩子还是很客气的,“要不要尝尝?”   孩子们都爱吃鱼子,所以先前腌制海鱼的时候,就给单独取了出来,做成了一道菜。   江小花舔舔手指,正要说想吃,江雨兰就掐了他一下,把他抱到腿上按着,扬着下巴说:“他不饿。”   “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她说,“家里也是常吃的。”   柏秋没听清楚,大伯母却听得真真儿的,不由撇撇嘴,说道:“有点乱,那我给收拾收拾,你们聊着。”   说着,把几盆菜都一一端到厨房去了。   江小花的视线一直跟着她,摆明了就是想吃,但江雨兰不允许。这不禁让他联想到上午在河边受的委屈。   鼻子一酸,眼泪就又滚了下来。   江雨兰忙借题发挥:“乖乖啊,是不是伤口又疼了?不哭不哭,娘这不是帮你来了吗?”   大伯母放好东西回来了,见江小花一脸忍辱负重的表情在那里落泪,柏秋在旁边皱着眉头不想管。   毕竟是让侄子给打的,这样由着他哭好像不太好,就从桌子上的果盘里给他拿了个苹果。   江小花吸吸鼻子,挺不好意思地接了过来。不哭了。   “你这孩子,家里没有吗?”江雨兰又掐了他一下,小声教训,“放下,还回去。”   江小花嘴一扁,哭得更狠了,抱着苹果哪里舍得还?   边哭还要边拆台:“就是没有啊,你说冬天苹果太贵了没有买嘛,别人给我的我还不能拿了?”   江雨兰:“……”冷静,冷静!这是亲生的!   正在她琢磨着回去怎么治他的时候,江家几个孩子回来了。   连着春生,一共六个孩子,年纪都不大,却硬是走出了浩浩荡荡的架势。   “阿娘,你找咱们?”阿木几步跑进西屋。   刚一进门,就看到江小花被一个白白胖胖的妇人抱在怀里,手里还搂着一个苹果。   脸色当即就拉了下来。   -   “是你们啊。”拿起果盘里的苹果,“咔嗤”就是一口,“有何贵干?”   江小花缩了缩脖子,想从他阿娘怀里下来,这样阿木打他的时候,他好方便逃跑。   可他阿娘却紧紧抱着他,不肯松不说,还要鼓励他:“儿子,别怕,娘在这儿。”   “我们为什么来,你心里难道不清楚?”江雨兰替他说道,“你们五个孩子,打我们家小花一个,现在还敢嚣张?”   阿木冷笑一声:“就他那样的,用得着我们五个一起上?”   “就是,我都不稀得打他。”阿森也在一旁帮腔,“上午明明是他自己摔倒的,我们可没有动他一根手指头。”   江小花见到他们就不敢说话了,就是哼哼唧唧地哭。   落在江雨兰眼里,那成了这些孩子仗势欺人,犯了错还不认!   一时更是生气,指着他们,用训斥的语气说:“没打他?他为什么不说别人,偏偏说你们打的?”   “我怎么知道?”阿木睨他一眼,“他说是就是?我们又不是他阿娘,什么都要向着他。没做过的事情我凭什么认?”   江雨兰没想到自己会让个小孩儿给气得跳脚。   当即将儿子放在旁边,扬起手作势要打他:“好你个小兔崽子,没大没小的,今天我就替你家人教训你!”   说起这个,阿林就有话说了。   立马上前一步,躲在他大哥身后,隔着一段距离同她嚷嚷:“到底是谁没大没小?论辈分,我还是你二大爷呢!你就这么跟长辈说话?”   “你!……”江雨兰真是一口老血闷在心里,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小花,你来,”江雨兰只得把儿子喊上前来,“你说,把上午的事情仔仔细细说一遍,娘给你做主!”   一回头,却见自家儿子正抱着苹果在那儿啃,还一脸满足的表情。   顿时更生气了,扬手拍了他后脑勺一下,推推他的小肩膀:“你吃什么吃,说啊。”   “就是,就是他们打我啊!”江小花嘴里嚼着苹果,含糊不清地说,“上午在那弄鱼,他、他们就抢我的,还打我。”   他在家骄横惯了,根本没认识到,这种场合是不能说谎话的。   江雨兰却信了自家儿子,连声质问柏秋:“听见没有,你听见没有?没听见让他再给你多说几次。”   她气得浑身颤抖,好像下一秒就会倒地,大伯母赶紧给她倒了杯水,让她顺顺。   柏秋其实没怎么听清楚。   但见两人各执一词,也知道这样下去根本没有结果,就问阿木:“上午的时候,除了你们,还有谁在场?”   “有很多。”阿木说道,“大牛就在。”   阿森也在旁边补充:“还有铁匠家的铁蛋儿和滚子。”   有其他人在就好办了,柏秋遂又对春生说:“麻烦春生再跑一趟,把这几个孩子都喊来。”   春生忙答应下来。   -   “雨兰,既然他们两个都说不清,那就让其他孩子也过来说说看。”柏秋说道,“虽说只是孩子之间的打闹,但凡事讲究一个公平公正,不好冤枉了谁。”   江雨兰直冷笑,嘀咕说她装模作样。   “冤枉?”她不饶人地说,“怎么就冤枉了?孩子都哭成这样了,你说我冤枉你?我看你就是偏袒自家孩子,不讲理才对!”   柏秋却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态度:“若真是他们不对,我绝不偏袒,希望你到时候也能一样。”   “那是自然。”江雨兰说道,“我家就一个孩子,教的过来。”讽刺她,“也理解你这们这些孩子多的,管不过来,家教不严也正常。”   几个孩子都面色不悦地望着她,连蜚蜚都不高兴了,瞪她一眼。   “你家才不严。”蜚蜚刮着自己的小脸,用她目前学会的,最气人的话说,“小花、小花是好吃鬼!羞羞脸。”   江小花在他娘身后冲她做鬼脸。   他眼睛哭肿了,吃苹果又弄的一脸都是,这会儿拉着下眼皮,舌头伸出老长的模样,看着真有点吓人。   蜚蜚忙抱住姐姐的腰,把脸埋起来,似乎是吓着了。   阿木立马捋袖子,作势要揍他,:“江小花,你是不是又皮痒了?”   他说话比罗二柱还好使,吓得江小花躲在他阿娘身后,只露出半张脸看他,明显是让他给打怕了。   江雨兰一开始还心疼,后来听到他在身后吸鼻涕,再一想到他刚刚吃过苹果,还没洗手洗脸,那鼻涕啥的估计全蹭她衣服上了!   她为了过来示威,穿上了压箱底的好衣服,现在就让他这么糟蹋,一时心都要碎了,但偏偏当着外人,不好发作。   心里已经记上了好几笔账——这个臭小子,回去非得好好打一顿不可!   郁闷间,春生已经把大牛、铁蛋和滚子都喊来了。   他们平时跟江小花关系很好,因为跟他住的近,经常去他家玩,所以江雨兰认识他们。   既然是儿子的好朋友,自然会帮着他说话。   江雨兰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来得正好。”挺直腰背,她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对柏秋说,“你口口声声说我冤枉你,现在人证就在这儿,若真是他们做的,你准备怎么道歉?”   “你想怎么样?”柏秋了解自家孩子,也相信他们不会敢做不敢当。   江雨兰冷眼瞥着他们:“若他们真几个打我儿子一个,就让他们跪下认错,并且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动手。”   “好。”听了阿林的转述,柏秋道,“若是你家小花撒谎,我不要他道歉,只要你以后严加管教,出门见了人,该喊什么喊什么,不许再不讲道理、没大没小。”   这是替刚刚那小崽子报仇呢?   虽然江雨兰志在必得,但还是让柏秋这话给膈应了一下。   她在村上辈分非常低,出门碰到十个人,八个半都是她长辈,剩下的一个半里,一个是平辈,剩下那个是平辈家的小孩儿。   从罗二柱留在郡里开始,她就很反感这种习俗。   明明所有人都比不上她们家,她却要见了谁都伏低做小,除了平添屈辱感,没有任何作用。   所以她在村上风评一向不好,说她没个德行。   可那又怎么样?   柏秋居然找自家儿子的朋友来当证人,他们又不认识江家的崽子,还能向着他们说话不成?她啊,就等着看这几个小崽子跪下道歉罢!   “我一向重礼教,”江雨兰说道,“岂用你说?”   柏秋点点头:“那就好。”   好个屁!江雨兰瞪了她一眼,暗暗骂她。   但在面向大牛他们的时候,却立马换上了亲切的笑脸:“大牛,来,你跟姑姑说,今天上午,他们是怎么打你小花哥打?”   大牛愣了愣。   视线在她白白胖胖的笑脸和阿木英武的脸上扫过,有些犹豫。   “没事儿,你说。”江雨兰拉着他的手,和他亲亲热热的,“姑姑家里好多好吃的呢,你听话,下次都拿来招待你们。”   大牛皱了皱眉,陷入了思考。   江小花也在他阿娘身后警告地看着他,这让他十分焦灼。   “上午……”大牛的声音跟蚊子一样,江雨兰却期待地看着他,鼓励他说下去。   于是大牛就实话实说,道,“上午没人打小花哥。”   江雨兰一愣,把他的手推开:“什么?”   “是没人打小花。”铁蛋和滚子也说,“我们一上午都在弄鱼,但是弄不到,小花就哭了,还躺在地上不起来。”   江小花顿时大叫:“那条河里根本就没有鱼!还有,我、我是摔得痛才哭的,才不是……”   没说完,就让江雨兰狠狠扇了一个巴掌。   “你都这么大了,摔跤还哭成这样你很光荣是罢?”说着,就骂骂咧咧地扯着他往外走,“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丢人!真是,丢死人了!   本以为是羞辱江敬武的机会,没想到竟是这臭小子撒谎!她来的时候还再三问了,他非说是江家几个崽子打的,这才过来找事儿。   幸好没让其他人过来,不然,她的脸可全让他给丢光了!   “等等。”这次不要阿林转述什么,柏秋也知道她认输了,便如约道,“刚刚说的,你都记住了?应该不会赖账罢?”   江雨兰气得嘴唇不住颤抖,回身的时候却仍扯着嘴角,冲她笑:“当然了,二嬷嬷。”   大伯母在一旁,没忍住笑了出来。   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立刻又捂着嘴,眼神四下打量着忍笑。   但她这样,反更叫江雨兰生气,扯着江小花的力道不由更重,几乎是拎着他往家里走,江小花疼得直哭。   哭声直冲云霄,大半个村子都能听见。   他们一离开,阿木就和大牛他们说:“一开始我还担心,你们要帮他圆谎。”   大牛见江小花被打成那样,心里也是很难受的,闻言,就低下了头,什么都没有说,他现在有一种背叛朋友的感觉。   “我爹娘说,做人要诚实。”蜚蜚劝他,“你们没有、没有做错。”   大牛的眼睛顿时一亮,看向她,似乎是在寻找认同感。   蜚蜚就冲他笑了笑。   她笑起来真好看,大牛憨憨的挠了挠头。   铁蛋和滚子也松了口气似的,说道:“没错,我们只是说实话而已,而且,阿木还给咱们鱼吃呢,好大的鱼。”   先前在河边,阿木的桶装不下那么多鱼,就一人给了他们两条。带回家以后,家里人还让他们以后别满山乱跑,多跟阿木兄弟几个一起,干点正事。   “对。”这样一想,大牛才轻松许多。   柏秋见他们说说笑笑的,给他们一人一个苹果,让他们玩去了。   -   他们这儿气氛一片祥和,江小花家可就不是了。   江雨兰因着他的谎话,在柏秋那儿落了难堪,本来就把她当成敌人,现在仇恨更上一层楼,恨不能扎她小人,好让她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   一肚子气没处撒,还弄脏了一身衣服,一门心思想着教训一下这个臭小子。   罗二柱本在家等她的好消息。   结果,老远就听到了自家儿子的哭声,连忙迎了上去。   却见江雨兰一进门就开始找鸡毛掸子,同时还抓着江小花不肯松手。孩子让他提溜来提溜去,可把他给心疼坏了。   “你干什么?”上前把儿子藏到自己身后,不解地说道,“好端端的,你打他干嘛?”   江雨兰可算找到了鸡毛掸子,冲空气里一挥,发出“咻”对一声,随即指着江小花,爆喝一声:“江小花!你给我过来!”   这声儿,跟河东狮吼也差不多。   吓得罗二柱也是一抖,下意识地立正站好。   “你!你在家撒谎就算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还敢撒谎!”江雨兰对着罗二柱身后很抽几下,结果全打在了罗二柱身上。   罗二柱也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根本不敢回嘴。   还是江雨兰爹娘听见动静,连忙从房间里出来,见女儿要暴打他们家九代单传的独苗苗,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反过来把江雨兰给教训了一顿。   这场闹剧才步入中场休息。   “孩子嘛,说谎就说谎了,你好好教他,这么打他干什么?”江母心疼坏了,摸着江小花的脸左看右看,“哎呦我的乖孙,瞧这小脸哭的。”   江雨兰也舍不得打他,可她今天实在是丢脸丢到家了,又没处发火,不教训他还留着过年?   要不是这熊孩子,柏秋今天能那么神气?   一见到她那个腰背挺直、如花似玉的模样,不由就想起当年她与江敬武成婚后,自己被人指摘的那段日子!   那会儿,她有多么甜蜜、多么幸福,就衬得自己多么落魄、多么凄惨!   这么多年过去,本以为早就已经踩到她头上了,没想到,情况还是一点都没变。   思及此,她更是心中郁结,扔了鸡毛掸子,也哭上了。   正是兵荒马乱的当口,有人敲了他们家的门。紧接着,大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二柱在家吗?”   江雨兰和罗二柱脸色齐齐一变。   ——这是要钱来了啊!   先前,他们为了膈应江敬武,在大陶家和隔壁村的砖窑厂定了一批砖瓦,只交了定金,没付全款。   前些日子他们都已经把全部的砖瓦码在宅基地了,罗二柱却始终没把剩下的钱送过来,他们只好登门要账。   “别开门。”罗二柱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小声道,“不给他开,当咱们没人在家。” 第37章   他们在房间里躲着不出去, 别人又不傻, 一次两次的还可以说是凑巧,时间长了总会知道是什么意思。   账已经拖了快半个月。若罗二柱回了郡里,钱怕是更不好要, 大陶干脆就等在外面了。   “到底怎么回事?”看到罗二柱这副猥琐的模样, 江父颇为不满, “人家大陶都来好几次了,你躲着他干什么?”   罗二柱本来就心烦, 斜了他一眼, 什么都没说。   江雨兰表情更加别扭,手帕擦了擦眼泪,小声嘟囔道:“咱们在他家买了一批砖瓦。”   “不是给了钱吗?”江父横眉立眼的,似乎是没想到现在的砖瓦能卖那么贵, “一贯钱还不够啊?”   提到这个罗二柱就生气, 当即一摔袖子, 到房间里躲着去了。   江雨兰自知理亏, 想追上去哄哄他, 却让江父给拦住, 非要她把话说清楚。   “一贯钱只是、只是定金。”江雨兰支支吾吾地说,“打算起个大房子,所以,砖瓦买的多了一些。”   “买了多少?”江父这才回过味儿来。   女儿所说的“多了一些”恐怕不是个小数目,不然,一向心高气傲的女婿绝不会做出这种跌份儿的事。   江雨兰打量着他的神色, 不像生气,便骄横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总之够起两层小楼的。”   这叫什么回答?   “我不管?”江父顿时震怒,“现在别人到眼皮子底下要账来了,不想让我管,你倒是把钱还了啊!做事没个分寸,你家一共才几个人住,要起两层小楼?”   他还以为这是罗二柱的主意。   毕竟这个女婿心气儿高,本不乐意给他们家倒插门,是媒人和他家里劝说,这才勉强同意的。   成婚多年,怕是早有不忿。   近两年又赚了些钱,已然就飘乎起来,不把他们当回事了。   “楼盖的比别人家再高又能怎么样?”江父冲着房间的方向,大声道,“做出这样的事情,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他本就是指桑骂槐,想要挑女婿的毛病。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是江雨兰提出来的!   这样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江雨兰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只觉得字字诛心,不禁又绞着手怕哭了起来。   “我哪知道啊?”江雨兰本想把对付江敬武的事情说出来,可担心父母年纪大了,会多想,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我哪知道现在砖瓦这么贵?”   江父一听,这事儿竟然是女儿做下的,当即一转口风:“你不知道,二柱也不知道吗?怎么不拦着你一下!”   这话落在罗二柱耳朵里,令他直撇嘴冷笑。   江家二老一向这样,把自家女儿当宝,而他这个上门女婿,怎么做都是错的,这么多年都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   也不想想,他们现在的好日子,是谁挣出来的!   由着他们闹去,就算被人咒骂、扔石头,闹得再没脸,他也不会再往砖瓦里贴一分钱!   反正他一年到头在花江村也住不了几天,根本不在乎什么脸不脸的。   本以为这个计划能绊住江敬武,不仅能羞辱他,而且能挣差价,所以才兴致勃勃地囤了一大批。   可那厮根本没上套!那他为何要给这笔钱?   简直做梦!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江雨兰哭道,“赶紧想想办法罢。”   江父说:“你们、你们到底还欠他多少钱?若是大陶欺负你不懂行,刻意提高价钱,我可不能让他。”   江雨兰顿了顿,试探地道:“爹,先前给他们的那一贯钱,若不算定金,而算全款——我现在只想买这一贯钱的,多余的不要,能不能行?”   定金的意思就是为了怕买主反悔,导致砖窑厂货物堆积、造成损失才存在的。   目的就是为了约束买主。   ——想想别人砖都烧了几大车,家里都放不完。结果他说不要就不要了,当砖窑厂的人都不要过日子?   “这……”江父犯了难,可真让女婿拿那么钱去买砖瓦,别说他了,自己都舍不得。   女婿的钱,总归是他们江家的钱!   一时想不到其他行之有效的法子,只得说道:“我找大陶商量商量。”   说着,就要过去开门。   江雨兰还想拦着他,江父却不接地问道:“迟早都要和他说的,何苦这样拖欠下去?”   “拖欠,跟赖账,毕竟还是两回事。”江雨兰讪讪道,“再有几回不见他,他心里就有准备了,咱们也好同他说嘛;若现在就去,他怕是不会同意。”   江父虽觉得这根本就是歪理,但确实也有点拉不下脸来去说,女儿一拦,他就动摇了,最后到底还是没有出去。   大陶人也老实,又在外面敲了几次门,江家人都没有开。   被拒之门外的难堪加上愤怒,他顿时就不想做这单生意了,反正罗二柱交了定金,而砖瓦此时就在他们家宅基地那儿码着。   一生气,当即扭转头回家,叫上几个兄弟,推上平板车,就要将那批砖瓦给拉回家去!   还就不卖给他了!   罗二柱家的宅基地就在江敬武家旁边。   山神庙这会儿已经拆好了,剩下地基里的砖,不消半天就能拆完。拆完之后,要按照新宅子的格局重新打地基。   这事儿江三伏有经验,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原本的山神庙算下来只有四间房,地基比较简单,现在加上堂屋和门廊,要按至少十间房来算,至少要十天的工程。   而江敬武几天后就要回郡里了,只好让大伯和四叔过来,有事给拿个主意。   那批紫檀木的情况,江敬武只告诉了柏秋。   山神庙基本拆完以后,他清点了一下,共拆出七套规格不一的梁木,外加四根柱子,整体算下来能有三千斤。此时都放在凉棚里。   凉棚底下和周围都码着砖瓦,紫檀木放在里面,下雨、日晒都不会有损害。   只提醒柏秋要多注意,但别表现出来那些木头很重要。   ——他已经刻好了几串像模像样的佛珠,只等几日后,到郡里看看情况,再做其他打算。   -   大陶家一共六个兄弟,都推着平板车,声势颇为浩大。   他们半月前刚来过一次,这会儿又来,想不引起别人注意都难。江敬武家地基里凿砖、只冒个头的人便同他搭话,问他们怎么回事儿。   “还能怎么回事儿?”大陶兄弟几个忿忿道,“定的时候装阔,张口就是四千块砖,现在砖也拉来了,人却闭门不见。”   罗二柱定那么多砖,是在给江敬武使绊子,大伙儿都知道。   听见这话,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都不厚道地忍笑,同时看向江敬武,那眼神明摆着是想让他看热闹。   江敬武却专心致志地在锯木头,似乎没听见。   他觉得把整木钜了可惜,这生意若真能做起来,肯定还是整料都价值更高,所以根本舍不得动那些品相好又完整的木材。   就盯上了一块品相不太好的边角料,钜了尺余长的一截儿。有瑕疵的部分锯掉,拿回家做熏香。   其余的,留在手里可劲儿造,完全不心疼。   “二叔,干啥呢?”大陶憋了一肚子气,以为江敬武可能跟他有共同话题,便逮着他说,“我可真是后悔,怎么就听了他的话呢?”   江敬武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专心刻佛珠。   他早年学过木匠,也学过厨,雕工不能说多精湛,拓个纹样还是很轻松的,村上人都知道,即使见他成天捏着把小刀削来削去的,也没人多想。   大陶就兀自接着道:“我去找了他四回,四回啊,竟然连门都不让我进。”   “那确实是有点过分。”江敬武这才同他搭话,“大过年的,谁又不是上门逼债,有话说清楚不就行了,闭门不见,真是不地道。”   “可不是!”大陶都要气死了,“他不仁,我就不义。”   江敬武手上顿了顿,抬头等他说。   大陶指着正在忙的兄弟们,说道:“他连见都不肯见我,定然是不想要着批砖了,那我就把它们全拉回去,一块也不给他们留。”   “而他事先交的定金,我、我就不给他退!”话虽然这样说,但大陶心里还是没什么底气。   他人老实。一贯钱可不是小数目,若真吞了,怎么说也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是尴尬。   可若就这么放过他,那不是让他们兄弟几个吃哑巴亏吗?   这么多年也没遇见过这种人,在村上,大家都是说怎么样,就怎么样,数量少的他根本就不要定金,头一回碰上被人赖账,所以才不知所措。   “江二叔,你说,我这、我这怎么就这么倒霉?愁死我了。”大陶简直要为难死了。   吹了吹手上的木屑,江敬武说道:“愁什么?按规矩来就是。”   大陶愣了愣。   对啊!可不得按规矩来?   ——规矩就是交了定金不给退!   他按规矩办事,为什么要心虚?心虚的该是赖账、不讲规矩的人才对。兄弟们一来一回拉砖头还费了不少力气呢,凭什么要吃这个亏?   “是是,您说的对。”大陶笑了两声,心里安慰多了,“您忙,这就走了。”   说完就回到旁边的宅基地,招呼兄弟们离开。   可巧的是,他们刚将平板车转过身,要排着队推走的时候,罗二柱就从不远处晃荡了过来,刚好跟他们打了照面!   见状,双方都是一愣。   “呦,二柱啊,我还以为你已经不在了呢。”老五讽刺他说,“原来没走啊,真稀罕,来这儿干什么?”   罗二柱自知理亏,又怕他们要钱,尴尬地笑笑,随意道:“来看看宅基地。”想绕过他们,“买了这们长时间还没来看过。”   众人已经把自家的砖拉回来了,也不理会他那个嘴脸,讥笑两声,走了。   刚刚罗二柱见他们跟江敬武说话,还以为是跟江敬武拉砖来的,所以,一直走到自家宅基地,才发现不对劲。   ——砖呢?   大陶不是早就把砖给拉来宅基地了吗?   难道让人给偷了?   他慌了。   隔壁村的砖还在烧制,因为他们觉得五千多块数量太大,打算烧制完再送过来,所以宅基地上只有大陶家一家的砖。   但眼下的宅基地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罗二柱焦急地四下打量,衣摆随着他干瘦的身体晃来晃去,活像一只阿飘。   “这怎么回事啊?”他指着自家宅基地,向在江敬武那边干活的人问,“你们看见我砖了吗?”   没有砖,他咋起房子?   再拖下几天,他就得回郡里去了,若全权交给婆娘,不定给他整出什么幺蛾子呢!这才打算先过来看看,抓紧开工才行。   哪知道砖竟然没了。   “你刚刚不都看见了吗?”江三伏指了指大陶几兄弟的背影,“大陶家给拉走了。”   “什么?”罗二柱一拍大腿,连忙追上去。   看见他着急忙慌的那个怂样,弯腰曲背倒腾两腿的,实在是喜感,大伙儿都不厚道地大笑出声。   让他不安好心,活该!   大伙儿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同时又觉得无限唏嘘:人果然不能干坏事儿——你给一个人使绊子,可能所有人都要给你添堵。   还是得与人为善才行。   -   罗二柱干瘦的一个人,跑也跑不快,等追上大陶他们的时候,几人都快到家了。   “有事儿?”大陶是下定决心要和他斗法了,见他来了也不慌,继续不紧不慢地往前走,手上还推着一整车的砖。   其他兄弟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对着罗二柱。   也没办法,他干出这种事儿,让别人留存四千块的砖在家,这得什么时候才能清的完?旧砖别人不爱要,怕有问题,一般都得降价才行。   他图自己爽了,却让别人给他承担损失,还不带别人瞧不上他了?   “大陶,这砖不是都码在我宅基地里去了吗?怎么还给拉回来?”罗二柱气喘吁吁的,“你看你们何必费这个劲?”   大陶冷哼一声:“拉你家地里就是你家的了?你给钱了吗?”   罗二柱一抻脖子:“我交了定金呀。”   “定金。”大陶也和他立眉瞪眼的,“定金是定金,你把剩下的钱给齐,咱们兄弟不嫌麻烦,立马给你再拉回去。”   “我这不是没带那么多银子。”罗二柱翻翻衣服兜,煞有介事,“你没上咱们家去罢?这几天都没在家。”   大陶冷哼一声,撞了他一下,没理他就走了。   罗二柱见他这是要闹了,当即拦在平板车前,说道:“不给砖,行啊,你把定金还给我,我到别人家定去!”   这话一说,几个兄弟都忍无可忍了。   顿时都把平板车给停在路边,朝他走了过来,动作可谓整齐划一。   他们有六个兄弟,罗二柱才干巴瘦的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自然慌得不行。   却还是虚张声势地嚷嚷:“干什么?你们、你们还想打人不成?”   兄弟里面最强壮的老三站出来,捏了捏罗二柱瘦弱的肩膀,故意挤兑他:“这几日不在家是罢?难怪会把我哥晾在门外,不过,大过年的你去哪了?回娘家?”   罗二柱:“……”   他爹娘有七个儿子,他行二,正是不上不下不招人疼的存在,当年,江家说招个夫婿,家里人直接就把他推出来了。   这些他全都牢牢记在心里,过年别说回去了,家里人有事儿求他,他都闭门不见——他在花江村被人这样奚落、看不起,还不是因为没个好出身?   现在这人说什么?   回娘家?   罗二柱好悬没让他给气死,看他的眼神比刀子还要锋利。   可那又怎么样?   自己势单力薄的,他们却有六个人。   “可不是吗?”罗二柱假笑两声,“等着啊,我这就回去拿钱。都定下的事情,你们还给拉回来,可真是的。”   边说,边跟飘着似的,跑远了。   兄弟几个听了他的话以后,有点儿犹豫了,看向大陶:“怎么办?”   “你听他瞎扯。”大陶重新扶起平板车,“回家。”   他们本以为罗二柱实在吹牛,没想到的是,他一溜烟跑回家之后,居然真的翻箱倒柜就开始找钱。   “你干什么?”江雨兰让他给吓着了,“你不是去找人起房子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罗二柱也不理她,找到钱,拿够尾款的数量就要往外冲。   江雨兰却拼命拦着他:“你干嘛?!”   “我干什么?我去大陶家还钱!”罗二柱两手钳着她的肩膀,憋屈地说,“你知道他们现在怎么说我吗?啊?你干的好事,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他本来也是不想给钱的,可今天被人这样一通奚落,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承受不了!   “我已经知道错了。”江雨兰顺势抱住他,“我不该乱花钱,可我也只是想让别人看到咱们家的风光,想为你出头啊!”   罗二柱心中五味陈杂,竟然也流下泪来:“但是现在,适得其反。”   江雨兰哑口无言,既怕他同自己离心,又舍不得钱,简直哭得天都要塌了。   “大陶家离咱们这么近,这样做确实不方便。”罗二柱说道,“本以为他老实,拖欠几天不会做什么,可谁知道,会咬人都狗不叫啊。”   拍拍江雨兰的肩膀,他说:“就给他们罢。”   接着,补充了一句:“我过几天就回郡里,隔壁村的人若是来要钱,你就明说:咱们暂时没钱,给他们打个欠条。”   “能行吗?”江雨兰说道,“不能退吗?若他们年年都来要债怎么办?”   罗二柱摇摇头,说:“没办法啊,只能找机会把剩下的砖售出,两相折抵,否则,光是买砖就要掏空家底了。”   “都怪我。”江雨兰以退为进,坐在那儿,绞着手帕抹眼泪。   罗二柱却并没那个耐心去安慰她,拿上钱就走了。   还了大陶家的钱,大陶家又不情不愿地将砖给他们送了回去,一连跑了三趟,村里人看得真真儿的,前因后果早就嚼烂了,见了他们家哄笑。   又因为江小花的事情,和柏秋做了约定,见了人还就得喊,这个爷爷那个嬷嬷的,无异于游街示众、公开处刑。   这一切,自然都记在了江敬武的头上!   -   江敬武越刻越顺手,还专门找铁蛋和滚子他爹做了几个趁手的工具。   佛珠的粒数果然是有讲究的,江敬武找人问过。   对方告诉他,除非是有特殊地位的大师,一般信徒用的都是一百零八颗,是为了表示求证百八三昧,而断除一百零八种烦恼。   江敬武也听不懂,反正是信徒说的,应该是没错。   珠子不大,且要尽量大小均匀,并非易事,几天下来才刻了一串,手都给磨出了水泡。   ——这可就不能论斤卖了。   江敬武在灯光下端详着自己做的佛珠,越看越满意。   至少也要卖它个两百文一串,才对得起自己这日以继夜的辛苦劳作!   他心想,这简直比雕菩萨费劲多了。   直到临行前,也才刻了两串出来,装在背囊里,完全不占地方。   -   走之前,再三交代柏秋和几个崽子,一定要看好草棚里的东西——前些日子他都是睡在草棚里的,说是为了守砖瓦。   天冷,别人都说他傻,也总觉得不会有人去偷,但他就是不放心。   “放心罢,晚上我去守着。”阿木拍拍胸脯,说完又觉得心里没底,忙扯上一旁打算盘的阿林,“二弟也会和我一起去的。”   阿林:“???”   一听这话,阿森也忙说:“我也会去的!”   “那你俩去罢,刚好,”阿林继续打算盘,头也不抬,“我在家保护阿娘和妹妹们。”   阿木却威胁地捏他的肩膀:“那就咱们三个轮流去,阿爹请放心罢。”   阿林回想了一下草棚对面的山神像,还没去守夜,就开始瑟瑟发抖:“那、那还是一起去罢,还能壮胆。”   孩子们都长大了,有担当,既然能这样说,就一定会做到。加上大伯和四叔也会过去帮忙、江三伏时刻盯着大伙儿,建房子是不用担心。   他觉得忧虑的事情主要有两件。   一个是刘桂云回娘家去了,至今音信全无。张氏先前有问过江敬全的意思,还借哄孩子的契机问小虎,要不要把他阿娘接回来,江敬全在旁没吱声儿。   当是心有芥蒂。   可江敬武总觉得这样不上不下的,也不说休妻,也不说和好,始终不是个事儿。   反正现在已经分家了,他做什么决定,都影响不了他们二房——他尊重老四的意见,但总觉得继续放任下去,迟早成个个隐患。   还有一个,就是他的小闺女儿,蜚蜚。   虽然蜚蜚现在已经和正常孩子没什么区别了,但他总是不放心,尤其宁大夫一直让她过去喝参茶、参汤的,每次孩子都皱着鼻子往下灌,实在叫人心疼。   之前一直没抽出空儿,直到几日前,天气渐暖。他便上喊着张氏去了一趟宁大夫的家,说是治腿,实际上是想让老娘过去问一下。   宁大夫果然如先前所交代阿柔的那般,张氏一过去,他就将自己的发现跟张氏说了。   而张氏听完回来,那叫一个愁容满面,晚饭都没怎么吃。   江敬武一直在新房子那边干活,吃完晚饭才来找她。   问她怎么回事,她却没有直接告诉他,反而问:“当年你救柏秋回来的时候,她是不是中了毒?”   “中毒?”江敬武面露惊异,仔细回忆了一下,才说,“我不记得有这一茬儿。十多年前到今日,县里那些庸医都没换过,医术连阿柔都比不上。当时只给开了止血、治外伤的药,没说什么中毒,怎么了?”   见张氏脸色不虞,他也着急了:“宁大夫到底跟您说了什么?” 第38章   江敬武表现的越是慌乱, 张氏越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实话。   光是一个蜚蜚, 都够他愁的了,现在又加上柏秋,真怕他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来, 宁大夫也是有所顾忌, 才不打算告诉他。   “您可别瞒我。”江敬武说道, “不然我亲自找他问去。”   “这些年你一直托人弄清柏秋的身世,眼下可有线索?”张氏却并没有明说, 而是拉着他, 语重心长道,“你莫要着急,此事重点不在蜚蜚,而在柏秋。”   江敬武想起之前探听到的消息。   十几年来, 除了那个模棱两可的太傅之女, 并无其他线索。便摇了摇头, 说道:“乱七八糟的传闻听了不少, 当不得真。”   见他神色缓和许多, 张氏松开了他, 转而捶捶酸痛的腿,试探道:“那你们还想继续找下去吗?”   “秋儿的意思,是不大想找了。”江敬武想到那天柏秋的回答,有些心疼,“现在想来,西营县一向太平, 没出过什么打家劫舍的事儿,当年她却伤的那么重,此事必不简单。”   张氏赞同地拍了拍大腿,松了口气似的。   “那就好。”张氏说,“那我才好实话同你说。宁大夫也没说别的,只告诉我:蜚蜚早些年之所以呆呆傻傻,是因为胎毒过盛。”   胎毒?江敬武表情凝重,心中划过阵阵酸楚之感。   柏秋怀蜚蜚的时候,状态非常不好,可以说是他们此生最难熬的一段时间,八个多月的时候,实在撑不住了。   早产,小丫头却顽强的很。   虽然呼吸微弱,甚至比他巴掌大不了多少,但有鼻子有眼的,他实在是不舍得,求着大夫定要保她。   可所有人都以为这孩子养不活。   被人说的多了,小名干脆就取了“蜚蜚”二字。   好在小丫头生在三月份,天气不冷不热的,既不缺吃的,又距离农忙还有一段时间,一家人轮换着看护,在她两岁之前,一刻没离过人。   当真是毫不容易才给拉扯到大。   也是经历了那几个月之后,江敬武才真正感受到生产对女人来说有多凶险,之后就格外注意,舍不得再让柏秋怀孕。   “不光是蜚蜚,你哪一个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都不好伺候。”张氏回忆道,“双胞胎小时候,成天这个病那个病的,特别难。两个孩子能有现在这样的健康,简直是祖宗保佑。”   江敬武那会儿刚到郡里没多久,正忙得脚不沾,柏秋又很少在信里提及这些,而随着孩子长大,身体渐渐好了起来。   所以他并不知道几个皮猴子还有这么脆弱的阶段。   越想,越觉得亏欠妻儿和老母亲,暗暗发誓,以后定要好好弥补他们!   “本来我以为,头一胎嘛,身子骨弱些也正常,可后来一个一个的,全都那样。”张氏说,“我就以为是柏秋身子骨弱。怀蜚蜚的时候可劲儿给她补,结果就补出事了……”   “宁大夫刚刚还说了,正是因为身子过弱,才不能大补。”张氏不住摇头,“那会儿怎么懂这些?今天他说了我才知道。”   江敬武连忙问:“那蜚蜚现在如何?”   “能跑能跳,小嘴儿一天叭叭的,显然是渐渐好了。”张氏说道,“宁大夫说了,此毒并不致命,只蜚蜚本身底子差,才会如此。”   话虽然这么说,江敬武却不太放心:“您没哄我罢?若真的没什么大碍,他为什么不告诉我,非要跟您说?”   剔他一眼,张氏道:“就你关心女儿,难道蜚蜚不是我孙女儿?真有事儿我能不着急?”   得了老娘一顿骂,江敬武才相信是自己多心了,便可怜巴巴地望着张氏,等她给自己解答疑惑。   “起先,宁大夫以为给柏秋下毒的人,是咱们家其中的谁。”她说,“毕竟前几个孩子都好好的,单蜚蜚跟个瓷娃娃似的金贵,他便以为柏秋是在怀蜚蜚的时候才着的道儿。”   张氏同他解释:“因他不确定,所以先找我盘问一场,免得跟你们说了之后,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的确,他并不完全清楚几个孩子刚出生时的情况,若宁大夫直接问他,光凭自己的印象,定然会有所怀疑。   而张氏常年在家,对她们妯娌、孩子们的事情都了若指掌,问她才是最保险的。   “老二,我知道这些年你心里有委屈。”张氏拍拍他的手,“但你老娘用性命跟你担保,家里绝没人敢干这种事儿!柏秋也确确实实是从第一胎开始就是这样的。”   江敬武沉吟着,没说话。   张氏就继续说道:“所以我才问你:救下柏秋之时,她有没有中毒——那时候,她也才十几岁,什么人要这样害她?”   “你好好想想。”张氏道,“如你方才所说,西营县一向太平,并无响马贼寇。可她既中毒,又重伤。对方这是下了死手啊!若无深仇大恨,何至于此?”   这也是江敬武所一直怀疑的。   “别找了。”张氏提醒道,“像现在这样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不是很好吗?若当初作孽的人发现她还活着……后果不堪设想!”   话说到这份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想想阿瑾那孩子才六岁,就已经给磨练成这样了,可见高门大院何其凶险。   “我明白。”江敬武说,“本也不打算找了,起初只觉得是家里人不亲,女儿失踪了十几年都没有再打探一下。现在想来,这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张氏感慨道:“是啊,一晃都十几年了。”   母子俩又说了些话,各自打消了些心中的疑虑。   江敬武回到西屋的时候,孩子们都已经睡下了。他实在不舍,挨个看的仔仔细细,恐下次回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长大了。   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作为父亲,他也想多多陪伴他们,见证他们一点一滴的成长,可同时,又必须要为他们的将来做打算。   ——现在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给他们提供更好的生活。   而他也只能保证,自己尽量不缺席他们人生中的每一个重要阶段,其余的,也不做奢求了。   -   第二天一早,江敬武启程回郡里。   两地离的并不算远,可也要先到县里,再走水路,满打满算要两天才能到。   柏秋也舍不得他,难得表现出几分热情来,一个劲儿送他。眼看着都送到村口了,她还不想回去,江敬武便停了下来,同她惜别。   “春种的时候我会回来。”江敬武捧着她的脸,“常写信,平时别太累。”   柏秋乖乖的点头,摩挲着他的手腕,视线紧锁着他英武的眉眼,显然是不想让他离开。   两人成婚都十多年了,却始终如热恋时那般亲密无间。   “回去罢。”江敬武克制地揉了一把她纤直的后颈,目光灼灼,“记得想我。”   旁边还有人等着。   对方今天到县里有点事情,借里正家的马车用,刚好捎江敬武一程。   两人也不好太黏糊,依依不舍地分别了。   -   柏秋回去之后,天刚蒙蒙亮,孩子们接二连三醒了过来,得知阿爹已经动身,一个个都有些失落,早饭都没心情吃。   阿爹不在家,建房子的重任他们就自觉担了起来。   虽然大伯和四叔常去看,但几个孩子还是一天都没有缺席,想要亲眼见证新房子的落成。   阿森好奇心重,终日缠着江三伏问东问西,把建房子的方法学了七七八八。   有天抓到了一只□□,还用泥块专门给它盖了间小房子。   嫌不够漂亮,就在上面戳了片大树叶,越看越满意。但里面的住户似乎不太喜欢,当晚就逃跑了。   逃跑之前还踹翻了屋顶。   孩子们将新房子当成了玩乐的地方,每天一吃完饭就跑过去玩。   阿瑾也渐渐习惯这种状态,不要他们去喊,就主动在这儿和他们汇合。   一晃两个月过去。   光秃秃的地基变成了矮墙,又很快变成了高墙;屋前空地上的伐木被晾干,被搭成牢固的梁木,吊上屋脊;黑色的瓦片贴上、雕花精致的窗棂钉进被刷成白色的窗框里……   孩子们亲眼见证了新房子是如何搭建而成的,成就感溢于言表。   其中,外墙的颜色、窗户的雕花、门前的石狮子都是阿瑾给提的意见,采纳后,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白墙黑瓦,素净又大气,再加上朱门、飞檐和门口两个憨态可掬的石狮子,就算同城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府邸相比,也丝毫不差!   众人都夸阿瑾有眼光,连江三伏都默默从他那儿学习了几招……   花江村有个风俗,就是房子上梁、吊顶的那天,要放鞭炮,给乡邻散糖、散果子,邀请他们过来见证,以祈求家宅安宁。   这种白吃的好事儿一向受人欢迎。   是以,上梁那日日,几乎半个花江村的人都过来看热闹。那会儿房子还没建成,只有个雏形,已然能看出气派来了。   原本的山神庙占地蛮大,但房间少。偏殿、正殿、门廊加起来才四间。让他们给改成了两进的宅子:除了门廊之外,另有五间厢房、两间堂屋,并着一个大院子。   可把人给羡慕坏了。   其中,两间较大的厢房朝南,是给阿柔和蜚蜚住的,对面同等占地的厢房则被隔成了三间,留给三个小子。   门廊可以摆些杂物,或者放些花盆之类的装饰,整体看下来,不仅气派而且实用。   除此之外,江敬武的信里还特意交代了,让他们在屋侧用剩下的砖瓦专门盖一间小庙,用来放置山神像。   庙不用特别大,足够给山神像遮风挡雨就好。   众人明白他对山神像的敬畏,自然照做,还特意空出些许来,用以摆贡桌和参拜用的物件儿,等于修了间小型的庙宇。   前前后后不知道做了多少令人称道的事儿,是以,从房子吊顶到完工,花江村见天儿就聚在一起说他们家的情况,足足传了大半个月。   旁人只当是茶余饭后的消遣,可落在江雨兰耳朵里,如此种种,无异于在诛她的心、打她的脸。   ——他们的房子到现在都还没盖起来!   起先,大陶家将他们的事儿在村子里到处说。   众人本就看不上他们,这下更是冷嘲热讽。罗二柱受不得这样的委屈,当即就收拾了东西,回郡里去了。   她一个女人,不好抛头露面去找泥瓦匠建房子,江小花又还是个孩子,不能顶事儿。   这项任务便落在了江父的身上。   不过,村上能建房子的泥瓦匠就江三伏和他那几个徒弟。   江父信不过那些年轻人,指名要找江三伏,但他手上正接着任务呢,即使就在他们家隔壁,也死活不肯接!   江父说了两句难听的话激他,江三伏既没有上套,也没有生气。   反倒是他那几个徒弟,不知为何气得不轻,竟是坚决不肯接他们家的活儿。   江父这下彻底没了辙,只能等江三伏把江敬武家的房子建好,正式交工之后,再给他们做打算。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说起来丢人的很:   先前,他们定的砖瓦超了数量,罗二柱和她就打算暗搓搓地赖掉大陶家的部分。   但没想到大陶四处散播关于他们的事儿,闹得很不好看,他们就只好把钱给了大陶,转而打算赖掉隔壁村的砖瓦。   但没想到隔壁村的人更狠——送货来的那天,发觉了他们定意图,半点儿犹豫都没有,直接推着砖瓦砸上了他们家的大门。   扬言若不结清钱款,便将砖瓦卸在门口,让他们以后连门都出不得,自然也不要做人了!   如此一来,她哪里还敢拿欠条打发他们?   忙不迭就将钱交了。   而他们一怒之下,竟然直接把砖都堆在了他们的前院,最后,还是江父一点点给拉到宅基地去的。   足足倒腾了半个月才完事儿。   每一次,他艰难地拽着平板车从山神庙路过,都能看到江敬武家的房子在一点点完善,心里那可不是一般的难受。   是以,当江三伏问他,对房子有什么要求的时候,他只提出了一个。   ——那就是,一定要比隔壁的要大,要高!   江三伏:“……”   他们一家几口都快把自己气死了,江敬武一家都还不知道这事儿。   只满心欢喜地等着将新房打扫干净、整理好家什、待江敬武从郡里回来,他们举家就搬进去住,开始好好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   三月初,天气已经彻底暖了,虽然还穿着冬衣,但稍微一跑都会热的出汗。   春种也随之而来。   花江村人均地多,种什么作物的都有,其中大部分是大豆和红薯。   大豆的种植相对省事一些,直接播进地里就好。   红薯就多一道工序——要先用成熟的红薯埋在地里,待长出一指长的小苗,再将小苗移入田垄之中。移栽的时候要浇很多的水,十分麻烦。   但江家早就已经把地给分出去了,江敬武一房只得了靠近山脚下的一亩多沙地。   旁人都在猜,江敬武家那块地要种些什么作物。   那样贫瘠的土质,除了种树,恐怕什么都长不起来。可江敬武人不在家,江家其他几房开始忙起来了,也不见柏秋和几个孩子动手。   众人就更期待了。   眼看着春种的黄金时间马上就要过去,江敬武总算在三月十五之前赶回了家。   “三月十五,黄历说是好日子,咱们就这天搬,怎么样?”放下黄历,江敬武捏捏蜚蜚的小鼻子,“这天刚好是咱们小蜚蜚的生辰。”   蜚蜚起先还高兴,过了生辰她就六岁了,是大孩子了。   但随即又意识到——六岁,那岂不是……离七岁不远了?!   她还没有尝够世间的美食,也没有看到爹娘发财,更没有看到姐姐成婚……她、她可不能重蹈覆辙当年的覆辙,莫名其妙就死了啊!   “我、我不想六岁。”蜚蜚扁扁嘴巴,“六岁好可怕。”   家里人显然是不太能理解六岁可怕在哪儿,都纷纷劝她:“好,不过六岁,算虚岁也行,虚岁七岁了,咱们直接七岁好不好?”   蜚蜚:“!!!”   “不!七岁更可怕!”蜚蜚扑进阿柔怀里,紧紧抱着姐姐的小细腰,瑟瑟发抖,“还是、还是先过六岁罢!”   她比先前长大了许多,说话也流利了不止一星半点,对比半年前,简直天差地别。   转眼,便到了三月十五这天。   东西是早就收拾好了的,房间孩子们也提前看过,划分好了,只是现在还小,非要跟先前一样,挤着一起睡。   吊顶的时候散糖、散果子,搬迁的时候也是一样。   一大早,便敲敲打打地将东西搬过去,路上遇到人就要给糖、果子,进门还要跨火盆,主要是图个热闹。   第一顿饭要全家一块儿吃,庆祝乔迁。   然而,没想到的是,就在众人散去,只剩下江家人,想要好好感受新家、体验乔迁之喜的时候。   门口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要蹦着长大了,但是中间过度的情节好难写哦。   有很想看的情节吗?可以点梗 第39章   两人是中午的时候过来的, 众人早就走光了, 门前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两个站在大门口,望着明显区别于村上其他人家的宅子, 踟蹰着不敢进去。   还是宁大夫和阿瑾前来道贺, 江敬武出来迎接, 才知道这两个人来过。   “喊你四叔来。”江敬武让阿木去喊江敬全,就没有再理会他们, 只欢喜地请宁大夫和阿瑾进门。   阿瑾手里拎着一堆东西, 他现在走路已经不用拐杖了,除了脸色苍白些、迎风便会咳嗽,其余时候看起来都很健康。   加上在花江村没有什么可忧虑的事情,比刚来时长高了一些, 小脸也圆润许多。   他跟江家的几个孩子关系不错, 江敬武也承他告知紫檀木的人情, 同柏秋对他多有照顾, 小孩儿身上穿的衣服, 就是柏秋给新裁的。   “恭喜。”阿瑾将左手里的礼物悉数递给江敬武, 只留一件蒙着红布的东西,牢牢抱着,没有要上交的意思。   江敬武故意逗他:“这是什么?”   那东西扁扁的一片,但长、宽均有两尺左右,阿瑾宝贝地抱着,也不知道是什么。   “等下你就知道了。”阿瑾迈过门槛, 还要补充一句,“不是给你的。”   门没关,他直接走了进去。   宁大夫在后面同江敬武寒暄,边观赏他家的新房子,边打量着门外两人的神色。   一时只觉得走也不是,不在也不是。   好在江敬全很快出来,把他们从眼前的尴尬中解救了出来。   江敬全见到那两个人也是一愣,随即,表情变得十分难看。   ——此刻在面前站着的,不是别的什么人,正是失踪已久的刘桂云和大虎!   江敬全不是没想过再见到他们的场景,但万万没想到是在这个时候。这两人早不来,玩不来,偏偏在他二哥乔迁的当口找上门,安的是什么心?   “四哥!”刘桂云一见到他,就直接扑了过去,“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江敬全一直对她很包容,也一直在给她机会。   后来他不止一次的想,或许,恰恰是因为他的心慈手软,才将她养成了吸血虫一样的个性,也给孩子树立了极其恶劣的榜样。   醒过来的每时每刻他都在后悔!   为什么没有在一开始就彻底断了她的念想?这样的话,至少可以挽救一下他的大儿子。   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是以,在她即将触碰到自己衣角的时候,江敬全第一次的,施施然往旁边让了让,漠然地避开了她。   刘桂云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他。   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对自己,不死心地说了声:“四哥,我是桂云啊,你怎么……”   “我自然知道你是谁。”江敬全看着她,眼神里面没有丝毫的爱恨,只是平静,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我本也打算,过几日就去小井村找你的。”   听他这样说,刘桂云又惊又喜。   随即,铺天盖地的委屈袭上心头,她抹抹眼泪,不无抱怨地说:“那你怎么不早些去找我?你都不知道,我在娘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见她如此,江敬武和宁大夫便离开了,给他们一家三口留有足够的空间。   两人来到摆着大桌的饭厅,不经意间看到小虎扒着门板,正眼巴巴地看着门口。眼泪流了一脸,却只是随意地抹两下,似乎是舍不得眨。   “想过去吗?”江敬武心疼极了,将小崽子抱起来,给他擦眼泪,“是你阿娘和你大哥。”   小虎沉默着摇了摇头。   他是想过去的,但他知道,阿爹和阿嬷并不喜欢他想着阿娘和大哥,所以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   江敬武遂将他放回原地,没说什么,默默给他塞了两块糖。   门口。   江敬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说:“你有事?”   “没有什么事。”刘桂云不停地抹眼泪,看着他明显瘦了一圈的脸,小声道,“就是想你了,来看看。”   “不劳挂心。”江敬全当即就要走,“这儿不是我家,我还有事,叙旧就不必了。”   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对她,刘桂云一下子慌了。   上前几步,不想让他走,却让江敬全毫不留情地推开,若不是大虎在后面撑了她一下,势必会摔倒在地。   “看来,不只是想叙旧啊。”江敬全厌恶地掸掸被她碰到过的袖口,说道,“毕竟是在别人家门口,我不想做的太绝,劝你先回去,他日我自会登门。”   他这样说,刘桂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即抖如筛糠,一半是心痛,另一半却是怕的。   “你、你要休我?”她声嘶力竭地问,“你说过几日去找我,就是想要把我休了?!”   江敬全只是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没有说什么。   其实,张氏当日的话已经算是口头上的休妻了,只是刘桂云不甘心,也不相信江敬武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眼下被他这样对待,才会觉得不敢置信。   说起来,当日三房的陈小月也被张氏撵了,可她同三叔之间并无嫌隙,又硬赖在江家伏低做小了几日,张氏虽嫌弃她,却也没有再说过那样的话。   看她平时大大咧咧,可在这种事情上,她可比刘桂云聪明多了。   ——张氏生气是不假,但江敬全躺在那儿生死未卜也是真啊,她在那种情况下一赌气走了,让江敬全醒来怎么想?   他是为谁伤成那个样子的?   婆婆脾气再大,也是为着亲儿子着想的。她把老四害成那个样子不说,又搅得他们家宅难安,不治她才怪了!   但在那种时候,越是打骂她,她越是不能走才对。   或者,等上个几天,张氏消了气,她再回来认错,好好照顾江敬全,也不见得没有转机。   可她呢?   带着儿子一走就是三个月,连年都是在外面过的!   现在还想回来?   做梦都没有那么美的!   “你呢,作何打算?”江敬全当是没看见刘桂云,只问他身后的大虎,“你也不小了,若成心做忤逆子,我拦不住,自己好好想想。”   大虎扶着哭天抹泪的刘桂云,倔强地说:“你不要我阿娘,我也不要你。”   “随你。”江敬全一撩衣摆,风度翩翩的,转身走了。   离了他们母子,他似乎过得更好、更轻松,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儿子相处。严了,孩子怕他,叫人心里不舒服;不严,又担心孩子会变得跟大虎一样。   大虎见他竟然说真格的,急了。   “外公外婆要把阿娘许给同村的独眼老屠户做续弦!”他在江敬全身后大喊一声,“你若休了阿娘,就是成心要害她死!”   江敬全背影一顿,突然笑了。   他说呢,怎么这个时候找来,原是在娘家呆不下去了,才又想起他这个冤大头。   刘桂云这个人啊,真是没有心的。   “是吗?”江敬全大笑着,走了回来,刘桂云越哭、越害怕,他似乎越开心,“提前给你道喜了。”   刘桂云如遭雷击,见了鬼一般剧烈地打着摆子。   “四哥,我、我不想改嫁!你不要休我好不好?”她腿软得撑不住,跌坐在地,死死抱着江敬全的大腿,“我再也不闹了,我发誓我和刘家断绝关系,我跟你好好过日子!”   先前做梦都想听到的话,现在他只觉得可笑,只觉得恶心。   挣了下,没挣开。   “先让你弟弟把堂审时判的银子还了再说。”江敬全捏着她的下巴,看她痛苦惊惧的脸,深深为她感到悲哀,“你娘卖你,该不会要抵这笔钱罢?”   说着,一脚踹开她:“可千万别,我嫌脏。”   “四哥、你在说气话对不对?”刘桂云故作镇定,还想扑过去拉他,江敬全却动了怒,冷漠道,“别逼我对你动手,滚。”   大虎不敢相信,这个人会是之前那个不苟言笑、实诚敦厚的阿爹。   或许,在把他吊在房梁上抽的时候,他的阿爹就注定只能活在记忆里了!   “他不要咱们了……”刘桂云伏在地上,天塌了一般地哭,“他怎么会不要我呢?我已经知道错了啊,还要我怎么样?”   大虎阴沉地看着江敬全的背影,看着眼前新建好的房子,看着所有美好但不属于他的一切,用力握紧拳头,对刘桂云说道:“我会让他后悔的。”   “他后悔什么?”刘桂云说道,“我才后悔,怎么就听了你的话从江家离开……”   当时走得硬气,哪里想的到,刘贵回来以后,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每况愈下——两老只疼刘贵,老八又没出嫁,只有他们两个是外人。   刘桂云每天一睁眼,等着她的只有数不清的家务,大虎这么小,就要去做苦力赚钱。   更可怕的是,刘贵买不成官,也入不了仕,想做点小生意还没有本钱,成日酗酒,两老见了心疼,竟然要把她嫁给同村那个老屠夫!   一想到这,她还顾得上什么脸面?   当即就偷跑回来,想要同江敬全和好。只要江敬全还承认她是江家的人,两老自然不能再让她嫁人,可谁能想到,江敬全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大虎,我们该怎么办?”刘桂云想死的心都有了,可她不敢死,又没什么本事,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沉吟片刻,大虎道:“跑罢。”冷嗤一声,又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放心,用不了十年,我就要让他们所有人,全都付出代价!”   刘桂云愣了愣,看着面前说着狠话的半大孩子:“你想怎么做?”   -   江敬全转身没走几步,就看到了扒在门边的小虎,而小虎刚发现他,就一溜烟转身跑开了。   “站住。”威严地喊住小崽子,“你都看见了?”   小虎只得转过身来,低头扣着手心里的糖,轻轻“嗯”了一声。   江敬全却说:“他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以后不会跟我们住在一起了,你可以继续当她是你娘和你大哥,但不能见他们,也别听他们的话。”   “为什么?”小虎有点失望,想哭不敢哭,“你会给我找后娘吗?”   “不会。”江敬全把他抱起来,抹干净他的眼泪,“等你长大了就会发现,这世上很多事情是不完美的,甚至是遗憾的,遇到了,不是说明你不好,而是缘法如此。”   小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江敬全又说:“莫强求,你会开心许多,明白吗?”   “不明白。”小虎落泪道,“不是我不好,那阿娘怎么会不要我呢?”   刘桂云造的孽啊。   江敬全没办法跟小儿子解释这么复杂的问题,只能叹息一声,从他手心里拿了颗糖,外面的糯米衣都快化了,有些粘手。   塞到小虎嘴里,避而不答:“难受的时候就吃点甜的罢。”   小虎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甜甜的糖块实在是太好吃了,他先前都没有吃过,不由仔仔细细咂摸,没工夫再说话了。   没有任何一个小孩儿能拒绝糖果。   阿瑾也是。   他拎着那个于他而言有些巨大的物件儿,大步走进新房子。婶婶们在厨房做饭,孩子们正在堂屋玩陀螺,三兄弟的声音穿过回廊,传到他耳朵里。   “抽,你抽它啊。”陀螺都快不转了,阿木着急,不禁抢过阿林手里绳子,用力抽两下,说他,“你也是个属陀螺的,五行欠抽。”   惹得众人大笑起来。   听到了蜚蜚清脆的笑声,阿瑾跑了过去。   “阿瑾来了?”为了证明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抽不来陀螺,阿林第一个迎上小伙伴,鼓动道,“哥,让阿瑾玩一会儿。”   陀螺在中间的空地上转个不停。   阿瑾没什么兴趣,说道:“你们先玩。”然后就朝蜚蜚走了过去。   他手里拿着的那个东西太惹眼了,孩子们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也不玩陀螺了,一起围上去。   阿森还偷偷掀开红布的一个角,让阿瑾瞪了一眼。   “这什么啊。”阿木拿着绳子甩来甩去的,玩闹时额上热出一些汗,他随意擦擦,酷得不行。   阿瑾却坚持要走到蜚蜚旁边,才将那东西递出去:“给。”   春光明媚,他方才走的急了一些,脸色不似平时那样苍白,双颊飞上几分红润气色,大眼睛亮亮的望着蜚蜚,就像画上的童子。   蜚蜚腼腆地笑笑,没好意思拿。   哥哥们却替她急,催着说:“蜚蜚,乖,快拿着,好拆开给我们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生辰礼物。”阿瑾又往她面前推了推。   一说,大伙儿才意识到,生辰原来是要送礼的?   阿森性格实在,问了句:“不是老人过大寿才要送贺礼吗?我妹妹今年才六岁……”   蜚蜚刚伸出去的手又往后缩了缩。   阿木冷酷地动动胳膊,向后撞向三弟的肚子。   阿森下意识地把腰一弓,捂着肚子摆手:“我、我瞎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拿着罢。”江敬武和宁大夫也进来了,“听说,是阿瑾自己做的呢。”   “真的?”蜚蜚这才接过来,脆生生道,“谢谢阿瑾哥哥。”   阿瑾略一点头,松了口气似的转到一边,悄悄扬了扬唇角,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寻常老神在在的表情。   他自以为拽得万无一失,不料小表情全落在了阿柔眼里,不禁迷惑地看着他。   “到底是什么啊。”众人都好奇。   看着很大,但小蜚蜚都能轻易将它拿在手里,说明并不重。阿林想帮蜚蜚拿,阿瑾却不然,抢了先和蜚蜚一起将它放到了桌子上。   在众人的期待之下,蜚蜚缓缓揭开表面的红布。   一只用竹篾和布做成的金鱼形纸鸢展现在众人视野里,不过,很明显的,扎纸鸢的人手艺不太好。   ——金鱼眼睛一大一小,骨架也扎歪了,尾巴处用碎布条绑成长而密的流苏……   飞起来的时候,流苏可能很飘逸,但摊在桌子上和金鱼的大眼睛一对比,不免显得虎头蛇尾,看起来颇为喜感。   最致命的是,孩子们没玩过,不知道这是个啥。   是以,红布一解开,堂屋就陷入了沉默,孩子们面面相觑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江敬武和宁大夫两个大人见了那歪歪捏捏的纸鸢,简直要笑死了,但为了阿瑾的自尊心和孩子们的友谊,只能选择忍笑。   “不喜欢?”阿瑾看着蜚蜚从欢喜到茫然的表情,心里咯噔一声。   蜚蜚连忙摇头,很认真地说道:“没有啊,我第一次收到生辰礼物,有些激动而已。”   怕他不相信,又补充了一句:“只是激动得太不明显。”   “那好。”阿瑾略一点头,松了口气。   “真可爱,”阿森戳了戳扁扁的金鱼眼睛,羡慕地道,“我也想过大寿。”   江敬武拍拍他的脑袋,纠正:“要六十岁以上才叫过寿。”   “哦。”阿森又撩撩金鱼底下的线捆,问了一个众人都比较关心的问题,“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呀。”   几个孩子顿时都满脸求知欲的望着江敬武。   江敬武略一沉吟,还是没忍住大笑了出来,向阿瑾投去同情的目光。   阿瑾:“……”   -   有了江敬武的解释,孩子们这才知道纸鸢的玩法,对阿瑾的佩服又多了几分,一句也不提抽陀螺的了,吃完饭就吵着要去放纸鸢。   三月份天气不冷不热的,正适合撒欢儿。   因为放纸鸢之前要带着它跑好一会儿,十分耗费体力,阿瑾和蜚蜚身体都不好,只能让几个哥哥将纸鸢放上天空之后,再由蜚蜚执着线。   她不会扯线,阿瑾就教她,两双小手握在一起,轻轻拉扯、放线,纸鸢越飞越高……   伴随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就过去了一年。   春去春又来,燕子衔泥筑新巢,软嘟嘟的孩子们长大了一圈,爬山虎的脚步渐渐布满朝南的白墙,为素净的宅子画上色彩……   寒暑交替,隔壁江小花的房子也从无到有,与他们家的房子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门口石狮子的长相都肖似失散多年的兄弟。   山脚下的沙地载满了青翠欲滴的茶树,在一众随处可见的农作物中间,显得鹤立鸡群。   起先,花江村的所有人都在猜,江敬武分了那块地能种什么庄稼,得知种了茶树,还觉得是江敬武脑子抽了。   原因无他,花江村多是地里刨食的,大部分人家都不喝茶。   一是贵,二是喝不惯,虽有清香,但苦涩难忍,喝完还总想上厕所,肠胃不好的甚至闹肚子。   自然就不看好。   再加上茶树要一整年才能收成,更觉得他们是有钱烧的。   ——要一整年不能收庄稼,吃什么?   他们不知道的是,江敬武先前带过去的两串佛珠,不到一个月就被人抢着收走了,价格比他料想的还要高。   加上信徒之间有自己的小圈子,互相引荐,江敬武一个月光是卖佛珠的钱,就比往年一年的工钱还要多!   除了柏秋,他将此事没有告诉任何人,并且将这笔钱存进了钱庄。郡里的活计仍然在做,但不用像之前那样拼命,所以多了很多时间,可以经常回来。   他们也是第一次种茶树,很多事情都是摸索着来的,采茶之后还要炒制、晾晒,远没有想象的那么轻松。   除了采茶,他这次回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就是要送孩子们到书院。   县里的书院也收女弟子,但没有专门的女夫子,所以只能跟男孩子们在一处上课,只住的地方分开。   按理说,蜚蜚今年刚刚七岁,不够入学的年纪,可哥哥姐姐们都到书院去了,只剩她自己在家,未免孤单,问她,她也说想去。   江敬武便亲自登夫子的门,送了些礼物,连同阿瑾一块儿送进了书院。   进了书院之后,平日里是不能出来的,除了农忙时有七日左右的田假,只能十天回一趟家,取些生活用品,其余时间都要待在书院。   不过,书院会开设膳堂,另有嬷嬷照顾年纪小的孩子。除了束脩高些,没有其他坏处。   书院只在年后招收新弟子,故而,未等到蜚蜚过完生辰,便被打包送进了县里的岳临书院。   夫子是一位姓赵的学究,平时不苟言笑的,听说经常打学生。   蜚蜚年纪虽小,但并未开蒙,即使跟阿柔、阿瑾坐在一间学堂里面,学的东西也不一样,但蜚蜚并不太在意这些。   一来,庆云国没有女子参加科考的先例,她能学些知识就好,并不追求什么才名;二来,她马上就七岁了,每一天都过得胆战心惊。进书院,一定程度上算是避难。   按照记忆,她们家今年的茶树会大丰收,而且茶叶质量极好。   同时,其他地方却因为连天阴雨和虫害,导致茶叶产量骤减,多处茶馆和茶叶铺子卖的都是存货。   阿爹原本并不知情,只带了一斤到郡里售卖,没想到几天便被抢购一空,这才发觉行情不是一般的好。于是专程回来,求了通关文牒,到比渔阳郡更大的松涛港去卖给那些波斯商人。   以致家中无人,她急病出事。   前世她一直呆呆傻傻,没法入学堂。再加上爹娘忙着找她的下落,无心与婶婶们纠缠,分家也晚,自然也那么多钱送和哥哥姐姐们入学。   也是后来家里有钱了,酷爱学习的二哥才开始拜了夫子,三哥则是被二哥拉来凑数的。   所以,当爹娘问她要不要跟哥哥姐姐们一起进书院的时候,她满口答应。   原本想着,如果他们都在书院读书,势必就要成日在一起,不仅只有哥哥姐姐们,还有无数的同窗。   回去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不在家,或许就能改变前世的命运也说不定。   然而,刚到书院的第二天她就后悔了。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学堂内,遇见那个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的人…… 第40章   ——刘越风, 王麻子那个天生残疾的儿子。   她深深记得这个男孩儿, 除了小时候在他家做过一年苦力,不知道替他背了多少黑锅、实在被他捉弄怕了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这孩子长大了之后, 竟然成了朝廷花重金通缉的头号钦犯!   具体情况蜚蜚并不清楚, 只是从姐姐的谈话中依稀听出来, 他似乎是创立了一个门派,追随者众, 做了许多不好的事情。   原本她都快忘记这个人了, 现在再看到他,只觉得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刘越风的长相其实非常清秀,有一种与世无争的干净,明显和同龄的男孩子不同的是, 他有个香包, 常年带着, 所以身上、衣服上永远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只可惜他天生就走不了路, 双腿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但就是使不上力气。   王麻子遍寻名医也没用, 便找匠人给他打了一辆轮椅,可以移动自如。这么明显的标志,打眼一瞅就知道是他。   印象中,刘越风喜静,并且,性子和他的脸色一样冷, 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成日闷在房间里看书、下棋,脸色越养越白,甚至比阿瑾还要苍白几分,人也消瘦。   蜚蜚几乎没怎么听他说过话,更别提看他笑了。   不过,虽然他经常捉弄人,个性很坏,但他那个长相在那里摆着,怎么看也不想是十恶不赦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长大了会做出那样出格的事情。   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人面兽心?   毕竟他从小就与常人有异。   ——寻常孩子,若不能走、不能玩,定然会觉得天都塌了,可他,却好像适应得很好,甚至乐在其中。   据说这个名字就是他自己改的,指的是,虽然腿不能动,思想却比风还要便捷……   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蜚蜚并不知道他今年要入学,如果知道,她一定会晚一年再来,或者干脆不来——谁知道会不会无意间得罪了他,被他盯上。   那些个信徒的力量可不是开玩笑的。   只可惜,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反悔了。   -   岳临书院在西营县最北边,临着铜越山。   山那边是春晓县,但春晓县没学堂,因此有很多学生要绕过山,到岳临书院来求学。   书院不并大,主要分成开蒙院、点墨轩、清心斋三个院落,每个院落有两间学堂,满满当当全是苦读的弟子。   开蒙院,顾名思义,里面大部分是没有念过书、不认字的孩子,日常便是学习千字文、三字经这些。学个两年左右,考校通过,就要入点墨轩读圣人书。   这两个地方教授的内容,可以说是学习四书五经的阶梯,而四书五经是科考的根基,学不好就要一直学;学好了,才可进入清心斋,学习六艺。   清心斋是专们针对科举所开设的学堂,课业偏重在骑射、写文章几个方面。   当然,十年寒窗苦读,靠的不是夫子交给你什么,而是要看自身的努力——六艺学完了,可远不代表求学生涯的结束。   科举考试,才是求学生涯最难过的一关!   而在书院学习的知识,是远远不足以支撑学子参加科举的。   于是,学子们在离开书院以后,或削尖了脑袋进太学;或遍寻名师,争取在科考之前拓展人脉关系。   但名师就只有那么几位,拜师比入太学还难,而太学又多半是为世家子弟开设的学堂……   重重障碍下,普通人想靠读书跻身庙堂,实属难上加难。   可是,想要改变命运,读书,偏偏又是他们能够选择的唯一的路。   “记得阿爹先前跟你们说过的话吗?”送他们上学的路上,江敬武说道,“户籍是既定的,想要更改:一、嫁人,二、做官。”   看看两个女儿,江敬武说道:“虽说女子不能参加科考,但也不能将自己的未来全然押在夫婿身上,万一阿爹眼神儿不好,给你们找了个纨绔,那怎么办?”   蜚蜚跟阿柔面露惊恐,他于心不忍,当即话锋一转,对三个小子说:“所以,为了你们的妹妹,你们三个必须给我好好读书,知不知道?”   “等将来,你们若能名题金榜,封了官,咱们一家子都能跟着搬到任地去。”江敬武说,“门楣高了,你们妹妹才能找到更好的夫婿,不会受苦。”   他这样一说,三个小子顿时觉得自己肩上的任务重了起来。   “放心罢,阿爹。”阿林坚定地说道,“只要好好读书,就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这么划算的事情,当然要做。”   他是喜欢读书,才能毫无顾忌地说出这样的话。   阿木和阿森就头疼多了,为难地抓抓后脑勺,面面相觑着。不过,读书虽然难,但为了妹妹,他们愿意去努力!   阿瑾默默听着,却不似三兄弟那样郑重其事,表情甚至带着几分讽刺的意味。   尤其听到“嫁人”两个字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看天真烂漫的蜚蜚,嘴巴紧紧抿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显而易见的不太高兴。   他其实并不想入学读书。   一来,他将来不能参加科考,二来,他答应过江敬武,三年以后,他就会离开。   现在只剩下两年了。   但江敬武担心孩子们上学以后,他会闷出病来,便劝他过来体验一下跟同龄人的生活。   仔细想想,这一年来,他的确已经习惯了跟阿木他们兄妹一道儿玩,乍一分开,或许真会不习惯,思虑良久,还是同意了。   而宁大夫得知他要入学,那叫一个欢天喜地。   连忙把压箱底的钱都拿出来给他,让他赶紧到书院住着去,别在家里气他。   于是,头一回成功气到了阿瑾。   早春二月,背阴处的冰雪还未化尽,空气中裹挟着残留的年味儿,绵绵细雨滋养着世间万物。   雨后微寒的上午,江敬武带着六个长相惹眼的孩子,朝着铜越山的方向,顺着清溪街道的石板路一路向北。绕过一座落文碑,便见一处清幽、素雅的所在。   白墙黑瓦,周围尽是树,此时尚未抽条,光秃秃的耸立着,被雨水沾染成墨寒之色。   书院大门前有条清澈的小溪,流水潺潺,几人路过小桥,“岳临书院”四个正楷大字展现在他们眼前。   喧闹声从院门内传出来,几人在门口顿了顿,打量片刻,才踏足进去。   眼下并为开始讲学,多是送孩子来的,书院内不止一般的乱。   多三两成群的聚在一处,见到同窗开心大笑的有、舍不得家人坐地痛哭的有、拿着树枝当剑比划追逐的有……   蜚蜚有些怕生,抓着江敬武的手指,贴在他大腿上看着面前踢毽子、玩投壶的人,有点想回家。   江敬武已经提前同赵夫子打过招呼,便直接路过回廊,到房内找他。   几个孩子被留在外面,旁边堆着从家里带来的东西。   蜚蜚长大了不少,不好再让人抱来抱去,便坐在铺盖上面,搂着姐姐的腰,怯生生地打量院子里的孩子。   花江村也有许多和他们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孩儿,但他们兄妹同进同出,便不太搭理他们,此刻见到这么多生人,不仅是她,兄妹几个都有些不习惯。   他们长得个顶个的好看,也引来不少孩子的目光。   蜚蜚便将脸转开。   “不怕。”阿柔摸她的额头,“哥哥姐姐都在,咱们还跟以前一样。”   阿瑾见了,悄悄拿出一块冰糖来,塞到她嘴巴里面。   蜚蜚茫然了片刻,突然抬起头,惊喜地看着他:“哪来的?”   阿瑾将荷包翻出来一个暗黄色的油纸包,展开,里面全是冰糖,有十来块。   “咳嗽时吃的。”阿瑾在她面前,还是那样惜字如金,“都给你。”   离他中毒才过了一年,大病没有,但小病始终没有断过,宁大夫说他以后可能都会这样,要时刻注意,不能着凉,否则很有可能一病不起。   一听是给他治病用的,蜚蜚连忙摇头:“我、我不爱吃糖。”   边说,边跟个小馋猫似的咂摸着嘴里那颗。   “那我给你收着。”阿瑾于是将油纸包卷好,塞回了荷包里面。   阿柔在旁边玩儿似的抚着蜚蜚的头发,瞥过去一眼,发现那荷包无比眼熟,淡蓝色的,上面绣着木槿花。   仔细想想,惊了。   那不是之前蜚蜚送给他的吗?   刚捡到他没几天,他还没有醒过来,一家人在县城买的。   本来她都已经忘记了,竟然还留着。   阿柔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好似一把羽扇,摸狗似的捋着蜚蜚顺滑的发丝,有点心不在焉。   蜚蜚还没有送过她什么东西呢。   “姐姐。”蜚蜚仰头,阿柔的手便盖在了她额头上,小丫头边吃糖,边道,“你再这样下去,我脑袋就要秃啦。”   “脑袋秃了?我看看。”阿森跳到她身后,扒她的头发,小猴儿找虱子似的翻来翻去,“没事,乌黑浓密,离秃远着呢。”   阿柔却看着蜚蜚,如同在看一个负心汉。   妹妹变了,都不让我摸摸头了。这世道,寒心如斯!   “阿爹怎么还不出来?”蜚蜚搂住她,下巴抵着她腰,仰脸瞧姐姐的眼睛,“我都饿了。”   大眼睛眨巴眨巴,黑琉璃一样,阿柔哪里还心寒得起来?两只手捏捏她婴儿肥的小脸:“就你馋,不许撒娇。”   “我没有啊。”蜚蜚把头一歪,小猫崽儿似的。   几人正商量着中午想要吃些什么,江敬武从房间里出来,喊他们都进去。   孩子们接二连三过去,江敬武又让他们跪下拜师。   蜚蜚不太懂这些,只是照做,敬茶的时候偷偷瞧了赵夫子一眼,见他白胡子快要比自己头发还长,惊讶地张大嘴巴。   赵夫子瞧她一眼,吓得她忙低下头。一不小心,茶水泼出来一些。   敬茶时,此举乃是大不敬,江敬武捏了把汗,正要替她说话,赵夫子却笑了出来,逗她似的:“毛手毛脚的,往后可要好好教教规矩才行。”   说着,抿了口茶,便放在了一边,有小书童将茶碗收下去。   入学前都要先拜师,光是拜师茶都不知道要喝多少,只是意思一下。   放下茶碗,又说:“行了,将东西搬入寝院,吃饭去罢,方才就听见了你说饿了。”瞭她一眼,“还说想吃烧鸡。”   蜚蜚:“……”   哥哥们明明也说了,为什么只笑话她?   几人忍笑,借她的光,很快就从房间里出来,由仆从带着去领衣服、挑寝房。   寝院男女分开,一南一北,江敬武本想帮闺女送东西过去的,奈何北寝院不许男子入内,只得东西送到门外,由嬷嬷领进去。   因为要常年在书院生活,有的孩子不会做家务,富裕人家便会让书童、丫鬟过来,照顾起居。所以,基本上都是两人一间房,房间并不大,左右各有一张小炕,不过是冷的。   两人放好东西就出门,打算吃完饭回来再收拾。   江敬武带着三兄弟和阿瑾在院外等着,人齐之后便去吃饭。第一天来,没去书院的膳堂,而是去了书院外的街道,找了家有烧鸡的馆子。   席间吃了一只,临走另买了三只让他们带着,又到旁边买了些日常用具,傍晚的时候,江敬武离开。   兄妹几人并排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望着父亲的背影,相互依偎着,天黑了才回去。   第一天是新奇而焦灼的,蜚蜚和阿柔都没有睡好,第二天嬷嬷将她们喊醒的时候,姐妹俩还懵着。   简单熟悉好,穿上书院统一的服装,着急忙慌到学堂前集合。   阿柔虽然已经识字,甚至熟读医书,但对书、经却缺乏认知,便和蜚蜚一起被分在了开蒙院,同时,阿瑾、江小花也在。   江小花原本还是女孩子打扮,穿上了书院统一的服装之后就更难分出来,刚来就让同窗们笑话了,因此闷闷不乐的。见到蜚蜚,狠狠瞪了她一眼,被蜚蜚回瞪了回去。   蜚蜚就在这个时候看到刘越风的。   ——和印象中一样瘦、白,穿着书院统一的白、灰相间的衣服,坐在比他宽大得多的轮椅上,被人推着,缓缓向他们靠近。   轮椅骨碌碌地滚动,在地上摩擦出厚重的声响,众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他却好似浑然未觉,手执着一卷书,悠闲地读着。他看书很快,短短的几步路,已经翻了两页。   而在他身后推着轮椅的那个人,可能因为太过矮小,只露出一个高高的帽檐。   随着两人的靠近,纷乱的学堂越来越安静,蜚蜚听见有人小声议论,还有表示羡慕的,说他也想让人这么推着到处走。   光看外表,的确看不出刘越风是个残疾人,所以,好些孩子都以为他是在摆谱,抑制不住地开始交头接耳。   蜚蜚站在人群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会被他注意到。   而他现在应该并不认识蜚蜚,眼神扫到她也很快就移开了。蜚蜚松了口气,刚想告诉阿柔他的身份,好让姐姐离他远些。   就突然听到刘越风的方向传来一声有些激动的呼喊:“蜚蜚!”   一瞬间,蜚蜚冷汗都下来了,整个人僵硬在当场,转头的时候,她甚至能听到自己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视线落在刘越风身上,却发现他只是漠然地打量着自己。   “蜚蜚,这儿。”那人又喊了一声。   蜚蜚这才意识到,声音是从刘越风身后传来的。惊魂未定的看过去,眼睛亮了亮:“招娣?”   可吓死她了!   原来,推刘越风过来的那个人是招娣,因为太矮了,只露出来半张脸,显得好像是刘越风在喊她。   松了口气,蜚蜚拍拍自己的小胸脯,见夫子没过来,便说道:“招娣,你也来……”   话说到一半,招娣就摆摆手,示意她先别说话。   疑惑地看着他们,顿时发现招娣把头发都给扎了起来,还剃了鬓角,看着像个男孩子。加上她跟刘越风一起过来的,蜚蜚顿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第41章   赵夫子大步走过来, 交头接耳的孩子们顿时闭上嘴巴, 不再说话了。   蜚蜚也连忙挺直了腰背,站在人群最右边,不住用余光打量不远处的招娣和那辆轮椅。招娣只得加快速度, 并拢到人群当中, 随意找了个空地停下。   夫子张口便是一通之乎者也, 蜚蜚完全没听懂,只混在人群中间, 看别人点头她也点头, 别人摇头她也摇头。   懵懵懂懂的模样,阿柔在旁边看得直想笑。   好不容易结束了训话,夫子又让他们进学堂,按个子高矮来选座位。识字的坐在学堂右侧, 不识字的坐在左侧, 蜚蜚跟阿柔只得分开。   桌子很长, 须两人共用, 又矮, 弟子们都得跪着听讲。   一开始, 蜚蜚想和招娣共用一张桌子,可招娣却坐到了右边去,同刘越风同桌。   原来她是识字的啊。   蜚蜚心想,阿瑾也识字,只有她是个小笨蛋,什么都不会。   旁人她都不认识, 总不能和江小花坐在一起罢?那恐怕要天天打架!正觉得失落,不知道怎么办呢,旁边的桌子过来一个人。   目光看过去,却是一喜:“你过来干嘛?识字的人坐那边。”   “陪你。”阿瑾端端正正地跪坐好,目不斜视。   蜚蜚见他态度认真,似乎打定主意了,于是没有再说什么。   心里美滋滋的,没忍住,傻笑了两声。   阿柔时刻注意着妹妹那边的动静,起先见她一个人坐在那儿,正操心着呢,就看到阿瑾的身影。   太卑鄙了!阿柔捂着心口,好后悔。   夫子又不知道她识不识字,就说不识字又怎么样?到时候还能教一下妹妹。   这一刻,阿柔觉得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并且认识到了脸皮厚的重要性,觉得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傻乎乎的了。   座位分好,书院的仆从抱来许多书卷,分发给他们。   笔墨纸砚这些则要自备,江敬武早就给他们准备好了,只是放在寝房没拿。   拿到书以后,右侧座位里有一些识字又爱显摆的孩子,当即摆开架势,端着书摇头晃脑地读了起来。   左侧的孩子就看傻子似的瞧着他们,有些调皮的,还指着他们哈哈大笑。   “肃静。”夫子板着脸,敲敲戒尺,让孩子们坐好,又说了一大堆蜚蜚听不懂的话,才开始举行开蒙礼。   正衣冠、拜圣人、点朱砂、击开明鼓……   蜚蜚全程懵着,若不是阿瑾在一旁提点她,估计早就没那个耐心,撂挑子不干了。   一上午就这样过去,钟声响过三回,夫子才宣布下学。   学童们轰然而散。   蜚蜚坐在门口的位置,便不甚着急,等阿柔走过来,才起身同她一道儿。   身后传来轮椅骨碌碌的声音,蜚蜚回头。   就见招娣还如早上那般,在刘越风身后推着他,缓缓朝他们靠近。   招娣比先前见时还要瘦一些,个子倒是长高了点儿,就这,看着也比蜚蜚小一圈。但刘越风比她们大两岁,身量也高出许多。   两相组合在一块儿,颇有些不搭。   “妹妹!”阿木他们已经过来了,在学堂门口招手,“开饭了,快。”   蜚蜚便收回视线,带着那股不舒服的感觉,上前跟哥哥们汇合,兄妹几个去了膳堂。   路上得知三哥被夫子打了戒尺,都有些震惊。   “这才第一天,你就挨打。”看着阿森红肿的手心,蜚蜚心疼地摸摸,“往后还得了?”   阿森也是十分苦恼,唉声叹气道:“挨打倒不甚要紧,关键不让说话,让人觉得十分压抑,成心为难人似的。”   “诶?你们怎么不问问,他为什么挨打?”阿木专业拆台,“要是我,打他都是轻的。”   阿林想起那个画面,也在旁边忍笑。   开蒙院的三人连忙看向阿森,无声地询问着。   阿森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的说:“夫子的白胡子上沾了墨,这一上午,我就看那一滴墨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实在忍的难受,想要帮他擦擦……”   “但没想到,劲儿使大了,直接拔掉夫子一撮胡子。”阿木平静的叙述着三弟的丰功伟绩,“夫子又疼又气,脸都绿了。”   阿森悠悠叹气:“我是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夫子的胡子摸不得!摸他一下,我疼三天。”   开蒙院的三人先是愣了愣,随即却爆发出一阵大笑,连阿瑾都没有忍住。实在为三哥的求学之路感到担忧。   -   膳堂内,兄妹几个看着大桶大桶的饭菜,都没什么食欲。   这一年以来,柏秋的厨艺突飞猛进,家里又不缺吃的,口味早就给养刁了。   但下午和晚上都有课,现在不吃,只有挨饿的份儿,还是乖乖拿起碗,每个菜都盛了一点。   端着碗漫天找座位的时候,几人都听到旁边有人提起蜚蜚的名字。   视线看过去,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小花和几个男孩子坐在一块儿,得意洋洋地说:“坐在门口的那个江颜蜚,同我是邻居。你们不知道罢,她小时候是个傻子,差一点就让人给卖了!”   “竟有此事?”其中一个问他,“卖去哪儿?”   “那谁知道。”江小花说道,“怕不是要给人当童养媳。”   一群人哄笑起来。   江小花也要笑,却突然让人锁着脖子,直接从座位上拖了出来!   桌子被拉扯得歪歪扭扭,饭菜撒了一地,孩子们惊恐地跑开,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砰——”   江小花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晃动的乳牙都给打掉了,霎时间,血流如注。   他那颗牙本来就快掉了,是以,并不算很疼,疼的是鼻子。   方才,在拳头落下来的时候,他下意识闭紧了双眼,感官更加清晰,绵密的疼痛让他觉得自己面部都让这一拳给打得陷下去了!   不由惊惧大哭,边嚎边挣扎,也没看清打他的人是谁。   蜚蜚也傻眼了,端着碗,愣愣地看着骑在江小花身上、闷不作声打人的阿瑾,怎么都没有想到,他竟然有如此火爆的一面。   众人也是颇感意外,尤其是阿柔。   平日见阿瑾走路、说话、玩耍,都慢条斯理的,毕竟身体不好。看起来跟个软柿子似的,谁知道,竟是心有猛虎!   “好多血啊!”有人在旁惊呼,“杀人啦!”   蜚蜚率先反应过来,动作敏捷地把碗一扔,就要上去拉架。   她那小身板儿,哥哥姐姐哪敢让她过去?忙将她拦住,由三兄弟走上前去,那架势,乍一看,跟要围殴江小花一样。   刚刚和他说话的几个小孩儿都吓死了,僵在那儿不敢乱动,有人手里还拿着筷子,讷讷地瞅着他们,碗在地上摔碎了都不知道。   “夫子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阿木原本是想过去帮忙的,听见这声喊,连忙将阿瑾拽了起来。   阿瑾还没消气,粗喘着要踹江小花。   夫子却已经看到了他们,当即吹胡子瞪眼的,大步走向几人。   阿木怕他怪罪阿瑾,忙把他推给弟弟们,自己将脚搭在江小花肚子上,豪迈地道:“江小花!你竟然败坏我妹妹名声,看我今日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说着,竟然真的在江小花肿起的脸边看到了一颗白白的乳牙。   心里颇为震动——阿瑾下手也太狠了。   牙都给打掉了!   “啪——”   夫子一个巴掌拍在阿木后脑勺:“入学第一天,就寻衅滋事、打架斗殴!我岳临书院教不了你这等凶徒,叫你家里人过来领你回去!”   阿瑾愣了愣,随即满脸怒容,要去和夫子说明真相。阿林和阿森却拦着他,没有让他过去。   江小花在那儿大哭,鼻血和牙龈的血流了一脸,看起来颇为恐怖。   书院的仆从连忙赶到,将他抱走了。   “你们几个,都给我过来!”夫子怒吼着,声音在膳堂久久回荡,说完,又拍了阿木一记,让他走在前面。   他们饭还没吃呢!   蜚蜚后知后觉地心疼起被浪费的饭菜,空空的肚子适时发出“咕咕”的声响,像是在抗议。   阿柔听见了,偷偷塞给妹妹一个馒头,示意她赶紧吃。   蜚蜚连忙掰了半个还回去,大口咬着另外一半。阿柔也用宽大的袖口掩着,咬了一口,正要吃,夫子一回头,警告地看向她们。   两人连忙停住嘴巴,等夫子转过去,才继续吃。   做贼似的,姐妹俩渐渐有些想笑,在夫子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咧了咧嘴巴。   阿瑾在前面走着,手背上红了一大片,嘴角和颧骨也微微肿起,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十分突兀。   蜚蜚被触动,偷偷将剩下的馒头塞到了他手里。   宽大的袖口掩着,从远处看像是在手牵手,但很快就分开了,两人装作若无其事。   一阵风吹来,阿瑾咳嗽了两声。   却借着抵唇的动作,一口一口,将蜚蜚给他的馒头吃掉。   馒头还热着,面粉特有的香甜味充满口腔,阿瑾顿时觉得这架没白打。   -   第二天一大早,江敬武就来了书院。   阿木和阿瑾举着一本《弟子规》,在院子里的圣人像前跪着,江小花满脸的青紫,站在夫子房内,等家里人过来。   “你怎么刚来就给我惹事儿?”江敬武以为是阿木带的头,四下无人,不由训他,“自己打架就算了,还拉上弟弟,我看你真是欠揍。”   阿木:“???”   莫非他长着一张穷凶极恶的脸?明明做了件大好事儿,怎么所有人都默认是他把人给打了?   “江二叔,你别骂他了。”阿瑾咳嗽着,有气无力的,“人是我打的,阿木没有动手。”   岂料,江敬武更加不高兴了。   反而问阿木:“弟弟跟人打架,你就在旁边看着?平时我是这么教你的吗?还有没有点男子气概了?”   阿木:“……”   这世道,寒冷如斯!   “我去跟夫子说说。”江敬武捏捏阿瑾的肩膀,察觉到他身上的寒意,面上凝起化不开的担忧,“天凉,这样跪下去还得了?”   走之前,却铁面无私地对阿木说,“你给我好好反省。”   如此差别对待,让阿木幼小的心中流出两行比花江还宽的泪水——太难了,他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阿瑾实在愧疚,不住咳嗽:“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没事儿。”阿木皮实,根本不在乎这些小惩罚,甚至觉得在这儿吹风,比在教室摇头晃脑地念书要轻快许多。   当然,如果风不那么凉,就完美了。   听见阿瑾咳嗽,反而有些担心:“你也真是倔,就说人是我打的不就行了?风这么凉,吹病了可不得了。”   他讲义气是一回事,阿瑾却不能理所当然地享受他的大方,遂摇了摇头:“若装作不知,让你帮我承担罪责,那我也不配让你这样对待。”   阿木笑了笑,虽然被罚了,还被误会,但心里是高兴的。   “怎么不配?”他说,“你为了我妹妹才和江小花打架,也算是替我受难——你不动手,我也是要教训他的,这叫,殊途同归。”   “成语不是这样用的。”阿瑾咳嗽着,纠正。   “无所谓。”阿木潇洒道,“意思到了就行。”   两人搭着话闲聊,在萧瑟的寒风中,达成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又过了一会儿,江雨兰也哭天抹泪的赶了过来,见他俩在圣人像前跪着,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转而扑到房间里去。   江小花见了亲娘,“哇”的一声哭嚎起来,开闸般一发不可收拾。   “行了。”夫子看不下去男孩子哭成这样,遂说他,“男子汉大丈夫,如此娇气,像什么样子!”   江小花被打得像个猪头一样,本就委屈,听见这话其实更想哭的,却不敢,只能硬生生忍着哭意。   一忍,就憋了个鼻涕泡。   夫子:“!!!”   他教书育人几十年,还没哪个学生敢在他面前如此不修边幅。   一时只觉得浑身刺痒,如芒在背。   江雨兰忙给他擦干净,期期艾艾道:“夫子,你可以给我们做主啊!孩子才刚来一天,就被打成这样,算怎么回事嘛!”   “打人的江锋、江怀瑾还在外面跪着。”夫子也想要劝和,“我已经训斥过了。”   江雨兰悄悄看了江敬武一眼,见他没什么表示,只眼观鼻鼻观心,更是委屈,不甘心道:“他们因何打架?”   先前阿木就总是欺负她儿子,但都是小打小闹,许多时候甚至没有动手。她早就想找个机会整治一下那几个熊孩子,现在机会来了,她不想放过。   夫子看向江敬武。   江敬武忙说:“我也刚来,还没问呢,不如让他们进来,各自说明。”   事情经过如何,夫子已经打听清楚了,但他为人师长,拉不下脸叙述孩子们之间打架的过程,也觉得让他们自己说比较好,便让仆从将两人喊进来。   两人在门外吹了半天的冷风,欢天喜地的就来了。   一见江小花那个猪头脸,两个人都有点想笑,但知道这么个场合,笑肯定不合适,只得低头忍着,十分辛苦。   江雨兰不知道因为儿子的事情找过他们多少次,看见阿木就来火,沉声说道:“阿木,这都多少次了?好歹是邻居,你就这么看不上宗义,成天拿他消遣?”   “你消遣也罢了,孩子小,打不过你,他认了,可你不能把人往死里打啊。”将江小花扯到跟前,戳戳他脸上的伤,“你看给打的。”   江小花连忙捂着脸,泪眼汪汪地喊疼,差点儿又哭了。   阿瑾正要解释,阿木就拦着他,说:“他当着我的面儿说些污言秽语,败坏我妹妹名声。女孩子名声何其重要?那么多同窗都在,若传了出去,我妹妹将来怎么做人?”   “你……”江雨兰说道,“小孩子会说什么假话,定是你断章取义,成心污蔑!”   阿木就说道:“正所谓‘君子不避人之美,不言人之恶’,学堂是何等高贵的所在?他跟个妇人似的乱嚼舌根,我就不能饶他!管他说的是什么?”   他一向凶蛮,江雨兰只当他粗野,没想到,竟然说不过他。   “好了。”夫子训斥他,“你也知道学堂是高贵的所在,容不得你撒野?”   阿木低下头,一副虚心的模样。   夫子的语气软了些:“你若还想在此处学习,须断了逞凶斗狠的心思,否则,眼下便随你父亲,回家去罢。”   “是。”阿木忙说,“多谢夫子教诲,我日后定潜心向学。”   江雨兰自然不服气,还想说什么,夫子却看向江小花,点了他的名字,说教道:   “江宗义,你是个男孩子,当顶天立地、坦坦荡荡,恶言不出口,恶声不入耳才是。怎可终日碌碌,闲言碎语?”   江小花吸着鼻涕,气鼓鼓的。   江雨兰听了,胳膊肘撞撞自家儿子,江小花却不解其意,冤屈地看了她一眼。   “夫子同你说话,还不谢过?”有些恼怒地按着江小花的脑袋,让他道谢。江小花都要难受死了,却只得照做。   已经向两位家长说明了前因后果,夫子又说:“治疗的费用,江锋须负责到底。”   “自当如此。”江敬武连忙应下。   这事儿便算调解好了:江敬武赔医药费,阿木和阿瑾向江小花作揖道歉,言明日后再不动手打架,江小花回礼。   江雨兰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想撒泼,又怕毁了儿子在夫子面前的印象,况且,医药费他们赔了,歉也道了,若再抓着不放,倒显得她得理不饶人。   可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明明就是江小花受了委屈,夫子竟然还帮阿木他们说话。   也不知道江敬武给了他们什么好处。   正怨愤难平地要走,夫子却又喊住了他们:“等等。”   两边都停住,看着夫子。   他似乎是考虑了一下,才不太自然地说道:“江宗义这个头发,是不是得打理一下?如此不修边幅,像什么样子?”   江小花只觉得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击,瘪着嘴巴,想哭。   夫子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就让他想起同窗们看他的眼神,跟他一个寝房的孩子就笑话过他,还问他是不是女孩子假扮的。   现在夫子也说他了……   好气,好恨!为什么阿娘要给他梳这样的头发、取这样的名字?   更别说死对头就在旁边看热闹。   一时间,江小花只觉得无地自容,捂着脸跑走了。边走还边张着嘴大哭,连续不断的声音和哈出来的气,使他看起来像个长了腿的开水壶。   “小花,小花……”江雨兰拎着裙子要去追,喊了两声又想起儿子很讨厌这个名字,连忙改口,“宗义,你等等阿娘。”   即便如此,江小花这个名字还是在同窗之间传开了。   江小花越是在意,爱撩闲的孩子就越是这样喊他,他自然也就愈发厌恶阿木兄妹几个,成天琢磨着怎么给他们找事儿。   但上次阿瑾打他的场景,被围观者一传,就成了类似“阿瑾只用了一拳就打掉了他满嘴的的牙,甚至连夫子都不敢管!”这种无稽之谈。   硬生生将阿瑾塑造成了力大无穷、青面獠牙的活阎罗。   江小花恨的那叫一个牙痒痒,每日除了学习,就是暗搓搓地琢磨着跟谁合伙,好报那一牙之仇!   而随着他细心的观察,还真叫他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那人,便是活跃在传言里的另一位阎罗——白面幽冥,刘越风!   因他外形惹眼、举止奇特,一入学堂就引发了弟子们的热议,加上身边还总是跟着一个不明身份的小矮子,让人更觉得奇怪。   若说那人是他的仆从,却与他们同在学堂读书;若说只是普通的同窗,却伺候他的衣食起居,显然将他当主子对待。   更有甚者,刘越风只是微微一抬手,那人就知道他要做什么、拿什么,连话都不用他说。   是以,书院便盛传:白面幽冥能够控制人心!   而他身边那个小矮子,原本与他并无关系,只是在入学时不幸与他同寝,便被他吞了魂魄,制成了傀儡!   江小花暗中打探,发现他们两人的相处,竟然真如传闻一般——他从未见过刘越风开口,可他身边那个叫宋昭的小矮子,却好似与他心灵相通似的,着实诡异。   这个发现叫他激动得好几天没睡,想着,定要找个机会与他合作,让他把阿木、蜚蜚的魂魄都给吞了,让他们也当傀儡!   虽然他也害怕,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做出点牺牲,怎么能达成目的呢?   大丈夫,就要不择手段!   要是让蜚蜚知道他的想法,非得笑晕过去不可。   刘越风虽与常人有异,但也是□□凡胎,什么吃人魂魄、控制人心?简直一派胡言。   -   开蒙礼那天,招娣同她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她少不得以为招娣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们认识,还难过了一场。   后来招娣主动来找她,她才知道招娣为什么要把鬓角剃了,扮作男孩儿。   原来,因刘越风腿脚不便,需要人日夜照顾,王麻子本想买个仆从给他使唤,最后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买。   许是舍不得钱。招娣也不清楚,反正最后定下了她。   因为女子入不了南寝院,别人还会说闲话,所以,王麻子就让她扮作男孩儿,化名宋昭,与刘越风同住,好贴身伺候。   反正在家也是干活儿,还要饿肚子,在书院多好啊!有书读、有饭吃,只要照顾好刘越风就行,招娣做梦都想不到能有这种好事儿。   不过,在蜚蜚都眼里,刘越风可不是那么好照顾的。   他性子实在太怪了,什么时候得罪了他都不知道,不然能得个白面幽冥的称呼吗?   “其实还好。”招娣悄悄说,“他只是孤僻些,顺着他就行了,并不吃人的,也不会控制人心,别听他们乱传。”   想到大家都跟她一样害怕那张脸,蜚蜚就觉得好笑。   招娣还一本正经地跟她解释,似乎不怎么怕他。蜚蜚这才放心,让她有事情就找自己和姐姐,会帮她。招娣自然答应。   两人又讨论了些学问,许久才分开。   招娣不想让人识破她的身份,所以是避着人来找蜚蜚的,两人搞得跟接头一样,招娣走了,蜚蜚才出去。   还四下张望着,担心被人看到。   所幸周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这才放心,哼着曲儿往寝房走。但她长这么大没听过什么正经的曲子,哼的还是哭坟,只不过是欢快版。   其实,之前她一直以为招娣在替她受苦,毕竟前生被王麻子买回去的孩子是她。现在得知招娣能来上学,自然为她高兴。   本以为周围都没有人,一拐弯儿,却撞见阿瑾在拐角处的墙边站着,不知道来了多久。   晚课还没开始,她吃完饭,借口回寝房拿东西,实际上却溜出来见了招娣。   这会儿见到阿瑾,不知为什么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你怎么在这儿?”不动声色地望向前方,没有看到招娣,神色稍定。   ——招娣的真实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虽然阿瑾不会乱说,但事关招娣的清誉,还是别告诉他了。   阿瑾好像并没有发现招娣来过,只将手里的东西举给她看。   是几包药。   “谁的?你生病了?”蜚蜚紧张地抓着他的袖口,仔细观察他的脸色。但她对医术一窍不通,什么都没看出来,只得问,“哪里不舒服?”   阿瑾不想让她担心似的,摇摇头,却控制不住的咳嗽了几声。   “快别在这儿站着了。”牵着他的袖口往前走,蜚蜚说,“此处风大,你站在这儿干嘛?”   阿瑾没有动。   蜚蜚转身看着他,他才从袖口的暗袋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油纸包,递给她:“山楂糕,吃吗?”   酸酸甜甜的山楂味儿传来,蜚蜚顿时喜上眉梢,习惯地接过。   “谢谢阿瑾哥哥。”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对待吃的却格外谨慎。   动作轻柔的将油纸包揭开,夕阳下,红彤彤、亮晶晶的山楂糕闪烁着诱人的光泽,直接晃了她的眼。   珍而重之的捏起一块,却没有吃,而是递给了阿瑾。   阿瑾想伸手接,她却直接喂到了他嘴边。   “快点,要掉下来了。”山楂糕表面光滑,蜚蜚不敢用力,担心碎了,就轻轻捏着一个小角。   阿瑾只得张嘴叼住,嗷呜一口,全部吃下。下一刻,却被酸得眼睛都睁不开。   蜚蜚大笑起来,眼睛都弯成了月牙,透着几分可爱的傻气。   日暮西垂,面团子似的两小只,穿着书院统一派发的衣服,走在黑瓦白墙的书院内,说说笑笑的。   阿瑾看着小蜚蜚被夕阳映照得通红的笑脸,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   即使他迫切地想知道,她为什么要偷偷跟那个男孩子碰面。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是不是不让写童养媳了?[狗头] 第42章   “弟子规, 圣人训;首孝悌, 次谨信。”   “泛爱众。而亲仁;有余力,则学文。”   ……   每日天不亮,朗朗的读书声便从学堂内传出来。   蜚蜚眼睛都睁不开, 跪坐在桌前摇头晃脑的, 左上角的烛火也跟着她摆动。   然而, 越摇晃,越是眼皮子打架——立体环绕的读书声平静而和缓, 比催眠曲还要好使。   “醒醒。”阿瑾在旁边提醒她, “夫子来了。”   蜚蜚猛地弹起身子,脊背挺得溜直,只小脑袋不停摇晃着,紧张地听着同窗们背诵的声音。   起先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不知道他们在背些什么, 仔细听了几句, 才渐渐想起是哪一篇的内容, 边打哈欠, 边跟着背诵。   “兄道友, 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   “财物轻,怨何生?言语忍,忿自泯。”②   ……   她年纪在同窗们之间是最小的,个子也不高,故坐在门口第一排。   而每回夫子考校功课, 都会从她那儿开始。   弟子众多,几十张嘴巴开开合合,齐声背诵,按理说,应该很好浑水摸鱼。   但是,几次下来他们就发现了,每次他们背书,夫子就看似随意地在学堂内走走停停——若站在谁的桌前,却听到对方背得不对,或者在滥竽充数,提手便打!   孩子们年纪都不大,本来就容易紧张,见他停驻便更害怕,卡壳儿是常事,故而,被揍得哭声一片也成了常事。   “这个字念什么?”夫子背着手,未听出蜚蜚背诵的错误,拿戒尺指着书本上的字,问她。   蜚蜚吓得困意全无,老实答道:“谏。”   戒尺移下去:“这个。”   蜚蜚看着那个“挞”字,冷汗冒出来了,前些时候学过,眼下全然不记得了。   答不上来,是要挨戒尺的!   “这个……”蜚蜚吱唔着,仰着小脸看向夫子,夫子的眼神十分严厉。   蜚蜚觉得自己怕是要挨打了,乖乖地将小手掌心向上并在一起,掬水般的动作,颤颤的:“忘、忘记了。”   夫子哼一声,举着戒尺。   想到三哥红肿的掌心,蜚蜚害怕地闭上眼睛。   然而,料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夫子只是拿戒尺打了下桌子。   “鞭挞的挞,挞笞的挞,就是打人的意思。”夫子严厉地说道,“给我抄三十遍,抄到再不敢忘记为止!”   “谢谢夫子。”蜚蜚恭敬地瞧着夫子。   见他稳步走过自己的桌子,在一个打盹的学童身上用力抽了一尺,学童疼得哇哇大哭起来。   蜚蜚吓得连忙转过脸,用心背诵。   “也谢谢阿瑾哥哥。”幸好阿瑾把她喊醒,不然,自己也要挨打了。   “困就睡。”阿瑾却满不在乎一般,“夫子不打女孩。”   好像是不会打她们,但是会罚写字,一写就要几十遍。蜚蜚最怕写字,所以能不被抓就尽量避免。   -   眼下,孩子们入学已有几日,成日便是背书写字,吃也吃不好,玩也不尽兴,早就想家了。   只盼望着十日一次的休日,好回家见见爹娘。   蜚蜚哥哥姐姐们都在,有人带着,便并不觉得难熬,可有的同窗却是翻山来求学的,孤苦伶仃,好不可怜。   终于到了临回家的前一天,姐妹俩兴冲冲地收拾东西。   书院打水不是很方便,所以只能先把衣物换下来,带回去再洗。还有要做的功课、课业之余出门买的小礼物,都要带回去。   两只小馋猫边收拾边讨论,回去之后要吃些什么好吃的,兴高采烈的。   天色已晚,阿柔正催促着妹妹快点收拾好,早点睡觉的时候,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北寝院住着的都是女孩子,许多同窗在休息之前会相互串门儿,书院女孩子又不多,一来二去基本上都认识。   唯独蜚蜚和阿柔姐妹两个,因为先前打架的事情,大伙儿都有些害怕她们那几个哥哥,是以,不常和她们一起玩,见面也会避开。   有时候,她们还能看见那些人原本正兴冲冲地说着话,一瞧见她们就突然噤声,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蜚蜚之前没有接触过太多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只觉得颇为奇怪。   阿柔对此却十分熟悉,但也只是让妹妹别理会她们。   蜚蜚也隐隐觉得她们对自己和姐姐不太友善,平素便不和她们一起玩。   时间一长,姐妹俩便和那些女孩子泾渭分明。   但她们却喜欢聚在一块儿打量她们,眼神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谁呀?”蜚蜚疑惑地问。   这个点儿了,嬷嬷不会过来,那些女孩子应该也不会来找她们才对。   不料,门外的人却有着一把稚嫩的嗓子:“是我。”   蜚蜚正想说,你是谁?对方就补充道:“我家小姐有些话想问问二位。”   你家小姐又是谁?   隔着门,蜚蜚直感到无比茫然,这个人报家门怎么都不报完整?   心里这样想,但出于礼貌,却还是给她们开了门。   外面站着两个和她们两个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一看便是主仆关系。   前头那个,穿着一身好衣裳,小小年纪,打扮却甚是华贵。   是隔壁学堂的林妙儿。   刚刚隔着门说话的小姑娘是她的丫鬟秀竹,虽和她一起住在北寝院,却并不入学堂,只是伺候她日常起居。   蜚蜚知道林妙儿这个人。据说她是林员外家的嫡女,家里特别有钱。   这个不消别人说,从她的打扮和习惯也能看出来。   ——钗裙日日不重样不说,还从不和同窗们一块儿在膳堂吃饭。都是让秀竹在外面买了带回来,或者是从家里做好了送过来。   不过,先前从未和她们有过交集,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   “有事?”阿柔言简意赅的问了句。   秀竹跟在林妙儿后头,抿抿嘴,似乎是对她的语气有些不满,但她家小姐还没说话,便没有发作。   “有些事情我深感好奇,想要问问两位。”林妙儿笑笑,“方不方便进去说话?”   两人正在收拾,房间里有些乱。   尽管两人有被打扰的感觉,但她都这样说了,总不好哄她出去。   “进来罢。”阿柔正忙着,将她们请了进来之后便没管她们,继续收拾,等她们先开口说话。   林妙儿先是站着,等秀竹帮她搬了凳子,才慢悠悠地坐下,见阿柔和蜚蜚自己忙自己的,坐在那儿表情有些尴尬。   提醒似的,清咳了一声。   “哦,”阿柔明白了她的意思,手上动作停了停,冲她假笑了一下,客气地说,“请问你有什么事?”   林妙儿的脸色这才好了些,说道:“打扰了,你们是隔壁学堂的罢?”   “嗯。”阿柔总算将东西收拾好了,又过去帮蜚蜚的忙。   林妙儿刻意看了蜚蜚一眼。心里有些生气。   因她家中富裕,声明在外,她又是嫡女,平日里被好友和同窗们追捧惯了,冷不丁被这么对待,落差不是一般的大。   知道这两个人并不欢迎她,便也落了脸色,不再指望这两人对她讲究那些客套和虚礼。   而是直接问道:“你们学堂有个叫江怀瑾的,你们认得吗?”   “不认得。”阿柔头也不抬,无比冷漠。   “乱讲。”秀竹忍了许久,听见这话只觉得火冒三丈,说道,“你妹妹与他是同桌,原先不认得,现下也该认得了,何况他还帮你妹妹打架,你……”   没说完,阿柔就不悦地看着她,反问道:“既然清楚,何必问那些废话?”   “你!……”秀竹还没被人这样堵着话不让说过,到底是年纪小,眼圈顿时红了,低头看着自家小姐的头顶。   “秀竹,不可无礼。”林妙儿脸色也难看的很。   刚刚那席话是她问的,阿柔说秀竹,就等于是在说她。   叫她心里怎么能舒坦?   蜚蜚见她们哑然,房间内气氛也顿时冷了下来,小幅度的拽了拽姐姐的衣袖。   阿柔对外人脾气就是这样,面色清冷、言语火爆,若她觉得对方不怀好意,在她这儿三句话都过不了,就会被怼得偃旗息鼓。   “天色晚了,有事直说便是。”阿柔捏捏妹妹的手心,语气缓和了些,“既然能找到我们这儿,必然是什么都已经打听清楚了,不要再做那些无谓的试探,说完咱们还要休息。”   旁人都巴不得和林员外家搭上关系,好拉着大小姐彻夜长谈。   她们倒好,就差没直接赶人了!   林妙儿委屈地绞了绞手帕,瞪她们一眼,却还是说道:“想让你们帮忙问问,明日他要怎么回去。”   姐妹俩对视一眼,有些意外。   这位大小姐,大晚上巴巴跑过来,就是为了打听这个?图什么?   “大约同我们一起。”阿柔想看阿瑾的热闹,便如实说,“他住的离我们家很近,顺带捎他一程。”   书院每到十天可回家一次。当日,书院门口少不得会有牛车、马车等代步的,学子们可以同村共乘一辆,只要给钱就行。   但收费不低,所以大部分孩子还是会走回去。   江敬武上次来的时候已经说了,家中这两日正在采青,忙的脚不沾地,不能亲自过来接,只提前跟同村有驴车的让商量好,让他来接几个孩子回去。   哥哥们已经长大了,这一年又常到县里,熟悉道路,加上是熟人来接,是以并不担心。   阿瑾自然要跟他们一起回去。   “这样啊。”林妙儿思忖了一会儿,又说,“你们兄妹都回去?那你们有六个人,车坐不下罢?”   阿柔没有回答,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要她自己说。   在她这样的目光下,林妙儿脸渐渐红了,小声道:“我、我家车架大些,可以让仆从先送你们回去。”   蜚蜚眼睛一亮,有这种好事儿?   好啊!   正要答应,却听见阿柔说:“明天再说罢,我们定然是感激的,就是不知道哥哥们怎么想,明日帮你们问问。”   “好,好。”林妙儿更觉得不好意思,连忙说道,“只是问问,不愿意就算了,麻烦你们了。”   阿柔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笑笑,说道:“林小姐慷慨大方,该是咱们谢你。”   两人又客套几句,林妙儿和秀竹这才离开。   关门的时候,还听见秀竹不满地说:“乡野村姑,未免忒不懂事,咱们在那儿坐了半天,茶水都没有一盏!多少人求咱们的车架都求不到,她们还拿乔……”   “别说了。”林妙儿沉着脸,也是气了个够呛。   她们走后,蜚蜚不解地问姐姐:“她为什么要送咱们回去?不嫌麻烦呢。”   说着,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似的:“莫非想抢生意?”   若不是他们提前找好了驴车,定然会同意让她送的,那她就可以赚钱了!   简直是商业奇才!蜚蜚想,同为女子,她就没有想过为家里挣钱,实在惭愧极了,日后要向她学习才行。   “你可真是……”阿柔听她说傻话,一改在外人面前的冷漠态度,搂着她大笑。挑些好的东西教她,“或许是想做好事?”   蜚蜚一拍脑袋,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羞愧。   “知道了。”小姑娘重重的一点头,“那下次见了要好好谢谢她。”   阿柔见她实在天真,心里软得不成样子。   摸摸她的小耳朵,又教她:“也不是所有的好意都要接受,若她让你觉得不自在,或者不妥,那你就可以婉言拒绝她。若她是真心想对你好,是不会生气的。”   “好呢。”蜚蜚点头,“明白。”   心里却觉得,与人交往实在是门学问,太难了!   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课结束,夫子便宣布了放学,孩子门当即拍桌子嗷嗷喊着,一哄而散。   蜚蜚也一改先前慢悠悠的态度,在门口招呼着阿柔:“姐姐,快,回家了。”   东西是提前就带来学堂的,阿瑾替她拿着。三兄弟早早等在开蒙院前,见他们出来,便如往常那样,一起离开。   刚来到书院门口,便看到等人的林妙儿,穿得比平常更加富贵   瞧见他们,眼前一亮,连忙朝他们挥手。   “谁啊?”阿林看她那一头金灿灿的饰品,张大嘴巴,“认错人了?”   阿柔笑笑,说道:“没,找阿瑾的。”   阿瑾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下意识地看向了蜚蜚。   蜚蜚却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正专注地翻自己的小包裹,想把里面的吃的找出来。   “行啊,阿瑾。”阿森用胳膊撞撞他,“什么时候认识的?”   蜚蜚也有些好奇,抬头看了一眼。   她昨天晚上就想问了,林妙儿为什么要让阿瑾坐她的车?因他打架的事儿,旁人避他还来不及,她却主动找来了。   什么时候认识阿瑾的都不知道。   “不认识。”阿瑾强调。   这里头明显有事!三兄弟面面相觑着,又看向门口的林妙儿。   越靠近,越能看出林妙儿的紧张。   她一个人站在那儿,没让仆从跟着,见他们过来,便微微低着头,想和阿瑾说话。   阿瑾却仿佛没有看见她一样,冷漠地从她身边路过。   见她挡着路,还冷声道:“让让。”   众人:“……”   “你、你不是说,会帮我问的吗?”林妙儿只觉得让人打了一巴掌似的,脸色惨白地杵在那儿,无比尴尬。   阿柔也没想到这小子这么直接,连着让她也难做。   “还没来得及问。”她本来以为,当着林妙儿问阿瑾愿不愿意分开坐,为了给女孩子留颜面,阿瑾说不定就同意了。   可她低估了阿瑾的冷酷程度,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让林妙儿下不来台。   眼下阿柔想安慰林妙儿,都找不着话,毕竟不熟。心里一万个后悔,决心以后再不开这种玩笑了。   ——和阿瑾对上那么多次,她一会都没赢过!   见她语塞,林妙儿更是恼羞成怒,瞪着她:“我可不是那么好消遣的,你给我等着!”   说完,一甩袖子,气呼呼地上了车架,还要瞪他们。   众人:“???”   “你干嘛了?”哥哥们还要反过来问她,“那人是谁啊?气性真大。”   阿柔捏了捏拳头,到底没忍住,走到车前,质问阿瑾:“你干嘛要这样?人家女孩子好心好意等你,结果你理都不理她,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不见人是不是?”   印象里,这是阿柔头一回很他起正面冲突。   蜚蜚看着他们,想劝慰,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她根本就不明白他俩为什么吵架。   “我让她等了?”阿瑾看着她,似乎也很生气,“谁答应的,谁负责。”   话是对阿柔说的,眼神却注意着蜚蜚。见蜚蜚一脸平淡,似乎并不在意,一时更气了。   阿柔冤道:“谁答应了?她要找你、要送你,我只说帮忙问,从来就没答应过她!我、我是想让你自己跟她说。”   姐姐确实没有替他乱做决定,蜚蜚连忙点头,替姐姐作证。   阿瑾拧眉:“那她生这么大气干什么?”   蜚蜚竟然还跟着裹乱,难不成她昨天就知道了,却还想跟她姐姐一起,看他的热闹?   阿瑾下意识抓紧了腰间挂着的荷包,心绪纷乱。   他一想事儿,就爱抓着荷包,轻轻捻上面的木槿花,已经成了个习惯,只不过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你还好意思问?”阿瑾怨尤地说他,“你让她难堪,偏她不敢说你,所以就拿我撒气。”   旁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理也理不清。阿木便说自己妹妹:“你若不想着整阿瑾,不就没这事儿了吗?”   “我……”阿柔低下头,“谁让他这么讨厌。”   蜚蜚:“?”   阿瑾讨厌吗?不讨厌啊!   “姐姐,”蜚蜚看她都快哭了,过去抱住她,“等着就等着,我们不怕她。”   阿柔摸摸她的头发,有点难过。   见她们两个这样的举动,自然就觉得蜚蜚是向着阿柔的,心里更乱。   她帮着别的姑娘,来问自己要不要乘她的车架回去。这种事儿,蜚蜚竟然能答应?实在是、实在是不知所谓!   蜚蜚这个小笨蛋,可气死他了!   “行了,上车罢。”阿林拍拍大妹妹的脑袋,“说开了就行,往后注意。”   阿柔看了阿瑾一眼,见他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隐隐松了口气,但又有些不安。   先前救他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他醒了一直缠着蜚蜚,就让她感觉到有威胁,所以烦他。   一年多来,她其实也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把他当成家人了,只是一向与他不和,时不时就想看看他的笑话,结果一次也没有成功过。   “阿瑾,你生气了吗?”回去的路上,蜚蜚见他面色阴沉,扯扯他的衣袖,“你不要不高兴,我姐姐真的只说替她问问。”   阿森也劝他:“她定是以为咱们关系好,所以才找上阿柔的。”   “是啊,你别生气了。”阿木也说,“她这回知道你不喜欢,以后定然不会再这样了。对不对,阿柔?”   阿柔点了点头。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阿瑾突然问蜚蜚,“阿柔觉得我讨厌,你也觉得我讨厌吗?”   蜚蜚一脸茫然,察觉到他的怒气,当即连连摆手:“我没有!”   “林妙儿、她也是好心嘛。”蜚蜚不知道该怎么说,“万一、万一你想坐她的车呢?”为了论证,她不停夸林妙儿, “她的车,又大,又好看,很有排面的!”   看她睁圆了眼睛,煞有介事的模样,大伙儿都笑了。   “真的啊。”蜚蜚对对手指,“知道你不喜欢这样,我们下次就、就不会了。”   阿柔也连忙点头:“对!谁再问,我们就直接把她赶出门外,不让她有丝毫接近咱们阿瑾弟弟的机会,行不行?”   她小心地观察着阿瑾的脸色,寻思着是不是还得继续溜须拍马。   阿瑾却瞥一眼蜚蜚,确定她只是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这才网开一面似的,嗯了声:“下不为例。”   有他这话,姐妹俩才松了一口气。   -   驴车晃晃悠悠的,中午之前到了花江村,孩子们如同如燕归巢,一阵风似的跑回家。   还没到吃午饭的时间,但宁大夫家一天只吃两顿,阿瑾这个时候回去,就只能申时再吃了。又因为刚刚的小插曲,兄妹几个都留他在家里吃饭。   阿瑾只得同意,将东西放回了宁大夫那里,又返了回来。   江敬武请了几个人去茶园采青,前院和后院都晾晒着不少茶叶,进门便一股扑鼻而来的茶香,让人心旷神怡。   柏秋在厨房做饭,知道他们回来,给准备了许多好吃的。   她最近听力恢复了许多,听着崽子们一个个都说想她,心里又酸又甜。他们都围在厨房,自己展不开手脚,便哄他们出去看着茶叶。   先前他们带回来的野鸡蛋早就孵出了鸡崽儿,野鸡成长周期比家鸡要长,前段时间才开始下蛋。   白天它们会飞出去,晚上就自动回来,基本上见不到。但最近采了满屋子茶叶,要防着它们回来捣乱,不能离人。   茶叶制作的过程比较繁琐,晾晒只是其中一步,可不能让它们给毁了。   孩子们便搬着小板凳,拿了根毛线绳,坐在前院一边晒太阳,一边玩翻花绳。   不一会儿,一辆牛车停在了隔壁门口,是江小花回来了。看见他们,就冷哼一声,想朝他们做鬼脸,但是没敢,只跑过去敲门。   但敲了好一会儿也没人开,估计是没人在家。   江小花慌了,似乎不想让死对头看到尴尬的一面,就不停敲,那声音吵的人耳朵都要炸了,几人就看傻子一样看他。   “看什么看?”江小花一低头,扁着嘴又有点想哭。   兄妹几个也不想理他,免得说着说着,忍不住又打他一顿,没完没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快吃晌饭了。   江雨兰和她父母才气喘吁吁的拖着好几根伐木从后山的方向回来。   “你们去哪了?”江小花在门口撒泼,“不知道我今天回来吗?”   几人面露难色,好像真给忘了。   江小花气得,板着脸,眼泪扑簌簌往下滚,但是生怕死对头看到,又狠狠一擦。   “行了。”江雨兰连忙开门,推他进去,“这不是忙着呢吗?走了走了。”   江父艰难地将木材推进去,不一会儿,里面传来锯木头的声音,听得人牙酸,也玩不下去了,连忙跑回房里去。   两家离得近,进门还是能听见。   阿森就不满地问:“阿娘,他们在干嘛?吵死人了!”   “他们啊。”柏秋擦擦手,弯下腰,与孩子们平视,小声道,“罗二柱在郡里,得知你阿爹刻佛珠赚了些钱,估计也想分一杯羹。”   摇摇头,无奈地说:“父女三人跟鬼迷了似的,成天伐木要刻佛珠,都好几天了。”   “真是个学人精!”阿森气鼓鼓地说道,“房子学咱们,生意也要学咱们,下一步,是不是要开始种茶了?”   语气明明是在嫌弃他们,哪知,柏秋却笑道:“你怎么知道他们要种茶?”   竟然真的方方面面都要学?   孩子们都惊呆了,江雨兰不是总说他们种茶、盖大房子是脑子抽抽吗?   怎么现在这么上赶着?   作者有话要说:  、②摘自《弟子规》。   《弟子规》清代才有,架空文,就不深究了嗷,笔芯~ 第43章   孩子们不知道江敬武因何赚到那么多钱, 阿瑾却了解的很——若不是原料珍贵, 普通佛珠绝不可能那么好卖。   一来,相较普通门店,信徒们更愿意从寺庙内或周边请佛珠、观音等佛门之物, 以祈求庇佑。   二来, 市面上常见的佛珠的材料, 多以菩提子、琉璃石等硬料为主,檀木难寻、难刻, 因而有价无市。   若只是普通木材制成的珠串, 与信徒而言,根本就是过家家的手串儿,是下下之选。   他们都不买,普通人就更不会买了。   如此一来, 莫说赚钱, 能保本都算他们有本事。   罗二柱既然已经让家里人着手准备, 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做, 他犯不着也没必要这个时候去触他的霉头。   所以, 还是别管他了。   或赚或赔, 总归与旁人无关——是罗二柱自己要拉着一家子作死的。   “随他们。”柏秋将炸好的酥肉端给孩子们,也说不要管,“别都在这扎堆儿了,他们要锯到半夜呢,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啊?”阿森端着酥肉,傻眼的表情, “那咱们怎么休息?”   柏秋却说:“近日家中忙,休息的也挺晚,还真没顾上理会他们。先看看,等你们阿爹回来再说。”   此时,孩子们大半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的酥肉给吸引了,没再追问。   知道他们馋,柏秋就先给他们炸了好大一盘,可以当零嘴儿吃。兄妹几个于是欢天喜地的出去,继续看茶叶。   酥肉要凉一些才会更脆。   孩子们却等不及了,出了厨房,就一人捏了一块儿,忍着烫,醉生梦死地大口吃了起来。   面粉里面加了鸡蛋,裹在腌好的肉条上,油炸之后会更加外酥里嫩,另外,腌肉的时候特意放了些花椒去腥,而花椒在炸过之后没有麻,只有脆。   一口下去,外皮的香酥、肉条的鲜美、劲道,在嘴巴里聚集、升华……   瞬间就安慰了被亏待了十几天的味蕾。   大满足!   蜚蜚只吃了一口,就被那个味道攻略的,忍不住跺着脚直转圈儿,实在是太好吃了。   哥哥们被她这个动作可爱到了,故意学着她的表情和语气,边做作地跺脚,边摇头晃脑地说好好吃。   被羞恼的蜚蜚追着打。   正玩闹着,江敬武从茶园回来,推着一辆平板车,上面放了几个半人高的大竹筐,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新采的青茶。   “这么多茶叶?”阿木连忙迎上去,帮忙往下卸,“咱们不就只栽了一亩多的茶树吗?”   “可不是?”江敬武笑道,“茶树第一年产量都偏多,之后会减少。”   听他这意思,茶园似乎还有青叶没采完?   “地里还剩下一些,今天就能采完。晚上把萎凋好的这部分炒了,腾地方给新的。”江敬武看了看满院子的青叶,估算道,“应该能有七、八十斤。”   茶树一年可以采三次,以明前茶为最佳。   一整年的产量大概在两百斤。他们这次若能炒出七、八十斤的茶叶,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今晚就炒?”对于新事物,孩子们总是有很强的好奇心,纷纷说要帮忙。   哪里要他们帮忙?不过就是想法子玩儿罢了。   几个孩子正是闲不住的年纪,中午大吃一顿之后,就嚷嚷着要跟爹娘去采茶玩儿。   春日天色见暖,午后,孩子们一人戴了顶草帽,欢快的穿梭在绿油油的茶树之间,随蝴蝶一起翩翩起舞。   起先觉得很有意思,但待着待着,就渐渐觉出不好来了——茶园里的虫子,简直多得无法想象!   有那种成群结队的黑色飞虫,碰到皮肤就会很痒;还有绿不拉几的软体虫,摘茶叶的时候不小心就会抓到。   所以采茶的时候都要戴着厚厚的手套,免得受伤。   最可怕的是,因茶树比较密集,经常有蛇藏在里面,若碰到它藏身的茶树,就会突然跳出来!   阿柔最怕的就是这玩意儿,得知有蛇,立马就带着妹妹,离茶园远远的。   男孩子们却并不害怕,反而还捉着虫去吓她们,气得阿柔直接不理他们,带着蜚蜚回家了。   阿瑾身体不好,晒久了容易头晕,便跟着她们一起回去。   家中里仍然能听到阵阵锯木头的声音,姐妹俩觉得吵人,便拿棉花塞住耳朵。   闲来无事,阿柔将衣服洗了,蜚蜚坐在廊下翻阿柔的医术。   她现在认字不多,主要是看上面画着的草药,翻完一本就去翻另一本,倒也没闲着。   阿瑾则在她旁边用小刀削一块木头。   三人各做各的事,只听见源源不断的锯木声在空中回荡。   太阳未落山,一家人便回来了。   三兄弟仍然戴着草帽,却蹭了一脸的黑灰,手上也尽是茶叶上的绿汁,一回来就被催着洗手、洗脸。   “干嘛呢你们?”阿木热得头发都打绺了,摘了草帽扇风。   蜚蜚这才把耳朵里的棉花拿出来,正想说话,旁边的阿瑾就把刻了一半的木头递到她跟前。   是一只胖乎乎的小兔子,还没刻好。   “好可爱。”蜚蜚想到他之前送给自己的纸鸢,笑出了声,直夸他,“阿瑾哥哥什么都会,太厉害了!”   说起来,那只纸鸢现在好好的还在她房间里挂着。因为只有春天的时候适合玩儿,秋天风太大了线容易断,所以拢共也没有飞过几回。   阵脚虽然简陋随意,质量却好的很,再挂十年不成问题。   阿木自然也想到了那对大小不一的金鱼眼睛,再看看他手里略显稚拙的工艺,很不给面子的笑了出来。   阿瑾瞅他一眼,不为所动的继续雕刻。   小小少年微微垂着眼睛,专注地雕刻着一只未成形的兔子,睫毛羽扇般又黑又长,衬得他皮肤更加白净。   蜚蜚看看他的,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睫毛,豪迈地拔下来一根,捏在手里与他的对比,发现竟没他的睫毛长。   不禁十分好奇,他这么长的睫毛是怎么长出来的。   “怎么了?”阿瑾眨眨眼睛。   “没事啊。”蜚蜚托着小肉脸看他,一本正经地说道,“阿瑾,你长得可真好看。”   阿瑾:“……”   “那你多看看。”长得真好看的人故作平静地说着,小手却捏紧了木块儿。   蜚蜚目光便看着那未成形的兔子:“你削这个干嘛?”   “对啊。”阿木也问。   阿瑾动作一停,把小刀和木块都收了起来,神秘兮兮地冲着阿木:“你猜?”   阿木摇摇草帽,走开了:“稀罕。”   “回去了。”阿瑾拍拍蜚蜚的头,酷酷地说,“明天见。”   明天上午还有课业,一早便要回学堂去。   东西还未收拾,阿瑾也没来得及和宁大夫好好说说话,便没有多留他,只商量好明日碰头的时间,便让他回去了。   -   茶叶晾晒、发酵后,需要炒制、杀青。   杀青的工艺十分复杂,要准备至少三口锅,每口锅的温度不一样,炒制的手法也不一样,对技术的要求很高。   江敬武还专门去找人学了炒制的方法。   要把青叶炒干,好费时间很长,兄妹几个一开始还兴致勃勃的,后来实在撑不住了,回房倒头就睡。连持续到半夜的锯木头声音都没有影响到他们。   次日,姐妹俩收拾东西的时候,江敬武过来,给了阿柔一串自制的佛珠。   佛珠沉甸甸的,用礼盒装着,无论是色泽还是工艺都非常亮眼,显然是费了心思的。   “前些天,赵老夫人派人来接你过去,才得知你上学去了。”江敬武说道,“你若有空,便去看看她,将这佛珠送给她做礼物。”   自从那日阿柔治好了老太太的病,她便时常让人来接她到赵府小聚,对她和蜚蜚十分关照。   眼下她们在县里读书,离得更近,的确该常去看看。   “放心罢。”阿柔自然满口答应。   江敬武又说道:“眼下茶叶丰收,手上也有了本钱,阿爹打算在郡里盘个铺子,做些生意。”   观察着女儿们的表情,江敬武说:“到时候,你们和阿娘也一起搬过去,可愿意?”   “搬到郡里?”阿柔有些惊讶,与蜚蜚对视一眼,似乎没准备好。   江敬武便摸摸她的头发,安抚道:“还要等上一段时间的。今年能把铺子盘下来就不错了,提前同你们说说,你们也好考虑。”   说是考虑,实际上是给她们准备的时间。   阿柔先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免忧虑。蜚蜚想的就更多了。   离她前世遭难的时间,只剩下几个月。   眼下,许多事情都没有按照前世的轨迹发展,起码前世在这个时候,江敬武是没有想过要自己做生意的。   认真说起来,搬到郡里其实是件好事。不过,他们若搬走了,阿瑾怎么办?   先前让他找自己的家人,他好像很抗拒。   还有宁大夫、大伯母、阿嬷……那么多的人和记忆在这儿。   她先前在镯子里昏昏沉沉了几年,不记得中间的事儿,等她再有印象,哥哥姐姐们都已经长大了。   所以并不知道自己死了之后,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真是愁人。   不过,就像阿爹说的,今年能把铺子盘下来就不错了,离搬家还早,她们可以好好想想。   带着复杂的心情,姐妹俩收拾好衣物,又带了许多容易保存的吃食,与哥哥们一道儿又回了学堂。   哥哥们好像还不知道阿爹的打算,一路大大咧咧的。估计阿爹是觉得男孩子在哪儿都能很快适应,所以才没有提前和他们说。   原本,阿柔对阿瑾总是一副针锋相对的态度。   但先前经历了林妙儿的事,眼下又得知自己将来会搬走,对阿瑾的态度就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弄的阿瑾还挺不适应,怀疑她在闷后招对付他,就差没把“躲着她”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天色还早,几人准时到了书院。   回寝院已经来不及了,学子们便将包裹先放在桌子底下的桌兜里,下学之后再拿回去收拾。   蜚蜚带的东西少,多半是吃的。   就想着把桌兜里面的书拿出来,将自己的包裹塞进去。   她刚刚开蒙,书不多,但桌上要放写字的笔墨纸砚,没地方放书,就全都塞在了桌兜里。   可是,她刚将手伸进去,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桌兜里是湿的,还有许多软乎乎的东西,显然不是她放进去的。   墨水洒了?   没有洒啊,先前磨的墨还在砚台里,都已经干了,不可能渗进桌兜里。   蜚蜚狐疑地将手拿出来。   顿时愣住了。   只见她雪白的小肉手上,居然沾满了……血!   阿瑾发现不对,连忙撕了写字的纸给她擦手。可那种粘腻的感觉却挥之不去一般,令人作呕!   后背都起了一层白毛汗。   “谁干的!”阿瑾牵着蜚蜚站到一边儿,从侧面将她的桌兜一翻,东西的东西“哗啦”一声,滚了出来。   刹那间,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侵入了静谧的教室。   在瞧见那滩东西的第一时间,阿瑾就抱住了蜚蜚的肩膀,硬是转过她的脸,不许她看。   但蜚蜚还是瞥见了触目惊心的血迹,还有好几根长长的老鼠尾巴……   “啊!——”   有的孩子被吓哭了,四下逃窜,有的捂着心口剧烈干呕。   尤其坐在他们周围的同窗,简直恨不得以头抢地,好将那个画面从自己脑海中赶出去。   “这是谁做的啊,真缺德!”   “好恶心,我要死了。”   阿柔听见动静,森然着脸,撩开自己的桌兜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和蜚蜚的情况一样。   忍着强烈的不适感,她将桌兜里撕了下来。   “走。”她气得发抖,一手牵着妹妹,一手拎着渗血的桌兜布,连同阿瑾,三人走到隔壁学堂去。   夫子还没来,同窗们也待不下去了,纷纷跟过去看热闹。   只见平素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阿柔,此时竟如魔王附体那般,气场全开,霸道外露,抬脚便踹开了隔壁学堂的门。   闹哄哄的学堂瞬间噤声,意外地看着她们。   阿柔牵着蜚蜚,目光在他们身上打量一圈,找到坐在窗边的林妙儿。   林妙儿这会儿正拿着一把做工极好的铜镜,坐在那儿抿自己的头发。头上金灿灿的步摇闪耀着,却远不及阿柔愤怒的眼神。   “你做的?”阿柔单刀直入地问。   林妙儿将铜镜往桌子上一放,看着她们,眨眨眼睛:“你在说什么啊,我不知道。”   阿柔冷笑一声。   蜚蜚不懂林妙儿为什么要这样做,不由在姐姐旁边难过地望着她。   阿瑾也愤怒地盯着她。   昨天他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的表情,林妙儿现在还记得,也仍在委屈。   见他还跟阿柔姐妹俩一过来,嘴巴一扁,就说道:“你们有什么事?不要打搅别人念书好不好?”   “我再问你一遍,到底是不是你做的。”阿柔脚踩着她的桌子,俯身凑近她,直视她的双眼,“昨天你让我等着——就是等这玩意儿?”   两间学堂的学子全在看着他们,阿柔的同窗更是扒着窗户往里瞧。   她们说话声音不大,众人就只看到她拎着个往下滴血的桌兜,一脸冷艳地同林员外家的大小姐说话。   林妙儿却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挑衅地歪了歪头,冲她瞪眼睛。   即使没有亲口承认,这个表情也成功惹怒了阿柔。   吁了口气,阿柔一扬手,将桌兜里的东西冲着的头顶尽数泼下!   “既然是你的东西,便悉数还你。”说完,拉着妹妹大步走开,不去看林妙儿一眼。   因为她担心那恐怖的景象,会让人做噩梦!   隔壁学堂的学子们起先并不知道桌兜里装的是什么,只听见一阵“哗啦哗啦”的声响,随即,空中弥漫起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林妙儿直接傻了,还是身边的人嗷嗷大喊着跑开。   她才反应过来,嘶吼着不停拍打着自己身上的碎肉和污血。   精心梳理好的头发被她自己抓的跟鸡窝一样,衣裳也脏了,头发上还躺着一截老鼠尾巴。   那种恶心和害怕交织的感觉,逼得她像个疯婆子一样不停地抓挠。   察觉到同窗们都在看,不禁嘶吼着从学堂里跑了出去。   好巧不巧的,迎面撞见了赵夫子。   赵夫子都没有认出她来,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免得被她碰到,弄脏了自己的衣服。   一开始,他以为江小花就是他见过最不修边幅的认了,今日碰见了这个女孩子,才知道什么叫颓废脏乱。   “你、你莫碰老夫!”夫子见她要来抓自己,吓得胡子都在抖,“你是谁家的孩子,给我站那儿!”   林妙儿又害怕又难堪,想找他告状。没想到竟然被他这样呵斥。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对她这样说话过。林妙儿短暂的人生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委屈。   虽然听话的站在了原地,可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一想到她让人往阿柔姐妹俩桌兜里塞了什么,就忍不住开始浑身颤抖。   最终,实在是接受不了现实,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见一个孩子软软倒在自己跟前,即使对她没印象,赵夫子也下意识想去扶一把。   不过,伸出手去的那一刻,又一次看到她身上那些污血,双手顿时就跟石化了一样,怎么都落不到她身上。   只得唤书院的仆从过来,让人把她抬去看大夫。   秀竹闻讯赶到书院的医药堂的时候,见到自家小姐这个模样,也差点儿晕了过去。   得知林妙儿只是被吓晕了过去,她松了口气的同时,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给她换衣服、洗漱。   可书院的老大夫却说,吓晕可大可小,还要留在医药堂方便观察,等人醒了再给她换。   也是为了小姐的身体着想,秀竹哪里敢不遵医嘱?只得照做。   是以,林妙儿一醒来,就发现那些脏东西已经干在了自己的脸上、手上、衣服上……   顿时恶心得大喊大叫,疯了似的胡乱砸东西。   大夫给她施了针,等她稍稍平静,就见她苍白着脸躺在那儿一边流眼泪,一边气若游丝地说:“我、我要洗澡。”   然而,仔仔细细洗了三遍,香料用了几大桶,皮都要搓破了,她还是觉得有味道,继续让秀竹去打水。   洗澡水得水房统一烧,哪能给她这么用?   秀竹没办法,只能自己借了炉子用火燎。慢了还要被骂,可给折腾死了。   -   阿柔、蜚蜚、阿瑾三人站在夫子房内,低着头看自己脚尖。   夫子气得脑仁儿突突地跳。   一副不忍卒睹的表情看着他们三个,指着阿瑾:“入学第一天,你就跟人打架,今天怎么又有你?”   “他什么都没做。”阿柔说道,“原本就是林妙儿的东西,物归原主,有什么不对?”   “歪理!”夫子用戒尺狠狠一敲桌子,“不要说眼下还未确定是不是她做的,就算真的是她的东西罢——她塞到你桌兜里,你浇人家身上,能一样吗?”   他简直无奈了。   教书育人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孩子没见过?都没有这两天遇到的事情多!   这届弟子真是太不省心了!   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跟林员外交代呢。   人家那种条件,把闺女送过来,本就不是为了学知识——女孩儿又不能参加科考,来学堂念书,多半是为了结识更多同龄人。   而周边几个县里,他们岳临书院是最大也最有名望的一家,他是想从小就将闺女的人脉拓展起来!   是以,不管林妙儿课业学的如何,生活上是肯定要给照顾好的。   结果好了嘛,来了半个月都不到,说是吓得都魔障了。   林员外可是他们西营县最有钱的人!和他对上,不死也要脱层皮,他一个穷教书的,哪里敢管?   只能让他们家长自己来处理。   “叫你们家里大人来。”赵夫子简直都不想说了,“你们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阿柔鬼灵精似的,猜到夫子是不敢管。   赵夫子素来最是刚正不阿,也没谁比他更想要息事宁人,毕竟他还要在这里教书,两家闹起来,他面上也难看。   上次阿瑾打江小花,是双方均有不对,但显然阿瑾更没理些,他都帮着劝和了。   这回明显是林妙儿挑事在先,他却不敢过问,说明此事并不简单。   如此,若要让阿爹过来,恐怕要吃那林员外的亏。   “给夫子添麻烦了,”阿柔行了一礼,说道,“家中事忙,托人过去恐怕周折,不如,我跟妹妹亲自回家去说。”   赵夫子一听,就知道她在想办法拖延。   但毕竟是个孩子,能有什么好法子?迟早都是要面对林员外的怒气的,他那么疼女儿,家离得又近,许不到半日就能过来。   让她们避一避也无妨,免得林员外气头上再伤了她们。   “自去罢。”夫子心力交瘁地朝他们扬了扬手,“申时之前必须回来。”   “是。”从夫子房出来以后,阿柔没有第一时间赶回去,而是先回了趟寝房。   招娣神色不安地在外面等着她们。   见她们往寝房去,就忧虑地说:“现在回去收拾东西也来不及了,若找不到你们,林员外很有可能报官……”   “报官?”阿柔讽刺地笑笑,“报官更好。”   招娣都担心死了,拉着蜚蜚的手在胸前捏着,眼圈通红:“你、你怎么还有心情开玩笑,到底该怎么办啊?”   她剃了鬓角,一副男孩子打扮,却紧紧抓着蜚蜚的手,还无意识地揉捏。   阿瑾的眼神倏然从她的手背上扫过,表情依旧看不出喜怒,目光却尤似利刃,几乎能将人灼伤。   刚好几人到了北寝院的门口。被阿瑾这个眼神一看,招娣下意识就放开了蜚蜚。   蜚蜚和阿柔走进北寝房,招娣和阿瑾等在外面,不禁害怕地偷偷打量阿瑾,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望着自己。   不一会儿,姐妹俩出来了。   让招娣感到意外的是,除了阿柔手上拿着一个精致的礼物盒子,她们没带任何东西。   “我自有办法,放心。”阿柔拉着蜚蜚往外走,神色丝毫不见紧张,“别跟着了,真的没事儿,我们很快回来。”   -   被阿柔带着出了书院,蜚蜚突然一阵伤心害怕,哽咽着问:“姐姐,我们是不是闯祸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永远爱小酥肉!   以及,明人不说暗话:求评论! 第44章   阿柔看着妹妹通红的眼圈, 别提多心疼了,搂着她安慰道:“不怕, 姐姐在呢。这件事本就是林妙儿不对,咱们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 还治其人之身。”   把妹妹抱上车, 阿柔搂着她的小身板,想起先前, 她手都伸到桌兜里去的场景。   叹了口气, 妹妹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 该有多害怕?   简直越想越生气, 恨不得把林妙儿再打一顿。   也不知道她哪里学来这么恶心的手段, 小小年纪就这么残忍, 长大了还得了?   “吓到没有?”阿柔捏一捏蜚蜚冰凉的手,“世间是有公道在的, 先挑事儿的那个人才有错,所以,咱们不用怕她。”   蜚蜚点点头,认同道:“是她活该。”   “没错。”阿柔道, “看她下回还敢不敢再欺负人。”   “那……咱们现在去哪里?”蜚蜚担心道, “真的要回家告诉阿爹吗?”   林妙儿声名在外, 林员外又那么有钱,若真让阿爹过来,会不会对他不利?   捏捏她的脸,阿柔说道:“早上阿爹不是说, 赵老夫人想咱们了吗?咱们先看看她老人家去。”   蜚蜚歪歪脑袋:“可是夫子说,咱们申时就要回去。”   “来得及。”阿柔搂着她,“赵府离得近,午膳前咱们就能回来。”   只去赵府,不去找阿爹吗?蜚蜚有些忧心。   哥哥们应该还不知道这个事情,晌午见不到她们该担心了,所幸阿瑾还在,可以跟他们解释一番。   不一会儿,马车到了赵府门口,阿柔付了钱,牵着妹妹过去敲门。   赵府的仆从已然认识她们了。   自从一年前,阿柔治好了老夫人的病,他们便将她当成神童一样传,加上小姑娘一向文静懂事,大伙儿都很喜欢她。   往常,她们一过来,仆从便直接带她们去见老夫人。   今日却有些歉意的同她们说:“眼下老夫人正在会客,姑娘先吃些点心,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报。”   “姐姐去忙罢,我们在这儿等就好。”阿柔礼貌地冲她点头,与蜚蜚在老夫人院里的厅房等着。   丫鬟给端上来精致的茶点,她们也没有心情吃。   本以为要等上一段时间的,哪不知,两句话的功夫,丫鬟姐姐便去而复返,请她们两个到老夫人房里去。   “客人走了?”蜚蜚有些疑惑。   丫鬟道:“并未。不过是老夫人亲自请你们去的,姑娘莫紧张,都是女眷,见见也无妨。”   “谢姐姐提点。”阿柔与蜚蜚对视一眼,悄悄交代她,“等会儿老夫人问你什么,你都不要说,我来说。”   蜚蜚乖巧地点头。   不多时,两人来到了老夫人的房间。   与初来时门窗紧闭的情况不同,这会儿,窗户皆半开着,阳光照射进来,微风习习,空气中有淡淡的花果香味。   老夫人喜欢侍弄花草,房内一年四季鲜花不断,有些金贵的花不好养,也会找阿柔问。   因阿柔是农家女,又常随宁大夫打理草药,对此颇有心得。   “想见你们两个一面还真是不容易。”老夫人同她们打趣,“往后怕不是得提前写好拜帖,才能上门去了。”   “小辈已然知道错了,”姐妹俩向她行礼,阿柔笑道,“这不是向您请罪来了么?”   老夫人佯怒着瞪她一眼:“就知道耍嘴皮子。”   “我哪里敢?今晨刚从父亲那儿得了消息,便想法子过来了。”阿柔解释。   说话间,看到老夫人下首的位置上,坐着的一位不认识的年轻妇人,也礼貌周全地朝她福了福。   那位夫人一看就家底颇丰,穿戴皆是贵重之物,只为人十分傲慢,目光将她们从头打量到脚,见阿柔冲她行礼,还小幅度地撇了撇嘴。   姐妹俩身上还穿着平常的衣服,早上起的太早,没有穿书院的服装,夫子也没来得及说规矩,便出了事。   “这是你们周姨母。”老夫人表情和语气都十分微妙,“本就该让你们两个小没良心的在外面等着,亏得她替你们说情,才让你们进来打搅。”   阿柔从善如流,忙说道:“多谢周姨母。”   在听到老夫人让这两个穷酸丫头喊她姨母的时候,周氏的脸色就已经落下来了。   她有求与县令,故而多次拜访,可是,估计就连赵府的仆从都能看出老夫人不喜欢她——方才,明知她们两人在议事,还进来通报。   老夫人问她要不要把两人请上来,她还能说什么?能不让请?   起先,她以为是谁家的贵女,没想到却进来了两个衣着朴素的小丫头片子。   成心恶心她呢罢?   不过,皇帝还有两门穷亲戚呢,虽然她实在看不出来这两个小丫头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能得县令老娘这样对待,定然不简单。   便作出一副和善的样子,笑道:“真是乖巧懂事,不知道比我们家那几个高强多少。”   说着,还冲她们招手,“来,走近些,姨母看看。”   阿柔本也要将东西送给老夫人,便牵着妹妹,往前走了几步。   “手里拿的什么?”周氏瞧了她们两眼,其实特别害怕她们真的凑近,觉得她们身上的穷酸气息会传染,便说话来引开她们的注意。   蜚蜚谨记姐姐的交代,问什么都不说,只是乖巧地看着阿柔。   “听闻老夫人慈悲心肠,时常到寺中礼拜。”阿柔说道,“阿爹便略备了薄礼,说是辟邪之物,特意让咱们送给老夫人玩赏的。”   说着,将手里的礼盒呈了上去。   周氏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礼盒倒是挺精致的,只可惜那么小一个,里面能装点什么?   说什么辟邪之物,莫非是玉?   看她们姐妹两个的打扮,家中也不像是富裕的,能送什么好玉?别拿出来丢人才是。   不过,这老太太也真是的。   就算不喜欢她,也不用拿两个小丫头来膈应她罢?   想想这几年来,为了能和赵县令搭上关系,她里里外外打点了多少?   这老东西怎么就能这样不把她放在眼里?实在是太过分了。   周氏打心眼儿里瞧不上这老太婆,不过,她夫家虽然有钱,但是和做官的比起来,还是差那么点意思。   眼下多番纠缠,无非就是想跟赵家结亲,让自家儿子娶他们家女儿,哪怕只是庶女,他们也求之不得。   可这老东西竟叫她如此难堪!   先前就频频冷脸,眼下更是叫了两个不知名的小丫头进来打搅她们谈话,未免太侮辱人了!   “呦。”周氏阴阳怪气地说,“真是有心呐,不知是什么贵重礼物。”   阿柔听着这话音就觉得不太对味儿,但并没有反驳,只说:“周姨母见笑,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不过图个吉利,也希望老夫人莫要嫌弃才是。”   老夫人却知道她一向谦虚,再好的东西到她嘴里也成了俗物,既然能特意来送给她,就说明不会差。   而周氏那酸溜溜的语气,实在教她不喜欢。   故意当着她的面儿将礼盒打开。甚至打定主意——就算里面不是什么珍贵礼物,她也要大肆夸奖一番,好杀杀那周氏的锐气。   何况她什么都不缺,孩子们能有这个心意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出乎意料的是,她一将盖子掀开,一股淡淡的香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很淡,但是十分绵长。   定睛去看,心里便吃了一惊。   只见一串做工精细的佛珠盘在明黄色的锦盒里面,颜色亮丽,包浆浑厚,仔细看,还能瞧见细如牛毛的亮丝纹路。   这、这是紫檀木做成的佛珠?   老夫人深感意外,脸色变得有些严肃,没有说话,而是冲两个孩子招了招手。   周氏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老夫人虽然不喜欢她,但始终维持着表面的客套,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明显的不高兴。   现在是怎么了?刚刚不还对这两个丫头十分亲热吗?   见了她们送的礼物,为何就生气了?   两人送了什么?   瞥一眼,周氏冷哼一声,嘀咕道:“原来是串破木珠。”   老夫人没听到她的话,只抓着两个孩子的手,问道:“这是哪来的?”   “阿爹给的。”阿柔如实说道,见她那个严肃的脸色,也有点儿紧张,以为她是不喜欢这个礼物。   果然,老夫人随即就说:“我不能收,你拿回去还给你阿爹。”   “噗……”周氏没忍住笑了出来,但很快又稳住情绪,用安抚的语气说,“老夫人别生气,她们也没有恶意的。许是老农没见过世面,才拿这样的东西送您当礼物。或许,这是他们能想到的,顶顶好的东西了。”   老夫人瞥她一眼。   周氏没看出她眼里的嫌弃,还对阿柔说:“小姑娘,老夫人是何等身份?你这个东西,还是拿回家罢,这不适合老夫人。”   “是啊,拿回去罢。”老夫人顺着她的话,说了句。   周氏正要得意,就察觉到老夫人一个眼刀甩向她,悠悠地说道:“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什么?周氏愣了愣。   老夫人没说错罢?贵重?就这么个破珠子?还是木头的,哪里贵重?   “你们年纪小,不认得此物。”老夫人将锦盒塞回阿柔手里,郑重道,“此木名为紫檀,颇为罕见。而这串佛珠,无论雕工还是木料,皆属上乘。听话,拿回去让你阿爹换钱。”   周氏全然傻在当场,盯着那锦盒里的佛珠左看右看,怎么都不敢相信这是什么贵重之物。   “这,这……”她支吾着,还想说是不是老夫人认错了。   老夫人却指桑骂槐道:“有些个没见过世面的,根本不认得此物。你阿爹定然是知道我常做礼拜,识得圣檀之名,实属有心。但是心意我领了,东西还是拿回去罢。”   “那怎么行?”阿柔说道,“阿爹专程让我送给您的,我若拿回去了,岂不是不好交差?您不会想让我被阿爹责罚罢?”   老夫人还想说推辞,阿柔便说,“我家里条件虽不好,却也知恩图报,这一年多来承蒙您照顾,送个小玩意儿而已,您可莫要折煞我们。”   “哎呦。”她这话说的,简直叫老夫人打心里疼,“乖孩子,让我怎么说你们好。”   看看这孩子,明明是她救了自己性命,却说是承她的恩。这一年来,她不过时常送些吃食,哪有什么恩?   此等品格,再对比周氏,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种人,还敢求娶她孙女儿?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若不是看他们这两年往来不少,才不会容忍她这么多次。   “快,到这儿坐下。”老夫人让她们坐到旁边的位置上。   下首的周氏脸都要绿了。   她来了这么多次,都只是坐在下首的位置,这两个死丫头,不过送了串佛珠,就能得老夫人这样对待?   若不是有事相求,她恨不得甩袖子走人,往后再也不来受这个鸟气!   可是,老爷下了命令,让她务必谈好这门亲事。   说这样就能让他们家更上一层楼。   她只不过是个续弦,没有儿子,女儿今年才九岁,家中让她谋求亲事的对象,是过世的大夫人的儿子,也是家中的嫡子、未来要继承家业的人。   说起来,她心里一万个不愿意。   又不是她亲生的,若娶了个高门的媳妇儿回去,她这个当婆婆的,定然要难做。   管家小姐能有几个是省油的灯?而她更深知自己几斤几两,日后,怕不是连掌家的位置都要被抢了。   偏还不能说什么。   但是,亲事是老爷交代下来的,若谈不成,老爷发起怒来,她更是承受不起——后院那么多人等着看她吃瘪、落难她怎么能不打起精神来?   正想说些什么来挽回,老夫人又问两个孩子:“你们今日不是在学堂吗?怎么有时间过来?”   说到这个,姐妹俩的情绪就不约而同地低落了起来。   尤其是蜚蜚,她年纪小,藏不住事儿,一听这话,就想到等会儿还要回去找阿爹,或许阿爹还要被林员外为难,眼圈便红了。   一看她这个脸色,老夫人就心疼的不得了,当即问道:“乖蜚蜚,你说,怎么回事儿?”   蜚蜚原本是想要将情况如实相告的,可一张嘴巴,就想起了姐姐教她的话,让她什么都别说。于是,连忙把头一低,不再言语了。   可这个表情,落在老夫人的眼里,就成了她想说,却又不敢说。   一时更加着急,也更加笃定她们是受了欺负。   岳临书院离赵府非常近,自家孙儿也都在那里念书,等于在她眼皮子底下,两个孩子却叫人欺负成这样。   一时只觉得怒火中烧,忍无可忍。   “到底怎么回事?”老夫人佯怒着道,“你们若不肯说,我便让你们赵伯伯去查。”   阿柔忙说:“赵伯伯公务繁忙,不敢惊扰他。”   “那你们乖乖同我说,自麻烦不到他。”老夫人摸摸蜚蜚的脑袋,被她这个表情看的难受。   想到刚见到她那会儿,孩子身体不好,话都说不全乎,如今大好了,还这么乖、这么漂亮,怎么有人忍心欺负?   “是我们做错了事。”阿柔难过地低下头,将事情的经过如实说了一遍。   老夫人听了,气得直拍桌子。   “你们哪里做的错?”老夫人怒气冲冲道,“做的对!下回若有人欺负你们,就这样对待,出了事我老婆子给你们担。”   说着,又道:“到底是谁家的女儿,如此凶蛮不讲道理?”   周氏刚刚也听她们说了事情原委,但姐妹俩没有说是谁家孩子做的,只说那孩子家中颇有权势,她们这样做,怕是在学堂呆不久了。   她方才说错了话,正一直想办法弥补,听见老夫人这么问,便接茬儿道:“是啊,是哪家的孩子?”   再有钱,能比她夫家还有钱?   到时候她帮这两个穷丫头把这件事儿摆平,老夫人或许能对她改观,松松口也说不定。   想着,便迫切希望这两个孩子能说出逞凶那人的身份,她好上门料理。   万万没想到的,阿柔会说:“是林员外家的嫡女,林妙儿。”   “林妙儿?”老夫人冷哼一声,矍铄的眼神扫向周氏,“那还真是巧了啊。”   周氏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   ——林妙儿,分明是她的女儿啊!   完了,这下完了。   她的女儿,她还不了解?早就被宠坏了,性子不是一般的刁蛮,因着林家的财势,平时她就算真的欺负了谁,对方也不敢说什么。   谁能想到,这两个看起来不起眼的穷丫头,竟然认识县令的老娘!还来告他们的状!   这、这可怎么办?   刚刚她听了事情的经过,的确像是她闺女能干出来的事儿,两个死丫头应该没说谎。   “误会。”周氏笑笑,“老夫人,这里面恐怕有误会。”   老夫人只说:“什么误会?你是说她们撒谎吗?书院里那么多学生,不如咱们找人问清楚?”   周氏哪里还敢说别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妙儿,妙儿她定然不是有心的。都是那些刁奴,为了讨主子欢心,擅做主张!”   “对,擅做主张。”周氏尴尬地道,“我回去便罚她们。”   她这样说,老夫人哪里能满意?   本也不喜欢她终日胡乱攀交情,缠着闹着要求娶她家女孩儿——那林员外根本就是个暴发户,家教不甚严谨。这样的人家,虽然有钱,但绝非良配!   她早就想找借口拒绝了。   眼下时机正好,便一边抹抹小蜚蜚的眼角,一边说道:“林夫人教女有方,老婆子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周氏见她并未发作,略微松了口气,还想要说些什么来证明自己。   老夫人却喊了自家丫鬟过来,赶人道:“秋雁,送客。”   “老夫人,小女不懂事,我日后定严加管教!”周氏急了,慌忙站起来,一头钗环叮当作响 ,“我……”   秋雁却伸手拦住了她,微笑着:“林夫人,请罢。”   “老夫人!”周氏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丫鬟却不容拒绝地将她请了出去。   周氏怎么说也是豪绅明媒正娶的续弦,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然而,这一切都是她亲女儿给她带来的!   这样一想,简直气得要发疯,顿时让家中轿夫抬着,紧赶慢赶地去了岳临书院。   -   林妙儿简直要委屈死了,脑子里不停回放着早上阿柔泼她的那一幕,越想越觉得如芒在背,浑身不舒服。   下意识又想洗澡。   她光这半天就已经洗了七八次,秀竹简直要被她折腾死了。   林妙儿在家奢华惯了,洗澡要烧好几桶的开水,兑在一个大桶里面,那样洗的才舒服。   但是炉火慢的很,小姐催的又急,半天下来,她几乎是不停地打水、烧水,小身板都要折了。   再加上小姐被恶心得没有食欲,她自然也就没有饭吃。   又累又饿,偷偷哭了许久。但没办法,小姐命令她做的事,如果不做,等待着她的惩罚将更加难熬。   将不记得第多少桶洗澡水兑好,林妙儿正要关门,就见她母亲周氏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林妙儿见了亲人,更加委屈,眼泪顿时就下来了,泫然欲泣地喊着:“母亲,母亲你可来救我了!”   说着,走上前去要她抱。   然而,等待着她的不是温暖的怀抱,而是一记狠辣的耳光。   “啪!——”   声音响起,大伙儿都愣了,尤其是林妙儿。脑袋被打偏过去,甚至忘记了转回来。   丫鬟们也都傻眼了。心知周氏一向纵容自己亲生女儿,别说打了,说都舍不得说她一句,如今,这是怎么了?   “母亲……”林妙儿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想要说些什么。   “你闭嘴。”周氏瞪了她一眼,叫来其他丫鬟,指着累的半死不活的秀竹,“拖下去,发卖了。”   秀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跪下告饶:“夫人,我知道错了,无论什么我都改,不要卖我!”   见没有用,又去求林妙儿,“小姐,小姐救我,不要卖我,救救我……”   声音渐行渐远,最终还是被拖了下去。   “你知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周氏望着她,“学堂里人多眼杂,让人抓到把柄,就等于递给她杀你的刀,你怎么这么傻?”   林妙儿讷讷的,贴身的秀竹被卖,足以让她感受到母亲此时的愤怒程度。   连忙说道:“对不起,母亲,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傻孩子,此事不仅仅是你认错那么简单。”四下无人,周氏也平静了下来,与她说道,“你哥哥的婚事,怕是成不了,你父亲恐不会再信任我,而你那几个姨娘,哪个是省油的灯?”   她这样一说,林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可惜,后悔也晚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林妙儿哭都没地方,“能不能跟阿爹说说,分明是她们两个死丫头先拿我消遣。”   周氏叹气道:“那是她们,有消遣你的资格!”   林妙儿不敢相信,就阿柔姐妹俩那穷酸的样子,消遣她?别开玩笑了!   阿娘就是太畏手畏脚,才会处处受制!   “不行,我要叫阿爹过来!”林妙儿哭闹着,“我就不信阿爹也不帮我。”   见她还没有认清自己的处境,周氏又扇了她一个巴掌,怒斥道:“还没有闹够?日后你不再招惹她们,已是给我最大的帮忙了!”   林妙儿不服气,周氏却警告她:“再让我知道你再学校作威作福,我饶不了你。”   -   阿柔和蜚蜚本想回书院同哥哥们一起吃午饭的,老夫人非要留她们,饭后又陪她散了会儿步,申时之前,才依依不舍地让她们回去。   离开之前,老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们以后有事情一定要找她,千万不要有所隐瞒。   姐妹俩点头答应,由赵府的管家亲自送回书院。   许是为了起到震慑的作用,赵府的管家特意将她们带到夫子房里,说是顺便来给少爷送东西,请他多多关照一下老夫人的朋友。   老夫人的……朋友?赵夫子觉得这个世界疯了。   “行了,回去听课罢。”赵夫子只觉得心力交瘁,也不想说什么了,只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不大的木盒子,递给她们,“林夫人来过了,这是给你们的赔礼。”   周氏给的赔礼?   想到老夫人房间里的那个年轻妇人,姐妹俩忍俊不禁。   刚开始,她们也没有想到那个人就是林妙儿的母亲,老夫人把她赶出去的时候,姐妹俩也是无比震惊。   ——告状告到当事人面前去了。   所幸老夫人是向着她们的,而周氏又有求与老夫人,完全是一物降一物。   “谢谢夫子。”恭敬地接过木盒,姐妹俩先回了寝房。   大伙儿都在学堂念书,寝院十分安静。林妙儿的寝房紧闭着,没有半点声响,应该是人不在。   回房间后,姐妹俩将木盒子放在了桌上,快速换了书院的衣服,想要回学堂听讲。   路过桌子的时候,蜚蜚觉得好奇,拿起木盒子看了看,又晃了晃,没听到声儿,就问:“里面是什么呀。”   “打开看看。”阿柔低头整理腰带,随意说了一句。   没抬头,就听蜚蜚倒抽了一口凉气,震惊地说道:“姐姐,银子!”   阿柔忙看过去,也是惊到了——三寸见方的小盒子里面,放了两锭银子,看分量,少说也有十两。   一两银子能兑两贯钱,这是……天降横财?! 第45章   蜚蜚茫然地看着姐姐:“她给我们这么多银子干什么?”   “该是心虚, 想封我们的口罢。”阿柔分析道,“她应该经常去老夫人那儿, 不然,看到咱们送佛珠的时候也不会擅自开口。”   “不过, 老夫人定然是不喜欢她的。”   仔细想了想, 阿柔将盒子拿着,回了夫子房。   但赵夫子已经到学堂去了, 便只好先放一放, 同妹妹先回学堂去。   “这钱, 咱们不能收, 起码不能这样收。”阿柔说, “这样不明不白的拿了她的钱, 除了显得咱们拿人手短,没其他作用。”   十两银子虽然不少, 但他们家现在也不缺,阿柔的确喜欢钱,可也不是什么都会收的。   ——周氏明知自己理亏,所以想拿银子来打发她们, 若收下了, 她心里便会安慰许多, 觉得自己已经赔了银子,她们就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是强行让她们原谅呢!   之前的每一天,阿柔都巴不得能天降横财,可是现在, 她只觉得廉价。   “就是。”蜚蜚也说道,“连句道歉都没有,只用钱来打发我们,还讲不讲理了?”   阿柔摸摸她的脸:“妹妹真聪明。”   “凡事要论一个‘理’字,林妙儿这样破坏学堂的纪律,欺负同窗,单单给钱了事算什么?”阿柔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对不对?”   蜚蜚重重点头。   上次阿瑾和江小花打架,就受了惩罚呢,哥哥们还跟江小花道歉了。   林妙儿到现在面都没有露,完全看不出任何悔过的意思。本来阿柔也没有想到这一茬儿,可谁让林夫人这么客气,那她们就不客气了。   “先回学堂,不然他们该担心了。”阿柔说道,“等下了学,再跟夫子好好说说。”   两人遂回了学堂去。   原本昏昏欲睡的同窗们一见到她俩,顿时精神抖擞了起来,目光里带着探究和审视,不停打量着她们。   早上的经过他们可都看到了,姐妹俩可是彻底得罪了林员外家的嫡女!虽说是林妙儿出手在先,但他们都以为这两个女孩儿要遭殃了。   估计被逐出书院!   还有可能要赔好一大笔银子!若家里穷,赔不起,做丫鬟、以身抵债也说不定!   下场想了不少,可没有一样是好的。   江小花越听越上头,加上她们姐妹俩一天都没有来上课,可给他高兴的,就差没买鞭炮在书院里放一圈了。   但先前被阿瑾暴打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心里再高兴,也不敢跟同窗们讨论,差点儿憋坏了。   恨不得冲回家,好告诉阿娘和阿爷、阿嬷他们仔细说说,隔壁两个丫头是怎么闯祸的!   没想到,根本没让他开心多久,姐妹俩就回来了。   不仅毫发无损,而且意气风发的,完全没有惹了事儿之后的忧虑之感。   江小花顿感疑惑,咬着笔杆子观察她们。   观察得太专心了,被夫子提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都不知道说到了哪儿。   他满脑子都是跟学业无关的事情,哪里答得上来?   夫子一肚子气,登时便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戒尺打得又重又狠,打完还让他到学堂后面去罚站,可疼死他了!   都怪她们两个。江小花在学堂后面抽抽巴巴的,望着姐妹两的背影。   心想,找白面幽冥合作的事情必须尽快提上日程!   这两个人对上林妙儿都能全身而退,简直不可思议,常人的法子已经治不了她们了。   巧的是,刘越风此时就在他不远处。   因他坐着轮椅,比寻常同窗都要高出一截儿,夫子便给他换了个高些的桌子,这样一来,他就只能坐在最后一排。   小矮子也沾了他的光,坐在一个小板凳上面听课,比其他跪着听课的同窗明显要安稳许多。   此时江小花被罚站的地方,离他们不过两张桌宽的距离。   他悄悄观察两人,果然见那刘越风把宋昭当个小书童使唤,一会儿要他磨墨,一会儿要他添茶。   宋昭带了个长长的罐子,像是特意打制的,罐子里的茶水冷的慢。   他自己并不喝,全都是给刘越风的。   暗自观察了宋昭许久,江小花发现这人极为木讷,望着夫子的时候,眼睛都是直勾勾的,有些恐怖。   对刘越风的态度更是奇怪,时常是听着听着讲,突然身形一顿,反应过来什么一样,开始着手给刘越风做这做那。   莫非,真是受人控制?江小花百思不得其解,而且,他们在学堂饮茶作乐的,夫子也不管管!   许是夫子也不敢管,怕被摄魂?   这想法令江小花更为震惊,看刘越风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惊恐,脚步下意识后撤了些许,后背抵着墙。   偏这时,刘越风察觉了他的目光,偏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充满了玩味和嘲弄,看得江小花冷汗直冒,下意识移开目光。   虽然他们看起来差不多大,但架不住学院盛行着刘越风的传说啊,他怕!   不过,他都转开视线了,刘越风却还在看他。   江小花咽了咽口水,就见刘越风凑近宋昭,小声说:“他一直看着你,露馅了?”   宋昭猛地回头,也看向他。   江小花后背都麻了。刘越风不会生气了罢?不会想灭他的口罢?!   一见他那个惊恐的表情,宋昭就知道他肯定是和其他人一样,是让刘越风给吓的。   心里笑惨了,面上却故意表现的十分阴沉,压着声音对刘越风说道:“既然如此,便让他与我作伴!”   江小花:“!!!”   不行!救命啊,他不想当傀儡!   担心自己再待下去魂魄就不在自己这儿了,江小花一溜烟跑了出去,哭天抹泪的,主动在学堂外罚站。   刘越风:“……”   -   姐妹俩回来教室,最高兴的莫过于阿瑾了,他本来也打算,晚饭前她们若还不回来,他就要想办法把林员外给摆平。   不过,他一旦出面,这个地方就待不下去了,必须慎之又慎才行。所幸的是,她们有自己的法子。   晚饭的时候,兄妹几个汇合,商议了一番,决定暂时不把这件事告诉爹娘。   家里最近正忙着,免得他们分心。   “放心罢。”哥哥们都答应下来,“那个林妙儿若还找你们麻烦,一定要告诉哥哥们,我们帮你教训她。”   阿柔点点头,想了想,突然提起了一件事:“早上阿爹同我们说,过段时间想在郡里盘个铺子,让咱们跟他一起搬到郡里去。”   男孩儿们愣了愣,并没有说什么,只纷纷看向了阿瑾。   他们一家人,搬到哪里都无所谓,但阿瑾一直跟宁大夫住在山脚下,宁大夫又不愿意出山,大概率不会跟他们一起走。   那阿瑾呢?会不会跟他们一起过去?   再加上,孩子们都没有去过郡里,得知将来要在那儿生活,多少都有点担心。   席间一时静了下来,没人说话。   阿瑾却好像早料到他们不会一直在花江村似的,不仅没有表现出吃惊,反而冷静地说道:“搬到渔阳郡?那户籍怎么办?能一并迁过去吗?”   早年,户籍管的还没有这么严,只要郡里有地方挂靠,就可以将户籍暂放在那儿,到郡里做工。   但现在管的严了,不知道能不能让他们一家人全都过去。   晌午吃饭的时候阿柔同老夫人提了一句,老夫人也说了这个问题,并交代,到时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赶紧来找赵县令,别不好意思。   阿柔答应下来,也就没有再多追问迁户的细则。   “这个我还没有问过阿爹。”阿柔看着他,表情有些歉意,总觉得如果这样走了,就好像将他丢下了似的。   蜚蜚也很难受,低着头不敢看他。   阿瑾倒是十分平静,因为他早就决定了两年后离开,就算他们不搬,自己也陪不了他们多长时间。   终有一别,也就不在乎一年两年了,只是……   “如果赵县令能够帮得上忙,我倒不建议你们去渔阳郡。”阿瑾说道,“渔阳郡临海,气候湿暖,适合茶树生长,因而茶农众多。”   孩子们哪里考虑过这些问题?   便听他说:“不单是茶农,渔阳郡的黎民百姓大部分都是农户、佃户,寥寥豪绅地主,还十分亲民,加上赋税不重,百姓们安居乐业。若想赚些小钱,是不错的选择,但要赚大钱,还是到更大的地方去比较好。”   “反正都要迁户,索性多费些时间,迁到一个更合适的地方。”   蜚蜚这才抬头看看他,心想他真是料事如神。   渔阳郡虽然是阿爹生意起家的地方,但经过这次水患和蝗灾以后,茶叶价格暴涨,大伙儿看茶叶那么贵,家家户户都开始种茶。   ——两年之后,茶叶反而比往常便宜数倍不止!生意并不好做,阿爹只得北上,在东都沬州跑了两年。   “不错,物以稀为贵,而茶叶在渔阳郡并不稀罕。”阿林对数字一向敏感,明白他所说的代表着什么,便道,“那你觉得,最好迁去哪儿?”   阿瑾也没有明确说哪个城市,只说:“往北。江二叔应该心里有数。”   “那如果有可能,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儿去?”阿森心直口快,“你家不是在沬州吗?不如跟阿爹说说,咱们就去沬州?”   阿瑾吃东西的动作顿了顿,看他一眼。   “我家不在沬州。”他说,“我只是在沬州走丢的,至于我家在哪儿,记不清了。”   “啊?”阿森无比同情,拍拍他的小肩膀,“那就别想了,反正你现在也跟着我们姓江,我家就是你家。”   这话说的无比豪迈,阿木和阿森也连忙应和,一人端着一碗汤,摆出大口喝酒的姿势:“没错没错,今后,你就是我们四弟,江家就是你家。”   “对对对,”阿柔也端起一碗,与他们并在一处,无条件地接纳他,“四弟。”   阿瑾倒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望向蜚蜚。   蜚蜚还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只学着哥哥姐姐的模样,现盛了一碗汤,双手举着,喊了他一声:“四哥,喝汤。”   懵懵懂懂的模样,逗得哥哥姐姐们大笑起来,催阿瑾:“快啊,干了这碗汤,咱们就是亲兄弟。”   “想得美。”阿瑾盛了碗汤,自己喝了,“谁跟你们亲兄弟。”   兄弟们连声说他:“你这不够意思啊。”   -   吃完晚饭,阿柔和蜚蜚将盒子还给了夫子,让他帮忙还给林夫人。   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给她们赔礼,她们却不为所动,此等品格,足以让赵夫子顿时对她们另眼相看。   “这样罢,就先放在我这里。”夫子说道,“明日我让人给林夫人捎个信儿,看她能不能再过来一趟,到时候,你们自己同她说。”   这样就最好。   阿柔想,她本人不来,怎么让她道歉?   “给夫子添麻烦了,多谢夫子。”阿柔说道。赵夫子便扬了扬手,让她们回去了。   晚课一般不讲新的课程,而是让他们温习巩固,通常是有清心斋的弟子过来管纪律,同时指点这些小学童。   清心斋的弟子多半十七、八岁,大伯母家的春生和夏景儿今年刚好升进去。   按理说,清心阁是给准备科考的人读的,夏景儿一个女孩子过去也没什么前途,可她一心向学,功课又好,加上暂时未寻到合适的夫家。   书院便提出,可以不收束脩让她过去读书,但两年之后,她学成出师,必须要留在书院教女弟子。   通常,女孩子到了她这个年纪,很少有在外面抛头露面的,一般在点墨轩学两年四书五经,心便不在课业上了。   而夏景儿不仅学成,文章还写的非常好,实属难得。书院自然也想留住这样的人才。   如此一来,两年之后,书院便能够开设专门的学堂给女弟子读书。   此举于书院而言,百利而无一害,自然能够推行起来。   于夏景儿而言,不花钱就可以读书,她自然是一万个愿意。   年前与家人商议后,尽管大伯觉得女孩子还是要尽早找个夫婿,但看在不花钱读书和将来当夫子能收束脩的份儿上,还是同意了。   今日便是她来看管学堂的纪律。   “抬头挺胸,姿势要端正。”夏景儿到蜚蜚身边,握住她的小手,帮她纠正握笔的动作,“手腕儿用力。”   蜚蜚试着写了几个,累的满头大汗。   “你这是写字还是在画符。”夏景儿看着她的狗爬字,简直哭笑不得,指着旁边,“你看看人家江怀瑾。”   蜚蜚往旁边瞥一眼。   只见字迹工整、行云流水的几个大字,躺在阿瑾面前的白纸上,端正又漂亮,跟书上印的一样。   “哇。”她不禁夸赞道,“阿瑾真的好厉害。”   让她学习,她倒情真意切地观赏起来了,夏景儿无可奈何,摇摇头道:“你手指轻轻抓笔,手腕带着笔往下走,写大些。”   孩子们一开始都是大字开始练,将来学了圣人书、写文章,才渐渐开始用字笺。   “好好写。”摸摸她的头,夏景儿转而去看另些个学童的功课。   方才她对蜚蜚温声细语的,弟子们不停打量她,见她高高瘦瘦,长相清秀,便觉得她是个温柔随和的大姐姐。   哪知,学子刚写了一笔,就被戒尺敲桌子的声音给吓了一跳。   “说了多少次,抬头挺胸,坐姿端正,都装听不懂是吧?”大姐姐的声音陡然拔高,“一个个的,都给我坐直了!”   孩子们齐刷刷的挺直腰板、目不斜视、胸膛离桌板一拳距离,跟被尺子量过似的,要多规范有多规范。   蜚蜚抓着笔:“???”   兵荒马乱的晚课结束,夏景儿还带蜚蜚和阿柔到书院的小铺子买零嘴吃。   她课业重,寻常时间都不回去,只田假才回去帮忙,但她那儿可以洗衣服,也可以做饭,她便让两个妹妹有空到她那去,她给做好吃的。   姐妹俩自然满口答应,但并不会真的过去麻烦她,就连这次林员外的事情,她们都没有说。   抱着一堆零食,回去的路上还遇到了招娣。   招娣也拎着许多吃食,说是刘越风半夜经常饿醒,要提前准备吃的。   又向她们问林员外的事情,确定能够解决,不会出问题,这才放心,抱着东西回去了。   第二天,赵夫子果然请来了林夫人。   本应该中午再让她们过去,可担心周氏等急了,便提前将她们喊了出来。   同窗们早就等着呢,见她们出去了,纷纷扒着窗户,往夫子房的方向打量,想要获取第一手的资源。   按照他们的想法,林夫人去而复返,一定是向书院施压呢。   不然,怎么上着课就把人给提出去了?   实际上,周氏一见到她们,就端起客气的笑容,主动说道:“你们两个也真是的,姨母给你们的赔礼,怎么还给退回来了?”   姨母?赵夫子在一旁,胡子直抽抽。   阿柔便说道:“咱们两个也没有受什么伤,不费什么汤药,姨母因何给这个钱?”   “第一次遇到拿钱压人的,有点看不懂罢了。”   周氏让她这话怼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又怎么听不出来?这丫头是心有不满,不想让此事就这么过去。   这是要为难她呢?   夫子也呆了,知道她们不想要这个钱,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拒绝的。   有骨气。   可是,她们如此给林夫人下不来台,就不怕她生气、迁怒?   正想说些什么打圆场。   周氏却率先笑了出来,嗔怒着说:“什么拿钱压人?你这孩子,姨母是心疼你们,让你们拿着买糖吃,并不是什么汤药钱。”   说着,还想去拉阿柔的手。让阿柔巧妙地避开了。   “我们没什么事的。”阿柔望着她,“倒是妙儿,听说吓到了?”   周氏顿时冷脸,说道:“妙儿被我惯坏了,能做出这样的事情,都是我管教无方,让你们受到了惊吓。我已经教训过她了,身边那个秀竹,也已经发卖,日后定然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眼下她正在家中反省,等她好些了,我让她同你们道歉。”周氏说道,“难为你们还这样记挂她,实在有心了。”   阿柔姐妹俩没有说话。   赵夫子在一旁却冷汗涔涔,不敢置信。   莫非,这就是女人之间的较量?太可怕了,还好他刚刚没有胡乱掺和。   瞧周氏对姐妹俩的这个态度,那叫一个低声下气,见她们不肯收钱,当即就知道让林妙儿给她们认错。   ——这两个丫头,恐怖如斯!   “那便叫她好好养病。”阿柔笑笑,“祝她早日康复,重返学堂。”   说完,拉着妹妹就要离开。   周氏却急了:“那姨母替妙儿谢谢你们。”将盒子重新塞给她们,“这银子,你们拿着。读书辛苦费神,一定要吃点好的才行。”   “不必了,谢谢姨母。”阿柔坚决不肯拿。   周氏这才明白了。暗暗握紧拳头,回家把林妙儿从房里撕了出来,几乎是拎着到了书院。   被老夫人赶出来之后,她就找人打听了一下那两个丫头的来历。   不查不知道,一查差点儿厥过去。   ——老夫人的救命恩人,可不是得捧着供着?况且,她们并非恃宠而骄,而是有真本事!   本地那么多老大夫会诊,竟输给了一个几岁的小娃娃,说出来跟话本子似的,哪哪儿都透着不真实,可这事儿偏就真的发生过。   可这样的人,竟然被自己女儿给开罪了个彻底!   娶不到赵家的女儿,已经让老爷对她有所不满,她若想在林家站住脚,绝不能得罪老夫人,自然,也就不能得罪这两个丫头。   本以为给她们十两银子,已经足够表示自己的诚意了,可人家根本不要银子……   “阿娘,你抓疼我了,阿娘!”林妙儿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来书院。   可平常温柔慈爱的阿娘却像变了一个人,非要抓着她去给那两个丫头道歉。   她被害成这个样子,却要给那两个丫头道歉?   凭什么?!   “这件事本就是你的错,你说凭什么?”周氏简直都要气死了,“你这样的性子,不改,往后还了得?”   林妙儿大哭:“是她们消遣我的,是她们先做得不对。”   “人家本也没答应你。”周氏得知了前因后果,更加愤怒,“何况,不理你的是那小子,你拿旁人撒什么气?”   早年她将话跟林妙儿说的很清楚了,她来书院的主要目的是拓展人际,若觉得谁家姑娘小子不错,走近些也无妨。   谁知道,她竟然如此偏执?   “不管怎么说,此事是你挑起来的,你必须亲自了结。”说着,将她带到姐妹俩的学堂门口,“不然,若让你父亲知道你哥哥的婚事是因此搅和的,你且等着罢!”   同窗们一看林妙儿和她母亲来了,顿时交头接耳起来,以为她们是来找麻烦的。   甚至同情地看向阿柔和蜚蜚,觉得她们下场一定会很惨。   江小花却精神了起来,激动地望着门口的方向,无比期待她们能狠狠给阿柔和蜚蜚一个下马威。   只是可惜,阿瑾此番没有参与,不然,定然能将他也整治一番。   然而,没想到的是,母女俩在门口站了半天。还是周氏推了林妙儿一下,她才走进学堂。   眼眶通红着,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那样艰难。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以为她要下令让人把阿柔和蜚蜚抓起来的时候。   “对不起!”她突然对阿柔和蜚蜚的方向各鞠了一躬,哽咽着,大声道歉,“我不该怀恨在心,报复你们,往你们桌兜里塞那么恶心的东西。”   众人傻了,江小花傻了。   她却还在说:“幸好没有伤到你们。我自食恶果,全是活该,我已经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犯!求你们原谅我。”   整间学堂落针可闻,林妙儿的抽泣声被无限放大。   眼泪低落在地上,砸下一个个小小的水花,这种屈辱,足以令她记一辈子。   她刚刚说以后绝不再犯,并不是开玩笑的。   如果早让她知道,害人是这种下场,她一定敬而远之!   这件事被人传了一个多月,连书院外的人知道了。   老夫人还因此专程请周氏过府一叙,说她家教甚严,为人乐道。   头一回,老夫人亲自请她,席间也没有给她冷脸,周氏知道自己赌对了。   即便不能和赵家结亲,此举也很好地奉承了老太太,修复了两家的来往,与她个人而言,有天大的好处。   只是林妙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和挫折,再也不到学堂去了,而是在家学习。   经此一事,江家兄妹几个在书院更加无人敢惹,只阿林和阿森兄弟俩为人随和,与所有人都能打成一片,很快结识了许多同窗。   阿木成日冷着张脸,根本没人敢和他说话。阿柔和蜚蜚在女弟子中间更是活阎王般的存在。   倒是和阿瑾、刘越风平起平坐,并称岳临四修罗。   -   阳春三月,蜚蜚的生辰到了。   与往日不同的是,她今年并不在家。为此,江敬武和柏秋特意从家中赶到县城,向夫子告了假,带他们出去玩。   江敬武的茶叶生意果然同记忆中一样,极为顺利。   因为水患和蝗灾,茶叶产量大减。花江村地势本就高,他们家的茶园又在山脚,因而没有受到水患的影响。   仔细想来,花江村全体,一家被淹的都没有,连隔壁村都受到了不少的影响,单他们相安无事。   而花江村种茶的就只有江敬武一家,简直万幸之至。   “说起今年这水患,倒叫我打听到一件旧事。”席间,江敬武同孩子们说道,“同咱们现在的宅子、曾经的山神庙有关。”   他的表情充满了神秘,一副要说故事的样子。   孩子们便连忙问:“什么旧事?莫非咱们花江村真有山神保佑,才能如此幸运,避过水患?”   作者有话要说:  温柔随和江夏景   恐怖如斯江镜柔   [狗头][狗头][狗头] 第46章   “自然不是。”江敬武看着阿瑾, 说道,“当初不是在怀疑, 为何一个破山神庙会有那些讲究之物吗?”   “查探一番才得知,这山神庙, 竟是前朝皇室在一百多年前所建, 当年的香火,尤胜如今那些知名大庙。后皇室衰败, 村民们也仍然常去祈福。”   江敬武说道, “只可惜后来战火连天, 道士们逃的逃, 死的死, 花江村更是彻底没人了。”   “那后来怎么又有了?”孩子们疑惑问。   江敬武便继续同他们解释:“花江村原本不叫花江村, 只是个无人的村落。长久以来,江南水患都得不到治理, 上头便派人下来修河引流,所开凿的河,正是花江。”   花江村依花江所建,故而得名。   “原本, 只是想将花江作为支流, 旱季做灌溉水, 雨季引上流洪水入泊阳湖。”   摇了摇头,“只可惜,当年的渔阳郡守是个不折不扣的贪官,两万两黄金的修河款, 一夜之间离奇失踪。”   孩子们吃了一惊,两万两黄金,好多钱!   “是以,只开凿了花江,钱便不够了。负责之人挨个惩处,修河款却仍没有寻到,修河一事只得作罢。”江敬武说,“所幸花江起了作用,这些年都平安无事。”   只不过,今年刚开年便连天降雨,仿佛要把一年的都雨都下完似的,花江不堪重负,渔阳郡辖下不少村落都被淹了。   “天灾过后,恐有**。”江敬武叹气道,“庄稼全赔了,难民必不会少。”   不错,眼下刚过春分,余粮并未吃完,冬种的庄稼全淹了,四五月收不到新粮,后半年都要饿肚子。   若不尽快想办法退洪,春种来不及,秋季自然颗粒无收,届时,来年也没粮食吃。   怕是要饿殍遍地,民不聊生了。   “不说了,这不是你们该想的。”江敬武给孩子们夹菜,“你们好好读书就行,其他交给阿爹。”   他越是这样说,蜚蜚越是心神不宁。   一个多月前,新茶在郡里果然大受欢迎,阿爹已经找到了门路,不日便要出发去松涛港。   到时候阿娘会跟他一起去。   不出意外的话,她会跟哥哥姐姐们在书院,先不回去。   只是……不回去就能躲过吗?   蜚蜚有些恨自己这个笨笨的脑袋,竟然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记得。   若她当时没有呆呆傻傻,或许还能厘清事情经过,但现在时间也有些久了,她怎么想都记不起来,只能徒增烦恼。   “阿爹过几日便要出一趟远门。”果然,江敬武很快就同他们说,“阿娘也会跟着去,三日后你们例行回家,多带些东西过来,下个休日,便不要回去了。”   “等咱们回来,便先来看你们。”柏秋舍不得他们,不断嘱咐,“到时候给你们带礼物。”   孩子们常在书院,倒也不像小时候那样粘人,只是觉得不放心,让爹娘万事小心,早去早回。   两人自然答应。   饭后,孩子们回了书院。   蜚蜚趴在桌子上,正沉浸在未知的恐惧当中,就见桌旁伸过来一只小手,放了个东西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是一只木雕的小兔子,巴掌大小,活灵活现的,木头眼睛似乎正与她对视着。   “生辰礼物。”阿瑾也趴在了桌子上,与她面对面,“笔托。”   先前便见他拿一把小刀在刻这个,原本不知道是做什么的,现在见了,才反应过来。   ——她属兔,因而雕个小兔子给她玩儿。   蜚蜚望着他浓黑纤长的睫毛,突然笑了起来,暂时忘了害怕,拿过小兔子,放在手里珍惜地打量。   “真可爱。”她摆弄来摆弄去,越看越喜欢,“谢谢阿瑾哥哥。”   阿瑾没说话,只酷酷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真让人舍不得,”蜚蜚想到自己恐怕就快要死了,一阵悲从中来,准备说些什么,又怕露馅,只得转开话题,“还想跟你一起放风筝。”   什么舍不得?蜚蜚敲敲自己的脑袋,还不一定会死呢,要是真念叨来了怎么办?   想了想,又不愿意多说了。   “回去就放。”阿瑾说道,“想放风筝还不简单?”   蜚蜚只得点点头,敛住焦虑的情绪,将小兔子放在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   兔子的雕工并不算好,虽然圆滚滚的特别可爱,但是肚子和脑袋上面都还有切割的痕迹。   可一想到是阿瑾一刀一刀削出来的,蜚蜚又觉得心里很暖。   阿瑾对她可真好。   想到还没有给阿瑾送过生辰礼物,蜚蜚有些愧疚,不由抓着小兔子,问阿瑾:“你生辰是哪一天?”   “在冬天。”阿瑾没说具体,只道,“初雪的日子。”   蜚蜚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几分哀伤,不由抓住他的手,说道:“那一定很美。”   阿瑾却只是抿抿嘴,什么都没有说。   “你怎么了?”蜚蜚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忙从桌子上起来,正襟危坐着看他,“是不是我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阿瑾说,“只是想我阿娘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提及自己的家人,蜚蜚便连忙问:“她在哪儿?”   在沬州?还是在京都?阿瑾总说他忘记自己家在哪里了,但蜚蜚知道,他应该只是不想说。   “她已经死了。”阿瑾苦涩地笑笑,“在你捡到我的前一天。”   蜚蜚呆住。   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对死亡唯一的感受,就是她自己所遭遇过的那些。   不是疼,不是难过,只是孤独。   她附着在镯子里,看着这世间,可是世间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对不起。”蜚蜚低下头,觉得自己真是一个笨蛋,尽说错话,“我不知道。”   “没关系的。”阿瑾摸摸她的头发,“该我谢你。”   蜚蜚的大眼睛望着他,是一种做错事的目光。   “我很少想她。”阿瑾稚嫩的嗓音,说了句,“谢谢你,让我想她。”   蜚蜚无法理解也无法想象他之前是怎么过的。   他只比自己大一岁而已,想自己阿娘,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吗?他竟然会这样说。   正要问问,夫子带着书卷进了学堂,打乱了她的疑惑。   眼下课业愈发重了,蜚蜚多数都跟不上,全靠阿瑾和姐姐提点,倒也没出过什么明显的错。   即便有时候答不上来,夫子也不会罚女孩儿,顶多让她多写几遍。   三日后,休日到了。   早课结束,夫子却并没有直接宣布下学,而是提醒他们说:“近来各处均有流寇作乱,切莫独自回家。最好是三五成群,或乘车护送。”   “回去之后,同家里人也都说说,”夫子安抚他们,“但也不用太过紧张,一切小心便是。”   孩子们归心似箭,纷纷应下,也不知道多少人听了进去。   “流寇作乱?”回去的路上,孩子们便讨论起来。   想到前几天阿爹的话,颇有些紧张:“看来此次水患颇为严重,不会要出事罢?”   前头车夫听见了,便笑道:“哪有那么严重?真有流寇,官府会管的。”   他们都是一个村子的,花江村今年并未遭水患,因而不太清楚外面的情况,只觉眼下无事发生,便不以为然。   但夫子既然特意交代了他们,就说明有一定的可信度。   “还是小心为妙。”阿木也同车夫搭话,“栓子哥,你近日还是早些回家,走大路为好。”   “好好好,”车夫一扬鞭子,随意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   驴车来到门口,将孩子们放下,门前小小的山神庙屹立不倒。   斑驳的山神像在里面慈眉善目地望着他们。   几日前听了关于山神庙的传说,孩子们都有些感触,头一遭的,对着山神庙双手合十,鞠了几躬。   做完这些,进门去的时候,却觉得家中有些不太对劲。   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还是阿林想起来,一拍脑门儿:“咱家门口的石狮子呢?”   孩子们定睛一看,果然没了。只在门口留下两个方形的痕迹。   问柏秋,才知道:“村里家家户户都开始栽种茶树,为了方便浇灌,正四处打井呢。刚打好的井要先沉半个月,这期间,井盖不能打开,否则不吉利,便将咱们家的石狮子,拿去镇井了。”   “井还没打好,估计得过段时间才还回来。”柏秋说道。   蜚蜚一听家家户户都要种茶,连连摆手:“种茶?不行呀,他们不能种……”   “你这丫头,怎么如此小气?”柏秋捏捏她的小鼻子,“你家种了,就不许别人也种,这是什么道理?”   “我不是。”蜚蜚连忙解释,“水患严重,只咱们村地势好,才幸免于难。该多种些粮食才对,种什么茶?”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即使朝廷出钱赈灾,也无法从根本上解决粮食短缺的问题,种粮食不是为了卖钱,而是为了保命!   “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柏秋帮他们把东西拿下来,让他们吃软软糯糯的红薯丸子,“一两茶叶一两金,简直跟送钱的一样,哪个不趋之若鹜?”   一两茶叶一两金?!   乖乖。蜚蜚咬一口红薯丸子,眼睛都直了,只知道赚了钱,却不知这么赚。   “但茶至少要两年才能收。”阿柔也说道,“先前茶也不值钱的啊,两年以后,谁说的准呢?”   柏秋叹息一声:“说的就是啊,可不能由咱们去说,否则,任谁都要以为咱们是看不得他们跟着赚钱,想要一家独大。”   “咱们就一亩地,能大到哪儿?”阿林边吃边笑,“等他们的茶能采了,咱们怕是也赚够了钱。”   柏秋忙去捂他的嘴:“这话可不能说,太得罪人了。”   确实如此,当初种茶的时候完全不被他们看好,说什么的都有,这才两年,完全颠倒过来了。   “总之咱们也没地,就不要考虑种什么的事儿了。”柏秋又到厨房去忙活,“你们少吃点儿,留着肚子吃肉。”   几日后便要出远门,东西放不了那么久,便都想办法做了,倒是院子里养了许多鸡鸭,只能让大伯母过来帮忙喂一下。   银钱和贵重东西都没放在家里,全被江敬武存进了钱庄。   哪怕没人在家,也必不担心丢东西。   -   知道孩子们馋,江敬武特意宰了只鸡,又打了肉和排骨回来。   排骨用来煲汤,加入玉米放在炉火上,慢火煨了三个时辰,老远便能闻到浓厚的骨头香和玉米清新的甜味儿。   鸡剁成大块儿,用来红烧。自家养的走地鸡,肉质鲜美紧实有嚼劲,丝毫不柴,配着汤都能吃三碗饭。   本还想做红烧肉,看时间来不及了,便留着下顿做,只切了些瘦肉,配着时蔬另炒了几盘。   等江敬武一回来,便开饭。孩子们正在长身体,馋的就是这一口,排骨汤清甜香浓,鸡块儿唇齿留香,小炒色味俱佳……   再配上芳香的大米饭,一个个吃的肚子圆滚滚的,都不愿意下桌。   让江敬武和柏秋好一顿笑话,玩笑之余又有些心疼,知道崽子们在书院真是受苦了。   “回去之后,便在书院,莫要乱跑。”江敬武说道,“近日听说有流寇作乱,我与你阿娘须尽快赶路,争取早日早回,不然,留你们在家也不放心。”   “今日夫子也说了。”阿木吃的肚子圆鼓鼓的,一边抚着一边说,“那爹娘须万事小心才是。”   “放心。”江敬武故意拍拍他的肚子,“照顾好弟弟妹妹。休日便去你们大姐那儿,也能相互照应。过去后莫要捣蛋,乖乖听她话。”   几个孩子自然答应。   想到流寇,阿木又有些紧张,不由问江敬武:“流寇是什么规模啊?若真来洗劫,如何自保?”   “还不至于如此下作,去袭击书院。”江敬武说道,“先前还同里正、七叔等人商议此事,他们也正在想办法——官府不会不管的,莫要太过忧心。”   也是,书院离官衙不远,他们不会不管的。   况且书院里面都是孩子,流寇作乱通常都是洗劫一笔便逃逸,应当不会脑子抽抽,去挟持孩童。   因着急外出,柏秋须连夜做了许多容易保存的吃食让他们带着,另外又多给了许多零花钱,生怕他们会饿着。   知道男孩子大手大脚的没个数儿,便将钱给了阿柔。   她铁公鸡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先前在县里买的那个存钱罐儿,到现在都没砸,已经重得需要两只手才能拿动,该是不少于两贯钱。   孩子们心思乱,晚上就没睡好,昏昏沉沉时又听到隔壁吵架,伴着江小花的哭声,更是难以入眠。   早上顶着黑眼圈起来,看爹娘也是一脸疲态,不仅竖起耳朵探听。   “先前没日没夜的刻佛珠,两老都累病了。”柏秋边给他们煎鸡蛋,边说道,“结果没赚到什么钱,说是不好卖,两老气的,天天同江雨兰吵架。”   阿森咬了口鸡蛋,学着昨夜听到的:“难怪了,一直骂罗二柱没出息,江小花还哭了。”   “瞎折腾。”柏秋将煎好的鸡蛋盛出来,又给他们做葱油饼,“快拿出去吃,东西收拾好了吗就在这学舌?滚滚滚。”   孩子们没走,聚在厨房同阿娘说些有的没的。   柏秋也没管他们,换上小火,将面糊倒进锅底,用铲子转一个圈,摊出一个圆圆的薄饼。   面糊里掺了鸡蛋和油,不易粘锅,很快便成型,翻个面,听着滋啦滋啦的声音,舀一勺提前拌好的葱油码料,再将薄饼折起来,卷成圆筒,放到盘子里。   外表金黄,饼皮柔软,码料清爽,加上葱油特有的焦香味,馋虫被引出洞,昏沉的大脑也瞬间清醒。   “妹妹先吃。”阿林将盘子端到蜚蜚面前,“小心烫。”   蜚蜚试了一下,确实很烫,小孩儿手嫩,根本拿不了,可又着急想吃,不禁严肃地盯着。   跟小时候见到吃的的表情一模一样。   阿柔觉得她可爱,忙拿了双筷子给她,让她一手端着盘子,一手用筷子夹着,慢慢吃。   柏秋那边继续摊饼,不一会儿,每个孩子都有了,男孩子却觉得不够,至少要吃两张。   这个时候总忘不了阿瑾,特意留了两张,用油纸裹着,预备带给他路上吃。   早上便热热闹闹的早饭中度过。   得知要近一个月见不到爹娘,孩子们多少都有些失落,走的时候不情不愿的,叫柏秋都好一阵难受。   “快去罢。”将孩子们送上车,江敬武和柏秋在后面看着,望着渐行渐远的几个崽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酸之感。   “夏景儿会照顾他们的。”江敬武安抚着妻子,“不担心,咱们快去快回便是。”   -   几个孩子回了书院,都有些打不起精神,想到爹娘早上与他们分别的场景,叹气声一个比一个大。   “要那么长时间不能回去,那么长时间吃不到好吃的,我苦啊!”阿森抱着肚子,还在回味早上的葱油饼和煎蛋。   阿林却早已想到了另一层,凑到妹妹身边:“阿柔,你看咱们那么可怜,这银子的用度上,是不是得合理安排一下啊?出去吃烧鸡,怎么样?”   “再说罢。”阿柔铁面无私,“等蜚蜚什么时候想吃了,让你去沾个光。”   阿林便又扰蜚蜚:“乖蜚蜚一定想吃的,你想想那个鸡腿,烟熏味的,一口咬下去,嫩得流汤……咱们明天就去?”   “那我到时候看看,姐姐允不允许我想吃。”蜚蜚不上他的当,“不允许我就不想吃。”   阿森捏捏她的脸:“你们姐妹俩,尽会欺负哥哥。”   -   本来,他们以为会像先前一样,兄妹几个相互照顾着,一个月应该也没那么难熬。   可谁知道,下个休日时,夫子却没有让孩子们回去,并且关闭了书院大门,出入都要审查。   大家都说出事了,可夫子却并没有说明原因,只说近来外面有些乱,让他们别乱跑,安心在书院内读书。   同时,夏景儿和春生专程过来找他们,席间也不停交代,让他们千万不要乱跑。   “到底出了什么事?”蜚蜚被书院的气氛影响得有些害怕,便问哥哥姐姐。   果不其然,夏景儿对他们说:“说是流寇劫道儿,府衙派了人去镇压,不过,双方互有死伤,效果不大。”   怎么会这样?   “是哪里来的流寇?”阿木面色冷静,“若只是水患导致的难民,定是不敢对抗府衙,也不会与他们互有死伤的。”   春生便说道:“该是有一批边关的逃兵,大概二三十个,四处招揽周边的难民。”   “一开始,还只是三三两两拦路打劫,后来,成了十几个人一起,前些日子,竟洗劫了一个村子。”春生道,“不让学子们回去,也是好的,免得遭难。”   阿木最是有血性,闻言,愤怒地拍桌子:“这帮败类,他们饿,别人又不饿吗?这种艰难的时刻,就是饿死,也不该做这等杀人越货之事!”   “是啊,世道艰难,何苦自相残杀。”春生也是不住摇头,“可怜的不还是平头百姓?”   孩子们不回去,跟闹匪患回不去,是两种概念。   学堂子们终日惶惶,担心自己家人,又怕回去路上出事,十分难做。   而从夏景儿那里回去的当晚,蜚蜚就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自己躺在床上,被子盖到胸口,嘴唇发紫,面色惨白,且不停冒冷汗。   那感觉很奇怪,就好像她跳出了身体,在半空中俯视着自己一样,似乎是陷入了某一段回忆之中。   床是木头的,宽大,但是被衾单薄。   窗户关着,窗外树枝轻摇,外面下着绵绵细雨,房中一派湿冷阴沉之感。   床边的桌子上有个小药炉,正冒着热气,不知道煮着什么。   突然,外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躺在床上的蜚蜚梦呓一声,似乎很痛苦,想要醒过来,可是没有,她连根手指都动不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翻箱倒柜的动静和脚步声。   围观的蜚蜚急了,想要把床上的自己喊醒,可是她动不了,只能这样俯视着床上的孩子。   脚步声来到门外,倏地,一个人影溜了进来。   似乎没有发现床上的蜚蜚,那人一进来就开始胡乱翻捡,好半天,终于从衣柜里找出了一个石膏倒模的兔子存钱罐,抱在怀里,兴高采烈的想要离开。   转身的时候,被吓住了似的,脚步猛地一顿,应该是看见了躺在床上的蜚蜚。   一开始,那人是想直接出去的。   但外面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响马来了,快跑啊!响马来了!”   那人一惊,大步要逃,慌乱间,撞到了桌子。   上面的药炉轰然倒下,汤药和炭火一起泼了出来。那人只是看了一眼,没有理会,大步跑了出去。   片刻后,火星顺着床幔爬上窗户,火舌疯狂舔舐着一切……   “蜚蜚,蜚蜚!”阿柔担心地摇晃着她的肩膀,“醒醒,你梦魇了,快醒醒。”   蜚蜚眼神涣散,好一会儿才渐渐看清面前的阿柔。   那一瞬间,她竟然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梦境,还是现实。   “你怎么了?”阿柔搂着她,不自觉带上了哭腔,“别吓唬姐姐啊,你说话。”   蜚蜚张了张嘴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没事。”   下一刻,梦中的场景突然浮现在了她脑海。   蜚蜚顿时慌了,颤抖着嗓音,惊惶而无助地说:“姐姐、我们得回去——花江村要出事了。” 第47章   “乖, 你做噩梦呢。”阿柔抱着蜚蜚,像小时候那样哄她,“姐姐在这儿陪你,再睡一会儿, 第二天就没事了。”   蜚蜚却知道, 这一切并非噩梦,而是前世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那人是刘桂云,趁爹娘外出不在,便故意给她下了毒, 想让阿柔带她去看大夫。   届时,他们家中无人,她就可以去偷东西。   因为前世阿柔并没有给老夫人看病,所以鲜少有人知晓她会医术。   自然也就没有想到, 她们并没有去医馆。   更没有想到,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 都被提前存进了钱庄, 她翻箱倒柜了半天,也只找到了阿柔的存钱罐而已。   最后, 还因为流寇洗劫, 她着急逃跑,所以酿成了大祸!   “不是做梦。”蜚蜚抓着阿柔的手, 恳求地望着她,“流寇会去花江村,就在这几天。”   阿柔只当她是做噩梦, 担心她吓着,便没有再说质疑的话,边轻抚她的后背安慰着她,边说:“好好好,那咱们写信回去通知他们。”   “写信,有用吗?”听她这样说,蜚蜚稍微冷静了一些,忙说道,“阿嬷还在村子里,宁大夫也在,我、我不能干看着啊,须得让村名外出避难。”   看来这梦真的很恐怖,竟然将妹妹吓成了这样。   阿柔心想,妹妹真是善良大气,梦见那么恐怖的场景,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救人。   “是啊,姐姐明白的。”她摸摸蜚蜚的头发,无限温柔,“你再睡会儿,有什么要紧事,咱们明早起来再说,好不好?”   “你不相信我是不是?”蜚蜚都要急哭了,“是真的。”   见妹妹难过了,阿柔忙抱着住她,哄道:“这大晚上的,大伙儿都睡了,也没有车回去对不对?”   “那、那你相信我?”蜚蜚揉揉眼睛,“姐姐,我们该怎么办?爹娘又不在家。”   阿柔只得说道:“明日找哥哥们商量商量,今天先好好休息。”   说着,将被子给她盖好,顺势也在她身边躺下:“不怕,姐姐在这儿陪你。”   蜚蜚见她这样,就知道她只是关心自己,并不是真的相信。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她毕竟只有七岁,哪能未卜先知?又不能告诉姐姐,自己死过一回。   ——就算说了,她估计也以为自己生了癔症,并不相信。   离花江村遭难应该还有几天,她要好好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及该如何应对。   眼下,留在书院无疑是最安全的,可是,她的亲人、朋友全都在村子里。她既然知道有此一劫,就一定要告诉他们。   哪怕他们并不相信,也要说。否则,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安稳。   阿柔担心妹妹害怕,梦里也一直抱着她。   可她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二天,早课的钟声敲响,蜚蜚和阿柔简单梳洗过后,去了学堂。   同窗们早已没了平常的干劲,个个愁容满面,有的还对着书本发呆。   眼下,流寇的规模越来越大,可官府镇压的力度明显不够,而且没有针对性。   一方面,是因为匪徒们没有固定的居所,不好打击。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流寇大部分都是普通百姓,极易伪装,给他们增添了不少的难度。   要是能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儿就好了。   蜚蜚如是想,表情不由的就有些沉重。阿瑾便问她怎么回事。   “对了,你读过兵书吗?”蜚蜚问阿瑾,“如果是你,你要如何应对这些流寇?”   阿瑾见她脸色不好,便说:“如果是我,定然是要好好躲着,毕竟我不擅长打架,出了事就不好了。”   “也是,你也才八岁。”蜚蜚撑着脸,叹了口气。   “与年龄无关——他们的目的是求财,而不是害命,当尽量避免与他们硬碰硬才是。”   阿瑾说道,“前些时间从春生大哥那儿得知,流寇的主心骨是一帮逃兵。而边关战事未停,弃战叛逃乃是死罪,他们本就是亡命之徒,落草为寇也不奇怪。”   “但他们并非无所顾及。”阿瑾说,“否则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聚集这么多人。”   蜚蜚眼前一亮,可阿瑾又说:“不过,匪终究是匪,他们已经回不了头了,之后定然会越来越穷凶极恶,犯的案也会越来越大。”   “那……”蜚蜚叹了口气,为难地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到花江村去了,咱们该怎么办?”   她生性单纯,一开口阿瑾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当即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我也只是凭感觉。”蜚蜚无奈道,“算了,你就当我只是随便问问,跟我说说你的看法,行不行?”   阿瑾望着她,似乎是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凭感觉?”阿瑾问她,“就好像,你当初在树洞里发现我时那样?”   蜚蜚摇了摇头:“当初救你,是不知道你的存在,触景觉得奇怪而已;眼下,却是明确知道迟早有这么个事儿,只待时间来考证。可若是真的发生了,也就晚了。”   本以为阿瑾不会信她,没想到,阿瑾却说:“那我们要尽快想办法通知村子里的人。”   “你相信我?”蜚蜚震惊地望着他,“你真的信我?”   在她期盼的目光中,阿瑾点点头:“信的。”甚至反过来安抚她,“说一声总没坏处,有备无患。”   “嗯!”蜚蜚重重地点头,开心极了。   吃早饭的时候,蜚蜚便将这件事和哥哥姐姐们说了。   阿柔见她竟然还惦记着,而且神情严肃,不像有假,也重视了起来。   “可是,就这样去与村子里的人说,他们也不会信啊。”阿柔说道,“即便信了,他们估计也不会走——带不了这么多粮食,且无处藏身。”   三兄弟也点头,一时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   阿瑾却说:“我记得,后山有个山洞,先前还去那儿玩过。如果真有大规模进犯,里面倒不失为一个藏身的所在。”   的确有这么个山洞,里面乌漆嘛黑的。   小孩子好奇心强,摸过去几次,但里面太黑了,还担心有虫蛇,没怎么进去过,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条山洞很大。往里面喊一声,回音能传出老远。   若带上火把,藏一个村子的人,应该不成问题。   “不错,山上树多,便于藏身。即使有外人来犯,他们没上过山的,肯定比不上咱们成日在山上摸爬的村民。”阿木赞同道,“何况他们该是为了钱财,不至于到山上去搜人。”   孩子们频频点头。   藏人之地有了,就是不知道要怎么跟那些人说,估计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   “这样,咱们先写封信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阿木说道,“只要告诉里正山洞的所在,其余便不要咱们操心了。”   想了想,又说:“若能平安无事自然是好,若真有流寇进犯,除了保命,最好还要想办法擒住他们。”   “他们行踪不定,不好打压。若能提前知晓他们的去向,定然不是官兵的对手。”阿木说道,“关键就是,无凭无据的,无论是里正还是赵大人,都不会相信咱们。”   “是啊。”蜚蜚低下头,也有几分怀疑了。   这一世,许多情况都和之前不一样了,她甚至不确定,当年他们所说的响马,和当今作乱的流寇,是不是一伙人。   更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   “别想了。”阿林说道,“先写信罢,里正大叔就算不相信,也会提防的。”   孩子们点头同意,但是一个个的小表情都十分凝重。   -   上午课业开始之前,阿林找了一个车夫,托他将信送给里正。   书院大门关着,有两个仆从在那儿守着,差点儿就拦着没让他出去,将收信人也盘查了一番,好说歹说才给他开了条缝儿,让他在门缝里把东西递出去。   原本阿林还没有什么感觉,此番被拦,他才认识到,事情恐怕真的严重了。   但他没跟妹妹们说,只回学堂的时候告诉了阿木。   阿木知道了以后,一上午都没有静下心来。县里现在戒备这么严,匪患不除,只会越来越难。   若把那些人逼急了,反咬一口也不是没可能的。   须尽快想办法解决才行。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上午阿林寄出去的信,下午却又还到了他的手上。   车夫将他叫过去,从那个小门里同他说:“这位书生,实在不好意思,信我没给你送到。”   “为什么没有送到?”双胞胎当即就急了,还以为是花江村已经出事了,扒着门板想要冲出去,“你说清楚。”   那人看他这么凶,也不乐意了,嗤了一声,将信还给他:“进村的路,不知道被谁用树桩给堵死了,好几个路口全被堵上了,驴车进不去,你总不能让我把车丢下,跑腿给你送罢?”   “说好啊,这钱我可不退。”那人给了信就要走,“现在这么乱,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给你送的。”   双胞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严重看到了担忧。   “进村的路被堵上了,难道是里正堵的?”阿林忧心忡忡地说道,“这可怎么办?”   阿木却说:“堵路是防止车马进出,防不了人,若真是里正想防流寇,应该不会用树桩来堵路。”   “你的意思是?”阿林拧眉,“是流寇担心村民把粮食提前运走,所以将路堵了?!”   阿木没有直接说,但表情已经表露了他的内心。   “不行,得尽快回去一趟。”阿木说,“你照顾好弟弟妹妹,我去。”   阿林猛地推了他一把,愤怒地瞪着他:“放屁。”   这是阿林第一次说脏话。他望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第一次明目张胆地反抗:“不过就比我多喘一口儿,我凭什么听你的?”   阿木摆出兄长的架子,下巴微抬,睥睨一般与他对视。   阿林顿时没脾气了,揽住哥哥的肩膀,笑道:“咱们亲兄弟,当然要一起去,我虽胆小,但也不至于放你一个人涉险。”   阿木正觉得有点感动,就又听他说:“你嘴那么笨,肯定说不清楚,脑子也莽,不跟着我不放心。”   “江锐,你真长大了是罢?”阿木将手捏的咯咯响,作势要揍他。   但到底没有拒绝,只连忙跟夫子告了假,带着三弟到开蒙院去找三个小的。   夫子正在讲课,本不该出去,但兄妹几个有事要操心,还是出言打断,出去找了个僻静地方,将前因后果说了。   “我们回去看看,你们就留在这好好听课。”阿木说道,“不要担心。”   他们怎么可能不担心?   “若封了路,即便没有流寇入侵,也有一定风险。”阿柔攥紧拳头,“我去找赵大人试试。”   孩子们眼前一亮:“那你去试试,即便只有两人,也比现在的情况要好。”   “我跟你们一起回去。”阿瑾严肃地说道,“宁大夫还在,我不放心。”   他这样一说,蜚蜚立马也道:“我也要去。”   “你就别添乱了。”阿木;捏捏她的脸,“你跟三哥在这儿等着。”   阿森当即就说:“我不在这儿等,我跟你们一起去。二哥这么文弱都能去,我凭什么在这儿等?”   “谁文弱?”阿林拍了弟弟一下,“你不许去,以为郊游呢?”   蜚蜚却说:“可是,可是我依稀觉得,他们应该不是躲在山洞里的。”   “什么意思?”这话一出口,众人脸色就变了。   蜚蜚敲敲脑袋,想要努力想起来,可是那一块记忆就好像被挖空了似的。   只有模糊的片段,根本组合不到一起。   “边走边说。”蜚蜚坚持要回去。众人担心事情真有变故,便没有继续阻止。   只发誓一定要好好保护妹妹。   下午课业还没有结束,兄妹六人拿着准假书,一同出了门。阿柔去找赵县令禀报,其余五人上了一辆车,去往花江村。   路上没多少人,见了车架也是连忙避开,畅通无阻,倒比平时还要快一些。   到了村口,果然看见几个粗壮的木桩横在路上,拦住了车架的去处。   兄妹几个果断下车,给了钱,车夫忙不迭跑了。   一下车,几人便直奔里正家而去,太阳晒得人暖烘烘的,庄稼发芽,树木抽条,空气中有一股清新的草木香。   里正家大门紧闭,更增加了几人的紧张。   敲敲打量一番,才去敲门。   许久,门板打开一条缝,同时,一个刨地用的两脚叉猛地向阿木头上刨去!   “万恶的山贼,我杀了你们。”里正大喊着,冲了出来。   见到他们的瞬间,里正知道自己认错了人,双眼猛地瞪大,想要收回,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眼看着两脚叉的钩子即将落到阿木脑袋上,蜚蜚倒抽一口气。   千钧一发的时刻,阿木往旁边一让,巧妙地推了里正一把,里正便失了准头,径直往前跌,差点儿闪到腰。   “大叔,你看清了再动手好不好?”阿木拍拍肩膀上的灰尘,“差点儿就让你开瓢了。”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太紧张了。”里正一脑门子的汗,险些拿不动农具。   缓了缓,顿时一阵惊惧,说他们:“谁让你们回来的?赶紧走,快走,都回书院去,家里太危险了!”   果然已经知道了,那就好说许多。   “知道,是特意回来帮忙的。”阿木说道,“后山有个山洞,叫上村民,去那儿躲躲。”   里正有些犹豫,仍催着他们:“好好好,我去安排,你们赶紧走罢。”   “回家把贵重东西拿上,赶紧的,再晚就来不及了。”里正焦急道,“只可惜,马车走不了,不然,还能送你们走。”   见他这样,阿林便问:“你们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在家中守着?”   “出不去!”里正叹气道,“他们派人过来踩点,被咱们抓住了,那两人的同伙便封了路,扬言要回去搬救兵,好杀光咱们!”   “车马走不了,只能派人出去报官,眼下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了。”里正叹息一声,“若贼人在路上埋伏,将他杀了,怕是在劫难逃。”   兄妹几个对视一眼,阿木又说:“既然知道他们会来,就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让老弱妇孺先到山洞里藏着去。”他说,“男人留下来做陷阱,能防多久是多久。实在不行,便把钱财给他们。流寇只为财,不伤人。”   他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都有如此魄力,里正怎么可能安心躲在家中?   想了想,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先将人聚集起来。”   说着,进门去安排家人,让他们挨家挨户通知,先到花江边上集合。   里正家的儿子拿了一方小镲,挨家挨户喊人。   阿木便同阿森说:“你带阿瑾和蜚蜚到山上去,我跟你二哥再想想其他办法。”   “我不想去。”阿森捡起里正家的两脚叉,不想和他们分开,“我也是男人啊,我想留下来做陷阱。”   阿木便搭着他的肩膀,说道:“你现在的任务吃保护弟弟妹妹。”   “快去。”阿森还想说什么,阿木却打断他,“还有宁大夫呢,你们赶紧去和他说。”   蜚蜚脑子里面一团乱,极力想要想出当日众人的藏身之处。   “除了山洞,还有什么更隐蔽的地方?”她念叨着,“山洞有可能被人找到,但那个地方阴冷、潮湿,底下有很多淤泥,脏乱的很,没人去。”   大伙儿分工明确,都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而进入戒备状态,没有听到她的话。   阿瑾却听到了,但他并不知道这么个地方,便握着她的手,与三哥去往宁大夫家的方向,同时,与双胞胎分开两路。   村民们已经不大情愿地被叫了出去,手里都拿着农具。   蜚蜚想了想,也回家拿了把菜刀握着,阿森还在院子里挥舞了一下,最后选了锄头。   阿瑾什么都没有拿,他身上常年带着一把小刀,先前用它刻了只兔子给蜚蜚。   锣声还在继续,家家户户都出来了人,往花江边上集合。   三人便连忙赶去了宁大夫的小木屋。   宁大夫离群索居,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在家里侍弄草药,见他们回来,还十分意外。   “不是说近日不回来吗?”见他们手里都拿着工具,顿时哈哈大笑,“干嘛呢这是?”   阿瑾直接开始帮他收拾东西:“村子被盯上了,赶紧走。”   宁大夫皱眉:“去哪儿?”   “先到山洞里躲躲。”蜚蜚也说道,“姐姐去联系赵大人了,恐怕要游说些时间,咱们先躲躲。”   宁大夫却不太听劝,固执道:“我躲了十多年,不想再躲了。”   “那你想死?”阿瑾最看不得他这幅云淡风轻的模样,“若不是为了救你,我们何必回来?”   “看不出来,你这么担心老头子。”宁大夫爽朗大笑,说的话却十分苍凉,“我老了,真的走不动,况且,我舍不得这些草药。”   若真有响马洗劫,这些草药定然是保不住了。   “草药比你命还重要?”阿瑾是真的生气了,“你到底走不走?想死不要连累别人。”   宁大夫这才放下草药,到房间里拿了个小包裹出来:“你拿着,同他们上山去,我在这儿帮你们拦着。”   不用看,也知道包裹里面是钱。   阿瑾没有说话,宁大夫又从一个班不起眼的角落里拿出一个破碗来,里面是阿瑾的玉佩,和两块金疙瘩。   都递到了阿瑾手里。   阿瑾怒视着他,看样子是想把玉摔了。   “你不要生气。”宁大夫蹲下来,与他平视,“我知道,最关心老头子的人就是你了,但我真的不想走。”   “为什么?”阿瑾攥着钱袋,眼睛红了,“你就这么想死?”   宁大夫见他这样就想笑,见蜚蜚在旁边哭,他把小姑娘抱过来,长了茧子的大手给她擦眼泪。   “哭什么?”他说,“没有影的事儿呢,兴师动众的,山洞再半山腰,上去一趟再下来,太麻烦了。我就在这儿等你们。”   蜚蜚哭得打嗝儿:“可是,可是他们真的来了怎么办?”   “真的来了,那就算我老头子倒霉。”宁大夫说,“生死有命,我就盼着你们能好好的就行。”   他说这话的时候,山下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往半山腰走了,都背着包裹,带着干粮,看样子是打算在上面多待几天。   蜚蜚却愈发不安起来,因为她也不知道,山洞到底是不是个好的藏身之所。   “你不走,我也不走。”阿瑾将钱袋扔到桌上,一副漠然的表情,“生死有命,我在这儿陪你。”   他就知道这老东西不那么好劝,所以才坚持要回来的。   在他这儿住了那么久,他早就看出来了,这老头儿就跟潭死水似的,非得往里丢石头,气他,他才能有波动,其余时候,对生活根本没什么热情。   还能经常看到他半夜不睡觉,对着月亮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本不想管他,可没当他看见昏黄的烛光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摇晃,他就会想起自己的爷爷。   爷爷教会了他很多,可他连爷爷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你这孩子。”宁大夫顿时就没办法了,只无奈地说,“我是真的不想去。”   “我知道。”阿瑾坐在桌子上,酷酷的说,“咱们就在这儿等他们来,招待他们喝完茶再走。”   他这样一说,蜚蜚就抽抽噎噎地跟着说:“那、那我也不走了。”阿森也立即补充,“我也不走了。”   蜚蜚哭得极伤心,担心她再哭下去要难受,宁大夫只得没办法地说:“好好好,走,跟你们走,还不成吗?”   “宁大夫,你不要死。”蜚蜚搂着他,“死好可怕的,你好好活着行不行?”   “知道了。”宁大夫让她哭得心软,“没有想死,真的。”   阿瑾将钱袋收好,又仔细找了一番,比土匪还像个土匪:“还有什么之前的没有,一并带着?”   “没了,走罢。”宁大夫拴上门,几人跟上前面的队伍,一起往山上去。   走到一半,宁大夫小声问阿瑾:“你是不是把我的金疙瘩装起来了?还我。”   “不还。”阿瑾冷酷道,“先放我这儿,下山给你。”   “你这个小贪财鬼。”宁大夫推了他脑袋一下。阿瑾白了他一眼,顺势牵起蜚蜚的手。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上了山,来到山洞前面。   山洞里黑漆漆的,像一只血盆大口,众人停在洞口,不太敢进去。   索性有人带了火把,点了之后率先走了进去。   里面突然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一群蝙蝠从里面飞了出来,有些堪堪从人头顶上飞过!   阿瑾将蜚蜚按在怀里,阿森又挡在他们身前,担心蝙蝠伤到他们。   那人干脆将火把扔了进去,等山洞里平静了下来,才有点燃一根,让众人进去。   蜚蜚他们走在队伍后面,宁大夫垫底,护着他们。   众人一直来到山洞最深处才停下来,离洞口有很长一段距离,按理说,不会被人发现。   但蜚蜚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总是心悸,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   正竭力思考自己到底忘了什么,就见面前跑过来一个灰头土脸的女人,是许久未见的邻居江雨兰。   江雨兰背对着火把的微光,语气不太好地质问他们:“你们怎么回来了?” 第48章   山洞中光线昏暗, 还有一股霉味,人群闹哄哄的,有人在哭,有人叹气, 众生百态, 令人唏嘘。   这种环境下,人的情绪很容易被影响。   江雨兰就是在这个时候,冲到三个孩子跟前质问他们的,语气那叫一个嚣张。   蜚蜚本就难受, 闻言,更往阿瑾身边凑了凑,没有回答,阿瑾则直接无视了她, 当这个碍眼的东西不存在。   只阿森蔑了她一眼,就差把嫌弃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三个孩子的排斥让江雨兰面色很挂不住, 语气更不好地问:“问你们呢, 为什么不说话?”   “我们回自己家,还要跟你报备?”阿森冷哼道, “管的倒宽啊你。”   江雨兰忍着怒气, 换个方式问:“那我家小花呢?你们回来避难,没有把他带回来?”   “谁说我们是回来避难的?”阿森觉得这个人思路真是奇怪, “我们明明是回来通知你们避难的!要说避难,有比书院还安全的地方吗?你不领情就算了,这是什么态度?”   江雨兰一副听了笑话的表情:“领情?你几岁啊就学别人逞英雄?”   “不是最好。”她说, “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平时小打小闹就算了,要是真生死攸关,你们却把他丢下,我定然不饶你们。”   “你!……”阿森要和她理论,让宁大夫拦住了。   他们的对话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这种时候,内讧是最可怕的,足以摧毁这些人。   “真到了生死攸关,也是各自保命。”宁大夫说,“都是邻居,少说两句罢。”   里正夫人也出来劝道:“是啊,这次还多亏了阿木他们兄妹几个呢,不然,也想不出要来这里避难。雨兰你凶孩子干什么?”   “我也是关心,有些情急罢了。”江雨兰假笑道,“希望大家都能平安无事。”   说着,瞪了阿森他们一眼,回了自己原先的位置。   听见他们的争执,张氏和大伯母才知道几个孩子回来了,忙喊他们:“阿森,蜚蜚,来这儿。”   他们三个和宁大夫靠近山洞口,在人群最外层,而大伯母她们在更深的地方,或许她们觉得越往里,安全感越足,齐齐招手让他们过去。   自从分家后,几家见面的次数就没那么多了。   虽然之前总是闹矛盾,但现在这种情况下,碰在一起,怎么还是要比其他邻里之间跟亲近一些。   大伯母家的两个孩子在书院没回来,眼下就帮忙带四叔家的小虎,三婶则带着三个孩子。   胖墩和胖丫都长大了一些,抽条儿之后,看着没以前那么胖了,胖虎还小,今年不过三岁,需要人抱着。   “过去吗?”阿森问宁大夫,“里面是不是会好些?”   宁大夫觉得他应该是想过去的,便说:“那就去罢,正好你们还能说说话。”   她们都是女眷,宁大夫不太方便过去,就暂时和三个孩子分开坐。   阿瑾本来不想过去的,架不住宁大夫一直赶他,加上蜚蜚也看着他,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显然是想和他在一块儿,便跟着过去了。   “莫怕。”张氏安抚着他们,“山洞隐蔽,他们上不来的。”   蜚蜚点点头,故作轻松的对阿嬷和大伯母说了些关于哥哥姐姐在书院的事儿。   大伯母家的两个孩子都大了,不常与家人说这些,她便无从得知。蜚蜚又专门挑些有趣的和她讲,她听了自然觉得十分高兴。   天马上就要黑了,孩子们没有吃晚饭,宁大夫家干粮又不多,走的时候光想着带钱,没有带吃的。   别人现在都开始拿出带来的干粮分着吃,孩子们看了看,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他们现在并不是很饿,只是觉得有些担心。不知道要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   不过,既然流寇已经派人踩了点,又堵了路,并扬言要杀光他们,就说明会尽快动手,很有可能今晚来袭。   “来,大伯母带了些吃的,你们先分一分。”大伯母将手里的二合面饼子递给他们,“出来的匆忙,先将就着吃点儿。”   孩子们连连摆手说自己不饿:“还不知道要待到什么时候呢。”阿森小声提醒大伯母,“先省着,等饿了的时候再吃。”   大伯母身上背了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些钱财、贵重物品还有吃的。   听见他这样说,掰饼子的动作顿了顿。   阿嬷近来身体不好,大伯、三叔、四叔现在又都在外面,她心里焦急的很:“什么意思啊,今晚不一定来吗?”   若真的拖个几天都不来,难道要在山洞里待个几天?大伯母面色有些难看。   如果可以,当然是不来为好,但是出去的路被堵了,他们粮食运不出去,只能靠行走,如果对方在路上埋伏,后果不堪设想。   是以,出去逃命是肯定不敢的,只能等人来救,也不知道出去报信的那个人现在到哪儿了。   “留着总不会是坏处。”阿森道,“先平安度过今夜罢。”   他这话,倒叫许多人食不下咽。   大伯母也吃不下去了,默默祈祷着官兵能快些来支援、此事尽快过去。   吃完东西,又小声说了会儿话,黑灯瞎火的,人就开始犯困,三三两两的偎在一起打瞌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山下突然传来一连串的惨叫声,伴随着巨大的轰鸣,狠狠敲响悬在众人头顶的警钟。   “什么声音?”大伙儿都被惊醒了。   流寇、流寇打进村子了?   村民们面露惊恐的与家人相互依偎着,挤在一起念念有词。   山洞里皆是老弱妇孺,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正在山下做陷阱,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自然都很着急。   蜚蜚也不能免俗,却只能窝在三哥怀里,绞尽脑汁地回想当年他们的藏身之处。   而就在刚刚那阵轰鸣声响起来的时候,她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一群人也像现在这样挤在一起,哭泣着、祈祷着,仿佛正面临着某种严峻的危机。   画面里,他们所在的地方也类似这样的拱洞,但周围十分平滑,还能听到水滴滴落的空灵声。   “是暗道。”蜚蜚突然想起来了,“当初藏身的地方,是花江旁边的暗道!”   “你在说什么?”阿森刚睡醒,有些迷迷糊糊的,“什么暗道?”   眼下,众人已在山洞之中,若此时下山去找暗道,目标反而更大,就算跟他们说了,估计也不会听从。   只能祈祷着那些人不会想到这个地方。   山下的叫喊声只持续了一小会儿,村子便陷入了平静,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短促得让人害怕。   霎时间,山洞里议论纷纷,哭声一片。   刚才听到声音的时候觉得害怕,听不到声音反而更加害怕。   “咱们不能这样,躲在这里当缩头乌龟。”有些上了年纪的大叔大爷,忍无可忍地说,“不如我们全都出去,和他们拼了!”   大伙儿自然不敢出去,只当他是说一说罢了。   “先不要着急。”阿森站出来说,“山上地形方便我们藏匿,一切等天亮了再说。”   众人上山时都把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带着了,若流寇发现他们早有准备,必然会进行搜捕。   但流寇不敢在这里待太久,天亮之前一定会离开。   贼人一走,他们就安全了。   众人自然也明白这样的道理,忿忿不平的说了些什么,但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并没有冲动行事。   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不一会儿,山洞外不远处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是有人搜上了山!   糟了。   蜚蜚害怕的往三哥怀里躲了躲,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们这里都是一些老弱妇孺,连个趁手的工具都没有,要怎么和那些亡命之徒争斗?   众人也都听见了,一时更加害怕,场面一度十分混乱,难以控制。   “大家不要慌。”宁大夫不得不开口,安抚他们,“把火把灭了,山洞里这么黑,他们不一定能找到这儿。”   众人安静了两秒,随即又乱了起来,哭的,着急的,求神拜佛的,乱得如同一锅粥。   眼下没有个主心骨儿,办法没少跟他们说,结果这些人就光知道在那儿害怕,根本不听。   阿瑾便站了起来,扬声说道:“刚刚是谁说要跟他们拼了的?”   “我,怎么了?”那老头子愤愤不平的语气,显然不甘心在这个地方憋屈地躲着。   阿瑾便趁着和他说话,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众人:“就跟他们拼——即使他们找到这儿,也是我们在暗,他们在明。”   “山洞内地形狭小,他们要过来,最多两人一排,若打起来,根本拉不开架势。”   众人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突然觉得也没有那么恐怖了。   纷纷止了哭声,听他说。   “上山的时候,我看见你们有人带了农具。”阿瑾说,“到时候如果真的有人敢找过来,千万不要害怕!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他们平时连杀鸡都不敢,更别说杀人了。   阿瑾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但如果不拿话激励他们,而任由他们这样哭下去的话,如果真的有人上来,那他们必死无疑!   “好!”先前那老头率先应和起来,“这些恶心的宵小,竟然打我们花江村的主意,也不问问老子答不答应。”   有他这样的话,众人顿时觉得有了些希望,暗暗幻想起等会儿要怎么暴揍他们一顿。   “就听这位小兄弟的。”那老头说道,“你们都先准备准备,把农具拿在手上,届时如果真的有人敢来,闭着眼睛砍就是了。”   他说的十分豪迈:“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众人都被他激昂的情绪所影响,纷纷说道:“不错,今日就算要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   趁着士气高昂,赶紧将他们分配到指定位置。   年轻的妇人举起农具守在最外层,康健的老人在第二层,孩子、孕妇、年迈的老人在最里面。   宁大夫年纪大了,本想在第二层,反被热血的村民挤到了最里面。   火把熄灭,一片漆黑之下,能明显看到有一伙人正举着火把,目标明确的朝他们走过来。   “怎么回事?”有人提出疑惑,众人手上动作也有了犹豫,“难道是自己人,否则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没有人回答,因为那帮人很快就要到了!   大伙儿大气都不敢出,纷纷盯着的洞口,攥紧手里的农具。   因为他们知道,必须要趁其不备,将其击退,否则,一群穷凶极恶的流寇拥上来,那还不等于狼入羊群?   蜚蜚被三哥紧紧搂着,阿嬷和阿瑾挡在他们前面,所有人都十分严肃。   “在这儿吗?就是这儿?”外面渐渐传来人说话的声音,“乌漆嘛黑的,里面真的有人?”   众人一听,顿时乱了套,这显然是有人带路啊!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带路那人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   脚步声从洞口传了过来。   带路那人似乎极为笃定,步伐稳健地往里走。   蜚蜚被三哥搂着,隐约觉得那个人的声音有点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谁。   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慢。   火把昏黄的光摇摇晃晃,映出一个人影来,他走得气定神闲,似乎并不知道里面有一群人高举着农具,就耐心的等着他进来。   ——只要他敢靠近,便一通乱砍,取他狗命!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江雨兰突然觉得脖子有点痒,下意识伸手一摸,猝不及防的,她摸到了一只灰老鼠……   “啊!——”   撕心裂肺的叫声从山洞深处传来。   拿着火把靠近的人影突然一顿,随即,外面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人在里面!”男人激动的语气响起,狂喜着,“冲啊!”   江雨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登时如遭雷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十几个带着刀具的男人冲了进来。   “杀啊!”妇人们举着农具,闭着眼睛一通乱打,嚷嚷着,“打死你们,打死你们。”   可她们既害怕,力气又小,再加上失了先机,早已无法挽回。   不想死的,只能束手就擒。   流寇的真正目的是钱,并不想背上人命。所以只打伤了几个人,缴了他们的农具,便没有继续了。   -   半个时辰后。   全村的人都被绑着,集体控制在了花江边的场上,紧挨着江家宗祠。   “识相的,都把钱给我交出来。”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说着。   蜚蜚听到有人喊他二当家。   他身后还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狐裘衣裳,蓄着胡子,眉宇间满是戾气。   那是他们的大当家,与刀疤脸的二当家是亲兄弟。   “刚刚在山洞你们没搜?”大当家哈哈大笑,“这花江村,果然肥的很。”   刀疤脸的二当家便说:“上面乌漆嘛黑的,防止有遗漏,就先将他们带下来了。”   刚刚在山洞里虽说没有闹出人命,但是也伤了几名流寇。   二当家的脸上就青了一块,他嫌丢人就没有说。只大声命人搜村民的包裹,一时间,场上尽是金石碰撞之声,和村民被抢夺钱财时无助的哭声。   “不行啊!这是我的棺材本儿啊,你们不能拿走。”不少的人都在哭求,“给条活路吧,求求你们了。”   然而那些人却铁石心肠,不仅将他们一脚踹开,而且还要笑话他们。   大伙儿早就觉得忍无可忍,眼睛都要瞪出血来了,可是整个村子的人都被被困在这儿,根本就没办法反抗。   主要还是怕他们杀人。   蜚蜚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就开始打量——整个村子的人都在这里了,唯独不见她的两个双胞胎哥哥!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眼泪不停地往下掉,蜚蜚看着一旁的四叔,想要打听哥哥的下落。   但是那些流寇实在太可怕了,不停在他们旁边绕来绕去。说话都是用吼的,她根本就不敢说话。   “大当家,都收齐了。”有人过来禀报,“挨家挨户也都掏空了,找到了许多的粮食,起码够兄弟们吃一年的。”   “好!”大当家十分高兴,“尽快把粮食装完,咱们就走。”   那人又说:“是。不过,先前村民为了方便储存,粮食都放在了粮囤子里,兄弟们正在装袋,恐怕要花些时间。”   大当家看看夜空的星星:“无妨,夜长着呢。”   “那我让兄弟们快点儿。”说着,那人走到一旁,让推着平板车的人动作快些。   他声音很不好听,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应该是处在倒仓的阶段。   蜚蜚望着他的背影,总觉得这个声音在哪里听过。   刚刚就是他带着流寇去山洞的。   山上很黑,她没有看清这人的长相,眼下四处都是火把,对方又离她并不远,虽背对着她,但能看到那个人并不是很高,身形也瘦,似乎还没有长开。   孩子?蜚蜚觉得奇怪,不禁多看两眼。   而就在她感到疑惑的时候,身旁的四叔突然倒抽了一口凉气,紧接着,无比震惊的对着那人说:“大虎?”   大、大虎?   蜚蜚也吓到了。   甚至忘记了哭,猛地从哥哥的怀里抬起头来,惊恐地看着他。   难怪她会觉得这么熟悉,原来那个人,竟然是失踪了一年多的大虎!   他还那么小,怎么会跟这帮贼人混在一起?   “大虎,你怎么会在这儿?”四叔又气又怒,百感交集地说道,“你娘呢?她把你带走,就把你教成这个样子吗?”   大虎听了,顿时悠然地转了过来,与江敬全对视着,似乎是想让他看的更清楚些。   一年多没见,他比之前长高了不少,但眉宇间尽是与他年纪不相符合的阴沉。   他笑着,望向人群中被绑着、跪在那里的父亲,眼中尽是报复的快意。   “我娘?”大虎冷笑了一声,“什么叫我娘带我走?爹你忘了?明明是你把我跟我娘赶走的。”   “至于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那要问你!”   村民们也没有想到流寇里竟然有自己村里的孩子,顿时都发怒了,指责着江敬全,找他要个说法。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而那些流寇注意到了情况,便玩味的看着冷漠的大虎。   “虎子,这怎么回事?”大当家看好戏一般,笑盈;、盈地说,“初见时,只有你们孤儿寡母的,以为你爹早就死了。怎么?还活着啊?”   江敬全满脸的不敢相信和后悔。   他知道大儿子将来可能会过得不太好,但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堕落成这样!   与流寇为伍,甚至伙同贼人洗劫自己的家乡——他究竟有多恨他们,才能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   大虎却丝毫不以为然,回身,向大当家一拱手,恭敬地说道:“不瞒大当家,我这个爹视我如仇敌,是死是活,对我而言并无区别。”   “没有区别?”二当家在旁大笑起来,自以为很幽默的说道,“那不如杀了罢。”   蜚蜚一僵,下意识去抓四叔的袖子。   四叔却好似无知无觉一般,望着大虎,泪流满面:“你今年才多大?为了报复你亲爹,把自己一生都搭上!我的确没有你这么蠢的儿子。”   大虎似受了侮辱一般,猛地回头怒视着他。   “把村民都放了。”江敬全道,“如果你要报复我,那你就冲我来,让他们杀了我!”   二当家戏谑地看着他,说道:“他不过就是个小喽喽,你为难他有什么用?你想逞英雄、救村民,你得求咱们大哥,大哥开心了,说不定就让你如愿以偿。”   他明明是在侮辱江敬武。   大虎却恭维他说:“多谢二当家给机会。”   “小事儿。”二当家摆摆手,“这个地方是你推荐的,山洞的人,也是你带着我们去找的,此次能有这么大的收获,该给你记头功。”   大当家也说:“不错,此次行动如此圆满,全靠你啊虎子。”   难怪!村民们俱都怒瞪着大虎和江敬全。   若没有大虎,他们绝对不会被发现,所以,现在的局面,都是大虎造成的。这笔账,自然也要算在江敬全他们一大家子头上!   “你想要什么奖赏?”大当家还在夸奖大虎,“只要是大哥能力范围之内的,都能满足你。”   大虎笑了笑,望着江敬全,用一副亲近的口吻说:“对了爹,我之所以变成这样,除了你,二伯的功劳也不小。但我找了一圈,怎么没有找到他呀?”   他的视线在村民的身上来回逡巡着,村民们赶紧低下头,生怕与他的眼神对视上。   这个小子简直就跟恶鬼一样,连自己的亲人都下得去手!   “实在是太奇怪了,不仅二伯、二伯母找不到,连哥哥都不在。”说话间,他看到了阿森和蜚蜚,忙说道,“诶?弟弟妹妹在?太好了!来,把他们带上来。”   说完,笑容消失,眼神陡然变得阴郁起来。   他这样的表现,大当家和二当家自然都知道,他这分明是要寻仇。   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小子狠得令人心惊。   眼下他才十几岁,心性就如此可怖,睚眦必报、阴险毒辣,对待亲人都这样,对待旁人,恐怕更不会手软。   “放开我,放开我妹妹!”阿森被人拎着,见流寇要抓蜚蜚,顿时大嚷,“大虎你这个乌龟王八蛋,你冲我来。”   蜚蜚吓哭了,泪眼朦胧地与紧紧拉着她的阿瑾对视着,既难过,又舍不得。   她已经改变了这么多,难道还是要死在这里吗?   “放开孩子!”宁大夫与抱着蜚蜚的流寇争执推搡,却被那人一脚踹开,躺在地上好半天都没有起来。   “宁大夫!”阿森两边都顾及不得,受制于人的感觉让他无比狂躁,恨不得冲上去把大虎撕碎,“大虎,我们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做?”   大虎却说:“你们确实没有对不起我,是我看你们不爽罢了。其实,我真正恨的人是江敬全,可我又不能弑父,就只好委屈委屈你们,替我消消气。”   “你们不知道,我等今天等了多久!”大虎直拍着心口说,“你们家那个大房子,我到现在都记得,那是真漂亮啊,我做梦都能梦见。”   说着,又叫来两个人:“两位大哥,帮个忙——去把他们家房子烧了。”   轻飘飘的语气,好似是让他们帮忙买两斤大白菜。   “行是行,但咱们找不到在哪儿。”大当家刚刚既然说了赏他,那两人就给他这个面子,“你给指个路。”   大虎一指他们家的方向:“就是那间黑瓦白墙,门口有两尊石狮子的。”   “行。”两人一抱拳,走了。   而此时,蜚蜚和阿森也被他们带到了大虎的跟前……,, 第49章   “你到底想做什么?”阿森挡在妹妹跟前, 看向大虎,“四叔为了你阿娘和你舅舅,差点儿把命都丢了!你凭什么恨他?”   大虎的神色陡然冷了下来,厉声说道:“你住嘴!”   “的确, 我就不该跟你啰嗦。”阿森嘲弄地望着他, “毕竟像你这样忘恩负义的畜生,根本就听不懂人话。”   他平常总是嘻嘻哈哈的,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玩儿,可一旦骂起人来, 句句都往对方心窝子上戳。   “你过的不好,那是因为你没用,和旁人有什么相干?”阿森说,“成天恨这个恨哪个的, 你怎么不恨恨自己,好一头撞死了去!”   大虎忍无可忍地攥紧了拳头, 作势要打他。   江敬全却突然从人群中站了起来, 阻止他道:“大虎!你真当我死了,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张氏也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 对着大虎苦口婆心:“这么多年, 你二伯对你如何,你心里真的感觉不到吗?莫要听你阿娘几句教唆, 就六亲不认呐!”   “大虎,因为你的不懂事,将全村人置于险境, 你的良心呢?让狗吃了?”三婶也大骂他,“好歹也是生你养你的地方,你怎么能这样做?”   三婶无比后悔。当初她跟刘桂云交好,对四房两个小子极为照顾。   没想到啊,竟养出了这样一条白眼狼!   “原来,这就是我在你们心中的印象。”大虎故意和他们对着干,“对,我就是畜生,我就是没良心,就是白眼狼,你们满意了?”   “你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偏容不下我和我阿娘,百般刁难、肆意毒打。你们真当我是江家人吗?”   不等众人说话,他又道:“当初把我们赶走的时候,你们想过今天吗?”   众人都傻眼了,不明白这个孩子的心思怎么歪成这样。教他,他说是在害他。作到别人失望了、不管他了,他又说家里人在他学坏的时候没有好好教他……   是家里人让他偷别人东西的吗?是家里人让他一走了之,给外家当苦力的吗?是家里人让他落草为寇的吗?!   是刘桂云教他变成这样的!他们不是没有阻止过他、纠正过他、拯救过他。有用吗?   “我想过!”大虎指着江敬全,哈哈大笑,“你!你把我跟阿娘赶走的那一刻,我就想过,总有一天,我要回来——让你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说着,伸手去揪阿森。   “你放开他!”江敬全也不想说教他了,大步就要冲上去阻止。   大伯和三叔也连忙站起来,想要跟上。   可他们都被绑着,刚表现出上前的念头,守在旁边的流寇就冲上来,对着他们就打!   “住手,你们住手!”张氏、大伯母和三婶惊惶地大喊,“别打了,不要打了。”   但没有用。那些人显然就是要帮大虎出气的,他们手里还拿着刀,嚣张地对着他们的肚子和后背狠踢。   “砰砰”的打击声音和四叔等人的痛呼响彻夜空。   众人都被吓到了,本来想背水一战的村民,也顿时被这场面骇住,下意识地想要避让、等待时机。   -   “虎子,你抓两个小孩儿干嘛?”二当家不理场下的混乱,晃到大虎跟前,小声说道,“大哥说的话,你不会忘了罢?”   大当家再三交代,只抢东西,不要杀人。   他们抢东西是为了生存,而杀人,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为了尽可能避免这一行为,大当家甚至立下了帮规,若有帮众恶意杀人,为避免连累整个帮派,会毫不留情地将凶手除名。   “当然没忘。”大虎肆无忌惮地说道,“我就是想跟弟弟妹妹们叙叙旧而已。”   说着,突然将阿森推开,看他摔倒在地上,抬脚踩着他胸口,阴狠地说道:“刚刚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说你是畜生!”阿森抓着他的脚腕,张嘴就咬上了他的小腿,用了十二分的力气!   “啊!——”   大虎大喊,踢着腿想挣开。阿森却把吃奶的劲儿都拿出来了,大虎越甩,他咬得就越狠!   大虎疼得要命,脑子一热,竟然要拔刀砍他!   一旁的蜚蜚见了,顿时也冲了上去,有样学样,狠狠咬在他左胳膊上。   剧烈的疼痛,让大虎冷汗直冒。   一旁的大当家和二当家却被他们逗笑了,指着缠斗的三人哈哈大笑:“小孩儿打架呢。”   小孩两个字,让大虎急了眼,放弃了拔刀,只猛地将蜚蜚推开,然后两只手去掐阿森的脖子。   蜚蜚被推倒在地,却半点也感觉不到疼似的,冲上去踹大虎,想要救哥哥。   “你松手,你松手。”蜚蜚焦急地推打着他。   大虎却疯了一样,咬牙切齿地掐着阿森。阿森渐渐丧失力气,松开了手。大虎却还不肯松开,那个狠劲儿,像是要把阿森掐死似的!   “哥哥,哥哥……”蜚蜚哭了起来,却怎么都推不动大虎。   就在众人都以为阿森凶多吉少的时候,场上突然一阵风似的卷过来一个身影,带着惯性冲向大虎,膝盖用力顶在他脑袋上,把他撞到了一边。   大虎脑袋一懵,直摔出去老远。   阿森猛地倒吸一口气,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被憋得通红——这个大虎,差点儿就把他掐死了!   蜚蜚惊魂未定,扑过去抱着他。   “我、我没事。”阿森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了,“蜚蜚不怕,不怕。”   阿瑾心疼得要命,搂着他们两个,瞪着不远处的大虎。   大虎摔在地上的时候,二当家就把他扶起来了,还笑话他说:“怎么连几个小崽子都打不过?我看你啊,还是算了罢。”   大虎一把将他的手甩开,看着三人的眼神简直像是要把他们千刀万剐一般。   “差不多就行了。”大当家也说道,“看看兄弟们有没有把粮食装完,装完咱们赶紧走,此地不宜久留。”   大虎脸肿了半边,脑袋也嗡嗡的。听了这话,却仍不肯罢休。   “本来我只是想找他们聊聊,但他们惹怒了我,我还必须得干点什么了。”大虎吐出一口血沫子,抹抹嘴,“以前在家,你们就合起伙来对付我,现在还这样,不公平罢?”   说着,让人帮他把三个孩子都制住,拿着把匕;、首,在手心里敲来敲去的。   大当家看看夜空,又看看大虎,脸上有了焦急和不悦之色。   二当家倒觉得有趣似的,站在那儿看着他们。   “你想逞英雄是罢?行。”大虎看着阿瑾,匕;、首指着他身后的蜚蜚,“你把那个小傻子杀了,我们马上就离开花江村。”   -   “用她一个人的命,换一整个村子的命,你干不干?”大虎阴鸷地笑道。   喽啰放开阿瑾。   阿瑾垂着眼睑,没有看他。   场下的人却开始议论起来,无数双眼睛望着阿瑾,似乎实在等他的决定。   “阿瑾,你还犹豫什么?”宁大夫突然站了起来,冲着他大喊,“该是杀了这个小畜生才对!他们可是土匪,脑子抽了才信他们……”   没说完,就让流寇用刀鞘怼在了后心,摔在地上,一口血喷了出来。   阿瑾面色一紧,用力攥紧拳头。   看到那流寇还要打宁大夫,阿瑾忙说:“住手!”同时,一把从大虎手里接过匕;、首。   见他真的拿了,大虎狞笑着,鼓了鼓掌。宁大夫却瞪大了眼睛,想说话但说不出来。   村民也纠结地望着他,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阿瑾,你可不要犯傻。”大伯母在人群中,惊惶地大嚷,“别相信他们!”   蜚蜚则望着他,眼中没有明显的波动,因为她知道,阿瑾绝对不会伤害她跟哥哥的!   ——他这样做,是为了救宁大夫。   “大虎,差不多得了。”大当家见阿瑾真的拿了凶器,出言提醒道,“不会连规矩都忘了罢!”   他这样一说,二当家脸上就流露出失望的表情,似乎并不赞同他的观点。   大虎却说:“大哥,您误会了,规矩我自然记得。可是,我又没有动手,动手的是这个小崽子,在场这么多村民,都能给咱们作证。”   “大当家慈悲为怀,是他们的福分,对吗二当家?”大虎奉承道。   二当家当即哈哈大笑,站在一旁看好戏。   阿瑾拿走了匕;、首,大虎就迅速退到了一边,生怕他突然发疯,不好招架。   “你在等什么?”大虎催促道,“还不快动手!”   阿瑾气定神闲的,将白刃□□打量片刻,又“唰”的推进了鞘内。   “你可别想耍花样。”大虎抱着刀,阴损地说道,“你要再不动手,我就让别人来做,我相信,多的是人想做这笔交易。”   阿瑾面色沉了沉,开口道:“动手也行,但在动手之前,我想问问你,宝藏找到了吗?”   “宝藏?什么宝藏?”二当家顿时来了精神,扒拉大虎一下,“诶?虎子,你不会知道什么秘密,没告诉咱们罢?”   “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宝藏,是他想挑拨离间!”大虎指着他,连忙撇清关系。   阿瑾却笑笑,继续加码:“看来,两位当家都让他给利用了——咱们村子有个传说,直指宝藏的下落。他说不知道,你们就信?”   说着,从袖子的暗袋里拿出一块金疙瘩,扔给大当家:“大当家请看,这是什么?”   大当家拿起金疙瘩咬了一下,金子表面没有留下一点痕迹,看质量和成色,正是黄金,少说有个二两。   “什么传说?”大当家狐疑地问,“你可别是唬我的罢?”   阿瑾却道:“我就住在山脚下的茅草屋里面,大当家以为,凭宁大夫那个又老又废的样子,能赚到这个金疙瘩?”   “大虎,到底怎么回事?”大当家将金疙瘩收进了怀里。   这变故让大虎一阵慌乱:“他撒谎!什么金子、什么宝藏,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真没听过?”阿瑾说道,“一百多年前,渔阳郡常年受水患困扰,高祖派人修河治水,所修之河,正是花江,这也是花江村之名的由来。”   他说的这个,在场不少人都知道,纷纷应和起来。   “此事和宝藏有何关联?”大当家连忙问,虽然仍有怀疑,但至少开始感兴趣了。   “修河治水,乃是一大笔开销,高祖拨修河款黄金三万两,由当时的渔阳郡守负责押送。”阿瑾说,“但送到目的地的时候却离奇失踪了。”   他将江敬武所说的传说复述了一遍:“渔阳郡守被判了斩立决,而那两万两黄金,却一直没有找到。”   说到这儿,他故意停了下来。   果然,大当家立马就说:“你的意思是,这两万两黄金,就在花江村?!”   “大当家觉得,刚刚那金疙瘩是哪来的?”阿瑾高深莫测地一笑。   大当家还是第一次在一个孩子身上看到这样的笑容,只觉得震惊而且犹豫。   “大哥,你可别被这小子给骗了啊!”二当家觉得此事不太可信,“看虎子这样儿,似乎是真的不清楚,谁知道是不是他胡诌的?”   大虎连忙点头:“是啊大哥,我怎么敢欺瞒大哥?若他真的知道宝藏的下落,又怎么会特意告诉咱们?”   “因为我不想让你独吞啊。”阿瑾将他说阿森和蜚蜚的话还给他,“看你不爽,又不能当着大当家的面儿把你杀了,就揭发你喽。”   “你!……”大虎气得要去打他。   大当家却说:“行了!谅你也不敢欺瞒,但是,会不会……真有这么个传说,只是你不知道?”   说着,坐正了身体,问阿瑾,“小子,你说,宝藏在哪儿。”   阿瑾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他一问,阿瑾就笑了,他笑起来更加好看,骄阳似的,后山的雪都能被融化。   匕;、首轻轻敲击两下手掌,阿瑾愉快地看着大虎,对大当家说:“把他杀了,我就告诉大当家,宝藏在哪儿。”   -   “我先宰了你!”大虎作势要拔刀,却让大当家阻止了。   大虎顿时汗毛直立,惊恐地看向大当家,生怕大当家受了这小子的蒙蔽,真的对他不利。   看不出来,这小子竟然有这样的本事,这种场合之下,竟然还临危不乱,扯谎把大当家都给骗了!   大当家看他年纪不大,觉得他应该没胆子说谎,便凑到他跟前,说道:“小孩子是不能说谎的,你要是真的知道呢,就告诉我,我把他们都放了,怎么样?”   “当然,如果让我知道你在蒙我,那我这刀,可不长眼。”大当家自以为亲切地哄他,“快点儿,告诉我。”   “我凭什么相信你?”阿瑾说,“我离群索居,跟这些人半点不熟,无论你是放了他们,还是杀了他们,我都不在乎——但我看他不爽,除非他死,否则我是不会说的。”   “你不要太过分!”大虎忍无可忍。   大当家却烦躁地呵斥他:“你闭嘴!跟你说了多少遍为人要低调,你倒好。”   “道歉。”大当家说,“否则就以你刚才掐人的举动,足够将你逐出帮派了!”   刚刚看他对付自己亲人长辈的时候,就觉得大虎这孩子太阴狠了,若不杀杀他的锐气,将来恐怕不好留在身边。   ——亲爹和几个叔伯在场下躺着,堂弟差点儿让他掐死,这样的孩子,教他怎么放心?   大虎死死咬着牙,腮帮子鼓动着,仇恨地看着阿瑾。   “让你道歉,听不到吗?”大当家不悦地回身盯他,“还是我说话不好使了?”   大虎牙都要咬碎了,却不得不听从,僵硬地对着阿瑾说道:“对不起。”   阿瑾不说话,冷着脸看他。   二当家就见风使舵地说道:“虎子,你这语气未免太不甘心了,让你道歉也是为了咱们整个帮派,别那么勉强嘛。”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敢这样打你的伴当。”大虎抱拳,微微低头,拿出一副诚恳的语气说,“所谓不打不相识,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大当家看着阿瑾,等他说。   阿瑾却还是那句话:“大当家真想知道,就杀了他。不然杀咱们也行——反正只要他活着,让我继续不爽,我就不会说。”   原本大当家还只是将信将疑,听他这样说,反而开始相信了。   不然,就他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吃了熊心豹子胆吗?敢这么跟他叫板。   “大虎。”大当家回身看他,显然是不想杀他的,便说,“你好好道歉,对不对?拿出道歉的样子来。”   二当家在旁笑出了声。   他虽然是大当家的亲弟弟,跟他一起从战场上逃回来,但却没有什么本事,帮派许多人对他不满。   而大虎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他早就酸死了,是以,一直在旁边煽风点火。   看他吃瘪,只觉得好笑的紧。   其实,他此番的确立了功,但这种出卖自己家乡,让他们来洗劫的行为,还真是叫人觉得他是脑子有病。   别看兄弟们表面上称赞他大公无私,其实心里都觉得这人不地道。   同时也在防着他。他对待亲人都是如此,对待他们这些所谓的兄弟,难道还能有什么真心吗?   “快啊。”二当家轻轻踢他的膝窝,“大当家说的对,道歉得有道歉的样子。”   大虎气得七窍生烟。可看大当家和二当家的样子,显然是不准备帮他的。此时他才终于明白树大招风的含义。   “我错了。”大虎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大声说道,“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这一回!”   阿瑾睥睨着他,像看一只蝼蚁。   -   “既然大当家舍不得杀他,我也不好让大当家难做。”阿瑾说,“把这些人都放了,我就说。”   “不仅说,还亲自带你们去。”阿瑾说,“您也别有什么不放心的,如果这里面真的有问题,随时杀了我就行。”   他说的这样信誓旦旦,任谁都不会怀疑。   “不行,你不能去!”蜚蜚神色着急,“万一他们拿到了黄金,杀你灭口怎么办?”   她这样说,更加佐证了宝藏的存在。   二当家几乎要答应了,但是大当家还是有些疑虑,不愿意让村民就这样离开。   “轮得到你们讨价还价?”大当家说,“我是说放了他们,可没说什么时候放。本座先派人跟你们去找黄金,找到了,我才放人。”   阿瑾却冷笑:“让你杀大虎,不杀,让你放人,也不放。既然大当家有所怀疑,那还是把咱们都杀了,你自己找罢。有这么多人陪着,路上我也不孤单。”   大当家:“……”   “好好好,让他们走。”大当家挥挥手,“我今儿还就不信了,就你这个小娃娃能上天不成?”   反正他留这村民也没什么用,走的时候反而碍事,能拿来换的宝藏的下落也不错。   若这小子在骗他,就打断他的腿!反正他不亏。   流寇们便将村民一一扯起来,让他们滚。但没有松开他们身上的绳子,到底怕他们抄起家伙来对付他们。   村民当中,除了孩子,所有人都被绑着,构不成威胁。   大伯、三叔和四叔都已经被打的浑身是伤、晕了过去,阿嬷和大伯母、三婶又被绑着,只能有几个孩子去喊他们,勉强搀着他们离开。   蜚蜚和阿森也被放了,只留阿瑾站在台上。蜚蜚见了,打定主意不走。   “快走!”阿瑾冲她做口型,“我有办法脱身。”   知道他有办法,蜚蜚也仍然不忍心丢下他。阿瑾只好说道:“宁大夫受伤了,快带他……”   “诶?等一下。”二当家走过去,将趴在地上的宁大夫架起来,阴笑着说道,“你和他关系匪浅?那他就不能走。”   阿瑾捏了捏拳头,故作轻松道:“我只是看他快死了,说一声而已,你不想放,就算了。”   生怕蜚蜚和阿森也被留下,连忙看着他们,无声地催促着。   蜚蜚与他对视着,神情无比痛苦。   阿森也不放心他在这儿,但情况根本不受控制——他们继续留下,只会增加阿瑾的负担。   是以,他们必须离开,这样才能有人去搬救兵!   大哥和二哥不在场,一定是在暗中谋划;阿柔在府衙游说赵县令;村里还有人出去报官……   他们不是一走了之,而是想办法救人!   “走!”阿森抱起不愿意离开得妹妹,追上结队逃命的村民。   蜚蜚被阿森抱着,面对着阿瑾,眼泪无声落下。艰难地冲他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能离他越来越远。   “别哭。”阿瑾无声地说着,朝她笑了笑。   他笑起来真好看,蜚蜚却如同万箭穿心。   ——不是说自己不擅长打架,遇到流寇要好好躲起来,避免发生危险吗?   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我会救你的。”蜚蜚一遍一遍发誓,“我一定会救你的!”   握紧小拳头,蜚蜚让哥哥把她放下,对着四下逃窜的村民说:“不要回家,家里危险,我带你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说着,往花江边上的江家宗祠跑去。   -   花江村大部分村民都姓江,有族长和长老,但他们都不知道,花江村有一个暗道,在江家宗祠底下,是当年经历过战火的人,特意留下来保命用的。   类似地窖,但比地窖要宽阔,前世族长七叔无意间发现,救了不少人。现在,阿木和阿林在家,只提出让老弱妇孺躲起来,他便没有发现。   她跟阿林率先跑向宗祠,村民们略有迟疑,但还是跟了上去。   江家宗祠很大,里面摆满了排位。蜚蜚冲进去,找到印象中那把烛台,用力一拧。   烛台底下有一个机关,带动机关,暗道的锁就会被打开。   从外面是根本看不出来的,暗道的入口跟墙几乎融为一体,要推开,才会有一个半人高的入口,进去再将门关上,根本就看不出来那里有个暗道。   村民们惊喜万分,接二连三地进了暗道,蜚蜚却站在一旁,犹豫着。   张氏和大伯母过来,不容多说,就要把她抱进去。   “我、我等会儿。”蜚蜚说道,“你们先进去,叔伯们受伤了,赶紧先进去休息。”   张氏脸色一变:“你想干嘛?赶紧给我进去,什么时候了你还要闹。”   经此一事,她像是老了十岁。   大虎是她的孙子,他变成这个样子,她心里又悔恨、又自责,恨不能以死向全村人谢罪。   眼下孙女儿也不顾安危,她是真的怕了。   蜚蜚却说:“阿嬷,是阿瑾救了我们,我不能丢下他。你们赶紧去罢,他也是我哥哥,我一定要想办法救他!”   “你能有什么办法?”大伯母也是直抹眼泪,“你爹娘不在家,若出了什么事情,我们怎么交代?”   蜚蜚却只是摇头:“会有办法的,你们快进去。”   “那我跟你们一起去!”大伯母将小虎塞给阿嬷,“你们两个孩子,不能这样冒险。”   蜚蜚自然不肯:“人多目标大,反而惹眼,我跟三哥去就好,你快去照顾大伯,我们不会有事的。”   说完,见村民差不多都进去了,她推张氏和大伯母:“你们快去!暗道被反锁之后,除了机关,外面是打不开的,等他们走了,我来喊你们出去。”   “蜚蜚,蜚蜚你回来,阿森……”她们还在喊。   兄妹俩却已经跑了出去。   -   一出门就是花江,江边伸手不见五指,江上风大,撕扯着蜚蜚的头发,蜚蜚却一刻都不敢停。   “蜚蜚,你看。”阿森指着他们家的方向,“大虎这个畜生,我非剁了他不可!”   滔天的火焰,在夜空中十分扎眼。   火光烧红了夜色,蜚蜚却意外地瞧见,火光中似乎有许多人影,正快速朝他们奔过来。   “是援兵!援兵来了!”蜚蜚拉过阿森的手,躲到暗处,说道,“刚刚阿瑾朝我说了一个地方,应该是想带流寇到那儿去。”   蜚蜚打算跟阿森兵分两路:“哥,我先去找阿瑾,争取拖延时间;你跟官兵接应,带他们过去。”   “好。”阿森连忙答应,“在什么地方?”,, 第50章   阿瑾的笑容浮现在脑海当中, 蜚蜚心里难受得厉害。   又看了看火光的方向,确定那些人影穿着官兵的衣裳,又正在朝他们靠近,心下稍定。   “官兵不可能来的这么晚, 应该是担心打草惊蛇, 所以埋伏在各处。”蜚蜚说,“阿瑾方才说的地方,是山神庙。”   想了想,又道, “先前大虎让两个人过去放火,说明那儿人并不多,他提出要去山神庙,应该是想到了什么脱身的法子。”   阿森连忙点头:“那你去找他, 我带官兵到场上去救宁大夫。”   “好。”蜚蜚说道,“大哥和二哥应该在暗处谋划, 你先不要轻举妄动, 和他们接应上,把情况告诉他们再说。宁大夫那儿人多, 你们要小心。”   阿森自然同意, 却不放心妹妹,抱着她, 一遍一遍地确认:“你真的可以吗?”   “不用担心。”蜚蜚心道,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根本就不怕。   最多, 是觉得遗憾。   但能重来一次,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她应该知足,也必须要勇敢。   “走了。”说着,与阿森分开两路,迎着夜色,跑向自家的方向。   阿瑾让她走的时候,悄悄同她说了“山神庙”三个字,她下意识就想起了家门口那一尊慈眉善目的山神像。   山神像外表已经风化了,型却不散,乍一看,真挺像那么回事的。   若想求证,势必要将山神像凿开,多少会耽误些时间,她便可以趁机将阿瑾带出来。   不得不说,阿瑾真的很聪明。   冲着火光的方向一路狂奔,路过阿嬷家里,特意进去寻了把菜刀握着。   老式菜刀很重,她要两只手拿才行。   火光照亮了山脚下的景象,担心中途暴露,蜚蜚打算从家后面绕过去。   路上她想过了,大当家贪财,又怕死,应该会亲自去找,他其实很好对付,主要是大虎那个败类,油盐不进。   所以,只要避开大虎,跑掉应该不难。   但等她靠近的时候她才发现,大虎并没有来,山神庙钱只有大当家和另一个面生的喽啰,以及被大虎派来放火的两个人。   而更让人感到意外的是,他家房子没着火,被烧的是江小花家!   因为他们先前想刻佛珠去卖,所以门前堆了很多木材,那两个贼应该没有找到油之类的东西,就只把外面的木材点燃了。   正门是锁着的,此时,大火正从外往里熊熊燃烧!   不过,两家挨得近,山脚下风又大,根本要不了多久,火就会蔓延到他们家去。   “这破神像可真重!大哥,两万两黄金,不会真在这里罢?”喽啰激动地说道,“那咱们可就发财了!”   大当家也气喘吁吁的:“别废话,赶紧抬下来!”   几人正忙活着要将神像抬走,隔壁大火燃烧的声音传来,遮掩了蜚蜚走路的声音。   好不容易才把神像抬下来,几人在山神庙门口扶着腰歇气儿。   那两个放火的喽啰看看蔓延的火势,还说了句:“大哥,这火要不要处理一下,马上烧到隔壁了。”   蜚蜚:“……”   “处理个屁,你忘了自己现在是干嘛的了?”另一个喽啰上去就是一脚,“你是山贼!是土匪!两家一起烧了又怎样?”   “闭嘴!”大当家不耐放地说道,“不行,太重了,你们三个,赶紧找东西来把它砸了。”   靠近火源,四周非常热,加上累,几人俱是满身大汗,但山神像实在是太重了,他们四个根本就抬不走。   “刚刚不是试过了吗?”喽啰们退缩,“也没有大锤子,刚刚用剑用刀都撼动不了分毫。”   如若不然,他们也不会想把它抬走。   “小子,里面到底有没有黄金?”大当家拎着阿瑾的衣领,“这个神像根本就没有打开,你的黄金是哪里来的?”   阿瑾丝毫不慌:“庙里捡的。这座山神像先前所在的庙,乃是皇室所建,里面若没点好东西,何必费那么大的劲,给它镀成这样?”   “有道理啊,大哥。”喽啰忙说,“不然,我去喊几个兄弟过来?”   大当家思考片刻,给他们派任务:“你去叫兄弟们过来,”指着另外两个人,“你俩,随便用什么方法,赶紧打开,刨个口子也行。”   费劲吧啦地抬回去,里面若没东西,他丢不起那个人。   三人连忙称是,各自散去了。   大当家便将阿瑾放开,故作亲近地理了理他的衣服,威胁道:“那个老头还在我们兄弟手里,你应该不会丢下他不管的罢?”   “大当家放心,尽管验看。”阿瑾自己整理一下衣服,似乎丝毫不在意,“我也跑不掉,不是吗?”   他一向少年老成,板着张脸,很少有情绪波动。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尤带几分嘲弄。   火光将他的脸映的通红,眼神却格外亮,似乎有星辰坠落其中。   大当家看得心惊,直道见鬼。   ——这花江村的孩子,怎么一个比一个奇怪?!还是赶紧抢了钱就走罢,不然,他怕有钱没命花!   “你知道就好。”警告地看了他会儿,见他不像是会逃跑的样子,这才转过身去,仔细打量着斑驳的山神像。   那两个喽啰想了半天的法子,最后,跑到火源处,将暴露在火堆外面的石狮子给运了过来。其中一个人的衣摆还被火舌给燎了。   吓得他在原地跳了半天。   大当家看他们那么蠢,气得跳脚,大声斥骂着他们,没有注意身后的阿瑾。   就是这个时候,蜚蜚突然从山神庙侧面冲了出来,拉上阿瑾就跑!   “快!”边跑边说,“援兵来了,咱们赶紧过去和他们汇合。”   阿瑾愣住了,看看拽着他手腕的小手,又看看面前飞扬的发丝,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人是蜚蜚。   真的是蜚蜚?不是从天而降的仙人?!   她、怎么会一个人跑过来救他?不要命了吗?   满肚子的话想要说,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一般,眼眶红了,呼吸急促,除了跟着她疯跑,什么都不记得。   “小杂种,你敢唬我!”大当家气急败坏的声音,在他们身后遥遥传来,“让我逮到,你就死定了!”   他还没有说完,两个喽啰就尖叫了起来:“大当家,快看啊,黄金!真的有黄金!”   -   闷头跑了不知道多久,几乎脱力,两人才停下来。   跌坐在地上,蜚蜚放下菜刀,艰难道:“不行了,我跑不动了。”   阿瑾也是上气不接下气的,还不停咳嗽,他身体不好,能跑成这样已是超常发挥。   歇了好一会儿,阿瑾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不是让你躲起来吗?”   “我躲了啊。”蜚蜚不想让他担心,故意说,“看见援兵,我才来找你的。”   阿瑾将她拽起来:“援兵?来了多少?”   “具体不清楚。”蜚蜚重新捡起菜刀,拉着他往花江的方向去,“看人影似乎又不少,这些人跑不了的。”   边走,边将她的发现跟阿瑾说了。   “山上也有,大当家和那几个毛贼跑不掉的。”加快了脚步,有些忧心,“宁大夫还在他们手里,他受伤了,我们得赶紧救他出来。”   阿瑾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两人来到花江边上,像先前那样,在旁边的院墙后面观察着情况。   二当家和大虎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场上还时不时有人推着粮食走过。   宁大夫在角落里坐着,时不时咳嗽两声,几个喽啰在盯着他,大虎焦灼的拿着刀走来走去。   场上灯火通明,人多,看得又紧,根本就没办法悄悄近身。   “怎么办?”蜚蜚小声问阿瑾。   阿瑾正想回答,身后突然伸过来两只手,捂着他们的嘴巴,将两人拖到了黑暗里!   “唔!”蜚蜚吓了一大跳,阿瑾神色也变了。   耳边却传来声音:“别怕,是大哥。”   两人:“……”   一回头,发现不止大哥在场,二哥、三哥、阿柔都在,赵县令也来了,正紧紧盯着场上的贼寇。   阿木手里拿着一把弓,松开他们之后,就到了一个隐蔽的位置,搭弓瞄准了二当家。   蜚蜚和阿瑾这才松了口气。   他们这么多人,抓几个贼寇不难,难的是怎么把宁大夫救出来。   “他们大当家和几个喽啰在山神庙,把他们抓过来换。”阿瑾提议道,“他是二当家的亲哥哥,不会看着他死的。”   赵县令连忙吩咐下去。   这个时候,被大当家派来叫人的喽啰出现在了场上,与二当家说了什么。   二当家大喜过望,笑着指了几个流寇,场上人立马少了一半。赵县令朝手下人挥挥手,有人带着十几个官兵离开,去拦截被派上山的流寇。   场上只剩下不到十个人,赵县令有些急了,让手下们做好准备。   阿柔却还想再等等,至少要让他们把大当家带过来,他们才有筹码,才能确保宁大夫的安全。   这次来的官兵有很多,不止西营县的人,还有附近几个县的人都过来支援了,势必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天快亮了,再这么等下去,他们就该有所怀疑了。”赵县令安抚她,“我们人多,他们跑不掉的,你先带弟弟妹妹离开,免得误伤。”   正说着,先前被派去放火的喽啰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   “糟了!”赵县令脸色一变,连忙道,“上!”   一声令下,官兵们齐齐冲了上去,先是将那名喽啰抓住,而后冲进场内,与他们缠斗。   “都给我住手!”变故陡生,二当家飞速抓起了宁大夫,将刀架在他脖子上,“不然,我便杀了他!”   -   官兵们果然有所顾忌,加快速度将其余几人控制起来,纷纷住了手。   大虎连忙退到二当家身边,两人挟持着宁大夫,穷凶极恶地望着众官兵。   赵县令也毫不示弱,让人将抓住的流寇控制住,挨个在前面跪成一排,加上刚刚放火的喽啰,共有七个人。   另有几个人举着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与二当家对峙着。   “你已经没有退路了,识相的就放人。”赵县令道,“念你们没闹出过人命,本官可以网开一面。但你若执迷不悟,可莫要怪律法森严!”   二当家脸色变了,牙差点儿咬碎。   “救救我们!二当家,大当家也被捕了,”放火的喽啰哭着说道,“咱们完了!”   他本来就是来报信的,若不是他突然到场,赵县令多少还能再等等,他一出现,若让贼寇们有了准备,再想奇袭,就没那么容易了。   “还不束手就擒!”赵县令威严道。   大虎却说:“别听他啰嗦,咱们犯下这样的罪,左右是个死,能拉上个垫背的,不亏!”   二当家被他说动,根本不理赵县令的劝说,狞笑了一声,挑衅地望着他们。   “你们官家人,除了会假惺惺,还会干什么?”二当家狠狠打了宁大夫一拳,“我就赌你们根本不敢杀俘虏。”   宁大夫神情十分痛苦,阿柔和蜚蜚再也忍不住了,起身便冲了过去,阿瑾紧跟其后。   “诶?你们回来!”阿林焦急,想要阻止他们,已经来不及了,三人来到场上,恨不得过去换他下来。   他年纪大了,又受了伤,再折腾下去,会撑不住的!   “放开他。”阿柔愤怒地说道,“好歹你也是二当家,竟然挟持一个老人,还要不要脸?”   见他们过来,宁大夫脸上露出几分笑意,随即,却被担忧和为难取代。   他深深望着这些孩子,似乎是想牢牢记住他们的样子,刻在脑海里一般。   几个孩子立马难过了起来,焦急地回望着他。   “要脸干什么?”二当家笑道,“我要命!管他是老人还是什么,管用就行。”   他就是和二皮脸,根本没什么好说的,阿柔便又去说大虎:“大虎,你真的要一错到底吗?有本事你冲我们来!”   “错?”大虎嚷道,“你们三番五次害我,让我无处可去、无家可依。我没早点杀了你们,才是最大的错!”   “别和他啰嗦,他没救了。”阿瑾说道,“你们想走是罢?人留下,我让你们走。”   闻言,宁大夫却说道:“我怂了一辈子,不想临死了,还要让你们几个孩子来保护,丢人呐!一大把年纪了,好歹让我英勇一回。”   “死在山贼手里很英勇吗?”阿瑾不知道是气还是怕,浑身都在颤抖,“你若就这样死了,我连纸都不会给你烧!”   宁大夫见他这样,反倒笑出了声:“人各有命,该我命中有此一劫。”   不是的。   阿瑾心里清楚,若不是因为他,贼寇不会抓宁大夫做人质。   他会在茅草屋安度,或者跟那些村民一样,找个地方藏起来,根本不必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见他的脸色,宁大夫便知道他的想法,疼惜地望着他,说道:“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我以为你能看开呢。”   没错,亲人离世的场面,他遭遇过很多次了,理应看开才是。   然而,人就是人。   当一个生命在眼前消失的时候,远远不是再也见不到他那么简单。   他永远看不开,也不想看开。   阿瑾攥进手里的小刀,目光坚定地望着二当家:“最后一次机会,放了他,就让你们走。不然,我让你们和他一起死。”   二当家怪笑一声:“当我跟你一般年纪吗?放了他,我才真是会死无葬身之地。”   “说了让你别管我。”宁大夫似乎觉得好笑,嘲讽二当家,“你脑子里装的都是药渣吗?竟然拿我去威胁官家人,我老头子半截身子都入土了,可没你想象的那么重要。”   二当家却笃定官家人不会看他死,因为他们最是爱惜羽毛。日后若有人以此做文章,说赵县令草菅人命,保管他吃不了兜着走。   是以,有人质在手,他便不会有事。   何况他早就看出来了,这老头儿在其他人那里或许真没什么分量,可对着几个孩子来说,却比亲人更亲。   “废话少说。”二当家押着宁大夫,后撤几步,同赵县令谈条件,“准备车马,让我出城,我便放了他。”   赵县令不说话。   “快!”二当家发着狠,割伤了宁大夫的脖颈,血流了出来。   看着他痛苦的模样,赵县令也不忍心。   ——当初若不是来找他,就没有阿柔只好他老娘病的那一出,他还是念宁大夫的恩的。   但是,这么多人都看着,他岂能让区区一个山贼给威胁住?   正觉得两难之时,旁边的阿柔突然爆喝道:“你他娘的想都不要想!”   说着,“唰”地拔开旁边官兵的刀,红着眼睛,毫不留情地砍向近旁一名流寇的胳膊!   皮肉被划开的声音和流寇撕心裂肺的痛呼声响彻夜空。   二当家的脸色变了。   阿柔拿刀指着他,努力不让人听出她的哽咽:“你放不放?不放,我便一个个砍过去——你敢动他一下,我便数倍还你!”   被俘的流寇一听,纷纷祈求道:“二当家,救命啊二当家!”   他们原本都是附近受灾的村民,根本连杀鸡都不敢,自然也没有遭遇过这样的情况。   闻言,除了求饶,什么都不知道了。   二当家眯了眯眼睛,随即却说:“他们?一帮废物而已,你要杀便杀!想用他们来威胁我,你还嫩了点儿。”   说着,挟持着宁大夫,要离开:“老东西,老实点儿,走!”   就在他转身的时刻,一支羽箭,雷霆万钧地从隐蔽处急射而来,穿云破雾,直直钉在二当家右肩处!   “啊!——”   二当家痛呼一声,右手脱力,刀落在了地上,瞬间失去了对宁大夫的控制。   千钧一发的时刻,早有准备的官兵和孩子们迅猛地冲了上去。   大虎脸色剧变,下意识要抓宁大夫做保命符。   不料,刚一出手,手心就让另一只羽箭给射了个对穿!   钻心的疼痛传到四肢百骸,大虎却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只是狰狞着脸,极度不甘心地挥刀,对着宁大夫就砍!   “不要!——”阿柔大喊着。   她和阿瑾离宁大夫只有一步之遥,大虎的刀却落在了他的脑袋顶上,下一刻便会劈向他!   场上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每一处的细节和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阿柔的眼里终于滚落下来,刀锋闪着寒光,在她湿润的眼眸中一闪而过。   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回身把蜚蜚抱进怀里,不忍心让她看。   听觉被放大无数倍。   破空之声清晰而刺耳,宁大夫觉得头顶一凉,认命地合上了双眼,同时,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一般,唇边溢出一丝微笑。   “唰!——”   皮肉被利刃划开的声音传到耳朵里,令人心惊。   -   “阿柔,阿柔。”赵县令轻轻喊着她的名字,担心吓着她似的,“你没事罢?”   周遭静得出奇,阿柔无法承受这样的压抑,抱着妹妹,突然大哭了起来,眼泪滚滚而落,脑子里却全是宁大夫闭上眼睛时的画面。   她不敢想象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敢去看——那样近的距离,结局似乎已经注定了。   “姐姐。”蜚蜚被她搂得呼吸困难,下巴垫在她肩膀上,一边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她,一边说道,“他、他死了。”   “死了”两个字,像是一把无形的利刃,刺穿了阿柔的胸膛。   她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下巴不停颤抖,想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蜚蜚不停摸着她的头发,像平时她安慰自己的时候那样。   “你想哭,就哭罢。”蜚蜚感受到她的战栗,心疼得要命,便抱她更紧,想要给予她温暖。   “以后再也没有人教我认草药了。”阿柔哭得声音都哑了,“也没有人会骂我,给我说道理了,我甚至连他真名叫什么都不知道……”   她还从来没有这样哭过,蜚蜚听着难受,也落下泪来,小声陪着她一起哭。   就是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把苍老的声音:“我叫宁不言。是那个桃李不言的不言。”   蜚蜚抬头看了他一眼,抚着姐姐单薄的后背:“姐姐你听见了吗?宁大夫的名字还挺好听的。”   阿柔:“???”   猛地一回头,看到宁大夫盯着一头乱糟糟的白发,疯子似的坐在那儿,身上好几处血迹,脸色苍白如纸,看着十分狼狈。   而高举着刀的大虎,却被一箭穿心,倒在了旁边,到死都没有闭上眼睛。   脸上甚至还保留着震惊的表情。   “你没死!”阿柔挂着眼泪,鼻子眼睛红的吓人,见到他没事,却更想哭了,“你这个老家伙,赔我眼泪!”   宁大夫大笑起来,捋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刚刚大虎的刀把他发髻劈断了,害得他在小辈面前如此邋遢。   “谁让你不看看清楚就哭。”宁大夫道,“看来,你还挺喜欢老夫的说教嘛。”   阿柔委屈地扁扁嘴,冲上去抱住了他,埋头在他怀里大哭,哭着哭着又笑了,像个小傻子。   “哎呀,我身上脏。”宁大夫把她推开,老脸通红,“滚滚滚,别挨着我。”   阿瑾在旁边看着他们,一脸怒容。显然是气他刚才说的那番话。   “我要是不表现得视死如归,那贼头子要以为我很重要的,你不能这么早就把底牌亮出来是不是?”宁大夫有些尴尬地说道,“你差不多行了,不容易死里逃生还要看你脸色?”   “想死,就给我死远一点。”阿瑾瞪了他一眼,起身要走。   不然,会让他以为,是自己害死他的。   “你去哪儿?”宁大夫着急地喊他,“好歹扶我一把啊!”   蜚蜚也担心地看过去,不巧,正看到他狠狠抹了一下眼睛,似乎是……哭了。   “阿瑾。”喊了他一声,但阿瑾没有理她,反而加快了脚步,应该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这幅样子。   蜚蜚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追上去。   一晚上遭遇了这么多,他肯定累了,还是让他一个人静静罢。   “阿瑾,你没事罢?”阿木拿着弓从不远处过来,刚好和他打了照面,便问了一句。   阿瑾还没回答,身后跟着的阿林就激动地抓着他,与有荣焉般,张口就问,“刚刚我大哥那一箭射的,牛逼不?”   阿瑾却推开了他,径直走了。   “诶?你去哪儿?”阿林莫名其妙的,但阿瑾这样冷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在意。   跑到妹妹们跟前,抓着阿柔问同样的话,“柔儿,刚刚大哥那箭你看到了吗?牛不牛?”   阿柔想到那个场面就觉得惊魂未定,气急败坏地跳起来打他:“谁出的馊主意,能射死他干嘛不早说?害我哭那么惨。”   连着两次装逼都没有成功的阿林:“……”   -   大虎死了,其他流寇被官兵们一锅端。被抢劫的粮食和钱款被缴获,将由师爷盘点后,尽数归还村民。   太阳越上地平面,天色大亮。   蜚蜚想起村民们都在暗道里,忙过去,把他们喊了出来。   村民在里面无比焦急,也是没想到粮食和钱款能这么快追回来,只觉得感恩戴德。   齐齐朝赵县令跪下,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赵县令忙让村民们都起来,并说阿柔兄妹几人和那位出去报官的村民在此次剿匪□□不可没。   先前就是蜚蜚和阿森将村民们带到暗道里躲着的,大伙儿心里自然有数,念他们这个恩情,便也纷纷朝他们道谢。   张氏和几个叔婶心中俱是五味陈杂。   ——同样是江家的孩子,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区别?   今日若没有他们几个在,此次事件过后,全村的人的怒气绝对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说不定会把他们抓起来,架在火上烤!   三婶想到自己以往对待二房和四房的态度,愧疚地低下了头。   花江村能有眼下的平静和睦,他们的确功不可没。   但是,她这样想,不代表所有人都这样想。   ——眼看着全村的人都开始恭维、奉承阿木兄妹几个,江雨兰心里酸的很。   当即做出担忧的表情,指着山神庙的方向,大声说道:“哎呀阿木,你们家房子让人给烧了,你们还不快去看看?!”   突然间的,蜚蜚想起她带阿瑾离开时,那两个喽啰好像说,山神像里有黄金?   精神一振,当即拔腿就往家的方向跑去。   修河款莫非不是传说?   ——两万两黄金,难道就藏在他家门口的山神像里?!,, 第51章   她一跑开, 江雨兰就捂着嘴巴偷笑了起来。   哥哥姐姐们连忙跟了上蜚蜚。   天刚亮, 宁大夫被府衙的人送去和伤员待在一块儿, 方便送医。   因为对贼寇此次的袭击早有准备, 受伤的村民不多。其中,只有宁大夫年纪大了,伤得又不轻,便将他带去了县里。   此次剿匪, 江家兄妹和阿瑾吸引了贼寇大部分的注意力, 又数次令他们分散开——能够奇袭成功,很大程度要感谢几个孩子。   此时, 听闻山神庙被烧, 官兵和村民们自动自发地要帮忙救火。   江雨兰和江父江母就在场上站着, 见他们接二连三从面前跑过,着急忙慌的,仿佛自己家着火了一样,不由嗤之以鼻。   “闲的。”江雨兰翻了个白眼,扶着爹娘慢悠悠地往回走。   火光冲天,滚滚浓烟形成龙卷升腾而上,空中尽是漂浮着的飞灰,伴随着木材燃烧的气味,遥遥传来。   蜚蜚跑回了家, 眼看着隔壁的房子已经被火焰吞没。房门倒塌,看不清院子里面的光景,但是火焰却嚣张地包裹在了房子的上空。   应该过不了多久, 就会蔓延到他们家了!   她人小,再着急也拿这火没办法,干脆不去理会,专心找山神像。   之前她把阿瑾带走的时候,那三个山贼就在山神庙前不远,因为山神像奇重,当初六七个人才勉强将其抬进庙里。   光靠那三个山贼的力气,根本走不了多远。可现在,却不见了山神像的下落。   再往前一点儿,就是着火的江小花家了,她就算再爱钱,也不会冲进火里去找,便站在火焰旁边打量。   哥哥姐姐们赶过来,先是震惊地看看自家房子,又看看江小花家房子,那表情简直说不出的尴尬。   蜚蜚还在往火里看,像在找东西。   眼看着火都要烤到妹妹脚下了,忙拽了她一把,免得她被火星子燎到。   “蜚蜚看什么呢?”阿柔气喘吁吁的,“那边危险。”   她跟着赵县令埋伏了一晚上,又困又乏,见了眼前着一切,不免唏嘘,却也是有心无力,只能等官兵和村民过来救火。   反正她是没力气打水端水了。   蜚蜚仔细瞧了瞧,发现火里并没有,便乖乖跟着哥哥姐姐们,走到安全的位置去。   整理了一下思路,才小声说:“阿爹和咱们讲的那个传说,好像是真的!”   她一副煞有介事的表情,眼睛圆圆的,小手还紧紧攥着衣摆。   哥哥姐姐们却好像并不是很感兴趣。   阿木甚至边开门锁,想先打水给他们洗洗,边随口道:“阿爹和咱们讲的传说多了,你说哪个?”   蜚蜚看村民们还有一会儿才来,就将两万两黄金的事儿跟哥哥姐姐们说了。   “昨夜我亲耳听到的,”蜚蜚说道,“那两个山贼说黄金在山神像里。”   几个孩子呆了呆。   “不可能。”阿森笑道,“山神庙都多少年了,如果里面真的有黄金,当初废弃的时候,道士们怎么也会把它带走罢?”   “可是、可是,”蜚蜚说道,“庙里其他东西都没有了,只留下一尊山神像,或许是不知道,或者说根本带不走。”   “同一座庙里的摆设,总不至于其他东西都是贵重的,单单山神像不值钱。”阿林摸着下巴道,“若这庙真是前朝皇室所建,塑个金身也不无可能。”   他去旁边的小山神庙里瞧了一眼,见里面空空如也,愣了下。   “山神像呢?”阿林忙道,“让人拿走了?”   蜚蜚刚刚也在找它,于是,兄妹几人四散开来,屋前屋后地搜索。   “在这儿!”房屋右侧,阿柔发现了那一尊被砸坏的山神像,忙喊他们,“快来。”   阿木也顾不上打水了,忙不迭冲过去看。   随即,兄妹五人围着山神像,像是被点了穴道一般,张大了嘴巴,愣愣地看着它背后破损处显露出来的金黄色,没有人敢说话。   “真、真有啊?”好半晌,还是阿森不可置信地说道,“那咱们……”   他一开口,阿林就去捂他的嘴。   此事可大可小,等会儿会有许多村民到场,情况不明,还是先不要声张的好。   -   山神像背后被那几个贼寇用石狮子砸了个拳头大小的破损,其他地方还和之前一样。只表面沾了许多泥土。   ——那么重的石狮子砸它,却只磕了个口子出来,光凭这一点,足以体现山神像的价值!   “刚刚听蜚蜚说它被山贼砸开了,但我光见它躺在这儿,前面完好无损,所以就翻开来看了一下。”阿柔说道,“谁能想到,里面竟然真的有!”   此时,村民和官兵已经快过来了。   几个孩子都有些不知所措,齐齐看向自家大哥。   “再翻过去,等会儿再说。”说完,阿木全当什么都没有看到,大步离开了。   阿柔力气比较大,扛它是肯定扛不动的,翻一下却并非难事。便按照大哥所言,将山神像翻回原样,继而跟上他。   走了几步远,蜚蜚突然回过头看了看。   只见一片布满嫩绿爬山虎的白墙之下,斑驳陆离的山神像孤零零躺在那儿,慈眉善目的。   她心里突然觉得很矛盾,甚至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敬畏之感。   一百多年前失窃的修河款,竟然就在她眼前?   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我总觉得有些不对。”阿柔牵着妹妹的手,边走,边思索道,“山神庙说是前朝皇室所建,对罢?但花江,乃是咱们庆云国高祖所修,这两相对不上啊!”   阿林回过身来看着妹妹:“可那神像里面铸着的,似乎真是黄金。”   “有没有这种可能,这座山神像,并不是原本那尊,而是当年藏钱的人仿造的。”兄妹俩对视着,阿林说,“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说不好。”阿柔摇摇头,不再妄加评论。   怎么说也是一百多年前的事儿了,根本无从考证。   还是想想要怎么处理比较妥当。   “天地良心。”阿林突然双手合十,向上晃了晃,“当初咱们觉得害怕,还差点儿让阿爹将它扔了。”   阿木也觉得唏嘘不已:“是啊,幸好没扔。”   说话间,官兵和拎着桶、抱着盆的村民们赶了过来。   赵县令也过来了,穿着一身劲装,跟在民众中间,毫无官架子。   众人原本还着急过来救火,连疾走带小跑的,可到了两家房子的斜前方,却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怎么了?”赵县令总共就来过花江村一次,自然不认得他们的房子,见村民们都停下来不走了,急道,“快救火啊,傻站着干嘛?”   官兵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是跟着村民过来的,大伙儿不走了,他们也就停了下来。   过了会儿,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真是苍天有眼,好人有好报。”   赵县令:“???”   “快别愣着了,赶紧救火。”催促着官兵们动作起来,赵县令同情地看着几个孩子。   见他们站在门口茫然地望着众人,又联想到他们为村子做了这么多,到头来,房子却让贼人给烧了!   唉,他们跟自家孩子也差不多大,却要无端受这样的罪。   该死的流寇,势必要好好整治!   而这几个好孩子,他一定将他们的功绩如实向上禀报,给他们请赏,争取让他们再修个更大的房子!   “赵伯伯,你怎么了?”蜚蜚见他一副怜悯的表情,上前扯了扯他的袖子。   赵县令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她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慈爱,叹气几声,牵着她的手回到门口,同阿木等人站在一块儿。   “你们也莫要太过伤心。”摸摸阿柔的头,赵县令劝他们,“这段时间,就住在书院罢,你们父母若没地方去,赵伯伯那儿有个偏院,委屈他们过去将就将就。”   几个孩子:“???”   “赵伯伯您说什么呢,咱家房子没事儿啊。”   阿柔指了指身后的屋子,“虽然墙被熏黄了,瓦片被烤脆了,但外层没有易燃物,并无明显损坏,住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赵县令反倒满脸疑惑,看了看身后的房子,又看看左侧的大火,瞬间明白了。   “路上我都听说了,那贼人指明了要来烧你们家房子,”赵县令的表情无比精彩,怕人听见似的,小声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阿柔家房子没有着火,那被烧的,可不就是隔壁邻居?   未免也太背了些!   看看左侧熊熊燃烧的火,以及往里泼水灭火的村民和官兵,赵县令同情的对象立刻发生了转变。   “他家房子和我们家的一模一样,”阿柔解释说,“许是贼人认错了。”   “的确是他们认错了。”蜚蜚不太好意思地挠挠下巴。   “火是大虎让别人来放的,怕他们找不到,特意说,‘就那个白墙黑瓦,门口有两尊石狮子的’。”学着大虎那个凶神恶煞的模样,蜚蜚道,“我也是后来才想到,咱们家门口的石狮子让阿娘借给村民镇井了……”   赵县令整个人都惊呆了。   有些想笑,但又觉得似乎不太厚道,咳了声,硬是忍住了。   -   折腾了一夜,江雨兰累得要命,和江父江母好似三具行尸走肉,脚步虚浮地在路上飘着。   “咋还不到?”江母步履蹒跚,“当初就说罢,让你别把房子建这么远,你非不听,就为了和那个柏秋争一口气,你看看你。”   听母亲又开始唠叨,江雨兰不满地说道:“我就是要和她争,当初没争过她,让我受了多少苦?”   “不仅房子要争,往后事事我都要压她一头!”江雨兰气愤道。   想到当年,她又觉得无比烦躁。   从小江雨兰就知道,自己家中人丁稀薄,日后,她是要在家里招婿的。但庆云国重礼教,男子通常不愿意招婿。   早年她相中了江敬武,都快要找媒婆商议换庚帖了,却半路杀出一个柏秋,没脸没皮地住到江敬武家里,一住就是半年。   好嘛,果然把她看中的人给撬走了!   而且还是一分钱嫁妆都没带,白白嫁进去的,亏得张氏和他们大嫂能同意!   这种不懂事儿的媳妇儿,放在别人家早就被收拾死了,柏秋却越过越好,真是邪了门、见了鬼!   想到这事儿她就一股无名火,第无数次发誓要跟柏秋水火不容。   当初,知道她瞧上江敬武的人不少,他娶了柏秋之后,她的存在就尴尬了起来,平时可没少被人冷嘲热讽。   往常江敬武在郡里,柏秋带着孩子又不经常出来,她怎么都找不到机会报复,直到她得知江敬武要翻修山神庙,可给她抓到空子了。   只是没有想到,江敬武会这么不念旧情,使的法子都被他加倍奉还,让她心寒不已。   不过,现在好了——他们家房子被烧了!   江雨兰没忍住笑出了声儿。   这么长时间了,总算让她出了一口恶气。   往后,花江村就只有一户人家住的起黑瓦白墙的大房子了,那么气派,那么宽敞,那么让人眼红的房子啊!   是她江雨兰的!   柏秋那个丧门星、搅家精,迟早有一天,江敬武会后悔娶了她!   想想就开心。   “雨兰啊,你阿娘不是说你这想法不好,”江父回想了一下近一年过的日子,不停叹气,“你阿娘的意思,是想让你不要再学他们了。”   江母连忙点头。   “我什么时候学她了?”江雨兰气急败坏道,“就她那个土鳖样,我学她?”   火气一上来,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也不觉得体乏了,连珠炮似的说:“看她那个小身板儿,跟只瘦猴儿一样,还是个聋子,我犯得着学她?”   每次都是这样,江父心里直叹气,却不忍心骂女儿,就直骂罗二柱。   “你阿爹不是说你学她的外貌。”江母又给江父帮腔,“他是想说,能不能别每次他们干什么,咱们就跟着干?”   江父连忙点头,十分赞同。   “你看啊,他家房子盖成那样,罗二柱也得盖,好嘛,一口气花了十二贯钱。”想到江父就肉痛。   江母也连忙补充:“他家刻佛珠,罗二柱也要刻佛珠,结果把我和你爹的骨头都快累散了,钱没赚到,还浪费时间和医药费、车马费。”   “他家要种茶,罗二柱也要……”两人跟唱双簧似的。   江雨兰连忙打断:“种茶可不止咱们一家要种啊。”挥挥手,指着遍地栽着茶树苗的田地,“全村的人都跟着他们种。”   “反正你以后莫要再如此折腾了。”江父叹气道,“我算是看清楚了,和他们这么斗下去,受伤的只有咱们,你看他们家,风生水起的。”   想到就让人牙酸。   听罗二柱说,他们刻那个佛珠,高价卖出,赚了不少的银子,不然他也不可能跟着学,可轮到他们去做,别说高价了,赔本都没人买!   “谁说的?”江雨兰得意洋洋道,“房子都让人烧了,还风生水起呢。”   言语间,三人来到房子近旁。   逐渐能见到救火的人,端着水在不远处着跑来跑去。   间或还能听到人在议论:“此处离水源甚远,这样耽搁下去,怕是火灭了,房子也烧干净了。”   的确,此处距后山近,离花江远着呢。   若是之前,周围的田地灌溉都要到很远的地方挑水,今年还好些,因为家家户户都种茶,便打了不少新井,水源处距离缩短了不少。   但这么大房子烧起来,哪里是几桶水能浇灭的?   江雨兰心里更加畅快,步伐也轻松了起来,边哼着歌,边打量漫天的火光。   方才离得远,又忙着跟爹娘吵架,是以并没有看清,这会儿往两家房子方向一瞅,才发觉不对劲。   江敬武家房子在右侧,向着村子,他家房子在左侧,向着山。   这么一看,怎么觉得偏向他们这个方向的房子,没有着火!着火的是偏向山的那一栋呢?   不可能,不可能。   江雨兰一笑,先前大虎点名说要烧他们房子,全村的人都听见了。   他们和大虎无冤无仇的——没作孽,哪来的报应?   这想法刚冒出来,身后就走过一个端着水的村民,见他们这样不慌不忙的,简直替他们急:“怎么还在这儿晃悠啊?你家房子被烧了!”   -   “什么?”江父大喝一声,抓着那人肩膀便问,“你再说一遍,你说什么?”   盆里的水泼出来大半,将那人衣裳都打湿了。   他有些生气,可一看几人的表情,以及抓着他那颤抖的手——同情,到底还是战胜了愤怒。   放软了语气同他们解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但是……”   不待他多言,江父一把将人推开,和江雨兰母女俩撒腿便往自家房子跑去。   “诶!”那人让他推的摔倒在地,端去救火的水反泼了自己一身。   ——他左一趟右一趟地端水,一夜没睡还哼哧带喘的在这儿忙活,是为了谁?   结果就得到他们这样的对待!   那人气得脸都青了,跳起来便骂:“丧良心的龟孙子,狗都比你们懂礼数,成天不干人事,活该你家九代单传!”   这刚早春,天气还是有些凉的,那么大一盆水泼身上,想要换下湿衣还得步行回家。   这么远的路,冻病了都有可能。   其实他刚刚更想骂他们活该被人放火烧家,话转到嘴边又觉得太恶毒了些,想想还是没说。   骂骂咧咧地掸着身上的水,捡起厚重的木盆便回家去了。   路上见到人就要拉着他们告状,说江雨兰一家如何如何狼心狗肺。得知经过的人俱都心惊,不再像一开始那样专心了。   说起来,他们也能理解江雨兰一家人的心情,毕竟房子被烧了,无妄之灾,谁能不急?   但没必要这样对待帮助他们的人罢!   江雨兰一家完全不知道村民们的不满已经积累到了一定境界,只跌坐在着了火的房子前面,大声哭嚎。   听说被钝刀割心十分痛苦,江家人却觉得,不及他们此时难过之万一。   “苍天呐!”江母哭得山崩地裂,好似天都塌了,“花那么多钱盖的房子,刚住上一年多,就让贼人给烧了,这是要逼咱们去死啊!”   江雨兰也跪在地上,捶着心口哭个不停:“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江父做不到像她们母女那样哭嚎,就跪在那儿不停撞自己的头。   他也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上天为什么这样残忍地对待他们?刚盖的房子,住的正舒坦呢,竟然让人一把火给烧了!   那么气派,那么宽敞,那么让人眼红的大房子啊!   没有了,全都没有了!   水火无情,固执地焚烧着一切,而他们,除了看着,没有任何法子。   方才他们还嘲笑别人的痛苦,眼下自己家就遭了殃。而任他们哭声震天,也撼动不了眼前的熊熊大火。   人生百态,世事难料。   “是你们,都是因为你们!”江雨兰突然反应过来,冲到兄妹几个面前,“要不是你们,我家房子怎么会被烧!丧门星,赔我房子!”   赵县令还在旁边,饶是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此时,也仍被她这番言论惊到了。   “那贼人是你们的堂弟,就该把你们这群小畜生也都抓起来!”她实在是恨,“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和他串通好了?!”   兄妹几个对她都有些同情,知道这种事情落在谁身上都不好受。   伤心过度,口不择言也能理解。   就忍她这一次。   哪知道,江雨兰见他们一改往日能言善辩的模样,只是怜悯地望着她,好像她是什么可怜虫一样,怒气更盛。   他们几个小崽子,有什么资格可怜她?   “看什么看?”江雨兰扬手要打离她最近的蜚蜚,“小杂种,简直跟你们聋子娘一样讨厌,当初怎么就没把你给卖了呢!”   这话,让几个孩子顿时炸毛了,阿木毫不留情地一脚踹了上去,她还没有打到妹妹,自己就摔倒了。   “谁让你学人精?活该!”阿森气得指着她骂,“你还敢说我妹妹、说我娘,到了书院看我不把江小花打死!”   蜚蜚也瞪着她,又委屈又生气:“想卖我的人已经蹲大狱去了。”   “没错,本官亲自判的。”赵县令也怼她,道,“蹲了三十五天,皮都脱了一层,可惨了。”   江雨兰捂着心口,哭得肝肠寸断:“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是贼人烧了你的房子,又不是我们烧的。”阿柔道,“两家房子一样,我家门口的石狮子又让人借走了,给贼人造成误会,只能说造化弄人。”   “知道你难受,才不与你计较,断没有胡搅蛮缠的道理。”阿柔厉声道,“我爹娘虽不在家,但咱们也不能让你欺负了去。”   江雨兰是哭累了、闹不动了,江母却越嚎越上头。   听了阿柔的话,竟然一跃而起,一边哭闹,一边抽了根着火的木材就往他家房子里扔:“害咱们没了家,你们也不要想有好日子过!”   “有本事你们一刻也别离开屋子。”江母疯癫了般大闹,“不然,当即一把火点了你家,有人烧人、有东西烧东西!”   孩子们都没见过这么撒泼的,不由得生出几分怯意。   人一疯起来,哪里拦得住?   况且,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万一她真趁他们不在家,烧他们的房子,这可如何是好?   “恐吓。”赵县令焦头烂额的看着这母女俩,抬手招呼旁边的官兵,“先抓起来。”   这么多人在救火,都听见了她们的话。   尤其是江母的言论和那个语气,孩子听了估计都睡不着觉。   太吓人了!万一她被仇恨冲昏头脑,将他们一整个村子都点了给他家房子陪葬,那可怎么办?   官兵当今上前,扯着江母的胳膊将她给控制了起来。   江母却拒不服从,拼命挣扎着,什么难听骂什么,还说赵县令也和他们勾结,害他们家房子。   “你胆敢诬陷朝廷命官!”官兵使了个擒拿手,没有伤她,但也够她疼一阵子的。   才将她制住,江雨兰又冲了上来,对他又踢又打。   “杀人啦,官兵草菅人命啦!”江雨兰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不知是害怕还是难过,江雨兰涕泗横流,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烟灰遍布,蓬头垢面的,哪里还有半点骄傲自满、瞧不起人的模样?   官兵让她闹的烦了,手上力气更大了一些,江母疼的脸色剧变、喊声震天。   赵县令头疼不已,又喊了两个人过来,让他们把江雨兰和江父江母都给控制住:“留他们在这儿太危险了,先押回衙门。”   “各位乡邻,他们情绪不稳,只得带回去冷静几日。”赵县令也担心旁人说他无故抓人,便解释道,“七日后,让你们里正去把她领回来。”   说完,见火势小了许多,也不打算多待了。   事情圆满解决,除了江小花家的房子,基本上没有什么损失,跟先前几个村子相比,情况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同兄妹几个告别之后,赵县令叫上几个人,打道回府。   师爷还在盘点粮食和钱款,看进度,需得晚上才能悉数归还,便和几个官兵暂时留在花江村。   “诶呦,这火咱们还救不救了?”村民们脸色都有些尴尬,意兴阑珊的,你泼一盆,我浇一桶,没了一开始的干劲儿。   方才江雨兰和她娘那个样子,他们可都看见了,此时自然就有些不情愿。   “当然要救,为什么不救?”里正连忙说道,“再不扑灭,就该烧到隔壁去了,虽说离村子有些远,但烧到庄稼也是损失不是?”   他这样一说,众人便反应过来,又开始尽心尽力地救火。   众人忙忙碌碌,总算在晌午之前将火扑灭,可江小花家早已经烧了个七七八八。   ——前些天他们为了刻佛珠,房子里里外外堆了不少木材,更给大火增添了燃料,火扑灭以后,除了院墙和屋顶,里面的东西基本上都没了!   火势虽然没有蔓延到蜚蜚他们家院子里,但是墙和屋顶却免不了遭殃,事后肯定要修整一番。   已然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   山神像被放在房子的右侧,边上不远处就是庄稼地,很少有人从那边路过。即使有人,也不会专程将它翻过来打探。似乎,大伙儿对它都有着本能的敬畏。   火被扑灭后,众人离开,兄妹几个便又如同一开始那样,将神像团团围住,严肃地打量着它。   “现在该怎么办?”阿林苦恼道,“贼寇已经发现它了,审问时必定会说出来的——咱们这样,不会被判私藏赃物罢?”,, 第52章   “那倒不至于。”阿木掸掸神像上面的灰尘, “先放这儿罢, 等爹娘回来再说。”   暂时也没其他好法子, 孩子们乖乖点头。   阿木又说, “昨夜都受苦了,快回去休息,我去看看几个叔伯。”   四叔现在应该是最难过的,毕竟跟身体上的疼痛比起来, 心里的伤疤更难愈合。   不管怎么说, 他杀了大虎,理应给四叔一个交代。   “叔伯们也要休息的, 哥, 你睡会儿再去罢。”阿柔知道他在想什么, 拉他的手,变相的安慰他,“想要你守着咱们。”   蜚蜚也牵着他的衣袖,不想让哥哥这么累。   阿木心中触动,方才的纠结和自我怀疑瞬间烟消云散了——为了弟弟妹妹,他必须要把自己放在一个心狠手辣的位置。   哪怕重来一次,他也绝不后悔,只是心疼妹妹们所受的苦。   “那好。”阿木将蜚蜚抱起来,回了家, 烧开水让几个孩子简单洗了洗,兄妹几人倒头便睡。   蜚蜚这一觉,直睡到日落西山才悠悠醒来。   望着家里的房顶, 还有些不适应,思考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昨夜发生的事情。   ——她活过来了,比前世多了一天!   蜚蜚深深吸气,激动得冒泡。以后的每一天,都能算是她赚的!   想想就开心,蒙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   “何事如此高兴?”阿柔隔着被子拍她屁股,“起来吃晚饭。”   蜚蜚猛地把被子掀开,头发乱蓬蓬的,扑到阿柔怀里撒娇:“姐姐,你对我真好,我最喜欢姐姐了。”   这话倒说的阿柔不好意思了,嗔了她一句,抱着妹妹去了饭厅。   先前,蜚蜚还在睡的时候,阿木去探望了四叔。   他还是老样子,表面没见太明显的情绪,但阿木知道四叔一向内敛,不爱说话,哪怕心里早已千疮百孔,也不愿意诉与人听。   带着歉意出了北屋,阿嬷见他脸色不好,反倒劝他莫要操心大人的事儿。   知道他家现在没有吃的,本要让兄妹几个过去吃饭,但孩子们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阿木就没替他们答应。   阿嬷于是让他拿些食材回去,也好在家做饭。   饭是阿林做的,阿森负责烧火,结果没配合好,菜和饭都有点糊。但至少能入口,几个孩子都饿了,也不挑。   宁大夫正在县里治伤,起码要三天才能回来。阿瑾独自在家,兄妹几个不放心,便喊他一起吃饭。   “怎么不穿鞋?”见蜚蜚只穿着厚袜子,被阿柔抱过来,阿瑾便问,“不冷?”   阿柔说:“反正也不沾地,吃完饭再回去睡觉。”   “吃了睡,睡了吃。”蜚蜚坐在凳子上,晃着腿,自嘲道,“岂不是成了猪崽崽?”   给她夹一块炒鸡蛋,阿林一本正经:“我们蜚蜚都能救人了,这么厉害,能是猪崽崽吗?最起码也是猪刚鬣那个级别的。”   蜚蜚上去就是一记眼刀,惹得哥哥姐姐们大笑起来。   兄妹几人玩闹着,阿瑾却默不作声地出去了。   片刻后,拿了一双小棉鞋回来,走到蜚蜚身旁,抓着她的小胖腿,温柔地帮她穿好。   众人:“……”   “看什么?”洗完手回来,阿瑾被他们看得莫名其妙,说了一句。众人连忙低下头,假装忙碌。   阿瑾便没有再理会他们,继续吃自己的饭。   蜚蜚边吃边偷瞄他,发现他似乎比前些时候更加沉默寡言了。   之前,阿瑾虽然不爱说话,但哥哥姐姐们说的时候他会听,表情是放松的,听到好玩的事情,也会跟着笑一笑。   现在却一直很严肃,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   她不由想起昨夜,阿瑾骂完宁大夫,转身的瞬间却狠狠擦了一下眼睛。   ——虽然他天天跟宁大夫吵架,但蜚蜚知道,他一定很担心宁大夫,见他受伤也很难受,只是不好意思告诉他。   不知道为什么,阿瑾对别人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姐姐之前总想整他,就是因为他对待姐姐,简直如秋风扫落叶那般萧瑟无情。   对几个哥哥倒还好,因为哥哥们都比他大,会带他玩儿,男孩子之间话题也多一些。   “阿瑾,白天你睡觉了吗?”蜚蜚没话找话。   果然,阿瑾只是点点头,没什么精神地说:“睡了会儿。”   “那、那我们明天早上回书院,你要早点起来哦。”蜚蜚将碗里的饭吃完,“要不,你今晚在我家睡罢?”   阿林也说:“是啊,等会儿去场上找师爷领钱,再一起回来,明天早上也方便。宁大夫又不在家,你回去我们也不放心。”   兄妹几个都劝他,阿瑾便没有拒绝。   入夜,阿木锁好房门,带弟弟妹妹们去场上,找师爷领先前被贼寇搜刮走的银钱。   宁大夫家花销不大,上次人参换的钱还没有花完,另有些贵重物品,尽数还了回来。   阿木家东西基本上都存起来了,没什么领的,倒是江小花家,有许多钱物,塞了满满一大包裹,主要是首饰和现钱。   但江雨兰一家人被带回衙门冷静去了,没人给他们领。   师爷便说:“既然是你们邻居,你们便帮帮忙,带回去收着。”   阿柔连忙拒绝:“我们几个明日便回书院去了,这么大一笔钱,可不敢碰。”   烫手山芋似的,赶紧扔了回去,“他们此时就在县衙,师爷正好也要回去复命,不若,一块儿带给他们罢——在县衙放着,总比给咱们得好。”   “你这个小滑头。”她常去见老太太,师爷与她也是经常打交道的,嗔她,“尽会给我找事儿。”   阿柔笑笑,总算把话题岔开了。   回去的路上,阿柔犯愁道:“江雨兰现在这么恨咱们,以后少不得找事儿。”   “是啊,得尽快知会爹娘才行。”阿森也苦恼道,“咱们不在家,阿爹也不经常回来,阿娘一个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对付的了。”   想到江雨兰那个狰狞的表情,蜚蜚赶紧摇了摇头,免得想多了,晚上睡不着觉。   “回去得把江小花打一顿。”阿林说道。   想到江小花,几个孩子又笑了,不再谈论这些让人不安的事情。   回去简单整理了一下,给落在外面的山神像盖了层防水布,又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便各自回房,打算明日一早回书院。   回房之前,蜚蜚都一直观察阿瑾的脸色,发现他情绪一直不高,明显带着心事,不免有些担忧。   但不好明着问他,便打算回书院之后,两人单独相处时,再探探他的口风。   第二天一早,村上去往县里的驴车准时来到江家门口。   看着隔壁被付之一炬的大宅院,车夫不住摇头叹息。   难怪江雨兰一家会疯魔,这种事儿遭谁头上,谁都要受不了。   孩子们穿戴整齐,鱼贯而出,如往常一样,往书院赶去,只是,之前一路都是欢声笑语,眼下却尤为安静沉默。   直到驴车来到书院门口,看见关闭了许久的书院正门被打开了,车夫有些激动,赶紧让他们出来看。   尽管还有人把守着,但已不像之前那样严防,连只苍蝇都不让出去。   朗朗的读书声,穿破早春清晨的薄雾,活泼地蹦跳到兄妹几个的耳朵里。   提心吊胆了两日,眼下他们才终于有了危机解除的轻松之感。   几人是告假回去的,刚到学堂门口,就被同窗们行了注目礼,几十双眼睛震惊又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花江村被袭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夫子也担心着他们的情况,见兄妹几个平安归来,一时激动不已。便让弟子们自己看书,将几个孩子叫去了夫子房,询问事情经过。   许久才放他们回学堂,刚一回去,又被同窗们围住追问。   平时他们很少交流,眼下却殷切的很,缠着蜚蜚和阿瑾问东问西的。阿瑾从头到尾冷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   同窗们觉得无趣,讪讪走开。   两人座位前一空下来,江小花就悠悠地晃到他们跟前,红着眼睛盯着他们。   “你做什么?”蜚蜚见江小花眼睛肿肿的,鼻头也很红,一定是哭过了,不太忍心告诉他实情。   “我家人怎么样了?”江小花问道,“听说贼寇全被抓住了,那我家钱没有丢罢?”   蜚蜚觉得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正组织语言的时候,阿瑾停下来写字的笔,酷酷地看着江小花。   “你爹娘此时就在县衙,”阿瑾说,“不如你亲自过去探望探望。”   “什么?”江小花哇地哭了出来,“你骗我!他们为什么会在县衙?他们又没有犯案。”   他这一哭,刚刚离开的同窗们顿时又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   阿瑾觉得烦躁不已,“啪”地放下笔,扯着蜚蜚就出去了。   阿柔见他们离开,本想一起出去,但同窗们堵着门,她没有跟上。   “阿瑾,你到底怎啦?”蜚蜚被他牵着手腕,小短腿嘚嘚嘚地跟在他身后。   两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小孩儿穿梭在书院的路上,周遭空旷而素净。   书院路两边有很多树,眼下尽数抽条,嫩绿的叶子缀在仍有些发灰的树枝上,好似两小孩儿是辽阔天地间唯二的色彩。   风吹来,空气中尽是花香。   阿瑾不说话,蜚蜚也就没有继续问,一直走到学子们锻炼身体的草场地,才停下来。   此时,同窗们都在学堂里上课,草场地平时也就没什么人,眼下更是安静。   坐在草场地旁边的看台上,阿瑾酝酿着开口:“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思念我吗?”   “不在了?”蜚蜚瞪大了眼睛,犹豫着问,“是哪一种不在了?”   有风吹来,阿瑾咳嗽几声,赌气似的说:“离开了,死了,再也不回来了。”   “不行呀!”蜚蜚急了,“你、你这么小,能去哪儿呢?外面很可怕的,那些大人会欺负小孩儿的。”   见她露出担心的表情,阿瑾笑了笑。   “不会的。”摸摸蜚蜚的额头,他说,“没人敢欺负我。”   蜚蜚还是觉得不安,她就觉得阿瑾这两日不太对劲,原本只以为他是在心疼宁大夫,没想到,他却思考了这么恐怖的问题。   “你要去哪儿?”蜚蜚眼睛红了,“你不会死的,对罢?”   阿瑾叹气,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看着上面的木槿花刺绣,说道:“我在这儿,迟早会连累你们的。”   “不会的。”蜚蜚抓住他的手,“都已经两年了,我们不是好好的吗?”   阿瑾的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之前,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直到宁大夫被人挟持,他才发现,虽然他尽量跟任何人都保持着距离,但对方还是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关心和紧张。   如果没有阿木,宁大夫这次恐怕凶多吉少了。   “我不敢等。”阿瑾摇摇头,“江二叔不是说,想要把你们都接到郡里吗?不如就趁这次机会,让赵县令给你们迁户。”   “那你呢?”蜚蜚要哭不哭地望着他,“你不想跟我们一起走吗?”   沉默片刻,阿瑾轻轻点了点头。   “我不能跟你们一起走。”他说,“对你们而言,我是个麻烦。”   蜚蜚终于哭了,她一哭就说不了话,只好难过地摇了摇头,可怜地望着他。   她的眼睛很大,被泪水沾染成雾一般的湿润,像一汪清泉倒映在了眸中。   “哭什么?”阿瑾帮她擦眼泪,安慰道,“我也不是当即就走,要过段时间呢。”   过段时间她也舍不得。   两年的相处,无数片段从她脑海中闪过,她不想要阿瑾离开,怕他在外面过得不好,怕自己以后再也找不到他。   “等我长大了,就来找你。”阿瑾抱着她,从荷包里拿出一个东西,塞到她手里。   是他随身带着的玉佩,两边刻着繁复的龙纹,中间一个华丽的“瑾”字。   蜚蜚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块玉佩,但从未像此刻这样,觉得它烫手、烧心、令人难过。   “收好。”阿瑾伸出小拇指,要与她拉勾,“你也要记得这个荷包——将来碰到我,要第一眼认出来,可以吗?”   他这样做,自然已经决定好了,蜚蜚并不想同意,可她知道,阿瑾向来说一不二,他想要做的事情,一定会做成,哭是没用的。   还不如在他走之前,好好地对他。   “我、我答应。”小姑娘抹抹眼泪,伸出小拇指,勾住他的,“我会一直记得你的,你也要快点长大,早点来找我啊。”   大拇指腹相触,盖好章,阿瑾怅然地舒了口气。   “回去罢。”他说,“先不要告诉别人,我最怕别人唠叨了。”   “嗯!”蜚蜚重重地点头,将他给的玉佩贴身收好。   玉佩与她而言有些大,担心会掉,找了根红绳挂在脖子上,睡前拿出来看一看。   七天之后,江雨兰一家人被里正领了回去,江敬武和柏秋也从松涛港赶回来了。   二人第一时间赶到书院,见孩子们平安无事,既欣慰又心疼,柏秋更是抱着姐妹俩默默流泪,许久都不能平静。   得信之时她便已经哭了几场,见了孩子们,更是忍不住自责,眼泪止都止不住。   幸好几个孩子聪明,阿木又有武艺傍身,否则,还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当日正巧休沐,爹娘便带他们在县里逛铺子、买东西,又大吃了一顿,才回了花江村。   回去的路上,连同车夫在内,都表达了对江雨兰一家的担忧和防备。   房子被烧,江雨兰与邻里之间又相当冷淡,无人收容,只能回老房子里暂住。那里闲置了一年多,早已空空如也,也不知道该怎么熬这段时间。   而在他们被关期间,里正托人传信给了罗二柱,可这都七天过去了,罗二柱影儿也不见。   “当日她们娘俩那模样,你们是没瞧见。”车夫说道,“咱们都怕她们撒起疯来,把咱们全村都给点了,那可真是完蛋。”   “已经关了七日,想必是冷静了。”江敬武感慨一句,“世事难料啊。”   不少都对他们两家的恩怨有所耳闻,可见江敬武一家并无幸灾乐祸之态,不免心中赞赏,也与他感慨了一通。   事已至此。眼下,江雨兰一家住在老宅,离他们远远的,或许还能清净几日。   与担心江雨兰的报复相比,兄妹几个反而更担心山神像。   外面人多耳杂,他们没说,回家之后,才扯着江敬武去看右侧院墙底下,盖了防水布的山神像。   起初,阿爹并没有发现问题,还义愤填膺道:“莫不是吃多了撑的,竟连山神像也要偷,这么重,扛得走吗?”   正说着,阿柔将山神像翻了过来。   看着背后缺损处露出的金黄色,江敬武先是一愣神,随即,表情便如同当日兄妹几个那般,目瞪口呆地盯着,好半天没回过神。   “这?”他看向阿柔,阿柔连忙点头,示意他想的没错。并将阿瑾误打误撞骗了大当家的事情也说了。   江敬武眉头顿时拧成了川字:“这黄金,怕是留不得。”   果然,当天下午,江敬武家私藏两万两修河款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花江村。   消息是江雨兰他们传出去的。   在县衙的几日,赵县令帮他们冷静的方法,就是把江雨兰一家人和烧房子的贼寇关在相邻的牢房,以滋长他们之间的矛盾,好让他们认清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岂料,对方原本也只是普通的村民,丝毫不见贼人该有的戾气。   得知江雨兰一家是苦主,当即对着他们又是道歉又是求饶,顺嘴还告诉了他们黄金的存在。   刚开始听到的时候,江雨兰整个人都傻了。   ——两万两黄金,就在离她不到十米远的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竟然丝毫没有感觉到。   天杀的!怎么什么好事儿都让柏秋他们家给占了?   江雨兰恨得牙痒痒,嫉妒和恨意更如野草一般疯狂滋长。   几天之后,她知道绝不能去烧柏秋家的房子——没烧都被关了他们七天,真动这个手,可能连命都要配进去!   只能从别处做文章。   而这两万两黄金,无疑是她最好的武器!   是以,江敬武一家人刚一回来,就发现不少村民都借着下地的由头,暗搓搓地来家门口转悠,眼神贼兮兮地朝空了的山神庙里打量。   “报官罢。”江敬武对孩子们说,“让官家人来把它抬走。”   孩子们都有些舍不得,尤其是阿柔,她平素最是爱钱。   两万两黄金,虽然数量大得让她根本不敢花,但光是摆在那儿看着,也会觉得很幸福啊!   这么大一笔钱,直接上交?   肉好痛!   “行了,小财迷。”江敬武敲敲大女儿的脑袋,压低声音与她说,“不过是两万两黄金而已,阿爹现在,不缺。”   阿柔眼睛一亮:“真、真的?”   “其实有点儿夸张的成分。”江敬武逗她,“但你跟妹妹的嫁妆,肯定是不用愁的。”   蜚蜚在一旁偷笑,知道阿爹此次生意大赚了一笔。   而将来,他们的生意会更加赚钱,两万两黄金,还真不一定放在眼里。   “山神对咱们的庇佑已经足够多了。”江敬武趁机教导孩子们,“要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切莫贪心。”   边找阿林要了一大张纸,提笔在上面写着什么,边解释道:“两万两黄金,太过招眼,村民们都知道了这件事,咱们若藏私,怕是有钱没命花。还是交出去罢,省心。”   说完,字也写好了。阿林凑上去看,表情就变得古怪起来,读完更是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笑什么,拿出去贴。”江敬武差使双胞胎儿子。   两人便拿了浆糊,出去将简易版的告示贴在了自家门上。   原本鬼鬼祟祟地打望的村民立刻凑了上来,让识字的人读给他们听。   待他读完,众人脸色都有点不好看。   “山神像内藏有黄金,具体数额不知,已通知官府前来收缴,现置于西墙之下。”底下跟了一句,“欢迎参观,十文钱一次。”   众人听了,俱都摔摔袖子,面色尴尬地离开。   直道江敬武可真是榆木脑袋——两万两黄金,竟然眼也不眨地上交给官府!   本以为能分一杯羹,没想到还要出参观费。这都什么人啊,真是掉钱眼里去了。   告示上的内容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没人再过来了。   傍晚的时候,来了一小队的官兵,认过腰牌,确定是官家人,江敬武便将他们领过去,几人合力,将山神像用马车拉走了。   走之前,特意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好让村民知道这笔钱已经交出去了,往后莫要再骚扰江敬武一家。   虽然不是自己家的钱,但村民们都觉得肉痛。   ——若不上交到县里,而充公到他们花江村,该有多好?   思来想去,只恨江敬武实诚,又骂江雨兰一家不地道,竟然将此事大肆宣扬。江敬武定然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才这么干脆的。   他们生气,江雨兰更是七窍生烟,成天在家扎小人咒他们。   为什么她想的所有办法,对柏秋家都不管用?   江父江母不停劝她莫要执着于此,她根本听不进去。直到罗二柱来信,说他在郡里买了宅子,让她择日搬到郡里去住。   去郡里?   先前,罗二柱不止一次提过,可江雨兰总觉得她在郡里人生地不熟的,加上一次都没有报复成功,就一直没准备去。   眼下,怕是不去不行了。   江敬武已赚下了不少银子,用来做本钱绰绰有余,正在盘算去哪里开铺子呢,赵县令突然派人来找他。   离上交山神像已过去数月,他本也想找赵县令问问迁户的事宜,便换了身衣服,即刻赴约。   见面的地点,不在府衙,而在赵县令的私宅。   自家闺女儿常与赵府往来,江敬武来的次数反倒不多,两相客气几句,赵县令递给他一个包裹。   “赏银。”赵县令指指上头,“令郎、令嫒皆是不俗,可谓英雄出少年,江老弟教导有方。”   看那包裹的大小,以及落在桌上的重量,江敬武心惊,连忙推诿道:“若无赵大人指挥,几个孩子能成什么事儿?实在受之有愧……”   “你这人,”赵县令打断他,压低声音道,“我的为人,我自己还不清楚吗?要说我这个官做的有多清廉,那全是恭维,咱们都这么熟了,你怎么还这么客气?”   看看他家那几个娃娃,该说说,该怼怼,他反倒更觉得亲切。   “这里面是一百两黄金,上头给的,我可一分钱都没有动过。”赵县令与他推心置腹,“说实话,还真不是我廉明,而是我有更好的。”   拍拍他的肩膀,赵县令压低声音:“眼下边关战乱,正是国库空虚的时候,这两万两黄金往上面一交,你猜怎么着?”   “——沬州宣抚使司佥事,”赵县令笑得嘴都合不拢,“秋后上任。”   江敬武悬着的心这才落地:“恭喜大人。”   “诶!说了莫要客气。”赵县令道,“所以,这赏银你赶紧拿着,再推辞本佥事可不高兴了。”   江敬武只得从命,又与他客套了几句,趁他心情不错,提起迁户一事。   赵县令原名赵新淮,二甲进士出身,已经在西营县当了十余年的县令,油水搜刮了不少,就是一直升不了官。   眼下,虽然只升了从五品的小官,但能到东都去,可比缩在小县城里强多了。   他对江敬武是打心眼里感谢,自然也想还了这个人情,当即便道:“此事好说,由我从中斡旋,若不嫌弃,秋后便随我家人一同去沬州如何?”   江敬武原本想着,能留在渔阳郡就不错了,都没敢打沬州的主意,闻言,自然满口答应。   他还记得,阿瑾说他先前就住在沬州。回去要问问他,愿不愿意跟他们一同前往。   手里拎着一百两黄金,饶是江敬武已攒了不少钱,也不免有点儿飘忽。   等孩子们休日回来,又拿此事教导他们:“若咱们不将山神像交出去,不仅没了这一百两赏银,而且赵大人还没办法升迁,咱们自然也就去不了沬州。”   “往后对待事情,眼光千万要放长远。”说着,江敬武瞧了阿瑾一眼,故意逗他,“瑾公子,随咱们一起去沬州找你家人啊。”   他本以为阿瑾会瞪他,或者拿话怼回来。   哪知,瑾公子瞧都没瞧他们,只冷酷地说了两个字:“不去。”   原本喜笑颜开的孩子们,都让他这言简意赅的回答击得一愣,热闹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除了早已经知道的蜚蜚,兄妹几个都不安地望着阿瑾,想判断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不打算和他们一起走。   “莫要玩笑。”江敬武也正经了起来,甚至有些严肃,“不去沬州,还想去哪?”   作者有话要说:  狗头保命 第53章   阿瑾没有回答, 气氛顿时压抑了起来。   蜚蜚的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发现他们俱都一副不愿接受的表情, 不禁也跟着难过。   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但真到了离别的时候,还是免不了伤感。   “你跟我来一下。”江敬武收了平日里随和的表情,走向门外。   他板着脸的时候看起来还是很严厉的, 孩子们更紧张了,目光落在阿瑾身上。   阿瑾抿了抿嘴,仍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起身跟上江敬武的步伐。   “你想好了?”门外,江敬武蹲下来,与阿瑾平视, “先前还让我容你三年,眼下时间都还没到, 怎么就要走了?”   阿瑾说:“只是突然发现,躲藏是没用的。”   “那你是打算回家?”江敬武并不明确阿瑾的身世,但多少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于阿瑾而言, 家才是这世上最危险的地方。   阿瑾却摇头:“不回, 参军。”   “参军?”江敬武原本还生着闷气呢, 听到这儿突然笑了,戳戳他的胳膊, “就你这小身板儿,还想打仗?”   “眼下虽有战乱,但还没到这么缺人的程度。”江敬武道, “你今年不过八岁,去军营也是拖后腿。”   叹了口气,阿瑾没有像之前那样对自己的身世避而不谈,而是同他透露:“白迎山正在大梁关镇守,他是我爷爷的旧部,这些年也一直在找我。”   白迎山?是那个两郡总督白迎山?   敢情这小子一直蒙他?!江敬武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当年,我的护卫本就是想带我去找他的。”不顾江敬武呆愣的表情,阿瑾说,“只是路上遇到了埋伏,他受了伤,不得已才将我放在树洞里,打算脱身后再回来接我,可是……”   余下的话,不用说江敬武也知道:可是,那人没有来,显然已经凶多吉少了。   “江二叔,我一直都在骗你们,”阿瑾自责地红了眼睛,“对不起。”   “说什么呢?”江敬武还不至于跟个孩子置气,拳头撞了撞他的小肩膀,“提心吊胆的滋味不好受罢?二叔该心疼你辛苦才是。”   阿瑾猛地抬头瞧他,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包容自己。   “到底是谁要杀你?”江敬武说,“听你的意思,白将军能护得住?”   “我混进军营,他们便不敢造次。”阿瑾说道,“我爷爷有个习惯,每隔十年,便会开始选拔适龄孩童,培养成编外精锐队——他的旧部,也都有这个习惯。”   说起这些的时候,他的脸仍是稚嫩的,但眼神却大不一样:“所以,江二叔,拜托你,送我去大梁关。”   “边关条件艰苦,你真的要去?”江敬武满心满眼的担忧,“精锐队定然不是那么好进的,你身体又不好……”   话音刚落,身后的大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推开,紧接着,阿木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眼神和语气都十分坚定地说:“阿爹,我也要去。”   孩子们原本都挤在一处偷听,他一开门,弟弟妹妹们就猝不及防地趴在了地上。   可怜的阿林被压在了最底下。   “救命,我快扁了。”阿林吱哇乱叫的,“大哥你脑子抽了,开门之前也说一声啊。”   孩子们连忙爬起来,没有偷听的蜚蜚坐在桌边笑话他们。   “怎么老是改不掉偷听这个坏毛病,”过去将他们拎起来,江敬武边拍他们身上的灰,边说他们,“想知道不会直接问吗?”   闻言,阿木从善如流地问道:“阿爹,那我能去参军吗?”   江敬武:“……”   “你跟这儿裹什么乱?”江敬武冷着脸,“等你大些,去哪儿我都不管。”   阿木又直来直去问:“可是阿瑾比我还小,他都说能进。”   江敬武叹了口气,仔细思索着,到底该怎么跟他解释“关系户”这个高深的词。   哪不知,人家俩孩子却在那儿聊上了。   “你真的想去?”阿瑾说道,“且不说行军打仗有多危险,光是训练的苦就让人无法承受,边关气候又差,还常年不能回来,见家人的次数寥寥无几。”   阿木毫不在意:“你都能坚持,我怕什么?”   说着,压低声音补充:“爹娘想让我考功名,但是根本不是那块料,这项任务还是交给二弟、三弟罢——我就喜欢舞刀弄枪。”   “估计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阿瑾说道,“而且你有这个天赋,如果你想,我们便结伴而行。”   江敬武:“诶诶诶,差不多行了,真当老子不存在?”   阿木便不说话了,站在那儿安静地瞧着自己父亲,眼神无声地表达着他的殷切。   他跟阿林长的一模一样,江敬武平时全靠说话作势分辨两人,眼下,大儿子什么都不说,就那样乖顺地瞧着他,倒让江敬武觉出几分心软。   “八月十五过后再去罢。”江敬武实在是舍不得孩子。   可是,阿瑾的决定他没办法干涉,自家大儿子心又实在不在读书上面。   两人一起去,多少还能有个照应,刀剑无眼,莫受伤了才是。   “这期间,我先去大梁关打探一下,”江敬武操心道,“免得你们过去,什么都不知道,那样会更遭罪。”   阿瑾却说:“八月十五怕是来不及。”   “西营县在东南,大梁关在西北,两地相隔千里,此去需数月。若秋后出发,最早也要初冬才能到,”阿瑾摇摇头,“届时,黄花菜都凉了。”   江敬武倒把这个给忘了,看来阿瑾真的打盘算了很久,思路才会如此清晰。   可这样的话,岂不是近日就要动身?   “那就,月底出发?”阿木刚刚决定要参军,一时只感到十分激动,没有考虑到其他的,所以说的这么干脆。   等他冷静下来,怕是舍不得那么早走了。   而且,眼下距离月底不过十来天,未免太过仓促。   ——虽说军营里吃穿用度都不缺,但毕竟一去就要好几年不着家,要带的东西可多了。   加上阿瑾时刻被人盯着,路上定然要避着行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做些伪装。   因此,断不可贸贸然前去。   “嗯,月底最好,再晚恐怕路上匆忙。”阿瑾见江敬武脸色不好,忙又引开话题,说道,“江二叔,此去边关,刚好可以带些南方特产过去售卖。”   “从边关返程之时,再带当地的特产到南方来,两相贸易,多少赚些路费。”阿瑾提议道。   江敬武哪里会愁银子?不过是舍不得他们两个小崽子而已。   “就你鬼点子多。”江敬武依依不舍地望着他们,“容我准备准备。”想想,又说,“宁大夫知道吗?”   阿瑾表情失落起来:“还没说。”   “你啊。”江敬武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和为人,嗔他一句,“莫不是打算临行前才告诉他吗?”   “自然不是。”阿瑾急了,垂下眼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刚醒来的时候,宁大夫便说他:“你的命是我救的,没还给我之前,你哪里也不许去。”   可是,他不仅差点害了宁大夫,而且偷偷盘算着离开这里。   他是个坏孩子,对不起宁大夫的关心和照顾。   “唉,晚上我去看看他。”江敬武说道,“顺势问一问,他愿不愿意随咱们去东都。”   他这样说,便是想要替阿瑾说情。   不过,宁大夫顽固的很,恐怕不愿意离开茅草屋,这让江敬武和阿瑾都觉得十分为难,毕竟,江家已打算搬离,阿瑾也即将远行。   宁大夫年纪越来越大,身边又没个人,实在让人不放心。   正想着法子,阿瑾同他说:“你只要状似不经意地告诉他:言记药铺在东都开了分铺,其余的,他自己会有考虑。”   “言记药铺?”江敬武没什么印象,“东都真有分铺?我虽然想让他跟我们一起走,但总不能骗他。”   阿瑾点点头:“自然是真的。言记药铺的当家,据说是可以起死回生的国医圣手,在北方,言记药铺的分铺可谓遍地开花。”   “那和宁大夫有何联系?”江敬武问,“光说个名字就能让宁大夫出山,旧相识?”   阿瑾笑了笑,三缄其口:“这我就不知道了。”   “不是不知道,是不想说罢?”江敬武隔空点他两下,“你这熊孩子,连你二叔都敢戏耍。”   “你真想知道?”阿瑾故意拿他说过的话怼他,“那你不会直接问吗?”   江敬武:“……”   -   自从知道阿瑾要离开的消息,孩子们接下来的几天都闷闷不乐的。   虽然他们只在一起相处了两年,但是兄妹几个却早已把他当成了家人。   尤其是阿柔,一开始她怎么看阿瑾都觉得不顺眼,但是相处下来,不难发现阿瑾话不多,却是一个十分善良、温柔的男孩儿。   况且妹妹这么喜欢他,知道他就要走了,恐怕会很难受罢?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蜚蜚对这件事情的接受程度,比他们强多了。   不仅没有表现出什么意外,反而积极的帮他们收拾东西、小大人似的交代他们:去了边关要常写信,有空就回来看看,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尽量不要受伤。   看那熟练的程度,似乎是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并且练习了很多次一样。   也难怪,阿瑾决定的时候,第一个告诉的人就是蜚蜚。   ——当众人还在觉得意外的时候,她已经开始期待哥哥们衣锦还乡的场面了。   既然决定了要离开,就要干脆些,越拖拉越走不了。   于是,在宁大夫答应要跟江敬武家一起去东都之后的第十天,两个孩子背上行囊,踏上了军旅之路。   他们动身的那天,正值酷夏。   阿木穿着露着肩膀的劲装,头戴草帽,阿瑾却还是一身长衣长裤,遮的严严实实,别人都汗流浃背,他却气定神闲,方法感受不到热一样。   兄妹几个在门口送他们,相互凝望许久,都不忍开口打破当下的沉默。   “一路平安。”蜚蜚的声音有些哽咽,“记得写信回来。”   这个时候,阿木才终于感受到除了兴奋之外的其他情绪。   见妹妹顶着大太阳站在门口望着他,可怜兮兮的。顿时无比心酸,连忙上前将小孩儿抱了起来。   “等大哥打了胜仗,便回来带你吃喝玩乐,想要什么都给你买。”阿木悲从中来,不禁哽咽出声,“以后若是有人欺负你,可怎么办?”   他先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担忧,可他马上就要走了,以后怕不能时刻保护妹妹。   “不是还有我在家吗?”阿林跳出来,从侧边抱住兄妹俩,与阿木一模一样的脸,抵在他的背后,小狗一般蹭了蹭,安慰大哥,“我会照顾妹妹的,放心。”   阿森也赶紧补充道:“对,你们就安心保家卫国,家里有我跟二哥,咱们可不光只会读书,大哥莫要挂怀。”   蜚蜚抹抹眼泪,下巴垫在大哥肩膀上,与沉默着的阿瑾对视着。   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想到以后有很长时间都看不到了,就觉得无比难受。   怕自己会哭出来,于是连忙闭上了眼睛,怎么都不肯再睁开。   “你们快走罢!”蜚蜚紧紧搂着阿木,“再不赶路就来不及了,不要管我,走罢,我不哭。”   阿木无奈笑笑:“那蜚蜚倒是放开我呀。”   蜚蜚这才真实而清晰地感觉到,他们真的要离开了,眼泪,到底还是流了出来。   却不想让哥哥和阿瑾看到她难过的样子,于是将脸埋在姐姐的怀里。   再也不想与他们说话了。   阿瑾和阿木也被离别的伤感重创,不禁一步三回头,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为了隐蔽行踪,江敬武伪装成商贩,一辆马车、两个孩子、三百斤货物,几人沿着明景官道,途径北云川,再翻过一片荒漠,历时近两个月,才终于抵达荒凉的大梁关。   从南方带来的东西早在半路就被卖光了,小小的赚了一笔。   到大梁关之后,连忙按照阿瑾所说的方法,到军营去找白迎山大将军。   白迎山是两郡总督,又担任镇守边关的要务,定然日理万机,本以为要在大梁关多待几日,没想到名帖刚一递上去,军营就派人过来请他们过去。   -   西营县与大梁关相距甚远,江敬武紧赶慢赶,回来之时,还是已经过了中秋节。   这期间,他照阿瑾所说的方法,将南方的茶叶和瓷器运到边关出售,再将边关的皮草和玉石运来南方叫卖,两相贸易,收益甚是可观。   赵新淮的调令早就下来了,并提前差人在东都找好了宅院,两家隔了一条街。   柏秋只管出钱,其他事项皆由赵新淮差人办好。   是以,江敬武刚从边关回来没几天,便又随同赵新淮一家,走水路去往东都。   离跟阿瑾分开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蜚蜚终日仍不大高兴,时常要将怀里的玉佩拿出来看,也不知道阿瑾和大哥怎么样了。   坐在甲板上,迎着风,蜚蜚总觉得说不出的怅然,幸好有姐姐陪着她。   大哥参军以后,二哥和三哥愈发上进,玩闹的时间基本没有。   或许,二哥是明白大哥的苦心,不忍让他一个人肩负重任,才这般努力学习。   至于三哥嘛,据他所言,纯粹是发现了读书的有趣之处,以玩乐的心态打发时间,反倒比别人进步得更快。   蜚蜚却还是老样子,没了阿瑾的指教和督促,小姑娘愈发懒怠,连夫子都拿她没办法。   一晃八年过去。   小姑娘出落成了大美人,性子却一点儿都没变,心思单纯,爱犯迷糊,却因为长相可爱,人又乖巧,犯了错也不忍心责罚于她。   “蜚蜚,想什么呢?”阿柔胳膊肘儿撞撞她,提醒妹妹,“老太太叫你。”   “嗯?”蜚蜚睁着大眼睛,茫然地看一眼姐姐。   见她一脸无奈又宠溺的表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忙看向主座雍容华贵的赵家老夫人。   却发现不仅是老太太——在场所有女眷此刻都望着蜚蜚发笑。   这、这是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原谅我,我太卡了,明天再多更点,抱歉。 第54章   蜚蜚有些尴尬, 起身行礼,插科打诨道:“阿嬷莫怪, 实在是妙儿姐姐太过貌美, 把我迷晃神了,到现在都没清醒过来。”   今日是赵新淮家小女儿赵妙英出门子,蜚蜚一家来随礼。   赵新淮搬到东都之后便连连高升, 两年前就任兵部左侍郎,此番喜宴,不少达官贵人都有到场。   这种场合,蜚蜚最不适应,颇有些意兴阑珊,饮了几杯桂花酒, 差点儿就睡着了。   “你啊,也就这张嘴还管用些, ”老太太慈祥地笑笑,说道,“方才你梁姨母夸你可爱, 问你可有心上人, 想帮你做媒呢, 还不快谢谢梁姨母。”   蜚蜚一愣,说媒?梁姨母这是有多喜欢她, 竟要在这种场合与她说媒。   瞧见妹妹不可思议的表情,甚是讨喜,阿柔便没有说话, 只笑着看她的热闹。   “这个……多谢梁姨母,只不过……”蜚蜚在熟悉的人面前皮的很,唯独害怕招架这种不熟但又无比热心肠的长辈。   于是连忙看向阿柔,用眼神向她求助。   “只不过——”阿柔接收到她的讯号,也站起身来,知书达理地向梁姨母解释道,“妹妹年纪尚小,爹娘又心疼她,要求不免繁缛了些。”   特意加重了繁缛两个字。   “十五也不小啦,可以先定下来嘛,”众官眷帮腔道,“东都那么多青年才俊,总有合适的不是?”   梁氏于是接茬儿道:“今日江夫人不在,颇有些遗憾。姨母这儿有许多适龄青年的消息,待整理一番,便登门与你母亲商议,定给你们姐妹俩都寻着顶好的亲事,如何?”   蜚蜚从喉咙里挤出两声假笑,一句“不行”险些脱口而出。   梁氏的夫家官职不高,丈夫是沬州城防军参将,但她娘家乃是皇商。大哥是江淮两地的巡盐御史,十分富裕,与许多达官贵人素有来往。   据听说,梁氏生平一大爱好便是与人做媒,一来是真的想要成人之美,二来便是要借登门议亲之便,结交各官眷。   在场的女眷就没有谁能摆脱她骚扰的,嘴上客气一下还不算,非得带了名帖到别人家里去。   关键她结交的也都是些小门小户,所谓“青年才俊”也不过就是那么一说而已。   因此,人虽热心,风评却一般。   蜚蜚和阿柔姐妹俩之前不常参加这种场合,柏秋更是从来不去,眼下,便是梁氏头一回见这两个丫头。   老太太听见了,才故意叫蜚蜚起来,好让姐妹俩当面回绝了她,免得她日后纠缠,再传出些有的没的,不好看。   “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但眼下都是自家人,柔儿便直说了。”阿柔笑笑,“妹妹年纪还小,未考虑过此事,而我对未来的夫婿要求又比较高,如此一来,免不了要让姨母费心呢。”   梁氏顺势说道:“左一个繁缛,有一个要求高,柔儿忒会考验姨母。”   “梁夫人头一回见阿柔,有所不知。”赵新淮的正妻谢氏说道,“阿柔才貌双绝,理应挑剔些。”   “自然,自然,”熟识些的官眷便说道,“小小年纪,医术便超凡绝伦,上回朱大人家的三女儿,就是柔儿姑娘给治好的,旁的大夫都说是绝症呢!”   又有人接话说:“岂止是医术高超?做生意也是一门好手,算账比咱们这些掌家的要麻溜多了。”   “不止做生意厉害,读书也好,我家那二郎与柔儿姑娘是同窗,”另有人补充,“先生拿她作的文章做范例呢,我儿成日在家背诵,边背边感慨。反正我是听不懂,可我儿说,文采堪称一绝。”   众人纷纷打趣她:“那你家二郎,莫不是有啥想法?”   “有想法又如何?”那人大大方方道,“柔儿姑娘这般文采,咱们家可求之不得呢。”   梁氏一听,脸色讪讪。这些人家中都比她强出许多,对阿柔都赞赏有加,她手上那些,自然就拿不出手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越说越离谱,阿柔只得出言打断她们:“各位谬赞了,承蒙师长庇荫而已。”   “梁姨母。”阿柔故意点她的名,“那咱们便在家中恭候您的大驾了。”   梁氏哪里还敢招惹她?就刚刚众人说些条件,若不是商贾出身,怕是想找皇亲国戚呢!她还是别去触这个眉头了,免得里外不是人。   “柔儿姑娘客气了。”梁氏干笑道,“若有好的,定给你们留意着。”   这就怂了?   蜚蜚忍着笑意,看向主座的老太太和谢氏。   对上老太太调笑的眼神,立马姿态端正地坐好,端着酒杯示意要敬她。   老太太的表情更嫌弃了。   两家搬来东都之后,住得极近,往来更甚从前,老太太也算是看着她俩长大的,情谊自是不一般。   老人家觉得蜚蜚这小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让人不省心——别看她长得可爱,竟是个小酒鬼!   偏偏酒量还不好,沾杯就脸红。   “少喝些。”阿柔将她酒杯收起来,“桂花酿虽酸甜可口,但后劲儿大着呢。”   蜚蜚望着姐姐,神色有些茫然。她一喝酒就特别乖,似乎是反应慢,看人的时候极为专注。   加上酒量不好,通常只喝一点点,并未大醉过。   “好了,再喝一杯,最后一杯啊。”阿柔拿她没办法,给她斟了一杯,便将酒壶和酒杯都收走了,“你文章还没写呢,我下午有事儿,不会帮你的。”   “什么事啊?”抓着姐姐的袖子,好奇,“我能去吗?”   阿柔循循善诱:“你去了,文章谁写?”   “不醉写啊。”蜚蜚理直气壮,“文声也行,但文声字写得太好看了,不像我的笔迹,夫子会认出来的。”   不醉是她的丫鬟,刚开始认字儿,别说写文章了,句子都认不全。   文声是二哥的书童,写的一手好书法,常被蜚蜚抓来写作业。   “啊,我想到个好办法,”小丫头竖起右手食指,兴高采烈道,“让文声做好了文章,由不醉誊一遍,不就好了?”   点点头,越想越满意:“顺便还能让文声教不醉多认几个字。”   “为了玩你还真的什么都想的出来。”阿柔推她额头一下,“我这可是要紧事。”   蜚蜚捂着脑袋,大眼睛望着她。   什么都还没说呢,阿柔就心软了,拿她没办法似的:“好好好,带你去,真是个小烦人精。”   宴后,老太太回去休息,谢氏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姐妹俩便率先退场。   回家之后,发现二哥和三哥也已经回来了,正在院子里看书。   蜚蜚便去抓文声给她写文章,同时把不醉留下,交代好之后,与阿柔一起换上男装,上街去了。   东都乃六朝古都,文化底蕴浓厚。加上气候宜人,冬暖夏凉,许多文坛大儒都在此地居住。   学子们若想成绩更上一层楼,又进不得太学,便会来此地拜师。   日积月累,文玩行业十分火爆,走在街上,遍地都是书画铺和古玩店。   尤其北区的扬帆街,更是文人斗诗作乐的好去处。   而文人交际,饮食酒水是免不了的。   江家来东都之后,经过数月的考察,江敬武敏锐地发现,若想生意长盛不衰,需从饮食方向出发,于是投钱开了个小酒馆。   八年过去,小酒馆连开三家,半月前,更是在扬帆街开了本地最大的客栈。   江家的铺子很好认,倒不是说口味有多独特,而是名字有趣。   说起来,这名字还是蜚蜚玩笑时取的,没想到竟然真的会被阿爹采用。   ——沬州城繁华,各式各样的铺子都有,江敬武便想着从外观上着手,最好能让人眼前一亮,从而选择他们家。   这样一来,铺名自然万分重要。可他文采也有限,想了许久都不称心。   蜚蜚见阿爹成天愁眉苦脸,便说:“不就是一间小酒馆吗?想来想去的,干脆就叫:‘一间小酒馆’。”   差点儿没给众人笑趴下。   江敬武听了,却突然来了灵感,觉得甚是可行。当即找了赵新淮题字,赵新淮却觉得“一间小酒馆”实在太过随意,便给改成了“有间小酒馆”。   后来,江敬武给阿柔开了间药铺练手,也是想不出好名字,干脆就沿袭了小酒馆的优良传统,叫有间药铺。   期间还盘了茶铺、成衣铺、书铺……发现这个名字竟然都能用上!   沬州城的人原本并没有回事儿,后来江家店铺开的多了,连着几家铺子都叫有间这个、有间那个,居然成了当地的一大特色。   逢外地来的,当地人就喜欢以此开玩笑,一来二去的,江家店铺的名声越来越大。   每每接待外地的朋友,更是会故意闹着与他们说:“前面有间小酒馆,很是不错,咱们过去,边吃边聊。”   对方若是问:“哪一间?”   那人就会恶作剧得逞似的,连说:“就那间啊,有间小酒馆。”   对方越是摸不着头脑,他便越是觉得高兴。   一传十,十传百,江家的生意越来越红火。江敬武便托人,到官府专门记了名,并特意用紫檀木可门匾,以作为江家的标识。   这样一来,就算别人眼馋、想学他们,也不好意思了。   “姐姐,你还没说,咱们到底去做什么?”蜚蜚拿着串糖葫芦,跟阿柔一起往西区的赤焰街走去。   赤焰街一路都是打铁、卖铁器的,习武之人多在西区居住,因此,西区治安最好。   毕竟,三两个蟊贼根本打不过此地居民,就算打得过,也会被人拔刀相助。   故而,当铺、赌坊、钱庄也在此处。   “前两日,我盘了个铺子。”阿柔拿着把折扇,风度翩翩地摇着,眼下刚四月份,也不嫌冷。   “来看铺子的?”蜚蜚脚步一顿,忿忿地咬糖葫芦,“没意思,我以为有好玩的呢。”   阿柔笑笑,说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是什么铺子?”   这几年,药铺盈利不少,爹娘都有劝她扩张的想法,阿柔却并未着手去做。眼下盘了个新铺子,但爹娘都不知道,想必不是药铺。   “不知道。”蜚蜚摇摇头,“莫不是打铁铺?”   阿柔摇摇扇子:“差不多罢,快到了,马上就能知道。”   说着,脚步轻快地走过去。   没想到,刚一拐弯,就听见一个女孩子厉声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我家主子是什么身份?想同我家主子喝茶,下辈子罢!”   说着,“唰”的拔开剑,便打了起来!   好玩的来了!   蜚蜚连忙冒头过去看,却让阿柔扯了回来,姐妹俩暗中观察。   只见不远处,四五个大汉围着两个着男装的姑娘,其中一个姑娘手持宝剑,耍的凌厉潇洒。   然而,没什么用,根本打不过四个人。   被围住的另一个姑娘,身材娇小,面容白皙,红唇大眼甚是好看。   蜚蜚咬下一粒糖葫芦,与姐姐对视一眼。很显然,这是在当街调;、戏良家妇女呐!   不是说赤焰街治安好吗?这种事儿没人管?   眼看着舞剑的姑娘被制住,另三个人要上手擒大美人的时候,蜚蜚忍无可忍地将手里的半串糖葫芦扔了上去。   正巧砸中其中一人的脑袋。   蜚蜚连忙躲到墙后面。   那人糊了一脑门子的糖浆,顿时气急败坏,嚷道:“谁干的?给我出来!”   “姐姐,你去报官,此处我来顶着!”蜚蜚将山楂种子吐掉,豪情万丈地要冲出去。   阿柔手一伸,扯着她的衣领把孩子拽回来。   摇着扇子从容地从墙后走出去了。   她身材高挑清瘦,脖颈纤长,此时,穿一身浅色的男装,故意把肩背垫宽了些,眉毛也做了调整。   看起来,比那两个只换个发型,就以为别人认不出来的姑娘像男人多了。   扇子一摇,那叫一个衣袂飘飘、玉树临风。   “都说赤焰街治安最好,今日一见,似乎有些名不副实。”阿柔望着带头那人,“在下姓江,不知几位怎么称呼?”   四人面面相觑,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她一起打趴下。   “少管闲事。”那人极不配合,当即要押那两个姑娘离开。   执剑的少女当即挣扎起来,看着阿柔,祈求道:“少侠救命,我不要紧,我家主子可不能去那种地方啊!”   那种地方?   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场合。   光天化日,她们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官兵来啦!”蜚蜚在墙后面大喊,“快跑呀!”   本以为那几人会害怕,岂料四人面面相觑,却说:“别喊了,官兵是咱们叫的。”   蜚蜚的:“???”   “这两人来咱们赌场大闹一场,不过是请她们去衙门喝杯茶,说一说缘由,赔赔银子。”带头那人苦恼道,“她们竟把咱们兄弟给打了!”   阿柔:“……”   “打扰。”阿柔有些尴尬地抱了抱拳,喊蜚蜚,“行了,咱们走罢。”   两人要去的地方,离赌坊不远,就在这几个打手身后。是以,要到目的地,就得从他们身边经过。   蜚蜚刚刚拿糖葫芦扔了别人,此刻也是歉疚不已,不停朝那人干笑。   就在他们要路过几人的时候,红唇大眼的美人儿突然对阿柔说:“我不能去衙门,求公子救我。”   “为何不能去衙门?莫不是惯犯,有案底!”几人忿忿道,“不管你什么身份,弄坏了东西就得赔!”   阿柔回身瞧了她一眼,不禁愣住。   她家铺子多,对各方面都多多少少有所了解。粗略看去,此人衣着甚是华贵,衣服上纹样是京都流行的高端款式,头上的玉簪更是价值连城!   就连执剑的那位,说是下人,但光是那把剑,就比他们两间赌坊还要贵!只可惜,剑术太差,竟连个赌坊打手都不敌。   ——这两个人,确实不方便去衙门。   “她们欠你们多少钱?”阿柔摇摇扇子,风流倜傥,“我出了。”   打手们对视一眼,说道:“五十两。”   五十两?!   蜚蜚捂着心口,五十两够买多少糖葫芦的?   持剑那人也不服地大嚷道:“明明是你们出老千,我们都输了三百两了!”   “那是你技不如人,赌的起输不起!”打手们就是干这个的,自然丝毫不惧。   “十两。”阿柔拿出荷包,将钱扔给他们接着,“不愿意就算了。”   去衙门还要打点,算下来不一定能拿到十两呢,有人白给钱,他们还能省事,何乐而不为?   “人归你们了。”打手们将两人放开。   阿柔头也不回地打算离开。   蜚蜚心疼坏了,那可是十两银子!姐姐平素最是爱钱,眼下怎会如此大方?   “江公子留步!”大美人追上来,“多谢公子相救,敢问江公子大名是?……”   阿柔没有说话,面色清冷地瞧着她,一副“你有事吗?”的表情,看起来酷劲十足。   蜚蜚却在偷笑,姐姐才不是什么做好事不留名,而是她的名字太过女儿家了,一说就要露馅。   “江钿。”阿柔冒用了三哥的名头,“在下还有事,二位请便。”   说完,转身行至旁边挂着灯笼的大门处,大步走进去。   蜚蜚朝两人一抱拳,连忙跟上。   那两人在她们身后走了几步,来到门前,抬头去看门匾。   “有间镖局?”持剑的女子震惊道,“什么怪名字?”   “灵芝,不得无礼。”红唇大眼的美人儿娇羞地托着脸,憧憬地念着,“有间镖局——江钿。江钿……”   蜚蜚跟着姐姐进了门,才发现里面十分宽敞,中间一个巨大的天井,两边放着许多武器,刀枪剑戟什么都有。   里面更是传来武斗的响动。   “谁在干嘛?”蜚蜚睁大眼睛,来了兴趣,“咱们来看打架的吗?”   阿柔摇摇折扇:“差不多,镖局三日后开张,今日,便是让他们竞选镖头和总镖头。”   “怎么竞选?”蜚蜚眼睛都亮了。   “镖头可不单单是看谁能打。”阿柔道,“眼下,咱们镖局除了管家和厨娘,镖师共十三人,昨日已发了文试的卷子,卷子所考范围涉及方方面面。”   说着,两人已来到前厅,阿柔继续解释道:“今日便来看他们武试。”   “三个镖头,一个总镖头。”阿柔说道,“文武双全者优胜。”   前厅正切磋的镖师们便停下动作,朝姐妹俩行礼问好。管家也上前来,将众人昨日的文试卷子递给她。   “开始罢。”阿柔言简意赅道。   镖师们便到搭好的比武台上,两两比试,点到为此。一轮结束后,优胜者再比,直到选出武艺最高的人。   同时,阿柔也在给他们的文试卷子打分、排名,直至日暮西沉,众镖师才比试完。   蜚蜚坐在椅子上,目不暇接地看着众人打斗,时不时拍手叫好。   阿柔批好卷子,见她小孩儿心性,只不住摇头,觉得妹妹真是天真可爱。   最后,武试的前四名诞生,综合文试排名,选了李大海做总镖头,三日后,押送开张以来的第一趟镖到碧波郡。   李大海赢了比试,又得了生意,提出要请整个镖局喝酒。   “两位公子若不嫌弃我等,便请同咱们一道儿,图个热闹。”李大海十分热情。   “好啊。”蜚蜚一听有酒喝,当即就同意了。   阿柔却扯住她的后领,不让她去:“家里还有事儿,恐怕要辜负总镖头美意了。你们只管喝个痛快,让管家记我账上就行。”   镖局众人虽不知道她真实身份,但总觉得这个东家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也不太好说话。若真跟他们一起去了,可能双方都不自在。   不去也好。   她身边那个小公子倒是挺好玩儿的,镖师暗暗讨论,就是瞧着有点二。   “咱们真不去啊?”蜚蜚被姐姐拎着走,撒娇道,“我就喝一点点,两杯就行,我又不贪……”   “不行。”阿柔铁面无私。   蜚蜚不高兴了,绞着手指控诉姐姐:“你今天还救了两个姑娘呢。”   “救姑娘和你喝酒有什么关系?”阿柔哭笑不得的看着她。   “十两!”蜚蜚十指交错在一起,比了个“十”,“够我喝多少坛酒的?”   阿柔完全拿她没办法,却又不想让这个小酒鬼多喝,就哄她:“阿爹有个酒窖,你知道的罢?等入夜了,我带你去喝个够。”   “真的?”蜚蜚不太相信她。   “自然是真的。”拿扇子点点她的小脑袋,“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好,如果你敢骗我。”蜚蜚捏起小拳头,“我就亲自去找梁姨母,说你看上了隔壁吴老三,让她给你说亲!”   吴老三祖上蒙阴,家大业大,只可惜吃喝嫖赌,妾室一大堆,正经姑娘根本不敢嫁他,三十多了都没娶到正妻。   嫁给他?蜚蜚够狠。   姐妹俩说说笑笑回了家,赶紧换了身衣服,到饭厅与家人一起吃晚饭。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笑声。   “何事如此高兴。”姐妹俩进去,发现一家人均已就坐,只等她们两个到场。   柏秋耳朵已经大好了,见到她们两个,便嗔道:“一下午不见人,上哪儿野去了?”   “看人打架。”蜚蜚视线盯着阿爹面前的酒壶,小馋猫似的问,“阿爹今日吃的可是汾酒?”   江敬武故意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做出享受的表情来,与她说:“是啊!香醇甘苦,回味悠长,实在是好酒。”   “真的吗?”蜚蜚连忙跑到他身边。   江敬武却逗她,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还“啊”了一声:“自然是真的,可惜,你喝不着。”   蜚蜚:“……”   “你们都欺负我。”蜚蜚说,“等大哥回来了,让他带我去喝。”   本也只是一说,岂料,柏秋却说:“正说着呢,今日收到了你大哥的来信,按信上的时间算,半月后便能到东都。”   “大哥要回来?没哄我罢!”蜚蜚和阿柔对视一眼,都欢喜的很。   担心是怕阿娘唬她们玩儿,忙把信要过来读,见上面白纸黑字写着要回来,这才放心。   “总算要回来了,”阿柔也激动的很,猜测道,“只是回来探亲吗?还是有任务?”   话一说,爹娘还没回答,阿木和阿森就在旁边哈哈大笑。   “有什么好笑的?你们一个个的不听话,一大把年纪了不议亲,还不容你大哥孝顺了?”柏秋打了就近的二儿子一下,说道,“我让他回来相亲!不行吗?”   一想到大哥在外面风风雨雨、征战沙场,八年都没回来一次,最终却败给了阿娘的无敌催婚术。   连阿柔和蜚蜚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对了对了,信上没有写,”笑过后,蜚蜚连忙问,“此番,阿瑾回不回来?” 第55章   江敬武和柏秋对视一眼, 过了会儿,柏秋才说:“咱们看的是同一封信,上面没写, 咱们自然也不清楚。”   “真的?”蜚蜚总觉得爹娘的神色不是特别自然。   不过是问一句回不回来, 又不是什么难题, 没必要骗她罢?   “你这孩子, 跟谁学的这疑心病?”柏秋拉她到一旁坐好, 嗔道, “爹娘还会唬你干嘛?好好吃饭。”   说着,便不停给她夹菜, 竟对大哥回家一事避而不谈了!   里面肯定有猫腻。   但知道爹娘不会再与她说,蜚蜚叼着红烧排骨,大眼睛瞅着两位哥哥,想判断他们知不知道。   结果哥哥们只是安静吃饭,时不时悄悄说笑两句,画面和;、谐养眼。两人面色均无不妥, 想必也不清楚。   二哥如今已是弱冠之年, 身量比阿爹还高,却很清瘦,一双桃花眼, 见人三分笑。   因常年读书,在家闷得极白净,但平时总要以身作则、管着弟弟妹妹,是以, 气质稳重、端正,丝毫不显弱势。   面部线条流畅锋利,鼻子像阿爹,嘴巴像阿娘,一对斜飞入鬓的长眉,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小姑娘。   可偏偏一心死读书,阿娘给寻了多少好人家的闺女儿,都不同意,非说要考了功名再谈婚事。   气得阿娘好几个月没理他,并将目光放在了玩世不恭的三哥身上。   三哥更混,直接来一句:“自古讲究个长次有序,大哥、二哥还单着,我若先成婚,岂不成了不敬重兄长、不忠不孝之人??”   他今年快十九了,仍是孩子心性。   画得一手好画,作曲也是一绝,乐器更不在话下,曾在元灯节一段自创的回旋曲,引万人共舞!   礼部尚书亲自请他到进宫当乐师,却被严词拒绝。   不过,因为作曲需要时常出入风月场所,常被读书人所不齿。虽才名在外,但风评极差,鲜少有人愿意将女儿嫁于他。   “我为你们大哥相中了李夫子家的二女儿,你们改天瞧见她,与她客气些,晓得吗?”饭后,例行聊天,柏秋冲几个崽子炫耀,“待你大哥成婚,看你们一个个的,还拿什么借口来搪塞!”   三哥没皮没脸地一笑:“反正我前头还有二哥呢。”   “我?逼急了我就跟媒婆说我不喜欢女人。”阿林更不要脸,看着三弟,“阿娘还是指望三弟罢。”   阿娘气得扶额,支使阿爹:“赶紧的,打死打残随意,别让我瞧见就成。”   江敬武其实也操心不易,他二十岁的时候,双胞胎都知道掐架了。   现在这俩孩子竟然连媳妇儿都没讨着!   不过,先前他找几个孩子谈过,知道他们心思真不在婚事上,催他们也没用。   但夫人的话哪能不听?   儿子大了,管不住,就抓来置身事外的蜚蜚,哄他道:“你哥哥姐姐忒不懂事,不管他们了。蜚蜚乖,跟爹娘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趁你现在年纪小,赶紧给你定下。”江敬武叹气,“省得别人到处说咱家风水不好,什么财路顺遂、姻缘坎坷的,诛阿爹的心呢。”   “爹爹何苦理会那些闲言碎语?”蜚蜚放下手里的瓜子,“何况,姐姐还没谈婚……”   江敬武一挥手:“你姐姐已经属于晚婚的范畴了,无法为咱家正名。”   蜚蜚:“???”   除她之外的兄妹三人爆笑出声。   蜚蜚将瓜子往桌上一拍,忿忿说道:“那、那我就喜欢那种——不拦着我喝酒的!”   “没出息!”江敬武犯难地与柏秋嘀咕着,“难怪都说女儿要富养,这几杯酒就给骗走了怎么行?”   “还有吗?光给喝酒可不成。”   蜚蜚想了想,又说:“犯了错不说教我的。”   “还有呢?”   “文章写的很好,但字写得的一般的。”蜚蜚笑笑,“这样的话,就有人帮我写作业了。”   “乖女儿,谁嫁人了还写作业?”柏秋扶着额头,端的是心力交瘁。   蜚蜚来了精神:“嫁了人就不用写作业?”   “那我要嫁人!”蜚蜚说,“阿娘,你快帮我物色一个罢,就按先前说的那些要求。”   兄妹几个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三哥更是直接从凳子上面摔了下去。   “许你喝酒,不说教你,代写作业……”柏秋心说我这究竟是造了什么孽,“这哪叫过日子?”   蜚蜚迷茫地回答:“可是……这就是我现在过的日子啊。”   “行了行了。”江敬武真怕把柏秋气出什么来,连忙制止,“是爹错了,你年纪还小,还是在爹身边多待两年。”   说完,叹一句:“看来,咱家注定都是老大难,难就难罢,孩子们高兴就成。”   “我这造的什么孽啊!”柏秋简直难过死了。   正唉声叹气让几个崽子赶紧滚呢,管家江三从外面进来,手里抱着个盒子,说是给三少爷的。   “像是姑娘送来的。”管家特意说了句。   柏秋一听,连忙把阿森又喊回来。阿森接过盒子,左看右看,怎么都想不出是谁给的。   “你是不是又跟那些来路不正的姑娘厮混?”柏秋最愁的就是他,“你知不知道外头的人都怎么说你!”   阿森嬉皮笑脸:“阿娘,我只是作曲需要,跟她们可都是清清白白。再说,走到这一步又并非她们本意,姑娘们身世很可怜的。”   “可怜……行行行,老娘懒得和你说,”柏秋捏捏额角,不与他争辩,只说,“看看送的什么。”   要敢送什么不正经的东西,她非把这臭小子腿都打断!   “许是乐器、新谱子也有可能。”阿森十分坦荡,直接将木盒盖子打开了。   不禁一愣:“谁送我这个干嘛?”   说着,将盒子掀给阿娘看,也有点儿心虚:“阿娘你吃吗?”   柏秋一瞧,见盒子里面放满了糖葫芦,少说得有三五十串,表面裹着糯米纸,看起来颇有些诡异。   “懒得管你那些破事,滚滚滚。”柏秋嫌他烦,把他赶走了。   他一走,江敬武就和柏秋商议:“孩子这样不是个事儿啊,他这么喜欢琴棋书画,将来总不能靠卖画为生罢?”   “那你拿他怎么办?”柏秋说,“让他入宫,他嫌没有自由,打死都不愿意去。”   江敬武其实有个想法,但不敢说。   原本他有想过给老三在秦楚街开家清馆,专门喝酒听曲儿的,但总归不是正经营生。而且,就像阿森说的,沦落到那种地方的,大多身世可怜,阿森也不是会赚那种钱的性子。   想想还是算了。   “怕是只能等他自己开窍。”江敬武不停安慰柏秋,“孩子们都大了,小时候主意就正,这会儿更是没法管,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   柏秋也叹气:“全都不省心!最懂事的那个又一走八年不回来,你们江家人可真是……”   “是是是,随我随我,夫人这些年受苦了。”江敬武赔笑,拉着她回院子里歇息。   路上的时候,忍不住道:“阿瑾的事儿,不知该不该说与几个孩子。”   “又见不上面,说了也是瞎让他们着急。”柏秋拍拍他的手,“阿瑾既说伤得不重,还是别告诉他们了。”   江敬武沉重地点头:“既是今上让他回京,咱们操心也没用,如今,只能看他自己。”   “说起来,阿瑾今年也十六了。”   “夫人做媒还做上;、瘾了?”江敬武大笑。   “我分明是愁出毛病了!”柏秋嗔他一眼,“感情不要你来操心。”   说到这儿,柏秋眼睛一亮,犹豫着道,“也不知道阿瑾现在怎么样了,你说,他和咱们阿柔……”   “不行!”没说完,江敬武就打断道,“他那条件,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阿柔能是对手?你可别把闺女往火坑里推。”   他没说过这样的重话,定然是动了真怒,柏秋便妥协道,“我想也知道是成不了,说说罢了,你生这么大气干什么?”   “提也不许提。”江敬武说,“让旁人听见了,显得咱们没自知之明。”   “谁没自知之明?”柏秋气得掐他,“我们阿柔怎么了?哪点儿不好,哪点儿配不上他?”   江敬武忙告饶:“是我!是我这当爹的没有,夫人快手下留人……”   -   阿森抱着那盒糖葫芦回了自己院子,怎么想怎么不对,便抱去找二哥。   二哥正在读书,以为他是来送宵夜的,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过他,显然不知这糖葫芦的底细。   仔细想想,今日他们除了去赵府吃酒,回来就没出过门,而下午不在家的人,只有阿爹和两个妹妹。   会不会是她们惹来的?   蜚蜚眼下还和阿柔住在一个院子,她自己有院子,只是不乐意去。   十来岁的时候,柏秋见她还赖在姐姐屋里,实在不像话,成日连哄带骗的,不知道用了多少法子,才让她习惯自己睡一间房。   每晚,姐妹俩睡前都在一处闲聊,阿柔看账簿,蜚蜚看话本子,看累了才回房休息去。   阿森过来的时候,两人正在讨论如何去阿爹酒窖里偷酒给蜚蜚喝。   “我让不醉找几个小瓶子,每样倒一点儿。”蜚蜚一本正经地问:“姐姐觉得可行吗?”   阿柔便说:“酒窖里的酒坛都是封死的,开了封怕是会发现。”   “那怎么办?”蜚蜚压低声音,凶相毕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商量什么呢?小蜚蜚打算做贼去?”阿森把盒子放她们桌上,“来看看,眼熟不。”   蜚蜚听他说自己做贼那会儿就怂了,忙凑上去,扒着盒子打量,见里面全是自己爱吃的糖葫芦,笑了笑:“三哥,你对我可真好。”   “别光吃啊。”阿森说道,“管家说,有个姑娘送给我的。可你们三哥我虽然貌比潘安、风流倜傥,但跟姑娘们都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过出格的举动。该不至于惹得人往家里送东西才对。”   蜚蜚咬糖葫芦的动作一僵,大眼睛看了看阿柔,就打算偷溜。   毕竟,今日姐姐报三哥名讳的时候,她可是共犯!   “跑哪儿去?”阿森扯着她的后领把人拽回来,极温柔地说,“蜚蜚最乖了,来,跟哥哥说,你们今天干什么去了?”   阿柔拍他的手背一下,示意他松开蜚蜚。   “也没做什么,不过是看你风评太差,想要帮你挽回形象而已。”阿柔慢条斯理地看账本,“我跟蜚蜚救了两个姑娘,那人问我叫什么,我便赶紧将哥哥的名字报了上去——这不就少了个骂你的人吗?”   阿森敲她脑袋一下:“那我可代表我全家谢谢你们了。”   “不用谢,都是妹妹们应该做的。”蜚蜚说道,“这不是看你成天被阿娘逼婚,太惨了点吗?”   阿森懒得理这俩小丫头:“真这么乖,就连这烂摊子一起收拾了罢。”   说完,留下盒子,人跑了。   蜚蜚看着满满当当的糖葫芦,频频点头:“姐姐,那俩姑娘什么来历?半串糖葫芦换这么多,我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那你别吃?”阿柔逗她,“说不定是定情信物呢,吃了就算答应了人家。”   蜚蜚一噎,睁着大眼睛讷讷的:“不至于罢?”   “那、那我不吃了。”小心翼翼地把缺了两颗山楂的糖葫芦放回盒子里,还欲盖弥彰地把山楂从底下朝顶上窜了窜。   阿柔被她这个怂样逗得发笑,账本也看不下去了。   见她真要些不安,忙说:“逗你玩儿呢,反正是记三哥的账。三哥那样的名声,能娶到媳妇儿不错了,还怕别人讹他?这么多糖葫芦你也吃不完,拿出去分了罢。”   说着,叫来丫鬟白芷,让她去分糖葫芦,只给蜚蜚留了两串。   白芷和不醉领命,蜚蜚便又开始和阿柔商讨如何合理地偷酒。阿柔让她直接看中哪坛就抱出来喝,反正里面酒多,阿爹不一定记得那么清。   蜚蜚顿觉这个法子好,正要缠着姐姐快去快回的时候。   白芷回来,面色凝重地塞给阿柔一张纸条。   “放在盒子里的,差点儿就让人给瞧去了。”白芷心有余悸道。   阿柔展开一看,上面娟秀的簪花小楷写道:“明日申正,长青茶铺见。”   “烧了罢。”阿柔说道,“申正,都快吃晚饭了,谁跟她喝茶?”   蜚蜚:“???”   -   赵妙英出门子,蜚蜚和阿柔是告了假的,喜宴结束,自然还要回学堂上课。   按理说阿柔已不用去了,又不指望考功名,到学堂也是成日成日地写文章。   蜚蜚却不同,她开蒙和圣人书都没好好读,文章写得一塌糊涂,还总让人代笔,时常将夫子气得头疼,偏又打不得她,便总是罚站、罚写字。   阿柔便在一旁陪她。   让不醉和文声代笔的文章果然被批得一塌糊涂,让蜚蜚重写两篇,写不完不许吃饭。   蜚蜚昏昏欲睡,昨夜还没喝到酒——阿爹为了防她,把酒窖搬空了,放了一堆土豆、大白菜进去。   人生啊,真是苦不堪言。   正想着姐姐会给她买什么吃的补偿她,旁边就传来阴阳怪气的讽刺:“江颜蜚,还没吃饭罢?我这儿有中午吃剩的桂花鸭,云川楼的,你要的话,赏你了。”   云川楼的桂花鸭是他们的招牌菜,二两银子一只。   “林妙儿,你家生意败了?”蜚蜚头也不抬,端端正正地写字,“剩菜还宝贝似的留着,怎么,担吃了上顿没下顿?”   那少女正是前西营县首富林员外家的林妙儿。   赵家搬来东都以后,他们也找门路搬了过来,比他们晚几年,林妙儿便与她们同个学堂听课。   因是小时候结下的梁子,即便长大了,也不能释怀,江家生意做大之后,她更酸了,成天没事儿就往她们跟前凑,越不理她,越来劲。   “你家才败了呢。”林妙儿气急败坏道,“因我爱吃,就多买了一只,不行?”   蜚蜚笑笑,看向她略显丰腴的身材,点点头:“林姑娘财大气粗、心宽体胖,自然不容其他人置喙。”   “不过,这吃东西嘛,还是有节制的好。”蜚蜚说道,“免得消化不良,嘴巴臭。”   “你!……”林妙儿拍桌子瞪她,“我又没花你家钱,我爱怎么吃怎么吃,要你管?”   蜚蜚写不下去了,就放下笔,苦恼道:“你吃东西自然碍不着我,可你嘴巴太臭,熏到我了,我这苦主还说不得你?”   “我、我哪里有?”到底是女孩子,脸皮薄,还偷偷冲手上哈了口气,自己闻了一下,发现根本是她信口雌黄,气得脸红,“我要告诉夫子去,你不写作业还在这儿造谣同窗!”   蜚蜚震惊地望着她:“你今年是十七还是七岁?夫子是教课的,不是管家,什么事都要他老人家管,你还有没有点尊师重道的孝心?”   “你!……”林妙儿差点气死,指着她哑口无言。   她一副要原地升天的表情,蜚蜚都有点同情她了,对她身边的丫鬟道:“赶紧把你家小姐带走罢,别让她在这儿丢人了。”   林妙儿实在不甘心,举着食盒要砸她。丫鬟在一旁拼命拦着。   旁边的同窗都已经习惯了,这场面基本没三天就要上演一次,也没见林妙儿真敢砸过。   “你想好了。”蜚蜚逼视着她,“你敢砸我身上,我就让你一口一口吃下去。”   小时候那次血肉模糊的场面瞬间浮现脑海,恶心上涌,林妙儿忙不迭放下食盒,跑了出去。   看着她慌乱的背影,蜚蜚同情地摇了摇头,继续咬着笔杆子犯愁要写什么内容。   写文章可太难了。   没一会儿,阿柔拎着食盒回来,蜚蜚两眼放光,光是闻着味儿,就念道:“红烧狮子头、青椒牛柳、三杯鸡、排骨莲藕汤,还有一个是什么?”   “龙井虾仁!”闻了闻,又摇摇头,“不是不是,龙井虾仁没这么甜,到底是什么?”   阿柔将菜一一端出来给她,解释道:“新品的蟹黄炒蛋,尝尝。”   蜚蜚早就迫不及待了,她没有用筷子,而是将浓稠的蟹黄炒蛋用勺子舀到白米饭上,扑了一层,才舀了半勺喂进嘴巴里。   蟹黄鲜香,鸡蛋软滑,鸡蛋液里应该加了少量的骨汤,这样炒起来不易老,尤其是堪堪成型时,口感顺滑鲜浓,配上蟹黄,既能将鲜味相互融合,又不会喧宾夺主。   之所以有茶的味道,是因为大厨摆盘时放了两片泡开的茶叶,给香味增添了层次感,入口是没有的。   “不错。”蜚蜚频频点头,又舀了几勺蟹黄改在饭上。   将上面那层米饭吃完,才去吃下一道。每样尝了尝,又喝了碗汤,基本没动多少。   她吃起饭来很认真,但是食量不大,吃的不多。   “蟹黄性寒,吃多了不好。”蜚蜚看着阿柔,“若是能配上酒,暖暖身子就更完美了。”   阿柔白她一眼:“听学期间不许饮酒,爹娘定的规矩。”   “知道啦。”蜚蜚叹气,“希望大哥快点儿回来,履行他的约定,带我吃喝玩乐。”   就知道玩儿。阿柔宠溺地望着她,嘴上却严厉地教她催她快些写。   “放了学,还要去趟镖局。”阿柔说道,“三天后开张,陆陆续续接了些生意,要回去清点,你若想跟去玩儿,需快些动作。”   一听能去镖局,蜚蜚顿时有了力气,如有神助地写完了两篇,递上去给先生瞧。   虽说质量一般,但好歹是她自己写的,夫子简单训话几句,终于让她走了。   她们放学时间比较早,出门时太阳刚落山,姐妹俩回家换号衣服,去了镖局,阿柔在忙,蜚蜚便和镖师们聊天,还想让人教她一招半式的来防身。   她长相乖巧,性格却活泼,镖师们很喜欢与她在一块儿,也不嫌她烦,还真教了她两招擒拿手。   蜚蜚领悟力不俗,一会儿便学会了。   阿柔忙完出来,她还想拿姐姐试招,不料,却被反擒拿住,吓得抱着她又是撒娇又是求饶。   看得众镖师一阵心惊,没见过这么粘人的小公子。   “回去了。”天色渐晚,阿柔吩咐李大海几句,又让管家留意着些,领着妹妹要回家。   岂料,刚出镖局的门,一把剑就横在了她们身前!   阿柔走在前面,剑身离她的胸膛只堪堪不到一寸,若在往前,衣服怕是要散了。   不禁面带不悦地看向来人。   “为什么不赴约?”带着怨怒的女声,传到姐妹俩耳朵里。   面前正是昨日被赌坊打手为难的那两人,此时均换了女装,瞧起来,比昨日那寡淡的模样娇艳数倍不止。   尤其她身后那位红唇大眼的姑娘,眸光流转,顾盼生辉,称一句绝世美人毫不为过。   阿柔不说话,持剑的英气女子怒气更盛,凌厉地说道:“竟然敢让我家主子等你,江钿,你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第56章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本章将看到,男主性格变化不是一般的大!   面冷心热的小痞子设定后期不会改,毕竟精锐队不是啥好地方,而他跟大哥在里面待了八年,两人肯定不是去养老的。   女主当然不可能由着他欺负。   就,蜚蜚喜不喜欢坏小子目前尚不能确定,反正老母亲是挺喜欢的。   如果有奇怪到那我道歉,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我也道歉。   我其实有感觉到很忐忑也很对不起,怕姐妹们接受不了。   昨天特意写大长章飞快掉马,就是想着这章确实比较刺激,尽快亮出身份或许还能保他一条狗命2333。   目前写到的情节都是我个人比较想写、比较喜欢的。   能得到认同当然最好,触到雷点的话那我滑跪道歉,真的真的对不起。   今天说的有点多,主要是我真挺害怕的。   再一次感谢姐妹支持正版,我永远爱你们,鞠躬。   ——求生欲灯   “你们是不是疯了?”蜚蜚冲上前, 愠怒地看着持剑的女子,“在别人家门口就敢行凶,还有天理吗?”   说着, 就要喊镖师出来招呼她们。   担心这种场面会对两位姑娘的名声不好, 阿柔抓住了妹妹的手, 示意她先别喊。   “姑娘怎么称呼?”阿柔扇骨一弹, 将剑尖撇到一边, 表情冷酷。   红唇大眼的姑娘颇有些委屈, 望着她,小声说道:“姓萧。”   “萧姑娘。”阿柔倾身, 离她近些,语气带着不悦,话更是说的清楚明白,“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那箱糖葫芦已算还了恩情,以后这种事情不必做了, 我是不会去的。”   萧如茵眼睛里顿时就蓄满了泪水, 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她旁边的叶灵芝更是怒目圆睁,当即就道:“你们、你们不识抬举!知道我家主子是谁吗?”   “不管是谁,断没有缠上别人的道理。”蜚蜚说道, “想找我们玩,自然欢迎,可你上来就舞刀弄枪,我们欠你的吗?”   “你!……”叶灵芝胡搅蛮缠道, “谁让你不肯赴约?还从来没人敢让我家主子等……”   “灵芝,别说了。”萧如茵忍着泪意,制止了叶灵芝,微红的双眼却看着阿柔,伤心地说道,“是我们不懂事,惊扰了公子。”   说完,难过地转身跑开。   叶灵芝在后面瞪女扮男装的姐妹俩,最终还是只能收了剑,忙不迭跟上自家主子。   见她们走远了,蜚蜚仍然觉得不平:“什么人啊?好像世上的人都得围着她转似的,未免太过蛮横。”   “也怪我。”阿柔摸摸鼻子,“以后别穿男装出来了。”   蜚蜚倒有些茫然:“为什么?你要做生意,穿女装多有不便。”   “只是做生意不便?喝酒也是挺不便的罢。”   “都不便。尤其你现在开镖局嘛,成日跟一些大汉打交道。”蜚蜚劝她,“传出去,不好听。”   阿柔笑笑,没再说什么。   直到三天后,蜚蜚才明白阿柔为什么要这样说。   那日,她们同往常一样,放学之后便去了镖局。   镖局开张,一切都刚起步,阿柔忙的很,但大部分事情有管家处理,也不用她亲自押镖,只是处理些事务。   却仍拖到了晚饭的时间,两人有些着急地往回赶。   刚一转弯,就见十几个大汉面色不善地围了上来,俨然已等候多时了。   “你就是江钿?”带头的那人问道。   对方一副官家子弟装扮,肩垫得很宽,显得更加高大,衣着考究,玉佩、荷包无一不是精致好物。   阿柔和蜚蜚依旧穿着男装,见这场面,识相地没有回答。   “都说江家三公子曲艺双绝,纵横风月,如今看来,倒是有这个资本。”纳兰卓冷哼一声,突然变脸,“一副小白脸的德行,不过就是个下三滥的纨绔,也敢伤我表妹的心?”   原本,听他骂三哥,蜚蜚还生气呢,正想回嘴,就听到后面一句。   跟家姐姐对视一眼,两人不禁都有些心虚。   “这位兄台。”阿柔一抱拳,正想解释。   纳兰卓就一脸被侮辱了的表情,挥手差使下人:“带走!”   -   蜚蜚和阿柔被捆着,眼睛还蒙上了,不知道这些人要把她们带去哪儿。   “这位兄台,我是该向你道歉,可你这样明目张胆把我们两个抓走,别人见了,定觉得此中有猫腻儿。”阿柔说道,“而我跟你表妹清清白白,这样一捆,咱们倒说不清了。”   纳兰卓顿时更生气:“给我闭嘴!”   “有话,跪着跟我表妹说去。”他道,“表妹好不容易来一趟沬州,却被你戏耍,如今茶不思饭不想,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了呢。”   “你若哄不好她,不光你那破镖局,你们江家上下,都给我滚出沬州!”   真是糟糕!蜚蜚心想,这人对他们家这么熟,显然是查过了。再一想先前那两个女子,只觉得无比头疼。   难怪姐姐说以后不能再穿男装,原来是惹了桃花债。   纳兰卓不肯听她们解释,两人便没有再说话。   走了大概一柱香的功夫,终于,队伍停了下来,蜚蜚听到有人朝抓她们来的人问好:“大少爷回来了。”   “把她们两个带下去,先饿两天。”纳兰卓吩咐下人,“看好了,如有差池,为你是问。”   “等一下!”蜚蜚眼睛被蒙着,都不知道这是哪儿,若是真让他们带了下去,想脱身怕是难了,只得道,“我、我肚子疼,能不能让我……”   “别听她废话,再敢嘚嘚,就把她嘴堵上!”纳兰卓烦躁地说道。   下人领命,抓着蜚蜚和阿柔要把她们关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来了两个少年,两人长相皆超凡绝然,气宇轩昂,不似凡人。   白衣少年执白玉扇,黑衣少年腰别双刀,两人眉眼间略有几分相似,白衣少年眉目温和些,黑衣少年眼神锐利,一看便知不好相与。   “何事吵闹?”黑衣少年拧眉问。   纳兰卓见了他俩,要躬身行礼,白衣少年做了个手势,免了他的动作。   他于是小声说道:“这两人,即当日救下茵儿的纨绔子弟。”   “茵儿日渐消瘦,我于心不忍,抓他们两个过来,教训一顿,好给茵儿出出气!”纳兰卓得意道。   岂料,话音刚落,那白衣少年就怒喝道:“胡闹!”   见到姐妹俩都蒙着眼,神色这才缓和些,只道:“把人放了。”   “这……”纳兰卓似有些为难。   黑衣少年一直在打量蜚蜚的方向,见她蒙着眼,露出挺翘的鼻子和嫣红的花瓣唇。   下颌小巧,脸上却带着婴儿肥,黑布在她脸上,衬得一张脸又小又白。   “你确定,她是江钿?”黑衣少年说道,“江家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在边关,二儿子终日闭门读书,三儿子虽流连风月、名声在外,但也是高大英武的长相,且今年已有十九,这两个人,哪个像?”   纳兰卓愣了愣,黑衣少年又好整以暇道:“姑且认为个子高挑些的那位是江钿,那小矮子呢?”   纳兰卓的视线跟随的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蜚蜚不安分地挣扎着,冷汗都下来了。   黑衣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贴到他身边:“表哥,你抓错人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补救的办法。”黑衣少年与他耳语几句,又捏了捏他的肩,大步离开了。   他眉宇间还残留着几分少年意气,身量却已与纳兰卓差不多高,手劲儿也大,这样随意捏他两下,都让他不禁一矮身。   “哪怕他真的是江钿,此举也不妥。”白衣少年那扇子敲一下他另一边肩膀,“他既对茵儿无意,你硬是将她绑来,岂不更让茵儿难堪?”   “趁他们并不清楚经过,赶紧放了。”说完,一甩袖子,也离开了。   蜚蜚和阿柔刚刚便听到有人说话,但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过了会儿,没了动静,而且还听不到阿柔的声音,她便焦急道:“你们到底要干嘛?”   纳兰卓想起黑衣少年的话,有些耳热,指着蜚蜚:“把她带到表少爷院子里去。”   -   蜚蜚被推到一间房里,双手被反绑着,眼前蒙了黑布,什么都看不见,又不敢胡乱摸索,便贴墙站着,十分谨慎。   也不知道他们把阿柔带到哪里去了。   生平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儿,不免有些紧张,即便那些人以为她是男的,不会对她怎么样,顶多打她几下。   都怪那两个姑娘。   蜚蜚把她们翻来覆去数落了好多遍,越想越委屈。   明明救了那两个人,竟被倒打一耙。   那纨绔还说,要姐姐跪着给萧姑娘道歉,实在是没个道理。   “什么人嘛!”她手都酸了,站的累了,想要蹲下歇一会儿。   刚顺着墙滑下去,身侧的门便被人打开了。   蜚蜚一惊,下意识弹了起来,不停后退,虚张声势道:“你、你是谁?不许过来!”   只有门板开合的声音,连个脚步声都听不到,对方应该是习武之人,步履轻盈。   蜚蜚真的怕了,来时听到那人说带她到表少爷院子里。   那他肯定和萧姑娘以及抓她们过来的人是一伙儿的!不会是要伺机报复、滥用私刑罢!   “滥用私刑是犯法的,你敢动我,我大哥回来一定杀了你!”蜚蜚声音里有些颤抖,全都是吓的。   “谁说我要动刑?”低沉浑厚的男声,饶有兴趣地说着。   声音很年轻,却让蜚蜚更害怕了。   下一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脑后,将遮掩视线的黑布取了下来。   房间里点着烛灯,恢复光明的一瞬间,蜚蜚不得不闭上眼睛,偏过头去,等待双眼适应光芒。   小姑娘睫毛浓密,像一把羽扇,头发乱了几缕,垂在额前,显得十分可怜。   “那就快些放我回家,”蜚蜚睁开眼睛,“我便当作……”   对上少年的目光,她说不下去了,因为那少年正微微弯腰,凑近了打量她,两人距离极近。   蜚蜚甚至能看清楚他瞳孔里的倒影。   蜚蜚被他眼里锐利的光芒吓到,下意识垂下眼,小心脏吓得直乱蹦。   “当作什么?”少年追问,又凑近了些。   蜚蜚连忙转身侧对着他,尽量忽视他强势的目光,不满道:“手酸了,麻烦解开。”   “说清楚再解。”他终于退开些,走到桌边,将别在后腰的双刀取下来,放在桌子上,斟了杯茶润口。   那把双刀与寻常武器不同,刀刃短且平直,像两把砍柴刀,但宽出许多,蜚蜚先前并未见过。   “我跟你说不清楚。”蜚蜚道,“反正我问心无愧,讲道理的就放了我。”   少年却“唰”地拔开刀,边拿一块特制的海绵擦拭着,边好整以暇望着她:“女扮男装骗人也问心无愧?”   “你!……”蜚蜚是真急了,“你讲不讲道理的?”   少年没回答,望着她许久,突然问道:“你不认得我?”   蜚蜚回身瞧他,见他金刀大马地坐着,慢条斯理地擦着刀,眼神邪肆,似乎还有些不太高兴。   “我、我该认识你吗?”蜚蜚贴墙更紧了。   这人看着好凶,不会打她罢?   少年闻言,眼睑低垂了下,再看向她时,表情就充满了玩味:“行,你不认得我,那你知道我抓你来干嘛么?”   “你姐姐已经回家了。”少年放下刀,缓缓走向她,“是我要留下你的。”   蜚蜚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见他越靠越近,险些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然而,身后就是墙,根本退无可退。   “我之前没见过你,应该、应该没有得罪你罢!”蜚蜚哭丧着脸,“你留我做什么?”   少年来到她跟前,如一开始那般,凑近了看她惊慌失措的表情,恶劣地笑了笑,压低声音说:“做填房。”   “你无耻!”蜚蜚生气了,怒气战胜了害怕,用力撞了他一下,就往门边跑去。   刚来到门边。   一只手就从身后伸了过来,“啪”地拍在门上,合上了门板,也将她困在怀抱里逃不开。   蜚蜚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还想跑?”说话间,少年的气息喷在她耳垂上,带来一阵酥痒。   令她有一种被毒蛇缠上的冷意。   “大、大哥。”蜚蜚进退两难,只得硬着头皮与他说道理,“我年纪还小,不好做填房的。”   少年冷冷退开,倚在一旁瞧她。   “真的,我又懒,又馋,还喜欢喝酒,”蜚蜚不停细数自己的缺点,“长得还不好看……”   “我觉得挺好看的。”少年恶霸一般,专挑让她害怕的说。   蜚蜚突然一阵委屈,眼圈红了:“你眼睛有问题。”   “你眼睛才有问题。”少年似乎也在生气,但不知道气什么。   蜚蜚觉得他好凶,扁着嘴巴不说话了。   气氛陷入沉默,少年感受到了她的委屈,默不作声地把她身上的绳索解开。   见她眼里含着泪水,将落不落的,眼角、鼻头都泛着红晕。   “不许哭。”少年冷酷地说了句,拿着绳子吓唬她,“敢哭还捆你。”   蜚蜚一下子就哭了。   泪珠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她一哭就说不了话,明明委屈伤心得要命,却没有半点声音,显得更加可怜。   少年慌了,手忙脚乱的。   想给她擦眼泪,又想起自己手上刚拿松油磨过刀,只得劝她:“别哭了。”   “我要回家!”蜚蜚难过地说,“你们都是坏人,我跟姐姐救了你妹妹,你还要来欺负我。”   黑衣少年吁了口气,见她睫毛都染上雾色,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揪着自己的衣袖给她擦。   却让蜚蜚狠狠拍了一下。   结果他小臂上绑着钢板,直将小姑娘的手拍的生疼,不由哭得更伤心。   小姑娘就像个瓷娃娃,捂着手擦着眼泪,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少年想碰她,又不敢碰,怕把她弄坏了。   “让你不乖。”黑衣少年将她拎起来,按在桌边坐好,要拉她的手。   蜚蜚吓得不停挣扎,像只炸毛的猫咪。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   少年眼睛眯了眯:“我看看你的手,怕什么?”   “不要你看。”蜚蜚把手藏在袖子里,手心隐隐作痛,似乎是肿了。   黑衣少年也不勉强,只说:“那你疼着罢。”   说完,转身离开了。   门上了锁,但他的双刀还留在桌子上。   蜚蜚试探地拔开其中一把,才发现这东西奇重无比,两只手拿着都费劲。   过了没一会儿,少年果然去而复返。   蜚蜚双手持刀倚在门后,见门被推开,当即一刀横劈上去。   那刀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厚重的门板如豆腐一般,刀身陷进去一多半,卡在门里拔不出来了。   定睛一看,少年却好好地站在门外,玩味地看着她。   “我这新填房好生凶悍。”少年歪了歪头,“还有力气拿刀,看来你是不饿。”   蜚蜚也不管刀了,见他手里拎着食盒,拔腿便要逃跑。   刚跑出几步远,就让他抓住后领给扯了回来,前襟卡在脖子上,险些勒死她。   这个恶霸!   蜚蜚咬牙切齿的,委屈又愤怒地瞪着他。   -   “看我能顶饱?”黑衣少年吃着饭,稀奇地望着她,“真不饿?”   “那咱们干点儿别的。”少年把筷子一放,又要来牵她的手。   蜚蜚吓得连忙抓起筷子,随意夹了面前的藕片塞进嘴巴里,把它当成面前这人的肉在嚼。   本来是没什么食欲的,但几个菜实在是太合她胃口了,加上又忙又累的,确实饿了,一动筷子就停不下来,一大碗米饭都被吃完了。   放下筷子,才发现少年正托着腮瞧她,眼神叫人害怕。   “你到底什么时候送我回去?”打也打不过,说又不讲道理,蜚蜚都无奈了,吃饱了反倒能心平气和同他说话。   少年伸手把她嘴边的鳝汁抹掉,随意道:“先住着,看哥心情。”   蜚蜚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刻就傻了。   她吃饭没个样儿,沾脸上是常事,小时候哥哥还会帮她擦脸,长大以后,连阿娘都是拿手帕给她抹的,还要数落她不像个姑娘家。   这人莫不是脑子有问题?   蜚蜚下意识擦了擦嘴,确定什么都留下,才抗议说:“明日我还要上学,而且,晚上不回去我爹娘会担心的,到时候带人来找我,定要你好看!”   “换洗衣服我让人给你拿。”少年油盐不进,“明日我送你去书院。放学再跟我回来。”   “填房嘛,就该有个填房的样子——以后,除了我身边,哪都不许去。”   蜚蜚攥紧拳头,忍无可忍:“你等着,我大哥回来,定让他杀了你这败类、混球!”   “吃饱了就是有力气,连骂人都比刚刚花样多。”少年上前来抓她,“那干脆,来做点费力气的。”   蜚蜚吓得捂着脸大叫。   “是老老实实收拾睡觉,明天送你回去;还是被我收拾、跟我睡,”少年摩挲着她的手腕,“给你选。”   长这么大没听过这样混的话,蜚蜚羞愤欲哭,却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只得挣了挣,哽咽道:“那、那明日我自己回去。”   “乖。”摸摸她的脑袋,少年恶劣道,“明日再议。”   -   躺在床上,蜚蜚怎么都睡不着。   那恶霸离开以后,有丫鬟送来水和换洗的衣物给她,蜚蜚稍微打听了一下,得知他姓顾,是他们表少爷,今年不过十六、七岁,前几日刚来东都。   “其余不清楚。”丫鬟说道,“似乎是有事要办,平素也不常在府中。”   蜚蜚又问:“此处是?”   “乃是纳兰府。”丫鬟姐姐宽慰她,“姑娘快些歇息罢,表少爷性子冷,却是正人君子,不会为难姑娘的。”   蜚蜚暗暗“呸”了一声,心道他分明是个登徒子,正个屁!   等等,纳兰府?   蜚蜚脑中一炸,头皮都麻了——整个东都,只有一家纳兰府,便是国舅爷纳兰谦的府邸。   丫鬟称他表少爷?总不会是……   难怪他们这么有恃无恐,原来是皇亲国戚!   不过,今上姓萧,恶霸姓顾,应当不是皇室子弟。可看纳兰府丫鬟对他的态度,想必也是非富即贵。   这样一想,蜚蜚便不希望爹娘来救她了——若惹恼了他们,定然是个麻烦。   “真是倒霉。”蜚蜚侧身躺着,打自己手,“让你手贱,美人儿身份这样显赫,轮得到你去出头?看你下回还管不管闲事。”   恶霸不肯放人,她生气也没办法,总不能跟自己过不去,于是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次日清晨,天刚亮,蜚蜚就醒了过来。   茫然地抓抓头发,却发现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裹了厚厚的一层纱布,手心隐隐有股药香传来。   可她睡着之前,明明没有这个东西呀。   突然,一个恐怖的想法跃然而出,蜚蜚弹坐起来,忍无可忍地尖叫出声,惊起飞鸟无数。   “姑娘怎么了?”丫鬟急忙闯进来,看她头发乱乱的,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小脸因为睡意而有些微红,却嫉恶如仇地盯着自己右手的纱布,实在可爱的紧。   不禁笑道:“姑娘可是梦魇了?”   “我迟早杀了他!”蜚蜚低头看看自己胸前,确定并无异样,才从床上爬起来,把手上纱布拆了。   昨日红肿的手心已复原如初,心里的郁气却久久不散。   气鼓鼓地洗漱完,坐在桌边由丫鬟帮她梳头。   恶霸的房间里没镜子,蜚蜚也不甚在意,甚至还打算梳个道姑髻,看哪个眼瞎的还说她好看!   丫鬟姐姐却说她可爱,非要给她梳双垂髻,还说府上只有六位少爷,没有小姐,她手都闲了。好不容易蜚蜚来了,可要给她好好打扮。   蜚蜚就随着她发挥。   吃早饭的时候,那恶霸才回来,穿着一身劲装,更显得宽肩窄腰,身量修长。   腰别双刀,额上有汗,应当是练武去了。   怎么不把自己练死呢!蜚蜚边喝粥,边在心里忿忿地想,性格这么坏,迟早被人寻仇!   “骂我呢?”少年坐在她对面,“还想不想回去了?”   蜚蜚都无奈了,连忙假笑道:“没有没有,哪敢呢?只是见您英武不凡,这才多看了两眼。”   “今日瞧你,倒比往常顺眼些。”伸手拽了拽蜚蜚侧边的发髻,那恶霸断言,“往后莫要再扮那不伦不类的样子。”   蜚蜚下意识又想打他的手。   一想到他手腕上绑着钢板,只得讪讪笑着,假意将手搭在他手背上,死劲掐了他一把,将发髻解救出来。   “您说的是。”蜚蜚假笑,“早饭都凉了,请您快吃。”   吃完好快些放她回去。   恶霸瞧了瞧她不情不愿的表情,勺子往碗里一放,没皮没脸道:“早上练刀累了,手有些酸,许是吃不快的。你喂我罢。”   “我!……”蜚蜚压着铺天盖地的不雅词句,恨不得把粥泼他脸上。   “好,您开心就好。”蜚蜚忍气吞声,坐到他对面,咬牙切齿地把粥往他嘴里怼。   好不容易把早饭糊弄过去,恶霸这才放过她。回房换了身衣服,将双刀别在腰后,带着她出门。   他似乎是有任务,出门之后就进入了一种戒备的状态,不再为难她了。   蜚蜚乐得轻松,打算先去书院与姐姐汇合。   中午的时候,跟姐姐一块儿逃回家,让他堵不到人,或者让人回家报信,哪怕赖在书院不走呢,总之不会再受他刁难。   然而,没想到的是,阿柔今日并未来学堂,那恶霸盯她却像盯狼盯肉,根本就走不开。   蜚蜚开始不安了。   昨天那恶霸说他先让姐姐回家了,可依姐姐的性格,怎么可能把她留在纳兰府?   最起码,也会回家找人救她,不会像今夜这样,毫无动静。   莫非,恶霸在骗她?   一这样想,便连中午也等不到了,忙不迭向夫子告了假,匆匆往家中赶去。   恶霸眼下没在书院,蜚蜚正觉得松了口气,就在街角被他堵了个正着。   “上哪儿去?”恶霸双臂交叠,好整以暇看着她,“不是让你等我吗?”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蜚蜚才不怕他。   “管得着吗你?”蜚蜚瞪他一眼,打算从他旁边溜走,恶霸却不肯让。   新愁加旧恨,蜚蜚气得厉害,双手并拢在嘴边,小姑娘当街大喊:“非礼啊!救命啊,有人强抢民女!”   众人视线被吸引过来。   恶霸却毫不在意,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喊啊,继续。”   探究的、审视的、瞧热闹的,无数种眼神,倒看得蜚蜚浑身不自在,只得撕破脸骂他:“你到底把我姐姐怎么了?”   恶霸没有回答,耳朵动了动,神色瞬间变的凛然。   “我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还救了你妹妹,你却恩将仇报,实在是狼心狗肺、无耻至极!”蜚蜚说着,大步要往前走,“我再不要理你了,你也休想再管我!”   下一刻,却觉得耳边一凉。   ——闪着寒光的剑锋从侧边刺过来,她余光瞥见,已是闪躲不及。   什么情况?!   蜚蜚下意识闭上眼睛。   就在剑尖即将刺破她皮肤的时刻,有人揽住她的腰,灵活地一旋,堪堪避过。   定睛一看,十几个穿着便服的刺客手持凶器将他们团团围住。   “还敢不敢跑了?”恶霸在她耳边笑了声,“让你在哥身边待着,不听?”   蜚蜚哪里想到,有人会刺杀她?   不对不对!这伙人根本不是冲她来的,她是让这恶霸给连累了!   果然,下一秒,人群中就有人叫骂道:“顾瑾城,你害死我家主上,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死在我手上的敌将多了,你说的是哪一个?”顾瑾城凛然一笑,“是被我挂在城墙上,晒了七天的那位?”   “你找死!”众人一拥而上。   蜚蜚几时见过这样的场面,早就呆了,偏顾瑾城故意搂着她,带着她飞来转去,几次刀光剑影都在她眼前闪来闪去。   “你倒是松开我,全力对付他们啊!”蜚蜚真不知道该说这恶霸什么好。   能混进东都的敌国刺客,想来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这家伙却非要带着她这个挂件以一敌十……   他想找死,自己还没活够呢!   “对付这些宵小,我单手足以。”恶霸嚣张的很。   不过,他也的确有嚣张的资本——刀锋划破皮肤的声音不停传来,十几个人围攻他,愣是没占到半点好处!   蜚蜚亲眼看他毫不留情地划开一个刺客的脖子,刹那间,血流如注。   这是她十几年来,从未经历过的恐怖场面。   让她连闭上眼睛都忘记了,天旋地转间,她瞧见恶霸玉琢般的侧脸,还有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不知怎么的,竟生出一种安全感。   “唰!——”刀锋没入一名刺客的胸膛,蜚蜚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顾瑾城却面无表情地将人踢开。   须臾的功夫,十几名刺客被他单手诛杀一半,剩下几名面面相觑着,似乎是打算孤注一掷。   可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总算跑过来一队官兵,各个装备齐全。   几人自觉不敌,扔下几枚烟丸,逃了。   走之前还要叫嚣:“顾瑾城,你等着,我等迟早取你人头!”   蜚蜚被烟雾呛得直咳嗽。   顾瑾城见她辛苦,才终于将她放开。   蜚蜚的腿早就软了,他刚一松手,整个人就往下跌,只得又将她捞了起来。   官兵赶到,顾瑾城冷酷地将领头的中年人训斥了一番,无非是说他办事不利,竟然让敌国刺客混进东都。   那人听得满头大汗,急忙请命彻查。   好一会儿,蜚蜚才缓了过来,借着他们谈话的功夫,想要悄悄溜走。   刚走了几步,就被那恶霸抓着后领给扯了回来。   “刚刚敌国刺客已经认出你了。”顾瑾城说了句让她十分绝望的话,“不想死的,最好老老实实在我身边待着。”   蜚蜚:“……”   -   顾瑾城虽然无耻,但好歹也算说话算话,让人把刺客尸体处理干净,便要送她回家。   他刀尖上还在往下滴血,看得蜚蜚一阵膈应。他瞧见了,不耐烦地吁了口气,朝蜚蜚伸出手。   蜚蜚低头瞧了一眼,骨节宽大,手上老厚的茧子,难怪劲这么大,刚刚差点儿把她腰都勒断了,现在还隐隐作痛。   “干嘛?”   “手帕给我。”   “没有。”女孩子的手帕怎么能随便给人?   顾瑾城瞥她一眼,拉起她的手腕便往袖子里抓!蜚蜚都懵了,反应都来不及,只能干看着他抢自己东西。   “你全身上下都是哥的,拿你条帕子怎么了?”顾瑾城理所当然地说着,用她心爱的丝绸手帕,一点点,将刀刃上的血迹擦干净了。   虽然,蜚蜚知道他是在说衣服,但总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儿。   “洗干净了还你。”将手帕塞进暗袋,顾瑾城特意说了句。   “不必了,您留着罢。”   “身为女子,你不知道手帕这等私人之物,是不能随便赠予异性吗?”那恶霸反问她。   蜚蜚:“???”这是赠的吗?分明是您老抢的!   “是是是,”蜚蜚咬着牙,“那辛苦顾爷了,还请洗干净了还我。”   岂料,顾瑾城冷酷地瞥她一眼:“小气。”   这厮简直、简直无耻之尤!   蜚蜚牙都快咬碎了,等大哥回来,势必要他宰了这臭不要脸的贼头子!   跟在他身后愤愤地走着,蜚蜚想了无数种处置他的法子。   见他买了礼物,似乎想跟她一同回江府,小姑娘眼睛一亮,打算来个关门打狗。   ——等他进了江府的门,蜚蜚便要朝爹娘告状,出动全府的丫鬟仆从,看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然而,没想到的是,家里人却好像早就知道他要过来。   管家还接了他的礼物,亲亲热热地说:“想必这位便是顾公子,里面请,里面请。”   对她这个彻夜未归的小姐,却只看了看,就招呼她进门了,完全都不担心的!   这世道疯了不成?   顶着疑惑的表情,蜚蜚跟着管家的指引进了饭厅,却发现家人均已入座。   姐姐不仅没出事,反而久违地打扮了一下,坐在席间笑着看她。   见她回来,也只是松了口气,并无紧张之感。   连久不出院子的宁大夫都入了席,一见到她,就激动地站了起来,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蜚蜚心下感动,心道,总算有个人担心自己,知道她受苦了。   结果,就见宁大夫十分激动、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她……的旁边,一把抱住了那万恶的、臭不要脸的贼头子!   老泪纵横地道:“你这臭小子,还知道回来?八年了啊,老头子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这什么情况?!   蜚蜚傻眼地偏头看向顾瑾城,有点儿回不过神来。   就在这个时候,阿爹清咳了一声,打破了煽情的气氛,说道:“回来就好。来,阿瑾,坐这儿来,好好同二叔喝几杯。”   阿、阿瑾?!   蜚蜚只觉得一口血哽在了喉头,想到昨夜种种,再联想到以前那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怎么都不敢相信!   小时候阿瑾多温柔,对她多好?怎么会是这个臭不要脸的贼头子?!,, 第57章   “你、你是阿瑾?”蜚蜚震惊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想要从他的眉眼间找出幼年时的影子。   最终也只是回想起他刚醒过来时的那个眼神:锐利、凶狠, 如猛禽一般。   “你早就认出我了, 对不对?”蜚蜚胸腔剧烈起伏,突然抓起桌上用来剥蟹的小刀, 抵上顾瑾城的脖子,“逗我就那么好玩?!”   顾瑾城没有反抗的意思,站在那儿与她对视着:“当初是谁说, 以后见了我, 会第一时间认出来的?”   “昨夜我问过你两次,”顾瑾城道,“你的回答是什么?”   蜚蜚下意识将小刀往前送了送,刀尖割破他一小块皮肤,血珠冒了出来, 让她更加暴躁:“你变成这个鬼样子, 谁认得出来?”   顾瑾城没有说话,眼睑却垂了下去, 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江家人俱疑惑地望着他们两个, 见妹妹生气了,望向顾瑾城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探究。   “阿瑾,昨日你不是说, 蜚蜚那里交给你吗?”阿柔的手攥了起来,“现在是怎么回事,你惹她生气了?”   想到他昨夜的种种,再一看家人欢迎他的场面, 蜚蜚只觉得无比刺眼,瞬间,眼眶便红了。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他们江家对这恶霸都是关怀备至,哥哥又与他同在军中,免不了相互照应,他不心怀感激就算了,还这样欺辱于她。   蜚蜚觉得无法接受,恨不得拿小刀把这无赖戳成筛子!   面对她的威胁,顾瑾城没有丝毫反抗、拒绝,反而拿起桌上用来剪蟹腿的剪刀,递给蜚蜚:“小刀没有把手,仔细伤了你,换成这个罢,顺手些。”   “无妨,能杀你就成。”蜚蜚红着眼睛看他,“江怀瑾,你不觉得自己过分了点儿吗?就因为昨夜我没认出你,所以该被那样吓唬?”   顾瑾城却与她说:“不怪你,是我性格本就如此恶劣。”   “那我今日还真是长见识了。”蜚蜚扔下小刀,也没拿那把剪子,而是狠狠甩了他一个巴掌!   席间落针可闻,大伙儿都没想到,以前这么要好的两个孩子,长大后第一次见面会是这么个场景。   连玩世不恭的阿森都收了笑容,觉得此事颇有些严重。   妹妹那么乖,别说动手打人了,连架都很少和人吵,今日,却对阿瑾动了刀子!   “无赖。”撂下一句饱含不屑的评语,蜚蜚转身离席。   重逢的喜悦荡然无存,阿柔瞪了顾瑾城一眼,起身追向妹妹。   两个哥哥也面色不善地打量他,爹娘神色有些担忧,宁大夫却直接急了,厉声质问:“阿瑾,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听闻你前几日便来了东都,怎么今天才过来?”宁大夫攒了一箩筐的问题,“还听说你受伤了,过来我把把脉!还有,你到底怎么惹蜚蜚了?看把小姑娘气的。”   -   蜚蜚走的很快,阿柔差点儿没追上她。   “你跟阿瑾到底怎么回事?”阿柔从未见她气成这样,拉着她的手看她的眼睛。   这一看,可给心疼坏了。   小姑娘眼睛红红的,神情十足的委屈,睫毛忽闪忽闪的挂着雾气,视线闪躲着不肯看她。   “他欺负你了?”阿柔捧着她的脸,担心吓着她似的,声音温柔地能掐出水,“不怕,你跟姐姐说,到底怎么回事儿?他敢欺负你,我让他走不出江家的门!”   蜚蜚心里难受极了,不单纯是受了欺负的难受,而是她觉得阿瑾变了。   小时候阿瑾对她多好?天天哄着她、给她买好吃的、帮她写作业、明明身体不好,却愿意为她打架……   现在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些年,她日日祈祷他和大哥平安,天天盼着他们赶紧回来。   结果阿瑾回来了,却并没有来看他们,而是住到了他有权有势的舅舅家里去。   甚至,昨天明明是他表哥纳兰卓有错,他不仅没有帮她,反而来吓唬她……   ——外面的那个无赖是顾瑾城,不是她认识的阿瑾!   “这个王八蛋。”阿柔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悔恨不已,“我竟然信了他的话,真是蠢死了!”   蜚蜚见姐姐自责,忙抱住她,劝慰道:“姐姐才不笨,是他实在太坏了,如果是我,我也会因为幼年时的感情,被他蒙蔽。”   “来的路上,他还杀人了。”蜚蜚闭上眼睛,尽量不去想那个场面,震惊道,“他、他是不是被夺舍了?”   听了事情经过,阿柔也十分震惊,不敢相信蜚蜚描述的这个人是他们印象里的阿瑾。   “这其中,一定有缘由。”阿柔拧着眉,惊疑道,“现在只希望大哥不要也……变成他这个样子,不然我可受不了。”   “至于什么顾瑾城,我非让他好看。”阿柔被激怒了,“你在这儿等着,我砍死他去。”   蜚蜚忙拉住她的手,迟疑道:“砍死他不现实,我只希望再也不要见到他。”   “不行,那样太便宜他了,也难消我心头之恨。”阿柔说道,“全沬州城都知道,江家的女孩子是不能惹的,因为我江镜柔,可是出了名的不讲理!”   蜚蜚见她耍狠的模样,心里轻松了一些。   心道,什么不讲理?姐姐明明就是太讲理,才让别人不敢惹的。   阿柔不会武,但天生力气大,在她手里,什么都能当武器。见蜚蜚可怜兮兮的,便让不醉去厨房另准备了午饭,让她在房间里吃。   额外给她配了壶酒,让她消气,保管好好教训那臭小子一顿。   -   阿柔从柴房里翻出一捆绳子,阔步走回饭厅,将绳子往桌上一扔,看着顾瑾城:“要么绑你,要么绑你表哥,你选一个。”   “绑了之后呢?”   “游街示众!”阿柔发狠道。   这个惩罚一说出来,阿林便道:“不妥,旁人见了要误会的,他们还是官宦子弟。”   “也是,”阿柔摸了摸下巴,笑着看向顾瑾城,“那你自宫罢。”   众人:“???”   “使不得,使不得。”宁大夫连忙拉了徒弟一下,小声劝道,“他现在是挺不可爱的,可是,自;、宫总是有些过了,你女孩子家家的,莫要张口闭口……”   阿柔往椅背上一倚,抱臂看向那恶霸:“他说要抓蜚蜚做填房。”   “哎呀,说了你女孩子家家的,不要张口闭口……”说着说着,宁大夫脸色一变,拍案而起,“什么?!”   “拿我的刀来!”江敬武横眉立眼,说阿瑾,“顾公子,多年不见,当真是叫二叔刮目相看。”   两个哥哥脸色也青的很,在场的人俱都不悦地望向阿瑾。   难怪蜚蜚会生那么大气,还说他是无赖,要他们看,把这厮戳成筛子都是轻的!   “你也曾姓过几天江,蜚蜚一直把你当哥哥,天天盼着你回来。你、你这倒好。”江敬武气得脑仁突突地跳,“填房?亏你想的出来!”   江敬武一开口,其他人便也压抑不住怒气,找他要个解释。   “要打要杀,我绝不还手。”顾瑾城说道,“纳兰府那里我会解决,近日不要让她去学堂了,有危险。”   江敬武眯了眯眼睛,见他竟然不做任何辩解,不敢置信道:“难不成,你还真是这么想的?”   顾瑾城见他误会了,忙道:“有一批刺客在暗处埋伏,我就打算天亮再送她回来,为了吓唬她才故意说的,断没有半点欺辱的心思。只是我粗野惯了,伤人了些。”   “那你不会跟对待阿柔一样,好好说吗?”阿林说道,“我妹妹胆子小,吓坏了你赔?”   “是我的错。”顾瑾城十分坦诚,“见她没认出我来,有些不甘,做的过分了些。”   他这样一解释,阿柔就更不满了,冷哼道:“有刺客埋伏,你怎么还让我单独回来?好歹也姓过几天江,你就不怕我出事?”   “我看你,根本就是在浑说!”阿柔不耐烦道,“不要废话了,砍手还是自;、宫,赶紧选。”   顾瑾城却说:“昨日你从枫林巷拐进五方街,买了绿豆糕和桃酥,而后,在陈水路见了一个人,那人姓李,住在西区,家里有两个孩子……”   “你怎么知道?”阿柔瞪着他,“你跟踪我?”   “是在保护你的安全。”   “那你完全可以让蜚蜚跟我一起回来,可你还是把她留下了,还说不是心存歹念?”阿柔忿忿道,“可怕的是,我竟然信了你的鬼话!”   顾瑾城吁了口气,又解释道:“我的玉佩在她身上,对方以为她跟我关系匪浅。”   “三个月前,今上宣我进京,派我彻查当年纳兰夫人之死。”顾瑾城道,“此事牵连甚广,许多内情我现在还不能透露。”   许是真的在军营待久了,他整个人的气质有了极大的变化,可以感觉的到,此刻他的态度很真诚,但是,还不足以让他们消气。   “总之,全赖我性格恶劣,才让蜚蜚这般不满。”顾瑾城说道,“但我行事一向如此,往后,我不见她便是。”   江敬武于是问他:“数月前今上召见你?那你已来此数月?”   “并未。”顾瑾城解释道,“半月前来的,只是那时不能暴露行踪,便借着表兄妹巡游的名号,五日前才现身。”   阿柔突然打断他,说道:“你那表妹,莫不是长公主?”   顾瑾城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难怪连身边的下人都这么不讲理。”阿柔说道,“那个纳兰卓也够蠢的,就算我真的是个男人,他明知我不喜欢萧如茵,还让我去跟她见面,除了教她难堪,根本没有意义。”   说着,代入起眼下的场景来,不禁咳了咳,有些尴尬。   “什么男人?”三哥突然反应过来,震惊地望着阿柔,“你顶着我的名号,招惹了长公主?”   阿柔干笑两声:“这事儿回头再说啊哥,眼下,还是想想怎么把这个无赖给解决了的好。”   “顾公子,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以免了你的自、宫,”阿柔冷声道,“但我们蜚蜚也被你吓到了,这又该怎么算?”   “刚刚你说了再不见蜚蜚,刚好,我们蜚蜚也不想见你。”阿柔说道,“等会儿便让她将玉佩还你,往后就当作互不相识,但是,在这之前,你要让我砍三刀。”   阿柔说道:“我本想让蜚蜚来砍的,怕她下不去手,只好由我代劳。”   “好。”顾瑾城无比干脆,“兵刃、时间、地点,都随你。”   “我都没说砍哪里,你就不犹豫一下?”   “是我不对在先,理应如此。”   阿柔“嗤”了一声,似乎不吃他这一套:“现在充起正人君子了,调戏小姑娘那会儿怎么不觉得自己有错?”   说着,来到他身后,“唰”地拔开他腰间别着的短刃,拔开才发现此刀奇重,她拿在手里都能觉出重量。   顾瑾城果然一动不动,坐在那里,阿柔在他身后比划了几下。   “嚯!”阿柔作势划了一下。   众人都让她的声音吓了一跳,顾瑾城却动都没有动一下。   “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阿柔将刀刃收进刀鞘,看他的眼神更加不满了。   “你下不去手,我帮你。”说着,顾瑾城自己反手抽出刀刃,望向她,“你想砍哪里,我自己来。”   阿柔愣了愣。   大伙儿也都让他这绝狠的架势给吓到了。   他们能看出来,阿柔也只是想吓唬他一下,谁知道这家伙竟然油盐不进的,阿柔拿着刀在他身后比划,他却连眼睛都不眨,根本就是个怪物!   “好啊,你砍,还省得血溅我手上。”阿柔有些慌了,故意说道,“等下,我要把蜚蜚叫出来看。”   顾瑾城却只是点了点头,等着她去喊蜚蜚出来。   众人:“……”   说不生气,那是假的,可这孩子未免也太狠了些,竟然真的要砍!   他那两把刀,是用来上阵杀敌的,看着就骇人,三刀下去,焉有命在?   “阿瑾,老夫年纪大了,医术大不如从前,你可莫要自寻死路啊。”宁大夫说道,“三刀,你自己砍,还不如让蜚蜚砍。”   顾瑾城却只是说:“无妨,她能消气就成。”   话说到这儿,基本上就是铁了心了,江敬武便不再多说,只问:“纳兰夫人之死已过去十年之久,怎么突然要你彻查?”   “没什么,心血来潮罢。”顾瑾城说道,“圣意难测。”   江敬武看着他,直觉得不太对。   阿瑾是什么人?六岁就能给他指点迷津,那脑子根本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从他嘴里听到什么都有可能,就是不该有“难测”这两个字。   这其中,定有缘由,许是不能同他说。   正思忖的功夫,阿柔带着蜚蜚从房里出来了,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   “砍罢。”阿柔说道,“蜚蜚说,砍哪儿?”   -   刀就放在桌上,顾瑾城坐在那儿,如画的眉眼间尽是邪肆,正望着蜚蜚,等她说。   腰间现在还隐隐作痛,都是被他抱着在刺客堆里飞来转去的结果。   “左手。”蜚蜚说着,生怕他把整个手都削了,忙补充一句,“手背,划一刀。”   见她仍然担心着自己,顾瑾城心里软得要命,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眼也不眨地对着左手手背划了一刀!   真、真划啊!   蜚蜚捂着嘴巴,实实在在给吓到了。   血,汩汩地流了出来。   众人神色都有些微妙,尤其是柏秋,她其实有些不忍心,但想到这坏小子欺负蜚蜚,又觉得他是活该!   可看到他手背上深深的伤口时,想到的第一件事情还是帮他包扎。   “还有呢?”顾瑾城望着蜚蜚,像是狼盯着属于自己的肉,“或者你自己动手?”   蜚蜚猛地站了起来:“我才不要。”   这家伙根本就是个疯的。   “玉佩还你。”蜚蜚不想看任何人伤害自己的画面,连忙将挂在脖子上的玉佩取下来,放到桌子上。   看到蜚蜚随身带着他的东西,顾瑾城双眼微眯,胸腔内隐隐作痛。   “余下两刀不用砍了。”蜚蜚望着玉佩,鼻端发酸。   ——阿瑾本来就是她世界里的变数,以后她再也不用等他回来相认了。   有些哽咽,蜚蜚望着面容清俊、眼神邪肆的黑衣少年,朝他伸出手:“荷包还我。”   顾瑾城与她对视着,原本酸涩的胸膛更是堵得厉害。   可他却只是一笑,说道:“什么荷包?只有一块借来擦血的手帕,你记错了?”   “没有就好。”蜚蜚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顾公子滚罢,不送了。”   说他是无赖还没有辱没他。蜚蜚暗想,只记得他的玉佩,却当她的荷包不存在。   幸好早早就认清了他是这样的人!   若借着小时候的情谊相处一阵,才发现他变成了这样,岂不是浪费心情?   -   自从阿瑾来过以后,江家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奇怪,尤其是吃饭的时候。   或多或少都能想起当天的场景,免不了叹气。   “都说三岁看到老,阿瑾这孩子,如今瞧着,竟没一点人情味儿。”江敬武叹息道,“也不知道遇上了什么事儿。”   柏秋也道:“不是让阿木与他相互照应吗?怎么还能歪成这样?”   “恐怕只有阿木知道了。”江敬武也不想着隐瞒孩子们了,“说他在一次任务中受了伤,这两年情况尤其不好,今上才调他回来的。”   “可我看他,似乎没什么大碍。”阿柔说道,“手脚健全的嘛,哪里像是不好的样子?”   阿林摇摇头,却说:“有可能是内伤,或是心病。”   “行了,别说他了。”蜚蜚道,“天天说,这么担心,到国舅府看他去啊。”   众人便停下,专心吃饭。   蜚蜚这几日没去学堂,一开始是想借口在家里玩,待了几天就闷得不行,打算出去逛逛,又有点担心有危险。   正觉无聊,管家就送来一封拜帖。   江敬武接过来看了一遍,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忙问阿柔和蜚蜚:“你们说的那位长公主,可是叫萧如茵?”   姐妹俩点头。   江敬武惊疑不定地将拜帖推到她们面前,让她们瞧:“明日,她竟然要来……拜访?”   “她?拜访?”阿柔头疼地抵着额角,心力交瘁,“她应该已经知道了江钿是我女扮男装,因而,来灭咱们满门倒更有可能些。”,, 第58章   “长公主身份尊贵, 真想找事儿, 哪还用得着亲自动手?”江敬武说道,“准备一下, 明日好生接待。”   萧如茵毕竟是女子, 下了拜帖, 也是来找家中女眷的,次日, 阿柔和蜚蜚便哪儿也不去, 在家中等她。   柏秋一早就起了,将院子里里外外打点一新, 晌午之前, 萧如茵带着女官叶灵芝前来。   萧如茵今年尚未满十五,第一次出皇宫, 对什么都新奇, 前几日,特意甩开暗卫, 偷偷溜去赌坊,就是想凑凑热闹,不想竟输了几百两!   叶灵芝发现其中有猫腻儿,不愿多待, 赌坊老板却不依不饶。这才让阿柔姐妹俩给碰上了。   回去之后,萧如茵对阿柔念念不忘,叶灵芝便找人打听了江钿。   自然,也就听闻了他那些传言, 尤其是风评极差的那部分。   再回想阿柔的言行举止,萧如茵只觉得流言不可尽信,便想要约她出来,当面表达谢意。   结果左等右等也不见人。   她年纪小,又是长公主,久居深宫,根本没人敢惹她,叶灵芝也是急脾气,见她难受,当即不管不顾地前去质问。   岂料,更是碰了一鼻子的灰。   回去之后,萧如茵越想,越觉得郁结,终日唉声叹气,饭也吃不下,什么都没心情做。   甚至对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生活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莫非,是她长相丑陋、生性刁蛮,所以才惹得恩人厌恶?若她不是长公主,还会有人这样顺着她,对她好吗?   伤心难过,一发不可收拾。   纳兰卓见她竟落寞至此,劝她也不听,一气之下,就将姐妹俩给绑了!   原本她什么都不知道,只听纳兰府的下人在议论,说顾瑾城借着讨教武艺的由头,把纳兰卓好一顿暴揍,连老爷都惊动了。   逼问之下,才了解事情经过。   不禁也对纳兰卓发了好一通脾气,复又得知,瑾城表哥与江府竟颇有渊源,更觉得此事玄妙,缠着他询问当日的情况。   顾瑾城一开始不想说,被她缠的烦了,才说出真相。   听闻阿柔和蜚蜚居然是女子,萧如茵反倒松了一口气——那日,江姑娘之所以不去赴约,想来是因为顾及着女子的身份,怕她越陷越深,这才避嫌。   绝不是因为自己长相丑陋、生性刁蛮!   再仔细想想,顿觉得自己和纳兰府这一系列的举动,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心中不安,于是备了礼、写了拜帖,打算登门求和。   纳兰卓被阿瑾料理了一顿之后,也回过味儿来了,原本,他还奇怪,表弟从不与人亲近,一向冷血无情的,怎么偏要留下那个小丫头?   后来才知道,那丫头小时候救过他,与他如兄妹一般,见她被绑,顾瑾城自然是要生气的。   纳兰卓原本也该登门道歉,可眼下他浑身都疼,只能先养着,等伤好了再去。   想来,这顾瑾城当真是心狠手辣,受了伤竟然还能把他打成这样,也难怪今上会让他来彻查当年的真相。   只可惜,此事已过去了十多年,不知道还能查出什么来。   -   经历了被赌坊打手威胁的事情之后,萧如茵便不敢再甩开暗卫了,对他们还和颜悦色了不少。   她小孩儿心性,出手又大方,足备了一车的礼物,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朝江家下聘。   到了江府,见府内曲水回廊、绿树红灯,空气中有淡淡花香,意境十足。身处其中,不禁心情大好,一改几日前的萎靡状态,笑容都灿烂了几分。   柏秋和姐妹俩出门迎她,起初,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见了姐妹俩女装,再想到自己对她们的心意,只觉得羞赧不已。   姐妹俩一个清冷素雅,一个俏皮可爱,往哪儿一站就十分养眼,萧如茵不禁多瞧了瞧,心里的怨气就更少了。   只觉得她们不仅长得好看,而且自强自立,路见不平,还会扔糖葫芦相助,实在不可多得。   性子也是直来直去,说一不二,比深宫那些成日就知道勾心斗角的姐姐妹妹强出天去了。   “长公主驾临,招待不周。”柏秋带着姐妹俩朝她行礼。   萧如茵连忙扶她们起来:“伯母是瑾城表哥的长辈,两位姐姐又救过我,可千万不要讲究这些虚礼。”   说着,率先笑了笑,向阿柔道:“都怪我眼拙,生了误会,卓表哥又心疼我,才让两位姐姐受苦。既然是误会,两位姐姐可莫要放在心上。”   她话说的客气,一点儿也不见几日前的刁蛮,姐妹俩还晃神了片刻。   确定她真是来讲和的,不是来抄家的,这才一改如临大敌的状态,耐心招呼她。   “我第一次出皇宫,他们都拿我当傻子一样哄,”闲聊了会儿,萧如茵提出,“你们在此地生活,想来熟悉的很,往后,能不能带我逛逛?”   萧如茵道:“哥哥们有事要忙,还要再待一阵子才能回京,若让我一直这样在府里闷着,也没个人说话,怕是要魔怔的。”   “当然可以。”蜚蜚大方道,“别的或许不行,游山玩水,我最在行了。”   阿柔接她的话:“谦虚了,吃喝玩乐你也在行。”   “那就这样说定了。”萧如茵爽快道,“下回我来找你们,或者你们到纳兰府找我去,可千万不要诓我。”   她可是长公主,谁敢诓她?   蜚蜚隐约觉得她傻傻的,想来是在宫中养尊处优、深受宠爱,才养成了这样的个性。   “那是自然,你想玩什么,我都可以带你去。”蜚蜚说完,才想起来自己似乎还要到学堂去,便看阿娘的脸色,“可以吗?阿娘。”   柏秋拿她也是没办法,知道她爱玩,便说:“你与夫子说去,若夫子同意,阿娘自然不反对。”   “夫子是谁?”萧如茵又问。   阿柔和蜚蜚对视一眼,说道:“长公主还未曾体验过学堂生活罢,改日可去旁听。”   “学堂?”见他们似乎都要去学堂,萧如茵便问,“好玩吗?”   “有许多同窗,热闹的很。”怕她真来了兴趣,要吵着去学堂,蜚蜚连忙引开话题,“公主喜欢什么,对什么最有兴趣?”   萧如茵一听玩的,双眼发亮,倾身离她们近些。   “春日打猎,夏日游湖,秋日烟花,冬日赏雪。”她有些向往地说,“除了赏雪,我都没体验过。”   “雪没什么好赏的,打雪仗才有意思。”蜚蜚豪迈道,“雪要冬日才有,那时你应当已经回了京都。其他几样,近日都能带你玩儿。”   “真的?!”   “自然,只是猎场不好找,又要保证你的安全,时间难免长些。”蜚蜚说道,“便从游湖开始,正巧半月后就是渔灯节,到时候,不仅有烟花,还有各式各样的渔灯,好看的紧。”   沬州临海,许多先民都以打渔为生,四五月份鱼肥米香,便定下四月初十做渔灯节。   当日要吃沬州特色的炸鱼饼、放渔灯游湖,另有烟火大会,由豪绅们出资、衙门出面,共襄盛举。   如此盛会,无疑是宣传店铺的大好时机,是以,江家每年都要在此花上大笔银两。   “烟火大会是压轴节目,在此之前,还有渔灯巡演——由下辖各县、各郡选派渔灯,入夜后延城内指定路线行至络江畔,一路上载歌载舞、争奇斗艳。”   “民众看了渔灯歌舞以后,在烟火大会开始之前,投票选出最心仪的渔灯车。”蜚蜚说道,“得胜者,有赏银千两、赠专属络神令。”   “络神令有什么用?”萧如茵好奇道。   蜚蜚便解释:“渔灯车由下辖各地选派,对车灯本身和表演者的要求近乎严苛:不仅歌舞要好、长相要美,而且要学识渊博,出身优渥……因此,得络神令者,基本上可称沬州第一才女!”   “原来如此。”萧如茵感慨道,“那我还真是来巧了。”   蜚蜚赞同地点点头,与阿柔对视一眼,有些犹豫地说:“其实,近几年还有个不成文的奖励,也令无数少女心之神往。”   “什么奖励?”   “——获络神令者,可得名都才子所创作的专属词曲一首。”   “名都才子是谁?”   蜚蜚僵了僵,似乎是不敢说了,偷偷瞥阿柔和娘亲的脸色。   萧如茵顿觉疑惑,天真地望着她们,等待下文。   片刻后,才听阿柔颇有些无奈地说:“正是家兄,江钿。”   萧如茵:“……”   “提这个做什么?”柏秋见萧如茵脸色有异,拍了身旁的阿柔一下,打圆场道,“烟火大会江家也有记名,可适当提些要求,公主若有想看的,尽管与她们两个说。”   萧如茵只是初闻之时有些尴尬,并未动怒,倒是叶灵芝神色有些不满,在众人看不见的位置悄悄翻了个白眼。   -   萧如茵久居深宫,对民间风土人情一概不知,也难怪别人都拿她当傻子哄。   她什么都一知半解,姐妹俩又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唯一能进行下去的话题,竟是阿瑾。   “表哥幼年失踪,可把姨夫他们急坏了,连找了许多时日都没有找到。”萧如茵说道,“姨母当时正在舅舅家,意外身亡,舅舅险些也被牵连。”   提到他,蜚蜚便有些难过,不想理会,只在一旁喝茶,并没有接话。   “今上派他彻查纳兰夫人一案,这位纳兰夫人,莫非就是……”   “正是瑾城表哥的亲生母亲,也是我的姨母。”萧如茵说道,“我许多年未见表哥,听说他在军中白将军麾下历练了八年,如今能为姨母申冤,也算得偿所愿了。”   阿瑾幼时便与他们不同,蜚蜚只听说他母亲去世了,不成想,其中竟有冤情。   “既有冤情,怎么这个时候才开始查?”阿柔不解,“你姨夫呢?他们为何不管?”   “大胆。”叶灵芝忍无可忍道,“公主面前,怎可大放厥词?!”   萧如茵可是长公主,岂能容她这般放肆?先前女扮男装戏弄她们也就罢了,如今竟然不见一点尊重,当真是一点礼数也不懂!   叶灵芝是女官,与普通宫女不同,出身簪缨世家,身份也是十足的显赫。   她在萧如茵面前都低声下气,如下人一般,这两人倒好。   她这样一发怒,倒叫江家母女脸上都有些尴尬,话题戛然而止。   “灵芝,你怎么回事?”萧如茵面陆凌厉之色,但当着旁人的面儿,她做不出处置手下女官的行为,便说道,“你先出去,我与江夫人她们有话说。”   “主上?!”   萧如茵凛冽地瞧了她一眼,叶灵芝顿绝脊背发凉,老老实实行礼,退下去了。   “灵芝不懂事,伯母莫要在意。”萧如茵和气地笑笑,接着刚刚的问题说,“我姨夫家当时的情况比较复杂,又忙于姨母身后事,分;、身乏术。”   叶灵芝刚刚的举动,显然是不想她们再议论此事。而她越是这样,便说明其中另有隐情。   看来,阿瑾转变成如今这幅性格,家庭原因要占很大一部分——当年,他宁愿投军,也不愿回家,可见他根本就不信任顾家。   “瑾城表哥幼年时不爱说话,如今倒开朗了些。”萧如茵说道,“以前他常去宫中,但从来不和我说话,若不是曾见他和哥哥争执吵闹,我还以为他是哑巴。”   想到以前,蜚蜚又是叹气,不停在心中念着:与她无关,与她无关。   连长公主都觉得他和以前大相径庭,可见这厮就是性格恶劣,即使出发点是为了保护她,也改变不了他是个恶霸的事实。   为这么个混球生气,不值当!   “蜚蜚怎么了?”见她许久不出声,萧如茵也不遮拦,直来直去地问她,“瞧着脸色不好,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许是,没怎么睡好。”说着,蜚蜚拽拽阿柔的袖子,“姐姐,你昨夜可曾听见有人吹埙?”   “昨夜我睡得早。”阿柔同情地摸摸她的脑袋。   蜚蜚捏捏额角,控诉道:“埙的音色你们知道罢,如泣如诉,哀怨忧愁,听得我真是辗转反侧,许久才睡下。”   “谁大晚上的不睡觉?”柏秋道,“等会儿帮你盘问清楚,实在不行,你回自己院子里去,离声源远些。”   “好。”蜚蜚乖乖道,“阿娘费心了。”   原本她还以为是三哥大晚上的发疯,后又记起来,三哥已许多年不曾吹埙,弦乐器用的多,且曲调悠扬,反倒让人觉得放松。   昨夜那声儿,好听是好听,可就是太苍凉了,大晚上的瘆得慌。   尤其她还看了精怪和书生的话本子,里面有个小狐狸精,吸人阳气之前便要哼一首曲子。   这一代入,哪里还能睡好?   幸好不醉睡得也晚,将她叫到榻上陪着说话,才慢慢睡着。   萧如茵见她果然不似之前那般跳脱,不忍让她带自己出去闲逛,饭后便在她们家里玩了会儿。   前厅是清雅幽静的风格,进了后院,才发现好几间院子里都扎着竹篱木亭、种着鲜花草药,与前厅一衬,质朴又清新,妙趣横生。   她从未见过木屋、竹流水,此刻只觉得十分新奇,在她们院子里看草药都看了大半天。   得知阿柔还是远近有名的神医,更是钦佩,在江家吃了晚饭才离开。   -   她一走,阿柔便将李大海给她搜集来的材料拿出来看。   李大海押了第一趟镖之后,便在镖局与管家执掌大小事务,一般的镖不用他亲自押送,阿柔便会找他做事。   他常年跑江湖,小道消息多,阿柔总觉得阿瑾此番回来,没明面上那么简单。   遇刺一事更验证了她这个想法,便让李大海暗中查探,尤其关于纳兰夫人之死——以前他们对阿瑾的身世了解的太少,眼下既然有条件,就要仔细挖一挖!   若能抓住他什么把柄就更好了。   昨日让阿瑾砍自己三刀,是因为想不出什么其他惩罚举措。   这么多年没接触,既不知道他害怕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意什么,自然无从下手。   知己知彼,才能一招制敌。   在他那儿吃了次亏,眼下阿柔对他可是防备的很。   蜚蜚昨夜没睡好,早早就困了,没等到阿柔把材料看完,便要去休息。   洗漱完,躺在床上,下意识想摸脖子上的玉佩,手伸出去才发现那里空空如也——已经被她还回去了。   不由一阵心酸,握紧小拳头,用力翻了个身,闭眼睡觉。   睡了不知道多久,迷迷糊糊的,又听到了一阵如泣如诉的靡靡之音。   蜚蜚一下子醒了。   天还还黑着,配合那丝丝缕缕的苍凉之音,蜚蜚也觉出一阵难受来。   想想自己这些年,学问也不好好做,事业也没兴趣,成日吃喝玩乐,跟纨绔子弟有什么区别?   也就爹娘、哥哥姐姐疼她,才这样纵着她,换成别人家,肯定早就把她嫁出去了!   唉。   蜚蜚叹了口气,越想越精神,干脆起来穿了衣服,要去找酒喝。   上次阿爹为了防她,把酒窖都搬空了,后来,她又仔细搜寻了一番,发现那些酒,是被阿爹藏在了二哥的院子里。   知道二哥起早贪黑地读书,能最大程度地盯着。   蜚蜚故意在脸上系了一方手帕,将脸蒙住,贴着墙,鬼鬼祟祟地往二哥院子里去。   大晚上的,走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竟然还有点刺激。   结果,一进二哥的院子,却发现他房中还点着灯,显然还没睡。   望着他笔直的背影,蜚蜚有些心疼,也没心情喝酒了,反正睡不着,干脆到厨房去,煮了两碗酒酿圆子。   这是她唯一会煮的东西,因为里面有酒,酸酸甜甜的,她最喜欢。   送去给二哥的时候,他颇为惊讶。   “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阿林笑道,见她脸上蹭了点灰,帮她擦了擦,与她对坐着吃夜宵。   吃的时候,阿林还在看书。   蜚蜚盯着他瞧了会儿,有些不忍,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四更了。”阿林视线盯着书,看了两行,突然移到蜚蜚脸上,“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蜚蜚笑笑,没敢说自己是来偷酒的,但想来也瞒不过阿林。   “二哥,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蜚蜚在烛光下望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读书?”   照她看,二哥跟小时候变化也挺大的,小时候他有些胆小,并且油滑,凡事都躲在大哥身后。可现在,阿爹若不在家,凡事都是他来操持。   而且酷爱读书,一坐就是大半天,完全不像小时候那样调皮。   若能知道他心中所愿,估计就能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罢?   “这是什么问题?”阿林说道,“秋闱在即,不抓紧看书怎么行?”   “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如此重视科考?读书那么累。”   阿林笑笑,摸她的脑袋:“你还小,不明白这些也正常,阿柔都十七了,我再不中,真成大姑娘了。”   “诶?”这回答倒叫蜚蜚感到十分意外:“你考中了,跟姐姐嫁不嫁人有什么关系?”   她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阿林干脆放下书,与她说道:“可还记得当时入学时,阿爹所说的话?”   “哪句?”小姑娘有些心虚地问。   阿林笑笑,与她说道:“家里现在有钱了,与从前大不相同,但本质上还是一样的,大哥有战功,但远在边关,三弟声名在外,却也恶评不断,阿柔又喜欢做生意……归根结底,躲不开一个‘商户’的称呼。”   “这些年,前来说亲的人家,各有问题,想找个十全十美、称心如意的,太难了。”阿林说道,“我不愿你们将就,我江家的妹妹,宁愿在家养老,也能不到别人家受苦。”   蜚蜚愣住了,最爱的酒酿圆子也忘记往嘴巴里送,傻乎乎地望着二哥,眼圈有点红。   “当然,不是说我考中了,就一定能给你们找到好人家,只是,选择会多些。”阿林说道,“与我个人而言也是如此,我若是白身,哪家闺秀敢嫁我?”   “怎么还哭了?”阿林帮妹妹擦擦眼泪,将空碗放在托盘上,催她去睡,“我还要再看一会儿,你赶紧回去罢。”   “托盘放我这儿就行,明天让文声收。”见她低着头,似乎有心事,阿林笑笑,压低声音与她说,“酒在我手作坊内,你去找罢。”   蜚蜚眼睛亮了亮,却没想象中高兴。   进去翻到一坛红曲酒,用小壶装了带出来,二哥仍在写文章,她看着颇有些不是滋味,在他门外站了会儿才走。   红曲酒颜色通红,要用琉璃盏装才好看,她房中刚好就有两盏,是去岁过生辰时,三哥送给她的。   她酒量不好,自然就不在意下酒菜这些,心情沉重地往院子里走。   不醉在外间呼呼大睡,并未察觉她的离开,阿柔房间也早就关了灯,没什么动静。   月色正好,埙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蜚蜚推开院门,正欲回房拿杯子,就见院子里站着一个人。   背对着她,很显然,是一个男人。   若不是今晚月色好,她又在夜间走了会儿,适应了黑暗,估计发现不了。   一想到当日顾瑾城诛杀刺客的场面,蜚蜚就不敢动了,手抵着院门,不知道该喊人还是该装没看见。   “吓着了?”那人自然发现了她的存在,见她许久不说话,便开了口,“胆子比兔子还小。”   声音很年轻,充满邪肆,不是顾瑾城还能是谁?!   “你、你来干什么?”蜚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不是说了不见我吗?”   听她这么说,顾瑾城便转了过去,语焉不详地说:“本没想见你的,谁能想到,你大晚上还乱跑。”   “这是怪我喽?”蜚蜚瞪他一眼,突然想到了什么,指着他的背影说,“那埙是你吹的?”   “你有病吗?!”   “对啊,”顾瑾城一笑,“哥病得还不轻。”   他背对着蜚蜚,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这话、这笑,竟叫人无端觉得凄凉,同他吹的埙一般。   即便如此,她也想不通,大晚上的,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你、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蜚蜚想到阿林的话,又想到阿爹曾说这恶霸受伤了,这两年愈发不好,便问他,“什么时候学的这破曲子,成心吓人是不是?”   顾瑾城听出她的关心,落寞地垂眸,说了句:“早点睡罢。”便要离开。   蜚蜚顿觉他莫名其妙,忿忿说道:“以后再来扰人清梦,我就不与你客气了!”   “哦?”顾瑾城却很感兴趣似的,不打算走了,“你想怎么不客气?”   蜚蜚:“……”   “以后别乱跑了,”顾瑾城吁了口气,在皎洁的月光下望着她,“不安全。”   蜚蜚下意识后退,握紧了手里的酒壶。   她戒备的举动,全暴露在顾瑾城眼皮子底下,笑意僵在脸上,顾瑾城神色落寞,别过视线不去看她。   “你就那么怕我?”顾瑾城离她远些,才敢看她,才敢用听起来十分痛苦的语气同她说,“以后别让我碰见你。”   蜚蜚:“???”   他似乎没打算久留,说完这话,就跃上屋顶,消失在夜色之中。   蜚蜚拿着酒壶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想想那阵埙声,又想想他临走时那充满压抑和难过的语气,久久不能回神。   “看来,真病得不轻啊。”蜚蜚摇摇头,赶紧回了房间,翻出琉璃盏,喝了两杯酒,满意地睡着了。   第二天,她是让不醉给喊醒的。   “姑娘,太阳晒屁股了,快醒醒。”不醉的声音里透着着急,还有激动,“柔儿姑娘让我来喊的,大公子回来了!”   蜚蜚睁开眼,尚在迷糊。   “姑娘昨夜是不是又喝酒了?”不醉看看桌上的琉璃盏,拉她起来,“大公子好生帅气,带着一队精锐士兵,各个英武不凡,我还想再去看看。”   温热的布巾盖在脸上,不醉边帮她洗脸,边激动道,“两位公子和柔儿姑娘都去了,您倒是快醒醒。”   “什么?”蜚蜚让热水敷得舒服,睁开眼睛,懒洋洋地打哈欠,“哥哥姐姐去哪儿了?”   “去前厅啊!”不醉急的,“大公子回来了……”   没说完,蜚蜚就睁大眼睛,激动地看向她,不醉立刻疯狂点头,示意她没有听错。   蜚蜚瞬间清醒,掀开被子就要往外跑。   “衣服!”不醉连忙拦住她,便把衣服往她身上套,边操心地碎碎念,“您可不能再喝酒了,看这迷糊的,熬夜也不行,以后我监督。”   “知道了,”蜚蜚手忙脚乱地漱口,见不醉把簪子往她头发上比划,忙说,“这个不戴了。”   说完,拎着裙摆便往外跑。   大哥回来了!蜚蜚高兴得要转圈,八年了,也不知道大哥变成了什么样子。 第59章   急匆匆到了前厅, 远远便听到说话声,大哥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 根本听不出小时候的奶凶奶凶的感觉,洪钟一般,浑厚低沉。   此时正与哥哥姐姐们谈笑,言语间十分放松,也并无说教之意, 反倒幽默的紧。   蜚蜚加快脚步,终于瞧见了他的身影。   大哥坐在正中,要进前厅才能瞧见脸, 远远的, 只瞥见他一身黑色铠甲,衬得身量十分高大,肩膀足有她两个宽。   二哥坐在他旁边,都给显得瘦弱了许多。   蜚蜚突然有点儿紧张,偷偷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她藏在门后面, 只露个小脑袋。   出来的匆忙, 只简单盘了发,并未戴什么配饰,衣服倒穿的好看, 白色底配红绣线的半臂对襟襦裙,衬得她愈发灵动可爱。   本想悄悄打量一下,不料却与大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早就听到了你的脚步声。”阿木促狭地瞧着长大了的妹妹,“再躲下去, 礼物就不给了。”   蜚蜚开心一笑,连忙从门后走了出来:“大哥回来就好,没有礼物蜚蜚也一样开心。”   “就你会说。”阿木温柔地望着她,“过来让大哥好好看看。”   蜚蜚便走到他跟前去,乖巧地冲他福了福身。   “真成大姑娘了。”大哥十分感慨,比了个高度,“我走的时候,你才那么点儿,如今都长这么高了。”   蜚蜚也笑着打量大哥,发觉他的五官仍与二哥有九分相似,但更加刚毅些,眉宇间有股杀伐气,眼神也凌厉许多,穿着铠甲,显得十分英武。   “大哥也变了不少,如此霸气,走在路上我都不敢认。”蜚蜚握住他的大手,发现掌心全是茧子,与二哥细嫩的双手完全不同。   “有你二哥这张脸在,怎么会认不出?”阿木笑着,拉她在身旁的位置上坐下。   阿林顺势便接:“蜚蜚的意思是我不够霸气喽?”   “二哥是文气,书生嘛,自当儒雅些。”蜚蜚对答如流,根本不跳他的坑,反调、戏三哥,“三哥都没有自惭形秽,二哥何必妄自菲薄?”   阿森喝茶的手一顿,没成想,还能有让这丫头挤兑的一天。   “行。”阿森佯怒,笑着点点她,“渔灯节那天,你可别想靠着我混进后台去。”   “别别别,”蜚蜚连忙说道,“三哥慷慨风流,断不会跟我计较的。”   阿木见她牙尖嘴利,不禁无比欣慰,立刻与她站到一个阵营:“什么渔灯节?大哥此番回来的匆忙,待不了几天,部队都在城外校场驻扎,要不要过去玩?”   “校场能打猎吗?”蜚蜚连忙追问,“能看人打架?”   “自然。”   “那我要去,什么时候?”   见她说风就是雨,阿柔笑道:“你啊,就知道玩儿,学堂是不准备去了?”   “我、我把文章带到校场写。”蜚蜚想出一招,“这样还能保护我,两边都不耽误嘛。”   “保护?”阿木对这方面一向敏锐,便问,“你们见过阿瑾了?”   蜚蜚抿抿嘴,没再说什么。   “见过了。”阿柔斟酌着道,“他……变化挺大的。”   阿木点点头,表情变的有些沉重:“这些年,他过得不是很好,白将军对他寄予厚望,未免严厉了些。”   “他此番来东都,另有要事,他那舅舅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阿木说道,“他独自一人在东都查案,年纪又小,若有机会,还是要照顾些。”   大伙儿脸色都有些微妙。   “怎么了?”阿木疑惑。寻思着自己刚刚的话也没什么毛病啊,怎么这气氛?不由问,“他出事了?”   “没有没有,就是没想到。”阿森连忙解释,“瞧着不像是孤苦无依的。”   “他是什么人,哪能让咱们瞧出来?”阿木笑道,“我也是到了边关,见了白将军,才知道,阿瑾居然是前兵马大元帅顾凛的亲孙子。”   “只可惜,受人迫害,流落到咱们花江村。”阿木说道,“当年,军中出了叛徒,顾元帅为国捐躯,同年,纳兰夫人意外而亡,皇后一病不起……简直是要将纳兰氏赶尽杀绝一般。”   众人都有些意外,没想到当年的经过竟然如此复杂。   难怪阿瑾小小年纪,就中了那样凶狠的毒,原来是受了牵连。   长大后,他们自然也陆陆续续听闻一些朝堂之事,当朝太子萧惊尘,乃是皇后纳兰沁所出。能入主东宫,除了他嫡长子的身份外,前首辅纳兰云淮权倾朝野、一手遮天才是主要原因。   而在十多年前,纳兰云淮致仕,没多久便驾鹤西去,从此,纳兰一脉式微。   虽明显未威及皇后、太子的地位,但外戚顾凛战死边关、纳兰汐意外身亡、纳兰谦远离京都、皇后更是一病不起……如此种种,显然是上位者有意为之!   如今,为何又让阿瑾彻查十年前纳兰夫人之死?   是想要借题发挥,还是旧事重提?   “我其实一直有个疑问,阿瑾为什么不愿回顾家?”阿柔道,“顾家在京都,似乎过得挺好的。”   阿木看了看她,只说了浅表的一层:“外传顾尚书惧内,阿瑾性子又桀骜,自然不愿回去受那个气。”   “原来如此。”阿柔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父亲战死沙场、正妻意外身亡,连纳兰谦都夹着尾巴举家搬至沬州,顾尚书却仍然在京都过得风生水起。想来,新的尚书夫人定然颇有手段。   ——惧内……这词用的倒是贴切。   -   “爹娘去哪儿了?”蜚蜚起的晚,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拉着大哥的手,“大哥见过爹娘了吗?”   阿柔便说同她解释:“今日例行到各铺子去理账,爹娘一早便出发了,可巧,不知道大哥今日抵达,方才已派了人去寻他们。”   “起的这么晚,看你往后还敢不敢喝酒。”阿林笑话她,“若不是大哥疼你,不让动,咱们可就把你的礼物分了。”   蜚蜚才不听他的调侃,昨夜明明是他亲口说了藏酒的地方。   “大哥送了我什么礼物?”蜚蜚乖乖看向阿木,“瞧给哥哥姐姐们眼馋的。”   “岂止是眼馋?”阿森捂着心口,怪声怪气地道,“大哥几时能对我也这样上心就好了。”   “到底是什么礼物?”蜚蜚见他们都要笑不笑的,心里更好奇了,抓着大哥的手晃啊晃的,“倒是先给我看看。”   阿木便牵着她的手,去了后院。   她刚刚来的时候没有注意,这会儿才发现通往后院的拱门边,摆了一排的酒坛,都没拆封,足有十几坛。   “听说你爱喝酒,回来时便带了些。”阿木望着她,“三十年的东风烈,十五坛,够不够?”   “够够够!”蜚蜚点头如捣蒜,抱起一坛就跑,“我得赶紧藏起来,不然阿爹回来又要收缴了。”   一坛有几十斤,她拎着十分费力,不醉要上来帮忙,阿木却单手就拎起一坛。   “往哪儿走?哥给你送过去。”阿木拎着两坛,见她这个酒鬼的模样,也不敢给她太多,就说,“剩下这些,要找个地方窖着,先喝两坛。”   她平时只能一杯两杯地喝,一下给她两坛,小姑娘有一种暴富的感觉,开心得仰头大笑,连忙把抬不动的那坛放了回去,在前面步伐轻快地给大哥带路。   见她还和阿柔住一个院子,大哥又说:“咱爹娘……苛待你?”   “没有啊。”蜚蜚有些不好意思,“我、我一个人睡害怕,就跟姐姐住一起,你们不要再说我了。”   万一说着说着,阿柔嫌弃她,不让她住了怎么办?   阿木觉得十分惊奇,他在边关久了,身边都是大老爷们儿,连蚊子都是公的,头一回知道有人睡觉还会害怕。   只觉得妹妹还如小时候一般天真,只是模样更好看了些,不由十分心软。   “不说你。”摸摸她的头发,又哄她,“中午一起喝酒?”   蜚蜚连忙摇头,小声告状:“阿爹不给!”   “为何?你喝酒闹过笑话?”阿木与她闲聊,“都没醉过为什么不给喝?在家没事儿,少喝一点。”   这话简直说到蜚蜚心坎里了,看大哥的眼神如看天神下凡。   走到大哥院子前,蜚蜚问:“你穿这样累不累?要不要先把衣服换了,轻松些。”   “等会儿再换。”阿木摸摸挺拔的鼻梁,有些不自然。   “为什么?”   “这黑甲极重,穿脱都很麻烦,爹娘还没见过我呢,可不得显摆一圈再换。”阿木实诚道,“唉,家里伙计腿脚太慢,这都半天了,还没把人找回来。”   听了这么个接地气的理由,蜚蜚差点没笑趴下。   刚开始还觉得大哥穿上这身铠甲让人望之生畏,此刻却觉得颇有些可爱。   也不害怕了,还左看右看,瞧那铠甲的材质。   结果发现,单单一枚甲片都有重量感,不禁震惊地望着大哥,这身甲胄得有多重?!   “加上盔帽,重九十九斤。”阿木道,“无妨,已经习惯了。”   九十九斤,这么重?根本就是穿了个人在身上!   “了不起!”蜚蜚一抱拳,“大哥辛苦了,祈祷爹娘尽快回家!”   阿木:“……”   -   江敬武和柏秋急匆匆赶回来,见到许久未见的大儿子,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与阿林是双胞胎,同一张脸,他却明显更成熟一些,这让做父母的颇为心疼,觉得他在边关受苦了。   柏秋根本无法忍住眼泪,几年没见,错过了儿子最重要的成长阶段,若不是也阿林与他长相一模一样,若不是在家中,恐怕都不敢认他。   阿木也有些难受,一别八年,父母也不像当初那样年轻了……   “我儿真是帅气。”柏秋扶着他的肩膀,上下打量,摸摸他的脸,又拍拍他的背,“瞧这眉眼,瞧这身量,瞧这腿……哎呦,怎么长的啊!”   众人:“……”   “阿娘,你捡牲口呢?”大哥回来,阿林便不像往日那般端着,笑道,“要不要看看牙口。”   “臭小子,就你话多。”   拉着大儿子的手与他说了许久的话,阿木怕她担心,说的都是些吃穿之类的事儿,训练的苦打仗的危险只字未提。   问了他爱吃什么,柏秋便决定亲自下厨,让他们先聊,到厨房给他们做好吃的。   宁大夫闻讯也赶了过来,见阿木这般神武的模样,也是唏嘘的很,同他闲聊了会儿,临近晌午,阿木才将铠甲换下来,穿着玄色的圆领袍衫,衬得宽肩窄腰,的确比二哥要强壮些。   换了便服出来,就愈发察觉到他跟二哥的不同了。   同一张脸,却是两种不同类型的好看,大哥英武,二哥儒雅,谁也没有把谁比下去。   “这几日可有任务?”江敬武与他闲聊,“让院子里的兄弟到客栈去住罢,家里多这么多人,不太习惯。”   阿木想了想,说道:“近来不□□稳,还是守着罢,他们有换班的,无妨。”   “怎么都这么紧张?可是收到了什么风声?”宁大夫也道,“阿瑾也让咱们注意些,这些时日,出门都让人跟着的。”   “嗯,小心为上。”阿木没有多说,应当是不能透露,他们也没有多问。   他难得回来,柏秋使出浑身解数,做了好些吃的。知道他在西北大营吃的多为面食,她也特意学了几招,做了些改良。   做出来的菜,既有西北特色,又有她的味道,阿木不会一下子不习惯,其他兄妹几个也能接受。   西北多吃大块炖肉或烤肉,里面配宽面,或者以烙饼为主食。   柏秋便先将腌制好的大块儿羊羔肉简单烤制,去腥、增添风味,待表面焦黄、出油后,下锅爆炒,加豆瓣酱、蒜瓣、花椒与一种叫孜然的特殊香料。   再将土豆、洋葱加进去,加少量水闷煮,汤水煮干后,放入青椒,翻炒至断生,最后加入小葱段,上桌时,连小锅一起端上去。   因为是小锅炖的,又特意煮干了汤,里面的土豆被炕得表面焦黄、内里软面,羊肉鲜嫩弹牙,而且没有膻味。   稍有点辣但十分下饭,配上烈酒,尝过的,无一不感叹此生足矣。   除了炕锅羊肉,另有白切牛肉、红烧瓦块鱼、酿肘子、铁锅炖大鹅,外加几个清炒的时蔬。   都是十足野蛮的吃法,因为西北天冷,冬天下雪的时候,大山里数月都出不去,所以当地的菜不仅块儿大,油盐也重,饱饱地吃一顿羊肉,一整天都不会太饿。   兄妹几个都没见过这么豪迈的菜,尝了之后才发觉是从未感受过的快乐。   难怪大哥长得这么英武,天天吃这些横菜,不长高个子才奇怪了。   他们训练、打仗都耗费体力,吃食上自然要有保证,怕将士们吃不饱,他们还专门搞起了养殖。   猪牛羊都有,尤其是对精锐队的孩子,早晚还有牛奶、羊奶。   蜚蜚和阿柔吃的不多,几大块羊肉就饱了。   吃好也没有离席,在那儿听他们喝酒闲聊,为了配合这餐豪迈的晌饭,父兄喝酒的器具都换成了碗。   大哥瞥见蜚蜚乖巧地坐在那儿,冲她使了个眼色。   蜚蜚灵机一动,拿出一个大碗,双手举着,对阿木说道:“大哥,我敬你一杯。这些年,你辛苦了!”   她还没喝,说话就有点喝大了的模样,众人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就开始笑话她。   阿柔张罗着要给她倒茶。   蜚蜚连忙盖住碗,说得一本正经:“给大哥敬酒,怎么能用茶?显得我不诚心,是不大哥?”   “是……罢?”阿木也没想到家人对她喝酒管得这么严,没敢跟爹娘说自己专程运了她十几坛烈酒回来送她。   “你们看大哥都说了,”蜚蜚撒娇,“我就喝一点儿,下午我哪都不去。”   江敬武便给她倒了个碗底的量:“好了,敬罢。”   “来!”   豪气干云地与大哥一碰碗,蜚蜚将碗中的烈酒一口闷。   今日喝的便是大哥带回来的东风烈,初闻只觉得有谷物的醇香,入口却发现,这酒比她喝过任何酒都辣!   辛辣之余,回味却更加醇厚、丰富,如吞了团火进肚子里。   ——所到之处,尽是余香。   然后,蜚蜚就傻了,脸上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红晕,眼神也混沌了起来。   众人:“……”   她喝完酒格外乖,撑着脸看别人,也不说话,也不笑,竟有几分小时候的傻气。   阿木有些心虚,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没事罢?”他有不确定地问爹娘,“才一口就喝醉了?”   阿柔将他们先前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再见大哥这心虚的模样就觉得分外好笑。   “大哥,我也敬你。”她也拿了个空碗,作势要与他喝酒。   吓得阿木几次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说一句:“要不、还是以茶代酒罢。”   众人差点没笑翻。   -   晌饭后,蜚蜚睡了一下午,傍晚的时候才起来。   阿柔陪着爹娘去各铺子理账,暂时不在家,大哥有事,出门去了,二哥在读书,三哥也关了门在研究乐谱。   渔灯节不少人都来求他作曲,开年后他就在为这事做准备。   凌乱却仍然好听的乐声时不时传来,蜚蜚看着窗外眼色绚丽的夕阳,以及窗口那支摇摇晃晃的海棠。   上面缀着鲜艳的花苞,似乎在朝蜚蜚点头打招呼。   她趴上窗台,下巴垫在胳膊上,仔细瞧着它们,葱白似的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去。   脑中似乎仍在混沌,耳边先是琴声,后又变成了琵琶,最后不知怎么变成了如泣如诉的埙声。   蜚蜚心口一跳,整个人清醒过来,发现海棠的花苞让她搓掉了好几朵。   不由心虚,双手合十冲海棠道歉几句,跑过去洗手。   脑子里却一直回荡着昨夜寂寥的埙声。   怎么想到他了?   蜚蜚使劲摇摇脑袋,跑出去才发现姐姐不在。   夕阳落在院子里的竹流水上,“咚”的一声,竹管落下来,将里面的流水泼干净,复又立起,接下一管。   反反复复,似乎能到地老天荒。   “姑娘睡醒了?”不醉从院外回来,笑着看她,“怎么没有叫我?”   蜚蜚刚睡醒,尚有些迷糊。   “马上吃晚饭了。”不醉蹲过去和她一起看竹流水,不曾听见她说话,便问,“姑娘怎么了?”   蜚蜚小幅度地摇摇头,又过了一会儿,才指着自己心口,小声说:“我这里,有点难受。”   “怎会心口难受?”   不醉吓的不轻,忙用手去试她额头的温度。没试出来,就贴过去与她碰在一起,察觉不到热,似乎没有发烧。   她对此一窍不通,但家里有大夫,便着急道:“咱们找宁大夫看看去?”   “不用了。”蜚蜚叹了口气,“让三哥别吹了,这声儿太惨了,听得我好想哭。”   “啊?”不醉慌里慌张的,“真的没事儿?”   蜚蜚点点头。   她便连忙跑过去了,过了会儿,埙声停了,她又跑了回来,迟疑地说:“三公子听了你的话之后,不知为何特别高兴,说他找的意境终于找到了。”   “原来是故意吹的这么惨。”蜚蜚隐隐松了口气,不那么闷了,到前厅去等着家人回来。   没让她等多久,家里人便坐齐了,三哥十分高兴,抓着蜚蜚的手说:“我都几年不曾碰那种简单的乐器,如今听了你的话,才明白大道至简的道理。”   “渔灯节你想见谁,哥给你安排。”三哥十分激动,“那段间奏困扰我好些时日了。”   柏秋听了,问他:“就是你大晚上吹埙,吵得蜚蜚睡不着的?”   “我没有啊。”三哥十分无辜。   “下回再敢大晚上捣鼓你那些破铜烂铁,扰你妹妹清净,”柏秋威胁道,“老娘全把它们拿去烧火。”   “我真没有,阿娘你不讲道理。”   蜚蜚让三哥的表情逗笑了,大哥却不动声色地瞧了她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   接连过了几日,大哥必须要回校场去,刚回来的几天,阿娘不好提相亲的事儿,结果他待了没几天就要出城,偶尔才能回家住。   一听阿柔蜚蜚想去玩儿,马上就同意了。   走的时候,特意把蜚蜚拉到一边,交代道:“玩两天就回来读书,回家的时候,务必让你大哥送你,听见了吗?”   “好。”小姑娘满口答应,“阿娘放心。”   接着,便与阿柔一起,坐马车与大哥去城外的校场。   此番回朝,队伍只有五千人,大部队不得进城,必须在十里外的校场驻扎,训练等皆与在边关时一样。   蜚蜚从来没有见识过,一路上缠着阿柔与她讲解,只觉得什么都新奇。   然而,到了之后,却发现校场不止她们两个外人。   “他们怎么在这儿?”蜚蜚看着不远处的萧如茵、顾瑾城,还有他身边一个不认识的白衣少年,深感意外,“那白衣少年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炕锅羊肉真的超超超超好吃! 第60章   少年执着柄造型别致的玉骨扇, 着一身白衣,远远瞧着, 竟不食人间烟火一般,比他手中的玉骨扇更加温润,依稀透着仙气儿。   轻易便化解了校场的杀伐气息,周遭尽是身着重甲的士兵,身处其中, 仿佛一位误入战场的得道高人。   即使面对的是千军万马,也要因他的惊才风逸而却步。   “萧如茵对他态度恭敬,身份绝不一般。”阿柔拉着她远远行了礼, 并未上前。   那厢, 阿木与众将士也向他叩拜,后不知与他汇报些什么。   姐妹俩有意避开,便没特意观察,不一会儿,萧如茵和叶灵芝却跟了过来。   叶灵芝豪气地冲她们一抱拳, 似乎在为先前的事情表示歉意。   姐妹俩点头示意, 后冲萧如茵福了福。   “行了,没得讲究那些虚的。”为了方便活动,萧如茵今日简单盘了发, 只着素簪,更是穿了窄袖交领,袖口束着,裙子也比平时高一些, 瞧着英姿飒爽。   叶灵芝则直接把头发束起来,作男子打扮,却化了淡妆,让人能瞧出是女子。   “你们怎么来了?”萧如茵说道,“原本我还想让卓表哥请你们过来,但他伤还没好,舅舅不让他出门。没想到还是碰上了,看来是缘分。”   “受伤?”蜚蜚和姐姐还不知道这个事情,“那帮歹徒这么凶?连纳兰公子都不放过?”   萧如茵倒疑惑地歪了歪头,说:“是瑾城表哥打的呀。”   姐妹俩对视一眼,识相地没有说话。   “快别站着了,先带你们去营帐。”萧如茵要来拉阿柔的手。   阿柔却恭敬而疏离地道:“您是长公主,民女不敢。”   “好罢,那让灵芝带你们去。”萧如茵也不生气,只说,“我过去看看,如何?”   姐妹俩老老实实行礼,算作答复。   一行人往右侧大营处走去,萧如茵故意让人把她们的营帐安排在她的旁边,这样方便找她们玩儿。   许是出了城,空气好些,叶灵芝今日倒没有以往那样暴躁,对她们和颜悦色了不少。   “原来江校尉是你们大哥!”萧如茵道,“听说他与瑾城表哥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亦师亦友,此番率领五千蛊雕军回京述职,我哥哥特意来见他的。”   萧如茵十分天真:“听说这儿有弓;、弩可以玩,我就想跟来看看。”   阿柔却听的满头大汗,忙拉着她的手腕,引开话题:“长公主喜欢弓;、弩?”   “喜欢啊。”萧如茵说道,“我从小就喜欢这些,宫里姐姐妹妹玩的那些,我反倒不感兴趣。”   她没有察觉阿柔异样的情绪,蜚蜚却发现了,刚刚姐姐是故意不让她说下去的,至于原因,她现在还不知道,等长公主走了,必定要问问清楚,免得说错话。   “蛊雕军,这名字好生……怪异。”聊了聊□□,阿柔又道,“我还未听大哥提过。”   萧如茵也面露茫然,倒是一旁的叶灵芝,小声解释道:“相传顾凛元帅麾下都有个习惯,数年便选拔一批孩子作为精锐队,精锐队常以异兽为名。”   “成立之前,会有意将其往指定的方向训练,就比如这‘蛊雕’,似鸟非鸟,似豹非豹,独角。叫起来像婴儿啼哭,实则是吃人的骗子。”叶灵芝说道,“蛊雕军,大约也是这么一群人。”   三人有些傻眼,她便继续说:“往常,从未有隐藏部队回京述职先例,这次,说是蛊雕军立下奇功,特命他们回京领赏。”   “而他们根本谁都不信任,”叶灵芝笑道,“十七人的小队,隐藏在五千人之中。”   “只有十七个人?”蜚蜚对这些其实不太感兴趣,但见叶灵芝说的开心,便配合地问,“那,究竟立下了什么奇功?”   叶灵芝便说:“原本有五十人……”   说着,她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硬是住了口,只说,“夜袭成功,那一战我方大胜,总督亲自为其请功,信递了好几遍。”   “你怎么知道这些?”蜚蜚突然觉得她好厉害。   萧如茵便与她们解释:“灵芝父兄皆在兵部任职,从小就耳濡目染。”   姐妹俩这下能理解,为什么叶灵芝这么凶蛮,萧如茵却还这么纵容她,原来,两人爱好基本一致,叶灵芝反而还厉害一些。   “只可惜,我是女子。”叶灵芝说道,“不然,定要上阵杀敌。”   蜚蜚想到她那三脚猫的功夫,抿了抿嘴。起码人家姑娘志气是好的,比她这条咸鱼可强多了。   “下午咱们去打靶?”萧如茵劝她们,“有最新型的弓;、弩,能连发。”   姐妹俩对视一眼,反正也没别的事情,便点头答应下来。   午饭是在萧如茵营帐内吃的,士兵送到帐外,叶灵芝试毒之后才拿进来。   此时校场内大多是从大梁关跟过来的将士,吃食沿袭当地的风格,多以牛羊肉为主。   一大盆红烧羊脊骨,里面放了许多蔬菜做配菜、卤牛蹄筋、杭椒牛肉、半扇烤羊排,主食是牛肉汤和烙饼。   看着面前的大盆、大碗,以及明显区别与御膳的浓重菜色,萧如茵整个人都呆了。   再看那半扇烤羊排,上面还挂着滋滋作响的油汁和亮红的辣椒粉。   “这么多?哪里吃的完?”阿柔见萧如茵不知从哪里下手,向叶灵芝说道,“麻烦灵芝姑娘,让他们拿几个素净的盘子过来。”   叶灵芝照做。   阿柔便拿公筷将盆里的菜重新摆盘,每样只动很少的一部分,羊排切下来四根,主食倒没办法动,便原封不动地留下了。   剩下的,尽数让人取走。   大盆大碗撤掉后,桌上看起来整洁了不少,盘子是浅粗陶的质感,配上色彩浓重的牛羊肉,反倒别有一种豪迈的气质。   香味散发出来,萧如茵食指大动,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抗拒了。   阿柔也松了一口气。   刚刚士兵应该是按男子的食量给她们准备的晌饭,想也知道,根本吃不完。   ——长这么大,阿柔最见不得的就是浪费粮食,将多余的吃食送下去,心里轻松多了。   不然,饭都要吃不好。   昨日也吃了许多羊肉,但这一顿的做法和阿娘的有所不同,显然是两种风味,配上牛肉汤,并不觉得腻。   将暄软的烙饼掰成小块,蘸进牛肉汤里,面饼吸饱了鲜浓的汤汁之后会膨胀,内里入口即化,表面却仍是脆的,味道好的很。   萧如茵从未见过这么原生态的吃法,原本还有些顾虑,却见阿柔也吃这样吃的,不由示意叶灵芝。   叶灵芝有些迟疑,却还是照做了。   本没当回事儿,下一刻,却听萧如茵短促地喊了一声。   “好好吃!”   萧如茵眼睛亮亮的,捏着勺子,望着阿柔和蜚蜚,脸上带着十足的惊喜。   两人有些讷讷地瞧着她。   叶灵芝更是傻眼一般。   萧如茵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颇为尴尬——她自小的礼仪课,便教她怎样做一个合格的长公主。   食不言,寝不语,是基本行为准则,她怎么能忘了呢?   “还有更好吃的,只是粗野些,怕公主嫌弃。”蜚蜚见她的神色,便知她想什么,有些犹豫地说。   萧如茵方才觉得自己丢了人,已是食不下咽。   闻言,也只是恹恹地看着蜚蜚。   蜚蜚见她都不想吃了,便不再拘着自己,放肆地用筷子揪下来一小块烙饼,说了句:“请长公主赎罪。”   说完,便将筷子上的烙饼伸进了红烧羊脊骨的盘子里,蘸了点色彩浓重的汤汁。   嗷呜一口,整块吃下去。   她作出陶醉的表情,叶灵芝却一脸如遭雷击的表情望着她。   “长公主试试?”蜚蜚竖起大拇指,“相当不错。”   见她比自己放肆多了,萧如茵方才的尴尬顷刻间烟消云散,也不用叶灵芝帮她布菜,学着她的样子也吃了一块。   “真是,”萧如茵拘谨地捂着嘴巴,“相当不错!”   叶灵芝:“……”   开了这个头,接下来几人都放松多了,蜚蜚痛痛快快地捏着整根的羊排,大口地啃。   萧如茵想照着学,让一脸悲痛的叶灵芝给拦了下来。   “好罢。”反正她也吃饱了,便住了手,端坐坐在那儿瞧着蜚蜚吃,瞧着瞧着,竟又饿了。   既已停箸,便不好再拿起来,萧如茵只好眼看着她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一整根羊排,阿柔还拿手帕给她擦手。   满手的油,显然是擦不干净的,只是免得洗之前沾到衣服上,先擦一遍而已。   萧如茵有些羡慕,她刚刚之所以不吃那根羊排,就是怕不好洗手,会失了形象、贻笑大方。   能随心所欲的感觉可真好。   晌饭后,几人洗漱一番,换了简易的军、装,找来弓;、弩,想要往靶场去。   经过训练场的时候,却见场外站了许多士兵。   阿木宽肩窄腰,身形高大,红衣银甲,单手持剑,指向顾瑾城:“这么多人都看着,你不出手,大哥脸上挂不住。”   “我认输。”顾瑾城吊儿郎当的,“我的功夫都是你教的,让我跟你打?你想揍我就直说。”   阿木还在劝他:“几个月不见,至少也看看你训练有没有松懈。”   说着,脚下生风一般朝顾瑾城冲了上去!   “大哥怎么和他打起来了?”在一旁看着,蜚蜚顿时着急,“他现在很厉害的,大哥不会吃亏罢。”   一开始,顾瑾城只是躲,几招过后,阿木步步紧逼,险些一剑劈中他。   不得已,顾瑾城拔开双刀,格挡、还手。   他的刀如同他的人,气势汹汹,霸气天成。或砍或劈之间,游刃有余,刀光剑影之下,起舞一般。   大开大合,气定神闲。   一套刀法走完,阿木被他逼至训练场边缘。   仔细看,似乎是他占了上风,实际上,阿木从头到尾只用单手,下盘更是一招未出——看似顾瑾城在逼迫,实际上,却是他在有意牵引。   边缘围着的士兵不停叫好。   顾瑾城却只想笑,别人看不出来,他还看不出来?阿木这厮,就是想找个借口揍他而已。   双刀自两侧横砍向江锋面门,雷霆万钧、威震四海。   阿木若不想被砍掉脑袋,势必要矮身躲避。   场外的蜚蜚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连忙跑了过去。方才她看得心惊肉跳,直觉得顾瑾城要众目睽睽之下杀她大哥!   谁知,刚跑到边上,就见大哥凌空一个翻身,优雅地落地之后,猛地一脚踹向顾瑾城!   即使顾瑾城连忙用伸手护住胸膛,也仍被他从训练场边缘,远远踹到了对面!直直撞在火架之上,才止了力道,摔在地上。   蜚蜚:“……”   只是正常比试,用得着打得这么狠?   大哥挽个剑花,收势,瞧见人群中扮作小兵的蜚蜚,如小时候那般,冲她眨了眨眼睛。   “没事罢?”萧如茵和阿柔也赶了过来。   对面的顾瑾城被人扶起来,一副不忍卒读的表情,收了双刀朝他们走过来。   “要不是绑了钢板,胳膊都要让你踹折了。”特意瞧了演蜚蜚,顾恶霸解开护腕,将里面变了形的钢板抽了出来,扔在地上。   当啷一声,蜚蜚悄悄瞧了眼,赶紧移开视线。   “我这不也是想看看,你离开部队这么久,有没有疏于训练吗?”大哥拍拍他的肩膀,“还好,还跟以前一样菜。”   顾瑾城嗤笑一声,没搭理他。   “对了,表哥,”萧如茵找了找,不见白衣少年的身影,连忙问,“皇……我哥呢?”   “他还有事儿,先回去了。”说着,顾瑾城看向阿木,“打够没?您老满意的话,我可走了。”   萧如茵愣了愣:“表哥你要走啊?那我怎么办?”   “你不是要去玩弓;、弩吗?先去罢,”顾瑾城道,“明日傍晚来接你。”   “等等。”大哥开口,却是冲着顾瑾城说的,“刀剑无眼,万一伤了长公主,江某担待不起。”   “你想干嘛?”顾瑾城察觉到他不怀好意,脚底抹油就要溜。   江锋却直接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拎回来,顾瑾城反使出擒拿手与他反抗,几下之后,却还是被抓住了,老老实实按在身旁。   蜚蜚看着两人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知道那恶霸为什么这么喜欢拎人了。   原来都是跟大哥学的!   “比试输了,要帮对方做事,规矩不会忘罢?”阿木拍拍顾瑾城的肩膀,看向萧如茵的方向,“帮忙照看一下。”   “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顾瑾城掰开他的手,邪肆一笑,“我自然是没什么关系啊,怕是有的人不乐意让我看。”   说着,混不吝地看向阿柔。   阿柔冷眼瞧他,回敬道:“刚刚怎么没踹死你呢。”   “你看。”顾瑾城满意地拍拍手,没个正行地朝阿木说,“回见。”   阿木又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拎了回来:“帮我看人,还是我打到你帮我看人,选。”   顾瑾城:“……”   “真搞不懂大哥,怎么会让他跟着我们。”阿柔手持弓;、箭,脊背挺直,腰身漂亮,微微眯起眼睛瞄准靶、心。   “咻——”   一只羽箭冲着靶心急射而去,钉入右上角,不算很准,却直接穿靶而过,离开了她们的视线。   “哇!”萧如茵佩服地拍手,“都是第一次玩,我却连弓都拉不开,柔姐姐怎么做到的?”   阿柔甩甩手:“天生有些蛮力而已。”   蜚蜚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拿了把弩在旁边对着草垛研究,左看右看的,好半天也没敢扣上面的机扩。   顾瑾城则坐在旁边石砖磊成的长椅上。   坐也没个坐相,左腿长长地支着地,右脚踩着石台,右边手肘撑着膝盖,右手抵着下巴,嘴巴里还叼了根稻草。   “野猴一只、顽劣不堪!”阿柔重新搭上一支箭,没有瞄准靶心,而是慢慢朝顾瑾城移过去。   顾瑾城歪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见她冷着张脸想吓他,冷哼一声,邪气地说道:“警告你啊,上一个拿箭指着我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柔姐姐,你这是干什么?”萧如茵吓的,以为他们是真恼了,忙跑了过来,想劝阿柔,又想拉顾瑾城离开,结果两个都不敢。   就去拉旁边的蜚蜚。   “蜚蜚,你看他俩闹着玩呢,”萧如茵道,“可刀剑无眼,真伤了可怎么办?”   顾瑾城闻言,手不自觉的动了动,他手背上还结着上回被划伤的疤,那疤像活了一样,跳进阿柔眼里。   “算了,”她将弓收起来,“你这脾气,哪用我们收拾。”   一旁的蜚蜚玩的投入,没听见他们的对话,萧如茵去拉她,她才反应过来,抬头看她们一眼。   本想把弩也拿起来的,岂料那弩重得很,她力气又小,根本拎不起来,只得先放弃,将弩靠在一旁的草垛上,到她们跟前去。   “怎么了?”她有些茫然地问姐姐。   萧如茵便同她解释。   而就在几人说话的过程中,突然听到“铮”的一声,弩;、箭开关控制的弹簧猝不及防地崩断!   上面的箭矢顷刻间朝着她们的方向射了过去!   千钧一发的瞬间,顾瑾城睁大眼睛,率先反应过来:“小心!”   说着,跳下去徒手抓住了一支箭。   蜚蜚下意识后撤一步,谁知那把弩竟然是连发的,另外一支,正朝急速蜚蜚的方向冲了过去!   毫厘之差,便要中伤她。   “蜚蜚!”阿柔大喊一声,想过去,已经来不及了。   面前的一切都放慢了无数倍似的,她甚至能看清那箭矢是如何破开空气,来到妹妹面前的!   瞳孔因灭顶的恐惧而急速缩小……   蜚蜚只觉得腰间一痛,熟悉的感觉袭了上来,紧接着,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摔了下去。   “咻——”   箭矢划过。   顾瑾城揽着蜚蜚摔在地上,而蜚蜚的胳膊肘好巧不巧地撞在了他的胃部。   “啊。”顾瑾城痛呼一声,手下意识地用力。   蜚蜚觉得自己腰都让他给掐断了,忙要爬起来,慌乱之下,双手在刚刚撞到的胃部又用力按了一下。   顾瑾城:“!!!”   “表哥你没事罢?”萧如茵和叶灵芝连忙扶他起来。   顾瑾城捂着胃,顺着她的力道起来,见蜚蜚和阿柔俱都脸色不佳地瞅着他。   不禁忍住胃痛,神情受伤地道:“这你们也要怪我?”   蜚蜚看看草垛旁边的弩,扁扁嘴巴,冲萧如茵福了福,道歉告辞。   阿柔瞪了他一眼,挽弓、搭箭,凛冽地松开手,羽箭擦过顾瑾城的耳边,射向他身后的靶子,“嘭”的一声,正中红心!   耍完帅,也冲萧如茵一点头,大步追自己妹妹去了。   萧如茵都傻了。   看看表哥,再看看姐妹俩远去的背影,不解地问:“什么情况?”   “不知道。”顾瑾城烦躁地甩甩手,萧如茵这才发现,为了抓刚刚那支□□,他的左手手心被擦出极深的一道口子。   “你受伤了?”萧如茵忙道,“灵芝,快去叫大夫。”   她还没有玩够,但瑾城表哥手被擦伤,江家姐妹又受了惊吓,只得先行离开,其余时间再过来玩。   回了营帐,阿柔将妹妹抱在怀里,安抚地摸摸头发:“没事罢?”   蜚蜚摇了摇头,没好意思跟姐姐说自己腰痛。   “怎么一遇上他就没好事?”蜚蜚泄气道,“上次手受伤,还让人当街追杀,这回又是凶险万分。”   “大哥为什么要让他跟着我们?”蜚蜚不解道,“那恶霸本来都要走的。”   阿柔吁了口气,说道:“或许是不想看咱们针锋相对。”   “谁针对他了?”蜚蜚落寞地说,“明明是他跟咱们不对付才是。”   对着萧如茵的时候,语气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尽会凶她?   上回还特意去她院子里吹埙吓唬她,不让她好好休息!被发现了,还反过来威胁她,说以后再也不要让他碰到。   这是什么意思?   今日大哥那一脚本来解气了些,方才被他一凶,又觉得不顺了。   “对了,咱们这样回来,长公主那边不会生气罢?”蜚蜚后知后觉的,“不行不行,要过去道歉。”   “这个倒不急。”阿柔拦住她,说道,“方才她说太子是专程来见大哥的,可把我吓了一跳——大哥在白将军身边长大,身后站着的,是整个顾元帅旧部。”   想到这儿便不免忧心:“顾元帅之死,说明他是纳兰氏一派,他这个时候来见大哥,弄不好,就是结党的罪名!”   蜚蜚根本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阿柔便自言自语道:“今上下令彻查纳兰夫人一案,太子就过来找大哥,怎么有这么巧的事情?”   “太子?”蜚蜚回想了一下,那不是姐姐的姻缘吗?   跟姐姐一起登上大殿的,正是当年的太子殿下,难道,姐姐见过他了?   “就是今天见到的白衣少年,”阿柔帮她拆发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就是当朝太子——萧惊尘。” 第61章   方才离得远,蜚蜚并没有看清楚他的长相, 只觉得是个很有气质的人。   前世, 姐姐和太子是在京城相遇的,具体的年岁已然记不清了, 但对方给人的感觉, 似乎与今日的白衣少年有很大不同。   “长公主说他是来找大哥的,怎么没一会儿就走了?”蜚蜚问道。   阿柔便说:“或许是真的有什么事情。”   蜚蜚仔细回想了一下,问姐姐:“皇子里面,有没有一位叫什么梵的?”   具体的名字蜚蜚记不清了,但和姐姐成婚的那人,不叫萧惊尘。   “萧梵屹?”阿柔道, “怎么会问起他?”   蜚蜚挠挠头,就说:“听说过这么个人,随口问问。”   “萧梵屹是九皇子。”阿柔与她解释,“目前,正随生母养在太常寺, 年岁该与咱们差不多, 兴许大个一两岁。”   “养在太常寺?”蜚蜚震惊,“他不是皇子吗?”   阿柔道:“他生母犯了错,外家满门皆灭, 只剩他母子二人,在太常寺守皇陵。”   这样的处境,能、能笑到最后?   此人必不简单!   “萧惊尘似乎是想拉拢大哥,不知道大哥是什么意思。”阿柔有些担心, “回头要提醒大哥一下。”   正盘算着要怎么委婉地提及此事,叶灵芝就过来了,说萧如茵找她们。   两人遂去了她的帐里。   一过去,萧如茵就歪头看着她们笑:“能让瑾城表哥吃亏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听说他幼时多受你们照顾,还以为你们感情很好。”萧如茵说道。   阿柔道:“小时候不懂云泥有别,顾公子又隐藏身份,是以,放肆了些。”   萧如茵倒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见两人脸色不太好,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聊了些有的没的,临晚饭的时候放她们回去了。   各自在帐中吃了晚饭,阿柔说找大哥有事儿,蜚蜚便自己留在帐中。   天色已晚,阿柔还没回来,虽然知道在校场不会出问题,但蜚蜚仍然不太放心,于是穿好衣服,要到大哥帐中看看。   校场的夜晚很安静。   只有巡逻队走路时整齐的步履声,为保证视野开阔,四周草树皆无,是以,连虫鸣声都听不到。   火架上放着火盆,毕剥毕剥地烧着,火光照亮了营地,蜚蜚置身其中,只觉得所有军帐看起来都一样,反倒找不到大哥住哪一间了。   顾瑾城和衣躺在帐中,双目紧闭,额上却不停沁出汗水。   梦中,他又回到了蛊雕军血战的那一夜,也是这般泼墨般的夜色,浓重得如同瘴毒,能将人侵吞。   明明人在床上躺着,灵魂却如同陷入泥沼,不停地下坠、下坠,血腥味漫上来,混着雨水,化作无形的大手,令他窒息。   战马嘶鸣、杀声震天,他脚下是死人堆成的尸山,怀里是刚刚牺牲的战友。   对方逐渐消失的体温跗骨之蛆一般黏在他手上……   翻天覆地间——他醒过来了。   下意识地抓紧枕头下的匕首,却又强迫自己慢慢放开,双手不停颤抖,少年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浅浅地重新呼吸,许久之后,他才渐渐平静、恢复常态。   便再也睡不着了。   帐外传来动静,他耳力很好,一下子就听出来,对方不是校场里的人。   ——蜚蜚绕着校场走了好几圈,找不到路,夜深人静的,遇到巡逻的士兵也没敢上去问。   正觉得犯愁,不远处一间军帐中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蜚蜚下意识转身,想要避开他。   却不小心看到他的右手,手心裹着纱布,白色的粗糙质感,在夜色中分外明显,上面依稀还有血迹渗出来。   她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今天在靶场,顾瑾城救了自己的场景。   所以,是那时弄伤的?   顾瑾城冷着脸,健步从她身后走开,似乎并没有发现她。   这么晚了,他要去哪儿?   蜚蜚已经走到了校场尽头,没找到大哥的军帐,她也该折返回去,于是跟着他的脚步,往回走。   大哥跟姐姐应该没有聊完,不然肯定会出来找她。   她本想着,大哥军帐中势必点着灯,可出来才发现有好几间军帐都点着灯,她又不能一间一间掀开看,简直要愁死了。   便在白天的训练场上坐下,打算等他们聊完来找自己。   -   训练场主要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空旷的场地,士兵在上面习武、训练,还有一部分是比场地高出许多的看台,是给将领演示、检阅用的。   蜚蜚便坐在看台上,四周都点着火把,并不黑,是以并不太害怕。   百无聊赖,她想到今天下午的事儿,又想到阿瑾手上缠的纱布,不停叹气。   突然,一阵香味传来,似乎有人在烤什么东西。   蜚蜚不敢过去,片刻后,一个人拿着用陶盘装着的烤鸽子,还有一壶酒,朝她走了过来。   蜚蜚眼看着他在自己旁边坐下,硬着头皮没走。   “不是说别让我碰见你吗?”顾瑾城恶人先告状,“这么晚,不在帐里休息,出来晃什么?”   “你会不会说话?”蜚蜚瞥他一眼,“我去哪儿,还要经过你的同意?”   顾瑾城一直不看她,被她凶了也不生气,反倒把手边的烤鸽子朝她那边推了推。   捏着小壶,独自喝酒。   “放心,没毒。”见她半天不动,顾瑾城说了一句。   两人之间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蜚蜚端起那盘烤鸽子,偷偷看他一眼,发现他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离她也远远的,不知道怎么又开始觉得不是滋味。   这个人,怎么这样讨厌?光是看到他、想到他,就叫人一阵心酸。   撕下一小片鸽子肉,尝了尝,鲜嫩的肉丝上面裹挟着熟悉的烟熏味,让她想到小时候吃靠鹌鹑蛋、烤鱼时的场景。   那时候,好多孩子都羡慕他们。   现在,那些孩子都不知道去了哪儿,过的怎么样,她和阿瑾却再也不似当年了。   “你的手,没事罢?”忍了许久,蜚蜚还是打破了沉默,“今天下午,谢谢你。”   许久得不到回答,蜚蜚以为他睡着了,终于朝他看了一眼。   却捕捉到他匆忙别开的视线。   那恶霸似乎也在偷看她,还特别不想让她发现。   “死不了。”顾瑾城仰头喝了口酒,喉结滚动几下,随即是他混不吝的语气,“倒是你和你姐姐,少跟萧如茵待在一块儿。”   “她不是你表妹吗?”   “我这么可恶,我表妹能是什么好人?”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可恶。”   蜚蜚说完,才发觉有哪里不对,不由补充一句:“我觉得长公主挺单纯的,和你不一样。”   “是。恐怕在你眼里,全天下没有比我更讨厌的人了。”   “我又不是从一开始就讨厌你的——谁让你吓唬我?”   这些年他在边关,想说的话都是让大哥代笔,没亲自写过信给她。   蜚蜚对他的印象自然还停留在小时候,猛地变个人出现在她眼前,她适应得不太好。   赌气的时候觉得干脆一辈子不理他,可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里难受。   ——要是真能老死不相往来也就算了,偏偏时不时能从别人那儿听到他的消息。   还都是心疼他的,实在叫人纠结。   “上回的确是我不对。”顾瑾城将酒壶放下,与她说,“我一看见你,就只想着赶快和你相认,可又担心那些刺客发现咱们两家的关系,便想着留你在纳兰府。”   他解释道:“我跟阿柔说了,也让她知会了二叔二婶,原想着不会有问题,谁知道……你竟把我忘了。”   蜚蜚错愕地看着他,说道:“我才没有忘,这八年来,我每天都想你。明明是你小气,不问清楚就吓唬我。”   “——哥哥姐姐们轮番教训,你一点都不亏。”蜚蜚放下碟子,不想吃了,想走,“上回你凶我,这回你救我,扯平了。”   说完,站了起来。   顾瑾城却下意识地拉住她裙摆,可怜兮兮的:“你说想我,我怎么看不出来?”   “你瞎。”蜚蜚要甩开他,语气很不好地说,“玉佩都快被我给盘出包浆了,你都看不出来?”   “别挨着我!”蜚蜚说道,“少拉拉扯扯的,让我姐姐看见,再打你一顿。”   顾瑾城却不肯,坐在那儿仰着脸瞧她:“我是你哥,拉你一下怎么了?你坐下,我好好跟你道歉。”   “你这像道歉的样子?”蜚蜚要去打他的手,“你还要抓我做填房呢,我才不认你是我哥。”   顾瑾城后悔死当时口无遮拦的自己了,不由哄她:“我真的知道错了,不然你再划我几刀?”   蜚蜚不理他。   “那你到底怎样才肯消气?”顾瑾城真诚地说道,“部队里都是男的,哥野惯了,真不是要欺负你,不然你大哥也不会这样轻易饶我。”   大哥把他胳膊上的钢板都踹断了,又让他在部队里丢了人,这还叫轻饶?   看来他这些年过的确实不太好。   低头看他被火光映得亮晶晶的眼睛,浓密纤长的睫毛留下一排阴影,蜚蜚突然想到那天下午,在院子里给他雕小兔子的男孩儿。   没得一阵心软。   忿忿在他旁边坐下,抱着胳膊不肯看他。   “真不原谅我?”顾瑾城桀骜地捏捏额角,“算了,不原谅就不原谅罢,让我自己难受就行,你不要生气,气大伤身。”   他这样说,倒叫蜚蜚没办法接话。   “反正玉佩还给你了,你也说了再不见我的,原不原谅,有那么重要吗?”全说出来,蜚蜚轻松了一些,“而且,咱们身份悬殊,还是不要来往为好。”   顾瑾城见她决绝,笑了声:“我说呢,原来是嫌弃我了。”   “瞎说什么?”蜚蜚道,“你是皇亲国戚,我只是商户之女,你们神仙打架,咱们这些小鬼,一不留神就要遭殃——是我们攀不上你这门亲戚才对。”   顾瑾城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复移开目光,对着月亮注视了好久,才道:“你……说的对。”   他的语气有落寞,有伤怀,有自嘲。   叫蜚蜚又跟吞了石头一样堵心,不由看着他月光下的侧脸,眼眶酸涩起来。   皎洁的月光和明晃的火光在顾瑾城充满少年气的清瘦轮廓镀了层金色,此刻,他明明就坐在蜚蜚身边,却让蜚蜚觉得十分遥远。   “走罢。”顾瑾城说,“夜深了,送你回去。”   蜚蜚下意识想再留一会儿,他却已经站了起来,并将手递给她,要拽她起来。   这个时候,阿柔突然赶到,见顾瑾城拉着自家妹妹,面色一凛。   “放开她。”阿柔大步上前。   顾瑾城见了她,面上露出几分不耐烦来,当即松开蜚蜚的手腕,重新在看台上坐下。   吊儿郎当地看着阿柔清冷的脸。   阿柔来势汹汹,蜚蜚怕他们又打架,忙迎上阿柔,说道:“你跟大哥聊好了?可算聊好了,走走走,快回去睡觉。”   见蜚蜚心虚的样子,顾瑾城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突然舒畅了起来。   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不似往日那般邪肆的纨绔样儿,单纯高兴。   夜深了,的确不好在外喧哗,阿柔警告地看了眼顾瑾城,拉着妹妹回去了。   顾瑾城一个人留在训练场,望着无边的夜色,抬手想要触碰月亮。   -   第二天,天刚亮,姐妹俩就被吵醒了,士兵早早起来训练,声势浩大,根本睡不着。   原本想在这儿待足两日,经历了昨天下午的事情,她们也不敢多留,趁顾瑾城送萧如茵回去的时候,一并回去了。   大哥事忙,抽不开身。   蜚蜚想到阿娘的嘱托,与他再三约定,渔灯节前夜一定要回去。   又派了两名士兵跟着她们的车,姐妹俩便启程。   上午萧如茵和叶灵芝在靶场泡了许久,总算过了瘾,与她们约定,渔灯节时再见。   进了沬州城后,各自回家。   姐妹俩才离开一天,进门时,却总觉得家里有些不对劲,院子里的花草有些打蔫,看着不太舒服。   后院还吵闹的很。   “福叔,家里来客人了?”阿柔问管家,“怎么这么热闹?”   管家滴水不漏地笑笑:“渔阳老家的老夫人和三老爷一家昨儿夜里到了。”   阿嬷和三叔一家过来了?   阿柔和蜚蜚对视一眼,面露喜色,忙往后院去。   刚过回廊,就见一个十来岁的小胖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让别人抓他,手里拿着根棍子,边跑边乱甩,院子里花花草草的落了一地。   姐妹俩:“……”   这谁家小孩儿?   既然是阿嬷和三叔一家过来了,三叔家胖墩跟姐姐同年,前年成了亲,胖丫年前也嫁了人,这小孩,莫非是胖虎?   她们离开花江时,胖虎才刚会走路,看年纪应该差不多。   长得跟胖墩小时候一模一样,应该错不了。   “胖虎。”阿柔便喊他,笑着朝他招手,让他过来,“认得我是谁吗?”   那小胖子果然是胖虎,听见姐姐喊他,停下怯怯地看着她们。   “姑娘回来了?”仆从冲她们打招呼,又逗胖虎,“胖虎公子,这是你两个姐姐。”   胖虎该是怕生,撒腿就往房子里跑。   姐妹俩笑笑,想要先去柏秋院子里请安,刚好问问阿嬷和三婶他们在哪儿。   一进院子,却发现阿嬷、三婶还有一个面生的年轻女子都在。   姐妹俩便上前,朝长辈们说话。   几年没见,张氏瞧着比先前老了许多,头发已花白了,戴着玄色坠银饰的额带,并不显憔悴,瞧着身子骨儿也硬朗。   三婶比以前胖多了。   她们走的时候,三婶的头发被刘桂云剃了,还没长出来,眼下自然没了当时的狼狈样,笑盈;、盈地瞧着她们,小眼睛里透着精明。   补了两颗金牙,一笑就晃眼。   一阵寒暄,两位长辈都感慨不已,泪眼婆娑的,又说当时闹山匪的事儿,听得人又是怀念,又是后怕。   倒是旁边那位年轻女子,姐妹俩没见过。   三婶便让她起来,说是胖墩的媳妇儿,已有了四个月的身孕。   她似有些紧张,扶着肚子朝姐妹俩行礼,姐妹俩忙回礼,让她快坐下。   胖墩媳妇儿叫陈花,跟三婶娘家一个村子的,圆脸盘,三角眼,说话时候语速很快。   “姐姐妹妹生的可真好看,比咱们村里正家的姑娘都周正,说亲的人还不把门槛儿都给踏破了?”陈花笑着,不打哏儿地说,“二伯母可真有福气。”   得知两人并未婚配,她做出一副震惊的表情:“诶呦?阿柔姐都十七了,还没婚配啊?也没订下亲事?这哪成啊!二伯母,您可不能舍不得女儿,到头来再耽误了!咱们那儿超过蜚蜚这年纪还不嫁人,都是要挨说的。”   阿柔、蜚蜚:“……”   “好了好了,你说这个干什么?”张氏白她一眼,“沬州不兴咱们那小地方的习惯。”   “阿嬷这话我可不爱听。”陈花又说,“什么叫咱们那小地方?二伯一家不是咱们那小地方来的?虽说是到了这沬州城,飞上枝头了!可也不能离了根不是?再风光,那不还是江家的种吗?”   这话一出口,柏秋和两姐妹还没怎么样,阿嬷和三婶先不高兴起来了,面色难看地瞪着陈花。   似乎是憋着话想说她,可碍于她有孕在身,不好叫她不顺气儿,便一直忍着。   “侄媳儿话糙理不糙。”柏秋打了个圆场,让她不至于难看,毕竟客人刚到家里,又是孕妇,引开话题便算了,“乡邻们都怎么样?家里可好?”   阿嬷叹了口气,正要说。   一旁的陈花又接话道:“和沬州肯定是不能比的,家里全是茶树,砍了可惜,不砍又挣不着钱,还不是就那样,慢慢熬呗。不像沬州城,做什么都能挣钱,我听说啊,在这儿开铺子啊,那钱就跟捡着似的容易。”   “嘴上说说肯定都容易。”柏秋笑笑,连话也不接了。   阿嬷和三婶显然都有点尴尬,想与她叙旧,陈花一直在旁边插嘴,两人却俱都忍着,不说她。   陪了一会儿,姐妹俩都有些累了,却还没到晚饭的时候,早上被吵得没睡好,这会儿还得强打着精神。   柏秋瞧出来了,便说她们:“瞧你俩,刚回来就见客了,快洗洗去。”   姐妹俩如蒙大赦,忙告辞。   一出门,却见方才遇到那小胖子,正趴在门边上往里面瞧,见她们出来,连忙一溜烟地跑了。   跑得太着急,半道儿还摔了一跤。却顾不上喊疼,爬起来跑得更快。   姐妹俩对视一眼,只觉得无奈。   刚进家门时,亲人重逢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了。   两人回阿柔院子的时候,管家赢上来,偷偷与她们说:“昨夜里,快四更天的时候,三老爷一家才到。城门入夜就关了,按理说他们该晚饭前到的,也不知道怎么拖到了那个时候。”   “夜里匆忙,便给安排在了厢房暂住。”管家道,“今儿上午,我依稀听到,三老爷家那公子似乎在与老爷商议,要住到客栈去。”   他面色透着为难:“姑娘赎罪,小人本不该说的,只是担心他们意有所指,特来提醒一声。”   “有劳福叔。”阿柔与他点头致谢,回去的途中,面色便有些不好看。   蜚蜚于是安慰她:“姐姐莫要将陈花嫂的话放在心上,女子这辈子又不是只为了嫁人。”   “爹娘对咱们这样用心,若草草嫁了,或者为这些话难过,才是伤她们的心呢。”蜚蜚拉姐姐的手,怕她难受。   阿柔却说:“我自然不放在心上,这些年我被说的还少吗?要真是在意流言,早该寻短见了。”   “正是。”   “我只是在想福叔刚刚的话。”阿柔道,“胖墩似乎是不想住厢房?”   蜚蜚疑惑道:“厢房不就是给客人住的吗?里面布置,比咱们院子里也不差啊,为什么不想住?”   阿柔无奈地摇头:“谁知道?这么多年没见,大伙儿都和一起不太一样了,不晓得他什么性子,难猜他想做什么。”   “不过,他娶了这样一位犀利的媳妇儿,实在出乎意料,”蜚蜚笑道,“三婶倒和以前大不相同,先前我还没见她忍过谁。”   “弟妹怀着孕呢,头胎,三婶自然宝贝着呢。”阿柔说道,“可惜大伯一家没有来,我可想夏景儿姐姐了。”   姐妹俩边聊,边洗漱一番,换了身舒适的衣裳,阿柔又看了会儿账本,到了快吃晚饭的时间,白芷进来叫她们。   亲人重逢,江敬武也是高兴的很,让客栈的伙计送了一桌子菜过来,大圆桌都差点儿摆不下。   胖墩和三叔下午跟着阿爹到城里逛去了,这会儿自然一块儿回来,已在饭厅落座。   姐妹俩过去的时候,只有三哥还没来。   “森哥呢?”胖墩等了会儿,便问旁边的管家,“你们三公子怎的如此大排场,让全家人等他一位?”   蜚蜚暗暗打量这位堂哥。   他倒没以前那样胖,只是脸大。一对肿眼泡,下颌骨很宽,衬得脑袋尖尖的,再束个长长的冠,越看越像倭瓜。   个子不是很高,也算不上矮,但三叔和阿爹都是高个子,与他们坐在一处,便衬得格外不够看。   “你森哥这几日忙,”江敬武对管家道,“再去请一趟,问问他在哪儿吃,若抽不开身过来,咱们便不等他了。”   渔灯节在即,他谱子没写好,大伙儿可不敢惊扰他。   历年来,名都才子的演奏都是要紧事儿,阿森力求完美,把自己关在房里几天都是常有的情况。   家人只保证他能按时吃饭,其他的都随着他。   “二伯,您这也太惯着了,森哥今年可都十九了,又不是九岁,还要人把饭端到跟前让人喂不成?”胖墩嗤笑道。   三叔在旁脸色一白,拍了他后脑勺一下,说道:“怎么说你哥呢?没大没小。”   “本来就是!”胖墩瞪了三叔一眼,当着满桌子人的面儿,不满道,“别的不说,咱们大老远从老家过来,森哥却连顿饭都不愿跟咱们一起吃,这是什么意思?”   “若看不起咱们穷亲戚,收拾东西走就是了。”   双臂交叠,胖墩一副二五八万的表情,“中午见面时就冷着张脸,明摆着没把咱们当自家人!”   “感情他来了东都,就不姓江了?”胖墩越说越来劲,“二伯,我这不是针对你,实在是森哥着做法,太伤咱们的心了!”,, 第62章   “伤你的心?胖墩, 你今年也不小了, 用不着让人喂罢?我三哥若不到场, 这饭你还不吃了?”阿柔坐在他对面,隔着一张圆桌的距离,冷眼瞥他。   胖墩没想到她会直接怼回来,微微一愣。   这些话, 都是晌饭后, 陈花同他抱怨的时候说的, 他也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理儿。   晚上森哥不来,他直接就就借题发挥了。   本想着八年没来往,眼下,他们大老远的从老家过来,二伯心疼他们, 断不会将事情闹得太难看。   况且,本来就是森哥不懂事儿,若二伯将森哥叫过来陪着,江家上下便会知道,他们是二伯的贵客,也算半个主人。   这样一来, 自然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提起那件事了。   “三哥每年这个时候都忙得没时间吃饭,听你的意思, 是想让他见天儿的鞍前马后,伺候你衣食起居?”阿柔说道,“好歹他也年长你几岁, 这样糟践他,似乎不太合适。”   胖墩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顿时放下筷子,朝一旁的江敬武告状:“二伯,你看她,这样凶悍,往后嫁了人还得了?”   “你姐姐的事情,就不劳你费心了。”江敬武面露不悦之色。   胖墩见了,连忙又讪笑说:“毕竟是我姐姐,我哪能不费心?对了,森哥是做什么的?成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怕闷出病来。”   “墩子,别说了,吃饭。”阿嬷不满地说了他一句,“这么大人了,懂不懂规矩?”   “我这不是好奇吗?”胖墩说道,“反正我是不明白,你说森哥一天到晚忙的连饭都来不及吃,这么专心,也没见他考个状元回来。”   二哥已忍无可忍,冷声道:“原来你不光脸大,管得也宽,既是来做客,客随主便的道理不懂吗?”   “唉,果然还是嫌弃咱们了。”胖墩假意叹气,“是啊,一别几年,二伯家已是沬州城新贵,大户人家,咱们这些穷乡僻壤的人哪里攀得上?”   二哥冷眼瞥他,丢了筷子站起来:“阴阳怪气,指桑骂槐,该是我攀不上你才是。”   说完,就起身回房了。   江敬武望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也不怪他不懂事,反倒笑了,转而吩咐下去:“晚饭给二公子也准备一份,送他房里去。”   “二伯,我没听错罢?”胖墩瞪大眼睛看他,“哪有这样由着他们性子的?一句话不乐意就摔筷子,我这脸皮厚的就算了,阿嬷在这儿坐着,他也不放在眼里?”   江敬武冷眼瞥他:“咱们小门小户的,没那些讲究,在哪儿不是吃?你要想在房里吃,也让人给你送过去。”   “得了罢,我可没那公子命。”胖墩撇撇嘴,自讨没趣。   阿嬷和三叔、三婶脸色都很难看,陈花却在一旁撇嘴,表情不阴不阳的。   席间气氛无比沉重,柏秋和姐妹俩都没动筷子,坐在那儿看胖墩还有什么招儿。若没有,等他吃完饭,她们可就有话说了。   ——这么个活祖宗,她们家可供不起。   酒过三巡,陈花悄悄在桌子底下拽了拽胖墩的衣摆。   胖墩察觉到她的暗示,将筷子一放,叹气道:“二伯,我是真羡慕二哥三哥,这么大人了,还能让您还这么宠着,也佩服您,挣下这么大一笔家业。”   “运气好罢了。”江敬武瞧他那倭瓜似的脸。   这些年他走南闯北,什么人没见过?胖墩有什么小心思,他一眼就瞧出来了,只是不想拆穿。活了几十年,对子侄,这点气量他还是有的。   “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这辈子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出息了,所幸花儿有了身子,可以指望一下。”胖墩说,“只不过,我这样的条件,难为花儿跟着我,也为难这未出世的孩子。”   阿柔和蜚蜚对视一眼,俱都觉得头大。   江敬武没接话,阿嬷和三叔、三婶脸色剧变,放下筷子,食不下咽。   “您离开花江的时候,把山神庙给了大伯,家里茶田给了四叔。”胖墩说道,“刚开始那两年,茶不好卖,全家还是靠四叔那几亩地种出来的粮食度日的。”   “四叔到现在也没另娶,小虎书念的不错,景儿姐在书院做女夫子,小虎在书院可免束脩。”胖墩不停叹气,“春生哥在西营县开了铺子,生意也不错——只咱们家,祖祖辈辈都种地。”   江敬武还是不接话,好似没听出来他话里惨兮兮的意味。   “二伯,我有个不情之请。”终于,胖墩忍不住说道,“花儿有了身子,是我们家头一胎。我读书不行,胖丫嫁人了,胖虎看着不像个聪明的,我们家,可能真的得指望这个孩子了。”   江敬武挑挑眉。   “你这孩子,说的叫什么话?”他说,“你今年才多大,就开始指望自己孩子了?”   胖墩一抹脸:“实在不是我不想上进,而是没办法啊,家里就那点地,吃都不够,更别提过日子了。”   “花儿肚子越来越大,受不得惊扰,在家风吹日晒的,我实在心疼。”胖墩小眼睛里挤出两滴泪,“二伯,我也不求别的,能不能、能不能让她在您家养胎?等孩子落地,咱们再回花江村。”   江家众人:“……”   “侄媳妇现如今有四个月了罢?”柏秋说道,“该是秋天生产,出月子也冬天了,天寒地冻的,又临着年节,显然不好再走的。”   胖墩夫妻二人面色俱是一喜:“二伯母,您可真是活神仙,那咱们就年后孩子大了再走!”   “还走什么?”阿柔配合地说了句,“干脆往后就在咱们家过罢。”   但凡长脑子的都能听出来她这是反话,夫妻二人脸色一僵,笑声卡在喉咙里,忿忿地瞅着她。   “你们签的通关文牒上,该有时间限制。”江敬武说道,“这个往后再说,养胎可是大事情,不好好张罗,显得咱们怠慢。”   他本只是引开话题,岂料,胖墩顺杆儿便爬:“什么怠慢不怠慢的,不过,厢房确实有些偏僻——早上我瞧见后头似乎还有个院子,是空的,没人住。”   蜚蜚耳朵一动,抬头看着他。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胖墩说的是她的院子。   “那是蜚蜚的院子。”柏秋说道,“这几日她不在家,便显得空。”   “没有罢。”胖墩说,“我看里面只有些家具什么的,不像住着人的样子,二伯母这样说,莫不是不想让咱们住罢?”   “你怎么这样?”蜚蜚生气地说,“趁我不在家,到我院子里乱翻?”   胖墩当即一瞪眼:“怎么说的我跟贼一样?我见里面没人,进去看看怎么了?”   “你想让侄媳妇儿在这养胎,伯母高兴都来不及。可为什么非要住蜚蜚的院子?”柏秋说道,“厢房日日都有人打扫,我自觉得不会委屈了你和侄媳妇儿,更不会委屈了你阿嬷和你爹娘他们。”   陈花脸色拉得老长,显然是不高兴了。   “早上你不是说,想住到客栈去吗?”江敬武道,“家里女孩多,侄媳妇儿又有孕在身,孩子们冒冒失失的,若有惊扰,那可是大事。”   “二伯,瞧您说的,哥哥姐姐哪个还是孩子?”胖墩笑了笑,指着胖虎,“也就胖虎还能算。”   他这样一说,江家人都不想忍耐了,阿柔更是冷笑一声,说道:“我力气大、脾气暴,真跟咱们住一块儿,你就不怕?”   “你不懂。”胖墩看着她,“咱们来的路上可都听说了……”   阿嬷咳嗽一声,不悦地看着胖墩,眼神锐利如刀,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胖墩喝了几杯酒,正是说话不禁大脑考虑的时候,当即扬言道:“反正说的都不好听,但老话说的好啊,一孕旺三年,你们沾沾喜气,说不定明年就嫁出去了!”   一说,陈花也看着她们不怀好意地笑。   阿柔吁了一口气,没急着回答,而是问:“大家吃好了吗?”   “吃好了,吃好了。”三婶见她这个表情,有些害怕,当即就想拉着胖墩,让他不要乱说。   “好,吃好了就成。”阿柔说完,一脚踹向桌底。   圆桌向上掀起,桌旁的众人急忙四散开来。胖墩也想跑,可他就坐在阿柔对面,桌子直直砸在了他的脚上,一大桌的碟碗尽数倾斜而下。   胖墩整个人都被砸蒙了,汤汤水水倒了一身不说,有些大盘子砸脑袋上可是很痛的。   “夫君!”陈花被三婶扶着,要过去帮忙,三婶拦着没让去。   管家让仆从过去,将桌子放下来,胖墩才反应过来,睁开眼睛,顿时让汤水蛰得生疼。   想要用水洗洗,却不知道该往哪走。   仆从拿来湿了水的布巾,在他擦脸的过程中,江敬武就端着酒壶四平八稳地坐在那儿,气定神闲地喝酒,仔细看,表情还有些舒畅。   阿柔和蜚蜚也没有动,她们坐在胖墩的对面,刚好将他狼狈的神情尽收眼底。   “你们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爹娘能顺着就顺着了。但有些话,他们做长辈的不好开口,我这个当姐姐的,反正嫁不出去,不图什么好名声,就多跟你说两句。”   阿柔说道:“既是客,客随主便的道理希望你懂。”   “厢房跟我妹妹的院子是一个规格,不乐意住你可以随时走,没人拦。”当真是一点余地也不给他,“想住客栈也行,请你花钱。”   陈花气得牙痒痒,想瞪她,可看胖虎那个狼狈的样子,又根本不敢。   “我哥哥是做什么的,跟你无关,再满院子乱转瞎打听,别怪我不顾及亲戚情面。”阿柔说道,“反正你们八年没来,咱家一分钱也没少赚——你那个喜气,咱们真的犯不着沾。”   胖墩怒火中烧,想反驳,却根本睁不开眼睛。   陈花一边给他擦脸,一边觉得丢脸想哭,便鼓着勇气看了阿柔一眼,嚷道:“不就是说了几句,何必如此刻薄?”   “你、你不过就是有几个臭钱!”她哭道,“便把咱们不当人,这样欺辱。”   这才刚来一天,他们就这样阴阳怪气,先是无理取闹地说三哥,复又话里话外指责他们没帮衬过三房。   别说江家几房早就分家了,各房过成了什么样,和他们半点关系都没有,就说这些年,阿爹寄了多少钱物给阿嬷?   就不信他们一分好处没沾过!   胖墩、胖丫成亲,江敬武虽没回去,可哪个不是托人递了大红包?   如今竟酸成这样?   到底是谁见不得别人好,刚到别人家做客就胡闹的?   她越这样说,阿柔越是要给她下不来台!   “对,我们家就是有钱!”阿柔句句如刀,刀刀致命,“打小地方来的又怎么样?碍不着咱们有钱,姓江又怎么样?碍不着咱们有钱,嫁不出去又怎么样?碍不着咱们有钱……”   “你就是酸死、嫉妒死,不好意思——没用!”   说完,她娉婷地站起来,扶着张氏,说道:“阿嬷受惊了,我扶您回去。墩子和弟妹既然不想住厢房,那就请便。三婶看看,要不要跟他们一道儿。”   “墩子、墩子他喝多了,哪里会不想住?”三婶赔笑道,“又干净又暖和,这辈子没住过那么好的房子呢,欢喜都来不及,怎么会挑?”   说着,狠狠拍了胖墩后脑勺一下,骂他道:“喝两盅酒就胡咧咧,还不给你姐姐道歉?”   “你阿嬷好不容易来一趟,全让你们给搅和了!”三叔也骂他,“你是哪门子的皇亲贵胄,上赶着都要来见你不成?晌午也是你说话不知分寸,惹了你森哥不高兴,你还好意思说?再不知好歹,你们俩趁早回去!”   一听要他们回去,胖墩夫妻俩脸色变了变,陈花连忙道歉:“夫君喝酒喝昏了,二伯母和姐姐莫要放在心上。”   说完,突然捂着肚子,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来。   “好痛……我的肚子!”陈花缓缓蹲下,看着三婶,“阿娘,我、我怎么了?”   三婶脸色大变,连忙跑上去搀她,见她直往下栽,惊慌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肚子疼?”   胖墩也反应过来,冲上前将陈花抱起,笨重地往厢房走去。   三叔、三婶慌里慌张地跟着跑了。   江家人:“……”   -   将阿嬷送回厢房,姐妹俩陪她说了会儿话。   主要是想问问老家的情况,得知大伯家和四叔家都过得不错,姐妹俩也放心。   “原本你们大伯母也想过来的,但夏景儿孩子还小,春生媳妇儿三胎快生了,走不开。”阿嬷拉着她们的手,劝道,“胖墩和他媳妇的话,你们莫要放在心上。”   “当初,夏景儿也是老大年纪才成婚,你大伯母都要急死了,可现在找的这个夫婿,那叫一个面面俱到,好的很。”   老太太道:“半截身子入土了,才明白过来,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不做坏事,好好生活,对得起自己,便不用理会他人怎么说,怎么看。”   她比几年前慈祥了许多,许是儿孙们都长大了,不要她当家,自然也不用操那么多心,人就通透些。   不消她教诲,姐妹俩也明白这样的道理,却仍觉得十分触动。   “你三叔家倒不穷,只是胖墩抠门惯了,爱贪些小便宜。”阿嬷说道,“路引上的期限只有三个月,她想在这儿生,还要给她弄路引,麻烦的很。”   不光路引麻烦,她九月份底生完,出月子便快十一月了,寒冬腊月的,刚足月的孩子哪受得了那个罪?   势必要再养一段时间。少说半年,天暖了才能上路。   这么长的时间,总不能生生让他们夫妻分离,胖墩自然要在沬州陪着。若不想让他白吃白喝,还需要给他找个活计做。   若胖墩在沬州有了活计,孩子渐渐大了,总不能一直住他们家厢房。   到时候,可不是他们家一个院子能打发的了,恐怕得要帮衬着买个宅子……   这样看来——只要陈花在这儿养胎,往后便是没完没了。   所以,陈花想在沬州养胎,可以,想在他们家养胎?对不起,滚!   可看他们的意思,短时间内显然不想走的。   而等到路引期限结束,七月份,她孩子都快生了,到时候,怕是想走也走不了。   胖墩这吃相,真难看!   “路引的确麻烦,当初咱们也是有赵大人帮忙,前前后后打点不少,才过来的。”蜚蜚说道,“对了阿嬷,我记得江小花一家到郡里去了,他们怎么样?”   阿瑾回来以后,蜚蜚就总想起以前的事儿,想起江小花、招娣、刘越风……   江小花一直很讨厌他们,成天憋着坏想要整人,可到最后也没有成功。   ——他们家房子烧了没多久,江雨兰一家便搬到了渔阳郡,之后他们一家来了沬州,从此断了联系。   “怎么问起他们了?”张氏叹气,说道,“去了郡里之后,他们就没再回去过,许多事情,我也是听说的。”   说着,压低声音:“老宅被烧了之后,他们将那块宅基地低价卖了,一家人去了郡里,结果到了之后,才发现罗二柱在郡里有个外室,儿子都生了两个。”   “啊?”和姐姐对视一眼,蜚蜚震惊,“那江小花怎么办?”   张氏摇摇头:“咱们外人哪知道?旁人都说罗二柱做的不地道,可再不地道能怎么样?江小花姓江,那两个孩子,却是姓罗。”   “江雨兰又没个兄弟,父母年纪又大了,竟是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张氏摇摇头,十分唏嘘。   -   从厢房回来以后,蜚蜚就恹恹的。   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事儿,她想清静几天:“明日我要去学堂。”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阿柔笑道,“落了这么多文章,不怕夫子罚你?”   摇摇头,蜚蜚说道:“不怕了,我要多读点书,看看能不能让自己变聪明一些,省得遇到事情,都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还是小时候好。”蜚蜚说道,“什么都不用想,凡事有哥哥姐姐帮我。”   “现在也有哥哥姐姐帮你。”阿柔将她耳边的碎发拨到耳朵上,温柔地哄她,“你哪里不明白,我给你说。”   蜚蜚低下头,说:“你们都好厉害,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只有我,成天浑浑噩噩的。书也不好好读,生意也不会做,就知道吃、睡、看话本子还有偷酒喝。”   “妹妹,你这是……开窍了?”阿柔笑得格外慈祥,“这还不简单,你也找一样你喜欢做的事情,不就行了?”   “什么都行?”蜚蜚说,“我、我喜欢喝酒,可我酒量又不好。”   阿柔想了想,换了种方式问她:“你方才是说,想像哥哥姐姐一样,找一个能安身立命的事情做,对吗?”   “嗯!”蜚蜚说道,“就好像,大哥能打胜仗,二哥读书好,三哥词曲双绝,你……你什么都会。”   阿柔说道:“这个要你自己发掘,什么事情能让你开心,让你有成就感,你就去做,做的不好也没什么,只要不碍着别人的事儿,你都可以放手一搏,其他的,我来帮你。”   “我暂时想不到。”蜚蜚歪着脑袋,思考了会儿,突发奇想道,“我、我研究一下酿酒行不行?”   “当然可以。”阿柔肯定道,“酒才是咱们江家在沬州城安身立命的根本,你若懂酒、懂酿酒,无疑是帮了大忙。”   蜚蜚原本还不确定,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觉得未来似乎有了目标。   这些天她一直觉得很迷茫,尤其当她发现身边的人都有事情做,只有她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仿佛被世界给抛弃了。   “我明白了。”蜚蜚松了一口气,“我先试着学一学,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   阿柔怜爱地望着她,点头答应。   姐妹俩又说了会话,蜚蜚早早回去睡了。   第二日,专门让两位仆从跟着,保护她的安全,格外小心地去了学堂。   她好几天没来,一到学堂,便引来不少同窗侧目,好些人给她传纸条,打听阿柔怎么没有过来。   蜚蜚没有回复,耐心听了两节课,中午休息的时候,林妙儿又晃了过来,坐在她桌子对面,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她。   “我要写字,麻烦让一让。”蜚蜚说道。   林妙儿把胳膊往后退了退,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说道:“你老家来人了,对罢?”   蜚蜚不理她。   她又说:“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有话你就直说,”蜚蜚说道,“何必这样拐弯抹角?”   林妙儿笑了笑,做出一副小女儿的娇柔表情:“好罢,看你这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好了,是纳兰公子和我说的。”   “纳兰卓?”蜚蜚意外,“他跟你打听我家的事儿?”   “你少自作多情了!”林妙儿瞪着她,“他明明是来找我的,你只是个幌子。”   “哦。”蜚蜚明白她的意思了,笑了笑,“看来,林姑娘好事将近,先恭喜了。”   林妙儿娇柔地一晃腰:“胡说什么?这般造谣我,传出去我不要做人了?”   蜚蜚:“……”   “不过呢,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我们真的成了,还要谢谢你这个幌子。”林妙儿成心是想来她面前装个阔,“到时候,给你红包。”   蜚蜚:“不用谢,林姑娘太客气了。”   “别不识好歹啊。”林妙儿摸摸自己的头发,造作地说,“下学后想请你吃饭,去吗?”   蜚蜚终于瞅她一眼:“我老家来人了,要回去陪着长辈,不好乱跑,下次罢。”   “下次是什么时候?”林妙儿穷追不舍,“你给我个准信儿。”   蜚蜚想回去研究一下酿酒的书,根本不想跟她出去,觉得她怪怪的,便说道:“等你跟纳兰公子成了再说?”   “你得先和我去吃饭,我跟纳兰公子才能成啊!”林妙儿急得抓她的手,“你、你就当帮我个忙。”   她这样,蜚蜚都懵了:“什么意思?”   纳兰卓在找她?不是说他被顾瑾城给打了一顿吗?现在这样迂回,是想做什么?,, 第63章   上回被他绑走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借蜚蜚一个胆子,也不敢再去招惹他。   “你不说清楚, 我是不会去的。”想了想, 蜚蜚补充道,“说清楚了也不去,你跟他怎么样, 与我无关。”   “你、还有没有一点同窗情谊了?”林妙儿望着她, “这可关乎我的终身大事, 你就这么狠?”   蜚蜚左右看看,确定四周没人听她们说话,才小心地说道:“你把这么重要的事情跟我说, 不怕我给你抖落出去?”   “这有什么?”林妙儿眼睛一转, 换了种说法, “那、那为了我的名声,下学后你跟我一块儿去。”   “才不。”蜚蜚说道,“你针对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跟你才没有什么同窗情谊。”   “江颜蜚,你当真如此绝情?”   “随你怎么说。”   林妙儿见她真的不答应,气乎乎地绞着帕子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   江家的仆从送来晌饭,蜚蜚吃完,又安心听夫子讲课, 下学后,到书舍里寻了几本酿酒的古籍,在仆从的护送下, 上了马车,延着大路回家。   上次当街遇到刺客后,家里便让她出入都坐车,担心出现意外。   天还没黑,蜚蜚在车里看书。   书舍关于酿酒的书只有《天工开物》、《酒经》、《齐民要术》三本,她先拿回来看,了解个大概,再去找真正会酿酒的手艺人学习。   《天工开物》中只介绍酒曲制造,并未提及具体的酿酒方法,因作者认为“酒流生祸”,同时又认为祭祀、聚会、制药等方方面面又离不开酒,故而只介绍酒曲。   这倒给蜚蜚提供了新的思路。   毕竟她不善饮酒,也曾见过不少酒后闹事的,若能研制出一种,并不过分醉人的,让女子、不善饮酒的人也能痛饮,岂不正好?   越看,越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天工开物》中关于酒曲的介绍只有短短数百字,蜚蜚一会儿就看完了,对着图消化了片刻,正欲翻看其他两本,马车却停了下来。   “怎么了?”蜚蜚掀开车帘,打眼就见对面也来了一队人马,仆从正在跟他们说着什么。   骑着马的那位,不是那日绑了她和姐姐的纳兰卓还能有谁?   蜚蜚连忙放下车帘,捏着书卷的手用力了些。   这家伙竟然真的找来了,他想做什么?   “姑娘,纳兰公子说,上回是家里仆从不懂事,惊扰了您和阿柔姑娘,事后想想,只觉得无比悔恨,特来道歉。”仆从说道,“小的该怎么回复?”   蜚蜚满脑子的疑问:“道歉?这是什么说法?别理他了,我们快些回去。”   “是。”   等了会儿,车队却还不见移动,蜚蜚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却刚好对上纳兰卓的目光。   纳兰卓朝她笑了下,下了马,走到车驾旁,隔着马车说道:“江姑娘,唐突了。主要想为上回的事情道个歉,考虑欠妥,还请江姑娘莫要见怪。”   蜚蜚:“……”   这人脑子进水了不成?   “不必了。”蜚蜚说道,“劳烦您的车马让一让,天快黑了,近来夜路不好走。”   纳兰卓僵了僵,断定蜚蜚是不想原谅他   其实他也知道这样当街假装偶遇不是上上之举,可他请了许多人帮忙,都没有结果。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道歉成功?   瑾城表弟对他也是爱答不理,想来也是因为此事他做的不妥,让她们受了惊吓。   “咱们两家刚好顺路,姑娘先走,让仆从们再护送一阵也好。”   “真的不必了。”   “江姑娘莫要客气,只是送一段路,不妨事的,若担心别人说闲话,我在后面远远缀着就是。”   蜚蜚:“……”   默默唤来仆从,蜚蜚小声道:“等会儿让人把他们赶走。”   仆从自然答应,马车终于重新向前移动,蜚蜚听着纳兰卓惊疑的声音,心情无比舒畅。   翻开《齐民要术》又看了几页,到了家门口,纳兰府的人没有跟上来。   阿柔已经提前回来了,最近镖局没那么忙,药铺倒出了点小问题,她正找宁大夫商议对策。   胖墩没有再缠着阿爹说要出去看看生意,似乎真被阿柔吓怕了,一整天就在厢房待着,哪儿也没去。   倒是胖虎,砸了一个古董花瓶,掐了宁大夫几朵春兰,打了满院子的常青树叶。   他正是调皮的年纪,管也管不过来,让他在房里待着,一转身人就又跑了,往花丛里一藏,根本找不到人。   蜚蜚听得头大:“莫要让他拿棍子乱跑,伤了人怎么办?”   “今日没有拿棍子,他、他拿花草练拳。”   蜚蜚:“……”   “找个人跟着他,”阿柔说道,“要男的,跟一日多给一日的工钱,砸花瓶事小,掐了毒草事就大了。”   白芷领命,忙招呼下去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三哥仍然没有来,二哥来了,因昨日胖墩的无理取闹,全程黑着脸。   胖墩见他便冷哼,倚在座位上往他那个方向瞧。   二哥全程当他不存在,他还觉得二哥是怕了他,拎着酒壶站起来,说要给二哥斟酒赔罪。   “我不喝酒。”二哥专心吃饭,“歉意收下了,回去坐罢。”   “这怎么行呢?”胖墩将酒杯推到他面前,“做弟弟的都这么低声下气了,你不喝,是看不起我?”   二哥瞧了他一眼,没和他争论,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给了他面子。   他还要读书,保持清醒时必要的,他酒量不错,不喝,只是不想这些琐事影响自己。   喝了,同理,是不想听胖墩继续逼逼下去。   “诶,这就对了。”胖墩又往他酒盅里倒了一些,“男人哪有不喝酒的?为表歉意,我再敬林哥一杯。”   阿林咬肌鼓动两下,放下筷子,看着他,严肃地说道:“我早就说了我不喝酒,强人所难,就是你道歉的态度和方式?”   “这说的哪里话?”胖墩一副无辜的表情,“罚酒道歉,这是老祖宗的习惯啊。林哥,你连这个都不懂?”   嗤笑一声:“可别读书读傻了。”   “只有傻子,才会认为读书会把人读傻。”二哥不想和他多说,“你要面子,我已经给你了,再得寸进尺,别怪我真不给你面子。”   胖墩见他真的生气了,假笑了两声,不敢再像昨日那样肆无忌惮,端着酒壶回去了。   自己一杯接一杯地喝,边喝边愠怒地盯着二哥。   看的三叔、三婶这叫一个紧张,生怕他再闹事,索性他怕了,一直到晚饭结束,都没有再说什么。   他喝得脚步虚浮,三叔把他扶回房间的。   陈花大着肚子,不好照顾他,还是丫鬟和三婶帮的忙。   丫鬟一走,陈花就嘟嘟囔囔地跟三婶抱怨:“林哥是什么意思嘛,当众让夫君难看。”   “我算是瞧出来了,二伯一家根本就不待见咱们。”她捂着鼻子,忍耐着满屋子刺鼻的酒味,“有空院子也不让咱们住,每次吃饭都不给好脸色,你看夫君那几个哥哥姐姐,一个比一个不懂事。”   “都这么大人了,还在家里住着,要在咱们那儿,脊梁骨都要让人戳断了!”陈花越想越气。   三婶边给胖墩擦脸,边说道:“你少说两句罢,毕竟是在别人家里,你想在这儿养胎,以后有的倚仗他们呢。”   “可是,他们哪里像是要给我倚仗的态度?”陈花为难道,“原本还想着,刚来就把他们镇住,往后再提什么都好说,可谁知道,那个叫阿柔的,未免太凶蛮了些。”   想到她昨晚说的那些话,陈花就心有余悸:“竟还说什么,住客栈要花钱……我可真是长见识了。”   “都说越有钱的人越抠门,果然如此。”她说道,“阿娘,你年轻时到底怎么得罪他们了,瞧他们那一个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看到我就生气。”   三婶叹气,连忙放下布巾,反倒劝她:“你现在不能生气自己身子不知道吗?昨日可真是吓死我了。”   “我也不想生气,可这不是没办法嘛。”陈花说道,“二伯现在都没给个准话,也不知道让不让我住在这里。”   边说,边偷偷瞧三婶的脸色。   三婶着实犯难,却说:“厢房虽然偏僻了一些,可里面东西一应俱全,住着也不错,他们家孩子都未成婚,你们夫妻二人的确不好和他们住在一起。”   “就怕时间久了,人家连厢房都不愿让咱们住。”陈花抚着隆起的孕肚,“昨日他们一个个全在推脱,不然,咱们还是回去罢。”   “这才来几天,你就要回去?”三婶说道,“回头我找二嫂问问,你现在这儿安心住着。”   陈花等的就是她这句话,不禁笑了笑,但始终低着头,没让她察觉到自己的开心。   “其实,咱们就先在这儿住着,等你阿嬷要回去的时候,再商议养胎的事情也行,你们非要一来就说。”三婶叹气道,“还把你哥哥姐姐都给惹生气了。”   “明明是他们先摆架子的。”陈花不满地说道,“本来嘛,你看二哥今天,夫君敬酒都不喝,瞧把他郁闷的。”   三婶自觉管不了他们,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只等着第二日再去找柏秋。   问她能不能让陈花在沬州养胎。   -   蜚蜚回了院子,还如往日一般,阿柔看账本,她看闲书,但看的不是话本子,而是《酒经》。   “酒味甘辛,大热,有毒。虽能忘忧,然能作疾。”开头的几句话给了蜚蜚很大的震撼,“酒所以醉人者,曲蘖(niè)之故而,曲蘖气消,皆化为水。”②   曲蘖指的是酒曲,《天工开物》里面就只讲了制作酒曲的办法,而一般的酒曲,世面上都能买到。   这种市面上卖的酒曲,制作出来的酒劲非常大,蜚蜚既然想酿出与众不同的酒,自然是要做些变化出来。   《酒经》之中介绍了许多种酒曲的制作,包括香桂曲、杏仁曲、豆花曲,以五谷杂粮为主,白术、川芎、白附子等药材为辅,经长时间发酵、霉变,制成酒曲。   只要酿酒,必加酒曲。   蜚蜚若想在其基础上演变,定然要先将原方法学会才行,于是拿着支笔整理了一些重点,打算先做个最普通的香泉曲试试。   等她将酒经翻完,已经是深夜了,阿柔看完了账本,亲自去厨房做了份宵夜给她。   晚上不宜多吃,是以,只煮了小半碗面,放着码着翠绿的青菜,并着几块卤鹅,只为解馋。   蜚蜚有几处看不懂的地方,指出来让她帮忙解释了一下,专心的模样,让阿柔有一种孩子长大了的欣慰,眼里的笑意就没停过。   第二日,她到药铺处理事情,蜚蜚出发去学堂。   上了马车,才想起来她忘记把纳兰卓的事情告诉家里人了。   不过,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只是她从小习惯了和家人在一起,凡事都有人给她拿主意。   难得有独自一人的时候,下意识便想说给家人听而已。   既然忘记了,就没必要特意提起来说。   只将做酒曲的原材料记了下来,让不醉帮她买,晚上她拿出来练练手。   离秋闱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他们这届同窗都可以参加,但有这个指望的,要么早进太学读书去了,要么就早早拜了名师。   比如她二哥阿林,便是早早拜了沬州刺史柳汝新做老师。   柳汝新是庆云历三十三年的进士,如今已逾花甲之年,在朝中颇有威望。   拜老师,说俗些,就是拜关系——今年的主考杨关,曾也是柳老的学生。   加上柳老近十年来,只收了二哥一人做学生。   这就等于,二哥还没有到京城,名声已经先传了过去,他所有的学生、同知,从二哥入柳老门下开始,便默认了二哥与他们一派。   正因如此,大儒名仕收学生的时候,会再三考察其人品、家世、学问,因为不只是教授学生知识那样简单。   二哥当年为了拜入柳老门下,就没少吃苦。   幼年时二皮脸的性子恐怕就是那个时候给磨没了的,花了近两年的时间,才打动了柳老,觉出他是真心想要做学问。   几年过去,证明他并未看错人,二哥的确是德才兼备。   是以,如今剩在学堂的,要么是女弟子,要么是阅历不足,仍需努力的小孩儿,要么是无心科考的纨绔。   这也是蜚蜚近来不常入学堂的原因之一。   而自大哥和阿瑾回来,她思考了几日之后,觉得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下去。   她不能参加科考,秋闱之后,她便没必要继续读书——她在学堂里的时间,也就只剩下这几个月了。   思及此,她也没心情再胡闹,好歹珍惜一下这段时间,即使结果已经注定,起码不留遗憾。   没有想到的是,今天一进学堂,同窗们看她的眼神便有些不太对。   昨日还与她传纸条,打听阿柔下落的人,今天也不理她了,见到她过来,就立刻噤声,竟如小时候在岳临书院时那般。   只不过,那时是年纪小,又有林妙儿造谣,如今是为了什么?   蜚蜚不得而知,只得现在座位上做好,等夫子过来,老老实实听了一节课,又写了篇文章。   中午吃完饭回来的时候,可巧就听见有人在僻静地方讨论她。   “我听说,江颜蜚与国舅爷家的大公子似乎有些眉目。”一个女孩子道,“有人瞧见昨日下学,大公子亲自接送她回去。”   蜚蜚:“???”   “真的假的?”另个女孩子说,“江家据说是商户来着,国舅爷家门楣多高,看得上她?”   “她大哥有军功呢。”你女子又说,“前几日刚回来的,不过二十岁,已是军中校尉,边关一直在打仗,做将军也不无可能。”   对方似有些惊讶,又说:“这便难怪了,国舅爷这些年,专注求仙问道,已无心朝政。”   窃笑两声,“他家大公子又是个棒槌,找个有钱又有军功的,不亏且赚了。”   “可不?”那人又说,“江家图名,纳兰家图钱,正是绝配。”   两人笑做一团。   她们这般造谣,蜚蜚听不下去了,走到她们面前:“听说?听谁说的?”   这两个姑娘她不认识,流言都能传成这样,实在荒谬的很,她能忍,江家也丢不起这个人。   那两人显然也不认识她,被人这样质问,面色不太好看:“与你何干?”   “我就是江颜蜚,你说与我何干?”   “什么?”   蜚蜚瞅她们一眼:“江家图名,纳兰家图钱,谁告诉你们的?”   “这事儿不是已经传遍了吗?”那两人反倒觉得奇怪。   “传遍了,我本人却不知道。”蜚蜚忍着怒气,望着她们,“此事总有源头,我一个个去问,总能找到。”   两人见她似乎是真的不清楚,对视了一眼,说了个名字。   蜚蜚不认识。   她不可能真的一个个去查,问她上家,也只是想求证一件事。   ——她在书院没几个熟悉的人,更不会轻易跟谁结仇,这样造谣,要毁了她的,除了林妙儿,她想不出第二个人。   蜚蜚虽然生气,却并不着急,反而很有耐心。   她首先要做的,就是要确认这谣言究竟是不是林妙儿传出来的。   昨天傍晚纳兰卓才见过她,今日谣言便沸沸扬扬。   而昨晚林妙儿和她说的话,还在她脑中回荡,别的不敢说,林妙儿中意纳兰卓,这是可以肯定的。   蜚蜚有了主意,故意学着林妙儿昨天的样子,晃到她跟前。   “妙儿。”蜚蜚亲亲热热地拉她的手,“昨日对不住,我该和你去吃饭的,今日下了学我和你去啊。”   林妙儿猛地将手抽了回来:“不必了。”   “为什么呀?”蜚蜚道,“你不是说,我跟你去吃饭了,你跟纳兰公子……”   “你还装?”林妙儿瞪着她,“难怪你要问我,大公子是不是在找我打听你家的事情,原来你和他早就认识了!”   听她这副幽怨的语气,蜚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们并不相识。”蜚蜚说道,“你别听书院里的人胡说,我心里是有人的。”   小时候她想的就不少,如今思虑的更多,光是瞧见他们说话,竟然就连这么荒唐的消息都传出来了!   “你还狡辩?”林妙儿怨愤地望着她,“是不是胡说,没人比你更清楚才是,何况,我亲眼瞧见了的!”   “什么?何时瞧见的?”   “心虚了是罢?”林妙儿冷笑一声,嚷道,“就在昨天傍晚!我瞧见他与你说话,后来……”   蜚蜚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所以,那些诬蔑我的话,是你传出去的?”蜚蜚抓着她的衣领,是真的生气了,“你能不能有点脑子?我和他说话的时候还隔着马车,真跟他有什么,能让你在其中掺和?”   林妙儿想要挣开:“我后来问他了,他说是他对不起你,所以才找我,想要朝你道歉……”   “若不是早就相识,他能这样说?”林妙儿也是恼羞成怒,眼泪都掉下来了,“昨日听见我说的话,你很开心对吗?觉得我很可笑对吗?”   “才没有。”蜚蜚松开她的衣领,简直要气死了。   这个纳兰卓,果然是个猪脑子!   而且,他跟谁说不好,偏要跟林妙儿说,林妙儿最讨厌她,正愁没机会捅她刀子呢,现在好了。   “你把我的名声败坏成这样,”蜚蜚平静地与她说,“想过后果了吗?”   “我能有什么后果?”林妙儿满不在乎,只顾着整理自己的衣领,“做了丑事的人又不是我。”   蜚蜚气笑了:“我问你个问题:你打算在书院待到什么时候,秋闱之前?”   “关你什么事?”林妙儿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送我这么一份大礼,我总要还给你啊。”蜚蜚笑道,“免得你半路跑了,特来问一声。”   林妙儿觉得她这表情怪瘆得慌,只说:“你管我。”   蜚蜚也不与她急,慢条斯理地与她分析:“既然你肯定我跟纳兰卓有染,就不怕我把他找来,当着同窗们的面儿收拾你?”   “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我名声让你传成这样,早没余地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林妙儿狠狠瞪着她。   蜚蜚回之一笑,此时,上课钟声响起,   蜚蜚肯定地问她:“你确定,昨晚你撞见我们之后,问了纳兰卓,他告诉你我们有旧识?”   “自然!”   “好,希望你等会儿也不要改口。”   “你想做什么?”   蜚蜚气定神闲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却并没有坐下,而是站在自己的座位上。   夫子进门,第一眼就看到了她:“江颜蜚,怎么不坐下?”   “启禀夫子,有人在书院造谣,败坏弟子名声,有辱斯文,请夫子替弟子做主。”   不等他回答,也不等同窗们反应,蜚蜚如实说道,“昨日,林妙儿同弟子说,如果她和纳兰公子成了,便多亏了弟子,所以想请弟子吃饭,然弟子家中有事,拒绝了她。”   “岂料,今日到学堂,却听了些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她正说着,同窗们便开始窃窃私语:“不是说江颜蜚跟纳兰公子私定了终身吗?怎么又……”   “你、你撒谎!”林妙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冲上来要捂她的嘴。   她这样的举动,蜚蜚不用多说,大伙儿都明白了。   夫子有些尴尬,毕竟事关女儿家的终身大事,他也听了些风言风语,但这种事情,他一个做夫子的,怎可妄议?   谁知道,江颜蜚竟然会这么大胆,直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给说了出来。   这样一闹,林妙儿以后还怎么做人?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夫子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的,“你们两个都是女儿家,怎可肆意谈论终身大事?跟我到夫子房来。”   蜚蜚却道:“林妙儿说的跟真的一样,反倒让我觉得疑惑,想与她当面对质——造谣的都不怕,有什么好怕的?”   同窗们见她竟然如此不避讳,纷纷激动起来,连隔壁学堂也凑过来看。   反正参加了秋闱也考不上,大家闲的没事,有热闹看,当然不能错过。   林妙儿哪里经历过这样的阵仗?   她又不像蜚蜚,觉得不嫁人也无所谓,有她母亲的例子在,她长这么大,念这么多书,就指望着嫁个好人家呢。   蜚蜚这样一闹,不管事实如何,她的名声都已尽毁!   一时间,竟然吓得瘫软在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若我没做过,此事全赖林妙儿造谣——敢问夫子:该怎样帮我主持公道?”蜚蜚平静但不容拒绝地说道,“林妙儿,又该怎样还我清白?”   作者有话要说:  摘自《酒经》,②摘自《养生论》。,, 第64章   夫子倒叫她给问住了。   她们两人都是书院的弟子,林妙儿在学堂内造谣,书院就理应给受害者一个交代。   何况,能在学堂留到现在的弟子,家境都不错,正是有钱有闲的时候,若真闹大了,不仅她们和家族脸上不好看,而且还会给书院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   夫子想要息事宁人。   但蜚蜚显然不想——她要林妙儿自食其果!   不管她们和纳兰卓有没有关系,现在都已经说不清了。   同窗们都只是围观的看客,有热闹看,他们就感兴趣,孰是孰非、真相如何,没有人真正关心。   “事情尚未查清,说这些为时尚早。”夫子说道,“若真是林妙儿有问题,书院自会秉公处理。”   “怎么个秉公处理法儿?”蜚蜚道,“无端被人泼脏水,逞凶者总要还我清白不是?让她当众道个歉,不算过分罢?”   话虽然这样说,但在场的谁都知道,只要未婚女子身上出现此类传言,这清白便还不了。   “总要先调查出事情的真相。”夫子坚持说道,“你们两个,先跟我到夫子房来。”   林妙儿已经吓得浑身瘫软,根本走不了路,。   由丫鬟扶着,与蜚蜚一道儿进了夫子房,离开众人的视线。   可看热闹的同窗们却依旧热情不减,甚至从窗户里探出头来观察着她们。   “你、你这样的做法,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而已!”林妙儿恨恨道,“小小年纪为何如此恶毒,要这样把我置之死地?”   见过倒打一耙的,没见过这样颠倒是非的。   “即便自损,能把你拉下水也值得。”蜚蜚说道,“你明知道这种事情越描越黑,根本就解释不清,唯一的法子,就是把事情闹大,然后将更糟糕的结果推到别人的身上——”   看向她,蜚蜚笑了笑:“——这样,别人就只会记得你勾引不成反诬赖我,至于你诬赖我的那些话,反正都是诬赖,真真假假,已然不重要了。”   “你、你简直!”林妙儿想骂她,一时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若是别的女孩子,遇到这种事情早就羞愤欲死,或许连解释都不解释就自我了断去了,蜚蜚倒好……   “你不就认准了,我不敢让家里蒙羞吗?”蜚蜚说道,“然而,从小我爹就教我,出了事情不想办法解决,只一味忍让,那才是给家里蒙羞!”   “反正我是不怕嫁不出去的,至于你?我可就不知道了。”蜚蜚望着她。   “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没有弄明白——当一件事情的后果,你无法预计也无法承受的时候,就不要去做它。”   林妙儿四肢发软,手脚冰凉,如见鬼一般看着她。   昨日,当她得知纳兰卓早就认识蜚蜚,联系自己只是为了打听蜚蜚近况的时候。   她觉得完全不能接受!   回去更是难受得一晚上没睡,翻来覆去想着要让他们两个付出代价。   纳兰卓她不敢动,对蜚蜚却是无所顾忌的。   这两年,江家的生意的确做的很大,但蜚蜚和她在一间书院,想要做点文章,太简单了。   造谣,无疑是其中成本最低、速度最快的一种。   ——只要状似无意地与相熟的人说上一句两句,似是而非的猜忌和臆想便会以令人惊叹的速度迅速扩散。   不出两天,对方就会被满天的指责、嘲笑、讥讽以及毫无理由的针对给击垮,从而,主动滚出她的世界!   这一招,拿来对付挡路的人,屡试不爽。   谁知,竟然在她一向看不起的蜚蜚身上栽了?此时此刻,她连找块豆腐撞死的心都有了。   “等会儿夫子问起来,你最好实话实说,不然,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你。”蜚蜚吓唬她,“书院虽大,但人数毕竟有限,一个一个查,总能顺藤摸瓜,找到谣言的源头。”   蜚蜚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老老实实承认,并且当众给我道歉,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我就不会再追究。”   “否则,我贴告示也好,找人说书也好,定将你的事情传遍沬州城大大小小每一个角落!”看着林妙儿惊恐的脸,蜚蜚说,“你若觉得没关系,大可以试试看。”   林妙儿根本不知道还能这样操作,她虽然心地狭窄,但毕竟没经历过什么大事儿。   这辈子受过最大的挫折,可能还是小时候被姐姐教训那一回。   听见蜚蜚说要让她遗臭万年,顿时就蒙了,连忙小声朝蜚蜚道歉:“我、我真的没有想把事情闹这么大。”   “的确,我承认我嫉妒过你,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呀!”林妙儿哭哭啼啼的,“我只是和相熟的同窗说起此事,哪知道她们竟然传的这样难听!”   蜚蜚:“???”   本来只以为她颠倒黑白的本事厉害,没想到,甩锅的能力也是一流。   “你和我说这些没有用。”蜚蜚说道,“你非要这样狡辩的话,她们也完全可以说是受你蒙蔽——你真要连盟友也彻底得罪,成为众矢之的吗?”   林妙儿愣了愣。   “犯错就要挨罚,三岁小孩儿都明白的道理。”蜚蜚说道,“你若不懂,今天我教你。”   “可是,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林妙儿顿时哭出声,“这样让我以后怎么嫁人?我家怎沬州城怎么做生意?”   蜚蜚觉得她这想法很奇怪:“你造谣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将来怎么嫁人?我家在沬州城怎么做生意?”   “——针不扎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痛是罢?”蜚蜚的语气不容拒绝,“都是女孩子,你但凡能设身处地为别人想想,也不会把自己逼到这个境地!”   道理林妙儿都明白,可她不愿意接受,只不停摇头哭泣。   没有听清楚她们在说什么,可一见到她们各自的表现,夫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夫子厉声道,“书院是做学问的地方,不是给你们胡闹的,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清楚,不想继续闹大的话,赶紧一五一十都给我说出来!”   林妙儿哪敢不说?两相对质,事实如何,自然做不得假。   “兹事体大,已经不是老夫能管得了的了。”夫子说道,“叫你们家人来罢。”   “不行!”林妙儿当即央求夫子,“决不能让我家人知晓此事。”   她是真的怕了:“怎样的惩罚我都接受,不要再让更多的人知道了,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由我一力承担。”   夫子也是焦头烂额,瞧了蜚蜚一眼,对林妙儿道:“你还是问一下苦主的意思。”   “我只要公道,”蜚蜚说,“只要她肯公开向我道歉,阐明此事是她胡编乱造——我与纳兰卓并无干系,还我清白。我便不予追究。”   林妙儿已做好了心理准备,闻言,便十分配合:“回到学堂我便向她们说明,只要说明即可,对吗?”   “不错。”   “好,我答应。”-   两人在夫子房只待了一柱香的时间,很快便回到了学堂。   同窗们早就好奇事情的进展,见她们回来,目光便牢牢地黏在二人的身上,想要捕捉一些蛛丝马迹。   蜚蜚始终气定神闲的,仿佛事不关己。   ——造谣的不是她,需要澄清的人自然也不是她。   谁举证谁澄清,该慌的人,从头到尾都是林妙儿,犯错的又不是她,她有什么好急的、好怕的?   林妙儿果然比谁都慌。   从夫子房到学堂不过短短的一段路,她却走得满头大汗,仿佛正经历着什么煎熬的事情一般。   进了学堂,面对着众人的视线,她更是觉得头皮发麻,可是却不得不强忍着害怕,努力将脊背撑成问心无愧的弧度。   她现在是真的很后悔,从她答应道歉的时候将在问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   哪怕她去惹纳兰卓,纳兰卓可能还会念在她是个女孩子的份上,不会给她这么大的难堪。   现在,众人的视线让她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能要耽误同窗们一会儿,实在对不住。只是,有一件事情,我必须要跟同窗们解释一下。”林妙儿笔直地站着,一边忍着泪意一边说道。   “近来,由于我的理解错误,导致了一些关于江颜蜚的流言蜚语。”林妙儿说,“在此澄清,此事为我一人所臆想,并不是真相。”   众人哗然,没想到她竟然会在学堂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提及此事。   再看蜚蜚,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望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情绪。   众人的声音落在林妙儿耳朵里,她浑身都在颤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紧张,亦或者是强忍着羞愤。   “给江颜蜚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我深表歉意。”林妙儿脸上滑下了一滴泪水,望着蜚蜚的方向哽咽着说,“希望你能够原谅我。”   蜚蜚挑了挑眉,没有其他表示。   大伙儿却惊呆了。   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   原本他们都已经想好了江家和纳兰家成婚的原因,连礼都准备好了,只等着日子到了,去攀攀关系。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纳兰家就算再落魄,也是国舅府。   到头来,却发现是假的!   “也希望同窗们不要再继续传播此不实言论。”林妙儿说道,“以后我会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希望大家监督。”   她把话说到这种程度,大伙儿自然也就明白,刚才蜚蜚说的才是真的。   但是林妙儿道歉的时候却避重就轻,丝毫没有提及自己爱慕不成,反手造谣的事情。   不过这也没什么影响,毕竟他们已经提前知道原因了。   稍微理一理,便能知晓前因后果。   林妙儿道歉之后便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哭了一下午。   外界怎么样,他们还不知道,起码在书院里面,这件事闹得挺大。   林妙儿已经成了同窗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存在。   不少人都说蜚蜚这招使得实在解恨。   尤其是世家大族的女孩子,被人冤枉、让人背后嚼舌根是常有的事。   可让造谣者自食其果的却不多。   毕竟误会这种东西,由自己来解释,只会多说多错,越描越黑。   可是,让造谣者公开道歉,站着挨打,不可能澄清的谣言反倒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得到了解决。   往后自己再遇到,也别说什么清者自清了,就得犯错谁挨罚,这才公平。   除此之外,先前很多人都因为听信了林妙儿的言论,而背后对蜚蜚恶语相向。   得知事情原委后,也都非常后悔,见到蜚蜚便会主动跟她讲话。   所以,几天下来,蜚蜚并不觉得此事,对她有什么影响。   林妙儿却似乎受了不少的打击,如小时候一般,好几天都没有来学堂。   蜚蜚找人问过她的安全问题,得知她只是单纯不想来,林家人更是不知晓此事,便放了心,不再管她。   白天安安心心听课,晚上回去按照书上的法子学习酿酒。   《酒经》对于酿酒方面讲解得非常全面。   蜚蜚将这本书看完,顿时豪情万丈,觉得自己离酿酒大师只差几个酒坛子。   酿酒的工具喝材料已经让不醉买齐,她便根据书上所说,先制作酒曲。   酒曲主料可用大米、面粉、黄豆等五谷杂粮。   先将大米和药材磨成粉,之后用温水搅拌、淘洗成团,放在筐中,封住表面,置于温暖干燥处等待发酵。   两至三天后取出,晾干成丸后,即可使用。   不过,就在蜚蜚等待酒曲发酵成功的期间,江家发生了一件大事。   ——有人上门提亲!-   江家一共五个孩子,个顶个的优秀,可就是婚事上令人发愁。   万万没有想到,年纪最小的蜚蜚,竟然最先被提亲。   对方家长十分有诚意,请来沬州城里最有名望的媒婆到他们家,将对男方的人品、家世说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见一般。   可没办法,蜚蜚根本就不可能同意。   因为那人不是别的谁,正是国舅爷的大公子、顾瑾城的表哥——纳兰卓!   蜚蜚觉得,这个人简直是脑子有毛病!   她前脚刚在学堂整治了林妙儿,让她当众说明自己和纳兰卓之事乃是凭空捏造、绝无可能!   结果他后脚就上门提!   ——打脸都不带这么打的……   别说他爹是国舅爷,哪怕他是天王老子的儿子,蜚蜚也忍不住想要打他一顿。   真没见过这么能拖后腿的。   他是脑袋被门挤了吗?哪根弦儿打错了竟然想娶她。   ——他觉得自己的要求会那么低,会愿意嫁给一个绑架过自己的人吗?   蜚蜚得知此事,第一反应就是愤怒,出离地愤怒!   “我断然不会嫁于那纨绔!”   蜚蜚明确与爹娘说道,“光天化日就敢绑人,他简直脑子不好!而且我在学堂听说,他家已是空中楼阁,表面气派罢了。他想娶我,很有可能是看中了咱们家的钱财。”   江敬武、柏秋:“……”   “你若不喜,我们自然不会同意,你年纪还小,再看看也无妨。”阿娘与她说道,“再说,他年纪确实也比你大些,并非良配。”   蜚蜚和哥哥姐姐们也是如此认为。   被以为委婉地拒绝他们,此事便能了结。   没想到纳兰卓居然还主动找上了蜚蜚,问她为什么不同意。   这回学聪明了,没再光天化日当街拦她,而是借着萧如茵的名号,请她出来喝茶顺便问了声,问完就离开了,没让人瞧见。   不然,肯定又有的传。   蜚蜚真恨不得让人把纳兰卓打一顿,可见他是来聊正事的,只得强忍着怒火,反问他:“你为什么要娶我?”   纳兰卓想了想,支支吾吾道:“你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蜚蜚:“……”   “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吗?”蜚蜚简直无奈透顶,“当然是要听真话。”   纳兰卓便如实:“其实,这一切都是我父亲的意思。”   “他是一个比较传统的人。”纳兰卓压低声音,“上回有人胡乱传了些什么,不知怎么那邪风就刮到耳朵里了,他信以为真,当即就找了媒婆,说是上门提亲。”   蜚蜚简直恨死林妙儿了!   如果不是当初她在背后嚼舌根,她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当然,罪魁祸首还是面前这个蠢蛋。   “他说提你就让他提,你不会与他解释吗?”蜚蜚气都气死了,“既然你也不是真心想娶我,万一我家碍于你父亲的威压,同意了这桩婚事,日后,你让我如何自处?”   “这个……”纳兰卓也是十分苦恼,“我与他解释了,可是我爹不听,他说我这种个性,始乱终弃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蜚蜚:“……”   “此时因你而起。你得想办法解决。”蜚蜚不想与他多说什么,“若不是你先发疯,绑了我和姐姐,事后又非要当街拦着我道歉,也不会被人误会,生出流言。”   “是是是,我明白。”纳兰卓爽快同意,“我好好与家父谈谈,定表明态度——你的态度。”   达成共识。蜚蜚便不再多待,回了家中。   除了纳兰卓那个棒槌给她找气受,这两天她过得还是蛮开心的。   渔灯节在即,举城欢庆。   书院放了两天假,三哥也终于完成了他的作曲,从房间里出来。   历年来,三哥的作曲在渔灯节都备受瞩目。   蜚蜚为了祝愿他在渔灯节上表演顺利,特意买了礼物回去送给他,让他开心些、放松些。   没想到,刚进家门,就发觉气氛很不对。   “怎么了?”蜚蜚抓了个面色难看的仆从,询问他,“我不过才离开了几个时辰,怎么每个人都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仆从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他们,才压低声音与她说。   “三公子的曲谱被胖虎小公子给毁了!”仆从战战兢兢道,“明日就是渔灯节,万众期待三公子的表演,没了谱子,大伙儿能不慌吗?”   蜚蜚愣住,怎么会这样?   胖虎住在厢房,离三哥的院子还有一段距离,他怎么能把三哥曲谱给毁了?   “三公子已连脾气都发不出了。”仆从不停叹气,“灯会在即,临时谱曲恐怕也来不及了,唉,该怎么办呢?”,, 第65章   “我去找三哥。”蜚蜚忙到后院去。   阿柔到铺子里忙去了,大哥晚上会回来,阿嬷和三叔一家在爹娘院子商量事儿。   蜚蜚来到三哥院前,便见许多仆从围在那里。   “都在这儿杵着干什么?”小姑娘面露不悦。   她在家从来都是笑着的,什么时候同他们生过气?   仆从们见了,都有些心慌,连忙作鸟兽散。   “回来。”蜚蜚抓过一个平时在三哥院子里打扫的丫鬟,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丫鬟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当即就吓得要跪下说话。   蜚蜚忙将她拎起来:“别卖关子了,快点儿说。”   这才多久,家里就已经传遍了,估计要不了多长时间,沬州城的人都会知道这事儿。   渔灯节在即,不少人等着听三哥的新曲子,眼下,曲谱被毁,一定要想到应对的措施才行。   虽然只剩下一天的时间,不能说不紧迫。   可三哥的才华,又不只一张曲谱,没了这首,还有千万首,所以,让三哥振作起来才是最主要的!   “这些天,三公子废寝忘食,总算将曲子作好了。”丫鬟难过地道,“婢子们心疼三公子,便让他先休息,劝了许久,三公子才在主屋歇下。”   “你说一下重点。”   “重点就是,三公子歇息的时候不喜被人打扰,咱们清扫完便没在院子里守着。”丫鬟道,“后来,听见了三公子的声音,赶回来,才发现三公子的乐器房门开着。”   后面的事情,不难猜。   “胖虎小公子在里面,毁了两把琴,一只长萧。”说到这儿,丫鬟狠狠抹一眼泪,说道,“小公子,小公子拿萧当剑耍,把曲谱……撕的到处都是。”   “那撕碎的谱子呢??”蜚蜚道,“还能不能拼起来?”   丫鬟眼睛亮了亮:“被三公子收起来了,只是,咱们也看不懂,帮不上忙。”   “行了,你也别自责,退下罢。”蜚蜚说道,“让人给三哥准备点儿吃的,几天没正经吃过饭了。”   “是。”-   蜚蜚推开三哥的房门,就见他披散着海藻般的长发,敞着怀,躺在榻上,两眼空茫地望着窗外。   阳光照射进来,被窗框切割成方方正正的形状,撒在他身上,让原本意气风发的青年,显得颇为颓废。   只有薄薄的肌肉沐浴在春日温暖的阳光下,略显出几分生命力。   “三哥,天还冷,仔细生病了。”蜚蜚拿着薄毯,给他盖上,“明天你还有事儿呢。”   看了她一眼,三哥疲惫地闭上眼睛。   “谱子连我都还没记熟,更不要说乐坊的伶人,他们还没有见过,”三哥累极了似的,“可能是天意罢,这曲子写的时候就磕磕绊绊,许是上天觉得不好,不想让我拿出去丢人。”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蜚蜚帮他理理头发,“胖虎调皮捣蛋,才给咱们带来这么□□烦,与你有什么关系?”   “不能将那谱子摹出来?”蜚蜚说道,“那撕碎的乐谱呢?我帮你粘上。”   三哥摇摇头:“现在已经不单是乐谱的问题了——你说,我这样,是为了什么?”   “每天玩这些乐器,又不能当饭吃。”三哥又开始看着窗外,“让我进宫,我是不想的,连你都开始帮家里了,我在干什么?”   蜚蜚:“……”   “谁说我开始帮家里了?”蜚蜚哭笑不得,劝他,“我酿酒,也是为了玩儿。”   “是啊,我竟然玩了十九年。”望着窗外枝头上的雀儿,三哥说道,“我不想这样下去了,明日,便是我最后一场,演完,我便、便……”   说着,苦笑一声:“除了玩儿,我竟然连一件正经事都不会做。”   原来三哥不是在为乐谱的事情发愁,他是直接怀疑自己了!   这简直比弄砸了明日的表演还要恐怖百倍!   ——哪怕渔灯节地表演一败涂地,顶多影响他一阵子,可是,如果他以后都不肯再演奏,无疑是影响了他一辈子啊!   何况,她也不知道,三哥除了玩乐器,还可以做什么……   “三哥,你可要想清楚啊。”蜚蜚推推他的肩膀,“要不然,你和爹娘商量一下?”   “我意已决。”三哥说道,“往后,做生意也好,重新读书也好,我是不会再碰这些东西了,只可惜了那两把琴,出自前朝名士之手,价值连城,竟然毁在了我的手里。”   说着,脸上作出痛苦的神色:“我不配。”   见他这样,蜚蜚也是难受的很,虽然她不能完全理解三哥的心思,但见他的神情,便知他的不舍和自责。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蜚蜚蹲在榻边,“因为那两把琴?”   三哥叹了口气,硬是咽下难过的情绪,调整好状态,说道:“琴只是一方面,还有最重要的一方面,是我觉得自己,德不配位。”   “的确,我词曲方面小有成就,受万人追捧,可那些有什么用?”三哥说,“将来爹娘老了,我难道靠弹曲子照顾他们?”   “太多无能为力的事情了。”三哥自嘲道,“我总不能一直抛却生活,躲在这些奢靡、浮华的表象背后去生存——我该醒醒了。”   这话让蜚蜚说不出的震撼。   即使她很心疼,也不得不同意三哥的观点。   人,总是要成长起来的。   前些日子她想了很多,所以三哥一说,她就明白了,此次事件只是一个契机,让三哥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审视生活。   “还是再等等的好。”蜚蜚说道,“先想办法完成渔灯节的表演,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嗯。”三哥捏捏鼻根,“行了,你别替我担心了,去看看三叔他们。”   说着,他从榻上起来:“好几年没见他们,胖墩倒是真成大人了,这几日我没出门,听说他做了许多?”   蜚蜚没有说什么,三哥吁气道:“原本,念在小时候的情谊,不想同他计较,可他们动什么不好,竟然毁了我的琴。”   “——毁琴如杀妻,我绝不会放过他们的。”三哥恨恨地说道,“要不是胖虎,我也不会感受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有多么的没用!”   别说回报父母、造福一方了,他根本连乐谱和乐器都保护不了!   还要感谢胖墩兄弟俩,让他幡然醒悟。   感谢之余,不如就拿他们两个,来祭奠被毁掉的琴和萧,以及他死去的理想。   “三哥,你真没事?”蜚蜚看着他有些恐怖的表情,“你可别想不开啊。”   “傻蜚蜚,我怎么会想不开呢?”摸摸她的头发,三哥说,“喊宫羽进来帮我梳头,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看这架势,是要找胖虎算账去了。   蜚蜚自然站在他这边,于是按照他的安排,在外间等他。   想到被胖虎毁掉的琴和萧,蜚蜚去了乐器房查看。   乐器房显然是被收拾过了,曲谱不见踪影,满屋子的乐器,看起来十分震撼,以前她没怎么来过,就是怕不小心碰到。   这里好些乐器都是绝版,有钱都不一定买到。   比如架子顶上那把阮琴,距今已有近千年的历史,三哥平时当祖宗供着的!   胖虎那个破坏王竟然混了进来。   蜚蜚越想越气,可胖虎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就算再生气,又能拿他怎么办?-   三哥穿戴好,头发冠了起来,又是往日那个翩翩公子。   兄妹二人去了爹娘的院子,见阿嬷和三叔一家都在,胖虎坐在末端的椅子上,腿不停地晃着,一脸的漠然。   原本他们还在说事儿,三哥和蜚蜚一进门,他们便闭上了嘴巴,不说了。   “跪下。”三哥厉声说了一句。   他没有看任何人,三婶就心虚极了,打了旁边的胖虎一下,让他去跪。   胖虎不肯去,倔强地看着三哥。   三哥在座位上坐好,端起丫鬟送来的茶,抿了一口,才说道:“胖墩,让你跪下,没听见?”   “我?”胖墩冷笑一声,“关我什么事儿?”   三哥瞧他一眼:“胖虎是你弟弟,毁了我的琴,撕了我的乐谱,你说关你什么事儿?”   胖墩就是想让他气急败坏。   来了几天,他一直躲在房里,完全当他们不存在,现在乐谱也没了,明日的表演眼看着也要砸,胖墩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不是能吗?不是万众期待吗?看这下他拿什么交差!   “森哥,瞧你这话说的,胖虎是我弟弟,就不是你弟弟了?”胖墩一笑,“总不会,您成了沬州名人,就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忘了罢。”   三哥将茶杯放下,慢条斯理道:“敝姓江,单名一个钿字。祖籍花江,父江敬武,祖父江大恒,曾祖父江愈……”   “你说这些干什么?你是我哥,我能不认得你?”胖墩道。   “我刚刚念的,全是我江家家谱上的名字,”三哥说道,“有你胖墩一个位置?”   胖墩脸色冷了下来,望着他。   “胖墩啊,你是我堂弟,堂弟的意思你懂吗?”猛地将茶杯拂在地上,三哥怒气冲冲,“十年前咱们就分家了,别说我没出什么错,我就算真的忘本,又与你何干?”   “你可不要太把自己不当外人。”三哥冷冷道。   这话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就是打算撕破脸了,胖墩脸色极其难看,三叔三婶也挂不住,连看都不敢看三哥。   “现在,说点跟你有关系的。”三哥望着胖墩,“你弟弟毁了我的琴,撕了我的谱子,这说法,谁给?”   胖墩咬咬牙,咬肌突出:“他撕的,又不是我撕的,我给你什么说法?”   “长兄如父,胖虎年纪还小,不懂事。我不找他,我就找你。”三哥说道,“听说你对我这些时日多有不满,我怀疑是你指使胖虎干的。”   “你血口喷人!”胖墩猛地站起来,指着他。   三哥笑笑,说道:“这些日子我比较忙,对阿嬷和三叔、三婶照顾不周,你生气我也能理解,但事由轻重缓急,你也应该明白。”   “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就说,这事儿该怎么解决。”三哥说道。   “什么怎么解决?”胖墩指着胖虎,“谁弄的你找谁呗,谱子是他撕的,琴是他砸的,你问我干什么?”   他铁了心要耍无赖,三哥点了点头,问胖虎:“胖虎,你弄坏的东西,价值连城,不是你能赔的起的,但是不赔,咱们就要见官。你哥哥让我找你,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胖虎木讷着脸,不说话,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三哥也不多废话,招呼仆从进来,轻飘飘地吩咐他们:“把两位公子抓起来,先放柴房,等衙门来人了,再送过去。”   “你凭什么抓我?”胖墩一跃而起,“江钿,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没工夫在这儿给你吵架。”三哥说道,“明日那么多人等着我,不值得为你浪费时间,到了公堂上,你且看看,知府大人是让我找胖虎,还是找你。”   他这样一说,在场众人都急了,陈花托着大肚子:“你凭什么抓我夫君?为了几把破琴,你就要送人见官?”   “不就是看在我们小地方来的,无权无势,只能由着你欺负!”陈花抓着胖墩,嚷道,“二伯,你与我公爹是亲兄弟,阿嬷想你,咱们才一道儿送她过来的。”   陈花一个劲儿地哭:“我大着肚子,赶了那么久的路,你要不想让咱们来,你就说啊,何苦这样折磨我们?”   江敬武满脸的无奈:“你们过来,我自然也心疼,但那乐谱,乃是明日渔灯节的重中之重,就这样被毁了,你知道咱们江家要损失多少吗?这一切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每年咱们都要在渔灯节投放一大笔钱,我儿的表演也已成了全城人瞩目的大事儿,哪怕就是演砸了,也比开天窗强。”   他说:“知道胖虎喜欢玩儿,咱们还特意请人跟着他,一来为了保护他的安全,二来是带他玩,可你们呢?”   “昨儿晚上,直接把那人给灌趴下了!”江敬武也是气得不轻,却仍未明说,“家里坑坑洼洼的多,你们这样,也不怕胖虎遇上危险?”   陈花脸上闪过慌乱,不敢再说什么了。   昨天他们明明是出去喝酒的,为了不让那人看住胖虎,还让他宿在了外面,怎么还是让二伯知道了?   “二伯,这……”陈花抹抹眼泪,“可带他们见官,的确过分了些,我身子重,若夫君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母女可怎么活啊?”   三婶一听,也哭了起来,去求柏秋:“二嫂,对不住,都是咱们教导无方,可是,我们真是不知情啊,若就这样送去见官,咱们三房就完了!”   “二哥、二嫂,你们大人有大量,劝劝阿森,莫要跟他弟弟计较。”三叔也连忙说道。   见江敬武和柏秋不说话,忙起身去踹胖墩:“你这个孽子,还不快点跪下!”   胖墩见事情败露,多说无益,只得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仆从还在门口等着,手里拿着一人高的打狗棍,并未多言,却叫人感觉到十足的威压。   丫鬟早就收拾好地上的碎茶杯,另外给三哥上了杯茶,三哥便端着茶,慢条斯理地喝,见胖墩跪在那儿,拳头却紧紧握着,显然是不服气。   三哥笑笑,对仆从说:“你们先出去。”   “胖墩啊,你之前一直强调,咱们是兄弟,是一家人。”三哥不解,“既然是一家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嗯?”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胖墩跟他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要做这么恶毒事情。   难道胖墩以为,把他的乐谱给毁了,他就什么都弹不出来,就会让江家当众丢人?   笑话。   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可不只有一首曲子。   “你看不起我,我就想让你看看,看不起我的下场。”胖墩说道,“我故意做的明显,就是想让你们知道,我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蜚蜚:“???”   谁欺负他了?从头到尾都是他在挑事好吗?   刚到家的时候,蜚蜚可是很欢迎他们的,结果呢,吃饭的时候,胖墩就一直在说几个哥哥,他有什么立场?   “没有人看不起你。”三哥说道,“是你自己看不起自己。”   “你一直在说,我们家有了钱,就忘记自己姓什么了。”三哥喝着茶,冷笑道,“你明明知道,我们不像你说的那样。”   胖墩握着拳头,不肯言语。   “我知道,你觉得我不够努力,不够上进,却能坐享这么大的家业。”三哥望着他,“你羡慕二哥这么大了还能读书,对我坐吃山空的行为恨铁不成钢,同时还觉得爹娘不让妹妹们嫁人,是在替别人花钱养她们……”   胖墩猛地抬头看着他。   “你总是说,我们有几个臭钱就得瑟。但我告诉你,你错了。”三哥说,“二哥一天只睡三个时辰,拼死拼活地读书,爹和大哥不在家的时候,还要撑着家里,放你身上,你能做到吗?”   胖墩也是读过几年书的,想到读书的那些苦,他握紧拳头,自认不能。   “阿柔手上有两间铺子,一间镖局,还是远近驰名的女大夫,多少名门贵女找她看病——她不靠江家,是江家靠她。”   “蜚蜚年纪小,天真些也正常,可她多懂事,多听话?”   三哥自嘲地笑笑:“所以,你恨我,觉得我败家,我没话说,可你对他们有怨言,真的不应该。”   胖墩不说话,三哥就继续道:“你刚来家里的时候,爹娘有针对过你吗?妹妹有同你吵架吗?还不是你先把自己站在一个高贵的位置上,来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   “我们不听你的,就是看不起你——胖墩,你凭什么?”   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三哥也不想同他多说,只道:“面子是自己挣来的,靠别人给,能给你几次?”   “故意使坏,咱们就会怕你?”三哥最后说道,“这次拆穿了你,下次你还有脸来?人,绝不能只看眼前这一亩三分地,日子长着呢,得慢慢过。”   说完,他就起身走了,似乎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他们。   三叔三婶只觉得羞愧难当,陈花也低着头。   即使她没有听进去三哥前面的话,最后一句她也记在心里了。   前两天,三婶求着二伯母,二伯母已经看在妯娌的面子上,同意了让她在这儿养胎,所以胖墩才指使胖虎,想给三哥点颜色看看。   并说,若三哥发脾气,她就装昏或者装肚子痛,总归不敢动她。   她原本也把自己的肚子当成保命符。   可现在,她有些怀疑了。   ——虽然,这次她从二伯的手里抢来了“面子”,但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二伯一家对她既已经有了防备,以后恐会避之不及。   哪怕真的让她在沬州养胎、坐月子,甚至如他们所想的那样,给胖墩找活计、买宅子……   他们就能过上幻想中的好日子吗?   陈花越想越心惊,住到二伯家的这几天,她工于心计,觉都睡不好,想的全是如何整治二伯家的兄弟姐妹。   往后若二伯、二伯母不在了,偌大的家业,自然连一分都不会属于他们,现在闹的这么难看,往后那些堂兄弟得了势,岂能饶过他们?   三哥说的……对啊!   “你们这次真的太过分了。”蜚蜚道,“胖墩毁掉的那两把琴,是古董,比胖虎砸的那个古董花瓶值钱百倍。”   “什么?”三婶惊呼道,“琴也有古董?”   蜚蜚说道:“自然,所以三哥平时不让旁人进那间屋子,但家里人都规矩,知道他不喜欢,就不会去触他的霉头,谁能想到,有人好日子过腻了,要这样作死。”   提到钱,三叔三婶就急了:“这、这可怎么办啊?”   “我去给他道歉。”三叔叹气道,“家门不幸,竟出了这样的逆子,墩子,你当真要气死我跟你阿娘吗?”   胖墩说道:“谁能想到他那几把破琴这么值钱?”   “不值钱你就能去使坏吗?”阿嬷忍无可忍,在座上扔茶杯砸他,“从小你就抠,旁人有的东西你也得有,不给就不行,可你也不看看,那是你的东西吗?”   “你哥让你跪下,我看你就是该跪死在这儿!”阿嬷气道,“吃别人家的,住别人家的,还要让你弟弟去使坏,江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丧良心的蠢驴!”   胖墩咬紧牙,冷笑道:“闹这么一出,就是不想让我住在这儿呗,我不住就是了!”   说着,拉起一旁的陈花:“花儿,咱们走。”   “这门亲戚,反正是攀不起了。”胖墩说道,“那便断绝关系,以后再不来往!”   “胖墩,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总不能由着他发疯,柏秋给了他们家人一个台阶儿,“花儿身子重,你要带她去哪儿?”   三婶连忙要去拦,阿嬷却一眼看透:“你让他走,他能舍得走出这个大门,今儿也不用费尽心思搞这一出了。”   “我们走。”胖墩还要说,“此处容不下我,我便再也不来了!”   岂料,被他拉着的陈花却忍无可忍,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   “啪——”   一声脆响过后,场内鸦雀无声。   陈花手掌发麻,胖墩脸上留下几个鲜红的指印。   “别闹了。”陈花说道,“还不够丢人吗?”   胖墩看着她,嘴唇翕动几下,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   “二伯,二伯母。”陈花回身,向江敬武和柏秋福了福,“媳妇儿不懂事,这几日叨扰了,此事确实夫君不对,咱们认罚。”   她低着头,瞧着也是有些难受的:“一笔写不出两个江字,夫君一时冲昏了头脑,请二伯、二伯母看在未出世的孩子的份儿上,莫要送他见官。”   说完,就要跪下磕头。   柏秋连忙出声阻止,三婶便过去拦住她。   陈花倚着婆婆哭了起来,三婶也跟着哭,劝她保重身子,莫要哭坏了。   胖墩自知下不了台,只得撩开衣摆,跪在地上,向江敬武和柏秋磕头。   “是侄儿错了,没脸再见三哥,等渔灯节后,便随阿嬷一起回家。”咬了咬牙,胖墩说道,“往后,洗心革面,再不做这等下作之事。”   话刚说完,三婶那边就是一个惊呼:“花儿,花儿你怎么了?”   一瞧,竟是晕过去了。   “我就说不让你哭,你非要哭。”三婶哭得更大声了,“你肚子里可是咱们家长孙呐,出点什么事儿这可怎么是好?”   胖墩连忙朝江敬武和柏秋又磕了个头,继而爬起来,抱起陈花,便往厢房跑去,边让三婶去叫大夫。   蜚蜚:“……”   弄坏了三哥的琴和萧,求饶两句就行了?   想都别想!   小姑娘想要把他们给喊回来,江敬武却将她拦下了。   往张氏看了一眼,示意阿嬷还在,提醒她注意些:“你嫂子那里有你三婶照顾,你就别去添乱了。”   看明白阿爹的意思,蜚蜚只得点点头,由着他们走了。   胖墩抱着陈花回到厢房,确定没人跟着,才碰碰陈花的胳膊:“行了,没人。”   躺在床上的陈花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欢喜地说道:“诶,你别说,刚刚你说的那些,还挺像回事儿。”   “你刚刚为什么那样说?”胖墩却苦恼道,“好不容易才让他们同意,这下,又得走了。”   “急什么?”陈花剔他一眼,“这不是还有两个月呢吗?”   说着,掐了他一下,厉声说他:“我方才要不那样说,那两把琴的钱,你来赔?”   “这个胖虎,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扶着肚子,在床上坐起来,恨恨道,“让他去撕谱子,他去舞什么琴?”   胖墩捂着被打痛的脸,也是直叹气:“那琴,也不知道能不能修。”   “修?”陈花突然有了个主意,凑到胖墩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时间过的飞快,第二天,晨钟将沬州城唤醒,各街各坊退去夜间的含蓄,随着朝阳,步入崭新、热闹的一天。   一年一度的渔灯节,终于在沬州城人的期盼下,正式到来……,, 第66章   渔灯节当日, 家家户户都会将门檐上挂着的红灯笼换成各式各样的鱼灯,以祈祷家人平安、年年有余。   一大早,卖鱼灯、鱼饼的摊贩就推着小车到街市上去。   沿路尽是卖早点与小玩意儿的, 吆喝声、笑闹声,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四月十日这天,沬州全城无宵禁, 不论男女,均可在家人陪同下到街上散心玩耍。   烟火大会的准备工作,也早就已经做好了。   江边上有一处长达数里路的高台, 性质与码头差不多, 平日里也可过去游玩。   高台两侧, 除了正常的楼梯, 还有缓缓的斜坡,专门用来行车的。   ——差不多在渔灯节前半个月, 络江边上的高台之上便会陆陆续续摆满烟花, 用以准备、测试节日当天的效果。   等到了渔灯节下半夜,于巡演中胜出的渔灯车,会在全城人的瞩目之下, 登上高台,表演其保留剧目, 为烟火大会预热。   亥正之时,由沬州府尹、城内豪绅出面,点燃主烟火, 烟火大会正式开始。   烟火升空之时,万众期待的名都才子江钿,将于高台最高处演奏乐曲,为烟火大会增添色彩。   虽然江钿的表演是几年前才新添的,但几年下来,众人多少都已经习惯了,毕竟是一年一度的盛会。   即便是讨厌他的人,也会专程过来听上一听,好更精准地从中抓出他的错处来。   然而,昨日却有传言称,江钿今年的新曲目竟然被毁了!   还说是他临时写出来的,自己都没怎么记熟,更别说配乐的伶人了,也不知道这次烟火大会,他能弹个什么出来。   此言论一出,连那些讨厌他的人都坐不住了。   对他个人羡慕嫉妒恨是一回事,搞砸一年一度的烟火大会,可是全城人跟着膈应是另一回事。   ——让全城人跟着他一起倒霉,他配吗?   “那谱子,谱子怎么就毁了?到底怎么回事儿?”许多人追问细节,死扣着字眼不放。   听了只言片语的人于是继续向他们传播:“听说是他们老家的亲戚来了,看他不顺眼,就想让他出糗。”   这话一说,讨厌他的人却反倒怒了:“可真不是个东西!明明是江钿的个人恩怨,怎么能通过破坏传统节日来打压他?”   生怕江钿会因此搞砸了烟火大会,最后,众才子竟然联合了起来,要来江家拜见江钿,说要与他出主意,定然相处一个万全的对策。   看着那些平日里闲的没事,单热衷于骂他的熟面孔,江钿简直哭笑不得。   “会不会搞砸,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离别在即,江钿对他们还是挺客气的,“家中事忙,便不作陪了,灯节安康。”   众人还想拦他:“这可是全沬州城共同的渔灯节,不是给你逞强用的!现在要帮你的时候,你要面子不接受,到时候演砸了,可就晚了!”   “也罢。”三哥想了想,向他们郑重地行了个礼。   众人都吓得够呛,连忙齐齐回礼。   三哥却笑笑,语气轻松地说道:“此前江某已下定决心——今年是最后一次参与渔灯节表演。今夜过后,除自娱自乐外,封琴绝弦,绝不公开表演。”   “当然,今年的珞神曲还是会作的。”三哥道,“烦请各位兄台,帮忙转告一二,感激不尽。”   他说完,原本讨厌他的那些人,俱都一脸震惊的表情,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封、封琴绝弦?”带头的人,突然激动道,“为何?!”   江钿反让他吼得一脸懵:“你们不是很厌恶我的曲子吗?当年还指着我鼻子骂,说什么:奢靡有余,共情不足,起承转合,皆是败笔……”   “这就是你绝弦的理由?”那人似无法接受,“你、我竟然不知你承受力如此之弱,你根本不配名都才子的称号!”   “是,我不配。”   “不不不,你等等。”那人眼圈都红了,抓着三哥的手腕,“是我说的太过分了,是我嫉妒你所以瞎说话!你、你别退行不行?”   江钿:“……”   “不是还有一首珞神曲吗?”三哥安慰他,“我定倾尽所能,莫慌。”   那人见他心意已决,悲从中来,紧紧抓着他的袖子,朝他作揖道歉:“这些年,没给过你什么好脸色,羞愧难当。望君青云直上,万事顺意。”   “多谢。”三哥与他回礼,态度越是和气,那人便越是难受,最后,只得慌忙离开了。   众人走后,蜚蜚和阿柔才出来,望着那人踉跄的背影,很是不理解他的心情。   三哥活跃的时候,这些成天挑刺儿,眼下,得知三哥再不弹琴了,竟然难受至此——他对三哥,到底是讨厌还是喜欢?   -   “大哥和二哥呢?”阿柔说道,“刚刚看了他们院子,不在。”   姐妹俩还等哥哥们带她们上街,三哥便与她们解释:“大哥相亲去了,二哥一早便出了门,应当是去见了柳老。”   “看时辰,也该回来了。”三哥抿着茶水,想了想,与阿柔说,“四妹,三哥想让你帮个忙。”   阿柔故意摆出一副不配合的表情:“干什么?”   “我这不是最后一次公开场合弹琴了吗?”三哥凑近她些,压低声音说道,“你跟阿娘说一声,好歹去看我一眼。”   “烟火大会时弹琴和往日不一样,大会的主办人每年都给阿娘留位置,可阿娘从未去过,”三哥说道,“以后真没这样的机会了。”   “也是。”阿柔打趣他,“还记得去年烟火大会的时候,我们三哥在台上那叫一个玉树临风,阿娘必须看看。”   三哥笑着拍了她一下,催她跟蜚蜚快去。   柏秋不是很喜欢人多的地方,尤其是他们节日上给大会投了银子的,通常要安排在官眷中间。   她怕麻烦,几年渔灯节都没去过。   可阿森不想弹琴了,这是最后一次,不消旁人劝她,她也要过去捧场的。   早前就通知了阿嬷和三叔、三婶,本打算带他们好好玩一趟,但因着曲谱的事儿,两房生了嫌隙,柏秋便不管他们了,由着他们折腾。   换了身衣服,等老大、老二回来,柏秋同五个儿女一道儿出门。   江敬武忙于应酬,并不在家,只有晚上才能见到。   柏秋没怎么出来过,见什么都觉得稀奇,眼睛亮亮的,比在家的时候开朗许多。   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与阿柔姐妹俩走在一起,除了发髻与服饰,单看脸,甚至会觉得是同龄人。   母女三人进了脂粉铺,哥哥们便在外面等。   一水儿的大高个子,站在门口,既显眼,又有些喜感,来往的女宾客交头接耳地打量他们,凑在一起偷笑。   三人:“……”   “大哥,相亲结果怎么样?”三哥撞撞大哥的肩膀。   阿木虎着一张脸,抱着剑:“就那样。”   耳朵却渐渐红了。   阿森笑笑,看破不说破,转而没脸没皮地去逗二哥,结果被瞪了一眼。   等了好一会儿,柏秋才带着姐妹俩出来,买了许多东西,二哥自然地伸手帮她们拎着,跟另外的两兄弟不紧不慢地缀在她们身后。   阿木始终保持着警惕,眼神时不时扫过不起眼的角落,不难发现许多阴沟里的老鼠。   原本就刚毅的脸庞更加冷酷,看得阿森头皮发麻,以为是让自己给逗生气了,终于老实起来,默默想着晚上的表演。   “早上我似乎听见你让人把乐器房搬空了,”二哥说道,“何意?”   “晚上表演啊。”阿森说道,“每一样我都舍不得,只好都带过来,全都弹一遍,过过瘾,往后也不会再想着了。”   阿林明白弟弟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作安慰。   兄弟三人在后面随意闲聊,母女三人在前面买买买倒是开心,小小一会儿功夫,收获颇丰,多数都是柏秋买的。   几人路过一个卖傩面具的摊子,本也没当回事儿。   因着傩面具是祭祀用的,多以恶鬼形象为主。   渔灯节的本意也与祭祀有些关联,加上有些女孩儿家脸皮薄,不敢明目张胆地出来玩,便会买傩面具戴上。   但他们一家人出来,没必要戴那些个吓人的东西,几人便不是很感兴趣。   只是在路过的时候,摊主突然将宽大的帽檐往下压了压,似乎是不想让他们看到。   !   阿柔敏锐地发现,默默挡在阿娘和妹妹旁边,状似不经意地打量着那人。   即便瞧不见他的脸,可阿柔就是觉得这人分外熟悉。   下意识看了看大哥的方向。   阿木早就发现那人了,见阿柔打量他,还特意走上前,拍拍妹妹的肩膀,示意她暂时别管。   大哥的话,阿柔自然肯听,便不再理会,快步跟上阿娘和妹妹。   走了几步,还是觉得不对劲儿,忍不住回头看看,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那扮成摊主的人刚好也在看他们的方向。   还被她抓个正着。   顾瑾城,他穿成这样干什么?   看看旁边天真的妹妹,阿柔没忍住笑了笑。   “他想干嘛?”阿柔小声问大哥,“需不需要帮手?我那儿有些本领高强的镖师。”   “大过节的,让他们好好陪陪家人罢。”大哥说道,“不是什么大事,等会儿,你就看好阿娘和蜚蜚,晚上好好听你三哥弹琴,毕竟最后一回了。”   原本阿柔还没觉得有什么,他这样说,反而让人觉得心里没底。   “别担心了。”大哥看看街上的行人,发现大伙儿明显都往一个方向去,阿娘和蜚蜚也是,便问,“咱们去哪儿?”   “东明戏苑。”阿木第一次在沬州过渔灯节,阿柔与他解释,“东明戏苑又四层,可同时容纳上万人,所有渔灯车都要从那里经过。”   “也差不多到了晚饭的时间,吃完也入夜了,能顺势看到巡演的渔灯车。”阿柔说道,“看上哪辆,便将红绸花往车上扔,最后哪辆车的红绸花多,便判它获胜。”   “咱们先把红绸花投出去,之后便可以直接去络江边上。两地离的不远。”   阿木点点头,随家人一同进了东明戏苑。   位置是早就订下了的,在四楼靠窗的位置,从窗口俯瞰下去,刚好能将街上的情况尽收眼底。   东明戏苑平时是唱戏听曲儿的,东家脑子灵活,知道自己这地段不错,许多人都是看中了这一点,是以,逢年过节他便给戏班子放假,将戏苑改作饭馆,过了年节,一切照旧。   如此一来,不仅戏班子的人对他感恩戴德,生意也蒸蒸日上。   他们东家与三哥是很好的朋友,店里的伙计都认识他,一来便将他们请了上去。   这会儿天还没黑,人不算多,底下也没坐满,是以,四楼便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只角落里排了一桌,是几个贵公子,正在小声说话。   蜚蜚不经意往那儿一瞧,嚯,竟还是熟人!   纳兰卓和萧惊尘兄妹坐在最里面的桌子上,自然也看见他们了。   忙收了吊儿郎当的样子,招呼太子殿下一声,便过来同柏秋打招呼:“伯母,您也来看渔灯车?真是太巧了。”   蜚蜚:“……”全城的人出来了,巧什么巧?   蜚蜚其实更想问他,提亲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可家人都在,她没办法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不太舒服,今天少更点,抱歉。,, 第67章 (捉虫)   蜚蜚已明确说了不愿嫁给纳兰卓, 任他是什么身份, 柏秋也不会买账, 冷淡地点了点头, 连句话都不想和他说。   纳兰卓自然能感觉到她的情绪, 不尴不尬地笑了笑。   不光柏秋冷脸对他,蜚蜚的哥哥姐姐态度也好不到哪儿去, 阿柔更因为被他绑过, 而蔑视着他, 那眼神, 似乎正在挖坑给他跳。   “不打扰几位雅兴。”纳兰卓连忙提出告辞, “渔灯节安康。”   兄弟三人便礼貌地拱手,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让纳兰卓好一阵心虚难受。   回了座位, 萧如茵便与他说道:“表哥,江夫人似乎不太喜欢你。舅舅那儿怎么说,还要你娶蜚蜚?”   “可不是吗?”纳兰卓叹气, 几人小声交谈, “也不知道爹是怎么了, 铁了心要跟江府攀亲,关键江府根本看不上我。”   萧如茵朝阿柔的方向看了看, 窗口光线好,夕阳将两人的脸映照得格外柔和,仙女下凡一样好看,再瞧瞧长相平平的表哥, 笑了笑。   外加舅舅这两年一心求仙问道,愈发颓废,看不上实属正常。   “表哥别灰心。”萧如茵拍拍他的肩膀,“总有一天,舅舅会明白你的。”   纳兰卓摆了摆手,根本不抱希望。   一旁的萧惊尘看似不在意,实则也在打量江家。   表弟看不出国舅爷为什么要他娶江家的女儿,萧惊尘要是看不出来,那他也不必当这个太子了。   “大哥。”察觉来自角落的视线,阿柔小声问阿木,“上回听你说,你拒绝了萧惊尘,他不会暗地里给你使绊子罢?”   阿木借着喝茶的掩饰,与她说道:“他之所以想要拉拢我,是因为想拉拢我身后的白将军和顾系,他对这些老将要是能下得去手,还用得着亲自来找我?”   “他手上没人,虽是太子,却如履薄冰,换句话说,他不敢。再说,我也没什么把柄让他抓的,即便有,军功可抵。”   两人声音压的很低,连坐在他们旁边的阿林都听不到。   阿柔却说:“可他瞧我的眼神叫人很不舒服。”   “他心里窝着火呢,别理他。”说到这儿,阿木笑了笑,凑到她耳边风,与她说,“偷偷跟你说个秘密,上回你说阿瑾抓妹妹做填房,气得阿爹把那臭小子好一顿骂……”   “你怎么又提这件事儿?”阿柔脸色有些不好看,上次那件事她心里后悔死了,想到就难受。   大哥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阿木拍拍她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阿瑾是故意的。”   “他肯定是故意的啊,你不也把他揍了一顿吗?”阿柔想起训练场上的对决,还为阿瑾默哀来着。   阿木却说:“你误会了,他留下蜚蜚,其实是想保护她。”   “太子想要拉拢我,你以为就只是单纯找我说说话那么简单?”阿木说道,“朝堂如战场,岂能这般儿戏?”   阿柔一愣,与哥哥对视一眼。   “难怪国舅爷要让纳兰卓来娶妹妹,原来是为了给萧惊尘铺路?”阿柔震惊道,“照你这么说,阿瑾跟萧惊尘并不像表面这般……”   “嘘。”阿木竖起食指抵住嘴巴,示意她不要多说。   阿柔噤声,阿木见弟弟妹妹们在聊些别的,没人偷听他们说话,这才小声说:“不管怎么说,纳兰夫人死在沬州,阿瑾怎么可能心无芥蒂?”   “不然,早年也不会到军中找白将军。”阿木说道,“你啊,别老是针对他。”   “我又不知道这些。”阿柔说,“他一回来就做那么多讨人嫌的事情,我当然看他不顺眼。他也是,知道我护着蜚蜚,还要来戳我肺管子,我能给他好脸色才怪了。”   阿木知道她的个性,无奈地笑笑:“他不解释,也是不想给咱们添麻烦。”   他越是这样说,阿柔就越觉得不太好意思,毕竟错怪了他。   抚了抚柔顺的鬓发,阿柔总觉得这些话不太真实,想问问大哥是不是被阿瑾给蒙蔽了,为什么同一件事,他们两个的看法如此大相径庭。   “大哥,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阿木解释道:“一到边关,就从阿瑾和白将军的对话中得知了。”   “阿柔,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明明我是靠阿瑾与白将军的交情才进的蛊雕军,白将军却重用我,而冷落阿瑾。”   他们军中的事情,阿柔了解的并不深,便只摇摇头。   阿木便语重心长道:“正是因为阿瑾的身世,对朝中各派系来说都很重要,担心他为人所利用,所以白将军只教他本事,并不给他应得的地位。”   的确,就凭阿瑾和太子的关系,若阿瑾身居高位,即便他什么都不做,也会被迫卷入斗争当中。   “而这一切,都是阿瑾要求的。”阿木叹气道,“你只当他变了,却并未看到他背负了多少。”   -   这些话让阿柔觉得意外,转念一想,又觉得在情理当中。   毕竟阿瑾从小就表现的和他们不一样,他们能想的到的,想不到的,都不出他的预料。   “他早知道国舅爷要朝我们下手,能护一个是一个。”阿木说道,“所以他让纳兰府的人误以为,他瞧上蜚蜚了。为保看起来真实,还揍了纳兰卓一顿。”   摇摇头,阿木又说:“谁能想到,国舅这么老奸巨猾。”   阿柔假意抿茶,唏嘘道:“我还以为,国舅爷真如外界所传言的那样,一心求仙问道,什么都不管呢。”   “处在他这样的位置,越是看起来气定神闲的人,越是可怕。”阿木道,“他知道阿瑾想要保护蜚蜚,所以要用蜚蜚来挟制阿瑾,如若不然,也该是来提你的亲。”   阿木说道:“总之,别惹他们家的人,这门亲事,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   阿柔点点头,即使她不清楚背后的弯弯绕绕,也不想让妹妹嫁给纳兰卓那样的人。   ——冲动暴躁,没有半点头脑可言。   估计,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被亲生父亲当成了靶子。   “你也小心一些。”阿木说道,“我担心若咱们不肯松口,他们会想别的法子——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他们朝你们下手。”   阿柔自然明白,却半点儿不怕,巴不得他们放过蜚蜚,冲自己来。   到时候,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你可别动什么歪脑筋。”阿木说道,“不过怎么说,他背后是太子、是皇后,虽然纳兰家倒了,但势力还在,能避则避。”   “明白。”阿柔笑笑,“只是突然觉得纳兰卓有些可怜。”   想到刚刚那愣头青似的纨绔,阿木也似笑非笑。   -   平时阿木不太爱笑,跟阿柔的聊天又很小声,柏秋没听见,还以为他自己开心,不禁以为他是相中了李家的二姑娘,所以才这么高兴。   “老大,觉得渔灯节热闹吗?”柏秋故意找他说话,“见你笑了好几回。”   “繁华似锦,的确不错。”阿木说道,“难怪爹娘总想让我回来看看,见了这太平盛世,回边关便会更加拼命了。”   柏秋连忙说道:“别别别,阿娘不是那个意思。”   弟弟妹妹们俱笑了起来。   到底还是三哥解风情,朝大哥挤了挤眼睛:“阿娘是想问你,李家二姑娘人怎么样。”   “我常年在外,怕是不好耽误别人。”大哥说道。   二哥连忙在旁翻译:“意思就是没相中。”   大哥:“……”   “就你话多。”柏秋剔老二一眼,“你大哥都没说话,你个书呆子知道什么?”   “阿娘你怎么人参攻击?”二哥捂着心口,“我与大哥心灵相通,不信你亲自问大哥。”   柏秋不信他,软和着语气去问阿木:“老大怎么说?”   大哥:“的确没相中。”   柏秋:“……”   “我是过不好这个节了。”柏秋撑着头,一脸的无可奈何,“你们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蜚蜚连忙给阿娘揉肩:“阿娘别理他们,渔灯车马上过来了,咱们看灯。”   “还是蜚蜚乖。”阿娘摸摸她的脸,转而想到她也是个不太省心的,不由瞪一眼角落里的纳兰卓,更难受了。   纳兰卓背后一凉,有一种被人盯着的感觉,不禁左右看看,实在心虚。   窗外天有些黑了,四楼却始终没有安排其他人上来,几人神色各异,只有萧如茵眼神柔和,撑着脸微笑地望着不远处的江钿,眼睛都舍不得眨。   他可真好看。   萧如茵觉得他和阿柔长得很像,但是轮廓更加刚毅。   衣着和发饰十分大胆,与他两位哥哥完全不同,举手投足间,皆带着一股惑人的气息,让人移不开眼睛。   早前听了他许多传闻,有好的有不好的,她还为此难受了几天。   此时见了江钿本人,萧如茵却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哪怕就这样看着他,心情也愉悦的很。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三哥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礼貌地点点头。   萧如茵顿时觉得自己的心猛烈地跳动了一下,脸瞬间红了,连忙坐好,低着头不敢再那样放肆。   恰好,外面丝竹之声渐近,第一辆渔灯车从底下经过了。   众人忙看过去,只见,路两边全是围观的人群,东明戏苑更是水泄不通,车开过来便欢呼雀跃,不少人都朝车上掷红绸扎的花。   第一辆车的配曲是《江城子》,舞者蒙着面,着黑底红纹的武装,袖口收的很紧,绑着红色的袖带。   背后缀着流苏,手持双剑,结合着乐声舞剑的时候,流苏似有生命一般,舞动起来。   离得远,瞧不见舞者的脸,只觉得她身姿秀丽,一招一式凌厉却不凶狠,飒得人心潮澎湃。   蜚蜚将红筹花扔下去。   因离得高,眼看着要砸到舞剑的少女,她惊讶地捂住嘴巴,生怕毁了这场表演。   舞剑的少女却在红绸砸下来的时候,双剑并在一起,合成一把,同时一跃而起,主动抓住了红筹,借着丝竹之声,凌空转了几圈。   红绸散开,她就势往身上一披,与黑色的武装形成鲜明的对比,却与红色的纹样相得益彰。   简直像是为她量身打造一般!   舞姿未停,甚至随着乐声的加快,动作变得更加密集,红色的绸带披在身上,被她当作水袖,剑随红绸一起舞动,既带着刚强的一面,又柔情似水。   与她的表演主题完美贴合。   众人疯了一般,狂热地将红绸往她车上扔。   车上有专门统计红绸的人,由衙门安排,一时竟忙不过来,只得吩咐车里其他备选的乐师帮忙。   另有许多人犹豫道:“要不要再看看,要是后面有更好的呢?”   扔了红绸的人却道:“即便有,也要给她。”   “她必定是会舞的,这功夫,没个十年八年修炼不成,一般人,怕是根本打不过她。”不少女子都说,“女子也能拿剑、学舞,不光只会绣花裁衣,我要投给她!”   一时间,大半条街的女子都将红绸投给了她。   ——原本的一场事故,被舞者的聪明和高强武艺轻松化解,反倒成了加分项。   即便不给她投红绸花的,也为她的应变能力鼓掌,一时呼声极高。   女子一曲舞毕,披着红绸向路旁的观众抱拳致意,在即将路过这条街的时候,抬头看了东明戏苑四楼,特意朝蜚蜚的方向抱了抱拳。   蜚蜚挺不好意思地捂住脸,不敢说话。   “她叫什么?”大哥问了一句。   三哥回忆了一下,说道:“应该是碧波郡的车,具体不清楚,大哥若想知道,等会儿我找人问问。”   说着,朝阿娘挤了挤眼睛。   柏秋也提起了精神,多看了看大儿子。   却见他眉头紧锁,不像高兴。   “没什么,”大哥说道,“晚些时候,应该能知道。”   “大哥这么肯定她能拔得头筹?”   阿木却只是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   通过这几天的相处,阿柔对大哥已经有了新的认识,一旦当他做出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就代表着他有话没说。   再一结合今天顾瑾城的表现,阿柔认为,铁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有了碧波郡的灯车珠玉在前,后面的等车便显得平淡了些。   大多是歌舞,美则美矣,却很难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只一位着红衣击鼓的女子,稍稍叫人耳目一新。   那辆车并无其他乐器,只有鼓,车前摆放着五面,领舞者腰上还别着一面小巧秀气的腰鼓。   另有其他舞者围了车身一圈,手持双槌,配合着领舞者。蜚蜚特意数了一下,加上领舞者的腰鼓,共有二十九面。   领舞者先是独自击鼓,鼓面上盛了水,击打时,水花四溅,煞是好看。   沉重的鼓声与舞者的人声配乐,交织成震慑人心的节奏,齐鸣时竟充满了杀伐之气!   领舞者随着鼓声舞动,同时以手击响腰鼓。   腰鼓声比其他鼓声亮许多,像刺破血雾的长戟,叫人下意识绷紧了神经,沉浸在大气磅礴的鼓声之中。   众人先是沉默,曲终时,才爆发出欢呼声,将红绸花往车上掷。   “边关战事已久,这通鼓击得十分痛快。”大哥将红绸抛下,说道,“这辆车的组织者,倒有几分热血。”   三哥一听,眼睛又是一亮:“的确,舞也好看,大哥若想认识,我找人……”   大哥瞪他一眼,三哥立马噤声,举手示意自己明白了。   阿娘这个犯愁,嗔了他一眼:“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老大,咱们信上不是说好了的吗?”   “我只是怕耽误了人家。”阿木说道,“待阿瑾将案件查清后,我便又要回去了,聚少离多,我也舍不得。”   柏秋说道:“借口!你们年少时,我与你们阿爹不也是聚少离多,怎么也能养大你们几个?”   “可您当年吃了多少苦?”阿木说道。   柏秋再次扶着额,心力交瘁道:“你莫非以为,将来老二、老三的媳妇儿,会如你三婶、四婶一般,欺负你妻儿不?”   三兄弟:“……”   “阿娘,您催婚就催婚,可别挑拨离间。”二哥在一旁蹚浑水,“不然大哥更不放心了。”   柏秋拿这些臭小子没办法:“你们就气我罢!”   -   渔灯车尽数看过,等底下围观的众人追车的追车,离开的离开,路上空旷了一些,一家人才从东明戏苑离开,赶往络江边上。   络江边上早安排了座位,江家年年都在看台近处。   街上灯火通明,花红柳绿,还有未远的丝竹之声和叫卖东西的小贩,有趣的紧。   他们往络江边上去,角落里纳兰卓那一桌自然也不会久留,目的地都是一样的,人又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同行。   蜚蜚不太想和他们一块儿,免得又被人误会,便拉着阿娘和姐姐去买东西,打算让他们先离开。   白天许多商贩已经收摊看灯车去了,街上人不多,蜚蜚买了几支小烟花和花灯,打算烟火大会后放在河里。   这也是渔灯节的习俗和特点之一,烟火大会结束后,河面上万里红灯,似星光点点,如人间仙境。   蜚蜚正在挑选,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只见人头攒动,乌泱泱一片朝他们涌了过来!   “蜚蜚!”阿柔下意识地抓她的手,却被慌乱的人群撞开,一家人被人群冲散,卖灯的小贩也不见了。   蜚蜚拎着两盏漂亮的渔灯站在沸腾的人群中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杀人了!”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   人群乱得更厉害了,蜚蜚踮起脚,看见阿娘和哥哥姐姐正往路边的铺子里走,同时向她招手,示意在铺子里等她。   蜚蜚领会,本想从人群中穿过,不料人实在太多,根本挤不过去。   阿娘和哥哥姐姐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担心硬挤过去要出事,便连忙撤到旁边,就近找了一家铺子,等混乱结束再说。   今日,沬州城几乎全体出动,为了确保安全,衙门派了许多人暗中维护秩序,出不了大乱子,只要等等就好。   果然,不一会儿,许多穿着便服的人便冲向了事发地点,快速擒住了两个戴着斗笠、鬼鬼祟祟的歹徒。   见歹人被擒,人群便不再慌乱,反而站在原地指指点点地看热闹。   蜚蜚站在一家铺子门口。   因为附近的商铺都已经关门了,她只能倚在门边上等着,见人群都站着不动,便松了口气,想要趁机到对面去。   没想到,刚走了几步,人群中突然倒下了一个人!   紧接着,十几个穿着便服的刺客凶相毕露,拿着短兵器,见人便动手。   这些都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情!   人群再次沸腾起来,蜚蜚连忙后撤几步,抱紧了怀里的渔灯,左看是人山人海,右看是人海人山。   就在她以为自己在劫难逃的时候,屋顶上突然跳下来一个身姿矫健的人影,刚好落在她面前。   蜚蜚:“!!!”   混乱的人群拥挤着逃跑,他背对蜚蜚,稳稳立着,高大的身影定海神针一般伟岸。   目光快速锁定了几个凶徒。   拔开后腰别着的双刀,眨眼的功夫,结果掉了几个作恶的歹徒。   其余人便顾不上行凶,齐心协力朝他涌来,却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双刀如切豆腐一般,顷刻间,恢复了平静。   他脸上戴着傩面具,一张赤面獠牙的鬼脸,却行着救人危难的英雄事。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便已经将歹徒消灭了。   蜚蜚抱着漂亮的花灯,隔着人群望向他。   他似有感知,回望了蜚蜚一眼,受了双刀,脚尖一跃,飞身上了屋檐,消失在了夜色中。   官兵小跑过来收拾残局,人群渐渐趋于平静,蜚蜚的心疯狂地跳动了起来。   花灯都要让她捏坏了,她才反应过来,连忙放下花灯,越过人群,跑到对面的铺子里,阿娘和哥哥姐姐正在那里等着她。   大哥出去帮忙了,过了一会儿才回来找她们。   “刚刚行凶的是什么人?”三哥忙问,“平定了吗?对烟火大会可有影响?”   大哥拿着剑,护着家人从铺子里出去,并解释道:“放心,早有准备,死伤并不严重,已经解决了。后面只要加强防守,问题不大。”   “这次行动,很明显是冲着谁来的。”三哥紧张地说道,“有大人物来沬州了?”   阿柔和大哥对视一眼,严肃地点了点头。,, 第68章   大庭广众之下, 三哥也没问来人是谁, 但既然长公主来了沬州都没人当回事儿, 这人却引发了这么大乱子。   不消他明说,也能推论出他的身份有多么显赫。   “先去络江。”三哥说道,“再晚怕是要封路。”   城内既已出了问题,加强守卫、封路是必然的。   而从刚刚官兵们熟练的动作来看, 该是如大哥所说:一切均在计划内。   “嗯。”大哥见他们面露担忧,便解释道,“双方都在等一个交锋的时机, 渔灯节就是这个契机, 是以, 烟火大会必须进行下去。”   阿柔想到顾瑾城下午的扮相, 稍微明白了大哥的意思。   或许, 沬州城中不止一股势力。   如果只是冲着萧惊尘来的,犯不着由阿瑾去动手——太子的暗卫和禁军已是顶尖高手。   这样一来,若想将阴沟里的老鼠全都引出来,不下猛料肯定是不行的。   几人边走边说。   沿路见大伙儿都在讨论刚刚的突发情况,但并未觉得有什么危险,反而饶有兴趣的与同伴交流着。   蜚蜚见他们这么气定神闲,不由想到方才隐藏在人群之中的凶徒,只觉得头皮发麻。不禁更攥紧了姐姐的手, 生怕再与家人走丢了。   “妹妹不怕。”三哥知道她吓坏了,安慰她道,“从方才官兵的表现来看, 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而且,对方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当街行凶,多有掣肘,成事不足。”   听他这样一说,蜚蜚便想起那面赤面獠牙的傩面具,以及那两把刚猛有力的双刀。   想到有他在暗中保护,蜚蜚莫名就觉得没有那么害怕了。   “嗯!”蜚蜚冲他笑笑,“三哥也宽心些,全力准备烟火大会时的表演。”   行人摩肩接踵,一家人好不容易来到洛江边上,果不其然,听到有人谈论,东明戏苑一带果然封路了。   布防兵正在全力排查外来人员,以防敌国探子趁乱混入城中。   如此一来,凶徒的目标便更加明确,范围也缩小在了以莲花街、孙桥路、晨晖巷以及络江畔形成的人群中心。   相对的,城防部也只要盯紧这一亩三分地,便能将今夜趁乱行凶的歹徒,一网打尽。   而普通百姓要做的,就是完全信任城防官兵,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当然,大部分人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人声鼎沸,亥初之时一家人到达络江畔,由负责接引的差人带到各自的位置上坐好。   三哥需要上台表演,便暂时与他们分开,被安排在了看台底下专门用来更衣、上妆的房间。三哥的乐器早被人安置在里了。   “我的祖宗,你总算来了!”差人年年负责接引,与三哥相识,此时顾不上客套,忙让他到后台准备。   除更衣、上妆外,三哥还要留出一些时间,将此次表演所需的乐器移到台上。   时间可以说是非常紧迫。   “路上耽搁了些。”三哥与家人暂别,随差人去往后台。   往年,阿柔和蜚蜚都要跟过去玩的,因为先前渔灯车领舞们,除了拔得头筹的灯车需要登台表演,其他人也都在此等候。   有些领舞非常优秀,只遗憾未能活得第一,比如今年的剑舞和鼓舞——第一名只有一个,但好看的表演有许多。   可今年发生了太多事情,姐妹俩也没了玩耍的心思,只乖乖随接引的差人来到事先排好的位置上。   她们的位置在官眷处,与阿爹和哥哥们分开,但离得不远。   萧如茵和叶灵芝今日换了男装,因此和哥哥们坐在一起,见了她们,便冲她们招了招手。   姐妹俩礼貌地与她点头示意。   -   柏秋在沬州城的贵妇圈子向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一到场,官眷们便开始打量她。   虽未开始交头接耳,但眉目间已然传递了无数的信息。   加上,在场几乎一半的贵妇、贵女都找阿柔过府瞧病,与她素有来往,趁此机会过来试探的人络绎不绝,算是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   柏秋客气而疏离地与她们交谈,礼数周到,但态度在那儿摆着,无论是谁都挑不出错,可也看不出她的亲近。   恰逢胜出的渔灯车缓缓开来,众人这才回了自己的座位。   官眷们从下午便坐在这儿——如此盛会,出席的皆是达官贵人极其亲眷,自然是要抓紧一切机会结交权贵才是。   欣赏着渔灯车独特的设计和领舞者的曼妙的舞姿,贵妇们顿时惊为天人,交口称赞。   蜚蜚朝领舞者看过去,也是激动的很。   正如大哥所料,胜出的是碧波郡的灯车和剑舞,领舞者换了身衣服。   不再着黑色劲装,而是衣袂飘飘的白色大袖衫,配上了白色的面纱,挂耳造型很别致,上面点缀着白色的珍珠及羽毛。   青丝低垂,舞动时如黑瀑一般,连发丝都带着柔韧的力量。   双剑换成了鸳鸯钺,握手处系着银色的流苏,领舞者结合着乐声翩翩起舞,一招一式,与先前的凌厉之时截然不同。   充满了缠绵悱恻的忧郁之感。   双钺很短,乐声缓时,双刃藏于袖中,白衣少女翩然舞动,如谪仙垂泪,百感交集,乐声急时,鸳鸯钺锋利的刃在灯火下闪着寒光,似修罗饮血,扣人心弦。   下午不少人都看了她的舞,本以为那时的她已足够耀眼,见了她这场表演,才明白什么叫天人之姿!   “她很好,真的很好。”阿柔赞不绝口,“文武双全,惊才绝艳,络神令,实至名归。”   蜚蜚重重点头,表示认同。   “而且,她一定会武,说不定还很厉害。”蜚蜚没见过太多习武的人,但见了大哥和阿瑾,还有阿爹,总觉得他们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   一举一动都透着洒脱和豁然,在人群中,准是最打眼的那个。   阿柔也认同地点点头。   舞者的车从看台边上,缓缓向她们靠近,不一会儿,便来到看台的中央。   中央有一处缓坡,特意给灯车预留的,藏在灯车里面的手艺人便操作着灯车,朝着看台高处前行。   三哥已在高台处准备就绪,只等着府尹大人点燃主烟花,开启烟火大会。   为了增加络神的互动性,主办衙门特意让络神令获得者向府尹大人送上火引,再由府尹到高台处,将主烟花点燃。   而在灯车登上高台的那一刻,领舞者一袭白衣,摆出一个极曼妙的动作,与此同时,乐声渐停。   观众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欢呼着,庆贺络江神女的诞生。   保持着献舞的结束动作,片刻后,白衣少女才收势冲观众们抱了抱拳,英姿飒爽地跃下一人多高的灯车。   将手中锋利的鸳鸯钺交给早等候在一旁的差人,借着,从他手里接过火引。   沬州知府在看台中央落座,一身旁是一位面如冠玉的少年,手持玉骨扇,正冷峻地审视着她。   少女仍戴着面纱。   衣袂、发丝在风的吹拂下翩翩起舞,面纱下的脸若隐若现。   少女步子很慢,走到看台近前时,时间似乎已经过去了许久,可对于观众来说,还是太快了些。   “民女陆离,拜见各位大人。”白衣少女先是福身行礼,随即,将手中火引双手奉上。   知府大笑起来,与身旁的萧惊尘客套两句,萧惊尘摆手示意他按规矩办,知府便整理整理官府,接过陆离手中的火引。   于万众瞩目之下,朝高台中央的主烟花走去。   烟花的制作都经过严格的计算,火引要燃一会儿,等乐声起、府尹归位,主烟花才会在夜空中绽放。   而数里长的高台,此时更是按照一定的距离,站满了专门燃放烟花的手艺人。   他们经过严格的训练,不是单单点燃烟花那么简单。   点燃的时间、顺序,都有讲究,烟火构成的图案,也是事先排好的。   ——为了让这一场烟火大会完美呈现,耗费了极高的人力、物力、财力,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燃放烟花的人是怎么做到这样默契的。   -   沬州知府阔步前行,来到主烟花边上时,亥正的钟声刚好敲响。   “风调雨顺,天佑沬城!”知府扬声说着,同时,将手中的火引对准主烟花的引线。   引线缓缓燃烧,万人朝拜,并齐声高和:“风调雨顺,天佑沬城。”   以告祭上苍。   万人朝拜的同一时间,高台之上的江钿素手抚琴,第一个音符响起时,将众人的祈祷声完美地托住,更显得此情此景,恢弘大气,震撼人心。   随即,高山流水般的琴声响起,悠扬婉转、如鸣佩环。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潋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钿苍凉大气的嗓音与灵动九天的琴声响彻络江畔,月出皎兮,青年着一身素衣,长发披散,刀刻斧琢般的侧脸在月光、火光之下若隐若现。   他微微低垂着头,肩与颈的线条如延绵的山峦。   长眉微敛,红唇轻启,声音却饱满低沉,与高荡起伏的琴声碰撞在一起,似金石碰撞、短兵相接。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被他如此演绎,此情此景,竟如活了一般!   众人丢了魂儿似的,双手放在胸前,陶醉地听着。   刹那间,“嘭”的一声,主烟花腾空,似将夜色烧了个洞,随即,在空中盛开。   缤纷的色彩映照在的脸上、发上、微敞的胸膛之上,众人望着他,一时竟无法分辨,如此耀眼的画面,是现实还是梦境。   主烟花如行军的号角,腾空后,周围等候着的手艺人连忙按照预先计算好的时机,点燃手边的烟花。   主烟花尚未凋谢,十几朵副烟花便齐声绽放,将其包裹在中央,待主烟花渐渐熄灭,另有几十朵,依次在夜空中盛开,将副烟花包裹……   如此这般,花谢花开,枯荣不绝,仿佛能无穷无尽地看下去。   江钿还在唱。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一曲终了。   枯荣不绝的烟花也停了。   众人哀叹、惋惜,全然未尽兴。   然而只有短短一眨眼的功夫,高山流水般的琴声被如泣如诉的埙声所取代。   江钿这回没有唱,那曲却哀怨悠长,比任何华丽的词藻都要动人,直接渗透到了观众的心里。   似乎与他的乐声共生一般,埙声一响,烟花再次与夜空中盛开,一朵一朵,从高台左边到右边,再从右边到左边,沿着一条直线,依次盛放。   此消彼长,生生灭灭,竟与他埙声所传达的情绪严丝合缝!   三个来回之后,埙声渐灭,夜空再次归于平静。   然而,下一刻,银瓶乍破的琵琶声铮然炸响,如利刃、似雷霆。   同一时间,高台之上夜放花千树,撕破黑夜,配合着急促的琵琶声,烟花绽放得愈发密集,一朵紧挨着一朵,将络江畔照耀得宛若白昼。   刹那间,星雨坠落、摧枯拉朽。   而就在琵琶声响起的一瞬间,原本在看台处等候的白衣少女,突然一跃而起,抢身来到萧惊尘身后。   宽大的衣袂在夜空划过,一阵幽香拂过,少女空无一物的手中变戏法一般冒出两柄短刃,身形如鬼魅一般,猛然袭向萧惊尘!   众人却都沉浸在眼前宛若梦境的美景和乐声当中,萧惊尘的护卫竟然完全没有发现……   不光是看台之上,底下的人群中也如痴如醉地望着夜空中盛放的烟花,没有发现自己身边已经有人拔开了刀,下一刻,便要结果他的性命!   琵琶声愈发紧凑,众人似乎看见了战马嘶鸣的疆场,滂沱大雨藏血雾,铁骑突出刀枪鸣。   ——就在短刃即将划破萧惊尘脖颈的时候,一只骨节宽大的手,轻飘飘握住了陆离带着万钧气势的手腕。   素手一转,短刃再次收入袖中。   高手!   陆离面纱外的眉头一凛,杏仁眼微眯,看也不看身后那人,左手凌厉地刺破空气,来到萧惊尘太阳穴边。   ——她已暴露,唯有一死,必须全力诛杀萧惊尘,否则,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然而,身后那人并未给她机会,长手一揽,在她暴露的手肘处轻轻一弹。   陆离半个身子就麻了。   短刃惯性垂落,就在它即将触碰到萧惊尘衣襟之时,一只大手凌空一捞,捏住短刃的手柄,灵活地收了回来。   “怎么?”萧惊尘回身看一眼,见阿木站在他身后,笑了笑,一语双关地说道,“觉得本宫这位置好?”   阿木将短刃藏于袖中,冲他行礼:“扰殿下雅兴,实在该死。”   “但事出紧急,必须给殿下提个醒儿。”   陆离动弹不得,半倚在他身上,心里把他骂了一万遍,觉得他是要将自己交出去邀功。   谁知,阿木只是指着底下的人群,说道:“殿下身份尊贵,该加派些守卫。”   萧惊尘如梦初醒,往人群中一瞧,却发现沉迷烟花和乐声的人群中,有那么几批不和谐的画面。   ——竟然是扮成百姓的人在互殴!   大部分人都仰头望着烟花,面带微笑地听着乐声,根本不知道自己身旁有人打架,刀都快砍到自己身上去了都没发现!   “这?”萧惊尘大惊失色,“这岂有此理?”   阿木心中冷嗤,却说道:“顾参将早有准备,正派人时刻盯着他们的动静,歹徒自以为□□无缝,实则,刚进城就被盯上了。”   萧惊尘似有些不服气,瞥了他一眼:“不愧是蛊雕军,本宫算是见识了。”   阿木又朝他拱手:“雕虫小技罢了。”   蛊雕军的实力,远不止于此!虽然只剩下十七人,但守护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他们十岁就不做这么没有挑战性的训练了。   “已进入收尾阶段,殿下继续。”   阿木将陆离带到一边,认真严肃地向她拱手:“事出紧急,唐突了。”   “假惺惺!”陆离扶着左臂,能感受到左手不停地颤抖,别说杀人,根本连路都走不稳了。   这个人得厉害到什么程度?   “你与他们不是一伙儿的,不要给自己找麻烦。”阿木说道,“今日是我第一次过渔灯节,但行好事。”   瞧她一眼,阿木说:“你走罢。”   陆离整个人都傻了,望着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阿木神情严肃起来,似乎并不想与她多说,直接跃下高台,拔开剑架在一个逃跑的凶徒脖颈处。   凶徒:“!!!”   “留你活口。”阿木冲他笑了笑,大手卡着他的下颌一掰,硬是将那名凶徒的下巴扭脱臼了。   这些都是敌国潜进来的死士,一旦被抓,有的是办法求死。   但阿木在高台上就见他鬼鬼祟祟,显然是惜命的,便抓了他,让人捆了,自己抱着剑,专注地守着蜚蜚的方向。   陆离:“……”   -   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上演了一场厮杀,他们却完全没有发现,尽数沉浸在江钿的乐声与如梦似幻的烟花表演当中。   江钿这回,一连换了十几种乐器,每一种乐器对应一种烟火排列的形式!   如此别出心裁,带来一场视觉、听觉的饕餮盛宴,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达成的默契。   直到结束,众人仍意犹未尽,高呼着“名都才子”的称呼,让他再多留一会儿。   江钿想着,反正也是最后一回了,便满足了他们,重现了当初成名的那首回旋曲。   也重现了万人共舞的盛况。   最后,他也被众人的情绪感染,只觉得无比不舍,用阮弹了曲《少年游》,算是为他这么多年的热爱划伤终点。   阮的音色较窄,充满异域风情,弹出来并不想琵琶那般充满寂落之感,反有些轻快。   “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   “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   众人与他齐唱,江钿反倒觉得喉头似被堵住一般,只得收敛情绪,为他们伴奏。   多加了一段间奏,使这段离别的曲子也不那么伤感,最后,他唱:   “可怜人意,薄于云水,佳会更难重。”   “细想从来,断肠多处,不与今番同。”   众人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有早前听了消息的那些才子,知道他要封琴绝弦,故而在与众人道别。   唉,方才犹似人间仙境的表演还历历在目,名都才子却要退了……   自认让他们来演,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别说是现场弹奏,就算是事先排好,十几种乐器也极有可能出错,可他却呈现了史诗级的瑰丽场景。   ——名都才子之称,非他莫属!   谁敢抢,他们就跟谁急!   骂了江钿这么久,临别时才知道他竟然这样厉害,叫人觉得望尘莫及,拍马难及项背。   越想越难受,恨自己不争气,恨江钿太不识抬举,竟然说走就走。   不知道为什么竟产生了一种被人抛弃的怨怼。   站在人群中,潸然泪下而未觉。   -   三哥的表演结束后,还要为陆离颁发络神令,并询问她的意见,好为她创作专属的曲子。   陆离刺杀失败,又被人袒护,让她有一种自己的人生不受控制的感觉。   正难受着呢,情绪自然高不起来,话也少。   三哥见她走路不是很自然,以为她献舞时受伤了,便尊重她的意见,约定好日后有空,到江府详谈。   烟火大会圆满成功。   江钿在会上的精彩表现让他在沬州城民众的心中又高了一层,自然,不喜欢他的那些仍然嗤之以鼻。   觉得他竟然连专门针对此次烟火大会的曲子都没有谱,在那儿乱弹一气,最后还拿之前弹过的回旋曲来充数。   实在是,沬州之耻!   两方吵的不可开交,迟反对意见的那一方,便拉那些平时骂他的人过来评理,谁知道几人却说:“他谱了曲,只是被毁了,方才应当都是他即兴演奏。”   “什么?即兴演奏?当真是态度恶劣,恬不知耻!”反对的人说   “竟然是即兴?随便弹都能弹成这样,江钿是天才!”支持的人愈发崇拜。   得知真相的人却说:“可惜,看不到了,他已发誓封琴绝弦,再不公开表演。”   众人:“???”   观众觉得疑惑不解,远远看了烟花大会的胖墩和陈花也觉得难以置信。   回去的路上,陈花便说:“不是让人给他的乐器都做了手脚吗?那些人……怎么还这么夸他?”   “我、我刚刚也听到有人骂他来着,人还不少。”胖墩说道,“还听说他以后再不公开表演,恐怕,是觉得羞愧了罢。”   陈花扶着肚子,不放心地道:“花点钱,找人留意一下,回头说给咱们听。”   胖墩点头。   陈花又说道:“他除了给人唱曲儿还会干什么?他若不做这个,岂不是要成日在江府待着?如果真是那样,便是让我留下来养胎也不安生。”   “大哥过段时间就回去了,二哥常年待在房中读书,五月份便要去京城赶考,就他,怎么瞧怎么碍眼。”   陈花说道:“若能让他也离开就好了。”   “本以为毁了他的谱子,二伯震怒,便会对付他。”胖墩冷笑一声,“哪知道二伯这么拎不清,竟然反过来护着他。”   陈花嗤道:“那你就不懂了罢,城中那么多人喜欢他,便是看在他的脸面上,也要到江家捧场的。”   “是啊,所以才更要让他身败名裂。”胖墩接话道,“不然以后宾客只认他,那可怎么是好?”   ……   夜更深了,夫妻二人回来的晚,以为没人听到他们的对话,不免多说了些。   而等他们回到江府,却发现江家里外灯火通明,不知道要做什么。   大门没落锁,他们便从正门进去了。   岂料,夫妻二人一进门,胖墩便被仆从用一人高的打狗棍给架住,往江敬武和柏秋的院子里送去!   事发突然,他那叫一个慌乱,陈花也被人架着跟在后面,吓得一直哭喊挣扎。   到了院子里之后,才发现江家二房的人全都在场,阿嬷和三叔、三婶却不见踪影。   仆从们一进门,就压着打狗棍让胖墩跪在地上,力道之大,在他跪下的时候,甚至能听到膝盖在地砖上磕出的闷响。   陈花身怀有孕,对她稍微仁慈些,只让她在一旁站着。   “二伯,二伯母,这、这大半夜的,”胖墩说话都哆嗦,却还要逞强,“是要私设公堂,对侄儿动用私刑不成?”,, 第69章   柏秋冷淡地道:“不然送你去见官, 让府尹大人亲自打你,便算不得咱们动用私刑了。”   胖墩大惊失色, 错愕地望向一旁的陈花。   陈花却也不敢再造次,扶着后腰老老实实站在一边, 什么都没有帮他说。   柏秋见了, 朝她说:“今夜, 街上人多,本以为侄媳妇要在家静养,便没有让人跟着。以后可莫要如此任性, 若出个什么岔子, 咱们二房可担待不起。”   “伯母教训的是, 媳妇儿记住了。”陈花连忙福身。   “这就记住了?”柏秋面色一凛, 狠狠拍了下桌子, “那让你们不要动老三的东西, 怎么就记不住?”   陈花吓得一个激灵, 绞着帕子, 慌忙道:“我、我没有啊!”   “没有?”三哥笑着瞧她, “那么多乐器全都出了问题,不是你们, 难道是我自己?”   “这世上又不是只有咱们三个人,除了你、我,就没外人会动手吗?”陈花说道,“知道三哥厌恶咱们,可这空口白牙的, 没得这样冤枉人!”   她断定了二房没有证据,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除了你们,还真不会是别人做的。”阿柔说道,“今日盛况想必你们已经瞧见了。”   “你们知道要办这样一场烟火大会,需要花费多少钱吗?”阿柔心平气和地与他们解释,“不光是钱,人力、物力、各种资源,都以此次烟火大会为先。”   就连平素讨厌三哥的人,都会担心他毁了烟火大会而主动提出帮忙!   “全沬州城的人,都在为此而努力。”阿柔说道,“恐怕只有你们,会因为个人的恩怨,而毁了如此重要的节日。”   两人自知此事无可辩解,便识相的没有说话。   “你们知不知道,如果三哥这次在烟火大会大会上丢了人,他将面临什么?”阿柔望着他们,“江家又将面临什么?”   他们当然没有想过!   他们想的,只是让三哥怎样失去在沬州城的地位。   胖墩和陈花夫妻俩知道此事已经败露,二房也有心整治他们,不然,也不会趁阿嬷和三叔、三婶休息的时候才把他们给绑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胖墩咬死不承认,“大晚上的,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什么叫我们想怎么样?”江敬武失望地看着他们,“我才要问问,你们想怎么样!”   胖墩不解地看向他。   “是我们对你们不好吗?啊?”江敬武实在不能了理解现在的孩子是怎么想的,“都是江家的人,你三哥出糗,与你而言,难道是什么好事?”   陈花低下头,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正在抓紧想着对策。   “二伯,您误会了。”胖墩说道,“我从未那样想。”   “以前咱们家穷,很少吃肉,我就经常去您那儿蹭饭。”胖墩说道,“没人比我还希望二伯过的好。”   阿柔一挑眉:“希望阿爹过的好,却不希望咱们兄妹几个过的好,是这意思吗?”   “不要跟他废话了。”二哥对胖墩实在不满,“幸好老三知道他们有问题,率先将乐器都送了出去,如若不然,那么多古董乐器,全都要让他们毁了。”   那可是一大笔财富!胖墩这不识货的,使坏也不动些脑子。   陈花闻言,猛地抬起头:“什么?”   胖墩也反应了过来:“既然乐器没事,凭什么让我跪?”   说着,就要起身。   仆从却将打狗棍用力往下压,胖墩逞强地挣扎,累得满头大汗,也仍没有成功站起来。   “这么说,你便是认了?”三哥玩转着手上戴的扳指,“先说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时间有些赶,三哥这会儿还穿着表演时的衣服。   头发也没有重新束起来,瞧着,与平时随和的性子全然不同,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胖墩被三哥这样看着,又想起他在高台之上弹奏的画面,终于反应过来他的身份似的,额上的汗水滴落在地,彻底慌了。   “我说了,毁琴如杀妻。”三哥说道,“既然你没什么好解释的,那咱们也只能照规矩办了。”   陈花连忙跪了下来,求饶道:“二伯,三哥,夫君可是你们的亲人啊!若送他见官,让爹娘怎么办?胖虎还小,他撑不起这个家的,阿嬷谁来养?我肚子里的孩子又该怎么办?”   三哥说道:“好说,把胖虎一起送去就行了。”   “上回你说是胖虎做的,算不到你头上,这回倒好,你们兄弟俩,谁都跑不了。”说着,让仆从把他们拉下去。   “你们不能这样对我!”胖墩挣扎道,“因为那些死物而将我送官,如此睚眦必报,传出去别人怎么看你们?谁还会光顾你们家?”   “也是。”三哥笑笑,“要不直接打死了罢,这样就传不出去了。”   胖墩让他的言论惊呆了,知道他断然不会放过自己,不禁哭天抢地起来。   “阿嬷,救命啊!”胖墩大喊,“江钿要杀人,他竟想要我的命!”   刚喊一声,就让仆从捂住了嘴,喊不出来。   “让他喊。”三哥发起怒来,也是一副笑模样,“他既然这么能喊,拦着他可惜了——我刚刚想了一下,你说的也有道理,不如就……”   “你到底想怎么样?”胖墩拖到外面,惊恐地望着他们。   陈花早吓得跌坐在一旁,捂着嘴不停流泪。   “你一直坚称自己是咱们家的人,犯了错,请家法教训,不过分罢?”说着,向仆从挥挥手,“来人,家法伺候。”   按着胖墩的仆从们对视一眼,没动作。   另有个机灵的,跑到三哥身边,弱弱地问:“三公子,按咱们哪一条家法?”   江敬武瞥老三一眼,直说道:“什么家法,根本没家法。”   “现在有了。”三哥说道,“打二十棍,把人赶出府——江家家教严,对犯了错的孩子就这样残忍,可不是什么动用私刑。”   仆从自然明白。   “把胖虎也喊起来一起教育教育。”三哥说道,“棍棒底下出孝子,不给他们点教训,真当咱们家没点讲究了。”   仆从去叫拿胖虎,胖墩被按在外面的地上,生气的同时,还觉得受到了侮辱,嘴里骂骂咧咧的。   他骂一句,三哥就在旁边给他数一条罪状。   “江钿,你狗仗人势!靠着家里有两个钱,为非作歹!你今日敢动我一下?”   “我还就动了,”三哥道,“掌嘴。”   仆从便“啪”的一耳光,胖墩被打的偏过头去,仍是不服,继续骂。   仆从便继续打,骂一句,打一下。   一开始,胖墩语速很快,仆从打得重,但不快,后来他实在疼了,骂声渐小,仆从手上动作却又狠又快。   胖墩脸都肿了,嘴角流血,看起来更像猪头,连带着太阳穴都开始突突地疼。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当下是什么处境一般,死死咬住牙,闭上嘴,再不敢吱声了,甚至连看三哥都不敢,生怕惹了他不快,真把他弄死了。   “怎么不骂了?”三哥说道,“好好跟你说,你听不进去,非得上家法,才肯长记性。”   陈花吓得在一旁哭,却不敢哭出声音,生怕三哥想起来她的过错,连她也打。   不一会儿,胖虎被拎着来到了院子里。   同行的还有三叔、三婶。一见胖墩那个模样,顿时都慌了,扑过去,要扶胖墩起来。   胖墩却不敢动,也不敢说话,他是真的知道痛了。   “人来了,愣着干嘛?”三哥道,“打!胖虎年纪小,打个三十棍就好。”   三叔、三婶愣住。   “嘭!——”   棍棒击打在身体上的声音响起,胖墩闷哼了一声,却死死咬住牙,脸都憋红了。   打狗棍有一人多高,儿臂粗细,狠狠一棍擂在后背,一般人三棍都受不了,胖墩身高体壮的,挨十下不成问题,胖虎瞧着就有些危险。   可他毁掉的琴,那是前朝名琴,收来的时候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声音也好,是三哥这些年的最爱。   三哥真是打死他的心都有。   别说什么小孩子不懂事,小孩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吗?   特意请人看着他,他哥却故意把人灌趴下了,为了就是给他提供机会,让他毁了自己的琴!   毁了之后,一句道歉都没有,却还要反问:那么贵的东西,为什么要让孩子看到?   可笑!   事后他故意没有加强防护,就是想看看,这家人要怎么做。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们的嫉妒心和仇富心已经写在骨子里了,一次不成,竟还有第二次。   他找了一堆代替品,放在乐器房就没管,第二天一早,他过去检查,却见他常用的弦乐器,比如琴和琵琶,弦都松了!   ——乍一看没问题,但只要轻轻一拨,弦便会断!   而所有的管乐器,里面都被灌了油,音色变的十分奇怪,有的根本吹不了。   如此蹩脚又恶毒的做法,他根本想不出别人。   早前是他有事要忙,没功夫搭理他们,现在,他人生大事告一段落,可有的时间。   “嘭!——”   又是狠狠的一棍,胖墩喷出血来。   胖虎那边还没有动手,他就已经吓得仰天大哭,抱着三叔的腿,死也不肯撒手。   “阿森,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三婶急的直哭,“他是你堂弟,你就担待担待,饶他一条命罢!”   三哥冲仆从挥挥手,仆从停下。   “打了多少棍?”   “回三公子:打了五棍。”   三哥转转手上的扳指:“六六大顺,再打一棍罢,凑个整儿。”   仆从便狠狠一棍打在胖墩身上。   胖墩已是连喊都喊不出来了,趴在地上进气多出气少。   “给找个大夫,汤药钱从我账上出。”三哥说道,“孩子还没出生,不能没了父亲。”   陈花腿都软了,闻言,连忙说道:“多谢三哥,多谢三哥!”   “好好养胎。”三哥看她一眼,“孕期不适合多想,不然,对孩子不好,弟妹应该明白才对。”   陈花浑身哆嗦:“明白,我明白!”   不等别人说什么,她便哭嚎道:“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们这一次罢……”   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三哥是个软柿子。   万万没有想到,他才是江家最狠的人!看起来一副笑模样,实际上,差点要了别人的命,却还要别人对他感恩戴德。   这种笑面虎,她真的惹错了。   “地上凉,跪着干什么?赶紧起来。”三哥说道,“夜深了,熬夜伤身,早点回去休息。”   陈花巴不得撒腿就跑,但被他带着笑的视线注视着,只得礼貌周全地朝他福了福,与抬着胖墩的仆从一同离开。   胖墩意识迷糊,却还没昏过去,被几个仆从抬猪似的抬走了。   三叔、三婶见阿森不是真要他们的命,略松了一口气,还想求情,三哥却看着被他们拥着的胖虎。   “剩下的十四棍,胖虎替你哥挨,如何?”三哥哄小孩儿似的语气。   三叔、三婶如遭雷击,连忙道:“阿森,不成啊,他还小,他什么都不懂,就算打死他,他或许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两人毕竟是长辈,难得来一趟,总不能真害了他们的性命。   江敬武便想着劝阿森两句。   没想到,却听见他痛心疾首地说:“那就任由他这样学坏?”三哥收了笑容,厉声质问他们,“你们忘了大虎吗?”   三叔、三婶像是被骂掐住了脖子一般。   眼前浮现起大虎阴鸷的表情,和漫天的火光,喉咙堵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虎闹事的时候,胖虎才不到三岁,没什么印象,三叔和三婶却不敢忘记,午夜梦回,还会惊醒。   有时候甚至觉得大虎还在。一听阿森这样说,顿时就懵了。   “三叔、三婶,你们真以为我是那种绝狠之人,成心让他们死吗?”阿森说道,“我实在是替你们着急!”   “你们只说胖墩是贪图小便宜,可你看他,为了能让陈花在这儿养胎,便对我使这样阴损的招数,你们不觉得太过了吗?”   “还有胖虎,说他只是犟,只是不懂事,可他都已经快十一了,现在不教,等他长大了,还来得及吗?”   三叔、三婶如醍醐灌顶,对视一眼,不再护着怀里的胖虎了。   “养不教,父之过。”阿森望着他们,“你们不教,我替你们教,省得哪天他们惹出大祸事,天王老子也保不了。”   说着,朝仆从们做了个手势。   仆从们瞬间领会,将胖虎从他们怀里扯出来,按在地上,对着屁股,上去就是一棍!   “啊!——”   胖虎发出切实的惨叫。   实则,仆从们明白三公子的意思,并为狠打,吓唬的意思居多,但几十棍下来,也够受的了。   “四十二、四十三、四十四……”   胖虎还在哭嚎,三哥补了一句:“四十四不好听,凑个四十五罢。”   “四十五!”仆从狠狠补了一棍。   胖虎的声音猛然拔高,吓都吓死了。   三叔和三婶见他还哭的出来,便知道没什么事,想着刚刚阿森的话,甚至隐隐有些感激。   当初大虎,可不就是被他娘给毁了吗?   四叔当初把他打成那样,就是想要好好教他,谁知道,他竟跟刘桂云一走了之!   几年后再见,便成了山匪,差点儿把他们一锅端了!   若不是阿森这次警告,他们还无法认识事情的严重性,夫妻俩对视一眼,发誓回去后,定要好好教导,再不能让他如现在这般放肆。   其实他们早就发现了胖虎喜欢破坏东西,但总以为小孩子嘛,皮一点很正常。   殊不知,很多大错,就是从小小的坏习惯开始的。   还好,如今是得罪了家里人,若是得罪了权贵,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了结的?   三叔三婶不禁心头巨震,对二房也多了份愧疚的心思。   “以往是咱们错了。”三叔说道,“阿森,你的琴,三叔会想法子赔给你的。”   三婶也说:“是咱们没有教好他们,往后定严加管教,再不容忍。”   他们这趟过来,比起小时候已经算好了,阿森并不怪他们,对他们也没什么意见。   实在是两个孩子太不懂事了,令他忍无可忍。   “琴已毁,多说无益。”阿森说道,“对于三叔、三婶我自然是欢迎的,对事不对人,三叔三婶莫要在意。”   他这样说,反倒叫三叔、三婶更加无地自容。   “天色不早了,三叔三婶回去歇息罢。”阿森说道,“请大夫给他们好好看看,近日减少走动。”   “诶。”三叔、三婶自然答应,把趴在地上哭嚎的胖虎抱起来,往回走。   胖虎边走还边哭:“好疼啊,我屁股没知觉了,我腿是不是被打掉了?娘啊,疼死我了……”   -   他们一走,院子里陷入了沉默。   阿森像是卸了力气,窝在太师椅里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行了,打都打了,这会儿还难受个什么劲儿。”江敬武问他,“不弹琴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兄妹们也在听,想知道三哥的打算。   “没想好。”三哥抓抓头发,有些小迷糊,“二哥五月份不是要去京都赶考吗?我先跟过去玩玩。”   江敬武抿着茶,没说什么。   柏秋便道:“也好,你先去放松放松,顺便也照顾一下你哥哥,咱们走不开,食宿方面便劳你费心。”   “成。”三哥笑笑,望向旁边两个妹妹,“诶?京都去不去?”   蜚蜚眼睛亮了亮,自然想去。   前世她跟姐姐在京都待了一段时间,对那里还算熟悉,也不知道有没有变化。   而且,招娣给她写信,也说五月份要去京都赶考,到时候,说不定能见上一面。   招娣现在可不得了,虽说原本是到学堂照顾刘越风衣食起居的,可她肯学,又聪明,在学堂时便名列前茅。   去年刚在渔阳郡拜了名师,打算试试秋闱。   蜚蜚与她常年通信,信里从不听她提及女扮男装一事,没想到,她竟有如此抱负,要入朝为官!   同为女子,蜚蜚自然为她高兴,十分期待能与她见面。   “阿娘,可以吗?”蜚蜚捧着脸望向柏秋,“二哥要念书,三哥路上孤单,再打扰二哥,多不好?”   “你这个鬼灵精,就怕你过去闯祸!”   “不会的!”   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柏秋显然没有阻拦她们的意思,但也没有答应:“到时再说。”   阿娘这样说,基本上就等于答应了。   一旁的江敬武却觉得无比惆怅,打断他们道:“不是,你们就没有想过继承家业吗?”   “我这些年拼死拼活的,你们一个不着家,一个要当官,一个就知道胡闹!听你说不弹琴了,爹还抱着几分希望,现在好了,竟说要先玩到十月!”   兄弟三人神色各异,很显然,真的没人想过继承家业这件事。   “爹,咱们不是那块料。”三哥说道,“阿柔会做生意,让妹妹来。”   阿柔连忙摇头:“我自己有医馆和镖局,根本忙不过来,对酒馆和客栈的经营也不感兴趣,妹妹喜欢酒,让妹妹来!”   “我?我……”蜚蜚食指抵着下巴,竭力思考拒绝的理由,“我太笨了!我不行,我会把咱家败了的。”   江敬武一听,却大笑起来:“谁说你笨,不会可以学嘛——败了也比放在那儿让别人惦记强。”   蜚蜚:“???”   “不行的!我、我迟早要嫁人的!”蜚蜚不停摆手,“三哥什么都不会,不继承家业他要饿死了,让三哥接!”   皮球又踢到三哥怀里了,三哥眼睛一转,望着阿爹,忍笑道:“若把酒馆和客栈交给我,我就全都改成妓;、院,刚好还是我擅长的领域……”   话没说完,江敬武的巴掌就要落下来了!   三哥恶作剧得逞,一改方才的抑郁,大笑着跑出院子。   江敬武要去追,兄妹几人见状,蹑手蹑脚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打算趁他不注意溜走。   “一群小白眼狼!”江敬武叉着腰对着院门喊,“连个替阿爹分忧的都没有!”   听了全程的仆从们都窃笑。   同时又觉得江家真是大户人家里的一股清流——别人家的兄弟,争家产争得头破血流,他们倒好,踢皮球似的,给谁都不要。   不过,几个公子、姑娘都不是一般人,说不定真看不上家里的财产。   -   出了爹娘的院子,天色已经不早,姐妹俩回去也没再耽搁,洗漱好便休息了。   第二天晌饭时才起,出二房外,只有阿嬷在,胖墩和胖虎受了伤,需得静养,三叔三婶在照顾他们,陈花完全是不敢来。   阿嬷似是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情,还特意解释了一句。   晌饭后,她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说道:“先前没来的时候,想来的很,现在过来了,却觉得不太适应。”   二房有些意外,放下筷子,望着阿嬷。   “听说五月份老二要进京赶考,咱们便也那个时候回去。”阿嬷说道,“人老了,爱在老地方待着。”   江敬武脸上有些失落,知道她是因为胖墩的事儿,才这样说的。   “路引上不是有三个月吗?”柏秋说道,“到期之前便多住几天,孩子们许久没见您,刚来几天就要走,让人心里怪难受的。”   “还有个把月呢,够住的。”阿嬷笑道,“再晚,胖墩家的身子更重,路上辛苦。”   她这样一说,二房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真不是她们抠门,舍不得多出一张嘴的粮食,而是陈花心思太多,闹心的很。   不如给他们多备些盘缠,吃穿用度皆可自由支配,不比寄人篱下的强?   怕阿嬷心有芥蒂,柏秋便提前说与她听:“那我便从柜上多支些银子给胖墩媳妇儿。还有些沬州的特产,现在就得开始准备,给老大、老四家也捎回去一些。”   “可使不得。”阿嬷说道,“路上乱,带着银钱容易招祸。”   阿柔便说道:“不妨,到时候命几个镖师跟着就行,他们做的就是这一行。”   阿嬷自然欢喜,笑着答应下来。   知道三叔一家要离开,蜚蜚心里又怅然,又轻快。   轻快的是,胖墩兄弟俩和陈花不能在她眼前蹦哒了,怅然的是,没好好招待阿嬷和三叔、三婶他们。   心情有些复杂,书也看不进去。便待在院子里,打量墙角那几坛自己酿的酒。   她想拆开一坛看看,又怕拆开就坏了。   莹白的手伸出去又缩回来,想了想,又伸出去,结果又不忍心。   来来回回好几次,正打算放弃,就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声音有点熟悉。   蜚蜚忙回头朝他看去,不由一愣:“你怎么来了?”   顾瑾城左手随意地扶着刀柄,右手藏在身后,倚在院门边上,冲她挑了挑眉。   “你这人。”蜚蜚过去要把门关起来,“我大哥知道,又要打你了。”   顾瑾城撑着门,只说:“担心大哥打我才赶我走?”   “不是,你来后院没人拦你?”蜚蜚放开门板,瞥他一眼,“懂不懂规矩。”   小姑娘眼睛大,黑白分明的,这样瞧他一眼,不像发怒,倒像是在撒娇。   但顾瑾城知道,她才不是。   “你不是说不再见我吗?为什么还来?”蜚蜚见他不说话,心里慌慌的。   顾瑾城收了笑意:“同我舅舅一起来的。”   “然后,秋姨见我乖,舍不得拦我。”顾瑾城一歪头,“就你心思多,成天想些乱七八糟的,哥坦荡着呢,怎么就不能来见你?”   这话说的,好不要脸!   蜚蜚心砰砰地跳,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抬手便想把他往外推。   “你自己说的话,都不作数。”蜚蜚边推他,边气呼呼地说,“你想见我,我不想见你。”   顾瑾城见她炸毛,不再逗她了:“好了,我错了还不行?”   “我是来给你传消息的。”少年拍拍她的手腕,“都说了是跟我舅舅一起来的,你怎么都不当回事儿?”   蜚蜚连忙松开他,握着被他拍过的手腕,心跳得更快了。   “你舅舅……”她一说,才反应过来,他舅舅,不就是纳兰卓他爹?   他他他,他来干嘛?   “来替纳兰卓提亲。”顾瑾城像是能猜出她的想法一般,“你说我该不该来找你?”   蜚蜚:“……”   “这个纳兰卓。”蜚蜚怒道,“不是让他跟国舅爷解释了吗?怎么解释得亲自来了!”   顾瑾城说道:“说明,我舅舅是真心想让你进纳兰府。”   “我才不要!”   蜚蜚连忙喊来不醉,让她给自己梳妆,她要亲自去见纳兰谦,向他说明白。   这样做,是很不懂规矩的表现,但她就是要让纳兰谦讨厌她——堂堂皇亲国戚,总不会娶个没有家教的姑娘做大夫人。   “你这样没用的。”顾瑾城却说,“流言只是契机,纳兰谦是想拉拢大哥,所以……”   “所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蜚蜚更烦了,“告诉我这亲事必须成?顾瑾城,你真的很讨厌!”   顾瑾城眼中闪过一丝难受的神采,但很快被他压下去了,快到让人根本看不出来。   只能瞧见他用来掩饰伤心的笑容。   “好人真是不好当,”顾瑾城右手藏在身后,左手在刀柄轻点几下,笑容邪肆,“还是欺负你比较有趣。”   蜚蜚瞪了他一眼,“嘭”的一声将院门关上,把他拦在外面。   面对着门板,顾瑾城默默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过身,将背在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   ——是两盏漂亮的花灯。   和蜚蜚昨晚在渔灯节买的那两盏,一模一样。   垂眸望着花灯上面憨态可掬的兔子图案,顾瑾城满脸的懊恼。   明明……是想和好的,怎么又吵起来了?,, 第70章   蜚蜚故意让不醉给她梳了很丑的单螺髻, 尖尖的发髻戳在脑袋上,簪什么都不好看。   不醉梳的时候,就一副不忍卒睹的表情, 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 不顾她的反抗,硬是将发髻加以改进, 虽然还是很奇怪,但不至于丑到没眼看。   衣服没有专程换, 干干净净的粉色襦裙, 戴一副简单的水滴形的玉耳坠, 整体看上去还算活泼可爱。   只是那个发髻,不醉看一眼难受一次, 坚决不肯承认是出自她之手。   再次打开院门,顾瑾城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蜚蜚还四下张望了片刻,没有瞧见他的身影,心下又着急, 便没有管他,拎着裙摆往会客厅去。   按理说,江家没有答应媒婆的提亲, 就等于明确地拒绝了纳兰府,即便纳兰府来人, 也该是大夫人周氏过来,国舅爷却亲自来了。   “他们家人怎么这样?”蜚蜚不满地说道,“专程来施压不成?”   不醉不敢妄议主人家的事, 便只在旁陪着,没有吱声儿。不多时,两人来到了会客厅,蜚蜚让不醉先进去通报。   得到肯定的回复之后,蜚蜚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顾瑾城也在里面,原本只是随意瞥她一眼,待看清楚她的头发,险些笑喷。   但眼下毕竟是相对严肃的场合,顾瑾城只得忍了忍,尽量不看她,挺直腰杆,一本正经地坐在那儿。   忍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忍住,以拳抵唇,偷笑了出来。   蜚蜚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不过,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规矩地朝纳兰谦福了福,讲了几句客气话。   纳兰谦倒没觉得她不懂规矩,反而喜欢的紧,瞧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慈爱。   还让人给她见面礼,是一副一看就很贵重的玉镯。   蜚蜚:“……”   顾瑾城笑不出来了,脸色难看地望着纳兰谦,唇边带着一丝冷笑。   他天生一副上翘的嘴巴,平时不笑,嘴角也是弯弯的,带着几分桀骜的坏。   此时,瞧着却有些邪气,手上慢条斯理地摆弄着从蜚蜚院子里摘的一朵海棠花,总感觉下一刻他就要撒泼了。   “您太客气了。”蜚蜚拒绝道,“东西我不能收。”   纳兰谦也不生气,似乎早有心理准备,正要用他的法子劝蜚蜚收下。   却听见蜚蜚大胆地说道:“上回有幸去了一趟贵府,听闻府上只有几位公子,怕是纳兰伯伯想认我做干女儿,才送我这样贵重的礼?”   “蜚蜚!”柏秋急急打断她,又朝纳兰谦说,“国公爷海涵,小女年幼,不懂事。”   纳兰谦却哈哈大笑,反倒说:“我说怎么觉得瞧这丫头顺眼,原来是有做父女的缘分——确实,这礼轻了,改日我另备些,再来认亲,如何?”   “使不得!”柏秋连忙说道,“国公爷身份尊贵,这不是折煞咱们吗?万万不可。”   纳兰谦却决定了似的,瞧了眼蜚蜚脑袋上的单螺髻,笑了笑:“就这么定了,改日我再来叨扰。”   “国公爷,国公爷……”柏秋还想说什么,纳兰谦已经起身离开了。   纳兰谦这些年极少露面,传言他一直求仙问道,今日穿的也是道袍,着玉莲冠。皮肤有些病态的苍白,浓眉大眼的,并不显老态。   蜚蜚自知说错了话,在原地望着他,见他走起路来步伐很慢,像是身体不太好。   “傻了吧?”顾瑾城说道,“让你不听我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蜚蜚气的,手肘猛地向后,想要撞他,却让身手敏捷的少年握住。   反将那朵从她院子里摘的海棠花插;、在她鬓发处。   垂眸,瞧见她那个尖尖的单螺髻,少年又笑了起来。   “不对,你什么时候给我出招了?”蜚蜚捕捉到他话里的意思,“你有办法?”   顾瑾城笑着看向近在咫尺的女孩儿,点头:“自然,这么点儿小事,能难到你哥?”   “你才不是我哥。”   “怎么不是?”   “你姓顾,我姓江,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小没良心的。”顾瑾城又犯坏,故意气她,“等你当了我舅舅的干女儿,敢说不是我表妹?”   “你!……我才不会认他!”   蜚蜚遇上他心情就不好,伸手要把他插;、在鬓边的海棠拿下来。   “别摘。”顾瑾城握她的手腕,认真道,“戴着好看。”   “我才不要你的东西。”   顾瑾城见她真的生气了,心里又猫抓似的难受。   挠了挠头,妥协,示好:“那、你难道不想知道我给你想的法子?”   蜚蜚瞧他一眼。   从小他鬼主意就多,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心机深沉到碾压他们所有人。   见她平静下来,顾瑾城松了口气,凑近她耳边,与她嘀咕几句。   少年身上有清新的皂角气息,手上因为摆弄着海棠花,留下了淡淡的青草味儿。   凑近她小声说话的时候,气息喷在耳朵上,蜚蜚下意识缩了缩肩膀。   痒痒的。   “你听没听?”顾瑾城垂眸望着她,感到不可思议,“这样都能走神?”   蜚蜚连忙瞧他,故作镇定:“你确定,这样可行?”   “哥什么时候骗过你?”拍拍她单薄的肩膀,顾瑾城离她远些,坐回一开始的位置上,淡定喝茶。   “那、要是又弄巧成拙怎么办?”蜚蜚苦恼地敲敲下巴,“感觉那位纳兰老爷,实在不按常理出牌,方才我是想他惹他生气来着。”   顾瑾城冷笑,似乎很嫌弃纳兰谦。   “惹他生气又能有什么好处?”柏秋从外面走进来,接她方才的话,“蜚蜚,你胆子实在太大了!这样一来,咱们倒不得不和他认下干亲。”   蜚蜚愣了愣。   “我听你大哥的意思,纳兰谦似乎是想拉拢他。”柏秋犯愁道,“结亲一事,咱们拒绝便可,可结干亲,严词拒绝也说不过去啊。”   蜚蜚意识到了:“他要的,只是一个能制衡大哥的借口?”   “哪怕只是表面上看着密切。”顾瑾城提醒道,“只要让外人断定你们两家有联系,他在朝中,就仍有回旋的余地。”   柏秋也道:“流言的可怕之处,你不是不懂。”   “阿娘,我、我错了。”蜚蜚急道,“我只想着拒绝跟纳兰谦的婚事,没想到他根本意不在此。”   见她伤心,柏秋反倒心疼起来。   摸摸她的脸,安慰道:“现在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莫怕。”   “不错,”顾瑾城说道,“若我娘还在世,他的确有说一不二的资本,现在?”少年嗤笑一声,话里有话。   “别人都说了不想搭理他,他还死皮赖脸——真难看。”   柏秋还未听过如此惊世骇俗的话,嗔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叫人听了去,要误会的。”   “还是秋姨知道心疼我。”顾瑾城从太师椅上跳下来,冲柏秋笑笑,几分不羁,几分任性,“我那儿还有事儿,先回去了。”   “留下来吃晚饭?”柏秋说道,“上回是你哥哥姐姐误会了,气头上说话难听了些,你莫要放在心上。”   顾瑾城顿时笑得跟捡了钱一样,瞥一眼秋姨旁边的蜚蜚,还是摇了摇头:“下回罢。”   “真走啊?”柏秋瞧他的眉眼,还是挺待见他的,“随你,记得来就成。”   少年在她面前的确乖巧了不少,点头答应下来,又看了看蜚蜚,却见她故意别开视线。   挑了挑眉,遗憾地转身离开。   -   他一走,柏秋就回头去打量蜚蜚。   “阿娘,你干嘛这样看着我?”蜚蜚让她瞧得发毛,“我、我知道错了,以后什么都听您的,绝不再胡闹了。”   柏秋却欢乐地笑了出来:“谁给你梳的头,怪里怪气的。”   不醉:“!!!”   “来阿娘房里,”瞧着她鬓边的海棠,柏秋一眼就认出是顾瑾城手里的那朵,笑了笑,“阿娘帮你重新梳。”   “哦。”   蜚蜚便跟着柏秋回她院子里。   不多时,哥哥姐姐们也急急地赶了过来,都是听说了纳兰谦的事儿,来与她们商议的。   艳丽的海棠被摘下来,放在一边。   柏秋拿着绿檀木梳,蘸了头油,慢条斯理地帮蜚蜚梳头,蜚蜚舒服的闭上眼睛。   “阿娘,接下来咱们怎么办?”三哥说道,“毕竟是皇亲,不好闹得太难看。”   若不是顾及着脸面,办法多的是,让旁人觉得他们关系不好还不简单?   他们家又是开酒馆的,消息传的快,只要与他们家人针锋相对,不出一天消息就能传出去。   问题就是现在不能撕破脸。   “不急。”柏秋说道,“等你们阿爹回来,我与他商量商量,你们就不要操心了。”   说着,柏秋笑了笑,“往后若见了纳兰卓,先打他一顿出出气。”   “此事皆因他而起,他心里有数,量他也不敢反抗。”   她本也只是说着玩儿,几个孩子对此都不太感兴趣,更不屑欺负他一个纨绔。   蜚蜚想了想,将顾瑾城与她说的法子悄悄告诉了阿娘。   “方才阿瑾同我说,纳兰卓最近好像、好像跟醉香楼的花魁走得近。”蜚蜚道,“还说要给她赎身。”   柏秋手上一顿,随即笑了起来。   “阿娘,你怎么还笑的出来?”三哥不解道,“就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纳兰谦这是成心要坑咱们家。”   “你们瞧瞧,还说阿瑾不疼你们。”柏秋给蜚蜚梳了个惊鹄髻,边梳边说道,“老三,你查查纳兰公子钟意的到底是哪一位,拿钱去给她赎身。”   三哥惊道:“阿娘,我只是看着浪荡,可干不出那么败家的事儿。”   “左不过几千两银子,叫什么败家?”柏秋说道,“让你们平时都各忙各的,账也不看,连家里如今是什么程度都不知道。”   兄妹们:“……”   阿娘当真是、女中壕杰!   “那、那我真去了?”三哥试探道,“我到柜上支银子?”   “梳妆台底下有个盒子,自己拿。”柏秋瞥他一眼,“这点钱还要到柜上支,不嫌丢人。”   三哥让阿娘这一通连环怼,心态已经平和了,拿了银票后,甚至还有心情问:“可是,赎了人之后呢?”   “三哥真笨。”阿柔说道,“还以为你这些年长进些,没想到还是这么心大。”   柏秋与她相视而笑,又怼他:“你三哥这叫善良,想不到那一层去。”   “是是是,就咱们是坏人。”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三哥不明就里。   阿柔故意逗他:“若没这茬儿,赎了人之后,三哥打算怎么办?”   “我又不认识她,自然不会为她做什么打算,”三哥说道,“或许,会好人做到底,还她自由罢。”   “嗯。”阿柔点点头,“那便好人做到底,还她自由。”   三哥更不明白了,满脸的疑惑。   “照阿柔说的办。”柏秋将蜚蜚的头发固定好,头也不抬,笑话阿柔,“你这丫头,真是坏的很。”   阿柔低头笑了起来。   实在是理不清她们这些女儿家的心思,三哥茫然地挠挠头,拿着钱出去了。   -   醉香楼他是常客,跟里面许多姑娘都熟悉的很,却不是过去光顾,而是去研究乐器和乐谱的。   全城的秦楼楚馆,都将他视做亲朋,知道他为人随和又善良,见人三分笑,不少人都私底下打听他有没有兴趣开馆子,到时候跳槽去他那儿。   可惜他完全没这方面的心思。   上回渔灯节上惊鸿一瞥,随即又听说他封琴绝弦,再不公开表演了。   不少人都觉得失去了追求的目标。   尤其是秦楼楚馆的女子们,因为江钿平时对她们都很好,在她们能见到的男人当中,实在是仙人一般的存在!   一想到以后或许见不到他了,姐妹们心里都格外不是滋味。   故而,他一在醉香楼出现,便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醉香楼的宾客比往日翻了几倍不止,楼上楼下都挤满了。   是以,江钿赎了醉香楼花魁的事儿,不到一个时辰,便传遍了沬州城的大街小巷。   他刚刚通过烟火大会涨起来的正面评价,瞬间又跌落了谷底。   少女们心如刀绞,才子们为之不齿,百姓们怒其不争。   同时,又都想看看那花魁到底长得有多好看,竟能让名都才子为她赎身,好事者,便开始打听她的下落。   本以为会被江钿收为外室,谁知道,江钿却根本什么对她不感兴趣一般,前脚赎了人,在醉香楼外面就让她走了。   这下,少女们满血复活,才子们松了口气,百姓们疑惑不解同时又有些不敢相信。   便格外关注起那位花魁的动向来。   却发现,那位花魁在西区租住了一个小院,待入夜后,一个衣着光鲜的男子便会悄悄从侧门溜了进去,天亮才出来。   听了传闻的百姓们顿觉得无法理解。   江钿干嘛给这样的人赎身?   顺藤摸瓜地查,发现那男子竟然是国舅爷之子——纳兰卓!   这下,沬州城的人都炸了。   接连几日,茶余饭后便都在谈论此事。   江钿发誓不再弹琴以后,许多人都想打听他的消息,此事一出,江家酒馆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一来,是因为江家酒馆收费本就不高,普通人也经常光顾,二来,是他们以为他们有什么内;、部消息,方便打听。   为了让事情得到良性的扩展,阿柔安排了几个人,专门在酒馆里假装食客,向感兴趣的人叙述经过。   一时间,纳兰卓与花魁的消息,在沬州城传的沸沸扬扬。   “三公子与那位花魁,原先并不熟悉,”酒馆里负责传播消息的人说,“他的确经常出入风月场所,可都是为了作曲,花魁不常露面,因而,还不如跟醉香楼的其他女子联系密切。”   那人说:“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三公子突然就把她赎走了,当面撕了她的卖身契,还了她的藉契,彻底让她恢复自由身。”   “是啊,听说出了醉香楼便让人离开了。”有人附和。   大伙儿不禁更加疑惑了:“他为何这样做?莫不是,钱多烧的?”   “这你就不懂了罢。”负责传播消息的人左右看看,神神秘秘地说道,“城东有名的陈媒婆,前些日子去过江府。”   “什么意思啊?”   人群中有人反应过来,连忙也压低声音说道:“莫不是给纳兰卓提亲的?!”   负责传播消息的人猛地一拍桌子,投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端起酒杯示意要敬他。   众人这便明白了。   ——定然是三公子得知纳兰卓在外头不清不楚的,舍不得妹妹嫁给这样的人,又不好得罪国舅爷,便用这样的法子,来委婉地拒绝纳兰谦。   “三公子可真是聪慧过人又菩萨心肠。”众人称赞道,“而且出手大方,令人钦佩。”   负责传播消息的人适度笑笑,不吹也不复合,安静地等待下一桌人的到来。   -   也是等城中传遍了之后,三哥才明白阿娘为什么说阿柔坏的很。   “差一点儿,我的名声可就尽毁了!”三哥跟阿娘抗议,“有您这么坑儿子的吗?”   柏秋嗔他一眼,给他夹了只鸡腿:“呦,你还在乎名声呢?”   “好在,现在对我有利的言论居多。”三哥说道,“对了,我听说,国舅爷知道以后,把纳兰卓给关起来了,花魁见不到他人,急的登门去找。”   “啊?不会出事罢?”蜚蜚瞪大眼睛。   她像个受到惊吓的兔子,阿柔捏捏她的脸:“不会的,国舅爷慈悲为怀,不杀生。”   “没错,而且她有孕在身,”三哥说道,“没娶妻,外室先有了身孕,而且又是我亲自赎的人,国舅爷就是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找咱们了。”   二哥没忍住笑了出来:“这样一来,倒显得他原本就急着找咱们接盘似的。”   “是啊,不然咱们小门小户的,犯得上他亲自来求亲吗?”   三哥想到外面的传言,摇摇头,“现在旁人都在传,说纳兰府日渐衰落,儿子又是这个德行,国舅爷既图咱们家钱,又想让咱们家女儿给他当冤大头,进门便给人当后娘,这才如此积极想要促成这桩婚事。”   众人:“……”   “大伙儿还真是敢想敢猜。”江敬武也是哭笑不得,“这样也好,便没人往老大身上联系了。”   大哥对此也是叹为观止,原本他还觉得为难,毕竟事关太子,一不小心可能就被拉下水。   没想到,竟然这样容易就解决了,而且还狠狠打了国舅爷的脸!   ——他不仅治家不严,还心怀鬼胎,这下,别说娶蜚蜚过门,就算只是单纯的认干亲,江家也有理由拒绝。   谁想跟这样的人家攀上关系?   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被他给算计进去了!   不仅如此,这事儿一在城中传开,纳兰府先前那些腌臜事儿也都被众人给翻了出来。   包括十几年前,纳兰夫人之死的怪异之处……   纳兰夫人是顾家的大夫人,而顾元帅在民众之间呼声极高,她明明死得离奇,最后却不了了之,连顾家的人都没有追究。   此事在当年,可谓轰动,年长些的人都记着的。   “这法子,是阿瑾说的罢?”大哥面沉如水,“此事背后定有推手——幸好,咱们没得罪过他。”   众人:“!!!”   没、没得罪?   江敬武想起上回一家人把他堵在这张饭桌上,又是让他立规矩,又是让他划自己的。   尴尬一笑。   “怎么了?”大哥见他们面色不自然,险些笑趴,“你们第一天认识他啊?在他那儿,这不是常规操作吗?”   众人:“……”   -   话是这么说,也知道阿瑾不会对他们下手,蜚蜚还是不安。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阿瑾了。   原本,她还想说,自己本来也不想看懂他。可几次接触下来,她又觉得,这想法根本就是在骗自己。   见到他的时候觉得他讨厌,可实际上,少年一直都在帮她。   莫非,他骨子里还是那个什么都想着她,惦记着她,肯为她打架的哥哥?   可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坏呢?蜚蜚心里乱极了。   算了算了,她想,抽空还是跟他道个歉,顺便也道个谢……   也没有别的意思,单纯不想欠他人情!   这样一想,不禁又开始犯愁,怎么才能跟他道歉,又道谢?送他件礼物?   之前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事情呀。   又不好意思问姐姐。   问问阿娘好了!   入夜,蜚蜚煮了两碗酒酿圆子,送到爹娘的院子里,想要问问阿娘该怎么办。   上回瞧见她对顾瑾城挺好的,顾瑾城在阿娘面前的确像个正常人,阿娘或许有办法。   阿娘不习惯让人伺候,院子里没有丫鬟,蜚蜚便直接进了院子。   不料,却听见爹娘在说话。   “上回国舅爷过来,跟我说了件事儿,我一直不确定,就没跟你说。”柏秋的声音,透着门板传过来。   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是以,蜚蜚听得很清楚。   “什么事儿?”江敬武忙问。   自从得知纳兰谦即便认蜚蜚做干女儿,也要和他们家扯上关系,江敬武对姓纳兰的就格外警惕。   “他说他认识我。”柏秋迟疑地说。   “认识你?”江敬武没反应过来,“他惦记咱们家不是一天两天了,自然认得你啊。”   柏秋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道:“不是这个认识。”   “他说,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我死了。”柏秋说道,“他认识原本的我!”   屋内一阵沉默,不光是江敬武,蜚蜚也愣了。   她还记得,小时候她刚捡到阿瑾那会儿,阿爹一边拓着阿瑾的玉佩,一边与阿娘说的话。   阿娘原本不是花江的人,而是被阿爹救了的!   她失去了以往的记忆,又没人找她,这才在花江过了十几年。   如今,竟得知有人识得她,对方还是皇亲国戚!   “竟然这么巧。”半晌,江敬武才说道,“怎么?你不想知道以前的事儿?”   柏秋叹气道:“不是不想知道,而是我觉得,此事定不简单——早几年,他们纳兰家正盛,他却说他以为我死了!说明,我家的情况,定然十分复杂。”   “因我不爱出门,所以他一直不知道,也是先前在渔灯节上远远瞧见,说我和一位故人长得像,专程来问的。”   “就上回。”柏秋说道,“他亲自来,不光是为了求亲。”   江敬武眉头紧锁,握着她的手,想要给她支撑,不管她做什么决定,他都会陪着。   二十年夫妻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如今孩子也都长大成;、人了,更没什么好怕的。   “我瞧着他有些激动,便没敢说实话,只说巧。”柏秋似有些紧张,也紧紧抓着他的手,“他却将那位故人的事儿,一五一十说给我听了!”   蜚蜚错愕,这下反应过来,为什么国舅爷那天的表现如此奇怪。   原来他认准了阿娘是他的故人。   那人是谁?   蜚蜚疑惑地想,能让国舅爷认识,还专程来问,听起来跟闹着玩儿的一样。   “就跟你先前说的那个,你记得吗?”柏秋说道,“你那朋友,不是查到太傅之女郑芷烟,早年回碧波郡省亲,在路上出了意外——他说我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竟然是真的?”江敬武从床上弹起来,“这、这……我的乖乖。”   江敬武与柏秋对视一眼:“按理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若真是那位郑姑娘,太傅不该信你死了才对。”   “问题就出在这儿。”柏秋说道,“我听着怪害怕的,便否认了。”   “后来,他又说……”柏秋似乎觉得难以启齿,“他又说,他原本与郑芷烟有婚约。后来郑芷烟死了,他伤心欲绝,守孝三年后,娶了她后娘的外甥女儿,就是如今的小周氏。”   小周氏正是纳兰卓的生母,如今纳兰家的当家主母。   “我原先觉得想,这两件事会不会有联系。”柏秋说道,“后来又觉得,想也没有什么用,都过去了。”   “即便是真的,也只是让平静的生活起波澜而已。”柏秋道,“不如什么都不想。”   门外的蜚蜚都已经惊呆了,不小心碰到了门板。   江敬武便厉声问:“谁在门外?”   “是我。”蜚蜚有些尴尬,吐了吐舌头,卖乖道,“我煮了宵夜,能进去吗?”   阿爹阿娘便哭笑不得地说她:“想听就听,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外面还凉呢,快些进来。”   蜚蜚便单手推门进去,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们笑。   柏秋嗔她一眼:“越来越没规矩了,还敢听你爹娘的墙角儿?”   “没有没有,这次纯属意外!”   江敬武见小姑娘吓得那小傻样,笑了笑,舀了勺酒酿圆子吃下,问她:“这么晚了,来干嘛?”   原本她想的好好的,阿爹这样一问,她倒不好意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跳槽:古今意思不同,往前用来形容风月女子换主家什么的,算贬义。现在就很正常啦,就单纯换工作的意思。   ——————————   阿柔:虽然我请水军,空瓶,踩对家,但我是个好姐姐。[狗头保命],, 第71章   “也没什么事儿。”小姑娘说道,“就是想着, 这次阿瑾帮了我们这么大一个忙, 怎么也要谢谢他,又不知道送点什么给他才好。”   这话倒觉得新鲜。   阿娘笑着瞧她羞赧的表情, 阿爹却面带不解,手里女儿亲手煮的丸子顿时不香了。   “怎么突然想起来要谢他?”阿爹迟疑道, “哎呀,这有什么谢不谢的?”   那没说完, 就让阿娘嗔怒着拍了一下。   阿爹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 先被夫人的过往震惊到, 又让闺女儿的变化给整得一懵。   那臭小子不过帮着支了个招儿而已, 怎么就态度对他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还要专程谢他?   “大晚上的,莫要东想西想。”阿爹劝她, “先回去睡觉,阿爹帮你办。”   听他刚才得话音, 蜚蜚不太相信他会帮自己办什么,默默瞧向阿娘。   柏秋向她投以肯定的眼神, 蜚蜚这才笑笑,乖巧地说:“那我就不打扰爹娘休息了。”   “回来。”江敬武喊她, “先前你阿娘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哪一句?”   “还装傻呢?”江敬武笑笑,随即,却有些严肃地和她说, “阿瑾与国舅是对头,这两个人,你切记谁都不要惹。”   蜚蜚也能理解阿爹的意思,便乖巧地点点头,继而起身离开。   阿爹不过就是想说——阿瑾这样做,也不一定是在帮他们。   还有可能只是借江家的手,来为自己铺路!   虽然她是不太相信顾瑾城会这样利用她,但不管怎么说,在阿爹面前,蜚蜚是不敢再提这件事情了。   “你啊。人阿瑾那孩子挺好的。”柏秋对江敬武的态度破有些不满,“你没看见闺女都难受了。”   江敬武却道:“就是因为蜚蜚太容易相信别人了,我才故意那样说的。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与小时候是全然不同的,你不能还当他们是小孩子。”   柏秋自然也认同这个观点,可总觉得这样由些对不起阿瑾。   “不过就是为他挑件称心的礼物,或者请他吃顿饭而已,让你说的这么严重。”柏秋说道,“反正我觉得你反应过度。”   江敬武有苦难言,嘴巴张了又合上,合上又张开。   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忧虑:“孩子大了,有些事不得不防,上回你还想撮合阿柔跟阿瑾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想法啊,这事儿不成。”   柏秋:“……”   “他好歹还喊我一声姨,得知他的身世,你不难受?”柏秋白他一眼,“想到他那个时候我就不忍心,六七岁的孩子懂什么?他却……”   敬重的爷爷战死疆场,母亲又死得不明不白,自己还身中剧毒。   若是一般人,早撑不下去了。   他不仅平安长大,而且这样聪明、有手段,就为了一些没有发生的事情,刻意疏远他,柏秋实在是舍不得。   “说的好好的,怎么还哭了?”江敬武愧疚地拥着她,“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我错了,我以后不说了,行不行?”   柏秋不是气他,而是心疼今日那意气风发的少年。   “我想到他,就想到那个时候的自己。”柏秋说道,“可我有你照顾,又年长些。跟我比起来,阿瑾实在是太可怜了。”   “后来去了军中,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水深火热,他和阿木两个孩子,这些年也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江敬武原本还心虚呢,一听自家夫人竟然是为阿瑾在难受,顿时又别扭起来了。   这臭小子,可真是个祸害!   -   从爹娘院子里回来以后,蜚蜚又陷入了前几日那打不起精神的感觉,做什么都没有动力。   在学堂待了几日,记起酒浆需要过滤,便向夫子告了假,让阿柔帮忙,将发酵好的米浆进行过滤。   酒浆要过滤两次以上才会彻底清澈,一般两次即可。   而二次过滤后,还用草木灰炙酒,之后封泥窖藏半年左右,才能放心饮用。   “酿酒原来是一件这么麻烦的事情。”第一遍过滤,蜚蜚觉得好玩儿,将发酵好的米浆包裹在纱布里面,用力挤压。   袖子被挽上去,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腕,细而漂亮。   小姑娘的头发也被挽了起来,修长的脖颈儿将她的脸衬的小巧而精致。   一开始,多少带了些玩闹的心思,与阿柔一道儿,将墙边放着的一大坛酒全都过滤了一遍。   五十斤米,过滤出来的酒浆只有十分之一,难怪酒卖的贵。   过滤后还要再放上半个月,才能进行二次过滤。   二次过滤后,要将酒坛放在一个大锅里,上下左右全用柔软易燃的草木灰炙烫、蒸馏。   炙酒完成,还要用黄泥浆在酒坛表面糊上厚厚的一层,埋在地底。也可以直接放置在阴凉处。   “粗略算算时间,等咱们从京都回来,这酒便可以喝了。”蜚蜚先是高兴,说完又有些失落,“未免太久了一些。”   阿柔被她这模样逗得直笑,却安慰她:“那这酒简直意义非凡,你给取个名字。”   “还不一定能酿成。”蜚蜚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炙酒要在院子里点火蒸馏,怕爹娘不让。”   “为什么要在院子里点火?”阿柔给她出招,“到厨房去,让人帮你炙。”   还是姐姐聪明。   蜚蜚便不再犯愁了,只等半个月后二次过滤。   “名字还没有想过。”蜚蜚还是不好意思,非得凑到阿柔耳边,小声道,“等到时候二哥回来,让他取。”   “对二哥这么好,我要伤心了。”阿柔捂着心口,“蜚蜚什么时候给我酿一坛?”   原本只是逗她玩儿,谁知,她居然一本正经地点头说道:“我有打算过的!但只是一个设想,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说着,声音压的更低,“毕竟我要先了解酿酒的过程,才能触类旁通啊。”   “这样说的话,心情好了些。”阿柔问她,“那你打算给我酿的是什么酒?先说与我听听。”   蜚蜚便说:“姐姐的生辰在八月,我便想着,酿个桂花味儿的。”   阿柔先是没有说话,抿着嘴想了会儿,觉得妹妹这小脑袋瓜里还真是有点儿东西。   市面上对酒而言,只是粮食类型的区别,所谓的口感区分,最多就是大麦、小麦,大米、大豆和黍等五谷杂粮。   用桂花?   阿柔想了想,问她:“若桂花可行,那桃花、莲花、槐花……岂不是都能酿酒?”   “对啊!”蜚蜚眼睛亮了亮,“不过,问题是,怎么拿它们酿酒啊?”   阿柔搂着她的肩膀,笑得直不起腰。   “我现在相信,你是真心在为姐姐着想了。”捏捏她的脸,“先学最基本的酿法。”   原来这坛真是单纯拿来练手的。   桂花酒……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口味,阿柔竟有些期待。   -   自从上回花魁和纳兰卓的事情传出去之后,许久都没有再见到纳兰府的人了,阿瑾便也向是消失了一般,没有再出现。   蜚蜚心里还想着之前跟阿爹说的那件事。   即便阿瑾也觉得此事不值得道谢,蜚蜚也认为,还是有必要认真地跟他说声对不起。   尤其上次在校场,为了救她,手都受伤了。   但那个时候蜚蜚对他正在气头上,拉不下脸来跟他和好。   现在……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再不与他说明白,她就要魔怔了。   顾瑾城只当她是妹妹,根本没别的心思,她这样凶巴巴的,不是伤别人的心吗?   便趁江敬武不在家的时候去找了柏秋,问她到底该不该这么做。   “我们蜚蜚长大了啊。”阿娘轻抚她的脸,慈爱地说道,“那是阿瑾,又不是别人。你若觉得这样做了会高兴,那便可以去——娘只要你高兴。”   “那、那我该怎样做,才显得不着痕迹呢?”蜚蜚说道,“总不能直接找他,别人瞧见了,要说闲话的。”   柏秋一挑眉,惊讶道:“咱们蜚蜚是真的懂事了。”   蜚蜚:“……”   “只是道歉,没必要这样小心谨慎,反而显得不坦荡。”柏秋说道,“他如今也不像小气的个性,改日让他来家里吃饭,你对他客气些,此事便过去了。”   “真的?”蜚蜚有些不确定。   柏秋嗔她一眼:“小时候就成天跟在他身边,还以为你大了能长进些。”   “也没让你们独处,”柏秋说道,“阿娘岂会害你?”   这是自然。   她这样一说,蜚蜚便放心了,又在她房中说了会儿话,天黑了才离开。   本还想着,到底什么时候让他过来吃饭,家里就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上回从阿娘那儿听到国舅爷纳兰谦说的来龙去脉后,蜚蜚便有不好的预感,没成想,来的这样快。   “表姐!”对方一进门,就高喊了一声,继而冲过去抓住了柏秋的双手,泪眼朦胧地瞧着她。   阿柔和蜚蜚一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见对方衣着华丽,头饰贵重,样貌也是顶好的,正是纳兰卓的生母——小周氏。   之所以叫她小周氏,是因为她姑姑大周氏是有名的太傅贤妻,她祖籍在东都的周家。   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却也才名在外,因此,沬州人成周氏,指的便是太傅之妻周韵。   她并不是太傅原配,而是续弦,因此,比太傅小了近一轮,一年只端午节回来一次,眼下已然四月中旬,竟是没几天便要到了。   “表姐?”柏秋笑了笑,极想甩开她的手,因她掐得自己痛得很。   眼神也丝毫不见欢喜,只有审视和猜忌。   柏秋又不是傻子,会连这位是个什么性子的人都看不出来?   “国公夫人折煞民妇了。”柏秋礼数周全地朝她福了福,“当是国公夫人认错了,我并无表妹。”   “不可能!”小周氏却不肯松开她,“你左肋下有块疤,对吗?”   柏秋愣了愣,因她说对了。   左肋下的确有一块疤,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弄伤的,此事除了夫君,怕是没二个人知道。   莫非她真是郑芷烟,那这位小周氏……   “是我当年不小心烫的,”小周氏冲她笑笑,“那时候咱们都还小,还没……”她指了指蜚蜚,“还没她大呢。”   蜚蜚突然被提及,有几分诧异。   就见小周氏单手捂着嘴巴笑了起来,像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   “你还记得吗?当时我去你家玩儿,姑姑亲自给咱们煮了甜汤,你碗里的桂圆多,我碗里的少,那时我娇纵跋扈,便和你抢。”   “后来,整只碗都掀在你身上了!”小周氏咯咯地笑,“害得姑姑把我一顿好打,往后,便不让我和你玩了。”   柏秋对此全然没有印象,也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听她说这些,只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恶寒。   阿柔和蜚蜚见阿娘错愕的表情,对这位国公夫人的感官当即变得极差。!   “国公夫人盛情,请上座。”阿柔假笑着,与她保持着表面的和气。   小周氏瞥她一眼,不笑了。   拿着劲儿坐到主座旁边的位置上,两手搭着膝盖,手上的护甲长长地支出去,闪着和她本人一样的,令人不喜的光泽。   用挑剔的眼光打了着会客厅的一切,包括柏秋和阿柔姐妹俩。   柏秋攥了攥拳,从先前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膈应当中回过神来,问小周氏:“不知国公夫人光临寒舍,有什么指教?”   闻言,小周氏又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目光意有所指地瞥向了蜚蜚。   蜚蜚:“???”,, 第72章   被她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蜚蜚如芒在背,不禁挺直腰杆,看了回去。   小周氏见了,却愈发觉得她可爱,用看小宠儿的眼神瞧着她笑,让蜚蜚感到无比瘆的慌。   “听我家老爷说,想认这小乖乖做干女儿,让我好生准备。”小周氏垂眸望着手上长长的护甲,“我这不就来看看,得做些什么样的准备,才能配得上我们纳兰府将来唯一的小姐。”   此话一出,柏秋和阿柔的脸色就难看了起来。   “谢国公爷、国公夫人抬爱,只不过是戏言罢了,切莫当不得真。”柏秋说道,“蜚蜚就是个皮猴儿,可担不起国公府小姐的名声,夫人千万别再笑话她了。”   “这是看不上咱们纳兰府啊?”   “岂敢?”   小周氏笑笑,望向蜚蜚,哄孩子似的语气:“小乖乖,你阿娘忒保守,咱们便不与她说,你说给姨母听,可是嫌弃你哥哥浪荡,怕他污了你们江府的名声?”   蜚蜚越听越觉得胆寒。   心里觉得这位国公夫人想法怎么这样跳脱,好像……疯疯癫癫的。   “纳兰公子自然不是我可以置喙的。”蜚蜚斟酌着语句,“只是我没规矩惯了,若让我捡这么大个便宜,我实在心虚。”   小周氏捂着嘴大笑起来。   声音咯咯的,叫人直想打冷战。   “表姐,原本我还觉得我家老爷是让人给蒙蔽了,今日亲眼见了这小姑娘,才明白他为何如此。不要说他了,我都觉得稀罕。”小周氏说道,“咱们本就是亲戚,外甥女儿可比认的干女儿还要亲,你说是不是?”   这是缠上江家了?   柏秋只觉得焦头烂额,若坚持说自己不是郑芷烟,这疯婆子就要绑着蜚蜚,若承认自己是郑芷烟……   心里便怪怪的!   只得尴尬地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没有反驳,便等于默认。   小周氏的笑声愈发放肆起来,拉着她说一些之前的事情,柏秋和姐妹俩却听得头皮发麻。   根本不觉得有什么温情可言。   因为小周氏说的,都是她早年怎么欺负柏秋的!   若是旁人,且得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她早年是什么德行呢,这人倒好,直接全都落了出来!   唯恐别人不知道她是个什么嚣张阴毒的性子吗?   还是说,她想通过以前的事情来示威?   “如此种种,全都埋藏在我心里。表姐,我一直以为你死了。”小周氏说道,“这些年,每每午夜梦回,便会想起以前,都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柏秋想把手抽回来,她却一直使劲抓着。   “表姐,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压低声音,用一种逼问的口吻说,“你知不知道,国公爷这些年一直在找你,我无数次说你已经死了,他偏偏不信。”   姐妹俩见阿娘脸色难看,想要帮忙。   小周氏就嗤笑了声,松开了柏秋,风情万种地抚了抚鬓发,断然道:“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明显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嗯。”柏秋冷淡道,“忘了二十多年,所以,不是很明白你的感受,国公夫人多多包涵。”   “忘了也好。”小周氏讳莫如深,直接引开了话题,“什么时候去看看姑父?”   太傅?   事到如今,柏秋仍然能觉得置身事外,是因为,无论是纳兰谦还是小周氏,她都不想认识,总归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可太傅……   ——如果她真的是郑芷烟,那太傅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二十多年,柏秋一直以为自己无父无母,父母亲情,她不是没有期盼过的。   “你们就这么肯定,我是郑芷烟?”柏秋说出了自己的疑问,“那当年,你们为什么相信我已经死了?”   二十年都没有找过她。   ——父亲是太傅,未婚夫是国舅,想找一个有明显特征的女子,不可能二十年毫无头绪。   必定是信了郑芷烟亡故的消息。   小周氏的表情僵了僵,望着她好一会儿,才说道:“姑父只有你一个孩子。而你回乡省亲之前,与他大吵了一架,关系闹的很僵。后来听闻你的死讯,他直接病了。”   “当时有一具损毁十分严重的尸体,身形与你有九分相似。”小周氏似是回忆起了当时的场景,叹息道,“姑父不敢看,我家老爷也不敢看,便匆匆盖棺下葬,从此,关于你的任何事情,在郑家,在纳兰家,都成了忌讳,无人敢提。”   “这也是为什么,我家老爷能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你。”小周氏望着她,“这么多年,他和姑父都没有走出来。”   柏秋:“……”   漏洞百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当年,她身中剧毒,醒来后耳朵听不到声音,蜚蜚更是因为这个毒,五岁才会说话!   这人现在来跟她说,所有人都很挂念她,都很在乎她……   以为她是傻子吗?   “那是得见见。”柏秋说道,“听说太傅和大周夫人每年端午时节便会来沬州?”   “不错。”小周氏说道,“几乎年年来,他们在沬州有自己的府邸,到时我来安排,定然让你们父女俩好好团聚,还有这几个孩子……”   目光在阿柔脸上转了转,小周氏说,“这个闺女,叫阿柔是吗?长得真是和你年轻时一模一样。”   阿柔掀了掀嘴角,没搭腔儿。   “今日我来,除了见见你,也见见咱们女儿,还有个事儿。”小周氏说着,突然从座位上下去,单膝跪在了柏秋面前。   母女三人:“!!!”   “这、国公夫人,你这是做什么?”柏秋连忙要扶她起来,“万万使不得。”   小周氏却固执地不让她拉自己起来:“表姐,虽然你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还是要说,早年我对你做了许多错事,实在是我那个时候年轻,不懂事,希望你千万不要与我计较。”   “咱们都一把年纪了,你还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做什么?”柏秋道,“倒让孩子们瞧了笑话,快些起来。”   小周氏仍然摇头:“之前你说过,我从小就爱抢你的东西,惹人生厌!的确,我早年是跋扈了些,可是、可是我对我家老爷,真的是一片痴心,想要与他长久,而不只是要跟你置气才和他在一起的。”   柏秋:“???”   这人莫不是真的脑袋拎不清?   谁管你和你家老爷是为什么在一起,巴巴地跑到别人家里,就是为了说这个?   “您对国公爷的心,天地可鉴,我自然是理解的。”柏秋与她打着哈哈,“你快起来说话,这样叫别人瞧见了,该怎么议论咱们?”   小周氏却仍然在说:“表姐,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我二十年都没有出现,你不是过的好好的吗?”柏秋都服气了,“你让我答应你什么?”   小周氏突然抬头,压低声音,说了句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   “你们搬走,别在沬州了,好不好?”-   蜚蜚瞧着跪在地上的小周氏,与姐姐对视一眼,可以肯定,这女人就是疯的!   “你先起来。”柏秋不拉她了,转身回到主座上坐好,有些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权当她是在说胡话,“你也是有身份的人,让人瞧见了,咱们面子上都不好看。”   “表姐,你就可怜可怜我罢。”小周氏攥着她的衣摆,“我娘家门楣不高,你根本不知道我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你要什么我都能给,就是别出现在他面前,算我求你了。”   柏秋之前算是与她并不相识,此时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震惊。   她并不愤怒,只是觉得很奇怪,怎么会有人能心安理得地对别人说出这样的话?   “我在这儿生活了八年。”柏秋不解地道,“这八年你不也活得好好的?我们一家老小全在这儿,你让我走,我走去哪儿?”   柏秋一向清清冷冷,连逼问她的时候,语气都不见急迫,甚至有几分好言相劝的意思。   “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总不能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柏秋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向你保证,我对你们家的事情,绝没有半点儿想法。”   “你没想法,别人有啊!”小周氏苦苦相逼,“我真的好怕,表姐,你就当……就当是做好事,你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了行不行?”   柏秋冷笑:“现在是你来我们面前挑事儿才对,你怕,就应该自己躲远一点儿,而不是让我们离开。”   “为什么?”小周氏还在说,“不如,不如你回京都?刚好姑父也快来了,到时候你们见见面,就随他一起回去,不是很好吗?”   和她根本说不清,柏秋不打算理她了。   招呼来白芷和不醉,让她们送小周氏离开,莫要在这里胡搅蛮缠。   小周氏也不怕被人瞧见,反倒上前抓着柏秋的衣摆:“你是不是故意这样做的?为了报复我?”   “你到底在说什么?”柏秋无奈道,“在你来找我之前,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见她不像说谎,小周氏才从地上起来。   华贵的收拾发出悦耳的碰撞之声,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柏秋,好一会儿,竟然又笑了出来。   单手捂着嘴,长长的护指闪着寒光。   “表姐还如往常一般,我便放心了。”她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若姑父见了你,定然无比高兴。”   众人:“……”   什么叫翻脸比翻书还快,她们今日算是见识了。   “既然表姐不欢迎我,那我今儿就先行告退。”小周氏说着,转身来望着蜚蜚,“姨母没有女儿,见你乖巧,稀罕的紧,不然,便真如你姨夫所说,认了咱们做干亲?”   蜚蜚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下意识地想要摇头拒绝。   小周氏见她这样,“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说道:“瞧你吓的,姨母逗你呢。”   “你卓表哥实在不像话了些,姨母代他给你赔不是。”说着,想来牵蜚蜚的手,“认干亲的礼我已经备下了,放在那儿也是可惜,便让人送来给你。”   “放心,你不愿认,咱们也不可能逼你。”小周氏拍拍她的手背,“只是姨母给外甥女儿的见面礼,送给你们玩儿的,莫要推辞。”   说完,瞧了阿柔一眼,冲她笑了笑,换上一张端庄大方的脸,离开了会客厅。   由白芷和不醉跟着,送她出门。   母女三人望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也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还是白芷和不醉两个丫头回来说人送走了,她们才反应过来,满心的疑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回忆着她刚刚的表现,蜚蜚打了个冷颤,凑到阿娘跟前,惊疑不定地问:“她、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怎么、如此反复,一会儿一个样儿,瞧着挺吓人的。”   “的确,总感觉不太正常。”柏秋扶额,“搬走?这么站不住理的话,亏她说的出口。”   阿柔一直没有说话,脸色很不好看。   “姐姐怎么了?”蜚蜚问她,“让那疯婆子吓着了?”   阿柔摇摇头,说道:“我只是在想她方才说的那些往事——很明显,她早年与阿娘关系不好。”   柏秋和蜚蜚也点头,表示认同。   “前些天我让人打听了一下,毕竟时间久远,得到的消息不多。”阿柔说道,“确实如她所说的那样,太傅只有郑芷烟一个孩子,乃是原配秦氏所生。香消玉殒后,大周氏没有再生,太傅也并未考虑过纳妾,看样子,像是太傅不想再要子嗣。”   阿柔说:“后来大周氏年纪大了,便开始全力扶持子侄。”   “据查到的消息来看,这位小周氏,无疑是受照拂最多的一位。”阿柔说道,“郑芷烟亡故后,纳兰谦声称要为其守孝三年,四年后才娶了小周氏做正妻——大周氏亲自保的媒。”   蜚蜚和阿娘对视一眼,又想到小周氏少女时期对阿娘做的那些,眉头紧拧。   “她不喜欢阿娘,连我都看出来了。”蜚蜚说道。   “岂止是不喜欢?”柏秋说道,“说是仇恨都不为过,否则,不会刚刚得知表姐在世的消息,就第一时间过来赶人。”   姐妹俩连忙点头,表示赞同。   “好奇怪。”阿柔说道,“查消息的人同我说,小周氏温柔端庄、为人和善,可是咱们刚刚都瞧见了,很明显不是那么回事儿。”   蜚蜚想了想,说:“她到底想做什么啊?”   “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儿。”阿柔摇摇头,看看妹妹。   蜚蜚突然想起小周氏临走时说的话,抓着阿娘的袖子,问:“那她要给我东西,我收还是不收?”   “送礼只是借口。和她们家老爷先前的做法一样,意不在此。”阿柔捏捏她的脸,“都怪妹妹太讨人喜欢了,惹得这么多人惦记。”   柏秋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才打发掉纳兰卓,谁能想到,小周氏同我竟然还是亲戚……算了,真有心拉咱们下水,怎么都能扯上点关系。”   “我觉得小周氏的担心也有道理。”阿柔道,“她对纳兰谦无疑非常了解,而且,清楚地知道他要做什么,让咱们离开,或许,是想阻止纳兰谦。”   “可笑。”柏秋说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别理她。”   姐妹俩自然点头。   蜚蜚正想再问问到底该不该收小周氏送的东西。   便有一位仆从跑到门口,慌慌张张地说:“夫人,外面来了一伙儿人,抬着几个大箱子,上来就唱礼,说是送给五姑娘的。”   “什么?”柏秋面色一凛。   顾不上多说什么,母女三人连忙出门去看-   大哥几日前便回了校场,此时,便是二哥和三哥在门口,与对方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询问情况。   纳兰府的管家身边,还站着个衣着光鲜的仆从,正拿着长长的礼单大声朗读。   周围聚了不少人,指指点点的,听不清在议论些什么。   顾瑾城也在,他个子高,鹤立鸡群地与众人站在一起,一身黑衣,十分醒目。   见蜚蜚和家人出现,便上前几步,走到蜚蜚身边,不知道为什么脸色有些难看,像是耷拉着耳朵的大狗子。   “我刚从郊外回来,你这儿怎么回事?”顾瑾城压低声音,“他们都说是纳兰家来下聘了。”   蜚蜚:“……”   这几天她都在心底梳理跟顾瑾城道歉的步骤,想着,见他时要说什么话,用什么语气,甚至连表情都经过了严格的计算。   可一看到他和那些人站在一起,等着看她的笑话,再一听到这个噩耗,火气“蹭”的一下,瞬间蹦了三尺高!   别说道歉了,她甚至有点儿想对其施以暴力!   “跟你有关系吗?”蜚蜚白他一眼,气呼呼地站到姐姐身边,与他隔开。低头看自己的手,不想理他。   顾瑾城:“……”   一开始他觉得小姑娘的话实在扎心,可见她可怜兮兮地垂着脑袋,似乎也在难受,反倒什么都顾不上了。   开口打断那人的唱礼:“官府发了条例,不许堵路,你不知道吗?”   “啊?”对方愣了愣,“表少爷,我没啊……”   回头一看,身后的路上人山人海,堵得水泄不通,哑了哑。   “哪有你这么送礼的?”少年邪气一笑,晃到他跟前,将他手里的礼单抽出来,“我看看都有什么,嚯,够大方的啊。”   “表少爷,这些,都是夫人吩咐的。”唱礼的人为难地说道,想去抢回来,又不敢。   顾瑾城却说:“我知道,舅妈吩咐你送礼——但没让你堵路罢?”   说着,礼单扔给他:“抬一边儿去,莫在门口惹人嫌。”   唱礼的人没办法,纳兰府的管家便过来求情:“表少爷,的确是夫人吩咐的,这儿人多,您看……”   “送礼就老老实实送礼,散什么德行?”顾瑾城说道,“都到别人家门口了,客客气气抬进去能难死你?”   管家连忙点头:“诶。”   知道夫人的交代是行不通了,管家只得转变态度。   上前同二哥说道:“二公子,这些都咱们夫人方才说好的、给五姑娘备的礼,礼单在这儿,您点点?”   这话说的歧义很大,任谁听了都要误会。   二哥双手背在身后,端正儒雅,低头瞧了一眼礼单,慢条斯理地接过。   继而,在众人或惊异或好奇的目光中,气定神闲地撕了。   他撕的极慢,直到长长的礼单化为碎片,才一把撒在纳兰府管家的胖脸上。   明显是对他们唱礼的嚣张行为表示不满。   “回去告诉姨母,血浓于水,犯不着讲究这些虚礼。”瞥一眼唱礼的人,二哥语气森然,“官府说了不许堵路,烦请诸位配合。”   有戏看,众人自然不愿意离开,而且二哥的话,摆明了是对纳兰府的人说的。   作为纳兰府的管家,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下不来台。   顿时脸色难看:“二公子,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二哥一开平时冷静自持的态度,质问他,“这礼不是我们江家要求的罢?什么叫说好的?什么叫我点点?凭你刚刚说的那些屁话,我把你打出去都不为过!现在给你脸,你最好接着。”   “如若不然,别怪我真让你下不来台。”二哥与大哥长的一样英武,只是他平时端着,不显,此时暴露出来,还是挺唬人的。   管家哪里还敢造次?   连忙一挥手,让人抬着东西走了,连狠话都不敢放。   看热闹的人还堵着路,他们抬着东西在人群里面穿行,被人指指点点地笑话,实在是狼狈不堪。   活该!大伙儿心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若不是成心想让江家难看,故意用钱来砸他们的脸,还招呼人来围观,自然也没这一出。   纳兰府的人一走,围观的众人也陆陆续续离开。   听着三三两两的议论声,蜚蜚厌烦的同时,不禁更加肯定——那位小周氏,根本就是个疯婆子!   前脚还和和气气的,转头就捅他们一刀。   什么人嘛。   “阿瑾,今日可要多谢你。”回府后,柏秋与顾瑾城说道,同时悄悄碰一下蜚蜚的手背,提醒她,“许久没见你了,吃顿饭再回去?”   想到前几天跟阿娘说的话,蜚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其实,她的本意是想跟母亲谈谈心,让她开导开导,结果,阿娘非但没觉得她荒唐胡闹,反而把这件事情放在了心上。   现在还在帮她。   若她此时再表现出退缩,未免太不是东西了。   不就是、不就是道歉吗?   几句话的功夫,有什么难的?小姑娘给自己鼓劲儿。   硬着头皮上就是了!   “应该的,秋姨不用客气。”顾瑾城仍是婉拒,“我小舅妈一向跋扈,今日之事,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往后,秋姨要谨慎些才好。”   蜚蜚深呼吸几次,鼓起勇气,说道:“那、那不如详细说说,她待如何不罢休?”   小姑娘本意是想多拖延他一下,这样,自己就有足够的时间来酝酿道歉。   可她憋了许久,导致语气无比僵硬,听起来像是要找他吵架一般!   顾瑾城:“???”   “其实我有一点不明白,你们怎么得罪她了?”顾瑾城知道她不待见自己,也不生气,只道,“照理说,她的目标应该转移到那位花魁身上才对,为什么会盯上你们?”   想到方才小周氏跟柏秋的对话,母女三人俱是满脸的不忍卒睹。   二哥和三哥也是从纳兰府的管家那里听说,小周氏与阿娘竟然是亲戚,其余的就不知道了,因此也是一头雾水。   柏秋便将事情的经过与他们复述了一遍。   听了之后,顾瑾城眉头紧锁,摇头道:“太傅的家事,我曾有所耳闻——她让你们离开,不光是因为国舅,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是什么原因?”柏秋忙问。,, 第73章   顾瑾城解释道:“太傅中年丧女,膝下并无其他子嗣,我曾听说,是因为他觉得愧对亡妻,不肯再要其他子嗣。他如今已是花甲之龄,在朝态度激进,风评却极好,因此,做了三朝太子太傅。”   “——先皇亲封的太子太傅,不仅皇帝潜龙时受他的指点,当朝太子更是他给开的蒙。”顾瑾城说道,“小时候我曾亲眼见过他,印象很深刻。”   顾瑾城摇摇头,似乎不是很认同他的个性,“或许是青年丧妻,又中年丧女,他整个人透着股不近人情的气场。正直是不假,但未免太过冷淡。”   “小时候我并未怕过谁,只他让我觉得瘆的慌。”顾瑾城回忆道,“那感觉,不像个活人——活人都有想的东西,他,似乎没有。”   众人都在安安静静听他说,给他这个形容补充了一下画面,几人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外祖父,是这样的人?   连顾瑾城都觉得他瘆都慌,那他得有多恐怖?   “我说错话了?”见众人都一副惊诧的表情,顾瑾城有些迟疑,“好像也没说什么啊。”   蜚蜚还没有听到小周氏为什么要赶他们走,便回答:“然后呢,这些和小周氏有什么关系?”   顾瑾城瞧她一眼,笑了笑。   蜚蜚:“……”   笑、笑什么笑?   “大周氏当年嫁给他,也是费了不少的劲。”顾瑾城说道,“这么多年没有子嗣,便对周氏娘家子侄多有照顾,更是将小周氏接到身边,小周氏几乎是在郑家长大的。”   顾瑾城抿了口茶,借着说道:“郑老祖籍在碧波郡,京都没其他亲戚,与郑家子侄联系也不多,担心女儿孤单,便对小周氏也视如己出。”   “问题就在于,郑芷烟的外家也在京都。”顾瑾城说道,“秦氏的父亲只是芝麻大的京官,但她有六个哥哥,真正的万千宠爱于一身。她亡故后,不光几个舅舅对郑芷烟照顾有加,她外家还有三十多个兄弟姐妹……”   众人:“……”   三十多个兄弟姐妹,认得过来吗?记名字都得记半天。   “郑芷烟的死讯传到京都,外家带着人,大闹郑府。”顾瑾城说道,“郑家没办法,只得将郑芷烟匆匆盖棺下葬。”   “后来,小周氏嫁给了纳兰谦,”顾瑾城冷笑一声,“这纳兰谦,本是郑芷烟的未婚夫,成婚时,纳兰家势力还在,即便如此,郑芷烟的几个舅舅仍险些让他们下不来台。”   柏秋这才明白:“她是担心郑芷烟的外家找来,若再查出当年的真相,可不仅是让他们下不来台那么简单。”   “不错。”顾瑾城说道,“秦家近年来出了好几位口碑不错的官员,子侄在科考之中,也有不错的表现,早年的三十多个兄弟姐妹,如今算上他们的孩子,已是数百人的大家族,这股势力,光是听着都能吓死她了。”   难怪她会这么紧张,今时不同往日,她又从不掩饰自己的过错,估计都要吓破胆了。   “她这里好像不太正常,”蜚蜚敲敲自己的脑袋,“是不是遇上过什么事儿啊?”   顾瑾城瞧她,严肃的表情又换成了微笑。   说的却是:“据我自己的感知,的确是有些反复无常,听说是让纳兰夫人的死给吓到了,但并未得以证实。”   “按理说,不必怕她,可她性子古怪,真正的不按常理出牌,”顾瑾城说道,“纳兰家如今一天不如一天,那种人狠起来,什么都做得出。”   这话众人倒是都认同,不由都点点头。   “今天这事儿,就让我意想不到。”柏秋扶额,“她该有多恨我,才会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直接就宣战。”   “关键我今日之前,根本都不认识她。”   孩子们也是觉得她可笑,江家完全没有要和她们来往的意思,她却上赶着给自己找气受。   他们来沬州八年,她不是过的好好的吗?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她如此心虚?-   “时候不早,我该走了。”顾瑾城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他们了,便提出离开,“她既然已经这样说了,便会想方设法让你们离开沬州,千万要多加小心才是。”   “不错,太傅和大周氏这几日便会来沬州。”柏秋不着痕迹地握住阿瑾的手,“还是你知道的多,不然,咱们还不明就里呢。”   顾瑾城笑笑:“不过听了些闲言碎语罢了,算不得什么本事。”   “你啊,越长大倒越会假客气。”柏秋岔开话题,“听说你去了郊外,可有什么收获?”   知道他现在以查案为主,柏秋便随意闲聊,话题一展开,两兄弟也有些兴趣,一来二去的,天色暗了下来。   “你们阿爹该回来了,让厨房去准备准备。”柏秋滴水不漏地说,“请宁大夫也过来。”   丫鬟领了吩咐,下去安排。   蜚蜚见了阿娘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操作,不禁暗暗竖起大拇指。   殊不知顾瑾城早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想看她到底要做什么,才如此配合。   三叔和三婶还在厢房住着,胖墩的伤一时半刻好不了,胖虎倒是能下地了,但是疼得根本没法活动,因此格外老实。   自从上次被整治之后,他们便极少来二房面前晃荡。   阿嬷也因为来去麻烦,而选择在厢房和三叔三婶一起吃。   只柏秋和几个孩子每日到她的房间去瞧她,看有什么需要的,尽快给她添置。   阿嬷则总是让他们不要乱花钱。   因早就定下了返程的时间,正在端午节后,柏秋便早早开始给她准备好当地的特产和一些穿的用的,数量多的很,甚至专门找了间房来放置。   在这儿几天,阿嬷心情是好的很,三叔三婶也知足,连陈花都肉眼可见地比刚来时白胖了一些。   即使她并不满于此,面上也没什么可说的。   至于胖墩,谁管他有什么想法?   顾瑾城幼年在花江村待过,也是认识三叔三婶和胖墩他们的,但不常接触,也就没有必要专门和他们吃饭。   因此,席间只有他和江家二房的人,以及宁大夫。   宁大夫虽然住在江家,但不常出自己的院子,总说怕给他们添麻烦。   除了时常去阿柔的药铺转转,有些疑难杂症,他还要教阿柔,其他时间根本见不到人。   上回也是为了见顾瑾城,才过来与他团聚一场。   有了上回的尴尬,眼下再见到少年,宁大夫不免觉得好笑,与他说话的时候,藏不住揶揄的眼神。   江敬武起先觉得不太高兴,见了他本人,发觉他举手投足皆是潇洒,样貌虽长开了,话语间却还是为他们考虑的,便渐渐消了气。   再一想到以往种种,又觉得是自己太过小心眼儿,竟然跟一个孩子置气。   “上回,是二叔的不是。”江敬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也是你小子变化太大了,叫人根本不敢认,这些年,没少遭罪罢?”   “还好。”顾瑾城陪了一杯,说道,“也的确是我不懂规矩了些,二叔不要生气才是。”   江敬武掩饰地低咳一声,不会告诉他,几日前很跟闺女说他坏话来着。   “好了好了,一把年纪还跟小孩子一样。”柏秋出来打圆场,给顾瑾城夹了块排骨,“阿瑾尝尝。”   闷在心里的不痛快说开,怎么看顾瑾城怎么觉得这孩子不错,与他多喝了几杯。   发现他酒量也好,实在出乎意料。   顾瑾城便与他解释:“大梁关常年积雪,冬季天冷,练兵前都要先饮烈酒,时间长了,功夫没什么长进,酒量倒先出了师。”   “你这身手,还叫没长进?”江敬武惊异道,“我可都听说了啊,你当街诛杀敌国探子,那叫一个凌厉强势。”   他有些微醺,话比往常多了些,一直在夸顾瑾城。   “跟大哥相比差远了。”顾瑾城小声与他说道,“我的功夫还是大哥教的,他学武快,早年我身子弱,刚进军营的前几年,白将军只让我看书和扎马步。”   “后来底子好了些,大哥已经能一个打十个了。”顾瑾城说道。   大哥很少同他们说这些,江敬武一听,便来了兴趣,抓着他问这问那。   顾瑾城专门捡些有趣的同他说,听得他又是高兴,又是心疼,不禁体会到了柏秋那日的心情。   阿瑾这孩子,的确吃了太多苦。   他开始有些责备自己,人孩子确实挺好的,是他自己作怪!   “二叔再跟你喝一杯。”江敬武眼眶泛酸,“这些年,你受苦了,怎么不写信同家里说?”   顾瑾城道:“我有大哥护着,不算苦。”   说到这,他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阿柔却能明白,他定然是想起了战死的蛊雕军兄弟。   一时,也觉得五味陈杂。   大哥同她说的时候,她只觉得震惊,听顾瑾城本人提及,她才真正难受起来。   战场无情,他比自己还年幼些,却已经承受了那么多,好不容易回归平静的生活,自己怎么能给他脸色看?   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阿柔便也举杯:“前些日子与你有些误会,有得罪的地方,自罚三杯。”   说完,便将盅里的酒一饮而尽。   不顾众人阻拦,三杯饮尽,又举杯要敬他:“别的话也不多说了,以后有事、有话都别闷在心里,即便不看在大哥,咱们也算是你的亲人,试着同咱们说。”   顾瑾城倒是让她这席话说的有些懵,连忙回敬她。   蜚蜚在旁边看着,小拳头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也想学着阿爹和姐姐豪爽的派头,同他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可酝酿了许久,还是不敢。   心跳得要从嘴里蹦出来,还没喝酒,脸就已经红了。   不停劝说自己,没事的,趁着这个时机,举起酒杯,说两句好听的话,此事就过去了。   好半天,终于鼓起了勇气,给自己斟了杯酒,素手捏在上面,颤颤巍巍的。   怕自己酒后失态,还怕他听了会不接受。   毕竟,今天下午还当众凶了他。   她怎么就、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呢?蜚蜚懊恼不已。   深深吐息了几回,终于举起了酒杯。   刚要说话,旁边的宁大夫就说:“对了阿瑾,听说你是来沬州查案的,怎么样?有进展吗?要在沬州待多久?”   顾瑾城便挑些能说的,和他聊了聊,话题就此转移,众人开始说些坊间的传闻,一时热火朝天。   举着酒杯的蜚蜚:“……”   “蜚蜚怎么了?”阿柔见她莹白的手端着小小的酒盅,指甲是淡淡的粉色,与瓷白的酒盅贴在一起,让人想起温润的暖玉。   好看的紧。   “没事。”蜚蜚两手将酒盅送到自己嘴边,不着痕迹地自己喝了。   “竹叶青?”蜚蜚又喝了一杯,小声道,“我说怎么找不到,原来让阿爹藏起来了。”   竹叶青1工序复杂,以汾酒为底,加了十几种名贵中草药。色泽金黄透明而微带青碧,有汾酒和药材浸液形成的独特香气。   芳香醇厚,入口甜绵微苦,温和,无刺激感,余味无穷。   蜚蜚实在喜欢,觉得两杯不够,还想再喝。   “好了,你不能多喝。”将她的手边的酒壶换成茶壶,阿柔帮她顺顺背,“喝多了明日要头疼。”   小姑娘酒量不好,别人浅尝辄止的量,她喝了都犯迷糊。   “嗯!”蜚蜚重重地一点头,原本就泛红的脸颊更爬上两朵红云,她皮肤白,眸光流转间,艳若桃李。   阿柔见她这样,便觉得好笑,让厨房煮醒酒汤送来。   蜚蜚撑着脸看对面的顾瑾城。   少年穿着一身黑衣,窄袖窄腰,长眉桃花眼,在灯光下实在晃人。   她喝了酒会变的很乖,不爱说话,反应会变的很迟钝,时常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地方看。   顾瑾城常年在军中,对别人的视线十分敏锐,早就察觉了,却一直故意不与她对视,而在旁与别人说话。   宾主尽欢,散席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蜚蜚隐隐有些犯困,两手撑着脸,嘴巴被挤压的微嘟,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可爱到让人想把她捧在手心里偷走。   “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顾瑾城提出告辞,“多谢招待,酒很好。”   江敬武拍拍他肩膀,格外舍不得。   “要不你今儿便在家里住一晚,明日再回去。”江敬武说道,“想到你又要许久不来,二叔心里难受。”   阿柔:“???”-   家里厢房还有,住一晚自然不成问题,只担心他不愿意留下。   众人都沉默着,等他的回答,顾瑾城却笑了笑,终于看向了蜚蜚,在朦胧的灯光下与她对视。   蜚蜚原本很犯困呢,让他着一眼瞧的,酒都要醒了。   忙挺直腰杆,稳稳当当地坐好。   “那……便叨扰了。”顾瑾城笑得有些腼腆,“多谢二叔和秋姨的招待。”   “客气什么?”柏秋说道,“你也许久没见宁大夫了,该与他多说说话,他可天天念叨你呢。”   宁大夫老脸一红,连忙撇清:“我是怕他不回来报答我。”   “是是是。”众人笑将起来。   又说了会儿话,江敬武有些醉了,在柏秋的搀扶下离开饭厅。   宁大夫年纪大了不禁久坐,同他一块儿离开,二哥还要念书,三哥也累了,先后离开。   偌大的圆桌边上,只剩下阿柔、蜚蜚和顾瑾城。   顾瑾城要等柏秋让人帮他安排好厢房,才有去处,阿柔觉得让他一个人在这儿等着似乎不太好。   便多等了会儿,与他没话找话。   蜚蜚脑子里一片空白,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手脚也不知道往哪里摆,便乖乖坐着,听他们说话。   她能察觉到,顾瑾城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脸上,这让她无比紧张。   “蜚蜚,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半晌,她听见顾瑾城问她,“还在生我的气吗?”   小姑娘想要回答,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都急了,最终却只发出一声叹息。   “没有,”好一会儿,蜚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只是……不知道该跟你说些什么。”   顾瑾城知道她肯定有事儿,也不着急,只安安静静地等着她继续。   似乎瞧出她的不自在,少年便移开目光,落在她漂亮的、不自觉紧捏在一起的手上,深海一般,不可测。,, 第74章   他们两个的气氛着实尴尬, 阿柔都看不下去了, 手贴在她滚烫的脸上, 问她:“困不困?”   “有点儿。”蜚蜚看向姐姐, 有些心慌,“咱们怎么还不走?”   阿柔见她把自己的手都捏红了, 便不着痕迹地抓住, 哄她说:“再一会儿, 等丫鬟收拾好厢房。”   蜚蜚实在太乖了, 阿柔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到会客厅坐会儿罢,让人煮了醒酒汤, 你也喝一碗。”阿柔招呼着顾瑾城。   蜚蜚像个白绒绒的小尾巴,姐姐去哪儿, 她就去哪儿。   她似有些晕乎, 已经忘了要跟顾瑾城说什么, 到了会客厅,便乖乖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等着醒酒汤。   顾瑾城方才就在等, 好半天遍也不见她和自己说话,不免有些怅然。   “妹妹困了。”顾瑾城眼神宠溺地望着蜚蜚,对阿柔说, “带她回去罢,不必理会我。”   蜚蜚听见他的话,立即挺直腰杆, 像个瞬间竖起耳朵的小兔子:“我、我不困的。”   阿柔忍俊不禁。   随即,却发觉顾瑾城的眼神有些说不出的幽深,似是感动了。   “不困?”少年哪里看不出她在硬撑?用诱哄的语气说,“可是我有点困,该怎么办?”   蜚蜚歪着脑袋,反应了会儿:“啊!那好罢。”   小姑娘满脸的可惜,“那下次再说罢。”   “说什么?”   蜚蜚迷迷糊糊的,抿抿嘴巴:“没什么,既然你困了,我们就不好打扰啦。”   “你还挺懂事。”顾瑾城不再逗她,“那就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   “好!”蜚蜚点点头,小声说道,“那我就多保守几天——这是个秘密。”   “秘密?”顾瑾城心都要化了,“关于什么的?”   “——你啊。”   蜚蜚理所当然地说。   带着笑意的少年直接愣住,虽然知道她没别的意思,心还是颤了颤。   阿柔:“……”   低咳一声,阿柔说道:“妹妹一喝酒就呆呆的,若说了什么,你不要放在心上。”   “嗯。”顾瑾城笑了笑。   适时,厨房的人送了醒酒汤过来。   阿柔让她们给爹娘和宁大夫那边也送过去,那边有伶俐的丫鬟说已经送过去了。   三人便不再说什么,各自喝了醒酒汤。   没多久,顾瑾城的房间也收拾了出来,姐妹俩便告退。   离开的时候,刚好路过他的身边,蜚蜚脑子一迷糊,问了句:“明日你还在吗?”   “大约用了早饭就会离开。”   小姑娘垂眸看着他,脱口道:“那、那你稍微等一下,行吗?”   顾瑾城一下子笑开了,连忙点头。   “嗯,等你。”他说着,郑重其事的语气。   阿柔见他那个傻小子的样儿,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稍微催促着妹妹快些回去休息。   到底还是喝醉了,胆子不是一般的大,若在以往,是断然说不出这些来的。   但说出来也好,免得妹妹成天还要为他的事情发愁——不过就是误会,俩小孩儿未免太正式了些。   想到方才的场面,阿柔还觉得有些好笑。   -   顾瑾城在江家的厢房歇下,晚饭时饮了酒,入睡比往常快。   若在往常,顾瑾城是不敢轻易入睡的。   ——只要他一闭上眼睛,令人心惊的画面便会浮现在他的梦里!   他像是被无数英魂封印在了那天,不然,怎么会在他的梦里,一遍遍地经历着诛心的痛苦?   经年累月,竟如鬼打墙一般。   他从不信神佛,但他的梦,太顽固也太离奇,让人闻之生畏。   大夫找了一箩筐,根本没用!   在他跟大部队回京讲述职之前,白将军曾给他下了死命令。   ——若不将这问题彻底根除,便不许他踏足军营。   当时,见他面色不虞,白将军还沉重地向他解释:“战场无情,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若将来由你带队打仗,如此致命得打击,让敌人发现了,你待他们将如何?”   一席话在顾瑾城心上狠狠敲了一记,从那以后,他遍寻名医,积极治疗,却始终无果。   眼看着归期愈近,他几乎已经麻木了。   带着受刑般的沉重心情,洗漱好,躺下,和衣而睡。   本以为会像往常一样,没多久便会被噩梦惊醒。   不料,等他再有意识的时候,却是因为听到了鸡鸣声。   鸡、鸡鸣?   少年面露震惊,猛地掀开柔软厚实的棉被,奔至窗边。   ——天空泛起鱼肚白,俨然已平安度过了一夜。   他……没有做噩梦?!   三年了,顾瑾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能有一觉到天明的时候。   昨日做了什么?   见了蜚蜚、和江二叔一家吃了饭,席间喝了竹叶青……莫非竹叶青有安眠的作用?   少年决定晚上再试试。   在军营时早就养成了习惯,每日卯时开始练刀,雷打不动。   天刚蒙蒙亮,江家众人还未起,只寥寥几位做苦力的仆从起了,正呵欠连天地拎着水。   顾瑾城简单洗漱后,找了一处少有人经过的地方,拔开双刀,练了一个时辰。   听到仆从过来送早饭的消息,他才回去。   江家人早饭并不在一起吃,因他们几个孩子各有安排,起床时间不一样。   按理说,顾瑾城用完早饭就该向江敬武请辞。   可小姑娘昨日让他稍等,他便刻意忽略了属下来找他的消息,打算见了蜚蜚再离开。   -   蜚蜚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睁眼发现外面阳光明媚,姐姐正在白芷的侍奉下,于院子里浇花。   想到昨日醉呼呼时说的话,她心都凉了半截。   顾瑾城走了吗?   她忙让人去打听,对方回复说,顾公子尚未离开,此时正在三公子院子里同他下棋。   蜚蜚:“……”   丢死人啦!蜚蜚被子蒙住脸,在床上滚了好几圈,最后,不得不硬着头皮起来。   不醉打水来给她洗漱,她一边回想着昨夜的表现,一边觉得自己又傻又怂,连句道歉的话都不会说,实在是太没出息了。   他还在等,怎、怎么办呀?   这个时候去跟他说?   蜚蜚拿不定主意,目光瞥向放在梳妆台上的东西之上,突然就有了主意。   忙让不醉帮她梳头,紧赶慢赶地去了三哥院子里。   三哥这几日还在和乐器你侬我侬,一副我必须要离开你,但我实在舍不得的态度。   一遍一遍地抚着他的乐器,眼神哀伤如青年丧妻的深情鳏夫。   知道他心情不好,兄妹几个便也不会到他跟前去戳他肺管子,都是随着他的。   故而,渔灯节之后,这还是蜚蜚头一回来三哥院子。   两人正在院中做成草庐样式的遮阴棚底下对弈。三哥着白衣,持黑子,顾瑾城着黑衣,持白子。   正杀得难舍难分。   而三哥一见她过来,立马耍赖似的,将棋子丢到棋篓里,欢喜地迎上去:“妹妹来了?过来坐。”   接着,连声命人收了棋盘,并让丫鬟拿出他朋友从外地带回来的新鲜瓜果,招待蜚蜚。   “我那棋盘不许动啊。”阿森假模假式地招呼一句,“我马上就要赢了。”   顾瑾城但笑不语。   默默抿着茶,这茶还是花江老家的,色泽金黄,入口绵甜,气味清新,值得起一两茶叶一两金。   “妹妹这个时候来,有什么事?”拿了蜜瓜让她吃,“尝尝,今儿早上才到的,我正准备拿去分给你们。”   眼下刚四月中旬,要过个把月才是瓜果的正季,三哥有朋友常去外地,总想着给他带些稀罕物。可他什么都用不上。   却记着家里有两个妹妹,总让人带些吃的玩的,或是女儿家用的东西给她们。   蜚蜚吃了一小片蜜瓜,瞧了眼顾瑾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天渐热了,得了两幅扇面,便送给哥哥姐姐玩儿。”   “呦,”三哥笑着瞧她,面露惊喜。   那表情让蜚蜚觉着,莫说是专程送他扇面,哪怕是她自己随意提笔划两下,裱起来给他,他都能满心欢喜地挂在墙上,逢人就吹!   “几日前,知道冯老先生来了沬州,特意去求的。”蜚蜚让不醉将扇子拿上来,一共五把,“还有三把团扇,我跟姐姐还有阿娘自己留着,便不给你们看了。”   小姑娘笑得极乖巧:“三哥先挑。”   “果然没有白疼你。”三哥兴高采烈的,将几把扇子都拿起来看了看。   与一般的扇子不同,无论是扇骨还是扇面都用了特殊材质,他看不出,但扇面材质结实,不仅不易损坏,而且能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这是什么材质?”三哥特意问了一句。   蜚蜚便说:“听说是孔雀羽线织成的,上回镖师到松涛港押镖,与波斯商人换了一匹,姐姐见好看,说要给我裁衣裳。”   “但我觉得做衣裳太过高调,不见得好看,便找人订成了扇面,姐姐也是同意的。”   三哥越看越满意,高兴道:“确实漂亮,放心,三哥不白要你的,定另找其他好看的布料给你裁衣裳。”   “谢谢三哥。”蜚蜚乖乖地笑着答应。   见三哥爱不释手地查看着扇面上的字画,没功夫看她。蜚蜚鼓起勇气,对一旁的顾瑾城说:   “你、你也挑一副罢。”   说完便低下头,根本不敢看他。   顾瑾城捏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见面前的小姑娘都快把脑袋埋在桌子底下了,心里那股莫名的满足和欢喜之感又汹涌而来。   “也有我的?”蜚蜚不肯抬头,顾瑾城的目光便落在她圆圆的耳珠上。   刚问出来,就见那一点白嫩可爱的耳珠渐渐爬上了嫣红的绯色,像熟透的桃子尖儿。   少年连忙别开视线,被传染了似的,耳朵也渐渐红了。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三哥还沉浸在收到礼物的欢喜当中,陶醉地展开扇面,将配字慢慢念出来,越看越高兴。   顾瑾城便也执起其中一把。   他没有乱动那些摆放整齐的扇面,而是规矩地拿了离他最近的那把。   展开,突然就笑了。   配图是花鸟,意境很好,有意思的是配字——纳兰性德的《采桑子》。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   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   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顾瑾城默念一遍,瞧向她的目光便灼热得几乎能把人烫伤。   “扇面很好,有心了。”少年望着她,意气风发地笑着,学着三哥方才的话,“放心,哥不白要你的,你喜欢什么,改日给你送来。”   听他这样说,蜚蜚便松了口气,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嗯,你喜欢就好,我、我什么都不要。”撂下一句,小姑娘转身便跑,像是背后有狼在追似的。   顾瑾城:“……”   作者有话要说:  词是清代的,不考据不考据哈,爱你们~   ——————————   抱歉,明天加更,, 第75章 一更   “怎么突然就走了?”三哥捏着扇面, 看看落荒而逃一般的蜚蜚, “把瓜带上啊。”   不醉便折回去, 将盛放着折扇的精致托盘带上, 跟蜚蜚一块儿去往二哥的院子。   “拿不了就算了,等会儿差人送你们姑娘院子里去。”三哥与她说。   张望一眼已经离开院子的蜚蜚, 三哥觉得小姑娘真是好玩儿, 送人礼物还不好意思。   又展开折扇目不转睛地看, 越看越喜欢, 这可是妹妹送他的!   可惜他现在不常出门,不然,还不得羡慕死那帮人?   “衙门还有事, 我先走了。”顾瑾城见他一副飘飘然的表情,笑着摇摇头, 提出离开。   “等会儿。”三哥凑过来, “我看看你的。”   顾瑾城:“???”   虽然疑惑, 但还是将折扇递了过去。   三哥将两把折扇都展开,目光放在上面不停对比着。   扇骨和扇面的材质都是一样的,只是上面的纹样和配字不一样。   “纳兰性德的词?”三哥将折扇递回去, 显摆地瞧他一眼,展开自己的扇子给他看,“我特意挑了陈子昂, 嘿嘿。”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顾瑾城配合地说道,“适合你。”   三哥更加高兴:“是罢!妹妹果然最喜欢我了。”   顾瑾城:“……”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三哥抽空瞧他一眼, 复又低下头去打量流光溢彩的扇面。   “没什么。”顾瑾城摇摇头,大步离开了。   三哥又美滋滋了好一会儿,才将折扇收起来,招呼着丫鬟,让她们把瓜果都送过去阿柔院子里。   蜚蜚从三哥那儿离开以后就去找了二哥。   二哥正在院子里喝茶看书,她也不好打扰太久,简单说明来意,等他挑完了就走。   说是让他们挑,其实蜚蜚很了解他们的个性,早就知道他们会选什么。   果然,二哥也如她预想的那样,选了仙鹤图案的那一把。   配文是《临江仙》,蜚蜚亲自选的。   “白云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围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二哥很是喜欢,难得露出几分真诚的笑意:“谢谢妹妹。”   “前几日新得了坛玉楼春,送给你做回礼。”二哥摸摸她的头发,“在书房,自己找去。”   蜚蜚没想到还能有意外的惊喜,连忙跑进书房,在书架后面的暗格里找到了一排酒坛。   不禁感叹,阿爹为了防她,藏东西的法子可越来越刁钻了。   酒坛长的都差不多,但蜚蜚对酒小有研究,玉楼春产自京都,光是酒坛都比别的酒要大气许多,无论是材质还是样式都有独特之处。   味道辛辣醇香,像是大漠孤烟下的落日,带着霸道和苍凉的劲头,回味悠长,因此得名。   打眼便认出来了,放的位置有些高。   蜚蜚忙喊了文声过来,用酒壶装了一小半,出了书房。   二哥正在看书,时不时在纸上写些什么,头也不抬:“找到了?”   “嗯,多谢二哥。”小酒鬼闻了闻酒壶,“好香。”   二哥笑了笑,完全拿她没办法。   折扇还剩下两把,是送给大哥和阿爹的,就没有必要再让他们挑了,蜚蜚直接选定好,等他们回来便送上。   另有三把团扇,上面缀着金丝做的流苏,煞是好看,她本来想要亲自绣的,学了几天觉得实在太难了,便特意从别人那里买了双面绣,订做了三把。   材质没什么特殊,剩在绣工精巧、做工精致。   大哥过几天才能回来。   蜚蜚为他挑选的折扇是山水画,配文只有一句: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②   给江敬武准备的就更明显了,是一副万寿图,即是用不同书法写的寿字,共一百个,寓意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几天才刚刚做好,本想着端午节再送的。   但都怪她实在太怂了,导致计划赶不上变化。不过,直接送出去也好,省得她成天为这个事情忧心。   想着午饭时便能见到阿爹,蜚蜚便没有特意去找他。   岂料,她刚回到院子里没多久,不醉就慌里慌张地跑过来,说前厅来了一队官兵,说是来拿人的!   -   她说的没头没尾的,阿柔和蜚蜚虽紧张,却并不慌乱,接连问道:“因何拿人,拿什么人?”   “说是……”不醉回忆了一下听到的内容,焦急地说,“说是南庭街的酒馆里出了事,来拿老爷的。”   姐妹俩对视一眼。   “借口。”阿柔说道,“出了再大的事,也该是以经营罪论,轻则罚款,重则关店,还没听过直接拿人的!”   牵起妹妹的手,阿柔安慰她:“不怕,我先去看看。”   蜚蜚自己也待不住,忙跟她一起去了前厅。   二哥和三哥已经提前赶到,正找官差询问情况。阿爹则在正厅坐着喝茶,镇定自若。   捕头在他旁边,该是在和他说明来由。   “二哥三哥,你们怎么不进去?”看看满院子的官差,阿柔说道,“此事有蹊跷,阿爹不能和他们走。”   二哥说道:“事出突然,人死在酒馆里了。”   “死了?这可就难办了。”阿柔眉头皱了起来,“什么时候死的?”   方才二哥三哥已听了对方的描述,便与她解释:“巳正三刻,到酒馆点了壶清酒,配卤牛肉和酒鬼花生,刚吃了两口就倒下了。”   “因上午鲜少有人,酒馆巳正才开张,他这么早就去喝酒?”阿柔又道,“掌柜的人呢?”   “已经被带走了。”三哥说道,“还有伙计和厨子,连打杂的都暂且收押进了大狱。”   所以,才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   说不是成心要整治他们,恐怕都没人信。   “尸体现在何处?”阿柔记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过一个时辰,仵作恐怕都没来的及验尸,怎么就能断言问题出在他们家酒馆?”   她要亲自验尸!   多年行医,阿柔是有这个本事的。   可恰恰因为她有这个本事,官府才更不会让她有机会接触到尸体。   “我去看看。”阿柔说着,便要进正厅找阿爹。   守在门口的官兵却将佩刀横在她的面前,拦着她,拒不放行。   “衙门办事,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只是有几句话想问。”阿柔塞给领头的人几锭银子,“改日请官爷喝酒。”   几人对视一眼,态度是好了很多,可还是不肯让她们进去。   回头看看正厅里的捕头,领头的人同阿柔说道:“我们也只是奉旨办事,姑娘有时间在这儿阻拦我们,还不如想想其他办法,上下疏通。”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上面让他们来捉人,他们便只管捉人,即使是冤枉的,也不管他们的事。   “不知几位,奉的是谁的命?”阿柔问道。   江家每年在烟火大会都投放大量的银子,与知府也能说的上话,没必要和江家过不去。   况且,酒馆里出了事,江敬武脱不开责任是不假,可不至于第一时间就过来捉拿他。毕竟,酒不是他酿的,菜不是他做的,与死者也无冤无仇。   除非有证据指认他恶意谋杀,否则,顶多有失察之责,赔钱加关店已是顶顶严重的惩罚。   “姑娘,咱们也是按规矩办事。”那些人始终这一句。   阿柔知道他们或许是不敢说,便问了些其他的:“那……是谁报的官?”   众人对视一眼,似乎是让她这话给问住了。   “不是死者的家属?”阿柔心里便有数了,“从事发到现在,只有一个多时辰,其中包括了报官的时间,抓人、关店的时间,以及你们来江府的时间。”   笑了声,阿柔说道:“衙门近来,办事效率好高啊,像是知道那人会死似的。”   官兵们让她说的哑口无言,面面相觑着,干脆闭嘴了。   “仵作可曾验尸?”阿柔问他们。   众人沉默。   “死者生前可有疾病?”阿柔又问。   众人还是沉默。   “死者生前都去过哪里?”阿柔再问。   众人仍然答不上来。   阿柔冷笑一声:“那你们凭什么说是咱们家酒馆出了问题?!”   说着,直接推开他们的胳膊,和妹妹一起闯了进去。   二哥三哥见状,也连忙跟上。   官兵想拦,可握着手里硌手的银锭,动作还是顿了顿。   “什么人?”捕头说道,“衙门办事,闲杂人等回避,不然,一律按妨碍公务论处!”   阿柔却根本不怕他,只说道:“你若有切实的证据,我自然不拦,可事发到现在不过一个时辰,恐怕连死者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此时将我阿爹带走,传出去,外人怎么看咱们,咱们的生意还做不做?”阿柔说道,“不是我不懂事,而是你该想清楚,若此案与我们酒馆无关,到时你该如何自处才是。”   说着,上前不着痕迹地塞给他一张银票,说道:“咱们掌柜的、店小二、厨子……上上下下十几口,此时全在衙门。”   “——官爷,够交差的了。”阿柔若有所指地道,“真拿了我阿爹,查起来也棘手不是?”   捕头自然明白这样的道理。   此番让他来淌这趟浑水,他就已经战战兢兢了,阿柔这样一说,他心里便犯了难。   ——正如阿柔所言,死者尚未验尸。只是人死在江敬武家的酒馆里,上头便让他们先按规矩,将人拿了。   待事后查明真相,自会放人。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这是得罪了人,对方想给他们点儿教训。   他这才敢肆无忌惮地带人将酒馆上上下下都给抓进了衙门。   可他们掌柜的一口一个无辜,看起来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捕头便明白,对方针对的并不是酒馆,而是开酒馆的人!   于是,又带队来了江家。   “咱们也只是按规矩办事。”拿人收了银票,笑笑,“不过,姑娘说的也在理,那便等验尸后再请江老爷前去问话。”   “在那之前,还是得请江老爷配合一下,”那人说道,“留几个人保护江老爷安全,不过分罢?”   阿柔朝他福了福身,算作应答。   捕头也冲她点了点头,又与江敬武和兄弟俩抱拳,带人离开了。   方才拦着阿柔的三个捕快被留了下来,让他们关注江敬武接下来的行踪。   -   “闺女长大了。”江敬武欣慰地看着阿柔,“临危不乱,心细还有手段,不错。”   阿柔这个时候才表现出着急,说他:“您还笑得出来?”   “做生意嘛,得罪人很正常。”江敬武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大不了就是关店嘛,反正你们也不想继承。”   兄妹几个:“……”   “这事儿,恐怕跟小周氏脱不了干系。”二哥说道,“上回被咱们下了面子,难免怀恨在心。”   蜚蜚却想了想,说道:“但我比较奇怪,那个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酒馆里的东西肯定是没问题的。”阿柔可以肯定,“可她、总不至于疯到——为了给咱们使绊子,专程害一条命罢?!”   孩子们都忧心忡忡的。   江敬武的目光在他们脸上转了转,突然说道:“若真搬离沬州,你们愿不愿意?”   兄妹几个愣了愣。   随即,阿柔便说道:“就算要搬离,也不能以这种方式。”   “不错,现在这样,倒显得咱们是被赶出沬州的。”三哥说道,“我一向光明磊落,可受不了这种委屈。”   闻言,江敬武大笑起来:“你们能这么想,阿爹就放心了。”   “不蒸馒头争口气。”江敬武将茶杯放在桌子上,郑重道,“他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咱们便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阿爹一向随和好说话,看起来很好欺负,可若他真像外表那样没本事,又如何能白手起家,在沬州打下这份家业呢?   以前有人抢生意的时候,什么样阴损的招数没见过?可没有一样能把他击垮。   “先吃饭。”江敬武仍是气定神闲的模样,“既然是生意上的事儿,便交给阿爹,你们只管该做什么做什么。”   蜚蜚还是第一次直面这样艰难的时刻,不禁神色恹恹,连最爱的糖醋里脊都没什么兴趣了。   午饭时,柏秋和阿嬷都在,见她这样,便问她怎么回事儿。   方才阿娘在和阿嬷说话,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蜚蜚自然也不敢告诉她早上的事儿,连声说没什么:“上午在三哥那儿吃瓜,这会儿并不饿。”   三哥正在喝汤,差点儿呛着。   “多大人了,还贪嘴。”柏秋嗔她一眼,同时说三哥,“寒凉之物要少吃,又不当饭。”   蜚蜚很喜欢这种一家人闲话家常的气氛。   心中郁结渐渐消退了些,不禁多吃了几口。吃饱之后,见家人都气定神闲的,她便也没那么担心了。   饭后,一家人坐着喝茶,当着柏秋的面儿,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酒馆的事。   阿柔则暗暗想了许多法子。   首先就是要验尸,起码要知道对方是怎么死的。   接着,便是以此作为理由,将酒馆里的人给保出来。   不禁又想到那帮人竟然连打杂的都没有放过,明摆着就是要整他们。   只是可怜了酒馆的做活的人,受到这样的无妄之灾。   正想着要怎么混进义庄,探查死者的死因。   仆从就来说,赵府派了人过来,显然是听说江府出事,特意来帮忙的。   阿娘再不问事,此刻也察觉了不对,抓着孩子们一通拷问。   不得已,还是将原委告诉了她。   “这个小周氏,当真阴损!”阿娘愤然道,“不成,我要去找她。”   二哥连忙阻止:“此时找她,不就等于示弱了吗?”   “不错,眼下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阿柔说道,“当务之急,是先弄清楚情况。还要尽快稳住卢掌柜和酒馆里其他人,上下打点,避免他们在牢中受苦。”   方才顾忌着阿娘,不好说,眼下既然已经知道了,阿柔便没有藏着掖着。   “另外,我去赵伯伯那里看看,他说不定有其他线索。”阿柔说道,“南庭街的酒馆已经暂时查封了,咱们需派人到其他酒馆去,避免众人胡乱猜疑,或者——避免又发生跟今日相同的事。”   她一说,大家才想起来,对方既然能在南庭街做这样的戏,就有可能在其他地方也如法炮制!   反正也不是要置他们于死地,只要能起到骚扰的作用就好。   “原本,这种事情不想让阿木和赵侍郎掺合的,可如今,不借他们的庇佑竟不行了。”江敬武说道,“我不方便过去,阿林,你尽快差人去找你大哥,让他安插些人手在铺子里,免得再出意外。”   “阿柔,你去一趟赵府,”顿了顿,又说,“只让他帮忙盯着衙门的动静,其余不要做,免得被人盯上,说不清楚。”   阿柔自然答应。   接着,兄妹几个便照阿爹所说的那样,二哥去找信得过的仆从让他给大哥捎信,阿柔与蜚蜚则一同出门去赵家。   同时,二哥、三哥也去了牢中探望卢掌柜和店里的伙计们。   事出突然,姐妹俩却仍然带了礼物过去。   因镖师们时常到外地押镖,能替阿柔搜罗各处的稀罕物件儿,此番送给老夫人的便是阿柔特意寻来的玉观音像。   原本打算端午节前送给老夫人,眼下家里出事,只好拿它充作敲门砖。   不料,姐妹俩到了赵府,却发现,小周氏竟然也在!   -   小周氏本就是沬州贵妇圈子里出名的人物,与老太太有交情也不奇怪。   可这时机未免太巧,就好像吃准了她们会过来,故意在这儿等她们似的。   小周氏是什么用意,自然瞒不过老太太。可儿子在朝为官,本就如履薄冰,一步踏错,全家都要跟着遭殃!   即便内心唾弃她这样的行为,却仍不好与她撕破脸。   哪怕做不到热情,只心不在焉地与她闲聊,也要让她挑不出错来。   也不知是她演技太好,还是小周氏太没眼力见儿,竟像是看不到她的冷脸一般,拉着她张家长李家短的,扯了半天。   早前她们并未见过面,如今这亲热劲儿,老太太既觉得莫名其妙,又有些不知所措,隐隐觉得她没安什么好心。   直到江家姐妹登门。   忍着心疼,老太太恨不能亲自出去接她们,再好生安慰一番。   可小周氏一直赖在她这儿,这个节骨眼儿上,总不能把她赶走。   只得狠下心来,让她们先等一会儿。   姐妹俩原先还不明就里,只乖乖在前院等着。   还是赵新淮的妻子看不过去了,将亲手做的糕点送过去,与她们说话。   阿柔和蜚蜚这才知道,小周氏晌午一过便来了,待到现在都没有离开,也不知道与老夫人在说些什么。   她这样做,明显就是在警示她们——求助于赵家,只会害了他们!   “老太太既然有客在,咱们便改日再来。”阿柔让白芷将礼物捧给谢氏,“近来事忙,想着节前可能没时间,便趁这几日闲着,来看看老夫人。”   谢氏哪里会不知道她说的都是客气话?   可她做不了老太太的主,自然也管不了这事儿。见阿柔主动避嫌,除了心中感激,再说不出其他话来了。   江家出了这样的事情,她也担心。   原本还想着老太太会替他们想想办法,谁知,小周氏竟然这样霸道,直接断了他们的路!   她背后站着的毕竟是国舅爷,再失势,也比他们家要强出许多。   赵家刚刚过了几年好日子,可不敢肆意妄为,只能慎之又慎。   “姑娘有心了。”谢氏忍着心中酸涩,忙让丫鬟去她房里拿新打的金步摇给她们做回礼。   这下,便是小周氏离开,她们也不敢再见老夫人了,免得连累她。   当即提出了告辞。   没成想,却在门口遇到了小周氏。   小周氏仍一副光鲜亮丽的模样,许是来见长辈,穿着较之上次要沉稳些,长长的护甲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尖锐。   余光瞥见她们,还特意停下来说了两句话。   “还真是巧,”她笑道,“不过,你们怎么没见到老太太就走了?早知道你们要来,我便改日了。”   姐妹俩远远地朝她福了福身,什么都没说。   小周氏却仍不满意,特意停下来,对她们说:“不过,如果我是你们,就该上下打点,争取早日过堂结案,而不是来搬救兵。”   “毕竟一个兵部左侍郎,手再长,也伸不到三法司。”说完,瞥一眼她们手里精致的首饰盒,讽刺地笑笑。   转身上了轿子。   她一走,阿柔便与送她们出府的大丫鬟说:“此次过来,便是想劝赵伯伯置身事外,烦请姐姐转告一声。”   丫鬟是老夫人身边的人,与她们也相熟,闻言,郑重地点点头,答应下来。   -   “怎么这副表情?”阿柔牵着妹妹,瞧着她丧丧的小脸,劝她,“阿爹有分寸的,不用担心。”   蜚蜚却说:“我倒不是在为案子发愁。”   “这个小周氏真是疯得吓人。”蜚蜚犯愁道,“瞧她,都不掩饰一下——连作弄人都如此兴师动众,她就不怕行迹败露,反伤了自己?”   只要人不是他们江家杀的,罪名就按不到他们头上,这小周氏显然也没有想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看起来,似乎更想恶心他们,顺便,让他们知难而退,主动离开沬州!   蜚蜚觉得很不理解。   她既然害怕郑芷烟的外家报复,更应该跟她好好相处才是,怎么反倒把人彻底得罪呢?   阿柔沉吟着,没说话。   蜚蜚叹了一口气,小脸鼓鼓的,苦恼地问姐姐:“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先回家。”阿柔不慌不忙的,甚至还有心情与她卖关子,“等天黑之后,带你去个地方。”   “嗯?去哪儿?”   阿柔神秘兮兮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临江仙》——[清]曹雪芹   ②《寄黄几复》——[宋]黄庭坚   ————————   晚点还有一更,么么啾~,, 第76章 二更   姐妹俩回了江家, 发现院子里守着几名士兵, 想必是大哥回来了。   忙去找了阿爹, 将赵家的情况与他说了一遍。   “不让他掺和也是好事。”江敬武说道, “免得连累他们,好不容易才有今日的位置, 万万冲动不得。”   阿柔自然同意, 可那样的话, 朝中无人, 恐怕要艰难许多。   “小周氏有一点说的很对。”阿柔说道,“咱们要争取早日过堂结案,但我猜, 她该是在知府那儿使了门路,擎等着咱们自投罗网。”   江敬武点点头, 语气沉重地说:“是啊, 不扒咱们一层皮, 她恐怕不会罢休。”   “那咱们也扒她一层皮。”阿柔说道,“哪有她成天欺负别人,自己还能置身事外的?!”   “你啊。”江敬武笑着说她, 却并未反驳。   从爹娘院子里出来,发现大哥果然已经回来了,这会儿正在客厅和蜚蜚说话。   “大哥, 你晚上有事儿吗?”阿柔神秘兮兮的,“跟咱们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大哥笑笑,宠溺地看着她们两个:“好。”   入夜后, 阿柔特意让蜚蜚换上黑色的劲装,袖口收紧,在夜色下十分隐蔽。   在侧门与大哥碰面的时候,他还一愣,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轻便的武装,没有说什么。   “学坏了?”路上,大哥没有忍住,问身边鬼鬼祟祟的阿柔,“大晚上的,居然带妹妹去做贼?”   阿柔:“……”   蜚蜚:“???”   “才不是!”阿柔矢口否认,“没有比我这更正经的事儿了!”   “哦?到底什么事?”   阿木一身轻便的武装,单手持剑,夜色下,眉眼更显英武,帅得让人心慌。   阿柔低着头说了两个字。   随即,三人来到了东区的义庄。   她要验尸。   白天她就想来的,但想也知道,捕快们不会让她来,只能等入夜了,偷偷潜进来。   义庄是暂放死人的地方。   有些一时还未曾找得好地方安葬,或是死者客死他乡,家人准备运回去安葬,或是穷得无以为殓,只好暂时寄放在义庄之中。   她找人问过了,白天死在酒馆的人,名叫田齐,今年三十六岁,是个坑蒙拐骗的无赖。   此人是酒馆常客,还在酒馆赊了二两银子的账。   这样的人,他们犯得着动手?   “官府或许不会帮我们查明,所以咱们要自己动手。”阿柔说道,“只要查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死的,顺藤摸瓜,总能找到凶手。”   “你胆子也太大了。”阿木拿她没法子,“来就来,还扯上妹妹,看给她吓的。”   蜚蜚害怕地揪住姐姐的衣袖,完全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耳边呼呼作响,似有人在哭一般。   她先前从未见过死人,还是小时候远远瞥见一眼大虎,如今要来停放死人的地方走一遭,她的小心脏有些承受不住。   “不怕。”阿柔给她一个火折子,“等会儿把它点亮。”   蜚蜚颤颤巍巍的:“点了它,就百无禁忌吗?”   阿柔同情地望着妹妹,摸她的脸:“当然不会,让你有个心里安慰罢了。”   蜚蜚:“……”   “既然决定了,便快些进去,速战速决。”阿木大手递给举着火折子的蜚蜚,“不怕,大哥的手给你牵。”   火折子还没有点亮,被蜚蜚这样举着,实在可爱。   左手下意识紧紧抓住大哥的,被他牢牢牵住,热度传来,才稍微安心一些。   大哥这么厉害,肯定会保护她的!   蜚蜚给自己打气,跟上哥哥姐姐的脚步,来到了义庄门口。   落了锁,他们没钥匙。   阿柔早年筹划开镖局的时候,认识了不少江湖人,三教九流的门路都有一些。   左右看看,确定没人会来,阿柔拔了根簪子,手上几个动作,很快便将锁别开了。   阿木挑了挑眉,没想到妹妹还有这本事。   蜚蜚则紧张地将火折子挡在眼前,又害怕又好奇,静谧的四周,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大哥,麻烦你在这儿把风。”阿柔头也不回,推门进去了。   蜚蜚:“!!!”   “那、那我?”蜚蜚都结巴了,“姐姐,我干嘛?”   “你跟我进来啊。”   光是想想,小姑娘就觉得头皮发麻。   可又不放心姐姐一个人去面对那么恐怖的景象,不由深呼吸几次,松开大哥的手。   “大哥,你保重。”蜚蜚义薄云天地说道,“外面就交给你了。”   说完。   带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凌云壮志,小姑娘闷头冲进了义庄,接着,颤抖着抓住了姐姐的胳膊,躲在她的身后。   阿木望着蜚蜚行云流水的动作,笑了出来。   战场上死人比活人多,他是早就已经麻木了,所以并不担心。   只是觉得妹妹胆子那么小,却硬着头皮要去陪着阿柔,愈发觉得她有意思。   姐妹俩推开义庄的小门,扑鼻一股陈腐的气息!   蜚蜚不禁皱眉。   阿柔连忙转身系了一方带着香味的帕子在她脸上,遮住口鼻,只露出漂亮的眉眼。   “乖,忍一忍,我很快的。”说完,自己也系好帕子。   阿柔也是有些紧张,深吸了几口气,才吹亮火折子,扶着门谨慎地走了进去。   里面放了三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还有两副简单的棺椁。   应该都是刚刚才死的,义庄里并不难闻,只是瞧着有些瘆人。   “跟紧我,害怕就闭上眼睛。”阿柔说着。   走到离她们最近的那具尸体旁边,说了声,“得罪了。”   继而,揭开对方脸上的白布。   不是她要找的人。   阿柔恭敬地将白布盖好,依次找过去,直到最里面的那具棺椁。   棺椁有些薄,没有盖紧,应当是为了方便存放。   “我、我要开始了。”阿柔也是有些紧张,看看身旁的妹妹,“小蜚蜚,等会儿你就闭上眼睛,跟我说话壮胆,随便说什么都可以,别停下就行,我心虚。”   没成想,却见到妹妹浑身僵硬地看着角落的位置,像是瞧见了什么格外恐怖的景象一般。   阿柔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下意识挡在妹妹身前,往角落里看去。   那儿……似乎、站了个人!   “你们也来……”对方竟然对她们说了句话?   耳朵里“嗡”的一声,阿柔瞪大眼睛,下一刻,更是看到那个人一点点朝她们走了过来!   “鬼呀!”蜚蜚大喊一声。   小姑娘吓坏了,搂着姐姐直跺脚,阿柔强装镇定,举着火折子对着他:“什么东西?不许过来!”   对方:“……”   “吓到你们了?”对方挺不好意思地开口,“别怕别怕,我是人,活的。”   蜚蜚愣了愣。   阿木飞身从外面进来,拔开剑就和那人缠斗在一起。   对方穿着夜行衣,还蒙着面,若不是点了火折子,根本就发现不了他。   “别打了,是自己人。”少年闪身避过阿木的剑招,摘下面巾,“大哥你轻些,是我。”   吊儿郎当的语气,竟然是顾瑾城!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阿柔气苦地瞪着他,随即回身捋着蜚蜚的背,“要让你吓死了。”   顾瑾城心虚地看着蜚蜚:“妹妹没事罢?”   蜚蜚松了口气,一股委屈就涌了上来,但是这个场合,显然不适合再影响他们。   就硬生生忍住鼻酸的感觉,掌根揉了揉眼睛,沉默着摇了摇头。   唉,显然是吓得不轻。   “到底搞什么鬼?”阿木按着他的后颈,威胁地问。   顾瑾城在他面前就像是收了獠牙的狼崽子,被凶了,也只是如实说道:“我来查案的。”   “查案要这个时候来?查案谁都不带?”   顾瑾城说道:“反正也睡不着。”见阿木脸色不好,补充了一句,“主要是怕跟着我的人里有别人的眼线。”   这说法,阿木勉强能接受。   可见到妹妹可怜兮兮的表情,还是生他的气,说道:“刚好,你留下帮阿柔。”   说着,牵起蜚蜚,要带她出去。   阿柔跟顾瑾城都是一脸紧张,齐声说道:“等等。”   对视一眼,相看两讨厌。   一个说:“我才不要他帮忙。”   另一个说:“孤男寡女不合适。”   阿柔一个眼刀飞过去,几天前积攒的好脾气顿时都没了,手里捏着长长的银针,极力控制住扎他的冲动。   “不许胡闹了。”阿木不悦地说道,“赶紧验完出来。”   说完。牵着妹妹离开义庄。   -   外面的空气显然比里面要好很多,蜚蜚揭下面巾,抓着大哥的剑穗挑挑捡捡。   “好点儿了吗?”大哥安慰她,“下回别跟着你姐姐这么胡闹。”   蜚蜚连忙替阿柔解释:“姐姐也害怕的,她、她也只是强装镇定罢了。”   说着,她低下头,歉疚地说:“家里出了事,我真的好着急,可我真的太笨了,什么忙都帮不上,还拖后腿。”   “别这么想。”阿木摸摸她的头发,“若连你都要费心,还要咱们做哥哥姐姐的干嘛?”   “真的?”蜚蜚抓着他的剑穗,眼神透着天真,像个毛绒绒的小尾巴,“大哥不嫌弃我笨吗?”   “蜚蜚才不笨。”宠溺地捏她的脸,大哥说,“妹妹是最乖的。”   蜚蜚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没有说话。   “别想那些了。”阿木说道,“小时候,我们都以为你养不活,所以,你能健康平安,就已经很好了。对你没有什么别的要求。”   蜚蜚眼眶泛酸,想到姐姐手上的那只镯子,想到小时候种种,无数次感慨自己的幸运。   同时,也就更担心阿柔。   几次要进去看看,大哥没有让她去。   “马上出来了。”阿木说道,“可能会有开膛破肚的场面,你确定要进去?”   蜚蜚:“……”   大约等了一刻钟,两人出来了,脸色都有些不好。   起初还以为他们吵架了,询问之下,才得知,事情或许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验出来了吗?他到底怎么死的?”阿木连忙问道。   阿柔面沉如水,抿了抿嘴巴,才说道:“的确是中毒而亡。”   “中的什么毒?”   见她这样,蜚蜚还以为真的和酒馆有关,连忙问了一句。   谁知道,阿柔却瞥了眼一旁的顾瑾城,说道:“一种叫‘燕轻’的剧毒。”   “燕轻?”阿木说道,“这名字,好生熟悉,似在哪听过。”   阿柔脸色更加难看了,随手一指顾瑾城:“小时候差点儿要了他命的那个。”   蜚蜚和大哥对视一眼:“!!!”   “无色无味,主要症状是全身麻痹、精神涣散,中毒者,会陷入昏迷,不消半日便会窒息而死。”阿柔说道,“若饮酒,则会引发猝死。”   顾瑾城在旁边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似乎并不关心。   但阿木对他的了解,远远超过他的想象,一见他这幅表情,就知道他又难受了。   拍拍他的肩膀,转移他的注意力:“有线索吗?”   “有。”顾瑾城在夜色下,笑得张扬肆意。   “别笑了。”阿木揽住他的肩膀,用两人独有的交流方式,“十年了,开心吗?”   顾瑾城点了点头,在他们看不见的位置,嘴角却向下撇着,似乎是要哭了。   “开心还这样?”阿木笑了两声,“反正你也睡不着,到家里喝酒?”   顾瑾城下意识看了看蜚蜚。   “你、你要是想去就去罢。”蜚蜚第一次见他这样难过,也不气他吓自己了,反而说,“我家里还有许多好酒,一醉解千愁嘛。”   这个小傻子,还学会安慰人了。   “若此人与小周氏有关,那当年……”阿柔硬生生顿住,瞥一眼顾瑾城,转移话题:“喂,明日查可疑人,你去吗?”   她一副挑衅的语气,惹得顾瑾城笑了笑,说道:“自然奉陪。”   “好,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说完,阿柔拉着妹妹快跑几步,先回了家。   蜚蜚被姐姐拉着,下意识回头,刚好瞧见顾瑾城仰起头苦笑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小手给攥住了。   也跟着酸涩的厉害。   因为她平时,就只有不想让眼泪流下来的时候,才会这样做。   -   “姐姐,你刚刚说什么可疑人?”蜚蜚坐在高高的浴桶里,与阿柔隔了一扇屏风。   瞧见她那边影影绰绰的动静,便与她说话。   夜间头发不好干,于是都盘了起来,露出纤长的脖子和清丽的锁骨。   锁骨延伸出两段薄薄的肩头,落进铺着花瓣的水里。   她很白,夜色下白的晃眼。   “今夜吓着了罢?”阿柔自责地说,“确实怪我,不该带你过去的,此案凶险,有我跟哥哥们,你便不要过问了,嗯?”   蜚蜚往水下沉了沉,温热的水没过肩膀,她舒适地喟叹了一声。   “可我想帮忙。”蜚蜚说,“我能帮什么吗?”   阿柔心都要化了,仍劝她:“不是要瞒着你不让你去,而是此案既与顾瑾城扯上关系,便不是简单的投毒陷害。”   “他来沬州半月有余,早已锁定了目标,两案竟然发生了重叠,想要结案怕是没那么简单。”阿柔说道,“你若卷入其中,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听她这样说,蜚蜚便明白了。   点点头:“好罢,那我不问。”小姑娘说,“那你千万要注意安全,还有他……也要注意安全。”   “对了,最好带上几个镖师。”   “还有还有,你们不要吵架。”   阿柔:“……”   先前小姑娘吓到了,晚上不敢一个人睡,缠着阿柔要她陪着,从躺下开始,就不停说话。   阿柔几次快睡着,都让她偶尔冒出来的一句给惊醒。   “知道了,快些睡罢。”一把将她搂住,阿柔秒睡。   那厢,阿木在陪顾瑾城喝酒。   二哥也在,他倒是没有喝,拿着一卷泛黄的书在专心研读。   “近来,还是睡不好?”阿木问他,“让你找宁大夫看看,为什么不去?”   顾瑾城自嘲地笑笑:“只会让他瞎担心而已。”   三年来,上到宫廷御医,下到赤脚大夫,什么样的偏方都试过了,没用就是没用。   心病,没药医。   大哥忧心地叹了口气。   二哥抬头看了顾瑾城一眼,见他正坐在亭边仰头看星星。   刀削斧刻般的轮廓在月色下蜿蜒出清新俊逸的弧度,笑起来的时候,似有星辰坠落眸中。   “你生病了?”二哥打量着他,看不出他哪里不对。   但大哥先前写信的时候似乎有提过,好像还挺严重的,不禁面露惊疑之色,“什么病?”   顾瑾城没有回答他,而是引开话题,问他:“看的怎么样?”   “没看出什么特别的。”二哥说道,“你确定这是传递消息的书?会不会原本里面夹着信件,但是被人取走了?”   顾瑾城摇头,说道:“这是白将军给我的,祖父让他把书交给我娘,只可惜……”   “我确定,这就是一本普通的书。”二哥合上书卷,封皮上写着手抄的《南华经》三个字。   盯着书本看了会儿,二哥说:“唯一的线索,就是这明显是手抄本——查查出自谁手,或许有用。”   顾瑾城沉吟片刻,将书收了起来:“多谢。”   将壶里的酒喝完,他准备离开。   “这么晚了,就在家中歇下,明日你不是还要随阿柔出门吗?”二哥说道,“上回的房间还给你留着。”   “也好。”少年与他们告别,回了上回的厢房。   简单洗漱后,夜已深了。   他也不在乎时间,反正也睡不了多久,便依旧像上回那样,和衣而睡。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顾瑾城很快便沉沉睡去。   没睡多久,的确发了梦,却和以往有些不同,不再是困着他的战场,而是几个时辰前刚刚去过的义庄。   他梦见自己躺在棺椁里,耳边响起哭声。   睁开眼,看见一只粉雕玉琢的小豆丁,梳着两个圆圆的花苞头,坐在旁边的木板上。   小胖手揉着眼睛,盘着小短腿,哭得他心都要碎了。   “你哭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冷。   小豆丁哭得更厉害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哥哥,他不、不要我了。”   “你哥哥真坏。”他从棺椁里翻身坐起,与小豆丁圆圆的眼睛对视着。   看她打湿的睫毛,越看越喜欢。   恶劣地捏她的小胖脸,见她扁着嘴巴,又心疼地去哄。   “你是蜚蜚吗?”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小豆丁突然瞪他,凶巴巴地抓着他的手啃了上去!   顾瑾城:“!!!”   猛地睁开眼,先是让阳光刺得眼睛一酸,随即感觉到右手酸麻,发现是自己睡觉时候下意识握刀,结果给压麻了。   “什么鬼?!”顾瑾城用力甩甩手,跳下床,“竟然哄孩子哄了一晚上。”   等等……他又睡到了天亮?   顾瑾城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这间房,开始怀疑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风水一说。   两次留宿,两次都睡得很好,应该不是巧合?   那他今晚还要赖在这儿!   卯初,在练刀的途中跟大哥狭路相逢,又一次被揪过去当陪练。   挨了一个时辰的揍,顾瑾城神清气爽地回来了。   衣服被汗水打湿,顾瑾城喊来暗卫,让他回府去拿换洗的衣物。   ——他决定在江家多住几日。   因为要排查可疑人,阿柔早早就起了,特意换了身男装,早饭后在会客厅等顾瑾城。   不过,却先等来了萧如茵。   -   萧如茵还是一副活泼开朗的模样,梳着坠马髻,看起来清丽漂亮,见到她便笑了出来,似乎心情很好。   叶灵芝也难得穿了身女装,箭袖窄腰,英姿飒爽,却仍板着一张脸,跟谁欠了她钱似的。   “你这样,倒叫我想起初次见面的时候。”萧如茵说道,“单你这张脸,便与你三哥有五分相似,气质也像。”   长得像她承认,气质?   三哥那傻乎乎的二狗子气质,和她哪里像?   “长公主恕罪。”阿柔先跟她说好,“今日我有事要办,恐不能作陪。”   萧如茵反倒更高兴了:“没关系,你尽管去忙,有蜚蜚在也是一样。”   阿柔更不想让她跟蜚蜚单独在一起。   怕妹妹被她诓。   “若要出门,最好让三哥陪你们一起。”阿柔说道,“外面乱,长公主当多关注一下个人安危,也算是体恤咱们了。”   “真是大言不惭!”叶灵芝不满地说道,“轮得到你来教公主做事?”   阿柔放下茶杯,凛冽地瞧了她一眼。   “好了,灵芝你这是干什么?”萧如茵训斥着她,“江姑娘也是好心提醒。”   叶灵芝仍不太服气。   “下次你若还是这样,就不必跟我出来了!”萧如茵也动了真怒,四下无人,她也不用顾忌什么,“江姑娘是我的朋友,自然与旁人不同。”   这话听得阿柔也不太舒服,却没有说什么。   沉默片刻,顾瑾城来了,见到萧如茵主仆两个,脸色恢复了平时的沉稳。   “有事?”   “不是来找你的。”萧如茵冲他摆摆手,“知道你跟江姑娘还有事,去罢,不用专程招待我。”   她毕竟是长公主,阿柔再觉得麻烦,也不会怠慢她。   只得狠狠心,将蜚蜚叫了起来,让她陪着长公主待会儿。   蜚蜚还迷糊着,在会客厅跟萧如茵大眼瞪大眼。   “长公主想去那儿玩?”蜚蜚意兴阑珊。   一听到玩,萧如茵来了精神:“我都可以,上回你推荐的那些,果然都很有意思。”   蜚蜚挠挠头,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并且正试着拉另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纨绔下海。   “上回听你说想打猎。”蜚蜚说,“托人问了下,西郊倒是有个猎场,只不过我家近来多有不便,恐怕不能陪你去了。”   “可以让纳兰公子出面联系,刚好纳兰府有喜事,春猎也是很好的放松庆祝。”蜚蜚提议道。   萧如茵自然听说了他们家的事儿,顿时拉着她的手说好话哄她。   蜚蜚不太习惯,状似不经意地抽回了手,引开话题说:“今日天气不错,眼光明媚的,不如,泛舟游湖?”   四月中旬,正值春夏交接之际,气候宜人,早些则冷,晚些则热。   只是荷花还未开,少些雅趣。   游湖玩乐倒是好去处。   “听你的。”萧如茵笑着望她,很好说话。   见她招来仆从,让他们先去准备。仆从走后,小姑娘以袖口遮掩,打了个呵欠。   她今日仍梳着双垂髻,瞧着倒比萧如茵还显小。   困得眼睛都眯在一起,却并不让人觉得她失礼,反倒显得率真可爱。   “走罢。”蜚蜚困倦的很,觉得没必要装扮。   萧如茵却喊住了她,难得表现得有些扭捏:“三哥不去?”   “咱们女孩子的聚会,他去不合适。”蜚蜚说着,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转过头来看她,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表情。   萧如茵让她看的羞赧,头越埋越低。   就在她以为蜚蜚要拿三哥来取笑她的时候,突然听见她说:“你想听我三哥弹唱?”   萧如茵:“……”   “嗯。”萧如茵尴尬得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就是啊,你真的太聪明了。”   小姑娘这下犯了难:“可我哥已经发誓不弹琴了,我、我租个人给你弹,行吗?”   “行!”萧如茵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行,当然行了。”   完美解决,蜚蜚高兴了:“那走罢。”   跟家里人说了声,大哥派了两个士兵跟着她,三人便上了马车,出发去络江。   因阿柔有间镖局,时常要押送货物,故而有船。   方才蜚蜚便是让仆从来跟镖局的人说一声,借一艘船来游湖。   镖局的人自然积极配合,专程布置了一艘画舫,里面轻纱飞扬,灯红酒绿,别有一番风味。   画舫有两层,底下是两间船舱,一间摆了圆桌圆凳,布置了酒菜和瓜果。另一间摆了床榻用做休息。   船舱上面则做成了挑空的亭子,中间长长的露天甲板,视野极好。   蜚蜚言而有信,问了萧如茵说想听琵琶,便到醉红楼选了位卖艺的姐儿,一同带上了船。   络江是人工开凿的,水并不深,只是流域长,弯弯地半裹着沬州。   凉风习习,江水泛着细小的波澜,两岸是繁华的沬州城,坐在船上,吃着水果,听着琵琶。   即便萧如茵原本并不真心想来,此刻也不免有些陶醉。   “蜚蜚,我真的好羡慕你。”萧如茵突然说道,“有这么多好玩的、好吃的,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喜欢你——江姐姐、三哥、瑾城表哥……就连小舅妈,那个疯女人,她都夸你可爱。”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极认真,让蜚蜚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你也可爱啊。”蜚蜚一边吃着葡萄,一边说道,“而且,你是长公主诶,只要你想,全天下的好玩的、好吃的都会捧到你面前。”   “不一样的。”萧如茵斟了杯酒,仰头喝下。   旁边的叶灵芝连忙劝她:“主上,那是酒,喝了要醉的……”   她没有说完,就听“嘭”的一声,萧如茵猛地摔了酒杯。   瓷片迸裂,擦破了叶灵芝的手背。   叶灵芝面露惊异,连忙单膝跪在萧如茵脚边。   蜚蜚愣住,葡萄都忘了吃。   讷讷地看着叶灵芝流血的白皙手背。   “看见了吗?”萧如茵说道,“全天下的尽在我手又如何?掣肘之处,多了去了。”   重新拿起一只酒杯,斟满,放到蜚蜚面前。   “听说你喜欢喝酒?”萧如茵笑得清丽漂亮,冲她眨眨眼,“其实我也喜欢,而且,我酒量特别好。”   蜚蜚见到面前变了个人似的长公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傻了?”萧如茵歪了歪头,笑着看她,“船上都是你的人,你怕什么?”   蜚蜚连忙摇头。   “我不怕。”蜚蜚说,“我就是担心你。”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蜚蜚抿了抿嘴,犹豫着说:“叶灵芝也是关心你,你若不想要她关心,要与她说清楚啊,不然,她会误会的,这样你就会越来越难受。”   萧如茵倒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   “你呢?你对你哥哥姐姐的关心也是这样?不喜欢就直说,”萧如茵道,“——你不怕他们伤心?”   蜚蜚想了想,说道:“我想要的,他们都会给我。只有我做错了,他们才会阻止。所以,没有不喜欢。”   萧如茵笑了起来:“所以我才羡慕你。”   “不过,你可真是个小傻子,居然为我这个仇家感到担心。”萧如茵突然说道。   “什么仇家?”蜚蜚说道,“我怎么听不懂你说话了。”   萧如茵便凑近了她,在她耳边轻轻的,慢慢的,与她说道:“死在你家酒馆里的人,是我派人做的啊,你不知道吗?”   -   蜚蜚:“???”   “你、你在开玩笑?”蜚蜚震惊地望着她,“你可是长公主,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我、我觉得你在骗我。”   萧如茵让她逗笑了,望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欢喜:“真可爱,我现在知道他们为什么喜欢你了。”   “我骗你才没好处的罢。”萧如茵又斟了一杯酒,仰头饮尽。   蜚蜚还是不相信:“那你干嘛告诉我?”   “过来。”萧如茵朝她招一招手,学着她的语气,“凑近些,我告诉你呀。”   现在逃跑的话,蜚蜚心想,还来得及吗?,, 第77章   见蜚蜚抗拒地看着她, 萧如茵笑了笑,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与她说道:“你真的不用怕,我没有恶意的。”   “你、你会不会杀我灭口?”蜚蜚望着她。   萧如茵摇了摇头:“当然不会的, 我只是看你们找的太辛苦, 觉得不好玩了, 所以才直接告诉你们。”   “只可惜, 你就算知道, 也拿我没办法, 不是吗?”萧如茵笑道,“皇兄说的不错,江南果然有趣。”   她这样口无遮拦,把蜚蜚都吓着了, 讷讷地瞧着她,不知道这些话到底是真是假。   “主上,你喝醉了。”见萧如茵摇摇晃晃的,叶灵芝连忙扶着她, “我扶你去休息。”   蜚蜚疑惑地皱眉:“她不是说自己酒量特别好吗?”   叶灵芝瞥她一眼:“你真傻假傻?别人说什么你都相信?”   蜚蜚:“……”   “我只是没想到, ”方才的紧张感尽数烟消云散,蜚蜚松了口气, 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不行就说不行嘛,为什么要强撑。”   萧如茵的世界和她的自然不同。   她叶灵芝索性不作答,扶着萧如茵到另一间船舱里休息。   萧如茵的确醉了, 叶灵芝便关了舱门,任她在船舱里又哭又笑的。   她年纪小,叶灵芝几乎是看着她长大,非常了解她的个性,见她这样,只觉得难过。   坐在角落里黯然了许久,直到萧如茵累了,才将她扶上床榻,盖好被子。   萧如茵睡下后,叶灵芝从船舱出去。   在甲板上找到了撑着脸看风景的蜚蜚,开门见山地问她:“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蜚蜚回头,见叶灵芝一脸严肃,忙说,“萧如茵说她不会杀我灭口的。”   叶灵芝却说:“她不会,我可不一定。”   蜚蜚:“……”   “那你动手罢。”小姑娘抿了口茶,说道,“我是跟你们一起出来的,若我出事,你们脱不开嫌疑。”   叶灵芝在她对面坐下,剑拍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理所当然地说:“那又怎么样?多的是愿意为我们顶罪的人。”   也是。蜚蜚心想,她家也挺厉害的,长公主跟她又这么亲密,即便犯案,也不一定会受到惩罚。   就算今上大公无私,惩治了她,那跟她犯的错误相比,也不会是对等的。   “怕了?”叶灵芝掀掀嘴角,“骗你的,你一个小姑娘,我还不至于放在眼里。”   她说:“换句话说,就算告诉你又怎么样?长公主,你敢动吗?”   蜚蜚瞧着她,觉得她这想法真是奇怪的很。   “长公主有这样的权势,为什么不去对付那些鱼肉乡里的坏人呢?”她说道,“通过打压矜矜业业做事的人,来彰显权利,未免太没用了。”   “你说什么?”叶灵芝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没用?你跟江镜柔不愧是亲姐妹,一样大言不惭。”   蜚蜚道:“才不是大言不惭,是你们太狭隘才对。”   “道不同,不相为谋。”叶灵芝说道,“今天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忘记,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她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让蜚蜚感到十分为难,又担心她生气起来,会当场发作,便什么都没有说。   这场游湖本来就是为了萧如茵安排的,她既然已经睡下,蜚蜚也因为她的言论而没了玩乐的心思,便让人返航。   尽管已经让人放慢了速度,船开到码头的时候,萧如茵还是没有醒。   蜚蜚也不着急,在另一间船舱里边看话本子,边等她。   下午萧如茵才醒来,脚步有些发飘,头晕脑胀地走到她面前坐下。   清丽的脸皱着,敲敲太阳穴,似乎很难受:“我喝酒了?”   “嗯。”蜚蜚点点头,眼神停在话本子上,往嘴巴里塞了块切好的苹果。   “那、那我酒后有没有跟你说什么?”萧如茵恢复了往常的随和,问话的时候,表情无比认真,甚至带着几分羞赧。   蜚蜚吃水果的手一顿,看了看她身后的叶灵芝:“说了挺多的。”   萧如茵顿时一副懊恼的表情。   “我就知道,”她揉揉自己的眉心,“我心里就藏不住事儿——没吓到你罢?”   蜚蜚顿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   若说没有,其实有点害怕的,若说有,她会不会生气?   “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萧如茵往外头看看,见天色不早了,便说,“那咱们回去?”   蜚蜚遂将水果和话本子都放下,三人原路返回。   -   萧如茵似乎毫无芥蒂,一路上都在和她说笑,甚至把她送回了家,她和叶灵芝两人才朝纳兰府的方向去。   快到晚饭的时间了,平安到家的蜚蜚干脆在饭厅等。   就她一个人,坐在写着她名字的椅子上,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   可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   心里怪怪的。   她难得有愁眉紧锁的时候,哥哥姐姐还以为她是为了酒馆的事情再发愁,便出言宽慰她。   “牢里已经打点过了,不会为难咱们的人。”二哥说道,“现在只等仵作呈上证据,或者咱们这边查出田齐的死因,尽快过堂审理,结案便是。”   蜚蜚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听说你今儿跟长公主游湖去了,”三哥逗她,说道,“出去玩儿怎么还不开心?”   提到萧如茵,蜚蜚的表情更不自然了,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跟哥哥们说。   总不能直接告诉他们,萧如茵主动承认了,事情是她做的。   原因呢?   ——不清楚。   这话,光是想想,就透露着一股闹着玩儿的气息。   谁会相信?   恰好这个时候,大哥和阿柔从外面进来,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阿柔进门就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通猛灌,似乎很疲惫。   蜚蜚正想问她进度,就见门外又进来一个人。   一身黑衣,眼神透着邪气,腰间别着双刀,跟进自己家似的,施施然在大哥身旁落座,拿过茶壶,先给大哥沏了一杯,继而跟阿柔一样,大口喝水。   “你不回纳兰府吗?”蜚蜚弱弱地问他一句。   顾瑾城挑眼瞅她,说道:“哦。在这儿借住几天。”   蜚蜚:“???”   “之前仇家多,不敢和你们来往,上回渔灯节不是一锅端了吗?”顾瑾城瞧着她,突然谨慎地问,“妹妹不想让我来?”   那表情,那语气。   再铁石心肠的人恐怕也舍不得拒绝。   “没那回事。”   “那就好。”顾瑾城一挑眉,眼神邪肆,“放心,不白住。”   见妹妹一直和他说话,阿柔不太乐意,用力踢一脚他的凳子,顺道瞪他一眼。   顾瑾城立马换上冷漠的表情,凉凉地与她对视。   见他们两个又开始针锋相对,三哥连忙问:“你们今天出门,有什么收获?”   提到收获,蜚蜚眼观鼻,鼻观心,捏着茶杯润口。   “待会儿再说。”大哥平静地打断弟弟妹妹对话,“先吃饭。”   爹娘和阿嬷适时过来。   兄妹几个便装作若无其事,难得安静地吃了顿饭,一吃完,就找借口跑了。   片刻后,几人在大哥的院子里聚集,接头似的,一个个面露谨慎。   “有线索了?”二哥说话的时候,仍然手持书卷,目光落在书上,时不时还翻一页,也算是种本事。   “嗯。”   -   阿柔从暗袋里取出几张纸,摊开,发现是一份名单。   “这是沬州城各家药铺购买了□□的名单。”阿柔说道,“我找人誊了一份,今日便是拿着这份名单去排查可疑人的。”   三哥疑惑:“□□?不是什么稀罕的药,那怎么证明,此药与咱们酒馆无关?”   “□□是吃不死人的。”阿柔与他解释,“□□虽是毒药,但也是一味药材,因有大毒,各药铺□□时,都要留下买主的信息,以备不时之需。”   “田齐中的是燕轻之毒,因研制此毒的人名叫燕轻,故而得名。”药理正是阿柔所擅长的,不由多说了些,“实际上,就是□□加雷公藤,配方中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毒草,但主要靠的是这两种。”   “巧的是,雷公藤也是味药材。所以,只要找他们要购买了两种药材的名单,按照上面的进行盘查就行。”   她这样一说,众人便明白了。   “查到了?”   “自然。”   阿柔说:“原本是按照同时买了这两味药的人去查的,只有三户,但光买了药不代表有嫌疑,还得会制毒。而这三户都是普通百姓,并不符合。”   “我们只得扩大范围,将所有买了□□的人都逐一盘查。于是,就查到了响水街。”   “响水街?”二哥终于放下了书,上下打量他们,“没事罢?”   响水街在西区边缘,跟西区其他身怀手艺的江湖人不同,那里是流民区,住在里面的多是些乞丐或者流浪汉。   “我认识他们头儿,不用担心。”阿柔说道,“这回还多亏了他帮忙,一过去就找到了那人——响水街的赤脚大夫,今年五十多岁,响水街的人叫他红瘸子。”   红瘸子?   好奇怪的名字。蜚蜚心想,瘸子能理解,红瘸子是什么称呼?   “他脸上有一大块红色的胎记,狰狞可怖,比他的瘸腿更让人印象深刻。”顾瑾城说道,“红瘸子虽然住在响水街,但衣着十分体面,用的拐还是特制的。”   阿柔配合地点点头:“嗯嗯,一看就很有钱。”   “那他为什么杀田齐?”三哥说道,“那就是个偷奸耍滑的无赖,犯不着他动手才是。”   顾瑾城说道:“收钱办事,坦坦荡荡。”   “啊?”三哥一副收到冲击的表情,“响水街果然名不虚传,里面都是一群亡命之徒。”   “这位红瘸子,听说是个狠角色。”阿柔压低声音,神秘地说,“年轻时是御医,但因为犯了事儿,被满门抄斩。他自己从京都一路辗转逃到响水街,被那儿的乞丐和流民给保下来的,官兵几次要抓他,翻了个地朝天都没找到人。”   阿柔说道:“看了他的院子,里面种满了药草,雷公藤也是有的。”   “见咱们去找他,直接就承认了,毒是他给卖出去的,买主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阿柔说,“但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他不清楚。”   顾瑾城又补充道:“事发之后便找了人在城门出守着,锁定了几个行迹鬼祟的人,两相对比,得出:买主是纳兰府的粗使丫鬟元宵。”   “纳兰府的人?所以,这果然是小周氏的手笔?”三哥又问。   “元宵说她不知道。”阿柔说,“她年纪大了,纳兰府还不肯放她出去,又没个门路,有天收到一张纸条,上面写了红瘸子的联系方式,对方只告诉她,买来燕轻,就放她出府。”   三哥表情几经变化:“那线索岂不是断在这儿了?总不能到纳兰府去挨个盘查。”   顾瑾城解释:“她的线索断了,田齐那边还是有迹可循的。先前就让人查了他这几天的活动范围,发现此人十赌九输,因此都是在家里吃的饭,唯一在外面的一顿,就要了他的命。”   “在家吃的饭?莫非……毒是他夫人下的?”三哥恍然大悟。   顾瑾城点点头:“基本可以确认。”   “那赶快找人抓她呀!”三哥连忙道,“早过堂早结案,免得节外生枝。”   阿柔不说话了。   众人便看向顾瑾城,发现他面沉如水,显然并不赞同抓人。   -   “十年前,纳兰夫人之死,也与燕轻之毒有关。”顾瑾城说道,“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不能这么简单就放过。”   众人自然能够理解他的想法。   如今看来,此案定与纳兰府有关。   而一边是母亲,一边是舅舅,怎么想都觉得棘手。   他们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蜚蜚怕是有人在刻意误导他们,好转移顾瑾城对纳兰夫人之死的视线。   于是,小姑娘谨慎的,犹豫的,试探着说:“其实,今天长公主跟我说了些话。”   众人看向她。   蜚蜚也不知道对不对,只能实话实说道:“她说,田齐是她让人害的。目的……是、是为了好玩儿。”   哥哥姐姐愣住了,席间落针可闻。   她就知道他们会是这么个反应,顿时觉得无比为难,挠了挠头,又补充道:“当时她喝醉了,不知道是胡话还是真话。”   隔着众人,她小心地望向顾瑾城,冷不丁在他眼中捕捉到了一丝杀意。   吓得挺直腰板,不敢再说什么了。   “若真是萧如茵指使,这几个人便没什么大用了。”顾瑾城说道,“明日我会将此事告知知府,让他秉公办理。”   说完。   他笑了笑:“我就说,凶手怎么会那么蠢,竟然主动暴露。若是萧如茵,便好解释了。”   众人:“……”   “你不失望吗?”蜚蜚见他的表情,想到他昨晚在月光下仰着头苦笑的画面,心里有些难受。   闻言,顾瑾城望向她,眼神似带着勾子:“妹妹担心我吗?”   “谁是你妹妹?”阿柔见他成天招惹蜚蜚,又踹他凳子一脚,威胁道,“顾瑾城,你给我好好说话。”   顾瑾城瞥她一眼。   “怕你交不了差,”蜚蜚怕他误会,连忙说,“那你岂不是要一直住咱们家?”   “放心。”顾瑾城说道,“除了我,根本没人在乎当年的真相。他让我来查,只不过是想吓吓某些人。”   至于某些人是谁,顾瑾城没有细说,而他们自然是不知道的好。   案件聊完,夜色渐深了。   兄妹几个各自回房。   分别时,蜚蜚特意瞧了一眼顾瑾城,刚好对上了他的目光。   深邃、邪肆、带着几分笑意的眼神,隔着一段距离,霜雪一般,降落在她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柔软与冷意,让蜚蜚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根本不敢看他。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自己做错了。   ——她说出萧如茵的时候,真的很担心顾瑾城。   可现在看来,他的心绪远比蜚蜚想象的还要沉稳,也或许,是失望的次数太多,已经不能影响他了。   见他并不在意,小姑娘也松了口气,跟姐姐一起回了院子里。   “万万没有想到,这事儿是萧如茵做的。”阿柔不解,“小周氏想让我们离开沬州,她跟着掺合什么?”   蜚蜚摇头,她也不是很明白。   “更叫人赶到迷惑的是,她做就做了,还主动告诉咱们。”阿柔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用,“莫非,是怕顾瑾城不找她麻烦?”   “别想了。”蜚蜚拉住姐姐的手,“睡觉。”   难得又被她催促的时候,阿柔笑了笑,如小时候那般,帮她掖了掖被子,再一把搂住,闭上眼睛酝酿着睡意。   -   第二天用过早饭,顾瑾城便回了趟衙门,将证据和证人告知了知府。   知府顾忌着他的身份,找人查证后,依法过堂审理。   证据确凿,田齐的夫人王氏自知无法抵赖,很快就承认了。   原来,因她不满田齐吃喝嫖赌,想要离开,田齐非但不允,还要卖了她!她便狠下心来,托人买药,将其毒死!   为了摆脱嫌疑,王氏化名与纳兰府的丫鬟元宵联系,从她那里买药,其余的,皆是王氏一人所为。   元宵自知事迹败露,怕是回不了老家了。   更加清楚,若她将纸条的事情供出,背后的人根本不会给她活命的机会!   于是,一口咬定是自己想要攒钱回老家,因而倒卖毒药赚钱,与他人无关。   她不肯承认受人指使,知府也想要快速结案,便迅速治了王氏死罪、罚元宵牢狱三年。   当堂宣判:田齐死在江家酒馆纯属巧合。   并以王氏的秋后问斩和元宵的牢狱之灾堵住了悠悠众口,不管是萧如茵还是小周氏,都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众人也根本想象不到,她们两个会和田齐这个无赖的死扯上关系。   江家在此案之中受了连累,被查封十日,免去酒馆三个月的税赋以做赔偿,被抓来的人则因为属官府正常办案的范畴,所以无罪开释,没有赔偿。   但他们多少受了些惊吓,江家每人多给了一个月的工钱安抚。   此案也算有理有据,就此了结。   过堂当日,萧如茵和小周氏也到了现场,和阿柔姐妹俩站在一起。   知府宣判的时候,小周氏就问她们:“姑父三日后便到达沬州,你们确定,不随他一同离开?”   那得意的表情,无疑早就知道萧如茵做了什么。   “要走,也是你走。”阿柔回道,“不,应该说成,要死,也是你死。”   小周氏的表情顿时冷了下来。   “行,我等着。”长长的护指风情万种地抚了抚鬓发,“看是表姐命大,阎王三番五次都不收,还是我不够疯,连你们这些小畜生都对付不了。”   说完,便揽着萧如茵的手臂,要离开。   萧如茵却说道:“舅妈,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想玩会儿,你先回去。”   小周氏见姐妹俩的表情,笑得更开心了,捏着帕子,妖娆地离开。   “江姐姐,咱们今日去哪里玩?”萧如茵看不出一丁点儿的心虚,“我还没有好好吃过沬州城的美食,不如,你们带我逛逛?”   蜚蜚隐隐有些怵她,没有说话。   阿柔却满口答应:“好啊。公主想要吃些什么?”   萧如茵歪着头,乖巧地笑笑:“什么都可以。我刚好想体验一下百姓的生活,所以,你们决定就好。”   “那便去沬州城最有名的明月楼。”阿柔说道,“公主请客吗?”   “自然。”   四人改道,去往沬州城最大的酒楼。   点了明月楼的招牌菜和甜品,阿柔开始套她的话。   萧如茵没有喝酒的时候,整个人单纯又安静,完全看不出是会在背地里使阴招的人,阿柔问她,她就一直装傻。   阿柔索性直说:“小周夫人想让我们离开沬州,你呢?你想做什么?”   “我?”萧如茵笑笑,半真半假地说,“跟你们在一块儿很有趣,所以,我跟小舅妈的想法应该是一样的。有些事情她不方便,我就帮帮她。”   “仔细被别人当抢使。”阿柔笑笑,讽刺地说,“我知道你没说真话,但没关系。”   她话里有话,萧如茵来了兴趣,反问她:“你想说什么呀?”   蜚蜚是看出来了,这货就不能顺毛摸,得跟着她反着来,越跟她犟,她越开心。   “连小周氏的底细都不清楚,就敢帮她办事,傻不傻?”阿柔压低声音,推心置腹似的与她说,“红瘸子是她介绍你认识的罢?”   “你想多了,她就是个疯女人,怎么可能认识红瘸子?”萧如茵不屑地说,“他是……”   话题硬生生止住,萧如茵抱着胳膊打量她:“你在套我的话?”   “对呀。”阿柔也笑笑,问得愈发直接,“红瘸子是你自己的线?你怎么会认识那样的人?”   “与你无关。”   萧如茵察觉到她戏谑的眼神,担心真的被她问出什么来,咳了一声,专心吃饭,不再和她说话了。   阿柔却故意说道:“公主,你恐怕还不知道,红瘸子早就暗中把你出卖了——他擅长制毒,什么样的毒药没有,偏偏要给你燕轻。这是为什么?明显是担心咱们注意不到你,以及你背后的势力。”   萧如茵脸色一变,瞪了她一眼,将筷子拍在桌子上,起身走了。   “别忘了结账。”阿柔遥遥喊了一声。   看她和叶灵芝气急败坏的表情,掀了掀嘴角。   -   “她怎么走了?”蜚蜚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目光在萧如茵的背影和姐姐的脸上来回逡巡。   阿柔并未直接回答,只帮她夹菜:“多吃点儿,回去说。”   好罢。神神秘秘的。   回去之后,阿柔直接到厢房,去踹顾瑾城房门。   蜚蜚有点儿紧张,站在门边上不敢进去。   门没锁,轻轻一蹬就开了,阿柔拉着妹妹一块儿找顾瑾城。   少年正倚在窗边看书,阳光很好,他整个人也像一个发光体,被窗台上的海棠花一衬,格外耀眼。   “女孩家家的,你能不能矜持些?”顾瑾城嫌弃地看着阿柔,“还带坏妹妹。”   “顾瑾城,你没玩了是吗?”阿柔横他一眼,“谁是你妹妹。”   顾瑾城也不和她多说,只问:“什么事儿?”   阿柔望外面看了看,没人。   这才说道:“红瘸子是萧如茵自己联系的,小周氏应当不认识——她不是十年前的那个人。”   “我早就知道了。”顾瑾城看她一眼,“此事我心里有数,你不要再管了。”   阿柔:“……”   眼看着她们又要吵架,蜚蜚连忙出来打圆场:“和气生财。姐姐,咱们不理他,你不是还有账本没有看吗?走了走了。”   阿柔冷冷说:“真是个白眼狼,以后你也不要理他。”   “嗯嗯嗯。”蜚蜚忙不迭点头。   两人路过顾瑾城的窗子,蜚蜚偏头,就瞧见顾瑾城大手撑着脸,冲她挑眉。   蜚蜚连忙别开视线,严格遵守和姐姐的约定。   目送她离开,顾瑾城仍忍不住想笑,视线落在旁边花瓶里盛开的海棠上面,想到几日前戴在她鬓边的那朵。   指尖轻轻拨了一下艳丽的花瓣儿。   花枝轻颤,像是小姑娘哭泣时纤长卷翘的睫毛。   顾瑾城压抑住上翘的嘴角,眼神却慢慢变得温柔起来。   -   酒馆重新开张,生意多少受到了一些影响,但是并不严重。   再加上端午节快到了,家家户户都要喝雄黄酒。   而江家除单独售卖雄黄酒之外,还出了一项规定:自端午节前十日开始,每在江家酒馆买一斤酒,即送半斤雄黄酒。   以此招揽来了不少回头客,加上免了三个月的赋税,整体算上来,损失并不严重,江家特意多请了十几个护院,分批在酒馆里看着,也没再出乱子。   四月底,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这日,江敬武在铺子里对账,刚翻了没几下,家里仆从就急匆匆来了店里,说家里来人了,夫人喊他回去。   他刚出家门没多久,若不是急事,自然也不会专程喊他。   江敬武忙让人备马车,急忙赶了回去。   管家在门口等候,见他回来,便匆匆迎上去,小声与他报备:“夫人娘家来人了,此时正在正厅。”   娘家?   江敬武面色一凛,更加快了脚步,往正厅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外公:长公主作业写了吗?,, 第78章   在小周氏上门认亲的时候,江敬武就找人打听了。   ——当朝太傅郑骁云, 恃才傲物, 不苟言笑, 连今上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更不要说那些大臣。   有传言称, 因他性格古怪,极难相处, 与朝中各派系均不沾边,反而受到重用,也是各派系争相拉拢讨好的对象。   甚至连阿瑾小时候都怕他。   这样恐怖的一个人, 对待一个失散二十年的女儿, 又能温和到哪里去?   如若不然, 怎么可能草草就将她下葬?   更何况, 柏秋当年身中剧毒。   他这么有权有势的人,会连自己唯一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根本就漠不关心!   当初江敬武查到关于郑芷烟的线索,柏秋就同他说了, 找不到反而是好事——若那些人知道她没死, 说不定会用更加恶毒的手法来加害!   小周氏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一家人, 还没有出现, 江敬武对他们的印象就已经很差了。   恨不得他们永远都不要来眼前蹦跶才好。   越想, 心里越是着急,恨不得飞到正厅去。   若对方有一丁点儿对家人不利的表现,他才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 一律赶出去!   没有想到的是,刚来到正厅附近,就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   江敬武虎躯一震,连忙脚下生风地冲了进去。   一进门,便见柏秋和几个孩子都在,阿嬷跟一个不认识的老头坐在主位,此时,那老头正攥着手绢,老泪纵横。   阿嬷和柏秋脸色有些尴尬,孩子们更是绷直了后背,不敢说话。   江敬武:“???”   这、怎么和想象的不太一样?   -   “二十年了,”那老头胡子颤颤,开口说,“我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在我入土之前,能得上天如此垂怜!”   江敬武吃了一惊,想必这人便是太傅郑骁云。   阿嬷见他哭得真情实感,忙安慰他:“亲家,这是喜事啊。”   “是喜事,天大的喜事!”太傅刚说几个字,就又开始哭,“头几年,我是日思夜想,睡不着觉。因为我一闭上眼睛,不是瞧见那面目全非的尸首,就是瞧见孩子她娘……”   “我对不起她们娘俩。”太傅说着,却始终不敢看柏秋。   阿嬷拍拍他的手臂:“都是过去的事儿了,现在多好,不但有女儿,还有五个外孙,是不是感觉跟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太傅破涕为笑,随即又沉沉叹了口气,看向她:“老姐姐,还是你通透些,我真羡慕你。”   “那你肯定要羡慕我。”阿嬷得意地说,“我有五个孩子,四个儿子一个闺女,全是我给拉扯大的。眼下,孙子孙女加起来有一箩筐,最大的重孙子都五岁了。”   “四世同堂,一看你就是有福之人。”太傅捏着手绢,瞄了柏秋一眼,似乎有些紧张。   柏秋根本不认识他。   但见他哭成这样,也有些不忍心,便礼貌地朝他笑了笑。   谁知,老头竟激动地一把捂住心口,用力吸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随即,泪水又不停地滚落,几十岁的人了,居然当着几个孩子的面儿,哭成这样一副又委屈又心酸的模样。   起先他根本不敢看柏秋,见柏秋一直瞧着他,才鼓起勇气似的,遥遥与柏秋对视。   泪水模糊了双眼,他看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像一个做错事的人,想要弥补,又觉得自己根本不配。   “烟儿,阿爹来的太晚了。”太傅胡子不停地抖着,“你怪我吗?”   柏秋也有些触动,可是,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强烈。   毕竟他喊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而她根本不记得这个人,自然也感觉不到什么亲情。   “对不起。”柏秋如实说道,“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闺女竟然和他说话了!   太傅更加激动,连忙说:“应该的应该的,听说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都没关系,知道你还活着,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柏秋礼貌地点点头。   气氛有些尴尬,江敬武适时站了出来,拜见岳父:“想必这位便是太傅大人罢?草民江敬武,见过大人。”   他方才观察了太傅许久,此时太傅也在打量他。   见他不卑不亢,甚至有些嫌弃自己,太傅擦擦眼泪,挤出一丝微笑,问一旁的阿嬷:“这是我女婿?”   阿嬷点点头。   “一家人,何必那么见外?”太傅这才说道,“这么多年来,辛苦你了。”   江敬武便说:“您说笑了,居家过日子,何来辛苦一说?”   还敢怼他,对他怨气不小嘛。太傅心想。   “你的事情我有所耳闻。”太傅也不与他争辩,只说,“刚来沬州几年,便挣下了不小的家业,不少人都说你善于变通,是把经商的好手。”   江敬武还没理清楚他这话是褒是贬。   就又听见他献宝似的说:“我在沬州也有些产业,过些时日,便尽数转交给你,权当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怎么样?”   江敬武:“不不不,这如何使得?草民受之有愧。”   “我就烟儿一个孩子,你不要,也是平白让旁人抢了去。”太傅直来直去的,“明天,你跟我到府上拿地契和账簿。”   江敬武:“……”   这真是传说中恃才傲物,不苟言笑的太傅?上来就送钱送铺子,别是假扮的罢?   “再议,再议。”江敬武连忙引开话题,“太傅大人可曾用饭?”   太傅虎目一瞪,说道:“你一直叫我太傅大人,是不是在挤兑我?”   瞄一眼旁边的柏秋,太傅又拿手绢去拭眼角。   “我知道,都怪我当年刚愎自用,眼高于着,哽咽一声,“你们心里怨我,也是应该的。”   “没那回事。”江敬武看看自家夫人,见她仍似平时那般清冷,便知道太傅这招对她没用。   江敬武自然要跟她统一战线。   所以,只客气地劝了句,其余什么都没说。   “那你怎么不喊岳父?”太傅却倔强地说,“给你东西也不想收,摆明了瞧不上我这个老头子。”   “岳父。”江敬武直接喊了一声,来堵他。   反正喊一声又不会少块肉。   太傅还是不甚满意,但至少不再动不动就哭哭啼啼了。   -   “这几个小娃娃,还没有人给我介绍一下呢。”太傅目光瞧向兄妹几个,定在阿柔身上,“这个丫头,长得和烟儿年轻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说着,叹一口气,抱怨似的说柏秋:“还非说我认错了,光看她,我就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你就是我家烟儿。”   都说她们娘俩长得像,柏秋便不再反驳,介绍:“这是老四,闺名唤阿柔。”   阿柔朝他行了晚辈礼,虽然没有喊他外公,但老头仍然高兴得不得了,一直在笑,眼睛都要眯到一起了。   柏秋接着将几个孩子都介绍了一遍,太傅连连点头,又说:“外公给你们都准备了见面礼,等会儿就让人抬过来。”   说完,便打量他们几个,越看越喜欢,又怕吓着他们,于是各问了他们一些简单的问题来缓解尴尬。   毕竟是太傅,知识渊博,学富五车是基本条件。   阿林和他说了几句话,顿觉受益匪浅。太傅一看这儿还有个好学的,当即如遇知音,拉着他当场指导起来。   又得知他老师是柳汝新,满意地点点头。   说道:“柳汝新这个人,一半道一半儒,为人坦荡,文章浑然大气,有大家之风。只一点,实在太懒了,你可不要学他。”   “太傅识得我老师?”   “庆云历三十三年的进士嘛,那年是我头一回任监考官,记得清楚。说起来,他也算是我的门生。”   太傅瞧他一眼,哄小孩儿似的,“诶?这屋子里,我就瞧你最听话老实,喊声外公听听?”   众人:“???”   二哥只是出于对知识分子的尊重,才对他恭敬些。   听话老实四个字,连他头发丝儿都沾不上。   “您、您真的没有认错人?”阿林不确定,自然也不肯喊他,甚至出言提醒,“您还是再确认一下比较好。”   太傅着急地瞧着他们:“我说,你们都怎么回事儿?就这么瞧不上我?莫不是怕我讹你们?”   “您别生气,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江敬武忙解释,“都知道您思女心切,这不是怕您认错了,占了您的便宜,我们心里过意不去。”   知道他们都是积极善良的好孩子。   太傅也不强求他们能瞬间接受缺席了二十年的父亲和外公。   瞧了柏秋一眼,他又叹气,这回却说:“你刚出生的时候,京都时兴拓掌纹和脚纹,我和你娘便给你也拓了一份。”   “——随着年龄增长,五官或许天差地别,掌纹和脚纹的变化却不会很大。”太傅说道,“你走以后,那纹路我看了无数遍,早已刻在了心里,一看便知。”   说着,让柏秋将手给他。   和江敬武对视一眼,柏秋手指蜷缩了一下。   见他目光殷切,柏秋到底还是不忍心,朝他摊开了右手。   太傅先是平静地注视着她的掌心,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双手,谨慎又小心地描了一下横贯她掌心的智慧线。   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上面。   柏秋觉得痒,下意识将手给缩了回来。   太傅也连忙收回手,仰头想要将眼泪控回去。   柏秋低着头,掌心的泪滴几乎能把人烫伤。她控制不住地攥紧了拳头,一直没什么感觉的内心突然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有些难受。   “我就知道不会认错。”太傅脸上尽是愧疚和歉意,缓缓伸出自己的手给柏秋看。   ——与常人的掌纹不同,他的右手上,有一整条横贯在手心的智慧线。   “你跟我一样。”太傅喟叹着道,“都是断掌。”   柏秋张了张嘴巴,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她还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自然也不能确定,这个父亲,究竟值不值得相信。   “这么说,您真是我们的外公?”二哥看看阿娘,又看看太傅。   试探着问了句,“我偶然得了一道题,怎么解都觉得思路不太对,能不能请教您一下?”   众人:“……”   太傅察觉出来,想要打入江家内部,让女儿承认自己,最好的突破口就是这个好学不倦的外孙,当即大笑着,满口答应。   题在阿林院子里,爷孙俩兴冲冲地离开了正厅,去给阿林解惑。   -   他们一走,正厅就陷入了沉默。   “阿娘,您不高兴?”蜚蜚见柏秋面色沉重,问了一句。   柏秋却没办法和她解释,便说道:“没有,只是还没见过大周氏,不知道她的为人,有些紧张。”   姐妹俩对视一眼,不禁也忧心了起来。   上回小周氏过来认亲,她们可是见识过那疯劲儿的。   隐隐觉得,大周氏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对了,今日为何只有太傅独自前来?”江敬武说道,“小周氏姑侄俩呢?”   阿柔便解释:“太傅说,他们昨夜才到沬州城外,今日城门一开,他等不急便过来了,大周氏在家中整理,稍后到。”   江敬武点点头:“那午饭让人多准备些。”   见柏秋面色不好,又安慰她:“都是造化,夫人莫要太过忧心,随遇而安便是。”   “嗯。”柏秋还沉浸在方才,太傅的眼泪滴落在她掌心的感觉。   她能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从未有过那样悲伤的时刻。   但这个人是小周氏敬爱的姑父,传言还说,他对小周氏视如己出。   她怕这个人跟那疯婆子是一丘之貉。   虽然,他并没有理由这样做。   正想着,仆从便过来通报,说门外来了两个贵妇人,另有许多人抬着箱子,问他们怎么招呼。   一家人便出门迎接。   江敬武和阿嬷则还是在正厅坐着,留了两个丫鬟做陪。   门外。   一辆十分豪华的马车停在路上,正门大开,柏秋领着几个孩子出来,小周氏才扶着姑姑从马车里露面。   大周氏的娘家在沬州也算望族,颇有家底。   她嫁到京都以后,只每年端午节回来一次,担心出嫁前在沬州积累的人脉会浪费掉,便早早由太傅出银子,在沬州开了许多铺面,眼下皆由大周氏的子侄打理。   她今年不过四十来岁,保养得当,看起来完全不像小周氏的长辈。   柏秋对她完全没有印象。   可是却发现,她在下车的时候,因瞧见了站在门口的柏秋,脚步稍软了下,若不是小周氏扶着,恐怕要摔倒。   眼神也有些闪躲,似乎不敢看柏秋。   却与太傅的不敢看完全不同。   太傅是对她有愧,看她一眼就要哭出来,而大周氏,似乎是真的害怕。   这个发现,让柏秋觉得意外,但又隐隐觉得在情理之中。   ——若太傅没问题,对她中的毒也并不知情,那当年害她的人,定然与她们姑侄俩脱不开干系!   “表姐。”小周氏甜甜地说道,“怎么还亲自出来迎接了?”往他们身后张望两下,“姑父呢?”   郊游一般的语气,似乎真的是来走亲戚的。   她也确实有本事,能完全不把自己做过的坏事放在心上。   “后院解题呢。”柏秋答了她一句,目光落在大周氏身上,福了福身。   孩子们便跟着行晚辈礼。   “快起来。”大周氏连忙上前搀柏秋,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慈爱,“烟儿,真的是你,太好了,不然,我这一辈子都要良心不安的。”   柏秋笑笑,瞧着不像高兴:“先进屋罢。”   小周氏便招呼身后的人:“都小心些,抬进来,这可是姑老爷给几位公子小姐的见面礼,若磕了碰了的,小心你们的脑袋。”   他们过来的时候,便有不少人在围观了。   上回纳兰府抬东西来的时候,闹的尴尬场面还历历在目,小周氏这样说,明显就是在挤兑他们。   孩子们便心想,这个小周氏,事情可真不是一般的多。   -   不知道她是想体现什么,从刚刚下车开始,就一直粘着大周氏。   进门之后,更是一刻也不停地与她说话。   把旁人都晾在一边。   “姑姑,要不怎么说血脉相连呢?”小周氏说道,“表姐平素不爱出门,结果啊,咱们两家的孩子却意外结识,感情甚笃,你说巧不巧?”   “有这样的事?”大周氏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一圈。   小周氏阴阳怪气的,叫人不舒服。   阿柔于是直接开口:“感情甚笃?没有罢!分明是纳兰卓绑了我和妹妹,之后死乞白赖地道歉,咱们不愿搭理而已。”   大小周氏:“……”   她们一脸菜色,三哥嘴角掀了掀。   刚好,太傅跟二哥有说有笑地从后院出来,刚巧撞上他们,自然也听到了这段对话。   “倒是姨母和姨夫,好生客气,怕咱们不够亲,非想着让卓表哥娶妹妹过门。”阿柔瞥见了太傅的身影,故意说给他听,“只妹妹年纪还小,担心她不懂规矩,阿娘想在家中多留两年。”   就纳兰卓那个怂样,还想娶他的外孙女?   太傅顿时觉得一股血冲上脑门。   来的时候,大周氏还说了纳兰卓即将当爹的消息,也就是说,小周氏得知纳兰卓不规矩,要拉他外孙女下水?   好一个亲上加亲!   太傅远远瞪了小周氏一眼,又瞧瞧阿柔身边的蜚蜚。   那么乖的孩子,她也好意思算计?!   “十五也不小了。”大周氏自然帮着自家侄女,“京都那些名门望族,也都是早早就订了亲的,晚了,好的可就被人挑走了。”   蜚蜚正要说自己就算嫁不出去,也瞧不上纳兰卓。   太傅就凉凉地开口,说道:“我郑骁云的外孙女儿,自然是想挑谁挑谁!”   “蜚蜚,节后跟外公回京都,”太傅说道,“外公门下那么多学生,那可都是人中龙凤。到时候,看上谁你直接说,外公给你保媒。”   说着,还白了小周氏一眼。   他平素十分严厉,孩子都怕他,哪怕小周氏几乎在他家长大,也没见过他一个笑脸,让他这样一瞪,顿时就蔫了。   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不了不了。”蜚蜚连忙说道,“阿娘舍不得我。”   提到柏秋,外公的眼神又软化了许多。   望着她们母女,直点头:“也是,成亲之后,与娘家就聚少离多了,多留两年也好。”   大小周氏:“???”   这人、是那个恃才傲物,不苟言笑的太傅?   怎么这么好说话?可别被下降头了!   “让你准备的东西呢?”太傅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大周氏,神情严肃,“不是让你来的时候一起带过来吗?”   周氏姑侄俩见他这样,才松了口气。   ——这张臭冷脸,才是她们熟悉的太傅大人!   刚才那个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老头儿,太陌生,没见过,不认识。   “已经让人抬进院子里去了。”大周氏如实说道。   太傅这才满意,带头往正厅走。   -   走着走着,老头儿故意混到孩子们堆里,小声与他们说:“上回,听你们姨母说,她要给你们见面礼,结果都没收?”   “一帮傻孩子。”太傅道,“二十多年没有给过你们什么东西,送你们点见面礼怎么了?”   说着,嘿嘿一笑:“外公送的你们可得收下,听见没有?”   “你们渐渐大了,得有自己的私房钱。”说着,拍拍阿林的肩膀,压低声音,“有没有什么中意的,外公给你买。”   想到上回小周氏过来送礼,阿林尴尬一笑,没有回答他的话。   “怎么了?”太傅方才跟他聊了半天,觉得这世上简直没有比阿林更加正直、热情又懂事的青年人了。   见自家外孙面露难色,当即就问,“为什么这副表情,不相信外公?”   “当然不是。”阿林也压低声音,“上一回……也是我不懂事,与姨母闹得有些不好看。”   接着,就嘀嘀咕咕地把上回的情况说了。   外公:“什么?!”   方才觉得是有血冲到脑门,眼下就是有几缕火直接窜上了天灵盖。   这个小周氏!   好歹也掌管着国舅府,怎么做事如此不上道?   她那是送礼吗?那分明是上门扇别人的脸!   再一想到纳兰卓的事情,得亏了女婿和几个外孙机敏,否则,这不就吃了哑巴亏吗?   外公顿时又气又心疼,他怎么没有早点儿过来?   ——小周氏明显是借着国舅府的名头在欺压江家,若有他在,怕是借她几个胆儿,她也不敢做这么混账的事情!   不对,小周氏早就认出了烟儿,怎么还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思绪一转,外公更是气得咬牙切齿。   难怪烟儿如此待他!   ——只不过是认了个表妹,就惹来这么多麻烦。烟儿心里肯定在想,若认了他这个父亲,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   他心里这个悔啊。   这才短短几天发生的事情,就已经让他火冒三丈。   而烟儿离开了他二十年!   这二十年,她该遭遇了多少无能为力的事情?   原本,这一切都是不该发生的!   他唯一的女儿,应该拥有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才对。   可是现在,却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了委屈。   欺负她的那个人,甚至是自己亲手扶持起来的!   外公狠狠拍了几下胸口,想给自己顺气,生怕撑不到给女儿报仇的时候,就先让小周氏给气死了。   这个白眼狼,二十年来,抢了烟儿多少东西?   非但不知道感恩,还要这样欺负她!   他没死,也没瞎,小周氏想什么、闹什么,他一清二楚。   “等着,”外公捏捏二哥的肩膀,“你受的委屈,外公十倍给你找补回来。”   “倒也不必。”二哥乖乖道,“您当保重身体,莫要为这些事儿操心,儿孙都大了,应付的来。”   他越是这样说,外公越是觉得愧疚。   “我还没有老到那个份儿上。”外公冲他眨眨眼,“总不能让你们白喊一声外公呀。”   说完。   见周氏姑侄俩和孩子们都在正厅坐定。   太傅道:“咱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亏欠了你们这么久,我这心里真是愧疚的很。幸得上天垂怜,我郑家有后了。”   看看兄弟三人,太傅说:“这些年,我攒了些棺材本儿,自己留着也没什么用,就都留给你们。”   “知道你们不缺我这三瓜俩枣的。”太傅捋着胡子,笑笑,“就当是让我图个心里安慰,绝不许推辞,听到没有?”   这话一出,周氏姑侄俩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小周氏更是用力攥紧了拳头。   她早就料到有今天。   ——太傅看似风轻云淡,实际上极具慧眼,做什么赚什么。   他膝下无子,人又在京都,无论是铺子和田产,全都是小周氏和几个兄弟姐妹暂管的。   现在,他一句话就要收回,让他们周家的人怎么办?   -   这些话,太傅刚刚已经跟江敬武说过了。   而江敬武根本就不稀罕他的财产,直接就引开了话题,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认真,当着周氏姑侄的面儿又提了一遍。   甚至迫不及待地要把东西赶紧交到江家人手里。   “萱儿,回去同你几个哥哥说,”太傅交代小周氏,“下午到家里去一趟。礼法不可废,你表姐既然回来了,咱们郑家的东西,都得尽快交还给她才是。”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瞧着小周氏,见她不安地低着头,眸中闪过一丝嫌弃。   “姑父,着急了些罢?”小周氏鼓起勇气,说道,“您手上有多少产业,您自己可能都不清楚,我是清楚的,表姐一个人根本打理不过来。”   说着,她抬头看向柏秋。   宣战一般的语气:“表姐是您亲女儿,和咱们这些旁支的子侄自然是不同的。可表姐二十多年没回家,咱们周家的兄弟姐妹把你当亲爹一样照顾。”   “现在表姐一回来,就这么着急把咱们踢开……咱们小辈脸皮厚无所谓,可是,您就不考虑一下姑姑的心情?”   大周氏勉强维持着笑容,拽拽她的袖子:“你姑父不是那个意思。”   小周氏却还在说:“铺子是您的,没人抢,您想交给表姐,于情于理都不会有人阻拦,但是,犯得上这么着急,下午就要吗?”   “她因何二十多年没有回家?”太傅逼视着她,只一句,就让她哑口无言。   正厅落针可闻,太傅一改面对着江家人时的随和,咄咄逼人道:“让你们打理铺子、田产,你们兄弟姊妹几个昧下多少银钱,还用我说?”   “无利不起早,若我只是个糟老头子,你们还会这样殷勤?”太傅嗤笑道。“口口声声为了你姑姑考虑,可话里话外只认钱!”   小周氏让他怼得说不出话来。   外公又厉声补一句:“当了这么多年纳兰周氏,就忘了这一切是怎么来的?”   这话无疑是在小周氏心上狠戳了一刀!   她现在拥有的一切是怎么来的,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所以,她才厌恶柏秋,厌恶那个、生下来就拥有了一切的表姐,才想让她离开沬州,想让她再一次……消失!   “知道了。”小周氏死死攥着拳头,低垂着脑袋,丧气地说,“我、我现在就让人去说。”   大周氏在旁没有吱声。   外公瞧她一眼,冷笑一声:“你也不要觉得心里不舒服,国舅府毕竟家大业大、有权有势,我这点儿棺材本儿,应当瞧不上眼才对。”   言下之意,郑芷烟不在的那段日子,该她的,不该她的,全都让小周氏给占了。   ——光是嫁给当朝皇后的弟弟,就是她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现在竟然还不满足,几间铺子也要攥在手里。   贪得无厌!   若不是他以为女儿不在了,膝下又没有其他子嗣,会让这样的人占这么多年的便宜?   竟然敢欺负他的女儿和外孙?   像这种喂不熟的白眼狼,他非得找机会欺负回去!   -   “是不是快吃晌饭了?”教训完小周氏,见气氛有些紧张,生怕孩子们会怕他,太傅连忙说了句。   先前见他哭成那样,江敬武还以为他就是个普通的老头儿,传言夸张。   直到亲眼目睹小周氏让他几句话给怼得跟只鹌鹑一样,江敬武才对这位岳父大人,有了更加清晰而准确的认知。   “这边来。”江敬武起身,带着一家人移步饭厅。   太傅胃不好,对吃食极有讲究,生冷油腻都不能吃。平时只吃几口就要放筷子。   今日,也不知是心情好,还是江家菜色合胃口,加之细嚼慢咽,居然与众人基本步调一致,大伙儿停箸,他还多喝了半碗鸡汤。   平时饭后都要午睡。   这会儿见了孩子们,高兴的根本睡不着,非要拉着几个孩子去看他准备的见面礼。   两抬的大箱子,足有六口,光是上面的雕花,都充斥着泼天的富贵。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外公捋着胡子,被这种给孩子们花钱的快乐冲昏了头脑,笑得眼睛都眯到一起去了。   见阿木稳重地坐在一旁,似乎全然不感兴趣。   老头儿还可怜巴巴地凑到他身边,悄声说:“早在朝中便听说过你的名号了,此番给你准备的礼物最是特别,都是外公专门挑的,好歹看看去。”   他都这样说了,阿木也不好驳他面子,便点点头,走到弟弟妹妹们身边。   外公瞧着几个孩子的背影,心情格外舒畅。   站在教书育人的角度,他尤其喜欢这对双胞胎:老二勤奋好学,前途不可限量;老大稳重老成,有大将之风。   没见他们之前,白迎山麾下江锋校尉的名号,就常在朝中出现,近来更是屡立奇功。   得知这孩子竟是自己外孙,太傅别提多得意了。   临回来前,专程找神机营的老同僚,求了几把高级将领才能配备的火铳。   尚未投入使用,白迎山都没有的那种。   对方多少也知道他的家事,立马给他送来了三把,走的是自己的公帐,不存在其他问题。   这东西威力大,送给孙儿防身,在军中也更加放心些。   阿木尚武,定然会喜欢!   老头儿信誓旦旦的,在一旁淡定喝茶。   还美滋滋地幻想着,收到礼物的孩子们粘着他喊外公的场面。   谁知道,几个孩子一打开那几口大箱子,就愣在了原地。面面相觑着,几乎把尴尬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太傅左等右等,也听不到孩子们的欢呼和讨论。   还以为是他们太过成熟稳重。   不由主动凑上去,想要向他们解释自己准备这些礼物时的用心和想法。   然而,过去一看,也傻眼了。   ——箱子里根本不是他精心准备的礼物,而是一些寒酸的金器和绸缎。其中有几套首饰,竟然还是前几年的样式。   这、这不是让他在小辈面前丢人吗?   谁干的?谁!   作者有话要说:  外公:拿我四十米长的大刀来!,, 第79章   见太傅脸色不好, 孩子们连忙打圆场,开始花式赞美箱子里的东西。   但实在也没什么好夸的,绸缎的花纹便老气,金器成色也不是很好,气氛一时颇为尴尬。   孩子们越懂事,太傅心里就越不好受。   ——换了他东西的那人, 定是认准了孩子们不好意思问他到底送了些什么,以为就算将东西掉了包,他们双方也不会知道。   太傅会以为外孙们乖乖收了礼;外孙们则认定太傅抠门儿, 拿这些东西来糊弄他们。   只会在心里觉得他不重视他们,不可能直接找他对质。   “怎么只抬了这些过来?”太傅面沉如水,“下人粗心, 另外还有几样没带过来, 外公亲自去拿, 你们在这儿等着。”   他总不能告诉孩子们,自己准备的东西让人给调包了罢?   那才是真正的老脸无光!   不过刚刚半天, 他就已经气得一佛出世, 儿佛升天。   可想而知, 江家平时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这已经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了,而是在太岁头上掘坟!   无论这件事是哪个瘪犊子搞出来的, 他都不会善罢甘休……   兄妹几个对视一眼。   太傅的怒气已经肉眼可见了, 但他们根本不知道这老头儿为什么气成这样。   难道,是觉得他们不重视他送的礼物?   “不必如此周折。”二哥连忙拦他,“既是一家人, 便不过分讲究这些,您能想着咱们,做小辈的就已经很高兴了。”   太傅简直有苦说不出,憋的脸都绿了。   “那不成。”外公极其认真地说道,“一开始不立下规矩,他们还以为我是讲笑的。”   兄妹几个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见他坚持要回家拿东西,拦都拦不住。   只得将他送到正厅,等他喊上周氏姑侄俩,再送他们离开。   在正厅的时候,他脸色已十分难看,但是隐而不发,只对小周氏说:“让你通知你哥哥,通知了吗?”   小周氏老老实实的点头,太傅便一甩袖子:“回去。”   说完。   大步往门外走。   走了几步,又回头来喊江敬武:“女婿,你跟我一起去。”   江敬武:“……”   女婿这个称呼,还真不是一点半星的陌生。   太傅发话,几人自然都无法反驳。   江敬武便安抚柏秋几句,随太傅和周氏一起去了他们在沬州的府邸。   -   郑府在闹市区,并不算很大。   毕竟他们平时也不在这儿住,家里人又少,再大的宅子,也是便宜了别人。   以前,老头儿没有孩子,也就不在乎什么吃亏占便宜的。   可他现在不仅有了女儿,还多了几个外孙,自然要率先为他们考虑。   再一想到,周家的个子侄们在他这儿吃了那么多红利,却不知感恩,他就觉得肉痛。   小周氏说的那些话,无疑也是周家兄弟姐妹的心声。   再不赶紧将铺子都收回来,被那些恬不知耻的人据为己有都是有可能的!   这次见面礼上出的幺蛾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在他眼皮子底下,都能做出这样的行为,是当他死了,还是以为他瞎?   越想越气,一路上像个茶壶似的,不停吁气。   江敬武和他同乘一辆马车,大气都不敢出。时不时瞄他一眼,觉得这老头儿生起气来还真挺吓人的。   生怕他气出个好歹,江敬武开口道:“岳父,孩子们年纪尚小,让我给惯坏了,若有惹您不高兴的地方,岳父大人海涵。”   “谁说的?”太傅瞪眼睛,用训斥的口吻,怒吼道,“孩子们不知道多乖!你教的好!”   拍一掌马车里的矮桌,又改口,“当是我烟儿教的好才对。”   江敬武哪里还敢说什么?   再次眼观鼻,鼻观心,安安静静地缩在马车角落里当摆设。   “气死我了。”老头儿猛地掀开车帘,暴躁地质问车夫,“怎么还不到?”   江敬武:“……”   车夫也是吓得不轻,连忙加快进程,不一会儿便赶到了郑府。   他们到的时候,门口已经有好些个衣着光鲜的中年人在那儿候着了,见马车过来,便殷勤地上来搀扶。   应当就是周家的几个子侄。   太傅却把他们伸过来的手都给挥开,自己下去了。   带头的胖子嘴角抽了抽,讪讪地挥了挥袖子,面上闪过不悦,但很快又隐藏了起来。   可见平时没少挨这老头的训斥。   江敬武跟着出去,那胖子瞧见他,阴阳怪气地对他说:“江兄,巧啊。”   “也不是很巧,“江敬武笑笑,“专程来的。”   那胖子脸色顿时凝固,阴测测地瞅了他一眼,转身跟上太傅的脚步,一行人进了郑府。   小周氏仍扶着她姑姑,跟在太傅身边。   几个子侄在一旁同她闲话家常,逗得大周氏直笑。   江敬武被他们忽视,反倒舒坦些,远远缀在他们身后,进了正厅。   正厅有两长排的太师椅,众人各自落座。   太傅和大周氏坐主位,其他子侄依次排开,只右手边第一个位置空着。   江敬武在边缘挑了个位置坐下。   刚沾到椅子,太傅就挑眼瞅着他,指着右手边第一个位置,轻描淡写道:“坐那么远能听到什么?坐这儿。”   众人:“!!!”   那个位置是个亡故的郑芷烟留的,从来没有人敢坐,太傅却让江敬武到那个位置去,其中含义,不消说,在场的人也能明白。   即使知道今天的结果不会很好,也仍觉得心中愤愤不平,一个个的,望向江敬武的眼神充满了戾气。   江敬武才不管旁人的看法,老头让他坐,他就直接过去了。   众人神色各异,正厅一时没人说话。   丫鬟上了茶,太傅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刮了几下,喝之前,突然问道:“给孩子们的见面礼,是谁给准备的?”   此话一出,小周氏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   手指绞着帕子,慌张地想着对策。   -   其实,箱子里的东西都是太傅自己精心准备的。   ——来之前,他特意挑选了好些稀罕物,却仍然觉得不够。   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便让大周氏另外备了些金银玉器,放在箱子里垫底。   出发之前,他还亲自检查了一遍。   谁知道,那几口箱子不过是在沬州绕了半天,再抬到江府,里面的东西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的目光在几个子侄脸上扫过,眼神里透露着实实在在的失望。   “为官几十载,教过的贵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姑父最厌恶什么样的人,你们心里不清楚吗?”老头气得牙痒痒,一把将茶杯扔在桌子上。   茶水泼了一桌子,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地。   几个子侄如临大敌,小周氏更是腿肚子都开始发软了。   “姑父,”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她才说,“接姑姑的时候,东西在纳兰府放了会儿,许是下人不长眼,抬错了。”   太傅冷笑一声:“抬错了?”   小周氏硬着头皮点头。   “行。”太傅没对此发表什么评价,只唤来管家,“表小姐说东西抬错了,你找几个人,去一趟纳兰府,帮着把箱子换回来。”   他越是这样好说话,小周氏越是紧张,总觉得姑父还有其他谋划在等着她。   连忙说道:“东西放在库房,担心他们找不到,我也跟着回去一趟罢。”   太傅凉凉地瞧她一眼:“你姑姑在你家待了多久?竟谨慎到要把东西往你家库房里面抬?若纳兰府有贼人,就应当尽快揪出来,以绝后患。你掌家也不少时日了,家贼难防这么浅显的道理,还要姑父教你?”   小周氏脸色煞白。   不禁又想起小时候被罚着跪在祠堂抄经书支配的恐惧。   姑父的恐怖之处,一如既往!而且能自由发挥,完全不受任何外界的影响。   “是。”小周氏连忙低头行礼,“姑父教训的是。”   太傅捏了捏自己的膝盖,见她想走,当即出言制止:“既然就放在库房,何来找不到一说?让他们去就行了,我还有要事同你说。”   一句话,将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小周氏哭的心都有了,只得如坐针毡地回到原来的位置,低着头感慨自己命途多舛。   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可怕的姑父?   太傅说完。管家带人离开,丫鬟将茶杯碎片收拾好,另上了果盘和新茶。   太傅于是慢条斯理地饮茶,好半天没开口。   子侄们都让他这副态度弄得心惊胆战,面面相觑着,大气都不敢出。   相比之下,江敬武就轻松多了,甚至觉得太傅家的水果冰冰的、甜甜的,有点好吃。   “知道为什么让你们过来吗?”众人急的一头汗的时候,太傅开口了。   子侄们捏了把汗,正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   太傅又道:“让你们带账簿过来,都带了没有?”   说完。   见他们点头,理所当然地支使江敬武,语气包含亲切,“去,收一下。”   江敬武冷不防被他点名,险些被水果给噎着。   可见在场其他人的表情比他还要难看,多少欣慰了些,站起身来,走到最外侧的中年人面前,冲他笑笑。   对方多少有些不情愿,自然就怎么看他怎么觉得不顺心。   哼了一声,臭着脸将账簿摔在桌子上。   江敬武也不生气,捧起他的账簿,又挨个座位收过去。有几个故意表达自己的不满,专程往桌子上摔的,他都好脾气地捡了起来。   子侄们一看,便愈发以为江敬武好欺负,瞅着他的眼神更加叫人不舒服。   这几个人里面,只有那个胖子,小周氏的六弟周游知道他的身份,其他人都没见过他。   是以,也只有周游觉得担心,其余的人,都只当江敬武是太傅的随从。   他们一向眼高于顶,觉得方才太傅让他坐在下首,已是极大的恩惠了。   毕竟,那是他们这些子侄,从未有过的待遇。   哪里还能想到其他地方去?   直到江敬武将账簿收齐,要呈上去给太傅的时候。   太傅随口说了句:“自己留着,给我干什么?”   说完。   继续不慌不忙地喝茶。   江敬武顿时觉得手里的账簿如烫手山芋一般,是真心不想要。   可一看到周家兄弟几个的嘴脸,又觉得,这些东西落到他们手里,简直就是天大的浪费。   还不如自己留着。   哪怕是帮这老头代管,年底收些分红,也比砸在他们这些纨绔手里要强出许多。   于是,没有说什么,而是将账簿放在旁边的几案上,随手翻看起来。   在场的人之中,算上小周氏,以及她的两个姐妹、四个兄弟,一共七个人。   光是账簿就收上来十六册。   也就是说,太傅在沬州的铺子,起码有十六家。   就不算田庄地契这些,光是这些铺子,都够忙一阵子的了。   也难怪小周氏会说那样的话。   她自己分得两间,分别是成衣铺和脂粉铺,因为卖的贵而且掌柜态度极横,利润相当一般。   几个哥哥多些,有的人手上三四间,姐妹少些,一人只分得一间。   但是,这些加在一起,无疑是一笔能让人得红眼病的财产!   十六间铺子,说给就给。   太傅这个大方劲儿,也不怕江敬武卷钱跑了!   子侄们顿时愤愤地盯着江敬武看。   这些人根本瞧不上江敬武。   江敬武自然能感觉到,却不与他们多说,只随手翻翻账本,直言不讳:“这些账有问题。”   几人的冷汗“唰”就下来了。   曾经有多鄙夷,此刻就有多紧张。   “收支根本对不上。”江敬武翻了两页就不看了,“本来还想着替您分忧,可这几间,根本就是写烂摊子……”   江敬武半开玩笑似的,“我还想多活两年——您就是真把它们送给我,我也不敢要。”   -   几个子侄大气都不敢出,小周氏更是牙都要咬碎了,怨毒地盯着江敬武。   “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太傅将茶杯放下,眼神在众人脸上扫过。   胖子和小周氏姐弟两个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周大颇为不满,等着江敬武:“你谁啊?在郑府大放厥词,空口白牙的诬蔑咱们。”   “账是你们自己记的罢?怎么就成了我空口白牙诬蔑?”   江敬武随手翻开一页,“进货价高出市场三成,售价定的却比旁人家还低,你是做慈善还是做生意?”   “还有这儿、这儿,记得含糊不清,这种帐房先生还不让他滚蛋,留着过年?”   他也不说是这些人贪了钱,只说他们账上的问题:“开门做生意,可不是把总支出和总收入两相抵扣那么简单。”   太傅一听,却笑了。   “哪里来的妄人,满口胡言!”周大向太傅拱手,“姑父,你可不要让这小子给骗了。”   他一说,旁边的小周氏就低咳了一声,提醒他不要再说了。   周大却又急又气,已然冲昏了头脑。   拍着胸脯道:“这些铺子在咱们手上都十几年了,他上来就说这种戳人肺管子的话,成心挑拨离间不是?”   “确实。”太傅严肃地点了点头。   周大面色一喜,正待补充。   却又听见太傅在那儿说,“我记得,刚把铺子交出去的时候,盈利远比现在高出许多。”   周大:“???”   “拿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送你,也难怪你要不高兴。”太傅朝向江敬武,“那依你所见,当如何挽回局面?”   上不了台面?!   子侄们面面相觑着,脸色极其难看。姑父这形容,是在说他们,还是在说这些铺子?   江敬武连忙说:“这么多铺子,管理起来也的确耗费精力,若是我,便找个诚实可信的亲信来代管。当然,能不能盘活,还两说。但至少,能回本一点是一点。”   “那你可有人选?”太傅望着他,眼神是十足的信任。   周大:“……”   这家伙是来砸场子的?他、他到底哪位?   -   毕竟是别人的铺子,就算真的有人选,江敬武也不好置喙。   见女婿面露难色,太傅捋了捋胡子,说道:“那便依你所说,找些个信的过的人来打理。”   “我不常在沬州,就辛苦你一些。”老头在那套路他,“等会儿我将地契也一并交给你,若要用钱,就从账上支——你只管帮忙盯着,盈亏由我自负。”   此话一出,子侄们就坐不住了,七嘴八舌地抗议了起来。   无非就是小周氏先前说的那一套。   除了标榜自己多么尽心尽力,对太傅多么忠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就是在诋毁江敬武。   一会儿功夫,江敬武就被他们从头发丝到脚后跟地给骂了几十遍。   “姑父,你又不在沬州,怎可把铺子交给一个外人?若他有二心,恐怕就算咱们在,也拦不住!”周大说义愤填膺道,“您若觉得咱们经营不善,大可打骂!之后,咱们想办法把营收做上去就是。”   周二也连忙附和:“十几年了,这些铺子多少也有咱们的心血,哪能两句话就把咱们踢出去?姑父,你可莫要受人教唆,伤了咱们一家人的和气!”   小周氏和她姑姑两个,在旁不吱声。   周游的胖手在脑袋上抹了一圈,也弱弱地说道:“姑父,铺子偶有亏损,也在情理之中的嘛。您若觉得咱们有哪里做的不好,只管说,咱们改就是了。”   “怎么改?”太傅问他。   胖子微微一愣,看看大哥,又看看江敬武,让姑父给问住了。   开玩笑,他要知道怎么经营,这几年还会亏钱?   眼看着窟窿都快填不上了,账面才会越来越难看,不然,哪能让江敬武一眼就瞧出问题?   “你看看,这是我不给你们机会吗?”太傅冷笑。   “再这样下去,莫要说给我养老了,不让我给你们擦屁股都谢天谢地。”太傅道,“而且,你们真觉得,别人是贪你这几间铺子吗?”   同样是面对着利益,看看江敬武是怎么对待的,再看看这些人……   “人家刚刚都说了,你们把铺子祸祸成这样,白送给他,他都不乐意要。”太傅冷哼,“你们还好意思这样急赤白脸地争?”   几人让他说的面上难看。   “再说一句你们不爱听的话。”太傅一点面子也不留给这些白眼狼,“这是我亲女婿。论关系,他更近些,论能力,他也强些,论人品……都不用我来说了,到沬州城打听一下便知。”   竟然是大表姐的夫君?   众人愣了愣,先前便听小周氏说,大表姐回来了,让他们谨慎着点儿。   几个子侄还以为,大表姐离开了二十年,恐怕早已沦为了无知妇人,根本不足为惧。   没想到,大表姐过得,远比他们想象得要好,甚至还有个这么不显山不露水的夫婿!   这可该如何是好?   “姑父,您这可就过分了。”周三姐见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当即凶相毕露,“好歹咱们也给你看铺子看了十几年,您岂能说收回就收回?”   太傅让她给气笑了:“我的东西,我自然想给谁就给谁。”   老头说:“总不能在你那放了几年,就成你的了!你若真想仔仔细细算清楚,也行,反正我不怕麻烦。”   十几年来,他们靠这些铺子挣了多少银两,他们比谁都清楚。   老头较真儿起来,一般人可扛不住。   若让他们把这些年贪的钱全都给吐出来,那才真是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罢了。”周大沉沉叹气,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表情,阴阳怪气道,“咱们这些旁支,如何能跟亲生的相提并论?姑父想怎样,就怎样罢!”   说完。   就想起身离开。   “等一等。”方才一直没有说话的江敬武突然开口,“诸位离开之前,是不是得把真账交出来?”   周大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回身指着他:“你少得寸进尺!”   -   “你也差不多就行了。”江敬武真是懒得和这些人打交道,无奈地说,“赶紧把真账交出来,亏空的部分想办法填补填补,咱们大家都好交差。”   太傅主业是教书,其次是在朝堂上和人吵架,对做生意这一套完全没经验,江敬武一说,他才反应过来。   ——通常,像周大这种不安好心的人,会准备真假两册账簿。   一册是假的,用来应付东家和逃避赋税,一册是真的,主要目的是看自己还能贪多少钱。   他们把真账藏起来,到时候江敬武接手了,还是得重新盘点,但那会儿他们都已经找不到人了,若有亏空,可就得由江敬武来填!   人老头本来是好心,嚷嚷着要把财产留给他。   但让这几个蛀虫一搅合,反倒成了在给江敬武制造压力。   江敬武若不接手,或许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图个清净了。   可老头非要把铺子给他,他自然就不能让这些人随随便便把这事儿给揭过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周大斜着眼睛睨他,“你是怎么做生意的,我不清楚。但我周大,绝不是那种会做两册账簿的人!你若不相信,现在就去盘账。”   呦。跟他耍无赖呢?   “你说的?”江敬武瞧傻子似的盯着他。   “嗯,我说的。”   江敬武疲惫地捏捏额角,阔步到正厅外。   冲方才跟在周大身边的人说道:“你们东家说要盘账,劳烦各位跑一趟,把进货簿子、交易簿子以及现有的货品、钱物簿子都拿来,我要盘账。”   指指余下几个,穿着像是各家掌柜的人,让他们同那人一道儿。   盘账最是熬人,这么多间铺子,簿子简直能堆成小山,没个三五天根本看不完。   江敬武却不当回事儿一样,反而兴致勃勃,对几个子侄说道:“为求公正,没盘清之前,诸位都不许走。”   坐着太师椅,江敬武长腿支在地上。   明明是一张老实巴交的脸,却让他们觉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嚣张和霸道。   太傅却极满意他的做法,十分配合的,让人把大门给关上。   江敬武本就是一说,吓吓他们。   几人一见姑父竟然来真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这……”小周氏打圆场说,“姐夫且盘着,咱们也得该干什么干什么不是?总不能因为姐夫在忙,咱们就得都陪着,什么都做不了。”   太傅却化身成了无情的帮腔机器。   反过来只问她:“你姐夫因何在这儿盘账?若你们老老实实将真账交出来,他闲的?”   “我不闲。”江敬武连忙接话。   “就是,”太傅配合十分默契,“赶紧的,不想在我这儿白住的,就把真账都交出来,左右都有那么一天。”   江敬武又开始补充:“自己主动上交,跟被我揪出问题,可是截然不同的。”   众人:“……”   “烦死了!”周游第一个受不了,一拍桌子,带着满身横冲直撞的怒气,支使自家掌柜的,“赶紧把我锁在库房小柜子里的账簿拿过来。”   有他开头,其他人也懒得挣扎了,纷纷让下属回去拿真账。   周大讪讪地摸摸鼻子。   正想改口让自家掌柜的也回去拿,江敬武就拿话堵他:“大哥和咱们是不同的,没暗账,我省得。”   “那就劳烦大哥在这儿多住两日,等我盘完了账,再放您回去。”江敬武老实巴交地笑笑。   周大:“……”   收齐了各家的两册账簿,江敬武故意让他们先回去,只留了周大一个人。   周大擎等着他把账给盘完,他好回家。   江敬武偏不慌不忙的,跟太傅一起回了书房,把周大家掌柜送来的簿子放在一边,打算过个三两日,再开始整理。   而这一回,不用江敬武说什么,太傅就将各家的两册账簿进行对比。   不看不知道,一看,着实吓了一跳。   ——这些犊子,未免太能贪了!   十几年来,见天儿薅他的羊毛,好几间铺子都让他们给薅秃了!   明晃晃的亏空写在那儿,几个子侄却睁着眼睛说瞎话,以致亏空越来越大,赫然到了维持不下去的地步。   “我竟然,差点儿就把你给推进了火坑。”太傅用力捏着账簿一角。   气得不停摇头:“若不是今天这一出,我恐怕到死都不会知道,他们竟如此大胆,将我耍得团团转!”   他从小就是天之骄子,何曾受过这样的欺瞒?   一时,只觉得胸中郁郁,无法接受。   “您也别太过在意。”江敬武一边与他说着,一边将这批账簿给分成了两堆。   分好之后,指着多的那一摞。   他说:“这些亏空太多,早关早省事。铺子位置也偏,尽快变卖了,银钱填补欠下的债——或许,还能勉强算个不亏不赚。”   “这几间,应该还能挽救。”   太傅垂眼一瞅,只剩下寥寥三册账簿。   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老头险些一口气没上来:“他们欠下的钱,凭什么老子卖铺子帮他们填补?”   “——让他们赔!”太傅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怒吼,“让他们倾家荡产!”   -   他们翁婿俩在书房理账。   小周氏交了账簿之后,就急匆匆赶回了纳兰府。   毕竟吞了姑父几箱贵重物,还让他逮了个正着,哪里坐的下去?   而且,那些箱子根本就不在库房。   ——更可怕的是,其中有几样顶好的东西,已经让她送人了!   她、她得赶紧要回来才行……,, 第80章   萧如茵和叶灵芝在纳兰府后院, 聚精会神地盯着院子里的一座假山。   假山上有几个小坑,像是被什么坚硬之物击凿出来的。   “再试一次。”萧如茵兴冲冲地说着, 后退几步。拎起走廊下的一根二尺余长的青铜管。   那青铜管造型别致,正是神机营最新研制出来的碗口火铳。   火铳整体看上去是一根长管,但在长管末端、靠近把手的地方, 有着一个碗口大的药膛。   而在把手下方,安着一个小巧的、与弓;、弩机括类似的扳机。   因是青铜制物, 十分沉重, 萧如茵一个女子, 力气小,根本拿不起来。   只能将其放置在回廊拦台上面,半蹲着,瞄准目标物。   动作瞧着不太好看,但萧如茵一向酷爱这些, 见到了就走不动路, 自然没心思理会其他。   她早就听人提起过火铳,还专程询问了具体的用法。   可这东西威力极强,使用不好还容易自爆。为了她的安全考虑,并未让她见识过。   先前小周氏说来了一批好东西, 让她去挑的时候, 她看都没看那些金银玉器、珠宝首饰,而是将里面的三把火铳搬了过来。   神机营那些家伙果然不是吃干饭的。   ——箱子里有三把样式不同的火铳,最大的就是她手上拿着的这把。   另两把明显是经过了改良。   造型小巧,便于携带, 但威力比这一根传统样式的小了许多。   萧如茵也说不清更喜欢哪一把,便趁着闲来无事,在院子里挨个试一遍。   火铳的使用步骤比较繁琐。   首先,得将火;、药填装进药膛里面,用专用的长杵将其夯实,继而填装弹丸。待身边人都散去,再扣下机括。   这个时候,就能听到“嘭——”的一声巨响,弹丸被弹射出去,指哪打哪。   火铳本身十分沉重,后坐力也强。   不过刚打了几发,萧如茵就觉得自己的肩膀和手臂软得跟面条一样,抬手都难。   可她却无比的兴奋,还想再试试那两把轻巧的。   “主上,您现在需要休息。”叶灵芝说道,“那两把轻巧的要手持,后坐力更大,您的肩膀承受不住的。”   闻言,萧如茵晃一晃肩膀。   满不在乎地说:“无妨,方才都是你在演示,我总要亲自体验一下,才知道是什么感觉。”   说着,便让叶灵芝将最小的手铳拿过来给她。   只有四五寸长,萧如茵单手可握。   装好火;、药和小钢珠以后,萧如茵双手持着它,再一次瞄准了院子里的假山。   碗口火铳射程远,走廊到假山的距离全然不在话下,但手铳本身药膛小,射程自然也小一些,不知道能不能打中假山。   萧如茵屏住呼吸,微微眯起眼睛,瞄准假山……   不过,就在她即将扣下扳机的瞬间,小周氏突兀地从前院急冲冲地走过来!   看到叶灵芝,就连忙说:“长公主呢?快!出事了……”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嘭”的一声巨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方才,萧如茵正待扣下扳机,冷不丁让她这么一吓,火铳口的位置发生了偏差,再加上后坐力,弹珠瞬间偏离了她原本瞄准的方向。   直奔小周氏而去!   萧如茵和叶灵芝脸色剧变,小周氏却还无知无觉,主动朝她们跑了过来。   手铳口还在冒烟,火;、药味刺鼻,两人望着面色焦灼的小周氏,眼睁睁看着她被弹珠击中左手臂。   血花迸射出来,小周氏猛地僵在当场,震惊地望着她们。   “舅妈!”萧如茵顿时面如土色,丢开手铳,跑到了小周氏的身边,想去捂她的伤口,但见那血呼啦茬的场面,又根本不敢动她。   小周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自己胳膊一麻,接着,就见血汩汩地流了出来。   “你、你干了什么?”她慌张地质问萧如茵。   随即,疼痛一点点叠加,吓得小周氏直接晕了过去。   -   纳兰府门外。   郑府的管家等了好一会儿,纳兰卓正紧赶慢赶地让人去找箱子里剩下的东西。   他们在这儿胶着了挺久,门外不由聚集了许多人在看热闹。   先前,纳兰卓因为花魁的事儿,脸面已经丢尽了。   即使花魁已经彻底从良,嫁于他做妾,沬州城的人也仍然看不起他。   现在被他留在门口给人当猴看,情绪已然到了崩溃的边缘,可是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先前姑奶奶过来的时候,郑府抬来了六口大箱子,他起先不知道里面都有些什么,后来阿娘让他们过去挑东西。   他带着妾室去了库房,才知道那几口箱子里的东西竟然这么值钱!   因他这些天都在禁足,不敢在爹娘面前惹眼,所以只给妾室挑了一副红宝石耳坠子,自己则拿了两枚玉佩。   郑府的管家带人过来的时候,他都已经还回去了。   为此,妾室还朝他好一通发火,言语间十分不好听,说什么,箱子里东西多了,怎么就差她手上这副耳坠子?   她先前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来了纳兰府之后,节衣缩食,如今连这等小物件儿,也得送了之后又要回去,实在是寒碜的很!   当初她赎身的银子还是江三给出的,纳兰卓作为一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根本什么都没有。   让她这一顿数落,纳兰卓自然不高兴。   可她身怀有孕,怕给她气出个好歹来,只得忍着,什么也不敢说,窝窝囊囊地将箱子抬到了门口……   本以为郑府的管家会看在大家都是亲戚、阿娘跟姑奶奶关系又好的份儿上,就这么大事化了,把箱子抬回去,就当没有发生过。   没想到,那管家却不知道是死心眼儿,还是成心刁难。   竟然拿出了一条长长的单子,另找了个人,在那儿大声唱礼,实则就是清点物品。   这一出闹的,围观的人愈发激动,冲着他指指点点、嘻嘻哈哈的。   纳兰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差了三副金玉宝石的耳坠子、两套流云大师亲手打造的金头面、一只玛瑙扳指和两只翡翠镯子。”   管家扬声道,“咱们老爷说了,若实在找不着,便算了,全当是送给表小姐玩赏的,只不过……”   他没有说完,人群中便传出一阵爆笑。   堂堂国舅夫人,竟然侵吞别人东西,还让人找上门来,当场给她难看!   实在是闻所未闻。   看来,国舅府的日子是真的如传言那般,一天不如一天。   不然,怎么会做出这种可笑的行为?   纳兰卓低着头,不敢看管家,也根本不敢听众人的言论。   真的太丢人了!   “——只不过,箱子里的三把火;、器,尚未公布出来,乃是神机营最新研制的秘密武器,非军中将领,不得使用。”   管家压低声音,严肃地说道,“请务必交还出来,否则,老爷可能要请官府的人过来帮忙寻找了。”   纳兰卓一听,两股颤颤,险些就坐地上了。   “火;、器?什么火;、器?!”纳兰卓哆哆嗦嗦道,“我、我没见过啊!”   管家眼睛一横,声色俱厉:“纳兰公子,这是要拒不认账?”   “不,不不不。”纳兰卓连声说道,“定然是误会,我找人问问清楚,劳烦您先将这些箱子抬回去,先驱散了人群,再说可好?”   管家冷笑:“您说呢?”   “我、我绝不赖账。”纳兰卓硬着头皮说。   “只有您的口头保证,小人恐怕交不了差。”管家让人给他搬个凳子,就在纳兰府门口坐着等,“拿不到东西,我是不会走的,您请便。”   一见他这样,纳兰卓便知此事不会简单了结。   虽然无奈,可也不得遵从。   找人看着郑府的人,防止他们继续闹事,接着,冲进了家门去找小周氏。   起码,让她站出来说句话。   ——东西是她拿给家里人的,那么,给了谁,她心里自然有数。   现在正主来要,自然要如数归还。   况且,火;、器杀伤力极大,乃是官府严格管控之物,若想使用,须得由今上特批,否则,谁知道别人拿它去做什么?   再说了,神机营最新研制的秘密武器,尚未公布,若被有心之人拿走,传到敌国去,投入大批量产制……   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阿娘是疯了吗?”纳兰卓焦头烂额,边走边骂,“这种东西,就算别人专程送来,也要三思之后再决定收不收。她倒好,直接就给昧下了!几条命啊?这么作!”   飞快来到阿娘的院落前,正要唤阿娘,就见丫鬟急冲冲地跑了出来。   “出什么事了?”纳兰卓忙问。   -   丫鬟显然给吓着了:“夫人受伤了,差咱们去请大夫。”   纳兰卓一听,自然顾不得许多,直接冲进了小周氏的房间。   房间里充斥着血腥味,他惊悚地见到母亲躺在床上,人还晕着,脸色煞白,床边尽是血。   叶灵芝和萧如茵正在她床边坐着,惊慌失措地守着她。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纳兰卓急了。   萧如茵却不敢说她是被自己用手铳所伤,只含糊其辞地说:“不小心划了胳膊,已经差人去请大夫了。”   反正纳兰卓也不敢去翻看小周氏的伤口,除了担心,也做不了其他的事情。   “这可怎么办?”纳兰卓急道,“爹不在家,娘受了伤,姑爷爷的人又不肯走——那些东西,我找谁去要啊!”   “你姑爷爷回来了?”萧如茵眉头紧皱。   纳兰卓点点头。   病急乱投医:“如茵,你是长公主,你能不能去跟太傅大人解释一下?就说,东西我肯定会找回来的,只是这个节骨眼儿上,我不知道在哪里,请他宽限我几天。”   萧如茵一听,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不行,绝不能让太傅会我碰面。”萧如茵如是说,“我最怕他说教了。”   “你又没有做错事,他说你干嘛?”   纳兰卓还想劝他,萧如茵却不耐烦起来:“既然表哥来了,舅妈这里我就不守了。我有些体乏,先回去了。”   说完,带着叶灵芝一溜烟地跑了。   一回到自己院子,叶灵芝就说:“那些火铳,莫不是太傅大人带回来的?”   光是想想这种可能,萧如茵就开始害怕了。   “怎么办,灵芝?”萧如茵慌乱不已,“现在将东西还回去,能堵住太傅的嘴吗?”   他说教起来,实在是太吓人了!   叶灵芝想了想,却说:“既然已经拿了,就没有还回去的道理——您可是长公主,他再心黑手狠,又能拿您怎么样?”   “可是……”萧如茵仍觉得不安,“父皇不让我玩这些,若是让他老人家知道了,我和哥哥,还有母后都要挨骂的!”   叶灵芝沉默起来。   如今,纳兰家式微,今上对皇后和太子愈发严苛起来,这些早已不是秘密。   若借题发挥,此事可大可小。   但现在太傅已经发现别人拿了他的火铳,若他一说,萧如茵就巴巴地还了回去,岂不是示弱?   ——全天下都是萧家的,截他几把火铳而已,难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长公主今年还未满十五岁,他一个六十几岁的老头子,总不会那么没出息,到今上那儿去告她一个小姑娘的状!   否则,不是给满朝文武耻笑他的机会吗?   “您怎么想?”叶灵芝问萧如茵。   萧如茵说:“若将火铳还了他,他就能当做没发生,我自然是愿意的。但怕就怕在,若我还了东西,反被他攀咬着不放,该如何是好?”   叶灵芝也是这么想的。   “那便不还了。”叶灵芝说道,“捉贼捉赃,他若没有证据证明东西是我们拿的,就算想闹,也闹不起来。”   “会不会有问题?”萧如茵十分为难。   叶灵芝没有多说什么,等着她自己做决定。   “罢了罢了,眼下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东西是在纳兰府丢的,我若说自己没拿,他总不能来搜我的房!”萧如茵说道,“你打算将东西藏在哪儿?”   叶灵芝点点头,仰脸瞧向了房间的横梁。   “好,你去罢。”萧如茵朝她点点头,自己坐在窗边的桌椅上,挑了本书慢条斯理地看。   -   纳兰卓找不到东西,急得要命,阿娘又受了伤,两边都催命一般。   等大夫出了诊治的结果,确定小周氏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需要处理好伤口即可。   他便慌忙去了门外,再与郑府的管家协商。   “我阿娘受伤了,等她醒来,我必定找她问清楚。”纳兰卓情真意切道,“拜托你们先回去同姑爷爷说说情。放心,只要把责任都推咱们身上,姑爷爷不会为难你的!”   管家是太傅年轻时候的仆从,对他忠心耿耿,也最是明白他的心思,所以才被安排在沬州城看守宅院。   太傅派他过来,用意依然十分明显。   可纳兰府没人当家,实在交不出东西,总不至于真的将人逼死。   打压也打压了,震慑也震慑了,还有这么多人看笑话——他们早就达到了目的。   此时,见纳兰卓如此无奈,便知道再守下去也没用。   便冷笑一声,悠悠地说道:“既然纳兰公子执意不肯配合,就只能先如实回禀老爷,让更加擅于找东西的人来府上打扰了。”   说着,让人将箱子抬上,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   这一回,吃过亏的太傅没有让他们直接把东西抬到江府,而是自己先检查了一遍。   江敬武还没离开,太傅特别不想让他看到。   ——他也就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实际上蔫儿坏!若让他知道,自己送的东西让小周氏给截胡了,还派人去要回来,指不定怎么笑话他呢。   几个外孙若是知晓此事,恐怕也要嫌弃他说话不管用。   于是,假借着出门方便的由头,撇开江敬武。   江敬武一看太傅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知道他有事隐瞒,根本没有听他的,暗戳戳地跟了出去。   发现太傅去了正厅。   走近些,还能听到他在发脾气:“什么叫找不到了?!这个纳兰卓,脑子是让屎壳郎侵占了,里面装的都是屎球球吗?”   管家便如实向他禀报:“说是表小姐病了,表姑爷出门游历,他又不当家,所以不清楚情况。”   “都快当爹了,凡事还指着爹娘,果然是个草包!”太傅气得拍桌子,“他就不会找找?”   说着,他记了起来:“今上让顾瑾城来沬州查案,殿下也秘密出巡,好像就下榻在纳兰府。莫非,是他们拿的?”   “那个顾瑾城,从小老成持重,数月前,与他碰了一面,倒觉得他野了许多,这种事儿,他也不是干不出来。”太傅急了,“我得亲自去瞧瞧。”   说着,冲管家扬扬手:“备份礼,叫上夫人,去瞧瞧表小姐受了哪门子的伤。”   “刚从咱们这儿回去,就受了重伤,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把她给怎么了。”太傅嘟嘟囔囔的,不太满意,“早前听说她心绪有异,还没察觉出来,如今看来,的确不大正常。”   天还没有黑,管家连忙照太傅吩咐的那样,去准备礼物。   太傅打算回书房和江敬武说一声,便离开正厅。   江敬武有所察觉,连忙回到了书房,捏着一册账簿装模作样地瞧。   太傅不疑有他,直说:“等会儿我还有点事,你在这儿继续……”   一听他还要留自己,江敬武连忙打断:“那女婿便不打扰了,岳父大人尽管忙去,明日带孩子们来给您请安。”   “好。”太傅一听,喜笑颜开的,“去罢。”   见他要走,又想起来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连忙交代:“告诉孩子们,那几个箱子里的是附赠物,真正的见面礼还在这儿,他们明日便能见到。”   方才他都已经听的七七八八了,知道太傅看重这个,便没有拒绝。   行了礼,正要离开,太傅就又把他叫了回来,塞给他一个小匣子:“这个拿去,账簿你也看过了,该怎么做,你心里应该有数,看着办就成。”   江敬武:“……”   到底还是没能躲过。   不过,把那些亏损的铺子抵掉,也就只剩下三四家,盘一盘还是没问题的。   “女婿告退了。”   这一回,没有再拦他,还差人给他套了马车,让人将他送回了江府。   -   孩子们还在家中等他,顾瑾城也在,见他抱了个箱子回来,便询问情况。   江敬武遂把小匣子里的地契和房契拿给他们看,并将周氏兄弟姐妹的情况朝他们说了一遍。   “若不是亲眼见了,还不知道你们外公竟也是可怜之人。”江敬武说道,“几个子侄都图钱,不顶事儿,家里又没人,得亏在朝中有些势力,如若不然,怕是晚景悽凉。”   蜚蜚想到坐在主位上痛哭的老头,感到有些心疼,感慨道:“幸好他找回了阿娘,不至于落到那样的境地。”   她一派天真,自然想不到爹娘所担心的那些事情上面。   江敬武也不打算告诉她,便笑笑,问她:“蜚蜚喜不喜欢外公?”   “觉得他有些可怜。”蜚蜚说道,“先前听说他脾气不好,今日见了,便知传言不可尽心。”   顾瑾城挑了挑眉,偏头,观察一般看着她。   “看我干嘛?”蜚蜚问。   “在求证,是不是因为你可爱,所以太傅才舍不得凶你。”顾瑾城认真地说,“以前赵夫子就舍不得凶你——你在学堂睡觉,赵夫子还怕你着凉……”   “胡说,”蜚蜚要去捂他的嘴,“我才不会在学堂里睡觉。”   顾瑾城抓着她的手腕,向后仰头:“阿柔作证,妹妹是不是极有夫子缘?”   虽然事实如此,但阿柔才不会和他统一战线,是以,没有理他。   “外公却挺喜欢你们的。”江敬武笑着看他们闹,“还要我务必同你们说,今日箱子里的东西只是些附赠之物,真正的见面礼还在郑府,让你们明日去拿。”   既然已经确定了血缘关系,就理应多走动。   他年纪大了,今日又亲自登门,孩子们到他府上请安也是应该的,兄妹几个于是答应下来。   接着,江敬武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跟他们说:“还有个事儿——今天我意外发现,太傅的见面礼,好像被人掉包了,所以他才气成那样,刚吃完饭就急着回去立规矩。”   “有这种事?”孩子们都没有想到,“哪个人胆子这么大?”   江敬武咳了咳,说道:“依稀是小周氏。”   众人:“……”   “小舅妈果然从不让人失望。”顾瑾城玩笑道,“太傅她都敢惹,我都开始佩服她的勇气了。”   他说完,三哥便说道:“先前我听人说,外公让人在纳兰府门口堵着纳兰卓,拿了张长长的礼单,让他按照礼单把东西交出来。”   江敬武还是刚知道,苦笑不得地说:“如此看来,太傅果然是睚眦必报。惹不起,惹不起。”   先前小周氏想让他们难看,转头他就用同样的法子教训了回去。   甚至,让人挑不出错处!   ——小周氏昧了他大老远带过来的东西,让她交出来,本就在情理之中。   所谓一物降一物,小周氏就算再疯,又如何?   还不是被外公给治的服服帖帖。   先前还担心她不安分,再搞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没想到,她在外公手底下,根本翻腾不出什么水花……   -   此时的小周氏,别说翻腾了,连翻身都有些难!   胳膊传来密密麻麻的痛感,里面的弹珠已经被取了出来,伤口也包扎过,创口虽然深,但没有损害筋骨,只要坚持喝药、外敷,便不会危险。   但那痛感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小周氏躺在床上,不停流泪,已是连气都喘不匀乎了。   她姑姑看着无比心疼,在旁温柔的安慰她。   太傅却冷哼一声——方才他一眼就看出来小周氏的伤是火铳所致。   也问过大夫了,证实了这一点。   活该!太傅暗骂一声。   原本他打算直接去问小周氏,到底是谁拿了火铳。   但是见她哭成那个样子,似乎还很害怕他,便不好在这个时候开口。   只抓着纳兰卓,问他小周氏是被谁伤的。   结果那个棒槌根本就不知情,还说什么,他娘是不小心划伤的胳膊。   气得太傅逮着他狠狠训斥了一通。   纳兰卓则始终低眉顺眼的,半句不敢多言。   见他这个窝囊样子,再想到小周氏竟然使计妄想让蜚蜚嫁给这样一个缺心眼的东西,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我且问你,顾瑾城和太子殿下是不是住在这儿?”太傅语气更冷,“他们现在何处?”   纳兰卓让他吓得不轻,连忙就交代了:“表弟和太子殿下的确住在府上,但瑾城表弟几天前搬出去了,眼下,只有太子殿下和长公主住着。”   见他脸色不好,又补充道:“今儿太子殿下一早就出门了,咱们不敢过问他的去向;长公主和她的女官一直在院子里,不曾出门。”   “长公主?”太傅虎目微眯,捋了捋胡子,不动声色。   “我的东西,你有线索了没有?”太傅凶巴巴地问,“你娘既然已经醒了,想必已经知道了下落。”   纳兰卓一头的冷汗,颤颤巍巍道:“还、还不曾问过。”   “那你还不赶紧去找?”太傅冲他吼,“当真要我找官兵来帮你不成?”   这种事情,简直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若真让官兵过来搜,他们纳兰府也不要在沬州城混下去了!   “是,我这就去。”纳兰卓闷头便跑,慌张之下,还差点儿撞到柱子。   太傅瞧他那个笨手笨脚的样子,一脸的不忍卒睹。   后院。   萧如茵坐在窗前看书。   叶灵芝略显慌张地从门外进来:“纳兰公子召集了府中人手,正满院子搜呢。”   萧如茵捏着书本的手一顿,却强打起精神,翻了一页。   “知道了。”她说,“我今日倒要看看,谁有那个胆子,敢搜本宫的房间。”   叶灵芝配合地笑了笑。   正要出去守着,却想起来一件事情,如实禀报道:“太傅好像来了,说是为了探周夫人的伤。”   萧如茵面色一凛,气急败坏地摔了书。   ——那个老狐狸,可不像纳兰卓那样好糊弄,肯定能看出来,小周氏是被火铳所伤。   莫非,只能等他发现,然后死不认账吗?   萧如茵焦躁地在房中踱来踱去。   好一会儿,倒真的让她想出了一个主意!   “灵芝,收拾一下。”萧如茵眯起双眼,嘴角噙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几日没见瑾城表哥了,咱们去一趟江府……”   作者有话要说:  变脸大师郑太傅   不作不死长公主   八面玲珑纳兰卓   温柔体贴周姑姑   ——————   哈哈哈哈哈欢迎补充,, 第81章   日暮西垂, 到了江府的晚饭时间。   柏秋心情不虞, 江敬武便让人做了她最喜欢的银耳莲子羹,哄着她喝了一些。   蜚蜚和三哥也很爱甜食, 除了银耳莲子羹, 晚饭还有菠萝古老肉、糖醋排骨、红糖糍粑等甜食。   另外还准备了酸酸辣辣的凉拌菜解腻:手撕鸡、拍黄瓜、辣木耳和卤牛肉。   主食是馒头。   天渐热了,凉拌菜开胃解腻, 配上暄软的馒头, 原本没什么食欲的人, 也能不自觉多吃一些。   另外, 因端午节在即,街上许多摊贩都开始卖艾草, 厨房便买了些,用来做青团。   艾草清香, 略有些微苦,糯米却是软糯香甜的口感,两相碰撞,口味十分特别。   他们也是来了沬州,才知道有这种吃食。   青团另有许多种馅料,常吃的是豆沙和果泥的, 也有限咸口, 包的是肉馅儿或者肉松。   蜚蜚最爱吃的就是红豆沙和梅干菜肉口味的青团。   晚饭后, 厨房拿了新做的青团来当甜点,但他们许多人都吃不下了,只蜚蜚这个小馋猫, 捡着爱吃的馅料尝了两个。   青团放凉也可以吃。   吃的时候要配香香甜甜的果茶,才不会觉得腻。   果茶里加了山楂、玫瑰茄、蜂蜜和陈皮,刚好可以消食。   饭后,蜚蜚拍着小肚皮,歪在椅子上,说自己撑得起不来了,要哥哥背她。   让爹娘好一阵笑话。   就是这个时候,萧如茵的马车停在了江府的门口。   初夏时节,天长,一家人用完晚饭,天色才刚刚擦黑。   箫如茵和叶灵芝对江府也算熟悉,故意没在正厅等着,而是直接去了阿柔的院子里。   毕竟是长公主,江家的仆从不敢拦她,只连忙让人过去通报。   她来都来了,总不能把她赶出去。   阿柔便让人为她奉上果茶和新鲜的青团,请她们稍坐,姐妹俩另跟家人说了会儿话,才慢悠悠的,一边消食,一边往院子里走去。   阿柔的院子栽种了许多花和草药。   不少草药都有防蚊虫的作用,置身其中,便觉得绿意盎然、清新舒畅,与那些刻意栽种的观赏性花草大有不同。   “真是个好地方!”萧如茵感慨。   院子里还有间飞檐琉璃瓦的凉亭,此时,箫如茵便坐在凉亭内,喝着果茶,默默打量着墙角的一个酒坛子。   酒坛子不大,里面正是蜚蜚数月前酿的酒。   算时间,要端午节后才能进行二次过滤和炙酒,眼下还并不能算作成功。   “主上,她们是不是故意的?”叶灵芝拎着一个包裹,在她身后小声说道,“庆云国上下,谁有这样的胆子,敢如此怠慢您?”   箫如茵慢条斯理地喝一口果茶,斜睨她一眼:“跟你说了多少次,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只是气不过她们这样嚣张,尤其那个江镜柔!”叶灵芝说道,“几次三番如此,您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别说了。”箫如茵笑笑,“早晚有她们哭的时候。”   想到公主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叶灵芝掀了掀嘴角,总算没有继续说什么。   -   回了院子。姐妹俩同萧如茵见礼:“拜见长公主。”   “免礼免礼。”萧如茵如往常那般天真烂漫,直夸他们家青团好吃。   “之前便听说了沬州的青团,却一直没有吃过。原本,舅妈也说端午节让厨房给咱们做的,可是,眼下她受了伤,怕是无暇顾及这些了。”萧如茵叹了口气。   姐妹俩对视一眼。   经历过上次游湖的事,蜚蜚已经适应了萧如茵的性子,甚至觉得,哪怕她说小周氏是被她所伤,自己都不会觉得出格。   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也完全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姨母上午还来了咱们这儿,不过才半天功夫,怎么就伤了?”蜚蜚问道。   阿柔也观察着萧如茵的脸色。   “说起来,也怪我。”萧如茵说道,“数日前,有波斯商人来街上贸易,表哥见我在家无聊,便给我兑了些稀罕东西。”   说着,让叶灵芝把包裹放在桌子上给她们看。   “你们知道,我素来喜欢舞刀弄枪,表哥拿来给我的,正是些利器。”说着,将包裹展开。   只见,里面放着许多造型好看又轻巧的利器   诸如匕;、首、钺、钩、袖箭之类的,无一不是华丽精巧之物,适合女孩子带着防身。   另还有一些造型别致的武器。姐妹俩对此研究甚少,并不清楚那是什么。   “我在家练袖箭,不巧,舅妈找我有事儿,刀剑无眼,擦到了她的胳膊。”萧如茵垂眸,直摇头,“我现在简直后悔死了。”   蜚蜚捏着一把匕;、首柄上的宝石,挑了挑眉。   心想这纳兰卓够大方的,这些利器上面,不是镶嵌着宝石,就是缀着玉穗。   不过,萧如茵把这些东西带来这儿,是什么意思?   “伤了舅妈以后,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安生,看到这些东西,便想起那个骇人的场面,已是连饭都吃不下了。”   萧如茵说道,“虽然舅妈只是轻伤,但我仍是害怕,万不敢在家里玩这些,更不敢再让她瞧见。!”   阿柔闻言,抱着胳膊往后仰了一下。   漂亮的眼睛吊起怀疑的弧度,瞥着长公主皱在一起的面部表情,眼神似乎再说:“装,接着装。”   萧如茵果然继续:“不过,毕竟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我不舍得扔。另外,还想着能在回京的路上带着防身,所以,能不能先放在你们这儿一下?”   不管是什么原因,长公主说要把东西放在她们这儿,姐妹俩就觉得不正常。   “这种小事儿,怎么能让您亲自跑了一趟?”阿柔看看包裹里的东西,秀眉紧拧,“虽是利器,却也一眼就能看出值钱来。”   “——放在我们这里,怕是不妥。”   这话便是婉拒了。   然而,萧如茵既然亲自过来了,就不可能轻易放弃。   顿时扁扁嘴巴,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加码道:“可是,我在沬州没有任何朋友,也不认识别人,除了你们,我想不出还能把东西交给谁。”   “你们大可放心,只是帮忙存放一下而已,不会有问题的。”眨巴着眼睛,萧如茵殷切地说。   蜚蜚听了,却连忙给姐姐帮腔:“总觉得不太妥当,姐姐平时忙碌,不怎么在家,我又是个迷糊虫,万一丢了,或者弄坏了,怎么和你交代啊?”   话说到这份儿上,萧如茵脸色就没有一开始那么好看了。   “你们是不是怕我有问题?”萧如茵望着她们,“只是在你们这里存放几天而已,便如此推脱,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阿柔根本不吃她这套:“长公主息怒,您的东西何其贵重?放在我们这里,有任何损伤,我们都担待不起,真的不是有意推脱,望公主明鉴。”   萧如茵冷哼一声:“那你说,我这些东西要怎么办?”   “此事好办。”阿柔笑道,“沬州有许多钱庄,除了存放钱财,还可以存放物品,只要付很少的佣金,想放多久都可以。”   “我信不过那些。”萧如茵站了起来,态度有些强硬,“我不管,你们必须帮我收着。”   说完,气冲冲地站了起来,大步走了。   姐妹俩:“……”   她态度强硬,姐妹俩总不能真跟她闹到明面上,只得暂时认下。   和叶灵芝一起从阿柔的院子出来。   萧如茵没用第一时间离开江府,而是特意去了一趟厢房,要找顾瑾城。   顾瑾城正坐在灯下看兵书。   门没有关,萧如茵直接进去了,叶灵芝当他们有话要说,便在门外守着。   顾瑾城听力远高于常人。   她们还离得老远的时候,他就已经听出了两人的动静。   萧如茵一向没规矩,见她硬闯,顾瑾城全然当她不存在,目光放在兵书上,没有理会她。   萧如茵也不需要他理会,在房间里打量了片刻,嫌弃地摇摇头,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提出告辞。   她一走,顾瑾城就觉得不太对,忙出了院子,去找阿柔和蜚蜚。   -   天已经黑了,他不好直接进姑娘家的院子,便在树影之下跃上屋顶,暗中探听萧如茵找她们做什么。   他听力比常人要好些,只隔着一层砖瓦,院子里的人说什么,他基本都能听见。   “姐姐,长公主到底要做什么?”蜚蜚压低声音。   阿柔气定神闲地翻账簿,让她不要担心:“左右这东西是她给我们的,就算有问题,也落不到我们头上。”   按理说,自然如此。   可是,经历了上次游湖,蜚蜚总觉得,长公主这种人,不能以常人的心态来看。   她毕竟是长公主,今上的第一个女儿,自然是捧在手心里的。如此尊贵的身份,表面再知书达理,骨子里也写满了跋扈。   就连她身边的女官都无比嚣张,上次还与她说——即便她们犯下了罪状,也多的是人给她们顶罪!   所以,就算这东西有问题,眼下也是在她们的手里。   到时候,即使所有人都知道这东西是长公主硬塞给她们的,恐怕钱也没有人敢冒着的罪皇家的风险,为她们正名罢?!   如此一来,倒霉的还不是她们?   思及此,蜚蜚便心烦意乱,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个萧如茵为什么总是针对她们。   上回她在画舫,说想让她们离开沬州。   可是,长公主在沬州又没有什么得利之处,干嘛让她们离开?   “只不过几样东西,不妨事的。”阿柔给她沏了杯茶,劝她宽心,“那里面总不至于有赃物,她一个长公主,什么东西得不到,要贪几把兵刃?”   蜚蜚摇摇头:“就是因为想不通,所以才觉得有问题。”   “可是,眼下也没有其他法子。”阿柔说道,“她若有心害咱们,光防,是没有用的。放心罢,凡事有我呢,你别为这事儿操心了,快歇息去。”   蜚蜚想了想,也认同姐姐这个观点。   ——这种情况下,想再多也没用,只能等萧如茵自己露出狐狸尾巴!   “好。”小姑娘便乖乖地说,“姐姐也要早点睡哦。”   天渐渐热了起来,姐妹俩于是又分开睡。   阿柔还有事情要处理,蜚蜚确实也困了,便听了姐姐的话,让不醉打来热水,沐浴更衣。   听着哗啦啦的水声,和少女轻快的歌声。   屋顶上的顾瑾城:“……”   他原本真心是想过来帮忙的!   这下,要是让人瞧见,他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连忙背对着屋脊,少年看天、看地、看星星,跟冻住了似的,大气都不敢出。   即便如此,耳朵也仍是渐渐红了。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顾瑾城不知道怎么的便就有一种莫名的羞耻感,似乎自己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龌龊事,赧得俊脸通红。   好不容易等屋里的女孩子洗完,哼着歌离开,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可是,就在他放松下来,打算看看萧如茵到底送了什么给阿柔姐妹俩的时候,突然察觉了一道鹰隼般的视线,正紧盯着他!   另他如芒在背,甚至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下一刻,身后跃上来一个人,他还来不及反应,凌厉的掌风就冲他击来!   这个时候,顾瑾城心里想的不是“这个人的武功比我高!”,而是“完了,这下真的说不清了!”   果然,对方一看是他,凶狠的力道虽然收了回去,眼神却比掌风更加凌厉。   一副看流氓的表情,睥睨着他,眼角眉梢都爬满了鄙夷的神采,似乎在说:“没想到,你小子竟然是这种人!”   顾瑾城:“你听我解释。”   大哥:“解释什么?我现在甚至在想,刚刚怎么没有一耳刮子把你拍死。”   “我教你武功,是让你干这种事儿的吗?!”大哥心力交瘁。   一边是自己亲妹妹,一边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弟和出生入死的战友——他真的很难做。   顾瑾城:“……”   “大哥,我说我是上来看风景的,你信吗?”顾瑾城弱弱地说。   阿木冷笑了一声。   “你问问大哥的拳头信不信!”说着,不容他反抗,一拳给少年留了个黑眼圈。   “问过了,它信。”   顾瑾城两手抱住大哥的拳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像一只毛茸茸的狼崽崽。   一见少年这个模样,大哥就没脾气了。   有些粗鲁地把他拎起来:“你到底来干嘛的?”   “萧如茵从妹妹院子离开以后,就去找我了。”顶着一只乌青眼,也丝毫不影响少年的帅气,“我觉得不放心,就来看看。”   大哥:“???”   “你一个趴屋这话?”大哥想把他另一只眼睛给打对称。   “我没有!”顾瑾城一蹦三尺远,“我这不是觉得大晚上的找她们两个女孩子,不合适吗?”   觉得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他命都得交代在这儿。   连忙问大哥:“我还没有问你呢!这么晚了,你翻自家屋顶干什么?”   大哥挑眼瞅他:“跟你想的差不多。”   “那你还打我!”   “你欠揍。”大哥冲他招招手,“刚刚听到什么了?”   顾瑾城防备地看着他。   确定他不会再动手,才凑到他身边,将自己的发现都和他说了一遍。   “先前外公同我说,给我带了三把神机营最新研制的火铳。”阿木说道,“但是这批东西,被人扣下了。”   顾瑾城与他对视一眼,瞬间明白萧如茵送给阿柔的是什么东西了!   “正愁找不到拿捏纳兰氏的借口呢,她女儿就送上门来了。”顾瑾城笑笑,眼神歇肆,“这是好事儿啊。”   -   阿木白了他一眼:“就说你在纳兰府住的好好的,干嘛来我家?不然,还能从中斡旋一下。”   “不就是打探消息吗?现在也可以。”顾瑾城从屋小舅妈受伤了,我放心不下,去探望她探望。”   说着,回身交代了一句:“那些东西危险,别让她们碰。”   “知道了。”阿木自然答应。   高高瘦瘦的黑衣少年便往纳兰府的方向走去,不多时,身影就融进了夜色之中。   阿木跃下屋顶。   厅门没关,大哥一进院子,便看到清雅秀丽的少女坐在桌案旁批注账薄,白芷在一旁陪着她,已经开始偷偷打起了瞌睡。   阿柔却仍然全神贯注。   “咳。”阿木轻咳一声,引起妹妹的注意。   “大哥?”阿柔放下笔,“这么晚了,你怎么会过来?”   阿木挥挥手,示意白芷先出去。   他长相英武,身量又高大,白芷在女孩子里面已经算高的了,却只堪堪到他胸口,是以十分怕他,弱弱地看了看自家姑娘。   阿柔冲她点点头,她便一溜烟地跑了。   阿木这才和她说:“萧如茵今天给你的东西里面,有神机营最新研制的火器。此乃机密,非军中之人不得使用,即便是高官,也要经神机营和今上特批才能支取。”   “这么说,里面果然有违;、禁之物?”阿柔拧眉,觉得有些可笑,“她不会以为,这种小手段,就能害了我罢?”   萧如茵毕竟年纪小,思维跳脱一些,也是正常的。   阿木并未置喙,只说:“东西给我,今晚你和蜚蜚好好休息,明日,我再交还给外公。”   “好。”阿柔连忙把萧如茵的包裹拿出来,“里面的东西都很小巧,我并未见过大哥说的火;、器,这才着了她的道儿。”   “即便知道,恐怕也不好拒绝。”阿木了然道,“无妨,大哥来解决。”   阿柔乖巧地点点头。   “这三把,便是神机营最新研制的火铳。”大哥指给她看,“目前的火铳都比较笨重,能做到二尺余长已是不易,更不要说这把手铳。”   大哥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精妙的设计,不禁感慨:“神机营果然不简单。”   兄妹俩又说了会儿话。   夜色渐深。   阿木见妹妹还在忙,大手盖在账簿上面,英武的眉头拧着:“听话,明日再看。”   阿柔还没被人用这种哄孩子的语气说过,心里暖烘烘的,同时,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好好好。”清雅秀丽的少女笑了笑,“大哥也早点休息。”   “嗯。”   阿木大手拎着明黄色的包裹,酷酷地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阿柔觉得今晚的月色都皎洁了许多。   伸了个懒腰,打算偷懒一天。   不过,就在她放下账簿,唤来白芷让她准备热水的时候,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混乱的声音。   她脸色一变,从院子里出去了。   仆从慌慌张张的,似乎正要来通知她,见到她本人,才敢停下来歇气儿。   “出什么事了?”阿柔忙问。   “来了许多官兵。”仆从连忙解释,“说是有贵人丢了东西,因此来找。”   阿柔:“……”   这个萧如茵,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本以为明日拿去给外公即可,谁能想到,她竟然深更半夜叫来了官兵!   ——即使此事不难解决,今晚也要她不得安寝。   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能叫她这样机关算尽,来恶心她们……   “走,会会去。”阿柔又不是没见过官兵,她才不怕。   于此同时,纳兰府。   “官兵已经派过去了?”萧如茵问。   叶灵芝一边帮她卸头面,一边答道:“一炷香前便出发了,眼下,应该已经到了江府。”   想到她们深夜被官兵带走的场面,萧如茵笑了出来。   “太傅既然说找不到就报官,咱们就帮他这个忙。”萧如茵边梳理着鬓发,边问叶灵芝,“私藏机密火器,该是什么罪啊?”   叶灵芝也高兴,唱双簧似的说:“此事可大可小,火铳可是将士们决胜的关键,她们盗取、私藏,即便不是死罪,也要落得个流放。”   “好可怜。”萧如茵同情地摇摇头。   心底却在想,她们是不是以为,认了太傅那个老狐狸做外公,身价就不同了?   可笑!   这一回,她们藏了太傅的东西,哪怕不落罪,也会惹他厌恶。   ——郑骁云那个老家伙,生平最是严苛,对待品行不端的学子,绝不会心慈手软!   就连她和皇兄,都被他明里暗里整治了好几次。   江家那姐妹俩,就等着吃苦头罢!,, 第82章   从后院出去, 阿柔便看到许多官兵配着刀, 点着火把, 看那排场,简直要将她们家团团围住似的。   带头的还是上次来捉拿江敬武的捕头。   因为上回的事儿, 多少与他打了些交道,知道他姓罗,沬州人士, 武举出身,儿子刚刚满月。   “巧啊, 罗捕头。”阿柔上前说道。   江敬武和几个哥哥都在,罗捕头的态度远比上一次要恭敬,见了阿柔, 还朝她作揖。   “四姑娘这话叫人怪尴尬的。”罗捕头说, “上头的命令, 咱们总得听不是?”   阿柔笑笑,旋即在三哥身边坐下, 体贴地说道:“按规矩办事嘛,我省得。”   罗捕头当即出了一身的汗。   上回,他亲眼见识了这位四姑娘的手腕,知道她绝不是外表看起来那样柔软、好招惹的。   但是这一次,他们的罪的人,也并非什么衰败的皇亲国戚,而是真正权倾朝野的重臣!   郑太傅啊!   那可是今上曾经的老师,身份自不必说, 能力也是一顶一的。   他每年都要来沬州,知府大人正想不到法子恭维他呢,得知他的东西被偷了,激动得差点儿摔在地上,连夜就把他们给派来了!   天知道,罗捕头有多不愿淌这趟浑水,但没办法。   眼下,也只得硬着头皮与阿柔说:“您能理解,那就太好了。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开始?”   “开始什么?”阿柔抿了口茶,轻飘飘地瞅了他一眼。   罗捕头胸腔一麻,连忙将情况又说了一遍:“太傅大人丢了些东西,有线索说,好像在您这儿。”   “哦?丢了什么?”阿柔又说。   “说是些价值连城的兵刃。”罗捕头如实回答。   阿柔点点头,直接回答他:“我这儿,的确是有这么些东西。”   “真的?”罗捕头表情僵了僵,“那,可否……”   江敬武和几个哥哥都意外地看着阿柔,除了大哥,他们并不知道长公主过来做什么,自然也就不知道阿柔是什么意思。   “不能给你。”阿柔说道,“因为那东西是别人暂存在我这里的。除非你们先去问过她,得了同意,我才能上缴。”   听她这样说,罗捕头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她偷的就行——既然是别人塞给她的,罪名就落不到她头上,即便太傅追究,也不会牵连到她,自己也就不用跟着遭殃了。   “这样啊,不知给你东西的人,眼下在何处?”罗捕头说道。   阿柔抿了口茶:“不远,正在纳兰府。”   罗捕头:“……”   “您别说笑了,纳兰府不是和您……”   一句话没有说完,阿柔就打断他的话:“您才说笑了,小周夫人是我姨母,咱们两家感情好着呢。”   “是是是。”罗捕头擦擦额上的汗,心说,上次闹成那样,真好就有鬼了。   阿柔与他说道:“行了,你去纳兰府找人问罢。”   “啊?”罗捕头僵了僵,“这,不合规矩。”   “怎么不合规矩?”阿柔说,“有人说东西在我这儿,你们就带人过来搜——别人的话能信,我的就不行?你们的判定标准是什么?”   罗捕头忙把锅都推出去:“我们自然是听知府大人的,他让咱们去哪儿,咱们照做就是。”   阿柔:“……”   看来,还真让妹妹给说对了。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她们是冤枉的,也不会区区一个真相,而去节外生枝,开罪皇亲国戚。   ——只说是在纳兰府,他们就怕成这个样子,若得知陷害她的是长公主,态度还不知道会转变到什么地步呢。   “那你想怎么样?”阿柔看着罗捕头。   罗捕头两股颤颤,哆哆嗦嗦地说道:“既然东西在您这儿,就……不如先让我拿回去交差?”   “拿了东西就能交差?”阿柔笑道,“太傅大人丢了东西,不用查明原因的吗?”   罗捕头噎了噎,自然明白阿柔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才一个多月,接连出了两起重大事件,还都跟江府有关。   已经足够引起知府大人的注意了。   一听见有人说太傅丢的东西在江府,立马就让他们过来彻查。   但罗捕头没有想到的是,阿柔会直接承认。   这样一来,他反倒被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总不能现在回去请示知府。   ——如果直接把她带走,江家人肯定不会同意,可如果什么都不做,这么多人看着,根本说不过去。   所以,只能先让她们把东西交出来,请示知府大人之后再做定夺。   毕竟堂堂太傅大人,东西找回来之后,应当也不会追究那么多,况且,这些东西还是别人塞给江姑娘的。   真不是他有意偏袒。   而是因为,江家这几年的蒸蒸日上,沬州都是有目共睹的,他们总不至于命都不要,冒险去偷朝廷命官的东西。   想也知道,其中定有隐情!   “罗捕头,我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有要为难你的意思。”阿柔淡然一下,“这样罢,我跟你走一趟。”   这话一说出来,几个哥哥脸色就变了。   尤其三哥,既着急又担心,连忙说道:“你一个女孩子,大牢岂是什么好去处?”   阿柔给了他们一个稍安勿躁地眼神,但笑不语。   二哥也劝道:“现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那些东西根本就和咱们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要担下这份罪名?”   几个哥哥情绪都有些激动。   江敬武却好像十分信的过女儿,知道她每一个决定不是没有理由的,便暂时没有说话。   “要去也是我去。”大哥带着几分威压看着阿柔,不想让她涉险。   阿柔却根本不觉得去大牢有什么一样,甚至语气轻松地说:“只要将东西还给失主,把事情说清楚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冲大哥眨眨眼睛,阿柔转头问罗捕头:“对吗?”   “是是是。”罗捕头连忙应声。   几个哥哥顿时明白了阿柔的意思,纷纷松了口气,无奈地看着这个妹妹。   早知道她脑子活,没想到胆子也这么大。   “罗捕头也是按规矩办事,不好让他难做。”阿柔走到大哥跟前,小声说道,“放心。明日外公见我不在,定然是要过问的。对了,别告诉蜚蜚。”   说着,就要跟罗捕头离开。   即便知道她不会怎么样,几个哥哥也不可能放心让她去坐牢。   三哥连忙拉住她:“左右是要抓江家的人,咱们家人还少啊,轮得到你?”话锋一转,“二哥代你去。”   他其实是想自己去,故意这样说,是想活跃一下气氛。   谁知,二哥竟然大义凛然地点头:“嗯,你在家等消息,我随他们走。”   “也轮不到你,你还得念书呢。今天无论谁去,那个人都不会是你。”阿森横一眼阿林,心说这哥怎么这样实诚?   他要参加科考,怎么能去那样的地方?   大哥挑了挑眉,看着一脸菜色的罗捕头,问他:“要不,你把我们都抓了?”   “江大爷,你可饶了我罢!”罗捕头哭的心都有了。   今年怎么回事儿?几次三番犯在他们手里。   “好了。”阿柔说道,“就一个晚上,而且,马上都半夜了,狱卒也是要休息的。”   冲哥哥们笑笑,意味深长地说,“明日请早啊。”   江敬武在兄弟三人后面,望着女儿,也是担心的要命,阿柔却故意把他搬出来:“阿爹,那我去了,你记得帮我打点一下。”   “诶?”江敬武冲她伸手,本难地想拦,闺女却直接跟着罗捕头一起走了。   江敬武这下哪里还睡得着?   连忙问阿木:“东西呢?拿来。”   罗捕头还没有走远,原本是想让人跟阿木去拿包裹,一起带回衙门的,听见这话,震惊地转过来看着他。   “哎呀,你差不多得了,”江敬武气急道,“人都让你带走了,还想怎么样?”   罗捕头:“……”   -   到了审刑处,罗捕头亲自将阿柔送进大牢,特意找了单独的牢房,派人清理干净,才让她进去。   但毕竟是牢房,清理得再干净,也透着股阴冷潮湿的霉味儿。   阿柔也不怕这些,只气定神闲地坐在桌边,打量着牢房里的一切,目光落在角落里的板床和薄被时,本能地拧了拧眉,却什么都没有说。   “四姑娘,条件有限,实在是委屈您了。”罗捕头为难地说道,“要不,我在这儿陪着您?”   阿柔:“……”   “深夜还劳烦您,委屈您才是。”阿柔看着他,脸上是惯有的微笑,“就按规矩办罢。”   这种环境下,罗捕头被她拿自己屡次用来搪塞她的话来搪塞自己,就跟让她扇了一巴掌似的,面色极难看。   阿柔也不是要成心刁难他,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那……罗某便去交差了。”罗捕头说道,“有事就喊狱卒,我已上下交代了。”   他还挺上道。   阿柔点了点头,沏了杯热水。   也不喝,就那么清清冷冷地坐在桌边,盯着杯子里的水看。   她坐姿十分端正,腰杆挺直,秀发垂在后背,锦缎一般,整个人看起来规矩又漂亮。   本以为今夜注定会难熬了。   没成想,罗捕头刚走,就有一伙人急匆匆赶过来,脚步忙乱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外面着火了,他们正慌忙逃命呢。   阿柔的视线从水杯上移开。   随即,见到一个身着官服的胖男人被狱卒拥簇着,走到她牢房前面,隔着门上的小窗户紧张地往里打量。   正是知府大人。   阿柔挑挑眉的功夫,狱卒就将牢房的门打开,知府大人一脸的谄笑,搓着手走了进来。   “是江四姑娘吗?”知府边笑边说,“你看我这手底下的人,办事真是不利索,怎么还把您给请进来了?哎呀,这都是误会。”   知府笑笑:“只是听说东西在您那儿,叫人去看看罢了。”   阿柔也冲他笑,却叫他脊背发寒。   “我想知道,是谁跟您说,东西在我那儿的?”阿柔问他。   见他一脸尴尬,替他回答道:“叶灵芝?”   萧如茵说过,叶灵芝父兄均在兵部任职,想来,与知府大人应当是认识的。   而且,从上次陷害的事件来看,他定然已经知道,太子和长公主来了沬州。   不过让他帮忙惩治几个小人物,就能在纳兰一脉混个脸熟,如果她是知府大人,她也乐意。   但是,上次这人不是做的挺好吗?   这一回,怎么怂得这么快?   “江四姑娘,这些真的都是误会啊!”知府大人只想着赶紧把这尊佛给请走,“都是手下人办事不力,让您受了委屈,您放心,我定好好惩治他们。”   说着,又赔笑:“马车已经备好,这就让人送您回去?”   阿柔还没有说话,他身边的狱卒就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瞥着知府大人。   平素这位爷的脾气有多暴躁,他们可都是有目共睹的,连对他亲娘都没有这么和颜悦色过,这个丫头是什么来历?   竟然让知府大人如此低声下气!   狱卒们不知道的是,知府大人也不想这样啊!   他也是刚刚得知:江家的主母,竟然是太傅失踪多年的亲女儿!还是小周氏的继表姐,更是国舅爷青梅竹马的前未婚妻!   坊间现在还流传着,国舅爷为前未婚妻守孝三年的痴情言论呢!   这几个人,他谁都得罪不起。   何况,秋闱在即,今年,太傅极有可能还是考官,而他宗族里有几个子侄,正准备趁太傅来沬州过端午,好好在他老人家面前露露脸。   哪里能想到,脸的确成功露了——却是要伸过去给他打的那种!   这个叶灵芝,可把他给害惨了!   早前,知府大人成日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有时间留意这些流言蜚语。   直到,今日同小妾闲话家常,他那位小妾在贵妇之间素来活跃,谁家后院那点儿事都瞒不过她。   妇人家,想不到那些层深的东西去,还是当玩笑话与他说的。   结果他一听完,吓得险些从床上滚了下去!   狠狠扇了小妾一个巴掌,怪她没有早点把事情告诉他,紧接着,便匆忙穿了衣服赶了过来。   每年的烟火大会,他也是要与江家打交道的。   平素只觉得江敬武为人老实敦厚,做生意实在,最重要的是极有钱,还大方。   哪里会想到,他的后台竟然如此吓人?!   知府大人是真的怕了,恨不得求这位江四姑娘赶紧离开,她在这儿多待一刻,他这心里就不安生一刻。   “您、您倒是说句话啊。”知府都哆嗦了,“还是您不喜欢坐马车?那我让人换成轿子。”   阿柔让他逗笑了,嘴角扬了扬。   昏暗阴冷的牢房里,她这一笑,可谓艳若桃李,眼前几人眼睛都看直了。   “劳您费心。”阿柔说道,“这儿挺好的,还有茶水可以喝。”   知府大人:“!!!”   看着他愈发惊恐的表情,阿柔说道:“事情尚未查明,我断然是不会走的。”   “查明了,查明了!”知府大人连忙说道,“真的都是误会啊!”   可不是误会吗?   太傅的东西、人家亲外公的东西!怎么能叫偷呢?   这刚认回来的外孙女儿,疼都来不及,就算是瞒着他老人家拿的,也断然没有给孩子送进大牢的说法!   江四姑娘这一招,不是在作茧自缚,分明是想让他这个做知府的死!   “误会?”阿柔不笑了。   她本就是清冷秀丽的长相,又做了许多年的生意,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这样板着脸、拧着眉,发出疑问的时候,那威慑力还是很强的。   知府当即就噎住了。   “这、这……”他不知道这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看看左右。   那些狱卒也连忙低下头,完全不知道面前这位和牢房的环境格格不入的少女到底想要做什么。   阿柔见他们一脸茫然,便说道:“东西是有人暂存在我那里的,这也是误会?”   知府大人懵了,怔怔地眨眨眼睛,嘴巴张了又合,合了有张,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要怎么说?   ——哦,好的,我知道了,是有人陷害你。   那么,是谁陷害的呢?   还用说吗?显然又是一个他惹不起的角色!   知府大人只觉得有冷风从自己脚底吹过,带起一阵寒意,从脚心一路漫上头皮。   夭寿啦!   就不能让他好好地当一个闲官吗?   这么难处理的情况,为什么偏偏就让他给遇到了?   “既然不是误会,请知府大人按规矩办事。”阿柔素手拈起粗陶茶杯,抿了一口,“真相大白之前,我一定极力配合。”   知府大人:“……”他想回家种地。   “这、这,四姑娘啊,不如,您先回家去?查案子嘛,有捕快在就行了。”知府大人的语气已经软的不能再软了。   阿柔却一把将茶杯放在桌子上,望着他。   知府大人瞬间就明白了。   “好好好,我走。”知府大人怎么来的,怎么滚了回去。   走之前,还骂了狱卒一顿:“看看你们一个个的,江四姑娘怎么能用那样粗糙的用具?赶紧,跟我回府,把我那套紫砂壶茶具拿过来。”   刚经历过疯狂打扫的狱卒们:“……”   -   夜色渐深。   狱卒不仅从知府家搬来了紫砂壶茶具,还另外抱来了四床被子,铺三床盖一床,说是知府大人担心床板硌着江四姑娘。   床铺焕然一新,阿柔虽然嫌弃那床单和被面上的大红牡丹,觉得艳俗,但好歹也香香软软,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虽然没有水可以洗漱、沐浴,但毕竟是牢房,将就一下,度过一个平凡的晚上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不过,她才刚睡下没多久,外面就又传来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与方才知府大人过来探监的动静如出一辙。   阿柔困了,便没有起来,翻了个身,背对着门板、捂着耳朵装睡。   外面响起不耐烦的催促声,阿柔权当没有听见。   谁知,门板一打开,一把浑厚低沉的苍老生意就发出了来自心底的呼喊:“我可怜的孩子啊,这种地方,怎么睡得着?定是累狠了!”   声音里带着丝丝缕缕的哽咽。   阿柔顿时精神了,转过身,果然看见白天在他家正厅老泪纵横的太傅。   此时,老人家眉须俱颤,虎目因为惊讶和心疼,瞪得溜圆,眼圈还有点泛红,一看见阿柔,就颤颤巍巍地走过去。   那场面,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随行的知府大人已经很想哭了,却不是感动的,而是吓的。   “外公?”阿柔生怕他又哭成早上那样,连忙引开他的注意,“这么晚了,您不好好休息,过来干嘛?”   “你这个傻孩子,”外公握住她的手,“你都这样了,我哪里还睡得着?”   阿柔小声说:“原本也没打算住多久,是看天色晚了,想要明天再告诉您的。”   外公嗔她一眼,也压低声音:“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有外公在,没得还要那样费尽心思——你啊,以后想怎样就怎样。这破地方,咱不住。”   说着,就要她赶紧收拾收拾,外公带她回家。   “真走啊?”阿柔还有点儿不放心,望着外公,“我刚跟知府说了要等他查明真相再离开。这、话都说了,总不好自打嘴巴。”   外公看着她,突然笑了出来。   “好好好,查!现在就查。”老人家往床边一坐,大刀阔斧的,大有不动如山的气势。   阿柔闻言,也连忙坐起来,祖孙俩齐齐望着旁边的知府大人。   知府:“???”   “李智,你是庆云历四十二年的进士?那便是,宰辅大人的门生了。”太傅说道,“宰辅大人一向刚正不阿,我看你,也颇有他的风骨……”   一句话没说完,知府就膝盖一软,往地上一跪。   哆哆嗦嗦地说:“卑职、卑职自知愚钝,万万不敢辱没宰辅大人的名声。”   “哼。”太傅冷笑,“你还知道?”   “卑职知道!”李知府万万不敢再拿手底下人那一套来糊弄他,连忙辩解道,“听闻太傅大人您丢了东西,有人前来告知,说东西在江府,卑职便请人前去调查。”   “然后你就把我外孙女给抓过来了?”太傅说道,“李智啊李智,你当真糊涂。你可知道,那些东西,本就是要送给她的!”   “因被歹人藏了私,我心疼孩子,一着急才说要报官!你倒好,我一片心意,全让你给搅和了!”   他哪里知道啊?   李知府是真的要哭出来了。   叶灵芝贼喊捉贼,他还就信了,甚至把东西真正的主人给抓了回来!   案子办得这么荒唐,怕是天王老子也保不了他。   他倒霉,他自认了,只祈祷着,万不能因此连累了宰辅大人!那才是真正的罪孽深重。   “卑职知错了。”李智连忙说道,“定然会秉公处理,还四姑娘清白。”   太傅又说:“那我家孩子,这牢狱之灾就白受了?”   “不不不,”李智后背都让冷汗给浸湿了,“按律,错判入狱,会给予一定的赔偿……”   话还没有说完,太傅就抓起桌上的紫砂茶杯朝他掷了过去。   同时,声如洪钟地咆哮道:“我郑家的孩子,稀罕你那点赔偿?!”   李智吓得紧紧闭上眼睛,嗓子跟被棉花堵住了似的,再也不敢再随便说话了。   “你既然知道要秉公办理,就给我按照律法、按照规矩,办的叫人挑不出一丁点儿错才行。”太傅说道,“不然,你知道后果。”   李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也深知,太傅和纳兰氏,他势必要得罪一个。   就看他要得罪哪个了。   纳兰氏远在京都、太傅近在眼前,远水救不了近火。   何况,此事本就是太傅家占理——若这么荒唐的案子传到朝中,让御史台参了一本……   那可就不光是得罪太傅这么简单了!   “请太傅放心!”李智朝他磕了个头,语气突然变得极为认真,“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卑职虽人微言轻,却也熟读律法铁条,绝不会徇私枉法!”   恐这些保证还不够,连忙又说:“此案铁证如山,卑职已有决断,请太傅大人拭目以待。”   “江四姑娘被无辜牵连,全因卑职被贼人的障眼法所迷惑,卑职心中有愧,定将亲自将此案上禀三法司,请上级降罪。”李智瞬间恢复了理智,“更深露重,不敢过多惊扰太傅,卑职恳请即刻去办!”   此事一看就知道是长公主所为,上禀三法司,等于说把这件事情捅到了明面上来。   今上丢不起这个人,不急着撇清关系就不错了,绝不会保她。   还算李智上道。   因为,就算李智不往上面报,太傅自己也会去说的。   他的职责就是教书育人,那些皇家子弟,哪个没被他打过手板子?   就连今上做太子的时候,也时常让他骂得抬不起头来。   现在,他家的孩子,仗着天高皇帝远,没人管着,就无法无天、浪得没边儿了?   竟然敢这样欺负他家外孙女儿。   呵。   他——郑·冷面无情·吓哭小孩子·刻板守旧·最讨厌坏学生·看到就想教他们做人·铁血·太傅,决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去罢。”太傅捋了捋胡子。   李智松了口气,浑身跟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刚要离开,就又听见太傅说:“等等,我突然想了想,长公主到底是女孩子嘛,深更半夜的,这样不好。”   李智面上一喜。   “我瞧着这间房挺不错的,被子松软,茶壶还好看,”太傅坐在艳俗的大红牡丹被面上,冲他笑笑,“便请她来这里先住着,明日再审。”   李智:“……”求求了!让他回家种地罢!   “太傅大人如此用心良苦,卑职明白了。”弯着腰,李智恭敬地退出了牢房。   用心良苦的老头还远远地冲他喊:“我在这儿等着喔。”   出了审刑处,知府大人仰着脸,胖手紧紧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嚎出声音。   “大人?大人!”狱卒惊呼,“您、您怎么流泪了?”   “啊。没什么。”他说,“这被太傅大人慈师心肠给感动的。”   狱卒:“……”   -   萧如茵早就已经睡下了。   还做了个好梦。   梦见烟火大会那一晚的场面:有绚丽的烟花,有绝妙的琴音,还有那个,容姿秀丽、名动沬州的才子江钿。   没有鼎沸的人群和恼人的官眷——三哥只为她一人弹奏。   萧如茵如那日在东明戏苑看他的眼神一样,素手撑着脸,带着陶醉的微笑。   梦中的人,也对她回之以风度翩翩的笑容。   真好看。萧如茵欢喜地想。   “主上,主上。”恼人的敲门声将她吵醒,“出事了,您快醒醒。”   萧如茵气得面容扭曲,抓起玉枕便往门上狠狠扔去。   外面一阵沉默。   随即,却有男人的声音,不容拒绝地说道:“府衙办案,请您配合,半柱香的时间,若还不出来,咱们便要硬闯了。”   萧如茵这才发觉不对。   披了衣服,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带着她这个年纪特有的娇憨神态。   一开门,眼神却凌厉而肃杀。   “你说什么?”她望着那说话的人,“你有几条命,敢跟我这么说话?”   来人不是罗捕头,而是衙门的副捕头。   见她这样,自然是心虚害怕的,可是,知府大人明确说了,若不能将人带来,当即便要治他的罪!   思来想去,他最终决定——按规矩办事。   “您若有话,还是同知府大人说去罢。”说着,指挥身后的人,“带走。”   萧如茵这才意识到,他们是认真的!   “反了!都反了不成?”看着早已被绑起来的叶灵芝,萧如茵花容失色,“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当朝长公主!”   她的暗卫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捕快们却并不理会她的话,直接擒了人,要把她带离纳兰府。   萧如茵毕竟只是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女孩子,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如此大胆,真的敢把她逮捕!   眼下,舅舅云游去了,舅妈又受了伤,表哥根本不顶事,暗卫又不知踪影……   只有她皇兄!皇兄定然不会放着她不管的!   “皇兄!”萧如茵大声喊道,“皇兄救命!这些贱民要把我带走,皇兄你快出来啊,救救我!我不要下大狱。”   “如茵表妹,你、你快别喊了。”纳兰卓从阴影里冒出来,为难地说道,“殿下今早出去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什么?   萧如茵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卸掉了。   见到纳兰卓,也像是见了救命稻草一般:“表哥,表哥你想办法救我……”   “我……”纳兰卓瞧她一眼,最终也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连一个花魁都救不了,哪来的本事去救她?   即使萧如茵一万个不愿意,她和叶灵芝,也仍然被带去了审刑处、带进了他们给阿柔准备的那间牢房、带到了老太傅的面前。   出来的急,萧如茵只披了件外衣,头发都没有梳。   路上虽是坐马车来的,并不冷,但光是害怕,都够她哭一鼻子的了。   是以,实在不是一般的狼狈。   同样是坐牢,阿柔容姿秀丽、端正漂亮,她披头散发、涕泗横流。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即使见了太傅,她也想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如此大胆,竟然敢这样对她!   在宫里,被各路人给宠惯了,她完全没有察觉,纳兰氏早已外强中干,平日里,连太子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她如此高调,定然是要出事的。   幸而,太傅从不参与朝中派系之争,否则,还不知道此事能闹多大!   “出来玩了几天,心都跑散了。”太傅双手背在身后,望着她和叶灵芝,“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萧如茵如老鼠见了猫,根本不敢说什么。   “李智。”太傅也不与她多说,而是向李智说道,“偷盗、私藏神机营最新研制的机密火;、器,并打伤了人,之后,还拒不认账,陷害他人。该怎么判?”   叶灵芝早就吓傻了,闻言,瘫软在地。   萧如茵则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他竟然把话说的这么难听。   偷盗、私藏?而且是机密火;、器!   这老东西难道是想害死她?!   “太傅,我没有。”萧如茵泪流满面,看着他,惊恐地摇头,“我、我只是贪玩,我没有想要偷……是、是舅妈给我的!”   她真的怕了:“舅妈换了你的箱子,她想要讨好我,就让我去挑礼物。我真的只是看那东西新鲜,绝没有想要私藏!太傅,我已经知道错了,拜托你,不要告诉父皇。”   今上最重女子德行,即便她是长公主,也从不让她玩那些弓;、弩和火器,所以她会那么热衷。   若父皇知道她用火铳打伤了舅妈,绝不会饶她的!   “这么说,小周氏也有罪?”太傅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对李智说道,“那等明日,将她一起收押。”   李智头皮都麻了,可事到如今,也只能继续下去:“是。”   最后一丝希望也没有了,萧如茵如叶灵芝一样,瘫软在地,哭得眼睛都肿了。   “教不严,师之惰。”太傅最后看了一眼萧如茵,“是老师的错,现在,老师亲自将它更正,也好让你长长记性。”   萧如茵根本听不进去。   太傅却说的认真:“位高者,其责不可以不厚。你生来便站的高,须知高处不胜寒的道理——若不小心谨慎、爱惜羽毛,损害的,可是你父兄的声望和威严!”   “今日,你便在这里好好反省。”太傅说道,“我也会尽快禀明今上,让你回宫。外面诱惑多、危险也多,长公主年纪尚小,当远离是非。”   说完。   便迈开步子,离开牢房。   阿柔还没有走,她站在萧如茵面前,面容清冷地睥睨着她。   萧如茵察觉到她冰冷的视线,抬起头,与她对视。   “你现在一定很开心罢?”萧如茵愤恨地说道,“你少得意,等我回了京,情况可就不一样了。到时候,我定不饶你!”   阿柔冷笑:“我等着。”   说完,优雅地往前迈了一步,路过她身边时,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与她说道:“你错了,我并不开心。”   “只要一想到那些有权有势的人,都跟你和小周氏一个德行,身为庆云国的子民,我丝毫不觉得开心。”她说,“该开心的是你。”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投个好胎,对你这种蠢货来说,有多么重要。”   “你!……”萧如茵气得心肺剧痛,看向她的眼神更是陡然变得凶狠。   可是,她却在此时的阿柔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仿佛下一秒,她就能毫不费力地夺走她的一切。   而她,无能为力,甚至连话都不敢说。   -   月明如水。   不知道为什么,蜚蜚今夜睡得格外不安生,半夜甚至惊醒了过来。   外面天还黑着,分辨不出时辰。   她觉得害怕,忙唤不醉。   可是,不醉却没有在外间睡下,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蜚蜚紧张地捏着被角,侧耳听了好一会儿,连虫鸣的动静都没有。   小姑娘更害怕了。   蒙着被子想要尽快睡着,可是越这样,心跳得越快。   实在是不敢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便想着去找姐姐。   然而,鼓起勇气过去,才发现姐姐的房间,根本就没有人!   被子都是冷冰冰的,不像中途出去了。   怎么会这样?   蜚蜚捏着一盏烛灯,灯火摇曳之下,小姑娘彻底慌了!   “姐姐。”她试着喊了一声,“你在哪儿?我、我害怕。”   四周黑漆漆、静悄悄的,只有她手里的蜡烛发着微弱的光。蜚蜚甚至不知道,这究竟是现实,还是噩梦。   直到外面响起一阵熟悉的埙声。   蜚蜚这才确定,自己醒着,只是家里没人而已。   可是,都已经这么晚了,姐姐能去哪?   小姑娘披了件衣服,跑出了房间,将蜡烛固定在凉亭的石桌上,冲着屋顶张望。   没有看到人,但埙声还在继续,显然就是从屋顶上传来的。   眼下也没有别人可以说话,蜚蜚还对刚刚的感觉心有余悸,便冲埙声响起的方向,说道:“顾瑾城,你怎么又大半夜不睡觉?”   以为小姑娘是嫌弃自己,黑衣少年便停下了吹埙的动作,打算离开。   他才从纳兰府回来不久,远远听到她说害怕,这才想要安慰她一下。哪知道这个小没良心的,长大以后,就喜欢和他唱反调。   正要走,就听见院子里的小姑娘,弱弱地问:“你、你还在吗?”   顾瑾城:“……”   黑衣少年仰头吁了一口气,摇着头,又是无奈又是宠溺的表情,简直拿她没办法。   哪怕知道她现在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气自己,此时,听见她尤带着小心的、可怜兮兮的声音,他还是下意识地心软……   “怎么?”顾瑾城压低声音,有意营造出一股子酷劲儿。 第83章   知道他还没走,蜚蜚便松了口气, 左右打量了会儿, 确定院子里真的没人, 才不太好意思地问他:“你知不知道,我家里人去哪儿了?”   少年没说话,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一样。   阿柔去了审刑处,大哥和江二叔带着东西去了郑府,二哥、三哥在秋姨哪儿。   她这个小迷糊, 早早就睡下了,是以并不清楚。   若让她知道, 定然是要着急的,别说好好休息了,不去大闹都是好的。   又不想对她撒谎,干脆什么都没有说,执起小小的陶埙,再一次吹了起来。   既然害怕, 那就陪着她, 其余的,不用她操心。   “什么意思嘛。”蜚蜚不甚理解,但有了埙声,便没有那么怕了。   方才被那么一吓,她根本睡不着,便坐在凉亭里,听着丝丝缕缕的乐声, 隐隐从中听出些脉脉温情来。   顾瑾城今日吹的曲子,正是《春江花月夜》,还是三哥在烟火大会上改编过的那一版。   当时,三哥是用琴,此时被他用埙来表现,又是不一样的感觉。   小姑娘渐渐放松下来,趴在石桌上,望着面前摇摇晃晃的烛火,想着要不要出去看看。   结果,不知是月色太美、温度正好,还是曲声太好听,没想一会儿,她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顾瑾城将一首曲子吹完,底下一点儿声音也没了。   侧耳听了会儿,似乎有浅浅的呼吸声。   顾瑾城:“……”   这就睡着了?可真是个小迷糊。   院子里没其他人,江家上下今夜都有些紧张,白芷和不醉以为她睡着了,出去和找人商量对策,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回来。   难道,就让她在院子里睡?   会、会着凉的。   少年翻到屋脊上坐着,一手捏着埙,一手撑着膝盖,酷酷地瞧着凉亭里的小小的身影。   小姑娘趴在桌子上,睡得很熟。   烛火在她面前摇摇晃晃,昏黄的光照映着她的侧脸。   纤长的睫毛在挺巧的鼻子上留下一排侧影。   外衣披在身上,毫无防备地酣睡。   这丫头,也太迷糊了。   少年托着下巴瞧了她一会儿,轻咳了一声,想把她吵醒。   初夏的天气,不冷不热,但这样趴在石桌上睡觉,对身体肯定不好。   可是蜚蜚却并没有察觉。   “小懒猪。”顾瑾城无奈地说着,飞身从屋顶下去,落在凉亭外,又咳了一声。   蜚蜚皱了皱眉,还是没有醒过来。   顾瑾城没办法了,在凉亭外轻声喊她的名字:“蜚蜚,到屋子里去睡。”   “嗯。”蜚蜚答应了一声,随即,换了一边趴着。   顾瑾城:“……”   算了。   少年试着走近些,发现她睡得很沉。   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小姑娘也无所察觉。   不设防的模样,乖得让人想把她偷走。   “外面冷,再睡下去要生病了。”他说着,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手臂,“快醒醒。”   蜚蜚眼皮动了动,却没有睁开。   这样下去肯定不是办法。   顾瑾城又等了一会,不醉和白芷还没有回来。   看了看烛光下的女孩子,顾瑾城收回了给她披衣服的手,直接开门出去了。   -   不醉卷了遮光帘,眼光从窗外照进来。   帐幔里的蜚蜚悠悠转醒,迷迷糊糊地在床上滚了一圈,手压到了一个东西。   “嗯?”她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憨态可掬的兔子图案,眼神清明了一些,蜚蜚这才发现。   自己的枕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两只花灯。   正是她在烟火大会上买的那两只。   后来急着和哥哥姐姐碰面,就不知道把它们放在哪里了,怎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床头?   莫不是……成精了?   等等!那昨夜她半夜醒来,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不醉。”蜚蜚猛地拉开床幔,探出脑袋,“昨夜你去哪儿了?”   正在房间里忙前忙后的不醉愣了愣。   昨夜江家发生了许多事,尤其四姑娘让衙门给带走了,老爷又不在家,夫人和几个公子也是彻夜未眠。   她们也担心的很,便凑在一处,想着能不能帮上忙。   见五姑娘睡得沉,她跟白芷就没有守着,后来四姑娘回来,她们才一道儿回来。   路上,四姑娘特意交代了,此时别与五姑娘说,怕她担心。   于是,一听到她的问话,不醉就含糊其辞地道:“昨夜?没有去哪啊。”   “那我半夜醒来……”蜚蜚说着,一股寒意从背后冒了出来。   她昨夜出去之后,明明就在凉亭里睡着了,醒来怎么却还在床上?难道昨夜发现了姐姐不见了的那一段,全是做梦?   那梦境,未免也太真实了!   竟然还有顾瑾城。   而且,这个花灯要怎么解释?   看了太多志怪本子的小姑娘满肚子的疑惑,同时,既觉得惊悚,又觉得新奇。   “你真的没有出去?”蜚蜚不确定地求证,“那姐姐呢?”   不醉更加警惕了,挺直了腰杆,连胜说道:“四姑娘就更没有了!姑娘,你今日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哇!姐姐真的没有离开?   蜚蜚张大嘴巴。   就说嘛,大晚上的,姐姐能去哪儿?   那昨夜的经历,堪称奇遇啊!   蜚蜚捧着脸,开始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情给说出去。   不醉要来伺候她起床。   蜚蜚连忙垂眸看看床头的花灯,以及花灯上栩栩如生的兔子,心想:会发生这种事情,莫不是和这两只花灯有关?   那就不能让别人发现它们呀!   想着,连忙把花灯挪了一下位置,放在最里面,用床幔虚虚遮掩了一下。   “姑娘没事罢?”不醉将床幔收起来,歪着头打量她的脸色,“昨夜睡得不好吗?”   “没有啊。”蜚蜚笑笑,从床上跳了下来。   不醉在后面追她:“地上凉,您快把鞋袜穿上……”   洗漱好,蜚蜚从房间出去。   来到院子里,不禁一愣,连不醉喊她都没有听到,几步跑到了凉亭里,看着石桌上即将燃尽的蜡烛,表情变得不安起来。   “这……”她问不醉,“怎么回事啊?”   不醉根本不知道自家姑娘在说什么,给吓了一跳,连忙安慰她:“您怎么了,别吓我。”   蜚蜚想了想,说道:“你别吓我才对——昨天晚上,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   “那个……”不醉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什么合理的借口来。   “好啊,你还学会哄我了。”蜚蜚差点儿就要怀疑这个世界了,板着脸瞧她,“你说不说实话?”   不醉实在是没招儿了,就小声说道:“事情已经解决了,姑娘不必担心。”   蜚蜚就知道她有事儿瞒着自己,也不为难她,直接去了阿柔的房间。   却见阿柔还在睡觉。   阿柔一向对自己要求严格,天一亮就起了,蜚蜚第一次见她这么晚还没有起来,连忙退了出去。   “妹妹来了吗?”阿柔却在里间喊她,“怎么了?”   她睡觉轻,蜚蜚自责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连忙说:“没什么,你再睡会儿罢,我找白芷玩儿。”   说着,把白芷拉了出去,坐在凉亭里,拷问她们两个。   两人对视一眼,只得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昨夜里,衙门来人说要搜查,真是莫名其妙。”白芷说道,“明知咱们是清白的,若任由他们搜查,铁定折腾得人仰马翻。”   不醉在旁边帮腔:“而且,这就是泼脏水嘛,不好洗的呀。”   “所以,四姑娘就主动承认了东西在咱们这儿,让官兵把她给带走了!”白芷一拍桌子,“公子们那叫一个着急啊,可是没有办法。”   不醉立刻接上:“是啊是啊,咱们也着急啊,所以就……离开了一小会儿。”说着,心虚又自责地笑了笑。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蜚蜚此刻担心的要死,连忙问:“然后呢?”   “然后啊,老爷和大公子拎着东西,去找了太傅大人。”白芷说道,“半个时辰之后,姑娘便被太傅大人给送回来了。”   不醉点头如捣蒜:“嗯嗯,咱们就一起回来,发现您还在睡,以为您什么都不知道。”   想到刚刚她把自己骗到的事情,蜚蜚举着小拳头要捶她。   不醉配合地往后缩了缩,知道姑娘不会真的打自己,一时满脸歉疚。   “不对啊。”蜚蜚说道,“你们回来的时候,我还在房间?”   两人点点头。   不醉还说:“睡得可香了,四姑娘来看过你,才回了自己的房间洗漱,五更天才歇下。”   蜚蜚吃了一惊,更多的是心疼。   接下来,说话的声音就下意识压低了许多。   “你们回来的时候,没发现什么不对?”蜚蜚捏着下巴,“比如我离开过什么的?或者,我的房间有别人来过……”   “姑娘,你别吓唬我啊。”不醉惊悚地说。   蜚蜚没忍住,敲了她的脑袋一下:“你一个小骗子,还好意思说我。”   不醉连忙捂着嘴,不敢说话了。   天色不早,家里却静悄悄的,应当都是在补觉。   蜚蜚又问了些关于牢里发生的其他事情,结果,她们两个都不知道,只能等待会儿姐姐醒来之后,亲自问她。   原本定下说去外公家请安,估计也要晚些时候再去了。   上午没什么事儿,蜚蜚想起床头的两盏花灯,觉得昨夜她睡着之后,肯定还发生了什么,便让不醉和白芷留下伺候姐姐。   她将花灯带上,去了厢房,要找顾瑾城。   -   顾瑾城一早就起床练刀了。   来了江家以后,他的睡眠改善了很多,渐渐的,他发现了一个规律。   若蜚蜚能和他说话,或者对他笑,那他夜里就能多睡会儿;与他吵架,或者生他的气,可能还会梦到更恐怖的场景。   小姑娘离得老远时,他就已经察觉了。   因她的脚步声十分轻快,好认。   原本以为她只是路过,结果却越来越近,他愣了愣,连忙把架在窗户上的双脚放下来,腰杆挺直、正襟危坐。   耳朵却红得犹似花瓶里的海棠。   蜚蜚一靠近他的窗边,瞧见的就是这幅画面。   此时,黑衣少年坐在窗前看书,表情无比正经,似乎正在研读什么经典著作。   可蜚蜚的目光望封皮上一扫,就发现:“你书拿倒了。”   顾瑾城:“……”   “哥在这儿专门练倒着看书的本事呢。”顾瑾城撩她一眼,端着酷劲儿,“有事儿?”   蜚蜚来的路上,想了无数次该怎么开口问他昨晚后来发生了什么,都觉得不太好。   若让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他们两个之间有什么呢。   “你昨天,”斟酌了半天,蜚蜚问他,“吹的那首曲子,叫什么?”   顾瑾城跟被点了穴一样,浑身僵硬,表情呆了呆,似乎她的问题十分出乎意料。   隔着一扇窗户,蜚蜚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你问这个干什么?”顾瑾城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还结巴?   蜚蜚没有见过他这个傻样,笑了起来。   阳光下,少女的笑容明媚娇艳,比他见过的任何画面都要好看。   顾瑾城见状,知道她不是来找自己算账的,这才稍微放松了一些,也敢直视她的眼睛了。   ——若她和自己吵架,那今晚岂不是又要睡不好?   再度拥有了健康的睡眠,他又怎么能适应那样可怕的噩梦呢?   “曲子啊。”顾瑾城也笑了笑,又犯坏,“你叫我一声好听的,我告诉你。”   蜚蜚摆出不高兴的表情:“不说拉倒。”   她长相可爱,性格又单纯,连生气的时候都像是在撒娇。   顾瑾城就又笑了,收了混不吝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说:“昨日那一首,是《长相思》。”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听他说完,蜚蜚似有些触动:“难怪听起来这么伤感。”   “伤感?”顾瑾城说道,“哥觉得很温情,才拿来哄你的,你觉得伤感吗?那以后不吹了,给你换成欢乐的,你想听什么?”   见蜚蜚望着他。   顾瑾城说:“有可以思念的人,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   他在边关的时候,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有想要守护的东西,以及,极度想要见到的人,父母、妻儿、隔壁的姑娘……   只有他,不知道想谁。   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有一个浅蓝色的、绣着木槿花的荷包,都已经退成白色了,也从不离身。   上面染过血、沾过泥,陪着他从籍籍无名的小卒,到锐不可当的战士,见证过他的成长,感受过他的伤痛,体验过他的开心,也经历过他的危难。   除了大哥,谁也不知道那荷包是谁给他的。   毕竟他那个时候还太小,有些胆子大的,还开了局,有人押是他阿娘给的,有人押是他童养媳给的,还有人押是他自己绣的……   他们都不曾知道,曾经有一个小姑娘,在他最绝望的时候,给他献了一束花。   让他明白:光,究竟有多暖,多亮!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想念的最多的人,竟然是面前这个,总是看他不顺眼,经常和他吵架的小姑娘。   可惜的是,他们分开的太早了,八年来,在他的世界里,她一直是个小豆丁。   直到前些天多时候,与她重逢。   ——自此以后,他的长相思,有了新的面孔。   -   他的表情渐渐变得认真起来,蜚蜚与他对视片刻,隐隐察觉到一丝难以形容的孤寂之感。   而且,她发现,在望着自己的时候,少年的眼睛里,有光。   小姑娘别开了视线,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   好一会儿,才将身后的东西拿出来,放在他面前的窗台上,问他:“这个呢,又是怎么回事?”   看着上面憨态可掬的小兔子,少年耳朵更红了。   表情却前所未有的严肃,从刚才就端着的那股子酷劲儿,如有实质一般,快把他自己给憋死了。   “你、有空吗?”顾瑾城突然答非所问。   蜚蜚让他问得心慌,戒备地看着他:“你想干嘛?”   作者有话要说:  《长相思》——[宋]晏几道   ——————   下一卷去京城。就,会有好几对CP这样子。   童年的小伙伴们也会陆续上线。   明日加更,爱你们~ 第84章   对上她充满防备的眼神, 顾瑾城挑了挑眉:“怎么说的我跟恶霸一样。”   “你难道不是?”蜚蜚呛他一句。   这孩子, 可真记仇。   顾瑾城修长的指尖划了下额前的碎发, 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倾身, 胳膊撑在窗台上, 凑近了看她。   声音也刻意压低了:“自己买的花灯, 自己不认识?”   果然是她在烟火大会上买的那两盏,蜚蜚抿了抿嘴巴,可是, 怎么会在他这儿?   看到小姑娘怀疑的眼神, 顾瑾城又不敢说话了。   生怕一言不合, 再惹她不高兴。   “那天,我其实认出你了。”蜚蜚低着头, 小声说, “你戴着一副很恐怖的面具,对罢?并且,从屋顶上跳下来, 救了我。”   只可惜事出突然, 她都没反应过来,眼前这人就“咻”地飞走了。   “嗯。”顾瑾城等着她后面的话。   蜚蜚又抿了抿嘴巴。   好一会儿, 才小声说:“谢谢你。”见顾瑾城板着脸, 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昨天, 也谢谢你。”   “啊,那个……”顾瑾城突然语塞了。   天知道,他不是有意板着脸的,而是他根本不知道此刻该怎么应对!   她怎么突然就道谢了?   少年心想,这这这、这要怎么回答?!   ——不客气?未免太生硬了些。   ——应该的?好像又有点儿太假了。   “这两次,我都挺害怕的。”蜚蜚抬眼瞧了瞧他,只一瞬,就又快速垂眸,鼓起勇气说,“之前是我误会你了,你、你其实是个好人。以后、我也会好好对你,不再随便生你的气了。”   嗯?!   顾瑾城飘了。   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面前的蜚蜚。   “这就感动了?”顾瑾城说,“跟哥在一起,好处多着呢,可不只是护着你这么简单。”   蜚蜚:“???”   这话听着,怎么好像哪里不对。   “今天这么乖,哥带你去玩儿?”顾瑾城说着,冲窗台边上的花灯扬了扬下巴,“带你放花灯,去不去?”   蜚蜚愣了愣,弱弱地说:“这大白天的,放花灯?”   “而且,端午节不兴放花灯啊。”蜚蜚说,“在沬州,端午节要系彩线。”   “彩线是什么?”顾瑾城撑着脸看她。   见这小恶霸竟然连彩线也不知道,蜚蜚颇为同情。   不禁想起他小时候,连过年要吃的萝卜丸子都没有吃过,实在是丧失了很多乐趣。   “牛郎织女的故事你听过吗?”蜚蜚问。   顾瑾城其实听过,但更想听她和自己多说几句话,就摇了摇头。   蜚蜚一副“这孩子真可怜”的表情。   在他的窗下,耐心地与顾瑾城说了一遍,牛郎织女的故事。   “所以,为了让牛郎和织女能在每年的七夕节见面,”蜚蜚认真地说道,“孩子们要在端午,系上五彩缤纷的线。”   见他听得仔细,蜚蜚也收到了鼓励一般,继续说道:“要一直戴到七夕前夜,才能将彩线剪下来,放在屋檐上。喜鹊就会把彩线叼走,给牛郎织女搭鹊桥,他们才能见面啊。”   “原来是这样。”顾瑾城给她倒了杯水,“好感人啊,还有吗?”   说着,发出体贴的邀请,“你要不要进来说?”   蜚蜚喝了一口茶,往他的房间看了看,果断地摇了摇头:“我马上就要回去了。”   这就要走了?   顾瑾城耳朵一动,如果是某种动物,此时恐怕已经警觉地立了起来。   趁着她正抿着茶杯,黑衣少年单手撑着窗台,敏捷地起跳,下一刻,已经站在了少女的面前。   迅速拿过花灯,同时,牵起蜚蜚的袖子。   “去哪儿?”蜚蜚连忙把茶杯放在面前的窗台上,转身跟上少年的步伐。   顾瑾城不好意思回头,便只说:“先去把花灯放了,然后,再带你去买彩线。”末了,不忘问一句,“行吗?”   两人来到络江边上,顾瑾城拿火折子将花灯点燃,递给蜚蜚。   小姑娘捧着一只漂亮的花灯,看看花灯,又看看面前的少年,有些茫然。   “放啊。”顾瑾城说。   蜚蜚见他冷硬的脸庞,有些犹豫地说:“要、要许愿。”   “那你许啊。”   蜚蜚:“……”   “许、许什么啊?”疑惑而谨慎的表情,似乎是被绑架过来放灯的。   顾瑾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我帮你?”少年体贴地问了句。   蜚蜚如蒙大赦,乖乖伸直手臂,将手里的花灯捧到他的面前。   此时,阳光正好,春风拂面,空气中隐隐传来花香。   两人坐在江边,时不时有鱼跃出水面,迅捷地甩几下尾巴,又“噗通”一声,摔进江里。   顾瑾城郑重地接过她手中的花灯,低头瞧了一眼。   花灯中间有一只小蜡烛,此时正摇摇晃晃地燃烧着。但因为是白天,看不出效果,若是在晚上,兔子图案上面映着跳跃的烛光,会跟活了一样。   “不要说出来哦。”蜚蜚提醒他,“说出来会不灵的。”   顾瑾城便抿了抿嘴巴,在心里悄悄说:“希望江二叔一家,平平安安,身体健康。”认真说了好几遍,才睁开眼睛。   见小姑娘在旁边看着他,他又觉得自己这样很傻。   咳了一声,顾瑾城弯腰,双手捧着花灯,悬在水面上,偏头问蜚蜚:“我放了?”   蜚蜚连忙点头,顾瑾城便小心地松开手。   花灯平稳地落在水面上,被波纹带的晃了晃,随即,随着春风拂动水面的弧度,缓缓飘走了。   “还有一个,你也帮我许了罢。”蜚蜚将另一个花灯也递了过去。   顾瑾城看着她,心想,妹妹可真好,愿意把愿望让给他。   “我只有一个愿望,已经许了。”顾瑾城说。   “这样啊。”蜚蜚自己不想动脑子,也不好催他,毕竟他都已经放了一个了,只好说,“那我想想。”   顾瑾城帮她把花灯点燃。   蜚蜚实在想不到,就默默地许下:“希望顾瑾城早日破案,了却一桩心愿。”   说完。   小心地将花灯放在水面上。   “好了,”蜚蜚像完成了任务似的,站起来,拍拍裙摆,“我们回去罢。”   过会儿哥哥姐姐该醒了。   刚好还可以买些好吃的回去,安慰一下姐姐。   “顾瑾城,你昨晚那么晚睡,知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蜚蜚有些沮丧,“我问别人,他们都不知道。”   顾瑾城自然什么都知道,见她担心,便一五一十同她说了。   “此事有太傅出马,长公主算是踢到铁板了。”顾瑾城劝她,“即使太子回来,也不敢去跟太傅大人叫板。所以,你不用为此伤神。”   蜚蜚都惊呆了。   提及太傅,她脑子里浮现的,还是他在正厅老泪纵横的画面,哪里想到,他竟然如此强势?   “外公、真有这么厉害?”蜚蜚不敢相信。   顾瑾城失笑:“当然。”   “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启程回京?”顾瑾城问她,“算算日子,二哥也要进京赶考了。”   蜚蜚如实回答:“说是端午过后,具体的时间,二哥还没有说。”   “到时候我与你们一道儿。”顾瑾城说道。   两人正在街上步行。   闻言,蜚蜚脚步一顿,停下来瞧着他。   顾瑾城过偏头,对上她狐疑的眼神,挑了挑眉,无声地询问她怎么了。   “你,”蜚蜚凑近他一些,小声问,“你不查案了?”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顾瑾城松了口气,还以为她是不愿意自己跟他们一起上路。   “早就查好了。”顾瑾城笑笑,眼神邪肆。   说完。   脚步轻快地前行。   蜚蜚猛地瞪大眼睛,回头看看络江的方向。   这、这么灵?   两人来到一个卖彩线的摊位,顾瑾城问:“彩线要买什么样的?”   蜚蜚以为他是被牛郎织女的故事感动了,想自己戴,便在旁边充当狗头军师,压低声音告诉他:“越花越好。”   顾瑾城垂眸看着摊位。   有五颜六色的细线,还有用细线变成的手链。   有单色的,也有花色的。   “这个,”顾瑾城指着几条黑色的手链。   蜚蜚一看,就暗暗摇头。   少年穿黑色的确很好看,可他浑身上下全是黑色,难免有些刻板,冷着脸的时候,更是跟个恶霸一样凶蛮。   个子又高,自然叫人望而生畏。   正要出言提醒,就听恶霸说,“这个不要,其他全要了。”   蜚蜚:“……”   摊主顿时喜笑颜开。同时,又有些难以置信,便只是笑着看他。   “他、他开玩笑的。”蜚蜚连忙上前拦着,“不好意思啊,我们用不了那么多。”   说完。   扯了扯顾瑾城的袖子,示意他不要说话。   接着,挑了几捆颜色鲜艳的细线,让店主帮忙包一下。   顾瑾城在旁边付钱。   蜚蜚已经拿着线到旁边去看糖葫芦了,顾瑾城垂眸,看见摊上那堆黑色的编织手链里面,有一只黑色的,上面缀着一只陶瓷的小兔子。   几文钱的东西,他直接放了块碎银子在摊上,额外将那条手链挑走了。   一回头,就看到了一串糖葫芦,差点儿怼在了他脸上。   糖葫芦后面,是一张明媚娇艳的脸。   蜚蜚晃了晃手里地糖葫芦,展颜一笑:“你帮我买彩线,我请你吃糖葫芦呀。”   顾瑾城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觉得心跳得很快。   而且,下意识将手上那条黑色的手链藏了起来,不知所措地接过那一串糖葫芦。   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样局促过。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少年看着面前的蜚蜚。   小姑娘皮肤白皙,嘴唇红润,眼睛里似乎含着一掬清泉,笑起来的时候,四月天的阳光都比不上她的笑容。   很耀眼。   顾瑾城望着她,甚至不敢靠近。   “你怎么了?”小丫头咬着红山楂,腮帮子鼓鼓的,嘴巴上沾了淡红色的糖浆,显得更红,而且亮晶晶的。   黑衣少年连忙别开脸,咬下一整颗山楂。   结果,好酸……   身后的摊主脸上挂着堪称慈祥的微笑,远远地望着他们,目光似感慨似艳羡。   ——年轻真好啊。   两人一同回了家,补觉的家人果然都已经醒了。   哥哥们和爹娘在厅中说话,姐姐还在院子里,蜚蜚便连忙跑了回去。   阿柔今晨快天亮才睡下,醒来不免头疼。   恹恹地坐在镜前由着白芷帮她梳头,难得显出几分迷糊来。   “姐姐,你怎么样?”蜚蜚今日一直在担心,见她神色不太好,更是心疼。   把自己从街上买的小玩意儿,还有糖人糕点之类的,一股脑放在她的桌子上,见她没什么精神,主动说:“我帮你按按?”   阿柔其实已经清醒了,只是有些不舒服,缓一会儿就好。   可是,见妹妹皱着小脸,若不让她帮忙,定然会更加担心,便由着她了。   蜚蜚站到姐姐身后,双手放在阿柔肩颈处,拇指缓缓推拿。   她瘦,肩也薄。   但此时,蜚蜚却觉出手底下的肌肉略有些紧绷,定是累着了。   阿柔原本还当她是闹着玩儿,没想到,居然捏得有模有样,舒服的很。   捏了会儿肩颈,又帮她按了按太阳穴。   阿柔闭着眼睛,沉重的身体渐渐放松了起来。   “好了好了。”抓住妹妹的手,阿柔笑着说,“我现在觉得好多啦。”   边说,边揉了揉她的手,怕她累着。   一想到姐姐在坐牢,她却在睡觉,蜚蜚就觉得十分愧疚,低着头站在旁边。   阿柔察觉到妹妹的失落,牵着她的手:“怎么了?”   “我、我听说,长公主被抓进大狱里去了。”蜚蜚说道,“姐姐,他们昨天,没有刁难你罢?”   “他们自然不敢。”阿柔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什么时候吃过亏?”   这倒也是。   蜚蜚略松了一口气,又抱住姐姐的腰,撒娇道:“那你以后,记得把我喊起来哦。”   “虽然我很笨,也不会说话,但我可以陪着你啊。”小姑娘说道,“审刑处那么远,听说又很冷,我若跟你一起去,还能一起说说话。”   “小傻子。”阿柔捏捏她的脸,“这种事情哪有一起的?”   蜚蜚便又说:“那就让我替你去,你在外面帮我,我们这叫——强强联手!”   阿柔失笑,知道她是担心自己。   别看她插科打诨的,实际上,肯定吓坏了。   “没有下一回了。”阿柔说道,“此事可大可小,今上不可能再让萧如茵出远门。”   纳兰氏早已今非昔比,若让有心人利用,此事还有可能影响皇后和太子。   因为今上最烦大臣结党营私,对太子的要求更是严苛,所以,太子根本没有站稳脚跟的机会。   不然,也不会想要借着顾瑾城这把东风,急着出来拉拢大哥。   只可惜,顾瑾城根本懒得搭理他。   眼下出了这样的事情,他除了避嫌,别无他法。   皇后可能会帮她说话,故而,不会罚的太重,但想要像现在这样骄横跋扈、为所欲为,怕是不可能了。   “姐姐是最厉害的。”蜚蜚抱着姐姐,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阿柔都让她说的不好意思了,捏捏她的脸,一边让白芷继续给自己梳头,一边和妹妹说些有的没的。   蜚蜚献宝似的,将自己在街上买的东西一一拿过来。   看到那一包彩线,阿柔挑了挑眉。   沬州的端午节有很多习俗,比如在屋檐上插艾蒿、吃青团、彩蛋、系彩线……好多好多,不过,彩线是小孩子才系的。   过了13岁,她们就没样再玩儿了。   彩线有很多种玩法,除了将五颜六色的彩线直接系在手上,女孩子之间还流行编手链儿或者编彩蛋网。   彩蛋就是在鸡蛋壳上涂各种颜色,画好以后,放在鸡蛋网里面,拎着去和小伙伴们显摆。   小时候玩的花样多,长大之后,事务繁忙,便没有那个心思了。   “怎么还买了这个?”阿柔笑着看看妹妹,以为她是童心未泯。   可是,这是顾瑾城买的呀!   蜚蜚挠了挠小圆下巴,不太好意思说。   阿柔原本也只是随口一问,见她还害羞了,不禁失笑。   重新拿起一只糖人,糖人两边都贴着糯米纸,白色的糯米纸中间,黄澄澄的糖人亮晶晶的,十分好看。   阿柔问她:“这是给我的吗?”   蜚蜚连忙点头。   “特意让摊主捏的嫦娥。”蜚蜚望着姐姐,觉得姐姐比嫦娥还要好看一些。   阿柔虽不爱吃糖,却喜欢她这样想着自己,于是,很给面子地揭开了表面的糯米纸,开开心心地吃了。   梳好头发,已经差不多能吃上晌饭了。   阿柔没什么胃口,又见自己脸色不好,遂简单上了点胭脂。   她本就跟玉捏的一样白,这样稍作妆点,便十分好看。   晌饭后,一家人乘着马车去了郑府。   顾瑾城家里同太傅也颇有交情,加上有事要说,便与他们一同去了。   先前便已经打过招呼,是以,马车刚到街口,就看到有郑府的人来迎接他们,帮他们牵马。   到了大门口,江敬武先是一愣,左右张望片刻,以为走错了。   ——家里其他人没来过,他可是来过的。   头一回来的时候,就是间普通的宅子,这才离开多久,府内怎么就张灯结彩、焕然一新,甚至连大红绸子都挂上了。   就差在门口贴两张囍字,好给人原地成婚。   “府内有喜事?”江敬武狐疑地问管家,问了才觉得不对。   郑府的适龄青年,就是他家那几个不省心的老大难啊!   除了他们,郑老都六十多了,与大周夫人相敬如宾,不像是要再娶的。   管家笑了笑,忙说:“大小姐回府,可不就是天大的喜事?”   江敬武:“……”   “太傅大人太客气了。”江敬武笑了笑。   一家人浩浩荡荡地进门去。   太傅一年只回来几天,家里仆从不多,这会儿都在门侧边站着,管家特意叫出来认人的,免得哪天在街上碰着了,连家里主子都不认识。   原本,太傅在正厅等着,一直见不到人,等不及就出来迎他们。   大周氏没办法,只得不情不愿地起来。   “来了啊。”太傅笑得眼睛都眯到了一起去,“快,先进屋。”   说着,来到二哥身边,小声说:“外公那儿有几套书,都是绝版!待会儿带你去挑。”   二哥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上回送礼的事情惹了大乌龙,太傅迫切地想要更正错误,再三检查之后,总算将见面礼正式给了出去。   火铳大哥上回见过,已是觉得精妙绝伦,得知是送给他的,即使稳重如江校尉,也小小地不淡定了一把,令老头无比高兴。   一时,宾主尽欢,气氛欢乐。   就在蜚蜚觉得,这个外公真是不错的时候,太傅旁边的大周氏突然开口:“老爷,周大也在家中,您看……”   提到周大,外公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   “你提他干什么?”老头脾气不好,“他在这儿好吃好喝的,还亏了不成?”   他不想在孩子们面前提这些,就说:“无关紧要的事情,待会儿再说。”   大周氏面色便难看了起来,接下来,全程没有再说一句话。   蜚蜚和姐姐对视一眼。   不禁想起,上次大周氏去江家的时候,也是不怎么和他们说话,一直在跟小周氏小声说着什么,时不时还笑笑。   但对阿娘和江家其他人,就是一副高贵冷艳的表情,似乎跟他们说话,有辱她的身份一般。   那会儿,蜚蜚还以为她只是不爱说话,现在想来,只是不爱跟他们说话罢了。   但是,眼下这么个场合,好像真的不适合提起什么周大嘛。   她为什么还要说?   “今日一早,小周氏也被知府收押代审了。”阿柔小声同妹妹说了一句,“她身上还有伤,大周氏许是在为她鸣不平。”   蜚蜚不禁挑了挑眉。   这个小周氏,根本就是活该,不仅侵吞别人的东西,而且让人用这东西给打伤了,真正的自食恶果。   但大周氏那么疼她,自然是看不到这些的。   只会觉得她们闹得太过分,竟然将一个受了伤的人押进牢里!   是以,先前还知道遮掩一下,这会儿,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直接对他们冷脸。   她一向存在感弱,不喜欢说话,是以,太傅都没有发现她的背地里的小情绪,还在跟大哥、二哥还有阿瑾说一些京城的事情。   “京中事忙,我在沬州也待不了多久。”太傅说道,“五月初九是好日子,你们便同我一道儿回去,路上也可相互照应。”   二哥想的却是,不光能照应,还能问他更多的问题。   当即看向三弟和两个妹妹,无声地询问。   是他要考试,阿森和姐妹两个只是去玩的,自然要以他的意见为先,自然点头,同意了下来。   外公更加高兴,晚饭都多吃了一些。   但席间,蜚蜚和阿柔却没少观察大周氏的脸色,越看,越觉得不太对劲儿。   她对阿娘似乎充满了戒备。   每次外公与阿娘说话,她看起来都很紧张,而且会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眼神固定在一个位置,不停吃东西。   一见阿娘对外公并不热情,才又渐渐放松下来。   即便是后娘,也不应该是这种反应啊?   何况阿娘这么长时间没有回去,早已经影响不到她在郑家的地位了,她怕什么?   没错,就是怕。   而且怕得很明显,以至于蜚蜚和阿柔都能看出来。   晚饭后,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阿娘带着兄妹几个和几箱子见面礼先行回家。   二哥兴致勃勃地跟外公去书房挑书,阿爹在大周氏地唠叨之下,决定留下来算算周大的账。   顾瑾城因为有事找外公,也说要再等一会儿。   路上的时候,姐妹俩把自己的发现和阿娘简单说了,阿娘无奈地摇摇头:“我也发现了,但想着,她只在沬州待十几天,不妨事,便没放在心上。”   “小周氏眼下也没工夫动那些歪心思,我还是,能清净几天是几天。”阿娘说道。   这几天的确发生了很多事情,见阿娘面露疲态,姐妹俩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暗暗留了个心眼儿。   毕竟,大周氏那么疼小周氏,眼下她落得这么惨的境地,大周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而且,她早年对阿娘做了什么,大周氏显然一清二楚,而就光从小周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一点来看,大周氏应当也没少从中出力。   外公也说过,他年轻时一心为政,对阿娘很是忽略……   ——阿娘做姑娘的时候,估计没少受她的气,不然,她现在何必怕阿娘?   极有可能,是怕她想起什么来。   “你们也不要想那么多。”阿娘拉着她们的手,“你二哥估计要十月份才能回来,此去甚远,这几天课不要乱跑了,好好在家里陪阿娘,嗯?”   提几次,姐妹俩也是有些伤感,自然满口答应。   阿娘便交代她们一些事情,说已经托人在京都找好了宅子,叫他们先过去住着,等二哥考完,再看看要不要买一套。   还说,到了京都莫要贪玩,那儿达官贵人多,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要得罪人。   越是这样交代,离别的感觉反倒越强烈。   再加上阿嬷和三叔、三婶他们也要离开,原本一大家子的人,突然全都要走了,叫人心里怪难受的。   连带着,看胖墩和陈花都没有那么碍眼了。   从郑府回去以后,还专程去看了看他们,根本她们说,端午节一起过。   胖墩和胖虎的伤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在这住了几天,又听说了长公主的事儿,像是终于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似的,乖顺得不得了。   柏秋给他们准备了好几车的东西,让他们带回老家,保管让他们风光个够。   另外还为陈花购置了许多孕妇用的东西,怕她路上辛苦,还专程准备了宽敞柔软的马车,又请了镖师,保护他们的安全。   二伯母这样以德报怨,让陈花和胖虎简直无地自容。   转眼,便到了五月九号这天。   江家门口停了十多辆马车,除了垫了软垫用来坐人的,还有几大车多货。   其中,有两车是兄妹几个的行李,剩下的,全是柏秋给阿嬷他们准备的特产,另有一些专程带给大伯母一家的东西。   尽管再不舍,柏秋也只得同他们依依惜别,交代孩子们不要贪玩,好好学习。又让阿嬷保重身体,以后常来。   外公在城门口等着他们过去汇合。   大哥要带着蛊雕军回京述职,故而,也与他们一道儿。   除了大哥,兄妹几个都是第一次离开爹娘这么长时间,多少都有些不安和不舍。   柏秋忍着没哭,反倒劝他们趁天色尚早,凉快,赶紧上路,中午之前若能赶到驿站,便不至于那么辛苦。   等他们走了,看着略显空荡的家里,才与江敬武哭了一场。   蜚蜚也难受的很,握着一把团扇,在车里默默流泪,团扇阿娘也有一把,正是她送的,与她手里这把是一套,看着它,蜚蜚就能想到阿娘。   阿柔原先抱着她安慰,渐渐又觉得热,便一边给她打扇,一边给可怜兮兮的小姑娘擦眼泪。   天色尚早,蜚蜚哭了一会儿,累了,便在马车里躺下。   结果马车晃晃悠悠的,如婴孩时期的摇篮一般,渐渐的,她睡了过去。   车队来到城外的一处岔路口。   阿柔从马车里出去,与阿嬷道别。同时,再三交代镖头,一定要保护好阿嬷他们的安全,镖头自然领命。   初夏的朝阳染红了半边天,巨大的日头从东方缓缓升起。   车队自岔路处分开,一往东,一往西,像两条分流的河,汇入不同的江海。   太傅年纪大了,颠簸不得,于是,他们这一队的车马,速度缓慢,自然也就平稳许多。   连带着让蜚蜚这一觉睡得极安稳。   除了热。   日头火辣辣的,虽然马车里晒不到,但有些闷,小窗外倒是有风不停吹进来,总还是杯水车薪。   小姑娘躺了一会儿,渐渐打蔫了。   索性很快到了驿站,简单洗了个澡,稍微轻松许多。   他们一路不求快,刻意避过中午日头最毒的时间,慢慢悠悠地赶路。   顾瑾城与他们一道儿,他鬼点子多,听说蜚蜚觉得热,便特意找了驿站的人要了许多冰,临走时装在桶里,里面放一些当季的瓜果。   不仅能将瓜果冰镇,而且多少能冒出些冷气儿,叫马车里没那么闷。   有了这个法子,一路上也并不算难熬。   五天以后,他们总算到了京都的郊外,能远远看见京都的城门了。   因大哥带着蛊雕军和几千将士,不得进城,许得了今上召见,才可带着十七名蛊雕军进京。   于是,半日前,便与他们分开,带人去了十里外的校场驻扎。   受了几日的苦,总算快到了。   大伙儿不免激动,说笑的声音大了些。   阿柔和蜚蜚也打开了车帘,打量着周围的景象。   不过,让她们意外的是,眼前的景象不仅和繁华搭不上边儿,反而全是树,少有人迹。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还在后面。   眼下正是傍晚,未见夕阳,但天色已没有那么热了。   官道平稳,马车变稍微加快了速度,能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到家。   可是,就在他们里城门还有三里多地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许多衣衫褴褛的难民,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前头的马车停下,车队自然也没有继续往前走了。   过了会儿,不醉回来通报,说大周夫人觉得他们也很可怜,要随从给他们点干粮打发他们离开。   “有二三十个呢。”不醉说道,“怪吓人的。”   正说着,车队恢复了行进,应当是将他们给打发了。   不醉有些好奇,掀开帘子看了看。   却见得了干粮的难民并没有离开,而是三三两两地站在了道路两边,神情麻木地目送着他们经过。   蜚蜚:“……”   这真的是京都?可别是来错地方了!   怎么觉得,还不如沬州呢。   正要小声与姐姐说,马车就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突然落在了车顶上似的。   “有此刻,保护大人。”车外有人大喊了一声。   车里的三人:“!!!”   下一刻,车帘被人从外面掀开,一个脏兮兮的脑袋到挂着出现,还冲她们笑了笑。   阿柔和蜚蜚还没有反应过来。   身边的不醉突然大叫一声:“啊!——”   紧接着,下意识地,猛地一拳,打在了那个倒挂的人脸上。   两行鼻血倒流了出来,使得那张脸更恐怖了!   车身剧烈地晃动,顾瑾城跃上她们那辆马车,一脚将人踢了下去,随即,拔开双刀,气势恢宏地冲进了混战的人群。   但始终没有离开蜚蜚的马车。   ——前面太傅的车根本不缺人保护,而他也根本不关心,除江家之外的人怎么样。   不过,他虽然拿着刀,却并没有用刀刃,最多用刀把磕一下对方的后颈,卸了他们的力道。   因为这些难民最是难缠,一旦产生伤亡,他们便会联合起来反抗,到时候会更加麻烦。   也正因如此,他们才如此肆无忌惮。   可是,此处里京都这么近,从未有过躁乱的先例,通常都是三三两两聚集起来拦车,给了吃的或者钱物就放行。   如此大规模出现,还目标明确,上来就奔着阿柔和蜚蜚这辆车……   顾瑾城眼神变得危险起来,看向太傅那辆车的方向。   太傅带了不少护卫,这些难民肯定是占不到便宜的,而那些难民似乎也并不打算劫财或者杀人,顿时一窝蜂地迎上顾瑾城。   身手矫健、手法阴损,显然不是普通的难民。   顾瑾城一脚踹开一人,一拳击倒一个,很快就将他们全都打趴下了。   正要让护卫将他们捆起来,找巡防队来处理。   暗处的一个难民突然拔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却没有攻击任何人,而是目标明确地在姐妹俩那辆车的马屁股上戳了一刀!   这些王八蛋,果然是有备而来!   顾瑾城当即跃上马背,死死拉住缰绳,想要将它控制住。   可是,马已然受了惊,当即一个嘶鸣,随即,狂躁地踏着蹄子,没头没脑地往树林里冲…… 第85章   阿柔、蜚蜚和不醉还坐在马车之中, 受伤的马儿一个仰蹄, 她们就被带得撞在马车角落,根本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马车里的矮桌以及上面的果盘和香炉,俱都摔了。   顾瑾城差点儿被甩下马背, 只得愈发用力地拉住缰绳,马儿却已经彻底慌了,尾巴狂甩着, 只想远离人群。   护卫想拦, 却差点被马蹄踩到, 想去拉车,又根本抵不过马儿的速度。   一时,只能任由马儿疯了似的乱跑。   马车几乎要飞起来一般,里面的人被颠得东倒西歪。   顾瑾城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也不奢望马儿能停下来了,只能尽量控制着它,让它不要往颠簸的地方跑。   稍稍离开人群, 马儿没那么慌了,速度比一开始慢一些。   车却狠狠地刮了一下树干, 剧烈地晃动之下,不醉被从马车里甩了出来。   索性周围都是树, 她又皮实, 就势在地上滚了两圈,擦破了点儿皮。   身后有护卫追上来,连忙上前查看她的情况。   她却顾不得那么多, 一瘸一拐地要去追自家姑娘。   “你们怎么回事?!”不醉边大哭,边质问道,“这都到城门口了,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若我家姑娘有个三长两短,太傅不扒了你们的皮!”   说着,又要追上去。   这下没有人敢拦她了,太傅和两个哥哥也急匆匆赶过来,另有几个骑着马的护卫已经追了上去。   车里坐着的,是他们的命!   她们绝不能出事!   然而,受伤的马儿仍然没有停下,带着马车在树林里横冲直撞,虽然速度慢了许多,但是,树与树之间间距不大,马车时不时发生磕碰。   阿柔已经被撞晕了。   蜚蜚也是头晕眼花,却死死抱住阿柔,双脚蹬紧车壁,尽量保持平稳。   “老天爷啊,怎么会这么倒霉?!”她郁闷地大吼一声。   外面的顾瑾城听到了,担心她害怕,便安慰道:“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它就跑不动了。”   他怎么会在?   蜚蜚一直以为车里没有人。   “你不要命了?”蜚蜚说道,“马受了惊,你拉不住它的。”   顾瑾城拉扯着缰绳,专心致志地控制着马的方向,没空说那些有的没的,只说:“放心,有哥在,绝不会让你们有事。”   听着还像句人话。   蜚蜚顿觉安慰了不少,揉了揉阿柔被撞到的地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坐稳了。”顾瑾城突然说了一句。   蜚蜚心中警铃大作,方才那样混乱的情况,他没有说这句话,眼下,别是遇上了悬崖什么的罢?   这是平原,又在京都附近,哪里会有悬崖?   不过,情况比悬崖也没有好到哪去——前面有一条河。   马儿却跟疯了一样,没头没脑地往河的方向扎!   “怎么回事?”蜚蜚问道。   顾瑾城抽空回答:“没事儿,前面有条河。”   蜚蜚:“……”   都什么时候了您老还说笑。   顾瑾城目光如炬,盯着河面,在马即将到达的时候,猛地一拉缰绳。   马儿猛地抬起前提,甩着头剧烈嘶鸣。   蜚蜚有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呼吸开始不顺畅。   “这匹疯马!”蜚蜚又急又气,眼泪都流出来了,不禁开始大骂这匹马,“没出息的坏马,遇到几个坏人就吓成这样。”   她不知道马屁股上还有一把匕;、首。   也不知道那些人正是冲着他们来的,还以为这马看见了人打架,吓得发疯。   被她骂了一顿的马儿眼珠一歪,乱蹬的前蹄猛然落地,马蹄铁堪堪踩塌许多河畔的泥土,洋洋洒洒落进河里。   半悬在马背上的顾瑾城用力一扯左手的缰绳。   马儿嘶鸣一声,沿着河岸往左边跑去。   河畔的树很少,马车跑起来,倒没有方才那么颠了,顾瑾城总算松了口气。   “没事罢?”顾瑾城策马,让它速度又慢了一些。   蜚蜚出了一身的汗,紧紧搂着姐姐,小声回答:“还好。”   马车平稳下来,踩着车壁的力道渐渐松了,蜚蜚又说:“这才对嘛,把我们平安带回京都,肯定好吃好喝地伺候你。”   马车的速度更慢了几分。   下一刻,蜚蜚话锋一转:“若把咱们害了,肯定要宰了你!先剥皮,再吃肉。”   马蹄倏地顿住,甚至因为急停而趔趄了一下。   顾瑾城:“???”   “诶?”蜚蜚眼睛亮了亮,连忙推开马车的门,喊顾瑾城,“姐姐晕倒了,快来帮忙。”   说着,用力抱着姐姐,艰难地往车外挪。   这破马车,她是不会再坐了!   顾瑾城忙将阿柔背起来,打算找个地方将人放下,等着跟太傅他们会合。   没成想,三人刚离开马车,一支箭,就迅猛地从对面地树林里疾射而出!   ——百步穿杨,直冲他们而来!   -   事出突然,谁都没有想到。   蜚蜚瞪大了眼睛。   眼看着箭矢来到了他们的身边,顾瑾城悠悠地抬手,指尖微动。   那支箭便被他弹得偏离了方向,雷霆万钧地钉在了旁边的树上。   蜚蜚松了口气。   下一刻,却见数十支箭齐齐朝他们激射而来!   蜚蜚:“!!!”   这、这就是有十只手也弹不过来啊,何况,顾瑾城还背着姐姐。   惊异的档口儿。   顾瑾城拉着她躲在了马车后面。   刚刚疯跑的马儿不兴中了箭,这一回,却如雕像一般没有动,直到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箭矢钉在马车上的声音密集地传来,箭雨似的,让人头皮发麻。   “什么仇什么怨,要下这样的狠手?”蜚蜚捂着耳朵,觉得自己今天恐怕得交代在这儿了。   “不怕。”顾瑾城酷酷地说着。   阿柔还没有醒,他单手扶着她的肩膀。   一支箭从马车的窗户里穿过来,顾瑾城一把抓住。   拿到跟前看了一眼。   瞳孔一缩。   “怎么了?”蜚蜚搂着姐姐,挡在她身后。   顾瑾城没有说话,敏捷地回身,扬手将那支箭稳稳地扔回了对面的树林。   远远传来一声痛呼,似乎是击中了人。   箭雨也没有刚才那么密集了。   蜚蜚:“……”   徒、徒手?   真厉害呀!   “对方用的是弩。”顾瑾城听力和视力都比一般人要好,判断道,“人不多,最多五个,但用的是连发弩——神机营的秘密武器。”   人这么少,那就说明,武器不一般!   “起码能连发二十支。”顾瑾城冷笑,“很好,他们惹恼我了。”   说这话的时候,少年面色冷硬,仿佛永夜里的一颗顽石,仿佛他的世界里,只有黑暗和硬碰硬。   惹恼了他,就只能等着感受黑暗的阴冷和孤寂。   小姑娘哆嗦了一下。   随即,就见顾瑾城慢悠悠地将周围地上的弩;、箭一根一根拔下来,收集起来。   “我数到三,你就往树林里跑,找一棵大树,躲起来。”顾瑾城看向蜚蜚,“我掩护你。”   “啊?那、姐姐怎么办?”蜚蜚有些紧张。   顾瑾城帮她把小脸上的灰尘抹掉,柔声道:“我会背着,你别怕。”   “嗯嗯。”蜚蜚点点头,给自己鼓劲儿,“我、我不怕。”   “乖。”顾瑾城又从她头顶上方接过一支箭,意气风发地冲她一样下巴,“放心,嗯?”   他的手心已经成了通红的颜色,像是被火灼烧过一样,毕竟箭的速度那么快,他这样硬抓,肯定会受伤。   可他却丝毫没有感觉似的。   “一、”顾瑾城看着蜚蜚,“二……”   蜚蜚握起小拳头,嘴巴抿起,表情十分严肃,表示自己做好了准备。   “三!”顾瑾城一跃而起,迎着箭雨,猛地朝对面树林扔出一支箭。   对面树林里,有人应声而倒。   顾瑾城闪身避过一支贴面飞来的箭矢,再次扔出一支。   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   同时,蜚蜚听从顾瑾城的交代,加速往树林里跑去。   身后是密密麻麻的乱箭,漂亮的小姑娘拎着裙摆,向着茂密的绿林,一路狂奔。   日暮西垂,天光昏黄。   清澈的河水被马血染红了一片,像是在水中洇开的重彩,给河中的夕阳倒影蒙上了一层血色的面纱。   蜚蜚目标明确地找准附近最粗的一棵树,藏在了后面。   树干将她的身体完整地挡住,可暂时充作掩体。   “顾瑾城!”她知道不能偏头去看,于是就那样大喊,“你没事罢?”   顾瑾城再次扔出一支箭,却被对方躲过,箭雨停了一瞬。   要的就是这个时机!   顾瑾城当即飞身跃起,横抱起昏迷的阿柔,几个起落,来到了蜚蜚的身边。   “走。”说着,继续往树林深处跑去。   蜚蜚连忙追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三人的身影飞快地隐在了绿林深处。   -   太傅和一群人举着火把,在树林里喊阿柔和蜚蜚的名字。   奈何这片林子实在是太大了,他们从黄昏找到黑夜,也只来到了河边。   发现马车的时候,太傅险些晕了过去。   根本不敢去看马车里面的情况,直直就往下栽。   二哥连忙扶住他,可也是眼前发黑。   “不可能的。”三哥捂着心口,“顾瑾城跟着她们,他的功夫不是很高吗?怎么可能让妹妹出事?”   话说出来的时候,声音都是颤的。   满地都是乱箭,这么密集的箭雨,神仙恐怕也难以避过,难道……   不可能!   三哥踉跄着,冲过去打开马车的门。   空的!   三哥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卸掉了,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二哥和外公见他这个表情,当时就不好了,外公只往后仰,让二哥扶住了掐他的人中。   悠悠转醒后,老头颤着手,指着马车,气若游丝地说:“去、去看看。”   见三哥的模样,阿林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仿佛踏在刀山火海之上,他隐忍着,看着那些箭矢。   发誓要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同时,也无比后悔。   为什么要让妹妹跟他一起来京都,如若不然,也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是罪人。   但在他偿还罪孽之前,害了他们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此事很明显是有人安排好的。   不然,如何会在车队都快经过那些乞丐的时候,他们才动手?   ——背后的人,是奔着妹妹们去的!   有可能是长公主,也有可能是小周氏……总之,不管是谁,从今往后,他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   因为,他之所以这样拼命读书,就是为了让妹妹们能过上真正的好日子。   开心顺意,平安喜乐。   可是现在,有人害了妹妹,也毁了他的梦想!   “二哥。”阿森被二哥的样子给吓着了,连忙从地上起来,说道,“你不要这样。”   阿林沉着脸,眼眶猩红,一把将他拨开。   常年养尊处优的,细嫩修长的手,推开了染血的车门。   脸上的表情一僵。   猛地回头瞧向三哥,如小时候那般,跳起来敲他的脑袋:“什么都没有,你一副天都塌了的表情,装给谁看啊!”   “我错了。”三哥抱着自己脑袋,疼得直嚷嚷,“我不是成心的,刚刚我实在太害怕了,见到里面没人,松了口气,反而站不住了。”   二哥:“……”   不管了,誓都已经发出去了,皇天后土,皆可为证。   他定然说到做到。   “人不在里面。”二哥与外公说道,“此事必不简单,外公,你尽快回京斡旋,人,我们来找。”   太傅却不肯答应。   虽然没有消息反而是好消息,可这里简直就跟战场一样,明显是有人要害他的两个孙女。   而且,专程挑了阿木离开的时候下手,即使离京都这么近,对方也不怕,身份定然不简单。   这样的情况下,是将人绑走了,还是她们已经遇害,被掩藏了起来?   他这一生,经历的都是没有硝;、烟的战争,这样无知而粗暴的手段,他没有经历过,此时,宁愿遭遇在自己身上,也不愿意让两个孩子受这样的罪。   都是他的错,如果能再谨慎一点儿,不那么自负托大,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二十年前,因为他一念之差,失去了女儿。   如今,他乞求命运不要这么残忍,要用同样的方法,让他失去两个孩子。   “我不去。”老头又想哭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我就不走。”   说着,吩咐左右,“你们回京,将有人刺杀我的消息带回去,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那样一来,接下来无论我做什么,都是名正言顺的!”   有人不顾龙威,在京都三里处埋伏杀人,还与难民联合。   此事若不给他个说法,他可就要闹了!   -   夜色渐深,阿柔已经醒了过来。   她头疼得厉害,因此十分虚弱,在蜚蜚的搀扶下走着。   “姐姐,撑得住吗?”蜚蜚不停和姐姐说话。   四周漆黑一片,顾瑾城在前面开道,闻言,回头问她们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我没事,还是快些走,离开这里比较好。”阿柔说道,“二哥和三哥找不到我们也会着急的。”   顾瑾城仰头看了看夜空,月朗星稀,是个好天气。   “此处离城门,不下十里,先找个地方落脚,明日再动身。”顾瑾城说道,“之前马疯跑了许久,为了避开刺客,咱们完全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走的。”   这么远,阿柔便不再逞强了,在地上坐着歇了会儿。   “前面有个亮灯的地方,我先过去看看。”说完。就要过去。   “诶?”蜚蜚喊住他,有点儿不好意思,但这会儿四周都乌漆麻黑的,心里确实是不想让他走。   黑暗之中,顾瑾城控制不住地扬了扬嘴角。   “一起去?”黑衣少年几乎隐在黑暗之中,说话的声音却前所未有的温柔。   蜚蜚望着他,觉得他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与带她放花灯的时候,判若两人。   “嗯。”阿柔替妹妹答应一声。   三人便沿着夜色,朝不远处一个散发着微弱火光的房子走去。   那房子从远处看起来,极大,但位置实在是偏。   若不是他们意外沿树林走了许久,根本就找不到这里。   树林在房子旁边,他就像一座巨大的坟茔,坐落在平坦荒芜的土地上,四周是密密麻麻树,只有它,遗世独立,透露着难以言说的庄严和寂凉。   在黑暗中一看,有点儿像话本子里的兰若寺。   蜚蜚害怕了,愈发搂紧了姐姐,偷偷打量着散发着微光的房子,生怕突然从里面冒出过什么来。   所幸,直到三人靠近,都没有什么奇怪的场景。   蜚蜚稍稍放心,跟在顾瑾城身后,渐渐靠近那栋大宅子。   房子前面,是一片极大的空地,空得让人心慌,走了好一会儿,才来到宅子的台阶处。   台阶前有个石碑,上面字有点儿多。   顾瑾城拿着火折子扫了一眼,抿着嘴没有说话。似乎是不相信,又举着火折子,打量了一下宅子上面的匾额。   蜚蜚也看过去,发现匾额上写着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太常寺。   太常寺?   岂不就是,姐姐曾经和她说过的、九皇子萧梵屹守陵的地方吗?   因是姐姐的姻缘,蜚蜚便留意了一下。   没想到,竟然会阴差阳错来到这里。   “纳兰氏可真不是个东西。”顾瑾城冷笑一声,“竟然让人住在这种地方,烂成这样,生不如死啊。”   的确,好歹也是皇子,这对待,简直是云泥之别。   想想萧如茵,真是太不公平了。   正说着,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宫女模样的人出现在门口。   身着蓝灰色素衣,头发也是简单盘了一下,并未用任何饰品,气度却是不凡,见了他们,不卑不亢地略一躬身。   “我家主子,请各位进去。”声音嘶哑难听,好像在砂纸上磨过似的。   三人面面相觑,竟有些不确定了。   而此事,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树林里传来,明显是有人追了过来。   离得不算近,蜚蜚和阿柔都没有听到,顾瑾城耳朵动了动,但并没有回头,所以,他看见那位姑姑猛地一抬眼,视线变得凌厉了起来。   却不是对着他们。   高手。   顾瑾城心知肚明,这人恐怕比他还要厉害些。   “多谢。”抱了抱拳,让姐妹俩先走,他断后,往树林里看了一眼。   脚步声在看到太常寺的时候就戛然而止了,对方显然知道太常寺意味着什么,焦躁地停在原地,没有离开,也没有跟上来。   果然,他的担心恐怕是多余的。   顾瑾城冷笑,怎么说,也是皇子,就算再落魄,也轮不到他这个、家庭环境有过之无不及的人来担心。   毕竟,自己都能在那种情况下野蛮生长,这人好歹姓萧,骨子里,就写着不安分。   刺客没敢跟来。   顾瑾城跟在姐妹俩身后,等他们都进去了,那位姑姑才进来,重新关上了大门。   “我家主子请三位先沐浴更衣,他在饭厅等你们。”仍是那一把嘶哑难听的嗓音,姑姑说,“两位请随我来。”   说完。角落里出来两个内侍,弯着腰,请顾瑾城往另一个方向去。   顾瑾城向蜚蜚投去稍安勿躁的眼神,自己先跟着过去了。   蜚蜚其实并不担心。   这个萧梵屹,对姐姐很好的,而且,从姑姑的行为来看,他显然是知道三人要来的,若有歹心,根本不会让他们进来。   “走罢。”阿柔语气轻松,显然和她想的差不多。   折腾了一天,蜚蜚早就想换身衣服,吃点东西,然后躺着美美地睡一觉了。   天大的事,也得明天再说。   她今天实在累很了。   “哎呀。”洗着洗着,小姑娘突然一愣,说道,“我们在这里住下,外公和二哥、三哥肯定会担心的。”   两人正在太常寺的温泉池里,比平时沐浴还要舒服。   蜚蜚脑袋上顶着一块方方正正的帕子,白玉一般的小脸透着红润,嘴巴也像蒙着水光,这样瞪大了眼睛,别提多可爱了。   旁边的宫女都不禁多看了两眼。   阿柔仰头,后颈刚好垫在温泉池壁和地面的交接处,喟叹地舒了口气,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睡过去了,连头疼都缓解了不少。   实在太舒服了,她根本不想动。   “明日早些回去便是。”阿柔说,“他们人多,而且就在京都附近,巡防队很快就会发现他们的。”   听见她说话的时候,尾音都开始发飘,格外享受。   蜚蜚也学着姐姐的样子,仰头,体会到后脑勺被地面拖住,脖颈和后背被拉伸的感觉,舒服得直想叹气。   姐妹俩一句话都不想说了,额头上盖着折成扁片的巾帕,恨不得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少女露出水面的皮肤洁白如玉,锁骨和肩颈线条流畅单薄,脖颈修长,连着小小的下颌儿……   即使见惯了美人,姑姑也仍然为她们的美貌感到心惊。   明知时间已经不早了,却不忍心打扰她们。   又过了会儿,担心主子等急了,这才出言提醒:“两位姑娘,该用膳了。”   -   两人的衣服不好再穿,姑姑便给她们拿了寺里的素衣,都是新的,上面还有一种特殊的熏香味。   姐妹俩平时穿衣也是以干净舒服为主,便朝姑姑道了谢,欣然接受。   头发擦了半干,随手挽一个髻,看起来跟寺里的人差不多的打扮。   可在她们身上,偏偏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柔软的好看。   素衣宽大,套在她们身上,更显得单薄。那一截长长的颈子,连着锁骨,藏进衣服里面,被灰蓝色衬得更加白皙。说不出是纯多些,还是娇多一些。   和以往不太一样,好看得有些过分。   跟着姑姑来到一间禅房门口。   蜚蜚本以为,只是门外看起来像禅房,里面定然别有洞天。   进去才发现,里面也是干干净净的,只在中间放着几张矮桌——分明就是一间十分标准的禅房,连里面的香火气,都显得庄严而老套。   蜚蜚:“……”她果然,该少看些话本子。   顾瑾城已经坐在里面了。   见她们进来,原本只是随意扫一眼。   待瞧见她们的打扮,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却有些不好看,还眯着眼睛危险地看着跟在她们身后的姑姑。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顾瑾城心想,难道就没有正经的衣服给她们换上吗?   见他冷脸,蜚蜚莫名有些心虚。   坐在他旁边的桌案上,蜚蜚时不时瞥他的侧脸。   这家伙,谁又怎么他了?   狐疑地瞅着他。   顾瑾城却故意避开她的视线,怎么都不敢看她。   “九爷,命我等来此,究竟有何贵干,现在可以说了吗?”顾瑾城看向背对着他们的人,桀骜地说。   蜚蜚的目光这才向前方看去。   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正背对他们跪坐在对面的蒲团上,似乎是在……念经?   他肩膀很宽,穿着一身粗布白衣,头发简单地竖着,跪坐的姿势有些随意,但却让人感到说不出的强势。   让人根本不敢和他大声说话。   这、就是萧梵屹?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小姐妹连载文:   《提前登陆逃生游戏》by纸雀晚风   文案:   地球2222年,游戏正式开启,全球游戏化,陷入危险炼狱。   地球2220年,阮小萌自带bug提前登陆游戏。   “恭喜玩家首次登陆,奖励一万金币!”   “恭喜玩家完成首杀,奖励神级宠物蛋!”   提前两年登陆逃生游戏,所有游戏,为我一人运转!   两年后地球人上线的同时,全球公告响起。   “恭喜玩家阮小萌升到顶级,目标击杀顶级BOSS!”   新手玩家:“???”   这不才开始,怎么就顶级了?!   全球公告再次响起:“顶级BOSS已认输,恭喜通关,奖励与顶级BOSS结婚!”   阮小萌:“???”   ——————   小萌真的敲级萌,感兴趣的可以康康~鞠躬。,, 第86章   萧梵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念珠的声音慢条斯理的,直到将经念完,他才转过身来, 沏了杯茶。   蜚蜚跪坐在他正对面的那张桌案旁边, 偷眼打量他。   他的动作不慢, 而是气定神闲的优雅, 一举一动都吸引着别人的目光。   左脸带着片金色浮雕的面具,露出来的半张脸, 线条偏柔和, 竟比女人还好看!   鼻子很高,撑着半片面具,有一个山坡似的起伏, 眼睛特别亮,睫毛也重,剑眉更是斜飞入鬓……比蜚蜚见过的所有男人女人都要漂亮。   明明穿着素白的粗衣, 却丝毫不显落魄, 只让人觉得干净。   就连顾瑾城, 在看到他的长相时, 也意外地挑了挑眉, 似乎没有想到,一个废物皇子,竟然有这般天人之姿。   “答案,你找到了?”萧梵屹抿了口茶。   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冰肌玉骨的手摊开一卷竹简, 专心研读了起来。   蜚蜚愣了愣,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倒是阿柔,抬眸瞧了萧梵屹一眼,却发现他只是垂眸,看着桌案上的竹简,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可顾瑾城一直没有说话。   他的沉默,让姐妹俩觉得这个问题并不简单。   “你早就知道?”顾瑾城不再用那虚伪的称呼来与他说话,看向他的表情,充满了防备和危险。   萧梵屹抬眸与他对视一眼,笑了笑。   他笑的时候,露出来的半边脸有一个小小的酒坑,浑身的香火气似是活了,给人一种慈悲为怀的感觉。   让人本能地对他产生与遗世独立的外表毫不相干的好感和信任。   “我和母妃是十年前来的太常寺,那个时候,之后没多久,萧惊尘便入主东宫。”萧梵屹说道,“你说我知不知道?”   顾瑾城的眼睛眯了起来。   “说来也巧。”萧梵屹放下书卷,让人传膳,“我刚出生的时候,有个老和尚,说我有佛缘,今上才为我取了梵字,没成想,竟一语成谶。”   他说话跟打哑谜似的,蜚蜚听不太懂,但想也知道,里面一定有其他的含义。   尤其在他问过顾瑾城那个问题以后。   “一切有为法,皆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阿柔似乎是想劝他。   但话都说出来了,才想到他是个皇子,自己这样,已然僭越了。   萧梵屹偏头朝她看过去,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才说道:“我自是信佛的,所以,也信因果报应。”   笑了笑,他望着顾瑾城:“不知,顾公子怎么看?”   “我信我自己。”黑衣少年桀骜地说,“想要,就要自己去拿,干等着,佛可不会把它送到手里。”   萧梵屹深邃的目光望着他,别有深意地说:“佛不会,你会。”   顾瑾城面色一凛,与他对视。   他依旧是那副淡然的表情,根本不在乎他的审视和防备一般。   恰逢此时,宫女捧着膳食进来,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因几人分开坐在四张矮桌上,晚膳自然也有四份。   蜚蜚原本以为,萧梵屹毕竟是皇子,举手投足大有世外高人的派头,太常寺的晚膳,一定很好吃!   没想到,不仅菜色和味道都不怎么样,而且,一桌子全是素,连个搭配都不讲究。   “你、现在算是……俗家弟子?”顾瑾城不敢相信地问了一句。   堂堂一个皇子,住禅房、念经拜佛还吃素,除了已经皈依佛门,他想不出别的原因。   萧梵屹却说:“并非。”   “那怎么,席间都不见荤腥?”顾瑾城问。   “哦。那是因为——寺里太穷了,吃不起肉。”萧梵屹夹起一朵饱满肥;、厚的香菇,说道,“这菇,还是我从书上学了方法,教人发的。”   三人:“!!!”   见他们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萧梵屹心情很好:“后院原本有一大块空地,早就被人垦出来种菜了。”   说完。还感慨一句:“好在寺里人不多,三分地就够吃许久的。”   “那为什么不顺遍养些家畜?”顾瑾城真诚地发问。   “佛门清净之地,”萧梵屹说道,“不宜杀生。”   三人:“……”   他们两个无比正经地讨论种地和养殖,蜚蜚隐约觉得,方才从萧梵屹身上感受到的仙气儿,此时,正在袅袅升起,并与半空中聚集,最后化作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捶了她一顿!   “寺里不好见血,可以抬到外面杀啊。”顾瑾城说,“旁边不是有一个小树林吗?”   萧梵屹瞧了他一眼,又一次笑了。   若是寻常人听了这话,早就战战兢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胆子倒不小。   “方才问你的事情,你还没有说。”萧梵屹放下筷子,望着他,“纳兰夫人当年的真相,你找到了吗?”   -   蜚蜚一惊,也吃不下去了。   目光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来回逡巡。   阿柔抓住了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安慰着她,让她不要怕。   蜚蜚原本不怕,可见他们剑拔弩张的气氛,难免紧张。   “找到了。”顾瑾城与他对视,“不然,也不会回京,自然也到不了你这里——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片树林,应该是你的地盘儿。”   萧梵屹但笑不语。   顾瑾城又问:“那我可不可以理解成,那些人是你派的?”   蜚蜚:“???”   不能罢?!如果真是他,小姑娘就要开始怀疑人生了。   “我只是一个穷守陵的。”萧梵屹说,“能听到些风声是不假,但绝不会那样肆无忌惮,也不会那么蠢。”   “今日之事,我自会找今上讨个公道。”顾瑾城毅然地说。   “那……沬州的事呢?”   萧梵屹步步为营,同时,点到为止,似乎,在等着他咬钩。   蜚蜚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了。   一脸的茫然。   但仔细品品,他们似乎在说:曾经因为纳兰夫人的死,而牵连了萧梵屹和他母妃,所以,两人才被关在这里守陵的。   那么,萧梵屹这样逼问顾瑾城,是想和他联手,好让他借着纳兰夫人之死的真相,来帮自己洗刷冤屈?   可是,这种事情,主动权从来都不在案子上,而在今上自己的手里。   ——只有当他想要罚人的时候,那些人才有罪。   若他不想罚,天大的罪过也可以豁免。   而萧梵屹母子都已经被罚在这儿十多年了,今上会那么轻易地承认自己的错误吗?   ——让他们回去,不就相当于,向全天下宣告,当年今上判错了,以至于让自己的亲儿子在一间破寺庙受了那么多年的苦吗?   而且,即便今上迫于无奈,真的这样做了,萧梵屹就能得到他该得到的吗?   “沬州的情况,比较复杂。”顾瑾城说道,“需从长计议。”   萧梵屹道:“的确需要从长计议——若你要的只是交代,很显然,今上目前无法给你这样的交代。若要的更多,自然更加难以达成。所以,我能理解。”   “少装神弄鬼,你怎么知道他给不了?”顾瑾城呛了他一句。   这个萧梵屹邪性的很,明明一步都没有出过太常寺,却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   寺庙里根本就没有几个人,就算有心打听,也要把人累死!   而且,他们还没有到京都,消息就已经传到他这里了,恐怕比宫里那位知道得还要快。   有此手段,根本就不需要利用他们。   所以,顾瑾城猜想,他是想帮忙——前提是,给他足够多的好处!   这个家伙,不光长得像狐狸精变的,心窍也狡猾的很。   “纳兰公致仕后,纳兰一派死的死、退的退,唯独你父顾尚书与纳兰皇后相安无事,”萧梵屹问道,“其中因果,你可知晓?”   寥寥几句,直击要害。   他故意将话说的直白而尖锐,犹如在顾瑾城心上扎了一刀。   “壮士断腕罢了。”顾瑾城说,“我阿娘也好,祖父也好,都是他们粉饰太平的工具。但今上让我彻查此事,不就是想借题发挥,秋后算账吗?”   只不过,是这秋,多了几个而已。   此话一出,蜚蜚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下意识地回握住姐姐的手。   ——她们听到了这么重要的对话,不会被灭口罢?!   萧梵屹冷淡地掀了掀嘴角。   左脸戴着半片金色面具,上面漂亮的浮雕和冰冷的表情,与那颠倒众生的笑容两相对比出令人惊艳的嘲讽神态。   “你就没有想过,十年的时间,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找你的茬?”萧梵屹说道,“——他的确是为了秋后算账,但他并不想借题发挥。”   蜚蜚还是不太明白,带着一肚子的疑问,看向顾瑾城。   他许久没有说话。   阿柔却道:“要么,是他快不行了,有了更好的人选,所以急着叫萧惊尘让位。要么,是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他必须做点什么,敲山震虎。”   “聪明。”萧梵屹说道,“可你们看看,他像是不行了的样子吗?”   所以,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萧梵屹没有第一时间明说,而是慢条斯理地抿茶,看着顾瑾城。   顾瑾城说道:“与蛊雕军回京述职一事有关?”   萧梵屹点了点头。   气氛瞬间凝结了似的,顾瑾城死死握住拳,没忍住,压抑地捶了下桌案。   “但是,他给不了你的交代,我能给。”萧梵屹放下茶杯,冰肌玉骨的手执起竹简旁的佛珠,气定神闲地念起经来。   “——就好比,佛给不了我自由,而你能给。”   -   江家是靠紫檀佛珠发家的。   所以,蜚蜚打眼一瞧,就知道,他手上这串佛珠价值连城。   不仅料好,而雕工极其讲究——每一颗佛珠都是镂空的,刻的是什么,离得远,自然看不清楚,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经文。   市面上,这种佛珠能卖出天价。   什么吃不起肉?大忽悠!   “你怎么给?”顾瑾城瞭他一眼,“别忘了,你现在连那片林子都出不去。”   萧梵屹也不动怒,清瘦的拇指一颗一颗拨着佛珠。   “林间刺杀一事,与纳兰夫人之死,完全可以是一件事。”萧梵屹说,“主要就看你想要什么样的交代了。”   他如此直白,倒让顾瑾城心惊。   “那,你要告诉我,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会让今上如此明目张胆地维护他们。”顾瑾城不太相信他,“难道,他真的放心萧惊尘?”   今上信得过萧惊尘,可萧惊尘信不过他。   不然,也不会成天尽琢磨着,如何壮大势力,站稳脚跟。   萧梵屹也不瞒他,直说道:“我庆云与东胡战争旷日持久,而近年来,我军连连大胜,东胡自知不敌,即日便会派出使臣,来朝商定和谈事宜。”   “为表诚意,他们打算将黎云郡主嫁给庆云皇室。”萧梵屹道,“先和亲,再和谈。”   这么大的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   “三位怎的如此惊讶?”萧梵屹理所当然地说,“两国交战,我安插一两个暗探过去,不是很正常的吗?”   也是。   蜚蜚心想,九皇子倒是看得起他们,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跟他们说。   就不怕把他们吓着?   “太子是不可能娶敌国郡主的,废太子也不行。”萧梵屹说道,“这么重要的关口,你觉得,今上会动国母和继承人?”   顾瑾城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有些难看。   “这把火,最终能烧到谁身上,就看谁有那个运气,娶到敌国公主了。”萧梵屹玩笑似的口吻,“起码就现在的局势来看,今上还是挺放心这个折了翅的儿子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拨弄佛珠的手一直没有停。   硬木撞击的声音传到耳朵里,蜚蜚抬头,悄悄打量萧梵屹。   觉得他的语气,简直冷静到了叫人害怕的程度——明明是在谈论国;、事,却好像说家长里短那样轻松。   不过,严格来说,这也的确算是他的家事。   “那依你的意思,”顾瑾城问道,“怎么做,才能叫今上改变主意?”   萧梵屹既然都说了,就一定有办法。   “简单。”萧梵屹转佛珠的手顿了顿,笑出一个小小的酒坑,“敌国公主,你来娶。”   作者有话要说:  敢娶,腿给你打断。,, 第87章   今上原本有十三个皇子, 但如今,只剩下二皇子、九皇子、十皇子和太子。   太子跟九皇子同年,但不参与皇子的排行。   二皇子幼时得了怪病, 如今,身体不好。十皇子今年才九岁。   是以,东胡想将黎云郡主嫁入庆云国皇室,只能在二皇子和九皇子中间选。   二皇子身体不适合娶妻,东胡皇室恐怕也不会同意将郡主嫁给一个病秧子。   那不是等于让她过来守活寡吗?   至于九皇子, 目前仍是戴罪之身, 并且久居太常寺。对方是东胡郡主,若真成了, 总不能让他们拿太常寺当婚房。   所以,今上命顾瑾城到沬州彻查纳兰夫人之死, 表面上是要给他翻案,实际上,还是想为九皇子开脱。   换句话说, 是为了维护此次和谈, 为了所谓的江山社稷。   ——把人心踩在地上, 把人玩弄于股掌——这就是帝王。   “二皇兄那儿,为了让人方便照顾,已有侧妃。”萧梵屹盯着顾瑾城的眼睛, “而我身份特殊,你若想在此时找今上要个交代,我就不能娶黎云郡主。”   顾瑾城自然明白。   可是, 让他娶?简直做梦!   “对方说的是庆云国皇室,我区区一个尚书之子,自然配不上郡主。”顾瑾城说道。   萧梵屹又笑:“顾元帅在东胡的威望,还要我来告诉你?”   “你是顾元帅唯一的孙子,你若有意,我相信,东胡求之不得。”说着,萧梵屹的视线落在了旁边的蜚蜚身上。   顾瑾城周身写满了戒备,看了蜚蜚一眼,故意说道:“你们出去等我。”   他不知道萧梵屹为什么要专门趁她们在的时候说这些事情,他只知道他现在很不爽。   必须要做点什么。   等她们离开,他会跟萧梵屹说清楚。   不料,蜚蜚却没有听他的,而是看着萧梵屹,忽略他脸上的面具,有些不高兴地说:“不许你娶她。”   顾瑾城一愣,猛地回头看向妹妹。   萧梵屹嘴角弯了弯,隔着一段距离打量着她,剑眉微挑。   蜚蜚这样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连忙解释:“我不是妄议国;、事,我只是,觉得此事不妥。”   “哦?如何不妥?”   “顾瑾城他、他脾气很坏的!若婚后和黎云郡主相处不好,说不定会激化两国矛盾。”   顾瑾城:“……”   萧梵屹也是一僵,随即笑了起来。   不像一开始那样冰冷的假笑,而是真的觉得她的话可爱,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无妨,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契机,等到了他们婚后暴露的时候,和谈已经结束了。”萧梵屹故意逗她,哄孩子似的,“这个理由不好,你还有别的吗?”   蜚蜚低下头,想了想,极为认真地道:“我阿娘说,婚姻大事,切不可草率,要找真心相爱的人才可以。”   “黎云郡主虽然身份尊贵,可是他们都没有见过面。”蜚蜚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最起码也要相互看过……”   没说完,顾瑾城就帮她补充道:“恐怕要让九爷失望了,我心里有人,不会娶郡主的。”   他原本并没有把萧梵屹的话放在心上,见蜚蜚急了,心里顿时一阵暖流划过,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妹妹果然是向着他的,怕他吃亏,即使害怕萧梵屹,也仍要和他据理力争,来帮自己说话。   冰冷的心,瞬间就活络了起来。   别说是萧梵屹了,就算是今上当他的面儿宣布赐婚,他也敢抗旨!   当年,本就是萧家欠母亲一个交代,若要让他牺牲自己的婚姻和未来,才能换来一个应得的解释,那这样的朝廷,他不尊也罢!   萧梵屹说道:“即使,永远也不能帮纳兰夫人翻案,也不娶?”   这话,使得顾瑾城拧紧了眉,有些冷硬地说:“事实摆在那儿,今上就算再偏心,也不能徇私枉法——事在人为,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没有转机?”   “你有更好的人选?”萧梵屹说道。   “没有。”   “那你的意思是?”   “九爷,我其实有一点很好奇。”顾瑾城说道,“依您所言,只要娶了黎云郡主,您便可以离开这里了,为什么还要如此迂回,要和我联手?”   -   这话有些放肆,等于将了他一军。   若换了旁人,这话题怕是要聊不下去了。   可萧梵屹在寺庙这么多年,别的没学会,脾气养的是一等一的佛性。   “我好歹也姓萧,被关了这么多年也就罢了,还要靠女人才能出去,有**份。”萧梵屹玩笑似的说。   顾瑾城没有接话。   “既然如此,就只能想别的法子了。”萧梵屹若有所致,“你说呢?”   臭狐狸。   顾瑾城心里直骂他。   “的确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顾瑾城有意道,“你先前说,沬州的真相和今日的刺杀,可以是一件事,那么,太子换个人做——郡主,让萧惊尘娶。”   萧梵屹的眼神极微小地变化了一下,不凑近了,根本瞧不出来。   “大胆。”语气轻柔而宠溺,“若让人听了去,仔细你的脑袋。”   即使知道他是开玩笑的,蜚蜚也还是吓得不清,悄悄去瞥顾瑾城的脸色,心想他胆子也太大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张口就说。   也不怕隔墙有耳。   一旁的阿柔早就已经听不下去两人的相互试探和虚与委蛇了。   她头疼,现在只想赶紧回去歇着。   “这样的话,须得在黎云郡主进京之前尘埃落定。”阿柔说,“太子殿下救母心切,想要阻止顾瑾城进京,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有**份,但罪不至死。”   他们两个早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和条件,只差一个捅破窗户纸的人而已。   “好了。”萧梵屹摆出一副冷脸,“此事延后再议,这几日,你们便在寺内住下,养精蓄锐,待危机解除,再回京都。”   三人:“……”   臭狐狸!!!   得了便宜还卖乖!   什么延后再议?   分明是想拖延时间!   ——太傅若一直找不到他们,情急之下,势必会在京都掀起腥风血雨!   因为顾瑾城和她们一起失踪了,而她们先前又从未来过京都,众人的目光,一定会集中在沬州一案上面。   多多少少会想着,是不是因为凶手惧怕顾瑾城回京,所以才在路上埋伏?   而他们,定然怎么都不会想到,此时的三人,会在被一个十年前就淡出视线的九皇子,给留在了太常寺!   这样一来,最差的情况,也是惊动今上,派更多的人出来寻找。   若没有找到他们,恐慌会日益加剧,对萧梵屹百利而无一害;   若找到了,只要说他们是沿途发现皇家场所,过来避难的,反而能获得太傅以及几个哥哥的好感。   ——萧惊尘费尽心思都做不到的事情,萧梵屹只需要一句话!   这是何等的心机?   阿柔打量着他,突然笑了。   他才不是什么所谓的,不想通过联姻离开太常寺。   ——不娶敌国郡主,是因为,他有野心!   “想必三位也累了,天色不早,我还要做晚课,请便。”萧梵屹闭上眼睛,冰肌玉骨的手缓缓转着佛珠。   似乎是不打算再理他们了。   三人巴不得赶紧离开,闻言,兴高采烈地退出了禅房。   带他们进来的姑姑在门口等着,见他们出来,要带他们去其他空着的禅房休息。   “九爷让咱们在这儿住几日。”蜚蜚小声问姐姐,“几日是多长时间?咱们不回去,家里人该多担心?”   阿柔捏了捏鼻根,疲惫地说:“他……就是想让家里人着急。”   “啊?为什么呀?”蜚蜚不解地问。   “因为,只有他们着急了,此事才能闹大。”顾瑾城坏笑着,说道,“你不要看他长得好看,心黑着呢。”   带路的姑姑还在旁边,但她一直微微低垂着头,似乎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   蜚蜚偷看了她一眼,见她不为所动,才抱怨似的,小声说道:“只瞧见了半张脸,哪知道他好不好看?”   小姑娘皱着脸,挽着姐姐的手臂,突然不想让姐姐和他在一起了,所以才悄悄说他的坏话,还不肯承认他长得好看。   心这么黑,姐姐若是嫁给了他,会吃亏的呀。   “你既然这样觉得,就要坚守底线,千万不要听他的哦。”蜚蜚还想把顾瑾城也拉入自己的阵营,“而且,要论好看的话,你完全不比他弱嘛。”   顾瑾城眼睛一亮。   妹妹觉得他长得好看?   虽然男子汉大丈夫,不应该太在意外表,但听见妹妹这么夸他,顾瑾城还是要了命地开心。   笑容压都压不住。   凑到小姑娘耳朵边上,黑衣少年故意问:“诶?你不想让我娶郡主,是为我考虑,还是单纯想和他做对?”   嗯?   蜚蜚诧异地看着顾瑾城。   她、她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等待回答的时候,顾瑾城心跳得极快,特别想知道她会怎么回答。   一旁的姑姑:“……”   她是宫里的老人了,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她一向拎得清,无论主子们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会表现出半点异样。   可旁边这位黑衣少年,心跳的声音对于她这个听力习武之人来说,实在是大得吵人!   咚咚咚的,她都害怕会从他胸膛里撞出来。   “当然、当然是为你考虑啦。”蜚蜚拍拍他的肩膀,“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难道你想让它沦为派系之争的牺牲品吗?”   顾瑾城本也只是说来逗她玩儿,没想到她会这样认真。   心里更觉得暖洋洋的,笑了起来。   “算了,你的情况和我不一样,我不和你说了。”蜚蜚叹了一口气。   “怎么不一样了?你说。”   “等你将来娶妻了,不喜欢的话,还可以纳妾,还可以纳填房。”蜚蜚于是说,“你这样的个性,只有让别人伤心的份儿,没有别人让你伤心的可能,我就多余担心你。”   顾瑾城顿时哭笑不得,转身看着她,苦笑:“谁告诉你的?”   “我怎么就成那样的人了?”少年找她要个说法,“在你心里,我就这么混蛋?”   蜚蜚还没说,阿柔就故意冷笑了一声,斜睨着他:“还用别人说?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   顾瑾城:“……”   “不会的。”顾瑾城严肃地说,“我若娶妻,自然是认定了才娶,这辈子只有她一个,容不下别人。”   他难得有这么认真的时刻。   语气轻柔、深情,仿佛一瞬间蜕变了,眉眼愈发迷人起来。   “哦?”阿柔挑了挑眉,问他,“方才你说心里有人,是真话,还是搪塞之语?”   她这样一说,就连姑姑也竖起了耳朵,打算听了之后,报给主上。   -   顾瑾城虽然看起来没个正形,但是心思还是很缜密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心里自然有数。   当即仗着身高手长,在阿柔脑门儿上弹了一下,说她:“管那么宽呢你?”   阿柔:“……”   “顾瑾城!”阿柔忍无可忍,“别看你救过我一次,就可以把自己当大爷了!没大没小的,我今天非教训你不可。”   从边关回来以后,阿柔就始终一副清冷的大家闺秀模样,还从来没有这么活泼过。   顾瑾城想起小时候,她经常这样咋咋呼呼的,和他抢着带蜚蜚玩儿。   现在,估计是看蜚蜚不怎么搭理他,自然也就不把他当一回事,别说和他闹了,平时都不正眼瞧他。   蜚蜚见他把姐姐气到了,自然帮姐姐。   顾瑾城知道小姑娘性子单纯,会把玩闹当真,而他根本舍不得让她生气,就站在那儿由着阿柔数落。   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态度,阿柔也不好意思一直说他,还是和他保持距离,最为稳妥。   于是,带着妹妹回禅房,洗漱一番,歇下了。   姐妹俩累了一天,又受到了惊吓,沾了枕头便睡着了。   第二天,是让钟声给吵醒的。   钟声响过九次,念经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悠长低靡,源源不断,在人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蜚蜚不愿意起来,搂着姐姐,心里交瘁地说:“九皇子是不是真的在这里当和尚啊?他这伪装,做的也太尽心尽力了。”   阿柔也是无奈,实在睡不着了,只得起床。   她们的衣服还没有洗干净,便继续穿昨日的灰蓝色素衣。   初夏时节,阳光没有那么毒辣,日上三竿,早课的诵经声停了,阿柔和蜚蜚从禅房出去,就见到许多穿着素衣的宫女和内侍,拎着水,往主殿的方向走去。   “请问,这是在做什么?”阿柔问一个看起来很爱笑的小宫女。   “你们是新来的罢?”小宫女笑了笑,“不用紧张,我们这是在种菜。你去找一个桶,打了水拎过去就行。”   姐妹俩:“……”   这九皇子,到底是个什么神仙?   蜚蜚和阿柔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怀疑和震惊。   “顾瑾城呢?”阿柔四处打量了一下,搂着妹妹,在她耳边小声说,“找他商量一下,若外公今日还不来寻咱们,入了夜,咱们就悄悄离开。”   这样下去的确不是个事儿。   蜚蜚自然同意。   二人找了一会儿,还是姑姑把她们带去了顾瑾城的面前。   因为太常寺实在是太大了,偏殿有好几处,因皇家祭祀有专门的场所,很少踏足皇陵,再加上,真正的皇陵在太常寺后面,并不在寺内。   所以,萧梵屹将正殿前面的半亩空地给开恳成了菜地,宫中根本没人知道。   而此时,顾瑾城就抱着胳膊,站在正殿廊下,斜倚着大红柱子,看着冰肌玉骨的萧梵屹率领着众宫女,在正殿前的空地上——种菜。   真的就是很单纯的那种种菜。   萧梵屹边劳作,还边同他们解释:“半月前,刚收了一批麦子。这会儿,一半种黄豆,可以榨油也可以做豆腐,另一半种些青菜萝卜,随吃随摘。”   听听这朴实无华的话语。   完全想象不到,面前的这个阳光少年,和昨晚那个运筹帷幄、工于心计的谋略家,是同一个人。   “你们要不要来感受一下?”萧梵屹还对她们发出邀请。   姐妹俩连连摆手。   和顾瑾城一块儿站在廊下,一脸不忍卒睹的表情,看着他们。   即使是在种地,萧梵屹依然好看得闪瞎人眼。   为了方便浇水和撒种,他将袖口扎了起来,露出线条好看的手臂。   他肩很宽,手臂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在阳光下白的晃眼,舀水时,肌肉绷紧,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侧脸更是漂亮,带了些汗,有时候,汗珠会从额头顺着他玉琢般下颌线滑落,经过喉结、沿着锁骨,滚进衣服里面……   阿柔看了一会儿,觉得热,下意识别开视线,用手掌扇了扇。   劳作的时候,萧梵屹非常的专心,而且能看的出来,他是经常做这些的,动作很快,一会儿就把小半块地种好了。   寺里似乎是有分工的,他种好了自己的那块,就退了出来。   手上、鞋子上沾了泥,于是走到井边,自己打水,洗手。   他这样的行为,很不像一个皇子。   很难想象,他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顾瑾城的视线追着他看了会儿,移到了蜚蜚的身上,见小姑娘双手撑成了一个简易的小凉棚,搭在额前。   阳光打下来,留下的阴影,像一颗不规则的心。   只是,小姑娘双手举着,不合身的素衣便往上窜了一截,略显宽大的交领松了些,露出一大片白的晃眼的皮肤。   顾瑾城呼吸一滞,耳朵瞬间红的像番茄一样,似乎是被阳光给灼伤了。   眼看着萧梵屹超他们走了过来。   连忙把小姑娘转了过去,让她背对着自己,同时,最大限度地别开视线。   “谁、谁让你穿这件衣服的?”顾瑾城慌得要死,“不合身还穿,让人瞧见了,多失礼?赶紧回去换一件。”   蜚蜚:“???”   这人是让九皇子种地的场面给吓疯了吗?   连她穿什么衣服也要管?   作者有话要说:  顾瑾城:妹妹由我来守护!   蜚蜚:您有病病?,, 第88章   “说什么呢?”阿柔用力拍了一下他的手背, 把妹妹拉到自己身后, 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顾瑾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一遇上妹妹, 脑子就钝了。   这几天好不容易积攒的好印象, 估计全泡汤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少年连忙解释,“就是……”看着妹妹, 实在说不出别的来,只好先放软了语气,与她们道歉,“我错了,衣服挺好的, 是我不正经。”   说话的时候, 明显有些紧张, 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刀柄。   姐妹俩脸上写满了疑惑, 完全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眼看着萧梵屹过来了,手边也没个可以遮挡的。顾瑾城一着急, 把绑在后腰上的双刀卸了下来,递给蜚蜚:“帮、帮我拿一下?”   蜚蜚:“……”   狠狠踢了一下他的小腿,小姑娘气呼呼地走了。   顾瑾城痛得直皱眉, 看着妹妹的背影, 心里一万个后悔, 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柔瞪向他,也狠狠踢了他另一条腿一脚,追上妹妹。   顾瑾城:“……”   萧梵屹看着气呼呼的姐妹俩, 又看看一脸无奈的顾瑾城,了然地笑了笑。   “你做了什么?”萧梵屹洗好了手,便将袖子放了下来,遮住冰肌玉骨的手臂。   站到顾瑾城身边,胳膊肘随意地搭在他的肩上,哥俩好似的,和他聊天。   他比顾瑾城大几岁,身量也高一些,跟阿木差不多。   昨天他就看出来了,顾瑾城武功虽然很厉害,人也聪明,心机更是深不可测,但是一对上女孩子,人就木了,根本没辙。   就算没听到他们具体的对话,光是看蜚蜚气呼呼的模样,就知道他又犯浑了。   眼下,顾瑾城还不是很信任他,自然不会和他说真话。   便半真半假地说道:“女孩子心里都想什么啊?语气不好要生气,语气好了反而更生气。”   “你还小,不懂也正常。”萧梵屹拍拍他的肩膀,“跟我来,我教你。”   顾瑾城挑了挑眉:“你在这个地方,能教我什么?”   “怎么不能?”萧梵屹冲他眨了眨眼睛,桃花眼亮晶晶的,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帅气。   尤其半边脸还戴着面具,原本会给人难以接近的冷硬感,可这样一笑,顿时就就脸上的酒坑给中和了,不仅漂亮,而且很随和。   让人根本防备不起来。   “长这么大,我身边的人不是宫女就是内侍,或者是姑姑和嬷嬷,”向在种地的宫女们扬了扬下巴,萧梵屹说道,“要论女人们的心思,恐怕,没人比我更了解罢?”   说完。瞥他一眼:“倒是你,从小就跟一群大老爷们混在一块儿,你妹妹觉得你讨厌,太正常了。”   顾瑾城:“……”这确定是安慰?   顾瑾城仔细思考了一下,发现的确如他所说。   从小到大,他身边围着的都是大老粗,把他也养成了大大咧咧的个性。   男人嘛,前脚打完,后脚就能勾肩搭背着一起喝酒。   但对待女孩子,可就绝对不能这样粗野了。   女孩子娇弱、心思也细,和她们相处起来,要讲究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他刚离开军营,特别不适应,越想和妹妹拉进关系,反倒越让妹妹觉得他这个人很不讲理。   这样下去可不行!   所以,必须要跟这个小白脸好好学学。   “愿闻其详。”顾瑾城于是重新将双刀绑回后腰,跟萧梵屹去了他的禅房。   ——向他讨教,如何正确的跟女孩子相处。   -   蜚蜚回了禅房,仍然觉得生气。   禅房内没有镜子,她看不到自己穿这身衣服到底是什么模样。   不由低下头,左看右看,疑惑地问姐姐:“真的很失礼吗?可是,寺里的女孩子都这样穿啊。”   阿柔看着妹妹可爱的小脸,又仔细品了品顾瑾城话里的意思,脸色更不对了。   ——什么叫,衣服没问题,是他不正经?   目光在妹妹有些略低的领口打量片刻,阿柔一拍桌子,怒道:“我杀了他!”   “怎么了?”蜚蜚不太明白。   阿柔也有些尴尬,仔细瞧了瞧妹妹,无奈地说道:“要不、还是换一下罢。”   昨夜,两人换下来的衣服被姑姑收去洗了。   初夏的天气,没一会儿就能晒干。   于是,阿柔带着无比难以言说的心情,找姑姑拿回了衣服,跟妹妹一起换好。   得知真的需要把衣服给换过来的时候,蜚蜚有些失落:“真的很不合身吗?”   这么不合身,昨夜她还穿着去见了九皇子!这样一想,小姑娘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似乎、似乎丢人了。   所以,这次她又误会了顾瑾城?   如果不是他提醒,自己今天还穿着不合身的衣服乱逛呢。   被寺里的人看见还好,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了,肯定要说她们不懂规矩的。   还好还好。   小姑娘顿时消了气,想到自己又凶了顾瑾城,便有点儿不好意思。   换回了自己的漂亮衣服,蜚蜚再三和姐姐确认,自己这样没有任何的问题,这才松了口气。   同时,又开始思考,要怎么弥补自己踢顾瑾城的那一脚。   “顾瑾城那个狗脾气,你别听他的。”阿柔见妹妹似乎有心事,劝她,“等会儿他过来,我非要再打他一顿!”   狗脾气?还挺形象的。   蜚蜚笑了笑。   “怎么,你不生他的气?”阿柔的情绪完全跟着妹妹来。   想了想,蜚蜚说:“原本也不是生气,只是有些不好意思。既然他不是故意针对我,反而是在为我们考虑,我自然也就不会怪他说话难听。”   “妹妹真大度。”阿柔捏捏妹妹的脸,“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他狗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小时候就护食的很,说他是狗子,一点儿也不委屈他。   ——许多时候,明明是为了她们好,却因为笨拙和表述不清,反而产生了误会,讨别人嫌弃。   但是,一旦她们遇到了威胁,又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护她们。   甚至,永远和她们站在一边,即使被误会了,也不解释。   “嗯。”蜚蜚点点头,“他只是笨而已,人并不坏。”   -   此刻,只是笨,人并不坏的顾瑾城正坐在萧梵屹的对面,听他和自己分析,蜚蜚刚刚为什么会生气。   “女孩子都是要哄的。”萧梵屹说道,“你越想让她听你的话,就越是不能用命令的口吻。即使是为了她好,也要以她的想法为先。”   顾瑾城一脸的严肃,眼睛里饱含着对知识的渴望。   “比如,你想让她换一件更加合适的衣服,绝不能说,你穿着件衣服真难看,而要说,另一套衣服更适合你,显得更好看。”萧梵屹教他,“无论是什么年龄的女孩子,都是爱漂亮的。”   “其实你仔细想想,这件衣服真难看,和那件衣服更好看,分明是一个意思,但无论是谁,都会比较喜欢听后者。”   他这样一说,顾瑾城就懂了。   “那我现在挽回,还来的及吗?”少年不确定地问。   闻言,萧梵屹笑了起来。   之前他经常能听到顾瑾城的消息,无非是在战场上又立了什么功劳,今上又赏了他什么好处之类的。   印象里,他该是凶狠狂妄、茹毛饮血、阴冷残暴的形象,没想到,反差居然这么大。   或许,是心里有光,人就不至于陷入阴暗。   “你不能直接道歉。”萧梵屹说道,“女孩子生气,一般情况下,都不是气事件本身,而是,觉得你不够重视她,所以才不高兴。”   顾瑾城听了,频频点头。   觉得他说的对极了。   “的确,我越是想和妹妹拉近关系,妹妹越是觉得我在欺负她。”顾瑾城说道,“天地良心,我疼她都来不及。”   萧梵屹失笑着摇摇头,心想,你这么个疼法,对方迟早会被气跑。   “所以,只要你表现出对她的疼惜、呵护还有重视,就好了。”   “那、要怎么才能够表现出这些呢?”   “说太多你也听不懂。”萧梵屹慢条斯理地拨动佛珠,“总结一下就四个字:多送礼物。”   顾瑾城极力消化着这些知识点,再回想一下郑老见他们时的所作所为,那么几大箱子礼物,自然是有道理的。   况且,上一回,他带妹妹去放花灯、买彩线,小姑娘就很开心嘛。   “我懂了,”顾瑾城说道,“我现在就去问问妹妹想要什么。”   萧梵屹拨念珠的手一僵:“……”   不,你不懂。   “别着急。”萧梵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老妈子,为少年的心底事操碎了心。   “给女孩子送礼物,不在贵重,而在心意。”萧梵屹闭上眼睛,冰肌玉骨的指尖拨动着念珠,周身萦绕着一股世外高人的气息。   “刚刚才说过的,要表现出疼惜、呵护和重视,这么快就忘记了吗?”   “那?”顾瑾城等着他的高见。   萧梵屹睁开眼睛,望着面前的少年:“最好从生活中的小事做起,而且,一定不能直接问她想要什么,那样,就成了干巴巴的赠予,体现不出心意了。”   顾瑾城还没有实践出真知,暂时没办法完全理解,但是他听进去了,并且,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正想着要怎样做,才会显得不着痕迹。既能让妹妹感觉到自己的心意,又不让人误会。   就听萧梵屹话锋一转,突然说道:“黎云郡主会在一个月后抵达京都,一个月的时间,把萧惊尘赶出东宫,你有多大把握?”   “你在朝中有多少人?”顾瑾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说话够分量吗?”   “还行。”   谈到这些,顾瑾城完全不见方才的迷糊,表情不自觉变的严肃起来,眼神都锐利了几分,鹰隼一般,强势而霸气。   “让他们帮我。”少年说着,执起他桌案上的笔。   提笔写下了什么。   笔锋苍劲有力,正如他此时给人的感觉,似一把出窍的刀,透着杀伐果断的气息。   萧梵屹垂眸,就见面前上好的白绢纸上,只有两个字,写的是:“捧杀。”   想到太子近年来做的事情,萧梵屹笑了笑,脸上浮现起醉人的酒坑,眼睛也如弯月一般,睫毛愈发显得浓黑纤长。   ——今上最厌恶朝臣结党营私,出事的时候,替他求情的那些人,才是真正要害他的人。   “你这心思,比我可狠多了。”萧梵屹说道,“不怕牵连顾家?”   顾瑾城冷笑一声:“为什么我会第一时间想到这两个字?因为,纳兰家,就是这样对我母亲的,顾家,也是这样对我的。”   “明白了。”萧梵屹松开佛珠,任其滑落在冰肌玉骨的手腕上。   当着他的面烧了那张纸。   随即开口,打破沉默:“女孩子都喜欢吃甜的,你可以到膳房转转,说不定能有些收获。”   这家伙,话题转得够快的,跟他翻脸的速度有的一拼。   “谢了。”顾瑾城丝毫不与他客气。   大剌剌地离开了九皇子的禅房,却没有听他的建议,而是一路出了太常寺的大门,去了危机四伏的树林里面。   -   临近晌午,姑姑喊她们去用膳。   还是在萧梵屹的禅房,和昨晚一样,有四张桌案,萧梵屹坐主位,她们坐在对面,但没有看到顾瑾城的身影。   “不知九爷可曾看到顾瑾城?”阿柔主动与他说话。   萧梵屹原本正在翻看经书,闻言,便放下了经书,望着她,专心与她说话:“上午聊了会儿,便不曾见过了。”   “姑姑可知?”萧梵屹柔声问。   昨夜带她们过来的姑姑便如实回答:“晌午之前,瞧见顾公子出去了。”   “出去了?”蜚蜚瞪大了眼睛。   他怎么都没有和她们说一声,就离开了太常寺?   是去搬救兵了?还是,就这么丢下了她们?   “顾公子武功高强,咱们上午忙着种菜,就没有派人跟着。”姑姑的声音嘶哑难听,“要派人把他寻回来吗?”   萧梵屹摇摇头:“随他。传膳罢。”   一顿饭吃的格外不是滋味,盯着晶亮白胖的米饭,和摆盘别致的小菜,蜚蜚却只觉得食不下咽。   阿柔倒是和萧梵屹聊了几句,言语间颇为投机。   让人意外的是,萧梵屹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不近人情,反而十分风趣幽默,日常的琐事也能说的很有趣。   而且,特别会照顾别人的感受——并非觉得她是女孩子,所以让着她的那种照顾,而是完全能够站在她的角度去讨论一些事情。   是会把她当成一个平等的朋友那样谈天说地的照顾。   这样的男子,阿柔还是第一次遇见。   不同于昨日工于心计时,给人的疏离感。   此刻的他,显得那么温柔、随和,能让阿柔彻底放松下来。   丝毫不用考虑,说这句话他是不是会不开心,说那句话会不会显得失礼。   一顿饭的时间很快就结束了。   阿柔和他却越聊越投机,依稀能从对方眼中瞧见欣赏。   但是,午膳后,萧梵屹要做午课。   姐妹俩于是出了禅房,打算回自己的禅房睡午觉。   顺遍商量一下,晚上悄悄离开的事情。   不成想,刚来到她们的禅房附近,就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气!   蜚蜚扇了扇风,凭借多年吃肉的经验,闻出来,这分明就是叫花鸡的味道!   吃了好几顿的素,鲜香扑鼻的气味近在咫尺,顿时就把肚子里的馋虫都给勾出来了。   可是,萧梵屹昨日不是说,佛门净地,不宜杀生吗?   虽然蜚蜚看得出来,他只是单纯觉得麻烦,想省事儿而已。   但是,眼下饭点儿都过了,哪里来的叫花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九爷,瑾哥终于要开窍了。 第89章   见到小馋猫似的妹妹, 阿柔笑了笑:“没吃饱?”   “不好吃。”蜚蜚见四下无人, 小声说道,“我就没怎么吃。”   阿柔也没怎么吃,光顾着和九皇子闲聊。   “走,看看去。”拉着妹妹往传来香味的回廊走去,想着,问问这口粮是怎么来的, 她也想办法弄一只, 给妹妹解馋。   艳阳高照, 偏殿飞檐高挑, 勾心斗角,朱红色的回廊一眼望去,有很漂亮的纵深感。   姐妹俩来到回廊的拐角处, 只觉得香味更加浓郁了。   蜚蜚像一只嘴馋的小猫崽儿, 悄么声儿往拐角边上瞧了一眼。   小脑袋刚探出去,一只金黄橙亮、香味浓郁的叫花鸡就送到了她的面前。   香味瞬间拉近, 蜚蜚一愣,抬眼就看到了顾瑾城。   少年倚在拐角处,一手执扇, 一手端着托盘, 风度翩翩地笑着看她, 似乎是专程在这儿等她的。   原来他没有走?   “哪来的?”蜚蜚低头瞧着叫花鸡,也笑了笑,“好香!”   见她笑了, 顾瑾城松了一口气,语气都放缓了一些:“在树林里打的,顺便去探探路。另外还捉了几条鱼,送到膳房了,晚上给你们加餐。”   见妹妹小馋猫似的表情,少年心想,九爷说的法子果然有用,改天定要给他送锦旗!   听到他的声音,阿柔也走了过来。   原本还想说他几句,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初夏的天气,外面不觉得,树林里面不透风,不仅闷热,而且危机四伏,他却专程过去了一趟,就为了让她们吃点好的。   这思想,这觉悟!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上午没有看到你,还以为你已经走了。”阿柔主动开口,视线落在他被踹的地方,问道,“腿怎么样?”   顾瑾城一挑眉,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惊叹和不敢相信。   阿柔竟然主动向他示好?   别是有什么阴谋罢?   他不敢相信,九爷的法子,居然有这么灵!   几个时辰之前,这姐对他还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他不过是按照九爷所说的方法,小小地学习了一下。   效果就这么明显,简直不可思议!   ——阿柔对他一向清冷淡漠,不要说出言关心了,住在江家的那几天,恨不得一天三顿打他。而他也时常瞧她不顺眼,会故意和她做对。   他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跟她平心静气地相处呢。   九爷到底是什么神仙?   “怎么了?”阿柔伸手在他面前晃晃,“问你腿怎么样,发什么愣?”   语气仍然称不上好,话里的关心却不是假的。   “我皮糙肉厚的,能有什么事儿?”顾瑾城将叫花鸡连着托盘一块儿递给她们,“拿膳房的材料做的,不知道好不好吃,你们尝尝。”   见她们都把衣服给换了回来,大大方方的样式,比灰蓝色的素衣有朝气多了。最主要的是,她们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而且,看样子,并没有生他的气,顾瑾城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蜚蜚看了姐姐一眼,郑重地将托盘接了过来,叫花鸡很大一只,托在手上,有些重量。   眼睛都没办法从上面移开。整鸡底下垫着被烤黄了的荷叶,里面盛着少量的汤汁,在阳光下泛着金黄的油花,离得近,香味就更加丰富了,依稀有荷叶的清香和香料的味道。   小姑娘想要赶紧撕下一块尝尝,但一只手端不动,想要回禅房,又不好意思扔下顾瑾城一个人在这里,左看看,右看看,竟有些急了。   顾瑾城见她这样,顿时就领会了她的意思。   不禁又想到她小时候,胃口极好,小脸吃得圆嘟嘟的,那会儿,他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投喂她,看见她满心欢喜地吃着自己给的食物,就会觉得心情愉悦。   “还是我来拿罢。”顾瑾城单手将托盘接住,但是并没有拿回来,而是放在蜚蜚的眼前,让她方便上手。   蜚蜚注意力全在叫花鸡上面。原本就连日赶路,没什么食欲,好不容易快到京都了,又发生了那么危险的事情,寺里还全是素。   她想吃肉的心情,已经完完全全写在脸上了。   “那我、我不客气啦?”瞧了顾瑾城一眼,见他始终微笑地看着自己,小姑娘放下心来,上手撕下一整只鸡腿,递给了姐姐。   鸡腿去爪,底下刚好有一块暴露出来的骨头,拿起来很方便。   阿柔也不客气,接过鸡腿,对顾瑾城说了句:“谢了。”   顾瑾城飘了,想笑,却又不想让死对头瞧出来自己的开心,就一直克制着,酷酷地点了点头。   接着,目光移向面前的蜚蜚,见她张着两只白嫩的手,犹豫着不知道吃哪里的模样,彻底破了功,嘴角抑制不住地疯狂上扬。   她肯定是想着,鸡是他打来烤的,一共就两只鸡腿,姐姐吃了一只,她就不好意思再吃了,可是又很喜欢,一时陷入了纠结,无从下手。   “怎么了?”他问。   蜚蜚小心地瞧了他一眼,想了想,主动问他:“你喜欢吃鸡翅,还是鸡腿?”   她个子只到顾瑾城下巴处,看着他的时候,就要抬头。   小姑娘可能不知道,她抬头专注地望着他的时候,眼睛要比平时睁得大一些,也圆一些,下颌尖尖的,下巴却有肉感。   顾瑾城心里欢喜,就忍不住想逗她玩儿。   “我都想吃。”少年故意说,想看看她会不会像小时候一样,朝他撒娇,哪怕一个眼神,就够了,要什么给什么。   没成想,蜚蜚的犹豫顿时一扫而光,开心地说:“那、另一只鸡翅可以给我吗?”   诶?怎么和想的不一样?顾瑾城懵了懵。   妹妹也太乖了!   顾瑾城耳朵红得能滴血,下意识点头。   小姑娘笑得眼睛弯弯的,无比珍惜地掰下一只鸡翅,腼腆地冲顾瑾城说:“谢谢哦。”   顾瑾城不想掩饰了,他现在,飘得彻彻底底,明明白白!   甚至想要到树林里疯狂跑圈,练两套刀法,再冲进萧梵屹的禅房,抱着他猛亲两口!   太厉害了,他真的服了!   -   吃人嘴短,姐妹俩不好意思直接离开,干脆在廊台上坐下,边吃边和顾瑾城闲聊。   “先前我出去的时候,树林里已经没有埋伏了。”顾瑾城撕了一条鸡胸肉,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眯着眼睛望向寺内的银杏树,“当然,也有可能是晌午天气热,他们断定咱们不会这时候出去,所以没在。”   阿柔举着比她半边脸还大的鸡腿,咬一口香酥软烂的肉,喟叹了一口被美味折服的气,才说:“我担心他想利用我们,所以,想要今晚就离开。”   无妨,顾瑾城和他已达成共识,什么时候离开都不会影响他们联手,最起码,他们现在的目标是同一个——把萧惊尘拉下马。   只是,这样的话,对萧梵屹打通江家和太傅之间的关系会有些影响,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那你们多休息会儿,入了夜,我便来与你们汇合。”顾瑾城才不理会别人怎么想,只要她们乐意,他就陪着,“带你们翻墙。”   蜚蜚咬着鸡翅膀,闻言,诧异地看着他。   “怎么了?”顾瑾城见她吃得十分珍惜,舍不得吃完似的。忙把没怎么动的托盘放到她旁边的廊台上,笑道,“逗你玩呢,都是给你的,随便吃。”   其实,蜚蜚刚才就察觉了,他好像突然转了性一样,变得特别好说话。   “你也吃啊。”小姑娘不太适应,把托盘往他那边推了推,由衷地道谢,“很好吃的,忙活了很久罢?辛苦了。”   “这么客气做什么?”顾瑾城看着她,“你觉得好吃就行。”   旁边的阿柔举着鸡腿,瞥了顾瑾城一眼,用力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夜间城门也关了,城外那些难民怎么办?”   说起这个,蜚蜚也犯了难。   当日她们坐在马车里,都差点出事,若黑灯瞎火的遇上他们,少不得麻烦。   顾瑾城却说:“当日那些人,显然是受了指使,咱们离开时,就已经被制住了大半。况且,有太傅在外斡旋,说不定早已肃清了。”   “嗯,那就先离开再说。”阿柔说道。   说完。眼神放空地盯着不远处的银杏树,陷入了沉思。   随着这一日的相处,她对萧梵屹的感觉有点复杂,一方面,觉得他很意思,想和他多待会儿。另一方面,又觉得他很危险。   且不说他本人的个性究竟如何,单看他眼下短处境,就不免替他担心。   终日勾心斗角地活着,太累了。   阿柔在想事情,吃的慢,蜚蜚啃完一只鸡翅之后,仍觉得不过瘾,看了顾瑾城一眼,确定他说的是真的,这才卸下另一只鸡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鸡腿肉软烂入味,表面有荷叶的清香,汤汁又带着香料的味道,一口咬下去,汁香四溢,却不腻人。   “好好吃。”蜚蜚笑笑,与顾瑾城说,“鸡腿就够我吃了,你自己也吃啊,不然多浪费?”   顾瑾城并不馋这些,但听出了她话里的愧意,再加上他晌午没有吃东西,而鸡肉味道的确不错,于是欣然采纳了她的建议,将剩下的肉都吃了。   初夏午后的阳光、微风、花香和虫鸣,一切都很美好。   三人坐在朱红色的廊台上,吃着东西,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不自觉就放松了下来。   -   合力解决掉一只叫花鸡,三人又一起去洗手洗脸,刚好瞧见萧梵屹领着寺里的人在做午课。   与早课、晚课不同。   午课是全寺人一起参与,大约有二十多人,穿着同样的灰蓝色素衣,此时,皆虔诚地跪坐在正殿内,一边念经,一边敲击着木鱼。   除了整齐划一的木鱼声之外,正殿还有两架编磬,众人念着念着,便有人用铜锤在上面有节奏地敲击一下。   声音空旷悠远,在耳边久久回荡。   这个场面,让蜚蜚不自觉想到住在姐姐镯子里的那段经历,莫名感到一些恐慌。   水洒到鞋子上都不知道。   “怎么了?”阿柔担心地问她,刚刚喊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听到。   “没、没什么。”蜚蜚连忙摇摇头,“有些困了。”   晚上她们还有事情要做,本也要去睡午觉的,见她这魂不守舍的状态,阿柔有些担心。   摸摸她的额头,以为是晒着了。   “那你们先去休息。”顾瑾城体贴地说道,“我左右看看。”   回到禅房,蜚蜚也仍然有些不安,微微蜷在床上,直到睡着,眉心都是皱着的。   阿柔最是了解她,知道妹妹一定心里有事,但是怕她们担心,所以才没有说出来而已。   陪着她躺了会儿,也渐渐睡着了。   醒来时,窗外残阳似血,映红了半边天,金黄色的落日余晖与火烧云交相辉映,煞是绚丽好看。   想叫妹妹起来看,嘴巴张开的瞬间,却想起晚上要出门,还是让她多睡一会儿比较好,便没有喊醒她,而是默默在禅房找了本书,安静地读了起来。   蜚蜚这一觉,直睡到夜幕降临才醒来。似乎是要落雨,天气有些燥热,蜚蜚出了汗,觉得不太舒服,撒娇似的,在床上滚了两圈。   阿柔点了灯,坐在桌案前看书,见她迷迷糊糊的,拿湿了水的锦帕给她洗脸。   正哄着她,姑姑过来喊她们去用晚膳。   只得简单洗漱一番,匆匆随姑姑一块儿,再一次来到了萧梵屹的禅房。   顾瑾城在里面与九皇子说话,不知道说到了什么,两人都挺高兴,她们进来时,萧梵屹脸上的笑意都没有收。   “姑姑,传膳罢。”吩咐一声,萧梵屹放下了经书。   姑姑退了出去,顾瑾城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萧梵屹的目光突然落到了阿柔身上,似乎是在打量她。   左脸覆以浮雕面具,右脸俊美无俦的青年,在灯光下,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专注地望着她。   他睫毛颜色偏重,便显得眼神格外深邃。严肃地看着别人的时候,眸中的威严和面具上闪烁的冷光,都让人不敢直视。   “江姑娘,我有个不情之请。”萧梵屹说道,“听闻姑娘医术高明,晚膳后,想请姑娘帮我瞧瞧。”   阿柔也在打量他,毕竟望闻问切乃是行医之本。但他只露了半张脸,光靠肉眼,根本看不出什么。   她有些担心,但没表现出来,只礼数周到地说:“承蒙不弃,是民女的荣幸。”   “那就麻烦姑娘了。”萧梵屹说着,叹气道,“近来老是梦见母妃和幼年时发生的事情,有些心神不宁。”   也是来了这儿,他们才知道,真正的皇陵在太常寺后面,萧梵屹的母妃带着几位宫人守在那里,他则被软禁在太常寺,十余年不曾与外界接触,自然也没有再见过他母妃。   或许,正因如此,他才这么虔诚地念经,就连休息用的禅房里,都放着木鱼和磬。   旁人或许没有注意,蜚蜚则是因为对这东西印象深刻,是以多看了两眼。   这片磬和其他编磬不一样,边角略薄,非石非玉,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造型别致,上面的纹路也很考究,绘制的是二龙戏珠图案。   就挂在屏风前面,除了做诵经之用以外,还可做装饰。不知道的,肯定就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摆件。   “九爷需适当放下所虑之事,静心凝神。”阿柔说道,“更要注意休息,保重身体。”   萧梵屹点点头,十分配合。   姑姑与宫女端着晚膳上来,果然有鱼,还有虾和鸡汤。   蜚蜚下午吃了好东西,并不是很饿,却馋,便少吃了一些,尝尝味道。   顾瑾城在她旁边,瞧着小姑娘脸鼓鼓的,心情愈发舒畅。   -   晚膳过后,姑姑命人撤走了碗碟,自己也退了出去,在外守着。   因为要给萧梵屹把脉,三人便没有离开。   阿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直接走到了九皇子的桌案对面,盘腿坐下,素白的指尖放在了他的手腕上。   萧梵屹很白,许是常年不出门,但因为时常耕种劳作,是以,并不孱弱,肌肉线条反而紧实好看。   离得近,他的美貌也更加具有冲击力。   阿柔依稀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火气息,指尖有些几不可见的微颤,但很快被她掩饰住了。   “如何?”萧梵屹问她。   阿柔微微退开,双手搭在膝盖上,端正地跪坐着,难得显出几分拘谨。   正要说,窗外却冷不防传来一声破风之声。   下一刻,一支羽箭,“嗖”地穿破了窗户纸,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直奔萧梵屹激射而来!,, 第90章   事出突然, 阿柔面色一凛,下意识握住萧梵屹的手, 想把他拉到一边。   顾瑾城也拔开了双刀,朝萧梵屹的方向冲去。   但箭矢速度太快,无论是阿柔还是顾瑾城,都来不及帮他躲过这支箭。   然而, 萧梵屹只是冷静地望着箭矢, 握紧了阿柔的手,在箭矢即将中伤他的时候, 信手一掀,将面前的桌案迎向箭头。   “笃”的一声闷响, 箭矢钉进重木制成的桌案上面,一端的翎羽剧烈晃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阿柔一颗心仍是揪着的, 手被九皇子紧紧握着,都没有反应过来,只严肃地打量着窗外。   “姑姑。”萧梵屹喊了一声。   守在外面的姑姑声音嘶哑难听:“属下失职!”   萧梵屹并没有责怪她,只说:“去看看。”   “是。”姑姑领命,随即, 悄无声息地隐在了黑暗之中。   蜚蜚这才知道, 原来姑姑是会武的,而且,武功绝对不低。   不过,她不用保护萧梵屹的安全吗?怎么让她走了?而且, 看萧梵屹的表现,这似乎也不是第一次遇袭。   蜚蜚震惊了,这可是在太常寺,是皇陵!谁这么大胆子,敢来这里闹事?   况且,萧梵屹已经被软禁了十余年,外界都说他再无翻身的可能,谁会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只为了杀一个废物皇子?   难不成,是冲着他们来的?   蜚蜚看看神情严肃的顾瑾城,又看看惊魂未定的姐姐,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也是这样一看,才发现九皇子和姐姐竟然牵着手!   这……什么时候牵上的?   “姐姐。”蜚蜚提醒了她一句,“你没事罢?”   阿柔忙向妹妹投去安慰的眼神,正要说话,就意识到自己的手被人握在了宽大温热的掌心里。   心跳突然加快,阿柔的目光下意识移到了两人交握的手上。   萧梵屹的手单看很秀气,指节修长,骨节并不分明,仿佛画上美人的冰肌玉骨,拨弄佛珠的时候,莹白的皮肤依稀氤氲着佛光。   但与她的放在一起,还是暗了一个度,手掌也明显比她的宽大许多,能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   被她的目光看着,萧梵屹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但仍然十分冷静,自如地松开阿柔,一点头:“事出突然,唐突了江姑娘,过后定当赔罪。”   “无妨。”阿柔心跳得很快,面上却依旧镇定,只是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用力捏了捏手心。   萧梵屹手心的温度像是烙在了她手背上一样,让她觉得右手的重量都与原先不一样了。   很在意。   但是,她明明不该这么在意的。   -   “我也出去看看。”顾瑾城回头看了阿柔一眼,“保护好妹妹。”   说完。灵活地翻窗出去。   还没落地,乱箭便“唰唰唰”地往他的方向齐发。顾瑾城动作矫捷,几个灵活漂亮的翻身,躲在了回廊上的朱红柱子后面。   院子里躺了好几具宫女的尸体,姑姑不知道去哪里了。   方才他简单看了看,屋顶上起码有十几个弓箭手,而这肯定不是他们全部的势力。   看来今晚,他们是走不了了。   连太常寺都敢闯,这些人简直无法无天!今日他去过树林,他们不在,或许是回去请示过了,而对方,明显没有将萧梵屹放在眼里。   ——这将会是他走进棺材的第一步。   凭这一日的相处,顾瑾城敢断言,臭狐狸的前程绝不仅限于此,他会也更大的成就和作为。   所以,他不能出事,阿柔和蜚蜚更不能!   只好他辛苦一些,将这些不怕死的宵小,全都送去见阎王!   寺庙很大,为了节省开支,很多地方都没有点灯,此时,周围并不亮,但顾瑾城常年睡不着,早就已经习惯了黑夜,在夜间,视力也很好。   凭借矫捷的身手,顾瑾城从柱子后面溜到了墙角,墙角处更暗,脚尖轻点几下,少年迅速翻上屋顶。   当弓箭手发现他已经神出鬼没地来到了他们的身边,拔开双刀朝他们走过来的时候,一群人连忙将弓箭调转方向。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少年穿着一身黑衣,几乎隐在了黑暗里,弓箭手们根本没有办法清楚地捕捉到他的身影,只能凭着感觉和打斗的声音简单判断。   “太慢了。”顾瑾城一刀砍在一个弓箭手的胳膊上,对方呼痛一声,正要搭箭射击,顾瑾城就一脚将他从屋顶上踹了下去!   离他们较近的人当即想要冲上来,顾瑾城先是在他膝盖上踹了一脚,对方应声跪下的同时,眼也不眨地一刀砍在他的胸口,对方呼吸一滞,便要往下栽。   但是这个时候,他身后不少人都已经搭好了箭,如此相近的距离,顾瑾城甚至能听到弓弦拉满的声音。   顾瑾城一把抓住弓箭手的领子,让他挡在身前。   箭头刺破皮肉的声音响起,血腥味传来,对方喉咙里发出被血呛住的声音。   “要怪,就怪你的伴当。”顾瑾城将他扔向屋顶的其他刺客。   又是一阵乱箭齐发——这些人,根本就不理会同伴的安全!或者说,他们知道此行意味着什么,事后,更是不可能活着回去,是以,毫无人性!   行刺皇子,破坏皇陵,多少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他们应该都是早已经安顿好了家人的死士。甚至因为赴死,他们的家人会得到一笔报酬不小的补偿金,所以,不少走投无路的人都愿意这么做。   这些人武功并不怎么样,箭术也没有特别准,敢来刺杀,完全是仗着人多。   但是,人再多,今天也得都交代在这儿!   敢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他便让那位幕后指使者达不到目的不说,还得赔足这些死士的体恤金。   弓箭手本就讲究远距离攻击,一旦被发现,攻击力至少折损一半,因为他们的功夫都不是很好,身边也没有其他趁手的兵器。   加上弓箭使用起来很麻烦,要瞄准、蓄力,近距离使用的话,反而有可能成为拖累。   顾瑾城在这些人的中间,简直如砍刀切豆腐,一刀结果一个,不但轻易就解除了危机,反而缴获了一批武器。   四周陷入平静,少年松了口气,饶有兴趣地坐在屋顶,打量着这些弓箭。还试了弓的力度,发现十分趁手,便打算搭箭试试效果,好用就自己留着。   没想到,就在他试着瞄准寺里的银杏树时。   就见被派去查探的姑姑,敏锐地翻身上了屋顶,与他说了句话,就又飞快地翻身跃了下去。   她说的是:“对方人多,我拦不住他们,先带主上离开这里。”   声音嘶哑难听,顾瑾城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而这个时候,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也紧密地从寺门口传了过来。   顾瑾城神情陡然变得严肃,拉开长弓,一支箭,穿云破雾,直奔人群而去!箭矢稳稳地钉在一个人的肩膀上,对方应声而倒,摔在地上,很快就不动了。   但对方最少有五十人,倒下一个,根本不算什么。   五十人?等等!……   顾瑾城眼睛微眯,发现那些人皆穿着黑红相间的右卫服,此时,正快速往萧梵屹所在的禅房奔袭。   造型别致的圆领锦袍,上面用金线绣着麦穗,那是——太子右卫的标志!   是他眼瞎看错了吗?还是这群人疯了?   一时间,顾瑾城简直不敢相信——让他们穿着右卫服来刺杀萧梵屹,除非萧惊尘想要造反,否则,不可能把事情做的那么明显。   但是,带头的那人,偏偏又是右卫率姚池!   顾瑾城怎么说也是萧惊尘的表弟,东宫的人,他还是认识一些的。莫非,萧惊尘已经与太傅闹翻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他那个性,也不是做不出来。   顾瑾城直骂他蠢——萧梵屹只想让他让位,他自己却控制不住地作死!   姚池是他的麾下,更是他的亲信,一旦搀合进这件事,哪怕萧惊尘是今上的亲爹,今上也保不住他了!   不过,前提是,顾瑾城他们能平安地度过今晚。   否则,一切死无对证,想查也查不出来。   思绪万千,顾瑾城手上的动作却一刻不停。黑衣少年隐在黑暗之中,箭无虚发,几个弹指的功夫,对方已经死了一大片的人。   姚池自然知道有人放冷箭,当即兵分三路,一队去追姑姑,一队去萧梵屹的房间刺杀,另一队由他亲自带领,翻上屋顶,诛杀顾瑾城!   -   姚池是庆云历五十年的武状元,师从禁军教头罗致胜,据说,罗致胜曾亲口夸赞他是武学奇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武功甚至在他这个五十万禁军教头之上。   那个时候,姚池才十九岁。   十年前,他在罗致胜的举荐之下,做了太子卫率,若太子顺利继位,他便是下一任的禁军教头。   顾瑾城看着他穿着厚重的铠甲,却仍然轻松跃上屋顶,踩碎了一连片的琉璃瓦,稳稳当当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而他那些手下,还纷纷姿态难看的在旁边翻墙。   可惜。顾瑾城心想,从姚池加入太子麾下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止步于武状元了。   “姚大哥。”顾瑾城吊儿郎当的,“表哥让你来接我?”   姚池今年刚过三十,生的人高马大,为人豪爽,爱说爱笑,先前与顾瑾城喝过几顿酒,相聊甚欢。没想到,再见面,竟然要兵戎相见。   他的武器与他的身量相似,是两把硕大的铜锤。   铜锤单重八十斤,他拿了两把,平素都在身后背着,活像年画上的门神,魁梧得令人害怕。   “既然是熟人,顾公子就别让我为难了。”姚池说道。   星光璀璨,月亮反而黯然失色,初夏的夜晚,顾瑾城握着弓箭,瞄准姚池,笑得风流倜傥:“姚大哥,还不是我小气,只是,我妹妹今儿在,小姑娘胆子小,见不得血,只好让你们死得远一些。”   “既然都是熟人,姚大哥不会不答应罢?”顾瑾城眼神邪肆,也不与他多说,毫不留情地放出一箭。   姚池闪身躲过,箭矢却正中他身后的下属。   顾瑾城桀骜地一笑,姚池才明白,这一箭,本就是冲着他身后的下属去的!   听着下属从屋顶上滚落下去,摔在地上的声音,一股怒火,从姚池胸中升腾起来。   ——这小子,分明就是在玩他!   姚池目光闪烁着,反手握住身后铜锤的把手。   顾瑾城又放出一箭,这一回,他没躲,铜锤带着怒气一挥,将箭矢打落在地,同时,姚池大步向前。   顾瑾城接着放箭,他也一捶接着一捶,一步更近一步,转眼间,便来到了顾瑾城跟前。   没有想到他速度这么快,顾瑾城神色一凛,正经起来。   而面前的铜锤,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力,高高扬起,毫不留情地冲着他的头颅,凶狠地砸下!   -   同一时间,禅房内。   三人俱都沉默着,只有萧梵屹拨动念珠的声音。   他的手骨生的极好看,莹白的皮肤与深色的念珠贴在一起,叫人根本移不开眼。   但是,门外打斗声震天响,而且就在禅房的门口,时不时还有血喷溅在门和窗户纸上面,惨叫声不绝于耳。   实在是骇人的很。   蜚蜚有些害怕,被姐姐搂着,戒备地望着门上晃动的人影。   见萧梵屹始终气定神闲的闭着眼睛念经,似乎事不关己,不禁疑惑,鼓起勇气问他:“九爷在念什么?”   “妙法莲华经,”萧梵屹说道。左脸的浮雕面具,在灯光下显出几分妖冶的漂亮,“超度用的。”   蜚蜚更害怕了,试探着问:“念了这个,他们就能永登极乐?”   “不。”萧梵屹笑了笑,睁开了眼睛,“只是实在没什么事情做,看你们紧张,担心跟你们说话,会让你们更紧张。要不然,我给你们讲个笑话?”   蜚蜚:“……不、不麻烦了。”您这话已经挺好笑的了。   阿柔也觉得好笑,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   见她们多少没方才那么害怕,萧梵屹也不念经了,转头看了门外一眼。   就是这个时候,一个高大男人的背影,猛地撞在了门上!   “咚”的一声,随即,缓缓滑落在地。   纷乱的打斗声和惨叫声顿时偃旗息鼓,周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蜚蜚和姐姐对视一眼,俱都没有说话,只是屏息凝神地盯着被喷溅了许多血液的门板。   几个弹指的功夫,四周仍然寂静无声。   就在她们以为,危机已经解除的时候,外面的人突然开始撞门!   不过眨眼的时间,门从外面被撞开。   受了重伤的姑姑摔进禅房,手里拿着一把染血的剑,戒备地望着门外的人。   蜚蜚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打眼,便瞧见一个蓄着小胡子的男人,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目光放肆地在禅房内扫过一圈,落在了萧梵屹的身上。   “你就是那个废物?哦,不!是九皇子殿下。”充满了嘲笑的语气,让人很不舒服,“九皇子殿下,久仰久仰。”   面对着此等大辱,萧梵屹仍不动如山,甚至优雅地摊开了桌案上的经书,提笔写着注释,眼神都不屑赏给他们:“几位有事?”   外头早已血溅三尺高,刺客和宫女更是死了一地,而杀他的人就在眼前,九皇子竟然还这么镇定!……蜚蜚打心里服。   ——想必小胡子这样的妖魔鬼怪,根本就入不了他这位神仙的眼。   “九皇子,您这让咱们很不好办啊。”搓了搓手,小胡子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咱们这么多兄弟都折在您这儿了——您看,您是想自尽呢,还是想让咱们欢送着,让您上路?”   作者有话要说:  点下一章,看神仙砍人。,, 第91章   萧梵屹翻了页经书,没搭理他。   小胡子来劲了, 眼神在房间里打量了一圈, 最后, 落在了阿柔和蜚蜚的身上。   姐妹俩俱都强势地望着他。其实,蜚蜚有些微的害怕, 却鼓起勇气, 不让自己露怯。   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 她们越是表现出慌乱,对方就越会蹬鼻子上脸。   见他眼神不善地看着妹妹,阿柔冷着脸将蜚蜚拦到自己身后,挡住小胡子的视线。   那眼神, 让小胡子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一条狗。   他或许狠,或许有些本事,或许真的能咬伤她们……但到底生来就矮了一等——无论他有多强,都只能在她们这种人的手底下艰难讨食。   小胡子突然觉得愤怒, 不光是对阿柔,还有对诸如萧梵屹、姚池这种,生下来就拥有一切的人的厌恶。   他想要改变, 想要立功, 所以,即使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差事,还是跟着过来了。   只要他能完成殿下交给他的任务,而且比所有人完成得都要好,殿下就一定能看见他。将来殿下荣登大统, 他自然也会水涨船高,不必再受这些鸟气!   “九皇子殿下在这太常寺内,倒是逍遥的很。”小胡子贼眉鼠眼地一笑。   萧梵屹原本并不打算搭理他的,发现他的目光盯着阿柔和蜚蜚,桃花眼一凛,表情就变得阴狠起来。   “你叫什么?”萧梵屹问他,“家中可有妻儿?”   小胡子还以为他是怕了,讽刺地一笑,目光转到萧梵屹脸上:“殿下问这个做什么?有关心小人家事的功夫,不如好好想想,究竟是自尽,还是等咱们动手。”   萧梵屹与他对视一眼,合上书,自桌案后站了起来。   桌案上搁着一只箭,和先前在数林里袭击他们的那一批,是相同的规格。   “没什么,”他将挂在屏风旁边的磬取下来,冰肌玉骨的手,轻轻抚摸着上面雕工繁复的龙纹图案,像是在缅怀一位老朋友,“问清楚些,日后好让人给你烧纸。”   小胡子:“……”   “您多虑了。”小胡子嚣张地笑笑,“还是多想想您自己比较好。不过您放心,有了您这句话,逢年过节,我定好好祭拜。”   小胡子脸色极其难看,说完,向身后的人做了个手势,命令他们动手。   阿柔脸色变了变,拉着蜚蜚站到萧梵屹身边,反握着一柄短剑,眼神凛冽,神情戒备,却丝毫不见惧色,亭亭玉立,如冽冽寒风下屹立的雪松。   在昏黄的烛光下,英姿飒爽,令人心动。   她微微侧身,先萧梵屹半个脚掌,面对着缓缓靠近的几个高壮男子,手上蓄力,已然做好了打斗的准备。   但她其实算不上会武功,只是力气大些罢了,平时打三五个普通人不成问题,可这些人都是经历过特训的死士,而且有这么多的人。   ——赢,几乎是不可能的!   萧梵屹单手捏着磬,望着面前矮了他半个头的阿柔。   瞧不见她的脸,但能看见她乌黑的长发、单薄的肩背和细瘦莹白的手,短剑被她紧紧握着,手腕因为用力,骨节凸显出来,那个弧度非常漂亮。   萧梵屹突然觉得心情很好——被人保护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九爷,快带我妹妹走。”阿柔说道,“不知道我能撑多久,所以你要尽快……”   “我不要!”蜚蜚连忙搂住姐姐的腰,整个人挂在她身上,“我不会走的,你别想丢下我。”生怕她为了救自己而真的做傻事。   阿柔知道她肯定不会听话,所以,只是对着萧梵屹说:“九爷,我妹妹就拜托你了,请您务必小心,将她送回太傅府上。”   她的语气十分严肃,有着壮士一去不复还的视死如归,却把萧梵屹给逗笑了。   “九爷?”阿柔有些不满,回头看了他一眼。   “江姑娘,方才你帮我把脉,还没有告诉我结果呢。”萧梵屹玩笑似的说,“寺里条件不好,请不起医官,好不容易忽悠到你,我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凶神恶煞的右卫逐渐靠近,阿柔神情更加严肃,却拿他们两个没有办法。   “你根本没事儿。”阿柔没好气地说,“既然不肯离开,那就站远些,不要妨碍我。”   萧梵屹站在她身后,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过。   头一回,他觉得一个姑娘可爱。因为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此刻的阿柔明明紧张的很,也清楚自己实力,却还是本能地保护他们。   她也只是个小姑娘而已,却有这样的勇敢和担当,让萧梵屹移不开眼。   三人被人群围住,姑姑正倚在墙边休息,她身上的衣服被血洇湿了一大片,脸色却并不见苍白或者难看,加上她平时就是这样一副晚娘脸,所以,看起来和平时完全没差别。   也不知道她到底伤在了哪里,此刻,只是安静地坐在墙边望着他们,并没有参与。右卫们便也并没有理会她。   “江姑娘,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儿?”萧梵屹根本理也不理那些人,只是看着阿柔。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闲聊。”   “不是闲聊。”萧梵屹语气轻松,“你只说答不答应。”   阿柔根本无心细想他说了什么,戒备地望着面前一个举着刀的右卫,对方面目狰狞地盯着他们,仿佛下一刻就会朝他们扑上来!她能明显感觉到这人的杀意。   “如果能活着出去,”阿柔心不在焉地说,“九爷说什么,我自会遵从。”   右卫的包围圈不停缩小,但他们看阿柔握着短剑的手势和她凶狠的眼神,都以为这是一个绝顶高手。   再加上,萧梵屹从始至终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态度,似乎还有什么后招在等着他们似的,右卫们一时不敢上前。   “愣着干什么?”小胡子在他们后面崩溃大喊,“围着取暖吗?还不赶紧上!”   众人顿时凶相毕露,齐齐举刀,残忍地砍向被他们包围着的三人……   -   顾瑾城敏捷地向后一撤,躲过大锤的攻势。   “嘭!”的一声巨响,屋顶发生剧烈地颤动,瓦片乱飞,陷下去一个大洞,屋脊都要被姚池给捶散了。   “姚大哥,你来真的?”顾瑾城脚尖轻点,几个翻身,与他拉开距离。   姚池望着他,眸光闪烁,却仍然说道:“我们各为其主,没得选,只好得罪了。”   说完。迈开步子朝他跑过去。   他身形魁梧,所到之处,瓦片乱飞,一片狼藉。   顾瑾城收敛了吊儿郎当的态度,拔开双刀,主动朝他迎了上去!   高高跃起,双刀刚猛有力,利落地砍向面前的大汉。   姚池以锤格挡,顾瑾城却在半空猛地一屈膝,狠狠撞向他的下颌,姚池被那力道掀得剧烈仰头,板牙撞在一起,脑袋懵了几分,却下意识后撤,同时,双锤雨点般落下。   顾瑾城变着法儿躲避他的攻击,但他速度实在太快,几次都险些被砸中。   很明显,姚池想把他拖垮。顾瑾城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必须速战速决!   于是,顾瑾城眯着眼睛,一边战术躲避,一边观察着姚池的动作。终于,在被逼到角落,再往后就要掉下屋顶的时候,找到了他出锤的规律。   下一刻,大锤“嘭”的一声,砸塌了屋角。   顾瑾城不退反进,灵活地跃上铜锤,脚尖用力向下一踏!   大锤本就笨重,加上顾瑾城整个人踩在上面,姚池不可避免地被带得往下栽,只一瞬间,他就反应了过来,连忙松手,同时向后撤。   然而,顾瑾城已经挥着双刀,砍向了他的脖子!   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姚池猛地向后仰身,躲过平切的双刀,随即一个翻身,与顾瑾城拉开距离。   铜锤脱手,从屋顶上滚落在地,发出轰隆的剧烈响声。   姚池后背出了一身汗,却只觉得酣畅淋漓。骨子里的好斗因子被唤醒,身形魁梧的大汉眼神愈发凶猛,握紧了拳头,盯着顾瑾城。   这个时候,跟在他身后的属下围了上来,一窝蜂冲向顾瑾城。   亲信递给姚池一把长戟,随即,加入了围攻顾瑾城的队伍。   右卫是东宫亲卫,除了出身好,功夫自然也不弱,此番能来执行秘密任务,自然都是右卫中的精英,十几个人齐齐攻向顾瑾城,即使他武功再高,也难免受伤。   “嗤——”   利刃划开皮肉的声音响起,令人感到牙酸。   顾瑾城后背受了伤,血溅了出来。他却好似浑然未觉,一刀从面前之人的肩膀劈到腰间,对方剧烈一颤,从屋顶摔落下去。   十二个人,只剩下三个,顾瑾城也已经筋疲力尽,却一点儿破绽都没有露,猛地一个下腰,避过剑锋,同时,左手砍向一人腰间,半掌宽的刀锋尽数没入,对方发出惨叫;右手刺进一人心口,那人一滞,直直仰倒,从屋顶上栽了下去。   还剩下最后一个人,他显然有些害怕,握着刀的手有些哆嗦。   顾瑾城望着他,邪肆一笑。月光下,少年眼神里写满了桀骜。他的脸上溅了血,长眉微挑,眼神也如血一般猩红——竟好似茹毛饮血的恶鬼一般!   那人让他给吓得够呛,不停地后退。   顾瑾城起了玩心,突然扬起了手里的刀,作势要砍他。   对方“啊!”的一声大叫,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屋顶上,双脚乱蹬几下,突然转身,从屋顶上跳了下去。   姚池:“……”   “我的身手,姚大哥还满意吗?”顾瑾城吊儿郎当地扛着刀,下颌扬起,不驯地瞅着面前身形魁梧的壮汉。   姚池手握长戟,听到刚刚从屋顶上跳下去的那一名右卫逃命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你受了伤,我现在打你,不公平。”姚池说道。   顾瑾城“嗤”了一声,显然不相信,他会是什么正经人。   果然,姚池猛地挥动长戟,得意道:“可现在,四下无人,只要你死了,公不公平,又有谁在乎呢?”   说完。便抡起长戟,朝他劈下!   -   阿柔长腿一抬,狠狠踹在面前的右卫身上。   下一刻,对方直直飞了出去,“嘭”的一声,后背撞上禅房的墙面,一口血吐了出来,倒在地上不动了。   其他举着刀的右卫:“……”   刚刚发生了什么?   众人傻了,根本没有想到,面前这个看似瘦弱的女子,竟然有如此强劲的功力!   一脚能把人踹飞出去,莫非,她使的是话本子里写的——内力?!   光是拳脚就这么厉害,众人看了看她手里的短剑,面面相觑着,都害怕地咽了咽口水。   这一刀下去,会不会直接把他们分家了?   众所周知,砍人也是需要本事的,皮、肉、骨……除了兵刃要锋利,还得有劲儿,不然,只能划破点儿皮。   平时剁个猪肉都得使出吃奶的劲儿,更不要说剁人了。每次他们执行任务,回来都得躺个好几天,没办法,因为是体力活。   可她不一样,她有内力!再加上那柄短剑一看就很锋利,那她砍人还不跟切白菜一样干脆?   众人俱都生了怯意。   就连小胡子和墙边的姑姑,都见了鬼似的看着阿柔,不敢相信,她竟如此深藏不露!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阿柔左右打量一番,见这些人都跟石化了似的,僵在那儿动也不敢动,当即一拳打向近旁的右卫。   对方下意识一弓腰,却还是被打中了胃部,“哇”的喷出一口血。   右卫们这才反应过来,她出手了!她带着内里出手了!当即齐齐后撤了一步,防备地看着她,不敢再贸贸然攻击她了。   阿柔:“……”   右卫们戒备地围着三人转圈,转得阿柔眼都晕了。   萧梵屹却无比意外,望着阿柔的背影,手指在薄薄的磬上面,愉悦地在点了点。   蜚蜚瞧见了,觉得奇怪。   九皇子拿着它干嘛?打算演奏一首,给姐姐助威吗?   “你们、你们怂什么?”小胡子贼眉鼠眼的脸变得严肃起来,震惊地望着阿柔,同时催促着围着他们的右卫,“不过是一个女子,你们这么多人,还怕她不成?”   众人本就是死士,虽然下意识想要躲,但到底还是不怕死的。   何况,今日若让他们活着,非但他们躲不过一死,背后的人也会受到殃及,那样的话,家人收不到抚恤金,他们可就白死了!   “上!”其中一人鼓起勇气,举着刀又一次冲了上去。   另外的人自然也明白这样的道理,抛开了恐惧,大叫着,举刀便砍!   阿柔又一脚踹飞一个,可是,人太多了,十几刀悬在他们头上,踹开这个,也躲不开其他的。   众人发现了这一点,无比兴奋,眼看着刀即将落在蜚蜚身上……   阿柔猛地将妹妹扯到自己跟前,紧紧搂住。   这一刻,阿柔才感觉到害怕,抱着妹妹,埋头,不敢看那些穷凶极恶的脸。   感受到刀锋正一点点靠近她的后背,阿柔闭上眼睛,愈发搂紧了妹妹。   “嗤!”的一声,利刃划开皮肉。   可是,阿柔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发生,反而感觉到,自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进了怀里,随即,一阵天旋地转,她和妹妹被带到了屏风后面。   十余把刀胡乱砍向屏风,混乱中,阿柔睁开眼睛,却正对上男人带着笑意的目光。   金色的浮雕面具,在烛灯下闪着冷光,右边脸上一个小小的酒坑,萧梵屹身后是寒光毕现的刀锋,眼里的温柔却几乎要溢出来。   大手摸了摸阿柔的头发,萧梵屹说:“刚刚你保护我,现在,换我保护你。”   笑了笑,又压低声音说了一句,“那你要记得,刚刚答应过我的话。”   疯狂的右卫们三两下就砍碎了脆弱的屏风。阿柔望着他们,整个人都是懵的,她想不明白,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萧梵屹怎么还这样冷静?   而且,刚刚答应他什么了?什么都没答应啊,怎么就要让她记得了?   再说了,他们很有可能全都得死在这儿,说这些有用吗?   在她疑惑的视线下,萧梵屹站起来,背对着疯狂的右卫们,也安抚地望着面前的阿柔。   他右手里捏着一片薄薄的磬,是念经时用来打节奏的,左手却轻轻盖住了阿柔的眼睛,声音温柔如春风拂过:“乖,不许看。”   阿柔感受到他手心的热度,依稀闻见他衣袖上幽沉的檀香味,心跳猛地加快。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一刻,却本能地感觉到安心,即使马上就要死在这儿,也不觉得害怕了。   大手移开,她听见萧梵屹的脚步声,同时,也听到他低沉冷漠的语气:“姑姑,关门。”   “是。”嘶哑难听的女声,是姑姑。   然而,丝毫不见受了重伤的虚弱,阿柔一惊,下意识睁开了眼睛。   透着屏风的破口,她看到浑身是血的姑姑一改方才无力的模样,持剑站在小胡子身后,眼神凌厉,身姿笔挺,如一把出鞘的利刃!   怎么会这样?   更让她震惊的是萧梵屹。   身穿白衣的高大男人背对着她站着,背影优雅、沉静,与阿柔印象中的样子雷同,却又大有不同——此刻的他,浑身萦绕着一股杀伐之气,如煞神降世,让人不寒而栗!   萧梵屹冰肌玉骨的手捏在薄薄的磬上面,微微用力,只听“唰”的一声,那片磬,竟然左右分开,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是一把造型别致的拐刀!   很明显,是专程设计过的,把手在宽的那一头,与鞘完美地契合。   刀锋更是绝妙,尖端很窄,斜斜地收在鞘里,而在磬的拐角处,也有半掌宽的横切面,整把拐刀呈闪电型,不仅造型怪异,材质更是让人分遍不出是什么。   似乎没有开刃,在昏黄的烛灯下,看起来像是蒙尘的瓷器。   众人这一次没有停歇,一撕破屏风,就朝他冲了过去。   因为,方才他们就已经见识过了这个人的速度,那绝不是他们能够比的!必须速战速决,否则,他们将再也没有机会!   在太常寺十年,所有人都以为九皇子是个废物,右卫们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直到刚才,阿柔闭上眼睛抱住妹妹,打算等死的时候,萧梵屹却带着她们两个,轻而易举地冲破了他们的包围,瞬间将姐妹俩带到了屏风后面。   那样的速度,连姚池都做不到!   ——就是这样一个,外界传言的废物,把这世上所有人都给骗了!   今日,就算豁出命去,也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然而,他们根本就不是萧梵屹的对手。   十几个人齐齐向他攻去,萧梵屹却始终气定神闲,只是在刀锋即将落到他头顶的时候,才突然侧身,来到了一个刺客的身边。   众人击空的同时,他一个侧肘,打在对方脖子上,也打的那人侧边撞去,硬是从包围圈里撕出一个口子。   随即,冰肌玉骨的大手抓住那人的后颈,用力一捏,只听“咔嚓”一声,那人便晕了过去。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拘尸那国力士生地,阿利罗跋提河边娑罗双树间。”萧梵屹口中念念有词,刀柄砸向身边另一人的胸口!   在他吐血的档口,大手按住他的后背,对方不得不矮身往下栽,将后背暴露出给萧梵屹。根本来不及反抗,带着拐的刀在他后颈用巧劲儿一拍……   对方猛地瞪大了眼睛,虚软地倒在了地上。   “大觉世尊将欲涅槃,一切众生若有所疑,今悉可问,为最后问。”②萧梵屹一边说,一边在众人当中穿行,不过短短几句话的时间,疯狂的右卫便倒了一地。   一滴血都没有,不知他们是死还是活。   萧梵屹仍是那般从容,手起刀落时,眼神却依旧平静温和。左脸覆着的金色浮雕面具闪着冷光,右脸却白皙漂亮得宛如谪仙。   一半无情,一半慈悲。即使是杀人,也自如得犹如在普度众生。   阿柔震惊地望着他在人群中穿梭的高大身影,呼吸和心跳都乱了套。两人短暂的相处之中,她似乎……瞧见了萧梵屹很多不为人知的模样。   而在遇到他之前,她从未想过,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人。   ——温柔又有城府,善良但不手软。明明是手狠心黑的妖怪,看起来却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那么矛盾的一个人,她却丝毫不觉得害怕,反而想要多看他几眼!   即使知道这个人很危险,她也仍然不受控制地被他吸引。   阿柔觉得自己疯了。   -   小胡子也觉得自己疯了。   他死都想不到,外界传言的废物皇子,竟然这么强!   强到,一个手指头就能把他摁死!   “刚刚问你叫什么,你没说。”萧梵屹冰肌玉骨的手轻抚着刀尖,缓缓走近小胡子。边走,边欣赏他眼里的恐惧,“现在,你没机会说了。”   小胡子瞳孔剧烈地收缩,那一瞬间,强烈的恐惧让他想到了很多东西。   想的最多的是求饶,可萧梵屹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大手不容拒绝地捏住了他的脖子,指尖用力,小胡子紧缩的瞳孔骤然放大,随即,虚软地倒在了地上。   “劝请如来莫般涅槃,”萧梵屹望着小胡子的尸体,语气温柔,“住世一劫若减一劫。”③   禅房内陷入寂静,萧梵屹闭上眼睛,捏了佛手,花瓣儿似的嘴唇张合几次,无声地念着什么。   好一会儿,才复又睁开眼睛,冰肌玉骨的手从容地背着,回头看向阿柔和蜚蜚……   作者有话要说:  、②、③选自《大般涅槃经》。,, 第92章   姐妹俩都已经傻眼了, 虽然知道萧梵屹是深藏不露的类型,但没想到会厉害到这种程度。   “没事罢?”萧梵屹没有第一时间到她们面前去, 而是将造型奇怪地拐刀背在身后, 似乎担心吓着她们。   阿柔摇了摇头, 她并不觉得害怕, 反而很是欣赏, 瞧向他的眼神亮晶晶的,见他冲自己笑,又连忙别开了视线, 去看蜚蜚的情况。   蜚蜚多少有些意外,往姐姐身后躲了躲,露着两只圆眼睛, 默默观察着他。   “是我的问题, 不该让你们瞧见这么残忍的画面。”捏了捏拐刀的把手,萧梵屹没有继续和她们说话, 免得给她们带来更大的压力, 而是向站在门边的姑姑说,“姑姑,你送两位姑娘回去。”   外面陷入了寂静,打斗声已经听不见了。   姑姑开了门,阿柔拉着妹妹起来, 路过萧梵屹的时候,蜚蜚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脚步一顿, 问道:“顾瑾城呢?”   那么久都没有回来,不会出什么事情罢?   想着,就要往外面跑。   “他正拦着姚卫率,”姑姑解释了一句,安抚着她,“顾公子武功不弱,姚卫率打不过他,不会有事的。”   阿柔眉头一拧,拉住妹妹,让她等等,同时看向身旁的萧梵屹,问道:“姚卫率?”   卫率是太子左右卫统领的称呼——东宫就相当于一个微缩版的小朝廷,东宫当差的人和被太子招募的门客都是有固定官职的,太子左右卫,就相当于禁军。   阿柔不认识姚卫率,但知道这个官职,一时只觉得魔幻。   “萧惊尘疯了?”阿柔莫名地信任萧梵屹,也不遮掩什么,直言不讳道,“他这样,不是等于自己把刀送到别人的手里吗?”   “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莫不是想造反,所以才会这么不管不顾?但是,她们从沬州到京都的时候,萧惊尘似乎并没有回来,若他有反心,应当早就开始筹谋了。   所以,这条根本说不通。   萧梵屹望着她,眼神里难得露出几分孩子气的狡黠:“其实很简单。”笑了笑,刻意压低了声音,用一副说秘密的语气,告诉她,“——姚池是我的人。”   阿柔:“……”   蜚蜚:“!!!”   太子卫率竟然是萧梵屹的人?   他不是都已经来太常寺十余年了吗?还以为他早已经淡出了众人的视线,没想到,手都伸到东宫去了,可怜萧惊尘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与禁军教头罗致胜是师兄弟,也就是姚池的师叔,此事鲜为人知。”萧梵屹望着阿柔,神情严肃地说,“这是我第一次骗你,也会是最后一次,你不要怕我。”   阿柔并不怕他,反而觉得他有谋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说的就是他这种目光长远的人罢,此等心计、城府,阿柔自愧不如。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阿柔疏离地说,“九爷做什么,旁人自然无从置喙。”   萧梵屹眉头拧了拧,脑中想的还是刚刚那个奋不顾身也要保护他的姑娘,心下了然,却直来直去地说:“旁人自然不能。”   阿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索性什么都没有说。   “你方才说,只要能活着,就答应我一件事。”萧梵屹问她,“还作数吗?”   “自然是作数的。”阿柔连忙说,“但我当时,以为您所说的是行医方面的事情,我才满口答应的。”   “嗯。”萧梵屹笑笑,“你只要记得,自己答应过就行。”   阿柔:“……”   他、他想干嘛?   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罢?   “放心,不会让你为难的。”萧梵屹说道,“我说过,不再骗你,自然说到做到。”   阿柔点点头:“九爷的人品,我自然信的过。”   信的过才有鬼了。   萧梵屹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也不拆穿,笑了笑,说道:“累了吗?先回去休息,明日用过早膳,我让人送你们回家。”   “多谢,”阿柔礼貌地福了福,“告退了。”   萧梵屹点点头,让姑姑送她们回去,再另外叫些人过来收拾残局。   吩咐好这些,又坐回了桌案旁边,拿起先前没看完的经书,认真研读起来。   蜚蜚在姐姐身后大量着他,发现他真的在看书,一时只觉得无比震惊,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这人刚一口气撂倒了十几个大汉并且杀了一个人,随即就能毫无波澜地坐在那儿看书,他这心态,一般人还真的学不来。   -   出了萧梵屹的禅房,蜚蜚和阿柔看到原本在地上躺着的宫女,这会儿都“活”了过来!   身上满是血,人却没事,反而活蹦乱跳的,两两配合着,将右卫的尸体抬到偏殿前面的空地上放好。   就连早上碰见的那个和她们打招呼的小姑娘,都能独自将一个成年男子的尸体扛起来。   刚开始,蜚蜚还觉得震惊和奇怪,等几步之后,见的多了,就渐渐习惯了。   ——太常寺里的人,个个都深藏不露,一旦接受了这个事实,看到什么都不会觉得震惊。   “寺里的人,都是戴罪之身。”姑姑嘶哑难听的声音在她们身边响起,“主子也是为了我们考虑,寺里虽然清静,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姑姑叹了一口气:“我是无所谓了,可她们还年轻。这世间,女子独自生存,何其不易?所以主子让我教她们功夫,也是想着,若有一天,她们能离开寺里,便是天高任鸟飞。”   “眼下,这个机会终于要来了——到时候,只说她们在混战中被误伤,便可算死人处理。”姑姑说道,“此番还要谢谢几位,若不是你们来到寺里,我们也借不到这阵风。”   寺里没有外人,姑姑说话声音又小,并不担心有人偷听。   姐妹俩一直没有说话,全是姑姑在说,先前见她,还以为她严格、冷漠,没想到也有这样的一面。   渐渐起了风,似乎是要下雨了。   “不过,我要提醒两位姑娘。”到了禅房门口,姑姑与她们说,“先前在树林里伙同难民害你们的人,似乎不是太子,而是另有其人!但我近来没有外出走动,还没有查出真凶,两位若回了京都,定当小心才是。”   姑姑也是好心,才会出言提醒,阿柔自然答应,并认真谢过她。   她一走,顾瑾城就从屋顶上翻了下来。   半空中一个下腰,悄无声息地自窗外跃进她们的禅房,坐在中间的凳子上,倒了杯茶,仰头,一饮而尽。   他有些微喘,似乎是累着了。   离姐妹俩有些远,却仍然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蜚蜚连忙上前,手放在他的胳膊上,神色担忧。   顾瑾城伤的不轻,但在他的忍受范围内。妹妹关心的表情和语气让他十分受用,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没事儿,都是别人的血。”顾瑾城说道,“你们怎么样?我好不容易打完,回到九皇子禅房的时候,你们已经离开了。”   蜚蜚瞧着他脸色有些苍白,心疼地说:“九皇子不是说,姚卫率是他的人吗?怎么还跟你动真格的?”   顾瑾城脸色顿时变了:“萧梵屹真这么说?”难怪姚池和他打到一半就跑了。   原来,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让那些死士过去杀萧梵屹,给萧梵屹留有证据——等那些右卫死的死、伤的伤,没人盯着他们了,姚池这货,直接就溜了。   仔细想想,这家伙都三十岁了还没有娶妻,定然是清楚,他的命不在自己手里,只有孑然一身,才能无牵无挂。   一将功成万骨枯,萧梵屹这一招,也是赌上了不少。   但这对顾瑾城来说,百利无害,因为他现在和萧梵屹是一个阵营的,而且,目标基本一致。   “怎么了?”阿柔连忙问。   “这个萧梵屹,实在是……”顾瑾城一个大喘气,笑道,“太完美了!”   姐妹俩:“……”   “你真的没事?”蜚蜚伸出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   兴高采烈的顾瑾城顿时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一下,只眼珠子无措地转了转,还根本不敢看蜚蜚。   “我看看。”阿柔在他另一边坐下,冲他伸出手。   等蜚蜚将手移开,顾瑾城才回味似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表情难得有些傻气。   阿柔见他不动,直接把他的手拽了过来,两指搭在他的手腕处,感受了一会儿他的脉象,阿柔奇怪地瞧了他一眼。   怎么觉得,这孩子心跳这么快呢?   中毒了?看着不想,可能是失血过多,估计是受伤了,但死要面子,不好意思和她们说。   “伤到哪里了?”阿柔故意吓唬他,“现在天热,若继续这样耽搁下去,不处理,伤口容易化脓、恶化,严重了说不定要整条截肢。”   顾瑾城:“……”   “我有上好的金创药,不会截肢的。”顾瑾城说道,“但是,我得尽快回京都,做好应对,恐怕今晚就要走。”   原本他们就打算今夜离开的,没想到会有人过来生事,眼下处理好了刺客,路过小树林的时候反而更加安全一些。   不过,萧梵屹在这个时候设局,让太子卫率做下了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无非就是想着借一把太傅发怒的东风,主要目的还是联合朝中其他人,打压太子。   这个节骨眼上,太傅不可能不关注太子的一举一动,最迟明天,一定会找过来。所以,她们走还是不走,意义不大。   “最迟明天,朝中风向就要变了。”顾瑾城说道,“我得回去准备准备。”   虽然不知道他要准备什么,但一听就知道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姐妹俩也不好多说什么。   “我们和你一起。”阿柔说着,从禅房角落里拿出油纸伞,递给顾瑾城一把,“外面可能要下雨,先征用一下。”   顾瑾城桀骜地掀掀嘴角:“从小到大,就你干这种事情最熟练。”   阿柔举着伞作势要捶他,顾瑾城连忙跑开了。   他后背和胳膊、大腿都受了伤,方才不觉得,这会儿冷静下来,便有些隐隐作痛,但他还有事没做完,根本没时间休息。   带着姐妹俩从后院翻墙。   顾瑾城先跃上墙,往下伸手,先把蜚蜚拉上来,而后又去拉阿柔。   拉蜚蜚的时候动作无比轻柔缓慢,生怕伤到她,扯阿柔的时候,却直接把她给薅了上来,气的阿柔在墙头上的时候就不住打他。   “你能不能别闹?”顾瑾城一边躲,一边和她开玩笑,“再打我一下,我就把你踹下去了啊。”   “你踹!”阿柔坐在墙头上,长腿一伸,先把他给踹下去了。顾瑾城在底下压低声音嚷嚷,故意说不带她下来,就要让她在上面待着。   这一幕落在偏殿屋顶上的萧梵屹眼里,让他忍俊不禁。   他本来都要睡了,听到了几人的声音,知道她要走,特意翻上来看看。   没想到,她私底下也有这样活泼的一面。   真是没良心。   临走,还拿了寺里两把伞。   望着他们的背影,萧梵屹目光幽沉,左脸的金色浮雕面具在夜色中,宛如鬼魅。   好可怜。萧梵屹心想,这样好的姑娘,却被自己盯上了。   就让她逃一次。   以后,他就再也不允许了。   -   半夜果然下雨了,初夏的雨水,来的急,走的也急。三人只有两把伞,顾瑾城受了伤,让他独占一把,免得伤口淋雨恶化。   风大,雨也大,树影在风中剧烈的摇晃,犹如舞动着的鬼影,伞都要被吹翻了,还打雷。   听说雷雨天在树底下容易被雷劈,蜚蜚战战兢兢的,让顾瑾城好一顿笑话,问她是不是瞒着他们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才没有,”蜚蜚抱着姐姐的胳膊,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个风雨飘摇的小可怜。   顾瑾城见她是真的害怕,不再逗她了,带两人出了树林,沿着河边,没有树的地方走。   蜚蜚这才松了口气。   雨没一会儿就停了,蜚蜚的裙角被雨水沾湿,有些冷,顾瑾城就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要她穿上。   “也没有那么冷。”蜚蜚不好意思要,“你受了伤,要好好照顾自己才行,走一走我就不冷了。”   “让你穿就穿。”顾瑾城抖开衣服,给她披上,一边帮她系扣子,一边说,“沾了点儿血,别嫌弃,嗯?”   穿上果然暖和多了,蜚蜚腼腆地笑了笑。   小姑娘穿着有她两个宽的黑色衣服,袖子也长,衣摆也长,小小的一只装在里面,让人想起她小时候。   顾瑾城笑了笑,想捏她的脸,让旁边的阿柔一巴掌拍在手臂上。   阿柔下手狠,刚好拍在了他的伤口上面,少年嗷的一声,不敢造次了,乖乖在前面带路。   他里面的袖衫也是黑色的,更加修身,显出少年宽阔但骨干的肩膀,和一把勒着宽腰封的窄窄的劲腰。   蜚蜚跟在他身后,只觉得自己周身萦绕着一股形容不出来的男孩子气息,仿佛是阳光和海水混合的气息,并不难闻。但不知怎么的,蜚蜚总觉得这衣服上还有顾瑾城的体温。   这想法让小姑娘说不出来的燥,突然就不冷了。   额间竟出了些汗。   有些紧张,生怕让人看出来,下意识地想捂脸。   衣袖带到鼻端,属于顾瑾城的气息就更明显了,她直接闹了个大红脸,连忙将手背在身后,纠结地捏着手指,根本不敢让人知道。   她、她怎么会这样?实在是……太不知羞了!   “怎么了?”阿柔发觉她的异样,连忙问。   好在天还没亮,别人看不出她的脸色。蜚蜚连忙让自己镇定下来,摇头说没事。   -   雨停了,路就好走一些,河边有很多青草,反而没有那么泥泞。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他们来到了先前遇袭的地方。一到这儿,就说明离得不远了。   “太傅有可能会派人在附近搜寻,”顾瑾城说道,“过了这片林子,咱们就分开走。”   蜚蜚还在晃他的袖子,闻言,连忙问:“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顾瑾城家里,对他好像不太好,他又不常回京都,不和她们一块儿,他能去哪里?   “妹妹担心我吗?”顾瑾城望着她穿着自己衣服的样子,又好笑,又可爱,忍不住就想要逗她。   两天来,他不知道救了她和姐姐多少次,哪怕只是为了感恩,也要关心他一下的,蜚蜚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当即点头:“嗯,怕你没地方去。”   顾瑾城哑然失笑,倒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了。   “不用担心。”顾瑾城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也是顾家的长子,回自己家,他们总不至于赶我。”   天渐渐亮了,急风骤雨也消散。   树梢上挂着晶莹的雨水,稍稍一碰,就淅淅沥沥地落下。   三人打着伞在树林中穿行。   顾瑾城听力好,没一会儿,就隐约听到有人说话,以及敲打树叶的声音,听这动静像是在找人,离得不算近,姐妹俩没有听到。   看看前面套着自己衣服的蜚蜚,顾瑾城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出言提醒:“蜚蜚,衣服脱下来。”   他这话说的有歧义,小姑娘脸色又是一阵飞红。   顾瑾城连忙解释了一句:“前面有人来了,叫别人瞧见,影响不好。”   “嗯,知道。”蜚蜚背对着他,小手捂着脸,生怕他和姐姐看出自己正在脸红,虽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脸红,但就是控制不住。   将外套还给了顾瑾城,他没有直接穿,而是搭在手臂上:“走罢。”   三人继续向前。   待走近一些,果然听到有人呼喊的声音,顾瑾城确定是来找她们的,便说:“是不醉的声音,你们过去罢。”   说着,转身要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蜚蜚想要喊他,阿柔却拉了妹妹的手,说道:“一天两夜的时间,他都和我们在一起,让人知道不好,他也是为咱们着想,随他去罢。”   说完。扬声回应找她们的人:“不醉,我们在这儿。”   听着不醉激动的声音,蜚蜚却没有那么高兴,反而有些担忧地望着顾瑾城离开的方向,心里隐约有些不舍。   奇怪了。小姑娘心想,都在京都,很快就能见面的,不舍什么?   她现在还找不到答案,加上不醉朝她们猛扑了过来,又哭又笑的,让她没心思再想别的事情……   跟他们分开以后,顾瑾城把外套穿回了身上。   系扣子的时候,觉得不太对劲。   ——怎么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儿?不是花香,也不是脂粉味,而是一股说不出来,很清新的气息。   原先明明没有的……等等!少年脑子里猛然浮现出蜚蜚穿着这件黑衣服,百无聊赖地甩袖子的场面,终于反应过来,这淡淡的香味是哪里来的了。   “嗤”的一声,少年的脸红的速度跟开灯似的,绯色瞬间燃到脖子根儿。   人也不困了,心情也不烦了,伤口也不疼了……少年害羞地捂着脸蹲在地上,半天没都起来。   有、有点开心,想在她怀里打个滚儿。,, 第93章   不醉搂着蜚蜚, 挂在她身上,哭得眼睛都肿了。   “这两天, 我是吃不好、睡不好,姑娘,你们要是还不回来, 我就该以死谢罪了!”小丫鬟可怜兮兮地说。   因从马车上摔了下来,她胳膊上擦破了一大片, 脚腕也有些轻伤, 走起路来有些疼。   可是, 一见到蜚蜚, 就根本顾不上这些了,抱着她的胳膊怎么都不肯松开,生怕自家姑娘又不见了。   “好了,别哭了。”蜚蜚给她擦眼泪,“这不是回来了吗?没事的。”   越安慰她,她越是想哭, 当真给吓坏了。阿柔和蜚蜚又劝了她一会儿, 小丫鬟才渐渐平静下来,与她们说:“几位公子都急死了,大公子不管不顾地要派士兵出来找, 好不容易才让太傅大人给劝下。”   姐妹俩对视一眼,都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在河边伏击她们的人所图谋的事情,很有可能和大哥有关。   毕竟此时大哥正在京都外等待觐见,若她们遇害, 势必影响他的情绪,或许,对方就是想要他关心则乱,这样一来,他们才能借题发挥!   姑姑说那些人不是太子,会是谁呢?   仔细想想,萧惊尘的确没有在京都外对她们动手的理由:一来,他需要大哥以及他身后势力的支持,即使先前没有拉拢到,也不会用这么低级的手段来宣战。   二来,那个位置太偏了,而且只有五个人,车队里有那么多高手,对方若成心想杀他们,不该只有那几个人。   想想昨夜的刺杀,只是演戏,都派了那么多人过去……   如此种种,根本经不起推敲,所以,姑姑说幕后主使者不是太子的时候,她们是相信的。   自然也会记得她的提醒——回京都之后,势必要一切小心,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哥哥们人呢?”阿柔问道。   “正在其他地方寻找。”不醉回答,“这几日,我们被树林附近都给找遍了,没有任何收获,三公子急了,还找了个算命先生,让对方占卜。”   蜚蜚一笑,心说这还真是三哥能做出来的事情。   “算命先生怎么说?”阿柔和蜚蜚想的差不多,饶有兴趣地问,“你们按他说的做了吗?”   “没有,对方说你们在什么凶门之上,离、离坟头不远,三公子大怒,把他赶走了。”不醉说道,“二公子就凶了三公子一顿,说子不语什么什么的。”   “子不语,怪力乱神。”阿柔帮她补充。   小丫鬟连忙点头:“对对对。总之,这一天两夜,大伙儿可是急死了。”   蜚蜚想了想,小声说道:“其实,要是严格算起来,也不能说那算命的不准。”毕竟,太常寺的确离坟头不远。   不醉听的一头雾水,阿柔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会心一笑。   但是,说起太常寺,她就不免想到萧梵屹,这让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纠结。   抿了抿嘴,阿柔没有接话。   她原本也是沉默清冷的性子,但蜚蜚了解她,见姐姐这样,早就暗暗留了个心眼儿。因为她能感觉到,自打去了太常寺以后,姐姐时不时就会心神不宁。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且,很明显,姐姐不想让她看出来什么。   她就想着,若是直接问,说不定会让姐姐更加难受,干脆就先装作不知道,等姐姐想说的时候,她再听。而在她不想说的期间,自己就先好好陪着她。   姐姐那么聪明,一定会很快想明白的。   -   不醉找到她们的时候,就已经让人去给二哥、三哥传消息了,所以,等她们来到官道上的时候,两个哥哥正准备过来迎她们,脸上写满了焦急。   见到毫发无损的两个妹妹,又是欣慰,又是自责,眼眶都红了,拉着她们不停说话,问东问西的。   外面人多,姐妹俩不好说什么,加之哥哥们瞧见她们裙摆沾了些雨水和淤泥,忙让她们先上车,先把衣服换了,免得生病。   又让人准备了吃的和水果,送上去给她们,顺便问一问她们这两天都发生了什么。   两个哥哥都没怎么休息,多少有些憔悴,姐妹俩见他们这样,心里也不好受,连忙把情况都说了,让他们放心。   “多亏了有顾瑾城陪着,才能好几次都化险为夷。”蜚蜚说道,“昨夜,我们阴差阳错去了太常寺,也得了九皇子不少的帮助。”   阿林和阿森这才知道原来她们这段时间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   “还好有阿瑾在。”二哥唏嘘不已,“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这次可要好好谢谢他。”   天知道,他们瞧见马车残骸的时候,是什么心情,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他甚至不敢想,如果没有顾瑾城,两个妹妹遇到那些箭雨,会是一个怎么样让人难过的结果。   “是要好好谢谢他。”蜚蜚连忙点头。   “对了,他人呢?”三哥问道,“他应该没事罢?”   阿柔说道:“昨夜和刺客打斗,受了些伤,但见他面色无常,想来并不严重。”   顿了顿,又说,“他把我们送回来,担心旁人瞧见我们和他在一起,要说闲话,便先回顾家去了。”   “他好像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们就没有拦他。”蜚蜚补充道,“晚些时候,咱们到顾家与他道谢。”   “这是自然。”二哥感慨,“想不到,他竟然还有这么细心的一面,倒显得咱们先前亏待了他。”   二哥平日里都专心读书,顾瑾城在江家借住的时间里,也没怎么和他说过话。现在他帮了妹妹们这么大的忙,简直就是江家的英雄,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他才好。   “他这次回来,不是和纳兰皇后有关吗?”三哥提议道,“他既然帮了咱们,咱们就要回他这个人情——晚些时候,你去同外公说说,问问他老人家的想法。”   三哥常年接触的环境都比较轻松,玩不来勾心斗角那一套,想法都比较直接,有什么就说什么。   “我去问问,未尽事宜,还须外公自己定夺。”阿林说道,“毕竟当年真相如何,顾瑾城也没告诉我们,从长计议是肯定的,但如果能帮他这个忙,我们心里也多少也能轻松些,不然,总觉得欠了他人情。”   先前,外公坚持留下来找人,怎么都不愿意回去,还是二哥劝他,说朝中有人要害妹妹们,说不定是想拿大哥开刀。   此事牵扯良多,不弄清楚,后患无穷!   加上他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只会把身体拖垮,好劝歹劝,才让他先回京都去搜集证据,准备弹劾之事。   太傅从不参与朝中派系之争,反而追随者众。   如果这一回的刺杀与纳兰氏、太子等人有关,他就和顾瑾城一同上奏,定然能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   蜚蜚其实没有哥哥们想的那么多,但想到顾瑾城近来对她和姐姐很好,自然也是希望他能完成心愿,便也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三哥瞧见她的小表情,总算有了点儿笑模样,拿她打趣:“听见咱们要给他帮忙,你怎么这么高兴?”   “没有啊。”蜚蜚说,“我是见了二哥、三哥才这样高兴的。”   小姑娘还会哄人了。   两个哥哥直笑,二哥又说她:“我看你是想着,见了咱们,就能回去睡懒觉,吃好吃的,才这样高兴。”   见他们放松下来,不像一开始那样自责,蜚蜚搂着他的胳膊撒娇:“哥哥就会冤枉我,我哪有你说的那样好吃懒做?”   “是是是,你才没有。”二哥捏捏她的脸,一脸的疼宠。   又与妹妹们说了些话,马车来到了城门口。一一验过路引,知道二哥是来赶考的,还与二哥说了几句吉利话。   蜚蜚头一次来京都,看什么都新鲜,但街上人多,她不好直接把车帘掀开来看,单听个动静也觉得很新鲜。   与哥哥姐姐有说有笑的,暂时将太常寺给抛在了脑后。   “咱们先住在外公家里。”二哥说道,“阿娘已经托人在东市给咱们找了宅子,但外公让人去看了,说是要修整一番,便让咱们在郑府住上几日。”   他们头一回来京都,又有长辈在,严词拒绝的话,的确不合适。   而且,二哥要专心读书,三哥是孩子心性,她们两个原先又没掌过家,怕是有处理不好的地方。先在外公家住着,等他们适应了,再搬出去自己住,也未尝不可。   毕竟,他们东西不多,可是随时离开。   “住上几日便走。”阿柔顾忌着大周氏。不过,没有直说,而是道,“反正我和妹妹在京都也无所事事,我便打算在京都开一间分局,与镖师的往来可能会很密切。外公是太傅,江湖人进出郑府,多有不便。”   她说的有在理,而且,在长辈家住着,肯定不如在自己家里自在。   担心外公不肯让他们离开,阿柔特意让不醉,先把东西送回东市的宅子里,只带了几身换洗的衣服。   到时候,若老头儿实在看得紧,就说回家拿东西,多少也能轻松两日。   从小她鬼主意就多,两个哥哥也觉得这法子可行,就都按照她说的做了。   马车晃晃悠悠的,从城门口穿过三条繁华的街道、两间坊门,到了外公所住的长乐街。   -   长乐街住着的,大部分都是朝廷命官。   郑府最好认,因外公平时比较节俭,并不在衣食住行上面花费太多,相较其他官员,府邸多少显得寒酸一些。   但是,只门上那块金匾,以及上面龙飞凤舞的字,就凸显了太傅常人难以企及的财富和才华。   钱可以赚,但这一手好字,却可能是寻常人几辈子都练不出来的。   兄妹几个让人把东西送回了家之后,就只剩下一辆马车。平时换洗的衣服都在包裹里面,已经单独拿了出来,放在马车里面。   让不认识他们的人瞧见了,自然就觉得不够排面。   太傅到朝中议事去了,此时不在府上。门房又不认识他们,虽然客气,但并不见热情,说要去通报,让他们在门外等等。   话一说出来,被太傅派去找他们的郑府护卫连忙出面劝阻。   “今日可是又喝高了?”护卫半开玩笑地说,“这是咱们家公子和姑娘,通报什么?这几日,全府上上下下焕然一新,你以为是迎接谁的?”   门房仔细打量了他们一眼,还想说什么。护卫却假借打闹之势,将他挤到了一边,不然他拦着,也不许他多嘴。   等兄妹几个进门去,才压低声音凶他:“你脑子遭门挤了?说了是咱们公子和姑娘,还非要去通报。喝酒喝傻了是不是?事儿都拎不清。”   “夫人吩咐的。”门房无奈地说,“我这不是……”   “快闭嘴罢!”护卫喝他一声,“还不快点儿把马牵到马房去?若让老爷知道了,你且等着!”   门房觉得有些冤,却也知道护卫兄弟是好心提醒他,让他认清事实,免得稀里糊涂犯了错,饭碗不保。   其实,府里这几天焕然一新是不假,可老爷、夫人刚回府上,丫鬟们就在背地里偷偷说,夫人瞧着并不高兴,老爷也唉声叹气的,半夜三更都不睡觉,望着烛火发呆。瞧着挺吓人的。   丫鬟、仆从们都在猜测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了跟他们一起去沬州的人,对方却说,老爷把死了二十多年的姑娘给认回来了!   众人自然觉得无比惊悚。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府上的氛围就奇怪的很。   府上的丫鬟、仆从大多数都是这几年才来的,来了十几年的老人也有,但不多,一番打听之下,也只知道老爷青年丧妻,续弦后又中年丧女,之后,没继续要孩子,所以,府上才这么冷清。   而这偌大的家业,眼看着就要被那几个子侄给瓜分了。   却冷不丁认回来一个姑娘!   这事儿,怎么想怎么蹊跷——对于他们这种看东家脸色吃饭的人来说,可不见得是好事!   而且,府上如今最年长的嬷嬷,也是在姑娘死后才来的。   也就是说,当年经历过姑娘去世的人,全都已经不在府上了!许是怕老爷见了伤心。总之,眼下连个打听事儿的人都没有。   再加上,跟夫人一块儿从沬州回来的人还告诉他们:小周氏这回让老爷给收拾得不轻!   以前夫人最疼这个表姑娘,他一说,众人简直都不敢相信,老爷竟然会为了别人而让小周氏当众下不多台,最后还给送进了大狱!   ——兄妹几个还没到京都,消息已经在府中传开了,惹得大伙儿人心惶惶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郑府下人的眼中是这样的形象,毕竟是第一次来外公家,只能由仆从带着,让他们到正厅等候。   外公人不在,向仆从问他老人家什么时候回来,仆从只是客气地说他也不清楚,老爷事忙。   等了半天,大周氏连个影儿都没有,仆从说他让人催了几次,可兄妹几个根本没有看到,他什么时候让人去催的。   这两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加上先前赶路的时间,在读书上面,二哥不可避免地落下了一些进度,此时已是身心俱疲,只想快些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继而专心读书。   可是,当他们好不容易才到了外公家,大周氏和这些刁奴却故意让他把时间,浪费在了无谓的等待上面!   愠怒的情绪一点点积累,伴随着仆从不知道是尴尬还是嘲讽的假笑,二哥坐不住了。   冷着脸望着厅里的一副字画,想着,再等半柱香的功夫,若还没人来,他当即就走!   很显然,大周氏这是故意为难他们,把他们当穷亲戚打发呢。   先是让门房拦着,现在又让他们在这儿死等——她又不是不知道他们要来,若是不不知道,临时有事、没个准备,当然可以理解,等就等了。   可她明明知道,外公甚至事先让她把府上收拾了一遍。眼下他们人都来了,却要这样糟践他们,这不是下马威是什么?   妹妹不见了一天两夜,所有人都要急死了,外公更是上下奔走不说,这么大年纪了,刚从城外回来,就马不停蹄地出去斡旋。   她倒好,不说担心一下,起码别这么明目张胆地恶心人不是?!   二哥越想越气,连半柱香也不想等了,当即站了起来,拉着蜚蜚,拾步便往外走。   “既然周夫人这么忙,你去告诉她,不用麻烦了。”二哥对仆从说,“我们还有事,日后等周夫人有空,再来拜访。”   说完,带着怒气往外走。   没想到,还没出正厅,一个嬷嬷就小跑了过来,似乎是怕他们就这样走了,急的微喘。   见他们顿住,顿时又换上一副趾高气昂的态度,眼神扫过兄妹几个,说道:“夫人请你们过去。”   二哥都让她给气笑了。   ——把人晾在这儿半晌,见他们要走了,才出来拦。事后,外公问起来,大周氏就会说,是他们自己硬要走的,自己拦了,没拦住。   若是旁人,定然要以为,这几个孩子可不知好歹!   长辈让他们来家里住几日,他们却硬是要走,拦都拦不住,有意伤他老人家的心。   阿林现在算是知道,小周氏为什么会那样对阿娘了。原来,都是这个大周氏给惯的!   跟他使阴招?阿林觉得好笑。   这些东西,不是他当年在花江村玩剩下的吗?   “敢问,夫人在忙什么?”阿林不走了,坐回原位,端着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喝着。   茶是粗梗,乃是最次的那一等茶叶,恐怕拿去喂马,马都不愿意喝,他却一副津津有味的表情,并未发作。   嬷嬷觉得有些紧张,不知道他是真的尝不出茶叶好坏,还是故意隐而不发。   “府上事忙,夫人又刚回来,自然脱不开身,”嬷嬷冷哼一声,开始拿架子,“你们做小辈的,也没让你们等多久,怎么?这就不耐烦了?开始问起长辈的罪责了?”   一旁的仆从满头是汗,望着嬷嬷,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到底对不对,听说这几位公子和姑娘可都不是好惹的,等会儿不会打起来罢?   可是,二哥并没有发作,反而笑了。   仆从瞧见他的笑容真挚诚恳,不像作假,可又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一时间,只觉得心情起起落落,很是纠结。   三哥却没有二哥的沉稳,早就忍无可忍了,当即站了起来,想要与嬷嬷反驳。   嬷嬷见了,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她就是想让他们发火、闹事,闹得越难看,越好把他们赶出去!   她是大周氏老家那边的亲信,自然向着大周氏和那些子侄。只是听说老爷不知道从哪里认回来一个姑娘,她就觉得不妥,得知她的孩子还要来府上借住,顿时就主动请缨,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大周氏听了她的提议,并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许。所以,她才这样肆无忌惮。   不料,三哥正要开口与她理论,二哥就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不让他说。   “既然周夫人这么忙,咱们做小辈的,应该懂事。”二哥笑笑,“咱们在这儿等就好,等周夫人忙完了,再叫我们就是。”   说着,还塞给嬷嬷一锭银两:“辛苦嬷嬷跑一趟了,天热,请嬷嬷吃些茶水。”   塞过来的银锭不轻,嬷嬷心里好受了些,心想:这还差不多。当是什么人物呢,来了京都,还不是三言两语就给吓唬住了?   “夫人也不是有心怠慢,只是府上事务实在太过繁杂,”嬷嬷假意说道,“得知你们要来,全府上下都给收拾了一遍,为了操持此事,夫人都累得轻减了。”   “呦,那得好好歇息才是。”二哥立马说道,“嬷嬷回去伺候夫人罢,咱们这儿,不妨事,再等多长时间都使得。”   嬷嬷听了,愈发觉得他没出息,捏着银锭子走了,连茶都没给他们换。   她一走,三哥就不满地说:“咱们又不是没地方住,何必在此受她这鸟气?”   二哥冷静抿茶,但笑不语。   阿柔笑了笑,说道:“再等会儿,外公就回来了,大周氏要不是蠢到无可救药,不等你喝完这碗茶,她就得亲自过来,求咱们住下。”   有那么神?   三哥隐约明白点儿意思,但仍然咽不下这口气。端起手边的茶杯,泄愤似的,恶狠狠地仰头喝了一口。   结果,刚一入口,苦涩难喝的草腥味就直充脑门。   三哥猝不及防地喷了出来,脸色更加难看:“这什么破茶?!”   被喷了一脸的仆从:“……”,, 第94章   等了一会儿, 大周氏果然端着架子来了正厅。   嬷嬷跟在她的身后,脸上挂着通红的指印,低眉顺眼的,显然被教训过了。   阿森冷着脸坐在那儿,见她从门口一直走到主座, 坐定后,才朝他们假意笑笑。   不禁翻了个白眼。   “这些刁奴。”大周氏语气轻缓地说,“竟然自作主张,没有通报于我,让你们白白在这儿等了这么久。”   简单解释了这么一句, 就很快引开话题:“都累了罢, 房间已经整理好了,快去歇着。”   几个孩子都没有说话,三哥表情难看、二哥和阿柔似笑非笑地望着大周氏, 蜚蜚则有些累了, 乖乖坐在那里,望着她的表情像是在发呆, 却最让她觉得汗毛直立。   “怎么了?”大周氏一脸茫然,反问他们,“是下人们有哪里做的不周到吗?”   一听这话, 三哥的火气顿时直冲脑门, 但二哥方才让他不要说话,他也知道不好发作,便倚着靠背, 一脸嫌弃地望着大周氏。   想看看她能演到什么程度。   “夫人做事,自然面面俱到,没什么可挑剔的。”二哥将茶碗放在桌上,没有盖茶杯,里面的茶水喝完了,碗底剩下一层厚厚的茶梗。   “左右咱们也没什么事儿,”阿林说道,“等久些也无妨。”   大周氏脸色有些难看,方才让他们去房间里休息,他们都当做没听见,会不会是想在这儿等老爷回来,告她一状?   想到这个,她就恨不得把旁边的嬷嬷扇死!   在府上时日也不短了,竟然看不出这几个小崽子的想法,差点儿就把她给害了!   ——老爷对这几个孩子可是宝贝的很,要是知道她这样做,肯又要说她。   大周氏本来就比太傅年纪小,遇上事儿,倒也不会真的把她怎么着,只是把脸一冷,先是不理她,等她越来越害怕的时候,再拦着她说教,一说就是几个时辰,完全拿教学生的那一套来折腾她。   十几年来,她还是没办法习惯。   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觉得被骂是一件难以启齿、丢人的事情!   太傅从来不朝她说什么难听的话,但就是让大周氏觉得,自尊被他死死地踩在脚下。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大周氏假笑两声,“你们回去歇着,我继续回去忙,两相不耽误。但让你们在这儿等,我哪里能安心做事?”   阿林一挑眉,全当不知道嬷嬷是受了她的指使才敢这样嚣张,只问她:“外公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还不确定。”大周氏拿着架子,兰花指理理鬓边的头发,“若朝中不忙,兴许晌午回来,若今上留他议事,大半夜回来也是有可能的。”   二哥点点头,神色愈发轻松,似乎没听出来她话里的针对和高高在上似的。   “外公专心朝政,叫人敬佩。”少年站了起来,“既然夫人如此忙碌,咱们便不打扰了,等兄妹几个收拾妥当,再来府上拜访。”   大周氏没想到,自己都亲自来了,他们还是会走,放在鬓边的兰花指一僵,赔笑道:“哎呦,这怎么话说的?”   “都到家了,怎么还要走呢?”大周氏还拿方才那一套说辞来问他们,“可是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你们几个孩子刚来京都,就这样出去住,老爷知道了,要不放心的呀。”   假惺惺的做派,把阿森给恶心得够呛,站起来就往外走,根本懒得理她。   “阿森。”大周氏却是不允,“你这孩子,有不满的地方,你同我说嘛,可是怪我让你等久了?这件事情是我不对,我朝你道歉,叫厨房多给你做些好吃的,莫要同我生气,好不好?”   阿森:“……”能不能别这么虚伪?   阿森忍无可忍,正要和她明说,就听见二哥用更加虚伪的语气说:“夫人多心了,方才嬷嬷已经同咱们说明了缘由,咱们做小辈的,自然没有责怪您的道理,只是想着,咱们兄妹人多,事情也多,若在此住下,不免会给夫人添麻烦。”   “您和外公心疼咱们,咱们自然也心疼你们的。”二哥笑道,“不如这样,先让我们兄妹回去收拾整理,等饭点儿咱们再过来,省得给夫人添不必要的麻烦。”   他说的情真意切,三哥不禁打了个抖,一脸不忍卒睹地望着他。   在大周氏看不见的位置,阿林冲三弟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先不要说话——能装、会装,也算是一种本事。   阿森无奈摇头,抱着胳膊等在一边。   蜚蜚困了,恹恹地坐在椅子上望着他们,二哥见了她有些昏沉的小模样,也只想赶快离开。   “请夫人放心。”二哥加码道,“待晌午见了外公,亲自朝外公解释,他老人家一定也能理解的。”   其实,大周氏巴不得他们永远都不来自己面前晃悠,听见他的话,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只是不好表现出来。   假意挽留了一番,他们还是坚持要走,大周氏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却还是本着做戏做到底的原则,强行装出一副依依不舍的表情,将他们送到了门口。   目送着兄妹几个离开,大周氏回了院子里,当即收了温柔大方的表情,将桌上的茶碗拂落在地!   “嘭”的一声响,茶杯四分五裂。   比那声音更叫人觉得刺耳的,是大周氏愠怒的语气:“给我跪下!”   嬷嬷大气也不敢出,“噗通”一声,跪在了大周氏的面前。   -   “杨嬷嬷,你来府上多久了?”大周氏的声音比三九天的冰凌更加冷,也更加尖锐,只一眼,就让杨嬷嬷瑟瑟发抖。   “回夫人的话,再过一个月就满十二年了。”   “十二年了。”大周氏直冷笑,“府上养了十二年,还是这么个德性,怕是没得救“”马上到帐房支银子,往后,别让我看见你!”   杨嬷嬷不是长工,也没签卖身契,不然,惹了大周氏不满,根本不可能这样轻轻揭过。   但是,太傅府没其他主子,只要伺候好大周氏,她就可以借着老人的名号在府上作威作福,给子孙谋得诸多好处;   更因为她能在大周氏面前说得上话,即便出了郑府,旁人对她也是毕恭毕敬。   可现在,大周氏要把她逐出府!   她先前可没少借着郑府的名号,在外面吹嘘,一旦离府,不仅好处没了,而且少不得要让人笑话!   杨嬷嬷万万不愿离开!   真是倒了血霉——她明明想给主子排忧解难,怎么反倒惹恼了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呢?!   到现在她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觉得一万个后悔,可又别无他法。   大周氏气成这样,若非她是自由身,非把她打死不可!现在肯让她去帐房支银子,已是天大的恩赐了。   “多谢夫人。”杨嬷嬷连忙谢恩,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才敢起身,颤颤巍巍地离开。   她一走,大周氏就向身边一个年轻些的婆子招招手,让她凑近些。   那人附耳过去,大周氏当即凶相毕露,压低声音说道:“等那腌臜东西回老家的路上,叫人扮作被土匪将她截杀!”   “做仔细些。”捏着兰花指,做作地理了理鬓边的头发,温柔大方地说,“别忘了把钱带回来。”   “是。”婆子领命,退下了。   即使是常年为大周氏做这种事情的,也不免觉得脊背发凉。   大周氏并不缺那个钱,她只是不愿意把钱花在一个给她添了麻烦,并且被她判断为没有价值的人身上罢了。   望着以为能顺利回家而松了口气的杨嬷嬷,婆子突然有了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之感——周氏能这样对杨嬷嬷,就能这样对所有人。   现在她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所以把她当亲信,一旦用不着了,等待着她的,又将会是什么呢?   然而,正是因为不想成为第二个杨嬷嬷,她才要更加努力地去把事情做好。   兄妹几个并不知道,那个耀武扬威的杨嬷嬷已经离死不远了。   乘着马车,兄妹几个都很愉悦,到了在东市的新家,心情就更加明媚了。   宅子是爹娘找人帮他们租的,三进的院子,另外配了一个管家和六个仆从,四男两女。男的看家护院,女的帮他们做做饭、洗洗衣裳之类的。   外公先前来看过,说是哪哪儿都不满意,兄妹几个就以为很不像样,这会儿亲眼瞧见,一个个却都觉得还不错。   这地段不错,周边大多是书店和文玩店,离中心大街不远,买东西方便,又不会太过嘈杂。   宅子大,他们一人一个小院子,虽然比不上沬州的家里,但肯定比在郑府看大周氏的脸色要强出许多。   只是几人刚刚离家,没掌家的经验,生活上难免会手忙脚乱。   粗略算算,光是每日花销,以及府中大小事物就得有专人打理,不然肯定要出乱子。   虽然他们只在这儿住几个月,但是寻常人家过日子要操心的事情,他们这儿可一样都不少。   “既已离家,很多事情得咱们自己拿主意。”二哥与弟弟妹妹们说,“接下来几个月对我很重要,所以,掌家一事,就得辛苦你们了。”   二哥觉得很新奇,还是头一回这么指望弟弟妹妹反过来帮他,觉得欣慰的同时,也带了几分历练他们的小心思。   故意说道:“你们都长大了,是时候让我也当几个月的纨绔混混,感受一下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清闲自在。”   离秋闱只有短短几个月,今年若中不了,就还要再等三年,他等得,妹妹们也等不得。   这段时间,阿林只能心安理得的当一条咸鱼。   “咱们先来选个当家的。”二哥说道,“此番来京,爹娘给了不少盘缠,都得交给当家的管,家里人有用钱的地方,必须当家的批准,才能使用。”   三哥一向大大咧咧,最怕的就是跟算术有关的事情。让他管家,恐怕三天就能把所有的钱都给花光。   “好,咱们先把老三排除在外,”根本不给三哥考虑的机会,阿林直接把他推开,问阿柔和蜚蜚,“你俩商量商量,谁当家。”   “不是,我怎么就不能当家了?阿森哭笑不得。   姐妹俩听了这话,你一言我一语地闹三哥,气氛欢快的很。   阿林跟着怼了三哥两句,转而催她们:“快些决定,定下来之后,咱们好去休息,晌午还要去外公家吃饭。”   阿柔便积极地说:“我不是还要筹备开分局的事情吗?也抽不开身来掌家,干脆把钱给妹妹,让她提前锻炼锻炼,将来才好应对。”   她说的在理,二哥当即拍板:“成。”   说完,不容小姑娘拒绝,连忙就把装着地契、银票的小匣子放到了她的面前,豪气干云的动作,仿佛交给她的不是生活费,而是某种神秘的传承。   蜚蜚:“……”   这钱怎么就给她管了?   她、她算术不好,人也迷糊,万一把钱弄丢了,那一家人不得喝西北风去?   “放心,镖师这几天就会过来,咱们若没钱,让他帮忙回家取就是。”阿柔帮她把所有可能都想好,“钱你先收着,明天开始,我教你记账。”   蜚蜚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接下来将面临着怎样的水深火热。   ——姐姐的铺子上的账簿她是看过的,根本一点儿都看不懂。上面的每个字她都认识,可一旦把它们写在一块儿,她就一头雾水。   “很简单的。”阿柔说道,“你现在先从家里的账簿开始学习,将来打理铺子,就没有那么费劲了。”   见妹妹一脸紧张,笑着摸了摸她的脸:“先别想那么多,去洗洗,休息会儿再说。”   “我跟哥哥都在家,你若有拿不准的事情,便来问我们,不怕。”阿柔带着妹妹往后院走,不停安抚她。   “而且你想啊,钱都在你手上,你想怎么花都可以。”阿柔哄她,“想喝酒?买!想吃糖葫芦?买!想看多少话本子,全凭你一句话!”   蜚蜚:“!!!”   还、还有这种好事儿?   “那我来掌家。”蜚蜚顿时喜笑颜开。   小姑娘单纯可爱的模样,倒让阿柔难得有些心虚,妹妹真的太好哄了,好乖。   不过,让她学着掌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哪怕她抗拒,阿柔也还是会想办法交给她,能这样欣然接受,自然是好事。   在离开沬州时,蜚蜚已经将她自己酿的酒给窖了起来,只等回去之后,就能开坛饮用。   ——没人教她,小姑娘只是从书上看了方法,随手练练,就成功酿出了酒。   阿柔觉得,妹妹的可塑性还是很强的,而且非常聪明。或许是因为她对酿酒比较感兴趣,总之,她以后完全可以往这个方向走。   但在这之前,她必须要学会记账、看账簿。   -   蜚蜚显然没有姐姐想那么远,刚刚阿柔的一番话可给她开心坏了。   与在家中一样,她还跟阿柔住在一个院子里面,沐浴完,换上干爽的衣服,先抓紧睡了一觉。   天色还早,但昨夜奔波劳累,早就困了,侧脸一沾枕头,就很快就睡了过去。   兄妹几个说好晌午要过去太傅那儿吃饭,大周氏虽然不喜他们,但晌午饭既然是和太傅一起吃的,表面功夫肯定要做。   是以,兄妹几个一离开,大周氏就去了厨房,交代他们做菜。   她心眼儿极小,而且特别喜欢从这些琐事上面为难别人,此番,就专程找人打听了兄妹几个最讨厌吃的东西,打算做一桌子,让他们一次吃个够!   但没想到的是,太傅提前回来了。   太傅下朝后,原本还想着与几个同僚小聚片刻,针对近来发生的事情讨论一番的。   不过,被他派过去找人的护卫却连忙上报于他,说已然找到了两位姑娘,瞧着精神不错,让他放心。   老头儿哪里能放心?   忙不迭就撇下了一堆老家伙,直奔太傅府!活了几十岁,终于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归心似箭。   因太傅原本就不参与任何派系之争,平素总拉拉个脸,同僚们都已经习惯了,背地里还隐隐同情他这个没个孩子的孤家寡人。   得知太傅寻得了外孙,自然能理解他的心情。   而且,原先的太傅,对待小辈的态度,那叫一个严苛,似乎谁都入不了他的眼。   这次从老家回来,与他们交谈时,不仅戾气轻了,而且一口一个“我那外孙,我那外孙女儿”的。   一会儿称赞外孙儿武艺高强,过了会儿又夸奖他才华横溢,再一会儿又说人品卓绝,时不时掺杂两句外孙女儿蕙质兰心、静雅贤淑。   说的好似星宿下凡,全都落在了他们家似的!   同僚们不太相信,同时都有些好奇,想看看能让这个老古板夸成花儿似的孩子,到底有多优秀。   他回家以后,几个加起来超过五百岁的老家伙就暗暗聚在一起,商量着什么时候让家里孩子办个诗会啦、请人打个马球啦、张罗着狩猎烧烤啦……   总之,非要把太傅家那几个外孙给叫上,好让大伙儿开开眼。   太傅还不知道,那帮老家伙已经把他家宝贝外孙、外孙女往后几个月的行程都给单方面安排了,只着急忙慌地往家里赶。   两天不见,他可担心死了!尤其那两个小姑娘,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亦或是收到了什么惊吓。   老头儿执拗地胡思乱想着,急得不行,必须得亲眼看到孩子们,确保他们的安全,才能把悬着的心给放下来。   原本还以为,外孙们已经在他特意准备好的院子里住下了。还打算直接过去探望。   可是,一问管家,却得知几个孩子已经回了东市的宅子里。   “怎么走了?”太傅的脸色当即就落了下来,摆出平时教训学生时的态度,凉凉地说道,“是不是你们有所怠慢,把他们给气着了?”   管家忙说:“这、老爷,冤枉啊!”   “那他们为什么要走?”太傅吹胡子瞪眼,“我孙儿们最是听话乖巧:他们怕生,也怕给别人添麻烦——若你们好好对他们,让他们体会到家庭的温暖和重视,他们怎么可能不留下来?”   管家:“……”   您、您怕是对听话乖巧有什么误解。,, 第95章   太傅经常不在家, 大周氏自然就成了郑府的掌权者, 除了太傅特意交代的事情, 大多数情况下,家里上上下下都是听大周氏的安排。   今日,兄妹几个一来,大周氏就把他们晾在了正厅, 连茶水都是最次等。   这样明显的针对, 仆从们会看不出来?   因为郑家在沬州有人伺候,所以只带了几个护卫。仆从没有跟着去, 自然也就不知道老爷对这几个新认回来的小辈有多重视。   一见大周氏不喜他们,哪里还会有什么好脸色?   也是被太傅这样凶了一顿,管家才明白过来——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的时候, 踢到了铁板!   “你、你现在就给我去把人请来!若办不好,以后你也不要在我面前晃悠了!”太傅一甩袖子, 气呼呼地走了。   他根本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大周氏的交代。   管家觉得自己夹在他们两夫妻俩中间, 十分难做,可又不能挑拨主子之间的关系, 只得偷偷让人去通知大周氏。   一来,让她有个准备, 也好应对老爷,二来,则是想请她给自己想想办法。   ——他可不想成为下一个杨嬷嬷!   没有想到的是,刚一出门, 江家的马车就来到了郑府门前。管家一愣,忙不迭点头哈腰地迎上前去。   兄妹几个第一次来郑府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见到管家这号人,自然也不认识他,见他这么热情地问东问西,二哥还觉得奇怪,有意挡在妹妹前面,生怕他会对妹妹不利。   管家脸上挂不住,却什么也不敢说,等他们进门去,又殷勤地跟在他们身后,一改平素耀武扬威的德性。   往日和他不对付的人都暗暗撇嘴冷笑,没想到这家伙也有如此低声下气的时候。   门房则暗暗松了口气,愈发感激那个骂他的护卫,如果不是他帮忙,估计他就要倒霉了。   说来奇怪,为什么老爷和夫人对待江家兄妹的态度,如此截然不同?早上的时候,夫人对他们做了什么,府里上下都已经传遍了。   夫人都这样冷淡,谁又敢对他们热情?而且他们未免太低调了些,从头到尾都乖乖在正厅等着,连句重话都没说。   正因如此,仆从们才以为兄妹几个是来打秋风的远房亲戚,没把他们当回事儿。   万万没有想到,老爷会对他们这样重视!   听着丫鬟们的议论,门房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很明显,夫人不喜欢兄妹几个,但又不敢让老爷知道,所以才会做下这一连串的事情。   “那咱们到底听谁的?”丫鬟们三两聚在一处,小声议论,“他们若住下,到底是该好生伺候呢?还是该给他们穿小鞋?”   另有些年长的,当即眼睛一横,说她们这些小的:“这是郑府,那几个公子、小姐,哪一个姓郑?”   言下之意,他们可不是郑家的主子。   “再厉害的角色,总不能做那等鸠占鹊巢的事情。”大丫鬟说道,“自然是谁给你们发月钱就听谁的。”   仔细想想,是这么个理儿。   太傅平时又不在家里,上上下下都是大周氏管着的,仆从们跟谁做对,都不能和给她们发工钱的人过不去。否则,杨嬷嬷就是前车之鉴!   “还不干活去?”大丫鬟说完,把众人都驱散,“府上来客了,可得好好照顾着,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不然,仔细你们的皮!”   “知道了。”丫鬟们一哄而散。   大丫鬟捏起兰花指,理了理鬓发,扭着腰去了厨房,与大周氏耳语几句。   做戏要做全,大周氏这会儿正在厨房炖汤。   虫草花乌鸡汤在炉火上煨了个把时辰,金黄的汤色,浓香的味道,叫人食指大动。   大周氏用铜勺舀了点儿汤在小盅里,尝了尝味道,满意地点了点头,另放上一些葱花,重新盖好砂锅盖子。   “待客人来了,便将汤端过去。”说完,大周氏出了厨房,到太傅那儿露脸。   太傅将朝服换了下来,正在整理,大周氏便如往常一样,走过去,亲手帮他系扣子。   “你方才在厨房?”太傅说道,“这些琐事儿,让别人做就好。”   说着,低头瞥了瞥她为自己系扣子的手背,不光是在说做饭的事儿,还有伺候他生活起居这些。   太傅其实不想让她处理这些,因为,她做的……不是很好。   但她也是一片好心,不好驳了她的面子,所以,每次她在那儿忙前忙后,到头来,折腾得都是他。倒不如一开始就交给专门的人来做,这样大家都省心。   “让别人做,我不放心。”大周氏与他随意闲聊,“朝中怎么说?”   想到和几个老同僚交换的信息,太傅脸色冷了下来,没有回答她,而是说道:“对了,早上发生了什么事?几个孩子怎么刚来就走?”   大周氏猜到他要问起此事,是以,早就想好了对策。   只见她手上动作未停,镇定自若地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主动坦白说:“因为这事儿,我把杨嬷嬷给撵走了。”   杨嬷嬷是沬州人,做事熨帖,大周氏十分重用她,加上在府里时间不短了,太傅也是知道这么一号人的。   不禁面露疑惑,等着大周氏说明原因。   同时,心里也在想:他就知道,几个孩子最是乖巧懂事,若不是有人针对,让他们受了委屈,孩子们绝不会不等他回来。就算是不想在郑府住下,也会向他报个平安才回东市的家中。   “其实也怪我——我担心阿柔和蜚蜚姐妹俩,早上便在佛堂给她们祈福,为表诚心,特意交代了让人不要打扰。”大周氏谎话连篇,眼都不眨一下,“哪知道,杨嬷嬷竟然如此死板,让几个孩子在正厅等了许久。”   太傅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一大早过来,兄妹几个肯定还没有休息,居然让他们这样等着!   这样莫名其妙的刁难,谁受得住?   阿林和阿森又心疼妹妹,不当场发作已经很给面子了。   想到两个小姑娘在外面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回到家来,本以为能安心歇下,却让那个杨嬷嬷全给毁了!   “刁奴。”太傅怒道,“简直无法无天。”   “知道以后,我也难受的很。”大周氏一边观察着太傅的脸色,一边说道,“等我去到正厅,瞧见那几个孩子,这心里啊,就跟猫抓的一样。”   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摇头:“你说说他们,哪怕使个小性子,大骂那些刁奴一番,也能让人来通报一声不是?就那样乖乖地坐着等,这不是诛我的心吗?”   大周氏望着太傅,见他一脸心疼又无奈的表情,就知道她这次又做对了。   毕竟朝夕相对了几十年,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太傅,自然也就清楚,怎么样把一件对她不利的事情,说得对她有利。   那几个崽子,想通过太傅来整她,光凭现在的手段,还远远不够。   ——她知道太傅喜欢那几个孩子,所以从来不说他们的坏话,相反的,她说的全是那几个孩子的优点。   这几十年相处的光景,让她明白,取得太傅的信任,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只有两人所持观念类似,对方才能听进去她说的话,否则,就会抓着她说教个不停,毕竟为人师长,习惯了如此。   果然,太傅的重点已经完全被她给带偏了。   太傅光是想想都受不了,心疼得要命:“他们就是太过乖巧听话,可怜见儿的。”   “是啊。”大周氏说道,“所以,我特意去煲了汤,想要贿赂他们一下,让他们可千万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哪里的话。”太傅拍了拍她的手背,“他们都是好孩子。”   大周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了笑,继续哄着太傅:“可不是?简直和烟儿小时候一模一样,乖巧懂事,心地也好,只是,不太喜欢说话。”   想到幼年时的女儿,太傅心里又是一阵酸涩。   他欠女儿太多了!当年她和自己赌气,要回碧波郡的外婆家。谁知道,竟然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   到现在,太傅都还记得,从马车里发现那具毁容的尸体时,那种绝望的心情。那具女尸不光身型与她极为相似,手、脸,尽数被毁,他根本无心辨认,当场吐了血,再也没敢看第二眼。   找到柏秋以后,他也想过,如果当初鼓起勇气,找仵作仔细验过,或者,下葬前掀开棺木再瞧一眼,情况会不会有所不同?   可是,没有如果。   好在上天弥补了他,给了他几个这么优秀的外孙儿,以后,他再也不用体会那样的煎熬了。   思及此,又想到在那段最艰难的时光里,全是大周氏陪着他。她嫁过来这么多年,耐心操持家里,即使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也毫无怨言。   现在,她越是对几个孩子好,太傅就越是觉得亏欠她。   “多相处相处,熟悉了,话就多了。”太傅以为是几个孩子不想理她,才让她觉得话少,便安慰她说,“孩子们都懂事,你的心意,他们会感受到的。”   大周氏点头,笑了笑。   这个时候,仆从过来通知他们,说小公子和小小姐已经到门口了。   太傅连忙站了起来,要出去迎接。   大周氏慢他一步,望着他兴高采烈的背影,脸上闪过一丝深沉的幽怨,但很快被她隐藏起来了。   解决的如此容易,大周氏对自己的佩服又增加了几分。   她从来就不担心太傅会过度溺爱这几个孩子。因为,爱之深,责之切,太傅越是这样在乎他们,反倒越容易生出许多对她有利的矛盾。   既然来了京都、她的地盘,就别怪她心狠手辣,欺负小孩儿。   ——不管是江家那几个小崽子,还是死而复生的郑芷烟,都逃不出她的手心!   -   太傅着急忙慌地来到饭厅,兄妹几个已经在仆从的带领下,在饭厅坐定了。   “等久了罢?”老头儿乐呵呵地进去,“外公该早些回来的,先和你们道歉,可别生外公的气啊。”   阿柔看了看二哥,见到二哥皱着眉头的表情,心里愈发肯定。   “外公说的什么?我们都听不懂。”阿柔笑笑,乖巧地说,“昨夜里下雨,我跟妹妹的衣裳沾湿了,要先换下来,不然,一身狼狈,岂不是让府上的人看了笑话?”   不用猜,也知道大周氏一定同外公说了什么,极有可能是倒打一耙之类的。   若顺着外公方才的话来告状,很有可能适得其反,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说什么都不承认。   外公在意的,不过就是他们没有留下罢了。   大周氏定然也想在这件事上作文章,她把话说的模棱两可,其他的,全由外公自己领会——如果外公足够在乎他们,即使是他们的错,也会站在他们这边;反之,解释也没用。   果然,外公欣慰地一笑。   “你们啊,什么都好,就是太懂事了。”外公说道,“明明受了委屈,怎么不告诉我?”   三哥抿茶的动作顿了顿,诧异地看着外公。   “我都已经听说了。”太傅说道,“以后,有什么事情,就和外公直说,我是你们外公,当然会站在你们这边。”   明明受了委屈,却想着要帮别人遮掩,他这是烧了什么高香,才能有这样聪明又善良的外孙儿?   “外公,您公务繁忙,平素都是处理国家大事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们拎的清。”二哥说道,“何况,我们也不傻,寻常的委屈,断不会这样受着的。”   太傅最喜欢的就是阿林,听他这样说,眉头一皱:“怎么?这一回,是不寻常的委屈?”   阿林没有说话,兄妹几个都沉默了。   太傅见了,顿时觉得不太对劲,说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三哥早就忍不住了,当即放下茶杯,打算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   不巧,厨房的人在此时端着一个大砂锅上来,里面是浓香的鸡汤,吸引了几人的注意力。那人还特意说了一句,是夫人亲自熬的。   这一说,就打断了阿森的话茬儿。   加上二哥在桌子底下撞了撞他的胳膊,示意他先不要说,三哥虽然不解,但还是听了二哥的话,抿了抿嘴巴,没有说话。   “方才阿森要说什么来着?”外公问了一句。   阿森笑笑,忙说没事。   刚说完,就见大周氏从外面进来,方才她又绕到了厨房,这会儿,身后跟着两个端着油炸糕点的。   阿森一见到她,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不光是他,其他兄妹三人也是。   太傅就是再迟钝,这会儿也该反应过来了——此事必定出在大周氏身上,所以他们才这样敢怒不敢言。   这想法出来的一瞬间,再结合着大周氏方才的话,太傅还想着,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可刚刚阿林也说了:他们又不傻,若不是有苦难言,他们怎么会说都不肯说?只是坚决不来家里住?   思绪万千,太傅觉得自己刚刚就像是一个笑话!   几个孩子刚来京都,人生地不熟的,若真是大周氏给了他们委屈受,那自己这个做外公的,可就太失职了!   不行,他非得查清楚不可。   他这样做,倒不是怀疑谁,而是想着,两边都是自己的亲人,这中间若有误会,他也可以及时调解,家和万事兴。若真是孩子们受了委屈,他自然要帮孩子们主持公道!   是以,用完晌饭,他便找了亲信,让他去问清楚,上午究竟发生了什么,杨嬷嬷又因何离开。   真相如何,府里早就传遍了,是以,不过半个时辰,早上发生的一切就尽数传到了太傅的耳朵里面。   ——什么在佛堂祈福?什么刁奴犯上?什么没有通报于她?   全是胡扯!若没有她的交代,就是借杨嬷嬷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这么干!   实际上,大周氏一早就起了,明知几个孩子过来,却故意没有出去。仆从催了几遍,她都在房中逗她的金丝雀儿,硬是让他的外孙儿们等了个把时辰,甚至,连茶水都是最次等的!   太傅气得心肺剧痛。   那几个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寻回来的宝贝外孙儿,她就这样对待?   可笑的是,她都这样了,几个孩子还想着要替她遮掩——这么好的孩子,她、她怎么舍得?!   不行,此事万不能这么算了。,, 第96章   “夫人在哪儿?”太傅对亲信说道, “让她给我收拾东西, 我搬出去几天。”   亲信一愣:“您要去哪儿?”   “管那么多做什么, 让你去就去。”太傅没好气地说着。   亲信退下。他又气呼呼地看折子,越看越不痛快, 再一想到萧如茵只是被今上禁足三个月,老头儿那叫一个难受。   他把几个孩子带来京都, 结果却让他们受了那么多苦。   尤其是姐妹俩, 先是让长公主针对, 险些坐牢,随后,又差点儿在他眼皮子底下让人害了!   好在上次有顾瑾城帮忙,第一时间拉住了受惊的马, 又带她们躲避箭雨,否则,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太傅实在不放心兄妹几个, 但让他们在郑府住下, 大周氏又是这番做派, 只好他先过去陪着。   也借此机会让大周氏好好反思一下, 若她不赶紧改掉这个错误, 那往后,他宁愿跟她老死不相往来!   ——她不是偏疼那几个废物侄儿吗?就让她和那些纨绔过去,少来膈应他的乖乖外孙儿。   等等……   老头儿突然有些顾虑:外孙儿的家,愿不愿意给他住啊?可别嫌弃他一把老骨头,不乐意和他一起。   想着, 太傅也看不下去折子了,忙出了书房,到院子里去找兄妹几个。   晌饭的时候他又提议了一次,想让兄妹几个先在府上住着,他们虽然没有明着拒绝,但是心底肯定还是想回东市的宅子的。   太傅只好又转移话题,问了阿柔和蜚蜚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姐妹俩自然也如实告诉了他。   那么多危险的事情,听着跟闹着玩的一样!太傅哪里还有心情想别的?除了心疼,就是后怕。   姐妹俩没有挑明姚池和九皇子的关系,只简单说了太子卫率带人奔袭太常寺,是顾瑾城和九皇子手下的一名姑姑救了她们。   饶是如此,也足以令太傅震惊。   “萧惊尘竟然失德至此!”太傅怒道,“堂堂一国储君,竟然如此胆大妄为、愚昧无知,庆云危矣!”   萧惊尘也是太傅的学生,他有几斤几两,太傅是最清楚不过的。   太子虽然不懂变通,且刚愎自用,但是太傅总觉得,他不至于蠢到这种程度。   其中定有缘由!   不过,因着萧如茵和小周氏对阿柔和蜚蜚所做的坏事,纳兰氏已经彻底得罪了他,所以,他并不打算帮太子,甚至还想在一旁看好戏。   姐妹俩见他面露失望,怕他恨铁不成钢之下,会冲动行事,就想要找个机会与他单独说清楚。   太傅自然也看得出来她们有话没说,晌饭后,就让兄妹几个先在郑府转转,他则回了书房,让人查明早上的经过。   没成想,不查不知道,一查清楚,老头差点儿一口气背过去。   成婚几十年,他竟不知,大周氏是这种两面三刀的人!   莫非,是因为他在沬州惩治了小周氏,以偷窃罪将她关了十几天,直到国舅爷回来才把她放回家;又因为他把铺子从几个子侄的手里,转给了江女婿,大周氏才对他生了嫌隙?   若是这样,那她可就太不知好歹了!   那些个草包子侄,占了多少年的便宜,还没个够?他不过是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拿了回来,大周氏有什么好不满的?   他把东西给自己女儿,天经地义。那些子侄是没爹没娘吗?把主意往他身上打?!   何况,他们都把铺子糟蹋成什么样子了,心里难道没个谱儿?   老头越想越生气。   背着手闷头在路上走,一会儿就来到了后院,没想到,会撞见兄妹几个在凉亭里推牌九。   -   兄妹四个人,刚好凑成一局,但是阿林不会玩,蜚蜚也只看个热闹,严格说起来,是阿森和阿柔在教他们两个。   阿林一看就是对这种玩乐的东西没兴趣,只是陪着弟弟妹妹。   蜚蜚则是太感兴趣,但苦于不会玩,就一边吃水果,一边偷偷瞄姐姐的牌。   阿柔大大方方给她看,还教她怎么出牌可以赢。   “诶诶诶,”阿森曲指敲敲大理石桌,“二哥不会,你们两个还对牌,三打一,过分了啊。”   蜚蜚一边吃着哈密瓜,一边说道:“放心,赢了钱给你买糖吃。”   三哥挑了挑眉:“你这丫头,算盘打的倒是挺响,请我吃糖,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蜚蜚哈哈一笑,素手“啪”地打出一张牌,得意地望着三哥。   三哥凑过去看,牌面刚好只比他打出的那张大了一丁点儿,却能让小姑娘反败为胜。   “等等!”三哥眼疾手快地去抓他方才打出的牌,想要耍赖,“我先不打这张。”   蜚蜚正在吃瓜,来不及说他什么,就指着三哥的爪子,着急地“唔”了两声。   三哥脸皮厚的很,坏笑着把牌抓了回来。   正想换一张,阿柔就轻飘飘地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桌边,动作看起来根本不像用力,但她天生力气大,即使没用劲儿,三哥也瞬间将手缩了回来,委委屈屈地看着她。   “落牌无悔。”阿柔清清冷冷地怼他一句。   三哥哭笑不得:“刚才你还偷偷帮妹妹悔牌,我都看见了!”   “蜚蜚不会玩儿,悔两把怎么了?”二哥把牌一摊,大大方方的,“妹妹看看,要哪张。”   三哥:“……”三打一,他可太难了!   光是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玩闹,外公就觉得很开心。   兄妹几个感情好,打个牌都比旁人有趣些,他不好意思过去打扰。   旁人都以为,他身居高位,几个孩子肯定是图他什么。但事实上,他才是那个想要融入他们,却无计可施的人。   初夏,天气已有些热了,外公在院子里看着他们,亲信陪他站在太阳底下。   兄妹几个正在玩儿,三哥和阿柔专心地在教蜚蜚规则。   蜚蜚捏着一片哈密瓜,边吃,边和三哥斗智斗勇,想要赢他的钱。三哥却故意逗她,诡辩着不让她把桌上的银子划到她那边。   小姑娘和三哥辩论,笑声传出去,离笑不露齿、端庄沉静的大家闺秀形象相去甚远。   外公一直没有说话。   亲信站在他身后,偷偷观察着老头的脸色。见他一直打量着兄妹几个,心想:糟了,老爷肯定是生气了。   老爷是太傅,教书育人几十年,性子古板而且严谨,像五小姐这种坐没坐相、赌钱不学好的女孩子,铁定入不了他老人家的眼。   这小姑娘估计得挨收拾!   亲信为这几个小公子、小小姐捏了把汗,还暗搓搓的想要提醒他们。   没想到的是,当蜚蜚让三哥逗得着急,站起来,单手去搂钱的时候,太傅却突然笑了起来。   不是冷笑,也不是嘲讽,而是真心实意的高兴。   “原先没瞧出来,这丫头还是个小财迷。”太傅乐呵呵的,语气充满慈爱,“好玩的很,就是牌品不太好。”   亲信:“……”好、好玩?   -   阿森的钱已经赔光了,潇洒地一甩头发,说可以拿弹脑瓜崩儿来做注。   “好,我来弹。”阿柔曲起兰花指,作势要弹他脑门儿。   开玩笑,凭她那天生神力,三哥傻了才让她弹自己,当即就决定跑路。   刚好瞧见外公站在不远的地方,连忙站了起来,乖巧地笑着:“外公?您什么时候来的?”   阿柔还以为他在耍赖:“别想骗我们,方才输了几个来着?”   “谁骗你们?”阿森跑到外公身边,扶着他的胳膊,让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没大没小地提议,“外公帮我打两局,输了算我的。”   兄妹三人:“……”   找太傅来跟他们推牌九,老三这心,得有多大?   亲信已经满头是汗,已经做好了太傅发火的准备。可又一次出乎意料的是,太傅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受宠若惊?   “也带我玩儿?”太傅不确定地问。   他刚好坐在蜚蜚对面,说话的时候,就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蜚蜚自然连忙点头,笑笑:“只要外公别嫌我牌臭。”   “我牌也臭。”太傅哈哈大笑,开始洗牌。   兄妹三人配合着他,重新码好牌,三哥这一回站到了蜚蜚的背后,但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出牌。   跟外公一起,小姑娘就不敢那么放肆了,小心翼翼地打出一张,边瞧着太傅的脸色。   亲信站在太傅身后,看着他一手的好牌,随手出一张都能赢,结果却做出一副无比苦恼的表情,硬是拆了对子,给下家的二哥喂牌。   亲信:“……”今天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吗?   太傅这性子转变的,和以往也太不一样了!可别是被人下降头了罢。   原本,二哥对牌九没什么兴趣,结果外公来了以后,他怎么打都能赢,意外的同时又感觉到了一些乐趣。   三哥觉得不对劲,从妹妹身后转到外公身后,目光如炬。   外公心里一虚,看几个孩子也赢的差不多了,连忙说:“诶?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阿柔,先前你说姚池带人去了太常寺,没认错人罢?”   “对了,我正想和您说。”阿柔正襟危坐,差点儿就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好,那去书房说,正好我也有事和你商量。”外公站起来,“阿林,你也一块儿来,我那还有些书,你拿回去看。”   二哥自然答应,和他们一块儿走了。   满桌的银子,却没有人拿。蜚蜚眼睛都亮了,小贼似的,抿着嘴巴望着哥哥姐姐的背影。   她正在学着掌家,心境和以前有几大的变化,不仅见钱眼开,而且一毛不拔。   “当家的,”二哥瞧见她的小表情,故意说,“记得把你的银子拿好。”   蜚蜚连忙点头,兴高采烈地把银子装进自己的荷包里面。   三哥就在旁边羡慕地看着。   “喏,这个给你。”小姑娘扣扣索索地捏出一块碎银子,要递给他,“拿去买糖吃。”   她声音软,大眼睛圆圆的,一本正经地递银子给他。一副舍不得掏钱,但又怕他嫌少的表情,让三哥心软得都要融化了。   失笑。阿森故意用双手接过那块碎银,恭敬地说:“谢谢当家的。”   “不、不用,当家的理应如此。”蜚蜚被他顺毛捋得极舒坦,捂着肚子哈哈大笑,感受到当一个左拥右抱的坏男人是多么的快乐。   -   姚池是九皇子萧梵屹的人,这一点,越少人知道越好。但阿柔担心外公会为了给她们出头,而掺和到这件事情里面,所以,必须把这个秘密跟他说明。   “九皇子竟然有如此深的城府?!”太傅也觉得吃惊,“萧惊尘绝不是他的对手。”   阿柔不敢妄议此事,只如实说道:“他身边有位姑姑,武艺高强,她告诉我们,联合难民对付我们的人,并不是太子。”   “我明白你的意思。”外公慈祥地看着她。   阿柔是担心他会因为一时之气,而和纳兰氏作对,最终,会引火烧身。   但事到如今,不是他想置身事外,就能够做到的。   “放心。”外公安抚她,“凶手我一定找出来,绝不会让你们白受委屈。”   他在朝多年,自然比她考虑的要全面,阿柔便不再说什么。   重要的事情一说完,太傅就开始欲言又止。   阿柔看出来了,思考了一圈,也没有想明白他为何事烦恼,便鼓励地望着他,等他与自己说明。   二哥正专心在他们后面的书架上面找书,并未多做留意。   好一会儿,外公才找了个借口,说道:“这次还真多亏了顾瑾城那孩子,听说他在沬州得了些关于纳兰夫人之死线索?”   原来是为了顾瑾城。阿柔松了口气。   “顾瑾城并未与我们提过。”阿柔说道,“他初入朝堂,势单力薄,外公若对此感兴趣,他定不会有所隐瞒。”   顾瑾城虽然出身高门,也有军功在身,又得白迎山元帅的重视,但他在朝中并无势力,此番与太子作对,无疑是与虎谋皮,若有外公助力,定然能够事半功倍。   可是,兹事体大,若太傅能独善其身,又何必去淌这趟浑水?   所以,阿柔并不支持外公因为要回报顾瑾城,而去和太子作对。当然,如果太傅本就与他目标一致,就另当别论。   “他初入朝堂,我这个老家伙,应当主动避嫌才对。”太傅说道,“顾家与我也没什么交情,若邀请他在家中碰面,定会惹人怀疑。”   他这样说,聪明如阿柔,应该能懂他的意思罢?   顾瑾城幼时被江家收养过几年,顾家对他又不好,去朋友家是很正常的嘛——以太傅的身份邀他在郑家碰面不合常理,但是,以江家外公的身份和他在江家碰面,就自然多了。   “柔儿,你同外公说实话,可是不想住在外公家里住?”太傅殷切地看着她。   阿柔顿时明白了老头的意思。   “我跟妹妹似乎是让人盯上了,担心给您添麻烦。”阿柔按照他的意思往下说,“要不然,外公加派几个人到咱们东市的宅子里去,这样,咱们两边都安心。”   外公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出憋在心里许久的话:“干脆,让外公到你们那坐镇?”   “好啊。”找好了书,回到桌边的阿林立马说道,“有外公教我念书,我心里也有底。”   “那就这么说定了。”外公捋着胡子,哈哈大笑。   老头和大周氏还在赌气,故意没有通知她要去哪儿,只让人抬着她收拾好的箱子,另套了一辆马车,随着兄妹几个回了东市的宅子。   -   他早年也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什么环境都能忍,唯独对几个孩子过分重视,想要把最好的都给他们。   所以,之前来看的时候,才觉得这宅子哪哪儿都有问题。   如今让三哥差人打理了一番,全府上下焕然一新,看起来干净而又温馨,的确是比郑府那古板压抑的环境要舒服许多。   蜚蜚和姐姐住,家里就空出来一个院子,刚好给太傅搬进去。   家里什么都有,亲信简单把太傅箱子里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就像模像样的。   院子里还有个小池塘,尺长的锦鲤绚丽多姿,池塘上面还架了一条小木桥,走在桥上,望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别有一番风味。   太傅伸了个懒腰,满意地想,这比住了几十年的郑府新鲜多了,也放松多了。   晚饭是在江家吃的,是他们来京都的第一次开火。蜚蜚现在当家,厨房特意拿了菜单来给她选。   因外公来了,蜚蜚特意多支了些银子,让厨房多做几道外公喜欢吃的菜。   每一笔支出她都会记账,记好以后,又根据今日的花销,粗略计算了一下他们每个月要花多少银子。   今日赢的钱是她自己的,被她放在了另一个小金库里面,这也是阿柔教她的。   ——私账和公账不能混在一起,否则会乱。同时,还告诉她,若想从中牟些小利,该如何操作。   阿柔并不是想教妹妹做坏事,相反的,她是想把各方面都告诉蜚蜚,只有这样,将来才好防范,不会被别人钻了空子。   蜚蜚若需要钱,直接拿就是,犯不着费那个心,因此,也只是听了一耳朵,了解到有这么个事情,遇上了也不至于被坑,随即,就抛诸脑后了。   因江家是做客栈的,对吃食格外讲究,特意挑选了会做饭的丫鬟姐姐。   定下菜单时候,蜚蜚便开始试着将这笔支出记下。   正忙着,外公就拿了一个小匣子过来,得知小姑娘在记账,更觉得新鲜,默默瞧了一会儿,轻声细语地给她指出了一些错误。   蜚蜚先前听说外公对小辈要求很高,还以为记错了会被挨训,没想到,外公的语气极其温柔,教她的法子也更简单明了。   “谢谢外公。”小姑娘咬着笔杆子,有点儿不好意思,“我实在太笨了。”   “不笨。”外公摸摸她的头,“这么小就当家,养活你几个哥哥姐姐,多有本事啊。”   明知道外公是在哄她,蜚蜚还是觉得很有趣,腼腆地笑笑,对掌家、看账簿也多了几分兴趣和自信。   “对了外公,你怎么来我这里啦?”记好账,蜚蜚问道。   外公将手里的小匣子递给她,说道:“我来交俸银。”   蜚蜚歪了歪头,满脸疑惑。   太傅觉得她可爱,心情好的不得了:“我在你们家多住几日,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蜚蜚说,“你是我们外公,自然住多久都可以,不用交俸银的。你的银子,就自己留着买好吃的。”   太傅直笑:“你打开看看。”这小财迷还挺懂事。   蜚蜚不想要他的银子,但听见他这样说,不免好奇,便听话地打开匣子看了一眼。   只见,匣子里面放了一小半的银票,面额一百两,足有厚厚一沓!   小姑娘惊呆了,望着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外公问。   “外公,我、我阿爹说,民脂民膏是不能要的,容易出事,你这样,我们会很担心的。”   “你这孩子,”外公让她一本正经的表情逗的发笑,“什么民脂民膏?这都是我攒的。”   蜚蜚听了,更是将银票往匣子里一塞,还给了他:“那、那你攒点银子不容易,我万万不能要的。而且,临行前,爹娘给了咱们银子,有很多呢!我会省着花的——放心啊,我们养的起你。”   如此幼稚的话语,却狠狠击中了太傅苍老的心。   朝中需要他,家中依赖他,学生们怕他,同僚们多算计他……他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竟然有人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这孩子,竟然要养他这个老家伙!   太傅眼眶酸涩,既感动,又欣慰,心窝子暖暖的,忙对蜚蜚说:“那你帮我收着。”   “这是我的私房钱。”太傅越说越没谱儿,表情和语气却跟真的一样,“千万得藏好,不能让人发现了。”   “真的啊?”蜚蜚压低声音,“那好罢,我帮你藏起来,你记得用的时候来找我要哦。”   “嗯。”太傅笑呵呵的,又跟她说了会儿话。   小姑娘天真烂漫,说什么她都相信,实在可爱的紧。老头心想,可得把她看好了,绝不能让外头那些坏小子给骗了去。   -   太傅和亲信在江家住下了。   阿柔一直以为,外公是因为想找顾瑾城问纳兰夫人之死的细则,用以对付纳兰皇后,所以才在江家住下的。   加上他们也要谢谢顾瑾城,故而,在他们来到京都的第二日,阿柔就差人去请顾瑾城来家里吃饭。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仆从回来却说,没有见到顾瑾城。   “顾家的门房说他不在家。”仆从如实相告,“我说找他们家大公子,那人也没给我通报,直接就说不在。”   “奇怪了。”三哥觉得不太对劲儿,忙说,“顾家离咱家有多远?我亲自去请。”   仆从忙为他引路,与他一同前去。姐妹俩在家等,都有些着急。   “顾瑾城好歹也是顾家长子,总不会把他赶出来罢?”蜚蜚说道,“不在顾家,他又能去哪儿?”   “顾尚书的续弦,是纳兰皇后的闺中密友,顾元帅还在世的时候,顾尚书就是纳兰公的门生。”阿柔与妹妹解释,“现在他要对纳兰氏不利,不知道顾尚书是什么意思。”   蜚蜚心里咯噔一声,着急道:“他、他身上还有伤呢,不会出什么事情罢?!”   受伤之后还淋了雨,他又站在了亲爹的对立面,若顾尚书罚他……   蜚蜚不敢想了,十分后悔。   当初就不该让他自己一个人走,怕什么别人误会?他在江家住了那么久,别人要说早就说了!   嘴长在别人身上,说什么,他们根本控制不了,只要他们问心无愧,其余的,根本不必管。   蜚蜚暗暗发誓,以后无论如何也不会丢下顾瑾城一个人了!   因为,除了江家人,他根本什么都没有……   焦急地等了一会儿,阿森才回来。   刚一进门,蜚蜚就迎了上去,连声问:“见到顾瑾城了吗?他怎么样?”,, 第97章   三哥也是着急的很, 与她们说:“问过顾家的管家了, 他说顾瑾城昨日并没有回顾家,顾家的人都以为他还在沬州。”   “怎么会这样?”   “与我们昨日分别之时, 他明确说了要去顾家, 我和妹妹还劝过,这种小事,他总不至于骗我们。”   原本还在以为顾瑾城在顾家出了什么事,得知他不在那儿, 蜚蜚悬着的心, 反而放下了。   ——顾瑾城能打能编,断不是那种会坐以待毙的性子,除非对方是他没办法直接反抗的,比如顾尚书, 否则, 谁也奈何不了他。   “派人去找,至少要知道他是否平安。”蜚蜚说,“先找到人再说。”   她这般镇定, 倒还真有几分当家人的样子, 阿柔和三哥也被她给安抚了, 不像一开始那样着急。   “顾瑾城从小就不吃亏, 不用担心。”见妹妹坐在正厅发呆,三哥安慰她,“京都险恶,也是咱们没想到的, 不怪你们。”   蜚蜚勉强笑笑:“我只是在想,咱们对他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是啊,在这之前,我连顾府在哪里都不知道。”阿森捏捏妹妹薄薄的小肩膀,哄她,“对了,顾瑾城在京都长大,纳兰夫人又是望族,定然会有许多传闻,你若想知道关于他的消息,我现在就去打听。”   蜚蜚想了想,反正三哥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让他找点事情做,便点点头:“辛苦三哥了。”   说着,要从小金库里给他支银子:“出去做事定要花费许多,车马费、打点费用,说不定还要雇人……”   “行了行了,这点小钱你哥还是有的。”三哥摸摸她的头发,“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蜚蜚摇了摇头。   她情绪不高,三哥也不多烦她,宽慰了她两句,就带着仆从出门去了。   阿柔正在准备开镖局的事宜,蜚蜚不忍心打扰她,但是自己待着又容易多想,必须找点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看见角落里放着几个酒坛子,小姑娘才稍微来了点儿兴趣,打算酿酒。   反正也是玩儿,她没有沿用传统的酿酒方式,而是打算做点儿新鲜的。   因她酒量并不好,很容易醉,所以就一直在想,有没有那种不烈的酒,可以让她这样的女孩子也能痛饮。最好还能甜甜的,不像传统的酒那么辣。   这几天她一直在思考,毕竟酒是用酒曲酿的,那么,如果不加酒曲,是不是就没有那么苦?   于是,小姑娘让丫鬟姐姐把先前买来的葡萄淘洗干净,放在簸箕里沥水,又让人摘了些莲花,打算先拿这两种原料来试试手。   莲花、莲叶、莲子都是可以吃的,小姑娘先把莲花的花瓣和糯米一层层铺在蒸屉上,让丫鬟姐姐帮忙把蒸熟。   之后,将糯米码在酒坛子里,往里面倒小半坛酒,盖好盖子静置半个月,就可以开始第一次过滤。   丫鬟姐姐蒸糯米的时间,蜚蜚将洗干净的葡萄连皮一起捣碎,放在酒坛里。   葡萄多汁而且很甜,蜚蜚就什么都没有加。因为水果可以变质发酵,所以不用放酒,只要盖好坛子,放在角落静置就行。   两坛酿酒的原料弄好,也快到了晌饭的时间了。   太傅在朝中议事,没时间回来吃饭,三哥也在外面找人,晌饭就只有二哥、阿柔和蜚蜚。   蜚蜚没什么食欲,哥哥姐姐自然能看出来,阿林先前发现她在酿酒,心思一动,特意把自己珍藏的一壶竹叶青拿了出来,豪横地说要送给妹妹,让她喝个够。   “不会有事的。”二哥给她倒了一杯,“午后睡一觉,等你醒了,三哥就把他给带回来了。”   这壶竹叶青还是二哥从阿爹那里顺来的,平时想喝他都不给,一拿出来,蜚蜚的眼睛就亮了,心情一下子明朗了许多,谨慎地接过来,抿了一小口。   “好喝吗?”二哥宠溺地看着她。   小姑娘连连点头,喝完,二哥又给她斟了一杯,蜚蜚两只手端着,一饮而尽。   两杯喝完,眼睛愈发明亮,清泉一般,衬的眼睛更大,望着人的时候,眼睛里像是有千言万语。但是动作却肉眼可见的慢了下来,乖乖地望着别人。   她一喝酒就这样,眼睛弯弯的,乖得像是玉捏的假人。   晌饭后,二哥让不醉扶蜚蜚去房里休息,但蜚蜚根本睡不着。她并没有醉,只是反应有些迟钝。   望着床幔上的小花,小姑娘越来越清醒,思绪万千,全是顾瑾城。   倒不是真觉得他会出事,而是想着,他失踪了一整天都没有人想着他的话,未免有些可怜——没有人担心他,那么,她来担心一下好了。   越想越精神,加之躺了一会儿,酒劲儿过了,更睡不着。   蜚蜚伸了个个懒腰,起来换了身男装,和不醉说了一声,想要出门,自己去找。   “姑娘去哪儿?”不醉正在洗衣服,见她这样,甩了甩手,要跟她一起去。   蜚蜚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去找顾瑾城的,就哄着不醉:“没事儿,你忙你的,我一会儿就回来。”   “不行的。”不醉连忙说,“京都不比沬州,咱们刚来,人生地不熟的,若让姑娘自己出去,公子知道了,还不剥了我的皮?”   “那你换身衣服,和我一起出去。”蜚蜚只好说。   不醉也没有逛过京都,闻言,激动地抱着了蜚蜚一下,才兴高采烈地换了身仆从的衣服,跟在蜚蜚身后。   -   “姑娘,咱们去干嘛啊?”不醉小声地问。   “随便逛逛。”蜚蜚说,“给姐姐买点胭脂,再帮二哥看看笔墨,三哥嘛,想不到他缺什么……”   不醉点点头:“三公子的确什么都不缺。”   蜚蜚心不在焉地左右打量,其实她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找,只是觉得,在家呆着容易多想,不如出来转转。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进见一家胭脂铺。   京都民风开放,不少男子都会买胭脂、首饰送人,通常出手阔绰,且不会那么挑,是店主清存货、赚钱的好机会,反而对他们热情许多。   蜚蜚长高了一些,看着愈发清瘦,皮肤白皙,穿上男装更显得年纪小,店主以为她是给长辈买的,尽给她挑那些稳重的颜色。   同在店里挑胭脂的女人都了然于心,看着她笑。   “谁家的小公子,也是住在东市的?先前怎么没有见过?”一个三十多岁的美艳女人摇着团扇,风情万种地问道。   蜚蜚才不是什么小公子,本就是悄悄跑出来的,让人知道不好。   连忙作揖,眼神规矩地看着柜台上的胭脂,并不瞧她。   另有些人就打趣美颜女人:“赵姨娘,小公子这年纪,怕是能做你儿子,你可别把人家给吓坏了。”   “说什么呢?”赵姨娘一笑,“我是见这位小公子面生的很,想要帮他挑挑胭脂而已。”   越说越离谱,蜚蜚担心让人瞧出她女扮男装,连忙溜了。   店里的人更是忍俊不禁,望着她们笑。   不醉回头看了几次,在拐角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对方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人并没事,不醉却差点儿摔倒。   “小心。”对方抓住她的胳膊,拉了她一把。   不醉年纪小,个子也小小一只,让对方这样一拽,猝不及防地摔进了那人的怀里!   好在她现在穿的是男装,没引起什么注意。   蜚蜚原本在前面走着,没有发现,听到不醉和别人道谢,才回头去找自己的小丫鬟。   那人背对着蜚蜚,穿着一身浅色的锦衣,戴着京都富家子弟之中流行的蟠龙冠,个子不算高,但肩膀清瘦、脊背笔直,显得长身玉立,比寻常男子更加干净利落些。   没有听到他们说什么,但见不醉脸红红的,仰头望着那人。蜚蜚就以为是不醉惹事了,连忙走了过去。   “不醉,”蜚蜚担忧地说,“怎么了?”   说话间,来到不醉身边,自然也瞧见了背影的主人。   对方比蜚蜚高大半个头,极有礼貌,见了她,先是微笑着点头示意,接着,语气温和地说明了经过。   蜚蜚听了,连忙与对方道歉,那人却摆了摆手,反倒问不醉有没有事。   不醉整个人都傻了,话都不知道怎么说,只知道点头、摇头,蜚蜚在一旁悄悄用胳膊肘碰了她好几次,她的眼神都没有从对方脸上离开。   那人也只是笑:“既然没事,我就先走了。”   他似乎还有事要做,低头看了看掉在地上的东西,眉头皱了皱,捡起来扔在了路边的筐里,转身大步离开了。   是两串亮晶晶的糖葫芦,可惜掉在了地上,不能吃了。   “等等。”不醉下意识地喊住那人,见人家真的停了下来望着她,眼神无声地询问她怎么回事,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有些尴尬。   蜚蜚看着那个英俊得过分的小公子,觉得实在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很多次一样,但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公子可否留下姓名?”蜚蜚替不醉说道,“今日匆忙,实在失礼。”   对方连连摆手说不用,眼神往身后的拐角看了几次,神色有些着急。蜚蜚便知道他是真的有事,拽了拽不醉的袖子,暗示她回去再说。   “告辞。”对方说了一句。   转身的瞬间,却愣住,望着不远处一个坐轮椅的男子,神情有些紧张。   -   男子只比她大几岁,穿着一身宽大的白袍,上面绣着振翅欲飞的仙鹤,面如冠玉,肩宽腿长,但是很瘦,放在轮子上的手骨节分明,显出一种病态的枯瘦。   长相更是惹眼,下颌溜尖,薄唇凤眼,眼尾稍稍上扬,颜色稍浅的瞳孔蕴含着冷傲的漠然,隐隐透着几分阴狠。   一看就不好惹。   男人的轮椅显然是特殊材质订做的,自己也可以推动,只是不太方便。蜚蜚见到他从角落里出来之后,就没有在往前了,似乎正在等着小公子自己过去。   他的脸色极冷,视线穿透人群,落在蜚蜚和不醉身上,尤似利刃,似乎是担心她们抢了他的东西一样,充满了敌对。   蜚蜚下意识往旁边走了走,努力当做没有看见。   不醉的眼神却仍然落在那位小公子身上,一步三回头,结果,猝不及防地对上轮椅上的男人,吓了一跳,忙往蜚蜚身后藏了藏。   蜚蜚掩饰的看着路边的小玩意儿,想等他们走了再过去。   但两人并没有很快离开,因为离的不远,蜚蜚听到男人冷漠的声音,平静地问着小公子:“去哪儿了?”   “买、买东西。”小公子的语气有些紧张。   “东西呢?”   小公子低下头,捏着自己的手,似乎知道说服不了他,声音很轻:“掉了。”   “掉了?”男子仰头望着小公子英俊得过分的脸,冷漠的语气之下,是受伤的眼神,“宋昭,你说谎的理由,真是越来越拙劣——怎么?就这么想要摆脱我?”   可惜宋昭低着头,没有看到他的表情,所以,只是觉得紧张,怕他生气。   宋、宋昭?   蜚蜚猛地转过身,望着那位小公子的背影,心情无比激动。   难怪会觉得这人眼熟——竟然是招娣!   幼时她们在同一间学堂念书,江家搬来沬州以后,两人还信件来往了好几年,只是后来,刘家不知道搬去了哪里,蜚蜚的回信断了,两人就没有再联系了。   没想到会在京都遇见!   更没有想到,招娣的变化会那么大!   小时候,为了方便照顾刘越风,王麻子让招娣扮作男子,化名宋昭,与刘越风同进同出。那个时候,她个子小小的,戴着书院浅灰色的大帽子,有些呆,看着不像男孩子。   而现在,若不知道她的底细,光看着她这个人,绝对不会发现她是男子!   “我从来没有想过。”宋昭低垂着视线,不敢看他,语气带着几分倔强,几分任性,“这辈子我都会和哥在一起的。”   “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刘越风冷笑一声,“以为我稀罕吗?”   蜚蜚:“……”   这个刘越风,怎么这么别扭啊?   蜚蜚还记得第一次在书院见到刘越风的场景,那会儿她就知道,这人长大以后对穷苦大众有煽动行为,影响很差,所以成了通缉犯。   不过,到现在都没有听到相关的消息,蜚蜚就以为他已经改邪归正了,现在看来,好像还是不太对劲。   刘越风这话伤人,宋昭却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间这样尖锐,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他,眼神无辜而不解。   可是,刘越风却不想让她看到似的,推动轮椅转开,背对着她。   望着他紧紧攥着轮椅的手背,宋昭落寞地垂下视线,默默走上前去,双手搭在轮椅后面的把手上面,要推着他离开。   和小时候一样,纤瘦的手臂推着比她高大许多的刘越风,不理会周围人的视线,眼里只有他。   可刘越风说话太难听了,总是让她难过。   宋昭还在为刘越风的冷对而感到心酸,蜚蜚却分明瞧见,刘越风刚刚在转动轮椅的时候,脸红了。   招娣就看了他一眼而已,他脸红什么?   蜚蜚十分不解。   眼看着他们要走了,蜚蜚更加着急,想要和招娣相认,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下意识追上他们的脚步,轻轻揪住宋昭的袖子。   -   宋昭连忙回头,见到她,神色愈发慌乱,当即就要把袖子给抽回来。   没办法,哥管她管得太严了,不要说当着他的面这样拉拉扯扯的,光是站着和别人说话,哥都要生闷气,好几天不理她。   见她如此紧张,蜚蜚便知道她没有认出自己,连忙小声喊她以前的名字,与她说:“招娣,是我。”   宋昭动作一僵。   她从六岁开始就作男子打扮,招娣这个名字,除了刘家的人和跟刘家曾有过节的江家人,几乎没有人知道!   仔细打量着蜚蜚的五官,宋昭有些不确定,试探着说了句:“你是、江……”   蜚蜚连忙点头:“江颜蜚!”   “真的是你?”宋昭的表情转惊为喜,“你怎么会在京都?”   蜚蜚激动得抓着她的手,实在开心:“我跟哥哥们一起过来的,你呢?”   “我来赶考。”宋昭也笑了起来。   赶考?小姑娘惊呆了,宋昭毕竟是女子,入朝为官,被查出来怎么办?   但这是宋昭的打算,她既然已经决定了,蜚蜚就一定会支持,而且,必须要帮她保守秘密才行!   “好厉害!”蜚蜚一脸佩服,眼睛亮亮的望着她。   庆云国对读书人的礼遇非常高,相应的,考学变得异常艰难。想要参加京都的会试,也就是三年一度的秋闱,需过五关斩六将:先过童子试,成为秀才;再过府试,成为举人。只有取得举人出身,才能来京城参加会试。   若通过会试,则会更上一层,被评为贡士。只有贡士能参加天子举行的殿试,有机会被今上钦赐进士出身,做天子门生。   从小她学习就好,能有这样的成就,想也知道有多不容易。蜚蜚拍了拍她的手背,十分亲热,没有注意到旁边刘越风的眼神。   不醉只觉得如芒在背,早就怂了,根本没心情管自家姑娘为什么会认识这位小公子,连忙拽了拽自家姑娘,想要提醒她,赶紧离小公子远一点儿。   ——再晚,她怕轮椅上的男人会把她们给生吞活剥了!   “对了,”宋昭感受到了刘越风的低气压,脊背发寒,连忙对刘越风说道,“哥,你记得她吗?以前和我们同在一间学堂。”   毕竟已经过去了□□年,除了宋昭,刘越风对别人都没兴趣,但小时候她和那个江小花,三天两头打架闹事,而这几年,江小花总在他面前蹦跶,连带着,对她和江怀瑾都有些印象,还依稀记得她有个挺凶的姐姐。   不过,江颜蜚不是个女的吗?怎么穿成这样?   宋昭瞧见他的眼神,已经由阴鸷转变为了一贯的冷漠,便知道他想起来了,松了口气,说出他心里的疑问:“你怎么这样打扮?”   “我、我其实是出来找人的。”蜚蜚说道,“江怀瑾,他不见了。”   宋昭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两人从小感情就好,这个她是清楚的,便安慰道:“要不要我们帮忙?”   说着,微微弯腰,凑上前去看着刘越风:“可以吗?哥?”   蜚蜚茫然地瞧着他们,不经意间,发现刘越风又脸红了,可是,宋昭明明没做什么啊,就凑到他跟前说了句话,脸红个什么劲儿?   “下不为例。”刘越风背对着她们,语气凉飕飕的。   说完,还瞪了蜚蜚一眼。   蜚蜚:“???”她做错了什么?   “我哥在国师府任职。”宋昭与她解释,“国师府掌管举国消息命脉,有规律可循,能省力不少。”   国师府?蜚蜚又一次震惊了。   刘越风果然做回了他的老本行,不过,同样是坑蒙拐骗,能在国师府任职,显然却比做通缉犯好太多了!   庆云国三教九流,已成系统,其中,最厉害的就是国师府,除了炼丹,还包括占星、祭祀、监管等。   几年前,蜚蜚就曾经听说国师府得了一个神器,可以统计世间发生的所有大小事务,甚至还衍生了一种特殊的职业,专门给国师府传递消息,用以监管各地官员。   但国师府只为今上一人运转,所以,即使知道有这么个神乎其神的地方,没有门路,也没办法让他帮忙。   刘越风愿意帮她?   那可太好了!   -   “真的吗?那、那就麻烦你们了。”蜚蜚连忙说道,“为表谢意,我请你们喝酒?这么长时间没见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说。”   刘越风显然不感兴趣,宋昭却想和她多待一会儿。   毕竟,蜚蜚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在她面前,宋昭完全不用伪装,而且,她的确有许多女孩子之间的体己话,不知道跟谁说。   “刘真人,可否赏脸?”蜚蜚紧张地问刘越风。   宋昭也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她眉眼英气,虽然剃了鬓角作男子打扮,但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神采,会莫名让刘越风联想到初夏的晚风和馥郁的花香,有一种浓到化不开的娇媚之感,缠绕着他颤抖的指尖。   “嗯。”刘越风板着脸,大手握住没有知觉的膝盖,一颗心却撒了疯地乱跳。   为这具死气沉沉的躯体染上几分鲜活气儿。   蜚蜚和宋昭皆得了圣旨一般高兴,有说有笑的,去往京都最大的酒楼,分享这些年的际遇。   到了酒楼,宋昭先是推着刘越风找了掌柜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没一会儿,跑堂的就送过来一张纸条。   刘越风看过后,与蜚蜚说道:“酒先欠着。”   “怎么了?”蜚蜚茫然问。   “他被人接到了东市的一处宅子里。”轻飘飘说完,刘越风补充了一句,“受了重伤。”   受伤了?   蜚蜚心里咯噔一声,来不及细想刘越风是怎么知道的,歉意地看着宋昭,问道:“你们住在哪里?他日我一定登门道谢。”   宋昭正要告诉她,刘越风就说:“仇家太多,不便透露。”   蜚蜚:“起码让我还了这顿酒。”   宋昭还没跟她说上话,颇有些不舍,看着刘越风的眼神难免有些可怜。   “等你得了空,就在家门口挂一盏红灯笼,宋昭若有时间与你碰面,会差人将碰面的地点送给你。”刘越风不容拒绝地说。   这法子,未免太迂回了。   蜚蜚看看宋昭,见她并没有表示异议,只得听了,毕竟刘越风神通广大,真想拦着宋昭和她见面,两人都没有办法。   实在担心着顾瑾城的情况,蜚蜚也不多说什么,默默在掌柜的那儿留了银子,带着不醉往回赶。   哥哥姐姐原本不知道她出去了,安置好了顾瑾城,就着急忙慌地要出去找她。   等她回了家,三哥难得对她冷脸,要拿扇子打她手板子。   若是之前,蜚蜚一定插科打诨、撒娇耍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三哥得逞,这一回,却顾不上这些,乖乖地把两只手都伸了出来,边往后院张望:“顾瑾城呢?”   三哥心里哇凉哇凉的,托着她的手背,在她手心轻轻敲了一下:“跑出去干嘛了?”   蜚蜚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看着三哥。   原本想着,给哥哥姐姐们买点东西回来,顺带找一下顾瑾城,结果,遇上了招娣,把正事都给忘了。   “我错了,不该瞒着你们跑出去。”蜚蜚抿抿嘴,“三哥,你打我罢。”   阿森哪里舍得真打她?只不过是担心而已。   见了她这小表情,当即抓住妹妹的手,带着她去后院找顾瑾城:“伤的有点重,阿柔帮他瞧呢。”说着,叹了口气,“要是宁大夫在就好了。”   “在那儿找到他的?”蜚蜚强装镇定。   -   三哥如实答道:“托了一个朋友,问了城防兵,说顾瑾城昨日傍晚才入京都,一路打听,才知道他的确未回顾家,而是找了家医馆,住了一夜。”   “莫非,又遇上了伏击?”蜚蜚面露担忧。   “还没来得及问,”三哥说道,“他一路上都在睡。”   蜚蜚脑中就浮现了顾瑾城昏迷不醒,三哥在旁边担忧地看着他的画面,结果,一到顾瑾城住的厢房门口,就听见他拔高的痛呼声,以及阿柔清清冷冷的嘲讽。   “江镜柔,你这是伺机报复!”顾瑾城不满地说道,“用这么大劲儿,当是宰牲口呢?哥这伤是拜谁所赐?”   阿柔冷哼:“离开太常寺之前,我有没有提醒过你?话说的清清楚楚,是谁说自己有金疮药,不担心这些的?你连截肢都不怕,还怕疼?”   说完,手上用力,把纱布裹得更紧。   蜚蜚:“……”   不是说身受重伤吗?不是说一路上都在睡吗?听着怎么、怎么中气十足的?   门没关,三哥敲了敲门,直接进去了。   顾瑾城趴在桌边,赤着上身,胳膊和后背缠满了纱布,阿柔正在旁边,给他蝴蝶骨处的伤口敷药。   见到蜚蜚,顾瑾城就不喊了,咬着牙,疼得额上全是汗,也没有再吭一声。   阿柔抬头瞧他,有些意外,手上动作不自觉放轻了些。   其实,阿柔倒宁愿听到他嚷嚷,那样她心里有底,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对他下狠手,好像欺负他似的。   金疮药是御赐的,效果极好,就是上药的时候有点疼,如烈酒灼烧一般。   阿柔只管治病,从不哄人,有条不紊地往他的伤口上倒着药粉,随即,用纱布裹好,只可惜伤口太多,处理了好半天。   顾瑾城脸色发白,浑身肌肉都绷紧了。   三哥在旁边,看看他板整的腹肌和流畅的手臂线条,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不禁抿了抿嘴,抱臂站在一旁,没有心情说话。   蜚蜚望着他身上的纱布,眼眶酸酸的,心里也酸酸的。   他那么能忍的人,都快要忍不住了,可见他有多疼。而这些伤,都是为了保护她们,才落在他身上的。   要是能替他疼就好了,蜚蜚红着眼睛,根本不敢看他。   “蜚蜚怎么啦?”顾瑾城偏要和她说话,“我没事儿,还有一处就包扎好了,不疼的。”   说着,阿柔手上用力,给纱布打结,顾瑾城随即倒抽一口凉气。   顾瑾城无奈地看着阿柔,能不能不拆他的台?   “你姐姐太狠了。”顾瑾城一边穿衣服,一边哄蜚蜚,“妹妹,你可给我做主,原本我的伤根本不严重,全是让她二次伤害的。”   阿柔冷冷说:“高烧倒在医馆门口,这叫不严重?”   蜚蜚的心都揪在一起了,望着他,有点想哭:“你怎么那么傻?让你跟我们一起回来,你偏不,幸好还知道医馆的门朝哪儿开,不然,出了什么事情,你想让我愧疚一辈子吗?”   听着小姑娘奶声奶气的教训,顾瑾城非但没觉得生气,反而高兴得要命,嘴角下意识扬起,压都压不住。   妹妹这是……心疼他吗?   顾瑾城顿时觉得,这点疼算什么?能得妹妹如此关切,怎么都值了!   “不会的。”顾瑾城望着蜚蜚,语气玩世不恭,眼神却幽深沉静,“知道你还在家里等我,我怎么敢出事?”   见他还有心情玩笑,蜚蜚才稍稍放心,瞭他一眼:“昨日,你怎么傍晚才入城?”   提起此事,顾瑾城收了不驯的表情,问兄妹几个:“太傅呢?我发现一些情况,要尽快与他禀报。”   他说的是禀报,可见与朝堂有关,并且,事态紧急、刻不容缓。   兄妹几个都紧张了起来,又不好问顾瑾城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得差人去宫门处守着外公,通知他尽快回来……,, 第98章   “太傅回来应该还要一点时间, 你先好好休息。”蜚蜚说道,“以后再不能这样胡来了。”   伤口还是有些疼,顾瑾城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开心, 在军营的时候,受伤是常有的事情,可是从来没有人这样担心过他。   顾瑾城郑重地点点头:“嗯。”   他心里想了很多,但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出来,只得又点了点头:“知道了。”   “那你先睡会儿。”蜚蜚说道, “晚饭你想吃什么?”   顾瑾城对吃的没什么特殊的要求, 小时候很挑,后来在军营待了几年, 那些公子哥的毛病全没了, 糙得厉害。   见蜚蜚一脸的认真,似乎不让他吃点儿好的, 就良心不安一样。   “想吃……萝卜丸子。”顾瑾城说。   小时候在花江村过年, 吃过一次, 后来就在也没有吃过了,还有些怀念那个味道。   “好。”蜚蜚笑笑,“你先休息,睡醒就能吃了。”   还有想吃的东西, 说明没什么大碍。蜚蜚松了口气,姐姐的医术她是信得过的,有她出手,一定能药到病除。   简单与顾瑾城告别, 蜚蜚和哥哥姐姐去了正厅。   “原本我还觉得没有什么,现在,反而开始担心起来了。”三哥说道,“顾瑾城一定是遇上了事儿,外公还不知道几时回来。”   饶是蜚蜚不关心这些,也觉得波涛暗涌,似乎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别想那么多了。”阿柔安慰他们,“朝中波涛暗涌,咱们就算操心再多也没用,保护好自己,就算帮外公的忙了。”   说完,看了蜚蜚一眼。   蜚蜚连忙别开视线,不敢和她对视。以前从来没有偷跑出去过,不免有些心虚。   “今天出去,是想要买东西?”阿柔问道。   蜚蜚可不敢说自己是去找顾瑾城的,连忙点点头:“本来想买胭脂的,结果、遇上熟人了。”   “熟人?”阿柔问,“哪位?”   姐姐跟刘越风、宋昭也是同窗,从小就知道招娣女扮男装的事情,蜚蜚也就没有隐瞒,如实和她交代了。   “刘越风在国师府任职,就是他跟我说三哥找到了阿瑾,我才回来的。”蜚蜚说道。   在阿柔的印象里,刘越风和宋昭还是两个小孩子。   而当初,因为王麻子没有买走妹妹,所以才买了招娣,导致妹妹对招娣有一种愧疚感,阿柔小时候就能感觉出来,连带着对招娣的感觉很复杂。   现在想想,招娣其实挺可怜的,好在王麻子良心未泯,允许她上学。   估计也没有料到,招娣会这么争气,小小年纪,就已经是举人了!即便此次会试没有取得好的名次,也可以在祖籍做官。   至于刘越风,阿柔觉得有些可惜。   幼年时,夫子便称赞他有经世之才,只可惜身有残疾,不能参加科考。如今在国师府监管消息网,未免委屈。   -   “秋闱将近,宋昭还有时间在外头闲逛?”阿柔点点头,“看来她准备得很好。”   同样是准备秋闱,二哥成天起早贪黑地读书,还要时不时找外公给他开小灶,宋昭却毫不在意似的,还有心情上街买糖葫芦。   蜚蜚回忆了一下,与宋昭碰面的时间里,她的确没有提及任何关于秋闱的话题,反倒是跟刘越风的关系比较奇怪。但要说哪里不对,蜚蜚又说不上来。   “他们变化都挺大的,”蜚蜚说道,“宋昭还好,刘越风不知为何对我有些排斥,刚说了几句话,就巴不得我走。”   想想那个场面,三哥觉得好笑,扬了扬嘴角。   小姑娘瞥他:“笑什么?”   “就是他骗了你罢?”三哥说道,“如果他不跟你说顾瑾城受了重伤,你会那么快回来吗?”   蜚蜚这才反应过来,刘越风为了赶她回来,与她撒了谎。   “原来我有这么烦人?”小姑娘苦恼道,“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消息不准,没想到,是人家嫌弃我碍眼?”   说着,气呼呼的哼了一声:“我找宋昭,又不找他,管我那么宽。”   话虽然这么说,但想到宋昭对刘越风的态度,显然是照顾居多,若刘越风不高兴,她应该也会很难做。   “本来还打算叫宋昭出来玩的,只得算了。”蜚蜚说道,“她还要准备秋闱。”   几年没见,能在京都遇见,也是缘分,阿柔都想去见见他们了,听到妹妹的话,便安慰她:“他们帮了咱们的忙,当面谢谢总是要的。”   “二哥也不好成日闷在房间里看书,偶尔放松一下也好。”阿柔说道,“改天我来张罗,别着急。”   阿森原本还在点头,觉得妹妹说的在理。   可转念一想,发现不对来了:“等等,这个宋昭,是、是个男的?”   姐妹俩顿了顿,齐齐抬头看向三哥。   见三哥只是真诚地发问,俱都松了口气,对视一眼,又连忙点头,解释:“嗯嗯,是咱们在岳临书院的同窗。”   三哥见过招娣,不过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很小,应该已经忘记了。   记得那日是刘表叔过堂,一家人提早去了县里,打算帮昏迷不醒的四叔把鱼给卖了,刚好碰到王麻子带着招娣在街上买年货,几个孩子一块儿待了几个时辰。   之后,姐妹俩跟招娣在一间学堂念书,而几个哥哥比她们年长,在另一个院子里,自然没什么交集。   “既是同窗,见一见也是无妨的。”三哥斟酌着语句,“不过呢,若想把人叫出来玩儿,可得人多些才有意思,你们两个私下不好见他们的,知道吗?”   观察着两个妹妹的脸色,补充一句,“我主要担心那刘越风不待见你们,其他倒没什么。”   姐妹俩对视一眼,有些想笑。   知道三哥是担心她们私下约见外男,传出去不好听,才这样说的。   他平时随意的很,全然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但一旦遇到跟两个妹妹有关的事情,就格外谨慎。   “嗯。”阿柔点头答应,“只是这么一说罢了,还没影儿呢。”   蜚蜚在旁边偷笑。   因为招娣是女孩子,又很久没见,蜚蜚才想着要叫她出来玩的,若是别的男子,怕是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   顾瑾城说想吃萝卜丸子,可这是渔阳郡一带的特色小吃,沬州和京都并不流行,丫鬟姐姐根本不会做。   蜚蜚犯了难,她倒是见阿嬷和阿娘做过,知道步骤,但没有实际上手过,怕弄不好。但是,跟丫鬟姐姐简单说了几遍,她也没有理解。   没办法,蜚蜚只好按照印象中的法子,硬着头皮做做看。   萝卜要选红皮的小萝卜,这样会比较清甜。不用去皮,洗净之后,把萝卜切成寸余长的细丝。   可以用一种专门切丝的梭子,唰唰唰就能切好一堆。   切好以后,用纱布裹着,挤出萝卜里多余的汁水,否则炸出来会比较散,而且发苦。   挤干净之后,在萝卜里面加入面粉、两个鸡蛋、半块豆腐、葱姜蒜末和调味料,搅拌均匀。   调味料是丫鬟姐姐放的,原料准备好以后,丫鬟姐姐就知道该怎么办了——油烧至六成热,把丸子馅挤成小团,炸至金黄,捞出来就行。   金黄酥脆,香甜可口,蜚蜚尝了一颗,还是记忆中的味道,十分满意。   顾瑾城没睡多久就醒了过来,伤口已经不疼了,御赐的金疮药效果很好,按时换药就行。   天还没黑,夕阳染红了半边天,初夏的风带着花香轻拂着发丝,顾瑾城难得懒散,趴在窗台上,望着院子里啄食的麻雀,嘴角不自觉扬起。   太傅还没回来,他闲来无事,便慢悠悠出了门,在江家临时的宅子里面闲逛。   没有沬州的宅子大,不一会儿,他就从后院走到了前厅,百无聊赖的打量厅里的摆设。   这个时候,仆从步履匆忙地跑了过来,见是他,连忙告罪:“原来是顾公子,打扰了,我还以为当家的也在。”   说完,连忙转身出去找江家的人,着急忙慌的,显然遇上事儿了。   顾瑾城微微皱眉,跟了过去。   没到后院,就见三哥跟仆从一块儿往外走,步履匆忙,全然不见平时吊儿郎当的态度。   “何事匆忙?”顾瑾城问。   “你醒了?”三哥敷衍地寒暄,“好些了吗?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顾瑾城跟上他的步子:“无碍。你这是去哪儿?”   三哥也不瞒他:“外公在街角让人拦住了,僵持了许久,我过去看看。你身上还有伤,不用跟着。”   顾瑾城没有听他的:“我倒想看看,谁人这么大胆子。”   可不是?三哥也觉得棘手。京都卧虎藏龙,对方连太傅都敢拦,身份定然不简单。   -   离街角还有一段距离,就听见一把蛮横的陌生男人声音,嚷嚷着:“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心里一清二楚,如今,有什么资格把人藏着?”   “我没藏。”太傅气呼呼的,“怨了我这么多年,不想跟你们计较,别以为我没有脾气。”   对方更气了:“害了我们秦家的人,你还敢有脾气?”   “我!”太傅坐在马车里面,想说什么,又觉得理亏一般,又气又伤心,“我懒得理你。”   说完。催促着仆从赶紧离开。   但对方的马车堵着,不肯让他走:“你但凡有点儿良心,就不该心安理得的享福!烟儿在外头受了那么多苦,凭什么你一句话,就得回来把你当爹一样供着?”   “因为我本来就是她爹!”太傅怒气冲冲道,“我来我外孙家里,有什么不对,你个老东西凭什么拦着?”   对方也气得不行:“那是他们不清楚真相,不清楚你这个老匹夫是怎么对他们阿娘的,若是知道,不把你赶出去就不错了!”   周围的人都竖着耳朵,不敢明着看朝廷命官的热闹,就装忙,在旁边走来走去的。   太傅听了,只觉得他们越说越没影儿,当即差来护卫,要把他们赶走。   秦家不比他官大,却并不怕他,僵持着不肯离开,护卫也不好弄伤他们——御史台那帮老家伙专门关注朝廷命官的作风问题,闹开了,对自家大人没什么好处。   阿森见状,只觉得头疼。   他不认识秦家的人,顾瑾城认识,提醒他:“秦家的人,按辈分,该是你五舅姥爷。”   对方五十多岁,瞧着比太傅年轻些,横眉立眼的,瞧着凶得很,拦着太傅不让他进江家的门。   阿森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连忙上前去,朝五舅姥爷秦升作揖,乖巧地说道:“这位是五舅姥爷?晚辈江钿,日前刚来京都,没来得及登门拜访,舅姥爷海涵。”   “老三?”秦升变脸跟翻书一样,扶着他的手臂,“起来起来。听说你阿娘试了记忆,不记得咱们,难得你还能喊一声舅姥爷,乖。”   阿森笑笑,也不多说什么,只道:“都到家门口了,五舅姥爷来家里吃晚饭?”   左右先把他们都骗进去,不要在外头惹眼。   秦升面露惊喜:“方、方便吗?”   一旁的太傅瞪着他:“空着手上人家吃饭,你好意思吗?”   “你都好意思,我凭什么不好意思?”秦老爷子一把搂过阿森,顾不上拦着太傅了,转身就往江家走,边小声教阿森,“你外公就是个老贼驴,千万不要听他的。”   “秦老狗,你说谁老贼驴?”太傅在后头嚷嚷,“你赶紧、赶紧松开我外孙!”   秦升冷笑一声,回头冲着他得意地笑。   太傅也不坐马车了,当即从车里跳下来,紧赶慢赶地追上他们,两个老头你一言我一语的吵架。   阿森:“……”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秦升放开阿森,招呼家里仆从:“你先回去,把我准备的东西拿过来,记得好好清点。”   说着,瞥了太傅一眼,若有所指,“可不要像某人一样,让人在眼皮子底下把东西换了。”   “你说谁呢?”太傅气得吹胡子瞪眼。   “谁跳脚我说谁。”秦升与他针锋相对。   太傅捂着心口,指着秦升得意的脸,对阿森说道:“老三,他欺负外公。”   阿森:“……”   “还告状,也不嫌丢人。”秦升哈哈大笑,拍拍阿森的肩膀,“乖孩子,别理他。”   阿森实无可奈何地向外公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两边都没有得罪。   -   进了家门,阿森连忙将憋在心里的话问了出来:“两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方才舅姥爷说的真相,似乎就连外公也不知情。”   顾瑾城与他们祖孙三人一同进了正厅,四下没有外人。   秦老爷子便指着太傅,义愤填膺道:“当年你阿娘出事,我找人查了,渔阳郡治安好的很,根本就没有什么山匪!他们却非说你阿娘是被山匪迫害。呵,也就他这种对你阿娘漠不关心的人,才会相信。”   “事出突然,我坚持说要验尸,他硬是不许。”秦老爷子抱怨道,“现在看看,可不就如我猜想的那般?当年那具尸体损毁成那样,一看就是有人想要毁掉证据,他还反过来说我!”   太傅低着头,没有反驳。   在这件事情上面,他的确做的不对,如果听了他的,烟儿也不会流落在外这么多年。所以,这些年,秦家怎么针对他,他都忍气吞声,因为理亏。   “老贼驴,我就问你一件事。”秦老爷子望着他,不像往常那样大吼大叫,而是平心静气的,“如果当年你葬下的尸体是有人刻意为之,那么,这个人,你觉得会是谁?”   太傅脊背一僵,眼眸震颤。   会是谁?   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沉浸在女儿早逝的痛苦当中,全然没空想这个问题,秦家和他闹,他既愧疚,又烦躁,从来没有与他们平心静气地交流过。   “换句话说,烟儿负气离家,死在外面,得益的会是谁?”秦老爷子说道,“你位高权重,自诩聪明,却让人骗了一辈子!”   太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脸上**辣的,像是被人狠狠扇了几十个耳光。   原本他只觉得上天待自己太过残忍,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切,很有可能是别人有意为之!   那个人,会是谁?   “阿娘什么都不记得了,”阿森看着枯坐着的外公,有些不忍,“外公,人不应该沉浸在过去,往前看罢。”   往前看、往前看……   没错,他要把那个人找出来!   太傅打定主意,抬头望着秦老爷子,郑重道:“这件事情,我会给你们秦家一个交代。”   “得了罢。”秦升怒视他,“得亏我侄女儿命大,若她二十年前真出了事,你现在给我交代?你不觉得这话很不负责任吗?”   “……”太傅悔恨地低下头,说不出话。   难得如此重创对手,秦老爷子心情无比舒畅,又和阿森说小话:“这贼驴不要脸的很,你们别让他住在这儿,他又不是没有家。”   提到郑府,太傅又想起大周氏对待几个孩子的态度,不禁把头埋得更低。   顾瑾城瞧见了,生怕他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便转移他的注意力:“听闻国师府有一神器,尽知天下事,太傅若有执念,不妨找国师商量商量。”   太傅似是瞧见了几分希望,抬头看着他:“好,好,明日我便去找国师。”   “嗤。”秦老爷子嗤笑,觉得他假惺惺。   他在兵部任职,官职比太傅低好几级,却敢大庭广众之下给他难看,因为他对太傅是真的有恨。他就一个妹妹,疼都疼不过来,结果红颜薄命,唯一的侄女儿又死得那么不明不白。   如果不是朝廷还需要太傅,就是和这老贼驴同归于尽,也得要个说法!   这么多年来,秦老爷子还是第一次与他这样面对面说话——这并不代表秦家原谅了太傅,单纯是不想让孩子难做,看在孩子的面儿上,让让他罢了。   顾瑾城一脸挫败的太傅,斟酌了一下,说道:“太傅、秦大人,晚辈有一事,亟待上禀,想先请两位大人拿个主意……”   -   他们没有聊多久,天就黑了,到了晚饭的时间。   秦老爷子刚过来的时候,仆从就通知过其余兄妹三人了,眼下蜚蜚当家,便张罗着,晚饭准备得丰盛了一些,另外开了两坛酒。   斗了半辈子,没想到还能有坐下来喝酒的一天,外公和秦老爷子都有些唏嘘,席间没有再说难听的话,而是对顾瑾城方才说的事情隐晦地发表了一些意见。   蜚蜚听不出来,乖乖地坐在姐姐旁边吃饭。   因阿柔和柏秋长得极像,秦老爷子时不时瞧着她,眼眶泛红,到头来,还要外公来哄他,老爷子也别扭的很,不想在死对头面前表现出难受。   刚巧,仆从把他准备得东西送来了。   老爷子得意一笑,让他把箱子先抬到他们后院去,一共七口箱子,明显是做了准备,偏要比外公给的多。   矛盾说开,外公也不生气了,笑呵呵地跟他喝酒。   蜚蜚准备了很多菜,秦老爷子很高兴,不停夸蜚蜚,得知萝卜丸子是她炸的,很给面子地吃了小半海碗。   顾瑾城:“……”明明是妹妹给他准备的啊!   人多,他也不好意思明目张胆的护食,就隔着人群,委委屈屈地看着蜚蜚。   对上他的眼神,蜚蜚觉得有些好笑。   晚饭后,秦老爷子回了家,走之前,揽着三哥的肩膀,大声宣布他明日还要来,不光他,还有他其他舅姥爷、表舅等。   蜚蜚想到之前顾瑾城所说的,阿娘有六个舅舅,还有三十多个表哥表姐……   那么多人,得准备多少饭啊?   当家可真不容易!   不过,看过了舅姥爷给的见面礼,蜚蜚觉得自己又可以了,激动得嘴巴都合不拢——箱子里好多金银珠宝!   家里未来五年的支出都有了!   明日能加菜了!   哈哈,舅姥爷可真大方!   除了珠宝首饰,箱子里还有很多兵刃和珍稀乐器,是给几个哥哥准备的。蜚蜚瞧见了一把袖-箭,小巧精致,但并不适合大哥,就讨了过来。   哥哥姐姐本以为她想留着自己玩儿,顾瑾城也没有多想。   直到入了夜,小姑娘犹豫地住他的厢房方向走来,他才意识到,事情好像有点儿不对……   不、不会吧?   顾瑾城翻身坐起,竖起耳朵听着外面得脚步声,心脏撒欢儿似的乱蹦。   觉也不睡了,被子一掀,欢喜地把自己最好看的一身衣服给翻出来,潦草穿上。,, 第99章   酷酷的倚在门边,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顾瑾城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不停深呼吸着, 生怕是自己误会了。   ——都已经这么晚了, 蜚蜚找他干嘛?顾瑾城心道, 若是让人瞧见了,会不会影响不好啊?   可也不能不见她呀。   算了, 还是等她过来再说罢, 顾瑾城雀跃地想。   临近顾瑾城的房门口,蜚蜚脚步慢了下来, 见房里亮着灯,脚步重新变得轻快,几步走到门口, 才发现门没有关, 而受了伤的顾瑾城, 正抱着胳膊杵在门口。   “大晚上的, 你在这儿干嘛?”蜚蜚不解地问了句。   顾瑾城背光站着, 说话磕磕绊绊的, 用的借口也很拙劣:“我、我看月亮。”   蜚蜚回头瞧了一眼, 厚厚的云层将月亮遮的严严实实,只能看到微弱的灰色,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你身上有伤,要多注意休息。”蜚蜚没有拆穿他,“这个给你。”   说着,手摊平, 一把精致小巧的黑色袖-箭躺在她的手心。   “不知道你最近在做什么,总觉得很危险,送给你防身。”见他愣着,还往他跟前递了递。   “给、给我的?”顾瑾城有些意外。   “你不想要啊?”蜚蜚问。   得到肯定的回答,顾瑾城喜上眉梢,嘴角压都压不住:“当然想要,谁说不想要?”   “你帮我戴上。”少年伸出手臂,宽大的袖口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图案,比他先前的衣服都要华丽。   蜚蜚根本不会,就反问他:“睡觉的时候戴它干什么?”   顾瑾城挠挠头,有些尴尬:“也是。”   “算了,看在你受伤,不方便的份儿上,帮你戴一下。”蜚蜚说着,素手托住他的手腕,将宽大的袖口往上卷了卷,露出手臂。   顾瑾城:“……”   “是不是这么戴的?”蜚蜚仰头看他一眼,把袖-箭搭在他手臂上,有些笨拙地把绑带系紧。   袖-箭很小巧,绑带也细,小姑娘有些微凉的指尖时不时碰到他手臂的皮肤。   顾瑾城险些原地升天。   “我、我……”顾瑾城慌了,“我自己来。”   “都快绑好了。”蜚蜚没有松开,微微弯腰,凑近他一些,专心系着绑带。   顾瑾城能闻到小姑娘身上淡淡的香味,不同于花香,也不是脂粉味,和那天在衣服上闻到的一模一样。   整个人都要蒸腾起来了,顾瑾城苦笑,他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   下回还是别逗她了。   天黑,蜚蜚看不清,就又凑近了一些,小脑袋都快抵到他怀里去了。   顾瑾城下意识眨眨眼睛,后背倚着门板,两只手僵着。   小姑娘还要说他:“你不要乱动,马上就好。”   “嗯。”少年声音有点儿哑,“我不动,你慢慢……”   没说完,蜚蜚拍拍他的手臂:“好了。”   一抬头,发现顾瑾城脸好红,以为他又发烧了,心里一慌,手就摸到了他的额头上。   她比顾瑾城矮一些,这样为他试温度,还要垫脚。   “好像没有发烧嘛。”蜚蜚不解又担心,“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让姐姐来给你看看?”   顾瑾城手背贴着脸试了一下,果然热得不正常,但他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不禁气苦:“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蜚蜚完全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忙让他些回去睡觉:“那你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说完,开心地走了。   顾瑾城望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叹了口气,低头看着绑在手上的袖-箭,又不自觉笑了起来。   -   夜凉如水,晚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拂过轻柔的床幔,顾瑾城只穿着里衣,躺在床上,腰间盖着薄被。   睡得并不安稳,他做梦了。   额上泌了一层薄汗,呼出的气都是热的,明明是温度正好的夏夜,他却觉得燥。   像是要下雨之前的闷热、潮湿,如粘稠的浆糊一般,拉扯着他不停地下坠,即使身在梦中,也令他感到眩晕。   猛然惊醒的瞬间,顾瑾城剧烈地喘息着,瞳孔紧缩,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随即,是猝不及防的羞耻感。   怎么能做这样的梦呢?太不是东西了。   望着手臂上的袖-箭,顾瑾城深深叹了口气,只觉得浑身不舒服,不得不爬起来,打水沐浴。   梦里出了一身汗,但现在烧水的人都已经休息了,本想用凉水对付对付,却记起自己身上有伤,而他答应过蜚蜚,即使是为了她,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于是,偷偷摸摸到厨房烧了水,拎回来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换地方练刀去了。   昨天他已经把自己在城外的发现告诉了太傅、秦老爷子,今日,他们便会联名上书,加上他手里的证据。   萧惊尘在东宫住不了多久了。   一套刀法练完,天还没有亮,太傅已然起身,准备上朝了。   顾瑾城的目的和他一样,便与他同去。   去往皇宫的路上,太傅告诉他:“因为长公主的事儿,今上对纳兰氏彻底失望,许久未宣蛊雕军觐见,就说明他在犹豫。”   顾瑾城心里一清二楚,冷笑道:“今日,便帮他下定决心。”   “少年人,话不能说的太满。”太傅说道,“咱们势单力薄的,仔细不要让人泼了脏水才是。”   太傅望着他,能在他身上看到顾元帅的影子,目光柔和许多。   “我只信证据。”顾瑾城说,“太傅也需实话实说即可。”   听他这话,倒比太傅还镇定许多,太傅不禁发笑,只觉得他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格外讨喜。   并没有与他过多谈及朝中事务,而是问他:“待此事了结,你还回边关吗?”   顾瑾城原本是打算回去的,可发生了一连串的意外,他暂时不想回去了——白总督年纪越来越大,需要有个人在朝中帮他,只有这样,他才能专心寻找自己的接班人。   而在顾瑾城心中,没有比大哥更合适的人选。   他想为阿娘翻案,也想帮阿木,所以才会那么爽快地跟萧梵屹合作。   那家伙筹备了十年,就是在等一个反击的机会,同时,他们都清楚,这个机会只有一次!   “那要看今上给我派什么差事。”顾瑾城没把话说死。   太傅笑笑,直说他心黑。   -   蜚蜚特意让丫鬟姐姐把朝饭做的丰盛些,要给顾瑾城补补。   丫鬟姐姐便准备了排骨马蹄粥、红枣南瓜粥和豆浆,配着包子油条和小菜,结果,吃饭的时候才知道他跟外公一起上朝去了。   “这人,带着伤还乱跑。”蜚蜚摇摇头,盛了碗豆浆来泡着油条。   油条酥脆,并不油腻,放在加了糖的热豆浆里浸两下,快速膨胀之后,咬一口,豆浆和油炸的特殊香气混在一起,暄软之中带着微脆,能瞬间驱赶混沌的睡意,开启新的一天。   好久没有这样吃过朝饭了,蜚蜚无比满足,找人要了一盏红灯笼,挂在门口,等着宋昭派人给她送碰面的地点。   结果,等了一上午,也没个动静。   眼看着要准备晌饭了,蜚蜚缠着姐姐,问她什么时候劝二哥出去放风,好见见宋昭。   阿柔正在选铺子,打算在京都也开一间镖局,听见妹妹的话,笑笑:“你指望二哥出去玩儿,还不如期待一下我们镖局开张,请她来吃酒呢。”   “也行啊。”蜚蜚觉得这个法子比哄二哥出去玩儿要靠谱,“到时候应该有很多人,三哥的担心就不存在了。”   “好,最多七天。”阿柔合上账簿,“镖头明日便能到,今日我们把铺子买了,等镖头过来,请镖师的事情就交给他们。”   之前阿柔已经托人去看过铺子了,暂定了三处不错的,晌饭后,阿柔和蜚蜚过去挑一间顺延的就行。   没费什么功夫就定下了一间。   拿了地契,阿柔到附近的钱庄将存了起来,又兑了些银子,铺子开张,要用钱的地方不少。   之后,姐妹俩又在外面逛了逛,临近傍晚才回到家中。   平时外公都是晌饭前后回来的,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到日暮西垂,都不见他们的人。   “不会出什么事情罢?”蜚蜚心神不宁的,“三哥,昨天顾瑾城和外公说了什么?”   阿森面露难色:“应该不至于,再等等。”   顾瑾城昨日所言,兹事体大,绝不能轻易透露,免得担心,还是别告诉她们了。   不成想,直到天黑,外公和顾瑾城都没有回来,反而等来了大周氏。   -   大周氏瞧着比往常憔悴些,容长脸更加苍白,让人扶着下车,一进江家的门,就哽咽着说道:“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小崽子,把老爷害死就高兴了?”   兄妹几个没有想到她是上门来骂人的,俱都不客气地望着她。   毕竟是长辈,蜚蜚并不想让她太难看,说道:“夫人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们听不懂。来府上做客,我们自然是欢迎的,可若是来找茬,咱们可就不客气了。”   “跟我不客气?”大周氏冷笑道,“在沬州你们就合起伙来坑害国舅夫人,如今,竟哄着老爷到今上面前胡言乱语,说是要给你们讨回公道——朝廷都要翻天了,全是你们害的!”   说着,一改平素风吹就倒的模样,哭道:“这么大的事儿,今上能听他的吗?到头来,还不是他倒霉?!”   “我早就觉得你们不安好心。”大周氏指着兄妹几个,“先是挑拨我和老爷的关系,又教唆老爷去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你们是想要他的命啊!”   “你胡说什么?”蜚蜚怒目而视,“明明是你有意刁难我们,外公看不过去,才要来我们家里的,你容不下我们、容不下我阿娘,没得来把脏水往我们身上泼。”   大周氏没想到她这样能说会道,气得发抖。   又想到柏秋,更是面露惊异,指着他们“你你你”个不停,却是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并不知道外公今天在朝上说了什么,但绝对不会像你说的那样。”二哥说道,“外公要做的,必定是对朝堂有益的,连你都说他大逆不道,你让别人如何相信他?”   三哥知道外公和顾瑾城所谋的,与太子的废黜有关。   的确危险,但他们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况且,太子无德,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大周氏这样说,明摆着就是在扯外公的后腿。   “你不过是想着,太子一倒,纳兰氏树倒猢狲散,小周氏会因此受到牵连。”三哥说道,“所以你来找我们撒气。”   阿柔在旁纠正:“不是小周氏被太子牵连,而是她牵连太子。”   大周氏猛地望向阿柔:“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瑾城在沬州数月,一定发现了什么!   “纳兰夫人之死,乃是小周氏亲手做的,夫人应该知道罢?”阿柔笑笑,清清冷冷的表情,那张跟柏秋一模一样的脸,让大周氏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你胡说。”大周氏踉跄着,险些站不稳了,“国舅夫人被纳兰夫人的死状吓得半疯,那般柔弱,怎么可能是凶手?”   阿柔却在她身后说:“纳兰夫人所中之毒,名为燕轻,无色无味,能解此毒者,寥寥无几,不会制毒的人甚至察觉不出来它的存在。”   “不巧,数月前,我家酒馆发生了一起命案,对方所中之毒,正是燕轻。”   数月前,阿柔和顾瑾城为了调查江家酒馆命案,几乎把沬州翻了个底朝天,找到了不少线索。   ——萧如茵亲口跟妹妹说,命案是她和叶灵芝安排的,而教唆杀人的丫鬟并不认识红瘸子,是按照指示在他那儿买的药。   这就说明,萧如茵是认识红瘸子的。   她一个久居深宫的公主,怎么会认识沬州贫民窟的人?   ——红瘸子,就是纳兰夫人一案最大的线索,也是凶手最大的败笔。   从那个时候开始,顾瑾城就在调查红瘸子的真实身份。   首先,他脸上有刻字,是囚犯。据说,他藏身的那条街上的人对他极其崇拜,每次有官兵过去搜查,都会帮他遮掩躲藏,就这样帮他多了十来年。   乍一听并没有什么不对,但根本禁不住细查,顾瑾城只是简单翻了翻卷宗,就查出问题来了。   具体的结果,阿柔并没有找他问,但他能这么爽快地跟萧梵屹合作,一回来又要找外公当他的后台,说明他要对付的人,一定不简单。   “你要怪,应该怪长公主和皇后。”阿柔说道,“怪她们母女两个,一样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大周手都捏青了,根本不敢再听下去!   此事已过去了十多年,涉案人员早就死绝了,柏秋也失去了记忆,她原以为,不会有人知道的……   “皇后总不能亲自给亲妹妹下毒,所以,就把燕轻给了小周氏。”阿柔语气平缓,“纳兰夫人死前,察觉不对,让护卫将顾瑾城连夜送出,自那以后,小周氏就半疯了。”   阿柔笑笑,讽刺地说:“外公帮顾瑾城翻案,还纳兰夫人清白,夫人,这是大好事儿啊,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大逆不道呢?”   大周氏明明是来找茬的,却让她寥寥几句话给吓得脊背发寒。   却根本不敢承认,只大声嚷嚷:“一派胡言,你这是造谣,是污蔑!”   “是不是污蔑,外公回来就知道了。”阿柔轻飘飘地说。   大周氏却不敢在这儿待着:“不成,我要去救老爷,他一定会被今上责罚的!你们这是成心害他。”   “我们害他?”阿柔反问,“难道你想让外公为小周氏开脱?”   大周氏的确有这样的想法,可是小周氏犯了罪,她杀了人!杀的还是皇后的亲妹妹!此时去帮她,才是要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   阿柔都说的那么清楚了,她怎么可能还反应不过来?   “纳兰夫人是顾瑾城的亲娘,她的死,顾瑾城定然不会善罢甘休”阿柔说道,“不管今上怎么打算,也不管是不是皇后指使,小周氏都要为她的罪行付出代价,你让外公怎么帮?”   的确,凭小周氏和太傅的关系,只有站在小周氏的对立面,太傅才是最安全的,否则,必定要受到牵连。   道理她都明白,可让她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疼爱的侄女儿去死,她不甘心!   “今上不会动皇后的。”大周氏说道,“纳兰夫人的案子翻不了,他只会责罚老爷,你们还不明白吗?”   阿柔无奈地摇摇头:“你想去就去,我们不拦着。”   在太常寺的时候,萧梵屹已经和他们解释过了,有他从中斡旋,加上小周氏、萧如茵、萧惊尘都接连犯错,数罪并罚——纳兰氏气数将尽!   对了,还有城外刺杀一事。   太子卫率姚池率领太子右卫夜袭太常寺,诛杀数十名宫女、內侍,惊扰黄陵——此为九皇子计谋之一,她们可以忽略。   那联合城外难民埋伏她和妹妹的人是谁?   “对了,”阿柔望着大周氏的背影,玩笑似的说,“回京当日,城外的难民和那些刺客,是你安排的罢。”   大周氏虎躯一震,见了鬼一样,头都不敢回,逃也似的跑出了江家。   -   她一走,蜚蜚就凑到姐姐身边,诧异地说道:“姐姐好厉害,你怎么知道是她安排的?她要害我们?”   “我猜的。”阿柔说道。   蜚蜚:“……”   “但我有根据。”阿柔说,“原本我们以为是太子做的,对罢?可太子就算再蠢,也不会做出这么低级的刺杀,太常寺的姑姑也说,凶手另有其人。”   蜚蜚点点头,若有所思。   而二哥和三哥并未亲身经历,只觉得听天书一般。   阿柔又继续说:“而且,那些难民的目标非常明确——被制住以后,不顾护卫的阻拦,也硬要惊了咱们的马。明摆着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如此一来,太子的嫌疑就排除了。”   “萧如茵又在关禁闭,除了大周氏,我想不出,还有谁要害我们。”阿柔说道,“不过,我总觉得,此事还有些蹊跷。”   蜚蜚点点头,也说道:“是不是因为我们害得小周氏被外公惩治了,所以大周氏怀恨在心,才找人害我们的?”   “有可能,但应该还有别的原因。”阿柔回忆着小周氏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但那里有问题,她又说不上来。   两个哥哥见她面露愁容,忙安慰她又跟蜚蜚说,要多买几个护卫来保护她们。   阿柔点点头,决定等镖局请镖师的时候,顺便选些护卫,以防万一。   话题被巧妙地引开,阿柔与他们说起今日在街上发生的趣事,正热火朝天时,外公和顾瑾城回来了。   两人有说有笑的,瞧着心情不错。   兄妹几个便知道,他们的计划成功了。也没有多问什么,连忙让丫鬟姐姐传晚饭。   饭桌上本是随便坐的,但因为就属顾瑾城和蜚蜚年纪小,两人便坐在了一起,蜚蜚右边是姐姐,左边是穿着武将朝服的顾瑾城。   他官职并不高,衣服却好看,银色软甲配红色武服,手腕、脚踝束紧,着软甲同材质的银冠,显得身高腿长、面如冠玉,笑容仍带着几分桀骜,看起来却和平时不太一样。   蜚蜚时不时就瞧他一眼,觉得他好看。   顾瑾城原本就心虚,让她这样盯着,不一会儿,脑门就出了一身汗,偏不敢看她,听见她说话也紧张。   “热不热?”蜚蜚给他夹了一段黑鱼,闲聊似的说,“这甲胄好好看,之前见过大哥的,说是有九十斤,好重啊——你身上还有伤,要不要先换下来?看你都出汗了。”   顾瑾城心里更愧疚了。   蜚蜚对他真好!   他不配!   “那我先去换下来。”顾瑾城故作镇定,把蜚蜚夹的鱼吃完了,才缓缓站起,“你们先吃。”   一离开饭桌,顾瑾城就面露懊恼。   捏着高挺的鼻根,回忆着蜚蜚跟他说话时的语气和表情,又回想到昨夜的梦境……顾瑾城扶着桌子缓了半天,才吁了口气,开始换衣服。   这样下去他迟早要完,顾瑾城心想,实在太没出息了,必须做点什么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从此以后,小顾不做人了。,, 第100章   次日, 沬州有间镖局的总镖头李大海来了京都。   江家宅子住不下, 便让他先住在客栈, 等镖局收拾好,再让他搬过去。   李大海行走江湖多年,经验丰富,阿柔也愿意放权给他, 所以, 新镖局从请镖师到镖头评选, 全都交给他一手张罗。   按照阿柔给的地址, 李大海找到了江家,给阿柔带了一封家书, 同时, 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   “今日入城,城防兵排查了三遍才让我进来,因我背着包裹,走在路上还让官兵拦了好几回。”李大海看向阿柔, 压低声音, “事出反常,我便询问了一番, 却听闻:太子竟然倒台了!”   四下无人, 他也不敢大声:“似乎还牵连了国舅府——城防兵见我是沬州来的,抓着我问了许久。”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阿柔讳莫如深,“风水轮流转嘛。”   “是啊。”李大海也觉得唏嘘, “十年前,皇贵妃巫蛊案牵连了多少人?如今纳兰氏一倒,今上连忙就要给皇贵妃翻案,可不是风水轮流转吗?”   想到几个皇子的情况,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瞧出一些讽刺。   今上刚过不惑之年,身体也算康健,但培养一位合格的储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如今,萧惊尘倒了,大臣们必须要尽快挑选出适合的新储君。   二皇子身子不好,十皇子又过于年幼,算来算去,九皇子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即使最后不选他,当下这个时刻,免去他的戴罪之身也是合情合理的。   而且,萧惊尘被褫夺太子之位的主要原因,是治下不严——姚池率领太子右卫夜袭太常寺,惊扰皇陵一案,锅被甩出去了。   姚池并未攀咬太子,被判了斩立决。   再加上皇后、小周氏、萧如茵等人的罪责尽数东窗事发,朝堂超过一半的人联名上书,以致今上对纳兰氏彻底失望,以治下不严之罪,免去太子之职,囚于太子别馆反省思过。   这也就相当于明摆着告诉世人:太子只是暂别东宫,将来如何,眼下是说不准的。   谁都不能掉以轻心,也不要幸灾乐祸!   “伴君如伴虎。”李大海摇摇头,“曾经杀人的刀,如今却要了自己的命——也不知她们有没有后悔。”   “大局已定,后悔也晚了。”阿柔说道,“亏心事还是要少做。”   李大海笑笑:“是是是,不过,左右是天家的事儿,与咱们无关,姑娘打算请多少镖师?若无特殊要求,便按照沬州的来?”   阿柔一一答了,李大海又问了关于护院的要求,是否要签卖身契等。   阿柔还不知道请几个人还有那么多的说法,与他商量了许久,直到晌午,李大海才离开。   他一走,阿柔便拿着家书,到后院找蜚蜚和两个哥哥。   算上赶路的时间,兄妹几个离家时日也不短了,免不了思念爹娘。   尤其是蜚蜚,本来年纪就小,没怎么离开过家,再加上掌了几天家,得知了爹娘的不易,更加怀念以前轻松的日子,是以,一见到爹娘的信,眼圈就有点儿红了。   爹娘也没有说什么,大致是说家里一切都好,就是冷清了些。又让他们在京都好好的,花钱大方些,不要委屈自己。   看完了信,蜚蜚就有些蔫哒,晌饭都没怎么吃。   饭后也没心情玩闹了,边给院子里的话浇水,边发着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瑾城回来的时候,就瞧见她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趴在凉亭里,目光盯着院子里上下飞舞的蝴蝶,嘴巴都挤变形了也没感觉。   像一只犯懒的猫崽子。   “怎么了?”顾瑾城坐在她对面,渣渣眼睛,“心情不好?”   蜚蜚换个方向趴着,不看他。   顾瑾城挑挑眉,嘴角挂上坏笑:“下午有事吗?哥带你去玩儿?”   “不想去。”蜚蜚摇摇头,“外头人太多了,不好玩。”   顾瑾城就说:“不上街,我知道一个地方,保证有意思,对了,马上六月了,京都流行吃什么你知道吗?”   说到吃,蜚蜚大眼睛转了转,看向了他,用眼神无声地询问着。   顾瑾城就知道她会感兴趣,也想带她放松些,便说道:“去了你就知道了,等会儿我帮你捉。”   “捉?”蜚蜚疑惑道,“买不到吗?”   “这种东西,要自己捉的才有意思。”顾瑾城神神秘秘地说,“你准备一下,我去喊阿林他们。”   -   得知哥哥姐姐都会去,蜚蜚就又提前往门上挂红灯笼,想要邀请招娣和刘越风一起去,但等了一会儿,也没有什么回应。   蜚蜚就没有继续等,郁闷地收了红灯笼,跟哥哥姐姐一块儿出门了。   “刘越风是不是在骗我啊?”蜚蜚郁闷地说,“我挂了两次灯笼,他都没有给我碰面的地址。”   阿柔笑笑,说道:“上回你不是说,刘越风不是很想让你和招娣见面吗?”   蜚蜚点头:“好过分,他肯定没有告诉招娣。”   “等镖局开张,我定然托人帮你找到她,嗯?”阿柔摸摸妹妹的脸,“别郁闷了,连顾瑾城都看出来你心情不好,可是累着了?”   摇摇头,蜚蜚趴到姐姐怀里:“就是有点儿想爹娘了。”   “爹娘不是说会来京都和咱们过八月十五吗?”阿柔说道,“没多长时间的,别难受。”   蜚蜚没有说话,翻了个身枕在姐姐腿上,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行,没一会儿,小姑娘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停在一处远离街道的山庄前面。   山庄很大,后面是郁郁葱葱的山,前面有一大片茶园,白墙黑瓦的房子在一片绿色中间,曲径清幽,宛如仙境。   山庄里没有人,顾瑾城脚尖一点,翻进墙里,打开大门,让他们进去。   众人:“……”   “此处是谁的宅子?”二哥没这么野过,有些心虚,“若是主人突然回来怎么办?”   “不会的。”顾瑾城大摇大摆地带着人往里走,“主人去世好久了,此处一直空着,我常来,从来没有见过人。”   原本众人只是心虚,被他这么一安慰,反而害怕了起来。   “这么漂亮的宅子,空着多可惜?怎么没有卖掉?”财迷阿柔十分不解,“周边风景也好,应该不愁卖才对。”   顾瑾城没有说话,只闷头往前走。   蜚蜚瞧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此刻的他似乎有些伤感。   “你那会儿说的是什么?”蜚蜚拎着一个捉鱼的小竹篓,在手里甩来甩去的,“要怎么捉啊?”   众人便都等着他解惑。   顾瑾城遂加快步伐,带他们到山庄的中间,有一条窄窄的小溪,溪水叮咚,十分清澈,能看到青色的鱼在里面游来游去。   水边生着菖蒲,有一股特殊的气味,叶子底下藏着许多螺蛳,许是因为无人看管,螺蛳长得很大个。   小时候经常到河边捡回家,可以洗干净之后直接加花椒、泡椒爆炒,也可以把肉挑出来炒韭菜,   以前缺衣少食的,吃一顿螺蛳都算加菜了。   现在都忘了还有这种吃食,一看见它们,蜚蜚的心情就瞬间放晴,兴高采烈地望着顾瑾城:“你说的是这个吗?”   她捏起一颗挺大的螺蛳,笑容灿烂,问顾瑾城。   顾瑾城瞧着她笑弯了的眼睛,神情柔和:“差点儿忘了还有这个东西,等捉完蝲蛄,我再回来捡。”   “我捡就好。”蜚蜚说道,“蝲蛄是什么?”   顾瑾城便与她解释:“是一种虾。”   脱了鞋袜,顾瑾城下到溪水里,溪水很浅,只到小腿处,有些凉,他却好似察觉不到似的,弯腰往水里一捞,捏上来一只黑红色的硬壳生物,展示给他们看。   “就是这个东西,”顾瑾城说道,“捏的时候要注意捏在它的后背处,不然,被螯夹到会很疼的。”   兄妹几个根本没有见过这个东西,不禁有些迟疑,而且,它长相颇有些奇特,跟他们认知里的虾比起来,有些瘆人。   “好。”二哥迟疑地说着,也下到水里,跟他一起捉。   溪水很浅,蝲蛄喜欢在河边的淤泥处大洞,要把水搅浑才会出来,二哥有些嫌弃,跟在顾瑾城身后捡现成的。   三哥干脆不下来了,在岸边陪两个妹妹捡螺蛳,被阿柔嘲讽了,也泰然自若,一撩头发,风情万种的:“难得出门,我特意换了身衣服,很贵的,弄脏了怎么办?”   “……”阿柔就没有见过比三哥还爱臭美的男子。   -   不一会儿,蜚蜚的小竹篓里就捡了一小半。岸边还有很多,但捡太多也吃不完,适可而止就好。   三人蹲在岸边,望着二哥和顾瑾城越走越远,不禁失笑,连忙喊他们回来:“你们可别顺着溪水漂走了。”   “我们也吃不了多少,图个新鲜就行。”三哥捋着柔顺的发丝,矜贵地说。   顾瑾城和二哥已经把中号的竹篓都装满了,听见三哥的话,顾瑾城神秘地笑笑:“你打算吃个几个?”   三哥捏起一只蝲蛄,拿到眼前打量,小家伙张牙舞爪的,壮硕的长螯示威地一张一合,差点儿夹到他的鼻子。   嫌弃地将其丢回竹篓,三哥其实根本不想吃它——长的就不像食材。   “两三个罢。”三哥不好打击顾瑾城,说的十分保守。   顾瑾城笑了起来,没说话。   “笑什么?”三哥作势要拿螺蛳扔他,笑闹道,“我食量小,你又不是不知道。”   “嗯。”顾瑾城点点头。随即说,“我可以吃两三斤。”   蜚蜚顿时来了兴趣,拎着自己的小竹篓,想要快些回家,赶紧把这东西煮了,看看究竟有多好吃。   顾瑾城穿好鞋袜,往山庄里面看了看,说道:“你们先出门等我。”   “你干嘛?”蜚蜚望着他,那种怪怪的感觉又来了。   “去给主人上柱香。”顾瑾城就着溪水洗了洗手,又随手在院子里摘了几朵花。   兄妹几个往门外去,顾瑾城阔步往山庄里面走。   蜚蜚走了几步,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身高腿长的背影,心里却没着没落的,把竹篓往姐姐手里一塞:“我、我东西掉了,去找一下,马上回来。”   阿柔要跟她一起去,她没让。   跟哥哥姐姐分开,蜚蜚往顾瑾城的方向跑了过去。   山庄很大,小溪在山庄左侧,顾瑾城顺着山庄正中的台阶,来到了正厅,路过几道造型别致的宫门,来到一处偏院。   院子里假山池塘,十分素雅,池塘里荷叶田田,蝴蝶在荷花苞上起起落落。   蜚蜚一路小跑,总算在他进门之前,追了上去。   “你怎么来了?”顾瑾城又惊又喜。   蜚蜚也不好说是担心他,就说:“毕竟我也拿了人家的螺蛳嘛,就……来上柱香。”   听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顾瑾城笑了笑。   他今天心情似乎很好,蜚蜚不由觉得自己是不是瞎担心了。   “过来。”顾瑾城冲她招招手。   蜚蜚走过去,他便牵着小姑娘的手腕,推开门,进了偏院的堂屋。   此处明明没有人住,但却没有积灰,堂屋的正中挂着一幅巨大的画像,是一个美丽端庄的女子,年代久远,有些褪色了。   “给。”顾瑾城从抽屉里找出一把香,点了三炷,递给蜚蜚。   蜚蜚乖乖地上香,恭敬地插-在画像前面的香炉里,烟雾升起,蜚蜚悄悄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看到窗台上的花竟然是鲜活的,有些震惊。   “这里真的没有人住吗?”蜚蜚扯了扯顾瑾城的衣袖,“我总觉得,有人常来收拾。”   顾瑾城也上好了香,打量片刻,嘲讽地哼笑一声:“或许罢。”   “这宅子,是我娘生前买下的,以前常来这里避暑。”顾瑾城说道,“她死后没多久,顾大人怕被牵连,很快就续弦找了第二春。”   “——顾家已经没有她的东西了。”顾瑾城不再掩饰自己的伤感,“我也是偶尔才过来看看,没见过有什么人。”   蜚蜚正想要安慰他,就听见他讽刺地说:“连想念一个人都遮遮掩掩的,如此苟活于世,有意思吗?”   “你说谁啊?”蜚蜚不太明白。   “没谁。”顾瑾城看着她,又看了看画像,神色温柔。   阿娘。少年心里默念着,放心罢,现在有人对我好了。她很乖、很好,还知道来跟你打招呼……   “我们走罢。”顾瑾城牵起她的手腕,带着她出去。   -   山庄实在太大了,绕来绕去的,在经过一处废弃的院子的时候,蜚蜚突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有女人在哭。   那哭声怪怪的,形容不出来,但可以肯定的是,此处有人!   诧异地抬头看向顾瑾城,蜚蜚压低声音,问顾瑾城:“你不是说这儿没有……”   顾瑾城的大手却捂住了她的嘴巴,轻轻摇头。   蜚蜚下意识噤声,大眼睛茫然地眨了眨。   她的脸很小,顾瑾城的手却大,蒙在她的脸上,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手心痒痒的。   “他们在做坏事。”顾瑾城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乖,捂住耳朵,不要听。”   蜚蜚不太明白。   但那声音听起来的确挺奇怪的,蜚蜚就听话地捂住了耳朵。   鼻端萦绕着檀香味,蜚蜚觉得有点儿热,下意识去抓顾瑾城的手腕,想让他不要再捂着自己了。   顾瑾城也反应了过来,移开了手,要带她离开这个破地方。   结果,蜚蜚不小心踢到了一颗石子。   石头骨碌碌的动静,引起了废弃院子里的人的注意,一个男人不悦地问:“谁在那儿?”   一听这个声音,顾瑾城的眉头就拧了起来。   担心对方看见蜚蜚,会乱传些有的没的,少年一脸烦躁,带着蜚蜚藏在了假山底下的空隙里面。   蜚蜚捂着耳朵,没有听到动静,见状,只觉得莫名其妙。   顾瑾城将食指抵在嘴边,示意她不要说话。   同时,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响起,带着愤怒,朝他们跑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蝲蛄(là gǔ):小龙虾   ——————————   小龙虾是外来物,古代没有的,架空架空。,, 第101章   做坏事还这么理直气壮?蜚蜚心想。   发现那人正朝假山的方向走来, 不禁慌张地抬头,望向顾瑾城。这才发现,两人离得特别近, 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味道。   呼吸拂上耳廓, 痒痒的, 她下意识缩了缩肩膀,想要揉一下。   顾瑾城轻柔地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乱动。   他的掌心很热,灼人一般, 从手腕处细嫩的皮肤传到四肢百骸, 小姑娘连忙低下了头, 耳朵发烫。   假山洞内空间狭小,戴着珠钗的发髻抵上顾瑾城肩膀,黑衣少年腰板一僵,呼吸瞬间乱了。   “是谁?”外面的人还在威胁, “滚出来!”   顾瑾城脸色陡然变的冷硬, 眼中闪过蔑视, 不耐烦地吁了口沉沉的气。   蜚蜚觉得痒, 又是害羞又是莫名, 抬头望着他,眼神无声地询问。   顾瑾城知道外面那人不会罢休,修长的食指抵着唇瓣,示意蜚蜚不要说话,随即, 放开她的手,大步从假山后面走了出去。   假山洞内空间狭小,他一走,位置空了出来。   蜚蜚有点儿慌,目光下意识追上他的背影,小手扒着假山,偷偷朝外面打量。   这儿是纳兰夫人生前的宅子,对方在这里做坏事,应该怕顾瑾城才对,他们两个为什么要躲?   蜚蜚先是疑惑不解,但转念一想:对方既然在做坏事,就会担心被别人发现,万一狗急跳墙,杀他们灭口怎么办?   还是藏一藏的好。   但没想到那人会这么肆无忌惮,明明自己在做不好的事情,还非要他们出去。   估计是怕他们乱说,想要威胁一番。   不过,顾瑾城是谁,会怕他?这里又是顾瑾城的地盘,不锤死那个二缺,都算他仁慈。   果然,一见到他,那二缺就怂了,哆哆嗦嗦地说:“你、你怎么在这儿?”   顾瑾城抱着胳膊瞧面前的胖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顾铭,这话该我问你。”   顾铭肥硕的身躯一抖,被肉挤在一起的脸上闪过惊恐:“你都看见了?”   顾瑾城睥睨着他:“你们顾家,是不是穷得连狗窝都住不起了?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在这儿发疯?你胆子倒不小,不怕闹鬼?”   对方一怔,迟疑地辩解:“哥,我、我也只是偶尔来一两回,这都是误会。”   知道顾瑾城是在怪他来这儿,脏了纳兰夫人的宅子,所以生气。   他必须要赶紧撇清关系,否则,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是咱爹,咱爹经常派人过来打扫,让我瞧见了,所以偷偷跟过来的。”顾铭左右张望几下,慌乱地解释,“爹不让我娶妻,我、我也大了,这不是没办法吗?哥……”   顾瑾城觉得脏了耳朵,一个字都不想再听,狠狠一脚踹在顾铭肚子上,把他踹出老远。   顾铭疼得要命,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顾瑾城嫌烦,脚下一动,踢起一颗石子,刚好击中顾铭的膝盖。   如冰锥戳进膝盖里的钝痛感,顾铭惨叫一声,膝盖撞在地上,爬不起来。   “几年不见,你胆子大了不少。”顾瑾城在假山旁边的石阶坐下,冷冷地望着他,“腿和眼睛,选。”   不明白顾瑾城是什么意思,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儿,顾铭连忙求饶:“哥,我以后再也不来了,你放过我罢!就饶了我这一回,我不跟爹说……”   他拖着左腿,想要离开。   顾瑾城实在是让他恶心到了,同时,也想警告一下顾家人,便不打算饶过他。   捡起一颗石子,指尖轻轻一弹,击在顾铭颧骨处,肥胖的脸瞬间肿起老高,更显得猪头一般。   顾铭眼泪都飙出来了,却不敢哀嚎。   他多少听说过顾瑾城的脾气,即使疼得直冒冷汗,也不敢吱声。   “你不选,那就腿罢。”说完,顾瑾城一步步走向他,“扰了我阿娘清净,断你一条腿,你赚了。”   顾铭瞳孔震荡,仰望着阎罗似的黑衣少年,下意识往后挪,顾瑾城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仿佛在看一只蝼蚁。   “回去告诉顾尚书,”顾瑾城踩住他的脚腕,“别再来我阿娘面前晃,脏了她的眼。”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冷得让人害怕,顾铭下意识想跑,却让顾瑾城一脚踢在小腿上,当即惨叫一声,抱着腿在地上蠕动起来。   惨叫声响彻山庄,杀猪一样。   旁边的废弃院子里突然跑出一个女人,哭着跌坐在顾铭身边,想要扶起他,可顾铭太胖了,她根本扶不动,努力了好一会儿,只得放弃。   “嘭”的一声,将他松开,女人向顾瑾城求饶:“这位公子,饶了我们罢!”   顾铭原本就疼得要命,猝不及防又被摔了一下,更是满头大汗,躲在那女人的身后,胖手抓着她的衣服,恐惧地望着顾瑾城。   “滚。”顾瑾城冷斥一声。   两人如蒙大赦,连忙就想要跑,可顾铭左腿已经断了,根本站不起来,女人扶了他好久,才把他给掀起来。   顾瑾城越是嫌弃地望着他们,他们越是紧张,顾铭断了的腿没少被折腾。   好一会儿,才勉强将胳膊搭在女人瘦弱的肩膀上面,靠她的搀扶,踉踉跄跄地要往山下跑。   “回来。”顾瑾城厌恶地说,“从偏门走。”   两人连忙折返回来,艰难地往后院旁边的侧门走去。   因为江家兄妹还在正门,顾瑾城不想让他们脏了别人的眼,所以才这样要求他们,但侧门在半山腰上面,顾铭受了伤,那女人又柔弱,扶他都勉强,更不要说带他下山了。   他又不敢让顾家的人知道自己会偷偷来这儿,自然不会让人来接他下山,只能这样一瘸一拐地蹦下去,免不了要受一番折磨。   “都怪你。”女人哭哭啼啼的,“非要把我带来这里,现在好了,我不要做人了!”   顾铭本来就烦,让她哭得脑仁疼,却不敢凶她。生怕她一个任性,把他丢在山上,那他恐怕就要等死了。   腿上传来钻心的疼痛。   顾铭心里无比后悔,怎么就脑子一抽跑来这个地方呢?竟然被顾瑾城那个煞神给撞见了!   这份委屈,他不能白受!顾铭恶狠狠地想着,必须要想一个完美的说辞,来向父亲禀报,好让顾瑾城付出代价!   -   顾铭和那女人一离开,顾瑾城就回了假山旁边。   换上温柔的语气,让蜚蜚出来。   “坏人被你打跑了?”蜚蜚向他身后张望了一下,什么都没有看到,松了口气,从假山洞里走了出来。   假山洞空间狭小,出来的时候,头上的珠钗差点儿被顶端的石头刮到。   顾瑾城伸手帮她拦了一下,不成想,这样一来,胳膊和胸膛就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的动作,挡在了蜚蜚面前。   蜚蜚没有注意,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顾瑾城:“!!!”   头顶磕到他的下巴,蜚蜚才反应过来两人的动作,下意识想要退开。但她身后就是假山,这样一退,头就要撞在假山上。   顾瑾城大手往旁边移了移,那手背在她后脑垫了一下,免得她疼。然而,两人本就站的近,这样的动作,倒真像顾瑾城把她抱住了!   蜚蜚心跳得极快,整个人呆住了,乖乖地站在他面前,根本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   小姑娘这样乖,漂亮的眼睛望着顾瑾城,仿佛全世界只看得到他一样。   顾瑾城简直猝不及防,又想到先前那个让人脸红心跳的梦境,呼吸不受控制地发沉,抵着假山的手下意识握了起来。   蜚蜚有所察觉,花瓣儿似的嘴巴张了张,正要说话,顾瑾城就迅速地退开,走到一旁,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   “先回、回去罢。”清了清嗓子,顾瑾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们该等急了。”   他这样一副紧张的态度,倒让蜚蜚觉得有几分可爱。   同时,松了口气。   ——原来不只有她变得不对劲儿了,那就好!   刚刚她都想找姐姐瞧瞧自己是不是生病了,不然,为什么一和顾瑾城近距离接触,就会莫名其妙地觉得热。   但顾瑾城似乎也不太自然,蜚蜚就知道,原来这是正常的。   “嗯。”蜚蜚毫无心理负担,快快乐乐地在前面走着,还要和他搭话,“刚刚那个人是你弟弟吗?可这是纳兰夫人的宅子,他怎么能来做坏事呢?还好你教训了他!”   无论表情还是语气,都无比坦荡,完全没有察觉有哪里不对。   小姑娘什么都不懂,顾瑾城却知道方才那两个人在做什么,面色僵硬,与她打商量:“既然我已经教训过他了,这件事情就不要和别人说了,好吗?”   “好。”蜚蜚没有听出来他话里的谨慎,乖乖地点头。   顾瑾城又想到方才假山旁的场景,泄气的同时,又有些担心,不由换上严肃的表情,说道:“方才在假山旁,我离你那么近,你怎么都不生气?”   蜚蜚愣了愣,反问:“我为什么要生气?你不是在帮我吗?”   “……”顾瑾城。   果然什么都不懂。顾瑾城扶额,暗骂自己心好脏。   “我是在帮你,可是……”少年觉得这话可真难解释,自己先急了,“可是若让别人瞧见了,会说闲话,有损你的清誉,所以,以后千万不能让男子离你这么近,知道吗?”   蜚蜚望着他,心想,除了他,也没有男子会离她这么近啊……   “那以后,你也不要离我这么近。”蜚蜚白他一眼。   这人每次靠近她,她就会变的很奇怪,心跳得厉害不说,整个人都发软了似的,叫人怪害怕的。   他还要这样说,简直莫名其妙。   顾瑾城:“……”   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过,她能这样想,是好事。   “不错,就要这样。”顾瑾城捂着心口,“我也不行——男人就没一个好的,统统离远点儿。”   蜚蜚:“???”   有些好笑,蜚蜚扬了扬嘴角:“可是,我觉得你挺好的呀。”   顾瑾城心头一喜,望着她的侧脸,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如果有尾巴,估计已经开心得甩到天上去了。   -   来到门口,正看见阿柔从小溪的方向过来,瞧见她和顾瑾城一起出现,就知道她不是去找东西的,但没有拆穿,反而问:“东西找到了?”   言语间,眼神不善地盯着顾瑾城。   顾瑾城抱着胳膊,在蜚蜚身后,朝阿柔桀骜地一笑。   阿柔针锋相对地瞪他一眼,拉起妹妹的手,让小姑娘离他远些。   “走了。”阿柔仔细打量妹妹,见她心情不错,这才放下心来,上了车就教她,“以后不要单独和顾瑾城在一起,他邪的很。”   蜚蜚心里就稍稍意识到,刚刚顾瑾城离她这么近,果然是不好的事情吗?   那……以后还是离他远些比较好。   “怎么了?”阿柔见她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了起来,怀疑道,“他欺负你了吗?”   “没有。”蜚蜚摇摇头,“没欺负我。”   过了会儿,弱弱地说了一句:“他其实不坏的,知道我们想家了,还特意带我们出来玩——这个山庄是纳兰夫人生前的住所,他从来都不让别人过来的。”   阿柔心跳猛地空了一拍,不光因为这是妹妹第一次反驳她,更因为,顾瑾城对她们真的挺好的,可自己却总是气他,所以有些内疚。   “我自然明白。”阿柔摸摸妹妹的头发,眼里尽是关切,“没不让你和他相处,只是担心你太乖了,会被他欺负。”   蜚蜚偎进姐姐怀里,搂着她的腰,无比确定地说:“他不会欺负我的。”   “这么相信他?”阿柔有一种自己养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酸得厉害,“不行,得找个理由打他一顿。”   蜚蜚笑喷,缠着姐姐撒娇耍赖,许久才把她哄好。   山庄附近的风景极好,遥岑远目,身心都能得到极好的放松,几人说说笑笑的,磨蹭了许久才回到东市的江宅。   兄妹几个没有吃过蝲蛄,但见它这么奇特的长相,又很好奇,连忙找来丫鬟姐姐,问她会不会做。   京都盛行此物,丫鬟姐姐不仅会做,而且很擅长。甚至有一个独门秘方,做的比外面卖的还要美味一些。   满满两个竹篓的蝲蛄,清洗过后,足有大半锅,丫鬟姐姐问她想吃什么口味。   蜚蜚也没有吃过,索性不纠结,麻烦丫鬟姐姐两种口味都做一下。   丫鬟姐姐也不嫌麻烦,毕竟,这东西壳硬,吃的就是一个麻烦的感觉,便将其分好,一半做麻辣,一半做蒜蓉。   清晰蝲蛄的期间,螺蛳也泡好了。   丫鬟姐姐将个子小的挑出来,剪掉一头的壳,做辣炒,个子大的先用开水烫煮过,将螺蛳肉挑出来,切成小块,用来炒鸡蛋。   别看这两种食材都有硬壳,却很好入味,不一会儿,丫鬟姐姐就做好了。   装了两大盆,趁热端上桌。   蝲蛄煮熟后就成了鲜亮的红色,与辣椒和蒜蓉配搭在一起,香味直冲云霄,丫鬟姐姐还在底下铺了一层黄瓜条,脆脆的,用来解腻。   “这个要怎么吃?”闻着诱人的香味,三哥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却不知道怎么吃,忙看向外公和顾瑾城。   壳这么硬,总不能直接啃罢?   可是闻起来真的好香,颜色也绝,只是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   顾瑾城坏笑一声,夹了两只,放到他面前的碗里,说道:“你说的,最多吃两三只。”   “嗯,我说的。”三哥还不知道味道怎么样,所以把话说的格外有底气,“我食量小,尝个味道就好。”   外公但笑不语,夹起一只麻辣口味的,教他:“肉在尾巴里面。”   说着,直接上手,将蝲蛄首位分离,能看到肥美的虾肉,一段还连着虾黄,看起来格外诱人。   三哥有样学样,掰开一只,但是虾肉都藏在壳里,吃起来不方便。   正犯愁着,就见顾瑾城慢条斯理地沿着虾尾的节点,把花边似的虾壳都去掉,让虾肉全都暴露出来,底下只留短短的一节,方别拿捏。   他手生的好看,剥虾都像是在作画,优雅的很。   剥好,顺手放到了蜚蜚的碗里:“尝尝。”   小姑娘也不客气,捏起来剩下的一小节虾壳,轻轻一咬,完整的虾肉就进了嘴巴里面。   和平时常吃的虾肉有些相似,但口感更加清香、紧实、弹牙,最主要的是,比普通的虾肉要厚一些,口感自然更加丰富。   “怎么样?”三哥还不敢吃,就问她。   蜚蜚只是笑,有些腼腆,但是看得出来格外高兴,认认真真的吃完,才与三哥说:“三哥,说好了只吃两三只的,不要忘了。”   “稀罕。”三哥笑骂她一句,将手里的蝲蛄肉丢进嘴巴里。   嚼了两下,就愣住了,诧异地望着顾瑾城。   顾瑾城邪肆地一挑眉,笑容有些得意。   三哥可怜兮兮地看着碗里孤零零的另一只蝲蛄,后悔了,看向顾瑾城:“我错了,我不该以貌取虾,顾公子看我认错的态度诚恳吗?觉得还行的话,能不能让我多吃几只?——真香。”   当初对它爱答不理,现在,没有劳动的他,高攀不起了。   “吃。”顾瑾城大方地说。   三哥感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狗腿地帮他剥了好几只,才开始大快朵颐,顾瑾城却全程都在忙着帮蜚蜚剥。   阿柔一脸的不忍卒睹,愈发觉得这样不行——必须得找个借口,狠狠把顾瑾城打一顿!,, 第102章   蝲蛄与螃蟹差不多,性寒, 要配上酒才最好。   外公早早准备了, 兄妹几个陪着他喝了几杯,外公便有些醉了。   吃的差不多的时候, 外公嚼着蝲蛄的钳子, 叹气道:“你们阿娘小时候, 我也常与她这样说说笑笑的, 后来,你们外婆病逝,她与我便渐渐疏远了。”   兄妹几个还是头一回听他说起以前的事情,都有些好奇。   阿柔却皱着眉, 太傅应该不知道大周氏和小周氏做过什么, 还以为是阿娘长大了, 才导致他们疏远的。   但是, 凭这段时间的相处, 阿柔可以确定,大周氏绝不是省油的灯。   之前在城外刺杀她们的人,一定是她。   否则, 依照大周氏的个性, 绝不会容忍这样的误会,但那天阿柔问她的时候, 她却什么都没有解释。   “外公别难过。”蜚蜚听他说了些以前的事情,但多是在后悔,便安慰他, “爹娘今日来了信,说八月十五会过来,到时候,你好好对她呀。”   太傅眼睛亮了亮:“当真?八月十五要过来?”   二哥也点头:“阿爹说,外公那几间铺子,八月份该有收益了,刚好过来与你汇报。”   “好好好。”太傅喜笑颜开的,“你们阿爹真是好样的。”   太傅毫不掩饰对江敬武的满意和赞赏:“明日我便叫人准备,让他们在这儿多住几日。”   兄妹几个:“……”   “外公,这才五月份。”三哥从蝲蛄壳里抬起头,哭笑不得地说,“现在就开始准备,也太夸张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外公笑笑,“你们阿娘二十没有回来,我当然要好好准备。”   说完。站起来要走:“你们先吃,我好好想想去。”   阿柔在他身后,欲言又止的。   但老头儿走了几步,又返回来,借着酒劲儿,歉意地说:“上回本来想让你们住在家里的,没想到会那样,你们不要放在心上,外公肯定是向着你们的。”   大周氏毕竟是他们的长辈,又嫁入郑家这么多年了,他可以毫无负担地去惩治小周氏,但对大周氏,他还是有些感情的。   ——只要她肯改,就不会再追究。   然而,没想到的是,等他回了自己的小院子,向亲信询问近来大周氏那边有什么举动的时候。对方却告诉他,前两天大周氏来过江家,骂了兄妹几个一顿。   “什么?!”太傅惊愕地瞪大眼睛,“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亲信让他凶了一顿,有些慌乱地说道:“前几日您在筹谋大事,我也不敢让您分心……”   “不敢让我分心,就让几个孩子白受这样的委屈?”太傅简直要气死了,“我想让她改,她倒好,越演越烈!”   亲信低头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太傅烦躁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忍了半天,还是很生气,训斥亲信:“你是怎么交代你的?这么恶劣的事,你竟然还瞒着!”   可笑的是,他刚刚还让兄妹几个原谅大周氏……   真是拎不清!   兄妹几个才到京都多久,就让大周氏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就算再有感情,他忍不了。   “上次她来,说了什么?”太傅收敛了暴躁的情绪,坐在桌边喝茶,边冷静地问亲信。   亲信抿了抿嘴,弱弱地说:“说是几位公子和姑娘教唆您做大逆不道的事情,摆明了是要害您,但是被公子和姑娘给顶了回去。于是,又嚷嚷着要请您回家去住。”   顿了顿,欲言又止的,似乎是不敢往下说。   “除此之外还说了什么?”太傅对他熟悉的很,知道他是怂了,当即去要踹他,“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给她打掩护?”   亲信连忙跪下请罪:“冤枉!不是卑职想维护夫人,而是……柔儿姑娘说上次城外刺杀一时,有可能是大夫人指使的!而卑职并不清楚真相,所以,不敢妄言。”   “阿柔亲口说的?”太傅眯起了眼睛。   望着他危险的表情,亲信如临大敌,却不敢退缩,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夫人要走的时候,柔儿姑娘提出质问,而夫人,并未解释。”   太傅跌坐在太师椅上面,心里已有了算计。   阿柔一向严谨,没有把握的事情,她是不会说的,但在这件事情上,她敢和大周氏当面对质,大周氏却怕了,那么,阿柔的猜测十有□□是对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太傅就要和重新考虑一下对待大周氏的态度了。   原本以为她只是小气,不想让几个孩子住在家里,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歹毒?!   “去查。”太傅面沉如水,瞧不出喜怒。   事关重大,他反而冷静了下来,不像一开始那样,只是想着采取点儿措施,好让大周氏明白自己的错误。   ——这是人命案子,若是真的,他绝不会轻易饶过她!   但不排除误会的可能性,毕竟他们是一起回来的,路上也没见大周氏有什么小动作。   所以,必须要查,而且要事无巨细、清清楚楚才行!   -   太傅和兄妹几个沬州回京都的时候,亲信也是在场的,自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领命之后,连夜找了手下擅长查案的人,让他们赶紧把事实弄清楚。   亲信能在太傅身边待那么多年,多少有些手段,只不过,此事牵连甚广,需小心行事,所以,一时半会的,没有得出结论。   而在这期间,大周氏竟然又一次主动来了江家,带了许多贵重东西,说是要给他们赔罪。   兄妹几个都不知道她葫芦卖的是什么药,上次明明都已经撕破脸了,眼下竟然还好意思往他们府上贴,此等心境,倒让几人刮目相看,觉得她不是一般人。   “先前我也是急了。”大周氏拉着阿柔的手,“这不是怕你外公出事吗?话说的重了一些,你可不要放在心上啊。”   阿柔假笑着,将手抽了回来:“怎么会呢?您是为了外公考虑,晚辈明白的。”   顺着她体贴的话语,大周氏换上一副哀愁的表情:“阿柔,你可莫要嫌我不知好歹,实在是我太担心你外公了,再加上他已经好些天没有回家,我这心里……”   说着,手帕在眼角轻拭几下,“我这心里没着没落的,跟被抽了主心骨一样。”   姐妹俩:“……”   “外公也是舍不得我们,才在府上多住了几日。”阿柔安慰她,“夫人与外公好好说说,他会理解你的。”   这位大周氏手段比一般人可高多了,恐吓不成,随即就示弱,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正常人哪会像她这样?   拿的起放的下,还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加上她跟外公几十年的感情,绝不是他们做小辈的几句话就能抹杀掉的。   因此,只能等外公自己发觉,不然,越在外公面前说她不好,外公可能越觉得她不容易呢。   “我也想啊。”大周氏干脆捂着嘴抽泣起来,无比难过的模样,“可你外公不回家,我又根本见不到他的人影,就是想说,也没有机会。”   阿柔和妹妹对视一眼,俱都明白了她的用意。   “上次你说要找外公说明情况,怎么,没有找到他吗?”蜚蜚忍不住问道。   大周氏动作僵了僵,但很快就掩饰住了,只说道:“事关重大,当日,老爷和其他大人直到入了夜才出宫门,离宫便速度飞快地走了,所以,只远远瞧见了一眼,并未说上话。”   她才不会说,是太傅瞧见了她,故意让人加快速度,避开了她。   这几日,回去想了又想,总算明白老爷为什么要搬来这里,不肯回郑府了——是为这几个崽子鸣不平呢!   先前说好了在他们家住,里里外外都收拾一新,可小周氏被她们害得那么惨,她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便趁他不在家,作弄了几个孩子一番。   只当几个孩子不敢说,没想到,老爷会因此生了她的气,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回去。   怎么?不过是整治了几个孩子一番,他还能跟她老死不相往来吗?   不过就是想找个台阶下而已。   大周氏理清这一点,连忙就收拾了金银玉器,带来了江府,才不管先前在这里发生过什么。   是吃瘪还是占便宜,于她而言都不重要。   她已经这么大年纪了,又没有孩子,若连太傅都绑不住,她将来可怎么活?   几个子侄都在沬州,铺子又被夺走了,想必是指望不上的,如此说来,反而只有这几个崽子可以培养、利用一下。   瞧他们对太傅挺好的,都没什么脾气,应当很好哄才对。   是以,也不多绕弯子,直说道:“你们外公是在怪我,觉得我上回没有招待好你们,生我的气呢。”   阿柔脸色尴尬,只能劝她:“外公并未提及此事,是不是您过于紧张?”   “那,我今天能不能多在府上等一会儿,待老爷下了朝,我与他说说。”大周氏说的格外可怜,“不然,我根本就见不到他的人,连哪里惹他生气都不知道。”   阿柔和妹妹对视一眼,想到外公昨天说的话,阿柔只得同意。   -   大周氏在礼数上倒没有什么不对,晌午吃饭的时候,还直夸丫鬟姐姐手艺好。   或许是因为有求与姐妹俩,一上午都对她们表现得很和气。   太傅和顾瑾城下朝以后,就看到姐妹俩和大周氏在正厅坐着聊天,大周氏脸上挂着笑容,让人意想不到。   “老爷。”大周氏连忙迎了上去,殷勤地笑着,要给他拿官帽。   若是之前,太傅定然觉得她是知道错了,毕竟也晾了她好几天,她要是好好认错,老头指不定就原谅她了。   没成想,在她来之前,老头却听了她联合难民刺杀的事情。   眼下再看到她来孩子面前逛荡,只觉得无比膈应!   别说原谅了,恨不得赶紧把她赶出去,让她不要再祸害几个好孩子。   “阿柔,你来一趟,我有话和你说。”外公理都没有理大周氏,沉着脸避过大周氏,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失陪。”阿柔连忙跟上。   大周氏被晾在一边,脸色青一阵红一本,染缸似的难看。   怎么可能?!她心想,之前这样做,老爷肯定就原谅她了,这回怎么会气那么久?   甚至连说教都没有一句,平静得有些吓人!   不行,她必须得留下来和老爷好好谈谈,最起码,要知道老爷到底气她哪里。   越想越慌张,大周氏坐在椅子上揪着手帕,脑子转的飞快,全是在想,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太傅消气。   “她来这儿干什么?”顾瑾城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朝蜚蜚做了口型,无声地询问。   蜚蜚无奈地撇嘴,回了一句:“来认错的。”   认错?顾瑾城拧了眉,审视着大周氏,却见她有些紧张地坐在那儿,很明显在想事情。   她平素恨不得离兄妹几个远远的,怎么会这么殷勤,来认错?   顾瑾城暗暗想道,莫不是来使坏的?   他穿着上朝的武服,气势非常,往那儿一站,既扎眼,又好看。   “妹妹,你来一下。”说完,顾瑾城就大步往外走。   蜚蜚朝大周氏点头示意,随即跟上。   到了没人的地方,顾瑾城问道:“她先前对你们做了什么,要来认错?”   蜚蜚将就前因后果说了:“姐姐怀疑,就是她联合城外难民,要害我们,但事情都过去了,我们也没有证据,就什么都没有说。”   “难怪那天太傅看到了郑府的马车,还特意避开了。”顾瑾城冷笑一声,“我立刻派人去查,这几日别和她接触。”   蜚蜚自然点头,对他很是信任。   -   这边,太傅把阿柔叫到自己的小院子,脸色不好看地问:“你怀疑是她联合难民害你们?”   阿柔一愣,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可还是保留自己的意见:“不错,排除掉所有有可能害我们的人,怀疑是她。”   “你这孩子。”太傅一脸受伤的表情,说了一句让阿柔十分震惊的话,“你既然有所怀疑,就应该告诉我才是。为什么不说?是不信任我吗?”   风向转的太快,阿柔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太傅说道,“此事定给你个交代,不要太过担心。”   叹了口气,又说,“我年纪虽大,可在京都也是说得上话的,你有什么事情,千万不要瞒我,知道吗?”   阿柔极力消化了一下他的话,笑了笑,点头答应。   “案子查清还需要些时日。”太傅冷声说道,“而在查清楚之前,我不想看到她。”   “我明白。”阿柔说道,“是周夫人央着咱们,说想要见您,与您说说话,才让她在这里等的——我这就让她回去。”   太傅心情复杂的很,是真的不想见到大周氏。   想着,若结果出来,发现与她无关,到时自会与她认错,可若真的与她有关,自己可不敢保证会做什么。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太傅冷嗤一声,评价道。   说完,换上温柔的语气,向阿柔道:“乖孩子,再忍耐几日,已让你韩叔去查了。”   韩叔叔便是外公常常跟在外公身边的亲信,很是有本事,有他出马,几日便能查清。   阿柔便按照太傅的交代,回去跟大周氏说明。   大周氏明明讨厌他们,却装的很慈祥,阿柔觉得好笑,回去也和她装腔作势。   “许是外公心情不好,夫人莫要伤心。”阿柔拍拍她的手背,“今日不是时候,不若夫人改天再来?”   “怎么了?”大周氏又惊又怕,“老爷、老爷不愿意见我?”   “您别激动。”阿柔面带微笑,声音温柔如水,连语调都没有任何的起伏,“这只是暂时的。”   大周氏彻底慌了。   如果说,先前在外面,太傅不见她,尚能说是与朝中大人交际,无心理会。可这一次,她都找到面前来了,还不肯见她,就说明老爷是故意躲着她的。   莫非,是她做的事情被老爷发现了?   大周氏顿时面如死灰,难看得要命。看着阿柔玉雕似的假笑,更是紧张,竟然差点儿跌坐在地。   “我、我先回去了。”逃也一般,大周氏出了正厅。   刚好撞见去而复返的蜚蜚和顾瑾城,还给吓了一跳,揪着手帕快速离开了。   本以为,经此挫败,在案件查清之前她是不会回来的。   结果,没过两天,她就又穿戴整齐,笑盈;、盈地出现在了江家的正厅。   兄妹几个:“……”这人简直了,愈挫愈勇。   “大夫人前来,所谓何事?”阿柔仍是那副漂亮的假笑,“外公上朝去了,眼下不在。”   大周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经过上回,没了老爷的传唤,我哪里还敢再来见他?所以,我不是来找他的,是来找你的。”   “找我?”阿柔挑了挑眉。   “是啊。”大周氏笑笑,让丫鬟传上来许多红色的锦帖,陈列在阿柔面前,“这里面啊,是我专程为你收集到的,京都各青年才俊的身家介绍,你挑挑。”   阿柔:“???”   她这是明面上恶心不着,就改成暗地里膈应她了?,, 第103章   “挑挑?”阿柔打量她一眼, 冷笑一声, “多谢夫人的好意, 眼下我还不需要嫁人。”   她说的是不需要, 而不是不想。   阿柔是个格外理智的人,和她接触过的人都清楚这一点,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哎呀, 怎么叫不需要?”大周氏装作听不懂, 故作亲昵地拉她的手, “女孩子都是要嫁人的, 你现在不着急,等将来年纪再大些,好的就都被挑走了。”   即使她想要做出一副为她考虑的表情, 话里的高高在上也出卖了她的真实想法。   言下之意,不过就是阿柔年纪大了, 再这样拖下去, 就不好找了。   “你可以先相看着。”大周氏笑笑,“成不成再说嘛, 若有钟意的,让你外公出面,及早定下来,也了却一桩心事。”   “婚姻大事嘛, 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你阿娘不在京都,我这个做长辈的自然要为你考虑。”大周氏一副慈爱的语气说道。   阿柔但笑不语, 蜚蜚却气得够呛,怼她说:“周夫人真是菩萨心肠,不过,爹娘不日便来京都,婚姻大事,不容草率,恐怕要辜负您的一片好意了。”   她在“一片好意”四个字上加重了音量,眼神冷冷的,忍着将她赶出去的冲动,拳头捏的紧紧的。   大周氏笑意不减,瞥着她:“你爹娘从未来过京都,对京都的青年才俊肯定没有我了解,到时候还要从这里面挑,你们提早看看也是好事。”   “谁说我姐姐要嫁在京都?”蜚蜚说道,“她喜欢哪里就嫁在哪里。况且,你怎么知道爹娘没有别的打算?”   “现在可不就是没有吗?”大周氏冷哼一声,反过来教训她,“怎么?我费心费力地帮你们搜集这些消息,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一甩袖子:“论辈分我也是你外婆,你在家里没大没小的,无妨。可这要是传了出去……我告诉你,丢得绝不是我的人!你、你外公、你爹娘都要让人笑话。”   见她居然开始拿架子了,蜚蜚嫌弃地说道:“外婆?你可真敢说。”   “我嫁给你外公三十年,不如你去问问他,该怎么称呼我?”大周氏横她一眼,冷笑,“念在你年纪小,不与你计较,下次再让我听见,我可不客气了。”   “谁要你客气了?”蜚蜚抱着胳膊,眼神凉凉的,“外公应该快回来了,你最好别走,我当面问给你听听。”   太傅明确说了不想见她,甚至这几天都在躲,若是让他知道,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一定会生气的。   大周氏僵了僵,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威胁。   蜚蜚却根本就不怕她,一个连和难民刺杀她们的人,根本不配做她们的亲人!   她们什么都没有做,这人就想着害她,可见她极其厌恶她们,眼下这些,不过都是演出来的。   “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样不会拐弯?”大周氏垂下眼眸,落寞地说,“你们嫌我不是烟儿的生母,觉得我不配当你们的外婆,我能理解。可是,无论怎么说,我都是你们的长辈,为你们考虑,是理所当然的。”   说的好像两个孩子是什么养不熟的白眼狼一般。   她都已经这样低声下气了,却还是不肯接受她,她多委屈,又多大度啊?!   蜚蜚冷嗤了一声,嫌弃地看着她在那儿装。   “若你们觉得我是多管闲事,那就算了。”大周氏摇摇头,“我见你们年纪都不小了,烟儿却没有考虑你们的婚事,不禁有些着急,所以才有此举动。”   “烟儿早早离家,对这些可能不太重视,但女孩子的青春美貌何其重要?错过了就没有了。”大周氏说道。   听着她苦口婆心的劝说,说的跟真得一样,阿柔狡黠地一笑,突然说道:“夫人说的极是,妹妹年纪小,不懂这些,我却是着急的。”   蜚蜚:“???”   错愕地看着姐姐,却见她冲自己眨了眨眼睛,示意她稍安勿躁。   蜚蜚便明白,姐姐这是想到法子了,索性什么都不说,在一旁看热闹。   -   “你着急是应当的。”大周氏说道,“你今年都十七了,旁人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要生了。”   阿柔煞有介事地点头:“是是是。”   “可不能再犯傻。”大周氏笑笑,将面前的锦帖拿出来几个,往她手里送,“那你快瞧瞧,可有中意的,若有,我立马找人张罗去。”   说着,得意地望向蜚蜚,示威一般。   蜚蜚:“……”   阿柔打开锦帖看了看,发现里面写的都是些出身、官职和家财之类的。接连看了好几个,皆是连江家都比不得,好意思说是青年才俊。   “上面只写了身家门楣,外貌、年纪等只字未提。”阿柔做出一副担忧的表情,“夫人可曾亲眼见过他们?”   大周氏便说:“自然是见过的。”   随手抽;、出来一张,与阿柔说道,“这位张公子,今年二十八岁,父亲是万年郡的户籍官,他本人在京都有五间铺子。”   都二十八岁了,比姐姐大这么多,她可真是有心!   “不喜欢没有功名的?”大周氏又找出一张,“这位赵公子,庆云历五十七年的进士出身,太子门生……”   说着,才想到太子已经倒台了,顿了顿,又连忙解释说,“他做太子门生的时候,尚未配有官职,所以,不会受到牵连的。”   “那不就相当于在家游手好闲?”蜚蜚凉凉地补充一句。   大周氏却说:“赵公子可是进士,凭他的学识,不日便会其他重臣收入麾下的。”   废太子的门生,别说重臣了,喽啰也不敢收罢?   蜚蜚懒得和她争辩,只无奈摇摇头,心想,她从哪里找来这么多妖魔鬼怪?   “就他好了。”阿柔嘴角上扬,“夫人帮我留意下。”   大周氏自己都是一愣。   她原本是想借此让她们难受一下,顺便传达一个消息——往后若不顺着她,与她好好相处,她便随便找些歪瓜裂枣把她们给嫁出去!   左右她们爹娘都不在身边,即便最后没有成功,也能恶心到她们。   或者说,找人在城内一传,黑的也能给说成白的,有了那样的传闻,谁还敢娶她们?   可这个阿柔,却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她的用意,反而兴致勃勃地和她讨论了起来,似乎真的急着嫁人。   难道,自己这样反倒正中她下怀?   大周氏不高兴了,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当即敷衍地点头:“好,回去我便找人问问,到时候我先帮你看过,若觉得可行,再安排你们碰面,瞧瞧怎么样。”   “麻烦夫人了。”阿柔微笑。   弄得大周氏一脸莫名,生怕自己真帮她办了件是好事。也不想继续待下去了,当即就提出了离开。   她一走,蜚蜚就嘟着嘴看姐姐:“你干嘛那样答应她?”   “那个姓赵的,都已经是进士了,却做了太子门生,一看就是想要走进捷径,吃不了苦的。”蜚蜚说道,“难道真的要见他?”   阿柔想到刚才大周氏的脸色就想笑,与妹妹说道:“当然要去见了,你等着看热闹。”   蜚蜚却担心地说:“看热闹看到自己姐姐身上,哪有这样的?”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阿柔格外开心,搂着妹妹的肩,“她这种人,惯会无理取闹的,你就不能和她吵架,不然,一堆歪理等着你。”   方才可不就是这样吗?   毕竟她明面上是为了她们考虑,若不配合,完全可以说是她们不识好歹,即使她介绍的那些人,一个比一个不堪入目,也没办法把话说的太难听。   ——这就是大周氏的高明之处!   “那也不能真的去见啊。”蜚蜚担心地说道,“万一她早就埋伏好了,等你过去,就联合那人,乱传一些有的没的,往后咱们怎么做人?”   “我知道,所以我想了一个法子。”阿柔狡黠一笑,说道,“不要担心,到时候跟我一块儿去。”   -   蜚蜚觉得姐姐简直魔障了,竟然真的打算去见大周氏找的那个赵公子!   接连几天,大周氏都以要帮她撮合为由,出入江府。   明明是冲着外公来的,却只字不提外公,一心向阿柔夸赞那个人有多么博学,多么孝顺,多么诚恳,多么勤奋……   将那人给描述的,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见似的。   闹得连两个哥哥都知道了,拦着阿柔,怎么都不让她去。不可避免的,外公也听闻了此事。   外公本来就气着大周氏,见她如此殷勤给阿柔做媒,自然要找人去查清底细。   不查不知道,一查险些要气死。   ——庆云历五十七年,正是三年前。而上一届科举也是太傅做主考官,他依稀记得,上一届的学子里面,似乎没有适婚青年……   果然,找人查了一番,才得知,那个赵公子一年前丧偶,今年四十二岁,已经是五个孩子的爹了!   “你回一趟府里。”太傅气得肝疼,捂着肚子,不停深呼吸,“让她往后都不要出来现眼!”   亲信恭敬地站在一边,不敢搭腔。   “还不快去?!”太傅说道,“再让我知道她跑来几个孩子面前说些有的没的,我就休妻!”   休妻!   亲信给吓到了,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跑回郑府亲自去办。   上回让他查城外刺杀一事,就拖了许久,这次再不敢有所怠慢,忙不迭将太傅的意思传达到了。   可是,大周氏早早就通知了赵公子,已经连相看的日期就定好了。   那泼皮就等着靠这顿饭讹些好吃好喝的呢,几次托中间人去郑府确认时间。   大周氏虽然被禁足,出不去,但防不住别人进的来啊,对方几次确认,她都没有毁约。   只等到了碰面的那一天,借赵公子的手,让阿柔把江家的脸丢得干干净净!   ——阿柔若是赴约,定然会被他缠的死死的,若不去,反正他年纪大了,豁得出去,在碰面的客栈一闹,影响会更加恶劣。   “你不能去!”蜚蜚搂着姐姐的腰,怀疑她是不是被下降头了,“那个人就是个臭流-氓。”   阿柔穿着一身男装,闻言,不仅不郁闷,反而笑了起来,将不赴约的后果也与她说了。   无论去不去,大周氏都成心让她们难看。   “她、她怎么这个样子?”蜚蜚气的要命,恨不得把大周氏给揍飞。   “没事儿,我早就想好了法子。”阿柔一扬眉,捏她气鼓鼓的脸,“赶紧,你也换身衣服,我带你出去看热闹。”   她哪里还有心情看热闹?蜚蜚嘟着嘴巴,只觉得心力交瘁。   但让姐姐一个人去,她更加不放心,只得听了姐姐的话,换了一身男装,与她一同出门。   -   碰面的地点定在云溪楼。   云溪楼的江淮菜很是出名,菜色和摆盘都以精致好看为主,是以,不少人会选在那里宴客,无疑也是相看地点的上乘之选。   蜚蜚有一种老房子着火的无力感,根本就没有心情吃什么江淮菜。   她只要一想到大周氏要给姐姐找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她就恶心得连气都喘不匀乎,恨不能提刀砍了大周氏。   偏偏还拒绝不了。   一路上,阿柔都在安慰她,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   不过,快到了云溪楼的时候,阿柔却带着她拐进了一条小巷子,见了一个人。   那人似乎早早就等在那儿了,蜚蜚一见到她,就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阿柔交给那人一袋银子,什么都没有说,就带着妹妹离开,若无其事地拐进了云溪楼,找了角落的一个位置坐下。   两人都穿着男装,没有人认出她们。   阿柔个子高,气质稳重,穿着男装一点儿也不违和,英气的眉眼只会让人觉得这位公子好生俊俏。   她们来的比那位赵公子要早,蜚蜚一直很紧张,阿柔却气定神闲的,给妹妹点了许多云溪楼的特色菜和点心,边吃边等。   临近中午,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走了进来,因为干巴瘦所以背后有点驼,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老。   蜚蜚膈应得什么都吃不下去,放下筷子抱着胳膊冷眼瞧他。   那人一坐下,就开始胡乱点菜,点了一大堆,然后就坐在那儿等。   蜚蜚想到姐姐在巷子里见的那个人,紧张地咬指甲,让阿柔发现了,把她的手握住,轻轻捏了捏,无声地安抚。   过了一会儿,巷子里拿了阿柔银子的人进到店里来了。   先是一阵“哐——哐——”的脚步声,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靠近一般,桌子上的盘子都在颤抖。   众人的视线齐齐移向门口,就见一个体型硕大的胖女人蹒跚地进了门,视线在客栈一楼大堂扫视一番,随即,朝正对着门的大桌走去。   赵六早在她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她了,看着她那比他三个粗的腰,惊恐地咽了咽口水,心里祈祷着,可千万别是她,可千万别是!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对方用足以引起地震的稳健步伐,一步一步逼近了他。   “赵公子吗?”胖女人声音雄浑地说道,“我是江镜柔。”   蜚蜚:“!!!”   -   她们不知道的是,这三个字一出,楼上雅间里,有一位身着白衣的公子,耳朵一动,随即侧目,朝楼下大桌的方向望了过来。   “九爷,可是饭菜不合胃口?”对面那人小心翼翼地说道。   萧梵屹笑了笑,端起面前的酒盅,一饮而尽。在对方惶恐的目光里,说了一句:“酒不错。”   对方这才松了一口气,擦擦额上的汗,继续与他汇报。   楼下,蜚蜚震惊地张大嘴巴,足以吞下一颗鸡蛋。   她望着姐姐,小手不安地指了指胖女人,无声地询问着。   阿柔点了点头,没忍住笑了出来。   蜚蜚这才明白姐姐的用意,松了口气,重新拿起了筷子,一边吃,一边看热闹。   不光是她觉得震惊,赵六也要吓死了。   媒人不是说,和他相亲的是太傅的外孙女,惊才绝艳,宛若谪仙吗?   就这?就这!   果然啊,老话说得好,媒人的嘴,骗人的鬼!媒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眼下,母猪没有上树,但是上了他的饭桌!   “江、江姑娘,有礼。”赵六不情不愿,一脸不耐,却不敢得罪太傅,只得赔笑。   同时还觉得害怕——他这小身板,够她一拳的吗?   可得好好伺候,不然,他可能活不过今天!   他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就装死,时不时瞥胖女人一眼,发现她不仅胖,而且显老!   更可怕的是,她从头到尾都在望着他!赵六心慌得厉害,忙不迭低头看碗筷,再不敢和她有任何视线的接触了。   幸而饭菜很快上来了。   赵六不敢把场面闹得太难看,免惹得太傅不高兴,就硬着头皮,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要给她夹菜。   “江、江姑娘,尝尝……”刚说几个字,就愣住了。   胖女人哪里要他夹菜?脸早就埋到了碗里,拱槽一般,两手并用,抓着菜就往嘴里塞,跟八辈子没有吃过饭一样!   这、这!这……   赵六举着一块红烧肉,僵在原地,石化了一般,看着她风卷残云,快速把一桌子菜吃完,然后长长地打了个饱嗝。   “太好吃了。”胖女人看着他,“你怎么不吃啊?”   赵六:“……”他、他想回家!   阿柔和蜚蜚在一旁偷笑,直觉得胖女人演得好,阿柔决定给她加钱。   “江、江姑娘,你、吃饱了吗?”赵六哆哆嗦嗦地问。   “这么点儿,哪跟哪?”胖女人豪横地说道,“连半饱都算不上。”   赵六:“!!!”   “小二,加几个菜。”胖女人豪迈地说着,转头问了赵六一句,“对了,这餐是你付钱罢?”   赵六虎躯一震,寒毛都炸起来了,却不敢反驳:“是,是。”   “那我就不客气了。”胖女人抹抹嘴,又点了十五个菜,边忧伤地说,“唉,今天胃口不太好,就少吃点儿。”   店小二同情地望着赵六,但心里却为有这样豪横的客人儿感到高兴。   赵六哭的心都有了,看着胖女人狼吞虎咽地吃下了第二桌菜,抖得跟筛糠一样。   这么能吃,要是娶回家,得挣多少钱才能养得起啊?   他大儿子马上要成亲了,家里急缺钱,即使太傅捧他做尚书,俸禄恐怕也不够吃的!   更有甚者,等不到他被太傅捧上太傅之位,恐怕就要饿死了!   难怪十七了都没有嫁出去,这样庞大的一尊佛,谁敢往家里领?   赵六思绪万千,好不容易等胖女人吃完,要开口告辞。   就听胖女人说:“你是第一个见我吃这么多还不拦着我,也不说我的人,我觉得你挺好的……”   赵六:“不!我不好!”   “我懂,男人在我面前,大多都是自卑的。没关系,我觉得你好就够了。”胖女人皮笑肉不笑,“那,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赵六:“成、成亲?!不不不!使不得!我、我我还有急事,就先走了!告辞,你、你留步。”   说完,一溜烟的窜了出去!   “哈哈哈哈。”望着他慌乱的动作,姐妹俩大笑出声,眼泪都要出来了。   胖女人早就发现她们了,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瞧了她们一眼,很有职业操守的装作不认识。   阿柔觉得她真的超级棒,假装往柜台走,经过她的时候,又放了一袋钱在她面前。   胖女人诧异地抬头看她,她便眨眨眼睛,表示感谢。胖女人自然高兴,收拾了钱袋,“哐——哐——”地走了。   蜚蜚看了一场好戏,先前的郁闷一扫而空。   正和姐姐说话,就见不远处的楼梯上走下来两个人,带头的那位,穿着一身白衣,左脸上带着金色的浮雕面具,不是萧梵屹,还能是谁?   “他怎么在?”蜚蜚连忙提醒姐姐。   阿柔一回头,见到他,也是愣了愣,但很快就换上了平时惯用的假笑,朝他点头示意。   不料,萧梵屹却饶有兴趣地朝她们走了过来,语气促狭:“江兄,好巧。”   阿柔:“……”江、什么?,, 第104章   “江兄还是老样子。”萧梵屹嘴角上扬着, 似乎很高兴。   一旁的下属眼睛都直了, 方才他在雅间里嘚嘚了半天,这位爷只说了三个字, 就是那句“酒不错”。这会儿,竟然笑了?   这两位小公子是什么人?他好像没有见过。   “九爷客气了。”阿柔的目光在他身后那人身上停顿了一瞬,很快又移开。   就这一眼,萧梵屹眉头就拧了起来, 显然不愿她看除他以外的人。   自上次太常寺一别,已好几天了, 萧梵屹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见她, 今天在外面碰见, 纯属意外, 说明两人有缘分。   “今日怎么有雅兴出来?”萧梵屹眼神扫过方才胖女人和赵六坐过的桌子。   掉小二正在收拾,已经不见方才杯盘狼藉的场面,但阿柔分明从他眼里瞧见了促狭。   很显然,胖女人顶替她和赵六相看的事情, 让他给知道了。   阿柔:“……”这是什么运气?   “我等闲人,出来逛逛,没什么好说的。”阿柔长腿一勾,平稳地踹过去一把椅子, 示意他先坐, “九爷怎么有空出来?”   听见阿柔的话,身后的人虎躯一阵。竟然敢问九皇子的事儿?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莫非是不认识萧梵屹?   看这态度,不像啊——这人到底是谁家的公子, 竟然如此嚣张?   如今京城还有谁不知道,太子倒台了,二皇子和十皇子各有各的问题,九皇子的希望很大!   本以为萧梵屹听了这样无礼的话会生气,没想到,萧梵屹嘴角的弧度更大了,端坐在面前的凳子上,结果阿柔给他沏的茶,无比受用似的。   “多亏了你外公和顾凶,本想着登门道谢的,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萧梵屹说道。   竟是太傅的外孙!   下属明白了,人家有嚣张的资格。   “九爷太客气了。”阿柔自然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外公和顾瑾城能如此顺利,萧梵屹出力不少。   现在他却把事情都归结给他们,若出了事,自然也是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虽然阿柔知道,他没有什么恶意,或许是这么多年养成的说话习惯,本能如此,但还是免不了觉得他很危险。   回去还是要跟外公说说,劝他警醒。   “真是赶巧。”萧梵屹将茶杯放下,腕上的佛珠滑下来,搭在他冰肌玉骨的手上。   萧梵屹拨动了两下佛珠,笑道,“刚好当家的在,不知,三日后江府可有时间,我到府上拜访。”   说着,看向蜚蜚。   蜚蜚本来在吃东西,闻言,下意识看了眼对面的姐姐。   “九爷肯赏脸,是江府的荣幸。”阿柔替她回答,“我们定会好好准备,等九爷大驾光临。”   萧梵屹满意了:“不用那么麻烦,是我该谢郑太傅。”   说完,以茶代酒敬她们,继而提出告辞。   下属跟在他身后,回忆着九爷对他的态度,叹了口气,想要邀请她们同行,以示拉拢,但九爷都没有发话,他哪里敢造次?   只能下次了。   -   赵六的事情解决,两人就回去了,太傅和顾瑾城回来以后,姐妹俩特意找了他们,把萧梵屹的事情说了。   “九皇子既然离开了太常寺,就说明今上想要用他,有人趁机拉拢,太正常不过了。”太傅说道,“只可惜,眼下是多事之秋,今上尚未召见你大哥。”   没有今上的命令,他们就要一直待在城外的校场,时间越长,心疼越崩。   但是暂时又没有别的办法。   “今日多说了一会儿,因为东胡的黎云郡主不日便到京都。”外公说道,“驿馆已经收拾好了,只等使臣过来。”   不日便到,竟然提前来了?阿柔和顾瑾城对视一眼,都有些担心。   “黎云郡主是来和亲的。”太傅说道,“眼下九皇子风头大盛,今上应该不会将黎云郡主嫁给他。那样的话,就只能在大臣的孩子里面挑选德才兼备的人了。”   阿柔听着,特意说了一句:“除了大哥,二哥和三哥目前应当没有这样的顾虑。”   “我就是担心你大哥。”太傅说道,“按理说,东宫一案已经告一段落了,没得晾着他们这么久。”   “白迎山近来也没做什么,今上何至于此?”太傅看了看阿柔,“怕是打着歪主意呢。”   大哥尚未婚配,年纪又刚好合适,若今上打定主意,他们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   不过,也只是这么一猜,黎云郡主没有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对于他们来说,黎云郡主或许是制约他们的存在,但对其他大臣来说,这可是在今上面前露脸的好机会,况且,黎云郡主身份显赫,当求之不得才是。   “好了,不说这些了。”太傅笑着看向蜚蜚,“九皇子要来,府上得收拾一番才是,就辛苦我们当家的了。”   蜚蜚还是头一回接到这样的重任,自己也有些想法。不消外公交代,也会好好打理的。   次日一早,小姑娘就招呼着府上的人,里里外外张罗起来。   顾瑾城没有上朝,帮着他们一起。   直忙到中午,已经初见成效了,蜚蜚觉得极有成就感,给厨房加了两个菜。   下午顾瑾城还有事,没有和他们继续待着。   姐姐的镖局也已经找到了不错的镖师,开张的时间定在了半个月后。   只江府的护卫需要慎重考量,所以还没有找到。   蜚蜚忙着家里,没有想到,顾瑾城之所以外出,是因为要帮她们查清城外刺杀一事。   ——既然是和难民联合的,自然会留下痕迹。但那些难民难缠的很,虽然顺利拿到了证据,但多少受了些伤。   回到江府,阿柔直骂他傻:“知道他们难缠,怎么不多带几个人?”   “担心打草惊蛇。”顾瑾城满不在乎地笑笑,“皮外伤罢了,不要担心。”   先前在太常寺受的伤还没有痊愈,又添了一身。阿柔简直拿他没有办法,知道说他也不会听,索性不再言语。   她这样沉默,顾瑾城反能察觉她的怒气,想到先前九皇子教他的那些,少年换上乖巧的笑容,说道:“并非我好战、不怕死,只是想到你们受了委屈,我心里不好受。”   “所以,想要让他们后悔。”少年说道。   蜚蜚听见这话,只觉得感动又心疼,大眼睛望着他,想拉着他的手好好谢他。   “疼不疼?”蜚蜚问。   看着他身上那些伤口,蜚蜚心都揪在了一起。   顾瑾城摇摇头,眼睛亮亮的回望着她,像一条期待着被表扬的大狗子。   蜚蜚觉得不是滋味,凑近了一些,纤手在他伤口边的皮肤上触了触。   她的手有些凉,在隐隐作痛的伤口旁边,感官更加明显,顾瑾城浑然一抖,喉结不自觉滚动,眼神也深邃了许多。   “别碰。”顾瑾城声音哑哑的。   蜚蜚连忙把手缩了回去,大眼睛惊惶地望着他,以为自己做错事了。   顾瑾城让她这个眼神瞧的,该软的地方软,该硬的地方硬,心安理得地牵了她的手,安抚地揉了揉:“没事,不疼。”   蜚蜚就势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他的大手,手心里还有上次在江家被划的旧伤。   已经淡得看不见了,蜚蜚却仍然觉得不是滋味,指尖轻抚着那道长长的伤口。   顾瑾城觉得痒,下意识捉紧了,握住不让她乱动。小姑娘的手一会儿就被他捂热了。   莹白的皮肤和他的触碰在一起,明显的肤色差,莫名让顾瑾城觉得满足。   本来就不觉得疼,被她这样一安慰,心里甜甜的,嘴角疯狂上扬。   一旁的阿柔:“……”什么时候牵上的?!   包扎的力道陡然加大,勒的顾瑾城一个激灵,转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阿柔翻了个白眼,狠狠打了一下他的手背。   顾瑾城皮糙肉厚的,并不觉得疼,只是蜚蜚反应过来了,连忙抽回了手。   脸红心跳的感觉又回来了,小姑娘低着头乖乖坐着,谁也不敢看。   阿柔就使暗劲,去掐顾瑾城。   顾瑾城:“???”   “剩下的你自己能够着。”阿柔将药和纱布都放下,瞪他一眼,清冷地说,“自己包扎。”   怕他感受不到自己的怒火,还补充了一句:“对了,我这两天比较忙,换药的时候,找谁都别找我,你这么能耐,自力更生罢。”   说完。拉着妹妹离开了。   连顾瑾城都感觉到了姐姐的怒气,蜚蜚自然也发现得更早,乖乖跟在她身后,没有说话。   阿柔自然不是气自己妹妹,而是觉得顾瑾城这家伙太不要脸了,当她的面都敢拉妹妹的手!单纯牵着就算了,还捏!以为她没看见。   “妹妹,你跟我说实话。”阿柔觉得有些事情得跟妹妹好好说说,免得她被人给骗了。   -   平日里,阿柔对旁人都比较严肃,对妹妹一直和颜悦色的,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过话。   蜚蜚立刻停止腰板,正襟危坐,真诚地看着姐姐,整个人乖得要命。   “你别怕,我不是要凶你。”阿柔放缓了语气,“我是想问,你觉得顾瑾城这人怎么样?”   蜚蜚想也不想,就说:“挺好的。”   “挺好的?”阿柔就知道她什么都不懂,一时气苦,循循善诱道,“那你觉得是哪方面的好?”   小姑娘弱弱地说:“可能是……招人烦的好?”   阿柔没忍住,笑了出来,捏捏妹妹的脸,无可奈何地说:“这个形容还真是贴切。”   见到姐姐的笑脸,蜚蜚便没有那么紧张了,也跟着笑了笑,随即问道:“姐姐问我这个做什么?”   阿柔神情变得柔和起来,摸摸她的脸,说道:“蜚蜚知不知道,女孩子嫁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这题蜚蜚会,之前爹娘和哥哥姐姐说过很多次了。   “是喜欢呀。”蜚蜚说。   阿柔点了点头,继续问:“那蜚蜚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蜚蜚难住了,歪着头,不解地望着阿柔。   阿柔没有急着解答她的疑惑,而是温柔而有力地抛出了另一个问题:“蜚蜚喜欢顾瑾城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姐。[强][强][强],, 第105章   喜不喜欢顾瑾城?   蜚蜚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要这样问, 喜欢表示要嫁人,她又不打算嫁给顾瑾城,干嘛喜欢他?   摇了摇头, 蜚蜚说:“应该是不喜欢的。”   阿柔觉得好笑:“喜欢就是喜欢,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应该不喜欢是什么感觉?”   “就是,我没打算嫁给他啊。”蜚蜚说,“应该就是不喜欢。”   这下阿柔就明白了:“你现在还不想嫁给他,但是会担心他, 会想要看他高兴,是吗?”   蜚蜚点点头。阿柔的表情却更愁了:“你说具体一些,是像对哥哥们那种挂念吗?”   蜚蜚仔细想了想, 在阿柔期待的目光下, 缓缓摇了摇头:“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对我好的时候,我会有点……紧张?总觉得不太好意思。”蜚蜚说道。   完了, 阿柔心想,小姑娘自己都理不清,这要怎么开导?   但她今天不光是为了询问她的心意,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和她说。   “之前我看过几部话本,等会儿拿给你瞧瞧。”阿柔说道,“你要仔细看,看完来问我,好吗?”   “好啊。”蜚蜚不疑有他, 乖乖点头。   暗暗嘀咕:这么严肃,以为要说什么大事呢,没想到只是为了让她看话本。   是什么话本?晦涩难懂的那种吗?不然干嘛这么正式?   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去了姐姐的房间,看见靠窗的位置有一个半面墙的书架,上面满满当当全是书。   “坐会儿。”阿柔塞给她一个橘子,让她在桌边坐好,自己过去书架旁边。   旁边有个小脚架,蜚蜚仰头,瞧见阿柔精准地在顶上最角落的位置,抽出来三本书。   之后,她在脚架上深呼吸了好几次,才下来,将没有封皮的话本放在桌上。   蜚蜚远远瞅了一眼,封皮上面什么都没有写,也分辨不出是什么书,索性安静吃橘子,没有说话。   “你也大了,很多事情要提前知道,不然,可能没办法保护自己。”阿柔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要让人瞧见了,知道吗?”   但很快,又摆出严肃的表情,说道:“看完之后你再来找我,我方便与你说。”   怎么神神秘秘的?   蜚蜚一头雾水,可看到姐姐担忧的眼神,又觉得这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郑重地点头,把书拿回去了。   她一走,阿柔就泄了气,垮下肩膀,素手撑着额头,耳朵热热的,觉得方才的对话实在太尴尬了。还好她什么都不懂,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过,正是因为她什么都不懂,做姐姐的才有义务告诉她这些。   当她明白了某些行为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她会更有底气,那个时候,无论她怎么选,自己都不会干涉她。   也是瞧见她跟顾瑾城的相处,才想起来要教她这些。   ——并非对顾瑾城有意见,也知道他不会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可本能的,她怕妹妹吃亏。   小姑娘连喜不喜欢都说不好,她怎么能不担心呢?   如果没有学医,她就不会在婚前知道男子、女子之间的那些事情,而大多数女子在出嫁前都是懵懂的。   她们或许知道不能和男子独处一室,否则别人会说闲话,或许还知道不能跟男子走太近,否则就会被人说不清白、不检点。   但别人这样说的原因是什么呢?女孩们不敢问。   而她们的母亲也只会告诉女孩,要避嫌,要自省。因为她的母亲也是这样告诉她的。   几乎所有正经人家,都不会跟女孩子提及此事,仅仅是在女儿出嫁前,放几副嫁妆画来压箱底,交代她新婚夜翻出来现学。   但男子却不会,更有许多人家会在男孩适龄的时候,为他们安排“晓事”的通房。   小时候她常听说有良家女子被骗,最后要么自尽,要么出家。   阿柔学医,很多知识,幼年就从医书上看过了,小时候还觉得很不理解。   后来,接触的人多了,她才知道,不是所有女孩儿都有她那样的条件,从小就知晓一切的。   一想到女子要等到出嫁之后,才明白自己将来要面临什么,就觉得无奈又可笑。   她认为,全天下的女子都有权利事先知道:嫁人意味着什么。这样,她才能确定自己究竟想不想、该不该嫁给对方。   阿柔想要把选择的权利交给女子自己!   可是,以她目前的力量,还照顾不到每个女子,所以,只能先告诉自己的妹妹。   嫁人与女子而言,无异于二次投胎。   她希望妹妹能郑重地选择自己真心实意想要厮守一生的人!而不是稀里糊涂的靠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被推着走向一个完全陌生的怀抱。   但这事解释起来太复杂了,还是通过话本子来让妹妹理解比较好。   她挑的三本都是志怪类的,什么书生和狐狸精啦、勾引和尚的小寡妇啦、瓜田李下的表哥表妹啦……   说的比较隐晦,但该有的都有,蜚蜚看完应该就明白了。   -   蜚蜚确实喜欢看闲书,但之前看的,都是降妖除魔或者行军打仗的,还是头一回看到这种题材的话本子。   怎么说呢?好没意思。   蜚蜚翻了两页,一看到狐狸精幻化承认,夜里去敲书生的门,要吸他的精气。   按照往常看的话本子,书生不日便会浑浑噩噩、形销骨立。而这个时候,会有一个得道高人,会用精湛的法术,把狐狸精打回原型,让它再也不能害人!   可是,这本却迟迟也没有出现得道高人,反而一直在写那只狐狸精是如何勾引书生的……   说的那些话简直不堪入目!   写这个话本的人是怎么想的?蜚蜚看得一肚子火,书可是传道解惑的载体,看书是要学东西的。   往常那些书都教她如何降妖除魔,这本书倒好,教她如何勾引书生?!   蜚蜚快速往后翻页,结果发现,得道高人是出现了,可是,在他要解决狐狸精的时候,书生竟然把他给撂倒了!   撂倒了?人家是在救你啊!蜚蜚捶桌咬牙。这个书生太坏了,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更有甚者,那只狐狸精在结尾居然得道成了人,和书生双宿双栖了!   不好意思,双宿双栖?   蜚蜚“啪”的合上话本,只觉得一头雾水、满腔愤懑。   这个写书的人想要表达什么啊?这个世界上又没有真的狐狸精,他干嘛要教别人这些呢?   ——为民除害的道士倒下了,害人的妖怪却赢得了胜利。   “不对啊,姐姐怎么会给我看这种书呢?”蜚蜚抠抠脑袋,又翻开一本。   小寡妇和俊和尚……   更不想看了!她既不是寡妇又不是和尚,从里这个面根本学不到东西啊!   蜚蜚有点儿着急,几本书都快速翻了翻,连主角名字都没有记清楚,就丢在那儿不看了。   连忙把先前买的一群绿林好汉造反的话本翻出来,爱不释手地看了起来。   虽然她不是好汉也不想造反,但里面的地名、官职等,都能和她现在的对上,好像在那儿真的有一群人正和恶势力作斗争似的,会让她觉得很感动。   同时,也更加有勇气——若是受到了不公,就要奋起反抗!   这种能鼓励人、给人带来力量的内容,才是正经人该看的东西嘛!   -   蜚蜚看闲书速度很快,阿柔是知道的。而她给的那三本内容并不多,按照蜚蜚的速度,一下午也该看完了,可一直到吃晚饭,妹妹都没有来找她。   晚饭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出沉思的模样,反而兴高采烈的,比以往还要活泼一些。   奇怪了。阿柔时不时瞧她,心想,难道没有看?不应该啊,那几本的内容还是挺感人的,编撰文笔也不错,她之前一会儿看看完了。   看到狐狸精变成人那里,还有些怅然若失。   因为阿柔觉得,那书生太过软弱自私,配不上那法力高强的狐狸精。   可狐狸精却为了他受尽苦楚,还放弃了千年修行。   实在太傻了。若是她,她肯定会选长生不老、法力无边。   妹妹一直不找她,她就没办法引出后面的话题,于是,饭后就去找妹妹,问她:“话本子看完了吗?有什么想法?”   蜚蜚支支吾吾的,但毕竟是姐姐力荐的书,即使看不下去,也不好说坏话,就支支吾吾地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就是觉得,一定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绝不要让狐狸精趁虚而入,否则,就是得道高人也救不了!   “不错,你竟然这么快就领会了。”阿柔笑笑,“我还以为要费一番功夫呢。”   蜚蜚挠了挠头:“里面写的很清楚啊。”   狐狸精把书生控制了,所以他才善恶不分、黑白不明。   “你看的是哪一本?”阿柔问。   蜚蜚如实说了,阿柔回想了一下情节,发现那本其实是三本里面写的最隐晦的。   描述起来,大多说“两人紧紧抱着,床幔层层叠叠落下,一夜无眠……”;或者是“烛影成双,摇摇晃晃到天明。”这种。   “那部、不明显啊。”阿柔也疑惑了,“那你明白嫁人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嫁、嫁人?蜚蜚眨眨眼睛,这书跟嫁人有什么关系?不对,里面好像是说狐狸精最后嫁人了来着。   蜚蜚想了想,说道:“可能,嫁人就是要历尽千辛万苦,甚至要抛弃掉一些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以追上对方的步伐、和对方变成同类。”   阿柔:“!!!”妹妹这小脑瓜,不简单啊!   有这么大的感触?   “你说的对,但也有不对的地方。”阿柔说,“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情,历尽辛苦,变成更好的人自然是好的想法,但是,绝对不能让对方改变你。如果我是那个狐狸精,我不会和书生在一起。”   阿柔眨眨眼睛,笑道:“我会努力修炼,等另一只狐狸精的出现……”   蜚蜚的表情更茫然了。   姐姐今天怎么回事?一会儿顾瑾城,一会儿狐狸精的,把她都说糊涂了。   “你现在不明白没什么。”阿柔捏捏蜚蜚的脸,说道,“既然你现在明白了男女之情是怎么一回事,那你是不是该重新整理一下和顾瑾城的关系?”   蜚蜚脑子嗡嗡的,弱弱地说:“我、我冷静冷静。”   的确不能把孩子逼的太紧,阿柔心想,能领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剩下的还是改天再说罢。   欣慰地看了蜚蜚一眼,放她回了自己房间。   -   回到自己房间,蜚蜚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想到姐姐提了很多次顾瑾城,以为她是被他给刺激了,思忖了好久,还是打算去找他问一下,说不定会知道原因。   顾瑾城房门关着,但她着急,就没有提前打招呼,莽莽撞撞地推门进去了。   “阿瑾,你……”待看清房间里的景象时,蜚蜚一愣,随即,连忙转过身去,慌乱地看着窗台上的一盆花,心跳如雷,呼吸急促。   ——顾瑾城没有穿上衣,正动作别扭地给自己敷药。   灯光下,板正漂亮的肌肉随着他的呼吸起起伏伏,只远远瞧一眼,就能感受到灼人的温度,以及内里蕴含着的蓬勃生机……,, 第106章   “怎么了?”顾瑾城气定神闲,将白色的药粉撒在肩膀处, 刚撒上去的时候有些痛, 他不由得咬紧牙关, 出了些汗。   瞧一眼蜚蜚的背影, 他说:“过来帮我一下。”   “啊?”蜚蜚心虚地眨眨眼睛,有些害怕, 但又不知道自己怕什么,他又不吃人。只得缓缓转过身, “哦。”   小姑娘脸有些红,还不敢看他,低着头站到顾瑾城身边。   顾瑾城把纱布递到她手里,一脸的单纯无害:“我一个人没办法包扎, 你会吗?”   蜚蜚接过纱布,腼腆地笑笑:“做不好你不要说我。”   “不说你。”顾瑾城指指左肩一道手指长的伤口,“缠上就好,不难。”   蜚蜚将纱布展开一段,两手撑开, 比划了好几次,都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别急。”顾瑾城直想笑,右手捏着她左手的手腕, 往肩膀处带了带, 教她,“你这样,一只手轻轻按住, 用另一边缠。”   他手心的温度很烫,蜚蜚下意识舔舔嘴巴,按照他说的法子,轻轻按住一边,另一只手将纱布在他胳膊上缠了几圈,将两段打个结。   “好了。”蜚蜚松了口气,都出汗了,看着包扎好的地方,有点松还有点丑,但起码是在她的帮助下完成的。   小姑娘笑了笑,看向顾瑾城。   却刚好撞上他带着笑意的视线,眼里亮晶晶的,像是有星辰坠落其中。   蜚蜚让他的笑容晃了眼,突然想到书里写的狐狸精。   狐狸精夜里来勾引书生,就是这样脱了衣服,说自己受伤了,让书生给她瞧瞧的。   原来,姐姐早就到了洞察了顾瑾城有这方面的潜质呀!   难怪要让她看那本话本子,还要找她说那些有的没的,原来真的跟顾瑾城有关。   看来是来对了,蜚蜚暗暗点头,但一想到书里的另一个人物,顿时警醒起来——她可不能做那个忘恩负义、自私软弱的破书生!   连忙退开,想要找个话题糊弄过去。   结果一站起来,才发现他后背也伤了一大片,虽然伤口不深,但如果不处理好的话,一定会很麻烦。   “你后背怎么弄的?”顿时顾不得什么狐狸精和书生了,只担心地问。   顾瑾城扭头想要看一下她说的地方,但根本看不到,就说:“有点痛,但应该不严重,你帮我瞧瞧。”   他竟然、和那只狐狸精说了一样的话!   蜚蜚捏着金疮药的瓶子,表情有点儿惊悚,顾瑾城疑惑地瞧着她,她才反应过来,嘚嘚嘚跑到少年的身后,素手拍了拍他的肩,让他趴下。   顾瑾城肩很宽,但是瘦,锁骨和肩胛骨的线条干净漂亮,蜜色的皮肤上横亘着几道煞风景的伤口。   蜚蜚的手心摸上去,觉得热,顾瑾城却觉得痒。   “痛吗?”蜚蜚发现伤口处的皮肤要比别的地方烫手,看起来有些狰狞。   “还好。”顾瑾城单手撑着桌子,回头看她。   蜚蜚让他看得不好意思,连忙引开话题:“这个怎么用?直接倒上去?”   顾瑾城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眼神也更加柔和,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嗯。”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有一种特殊的磁性,让蜚蜚的心跳猝不及防地漏拍。   “疼你就要说哦。”蜚蜚先将药粉倒了一些在手心,然后用手捏着,耐心地往他伤口上撒,边观察顾瑾城的表情。   结果发现他根本没什么表情,只是偏头看着她。   狐狸精。蜚蜚暗想,赶紧将药粉撒好,拿了纱布要给他爆炸。   因为伤口在背后,想要爆炸,就得将纱布绕身上一圈,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把纱布往前绕的时候,分明像是从身后被他抱住了似的。   小姑娘愣了一下,两手僵着,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怎么了?”顾瑾城问。   语气坦荡自然,没有半点儿歪心思。   蜚蜚懊恼地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把心一横,两只手向前伸去,将纱布在他身前交错,绕了两圈之后,在肩上缠了一下,免得滑落。   打好结,将多余的纱布剪下来,放在一边,总算松了口气。   突然发现顾瑾城没有说话,就低头看了他一眼。   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了桌子上,脸埋在胳膊里,露出的耳朵红得能滴血。   这是……害羞了?   蜚蜚越是这样瞧他,越觉得他像话本子里写的那只狐狸精。罢了,回去还是把那本话本子捡出来仔细看看,学学怎么养狐狸精罢。   “对了,今天晚饭的时候,你怎么没有跟外公说啊。”蜚蜚突然想起来。   顾瑾城已经拿到了证据,但是却没有跟太傅说明,是怕他知道情况会不相信吗?   “不急。”顾瑾城说道,“毕竟是朝夕相伴的人,还是让太傅自己发现会比较好。我已经给韩叔留了线索,不日他就会查到的,如果他想查的话。”   “证据先放在我这儿,他要是想包庇大周氏,我再拿出来。”顾瑾城冲她眨眨眼睛,意气风发的。   蜚蜚便放下心来,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陷入沉默,顾瑾城望着她,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但那眼神就跟带着钩子似的,瞧得她心里痒痒的。   “夜深了,回去休息罢。”顾瑾城说,“以后还是注意些,入了夜便不要来找我了,嗯?”   确实,危险的很。狐狸精就专在夜里勾人。   小姑娘忙点了点头,撂下一句:“你也早点睡。”就忙不迭地跑了。   她一走,顾瑾城也不掩饰了,开心得上蹿下跳,在房间里打了一套拳。   “对了,”蜚蜚又推门进来。   顾瑾城连忙收起手舞足蹈的动作,斜倚在窗边,风度翩翩地理了理头发,气定神闲:“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说一声,下次换药,让三哥来帮你。”蜚蜚说,“你不要一个人扛着。”   顾瑾城抑制不住自己的笑容:“知道了,快回去罢。”   蜚蜚点点头,关门离开。   顾瑾城躺回床上,在昏黄的烛光之中望着床幔顶端,脑子里却全是蜚蜚刚刚的笑容,以及那一双在他皮肤上轻触的滑腻指尖。   蜚蜚对他这么好,那她的心情,会不会也像他一样呢?   -   蜚蜚哼着小曲儿回了姐姐的院子,姐姐已经睡下了,她便没有去打扰,而是将那几本话本子翻出来看。   抛却先前的偏见,把狐狸精代入成顾瑾城,不知道为什么,就不觉得她讨厌了。   看到最后,竟然还为她感到高兴。   她不仅打败了道士,也战胜了天道,赢得了自己真正想要拥有的东西。   说白了,她和那些被生活所迫而奋起造反的人是一样的。   都是为了拥有理想中的人生而已。   只不过,狐狸精是为了爱情,而那些人是为了自由。出发点不一样,但带来的力量和所表达的主旨是类似的。   蜚蜚再也不骂写这话本子的人了。   看完了这本,又翻出了小和尚和寡妇,起先,她以为应该和上一本差不多,没想到的是,刚看了两页,就发现了不得的内容!   猛地合上话本子,蜚蜚窜到床上,把被子蒙过头.。   可是,刚刚瞧见的那几行字,就像是刻在脑子里似的越想忽略,就越清晰。   躲在被子里想了一会儿,有些热,只得露出小脑袋,喘息几下,小姑娘的眼神又转到了桌上那本蓝色封皮的话本子上面。   看、看就看!   蜚蜚掀开被子,来到桌边,翻到刚刚那一页,拿回床上,带着学术研究的心态,默默读了起来。   第二天。   阿柔见蜚蜚睡懒觉,就想着过去喊她。因为明日萧梵屹要来府上,菜单需要提早定下,免得出纰漏。   不醉挑起床幔,阿柔坐到蜚蜚边上,想要轻声喊她。   一凑近,才发现小姑娘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似乎是哭过了。   “发生什么事了?”阿柔压低声音去问不醉,不醉则连忙摇头,表示自己完全不知情。   两人说话的声音,使得蜚蜚醒了过来。   睁眼看到阿柔,小姑娘突然一阵难过,嘴角向下撇着,伸手要阿柔抱。   “乖,别难受。”阿柔连忙安慰她,“没事的,有姐姐在呢,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和我说。”   蜚蜚抽噎两声,慢悠悠的,从枕头底下翻出一本皱巴巴的话本子,递给姐姐。   阿柔:“……”   “这里也没有写什么啊,你怎么哭了?”阿柔拿着不醉递过来的沾了水的锦帕,给妹妹擦脸,“你昨天不是说的很好吗?”   蜚蜚绷不住了,嘴巴一扁,哭着说:“小寡妇也太惨了,好不容易找到两个钟意的郎君,全都死了。”   阿柔哭笑不得,就说她:“看书也没看出个重点来,是让你这个的吗?”   “那看什么?”蜚蜚不解。   阿柔诧异:“你昨天不是说的挺好的吗?”   蜚蜚:“……”   将不醉支走,阿柔压低声音,跟蜚蜚说:“我是想让你知道,女子有多么不容易,想让你看了之后有所感触,不要学她,为了爱情奋不顾身,最后,越想要的,越得不到。”   “你能明白吗?”阿柔说,“她明知道勾引和尚是不对的,但还是跟和尚幽会,以致怀了孩子,东窗事发。”   蜚蜚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见她如此解析,有些意外,抬头看向姐姐,暂时不难受了。   “同样的,和尚如果不受她的勾引,便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阿柔说道,“我让你看这本书的目的,就是想让你明白,世人对女子的限制实在是太多了,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见妹妹懵懂的眼神,阿柔笑了笑,又说:“所以,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受别人的勾引。”   “相应的,如果你遇到一个,即使知道前面是万丈深渊,也想要和他走下去的人,那就不要犹豫——让他娶你。”   “若他不肯,说明他不值得。”阿柔说道,“明白吗?”   回忆了一下话本子里所说的内容,再结合阿柔的话,蜚蜚终于明白了姐姐的良苦用心。   抱住姐姐的腰,蜚蜚说道:“我明白了。”   想到最近接连发生的情况,蜚蜚面露忧色——昨晚她就从话本子里看到了,像什么脸红心跳啦,呼吸急促啦,这些都是被勾引的时候才会有的反应。   她原先以为没什么,现在才知道,顾瑾城那个男狐狸精竟然一直在勾引她!   不行,她可不能学和尚,也不能学书生,她要学第三本书里那个表妹!一切都要发乎情,止乎礼才行。   所以,以后绝对不能再离他这么近了!   “想什么呢?”阿柔见她气呼呼的表情,哭笑不得,“吓到了?”   “没有。”蜚蜚说道,“我是想到你昨天问我,觉得顾瑾城怎么样。”   阿柔挑眉,等着她后面的话。   就见小姑娘一握拳头,锤了一下被子:“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我以后不要理他了。”   除非、除非他来江家提……不行不行,实在太羞人了,不能再想下去了。   “为什么不理他?”阿柔顿时紧张,“他、他对你……”   “没有!绝对没有。”蜚蜚捂住嘴巴,生怕姐姐一个生气,会去收拾顾瑾城,连忙说,“等、等他把话说明,我再理他。”   阿柔没听明白:“说明什么?”   蜚蜚只觉得这个想法简直太难以启齿了,脸颊爬上两朵红云,艳若桃李。   不敢再继续往下说,只道:“反正我不理他了。”   被妹妹害羞的表情和语气击得浑然一愣,突然回过味儿的阿柔心都碎成了一百八十瓣儿。   昨天不还说应该不喜欢的吗?!   她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的乖白菜啊,就这么落在顾瑾城手里了!   不行,她不能忍了,这就去把顾瑾城打一顿。   然后让他来提亲!   敢不答应,腿都给他打断!   -   因为早上的谈话,阿柔在镖局的时候,一直都在想,这件事情要怎么提到明面上来。   明说吗?万一顾瑾城那个狗子拒绝了怎么办?何况,这事儿哪有女方提的?   那,暗示?顾瑾城那个狗子长大了以后瞧着不太聪明的样子,要是听不懂怎么办?   想来想去,只得出一个结论——顾瑾城可狗!   算了,这种事情操心不来,反正她这双眼睛看得真真儿的,顾瑾城对妹妹,绝不是简单的兄妹之情。   蜚蜚两天不理他,估计他就急了。   到时候若还是不懂,就说明如此蠢笨之人跟妹妹不合适。   阿柔松了一口气,耐心处理好镖局的事物,心情舒畅地往回走。路上还给妹妹买了桂花鸭。   从酒楼出来,正要回家,突然觉得不对劲,似乎有人跟着她!   来了京城以后,邪□□儿多了,一两只小鬼,她还不放在心上。   来京城之前,她从太傅那儿看过京城的布防图,各街各坊早已烂熟于心,悠闲地带着那人七拐八拐地钻巷子。   几条下来,那人就急了,脚步声大的吵人。   阿柔冷笑一声,哼着曲儿继续走,拐进了一条死胡同。   那人危险地眯了眯眼睛,也不怕暴露了,当即闪身进去,打算先捉了人再说。   可他一过去,脸上顿时爬满了恐惧,因为他发现胡同里根本就没有人!   三面都是死胡同的墙壁,只在角落里对着一个麦秆堆,插翅恐怕都难飞,她是怎么逃出去的?!   阿柔从草垛后面的小门出去,拍拍身上的麦秆,再掸掸身上的灰尘,最后,谨慎地看看被油纸包着的桂花鸭,确定没有问题,才松了口气,面带笑容,想要继续往前走。   没有想到的是,刚一抬头,就瞧见了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人。   “江兄,又见面了,好巧。”萧梵屹站在她几步远的位置。   左脸的浮雕面具闪着寒光,右脸却带着笑意,似乎很高兴见到她。   阿柔:“……”   真邪门了,怎么每次出糗都会被他撞见?!,, 第107章   “九爷怎会在此?”阿柔开门见山地说, “此处应该不是去别馆的路。”   萧梵屹从太常寺搬出来以后, 就暂住在行云街的一处别馆内,和宰辅大人是邻居。   不管怎么说, 他都不应该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自然, 只是凑巧瞧见了江兄, 担心你出事, 特意跟来的。”萧梵屹笑笑, “看来是萧某多虑了,江兄聪慧伶俐,令人佩服。”   “九爷客气了。”阿柔不知道他话里的真假,不想和他争辩。尬了拱手, 配合地说道,“多谢九爷挂心, 草民惶恐。”   萧梵屹走到她跟前,面具下的眼镜带着几分笑意:“真的惶恐吗?”   阿柔不明白他的意思, 抬头瞧了都他一眼, 怎么看,怎么觉得他这个表情带着些许的不怀好意。   又作了揖, 恭敬的垂下头去:“自然。”   “也是。”萧梵屹开玩笑一般的语气,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从不轻易帮人的。”   阿柔:“……”这不是没有给你帮忙的机会吗?   总觉得萧梵屹来者不善,阿柔便装作没有听出来他话里有话,只保持着恭敬的动作, 什么都没有说。   “你先起来。”萧梵屹冰肌玉骨的指尖轻轻一点她的手腕,示意她先起身,“此地不易久留,边走边说。”   说完。率先转身往巷子口走去。   阿柔捏紧了手里的纸包,有一些紧张,但是又不得不听从他的话,而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并排走着,萧梵屹压低声音,问她:“你大哥的事情怎么样了?”   “正在城外的校场内,随时等今上召见。”阿柔如实说道。   对此,她其实有很多意见和想法,但面前这位是什么样的人,阿柔比谁都清楚。   所以,虽然她知道,有些事情可能跟他透露上一两句,就会有不一样的发展,但是,本能的,她不想跟这个人走得太近。   因为她知道自己是谁,更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二而面前的这个人,很显然不是她能够得到的。   既然从一开始就知道不合适,就不要勉强,免得将来拉锯撕扯,不体面。   “东胡的郡主和使团要提前进京,太傅与你说了吗?”萧梵屹问道。   他说话的声音极小,阿柔都得稍微向他的方向靠近,才能听到他说什么。   “嗯,说了。”   阿柔怀里抱着热乎乎的桂花鸭,那味道十分特别,而且诱人。惹得萧梵屹不经垂眸瞧向她手里的纸包。   见到她白皙的素手,捏着泛着油花的纸包,不禁挑了眉,再看她警惕的表情,顿时觉得这姑娘不仅长得漂亮、有勇有谋,而且格外有趣。   瞧着一脸生人勿近的清冷模样,实际上内心柔软的厉害,让人想要撕掉她冰冷的外壳,去感受那常人无法触及到的温暖。   “你是怎么想的?”萧梵屹问道,“上回说的事情,可还作数?”   阿柔偏头看了他一眼,对上他的视线,心跳便猛然间加快,眉头为难地拧着,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件。   “不知您问的是哪一件?”   “这么快就想不起来了?”萧梵屹笑笑,“你以为是哪一件?便一件一件说罢。”   阿柔瞧他一眼,听出了他话里的促狭,这人明显是在逗她。   “我大哥的事情我一向做不了主。”阿柔说,“东胡的事情,相信殿下也没办法完全掌控罢?”   “既然如此,我怎么想的,重要吗?”阿柔反问他。   萧梵屹笑了,嘴角微微上扬着,弧度非常好看。他更压低了声音,耳语呢喃一般,与阿柔说:“不重要的话,我何必专程来问呢?”   气息喷在耳朵上,有些痒。   阿柔生生忍住,后背却泛起一阵酥麻,连忙退开些许,恭敬地说:“草民愚笨,九爷此番前来,所为何事,还请明示。”   -   她这样谨慎的态度,不禁让萧梵屹拧紧了眉头,感到十分挫败。   他又怎么看不出来阿柔对他的抗拒呢?   可是,自从上次太常寺一别,她的音容笑貌就像是刻在了他心里一样。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渴求过什么,哪怕是被打入皇陵,终日与青灯古佛相伴,年幼的他也不觉得失落。   可现在,他的心就像是空了一块儿似的,一见到她审视的眼神,就觉得难受。   这个世上,任何人的猜测和怀疑他都不在乎,却唯独在意她对自己的评价,他不想输——他想让阿柔信任他、喜欢他。   太常寺惊鸿一瞥,他看到过阿柔很多不同于外表的一面,他知道那有多美好。   ——他想留住,哪怕是用掠夺的方式!   “想让你帮我个忙。”萧梵屹叹气,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   “九爷请说。”   萧梵屹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她恭敬而疏远的语气。他敢确定,如果这个“忙”无法引起她的兴趣,就一定会被严词拒绝。   ——她只是习惯了以冷静的态度对待事物,但内心其实野的很。   “在我入太常寺之前,与宰辅最小的孙女有过婚约。”萧梵屹说道,“出事后,这婚约便取消了。可惜造化弄人,我如今不仅回来,而且就住在宰辅隔壁。”   阿柔明白了。   果然,下一刻,便听见萧梵屹说道:“如今他仍想将孙女嫁于我,可当初我被关入太常寺,也有他的一份,他能心无芥蒂,我不能。”   “还请江兄慷慨些,帮我演一出戏,巧妙地将宰辅大人回绝。”萧梵屹说道。   演戏?   阿柔知道不能答应,但又有些好奇,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什么戏?”阿柔问道。   “你这是答应了?”萧梵屹眼睛亮了亮,说道,“江兄果然够意思。”   阿柔:“???”只是问问,什么时候就答应了?!   “此事简单。”萧梵屹说,“明日我正要去府上拜访,到时与你细说。”   这?阿柔连忙就想要解释,可一看到他殷切的眼神,期盼之中透着些许的感激,即使心里有再多的话,此刻也说不出来了。   想想萧梵屹可是杀人不见血的那种人,竟然有如此鲜活的一面,阿柔不舍得将其扼杀。   只好答应:“恭候九爷大驾,就当是还了你的人情。”   这回在太常寺,他一直让自己保证,若能活着出来,要答应他一件事,阿柔始终自己挂着这个随时有可能提出的条件。   与其被动的等他来让自己履行诺言,还不如主动将此事揽下来,糊弄过去。   “你啊。”萧梵屹终于又笑了起来,语气中不乏宠溺。   小姑娘什么都好。萧梵屹眼睛弯弯的,专注地望着她——就是太聪明了,不好骗。   -   次日,江府上下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里里外外收拾的焕然一新,厨房更是忙活的热火朝天,生怕准备的吃食不合这位皇子的口味。   蜚蜚在太常寺待过,自然知道那里的伙食是个什么水平,便跟丫鬟姐姐说:“没关系的,只要照常发挥就好。”   丫鬟姐姐还是没有自信,蜚蜚也不多浪费口舌,反正嫌不嫌弃都是萧梵屹的事儿,是他自己要来的,而他们江家已经尽力了。   蜚蜚是真的尽力了,当家太难了,什么都要顾全。   索性萧梵屹不是那等讲究排场的人,不到晌午就提前到了江府,奉上伴手礼,与太傅和顾瑾城在正厅坐着。   太傅和顾瑾城不放心萧梵屹,便请了休沐,在家等他。   原本他也是太傅的学生,太傅还想着,十年不见,模样估计早就变了,没成想,却戴了副面具,根本瞧不见他的脸。   “殿下,这面具?”太傅指了指他左脸闪着寒光的金色浮雕面具,眉头紧拧,欲言又止。   “七年前,太常寺意外失火。”萧梵屹说道。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众人却领会了他话里的意思。   定然是火势太大,伤了他的脸,才终日带着面具,心中不免感到可惜,在未入太常寺之前,九皇子各项都是出类拔萃的。   都说太子萧惊尘惊才绝艳,可若与九皇子比较起来,简直如泥捏的一般。   七年前,他们也刚到太常寺不久,怕是想赶尽杀绝罢!   太傅对他立马就多了几分同情,本就是曾经很看好的学生,得知他过得如此艰辛,自然更加唏嘘。   席间,又讨论了一下黎云郡主的事情,俱都觉得,今上迟迟不召见大哥,是有其他打算,他找人打听过了,与和亲一时关联不大,他真正想要延缓的,是蛊雕军立功一事。   蛊雕军由白迎山创立,白迎山又是顾元帅的忠实拥护者,顾元帅冤死,若蛊雕军此事上堂听封,纳兰一党必死无疑。   皇帝是想留要保皇后,更想要保废太子。   “毕竟骨肉至亲,舍不得也是在所难免的。”萧梵屹说道,“太傅放心,若让江校尉娶敌国郡主,代价过于庞大,今上没必要给自己找隐患。”   “卢尚书家的三公子就不错,今上夸了好几次。”萧梵屹说道。   席间几人皆面面相觑,暗骂他就是个老狐狸。   什么骨肉至亲,舍不得?今上分明是想让他们兄弟博弈,综合考察谁更有能力当太子而已。   这顿饭,他看似透露了很多,实则什么都没有说。   饭后,他与太傅在书房下棋,蜚蜚让人端了果盘进去,交代她最好能留下来偷听。   但她那点小伎俩那能混过他们?刚一进去就被支出来了,什么都没有听到。   蜚蜚就跟姐姐讨论,说九皇子愈发没有人情味了。   姐姐正在看账簿,闻言,只说:“不要乱说。”随即,就专心致志地研究起了账簿。   实际上,她看了许久,都没有翻页。   -   同外公下完几盘棋,萧梵屹在正厅等她,终于与她说了,自己想要找她帮什么忙。   “只需让宰辅大人知道我如今已心有所属就好,他不可能让孙女嫁过来受罪,到时候,怕是急着要与我撇清关系。”萧梵屹说道。   阿柔想来想去,没有料到他会这样打算,未免有些简单。   “就这样?”阿柔茫然,“殿下想让我怎么帮忙?”   萧梵屹气定神闲地饮茶,目光带着笑意望向她:“也不要你做什么,一切照旧即可,只一点,若他日听到有人说我心悦于你,莫要惊讶。”   他说的轻巧,落在阿柔耳朵里,带来的威力却大,即使她极力保持着清冷的表情,微红的耳朵也出卖了她的想法。   “心悦我?”阿柔说道,“殿下想让我做出回应?”   萧梵屹摇摇头:“那岂不是会让你为难?”   “我会让别人知道,是我单方面心悦你,与你无关,你完全可以装作不认识我。”萧梵屹说道,“这样就算帮了我大忙了,不敢奢求你有所回应。”   阿柔简直没话可说。   若是萧梵屹单相思,于她而言便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殿下太客气了。”阿柔说道。   萧梵屹却望着她:“过几日,我还能来吗?”   “自然可以。”   萧梵屹满意地笑了笑,吃了盏茶,便提出告辞了。   阿柔总觉得他们方才的谈话云里雾里的,但既然已经答应了,就会把戏给演下去。   可是,心悦她……   这三个字,光是听起来,就已经足够令人心动了。   但她清楚的很,狡诈如萧梵屹,不可能会真心喜欢一个人——他们不合适。   萧梵屹离开以后得几天里,阿柔心情都不好。有时,半夜还会被噩梦给惊醒。   她觉得自己可能病了,号了脉,让人抓了些安神的药来。蜚蜚担心得要命,非问她怎么了,她也只能说是天热,睡眠不好。   府内新增了四名护卫,李大海帮忙找的,其中有一位唤作马十三的青年人,长得一表人才,性格颇有些跳脱,他一来,府里就热闹多了。   这天,蜚蜚正在院子里,让裁缝给府里的人量身,打算给他们制几身夏装。   大伙儿都高兴,和蜚蜚说着吉祥话。   大周氏就风风火火地进了门,她和往日有些不一样,穿着十分华丽,似乎刚从某种重要的场合出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脸的愤怒,眼睛也肿着,似是哭过了。   见到院子里有这么多人,大周氏当即端出冷漠高傲的架势来,居高临下地问蜚蜚:“你姐姐呢?让她出来。”   蜚蜚瞧了她一眼,见她还绷着,不像是会当场发作的样子,就不咸不淡地跟不醉说:“你留下来看着,让裁缝把尺寸记好,花色我已经选好了,回头你再确认下布料。”   交代完 ,才看了一眼大周氏,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转身往后院的方向走去,示意她别在这里丢人。   大周氏气得发抖,却顾忌着众人的视线,只得跟上蜚蜚的脚步,两人之间似有无形的气流在互相排斥。   到了无人处,大周氏才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可知,外面都传成什么样子了?你竟然还在这里给下人裁衣裳!”   “有那个时间和银子,不如给你姐姐多买面镜子,让她好好瞧瞧自己,莫要痴心妄想去攀那高枝儿!”   “周夫人,请你注意言辞。”蜚蜚猛地转过身,与她对峙,眼神锐利而坚定,“就不说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污言秽语!即便是真的,你以什么立场来指责我和姐姐?”   “你!……”大周氏气红了眼,怒吼道,“我是你外公明媒正娶的正妻!我嫁入郑家三十年,我有没有立场,要你来说?”   蜚蜚轻蔑地望着她:“的确不是我能决定的,不如去问问外公?”   大周氏当即面露退色,老爷可一直气着她呢!他现在偏爱这几个野崽子,即使有理,也不会帮她。   蜚蜚便训斥她:“你刚刚说了什么话,一字一句给我吞回你自己肚子里去,再让我听见,我绝不给你留半点颜面!”   大周氏气得不停打摆子:“今日李阁老设宴,我在宴上,被那些官眷肆意羞辱,尽是因为你姐姐,你还要跟我不客气?”   “你到底在说什么?”蜚蜚不信她,“我跟姐姐刚来多久?怎会传到那些人的耳中?”   “这恐怕要问你姐姐!”大周氏拽起蜚蜚的手腕,“走,带我去找她!我今日非要替你好好问问!”,, 第108章   两人闹出了些动静, 阿柔听见了, 便从房间里出来,望着盛怒的大周氏:“周夫人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她跟柏秋长得极像,大周氏一见到她就害怕,但此时在气头上,根本顾不上那许多。   “外面都传遍了, 若不是你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怎么会有那些传言?”大周氏说道,“偏你们觉得我没有资格过问你们,可你做下这等丑闻,败坏的还不是我们郑家的名声?!”   丑闻?   蜚蜚抽回手腕,敌对地看着她, 愠怒道:“空口白牙的冤枉人, 外面传什么你都信,我姐姐的为人你怎么就不信?”   还不是因为大周氏对她们有偏见,从一开始就不待见她们。   眼下以为抓住了他们的把柄, 就借题发挥, 上门闹开了!什么脏水都往她们身上泼,真以为她们那样好欺负,会平白接受莫须有的冤枉不成?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外公明媒正娶的妻, 是我们的长辈,可你就是这么当别人长辈的?”蜚蜚生气的时候,语气也是糯糯的, “外面那样造谣,你不帮就算了,还想来找我姐姐的茬儿?”   “你凭什么这样做?!”蜚蜚娇声质问着她,“我姐姐清清白白的,请你莫要造谣。况且,她就是真有问题,也轮不到你来管。”   不让大周氏开口,她便指着门外,冷声道:“这里不欢迎你,请你有多远滚多远,以后不要再来了!”   她长得一张娇娇的脸,生着气,眼睛睁得圆圆的,里面带着盈润的水光,不像她在凶人,倒像是被别人气得要哭了。   大周氏见她这样,竟也生出了几分不忍的意味站在原地看看她,又看看阿柔,憋出一句:“真与你们无关?”   “我连你说什么都不知道。”蜚蜚说道,“我跟姐姐才来京城多久?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大周氏看着她们,一身华贵的珠钗丁铃作响,攥了攥拳头,努力压制着怒火,与她们说道:“外面都在传,你见九皇子得势,便、便恬不知耻地勾引了他。”   姐妹俩:“???”   “谁在外面造谣,我撕烂她的嘴。”蜚蜚气得眼睛通红,说着狠话,但心里难受得厉害。   姐姐前几天还特意交代了她要如何正确对待男女之间的关系,她怎么可能主动去勾引别人?   她为姐姐鸣不平,阿柔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应当与萧梵屹说的帮忙有关,只可惜,对方反应比较偏激,把她当成了假想敌。   也不知道萧梵屹是怎么说的,竟然能把事情传成这样。   他那种老狐狸,不可能跟宰辅直说的,而宰辅在朝多年,显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如今,怕是想毁了她!   “外面是怎么传的?”阿柔突然不生气了,反而来了兴趣。   此事说白了,与大周氏无关,她只是想借题发挥,根本原因还是在萧梵屹和宰辅那儿。   “怎么说的?”大周氏冷哼一声,“还能怎么说的?自然是什么难听说什么!”   “我刚到李阁老家中,那些人便冷嘲热讽,说我认了个好外孙女,眼光高,格局大,看不上我介绍的那些人,非要嫁给九皇子,将来……青云直上呢!”   她本想说的是“将来做太子妃”,话没出口,也怕落人口实,硬生生转成了委婉些的。   阿柔冷笑,这些人倒看得起她。   不过,宰辅的意思,可不就是这样吗?萧梵屹对外说心有所属,不肯娶他孙女儿,等于打他的脸,他自然不会允许。   “宰辅孙女儿的事儿我有所耳闻。”阿柔轻飘飘说道,“是他毁约在先,要说想攀高枝儿,他的吃相比我难看,周夫人不拿话怼他,反倒来为难我,让人知道了,怕是要瞧不起我们郑府。”   大周氏噎住了似的,瞪着她,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是我家小辈,我自然要规范你的言辞。”   阿柔挑了挑眉。   “没见过把欺软怕硬说的这么理所当然的。”阿柔说道,“周夫人放心,我对九皇子并无儿女之情,旁人怎么说的,我管不着,但求一个问心无愧。”   “你!你说没有就没有?”大周氏说道,“外面都在传,九皇子惦记着你,若不是你做了什么,他何至于此?”   阿柔本不生气,听了这话,只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不能?我哪里差了他去吗?”   阿柔问得情真意切,她是真的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这样想,凭什么非要她处心积虑去勾引,萧梵屹才会心悦她?她哪里不好吗?   都是女人,不是更应该明白彼此的不易吗?怎么反而无端诋毁别人?   “你说什么疯话呢?”大周氏也觉得不可思议,“那可是九皇子!你知不知道他将来……”   “九皇子又如何?”阿柔抱着胳膊,冷哼道,“区区一个闲散皇子,我还看不上呢。”   “你!你!……”大周氏指着她,“你可别做梦了,是,你聪明,漂亮,可那又怎么样?京都比你漂亮,比你聪明,比你出身高的女儿家多了去了!更别说你这么大年纪了,嫁给赵六都算便宜你!”   她越说越难听,蜚蜚见姐姐生气了,冲上去,张开手臂拦在姐姐身前,怒视着大周氏:“不许你说我姐姐!”   大周氏见她们这样敌视自己,冷嗤一声,觉得她们可笑极了。   穷乡僻壤出来的姑娘家,心比天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别说九皇子根本不可能瞧上她们,就算真的瞧上了,恐怕也只是玩玩。   还想青云直上?简直做梦!   “蜚蜚,你年纪小不懂事,我不说你什么。”大周氏讥讽地望着阿柔,“只是你,我必须要跟老爷说说,你这想法太不像话了。”   大周氏总算找到了见老爷的借口,理理鬓边的首饰,风情万种地一笑:“老爷疼你们,不代表能让你们肆意妄为,若真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丢人的还是我们郑府。”   “等老爷回来,我就去同他说,让你搬回郑府去,”大周氏得意一笑,“——我请几个宫里的嬷嬷来,好好教教你们规矩。”   “你做梦。”蜚蜚气得,连忙喊护卫,让他们把大周氏赶走。   加上原本的护卫,江府一共六个护卫,但是,新来的冯十三不知道去哪里了,只有五个人,但撵一个大周氏也足够了。   大周氏目的已经达到,不消他们驱赶,便端出贵妇人的姿态,顶着满身华贵的钗环头饰,风情万种地往外走。   巧的是,刚出了院子,便撞见了风风火火的太傅和顾瑾城。   “老爷!”大周氏一喜,当即上前,抓住太傅的胳膊,就想要和他诉苦,“我可算见到你了。”   话音刚落,满脸怒容的太傅就将她的胳膊拽了下来,反手扇了她一个耳光!   -   “啪”的一声脆响,大周氏被打的偏过头去。   满头华丽的钗环叮当作响,大周氏脑袋一晕,只觉得头重脚轻,摔在地上。   伏在地上好半天都没有爬起来,除了疼,更多的是震惊。   令她如遭遇晴天霹雳一般,脑子里“嗡嗡”作响,瞬间空白一片,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她嫁进郑府这么多年,错事没有少做,可无论多大的篓子,太傅顶多说教她,从来没有朝她动过手,更何况,当着这么多下人和那些野崽子的面儿!   这一巴掌,打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她的尊严、她的地位!   从此以后,她在太傅这里,恐怕再也说不上话了。   莫非,是她做的事情被老爷知道了?   大周氏如遭雷击,趴在地上,许满头华丽的钗环都成了压死骆驼的稻草,她极挣扎,却根本抬不起头。   “你到底有什么脸来这儿?”太傅暴喝出声,“几个孩子才来京都多久?你做的恶毒事,我却数都数不过来!最可笑的是,他们早就知道,却一心想着替你遮掩,你呢?”   大周氏真的怕了,浑身颤抖,像一条快渴死的鱼。   果然,东窗事发了……   “你呢?!”太傅又厉声问了句,“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早在城外你就想要杀了他们,却假惺惺地跟我收拾府上,说你欢迎他们?虚伪,恶心!”   他从来没有想过,大周氏是这样阴损的人。   若不是几个孩子命大,怕是早就已经……想到这里,他浑然一震,惊愕地看着地上的大周氏。   一个令他几乎心肺俱裂的想法出现在了他的脑海当中。   当年,烟儿与他大吵一架,之后就提出要回老家,招呼都没有给他打一声,等他知道,就已经得到了孩子遭遇不测的消息。   可那具尸体,实在太过奇怪!   天呐!这些年,他到底留了一个什么样可怕的人在身边?   ——烟儿是断掌,此事鲜有人知!   而当年那具尸体的损毁程度根本就不正常,最不正常的,莫过于她的脸和手心。   对方显然是极熟悉他们父女两个,才会这样做,让他们死无对证!   往事的画面一段段从眼前闪过,女儿稚气的笑容,妻子撒手人寰时不舍的眼神,女儿与他争执时的表情,最后棺椁之中面目模糊的尸体……   太傅突然觉得一阵眩晕,身形剧烈摇晃了几下,撑不住地往下栽。   秦狗说的对:他自诩聪明,却让人骗了一辈子!   “把她、把她关入柴房,”太傅指着大周氏,脸色苍白,气若游丝,“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她出来!”   -   这个变故让兄妹几个都没有想到,顾瑾城抱着胳膊在一边,什么话都没有说。   见到蜚蜚眼睛红红的,吃了一惊,忙凑过去,想问问小姑娘怎么了,蜚蜚却根本不理他,转身就要离开。   她都已经好几天没有理他了,顾瑾城急了,忙跟上她的脚步,想要想办法与她好好谈谈。   门房就从外面跑进来,又是紧张又是激动地说:“当家的,当家的,快!”   “怎么了?”蜚蜚转身,避开顾瑾城的视线,去问门房。   门房跑的急,气喘吁吁的,艰难说:“外头来了好多人,抬着礼箱,我一眼都、都望不到头!”   蜚蜚和姐姐对视一眼,阿柔也疑惑的很。   她们在这儿不认识什么人,太傅又一向不参与朝中派系交往,谁会给他们送礼?   再说了,送礼也没有这么送的。   “出去看看。”蜚蜚移步去前厅。   太傅身子虚,让人抬回院子里去了,阿柔不放心,过去给他瞧瞧。   大周氏被关进了柴房,二哥、三哥和顾瑾城便跟上蜚蜚的步子,去向门外。   门房不敢拦他们,便让说话的人进了正厅,只抬礼箱的人留在门外。   兄妹几个原本觉得疑惑,一到正厅,却发现对方竟然是萧梵屹!   几日不见,他似乎更优雅了些,仍穿着一身白衣,料子似乎是番邦进贡的追云锦,千金难求一匹的料子。   因着大周氏的说法,蜚蜚对他正生着气呢,加上见识过他的原本面目,并不怕他。便草草行了礼,随即,语气有些生硬地问:“九皇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萧梵屹知道她脾气娇横,又是阿柔捧在手心里的妹妹,闻言,只是一笑,说道:“当家的太客气了,萧某今天来,是有事相求。”   兄妹几个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求什么?”蜚蜚直来直去地说道。   萧梵屹不紧不慢的,从怀里拿出一封锦帖,勾魂摄魄的眼睛望着蜚蜚:“求亲。”   这话一出,兄妹几个都愣住了。连顾瑾城都面露惊讶。   蜚蜚眨了眨眼睛,问道:“求、求谁的亲?”   “外头盛传,我心悦阿柔姑娘已久,此事怪我。”萧梵屹说道,“几日前,自太常寺分别,担心你们遇上其他危险,我便派人沿途保护。”   蜚蜚皱眉。   “我回了京都后,宰辅大人意与我结亲,我便坦言自己心有所属。”九皇子说,“岂料,宰辅大人发现我派人跟着你们,便断定,我与阿柔姑娘交情匪浅。”   后面的事情,大周氏已经告诉她们了。   宰辅不满亲事被截胡,因此恨上了他们,在宴会上对大周氏冷嘲热讽。   大周氏气不过,来她们府上闹,想要借题发挥,把她们关在郑府,找嬷嬷收拾她们。   “此事是误会?”蜚蜚不太相信地问。   萧梵屹瞧了瞧她,又说:“算是,但也不全是误会。”   “此话怎讲?”二哥也糊涂了。   顾瑾城翻了个白眼。暗骂萧梵屹这个臭狐狸,说话从来没个准意,让人猜来猜去。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阴险吗?   “我心悦阿柔姑娘,不是误会。”萧梵屹正经地说。   顾瑾城瞧了萧梵屹一眼,心想,难得啊,他也会说肯定的话?还以为他只会打太极呢。   这话在众人心中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兄妹几个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厅内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萧梵屹也不急,优雅地喝了口茶,等着他们的回答。   好一会儿,蜚蜚清了清嗓子,说道:“虽然我现在是当家的,但婚姻大事,我做不了主,恐怕要让九爷失望了。”   她从表情到语气,都娇俏可爱,声音透着软意,即便拒绝,也叫人生不起气,只觉得她乖巧。   “我、我会帮你问问的。”蜚蜚直来直去地说,“结果如何,请九爷莫要为难。”   萧梵屹在她面前就很好说话,当即点头,说道:“那是自然,你去问罢,我在这儿等。”   在这儿等?   蜚蜚有些犯难,他这么着急做什么?   也罢,毕竟是九皇子,她还是帮忙问问去罢,便让几个哥哥在这儿与他闲聊,她去问姐姐的意思。   阿柔一听,原本布满愁绪的表情顿时放松了许多。   眼睛亮亮的,望着妹妹,不敢相信地问:“他真这样说?”   “是呀。”蜚蜚早就知道他会是姐姐的姻缘,便不觉得意外,见姐姐这表情,还以为她也对萧梵屹有些爱慕,一时只觉得心情复杂。   因为他,外面的人都在说姐姐了,她替姐姐觉得不爽。   但姐姐却好像不是这么认为的,反而笑了笑,小声说道:“他好像、也没有那么铁石心肠。”   “你说什么?”蜚蜚没听清。   阿柔回过神来,与她说道:“没什么,不用担心,他是故意过来的,你回去拒绝他就行。”   蜚蜚更不明白了,连忙问:“这、这可行吗?他不会生气罢?”   “不会。”阿柔说道,“他想让我帮忙,为了打消宰辅与他结亲的念头,故意这样说的而已。”   蜚蜚拧眉,不理解这是个什么做法。   “可是,外头传的太过了,他该是怕我难做,所以故意带了礼来求亲。”阿柔说道,“我若明明白白地拒绝了他,便说明他只是单相思,与我本人无关。”   蜚蜚眨眨眼睛,后知后觉地说:“这样的话,那些传言就不攻自破啦?那些嚼舌根的人,便会知道,区区一个九皇子,姐姐真的看不上!”   “可别这么说,我说来气大周氏而已,让旁人听见要笑话的。”阿柔说道,“所以,你去回绝即可,他是故意来给我拒绝的。”   “好。”小姑娘喜滋滋地回了正厅。   按照姐姐的交代,将萧梵屹拒绝得明明白白!   旁边的哥哥们都惊呆了,生怕妹妹把话说的这样直白,会让萧梵屹不悦。   没想到,他态度好的很,不仅不生气,反而主动给他们台阶下,问他以后还能不能来江府。   哥几个自然连声说欢迎,亲亲热热地说以后找他喝酒。   一番客套,好不容易将萧梵屹和他延绵几里路的聘礼队伍给送回去,蜚蜚松了口气,坐在正厅喝茶。   哥哥们出门送萧梵屹去了,只剩下她和顾瑾城。   顾瑾城忍了好久,还凑到她旁边,有些生硬地问:“萧梵屹心悦你姐姐,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第109章   那小心翼翼想要搭话的模样, 逗得蜚蜚直想笑,可又觉得不能这么便宜他, 就瞥了他一眼, 没有回答。   她长得极乖,眼睛圆圆的, 却故意端出一副冷漠的眼神, 斜斜地瞟向他,继而轻描淡写地抬了抬眼,睫毛一扫生生扫出几分甜腻的娇媚之感。   顾瑾城的小心脏顿时被击中了似的,浑然一麻, 原本闪躲的眼神就移不开了。   “既然心悦的是我姐姐,自然要问她的意见,问我做什么?”蜚蜚不再看他。   总算是和他说话了, 只可惜语气不太好。   “谁让你现在是当家的?”顾瑾城没话找话, “全家都得听你的,我这寄人篱下的,自然要看清楚脸色。”   蜚蜚心想:都给你看那么久了, 不也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吗?   “九皇子的确不错, 可惜呀,姐姐不中意, 我这个当家的也没有办法。”蜚蜚打着官腔儿,只可惜声音软软糯糯的,听起来奶声奶气。   顾瑾城让她这豪横的模样逗得笑了出来。   “那你呢?”少年终于鼓起勇气问,“你会中意什么样的男子?”   话刚问出来, 耳朵就红了,眼神巴巴地望着她,想要听到她的回答。   蜚蜚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瞧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顾瑾城也只是那样与她对视,眼神里有期待,有紧张,还有几分殷切的压迫意味。   他睫毛很长,显得比普通人线条重一些,剑眉星目,如画一般。   蜚蜚溺在其中,想要明确透露些想法给他,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虽然他总是勾引自己,但毕竟没有明确的表示,万一是自己理解错了怎么办?   那不就太丢脸了吗?   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没有把心里话问出来,只故意呛他:“你先说,我再说。”   “我啊?我喜欢乖巧的。”顾瑾城毫无芥蒂,张口就来,“不需要她持家有道,也不需要她孝敬公婆,只负责开开心心,陪着我就行。”   眼睛望着小姑娘,表情里带着几分笑意,便显得神情极其温柔。   乖巧的?不会持家、还不孝顺的?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蜚蜚心想,跟她也对不上呀。   自己那么凶,还总是爱惹他生气,和他对着干,完全不乖的呀。   最关键的是,她不仅孝顺,还能把江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账记得也好……这人刚刚也说她现在是当家的,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要她来处理,可是很厉害的!   所以,很明显,顾瑾城中意的人——不是她!   这个人怎么、怎么这样?不喜欢她,还勾引她干什么?   蜚蜚横了他一眼。   “怎么了?”顾瑾城突然就被面前的小姑娘给瞪了,哭笑不得。   蜚蜚别开视线,不想看他,心里还有点难受,是觉得他在外面有狗了。   见她的表情低落起来,顾瑾城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会不会,蜚蜚知道自己的心意,只是不想接受呢?   不然她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表情?   顾瑾城笑不出来,小姑娘几天都没有理他,不是刻意疏远他,还能是什么?   “蜚蜚,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几天为什么不理我?”顾瑾城想着,死也要死个痛快,便问,“我做错了什么,你说,我就改。”   蜚蜚垂下眼睑,心里闷闷的,瞧他着温柔的模样,估计只把自己当妹妹罢?   “你没有做错什么。”蜚蜚说,“是我误会了。”   蜚蜚气自己不知羞,竟然肖想他来府上提亲,实在是太可笑了。   幸好他什么都不知道。   顾瑾城皱眉,因为她此时的表情,明显不像没有事的,他很担心,可蜚蜚不想告诉他。   “你……”正要问她怎么了,蜚蜚却回避着他的眼神,他态度顿时严肃起来,想要找她问个究竟。   他一向偏执,认定了便不会改,先前之所以不说,是怕吓到她,可现在要是还不说,他的小姑娘恐怕就要跑了!   思绪万千,正待开口,两个哥哥却从外面进来,喜笑颜开的,像是出了口恶气一般。   “你们怎么了?”三哥坐回原先的位置,端起茶盅抿一口。察觉到他们的不对劲,有些莫名地问。   蜚蜚越想越难受,怕哥哥们看出来,说了句:“我去看看外公。”便离开了。   三哥手里端着茶盅,一脸的猝不及防,看看妹妹的背影,又看看顾瑾城,眼神无声地询问。   二哥也在瞧他,顾瑾城若有所思的,没有说什么。   他们两个之间的互动,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偏他们跟两个小孩子一样,懵懵懂懂,可爱的紧。   估计是闹矛盾了。三哥眼睛弯了弯,觉得他们可爱。   促狭地望着顾瑾城,还记得妹妹小时候特别喜欢他,现在竟然会给他脸色看了,不错不错,小姑娘有进步。   二哥也笑。   顾瑾城原本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仔细想了想,突然回过味儿来,有点儿不敢相信。   “哥,帮个忙?”顾瑾城凑到三哥身边,殷勤的,“报酬你开。”   三哥就在这儿等着他呢,故意端起架子,要让他拿出些诚意来。见他这样,顾瑾城更加肯定,简直有求必应。   -   蜚蜚去了外公的院子去瞧他。   外公并没有休息,而是和衣坐在床边,望着窗外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蜚蜚本想和他说九皇子来提亲的事,见他这副伤怀的表情,原本就一筹莫展的心情更加失落,便没有说什么,保持着和外公基本一样的表情,望着窗外。   “我错了。”外公声音嘶哑,“错了半辈子。”   蜚蜚没有听明白,只是跟着他一起难受,连忙安慰他:“外公莫要这样说自己,知错能改就行呀,您可是太傅。”   “太傅又如何?”外公头发有些乱,自责地摇头道,“终是瞎了眼,养虎为患呐。”   “您被人骗了吗?”蜚蜚突然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难过地说,“虽然他没有骗我,但我似乎能理解,那种感觉确实很难受,会让我觉得,可能是我自己的问题。”   太傅原本还在难受,一听孩子这样说,当即就不期期艾艾的了,而是当即一瞪眼,中气十足的暴喝道:“谁?谁敢骗你,让你难受?”   蜚蜚摇了摇头,拉着外公的手,劝他说:“没有谁,我只是想要告诉你,骗人是不对的,你没有做错,错的是那个骗子。”   “是啊,错的是那个骗子。”太傅反握住她的小手,苦笑道,“可如果我没有把那个骗子放在身边,也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结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   “你年纪还小,不明白,有时候的一念之差,是真的可以毁掉一个人的。”太傅喟叹道。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蜚蜚关心地问。   太傅望着她,她长得乖巧,更像江敬武一些,但是一双眼睛却很像柏秋,这样望着他,便让他想到夫人还在世,女儿没有长大的那段岁月。   女儿是从大周氏进府的时候开始性格大变,总是和他吵架的,他本以为是夫人逝世,女儿接受不了,现在想来,怕是另有原因。   可就算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他跟唯一的女儿之间,缺失了二十年!   一想到这都是因为他识人不清,他的心就像针扎一样疼。   “蜚蜚乖,先不要问。”太傅说道,“等外公查清楚了,再与你细说,嗯?”   他明显是想说,蜚蜚自然答应,点点头,捂住嘴巴,声音瓮里瓮气的:“好,我保证谁也不会告诉,也不说外公难受了。”   “你呀。”太傅见她娇憨的动作,终于有了点儿笑模样。   蜚蜚陪着他说了会儿话,太傅心情好了些,不再像一开始那般沮丧了,只是情绪依然不高。   “你阿娘不能提前几天来吗?”太傅说着,眼里有泪花闪动,“我想她了。”   -   蜚蜚想起第一次见到老人家的场景,在沬州的家里,尘满面,鬓如霜,直勾勾地望着阿娘,顷刻间,老泪纵横。   似乎不是在为他自己哭,而是在哭阿娘。   随着这段时间的相处,蜚蜚知道,外公这些年一直活在愧疚之中。   原先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结合外公今天的反应,她猜测,此事应该与大周氏有关。   不然,凭外公的性格,是不会把大周氏关进柴房的——不管怎么说,她也是郑府的大夫人,这样做,于礼不合。   而且,顾瑾城前几天还说,因为外公近来在朝中颇为活跃,朝臣以为他是要为大哥铺路,所以,御史台那帮人成天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就等着抓他的把柄,好弹劾他。   他这样做,无异于将刀往别人手里递!   蜚蜚便才想,外公一定是对大周氏彻底失望了,才会这样做。起先,她以为外公是知道了城外刺杀一事,可从他的反应来看,似乎涉及到了阿娘。   外公不肯告诉她,她本不想多问的,没成想,大周氏被关了两天之后,非要嚷嚷着见她。   “见我?”蜚蜚颇为疑惑,“她有没有说明缘由?”   不醉摇了摇头。   蜚蜚本也好奇,便没有拒绝,跟不醉几个人一起去了柴房。   大周氏被绑在柴房中间的一把椅子上,仍然穿着那身华贵的衣服,满头的金银玉器,像一棵成了精的聚宝树。   只可惜,在柴房里待了两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头发散乱,衣服上布满脏污,都是她挣扎的时候蹭上去的。   看起来狼狈极了,哪里还有原本高高在上的模样?   “听说你找我。”蜚蜚进了柴房。   她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衣裳,衬的乖巧可爱,干净明媚,往灰突突的柴房里一站,顿时有了几分蓬荜生辉的感觉,漂亮得扎眼。   大周氏嘴唇干裂,冷着脸望着蜚蜚,眼神平静但是饱含怨恨,吐信的毒蛇一般,叫人觉得脊背发凉。   蜚蜚与她对视,丝毫不怵,只问:“你有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蜚蜚&外公:唉:-(两个受伤的灵魂互相安慰。   顾瑾城:???,, 第110章   大周氏满身狼狈, 神情却不见疲态,望着蜚蜚,仍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放我出去。”   “我做不了主。”蜚蜚说道。   “别装。”大周氏冷嘲热讽, “我算是看出来了, 长得越是乖巧的人, 心思就越深。”   蜚蜚也不生气, 她都已经这样了,没必要跟她置气,只说:“不是我要关你进来的, 你凶我也没用。”   大周氏自然知道这是谁下的命令,就是知道, 所以才不甘心。   她嫁入郑府这么多年,为了老爷,她牺牲了多少?   是,因为她不能生养,所以对自己子侄偏袒了些,可那也是为了他们两个的将来考虑啊!   他们没有孩子,除了那些子侄,谁给他们养老?   可老爷, 竟然为了这几个来历不明的崽子,就把她给关了起来!   真是老糊涂了!   城外和难民联合起来的刺杀的确是她策划的,可她没有想让她们死,只是为了教训一顿而已,不然, 也不会让那些刺客埋伏得那么远。   实际上,她的本意是想让难民将这两个野丫头给带走,毁了她们的名声!   这样一来,老爷为了保存颜面,也不会与她们走得太近。   到时候,她们就只能待在郑府,任她磋磨。   可谁能想到,那个顾瑾城会这么野,疯马都敢碰,实在是不要命!   一招行错,满盘皆输。   两姐妹不仅没有丢了清白,反而因此结识了九皇子,更诡异的是,被关在皇陵十多年的废物皇子,竟然朝夕之间,就翻了身!   朝廷变了天,顾瑾城和江家老大在风头无两,九皇子一跃成为最有可能入主东宫的人!   实在是让这两个丫头占了天大的便宜!   眼看着仇人青云直上,还是自己给递的垫脚石,大周氏肠子都悔青了。   本想借着长辈的名号,将她们赶紧嫁出去,谁知道,竟得知了九皇子惦记着阿柔那个小贱人的消息。   有九皇子在,谁还敢和她议亲?   计划又一次落空,大周氏只好在朝中散播阿柔勾搭九皇子的消息,让全京都的名媛贵女都不齿于她!   污名在外,还想嫁入皇家?做不成皇子妃,别人也不敢要她,到时候,要么到庵里做姑子,要么让人戳一辈子脊梁骨!   无论哪一样,都够她做梦笑醒的了。   阿柔长得像柏秋,简直和她年轻时一模一样,大周氏一看到她,尘封在心底的仇恨就与日俱增,不毁了她,誓不罢休,所以才会接连做出那么多的事情。   只一点没有想到,就是老爷真的不帮她。   “假惺惺。”大周氏看着蜚蜚,嘲讽地说,“跟你姐姐一样,自持清高,实际上,再虚荣不过——若不是看九皇子得势,她能做出那样下贱的事情?”   “闭嘴!”蜚蜚声色俱厉,“再说我姐姐一句,我割了你的舌头。”   在这之前,即使她生气,也是软软糯糯的模样,从来没有这样剽悍过,竟真的把大周氏给镇住了。   大周氏虽然不再反驳,但蜚蜚还是很生气,可她不会吵架,怕吵不赢,也就不想和她有过多的争执,只轻飘飘地说:“姐姐没有勾引九皇子,不然,也就不会拒绝他的提亲。”   大周氏嘲讽地翻了个白眼:“提亲而已,不……”说到一半,大周氏突然一僵,继而话锋一转,“提、提亲?!”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九皇子向那小贱人提了亲,她还拒绝了?!   撒谎,蜚蜚在撒谎!   光是让他们结识,大周氏就要怄火死了,费尽心思,才想到在城中造谣这个办法,谁能想到,九皇子竟然会上门提亲?!   若这门亲事成了,那小贱人就是皇子妃,将来、将来甚至还有可能做太子良娣、做皇贵妃……   “这不可能,你休想吓唬我!”大周氏扬了扬下巴,端出趾高气昂的神态来,“想说谎诈我,你还嫩了些!”   话虽然说的高傲,可她颤抖的手,却彻底出卖了她内心的恐惧。   这两个丫头太可怕了,她、她似乎,惹了不该惹的人……   但她不会认输的!   老爷迟早会放她出去的,就算他一时想不明白,不肯放,沬州的子侄也会来向江府施压,逼着老爷把她给放了!   “你这个人真奇怪。”蜚蜚说道,“怎么跟你说什么你都不相信?”   她没有多余的解释,反而更叫大周氏知道,她没有撒谎。可大周氏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根本听不进去,只嚷嚷着,让蜚蜚放了她。   “做了错事就要接受惩罚,我是不会放你出去的!”蜚蜚灵机一动,故意说,“而且你应该清楚,如果外公知道了你当年对我阿娘做的那些事,他会是什么反应。”   -   蜚蜚其实并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这样说,不过是为了诈她。   果然,大周氏一听,脸色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肩膀微微缩着,眼睛里写满了恐惧。   竟连掩饰都忘了。   “你、你怎么会知道?!”大周氏颤抖着声音,惊惶地问蜚蜚。   她实在太害怕了,完全没有往其他方面去想,自然也就不知道,蜚蜚其实是在套她的话。   到底是什么事儿,能把她吓成这样?   蜚蜚望着她,怕露馅儿,就什么都没有说,想要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大周氏沉浸在恐惧之中,脑子里嗡嗡作响,已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只喃喃地说:“不可能的,老爷不可能知道的。”   她不怕蜚蜚知道,也不怕柏秋想起来,她真正怕的,还是太傅。或者说,是太傅手里的权利!   “别自欺欺人了。”蜚蜚凉凉地说,“外公若是不知,怎么会把你关到柴房来?”   这句话就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大周氏崩溃地低下头,抖得像筛糠一般。   蜚蜚甚至怀疑她会这样昏厥过去。   可是,大周氏毕竟年纪摆在那儿,城府和心智的不是常人能够比的,很快,她就稍稍镇定了下来。   攥紧拳头,她收敛了眼底的恐惧,再抬起头,就又是一副平静无波的表情。   “我要见老爷,将此事解释清楚。”大周氏望着蜚蜚,“今日叫你来,是想让你放我离开的,我娘家虽没什么要紧的人物,但也有些势力,若得知你们如此对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顿了顿,她又说:“但事已至此,我也不想闹得太难看,你帮我传个话,让老爷来见我。”   “外公伤心过度,不适合来见你。”蜚蜚说道,“你有什么想说的,直接告诉我,我可以帮你传达。”   大周氏却信不过她,一口咬定,除非外公来见她,否则她什么都不会说。   她应该知道外公这次不打算放过她,所以只争取见外公的机会,应该是觉得,只要见了外公,就能让外公心软,从而放她一马。   “既然如此,可能要辛苦周夫人,在此多待几日了。”蜚蜚撂下一句,带着人离开了。   想了想,还是不太忍心,交代看守的嬷嬷,在柴房里放上床铺,容她休息。   ——只有她活着,才能接受惩罚。   外公显然是动了真怒,才会这样不管不顾地将她关了起来,这也就说明,她犯下的错十分严重,甚至比刺杀他们更加出格!   蜚蜚得不到明确的消息,担心是自己多想,便不敢告诉姐姐。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姐姐在京都设立的镖局开业。   -   名字还叫有间镖局,一切都按照沬州的规格,大到押送流程,小到物件摆设,都基本与沬州一致。   两边的总镖头都是李大海,两边的货物押送都统一由他来监管、调配。   沬州在南,京都在北,很多时候镖师远途押送货物的时候,中间都非常难熬,因为没有目的性。   现在京都有了分局,就可以将往北方的货物先囤放在京都,由京都负责短途分送的镖师统一进行分送,北方的货物亦可先囤放在南方。   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实现资源复用,还能节省多次分送的时间。   不少沬州的老主顾给阿柔介绍了不少生意,镖局还没正式开业的时候,运送货物的单子就已经列好了。   几日前,阿柔说好了开业的时候会邀请宋昭和刘越风,蜚蜚几日前就在盼,到了开业这天,更是一早就起来准备。   不仅穿上了新裁的夏装,还让不醉帮她简单妆点了一下。   “姑娘,我看京都流行远山眉,要不帮你也化一个?”敷了面,不醉看着铜镜里娇俏的小姑娘,提议道。   蜚蜚正抿唇纸,闻言,叼着眼红的唇纸,点了点头。   不醉便走到侧边来,帮她描眉。   画好后,不醉十分满意,连声让蜚蜚赶紧看,蜚蜚瞧了,也觉得与往日有些不一样,似乎英气一些,不由左看右看,臭美的很。   唇纸有些不上色,抿了好几次,才有明显的红色。   不醉学着京都流行的妆面,在她笑肌处轻轻点涂,晕染出鲜嫩的淡粉色。   “姑娘真好看。”不醉嘴巴不停夸奖蜚蜚,弄得小姑娘都不好意思了。   不醉没有给她化太浓的妆,因此没费什么功夫,蜚蜚忙将自己几日前挑选的簪子拿出来,贴身装好,要送给宋昭做礼物。   因宋昭平日都扮作男子,不曾接触过这些女儿家的东西,蜚蜚也不知道送她什么好,便想着给她留个念想。   最主要还是因为簪子比较好收藏,即便被人发现,也可以说是爱慕者送的。   毕竟宋昭的男装扮相温文尔雅、英俊帅气,加上她人又善良,有女子送她东西,再正常不过了。   收拾好以后,小姑娘跟着几个哥哥一起去往镖局。   因在镖局内外都设了流水席,所以阿柔一早就要去镖局接待宾客,没有跟他们一起。   阿柔仍穿了一身男装,镖局内除了李大海,没有人知道她是女子,主顾们也只是想做生意,不会刻意去研究她的性别,顶多觉得她长得太过秀气,担心她扛不住事儿。   可几次下来,他们就知道是自己多虑了——阿柔可不光是长得好看,事情办的也漂亮。   人又聪明,最重要是做事爽快,从不拖泥带水。每次交货之前,都会跟他们签订状子,说明丢货的赔偿问题。把货物交给这样的人来押送,他们放心。   蜚蜚一下车,就看到阿柔站在门口接待宾客,连忙跑下去,往镖局里面张望:“来了吗?来了吗?”   阿柔自然知道她说谁,拿她没办法,点了点头,说道:“在会客厅坐着。”   刘越风不喜吵闹,他们便把会客厅单独留出来,其余宾客均安排在院内的宴席落座。   “太好了。”蜚蜚欢喜地往会客厅去。   顾瑾城跟在她身后,从她上车那刻起,就觉得小姑娘今天不对劲,似乎有些兴奋。   原本以为是替阿柔高兴,到了镖局门口才发现,她明显是在等人啊!   等谁?在家怎么都不肯理他,谁能让她高兴成这样?   说不好是担心还是嫉妒,顾瑾城觉得不爽极了,全然不似平时那副桀骜的模样,板着脸,只让人觉得他难以接近。   阿柔瞧出来了,但没有同他解释,一来的确很忙,还有就是,故意想要气气他。   是以,不仅没拦着,还故意和他说:“妹妹去会客厅了。”   顾瑾城忽略她针锋相对的眼神,大步去往会客厅。   蜚蜚实在高兴,见没人注意到她,便小跑着去见了宋昭。   一进会客厅的门,两个姑娘就激动地凑到一处,手牵着手,无比欢喜的对视着,分别诉说着这些天有多惦记对方。   门外的顾瑾城:“!!!”   作者有话要说:  顾瑾城:我的刀呢?!,, 第111章   哪里来的小白脸, 竟然和蜚蜚如此亲密?!这、这成何体统!   顾瑾城只觉得浑身有一把火在烧, 说不好是什么滋味, 总之就是难受,无比难受, 下一刻就会暴毙的那种难受。   但他尤带着一丝理智,知道若是这样闯进去指责, 只会让蜚蜚难看,而他最舍不得让她难过。   于是,深呼吸了好几次, 少年硬生生压制住火山喷发似的怒火,冷静地推开门,将目光落在那位正和蜚蜚牵着手的小白脸身上。   “这位是?”顾瑾城用能把人冻死的语气问。   两人的手还握着,蜚蜚没觉得有什么,很还是宋昭意识到了不对,连忙松开了蜚蜚,冲顾瑾城一抱拳,言简意赅地说了自己的名字:“宋昭。”   顾瑾城见这人竟然连丝毫心虚都没有, 可见是个寡廉鲜耻的!不禁危险地眯了眯眼睛,目光沉沉地望着宋昭。   蜚蜚那么乖,按照她之前的性子, 绝不可能去牵男人的手, 何况她家人就在门外。   定是这混球哄骗她如此!他是绝对不可能同意蜚蜚和这人在一起的!   居高临下地瞥着宋昭,顾瑾城什么都没说,但冷漠而锐利的眼神, 让宋昭颇为紧张尴尬,但又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他了。   “你、你怎么不理人啊?”蜚蜚拽了拽顾瑾城的袖子,小声提醒。   顾瑾城却心想,没有当场拔刀砍他,都已经算仁慈理智了,还说话,骂人他倒是有一肚子的话,除此之外,他还真的不知道该说这些什么。   见他对宋昭有莫名的敌意,蜚蜚主动劝和,向他们介绍彼此:“以前宋昭和刘越风和我们在一个学堂,你不记得了吗?”   说着,向宋昭笑笑,“宋昭,这是顾瑾城,你应该记得他罢?他以前的名字叫江怀瑾。”   上回蜚蜚还拜托刘越风帮忙找过他,即使宋昭不认识,刘越风也是知道的。   蜚蜚这样一说,他们彼此就都有印象了。   宋昭一直都记得顾瑾城,因他跟蜚蜚关系好,小时候蜚蜚也总在信里写一些和他的内容。只是许久没有见他,不知道他长成了这个样子。   顾瑾城之所以记得宋昭,则是因为蜚蜚以前就总是背着自己去找她。   那个时候年纪小,还不觉得有什么,顶多是小孩子式的嫉妒和占有欲,不想让自己的朋友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而已。   现在想来,蜚蜚怕是从小就喜欢了这个人。   顾瑾城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若之前还能说自己和蜚蜚见面的机会比其他人多,更有优势,加上几个哥哥和阿柔的帮忙,迟早能让她钟意自己。   可是,这想法在此情此景的对比之下,显得是那么的天真可笑。   顾瑾城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顿时“嗤”的一声,熄成了呛人泪下的浓烟。   以至于让他摆不清自己的位置,也看不见自己和蜚蜚的希望——他急需做点什么,来缓解胸腔内横冲直撞的郁结。   可是,还没有等他向面前这小白脸发难,对面的宋昭就友好地朝他笑了笑,握拳在他肩膀处抵了一下,豪爽地道:“江怀瑾?!你怎么长这么高?”   目光在他身板上打量片刻,感慨道:“真结实,怎么练的?”   她是真心实意的发问,因为她也想练练。若能壮些,不那么秀气,别人估计就瞧不出来她女扮男装了。   没成想,顾瑾城却用看憨憨一样的眼神瞧着她,更加觉得此人轻佻,甚至往蜚蜚前面挡了挡,不想让蜚蜚再和她有什么交往。   宋昭让他瞧得尴尬,摸了摸鼻子,歉意地抱了抱拳,说了句:“得罪了,鄙人粗野惯了,顾公子莫要见怪。”   “无妨。”顾瑾城居高临下地瞥着她,“你若在军营历练个十来年,许比我还壮些。”   宋昭更是不好意思,瞧一眼蜚蜚的脸色,见她正捂着嘴偷笑,也跟着扬了扬嘴角。   见到她们这样默契十足的互动,顾瑾城心里更加难受,抓住蜚蜚的手腕,丢下一句:“阿柔方才叫你。”就拉着小姑娘出了会客厅。   蜚蜚还有东西没有送给宋昭,便一步三回头地望着她,指了指自己袖口,示意等会儿有东西要交给她。   宋昭便朝她笑笑,表示理解,让她快些去忙。   她们一走,宋昭松了口气,却感觉到有两道尤带着幽怨的眼神正在望着她。   而等她朝对方看过去,那人却又连忙别开视线,假意喝茶,仿佛刚才眼巴巴地盯着人家后脑勺的人不是他一般。   宋昭了然,笑着凑到刘越风的身边,执起他的手,促狭地地问:“怎么啦?”   “你喜欢那样的?”刘越风捏紧了她细瘦的指尖,想要假装不在意,但发现根本做不到,于是直言不讳地说道,“不许。”   他苍白英俊的表情爬上几分伤感,望着宋昭,眼睛犹如一汪深潭,明明是阴鸷的长相,这样一瞧着她,就平白多了几分委屈。   刘越风一向强大而沉默,宋昭还没有在他脸上见到过这样的表情,像是在心里投入了一颗石子。   宋昭觉得自己的欢喜简直要溢出来:“我喜欢谁,哥不知道吗?”   刘越风苍白的脸色染上清晰的绯色,望着面前扮作男子的姑娘,心跳漏了几拍——那双天生的笑眼里闪烁着的光芒,如星如月,是他这具残躯唯一割舍不下的宝藏。   “不知道。”刘越风像是一个故意引起大人注意的小孩,执拗地强调,“你喜欢谁,我怎么知道?”   “真的不知道?”宋昭笑笑,蹲在轮椅前,双手握上他的手臂,攀着他,在那两瓣因苍白脸色而愈发显得红润的薄唇上,轻轻印下一吻。   轻柔如蝶翅震颤,草草一触。   刘越风的双手猛地攥紧,细瘦的骨节显出用力的青白色。   “这下知道了吗?”宋昭挑眉,温柔的脸立马鲜活了起来,带着几分挑衅,像一场美梦。   刘越风觉得鼻酸,似乎这么多年来就在等这样的时刻,可面前的女孩真的太美好了,让他根本不忍心也不敢去触碰。   “不。”刘越风故意板起脸。   被亲吻过的唇色愈发红艳,从中吐露出来的语句却仍然冰冷无情,“不是说了吗?别喊我哥……”   话没有说完,就让宋昭捧住后脑,整个人冲进他怀里,又凶又狠地吻住那张总是说着冷言冷语的嘴巴!   -   刘越风的心是冷的,人是孤傲的,嘴唇却出乎意料的柔软。   宋昭流着泪,赌气一般,双膝跪在轮椅上,肆无忌惮地吻着苍白英俊的男子,嘴里尝到铁锈的味道,也不肯放开。   刘越风一开始还轻轻推拒,后来,便认命一般,臂膀箍着她的腰,似乎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面。   “你会后悔的。”宋昭松开他的时候,刘越风难过地说,“我不想让你后悔,但我又……舍不得你——我就是这样恶心的人,这么多年,你还没有看清楚吗?”   宋昭紧紧抱着他,下巴垫在他瘦骨嶙峋的肩膀上,不回答他的话,只说:“哥,你抱抱我,抱抱我。”   她还是瘦,刘越风单手就能环抱住她,听到宋昭脆弱的乞求,刘越风认命地搂住她。   掌心的温度熨帖着她的后背,宋昭的眼泪就止不住了,对待救命稻草一般,竭力攀着刘越风。   “我现在不后悔。”宋昭哽咽着道,“你别不要我。”   刘越风让她哭得心都碎了,长久以来的伪装在这一刻尽数崩塌,苍白英俊的男子将她抱住,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掬水、一捧花。   “我永远都想留住你。”刘越风的声音很轻,却狠狠烙在了宋昭的心上,“可那样太自私了。”   “不用你留。”宋昭流着泪吻他,“我一直都陪着你,算我求你,不要推开我了。”   刘越风贪恋着她的温存,大手终于捧住她的脸,轻轻吻去她脸上的眼泪:“别哭了,让人瞧见了,成什么样子?”   宋昭鼻头红红的,眼角也红红的,眼睛里蒙着水汽,可怜兮兮的抓住他的手,脸在他手心轻轻蹭着,乖巧又讨好地望着他。   “你答应吗?”宋昭小声说,“答应好不好?”   “太吵了,”刘越风拿她没办法,不忍心拒绝,更不忍心答应,只无奈地骂她,“小磨人精。”   刘越风总是这样。   宋昭赖在他怀里不起来,因为她知道,刘越风说不喜欢,就是喜欢,说还行,就是特别喜欢,表面上嫌她吵,实际上是害羞。   他一直都在害羞,因为他的腿,因为他要做的事。   但从小时候起,她想要什么,刘越风都会悄悄递到她旁边,事后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别扭、病态、阴郁……这是别人眼里的刘越风,但在宋昭看来,他是全天下最可爱的男子!   如果他不拒绝自己就好了。宋昭遗憾地想,都已经有半年多没有抱着他睡觉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想明白——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呀。   “今晚我能跟你睡吗?”宋昭亲了亲刘越风的耳垂,在他耳边呵气,“我什么都不做。”   刘越风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桶红了起来,宽大的手掌却握住宋昭的肩膀,硬是把她从自己身上撕了下去:“你再要说这些,我就在占星司住一个月。”   宋昭:“……”   -   刘越风脾气大,蜚蜚深有所感,被顾瑾城带出去以后,就一直担心着,始终想快点把事情处理完,就回去找宋昭说话。   本以为能好好聊聊的,结果又没说上几句就出来了。   “姐姐找我什么事?”蜚蜚一派天真,问顾瑾城,“对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瑾城不说话,闷头在前面走。   蜚蜚察觉出不对来了,这一感觉,就发现他握在自己手腕上的力道有些重,显然是生气了。   他生什么气?   蜚蜚茫然地眨眨眼睛,眼看着顾瑾城要带她往后院走,小姑娘慌了,连忙说道:“姐姐不让我跟男子单独待着。”   顾瑾城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的时候,表情有着没来得及隐藏的受伤和邪气。   “刚刚那小白脸不是男人?”顾瑾城恶狠狠地说。   蜚蜚:“……”不好意思,还真不是。   顾瑾城快气死了,想凶她,又知道不是她的错:“不是跟你说了吗?男人没一个好的,那小白脸轻佻圆滑,绝非良人。”   他、他怎么能这么说呢?   宋昭哪里轻佻?她扮作男子,行为举止若不粗狂些,被人瞧出来了怎么办?   “你跟她又不熟,凭什么说她?”蜚蜚抗议道。   这丫头,还护着那小白脸?!   顾瑾城要炸了:“他都没有见过你父母,也没有找媒人上门议亲,就拉你的手,说什么天天想你惦记你,这还不叫轻佻?”   蜚蜚回忆了一下,宋昭好像真的说了这些话,可是、可是她们女孩子之间就是会这样的啊!   “我、我跟你说不到一起去。”蜚蜚气呼呼地望着他。   她冤枉死了,偏偏不能暴露宋昭的身份,顾瑾城还在这儿不依不饶的。   “以后不许你和那小白脸见面,”顾瑾城脾气上来了,“不然,我把他腿给打折。”   蜚蜚:“!!!”   宋昭不能没有腿呀,一个刘越风已经够她照顾的了。   “你、你怎么这么霸道?”蜚蜚说道,“你生气冲我来啊,拿别人撒气干什么?”   她这样生气,顾瑾城反而不说话了,只是望着她,眼神里满是受伤。   蜚蜚果然更喜欢那个小白脸。   “我不想冲你生气,”顾瑾城放软语气,“我只是怕他伤害你。”   他这样说,蜚蜚就明白了,颇有些哭笑不得:“我知道你是好意,但宋昭她不像你想的那样。”   听着蜚蜚维护那小白脸的话语,顾瑾城心里一片冰凉。   他对她,不单单只有好意,她怎么就不懂呢?   “我问你。”顾瑾城严肃地说,“如果要在我和他之间选一个,你选谁?”   蜚蜚:“???”她为什么要选?   “顾瑾城,你吃错药了吗?”蜚蜚无奈地说道,“为什么要这样?”   “该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才是。”顾瑾城说道,“接连几天都不理我,是因为他来京都了,是吗?”   是个屁!蜚蜚心里骂他,看着聪明,实际上笨死了!   她不理他,是因为、是因为……想让他快点明白自己的心意,不要拖着她了。   “你、你太过分了。”蜚蜚眸中染上雾气,“我不仅前几天不理你,以后也不要理你了!”   说完,就想要离开。   顾瑾城慌了,牵住她的手腕想要哄她,蜚蜚却狠狠一甩袖子……   没甩开顾瑾城的手,却把暗袋里面的东西甩出来了。   ——是她给宋昭准备的礼物,一支点缀着白玉的金簪,素雅大气,和她平时戴的首饰样式全然不同。   而且包装极好,盒子都是硬木雕花,一看就知道是用来送人的。   肯定是那小白脸送的!蜚蜚竟然还收下了!   顾瑾城如遭雷击,无比痛心地看着蜚蜚,眼神尤带着审视、愤怒、怨尤……让蜚蜚不敢直视。   “宋昭给你的?”顾瑾城捏着那支造型别致的簪子,忍着酸意,故作冷静,“我帮你还回去。”   “还?”蜚蜚知道他误会了,正要解释这是自己买的。   顾瑾城就又说:“你已经提前收了我的玉佩,还给了我定情信物,以后别人再送你这些,通通不许收,你想要什么,自有我给你买。”   “我、我什么时候给过你定情信物?!”蜚蜚疑惑,“而且,那玉佩我早就已经还给你了!”   顾瑾城当即从腰间的暗袋里拿出一个褪色了的荷包,在她面前晃了晃,随即,从里面取出一枚成色上好的龙纹玉佩,交到蜚蜚手里。   “拿去。”顾瑾城说道,“等江二叔和秋姨来了京都,我就去提亲。”   蜚蜚睁大了眼睛。   不远处是嘈杂的人群,众人推杯换盏,欢声笑语,冲淡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显得顾瑾城没有那么尴尬。   “怎么?我不能提?”顾瑾城耳朵已经红了,却还虚张声势,“反正你收了我的玉佩,我就得去提。”   蜚蜚关注点却不在这儿,而是指着他手里的荷包,弱弱地说:“你、你当初不是说,早就不知道把它丢到哪里去了吗?”   事到如今,顾瑾城也不隐瞒了,破罐子破摔地说:“我带出感情了,舍不得还给你,不行吗?”   真狗。   蜚蜚心里暗骂他,当初还害她难受了好一阵子。居然只是不想还。   “那它也不能算定情信物。”蜚蜚较真儿地说,“要自己绣的荷包才能算心意,可这是我买的呀。”   顾瑾城邪肆一笑,向她伸手:“那你给我绣一个。”   蜚蜚:“……”哥,您可真会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表姐带我去喝酒,更的晚了,抱歉。,, 第112章   “我、我不会绣。”蜚蜚低下头, 有些不好意思,“不过, 你既然这么想要, 那我就、就勉强学一下。”   顾瑾城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 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抿着嘴笑,有点傻。   但蜚蜚不敢看他,所以没有发现这人高兴得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   “我开玩笑的,只要你肯承认我, 哪怕给我一根草, 我也当宝贝带着。”顾瑾城说道, “那我就算你答应了,往后不许再收别人的东西, 嗯?”   蜚蜚心想, 她才不会收别人的东西,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   “你、你真的太笨了。”蜚蜚叹气道, “你要怎么样才明白, 我对宋昭不是那种想法。”   “哪种想法?”顾瑾城故意逗她,“我不相信, 总要对我有些表示, 好好哄哄我才是。”   蜚蜚瞧他一眼,想到自己先前的确故意晾着他了、故意气他了,这样似乎有点对不起他, 便妥协地问:“那你要什么表示?”   顾瑾城又是一阵惊讶,没有想到她会这样乖,让怎样就怎样,实在太让人心动。   “你说呢?”顾瑾城也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只是想要离她近一点儿,就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   “我不知道……”蜚蜚瞄他一眼,很快又移开了目光。   气氛暧昧极了,两人都不太好意思,蜚蜚抿着嘴巴,思绪万千,生怕他提出过分的要求,那样的话,自己要拒绝吗?   可是他都说会去家里提亲的呀,那他们这样算于礼不合吗?   蜚蜚纠结极了。   顾瑾城见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脸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由伸出手,想要捏捏她的脸。   蜚蜚正紧张,见他伸手,就本能地往后仰了仰,像一只受惊的小猫仔,圆圆的眼睛望着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顾瑾城突然就心疼了,收了玩闹的心思,只将手伸到她面前,说道:“刚刚你牵那小白脸的手了,我不高兴,起码也要牵牵我的,你说呢?”   牵、牵手啊?   蜚蜚心跳要从嘴里蹦出来,看着面前的大手,指骨不是很明显,就显得指节极修长,指腹和手心有许多茧子,掌心还有伤。   抬头望他一眼,见他面露委屈,似乎不牵他,就是在欺骗他感情一样。   蜚蜚突然就觉得很热,掌心的出汗了,攥了攥拳头,又放开,又不自觉攥紧。   牵、牵就牵。   蜚蜚伸出手,动作有些迟疑,掌心缓缓贴住他的掌心,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莫名觉得脊背发麻。   她的手很细嫩,与他的大手对比起来,显得格外小,茧子抵在她掌心,蜚蜚觉得痒,那种呼吸不畅的感觉又来了。   狐狸精。蜚蜚暗骂他不正经,想出这种法子来让她长记性。   认命地一握,蜚蜚抓住他的指尖,从心脏处传来不受控制的震颤,连带着交握的手都抖得厉害。   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正不知道怎么办,就听到顾瑾城笑了一声。   笑什么笑?   蜚蜚疑惑地抬头看他。   顾瑾城垂眸,望着她极有礼貌的握手,忍不住大笑出声。   “哪有你这样牵手的?”顾瑾城戏谑道。   蜚蜚本来就害羞得要晕过去了,一听这话,连忙就要把手给甩开。   顾瑾城却顺势一捞,捏住她柔软的手掌,整个包进自己的手心   见她没有反抗,掌心才贴着她蜷起的指尖移上去一些,修长的指尖抵着她的掌心,缓缓插-、进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蜚蜚不敢动,感受着掌心的动作,晕厥的感觉更加明显了。   就非要这样折磨她吗?   “以后都这样,嗯?”顾瑾城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像是安抚,也像一种诱惑。   蜚蜚不敢答应,抿着嘴巴,脑袋埋得更低。   顾瑾城这下看出来了,她对自己和对宋昭,果然还是不太一样的!   顿时觉得无比骄傲,眼神更加放肆地望着蜚蜚,想看她露出更多不一样的情绪。   蜚蜚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她极力忽视着顾瑾城熨帖在她手上的温度,说道:“你那天不是说,你喜欢乖巧的,不孝顺的、不会持家的吗?怎么、怎么又要去我家提亲?”   这个人,莫不是在哄骗她罢?!   那他也太坏了。   顾瑾城:“???”他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绞尽脑汁地回想,才终于找到答案,少年不禁哭笑不得。   另一只手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后颈,忍住想要把小姑娘抱回家藏起来的想法,说道:“你仔细想想我那天说的话,确定我说的是这个意吗?”   “你说,不要她持家,也不要她孝顺,就要她天天陪着你。”蜚蜚复述道,“这个要求太奇怪了。”   “真是个小傻子。”顾瑾城说道,“你这么说,是不愿意天天陪着我吗?”   愿意的。如果他不是总那样勾引她,让她难受的话。   蜚蜚不敢说话,顾瑾城就微微弯下腰,歪着头去看她的眼睛。   带着笑意的眸子太过耀眼,蜚蜚不敢看,转了个方向,顾瑾城便跟过去,蜚蜚转了几次,都逃不开。   不禁捂住脸,小声抗议:“你别看我。”   “那你看着我,说愿不愿意。”顾瑾城有点坏,非要得到想要的答案。   蜚蜚觉得自己再和他待下去就要昏过去了,于是,鼓起勇气与他对视着,趁他松懈,松开了十指相扣的手,顾左右而言他:“我去找姐姐,你不许跟着我。”   说完,就要走。   走了几步,又想起来打算送给宋昭的簪子还在他那儿,又折了回来,向他伸手。   “我帮你还回去。”顾瑾城语气有些霸道,“以后别惦记了,乖。”   太笨了。蜚蜚心里笑话他。   不过,由他“送”给宋昭也一样,宋昭那么聪明,肯定知道那是自己要送给她的礼物,也算是殊途同归罢。   “好,那你一定要还给她哦。”蜚蜚交代一句,不敢再说别的,忙不迭跑开了。   她一走,顾瑾城脸上就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灿烂的如当空的烈日。   蜚蜚答应他啦!以后他就是有家室的人了!   好开心!   仰天大笑都不足以表达他的快乐,思绪已经上天入地,长翅膀飞到天宫去了。   要赶紧回去准备聘礼和庚帖,还得让江二叔和秋姨快点儿来京都。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当江家的女婿了!   -   蜚蜚一路小跑门口,却没有看到姐姐,反而听到了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人在争吵。   怎么回事?   她不过就离开了一会儿功夫,怎么就吵起来了?   莫非是有人来闹事?   所幸宴席上有些吵闹,宾客们尚还未发现这里的状况,门口有姐姐和李大海在处理,出不了大乱子,所以,安抚好已经在场的宾客才是最重要的。   连忙唤来管家,问他原本该什么时候开宴。   “宾客都已经来的差不多了,今日没有邀请大人物,不用特意等,吉时一到,便可开宴。”管家说道,“按理说,东家早该过来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宾客正高谈阔论着,没有发现异样,蜚蜚松了口气,对管家说道:“你在这儿看着,尽量不要让人去门口。”   “吉时一到,不管东家有没有到场,开宴便是。”担心他多想,还特意交代了一句,“切莫误了吉时。”   “是。”   处理好这些,蜚蜚便跑去了门外,想要看看是谁这么歹毒,在别人家有喜事的时候上门闹事!   一出门,果然看到了几张熟面孔。   “害了我们妹妹性命还不够,竟把我们姑母给关了起来!”周二郎叫嚣道,“姑丈老糊涂了,竟听你们几个小崽子的教唆,犯下这等错事,我作为子侄,也是你们的长辈,今日便要替郑家清理门户!”   说着,伙同周家几个人高马大的弟兄,要冲过去打阿柔。   蜚蜚惊呼一声,连忙跑过去帮姐姐。   但在场那么多镖师,怎么可能让这些人碰他们东家一根寒毛?   示意,没等阿柔亲自动手,李大海和几个镖师就围上前,三招两式便把他们给撂倒了。   周氏兄弟一共来了四人,正是成日作威作福的那几个,典型的混球无赖。   自外公把铺子收回来并让他们还钱以后,他们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身上的衣料明显比往日的要陈旧许多。   正在家中找不到生财之道、坐吃山空呢,就收到了大周氏托人寄的信。   她在郑家几十年,自然是有些亲信的,那些人见大周氏久不归家,自然要多方打听,便添油加醋将这边的情况说了,让他们赶紧过来救人。   几人就像是闻到了腐肉的苍蝇,巴巴地就跑过来了,在江府踩点了好几次,知道阿柔即将开业,便专门挑了今日闹上门来。   他们就是断定了阿柔丢不起这个人,定会选择息事宁人,他们便可以狮子大开口,要一笔费用。   哪里会想到,会连阿柔的衣摆都碰不到?   这死丫头也真是狠,全然不顾他们长辈的身份,任由手底下的镖师把他们料理了。   被摔在地上的时候,周氏几个兄弟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在沬州横行霸道惯了,还没有被这么对待过——这简直就是把他们的尊严按在地上摩擦!   “你!你……”周大摔得腰酸背痛,他胖,像一只肚皮朝天的乌龟,怎么都爬不起来,就指着她,嚷嚷道,“打人啦!当街打人,还有没有点王法了!”   众人:“……”   他一开始嚎,其他兄弟几个也嚷嚷道:“我的胳膊啊,我的腿啊,我的老腰啊……”   “我要报官!”周氏兄弟叫嚣道,“让官家瞧瞧,太傅的好外孙女,是怎样横行霸道,蛮不讲理的!”   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这么多人都在场,他怎么好意思如此颠倒黑白,信口雌黄?   阿柔原本并不想理他们,可他们实在太过分了。   眼看着还要拿她是女儿身来做文章,阿柔忍无可忍,对身旁的镖师们说道:“远来是客,请几位表叔到里面喝几杯。”   李大海跟她共事了一段时间,当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严肃的脸上挂起戏谑的笑容,摩拳擦掌地走向赖在地上不肯起来的周氏兄弟:“几位老爷,方才对不住啊,都是误会,走走走,进去喝几杯。我给几位赔罪。”   话虽然这么说,可在别人瞧不见的地方,却使了擒拿手,被他架着的周大顿时疼得话都说不出来,只得让他拎着,往镖局内走去。   其他的镖师明白过来了,顿时有样学样,一人架起一个,拎鸡崽儿似的,把他们一个个运到了镖局里面。   周氏兄弟起先不明白阿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到李大海等人把他们一个个送进一个房间里面,把门关了起来,他们才开始发慌。   “几位表叔远来辛苦。”阿柔在门外凉凉地说道,“请稍作休息,咱们之间的账,有的是时间慢慢算。”,, 第113章   周氏几个兄弟全然没有想到阿柔竟然如此大胆, 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以至于被带到房间里关起来的时候,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听见阿柔的话, 顿时就怒火中烧, 冲到门边要将门打开, 万万没有想到,阿柔竟然从外面把门给锁上了!   他们在沬州横行霸道惯了,几时被人这样对待过?   “江镜柔,你、你简直无法无天!”周大在里面嚷嚷, “你爹都要给我几分薄面, 你个小丫头片子,竟然敢关我?!放我出去!”   阿柔冷笑一声:“表叔, 今日镖局开业, 你们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几人一听, 脸色都有些难看,面面相觑的,彼此脸上都有些惧意。没办法, 刚刚那几个人押他们过来的时候都使了巧劲, 一看就是练家子。   他们胳膊现在还疼呢,若来硬的, 肯定打不过他们, 若来软的,那死丫头不一定听。   思来想去,竟然真的没有一个更好的法子, 只能在房间里等她回来。   “都是你,想的什么馊主意?”周老三开始怪周大,“当初我就说了,先到江家要人,把姑母救出来再说,现在好了,我们也被扣下了,你且怎么办?”   周大瞪了他一眼:“救出姑母,然后呢?谁给咱们银子?”   “是啊,姑母好是好,可惜不当家!”周二郎惋惜地叹气,“但凡太傅能听她的,也不会流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人是一定要救的,但是得讲究方法。”   “这就是你们说的方法?”张老三冷嗤一声,实在后悔跟他们过来。   他铺子亏损不多,不用填补太多银子,家里过的也算富裕,此番来京,只为救人。   可周大和周二,竟然半路上就说自己没有盘缠了,在那之后,兄弟几人花得都是他的银子!   本来还觉得,出门在外,照应一下兄弟没什么,可谁知道,到了京都,这几个人瞒着他赌的赌,嫖的嫖——什么没有盘缠?全是骗他的!   怎么?就他脸上写着“冤大头”?周老三越想越生气,忍了很久,还是和他们吵架。   周大和周二被他说的烦了,两人联合起来对付他,另外两个人只得拉架,场面乱成一团。   在外面看守的镖师听到动静,不耐烦地用刀柄敲了敲门框,示意他们说话注意点,莫要吵到别人。   周氏兄弟吓得立即噤声,愤愤不平地看着对方,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各自忍着怒气坐在椅子上,互相不搭理。   -   几人等啊等,也不见有人过来。   阿柔和几个哥哥在接待宾客,蜚蜚终于如愿和宋昭聚在一起说话,尽管有刘越风和顾瑾城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瞧着她们。   待宾客散尽,已是傍晚,周氏兄弟几个又渴又累,已是头晕眼花,几次都去拽门,与门外的镖师打着商量,请他们给点吃的。   结果,门外看守的镖师换了几趟,就是没有人理他们。   周大已经遭不住了,坐在椅子上便囫囵睡了起来,呼噜声震天,被早就看不惯的周老三猛地踹了一脚凳子,吓得从椅子上摔下来。   反应过来之后,就扑上去和周老三厮打!   他一身的肥膘肉,块头大,但是动作慢,反倒让周老三锤了好几下。   “周大,你还拿自己当个人呢?”周老三怒道,“姑母最疼你,给你的铺子是最好的地段,最赚钱的生意,结果你呢?赔得最多!若不是你,姑丈也不会让我们还钱。”   他一翻旧账,周大就不乐意了:“放屁!明明是因为江家那几个穷鬼,若不是他们回来,咱们得铺子会被收回去吗?你脑子拎不清,反倒怪起你大哥我了。”   “我是为了谁才跋山涉水来的京都?”周大说道,“还不因为我是老大,要担起责任,否则,我在家享福不好吗?”   提到这个,周老三就更气了,抓起一旁桌子上的盆栽就朝他身上扔。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周老三正把周大打得口鼻窜血,两人骂骂咧咧得就差决一死战呢,一听到开门声,顿时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硬地望着门外。   阿柔一身男装,手持折扇,背光站着,艳丽的夕阳在她身后,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色,给人一种神兵天降的感觉。   只可惜,这名天兵天将,是来收拾他们的!   周氏兄弟终于不再吵架了,把周大拉起来,一致对外地瞪着阿柔,张口就是陷害:“我们来救人,你却把我们都给关起来,还把我大哥和三哥打成这样!”   众人:“???”   蜚蜚都惊呆了,他们姓周的是不是都这么有病?   门外的看守也惊呆了,长这么大没见过这种说话跟放屁一样的人。   方才镖局所有人都在门外,根本连他们一根寒毛都没动过,现在居然就成东家让人打的了。   这都是什么亲戚啊?   方才听到他们打架的表示连忙站出来,要反驳他们,还没有开口,就让阿柔给拦住了。   ——对于这种无赖,跟他们理论就输了,无论说什么,他们都能有一套独特的歪理来狡辩,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比他们更无赖!   “你们先出去罢。”阿柔对镖局的人说。   说完。迈开长腿,和几个哥哥进了房间内,蜚蜚跟在他们身后,戒备地望着周氏兄弟几个。   镖局的人原本还不放心,但看见顾瑾城后腰别着的双刀,以及他的步伐,便知道这人是个练家子,武艺绝对在他们之上,有他在,这几个酒囊饭袋绝不敢造次。   于是都听话地退了出去,守在门外,随时关注着里面的动静。   -   房间很大,容纳十来个人也不觉得拥挤,阿柔落座,金刀大马,风度翩翩,动作潇洒倜傥,当真是个风流公子。   周二瞧见了,却冷嗤一声,轻蔑道:“太傅就是这样教你的?你瞧瞧你,可还有一点儿女儿家的模样?”   “就是,成日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周大擦擦鼻子上的血,附和道,“听说你们从小在乡下长大,难怪如此粗鄙!但既然进了太傅府,就当学习礼教才是,如此这般,丢得还不是咱们的人?”   听那语气,倒真把自己当成长辈了。   “论起丢人的本事,几位表叔恐怕更胜一筹。”阿柔风度翩翩地一笑,“外公给你们那几间铺子,可是绝好的地段,坊间都在传,那些铺子哪怕落在猪手里,猪都能发财,谁能想到,竟让你们给败成了那样。”   “你说什么?!”周老四拍案而起,“我们做生意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跟我们说生意,你还没那个资格。”   阿柔真是半点也瞧不上他们,摇摇头,也不与他争论,只说道:“先前吵闹,没听清楚,你们是干嘛来的?”   蜚蜚和两个哥哥也齐刷刷看向他们,气定神闲,充满嘲弄的意味,倒把他们瞧得后背发寒。   先前在门外,明明已经说清楚了,是来要他们放人的,可是却反被他们给关了起来,现在若是当面提及,不会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情罢?   几人都有点慌了,面面相觑着,最终,还是周大鼓起了勇气,用一副谈判的口吻,说道:“废话少说,赶紧放人。”   “这个我们做不了主。”阿柔说道,“半月前,她联合玄治门外的难民,当街行凶,证据确凿,把她关在自家柴房,是为了她好,不然,就要关到审刑司去了。”   “你、你胡说!”周老三不敢相信道,“姑母何等身份,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那你要问她。”阿柔语气冰凉,“不管你们信不信,此事不会轻易了结。”   说完,飒然打开折扇,风度翩翩地瞧着他们:“解答了你们的疑惑,轮到我问了。”   “今天来闹事,谁出的主意?”阿柔也没有多余的话,一针见血。   却让在场的几人感受到了浓浓的威胁。   他们小看了这个姑娘,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来,若回答让她不满意,会不会把他们一锅端了?   今时不同往日,眼下又是在京都,她若真的把他们关起来,根本没有人来救他们!   “你要做什么?”周老三防备地问。   他们脸上的错愕、犹豫和恐惧都让阿柔觉得讽刺,只不耐烦地问:“说,还是不说?”   周老三犯了难,拳头握得死紧,不敢相信他们兄弟几个竟然被一个小姑娘给威胁了!而且完全没有一丁点儿的办法。   可周大毕竟是他亲生大哥,再气他,也不可能把他推出去,那样未免太没骨气了。   没成想,就在他打定主意为大哥隐瞒的时候,周大突然语气奇怪地说道:“老三,你怎么不说话?”   周老三猛地一抬头,震惊地看向周大。   果然,随即便听到阿柔不满地问:“是你带头来闹事的?”   这就是他的亲兄弟?!周老三不敢相信地望着周大,眯了眯眼睛,突然暴喝一声:“周大,你他娘的还是个人吗?”   说着,一脚踹在他身上,把猝不及防的周大踹了个趔趄。   “是这两个人提议的。”周老三板着脸,一肚子的火,他算是看出来了,周大和周二根本就没有把他当亲兄弟,只把他当冤大头!   花他的钱不说,还要他当替罪羊!   他们不仁,就别怪他不义!反正他说的是实话。   “送官。”阿柔叫来门外的镖师,让他们把周大和周二押去官府。   他们只是闹事,判不了多重,:“□□乃是重罪,外公念在多年夫妻情分,不想惊动官府。”   “你们若担心大周氏在家里柴房过得太舒坦了,大可以在牢里的时候帮忙叫屈,好让她到牢里和你们团聚。”   阿柔一说他们便瞪大了眼睛。   原因无他,而是因为他们一开始的确是打算在见官的时候,反咬他们一口,让他们把大周氏放出来!   现在想想,却觉得脊背发寒。   周大和周二知道这场牢狱之灾是免不了了,只得认下,被押出去的时候,拼命朝除周老三之外的兄弟两个使眼色,让他们尽快去找太傅!   他们就不信了,他们几个人,还治不了这几个小崽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就快下线了……,, 第114章   太傅身心俱疲, 在家休养了几日才去上朝,傍晚时下朝回家,还没有到家门口, 周氏三个弟兄就从斜刺里冲出来,嚷嚷着要见他。   一看到他们,太傅心里就隐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冷哼一声,脸色极其难看。   “姑丈, 救命啊姑丈!”周老四扯着嗓子嚎。   太傅嫌丢人,让仆从把他们拦住。知道这几人无赖惯了,若将他们赶走, 势必要大肆造谣,便让仆从将其带回郑府,他问过以后再把他们赶走。   许久没有踏足郑府,太傅一时五味陈杂, 当年的真相, 他已经派人查证了, 的确是大周氏所为。   不仅是柏秋,还有许多从府上离开的丫鬟和嬷嬷, 但凡手里握着她把柄的,都被她用这种方法给害了!   他之所以还留着大周氏,就是想等女儿和女婿来京之后,让她亲自处置。   可是,还没等他找大周氏算账, 她那几个子侄竟然找上门来了。   究竟谁给他们的勇气,让他们如此猖狂?   太傅忍着怒火,让那三个人上来。周氏三兄弟一见太傅,就跪下开始哭。   哭了一会儿,周老四义愤填膺地控诉道:“姑丈,您再不管管江家那几个小的,他们就要上天了!”   “是啊姑丈。”周老六也跟着附和,“他们把大哥和二哥送官了,咱们好歹也比他们虚长一辈,大老远过来,她就这样对咱们。”   太傅还没有去过江府,并不知道下午发生了什么,一听几人告状,眉头就皱了起来:“送官?怎么回事?”   三人一看太傅似是动了怒,顿觉胜利在望,当即就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说了。   太傅原本就在生气,一听他们竟然在阿柔镖局开业当日,前去胡闹!结果阿柔竟只是将他们送官处理?简直太便宜他们了!   当即叫来亲信:“去打声招呼。”   三人一听,顿时喜上眉梢,望着太傅的眼神犹如在看活神仙。   哪知道,活神仙下一句话就让将三人彻底打入深渊。   “此事与阿柔半点关系也无,他们却挑着如此重要的时日闹上门去,还打人!”太傅与亲信说,“这种行为极其恶劣,让审刑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说着,还瞪了周氏三兄弟一眼。   什、什么?!周老四如坠冰窟,太傅怎么能能这样做?   他是老糊涂了吗?还是被下了降头?   以前他虽然凶,总训斥他们,但无论出了什么事情,太傅都会帮他们摆平的!现在怎么?……   按理说,大哥二哥犯的不是大事,顶多关个四五天就能放出来,可太傅这一句话,少则半年,多则没有尽头啊!   他怎么能这么狠心?   “另外,之前说的欠款,要尽快还上。”   没等他们震惊多久,就又听见太傅说,“月底之前还不上,我就让人到你们家里去量地,你们的宅院、田产、古董等,全都抵上,总能还清。”   周氏兄弟如遭雷击,疯了一般,忙给太傅磕头:“姑丈,姑丈你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要你们的命?”太傅猛地将手边的一堆状子打落他们身上,怒斥道,“这么多年,你们打着我的名义圈钱圈地,手上的宅子、佃田有多少,还用我帮你们数不成?!”   周氏兄弟哆哆嗦嗦地将地上的状纸捡起来,看到上面写着的,全都是关于他们恶意圈地、苛责佃户等恶劣事件,包括周大强娶民女的经过等。   他们记得的,不记得的,所有做过的亏心事,桩桩件件全都写得清清楚楚,连狡辩都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三人只能把头往地上一磕,惊恐道:“冤枉,冤枉啊姑丈!”   “我若不查,竟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已经被你们败坏成了这个样子。”太傅说道,“我派人送你们回去,月底之前,如果能把欠我的银子尽数归还,我便既往不咎。”   “若还是这副嘴脸,你们便和那两个畜生一起蹲大狱去!”太傅恶狠狠地说。   周氏三兄弟终于明白了眼下的处境,当即像是被抽了主心骨一般,跌坐在地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什么送他们回去?押送他们回去还差不多!一旦回了沬州,他们所拥有的一切都会被收回去,他们就要沦为穷光蛋了!   不仅没有从姑母那里拿到钱,反而要把全部身家都给赔进去!   他们这叫一个后悔啊,怎么就听了周大周二的话,大老远来京都闹事呢?如果不来,太傅可能还想不到要这样对付他们——他们这分明是、是上赶着找死!   “姑丈……”周老六还想说什么,太傅却瞪了他们一眼,摔袖子走了。   他一出门,就有三个凶神恶煞的壮汉走到门边,用充满威慑的眼神看着他们。   三人让他们吓住,哆哆嗦嗦地爬起来,随他们一同出门。   临走前,不甘心地看向审刑处的方向,可也只能看看了,毕竟,连自身都难保,怎么救他们大哥二哥呢?   -   周大和周二正在牢里期盼着几个弟弟去找太傅告状,好把他们放出去,是以并不着急,甚至气定神闲地仰躺在牢房之间的木板上面,叼着一根枯草,吊儿郎当地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   老牢门外面巡逻的狱卒走来走去,周二唉声叹气的。   周大还说他:“愁什么?等老四他们去找了姑丈,咱们这点儿小事,还不是他一句话就能解决的?怕是今夜就要来接咱们出去了。”   结果一连过了许久都没动静,也不见狱卒过来给他们什么优待。   周二就又开始怀疑:“他们不会没有去找姑丈罢?”   “他们敢!”周大瞪眼睛,“地契都在咱们手里,他们不救我们,是想把土地还给那些佃户吗?”   说完,又觉得他们也不是干不出来,僵了僵,脸色陡然变得难看。   周二也和他想到了一块儿去,叹气道:“咱们人都进来了,地契你以为能保得住吗?”   他们两个的正房夫人早不知道换了几个了,全是中看不中用的主儿,若得知他们遭了难,怕是早就卷包袱跑了!   别说地契藏不住,那些房的小妾怕是也看不到了……   “这几个废物。”周大慌了,从床板上跳下来,扒着牢房的柱子,大声去喊狱卒,“喂,过来!”   外面巡逻的狱卒:“……”又有肥羊送上门来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周大一脸横肉,问他,“去把你们老大找来,我有事儿要同他说。”   “咱们老大估计找不来,但你爷爷我,随时奉陪。”狱卒从牢房的空隙间伸手拍了拍他的胖脸,多少带着些侮辱的意味。   旁边的牢房里传出了看热闹的笑声。   周大哪里忍得了这个?   当即凶相毕露,龇牙咧嘴地要和狱卒吵架:“你说什么?你爷爷的,爷爷弄死你信不信?”   话音刚落,狱卒就冷笑一声,打开了牢房的门,握着挂在腰侧的刀朝他走了过去。   周大没想到他真的会跟自己一般见识,见他狞笑的表情,顿时就紧张了起来,狱卒进一步,他就退一步。   一直到后背贴上侧边的牢房,冷汗涔涔地望着他。   隔壁牢房的犯人哈哈大笑着,推他的后背:“刚刚不是凶得很吗?别怂啊。”   四周的人都在笑,他们在这儿已经习惯了,见到这样的愣头青还觉得很有意思,这人怕是不知道审刑处的老大是谁,竟然如此嚣张,估计有的苦头吃。   周大全身的肥肉都在颤抖,害怕地看着越来越近的狱卒,话也不敢说一句。   周二更是吓得缩在角落里,极力想要撇清跟他的关系似的,就怕狱卒突然看他一眼。   狱卒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狞笑一声,伸手拽住周大的耳朵,把他往外面拖:“要见我们老大是罢?你要是死在这儿,我们老大或许能来瞧你一眼。”   耳朵脆弱,普通人揪一下都得疼得要命,更何况狱卒起了想要为难他的心思,用了力道,疼得他当即大叫起来,声音跟杀猪一样。   四周的犯人却都在笑,这让刚进来的周氏两兄弟产生了深不见底的恐惧。   被拖着走了几步,他还不得不跟上,就这样被拽出了牢房,不一会儿,周二就听见远处传来歇斯底里的叫声和求饶,吓得缩成一团。   之后的时间里,周大每喊叫一声,他就哆嗦一下。   喊声一直持续了许久,周二像是经历了刀山火海,却只知道捂着耳朵惊恐地躲在角落。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牢门被打开,周大被几个狱卒拖进来,随手扔在牢房里面,一边拖一边骂他重,像猪一样。   周二跟见了鬼一样,瞳孔震荡,抖如筛糠。   周大浑身伤口遍布,进气多,出气少,见到角落里的周二,就痛骂:“你怎么不救我?我命都快没了!”   “我、我怎么救?”周二小声道,“我不知道,是你自己要骂他的。”   周大气得哼哼几声,艰难地翻了个身,又觉得胳膊被压得很痛,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翻身回来了,这样的痛苦,让他不禁哭了起来。   “老天爷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这样对我!”周大哼哼唧唧的,“郑骁云那个老家伙,迟早我要弄死他!”   然而,没有等到他的豪言壮语实现的那一天,太傅的话被送到了。   从审刑处的老大接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周大、周二的好日子就已经过到头了。   -   江家兄妹几个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一来是太傅并没有告诉他们,二来是因为江敬武和柏秋接到了顾瑾城的信,打算提前来京都了。   江家在沬州也有些积累,手底下培养了不少有能力的亲信,平时也只是每个月到店里对一下账簿即可,眼下有急事,便将生意暂时交给了亲信来管,收拾东西就匆匆过来了。   太傅得知了这个消息,十分激动,老早之前就开始打算,一会儿说宅子太小,不够住,要买个新宅子,一会儿又说担心周氏的案子把他们吓到,需得整理好证据,好好斟酌一番,再同柏秋细说。   另外还存了些期待,毕竟柏秋从小在京都长大,若她能过来,将小时候常去的地方再走一遍,是不是就能恢复记忆?   虽然他明白这个可能性很小,但还是存了些希望,打算要好好陪陪女儿,反正他年纪大了,朝堂上那些事情,他有心也无力,还不如在家养老,享享天伦之乐。   以前就不爱勾心斗角,眼下更不想参与那些。   不过,没想到的是,很多事情,顾瑾城想得比他还要全面、周到。就比如说买宅子的事,顾瑾城当即就表示:绝不能由他来买!   “太子倒台,九皇子入朝,虽说没有交给他实权,可他不少建议都被采用了,”顾瑾城说道,“比如治贪和滇南震灾的许多举措,说明今上有历练九皇子的想法。”   “而九皇子前两天向阿柔提亲的时候,今上并无表示。”顾瑾城看着太傅,讳莫如深。   但太傅已经明白了他的想法。   太子的亲事,自然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今上早就给他们看好了。   但九皇子不一样,他既没有入主东宫,又没有实权,母妃还不在宫中,自己做主向中意的人家提亲,这很正常。   今上什么都没有说,其实就等于默许。   为什么默许?自然是因为阿柔出身不低,人品不差、模样姣好、是为良配。   说白了,太傅外孙女这个称呼,在其中占了很大的成分。   太傅在朝中这么多年,闲云野鹤一般,今上是看在眼里的,若九皇子换个人,今上恐怕就不是这个态度了。   说不定还要以为九皇子狼子野心。   而太傅不掌权,阿柔的娘家又是做生意的,好拿捏,九皇子向阿柔提亲,即便有人想要借题发挥,也无从下手。   但如果太傅这个时候去买宅子,问题就可大可小。   首先,朝中近来反贪腐的风刮得很大,此事一出,今上会不会猜想:太傅前些年都一副清廉的做派,怎么江校尉和顾瑾城一回京,他就开始又是带头反太子,又是买豪宅的?   难道前几年都是装的?眼下不装了,是因为觉得这几个孩子能在朝中有所作为?   毕竟无论是大哥还是九皇子,都和太傅关系匪浅。   即使今上不做他想,也免不了有多心的人,暗中拿这些来做文章,将他们置于一个尴尬的境地。   “还是你想的周到。”太傅点点头,赞许地望着他,“那你的意思是?”   顾瑾城桀骜地扬了扬下巴:“这个简单,我来买就行了。”   “我总不能成天赖在这儿。”顾瑾城说道,“之前就已经看好了,正在犹豫,此番二叔和秋姨也过来,刚好可以买个大的。”   太傅哈哈大笑:“我说呢,原来在这儿等着我。”   “你想买就买,但他们过不过去住,我可不能保证。”太傅故意打趣他。   “这您就不用管了。”顾瑾城经常和太傅一起上下朝,关系好的很,便回敬他,“相比看您脸色,秋姨肯定更乐意和我住。”   太傅佯怒着瞪他一眼,让他买完宅子赶紧滚。   顾瑾城跟蜚蜚的事儿,他自以为瞒得滴水不漏,只等江二叔和秋姨过来,给他们一个惊喜。   而在提亲之前,他当然要做些准备。   除了看宅子,他还看了许多有的没的,连嫁衣的款式都帮忙挑了几个款式,只等蜚蜚点头同意。   知道小姑娘不擅长这些,干脆什么都帮她准备起来,到时候,她只用欢欢喜喜地当他的新娘子就好。   一想到要和蜚蜚组成一个全新的家庭,顾瑾城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得意。   以前晚上睡不着是因为总做噩梦,现在睡不着,全是因为只得开心的事情太多了。   蜚蜚对此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或许不知道嫁人代表着什么,成天也不避嫌,一见到顾瑾城,眼睛就黏在他身上。   想着离他近些,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就会心情很好。而她这些小女孩似的单纯举动,却让顾瑾城心动得厉害,时常产生想要触碰她的想法。   可两人还没有定下来,他不能做任何出格的举动,只好含情脉脉地回望着她。   因为两人的克制,每当他们同时出现的时候,周围的空气都会变得粘稠、升温,让人想要忽视都难。   哥哥姐姐们早就知情,也知道他们各自的想法,就总是打趣顾瑾城,让他收敛些,毕竟,想做他们江家的女婿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在爹娘没同意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顾瑾城便越发期盼江敬武和柏秋的到来。   终于,在东胡使团进京的前三天,两人紧赶慢赶地来了京都。   -   已是六月初,天热得厉害,顾瑾城和兄妹几个早早在城门口等着他们。   一见到他们的马车,蜚蜚和阿柔便激动地跑了过去,特意上了爹娘的马车,叽叽喳喳的,百灵鸟一样说个不停。   阿爹知道她们母女有体己话要说,与两个女儿玩笑几句,就把马车让给了她们母女三人,自己下去骑马,并同两个儿子说话。   一家人去往东市的江家。   顾瑾城已经提前搬回了长虹街新买的大宅子,毕竟他和蜚蜚还没有定下来,不好直接搬过去,若定了下来,没完婚之前更加要避嫌,便暂时只让二哥和三哥过去住,腾出来两间院子。   他们三个年纪相仿,又尚未婚配,有说不完的话,三人白天在江家吃饭,夜间便回顾府。   二哥连书都没有搬过去多少。秋闱将近,他该看的书也差不多了,眼下最需要的是在多多京都露脸,与朝中人走动。因此,住在顾府反而更加方便。   一路上,母女三人说了些体己话。   姐妹俩先前的经历,顾瑾城在信中简单提了几句,柏秋难免担心,问了许多问题,确定九皇子没有为难阿柔,这才放心。   “我们没什么的,倒霉的是其他人。”蜚蜚小声说道,“大周氏被外公给关起来了。”   此事,顾瑾城倒是没有说,柏秋面露担忧:“这是怎么一回事?”   没等蜚蜚回答,她也想起周家那几个子侄的事儿:“周家那几个子侄也遭了难,听说周大和周二判了几十年的牢狱,剩下那几个也因为恶意圈地,还闹出了人命,判了流放,还是赵大人亲自给做的批文。”   有这事儿?   蜚蜚和姐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瞧出来不可思议,她们原先并不知情,眼下听了,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毕竟那几个胖子来镖局闹事的景象仿佛就在昨天,眼下却得知他们连命都要没了。   “除了周家的老三还是老几,剩下的都不在京都了。”柏秋感慨道,“这才多长时间?偌大的周家,说败就败了。可见平日还是要行善积德,莫要做坏事。”   周家本就是虚假繁荣,大厦将倾,再加上为非作歹,作茧自缚是迟早的事情。   这件事给了姐妹俩许多启发,也认同阿娘所说的,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那周氏是怎么了?”阿娘忍不住问。   上回在沬州,大周氏也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她一直觉得大周氏瞧她的眼神很奇怪,加上小周氏侵吞她们见面礼的事情,阿娘总觉得其中有大周氏的参与。   以前小周氏不还说,小时候经常当着大周氏的面欺负她的吗?   以前她有这么怂?柏秋觉得不可思议。   在自己家里,还能让别人欺负了去,想想都不正常,莫非,正因如此,太傅对她才这样愧疚的吗?   若是出于这个原因,那她现在也不想原谅太傅。   自己女儿被续弦给欺负了,难道看不出来?阿娘心里总是有个芥蒂,不弄清楚,她恐怕没有办法像正常的女儿那样去孝敬太傅。   毕竟缺失了二十年,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感受,但她从心底里,有点介意太傅二十多年都没有找过她这件事。   她是向往也在乎亲情的,但说到底,还是有点担心。   蜚蜚看了阿娘一眼,欲言又止的。   因为她隐约知道大周氏对阿娘做了很不好的事情,可究竟是什么,她又不知道,所以当着阿娘和姐姐的面儿,也不好直接说。   “我其实有点怀疑。”阿柔说道,“她之前派人刺杀我和妹妹,此事暴露了。可她毕竟是太傅府的大夫人,依外公的个性,再生气也不至于把她关起来——我猜,她应该还做了别的。”   蜚蜚顿时睁大了眼睛,赞赏地望着姐姐。不愧是姐姐,真的好聪明,一猜就中!   “她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柏秋不可置信地问,“她因何如此?”   阿柔说道:“那些受雇于她的难民说,是想毁了咱们的清白,好让太傅离咱们远些,莫要碍她的事。”   “竟如此歹毒?”柏秋惊呼出声,“这还不至于关起来?要是我在场,怕是要宰了她!”   阿娘还是这么威武。姐妹俩一笑,一边一个搂着阿娘,撒娇说想她。   柏秋也想她们,但更多的是愤怒。   ——他们江家在京都已经安置了住处,又不是没地方去,谁惜得住在郑府,看她的脸色吗?她倒好,竟然想出这种歹毒的招数。   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周氏现在在哪儿?”柏秋问道。   姐妹俩见阿娘的表情不对,便如实说在江家的柴房。   阿娘便拍拍她们的手,又将两个女儿抱着,心疼地说道:“我的心肝呐,怎么这么可怜?”   姐妹俩:“……”   还是头一回从阿娘嘴里听到这么肉麻的话,姐妹俩都有点想笑。   阿柔还插科打诨地说:“我们还好,大哥更可怜,明明跟我们一起来京都听封的,结果,拖了快一个月,今上都没有宣他进京,眼下还在城外的校场等着呢。”   柏秋心里就更难受了,就不该让他们来京都,看这事出的,一桩接着一桩。   偏偏还报喜不报忧,若不是亲自前来,都不知道出了这些麻烦。   柏秋心疼孩子,又气着罪魁祸首,一到江府,凳子都没有坐热,就说要去见大周氏。   -   大周氏被关了小半个月,早就快闲疯了,成日摔碗摔筷子,嚷着要见太傅。   太傅却故意晾着她,想要等柏秋回来处置,一次没有来看过,她就闹,经常半夜不睡觉地哭嚎。   她身上仍然穿着那天从宴会上下来的装扮,可惜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   珠钗是利器,怕她伤到自己,已经全取了下来,但是没办法换洗,是以,头发都已经打结成绺,散发着奇怪的味道。   柏秋刚一推门进去,就看到她曲着腿坐在木板床上面啃一个油桃,眼睛向往地看着窗外,浑身上下写满了疲惫。   哪里还有一丁点儿太傅夫人的影子?   “老爷说明天见我?”大周氏自言自语地说着,“好,好,明天见我,赶紧打水来,帮我梳洗……”   说着,回头看到了背光站着的柏秋,当即一震,手里的油桃滑落。   “你、你怎么来了?”大周氏哆哆嗦嗦如见了鬼一般,“你死了!你不是……你已经死了,我亲眼看到你死了!”   柏秋不自觉拧起秀眉,将她惊恐的眼神尽收眼底。   ——她的恐惧来的莫名其妙,分明不是对她,而是对她记忆深处的那个人……   柏秋心里有了一个猜测,冷着脸向她靠近。   “啊!——”大周氏声嘶力竭地喊着,看着背光的柏秋离她越来越近,她看不清柏秋的脸,只感觉到无数次出现在她噩梦里得鬼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原本就心虚,加上又被关了那么久,早就魔障了,一时只觉得害怕,挣扎着要躲。   可她的脚被栓在床柱上,根本就跑不了,一时只崩溃一般大喊大叫,声音传出去老远,把太傅都给惊动了,和亲信一起往柴房的方向赶去。   柏秋逐渐逼近大周氏,大周氏也渐渐看清了柏秋的样貌,隐约又觉得不像,稍稍冷静了一些。   但还是害怕,哆哆嗦嗦地望着柏秋,四下找地方要躲。   柏秋却抡圆了胳膊,狠狠一个耳光甩在她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蜚蜚也瞪大了眼睛,要上前去,却被阿柔牵住了手腕,拦了下来。   不仅是围观的人,连大周氏自己也傻了,忘了尖叫和挣扎,顶着一头乱发仰望着她,苍白憔悴的脸上,红通通的几个指印,十分明显。   “清醒了吗?”柏秋冷冷地问了一句。   大周氏陡然回神,才确定她并非噩梦里的鬼影,而是她死而复生的继女。   她竟然敢朝自己动手?自己可是她的继母!现在有人撑腰,就连礼仪伦常都不管了?!   大周氏眼里的惊悚被愤怒所填满,她极力压制着撒泼的想法,换了个动作,尽可能摆出目前能做到的最优雅的程度。   “清醒了,”大周氏说道,“那咱们便来说说,你殴打长辈……”   话没说完,柏秋在她另一边脸上也狠狠甩了一巴掌!   比刚才那一下还要响,还要重!直打得她偏过头去,耳朵里嗡嗡作响,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清醒了,就来说说你害我孩子的事情。”柏秋掷地有声地说着,语气充满了威慑。   大周氏猛地抬头望着她,眼里闪烁着的,不光是愤怒和震惊了,还有深不见底的悔恨和恐惧。,, 第115章   “你、你竟然敢打我,你怎么能打我!”大周氏猛地从床板上翻腾起来, 要扑向柏秋。   可是她的双手被分别绑在床柱上, 只有二尺左右的移动范围,于是, 她堪堪直起身, 贴到柏秋的面前,绳索就绷得笔直,任她再奋力挣扎, 也无法向前半分。   柏秋纹丝不动,居高临下地瞥视着她。   大周氏似乎被她这个眼神给刺激了, 面目狰狞地盯住她的眼睛, 不停挣扎着, 想要把她这张脸给抓花!   若不是柏秋这张脸长得这么像秦夫人, 当年, 她也不会对她痛下杀手!   没办法, 老爷太爱秦夫人了, 大周氏不过是一个破落户家的女儿, 连给秦夫人拎裙摆都轮不上,若不是利用了她的好会心,死皮赖脸留在郑府, 也熬不到这一天。   原本大周氏以为,等她当上了太傅夫人,荣华富贵就享之不尽,可没想到的是, 自己竟不能生养!   老爷只有一个女儿,简直把她宠到了天上去,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而她又间接害死了秦夫人,她担心郑芷烟长大后,会对她不利,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想办法把她也给赶走。   ——也是郑芷烟命不好,长了一张和她那死鬼娘那么相似的脸,让她看到就心生歹意。   这个时候,大周氏仍是得意的,毕竟秦氏母女两代人都折在她手上——在这太傅府,她就是真正的女主人,谁能爬到她头上,那就是一个死!   现在,郑芷烟这个死丫头竟然打她?!   忘了她小时候被自己罚站、跪佛堂的可怜相不成?哦,的确忘了,不然,曾经的胆小鬼能干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想这丫头以前,可是连对她大声说话都不敢,懦弱得要死!自己想怎么磋磨,就怎么磋磨。   “我能让你死一次,就能让你死第二次!”大周氏阴毒地说道,“别说你的孩子,就连你老娘都是我熬死的,你敢打我?失了记忆,就连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道了?”   柏秋原本只想给孩子们讨个公道,没想到,自己当初的遭遇也和她有关系,对这人的厌恶顿时达到了顶点。   ——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怕是大周氏自己!   “很好,”柏秋笑笑,抓着大周氏的衣领,在她震惊的目光之下,对着她的脸狠狠扇了上去。   她几乎每说两个字,就要扇她一个耳光:“做了那么多坏事,你很得意是吗?你这样的杂碎,老娘见得多了,我就是再没本事,对付你,也够够的!”   啪——啪——的耳光声响彻逼仄的柴房,大周氏的脸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口鼻充血,耳鸣头晕。   柏秋却还在打:“熬死我老娘算什么本事?有能耐你把我也熬死!看我能不能饶你到那个时候。”   其实,在柏秋揪住大周氏的衣领,扇她第二下的时候,大周氏就后悔了,可是,柏秋的耳光简直比雨点还要密集,根本就不给她回嘴的余地。   她原本还咬着牙忍耐,不想表露出任何的弱势,打算等老爷来了,再向他装装可怜。   老爷一定就会原谅她了。   可是柏秋这一连串的殴打落在脸上,没一会儿,她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脑袋里晕晕的,眼前一片浓雾似的白。   在这一片混沌之间,她能听到自己以前的声音,正用一副讽刺的语气,痛斥着小时候的郑芷烟:“你是缺心眼吗?这点事情都学不会!给我在祠堂里跪着去!”   怒骂之间,夹杂着自己用绣花针扎向女孩儿时,女孩儿隐忍的痛呼声,以及自己的冷笑。   “跟你那个死鬼娘一样,矫情!”大周氏年轻时的声音充满厌恶,“让给妹妹怎么了?哭哭哭,就知道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后娘亏待你了!”   那个时候的耳光声,和现在的重叠在一起,给大周氏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莫非是前世欠了她的,所以今生要被她这样报复?   可郑芷烟明明死了啊!   大周氏脑海当中浮现起曾经的画面,她让人伪装成山匪,在郑芷烟回老家的路上把她给弄死,最好让她死得不体面些,这样一来,老爷为了名声,不会仔细检查她的尸体。   没想到,却让她跑了!   当初,她和小周氏四目相对着,沉默了许久,还是小周氏想出来的主意——拿一种特质的药水,将一个跟郑芷烟身形相仿的女尸毁了容,换了衣服带回来。   老爷因为伤心过度,果然没有仔细看。   在那之后,郑芷烟销声匿迹,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   小周氏顺利嫁给了国舅爷,大周氏也跟着沾光。只可惜老爷无心攀爬,不然,他们肯定不止如今这个地位!   ——秦氏母女死了以后,她的日子多么好过啊!   哪里能想到,郑芷烟非但没有死,反而活得好好的!   她真后悔,当时没有再耐心些,起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彻底把郑芷烟铲除!这样,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下场了?   没有人回答她这个问题。   柴房只有清脆的耳光声,就连太傅亲自过来以后,也只是站在门口看着她们,并没有阻止柏秋。   他之所以来,是因为担心柏秋知道真相会受不了,没成想,却看到女儿暴打大周氏的画面,不禁叹了口气,观察着大周氏的脸色。   ——但凡她的眼神里能有丁点儿的后悔,他就会叫停,起码留她一条命。   可是……她没有。   太傅看了许久,大周氏的眼里只有愤恨,没有丝毫的歉意。   在把她关在柴房的这段时间里,太傅不止一次地猜测她的想法,但是怎么都猜不出来是为什么。   当年秦夫人与她有恩,他原本还想着,大周氏就算不看在他的面子,总要顾及秦夫人的恩情,定然会好好照顾她留下来的唯一血脉。   可谁成想,竟因此害了女儿,也害了自己。   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周氏仍不觉得自己当初做错了什么,可见,她根本就是个狼心狗肺的毒妇!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他不留情面。   -   “阿娘,别打了。”实在没人阻止,蜚蜚不禁上前,搂着柏秋的腰,“再打她可能就死了,再赖上咱们。”   柏秋也打累了,胳膊和手掌都泛酸,但是不知道怎么的,一看到大周氏的嘴脸,她就有一种莫名的愤怒和委屈。   再想到她差点儿害了自己的女儿,更是忍无可忍。   若不是蜚蜚拦着她,她恐怕还不会停。   “你说得对。”柏秋深吸一口气,“把她打死了,还要赖上咱们——既然证据确凿,就将她送官,相信官府会秉公办理的。”   说着,将大周氏丢回床板上,揉了揉发麻的手腕:“我去与太傅说明。”   不成想,刚一转身,就看到太傅站在柴房门口,正面色平静地望着她们。只在对上她眼神的时候,眼眸才闪了闪,依稀看出些担心的情绪。   他是在担心大周氏?柏秋心里想,把他的大夫人打成这样,他应该会不高兴,甚至责怪自己刁蛮任性、跋扈不讲理。   哪里会想到,太傅嘴巴一张,竟然问她:“手疼吗?”   柏秋:“……”   她没有回答这个略显奇怪的问题,只说道:“事情我都听说了,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会让她得到教训。”   “你待如何?”太傅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到你书房去说罢。”柏秋道。   太傅点头同意,一路上都没有做任何的回复,只闷头往前走,等到了书房,才表态:“你想要怎么样,我都支持。”   柏秋没想到他会同意得这样爽快,便问:“你不怕她因此连累你?”   御史台那帮家伙成日盯着他,若得知他的夫人犯了此等罪状,不参死他才怪!   太傅却说:“我都已经这把年纪了,早已别无他求。我仍不肯退,无非就是想靠着这张老脸,让阿木、阿林在朝中能轻松顺畅些。”   瞧着已经步入中年的女儿,太傅心酸不已,“这些年,终究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所以,你不用问我的意见,哪怕你不做,我也不会放过她的。”   他这样赤诚,倒让柏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算了,不为你想,也要为我儿想想,”柏秋叹了口气,说道,“那样打了一通,也算出了口恶气,剩下的,太傅拿主意罢。”   大周夫人年纪大了,眼下与太傅交恶,子侄也坐牢的坐牢,流放的流放,小周氏更是因为谋害纳兰夫人一案被判了斩刑,即便留着她,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起码,太傅夫人的福,她是享不到了。   “我明白了。”太傅点点头,“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柏秋便点头,父女俩再没其他话好说。   “舟车劳顿,想必你也累了,先去休息罢。”太傅说道,“旁的事情不要操心,尤其是九皇子的提亲,此事不定怎么说呢。”   “嗯。”柏秋冲他福了福,转身离开了。   太傅张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从走廊尽头转开,彻底看不见,才收回视线。   眼里的慈祥没来得及收回,就在看到桌案上的笔墨纸砚时,转变成了凉薄的情绪,他沉着脸想了好一会儿,提笔写下两个字——休书。   -   在东胡使团抵京的前一天,今上召见了在城外校场等候多时的蛊雕军。   顾瑾城仍同太傅一起上朝,却没有穿以往的武服,而是穿着蛊雕军的铠甲,显得帅气逼人。   在宫门外见到了大哥和另外的十几名战友,他没有像往日那行,散漫地走进宫门,而是与他们跪在一处,等待召见。   那会儿,他们并不知道,东胡使团隔日便能抵达京城。   在朝堂之上,今上也只是口头夸奖了一下江锋,另外封赏了蛊雕军一些罕见的宝物,其余什么都没有表示。   今上不冷不淡的态度,多少影响了蛊雕军的情绪,当年他们死伤那样惨重,全与前太子一党有关。   本想回京后便将收集到的证据呈上,好让今上惩治前太子一党!可依眼下的情形,今上显然并不想要他们提及此事。   大哥只是默默听了,并未多言,他好不容易才能和家人团聚,不想让自己继续陷在这种朝不保夕的情绪里面。   况且,他们刚回京都,许多消息都没有厘清,绝不可贸然行事,便将兄弟们安置在驿馆,让他们不要多想,继而回了江府。   江府还有一间空院子,但二哥、三哥们暂时都住在顾府,为了方便上朝,他便听了顾瑾城的建议,夜间也在顾府住下。   第二日一早,与顾瑾城一同练了套刀法,瞧他有长进,还夸了他。   结果,早膳过后,他与外公到朝中点卯,顾瑾城却提了休沐,并未与他们同行。   他原我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他和外公下朝后,一起回了江家,意外见到正厅摆了许多的礼箱,堆了一屋子,上面还贴着红纸,才察觉出不正常来。   谁送来的?大哥拧着眉头左右打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架势,都快赶上聘礼了!   两个妹妹若有喜事,怎么他这个当大哥的会不知道?   可若只是求亲礼,这未免也太多了些。   带着疑惑,大哥武服都没有来得及换,连忙去后院找自己爹娘。   太傅也是惊讶的很——哪家的臭小子,到他们家来议亲,竟然不与他打声招呼?   别又是九皇子罢?   连忙跟上外孙的步伐,一同向后院走去。   见到了女儿、女婿,却见他们也都一脸的苦笑不得,似乎正觉得纠结,而不像高兴。   “厅内那些箱子是谁送来的?”大哥直来直去地问。   柏秋和江敬武对视一眼,脸色更加的一言难尽:“连你也不知道?这孩子,可真是瞒得紧……”   大哥一听,也跟着着急了起来,还真是求亲的?   瞧爹娘这脸色,是不中意?   “是阿瑾。”柏秋捏着额角,“冷不丁的就说来求亲,可吓死我了。”   “阿瑾?那不奇怪。”大哥松了口气,转瞬又拧眉,问爹娘,“不过,看爹娘这意思,是……不喜?”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五月份完结,比心。,, 第116章   “也不是不喜。”柏秋说道, “只是有些意外, 若不答应, 总觉得伤了孩子的心,若答应, 又觉得不是那个滋味。”   先前他没回来的时候, 柏秋还想发展一下他和阿柔, 可他回来以后, 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柏秋完全把他当成自家孩子,早已打消了和他结亲的念头。   何况, 顾家的情况,夫妻俩这些年也隐约听说了一些,那可不是一般的复杂。   纳兰夫人昭雪后, 顾尚书的位置又一次尴尬了起来。   顾瑾城与他虽然是亲父子,可严格来说, 却也是害死母亲和祖父的仇人,即便顾瑾城不和他一起生活,也不能摆脱这层关系。   女儿若嫁过去, 免不了要学着处理这些事情,处理得好还行, 处理不好那不是要白遭罪吗?   连阿柔那样聪慧懂事的性子,柏秋都不想让她嫁进高门,免得婚后勾心斗角,日子过得不痛快, 更不要说小女儿这样天真烂漫的个性。   怕是受了欺负,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说!   蜚蜚从小身子不好,能开开心心比什么都重要,若能嫁一个家庭和睦的人家,哪怕条件没那么好,也比在高门大院受罪强些。   “什么滋味?”大哥被阿娘纠结的表情逗笑了,问了句,“阿娘觉得他们不合适?”   柏秋叹了口气:“岂止不合适?”   “蜚蜚年纪小,阿瑾闲过这一段时间可能就要回边关去了,顾家又复杂,我怕她嫁过去受苦。”柏秋说,“顾家在京都,等你二弟考完试,咱们还是要回沬州去的。”   她这样一说,大哥也沉默了。   父母离得远,确实也是个比较大的问题,外公虽然在京都,可他年纪大了,没几年可能也要回沬州养老。   而顾瑾城在朝中还有无数发展的可能,绝不可能回沬州去生活。   按理说,该是他们江家高攀了顾家,但确实离得太远了,婚后想回趟娘家都难。   若二弟能在京中做官,加上阿柔的镖局在,兄妹几个都留在京都也有照应,但未来的事情,眼下也说不好……   这样一想,连大哥都跟着纠结了起来,叹一声的确不是滋味。   沉默的档口儿,太傅沉声问了句:“顾瑾城这个臭小子,竟一声不响的就来提亲?他、他要娶谁?”   太傅教书育人几十年,看孩子只看人品,其他方面一概眼拙,即使他很满意顾瑾城这个皮学生,成日看着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转,也没有看出来他和自己外孙女之间有什么。   还觉得他跟自家孩子差不多,与江家的孩子们跟像是兄弟姐妹,而非良缘。   “阿柔?”太傅试探着问了一句,“阿柔长他一岁?”   正要以阿柔性子清冷,不合适嫁给比自己年纪小的男子为由,提出拒绝,就听柏秋叹气道:“他想要娶的是蜚蜚。”   太傅一瞪眼睛:“蜚蜚?蜚蜚不行,她年纪那么小,我还想在身边留两年呢。”   他反应有点大,柏秋却和他想的差不多,不禁失笑,说道:“还没有说要同意呢,您别乱。”   “我不乱?我不乱就晚了。”太傅说道,“顾瑾城在哪儿?我去和他聊聊。”   说完。就要起身去找顾瑾城算账。   大哥毕竟看着顾瑾城长大,还是向着他的,虽说也有纠结,不想让妹妹嫁这么远,但把他一杆子打死,未免太残忍了些。   便提议道:“不如问问蜚蜚的意思?”   -   外公愣了愣,保持着起身的动作,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去找顾瑾城。   “妹妹也不是小孩子了,婚姻大事,总要问问她的。”大哥说道,“知道爹娘是为了妹妹好,可只有妹妹愿意,才是美满姻缘,不是吗?”   江敬武和柏秋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小姑娘说而已。   蜚蜚性子天真,而且从小就跟顾瑾城关系好,万一误会了自己的感情,一时冲动嫁过去,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我还是要找顾瑾城谈谈。”外公说道,“那个臭小子,从小就蔫坏,长大了更是桀骜不驯,若就这样简单的同意蜚蜚嫁他,日后欺负她怎么办?”   大哥心想,他们果然还是不了解顾瑾城。   顾瑾城对蜚蜚的心思,这么多年,他是看在眼里的,他不光把蜚蜚当成青梅竹马的姑娘,更把蜚蜚当亲人。   ——他对蜚蜚,不只是简单的爱慕,而是融于本能的疼惜。   爱意会消散,感激会变质,唯有每日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亲情,看似淡薄,实在不能割舍、不可断绝。   “嗯,外公去找顾瑾城,阿娘问一下妹妹。”大哥说道,“毕竟是喜事,没得这样愁眉苦脸的。”   说着,故意打趣一句:“顾尚书当不了顾瑾城的家,凡事还不是要听咱们的?”   阿娘嗔他:“信口胡说,正是因为他家里没人,咱们才该多让着他些,亏你还是当哥哥的,怎么能讲出这种话?阿瑾若知道,该难受的。”   大哥得意地笑笑,他就知道阿娘只是嘴上嫌弃,心里还是把顾瑾城当亲人的。   “那我也去找他问问。”大哥怕阿娘唠叨,连忙跟上外公的脚步,一起去找顾瑾城。   平时顾瑾城白天都在江家,眼下既然抬了礼箱过来,基本的礼数还是要讲究的,东西放下就提出离开了。   媒婆和保媒人早已提前请好,只等江家松口,便让人送来庚帖,再请人测八字。   测八字的人也找好了,正是国师。   还有聘礼和催妆礼等,早就尽数备好,恨不得明日便抬到江府。   太傅和大哥来到顾府的时候,顾瑾城正在清点——即使礼箱已经堆满了库房,他仍觉得不够,想着还能再准备些什么,似乎要把世界上所有好东西都送给蜚蜚。   原本太傅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说,见到他这个认真的态度,也不好说什么了。   只一本正经地问他:“你为何要娶我家蜚蜚?”   语气有些凶,听起来跟兴师问罪一般。   太傅教书育人几十年,养就了一副严肃又高高在上的姿态,寻常子弟都怕他,顾瑾城却不怕。   闻言,桀骜地一笑:“蜚蜚乖巧可爱,天真善良,懂事孝顺,对我又很好……”   “我知道。”太傅打断他,“我家的孩子,自然是顶好的,只是问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同意把她嫁给你这个臭小子?”   顾瑾城收了笑容,无比认真地说道:“我想照顾她。”   “就这?”太傅不太满意,“蜚蜚这么乖,想照顾她的人多了,差你一个?”   顾瑾城难得流露出紧张的表情:“我知道自己有很多缺点,或许达不到您心中外孙女婿的标准,我也在学。”   “而且我之前的想法太简单了,完全没有料到,两个人相处起来会有这么多的误解和矛盾。”顾瑾城说,“可即使遇到了矛盾,我们也还是舍不得对方……”   “你小心说话啊。”太傅瞪眼睛,“是你缠着我孙女儿。”   顾瑾城扬唇笑了笑:“好好好,是我缠着蜚蜚——但只要和她在一起,我就会很开心,看到她的笑脸就会很满足,觉都睡得安稳一些。”   “我原本就是一个小痞子。”叹息一声,顾瑾城认命地说,“遇见了她,我才发现自己活得太颓废了。我一向不喜欢空口白牙立下誓言,说些不找边际的保证,但我可以肯定地说,我会为了她去努力变好。   “无论前路有多么艰难,我都会去闯。”顾瑾城说,“因为我知道她会等我。”   他难得这样一本正经,倒把太傅给镇住了。   “蜚蜚无数次把我从泥沼中拉上来。”顾瑾城温柔地笑了笑,“没有她,就没有如今的我——我是不会放手的,而且,我相信她也能感受到我的情绪。”   太傅知道他的成长环境,也知道他的过往,听他这样剖白,根本不忍心再戳他的痛处。   而且,听了顾瑾城这一番话,太傅自豪地想,自家外孙女真厉害,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完全看不出来,傻乎乎的小姑娘竟然能给这个混世魔王带来如此深刻的影响。   顾瑾城这段时间的转变,太傅也看在眼里,稍一回想,便觉得唏嘘。   顾瑾城从小就比一般孩子聪明,但越是聪明的人,越是容易走上歪路,尤其他的成长环境还那么复杂。   可他并没有,反而因为蜚蜚变得积极、乐观。   太傅见过了太多的年轻人的浮躁和没有被环境打磨过的傲气,所以,他能通过顾瑾城的话,理解到他对蜚蜚的重视。   ——若不是真心喜欢,怎么会不想让她失望、恨不得把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想让她永远开心——并为之付出努力呢?   太傅也有过这样的想法,第一次是他见到秦夫人的时候,第二次是女儿出生的时候。   当男人产生了责任感,他将无所不能。   所以,太傅相信顾瑾城对蜚蜚的真心。但是,喜欢是一回事,过日子是另一回事。   -   “你应该知道,蜚蜚性子单纯,而且没有离开过亲人,她阿娘不放心。”太傅望着他,“你能保证,日后不让她受一点委屈吗?”   想到蜚蜚,顾瑾城心软得厉害,连带着语气也轻柔了许多:“我觉得,你们都小看了蜚蜚。”   太傅和大哥都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稍稍有些诧异。   “蜚蜚只是年纪小,接触得少,很多事没有经历过,所以不太了解,但她非常聪明,绝对不像你们所以为的那样,凡事都靠哥哥姐姐。”   顾瑾城笑道,“我当然不是简单见她可爱,才想要和她厮守一生。她有自己的闪光之处,就像星星一样。”   “虽然她看起来傻乎乎的,但是,活得比谁都要清醒。”顾瑾城说道,“顾尚书想对付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他成功了吗?”   “一样东西,只有在乎它的时候,才会想着善待,若打心眼里觉得可有可无,直接丢掉就好。”顾瑾城邪肆地掀了掀嘴角,“你见过有人为了一床发霉的被子而拆掉房子的吗?”   这个形容倒是有意思的很,太傅满意地捋了捋胡子。   “蜚蜚看得比我清楚,”顾瑾城说道,“毕竟被子是我的,她完全可以不盖。”   越说越形象,太傅瞪他一眼,但也随即笑了出来。   “就知道花言巧语,”太傅故作嫌弃地说了一句,随即端起手边的茶水,喝了一口,“跟我说再多也没有用,此事还要看蜚蜚的想法。”   听见这话,顾瑾城松了口气。   他当然不会说,自己是得了蜚蜚的同意,才上门求亲的。   “多谢外公。”顾瑾城连忙说道。   太傅一开始还怒气冲冲的,听了他一席话,倒觉出了他的不容易,并被他的真心给打动了。   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像他们年轻的时候,很少有一心一意的,与其让蜚蜚嫁给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纳妾、养填房的人,还不如嫁给一个知根知底的。   这臭小子跟大哥也熟,若真敢欺负蜚蜚,大哥定然第一个不饶他!   是以,默许了他喊外公:“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便等问过蜚蜚的意见,再来与你说明,你可不要高兴得太早。”   “明白的。”顾瑾城乖乖点头。   因他要避嫌,便没有再去江家,太傅和大哥也没有多留,喝了盏茶便回去了,打算和阿娘交换一下信息。   -   阿娘还在蜚蜚的院子里,因蜚蜚先前酿的酒需要第一次给过滤,正专心忙着。阿娘便在一旁帮忙,边找机会和她说话。   结果,一忙起来就忘了,直到把酒浆过滤完,用坛子封好,柏秋才想到自己来这儿是做什么的。   斟酌了好半天,柏秋将蜚蜚拉到房中,问她:“你觉得顾瑾城怎么样?”   之前姐姐也问过同样的问题,但那个时候蜚蜚心境不同,只是稀里糊涂地随便说了些话。   眼下她既然与顾瑾城表明了心意,对自己阿娘便没有什么好遮掩的。   便点头道:“他对我很好的。我一想到他孤零零的,就难受,总是想让他在我们家多待些时候。”   这反应,简直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柏秋笑笑,又问:“他今日来府上提亲了,娘想问问你的意思。且说说,对这门亲事怎么看,愿不愿意嫁他。”   原本她以为蜚蜚不会同意,或许还要解释顾瑾城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哪知道,蜚蜚理所当然地一点头:“愿意的呀。”   “怎么想也不想就回答?”柏秋还以为她是在说笑,忙问她,“你可知道,嫁人意味着什么?”   蜚蜚郑重地一点头,说道:“明白的,嫁人以后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了,但是、但是……”她找不好形容,便换了一句,“我和他说好了。”   “说好了?”柏秋震惊地望着女儿,努力判断着她话里的意思,“什、什么时候?”   她实在不确定女儿只是单纯的跟顾瑾城说好了,还是……已经私定了终身!   若是后者,她非打死顾瑾城不可!,, 第117章   见阿娘这样紧张, 蜚蜚也愣了愣, 大眼睛眨啊眨,不确定地问:“不、不能说好的吗?”   这个傻丫头。柏秋捏了捏眉心, 也不太好意思仔细追问, 但这种事情, 她当娘的不问,还指望谁来问?   “你们是怎么说好的?”阿娘试探着问了一句。   蜚蜚有些害怕了,看阿娘的脸色,自然就以为这种事情是不能说好的,便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阿娘一看她这个表情, 就慌了。   小姑娘脸皮薄, 即使真的发生了什么, 也不好意思说出来全都表现在脸上。   顾瑾城这个臭小子,非宰了他不可!   “我、我不知道不能这样。”蜚蜚低下头,做错事一般,“前段时间, 我也一直想着他, 就……”   天呐!   柏秋闭上眼睛,又难过又心疼,忙把女儿搂在怀里,眼眶红着:“不怪你,不怪你。”   蜚蜚心都凉了半截。   原来是真的不能和他约定好让他来提亲的吗?话本子里果然是骗人的!   见到阿娘难过的表情,小姑娘眼睛里也跟着蒙上了一层雾气。   她太不懂事了, 竟然让阿娘如此伤心。   都怪她。怎么顾瑾城一说要来提亲,她就答应了呢?还和他牵手了,还、还收了他的玉佩……   “阿娘,对不起。”蜚蜚声音有点哽咽,“我这就把东西还给他,也不要他来提亲了。”   柏秋摸摸女儿的头发,安慰她:“没关系的,哪怕阿娘养你一辈子也没关系,你永远都是阿娘的乖孩子,不用对不起。”   阿娘越是这样说,蜚蜚就越难受,眼泪滚落下来,小姑娘说道:“我太不懂事了,吃得又多,阿娘养我一辈子,那得有多辛苦啊?”   这话说的。柏秋哭笑不得,给她擦擦眼泪,劝她:“谁让你是阿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呢?”   蜚蜚也抱住阿娘的腰,母女依偎在一起,默默流泪。   阿柔一进门,就看到了这个画面,傻眼地僵在了门口,随即问道:“怎么了?”   大女儿一向有主意,柏秋见了她,如见了盟友,忙向她张开怀抱,让她过来,好寻求些安慰。   这件事情太严重了,连她们阿爹都不能告诉,柏秋本想烂在肚子里的,可一看到阿柔,就忍不住了,她太难过了,需要阿柔给她拿主意。   “到底怎么回事?”阿柔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忙到母女俩跟前,将她们给抱在了怀里。   柏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沉默着,没有说话。   阿柔一再追问,原本在哭泣的蜚蜚就用一副做错事的口吻,抽泣着解释:“我、我太坏了!”   “我收了、收了顾瑾城的玉佩!”蜚蜚哭得心都要碎了,“还故意不理他,想让他来家里提亲!后来、后来他果然说要来,我、我就、就同意了,还答应、答应给他绣一个、荷包……”   阿柔:“……”   柏秋:“???”   “我不应该、不应该跟他说好的。”蜚蜚抹着眼泪,“害得阿娘要……养我一辈子,我、我太能吃了!”   什么跟什么啊?   阿柔狐疑地看向阿娘,满脸的莫名其妙:“就这个?”   柏秋也是十分意外,拿手帕拭了拭眼泪,扳着小女儿的肩膀,紧张地求证:“只有这些吗?他有没有、有没有对你做些什么……什么难以启齿的行为?”   蜚蜚想了想,脸色又是一白,低下头崩溃地说:“他、他牵、我的手了。”   柏秋:“……”   阿柔:“???”什么时候的事?看不把他腿打断!   -   “你、你可吓死阿娘了。”柏秋拍了蜚蜚一下,简直哭笑不得,“我还以为……”松了一口气,柏秋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无奈地看着女儿。   蜚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泪眼汪汪地望着阿娘。   柏秋帮她擦干净眼泪,叹息道:“阿娘明白你的意思了,放心,但凡你喜欢的,阿娘都会同意,大不了,阿娘养你,嗯?”   说这话的时候,柏秋的眼神无比慈祥。   知女莫若母,蜚蜚小孩子心性,但非常诚实,既然与他说好了,就不会食言,与其想那些没有发生的事情,不如过好当下。   她喜欢,便让她嫁,婚后的事情,等婚后再说——不管发生什么,有她这个当娘的在。   况且,顾瑾城也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孩子,他只是年纪小,皮了些,等他成了家,定不会再像现在这样随心任性。   他若能对蜚蜚好,自然是皆大欢喜,若亏待了她,左右还有阿木在,不至于治不了他。   “嗯?”蜚蜚看着阿娘,“我都做错事了,你不骂我吗?”   柏秋哭笑不得:“是阿娘误会了,你没做错。”   “若你是欢喜的,便不能算是做错了,只是要注意分寸。”柏秋说道,“像现在这样,反是好事。”   蜚蜚一知半解的,又去看姐姐。发现阿柔一脸的惋惜,似是自家养的白菜让猪拱了。   “你没错,都是顾瑾城的不对。”阿柔缓缓攥紧拳头,“幸好他还算懂事,知道来提亲,不然,我可饶不了他。”   柏秋瞧着大女儿,颇有些想笑,拍了她的拳头一下:“好了,别吓唬你妹妹。顾瑾城这个孩子还是挺不错的,既然你妹妹也喜欢,就全了他的心思罢。”   最主要是妹妹喜欢,如若不然,他敢碰妹妹一个手指头试试?   “阿娘同意了?”蜚蜚不确定地问道,“那我要继续绣荷包吗?”   “什么荷包?”柏秋惊讶地看着女儿,欣喜地想,小姑娘连针都不会穿,如今竟能绣荷包了?   “就是,就是顾瑾城送了我一块玉佩,便让我还他一个荷包。”蜚蜚不太好意思地说。   原本她不想绣的,转念一想,他什么都不缺,成日戴着那个旧荷包,被人笑话怎么办?不如绣一个送他做回礼。   虽然顾瑾城说是定情信物,但她不好意思承认。光是想想就脸红,自然也不敢和阿娘说。   “好,好。绣得如何了?拿来我看看。”柏秋饶有兴致地说着。   小姑娘竟然会主动做女红,果然是喜欢顾瑾城的,不然,怎么会做起以前极厌恶的事情呢?   “我做的不好。”蜚蜚有些腼腆,把收在抽屉里的绣布拿了出来。   担心顾瑾城又戴个十年都不肯换,蜚蜚选了极耐磨耐用的布料,看起来有些粗糙,加上她绣工实在不好,想绣一个瑾字,但框架打的歪歪扭扭,就像刚学写大字的稚童笔迹。   柏秋和阿柔看了,觉得好玩儿,却又不好打击蜚蜚的积极性,便一个劲儿夸赞,一会儿说布料选得好,一会儿又说,花样极具特色,哄得蜚蜚找不着北。   “真的有这么好吗?”蜚蜚笑着,“那我给你们一人绣一个?”   柏秋和阿柔一脸惊恐,连连摆手表示拒绝:“不成不成,这是要送人的,自然要独一无二才行,若每人一个,便显得俗了。”   也是,蜚蜚连连点头,说要买其他东西给她们。柏秋和阿柔这才松了口气。   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出来。   妹妹太可爱了,又乖巧。两人俱一脸慈祥地看着她微笑,想到她就要嫁人了,又难免舍不得。   母女俩私下谈了会儿话,都决定要在京都多留些时日,好好陪陪她。   -   蜚蜚的亲事便这样定下来了。   顾瑾城立马兴高采烈地拿了庚帖过来,求了蜚蜚的八字,请国师测算。   交换庚帖这日,顾瑾城本想要见蜚蜚一面的,便故意在江家拖延时间,争取能留下来吃午饭,结果江敬武铁面无私,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走了。   太傅和阿木就在一旁看戏,见他不得不提出告辞时的委屈表情,两人促狭地大笑出声。   一连好几天没有见到蜚蜚,顾瑾城心里想念的很,晚上又开始睡不着,倒是没有再做以前的噩梦,只是觉得空落落的,黑夜成了令人压抑的漩涡。   也不知道蜚蜚想他没有,少年思忖着,实在难受,干脆不忍了,换上新做的衣服,趁着夜色,飞檐走壁地来了东市。   出门之前还挂了个香包,香包是阿森的,他拆开来看过,里面多是肉桂、丁香、草果和一些干花。   用来熏衣服是挺香的,但他没那个时间熏,就直接挂上了,没成想,那个味道十分强劲。   当他在屋顶奔跑的时候,仿佛就像是一只煞费苦心烤出来的烧鹅,香得让人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什么玩意儿?”忍无可忍地扔了香包。   顾瑾城仔细闻了闻自己,很好,馥郁逼人的一股卤肉味儿。   蹲在江家隔壁的屋顶上自闭了半天,少年心生后悔,可又舍不得就这么回去,到底还是跃上了江家的屋顶,拿出埙来,轻轻吹响。   蜚蜚原本都打算睡了,迷迷糊糊间,突然听到一阵空灵婉转的埙声,还是十分熟悉的曲子。   眼睛一亮,忙披了衣服爬起来,到院子里去。   听到脚步声,埙声停了一瞬,但很快就又继续响了起来。   蜚蜚望着声源的方向,想要找顾瑾城的下落,但是屋脊挡住了视线,什么都看不到,不禁失望,嘟着嘴巴看着月色下的飞檐,脑海中浮现出顾瑾城的脸。   以前经常见面,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分开了,她才突然读懂了很多诗句,更听懂了顾瑾城的埙声。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来都来了,怎么不能见一面呢?”蜚蜚小声嘟囔着,“昨天换庚帖的时候,阿娘说不能见,我都快闷死了。”   她自以为说的小声,不知道顾瑾城常年习武,五感比常人强些,将她的抱怨一字不漏全都听了进去。   不禁心跳加速,整个人如在蒸笼里一般,燥得难受。   可越是这样,越不敢见她,担心自己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能得她这样挂念,他已经极满足了。   “我的荷包就快绣好了。”蜚蜚又说,“可都见不到你的人,要怎么送给你啊?”   埙声猛地一停,许久都没有再响起来。蜚蜚疑惑地张望着,想要大声问他出什么事了,又怕让人听见,一时十分着急。   屋顶上的顾瑾城捂着心口,一脸幸福的表情,跟喝了假酒一样,飘飘然。   他用了极大的忍耐力,终究还是没有忍住,翻身从屋顶上跃下去。   蜚蜚望着瞬间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少年,又惊又喜,连忙朝他跑过去,要拉他的手。   顾瑾城原本还端着风度翩翩的架子,见她跑向自己,心软得一塌糊涂。   月光奔我而来。他心想,自己上辈子一定是个大英雄,不然,今生怎么会这样幸运,能在蜚蜚脸上,看到只属于他的笑容呢?   今夜真美好——如果自己没有挂过那个卤肉味儿的香包。   只见,在蜚蜚即将来到顾瑾城跟前的时候,少年急忙后撤几步,阻止蜚蜚:“乖,站那儿别动。”   “怎么了?”蜚蜚眼巴巴地望着他,“几天没有见你了,我许多话想和你说。”   顾瑾城:“!!!”他的心!要蹦出来了!   “嗯。”顾瑾城心中默默流泪,他到底为什么要挂那个香包?把自己弄出一身馋人的卤肉味儿?   “你做什么如此冷淡?不是你来找我的吗?”蜚蜚受伤地抿抿嘴,“若不想我,你找我做什么?”   “我当然想你。”顾瑾城说道,“可是,二叔说成亲之前见面,有违礼数,不吉利。”   既然是礼数,还是遵守一下的好。   蜚蜚便乖乖点头:“这样啊,那、那你以后还是不要来了。”   “嗯。”顾瑾城故作平静,实际上,手里的埙都快被他给捏碎了。   蜚蜚远远地望着他,发现他似乎又长高了些,面容更加帅气,应该是衣服显的。只几天没有见面而已,便不认识了一般,目光黏在他身上,仔仔细细地打量。   顾瑾城让她看得更热了,方才像在蒸笼里蒸,这会儿就像是在火堆里烤,呼吸急促,嗓子发干。   “那我走了?”好半天,他才说出一句话。   声音哑得厉害。   低沉的尾音钩子一样,刮得蜚蜚耳朵发痒,望着他的目光更加炙热,如星如月,印在顾瑾城心尖上。   “好。”蜚蜚点点头,视线却望着他,明显不想让他走。   “可以写信给我,”顾瑾城一本正经地说,“放在窗台上,我来拿。”   蜚蜚眼睛亮了亮,连忙点头:“好。我、我现在就想写,你能等会儿再走吗?”   现在还不算太晚,顾瑾城也想和她在一起,自然答应。   见他点头,小姑娘一步三回头地跑回了房间,拿出一张信纸,唰唰唰写了一页,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大堆,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妥当,一把揉了,又重新写了一张。   结果越写越着急,反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还总想往外面张望,看他有没有离开,动作毛毛躁躁的。   直到一阵轻灵的埙声传来,屋内的蜚蜚确定他没有离开,才松了口气,仔细思考了一会儿,重新落笔,郑重地写了几句话。   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便起身,谨慎地将信纸放在窗台上,从花盘里取出一枚鹅卵石,压在上面。接着,又暗示地咳了几声,提醒他来拿。   外面埙声停了,小姑娘有些紧张,连忙跑开,吹了灯,钻进床幔里面,拉起被子蒙住头。   黑暗中,蜚蜚能听到自己强有力的心跳声,大得吵人,她不得不用手捂住心口,大眼睛眨啊眨,努力想要听清楚窗台处的动静。   顾瑾城脚步轻,她并没有听到对方靠近的声音,只听到鹅卵石轻轻在窗台上一碰,随即,少年温柔的声音响起:“睡罢。”   蜚蜚双手捂住心口,又侧耳听了会儿,没动静了,才掀开被子往窗外看了一眼。   月光如水,被窗棂切割成漂亮的形状,洒进室内,微风轻拂,空气中依稀漂浮着淡淡的香味。   “诶?”蜚蜚吸吸鼻子,心里嘀咕,这大半夜的,谁在卤肉呀?好香。   带着一身卤肉味儿的顾瑾城哼着曲子回了顾家,一从墙上跃下去,就被大哥给逮住了。   “去哪儿了?”大哥负手而立,“手上拿的什么?”   顾瑾城还没有看,连忙后撤,告饶道:“大哥,我都这么大了,不用管得这么严罢?”   “少说没用的。”阿木向他伸手,“你都快娶我妹妹了,怎么还这样不着调儿?大半夜的不睡觉能做什么好事,我再不管你,岂不是要反了天去?拿来,不然我抢了。”   顾瑾城哪好意思说是去见蜚蜚的?这不更让他这个当大哥的尴尬吗?   于是,转身便往房间里跑。   阿木根本不怕他跑,正因睡不着而觉得烦呢,刚好拿他练手,是以,没等他跑出多远,就一个翻身,瞬间来到他的面前,拦住他的去路,同时,伸手去抢夺信纸。   顾瑾城自然反抗,可他根本不是大哥的对手,满院子跑了好一会儿,仍是不敌,被大哥把信纸抢了去。   阿木展信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车遥遥,马憧憧。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月暂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阿木眉头一皱:“什么东西?又星又月的。”   “跟你说了没什么,你非不信。”顾瑾城将信抢回来,“我这不是几天没见蜚蜚了,不太放心,就去看了看,见她字写得不错,拿一封回来做字帖。”   阿木:“???”   妹妹那一□□爬字,小时候没少被先生批评,能做字帖?当他读书少,就可以信口胡诌了?   “没事我回去睡了。”顾瑾城心想,还好大哥不爱读书,没看明白这词的意思,不然,非骂死他不可。   阿木没再管他,跃上屋顶,眺望着月光下的京都,眉宇间染上一缕愁绪。   -   几日前,东胡使团进京,同时,大周氏被太傅派人送出了京都。   同行的还有两个跟了她几十年的嬷嬷并一个年轻丫鬟,几人哭天抹泪的,想求太傅收留。   可太傅府的人看都没有看她们,将寒酸的行李塞到她们手里,就让车夫把她们给拉走了。   大周氏从头到尾都很平静,因为她知道,这一次,老爷不可能原谅她。   或许,她反而要感谢老爷,没有把她送官,留了她一条命。   但她现在只是一个犯了错被休的老女人,回了沬州,又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几个子侄下场凄惨,侄女远嫁,恨不得和她断绝关系。虽然太傅还了她的嫁妆,可当初那点银子,现在连她一身衣服都不够!   大周氏一向沉着冷静,她知道哭和伤心都没有用,于是早就开始为生计做打算。   但她当惯了太傅夫人,寻常人的生活,她一天都过不下去,想的所有办法,都夭折在了没有本钱上面。   只要一想到日后要过清贫的日子,她就觉得生不如死!   可她没有办法,几十年的算计,本以为是运筹帷幄,万万没有想到,竟是作茧自缚!   出城之时,马车迎面遇上了东胡的使团,连忙避让。   夹道的人群当中,大周氏看到了江家的那个老大,身着铠甲,骑着高头大马,为东胡使团开道。   铠甲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充满生人勿近的杀伐气,更衬的他英武非凡。   江家……大周氏用力闭上眼睛,笑了出来。   她曾经怎么会觉得江家是一帮成不了气候的穷亲戚?就这眼神,还敢说自己运筹帷幄?   她输的,不亏。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出来了,望着远去的东胡使团,大周氏眼里迸射出愤恨的光芒。   但都与她无关了。   从此以后,能活着就不错了,京都的一切,都只能成为过眼云烟,封存在她的记忆当中,她无心也无力再参与其中。   阿木五感敏锐,早就感觉到背后有一股杀气,但他常年征战,根本不会将这点儿威胁放在眼里,只是眼下情况特殊,必须小心谨慎。   毕竟东胡使团进京和亲,黎云郡主就在中间的马车上,无论如何,这一段路都不能出岔子。   不过,对方也很小心,并没有在城门处动手,可能是因为城门处人多,易于禁军伪装成百姓,他们没有十足的把握。   两年前大雁关一战,战前校尉江锋的名字被每一个东胡人熟知,今上明知道东胡人对他有敌意,还特意叫他负责迎接,显然是想借此挫挫他们的锐气。   果然,东胡使团的人一见他,便群情激奋,对他怒目而视。   阿木权当没看见,按照事先布置好的路线,带他们去皇城面圣。   城中早已暗中埋伏了许多禁军,即使有刺客,也会在他们冲上来前被禁军绞杀。   一路相安无事,直到入宫前,一个扮成太监的矮小男人借着查验身份的便宜,接近黎云郡主的马车。   所有人都没有在意,直到他突然拔-、出一把刀,高高扬起,刺向马车内。   阿木眉心闪过一丝烦躁,在东胡使团大惊失色,呜呜喳喳的时候,袖中划出两枚飞镖,暗劲一丢,正中那人后心!   对方浑身一僵,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飞镖上有足量的麻药,会限制对方的行动,让他连自杀都做不到。   这变故给了东胡使团借题发挥的机会,阿木没有理会他们,只第一时间到黎云郡主的马车前,躬身道:“让黎云郡主受惊了,郡主可还安好。”   许久,里面才传出一个平静的声音:“无碍。”   阿木顿觉意外——除了家人,他鲜少接触女子,却觉得黎云郡主的声音十分熟悉,绝对在哪里听过!   是谁?   不顾东胡使团的叫嚣,阿木说道:“进宫之前须查验身份,江某冒昧,恳请郡主下车。”   -   “江锋,你欺人太甚!”背后有人叫嚣,“若两国和谈毁在你手里,你担待得起吗?”   他们觉得阿木是恶意刁难,阿木却全然不理会他们的斥骂,只盯着黎云郡主的车帘。   ——他要确定一件事。   “既然清楚,两国和谈乃是头等大事,就该配合。”阿木态度强势,“此乃江某职责所在,各位若有不满,大可上禀。”   迫切和谈的是东胡,他们庆云可没那闲心管这些碎嘴子的谏官怎么想。   双方僵持不下,最终还是黎云郡主选择了妥协,让车内的婢女拉开了车帘。   宽大的马车中,身着白衣的妙龄少女端坐在中间,蒙着白色的面纱,杏仁眼凌厉地扫过阿木。   “江校尉不如亲自上来看看。”饱含着怒意,雪松般清冷的音色,果然和印象中那人一模一样!   阿木眉头紧锁,歉意地一抱拳:“江某唐突。事出突然,请郡主莫要放在心上。”   随即,躬身退开,与城门尉交代一声,让对方打开宫门。   城门尉早就吓得瑟瑟发抖起来,连忙收走使团的武器,放东胡使团进宫。   阿木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是以,并没有人发现,从看到黎云郡主的那一瞬间,他眉宇间的烦躁就没有消退过。   黎云郡主他早就见过——数月前,沬州,渔灯节,红衣剑舞,络神令,陆离……   渔灯节当日,她表面上灯车献舞,争夺络神令,实际上是为了刺杀前太子萧惊尘。不巧,被他阻止。   一别数月,她竟变身成了黎云郡主,随东胡使团与庆云和亲。   阿木觉得无比烦躁,因为他清楚,此女来京,意不在和亲,而是送死!   但他,不想让她死……   作者有话要说:  《车遥遥篇》——[宋]范成大,, 第118章   东胡使团初到京都, 为彰显大国风范,接待使团的宴会十分豪华,鼓乐齐鸣、轻歌曼舞, 即使挑剔如敌国使臣,也不免沉浸在这奢靡的浮华之中。   阿木却只觉得难熬。   无论是席间推杯换盏、满面红光的大臣,还是台上婀娜多姿、妩媚妖娆的宫女,都让他本能地排斥。   镇守边关多年, 一想到这些排场是用将士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他就高兴不起来。   他希望看到的是国泰民安, 山河永驻, 而不是铺张浪费、酒池肉林。   “江校尉怎么不喝?”对方笑得有些谄媚, 要敬阿木的酒, 阿木冷冰冰瞧了他一眼, 神情漠然,便吓的那人面色一僵,讪笑着饮下杯中的酒,不敢再打扰他了。   阿木的视线落在王座左下方的陆离身上,她始终没有摘面纱,但一双眼睛能看出虚假的笑意, 正在同今上说话。   离得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只瞧见今上时不时指一些在场的青年才俊。   指到他的时候,陆离很明显地摇了摇头。   阿木远远望着黎云郡主的眼睛,面容冷峻, 目光深邃,煞神一般,金刀大马地坐在那儿。   顾瑾城休沐在家,太傅离他又远,他既不说话,也不吃东西,便显得十分违和。   旁边的东胡使臣见了,俱都对他这态度心生不满,可又敢怒不敢言,毕竟江锋在他们东胡,是可以拿出来吓唬小孩子的存在。   一曲终了,今上站起来说了几句场面话,众人便接着吃喝,家中有适婚儿孙的,便借机打量着黎云郡主。   黎云郡主始终端坐着,面纱外的双眼一刻未见松懈,似乎是有些紧张。   阿木的视线紧锁在她身上,她是习武之人,定然早就察觉了,但眼神却刻意避着他一样,两人视线从未有过交汇。   冷笑一声,阿木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想要看她到底想搞什么花样。   他生就一张英武的脸,常年征战练出一身宽肩窄腰的漂亮骨架,不少人都在瞧他,可他却浑然不觉。   黎云郡主不禁暗暗叫苦,对阿木不满又增加几分。   他一定是认出自己了,黎云郡主心想,不然怎么防贼似的盯着她看?   她心生退意,可眼下机会实在难得,若错过了,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再有机会。   只能按照计划进行,硬着头皮也要往前冲!   向身边的婢女递过去一个眼神,婢女回之以坚定的点头,于是,黎云郡主站起来,说东胡也十分看重此次盛会,特意准备了表演。   今上自然会给她这个面子,大臣们便停下筷子,等着看东胡的舞蹈。   婢女便结果内侍递过来的木剑,开始了事先准备好的剑舞。   -   婢女穿着东胡传统的服饰,两鬓坠着颜色鲜艳的珠链,舞动的时候,珠链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如特殊的伴奏。   虽然是木剑,但一招一式凌厉飒然,配上一身飘逸的红裙,旋转跳跃间,翩若惊鸿。   大臣们欣赏的眼神追着她,唯有阿木,仍盯着黎云郡主不放,两人距离不算近,黎云郡主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似乎早已看穿了一切。   真可恶,这人莫不是石头做的,怎么如此冷漠?黎云郡主想到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肩膀有些僵硬。   但此事迫在眉睫,她必须要做。   于是,从袖口拿出一枚极细的银针,要当做暗器,趁机刺杀庆云皇帝箫忠熠。   婢女剑舞接近尾声,若她还不动手,以后恐怕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想着,心下一横,便要将银针向箫忠熠脖颈处出击。   她知道江锋在盯着她,可两人之间距离这么远,他又不会瞬间移动,根本不用怕他!   而且,这银针极细,远处根本看不见,他若贸然起身阻止,扰乱宴会,给他们庆云国丢人,箫忠熠怕是饶不了他。   虽然这一针下去,若得手,她也将死无葬身之地,但能让庆云国皇帝陪葬,值了!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切都被阿木看在了眼里。   不禁冷笑,瞧着她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他虽然看不见黎云郡主手里的银针,但他武艺高强,能看出她的动势——她都已经蓄势待发了,那么明显,以为自己瞧不出来?   是吃准了他不敢在这种场合造次罢?   可谁说,他只有亲自上阵,才能阻止的?阿木英武的脸上扬起一抹笑容。   他似是百无聊赖般,终于把视线从黎云郡主身上收了回来——落在了面前的果盘之上。果盘里有一串葡萄,阿木慢条斯理地摘下来一颗……   指尖一弹,葡萄在舞动着的婢女脚腕处炸开。   极轻的响动,隐没在了珠链撞击的声下,婢女只觉得脚腕一通,直接摔倒在了地上,半天都没有爬起来。   御前失仪,乃是大罪!   黎云郡主即将出针的手猛地一颤,下意识收了回来,紧紧藏着,生怕被人瞧见。   看看疼得脸都白了的婢女,再看看一脸促狭的江锋,黎云郡主的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   阿木却微笑着举起酒杯,隔空向她敬了敬,意气风发的表情与黎云郡主的愤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个家伙!黎云郡主攥紧拳头,恨不得冲过去揍他一顿,但她的任务还没有完成,错过了这次机会,必须等待下次,所以,绝不能冲动!   没有等其他人做出反应,陆离转身面向箫忠熠,行了东胡的晚辈礼:“宁儿一时紧张,丢了人,请陛下莫要见怪。”   席间议论纷纷,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的,东胡使臣的脸色极其难看,连脑袋都不敢抬。   婢女宁儿更是跪在台上,瑟瑟发抖。   “郡主也只是想要添个彩头,朕能明白。”箫忠熠望着她,眼里的嘲笑都快溢出来了,“快带下去罢。”   “谢陛下。”陆离挥手,让人将婢女带下去。   东胡使团面上闪过不甘心,可事出突然,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闹剧结束,席间继续推杯换盏,箫忠熠也十分高兴,脸上的笑容就没有落下来过,但全程未提及和亲一时。   陆离猜不出他的用意,愈发的紧张,直到宴席结束,和谈一事都未敲定。   东胡使团食不知味,箫忠熠却以不胜酒力为由,提前退场,宴会由宰辅代为主持。   箫忠熠一离席,气氛轻松了许多,陆离便也没有必要与他们虚与委蛇,当即退场,带领东胡使团回了驿馆。   阿木作为负责接待的人,也随之离席,送他们回去。   -   陆离任务失败,十分沮丧,回了驿馆便将自己关在房中,直到深夜都没有出来。   婢女宁儿原本想要以死谢罪,被她拦了下来,因为她知道,这根本不是普通失误。而当她看到婢女脚踝处沾染的葡萄汁时,了然的同时,江锋的不满又增加了几分。   越想越气,陆离问另一个婢女:“他在外面?”   婢女往外看了看,点点头。   江校尉负责接待东胡使团、保护东胡使团的安全,这又是他们到京都的第一天,他守在驿馆,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得知了这个消息的陆离十分愤怒,对婢女说道:“叫他进来。”   “郡主,这、不可!”婢女慌张地说道,“庆云国重礼教,您是来和亲的,未出嫁的女儿绝不能和男子有接触。”   陆离当然知道,可她咽不下这口气。   “与他说几句话而已 。”陆离坚持,“你只管去喊,其余别管。”   婢女只好顺从地行了礼,退了出去。   阿木就在门外,婢女说郡主叫他,他便拧起眉头,似乎是对这个决定不太赞成。   男子穿着一身铠甲,稳稳地站在那儿,院子里的火光映在他脸上,摇摇晃晃,轻飘飘的一眼扫过来,婢女慌得说不出话。   这可是用一只小队重创他们东胡,与顾元帅齐名的男人!   而且,今日若不是他,任务也不会失败——他明知道郡主的想法,也知道东胡此行的目的,却为了两国和谈,忍常人所不能,不仅没有揭发郡主,而且还给她守门。   婢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觉得一种本能的畏惧,传了话之后就离开了。   结果,陆离在房中等了许久,也不见他的身影,让婢女来催了几次,阿木都跟木桩似的,杵在院子里,也不知道听见没有。   几次下来,陆离更生气了,摔了只杯子:“不来就不来,说的我好像会怎么他一样!”   想到他那张脸,陆离就没办法平静,从她到京都开始,这个人就不停刁难她,先是在宫门口让她下不来台,后又让她的婢女当中出丑。   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可恶了!   捏紧了拳头,又放开,又捏紧,陆离猛捶了一下桌子,“腾”的站起来,大步往外面走。   “他不来见我,还不能让我见他?”说着,推开门,瞪着不远处的阿木。   -   她的面纱已经摘掉了,露出一张清丽柔美的脸,因为生气,眼角有点红,带着几分怨怼,她望着阿木,想要开口控诉,但嘴巴一张,声音却有点哽咽。   “你想怎么样?”她道。   阿木一开始没有理她,雪松一般站在廊下,目视前方。   陆离让他这副态度给激得难受,几步绕到他面前,仰头看他的眼睛,又问:“我让人叫你,你为什么不去?”   “我为什么要去?”阿木垂眸瞧她,表情仍冷静而漠然,“我拒绝,是为你好。”   “不愧是江校尉,真是好样的。”陆离气个半死,“那我还要多谢你了。”   “不用。”阿木语气轻得如一片纱,“别自寻死路就行。”   这话说的就太明显了,让陆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这是在威胁?   可是,为什么要把威胁说得这么缠绵?好像是在担心她一样。   陆离想到那一晚,这人也是以救她为由,阻止了她的刺杀——明明是敌人,却说的好像是为了她好。   “你能阻止我一时,能阻止我一世吗?”陆离不再生气了,只觉得无奈,“我命如此,你大可不必这样假好心。”   如果她没有吃过糖,不知道世上有除了苦以外的滋味,就可以一直忍受苦涩。   他的关心,会让她舍不得死的。   “愚蠢。”阿木怜悯地说。   他还记得渔灯节上,她英姿飒爽的剑舞,很少女子能把剑舞出刚毅之感,她的一招一式却充满了坚韧,瞬间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也是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这人武艺高强,绝不只是过来舞个剑那么简单。   原本,他跟萧惊尘关系也算不上亲近,同时觉得这样的好苗子,就这么毁了,未免可惜,这才放过了她,没成想,她竟是黎云郡主。   ——这一次,她即便放弃刺杀,也可以通过嫁给皇家子弟,潜入庆云内部,继续受制于人。   把自己一辈子都赔进去,不是愚蠢,是什么?   “你……”陆离没想到他会骂自己,顿时觉得无比委屈,又竖起了浑身的刺,“你懂什么?”   “生来就国力强盛、家庭和睦,根本就不懂活着有多难。”陆离眼前蒙上一层水雾,她死死捏着拳头,倔强地说,“我这样做,就是不想让更多人和我一样,朝不保夕、水深火热,你凭什么这样说我?”   阿木却道:“这是当局者该做的事情,不是你该扛的责任,被人当枪使还觉得自己很伟大,这不叫愚蠢?”   “你!……”陆离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气得发抖,“你才蠢,为了家国付出一起,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阿木抿着嘴,吁了口不耐烦的气:“总之,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好,那就看谁笑到最后。”陆离不服输地与他呛声,“等我嫁了位高权重的人,第一个就弄死你!”   这话听来,颇有几分孩子气,阿木不禁一笑,笃定地说:“放心,你嫁不了。”   陆离一愣,心想,这人不会把她的事情抖出去罢?   不行,得像个对策!   没成想,阿木却看穿了她的心思,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提醒道:“今上想让你嫁给我,你看不出来吗?”   嫁、嫁给他?   “轰”的一下,陆离的脸红了个彻底,睁大眼睛看着面前英武的男子,表情惊愕到呆愣:“你、你乱讲!”   阿木扬了扬唇角,英武的脸因此爬上几分生动的神采。   “回去罢,”轻柔的语气,“好好活着,早点睡。”   陆离红着脸,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这人手上抓着她的把柄,却不讨厌她?   逃也似的跑回房间,关门之前,虚张声势地喊了一句:“东胡人都恨你,我也一样——我不会嫁给你的!”   阿木知道。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望着夜空璀璨的繁星,尽量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从那以后,顾瑾城就发现他不对劲。   ——不在驿馆当值的时候,就会特别喜欢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哥,张阁老孙女及笄,发了帖子,邀咱们打马球。”顾瑾城拉着大哥,一脸期待,“叫上蜚蜚?”   阿木一向疼他,发觉他这几晚上总是往外面跑,回来得不算晚,但总归劳神。   抽过帖子,大哥瞥他一眼,拿话撩他:“行。好让你也歇一天,成日风里来雨里去,怪辛苦的。”   顾瑾城:“……”,, 第119章   张阁老在朝中一向活跃, 家中几个孩子的及笄里都办的声势浩大。   小孙女张凌宇有京都第一才女之称, 她姐姐张凌凡三年前嫁了二皇子, 对这个妹妹多有照拂,常带她在京中各大臣家中走动, 人脉很广。   张阁老也常炫耀自家孙女儿, 之前见太傅各种夸他的外孙和外孙女, 早就生出了攀比之心,便趁这次机会,力邀兄妹几个出来, 让几个老伙计都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中龙凤, 能让太傅成日挂在嘴边。   要知道, 太傅一向铁面无情,似乎谁家的小辈都入不了他的眼。   也就顾家那个老大, 依着桀骜不驯的个性, 能与他说上几句话,其他孩子, 光是提了他的名字就打怵。   张阁老几人便想着——那个老家伙吓唬自家孩子这么久, 好不容易认回来几个娃, 不抓紧机会吓唬回去, 多吃亏?   便集体哄着太傅,让他一定把人带来。   太傅原本最不爱这种活动,但那些老家伙天天刺激他,渐渐的, 他也生出了几分虚荣心。   ——自家外孙、外孙女这么好,就让他们看看又怎么了?   到时候不羡慕死他们!   想着,一拍桌子便同意了下来,并让他们到时候不许吝啬见面礼。   同僚多年,他们也知道太傅的苦处,因太傅从不参与派系之争,与他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眼下他年纪大了,有新鲜的血液出现,他们巴不得见识见识,好拉拢到自己身边。   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有实力,光是凭太傅的关系,以及九皇子那些传言,也足够几个孩子在朝中立足了。   太傅当然也有私心——阿林学问这样好,日后肯定是要入朝为官的,不如先帮他把路铺好。   他是文官,阿木那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先帮帮阿林,再让他们兄弟俩在朝中互相帮衬,总比单打独斗要强些。   于是,张凌宇及笄当日,太傅带着兄妹几个,出发去了郊外张阁老特意挑选的马球场。   阿木在驿馆保护东胡使团的安全,没有参与,柏秋在家闲着也没事做,便一同出发。   她未失忆时,在京中有许多密友,那些人听说她还活着,都嚷嚷着要见她。   但柏秋素来低调,且之前小周氏疯疯癫癫的模样给她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来京都几日,拒绝了许多邀请。   这一回,也是太傅力劝的结果。   母女三人同乘,出发之前俱精心装扮了一番,柏秋看着两个女儿,越看越欢喜。   因蜚蜚定了亲,柏秋特意为她定做了一身京都流行的夏装,与她往日的衣服不太一样,领口大些,露出修长的一段颈子和单薄的锁骨,衬的一张小脸娇艳明媚。   刘海梳上去,饱满的额头和秀丽的眉型显得很精神,与以前可爱的孩子气全然不同。   小姑娘不太习惯,总下意识拎一拎肩膀处的领口,似乎怕它掉下来。   阿柔仍是一副飒爽的装扮,头发束起来,显得更加英气,她今日要上场,便穿了裤装,她个子高,这身一份倒比寻常男子还要英俊些,叫蜚蜚十分羡慕。   “怎么了,衣服不合身?”阿柔关心地问。   “不是。”蜚蜚摇摇头,“就是觉得不太自在……姐姐,我穿这一身,真的还行吗?”   歪了歪脑袋,小姑娘疑惑地发问。   头上的步摇随着动作发出脆响,两鬓的白色绒球搭在圆圆的小脸上,她伸手拨开,像是被逗猫棒吸引的小猫崽。   “好看的。”阿柔捏捏她的脸,“姐姐看了都要心动。”   蜚蜚低下头,害羞地用手背碰了碰脸颊。心中无限期待,毕竟等会儿就能见到顾瑾城了。   虽然夜间能听到他的埙声,他也会每天写纸条放在窗台上,但都是纸上的交流,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了。   发自内心的,有点想他。   而且,她的荷包已经绣好了,随时可以送给他,不过,她不太确定能不能跟他说话。   “那我能和他说话吗?”蜚蜚小心地问。   阿娘和姐姐对视一眼,笑了出来,蜚蜚一脸的紧张,阿娘便说:“要让人笑话的,不许说。”   蜚蜚顿时垮下肩膀,有点儿不太想去了。   都不能和他说话,还不如在家里躺着,看看话本子,吃吃西瓜。   见妹妹一脸的失落表情,阿柔叹了口气,劝她说:“他今天应该会上场打马球,你不想看吗?”   行罢。蜚蜚心想,总比天天听埙声,连面都见不到要强些。   马车摇摇晃晃,不一会儿,蜚蜚听到不远处传来喧闹声,应该是到地方了。   -   二哥、三哥和外公在前面那辆马车,到地方之后,三哥过来带她们下车,他穿了一身花俏的红衣,却不显得女气,反而帅气逼人。   二哥在一旁等他,长身玉立,白衣胜雪,几人一下车,就引起了多方注意。   旁人都在猜测,那是谁家的公子和姑娘,以前并未见过。   而与他们同行的太傅自然是眼熟的很,便也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请他们进门去。   要先用入席用宴,宴后才开始打马球。男女不同席,因此,二哥、三哥和外公被请到了外面,蜚蜚、阿柔和阿娘在内院与众女眷一起。   张阁老和朝中几位资历比较老的大臣对二哥、三哥期待已久,早就交代了家中子侄,要与他们好好相处,因此,男子多数心里有数,知道他们的身份。   而女眷那边,消息知道的晚,见了阿柔母女三人,只觉得她们瞧着不像一般人,却不知道是谁家的女眷,便不好轻易搭话。   仆从将三人安置在宴席的中部,不远不近的一个位置。   她们本就对这些不太看重,加上今日的主角是张凌宇,她的及笄宴,自然没有抢风头的道理,母女三人便安静落座,只等开席。   旁的女眷都彼此熟悉,三三两两地交谈着,说些城中流传的八卦。   主位空着,张凌宇没有到场,众女眷便放肆了些,什么事情都敢拿出来议论。   蜚蜚旁边就有两个年纪不大的女子,凑在一起,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此次宴会,竟然请来了曦月郡主,张凌宇正在里间陪着。”   来京都时,她们也做过了解,这位曦月郡主乃是充王的独女,系万千宠爱于一身不说,充王还是今上的亲弟弟。   ——除了九皇子,充王在朝中呼声也极高,当然,有九皇子在,还轮不到他继位。   “不过,凭资历做个摄政王也不无可能,”两人还在说,“张阁老与他素来亲近,此次做的这样明显,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她们说的声音不算小,蜚蜚都听见了,不禁为她们捏了把汗。   此处耳目众多,她们就这样妄议这些事情,就不怕传到旁人耳朵里,带来麻烦吗?   不少人都侧目瞧她们,蜚蜚已经能想象到他们家人被牵连的画面了。   和姐姐对视一眼,也在姐姐眼中瞧见了不满的眼神。   蜚蜚便小幅度地扯了扯她的袖子,打断她们的话题:“这位姐姐,你的耳环真好看,是在哪家店里买的?”   -   正在高谈阔论的两人一愣,尤其是被她提醒的女孩子,回过头瞧她的时候,眉头都能打结了。   胡小蝶垂眸瞧着蜚蜚葱白似的指尖,冷着脸拂了拂袖子,把她的手给扫开了。   与她交谈的卢珊也侧目瞧着蜚蜚,眼神里透着高傲,见蜚蜚和阿柔坐在自己下首的位置,唇角便翘起冷嘲的弧度。   “外面买不到的。”胡小蝶生就一张寡淡的脸,为了改善这种寡淡,特意将眉毛画得偏浓,与单眼皮、塌鼻梁衬起来,显得中庭特别长,平生凶相。   “哦。”蜚蜚点点头,见她们不再讨论那些危险的话题,便松了口气。   谁知,胡小蝶却支起兰花指抚了抚耳坠,得意道:“这是刘焉大师亲手打造的,只此一副,价值千金,自然好看。”   刘焉大师蜚蜚是知道的,御用的服饰大拿,尚衣局是今上派给他打下手的,平素主要负责宫廷的首饰、服饰制造,真正的千金难求。   但蜚蜚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是真觉得好看,听见胡小蝶这样炫耀的语气,只觉得莫名其妙。   不过,她们不再谈论那些尚未确定的事情就好。   “好贵啊。”蜚蜚配合地说了一句,“和你很相衬,也符合你的身份。”   虽然蜚蜚并不知道她是谁。   胡小蝶一听,果然得意,笑了笑,不再刁难她了,但瞧向她的眼神,仍然带着明显的轻蔑。   阿柔见她这般,拉了拉妹妹的手,说道:“她们上赶着找死,何必管她们?”   “是啊,难怪方才都没有人提醒她们。”蜚蜚也不生气,只小声跟姐姐说道,“当是习惯了她们这样的做派。”   能说出这种话的,想必身份也不一般,不然早就被人赶出去了。   蜚蜚正反省着自己,觉得更应该谨言慎行,不要多管闲事。   可这时候,不远处突然站出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   气呼呼地指着又开始高谈阔论的两人,破口大骂:“无知蠢货,有几个脑袋,竟在此胡言乱语?也不怕让曦月姐姐知道,割了你们的舌头!”   她人小,凶起来也不吓人,面团子捏的脸上,还有几分可爱。   胡小蝶和卢珊原本没有瞧见她,听见她说话,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对视了一眼,才慢悠悠地站了起来,说道:“见过星鹤郡主。”   星鹤郡主是曦月郡主的堂妹,年纪尚小,之前也不常出来参加宴会,两人只当她是小娃娃,并不放在眼里。   况且,充王与星鹤郡主的父亲永王一向不和,她们巴结了曦月郡主,自然要对这个挂名的郡主冷淡一些。   席间女眷神情各异。   只蜚蜚有些诧异地看着星鹤郡主,见她周围都没有人陪着,不禁诧异。怎么放心让这样一个小姑娘自己来参加宴会呢?   但见她气势强盛,不像是会吃亏的样子,也就没有多说什么,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有看到。   方才还说要谨言慎行,可不能这么快就自打嘴巴。   结果,星鹤郡主却替她说话:“这个小姐姐都提醒你了,还堵不住你们的嘴!怎么?显你们知道得多?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去占星司当占星官呢?”   占星官便是刘越风现在担任的位置,说是能占星断凶吉,实际上是有一个庞大的信息库,各路消息都瞒不过他们。   这便是在讽刺她们不懂装懂,大嘴巴。   星鹤郡主的身份摆在那里,胡小蝶和卢珊不敢得罪,只得讪讪垂眸,闭上嘴巴,不再言语。   星鹤郡主也不是刻薄的性子,只是看不惯她们这样嚣张罢了,见她们没有继续作死,便气呼呼地瞪她们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了。   胡小蝶和卢珊一肚子气,坐回位置上,虽未当即发难,却若有似无地瞥向蜚蜚的方向,眸中闪过阴狠的情绪。   蜚蜚无知无觉,还在期待着等会儿能见到顾瑾城。   阿柔和柏秋却将胡、卢二人的情绪尽收眼底,尤其阿柔,不禁失望地摇摇头,面上闪过嫌弃。   “妹妹,我跟你换个位置。”阿柔说道。   宴席尚未开始,许多人都没有到齐,换位置也不稀奇,蜚蜚便拎着裙摆,坐到了阿娘身边。   -   柏秋捏捏她的手,小声道:“你方才太冲动了,那两个人,一瞧就不是好惹的。”   蜚蜚偏头瞧了瞧胡、卢二人,吐了吐舌头,表示自己知道错了,她就不该过问。   她这样可爱的动作,落在对面的星鹤郡主眼里,被逗得一笑,脸色比一开始好了许多。   胡、卢二人见阿柔把蜚蜚换走,面上闪过狠厉,似乎正酝酿着对付她的阴招。   阿柔却好整以暇地笑了出来,主动开口道:“你们或许不知道,刘焉大师有一个习惯,做首饰的时候,会在首饰上留下专属的印记。”   “你怕是被别人骗了。”阿柔说话声不小,许多人都听见了,“一掷千金,买一副赝品,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可是姓冤?”她毫不留情地说,“瞧你头也不大,怎得这样大度——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众贵女捂着嘴巴笑出了声。   胡小蝶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当即大怒:“刘焉大师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习惯,你少信口雌黄。”   “是不是有这个习惯,一看便知。”星鹤郡主将自己头上的一支簪花拿了下来,递到阿柔面前,“是什么样的印记,你指给我看看。”   阿柔拿过簪花,左右瞧了瞧,指着底下一个极小的缺口似的黑点,说道:“用古董镜看,便能瞧见,这里是个焉字。”   星鹤郡主凑近了仔细瞧,也没瞧出端倪来,便看向其他人,说道:“谁还有刘大师的首饰,方便拿出来验看吗?”   “既然有疑问,就要求个真假,总不好冤枉了谁,是不是这么个道理?”星鹤郡主冲阿柔眨眨眼睛,“姐姐们这是帮胡姑娘的忙呢,不用不好意思。”   在场没有人说话,毕竟刘大师的首饰太过贵重,很少有人会在这样的场合佩戴。   阿柔却说:“妹妹今日这支步摇便是刘焉大师的手笔,郡主既然感兴趣,我便拿下来。”   步摇?!   胡小蝶冷笑一声,轻蔑地看着蜚蜚头上的步摇,不相信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竟然能有刘焉大师亲制的首饰。   要知道,宫廷御用可是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的,如果她真的有这样的身份,自己怎么可能没有见过?   “好。”胡小蝶说道,“今日曦月郡主也在,孰真孰假,她总能认出来,既然你说我的事假的,那便问过曦月郡主,若是假的,我当场吃了它!”   说着,瞥一眼蜚蜚:“若你信口雌黄,你敢吃吗?”   耳坠那样小,就算吃了也没什么,步摇那样尖锐,她这分明是要别人死!   “胡姑娘如此豪迈,叫人自愧不如。”阿柔说道,“吃下去未免难看,若是假的,不戴出来便可。”   胡小蝶冷哼一声,没有再咄咄逼人。   蜚蜚却觉得云里雾里,怎么就要比拼了呢?但姐姐既然这样说了,蜚蜚便将不要摘下来,递给了姐姐。   星鹤郡主看了看,豁然见步摇上面射有一个陷下去的印记,比她的簪花要大些,依稀能瞧见模糊的字迹,小女孩眼睛亮了亮——是真的呀!   眼睛转了转,星鹤郡主暗暗露出一丝笑意,仰着下巴望着胡小蝶:“好,就按你说的办,若她的是假的,我帮她吃!”   蜚蜚诧异地望着面前的小女孩,拉了拉她的袖子,让她不要这样冲动。   柏秋也表现出不妥,想要出面劝和。但在场的女眷都无比震惊,怀疑地看着阿柔和蜚蜚,纷纷猜测她们的身份。   她们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得星鹤郡主这样对待?   “郡主……”柏秋正要提醒她,让她冷静些,里间便出现了一行人,正是今日及笄的张凌宇和高高在上的曦月郡主。   众女眷没有比她位置还要高的,便纷纷起身行礼,这个时候,星鹤郡主高兴地迎上去,在众人冷汗涔涔的状态下,奶声奶气地向曦月郡主说道:“曦月姐姐,你总算出来了,我都快闷死了。”   “你这个小皮猴。”曦月郡主宠溺地笑笑,“让你在里面等我,你偏不要,现在却闲闷。”   星鹤郡主一歪头,十分可爱的表情:“不过,也幸好我出来等你,不然,还看不到这么有趣的事情呢。”   “什么事?”曦月郡主饶有兴趣地与她说完,才让众女眷都快些起来。   胡小蝶和卢珊突然紧张了起来,没有想到传闻竟然是假的!曦月郡主对星鹤郡主温柔宠溺,哪来的不和之说?   余光瞥着星鹤郡主的方向,两人的后背都出了一层白毛汗,可惜已经晚了……   “姐姐,你看这两件首饰。”星鹤郡主摊开小胖手,“这两件据说都是刘焉大师的作品,可拒我判断,有一件是假的,你猜,是哪一件?”,, 第120章   萧曦月执起她左手里的耳坠子, 问道:“这耳坠子倒是不俗,是谁的?”   星鹤郡主拿不准她的意思, 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紧张, 生怕姐姐说这东西才是真的,那她岂不是要把步摇吃下去?   便支支吾吾地说道:“是顾尚书的侄女, 胡小蝶的。”   胡小蝶本不抱希望,此时听见了曦月郡主的话,顿时一喜, 主动认领道:“回郡主,是小蝶专程找人买来的, 费了大功夫, 郡主若喜欢, 我求那人再买一副。”   在场的女眷都有些羡慕她能与曦月郡主说话, 同时也暗骂她蠢。   曦月郡主是什么样的身份, 怎么会贪她一副耳坠子?这样大庭广众地说出来, 不是让曦月郡主难看吗?   “你有心了。”曦月郡主牵着星鹤郡主的小胖手从位置上走到她面前,将耳坠子交给了她。   胡小蝶要得意到天上去了, 白眼瞥着阿柔和蜚蜚, 情绪丝毫不带遮掩。   不知道哪里来的土包子,竟然说她的宝贝是假的!更可笑的是, 居然往自己脸上贴金, 有曦月郡主在,看不把她们脸都给打肿!   刘焉大师的手笔,岂是人人都能得的?且不说需要身份尊贵, 光是价钱,把她们卖了都不够赔。   她缠了姑姑几日,才侥幸得一副耳环,她们?那步摇做工和材质的确精巧漂亮,但绝不可能是刘焉大师的手笔——能得此步摇,定非富即贵。   若她们身份真的不一般,在场怎么没有一个人认识?   众女眷基本同她想的差不多,在曦月郡主来到胡小蝶面前的时候,她们瞧姐妹俩的眼神就充满了嘲讽。   只有星鹤郡主,眼里满满的担心。   她倒不担心这些人真的逼她吞下步摇,而是觉得,蜚蜚方才明明是好心,却让胡小蝶一通奚落,她看着不平,所以出手相助。   可现在的局面,似乎有些不容乐观……   “曦月姐姐。”萧星鹤的小胖手捏捏曦月郡主的手指尖,“她的耳坠子是出自刘焉大师之手吗?”   胡小蝶得意一笑,众女眷都翘首以盼,想要看个热闹。   蜚蜚还在状况外,却觉得胡小蝶的笑容太过讨厌,因此有些生气,柏秋则拍拍她的手,安抚着她。   只阿柔,仍气定神闲的,丝毫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一般。   曦月郡主心下了然,对她笑了笑:“想必这支步摇便是你的了?”   “郡主有何高见?”阿柔好整以暇。   她的语气尤带着几分笑意,仿佛在跟朋友闲聊,但落在众女眷眼里,却觉得她无比嚣张,目中无人。   对方可是郡主,她这样玩笑式的话,旁人简直想都不敢想,她却说的顺嘴。   郡主果然拉下脸,瞪了她一眼。   众女眷纷纷激动起来,以为有好戏看,没成想,曦月郡主却随即一笑,嗔她一句:“好你个阿柔,取笑我是不是?”   众人:“???”   在一众女眷惊诧的目光下,阿柔英气地一笑,说道:“郡主身份尊贵,民女不敢。”   “你还说。”曦月郡主无可奈何,“来京许久,也不见你来找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   话里竟听出几分怨怼,众女眷纷纷低下头,心中惊疑不定。   这两姐妹,到底什么来历?   -   正觉得不明就里,就听曦月郡主端庄疏离地对胡小蝶说:“耳坠子不错,只可惜,名不副实。”说着,扶起胡小蝶,担忧地说道,“应是对方骗了你,若钱财巨大,可报官立案,帮你追回钱财。”   “什么?!”众女眷面面相觑,表情微妙。   “不可能是假的!”胡小蝶震惊地说道,“这做工,这样式,定是刘焉大师的手笔!”   若当众承认,不仅里子面子都没有了,而且要把它给吃下去!   把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这个曦月郡主,分明和那个叫阿柔的认识,说不定就是她们两个狼狈为奸,故意要给她难堪!   在场众人也有不少那么想。   曦月郡主已有些不高兴,但没有表现在脸上,只说道:“这耳坠子做工精巧,我本不欲说什么,但假的真不了,故没有替你隐瞒,没有别的用意,望你知。”   她的身份,完全可以什么都不说,但为了照顾她的感受,还是专程解释了一下。   “阿柔,你来告诉她,这耳坠子假在哪里。”说完,曦月郡主转身走回主位。   星鹤郡主仰着笑脸冲着胡小蝶,没有跟过去,抱着小胖手留在原地,打算帮阿柔解释印记的事情。   没有想到,阿柔却没有用这个理由,而是说道:“胡姑娘的耳坠子材质是白砗磲,此物产自海洋贝类的一种,金贵稀罕,造价极高。”   胡小蝶惊讶地看着她,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这耳坠子是什么材质,只觉得这东西似玉非玉,似石非石,上面还有天然的层状花纹,的确如郡主所说,不俗。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姑娘竟然一眼就瞧出来了?   冷静下来,她心中惊疑不定,阿柔还和曦月郡主相识,莫非,身份真的不一般?   “既然是稀罕物,为什么你那么笃定是假的?”萧星鹤与她一唱一和。   阿柔笑笑,说道:“砗磲是佛教七宝之一,而刘焉大师曾明确拒绝为贵妃雕制观音像,理由是他不信这些。”   “实际上,他不光不信,反而避如蛇蝎,除金银玉器之外,珍珠,琉璃,珊瑚,赤真珠,玛瑙,皆被他弃如敝履。”阿柔说道,“是以,很少见到他以特殊材质作为原料来制作首饰。”   原来如此。萧星鹤明白了,附和道:“不错。另外,刘焉大师还会在自己的首饰上面,留下特殊的印记。”   接着,便将从阿柔那里听来的说法告诉了大家。   众女眷心服口服,连胡小蝶和卢珊都无话可说,尽管不甘心,但是哑口无言。   “怎么样?”萧星鹤睥睨着胡小蝶,“你先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众人皆是一愣,没有想到一向低调的星鹤郡主此番这样强势,竟然直接逼迫她们履行诺言。   方才也是坚定地支持蜚蜚,还说若是假的,她帮忙吃下去,那可是步摇!吃下去要死人的,当是表明了要站在她们那边。   “什么话?”曦月郡主在张凌宇身边,有些担心地问。毕竟是张凌宇的及笄,不太好闹得太过。   萧星鹤把小脸一沉,说道:“方才她自己说的,这东西若是假的,她便吃下去!”   “胡闹。”萧曦月说道,“胡姑娘也是大家闺秀,若做出此等不雅之事,日后旁人要怎样看她?”   “话是她自己说的。”萧星鹤不满道,“她一开始还……”   眼看着萧星鹤要把胡小蝶议论朝政的事说出去,胡小蝶面色一凛,不敢再给她说话的机会,连忙从座位上出来,打断她们的对话:“多谢曦月郡主关心。”   “话是我自己说的,我说到做到。”胡小蝶义愤填膺地说。   萧曦月一愣,无语凝噎地冷笑了一声。   她这生硬的语气,倒显得她多管闲事了似的,从她和张凌宇从内院出来,她已屡次反驳自己。   是对自己有意见不成?   -   在场其他女眷也觉得不可思议——曦月郡主为她说话,她竟然不领情?   此举无疑将曦月郡主和星鹤郡主两边都给得罪了。   即使她是担心星鹤郡主把她方才的事抖落出去,也不该这样不给曦月郡主面子,让她当众下不来台。   主座的张凌宇看不下去了,冷漠发话:“胡姑娘言而有信,叫人敬佩,来人,帮胡姑娘把这东西拿到后院,让她慢慢吃。”   她说的戏谑,众女眷噗嗤笑了出来,胡小蝶和卢珊的脸色顿时青如锅底。   却只能按照张凌宇所说,退出宴席,很仆从一起到后院去。   根本没有人想看到她吃这东西的恐怖场面,只嫌她碍眼,她还非要出风头,彰显自己言而有信。   张凌宇已经气得发抖,此人在她得及笄宴上大放厥词,也不知道现给谁看!传了出去,还不是丢她的人?   父亲怎么回事,竟然把她给请来了,是成心让自己不安生不成?   想着,看向阿柔和蜚蜚的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   曦月郡主瞧见了,突然向阿柔说:“想见你一回可真难,还要沾凌宇的光。”   此人是谁?张凌宇提高了警惕,隔着人群望着她。   “郡主莫要在笑话我了。”阿柔说道,“你知道的,我最不善这种场合。”   “我就要说,”曦月郡主撒娇一般,“你得赔我一次才行。”   阿柔哭笑不得,只得说道:“好好好,时间地点,随郡主方便,刀山火海我都去。”   “哼。”曦月郡主这才满意,“这是你自己说的,秋姨也在,可不能反悔。”   阿柔自然答应,柏秋也在旁做了见证,曦月郡主这才放过了她。   但因为方才的对话,阿柔在众人心中的印象已经从名不见经传的陌生姑娘,成了跟郡主同级的贵女。   尤其,当张凌宇发觉她身份不一般,为避免她们觉得怠慢,主动问道:“这位姐姐面生的很,不知怎么称呼?”   郡主便说道:“是郑太傅家的外孙女儿,刚来京不久,雨我是旧相识了。”   太傅的外孙女儿,那不就是……拒绝了九皇子提亲的奇女子吗?   她的名声,在京中早就传遍了,没成想,竟在今日得见!   张凌宇心砰砰直跳,望着阿柔,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原来是江姐姐,招待不周,还望姐姐见谅。”   她表情转变得太快,阿柔觉得好笑,也并不想与她深交,便只微微颔首,在蜚蜚旁边坐下了。   没有注意到,坐在张凌宇下首的刘奕真,已是铁青着脸,愤怒地望着她的侧影,手帕都要绞烂了!   刘奕真便是宰辅的小孙女儿,原先与九皇子萧梵屹有婚约,但在萧梵屹搬进太常寺后,宰辅以他们还小为由,提出了悔婚,今上也体谅他的处境,同意了下来。   没想到十年之后,萧梵屹竟从太常寺回来了,并且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他!宰辅便想着以这段婚事为由头,重修旧好。   谁知,萧梵屹当场拒绝,并在第二日,就向太傅的外孙女儿提了亲,还被人家姑娘给拒绝了!   从那以后,刘奕真便成了京中贵女之间的笑话,她本就恨着阿柔,又见众人都捧着她,自然分外眼红。   暗暗盘算着要做点什么,好让她和九皇子知道,自己绝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   因胡小蝶被赶出了宴席,空了一个位置,星鹤郡主便顺势坐在了阿柔旁边,大眼睛一会儿打量阿柔,一会儿又打量蜚蜚。   觉得这两姐妹着实令人惊叹,想与她们更亲近些。   “宴席结束后,就能看哥哥们打马球,你们会打马球吗?”她奶声奶气地说着。   蜚蜚对玩乐一向有兴趣,加上想见顾瑾城,便从阿柔身侧探出脑袋,问萧星鹤:“女子也能上场?”   萧星鹤点头:“马球场上不分男女,张阁老的大夫人,年轻时可是一等一的马球高手,是以,家逢喜事,便要操办马球赛,深受欢迎呢。”   太好了。蜚蜚心驰神往,可她不会打马球,连骑马都不会。   沬州不盛行打马球,但盛骑射,二哥、三哥和姐姐都是骑射高手,就她不喜欢动,总躺着看他们玩儿。   “你是不是不会啊?”星鹤郡主深有体会,“别怕,我也不会,看别人打就行了,等会儿你和我坐在一起,我给你解说。”   她今年刚刚十来岁,正是天真的年纪,但家中只她一个女孩儿,亲戚家的姐姐又都比她年长许多,一个赛一个的优秀聪慧,就显得她格外幼稚。   平素她不爱出门,就是担心遇上她们飞花令、行酒令的时候,自己根本对不上号,平白丢人。   可她刚刚看出来了,蜚蜚也不爱这种场合,颇有些拘谨。   萧星鹤一看她这样,就想过来和她说话,没成想,竟让被胡小蝶给搅和了,不过,现在说也不晚。   蜚蜚答应,她又问阿柔:“阿柔姐姐,你什么时候赴曦月姐姐的约?”   “这要看曦月郡主什么时候有空。”   “好,那你赴约的时候,就告诉我一声,”萧星鹤歪着头笑,“我去找蜚蜚玩儿。”   阿柔:“……”   宴席不久便结束,张凌宇和曦月郡主带着众女眷去往马球场,那儿专程给她们留了位置,既可以吃点心、水果观看男子们打马球,也可以候场准备。   京都盛行马球,且不限男女,许多定了亲见不到面的,约在马球场便不必担心别人说闲话。   于是,便也成了变相的相亲大会。   京都人心照不宣,每逢家中有喜事,便会着手准备马球赛,宾主尽欢。   马球场的观众席略高些,被分隔成几个片区,一个片区有六个座位。星鹤郡主拉着蜚蜚,曦月郡主也有话和阿柔说,几人便坐在了一处。   原本张凌宇还想和她们坐在一起,但刘奕真缠她缠的紧。   考虑到刘奕真和阿柔的传言,更担心她搅了自己的及笄宴,只得拽着人去了隔壁的区域。   顾瑾城和几个哥哥们也已经在对面落座,正往她们的方向看。   察觉到他的视线,蜚蜚耳朵红红的,想仔细看看他,又根本不敢和他对视。萧星鹤在她旁边叽叽喳喳,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   “蜚蜚怎么不看我?”顾瑾城苦恼地说道。   “你有什么好看的?”二哥故意怼他。   三哥揶揄道:“我们蜚蜚胆子小,你可悠着点儿,莫要吓着她。”   顾瑾城灵机一动:“这局快结束了罢?二哥,玩一局?”   “太野蛮,不适合我。”二哥掸掸衣袖,仙风道骨,“让你三哥陪你打去。”   三哥:“???”他哪里野蛮?   “好,我陪你。”三哥豪迈地说道,“赢了彩头,馋死二哥。”   既是比赛,便会有彩头,在场的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好比些别的,多数一只羊、半头牛等食材,用以傍晚的烧烤。   顾瑾城倒无所谓彩头不彩头的,只是想让蜚蜚多看看他罢了。   小姑娘胆子小,不好意思和他眼神交流,但若他出现在马球场上,再看他,就成了理所当然。   是以,一局结束,顾瑾城和三哥便组了几个队友,换上装备,出现在了中间的马球场。   顾瑾城虽然久不回京都,但这些年的英勇事迹却不少,许多人都是知道他的,加上他武功又好,听说他要参加,简直一呼百应。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三哥在京都呼声竟然也颇高,多半女子都知道他名都才子的称号。   不少人还知道他写的曲子,在他出现的时候就轻哼了起来。   有他们两个远近驰名的人物在,即便不能赢得胜利,也够他们吃出出风头了。   同理,若与这样的人对抗,无论输赢,都能成为值得炫耀的谈资,再加上总有看他们不爽的人,于是也很快聚集了一队人。   双方换好护具,骑着马,拿着装备入场,两两对阵,□□味十足地看着对方。   巧的是,对方带队的,不是别人,正是顾瑾城同父异母的弟弟,顾铭。   “你腿好了?”顾瑾城桀骜地嗤笑一声,目光瞥向顾铭的膝盖。   顾铭的腿不由得传来一阵痛感,望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愤怒和敌视,但他不敢再这件事上做任何的反驳。   ——若父亲知道他带人去山庄的事,恐怕会把他另一条腿也给打断!   “父亲今日也在,你若造次,便是丢他的脸,猜他饶不饶你。”顾铭压低声音说道。   顾瑾城漠然扬了扬嘴角:“你还是先想想,我饶不饶你罢。”   说完。策马走开,只待开球进攻。   顾铭也一夹马腹,站到他正对面,与他对峙着。   观众席的蜚蜚果然目不转睛地看着顾瑾城,但因为顾铭的出现,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顾瑾城察觉,不禁对顾铭又多了一丝厌恶,桀骜地转了转手中的球杆,决定用它,让顾铭输得娘都不认识。   场上的队员各自归位,裁判和计分员见了,嘭的一敲锣——马球争夺战,正式开始!   -   “铮——”锣声震天,顾进城和顾铭站在场中央,理应由两人开球,抢夺球权。   即谁先击中球,先机便在谁手,对方可以在他们进攻过程中阻止、抢夺,但马上运球本分易事,能不能抢到,更是难说,所以,球权非常重要。   然而,顾铭根本意不在打球,只见他在锣声响起时,高高扬起球杆,却不击球,而是冲着顾铭的马腹打去!   这是非常严重的犯规,不少人都瞧见了,但却没有办法阻止。   若马受惊,轻则阻挠比赛,重则害人性命!   “此人好生歹毒!”星鹤郡主一个暴喝,“竟然用这么下作又明显的手段来害人,若马儿受惊,早好第一个踹死这上不了台面的真小人!”   她年纪小,藏不住事儿,见到这种场景便想要打抱不平。但她语气可爱,骂人也不让人讨厌。   她真的很讨厌这种行径,甚至想下场去打顾铭两巴掌。   所幸顾瑾城不是那等坐以待毙的性子,早在顾铭扬起球杆要使坏的时候,就率先察觉了他的想法,先以球杆格挡,随即巧劲一挑。   顾铭不仅没有打伤他的马,反而丢了球杆!   “嘭!——”   顾瑾城扬杆击向球身,彩色木球飞跃而起,转而被三哥接住,跨马扬杆,将球运向对方球门。   “好!”星鹤郡主喝彩,抓住蜚蜚手腕不停摇晃,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的顾瑾城。   蜚蜚也十分意外,视线落在潇洒桀骜的少年身上,眼中尽是喜欢。   少年策马飞驰,挥杆的动作干净利落,实在赏心悦目,三哥一身红衣,在球场上更是醒目的很,两人一出场就吸引了无数的视线。   观众席许多女子都在议论他们。   蜚蜚心中不免生出几分骄傲,小下巴仰着,大眼睛望着球场,手却紧紧捏了起来,希望他们能赢。   三哥运着球往对面球门冲去,对方自然要阻止他,但运球过程中,一不可抢断球权,二不可迎面干扰,只能从侧边夹击,否则视为犯规。   三哥看起来文弱,却精于骑射,策马运球根本不在话下,对方明显想要两面夹击,干扰运球。   但是,还没有触到他的衣角,三哥就灵活地冲了出去,来到球门近前,一杆进洞!   “好!”场内想起喝彩声。   顾铭不甘心地缀在三哥后面,眼中迸射出怨恨的光芒。   和其他三位队友交换了一个眼神,几人神色俱变得凝重起来,不像是要好好打球,倒像是要卯着劲儿打人!   顾铭的小动作,早已被观众席的众人发现。   只不过,眼下正在比赛当中,没办法直接制止,加上他还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裁判也不好让他们下场。   但观众席的顾寒亭早已经看出了他们兄弟之间的小龌龃,虽然没有旁人说什么,他还是觉得脸上无光,瞪了顾瑾城一眼,愤然离席。   他一走,顾铭就慌了,他一直把顾寒亭当成坚实的后盾,以为有他在,顾瑾城就不敢反抗,毕竟顾尚书偏心,全京都的人都知道。   可他竟然直接走了!   顾瑾城没了制衡,要是打他可怎么办?   之前腿被他生生踢断的痛感还历历在目,这混世魔王发起疯来,光凭他们几个,可拦不住!   心里一怂,动作就退却了。   顾瑾城却逼近他的身边,坏笑道:“这个时候才知道害怕,未免晚了些。”   “你以为老家伙保的了你吗?”顾瑾城扬起球杆,直接将球从他脚下的位置,打到了对面的球门当中。   观众席有短暂的寂静,随即便被惊呼取代。   他们还从未见过如此凶悍的人,这臂力得有多强,才能将球打的这么远,这么准?!   -   “蜚蜚,你看到了吗?”星鹤郡主捧着自己的小圆脸,“好厉害啊,他是谁啊?”   她有些激动,曦月郡主不禁偏头嗔了她一眼:“亏你还是郡主呢,怎的这样一惊一乍的,坐好。”   萧星鹤讨巧地笑了笑,端正身子后,仍悄悄抓着蜚蜚的手腕,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   蜚蜚心里更高兴,远远地望着顾瑾城在场上驰骋的身影,与萧星鹤说道:“他叫顾瑾城,是我未婚夫。”   萧星鹤:“!!!”   “什么?”萧星鹤张大嘴巴,“你定亲啦?”   蜚蜚点点头。   这下,连萧曦月都震惊了,看看阿柔,又看看蜚蜚:“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都没有准备礼物。恭喜恭喜,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先觅得了良人。”   “郡主见谅,待礼成了,再请您到府上吃喜酒。”柏秋在旁打圆场,萧曦月这才放过了阿柔。   她们是因为生意上的事情结识的,早前便常有通信,只是不常见面,所以没多少人知道,她们其实是无话不谈的密友。   “我看你也没有比我大几岁,怎么就定亲了?”萧星鹤十分羡慕,“刚刚那个人,你未婚夫有兄弟吗?帮我引荐一下行不行?我也想要一个武功高强的未婚夫。”   萧曦月拿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你知道未婚夫是什么吗?就想要,也不怕人家看笑话。”   萧星鹤抱住蜚蜚的胳膊撒娇:“有没有嘛。”   蜚蜚迟疑地指了指被顾瑾城逼至角落的顾胖胖,说道:“那个好像就是他弟弟。”   萧星鹤:“……”同样是顾家的人,这差距也太大了!   “那个不行。”萧星鹤说道,“还有吗?”   蜚蜚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阿柔便指着一身红衣的三哥,和风度翩翩的二哥,说道:“那两个怎么样?”   萧星鹤频频摇头,倒是萧曦月,在看到二哥的时候有些愣神。   二哥正与一旁的外公交谈,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在周围一群叔伯长辈中间,好似会发光那般,无比耀眼。   萧星鹤缠着蜚蜚问她和顾瑾城是怎么认识的,雀儿一般叽叽喳喳,萧曦月却好似有心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阿柔说话。   -   赛程结束,顾铭一方惨败,顾瑾城和三哥搭着肩,目光追向蜚蜚。   见小姑娘正看着他笑,顿时心潮澎湃,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竟生过似火骄阳。   一旁的萧星鹤忍不住用力摇晃蜚蜚:“他冲咱们笑呢。”   几人俱被她这激动都模样逗笑了,萧曦月故意揶揄自己妹妹:“人家冲蜚蜚笑,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我羡慕嘛。”萧星鹤捂着心口,“我也不知道怎么的,瞧见人家两情相悦就忍不住想笑。”   “什么两情相悦,太肉麻了。”蜚蜚打了个寒噤,“你不要乱说话。”   萧星鹤歪着头,凑到她眼前却看她的表情,戏谑地捏蜚蜚的脸:“都定亲了,还害什么羞嘛。”   说的也是,蜚蜚便大大方方地对上顾瑾城的视线,用充满爱意的眼神望着他。   顾瑾城接收到小姑娘的喜欢,心脏狂跳,领了彩头之后,便无比期待着傍晚快些到来,可以借烧烤之机,与蜚蜚多说些话。   马球赛一场半个时辰,看了几轮,蜚蜚有些累了,加上萧星鹤要净手,蜚蜚便陪着她一块儿去。   马球场有些热,蜚蜚在后院的凉亭下等,微风吹来,让人放松了不少。   想到顾瑾城,不禁笑了出来,想着要怎样才能十分自然地把荷包给他,可惜今天人多眼杂,不好见面,实在不行,还是放在窗台上让他拿走好了。   能瞧见他意气风发的样子,蜚蜚已经心满意足。   想到刚刚,蜚蜚其实有点儿不好意思,毕竟,两人还没有到下聘的时候,严格来说,顾瑾城算不上她的未婚夫。   幸好方才没有外人在场,否则,真是丢死人了。   蜚蜚有些脸热,手背在脸上轻轻碰了碰,深呼吸了好几次。   等了一会儿,星鹤郡主还没有出来,蜚蜚便要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儿,没成想,刚一出凉亭,旁边就闪出一个人影。   “这是谁家的小姑娘?”那人笑着问。   蜚蜚觉得这声音有点儿熟悉,抬眸一瞧,果不其然,正是顾铭那个死胖子。   方才在马场中,他就用那些下作的手段想要害人,这会儿还来了后院,实在不要脸!   再加上,她曾经和顾瑾城抓到这人在纳兰夫人的山庄里干坏事,对他的印象奇差,这会儿见他冲自己笑,非但不觉得友好,反而只感到膈应!   “这里是后院,女眷才能来,谁让你来的?”蜚蜚厉声质问着他。   顾铭当然知道此处只有女子才能过来,闻言,只说道:“相逢即是缘,若无这样的巧合,我也遇不到姑娘不是?”   “谁跟你有缘!”蜚蜚察觉到这个人就是一个浪荡子,自己可不能跟他待在一起,于是转身便跑,“你再不走,我就喊人把你抓起来。”   上回顾瑾城都把他腿给打断了,他竟然还不长记性。   没成想,顾铭恰恰是冲着她来的,当即拦住她,说道:“你与我哥都快定亲了,咱们自然也算不得外人,多说几句话还是无妨的。”   蜚蜚只能不停后退,但萧星鹤还在里面,她总不能就这样跑了。   “我与你哥自然算不上外人,却不认识你。”蜚蜚说道,“你如此行事,让你哥哥知道了,非把你另一条腿也给打断。”   顾铭脸色一变,森然望着蜚蜚:“你怎么知道的?”   他被顾瑾城打断腿地事情,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一是嫌丢人,二是不敢。但这个小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顾瑾城把这件事情当作笑话说给她听的吗?   如此一来,她是不是也知道自己带女子去那庄园的事情?   思及此,顾铭脸色几经变化,最后,都被狰狞所取代:“的确像是顾瑾城能干出来的事儿,但是,他又不在咱们跟前,你猜我现在对你做些什么,他能不能及时赶到?”   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蜚蜚察觉到危险,又不好直接呼救,思绪流转间,想到了一个法子,当即扬声喊道:“郡主,星鹤郡主你怎么了?”   然而,没等她把人喊来,顾铭便面目狰狞地要去捂她的嘴。   -   蜚蜚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灵活的几个转身,都避开了他。   顾铭本来就胖,腿上又有伤,根本就追不上她,被气得跳脚,胖手指着她的小脸,似要发飙。   发现这一点,蜚蜚松了口气,一边躲避,一边喊星鹤郡主,不一会儿,便有脚步声传来,很明显,是她的方法奏效了。   “还不走?是等着被人发现,把你赶出去吗?”蜚蜚冲他做鬼脸。   把顾铭给气了个半死,却不敢不离开。   若此处只有蜚蜚一个小丫头,他自然不用怕,可问题就是星鹤郡主也在此,她父亲可不是那么好惹的,若因此被记恨上,父亲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于是,拖着疲惫的肥肉和仍然酸痛的腿,转身就要离开。   没成想,刚来到后院门口,就被人迎面一个拳头打在眼窝处,当即惨叫一声,仰倒在地。   蜚蜚原本正防备地盯着他的背影,就见他突然摔在了地上,正觉得惊奇,要跑过去看,就见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抓在了他的脚踝处,直接把他给拖出去了!   什么情况?   惨叫声不停传来,小姑娘大惊失色,连忙跑出去看。   “别打了,疼死我了,不要再打了!”顾铭求饶的声音不断传来,夹杂着拳拳到肉的响动。   蜚蜚竖着耳朵仔细听,像一只被好奇心驱使的小猫崽儿,小心地凑到拱门边上,素手扒着拱门,缓慢探出脑袋去看。   打眼便看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狠狠踹在顾铭的身上。   小姑娘一震,目光往上移,瞧见那人一身黑衣,宽肩窄腰,身姿挺拔,后腰别着两把窄长的双刀,脸上带着桀骜的戾气,正在痛揍方才欺负她的人。   “阿瑾。”蜚蜚惊喜地喊道,“你怎么在这儿?”   顾瑾城动作一僵,不想让小姑娘看到他这么凶残的一面,当即停手,双手稳重地背在身后,微笑着说道:“往前便是内院,我不好进去,便在这儿等他。”   当然,若这死胖子真有狗胆做什么,他可不管什么内院外院,就是天王老子的房间,他也会闯进去,弄死他。   “还是你最聪明。”蜚蜚赞许地点头,随即又问,“那我、我刚刚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他不会觉得自己很凶罢?   “嗯。”顾瑾城说道,“你的建议很好,我这就把他另一条腿也给打断。”   顾铭:“!!!”   上次的痛楚他还清晰的记得,大夫明确说了,就算痊愈,也不可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所以他才怀恨在心,屡次使坏报复。   再来一次,简直是要他的命啊!   “哥!”顾铭当即抱住顾瑾城的腿,“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罢!看在咱爹的面子上放过我这一回,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顾瑾城冷笑一声,根本不跟他多话,只温柔地对蜚蜚说道:“乖,你先去玩儿。”   刚好,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是仆从们听到了她的呼喊,赶过来帮忙的。   蜚蜚便点点头,转过身迎上她们,让她们去看看星鹤郡主的情况。   就在那些人领命要离开的时候,一声凄厉的惨叫从拱门处传来,杀猪一般,听得人汗毛倒竖。   几人愣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来人。”顾瑾城的声音适时在院外响起,“此处有人受伤。”   仆从们这才反应过来,分头行动,一半去找萧星鹤,一半去院外查看情况。   蜚蜚有些担心,跟着去了院外。   本以为顾瑾城会离开,凑过去一看,才发现少年正好整以暇地斜倚在墙边,正等着她呢。   “想我没有?”顾瑾城邪气一笑,突然低头在她光洁饱满的额上亲了一下。   柔软的唇轻触在眉心,蜚蜚茫然了一会儿,随即脸色爆红,两手捂着被他亲过的地方,睁大了眼睛:“你、你干嘛?”   作者有话要说:  顾瑾城:再问还亲。,, 第121章   她眼中只有惊诧, 并无讨厌,顾瑾城便放了心,得意地歪了歪头,笑着看她:“亲你呀。”   “不准亲。”蜚蜚揉着自己的额头,“让人看见怎么办?”   “那我不让人看见。”顾瑾城牵起她的手,“为了见你一面,可真是煞费苦心。”   想到他在马球场上的表现,蜚蜚扬了扬下巴, 撒娇似的:“只是为了见我才这样的吗?今天可有许多人夸你。”   “夸我什么?”顾瑾城见她这样就想笑, 捏了捏她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 只觉得小姑娘怎么样都可爱, 无论如何都看不够,还总想伸手碰一碰她。   指背在她光滑的脸上轻触, 蜚蜚腼腆地笑了起来:“夸你马球打得好。”   “只有这个?”顾瑾城帅气地一挑眉,“你怎么不夸我几句?”   蜚蜚连忙说道:“我夸了呀。”   “哦?”顾瑾城心里乐开了花,“夸什么了吗?”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蜚蜚又想到自己称他作未婚夫的事情, 担心他知道会觉得自己不矜持,便引开话题,“哪有追着别人夸你的?”   顾瑾城笑起来, 讨赏的小孩子一般:“那不要你夸了, 要你想我,可以吗?”   这人怎么这样?蜚蜚低下头,觉得整个人要烧起来了。   狐狸精, 不害臊,把这些肉麻话挂在嘴边。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呀。”蜚蜚瞅他一眼,“现在怎么、怎么这样粘人?”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顾瑾城面上闪过受伤:“以前天天见面,能和现在一样吗?怎么,这么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你都不想我?”   当然想。   不过,若让他知道自己这样惦记他,指不定要说些什么让人不好意思的话呢。   蜚蜚于是小声嘟囔一句:“天天传纸条,有什么想不想的?”   “那我走了。”顾瑾城满脸的失落,眼神却一直观察着她的表情,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还、还是再待会儿吧。”蜚蜚伸手去牵他的衣袖,“她们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过来。”   这话说的,顾瑾城笑了出来。   “瞧给你委屈的。”顾瑾城理理她耳边的头发,无比深情地说,“真想快点把你娶回家,这样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蜚蜚心中无限甜蜜,总算敢抬头看他了。   看着面前英俊的少年郎,蜚蜚有满腔的爱意想要表达,最后化作一句:“嗯,我等你。”   顾瑾城用了天大的意志力,才忍住将她抱在怀里的冲动。   无处宣泄的喜欢在他肺腑横冲直撞,少年叹息一声,指尖缠绵地摩挲着她的手心。   蜚蜚低头看他的大手,又甜蜜又心酸,不禁主动牵着他的手,双手抓着他的手腕和掌根,递到自己的面前,侧脸在他手心轻轻蹭了蹭。   少女的脸滑腻娇嫩,顾瑾城心下一紧,指尖下意识蜷曲了一下,在她漂亮的耳朵上轻轻刮蹭一下。   痒!   蜚蜚突然缩了缩脖子,一脸疑惑地看向他。   对上他深邃的眼神,蜚蜚突然觉得很好笑,打破了无比暧昧的气氛。   她长着一张无比乖巧的脸,笑起来的时候能让冬雪都融化,顾瑾城本就濒临崩溃的忍耐力被这一笑轻易击溃了。   蜚蜚笑着笑着,小脸便被一双大手捧住。   那双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掌心生着茧子,抵着她耳后脆弱的皮肤,呼吸间,能闻到他手心清新的气味。   手心温度却烫人,让她浑然一震,呼吸都忘了。   下巴仰着,她看到少年愈来愈近的脸。   他闭着眼睛,色彩浓重的睫毛羽扇一般打在眼睑处,宛若在睡梦之中,丝毫不见往日的桀骜不驯,有的只是无限的温柔和俊逸。   令人怦然心动。   蜚蜚眨眨眼睛,眼看着顾瑾城的睫毛变得根根分明。   下意识也闭上了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仰着头,任他施为。   顾瑾城在那一刻什么都没有想,只是遵循着本能,想要吻下去。可是,在他即将触碰到小姑娘花瓣儿似的唇时,脑海中突然闪过蜚蜚的笑脸。   ——小姑娘什么都不懂,他这样做,未免太禽兽了!   只得生生忍住,继而发泄一般,又在她的额头上狠狠亲了一下。   “啵”的一声,蜚蜚感觉自己额头跟被人啃了一口似的,不禁愣住,睁开眼睛疑惑地瞧着他。   被她清澈的双眸注视着,顾瑾城忍得愈发辛苦,拇指克制地摩挲着她的脸颊,又接连在她额上亲了她好几次,上瘾一般。   蜚蜚:“???”这人在干嘛?   “你是饿了吗?”蜚蜚不明就里,但还是关心地说道,我早上擦了粉,你、你不要吃进去了。”   顾瑾城:“……”果然什么都不懂。   “你给我等着。”顾瑾城恶狠狠地说,“记账,听见没?”   蜚蜚满脸地疑惑,眉头都拧了起来,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啊,怎么就要记账了?   正想找他问个清楚,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喊她的名字,是星鹤郡主。   “郡主来了,”蜚蜚回头看一眼,莫名有些紧张,“你先回去,待傍晚烤肉的时候,我再去找你。”   说着,还推了他两下。   可把顾瑾城给委屈的,望着她的眼神像看一个负心汉。   蜚蜚歉意地笑笑:“你听话呀。”   顾瑾城的目光落在她被亲红了的额头上,抿了抿嘴巴,又执起她的手,小狗似的咬了咬她的指尖,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指尖还停留着麻麻的感觉,蜚蜚脸红不已,小手攥在胸前,嘴角上扬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脚步声越来越近,星鹤郡主紧张地跑过来:“蜚蜚,你没事罢?”   蜚蜚摇摇头,也没有瞒她,压低声音与她说:“方才这里来了一个男人,我有些害怕,便喊来了仆从,你可怪我?”   “自然不好。”星鹤郡主说道,“你做的好,若不说找我,她们估计也不会来的这样快。”   安抚了她几句,又问:“那个男人呢?”   “他被……”顿了顿,蜚蜚改口,“被吓跑了。”   “那就好。”星鹤郡主拍拍自己,见蜚蜚一脸天真的表情,一股从未有过的责任感油然而生,硬是问,“你可记得那人模样?光天化日,如此行事,绝对不能饶了他。”   他腿都让顾瑾城给打断了,已是得了教训,还是别让星鹤郡主操心了。   “不记得了。”蜚蜚乖巧地说道。   星鹤郡主想要给她做主,便又问了几句,但蜚蜚不多说,自然也好无头绪,只得作罢,与蜚蜚义愤填膺地回了马球场。   -   不成想,等她们回了马球场,却发现原本的座位上坐了一个三十多岁的贵妇人,另外还有两个丫鬟站在她的身边。   马球场被分隔出了许多片区,类似雅间的规格,一间只有六个座位,阿柔一家三口加上曦月郡主姐妹俩,就已经占的差不多了。   连今日的主角张凌宇都没有挤进去,这个人是哪里来的?   “她怎么来了,不会是为胡小蝶报仇的罢?”星鹤郡主面带担忧。   “郡主认识她?”蜚蜚问。   她来京都不久,许多人都不认识,何况这人应是她们的长辈,自然更难接触。   光看长相,对方一双三角眼、吊梢眉,一看就不好相与,蜚蜚不禁生出些退意,加上萧星鹤说她与胡小蝶有关,难保不是来找茬的,语气便怂了些。   蜚蜚胆子真小。萧星鹤的责任感愈发强烈了,难得见到比自己胆子还要小的,自己要以身作则,保护她才行。   ——自己已经是大孩子了,一定能做的很好!   “她是顾尚书的大夫人,也是胡小蝶的姑母。”萧星鹤说道,“博雅侯你知道吗?是胡夫人的父亲,胡小蝶的外公。”   难怪胡小蝶会这样眼高于顶,原来出身不俗?   “不过,老侯爷三十年前便去了,爵位由胡夫人的哥哥继承,也就是胡小蝶的生父,”萧星鹤压低声音,“如今也去了好几年。”   胡小蝶跟她们差不多大,便没了父亲?   “所幸胡小蝶有个弟弟,成-、人后能承爵位。”萧星鹤说道,“可如今,也不过十二岁,离承袭还有的等。”   见蜚蜚一脸茫然,萧星鹤压低声音说道:“博雅侯如今就是个空架子,胡家真正指望的,正是这位胡夫人。”   “胡夫人可不一般,一身的好武艺,今上亲封的一品诰命。”萧星鹤说道,“不光生意做得好,富可敌国,在朝中势力也不可小觑。”   蜚蜚突然反应过来:“你方才说,她夫君姓顾?”   “是啊,就是你未婚夫的父亲……”萧星鹤也突然反应过来,“那她、不就是你未婚夫的继母吗?”   蜚蜚崩溃地点了点头。   萧星鹤捂着嘴巴笑了出来:“你们都定亲了,怎么连婆婆都不认识?”   亏曦月姐姐天天说她心大,没想到,还有心更大的人!萧星鹤快要笑死了,原来自己不是最傻乎乎的那个!   顾瑾城的事情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而且说来话长,蜚蜚也不好与她解释,便只尴尬地笑了笑。   她依稀记得,顾瑾城对顾尚书颇有微词,除了他无法洗脱纳兰夫人之死的嫌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在纳兰夫人去世没多久,就另娶了续弦,以求自保。   若依胡夫人当年的势力,保一个顾尚书,的确是很轻松的事情。   可因为顾瑾城还没有接受这个继母,蜚蜚见了她,便也觉得怪怪的,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走,我带你去见见未来婆婆。”萧星鹤小大人似的说,“你都快嫁人了,婆媳关系一定要处理好,婚前打下根基,婚后也就不用害怕了。”   蜚蜚:“!!!”   话是不假,可谁知道她是不是来找茬的呀?   萧星鹤鼓起勇气,带着蜚蜚回了观众席。因她地位高,见了胡夫人,便只打了声招呼,胡夫人也礼数周全地颔首,随即,目光落在了她身后的蜚蜚身上。   蜚蜚不知道她们原先在聊些什么,不好擅自开口,目光在阿娘和姐姐身上游移。   “这是小女,闺名唤蜚蜚。”柏秋向蜚蜚投去安抚的眼神。   “见过胡夫人。”蜚蜚乖巧地说道。   她模样讨喜,尤其得长辈的喜欢,先前在沬州的时候,赵老夫人便十分疼她。   这会儿,和胡夫人本也是第一次见面,互相客套一下便好的关系。胡夫人却阴阳怪气地一笑,说道:“不敢当。”   蜚蜚一僵,诧异地望着她。   柏秋和阿柔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不明白胡夫人来此的用意。   若说是为胡小蝶鸣不平,方才就该说的,可她东拉西扯了一大堆,偏在蜚蜚来的时候才发难,到底想要做什么?   -   “夫人这是何意?”柏秋开口,尚维持着笑容,“小女有什么不妥之处?”   在场的人便都望着胡夫人,想要弄个明白。   而隔壁区域的刘奕真早就竖起了耳朵,想要偷听她们在说什么,张凌宇一脸嫌弃地望着她,可又顾及着她的身份,不好明着说她,只得由着她做这样跌份儿的事情。   那厢,柏秋的话一问出来,胡夫人就哼笑了一声,说道:“听说你与城儿已换了八字,要接亲了,我这个当娘的,竟还不知道。”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来的。   柏秋和阿柔对视一眼,心里便有了数。只蜚蜚,还茫然地在想,城儿是谁?   “诶呦,原来您是阿瑾的主母?”柏秋做出一副惊异的表情,“瞧我这脑子,让您看笑话了,夫人千万见谅。”   阿娘一副懊恼的表情:“方才只听说您是尚书夫人,不知道竟这样巧。”   胡夫人不悦地拧眉,感情自己在这儿说了半天,这人竟然不知道她是谁?简直可笑!京都怎么可能有人不认识她?   “蜚蜚,还不和你胡伯母认错?”柏秋招呼蜚蜚。   小姑娘乖乖地福了福身,小表情可怜兮兮的,叫人舍不得说她什么。   胡夫人却翻了个白眼,心想,果然是小门小户的,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嘴巴又笨,跟个小哑巴似的,也不知道顾瑾城瞧上她哪儿了。   怕不是为了巴结太傅,连这小傻子都吃得下去!   这样也好,娶个傻子回家,便不会在铭儿面前讨嫌了,还是她给铭儿挑的那户姑娘聪慧端庄,更适合做主母,比这小丫头强出百倍去!   正油然而生一股自豪之感,就听一旁的柏秋说道:“胡夫人莫要见怪,此事严格说来,也不怪蜚蜚不懂事,没有事先知会你。”   “阿瑾那孩子幼时便与咱们结识了,别说蜚蜚了,我都一直以为他是孤儿。”柏秋叹息一声,语气中夹杂着心疼。   胡夫人:“……”   自己那么一个大活人坐在她面前,孤儿?这是骂谁呢!   她脾气骄横,最是不好惹,脸色当即就拉的老长,瞪着柏秋,当即就要发难。   没成想,坐在她们前面的曦月郡主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像是听了什么有意思的笑话一般。   这一笑,气氛就变了,剑拔弩张不复存在,仿佛柏秋只是在回忆孩子们小时候的趣事,甚至还显出几分温馨来。   “阿瑾这孩子从小心思就重,一直没有告诉咱们他的身世。”柏秋说道,“也是后来,他被今上派去沬州,查明纳兰夫人之死,我才知道,他的身世竟这样可怜。”   胡夫人脸色更难看了。   ——柏秋口口声声说不认识她,实际上,对顾家的底细却一清二楚!这样说,不过是为了羞辱她罢了!   这话说出通俗一些,便是在说:她只是个续弦,是顾瑾城的后娘,有什么资格管顾瑾城的婚事?   表面上道歉,实际上字字如刀!如此看来,她竟小看了这个妇人。   “一转眼孩子便长大了,他们两个又是青梅竹马,阿瑾又着实不错,从小便照顾蜚蜚,我实在不忍心拒绝他。”柏秋说道。   “八字相和,又是国师给保的媒,便没有叨扰顾尚书和胡夫人。”柏秋情真意切地解释,“我与夫君久不在京中,不知尚书府在何处,没有亲自登门拜访,的确是我们的不对。”   胡夫人简直要让她给怼成筛子了。   好一个伶牙俐齿,偷换概念的女人!她不过是说了一句不认识,这人便如此长篇大论,力证是他们顾家的过错!   最关键的是,她竟然找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毕竟,在这之前,她真的没有把顾瑾城当一回事——眼下明明是她当家,嫡长子却是顾瑾城,这凭什么?   她此番前来,本也不是想要做什么,只是立个下马威,让江家知难而退,即便婚事成了,也不要和他们住在一起,否则,有的是苦头给她吃。   没成想,她还什么都没有说,就让这个柏秋把话给说完了!   “郑姐姐太客气了。”胡夫人一肚子的气,却不得不硬挤出微笑来,与柏秋客套地说,“老爷朝中事忙,对老大忽略了些,加上老大的确主意正,什么事都不往家里说,这才造成了误会。”   柏秋暗暗冷笑,面上却体谅地道:“我懂的,回去我便说那个混小子,实在太不懂事了。”   听着她们的对话,萧星鹤都惊呆了。   这个胡夫人不是顾瑾城的继母吗?竟然对他忽略至此,连他定亲了都不知道,却还跑到亲家面前来耀武扬威?   反倒是柏秋,话里话外能听出来对顾瑾城的关心,不知道的,可能还以为柏秋才是顾瑾城的娘。   胡夫人这个继母当的,未免太过不合格。   萧星鹤不知道顾家那些事情,方觉震惊,若她知道了全部,观念怕是要被颠覆了!   有了柏秋的那番话,胡夫人可不敢再掉难她们,蜚蜚终于放心,坐在萧星鹤身边,听阿娘和她假客套。   阿柔也在听,姐妹俩时不时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暗笑。   就在胡夫人接连被柏秋言语暴击,只觉得如坐针毡的时候,外面跑过来一个小丫鬟,惊慌地对她说:“夫人,不好……”   “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没个规矩!”胡夫人正有气没处发呢,三角眼一立,凶悍地骂了丫鬟一句。   丫鬟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说:“是表姑娘,表姑娘不知道吃了什么,噎得脸色都变了,奴婢拿不定主意,特来寻您。”   “什么?”胡夫人只觉得无比丢脸。   胡小蝶那么大人了,吃东西噎着了?她是傻子吗?   当即脸色铁青,连跟在场众人道别的心情都没有,一甩袖子便离开了观众席。   -   她一走,萧星鹤第一个喷笑了出来。   这位胡夫人在京中悍名远播,有一大堆的英勇事迹,且从不吃亏,想不到还有让她如此吃瘪的一天。   “胡小蝶竟然真的把那对耳坠子给吃了?”萧星鹤想到那个场面,笑得直不起腰,“她竟如此言而有信,我都有点佩服她了。”   先前,张凌宇把她从宴会上赶出去,一是怕她又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搅了她的及笄宴,二是想给她一个面子。   不管怎么说,也是姑娘家,若当中吃了这东西,传出去,简直不要做人了。   没想到,她私底下竟然还是把那东西吃掉了!   光是听着,就觉得嗓子疼,不明白她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几人都有些意外,但那耳坠子毕竟不大,应该不会出意外,便很快聊起了别的。   隔壁的刘奕真没有看到期待中的场面,不禁郁闷,不甘心地搅着手帕,暗暗思忖着,用什么法子才能教训她们一顿。   但她平时不擅长做这些,一直到马球赛结束,太阳渐渐落山,都没有想到什么靠谱的办法。   傍晚时分,马球赛的胜利方将赢得的彩头拿出来,交给马球场的仆从,让他们宰杀后腌制成串,放在架子上烧烤。   天色将暗未暗,马球场燃起篝火,男子围着篝火喝酒烤肉,女子则在不远处饮茶闲聊,由仆从将烤制的肉拿到她们的桌上。   人多,加上都是家人一起来的,便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曦月郡主姐妹俩和蜚蜚一家坐在一桌。   顾瑾城原本也想过去,但他是胜者,要帮忙烤肉,便只得留在篝火旁边,时不时往蜚蜚的方向张望。   蜚蜚下午和他分开以后,才想起荷包和没有送给他,本以为傍晚的时候能和他说上话,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场面,又好笑又艰辛。   二哥见她这样,便打趣她:“妹妹饿了吗?怎么眼睛一直往肉的方向瞟。”   在场的人都大笑起来,蜚蜚羞红了脸,哼了一声,不想理他了,二哥又好声好气地哄她玩儿。   他语气很温柔,又带着点儿欠,逗得大家直笑。   曦月郡主与他隔着一张桌子,悄悄打量着他,他本是一张英武的长相,但因为清瘦,便显得格外俊逸,篝火跳动的火光映着他的笑脸,着实令人心动……,, 第122章   小姑娘脸皮薄, 二哥本也只是逗她, 见她捂着耳朵不想听他说话, 觉得妹妹又可爱, 又让人没办法, 便讨好一般, 给她斟了一杯酒,请她喝。   “这还差不多。”蜚蜚端起酒杯闻了闻, 酒味香醇清冽,是上好的玉楼春, 不算烈,正适合今天这种场合。   毕竟在外面,人多眼杂, 蜚蜚不敢多喝,只小小地抿了一口。   二哥见她不像方才那样虎着脸,又说:“如何?”   “还不错。”蜚蜚扬着小下巴, 做出一副勉勉强强的表情,“两位郡主在, 不好让你难堪,便给你留点面子。”   曦月郡主笑了笑, 眼睛弯成月牙。   二哥一向宠她, 闻言,只是笑着摇摇头,不经意与曦月郡主对视了一眼。   两人带着笑意的视线撞到一起,在郡主心湖落下一颗小石子, 悄悄泛起阵阵涟漪,郡主垂下视线,不敢看他。   “多大了,还吵吵闹闹的,”柏秋嗔他们一句,“阿林,你去帮一下忙。”   二哥答应下来,席间便只剩下外公一个男子,看了看姐妹几个,老头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格格不入,忙说:“老夫也到旁出转转去。”   他一走,席间便只剩下姐妹几个,比方才自在许多。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二哥端了一盘烤肉过来,放下之后,揶揄地问蜚蜚:“想不想烤着玩儿,二哥带你去。”   蜚蜚往篝火出看了看,发现只有三哥和顾瑾城在,有点儿想去,但又不敢,下意识看了看阿娘。   真是女大不中留。柏秋哭笑不得。   正要答应她,一旁的星鹤郡主就说:“我也能去吗?”   “郡主想去,便能去。”二哥说道。   “那我也要去,蜚蜚,走走走。”星鹤郡主兴致勃勃,跑到蜚蜚身边,要拉她去烤肉玩儿。   她年纪还小,又是郡主,江家的儿郎比她年长许多,便不必那般忌讳,何况有那么多人在,大家也只看个乐呵。   蜚蜚在心里给星鹤郡主记了一朵小红花,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连忙顺着萧星鹤的力道站起来,跟着她往顾瑾城的方向走去。   柏秋无奈地摇摇头,瞪了二哥一眼。   二哥抓抓后颈,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阿娘。   曦月郡主瞧见了,更觉得他有趣的很,笑了笑,主动说道:“星鹤孩童心性,给你添麻烦了。”   “不敢不敢。”阿林连忙应答,“定照顾好小郡主。”   说完。礼貌地拜别,便回了篝火处。   萧曦月望着他清瘦高大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旁人奉承她都来不及,这呆子倒好,对家里妹妹如此宠溺,对自己却如此冷淡。   想到他和蜚蜚的相处模式,萧曦月还觉得想笑。   她没有兄弟姐妹,父亲又常年在充州,从小她就孤孤单单的,所以一直渴望能有个哥哥,能分担一些她的难处。   不过,朋友们的哥哥,不是嫌她们累赘,就是把她们视作联姻的工具,极少有像阿林这样,对妹妹如此关心疼爱的。   对妹妹都这么好,说明有责任心而且尊重女子。   眼下,两人并不熟悉,他客套一些才是正常的,若像其他人一样媚俗,反倒惹人讨厌。   萧曦月思绪万千,借着喝茶的动作,拿广袖遮住脸,凑近阿柔,小声朝她打听:“你二哥叫什么?多大了?做什么营生?可有婚配?”   阿柔:“……”   -   被萧星鹤拉到篝火旁,蜚蜚害羞地抿着嘴巴,远远地看着顾瑾城。   顾瑾城正在翻铁架子上的肉串,余光瞥见一抹淡紫色的衣裙,一抬头,便见到心上人在不远处,乖巧地看着自己。   心下一紧,顾瑾城将烤串塞到三哥手里,大步走到蜚蜚身边。   想要牵她的手,又发觉自己手上尽是煤灰,连忙背到身后,攥了攥拳头,忍住想要触碰她的想法。   “我正打算过去找你,”顾瑾城小声说,“你就来了。”   萧星鹤站在这两人身边,小拳头握在下颌边,颇为激动地说:“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别胡说。”蜚蜚揪她一下,怕别人听见。   萧星鹤笑得东倒西歪,不逗她,而去逗顾瑾城:“顾公子,方才见你马球打得好,可有什么诀窍?”   顾瑾城没有见过她,可见蜚蜚和她关系不错,便说:“你想学?我可以找专业打马球的人来教你。”   “我就是问问,没想学。”萧星鹤奶声奶气的,“我还以为,是因为某人在场,所以顾公子才如有神助。现在看来,怕是我想多了——唯手熟尔,是罢?”   这谁家的小女孩,还挺会说话。   顾瑾城邪肆地一挑眉:“也不全是,想赢给某人看,才是致胜关键。”   “哦。某人是谁?”萧星鹤故意问。   顾瑾城什么都没说,只深情地看向了蜚蜚。   蜚蜚:“……”   萧星鹤达到了目的,欢欢喜喜地跑去烤肉,边烤,边偷瞄着顾瑾城和蜚蜚的侧影,心满意足,深藏功与名。   “你、你别听星鹤郡主瞎说。”蜚蜚害羞地说着,想把荷包给他,又怕被别人看见,会乱传。一时犹豫不决,颇为纠结。   “怎么了?”顾瑾城要带她往篝火旁边,没那么热的地方。   蜚蜚却看着他额上的汗,说道:“没有什么,瞧你都出汗了,想让你休息会儿。”   顾瑾城心里甜得冒泡,故意凑近她一些,说道:“哪里?烦你帮我擦擦。”   “好。”   小姑娘答应下来,却有些不知所措,先是拽了拽袖子,要往他额上印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有手帕,便又慌慌张张地拿出来,轻轻帮他把额上的薄汗擦干净。   “还有这儿,有些痒。”顾瑾城侧过脸,示意她擦一下脖子。   盯着他耳后的那一段皮肤,和微微鼓起的喉结,蜚蜚下意识抿了抿嘴巴,喉咙也跟着滚动了一下。   篝火跳动的光芒映着顾瑾城皮肤上的汗珠,在她犹豫的瞬间,调皮地滑进了领口。   领口下的场面,她也见过……   蜚蜚觉得自己手都麻了,连忙把手帕往他心口一怼,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你自己擦。”   “这么紧张干什么?”顾瑾城接过她的手帕。   当着她的面,动作缓慢地顺着耳后,缓缓抹到了锁骨处。领口被撕开,露出大片的皮肤,在篝火的照应下,闪着健美的光泽。   蜚蜚:“!!!”   这个男狐狸精,众目睽睽之下也敢勾引人。   “你、你这样不好。”蜚蜚细瘦的指尖揪住他的领口,将交叉的布料使劲儿往一起拽,想把它们拢好。   顾瑾城被勒得呼吸一滞,哭笑不得地捏捏她的手,让她赶紧放开自己。   “我自己来。”顾瑾城手里还捏着她的手帕,上面有甜甜的香气,他觉得更热,却不得不按照蜚蜚所说的那样,把领口拢得结结实实。   “这样可以了吗?”顾瑾城宠溺地瞧着面前的小姑娘。   “勉勉强强。”蜚蜚扬了扬手,岔开话题。一本正经的模样着实可爱,让顾瑾城想把她偷回家。   -   毕竟那么多人在场,蜚蜚不敢把荷包给顾瑾城,只说了会儿话,就回了烤肉的铁架旁边。   方才萧星鹤跟三哥已经烤了很多,正打算给曦月郡主她们送过去。   蜚蜚粗略扫了一眼,有牛羊肉串、牛排、羊排、羊腿、鸡翅……种类繁多,香味扑鼻。   烤的刺啦刺啦冒油的时候,撒上一把辣椒粉,肉香和烟熏的特殊香味混在一起,让人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萧星鹤边烤边吃,见蜚蜚过来,递给她一串烤好的翅中。   肉是腌制过的,不用再放调味料。   蜚蜚一口咬下去,嫩滑的鸡肉鲜香弹牙,表面辣辣的,皮微脆,内里却有些微甜,与平时吃的鸡肉不太一样,蜚蜚喜欢的紧,一连吃了好几串。   萧星鹤又让她尝羊肉串,一般羊肉都有膻味,但烧烤的羊肉被烟一熏,只有鲜嫩的肉香。   串尾有一块小小的肥肉,蜚蜚原本不想吃,在萧星鹤的劝说下,试探地咬了咬,才发现被烤制后的肥肉并不油腻,反而很脆,像小时候吃的油渣。   “郡主真厉害。”蜚蜚不敢相信,这竟然是星鹤郡主烤出来的。   萧星鹤得意一笑,又给她一根烤好的牛肋排,刚烤出来,有些烫手,蜚蜚便放在了旁边,打算等会儿再吃。   她本也想上手试试,顾瑾城却突然捏住她的下巴,用她方才塞给自己的手帕帮她擦嘴巴。   “看你吃的,跟小花猫一样。”顾瑾城眼里尽是笑意,盯着她的嘴角。   但是,擦着擦着,眼神就有点儿变了。   蜚蜚觉得他捏在自己下巴的手劲儿有点大,想要提醒他。   可她微微张开嘴巴的时候,顾瑾城瞧见她粉色的舌尖,眸光一暗,手劲就更大了。   “唔。”蜚蜚两手抓着他的手腕,眸中星光点点,“轻点儿。”   顾瑾城被烫伤似的,连忙撤开手,懊恼地闭了闭眼睛——刚刚,他甚至想不顾一切地亲下去……   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少年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不敢再碰蜚蜚,干脆后退一步站在一个足够安全的距离,歉意地望着她。   蜚蜚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他是为捏疼了自己而感到不好意思。   便大方地说道:“其实也不是很疼,不用担心。”   话刚说完,旁边就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大庭广众的,你们一点儿羞耻心都没有吗?”   “这么多人在场,你们都能做出这等行径,若没人,怕不知要怎样呢。”那声音充满恶意,“真是丢人现眼,叫人恶心。”   蜚蜚怒不可遏地看向说话的人,发现是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女子,自然更加气愤:“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吗?都是女子,如何能把话说的这样难听?”   “难听?”刘奕真冷笑,“你都不嫌自己做的事难看,还怕别人说的难听?”   话没说完,顾瑾城已经拔开了窄长的砍刀,架在她的脖子上,神情冷酷,眼神充满了危险的邪气。   “还说吗?”顾瑾城问她。   刘奕真几时见过这样的场面?那冰凉的刀口就贴着她的脖颈,刀上面还有一股无比难闻的气味,像是……像是硝、烟和尸体混合的气味。   当即,刘奕真的腿就软了,目光斜睨着刀锋,哆哆嗦嗦地想要求饶,却又觉得这人不敢真的动她。   “你、你别以为、我会怕了你!事实如此,我是不会改口的。”刘奕真磕磕巴巴地说道,“况且,你可知,可知我是谁?!”   “你可知老子是谁?”顾瑾城把刀锋往前送了送,“像你这样的杂碎,若不是女人,早被老子砍成八块了!”   “啊!”刘奕真只觉得脖子一凉,似乎有液体顺着脖子滑下去了,当即吓得哭起来。   顾瑾城不想跟女人计较,可他怕小姑娘会多想。   果然,蜚蜚眼眶已经红了,望着刘奕真,说道:“我和我未婚夫说话,与你有什么干系?管得这么宽,有本事你让所有人都别成亲啊!”   未、未婚夫?!   顾瑾城诧异地看着蜚蜚,心里像是揣着一只躁动的野狼,不仅会对月长嚎,还咬着他的心尖尖不要命地甩。   酸酸麻麻的,悸动得厉害。   “就是,人家天生一对,轮得到你这个红眼怪来反对?”萧星鹤气得痛骂她,“自己嫁不出去,就如此仇视别人的姻缘,实在可怜可笑!”   什、什么嫁不出去?蜚蜚有些心虚,这话是不是有点儿狠了?   不禁拽拽萧星鹤的袖子,朝她摇摇头——这女子年纪没多大,不太像嫁不出去的样子。   万一再以为星鹤郡主在诅咒她,更加无理取闹可怎么办?   况且,依此人这样莫名其妙的个性,若将来真嫁不出去,肯定要把锅推到萧星鹤身上的,如此骂她,得不偿失。   “你拉我干嘛?”萧星鹤踮脚,凑在她耳边,告诉她,“这人就是宰辅的小孙女儿,名唤刘奕真。”   宰辅的小孙女儿?就是那个想和九皇子定亲,结果被拒绝了的人?   难怪会这样莫名其妙的来自己面前作妖,原来是因为九皇子向姐姐提了亲,她怀恨在心,找不到姐姐的错处,就来找自己的麻烦?   蜚蜚原本没有想把话说绝的,但既然刘奕真这样心肠歹毒,自讨苦吃,就不要怪别人不给她面子!   “我当是谁。”蜚蜚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方才你口口声声说我不知羞耻,我想问问,我和自家哥哥们在一起,和未婚夫说话,怎么就不知羞耻了?”   “倒是你,堂堂大家闺秀,出口成脏,思想龌龊,”蜚蜚冷斥道,“宰辅的家教,就是这样的?”,, 第123章   蜚蜚从来没有骂过人, 这次也是被气急了, 才会如此牙尖嘴利。   ——刘奕真无非就是看她生的乖巧,便以为她软弱可欺,连后果都不思量一下, 就冲出来指责她。   蜚蜚原本还心虚,以为不能和顾瑾城这般亲密, 可即便她的做法真的于理不合,也轮不到刘奕真来说三道四!   她实在气不过,说完, 还轻蔑地瞪了刘奕真一眼。   顾瑾城还没有见过她这样的一面, 觉得无比新鲜, 看来,他的小姑娘远比他想的要勇敢, 甚至不需要他的保护。   刘奕真也是没有想到, 这个死丫头看起来闷声不响的,心思却活络的很,几句话便怼的自己哑口无言。   方才她瞧见两人卿卿我我的, 腻歪得很, 便以为她们姐妹俩是一路货色,大庭广众之下就敢和男人勾勾搭搭。   再联想到她姐姐撬走了自己的准夫婿, 还不知道珍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于是跳出来训斥他们。   若她知道两人已经定亲,自然不会这么冲动。   可眼下, 话已经说出去了,她就不能怂,更不能让江家的人看不起他们刘家!   “大胆!”刘奕真虚张声势地吼道,“我再不堪,也比你们两姐妹强出百倍!”   “是是是,你最厉害了。”萧星鹤在旁冷嘲热讽,“但有什么用呢,九哥宁愿被江姐姐拒绝,也不看你一眼!”   “你!……”这话是真的戳到了刘奕真的痛处,刘奕真气得浑身发抖,竟然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萧星鹤又是郡主,她胆子再大,也不敢明着挑衅,胡小蝶就是前车之鉴!   ——刘奕真方才见到胡小蝶被抬走了,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按理说,那耳坠子不大,张凌宇又给她几分薄面,她犯不着这样折腾的,许是装的也说不准。   胡小蝶那个人,一向乖张跋扈,受了这样的委屈,该不会善罢甘休才对。   不行,自己还是太着急了,当从长计议才是。   这样劝解着自己,刘奕真多少恢复了一些理智,知道眼下并不是和他们争论的好时机,仔细思忖一番,决定先离开再说。   “堂堂郡主,说话如此难听。”刘奕真说道,“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你的家教就很好吗?”   这话是在骂蜚蜚,但落在萧星鹤耳朵里,就好像是在说她一样。   小女孩很生气,但并不像刘奕真那样跳脚,而是抱着胳膊,慢条斯理道:“我父报效朝廷,常年不在京中,我是太后教养大的,自然比不上宰辅大人英勇无敌,教出来的孙女儿比咱们强出百倍呢。”   刘奕真本来是想撂一句狠话就离开的,没想到萧星鹤这么向着她们,从头到尾都在帮江家那个死丫头说话。   “我断没有这样的意思。”刘奕真连忙说道,“更不会对太后无礼。”   “嘴上说说谁不会?”萧星鹤说道,“你若有心,便不会当着本郡主的面儿如此撒野!”   “蜚蜚是本郡主的朋友,说她就是说我。”萧星鹤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借此机会狠狠怼她,“若不想我将此事禀明太后,你知道该怎么做罢?”   蜚蜚大为感动,没有想到萧星鹤会这么护着自己,甚至连太后都搬出来了,实在受宠若惊。   “我、我……”刘奕真茫然无措地看看四周,发现有不少人朝他们的方向看,但没有一个站出来说话的,这代表着什么,刘奕真心知肚明。   死死咬着嘴唇,刘奕真极度不甘,但是却没有别的办法。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对方还是太后,朝中见风使舵的人太多了,一点儿风吹草动都可能影响家族兴衰。   这点委屈,跟整个家族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呢?   刘奕真死死攥着拳,无论心里有多么不甘愿,都只能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表情来,福了福身,与萧星鹤道歉。   “臣女知错,日后定当改正,”刘奕真觉得无比丢人,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完,“请郡主再给我一次机会。”   实际上,银牙都要咬碎了。   萧星鹤却说:“冲我道歉做什么?又没有造我的谣,你方才咒骂的是谁,便向谁道歉,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方才她咒骂的人,正是蜚蜚,让自己给她这个来历不明的乡野泼妇道歉?做梦罢!   “怎么?不愿意?”萧星鹤递给蜚蜚一串烤鸡心,“还是说,你方才咒骂的人,其实是我?”   “臣女不敢!”刘奕真连忙说道。   许多人都发现了他们这边的情况,想过来问问,又不敢多管闲事,但光是那些眼神,已经够刘奕真受的了。   她出身优渥,又爱漂亮,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向是把自己往京都第一才女的位置上靠的。   没成想,却栽在了两个小丫头身上。   她现在已经不想管那么多了,星鹤郡主能赶紧放她走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思来想去,只能做出忍辱负重的表情,向蜚蜚和顾瑾城福了福身:“原本不知道两位是什么关系,得了郡主的提点,已明白了自己的过失,望两位海涵。”   蜚蜚一向好说话,教她也诚心道歉了,便打算让她起来。   没想到,不远处突然传来唱喏的声音   -   萧梵屹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同行的还有刘越风和宋昭。   宋昭!   蜚蜚眼睛一亮,冲宋昭挥了挥手。   刘奕真眼神一凛,视线在宋昭和蜚蜚身上打量片刻,便飘到九皇子萧梵屹的身上去了。   几日不见,萧梵屹更加有上位者的气质,一身白衣,左脸的金属面具被跳跃的篝火映得光怪陆离。   原本刘奕真非常怕他,祖父提出重新议亲的时候,她还有所犹豫,没成想,竟然被他给拒绝了。   刘奕真一直想不明白,这个九皇子难道没有野心吗?   ——若有,祖父无疑能让他的胜算大大增加,可他却把事情闹得这样难看,让祖父落得个两面不是人的评价。   仔细说来,刘奕真对他是有恨的,可一看到他高大出尘的身影,又根本恨不起来。   萧梵屹一进马球场,就察觉到了许许多多的视线,但他特意向手下使了眼色,示意他们莫要声张,这些人才战战兢兢地做自己的事情,没有过去见礼。   不相干的人都卯着劲儿,想凑到他跟前说句话,阿柔早早发现了他,却故意没有理会。   许是担心流言蜚语。   萧梵屹知道不能将人逼太紧,便只点头示意,并没有上前与她说话。   他此次前来,本也有要事在身。   径直走到顾瑾城的身边,萧梵屹问他:“你大哥都和你说了?”   “嗯。”顾瑾城酷酷地一点头,“说了。”   来之前,顾瑾城便从大哥那里领了任务,本也不是单纯来玩乐的。   此事若成功,他和大哥也会青云直上,若失败……有刘越风那个半仙似的家伙在,不可能失败。   见他信心十足,萧梵屹没有再说什么只,用眼神示意顾瑾城先静观其变。   “九哥。”篝火旁的萧星鹤不知道九皇子来做什么的,但知道嘴甜肯定不会错,便讨巧地问,“九哥吃什么,星儿帮你烤。”   “星儿乖。”萧梵屹说,“本宫食素。”   顾瑾城:“???”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萧星鹤的表情明显有些失落,她难受,方才被她打压的刘奕真就高兴,当即冲萧梵屹一福,说道:“见过殿下。”   萧梵屹原本不想理她,但见阿柔在往这个方向看,心思一动,便上前扶了她一把:“快起来。”   刘奕真:“!!!”   九皇子殿下碰了自己的手腕!自己还有希望?   刘奕真高兴得都要跳起来了,目光痴缠地望着萧梵屹,有些失落地说道:“九皇子来的好巧,方才我与郡主拌了两句嘴,自知有错,特向殿下请罪。”   众人:“……”逮着机会就要告状,也不看九皇子理不理她。   蜚蜚受够了刘奕真的做派,瞪了她一眼,拉着萧星鹤要去找宋昭。   从宋昭出现的那一刻,蜚蜚就盘算着该如何开溜,顾瑾城早就看出来了。   当即抓住她的手腕,不许她去。   蜚蜚正要卖乖,哄哄他,好让他答应自己,就察觉到刘奕真的视线盯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表情变得轻蔑起来。   “江姑娘这是心虚了?”刘奕真说道。   这人还没完了?   就是再好的脾气,如此这般,也该动怒了,蜚蜚当即变了脸,反问她:“我心虚什么?”   “先前你与顾尚书的侄女打赌,害她吞了砗磲石,被抬着出了山庄,没错罢?”刘奕真说道,“九皇子殿下英明神武,见了殿下,你怕了。”   蜚蜚:“……”   “九皇子日理万机,岂是什么鸡毛蒜皮的破事都管的?”蜚蜚看傻子一样看她,“别说不是我害的,就算是我掰开她的嘴巴硬塞,我也不会怕九皇子知道。”   刘奕真自然清楚,她只不过是想要借此机会,让九皇子意识到江家姐妹有多么蛇蝎心肠罢了!   “此事因你而起,你这样急着撇清,不好罢。”若有所指地看一眼萧星鹤,“郡主这样帮你,出了事你却让她给你背黑锅?”   这个强词夺理的能力简直无敌,若将这功夫拿去学习,女状元估计都考上了。   “那么多人都在场,大庭广众之下,我害人?”蜚蜚说道,“分明是她自己要打赌,赌输了就逞强,张姑娘要放她一马,她却还是把砗磲石给吃了。”   “殿下,您瞧她,强词夺理,实在太不像话了,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刘奕真说道。   她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蜚蜚见了生气,便说:“你可知,我们为什么会打赌?”   先前刘奕真在内院陪曦月郡主和张凌宇,还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吵起来的,当自己从内院出来的时候,她们已经在闹了。   “我管你们为何打赌?”刘奕真强辩道,“我只知道,她现在凶多吉少。”   两人对峙已久,阿柔和曦月郡主觉得不对,朝她们走了过来。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胡小蝶胡乱议论朝政的事情若让旁人知道,说不定还要连累顾家,蜚蜚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刘奕真便以为是她怕了。   冷笑一声,刚好又看到阿柔和曦月郡主走了过来,气焰更盛,竟上前挽住了萧梵屹的胳膊。   “梵屹哥哥,你给说句公道话嘛。”刘奕真的声音能掐出水了,叫在场的人都是一个寒噤。   阿柔脚步顿住,见萧梵屹没有拒绝,心里有些不舒服。刘奕真偏还故意挑衅一般,冲她吐舌头。   阿柔目光渐冷,打算直接带妹妹离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斜刺里突然响起一声微弱的弓弦声。   “腾——”   一支淬了毒的羽箭穿云破雾,直冲萧梵屹的背影而去!   来了!   顾瑾城耳朵一动,听声辨位,刷然拔开双刀,挡在猛蜚蜚身前。   “殿下小心!”顾瑾城短促地说了一句。   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支箭便来到了萧梵屹的身后,眼看着要没入他的后心。   那一瞬间,世间万物都好像暂停了下来,只阿柔一个人是动态的。   她看着那支箭一点点靠近萧梵屹,尖端染了黑色的毒药,或许见血封喉,或许剧毒无解。   可那一瞬间,她甚至连思考都来不及,想法还没有出来,身体就下意识的,移动到了萧梵屹的身边,要为他挡下那支箭!,, 第124章   阿柔在冲过去的瞬间就后悔了——萧梵屹会武功, 武力还不低,自己为什么要费这个力气?   他若伤了, 自己还能给他医治, 自己若伤了,眼下这个人员配置,估计只能等死!   上回他在太常寺砍人,那威风八面的模样, 哪里像是需要别人保护的?   自己还是太年轻, 太冲动!   思绪流转间,阿柔听到箭矢的破风之声,在耳边呼啸,后心处传来阵阵寒意, 仿佛下一秒, 就会被穿破她的皮肤,钉进血肉之躯。   “姐姐!”蜚蜚大喊一声, 仓皇地朝她跑过来。   阿柔的目光望向她,心里一酸,自己没有保护好妹妹,却要把命搭上?   不行, 爱谁谁!   双手攀在萧梵屹肩上,想要把他推开,两人或许能一起躲过那支箭。   毕竟自己力气大,快速将他扑倒在地就行。   只是姿势会难看一些,但能保命, 谁还在乎难看好看?   打定主意,阿柔想要施力。   谁知道,腰上却突然横过来一条有力得臂膀,竟是直接将她揽在了怀里!   阿柔:“……”   这是不挡还不行了?阿柔无奈地拧起眉,看向妹妹的目光充满惆怅。   幸好她身边有了顾瑾城,即便自己不在了,也不会留下遗憾。   阿柔闭上了眼睛。   萧梵屹将人牢牢揽在怀里,发现她极瘦,腰身更是不盈一握,显得十分脆弱,却勇敢到,愿意为他挡下致命的一箭。   不是清冷疏离,不喜于他吗?   萧梵屹心中又痛快,又酸涩,发了狠地箍住阿柔的腰,盯着箭矢的目光猩红锐利,如地狱爬出来的修罗一般。   周身洋溢着煞气,叫人望而生畏。   阿柔瞧不见他的表情,只知道他搂的自己很疼,眉头不自觉拧起,感受到逐渐逼近的箭矢,心中更是一凉,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然而,预料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周围陷入死寂,落针可闻。   阿柔不敢相信地睁开眼睛,见到大伙儿也是一脸的震惊,更想要将萧梵屹推开。   “别动。”萧梵屹揽的更紧,“是你先抱我的,胆子这么大,敢占我的便宜,我总要找你讨回来。”   阿柔:“我明明是在救你!”   想要将他推开,萧梵屹却纹丝不动,甚至还说:“为什么救我,你不要命了?”   早知道他这般冷漠,就该让他被贼人谋杀,省得在这儿气自己。   阿柔没有解释,她感觉到刘奕真怨毒的视线,声音也冷了下来:“放开我。”   “我很高兴。”萧梵屹说道,“谢谢你救我,但我要你记住,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要伤害自己——愿意为我赴死的人有很多,但能让我由衷地希望、并愿意倾尽所有去让她过得好的人,只有你一个。”   他的声音很轻,落在阿柔耳朵里,却重如泰山,让她心里咯噔一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悸动。   “知道了。”阿柔很快冷静下来,因为她闻到了血腥味,“你受伤了吗?”   “小伤。”萧梵屹单手折断了那支箭,忍住不断蔓延的麻痹之感,对顾瑾城说,“大臣和女眷交给你来安置,让他们不要紧惊慌。”   顾瑾城坚定点头:“明白。”   说完,要带蜚蜚离开。蜚蜚则看着姐姐,不肯丢下她。   萧梵屹将染血的手也拢住阿柔,用力抱了她一下,左脸的面具触上她的颈侧,冰得阿柔浑身一僵。   “别怕。”萧梵屹深吸一口气,“去那边等我。”   阿柔不明白他的态度为什么转变得这么快,但他似乎有危险的事情要做,自己还是别在这里妨碍他了。   “好。”阿柔无比理智,“你的手,确定没事?”   “嗯。”萧梵屹比她还冷静,捉了她的手腕,泰然自若地取得她的手帕,几下缠在手上。   阿柔:“……”   “怎么了?”萧梵屹瞧见她一脸心疼的表情,笑了笑,“保护好自己就行,不用担心我。”   阿柔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到蜚蜚身边,要带她离开。   “宋昭。”蜚蜚忙喊她,“一起走。”   此情此景,一如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话都说不利落的蜚蜚,邀请她一起吃油条。   即使过了很多年,宋昭依然记得那个场面。   那是她少有的岁月静好。   但现在,她有更需要陪伴、照顾、报答的人。福祸相依,生死相随,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宋昭的手握住论轮椅的握把,紧抿的嘴唇说明了她的犹豫。   “我、我就……”   “你也去。”刘越风抓住宋昭的手,明明担心,说的话却让人不爽,“你留在这儿,只会碍事。”   宋昭却没有理他,只插科打诨似的对蜚蜚说:“我身为男子,怎么能和你们一起呢?你们快去,不然,刺客就要过来了。”   说着,又有无数的箭矢从侧边激射而来!   蜚蜚不舍宋昭,望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担忧:“这儿太危险了,你不能留下。”   “乖。”宋昭冲她温柔一笑,“我要陪着我哥,你们快去。”   蜚蜚还要说什么,周边的箭雨却越来越密集,顾瑾城挡的吃力,只得一狠心,拉着蜚蜚,专心护送她们离开。   -   护卫手持盾牌,围成一个圈,铜墙铁壁一般,保护着萧梵屹几人。   刘奕真站在盾牌中间,被吓傻了似的,等阿柔他们走了,都没有反应过来。   萧梵屹攥了攥拳头,感觉到五指渐渐不受控制,索性背到了身后,察觉到身后还有人,便转身看向刘奕真。   只一个眼神,便将刘奕真吓了一跳,险些跌坐在地。   方才见了九皇子对江家女的态度,她才明白,自己究竟有多么愚蠢。   怎么就误以为他对自己有意呢?现在他看自己的眼神,似乎要将自己千刀万剐一般!   “近来,坊间有些关于本宫的流言,”萧梵屹冷冷地瞥着她,左脸的浮雕面具在篝火的映照下,如张牙舞爪的鬼魅,“你需要知道的是,那不是流言。”   不是流言……那他、他是真的钟意江家的四姑娘,竟到了愿意以命相护的地步?   江镜柔到底有什么能耐?竟然能和曦月郡主像姐妹一般,还能得九皇子如此对待!   明明、明明是自己和九皇子先有婚约的啊!   “殿下,我、我知错了。”刘奕真当即跪下,哆哆嗦嗦道,“是我错怪了江姑娘,求殿下责罚。”   “错怪?”萧梵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本宫都不舍得怪她,你是什么身份?”   刘奕真大为震惊,伏在地上,抖如筛糠。   “起来罢。”萧梵屹受了伤的手松开又攥紧,如此几次,发觉指尖越来越麻,面上闪过烦躁的情绪。   “宰辅大人忧国忧民,为庆云鞠躬尽瘁几十载,看在他的面子上,姑且饶了你这一次。”萧梵屹的语气充满了厌恶,“若有下次,谁也保不了你。”   “是……”刘奕真流着眼泪,忙不迭磕头。   此时,盾牌外面尽是乱纷纷的人声和脚步声,众人在有序撤离,而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一场普通的马球赛,会被刺客混进来,而且妄图刺杀九皇子!   张阁老与其夫人早就已经吓破了胆,却还要强装镇定,一边配合顾瑾城帮忙撤离、疏散人群,一边向萧梵屹请罪。   看着阿柔、蜚蜚和曦月郡主带着女眷,在顾瑾城的保护之下离开了马球场,去往内院用膳的地方。   萧梵屹这才放心,对着跪在一旁的刘奕真说道:“滚。”   “多、多谢殿下!”刘奕真立马爬了起来,追上正在撤退的女眷队伍。   年轻男子纷纷拿着武器,要与刺客搏斗,年迈的大臣,则在二哥和三哥的安抚之下,去往外院。   大臣们走得本来就慢,有不少人看到自家孙儿这般不要命,又接连跑到他们马前,揪着他们的耳朵,也一个个全给拎去了外院。   来来回回折腾了不少时间,但总算在刺客突袭马球场时,将他们全部撤离了。   -   萧梵屹这次过来,没有带什么人,众人一撤走,除了几名保护安全的侍卫,身边就只有刘越风和宋昭。   而扮作马球场仆从的刺客,足有数百人!   若是以前,萧梵屹绝不担心,可他现在手受了伤,整条胳膊都已经开始麻了。   虽然点了穴,不至于让毒素继续蔓延,但功力定然要大打折扣。   不过,阿柔不在现场,他便没那么多顾忌,此次行动至关重要,他只要活着就行。   “刘越风,把你测算的结果再跟我说一遍。”萧梵屹君临天下,望着杀声震天、不停逼近的刺客团,气定神闲地说道。   宋昭疑惑地一歪头,看着刘越风。   刘越风摇摇折扇,谈笑自若:“庚金生於巳月透丙火,顺用七杀。紫微星动,煞为我用,百大贵之格。”   萧梵屹仔仔细细地听完,突然笑了出来,笑容颇有些讽刺。   “什么七杀、紫微?”萧梵屹嗤笑一声,“唬人的把戏而已,简直无稽之谈。”   刘越风:“……”   “好罢。的确是占星司的消息网对那位做了监控,知道他近期会有所动作,”刘越风一板一眼地说,“此等行事风格,也是为了巩固百姓对占星司的信任,请殿下莫要责怪。”   换句话说,大家都是为了吃饭,百姓对占星司、国师府越信任,对上位者就越有利。   庆云国三教九流,追随者众,占星之术看似神秘,实则有迹可循,找到其中的规律,唬人的确不成问题。   这一点,先前的上位者从未有过怀疑,萧梵屹是第一个。   刘越风对他的欣赏又增加了几分。   “嗯。”萧梵屹攥紧麻木的手,脸上带着笑意,“想到那些人被你一个神棍给哄得团团转,就觉得乐不可支。”   这话刘越风可不敢接,便只恭敬地拱了拱手,没有再说什么。   而此时,那些刺客已如一窝蜂般,冲到了侍卫的盾牌外面,将萧梵屹一行人围的水泄不通。   “九哥。”刺客中,有一白衣男子,手持折扇,一见到萧梵屹,就不怀好意地笑了出来,“自你从太常寺出来,咱们还没见过呢,怎么样?这些年过得可好?”   萧梵屹背着手,立于一众黑甲侍卫中间,遗世独立,鹤立鸡群。   “劳十弟费心,为兄好的很。”萧梵屹扬唇,看向对方的眼神充满鄙夷。   那白衣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前不久刚被废黜的太子萧惊尘!   太子不参与皇子排位,如今萧惊尘已被废,自然就要重新排位,按年纪,他还在萧梵屹底下。萧梵屹这样说,无疑是在戳萧惊尘的肺管子。   果然,萧惊尘当即暴怒:“好,既然皇兄喜欢当废物,我今日便让你们全都死在这儿!你就等着,到阎王殿继续种你的菜去!”   萧梵屹始终似笑非笑,那表情让萧惊尘无比厌恶,连忙指挥手下:“愣着干什么?动手!”   霎时间,几百支箭头,齐刷刷的从四面八方转向他们。   篝火映照着箭头上面的毒液,叫人脊背发凉。   而一旦放箭,萧梵屹几人就算是铜墙铁骨,也会被射成筛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三次元比较忙,加上快结局了,写得很卡很卡,更新比较少,先道个歉。   尽量稳定更新,争取这个月写完,笔芯~,, 第125章   “谁敢!”萧梵屹的声音低沉稳重,不怒自威, “废太子萧惊尘, 狼子野心, 意图谋反,尔等助纣为虐, 乃是诛九族的大罪过。”   众刺客拉满弓弦,本不欲理会萧梵屹的话,刘越风发觉情况不妙,移动轮椅,挡在萧梵屹身前,一人,与众刺客对垒。   “你们的谋划,今上早就知道了。”刘越风说道,“占星司主理朝中大小消息网,监控各官员的一举一动。”   “十殿下招兵买马时, 那么大阵仗,占星司尽收眼底,而占星司, 就是今上的眼睛。”刘越风逼视着萧惊尘, “殿下大势已去,还是早早伏诛罢。”   萧惊尘咬牙切齿。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计划早就暴露了, 如若不然,他也不会这么着急。   今日所作所为,皆是大谋略!   ——马球场的这些老弱妇孺, 他根本就没有看在眼里,之所以选在今天施展拳脚,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和时机。   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他早就厌烦了。   原本只有自己一个皇子在京中,他的时间很充足,可萧梵屹回来之后,占星司就像膏药一样巴着他不放。   自己的计划早就暴露了!   他若再不造反,待和亲事毕,等待着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今上不会放过他这个凶徒,这些所谓的兄弟也不会放任他这个威胁……   他早就已经想清楚了,与其窝窝囊囊地等着亲生父亲将他推入地狱,还不如主动出击!起码还能拉两个垫背的。   “你们不敢,只好我亲自来。”见众人迟迟不肯动手,萧惊尘夺下就近那人的长弓,瞄准萧梵屹。   “殿下……”谋士见他要亲自动手,有些迟疑,“殿下若亲自动手,不是给了别人借题发挥的机会吗?他们只有这几个人,插翅也难飞,殿下何必急在一时?”   萧惊尘一脚踹在他膝窝上,怒气冲冲道:“你懂什么?一刻我也等不下去了!”   说着,拉开弓弦,对着萧梵屹就是一箭。   面前的侍卫瞬间变换队形,将那支箭挡下,同时,外层的盾牌向刺客们撞去,里层的侍卫提剑便刺!   萧惊尘大为吃惊,猛地退后,被刺客们挡住。   一瞬间,侍卫们又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抵挡着众人的虎视眈眈。   别看他们人少,但方才无论是速度还是击剑的力道,都不是一般的侍卫能比的。   萧惊尘眯起眼睛,仔细看去,才发现这十几个人,个个都很面熟,分明就是刚刚回京的蛊雕军!   难怪萧梵屹敢这么大摇大摆的出行。   ——蛊雕军原本是四十五人的编制,十五人一为一队,当年大雁关一战,庆云弹尽粮绝,援兵迟迟不到,东胡五万人的军队盘踞城前。   江锋和顾瑾城两人带队,夜袭东胡军营,火烧粮草,诛杀数千人,援兵到时,三十人只剩下他们两个……   那一战,庆云大胜,江锋和顾瑾城从此名扬天下。   而今,蛊雕军剩下的十七人,十五人都在此。不对,顾瑾城在前院守着那些老东西——蛊雕军全员到齐!   费这么大心力,就为了保护一个杂种?   萧惊尘感觉到深深的屈辱,却仰头大笑了起来:“江锋不是号称战神吗?竟然能听你使唤,九哥好手段。”   之前,他亲自登门劝说,江锋那头倔驴理都不理他,如今,竟然将自己的亲卫队借给萧梵屹?   他算什么东西!   萧惊尘恨恨地想,等自己的铁骑踏破宫门,夺了那老东西的皇位,看江锋这个战神还能嚣张到几时!   ——今日,萧惊尘其实是想以萧梵屹聚众谋划造反事宜为由,将众人尽数击杀。   -   老二是病秧子,老小又是个奶娃娃,萧忠熠那个老东西根本等不到老小长大……这样一来,自己马上就能重回太子之位!   先前种种,都是因为自己不够狠。   如果自己够狠,外公一族就不会被削弱成这样,如果自己够狠,母亲和妹妹就不不会受那么多的苦,如果自己够狠,根本就不会被郑骁云那个老家伙给赶出东宫!   当年,顾凛功高盖主,老东西早就想要除掉他了,却不自己动手,而是通过母亲。   姨母无意间得知了母亲的谋划,大为震惊,母亲不得不杀她灭口。   ——这一切,本就是萧忠熠那个老东西的过错,母亲是为了帮他的忙,才杀掉了自己的亲妹妹!   最后,他却以这个罪名,将母亲打入冷宫,更将自己废黜!   最是无情帝王家——萧忠熠欠自己、欠母亲太多!   他要亲手讨回来!   “就你们这几个人,真以为敌得过千军万马?”萧惊尘冷笑一声,“即便敌得过,前院那些老东西呢?那些女子呢?”   宋昭紧张地张了张嘴巴,生怕他会对蜚蜚她们动手。   萧惊尘已经失去了理智一般,只想着,能杀一个是一个,黄泉路上就不孤单。   是以,明知道这样不道德,还是狞笑着下令:“去几个人,把那些人全杀了,一个活口也不留!”   只有这样,才死无对证!   “本想饶你一条命。”萧梵屹的声音和他的面具一样冷,“奈何你自己找死,就不要怪九哥冷血。”   “放心,你一定比我先死!”萧惊尘看着他背在身后的手,大笑道,“既然中毒了,就不要逞强,乖乖等死就好!”   说完,再次拉开弓,冲萧梵屹放出一箭!   箭矢离弦的瞬间,萧梵屹一改先前的佛系,倏地拔开手中的磬,一把造型别致的拐刀出现在他手中。   拐刀的材质非钢非铁,非骨非石,看起来像是蒙尘的瓷器。   “怪里怪气,刚好配你这个怪物。”萧惊尘面露谨慎,接二连三朝着蛊雕军的方向射箭。   然而,蛊雕军阵型变化多端,毫无破绽,竟然真的如铁桶一般,不仅牢牢防住了他的攻击,更不停移动,每移动一次,刺客方必有伤亡!   如此默契的阵法,当真锐不可当!   萧惊尘感到无限的悲哀——这样的精锐队,若能为他所用,定然所向披靡,助自己成就大业。   这样想着,放箭的速度越来越快,与其他刺客联手,竟如箭雨一般,向众人落去。   “除萧惊尘左边第五个人。”刘越风仙风道骨地说道,“阵眼所在,除之则溃。”   “又在忽悠人。”萧梵屹毫不留情地拆穿,“他是弓箭手的指挥,儿郎们,杀!”   厚重的盾牌在地上重重撞击两下,撞出震撼人心的杀伐之气。   “杀!”蛊雕军振臂齐呼,默契地变换队形,如一支窄长的剑,冲进刺客堆里,将对方的弓箭手指挥一剑封喉!   刺客连忙对凶手劈砍,他两边的人将厚重的盾牌一横,组成了密不通风的保护壳。   另外的人,将盾牌高高举起,与横起的盾牌组成了折角的防护墙,而在这密不透风的防护墙后面,无数的利剑,雷霆万钧地刺出,一但上前,非死即伤。   击杀敌寇的蛊雕军以盾牌为遮挡,快速变换队形,眨眼间回到了包围圈内。   萧惊尘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既然你们这么有时间,咱们便在这耗着,看是你的心上人命硬,还是他们的刀尖硬。”   萧梵屹眸子一凛,攥紧发麻的手,脚尖轻点,踩着蛊雕军的盾牌,跃至半空。   众刺客大惊,随即又大喜,连忙将弓箭对准他,想要取他性命。   萧惊尘掀了掀嘴角,阴鸷地看着逼近的他,疯魔一般,狂喜着,厉声吼道:“放箭!取反贼性命者,赏银万两,封万户侯!”   众刺客顿时心花怒放,瞄准了近在咫尺的萧梵屹,齐齐放出箭矢!   -   “我怎么听见了喊杀声?”萧星鹤迟疑地说道,“谁那么大胆子,敢对九哥……”   萧曦月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冲她摇摇头,示意她先什么都不要说。   随即,目光看向一旁的阿柔,她正望着门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姐姐别担心,顾瑾城说是有备而来。”蜚蜚凑近阿柔耳边,小声说道,“况且,他不是说了吗?你安全,他才能安心。”   阿柔摇摇头,说道:“我没有担心。”   蜚蜚吐了吐舌头,没有反驳。她能看出来,姐姐心情不好,但她不知道为什么。   阿娘自然明白女儿的心思,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事出突然,一时冲动也是不可避免的,莫要想那些,只听你内心的声音就好。”   内心的声音……   阿柔叹了口气,她就是听得太清楚,才会这样难过。   尽管她刻意和萧梵屹保持着距离,但喜好就是喜好,嘴巴捂住,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若不然,为什么要为他挡下那支箭?   可他们身份悬殊,经此一事,更是定大局、成大业,若坐上那样的位置,很多事情便身不由己了。   她明知道,但不敢当真。只能让自己不要去想。   “嗯。”阿柔偎在阿娘怀里,望着窗外,姣好的脸上难得闪过忧愁的神采。   蜚蜚也连忙将姐姐抱住,母女三人相依着,彼此支撑。   角落里的刘奕真心中无比愤恨,盯向阿柔的眼神简直称得上怨毒,可她什么都不敢做。   ——九皇子和她说的那番话,真把她给吓到了。   都说九皇子从小就随性豁然,有佛缘,可他先前看自己的眼神,简直像是要剥了她的皮一样!叫她打心底里害怕。   别说使坏了,根本连和她说话都不敢,生怕被讹上,直接断送了刘家的前程。   这个阿柔,到底是几辈子修来的服气?如何能得旁人对她这样好?   就在她暗暗腹诽,觉得阿柔不值的时候,偎在柏秋怀里的阿柔突然坐了坐了起来,目光谨慎地望着窗外。   “灭灯。”阿柔紧张地对众人说,“找地方躲起来,快!”   说完,上前将门栓挂上,紧接着,动作快速将烛灯一一吹灭。   不习惯黑暗的人便有些不满,纷纷问她为什么这样。   阿柔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按在了桌子底下。   曦月郡主抱着萧星鹤,拉着蜚蜚和阿娘,躲在了一个柜子后面。   她了解阿柔,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照做。   有些人不明原因,便要和她对着干,非要去把灯点上:“好歹也是名门贵女,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才是,像你这样,一点风吹草动就躲躲藏藏,简直成体统……啊!”   话没说完,一支箭就擦着她的发髻钉在了墙上!   头顶上凉嗖嗖的,女子伸手去摸,发现自己的头发被箭矢贴着头皮划断了一大片——再往下一寸,她焉有命在?   面色瞬间煞白,当即卯着劲儿,嘶声惨叫。   阿柔不耐烦地捂住她的嘴,把身后的桌子掀翻,拉着她躲在桌子后面:“不想死就别发出任何声音。”   女子拼命点头,眼泪流了阿柔一手。   阿柔嫌弃地将手在她身上擦了两把,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   然而,箭矢雨点一般钉进房间,发出笃笃笃的声音,如阎王爷的磨刀声,叫人不寒而栗。,, 第126章   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 隔着一道门, 阿柔谨慎地望着门外影影绰绰的刺客。又看看房中惊慌失措的女眷们, 咬了咬牙。   不管外面又多少人, 只要破门而入, 便能将她们一锅端了!   箭矢钉进木头里的声音令人感到牙酸, 但目前还没有听到痛呼声,应当是没有人受伤。   不然,这群娇小姐早就哭喊出声了。   蜚蜚被阿娘抱在怀里,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 寻找姐姐的下落。   四周除了射箭的声音,什么都听不到,小姑娘无比担心,不知道姐姐怎么样了。   她不算害怕,九皇子就在马球场, 顾瑾城和几个哥哥也在,她们不会有事的。   再说了,前院全是朝廷重臣, 刺客们没必要专程来杀她们, 她们顶多是被萧惊尘的阴谋给牵连了。   “不怕。”阿娘摸摸她的脸, 在她耳边轻声道,“他们进不来。”   一旁的萧星鹤听了, 颇为羡慕,扁扁嘴巴,抱紧了萧曦月, 钻到她怀里去。   萧星鹤毕竟年纪小,爹娘又不常在身边,萧曦月心疼她,叹了口气,也像柏秋安慰蜚蜚一样,轻抚着萧星鹤的后背。   原本,阿柔也以为刺客没那么容易进来,即便破门而入,也该是来检查房间里的人死了没有。   但没想到的是,那些刺客比她想象的更加很多,放冷箭效果不大,竟然在箭上淬了油、点了火,要把她们困死!   房间比较老,而且都是木质家具,带着火的箭矢甫一钉在地板、桌子上,火焰便瞬间升腾起来,向四周蔓延。   “咳!咳……”浓烟呛得众人咳嗽起来。   就着漫天的火光,蜚蜚看到姐姐在正对着房门的墙边,原本用作遮挡的桌子,表面…布满了火,她正以袖遮面,凝眉想办法。   姐姐还算冷静,但她旁边的女子就不太像样了,头发披散着,头顶上还缺了一块头发,正绝望地捂着脸痛哭着。   蜚蜚:“……”   方才是谁说贵女就应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   不过这种时候,确实也不好说别人什么,外面的动静语法纷乱,刺客的身影映在门窗上面,越来越近。   大伙儿都害怕地聚集在一起,却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种情况下,等人来救是不现实的,只能自己想法子,最起码,要先离开这件着火的屋子,不然,就算不被烧死,也会备浓烟给熏死!   她们全是弱女子,没人会武,而且不知道门外有多少刺客,所以,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   蜚蜚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四下打量好一会儿,突然看到房间的墙上,挂了一把长弓。   此处是马球场,摆设多营造一种江湖气,长弓的旁边还有兽皮和斗篷,完全是用来装饰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用。   “姐姐,看你身后。”蜚蜚指了指她身后的墙面。   先前房间里昏暗,她并没有仔细看,眼下火光接天,倒让她看清了房间里的陈设。   不光墙上挂着巨型长弓,角落里还有一把长戟。   “曦月。”阿柔抓起角落里的长戟,递给萧曦月,“拿着防身。”   说完。看了妹妹和阿娘一眼,转身拿起墙上的长弓。   那把弓足有大半个人高,材质一看就很重,饶是阿柔力气大,执起那把弓,也觉得有些车吃力。   但此时,阿柔却抑制不住地狂喜——弓越重,说明射程越远,威力越强,且只有武艺高强的人能够使用。   阿柔不会武,也没有什么技巧,但之前和萧如茵在靶场玩过,上手非常快,准头也好。   现在,她们在房间里面,敌暗我明,于她们而言是有利的。   烟越来越浓,火也愈发大,她们必须尽快出去。   阿柔找到一个想到安全的位置,从地上拔一支损坏成都低的箭,搭在弓弦之上,瞄准了门外影影绰绰的刺客,悄无声息地放出一箭。   只听“嗖”的一声,箭矢穿破门窗纸,正中门外那人的眉心,影子映在门窗纸上,叫人虎躯一震。   对面那人缓缓倒了下去,依稀能瞧见,箭矢没入那人眉心大半,可想而知,长弓威力有多大。   外头的刺客见她们竟然开始反击,便知道她没有死绝,原本还有些散漫,此时却都打起了精神,箭被用完了,就干脆砍门踹门,要冲进来杀掉她们!   -   马球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萧梵屹会突然来这么一下,仓皇举起弓,对着半空射去。   眼看着雨点一般的箭头密密麻麻地向自己冲来,萧梵屹在空中极速转身,竟比箭的速度还快!   众人只见半空划过一个白点,在回神时,萧梵屹就来到了萧惊尘的面前,手中的拐刀猛然向前刺去。   萧惊尘手忙脚乱,下意识后退,同时用手中长弓去挡,他这一退,就在人群中拉开了很大的空间,萧梵屹刚好容纳其中,开始近身攻击。   萧惊尘也是会些拳脚的,但哪里会是萧梵屹的对手?   几招下来,就被萧梵屹锁着喉咙,尖锐的拐刀抵着他的颈动脉,望向众刺客的眼神充满了鄙夷。   众刺客方才一直想要找机会除掉萧梵屹,可他离萧惊尘实在太近了,怕伤到自家主子,根本就不敢动手。   萧惊尘闭着眼睛,后背抵着他的胸膛,紧张得不停抿嘴。   一步行错,满盘皆输,他完了。   “退。”萧梵屹说。   众刺客顾忌着萧惊尘的安危,不停往后退。眼神虽然戒备地看着萧梵屹,但已失了主心骨。   “你们去救人。”萧梵屹对蛊雕军说。   “殿下……”蛊雕军有些犹豫,毕竟这儿有几百个人,万一他们狗急跳墙,胜负还两说。   萧梵屹却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快些离开。   众人心领神会,他们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这点儿眼力见还是有的。   ——萧惊尘输得彻彻底底,殿下不可能放过他。   帝王家的恩恩怨怨,知道得越少越好。   这下,不牢萧梵屹多说,他们也不敢在这里多待了,十五个人走了十个,留下内圈的五个人,以备不时之需。   众人一走,萧梵屹就用拐刀挑着萧惊尘的下巴,说道:“让他们扔下弓箭,退到一里外。”   “你当本宫是傻的?”萧惊尘说道,“他们在这儿,我才有命,他们若走……”   没说完,就让萧梵屹抵着下颌划了一刀。疼痛袭来,萧惊尘当即闭嘴,认命地对着众刺客说道:“还不滚?等着本宫命丧黄泉是吗?”   众刺客也不想任务失败,毕竟这是杀头的罪名,可萧惊尘的命被掐在别人手里,他们不得不照做。   刺客一走,萧惊尘便说道:“他们走了,你该放开我了罢。”   “我几时说过,他们走了我就放开你?”萧梵屹说道,“你会错意了罢,我顶多不杀你。”   萧惊尘暴怒:“你当刘越风是来做什么的?他是那老东西的眼睛,你若杀了我,他那样多疑的人,会安心让你在身边?你别做梦了!”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萧惊尘眼睛都红了,“小时候,你母亲就是他用来磨炼皇后的工具,不然,他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让你们去守皇陵。”   “——皇后帮他杀了顾凛,他便用不着你们了,如今,你以为自己又比我高明到哪去吗?你不过是他用来磨炼我的工具!”萧惊尘痛苦地说。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皇帝留着他,只是想做一个摆设——皇帝只需要太子,而不需要继承人。   若他信得过萧梵屹,为什么要留着萧惊尘?还千方百计想要让他娶黎云郡主呢?   都是在给萧惊尘铺路!   萧梵屹自然不明白这样的道理,所以,他根本没有想过要杀萧惊尘。   “告诉你个秘密。”萧梵屹贴近十弟的耳边,“我这把刀,是白砂做的,根本杀不了人。”   萧惊尘:“???”   瞥一眼颈边的拐刀,萧惊尘的表情几经变化,最后在嘴边凝聚成一抹苦笑。   “砂的……”萧惊尘捂着脸,声音似哭似笑,“你还真是佛性,怎么?以为能感化我?萧梵屹,你别他妈在这儿搞笑行不行?”   萧梵屹锁着他喉咙的手移开,修长的指尖捏住他的后颈。   “感化你?没想过。”萧梵屹手上使力,表情一半慈悲,一半怜悯,“我虽不杀你,却也不会轻饶了你。”   说完。手上陡然用力,同时拐刀对着萧惊尘腰间使巧劲儿一拍!   只听“咔嚓”几下骨头错位的声音。   萧惊尘倏地瞪大眼睛,软软地倒在了地上,他感觉不到疼,这无疑让他更加恐惧。   “你做了什么?”萧惊尘目眦欲裂,“我的腿怎么了?我的手怎么了?”   萧梵屹蹲在他身边,怜悯地望着他惊恐的表情。   “萧惊尘意图谋杀朝中重臣,现已伏法,刀尖无眼,混战中脊椎尽断——残。”萧梵屹对他进行了宣判。   “不可能,不可能!”萧惊尘奋力挣扎,想要爬起来,可是他的手脚根本不听使唤。   残?残!萧惊尘如遭遇晴天霹雳,声嘶力竭地大吼道:“你还不如杀了我!”   萧梵屹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看着他的眼泪滚滚而出,目光甚至变得十分柔和,修长白嫩的指尖轻轻将他眼角的泪水擦拭干净。   “我佛慈悲。”萧梵屹说道,“会有人好好照顾你的。”   这句话于萧惊尘而言,就是死都死不了。他会一只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   不行,他不能这样!   “你杀了我。”萧惊尘哭得撕心裂肺,“我求求你杀了我!”   当萧梵屹无声地拒绝他时,他才痛苦地咒骂道:“萧梵屹,我恨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萧梵屹半个身子都已经没知觉了,像是尸僵一般,毒发作得比他想象得要快,那么他就没多少时间,和萧梵屹在这里耗。   “交给你们了。”萧梵屹回头对刘越风和宋昭说。   两人点点头,他便在萧惊尘绝望的哭喊中,往内院赶去。   -   曦月郡主持着长戟,横在门边,虎视眈眈地望着震动的门闩——若真有人敢闯进来,她就一通乱砍,和他们同归于尽!   阿柔却不想给她这个机会,又拔下一支箭,再次射出一支,门外有人应声而倒。   蜚蜚连忙跑到姐姐身边,帮她捡箭。   有的箭已经坏了,不能用,但她手快,不一会儿就找了许多支,乖巧地在旁给阿柔递箭。   阿柔因此省下许多力气,一箭一个,不知道杀了多少,外面的人像是长记性了,不再靠近,而是躲在门边上 等她们主动出去。   失去了视野,阿柔就是准头再好,也不可能盲打。   两方对峙了片刻,房间里的火越来越大,烟也越来越浓,熏得人无法呼吸。   “不能再等下去了。”阿柔放下弓,看向一旁的妹妹,两人交换了一个坚定的眼神,互相牵起对方的手。   “刚刚打倒了许多刺客,他们应该没几个人了。”蜚蜚给姐姐打气。   阿柔握紧她的手,用振奋人心的语气,鼓舞众女眷:“不要怕,跟在我身后,我带你们出去!”,, 第127章   众人本也被呛得难受, 想要出去, 又顾忌着门口那些刺客,不敢妄动。听见阿柔的话, 顿时如梦大赦,跟在她的身后, 要与她一同离开。   方才她的表现众人都看在眼里。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又美又飒的女子, 端庄娴静的时候, 满身贵气叫人不敢直视, 挽弓射箭的时候, 英姿飒爽的模样,让人很有安全感。   ——都是女子, 她完全可以不管她们的,可她却拼命在救她们所有人。   这其中, 也包括刘奕真。   刘奕真原本还觉得不公平, 为什么萧梵屹会放着自己这样的贤妻不要, 而去看阿柔的脸色。   今日见了, 才知道什么是大将之风。   若自己是萧梵屹, 恐怕也无法拒绝被这样的女子吸引罢?   刘奕真瞬间就想通了,天下有几个女子能像阿柔一样?大多数的人,都是比不上自己的。   这就够了。   对阿柔, 以后就不要执着了, 无论自己做什么,萧梵屹都不会喜好自己,那何必自取其辱?   还是另寻良人的好。   当然, 如果能从这个地方出去的话。   说来奇怪,房间里尽是浓烟和烈火,刘奕真没有濒临死亡的恐惧,在她心底里,始终觉得,阿柔能把她们带出去。   就算阿柔不行,还有九皇子和那个姓顾的。   他们总不会放任自己喜好的人,被区区几个刺客给杀死。   如是想着,她学着阿柔教大伙儿的动作——衣袖掩住口鼻,微微弯下腰,躬身前行。   房间不算大,不一会儿,众人便来到了门口。   门外一点声音都没有,阿柔和曦月郡主等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听见,只能先出去,再考虑后面的事情。   ——在房间里只能等死,出去,才有一线生机!   想着,曦月郡主以长戟挑开门栓,随手将门边的景观植物甩了出去。   角落里果然窜出四五个人,拿着砍刀,虎视眈眈地望着她们。   阿柔再次搭箭,但刺客已经有了防备,一箭只射中了其中一人的肩膀。   刺客们面面相觑,表情变得狠厉,挥着刀便朝众人冲来。   众人本想退回房间里去,没想到火势蔓延太快,柱子被烧,房梁上的瓦片也簌簌地往下掉,眼看着就要塌了!   “不退。”阿柔喊了一声,迅捷地搭箭,飞快向刺客们射去。   好几次都被刺客以箭挡开,阿柔干脆放弃了抵抗,将长弓一抡,简单粗暴,直接把一个刺客打得向一旁摔去,撞在走廊的柱子上,口鼻窜血,好一会儿都没有缓过来。   “好家伙。”阿柔震惊得发笑,让众女眷赶紧出来,在走廊下集合。   剩下两个刺客心虚地对试着,竟然不敢上前。   蜚蜚挡在阿娘和萧星鹤身前,警惕地看着他们,见他们被姐姐吓住了,当即煽风点火地说道:“我们一节女流,你们就算杀了又怎么样?”   “萧惊尘若成大业,一定会杀了你们的。”蜚蜚说道,“他师出无名,这就是造反,你们知道他的秘密,还亲手害了这么多大臣和女眷,里面还有郡主,若闹起来,他保得住你们?”   两人更加犹豫了。   房间内发出毕剥的火声,还有木头断裂的动静,听得人脊背发凉,众人想要快些离开这个地方,但又顾忌他们手里的话砍刀。   “别跟他们浪费口舌。”阿柔冲妹妹眨眨眼睛,将一把硕大的长弓舞的虎虎生风。   抡圆了就要往那两人身上砸。   两人吓得够呛,连忙闪身躲避,蜚蜚趁乱,带着众人往前走了几步。   刚离开房间,就听见“哗啦”一声巨响,屋顶整个掉落在地,大火轰然升腾起来,竟如爆炸一般。   众人被气浪掀翻,刺瞅准时机,挥刀看向就近的曦月郡主。   萧曦月以长戟格挡,对方却要从侧边挥刀。   混乱中,阿柔又担心着阿娘和妹妹,想救她的时候,已经晚了!   眼看着森然的刀口无情地砍向曦月郡主,萧星鹤慌张的要朝姐姐冲过去,可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远了,根本等不到她过去,曦月姐姐就会被砍中。   萧星鹤深受打击,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所有人都不敢看那残忍的一幕,齐齐扭过头,哀叹之中带着惊惧。   张凌宇更是直接吓晕了过去。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曦月郡主必死无疑的时候,一把窄长的砍刀,倏地从不远处飞旋而来,楔进刺客的胸膛,横贯而出,血溅了萧曦月一身。   萧曦月怔住,面前的刺客则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低头望着自己的胸膛,发出“嗬嗬”的抽泣声。   “乱臣贼子,受死!”萧曦月一脚将那人踹开,惊魂未定地那长戟敲他。   那人倒在地上,很快就没气儿了。   顾瑾城飞身而来,用另一把刀结果了想要偷袭的刺客。   “顾瑾城,你死哪去了?”阿柔一边用长弓狂抡刺客,一边凶他。   危机解除,顾瑾城将刺客后心的刀拔下来,拧眉看向蜚蜚,歉意地说道:“前院情况也不乐观,三哥受伤了。”   “什么?”   “边走边说。今日宫变,大哥在朝中接应充王,只得把蛊雕军派过来,也算是铤而走险。”顾瑾城掺起蜚蜚,“我先送你们回家,等会儿还要赶到宫中去。”   “宫变!”众女眷无比震惊,纷纷痛骂萧惊尘,“狗贼尘死有余辜。”   蜚蜚看着面前的少年,心安的同时突然有些委屈,见他脸上有不少擦伤,忍不住一把抱住他。   顾瑾城欢喜得找不到北,满身的疲惫都消散了,拍拍她的肩膀:“是我不对,吓着你了。”   “没有。”蜚蜚摇摇头,“姐姐会保护我的,我也会保护自己,你不用担心。”   “你要小心,知道吗?”蜚蜚仰头看他,擦干净他脸上的血,“还等着你娶我呢。”   阿娘在旁边:“咳,咳!”   “知道了,你乖。”顾瑾城单手搂着她,染了血的手用力捏了一下她的肩膀,仿佛这样,感觉才更加真实。   事出紧急,加上三哥受了伤,娘仨都很着急,只得匆匆忙忙赶到前院,各自与家人团聚后,逃也似的离开马球场。   -   三哥为救外公,伤了左腿,但不严重,养养就能好。他没什么其他的感觉,就是被外公哭得心力交瘁,想让他老人家安静安静,又不知从哪里开口。   见到柏秋,老头就更加愧疚了,手巾都给眼泪沾湿了。   但经过了死里逃生,柏秋反倒觉出了家人的重要,默默给老头递过去一张手帕,见他面露诧异,不禁安慰道:“孩子恢复得快,这一刀若挨在你身上,怕是命都没了。”   “我这把老骨头……”太傅心疼道,“活着也是拖累别人。”   “胡说。”阿娘说道,“蜚蜚婚期在即,你若出事,孩子还得给你守孝,太不划算了。”   三哥也在旁帮腔:“是啊,为了妹妹,为了妹妹。”   太傅这才好些,抓着阿森的手,发誓往后一定好好生活,绝不辜负他的苦心。   三哥:“……”也没毛病。   顾瑾城护送江家人回去,到庄园门口时,萧梵屹追了上来,隔着人群,与阿柔遥遥对视。   阿柔也瞧见了他,但是没有停留。   她脸上沾了些木灰,衣服上还有血迹,却像是浴血重生的妖女,一个回避的眼神,却足以勾魂摄魄。   萧梵屹攥紧了拳头,来抑制心里酸麻的感觉,以免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我送他们回去,放心。”顾瑾城拍拍萧梵屹肩膀,“回见。”   萧梵屹目光深邃地盯着阿柔的马车,没有说什么。   直到江家的人离开,他才转身,回了马球场。三百六十五名刺客,死伤过半,生者早已伏诛,蛊雕军又一次创造了奇迹,然而,他却无心赞叹。   ——萧惊尘死了。   尽管他知道,萧惊尘的死对他而言是好事,但见他脸色苍白地躺在那儿,心里还是无法避免地感到烦躁。   他深深地看了刘越风一眼,眼神里风起云涌。刘越风却十分泰然,甚至还向他汇报宫变的消息。   事已至此,他再深究也没有意义,何况,刘越风心里有数,他知道,这样的结果,对萧惊尘,对萧梵屹,都是最好的。   所以,萧梵屹不怪他。他只是有一点、一点的悲哀。   “走罢。”萧梵屹理理衣服,周身充斥着无形的贵气,如君临天下,俾睨众生,“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刘越风温驯地垂下眼睑,微微一颔首。伴随他多年的宋昭便心意相通般,推着他往前走。   等上了马车,无人的时候,宋昭担心地问刘越风:“哥,你为什么要杀他?”   是因为……怜悯?或是,感同身受?   毕竟萧惊尘那么要强的个性,经历过这样的绝望,死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刘越风牵起她的手,望着她星月般的眼睛,说道:“我有了更大的把柄在他手上,日后,他就不会为难你了。”   宋昭惊讶地张大嘴巴。   “我不羁惯了,占星司又在风口浪尖,我怕我护不住你。”刘越风说道,“国师本我不想我参与此事,我是为了将来考虑,才决定试试。”   刘越风说道:“他记我的功也好,记我的仇也好,于你而言,总归是见好事,明白吗?”   “你、你怎么这样?”宋昭说不好是感动还是难过,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你就这么肯定,我会拖累你吗?”   “小废物。”刘越风温柔地抚摸她的脸,第一次主动凑上前去,吻她。   尝到眼泪的味道,刘越风苦笑:“你都已经拖累我半辈子了,今天才知道?”   宋昭报复地咬他一口,见他皱眉,又乖乖触上去,轻舔-他下唇浅浅的牙印,闭着眼睛,粘了他许久,才说:“那、那我以后当个贪-官,攒多点钱就辞官,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我养你。”   “不用。”刘越风捏捏她的脸,“我好养,当清-官也养得起。”   两人难得这样温情,宋昭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安,一直到马车来到宫门前,她才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身份,注定是回不了头的。   她必须,也只能披荆斩棘,一往无前!   -   萧惊尘带兵造反的事情,不到半日,就传遍了京都,从那个时候开始,全程戒严,持续半月都没有松懈。   夜里加了宵禁,太阳落山,各坊各街禁止通行。   黎云郡主的和亲也一拖再拖,东胡使臣上奏了数次,都被暂缓。   东胡使臣被就想借着此次宫变做些文章,不料萧忠熠竟然屡次推脱,早已引发了东胡的不满。   七月初七这日,正是乞巧节,东胡使臣再次在朝提起和亲一事,态度强硬,扬言若庆云无心和谈,他们即刻回东胡。   萧忠熠焦头烂额。他原本是想将黎云郡主许配给萧惊尘,好给他再次入朝的理由。   现在计划被打乱,他不得不重新权衡朝中的各方势力,一时竟难以抉择。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等东胡使臣退下之后,萧忠熠疲惫地说道,“在场都是我庆云国肱股之臣,家中可有试婚儿郎,朕亲自保媒。”   没人应声,萧忠熠的目光在底下转了几圈,随意抽查一般:“顾瑾城,你什么想法?”,, 第128章   婚姻大事, 岂能如此态度?若东胡使臣见了,怕是要气死。   可为了权衡朝中各方势力,萧忠熠只能这么做。并且要一副平静的态度, 否则, 表现得太明显, 容易让大臣们产生逆反的心理。   顾瑾城同家里关系不好,他祖父虽有战功,可都是以前的事了。而且, 因着这一茬儿,白迎山根本不敢重用他, 即使娶了敌国郡主, 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这样一想,没有比他还要适合的人选了。   若顾瑾城有上进心,此时就该应下, 不管是为了当前局势, 还是为了个人的发展。   可顾瑾城却不咸不淡地是:“回陛下, 黎云郡主样貌、人品、学识, 皆是上乘, 与我庆云儿郎正是相配。”   谁问这个了?萧忠熠不耐烦地抿了抿嘴, 正欲直言。   就听顾瑾城说道:“若非臣已有婚约,定然要与各位大人竞争一番。”   “已有婚约?”萧忠熠眯起眼睛, “什么时候的事儿?”   顾瑾城笑容流露出几分难得的温柔,全然不同于以往桀骜的态度:“已半月有余,正是臣请休沐那日提的亲。”   萧忠熠差点儿呕死, 本以为他就是个有勇无谋的冲动小子,好拿捏的很,故而没派人监视他,没想到,他倒有自己的想法。   也不排除巧合的可能,毕竟他也快十七了。   “你小子,平时闷声不响的,没想到,动作还挺快。”萧忠熠无话可说,只吩咐人准备礼物,让顾瑾城散朝后到御书房去拿。   顾瑾城这才松了口气,萧忠熠没有问是哪家姑娘,说明他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儿。   而自己现在的身份,忽视才是最好的保护。   他这顶多算一个小插曲,很快揭过,萧忠熠又提起方才的话题,众人却仍然沉默。   共事多年,他们多少清楚萧忠熠的个性,谨慎多疑,骨子里是冷的,娶敌国郡主,虽然会获得一定的资源和机会,但也会带来无数的麻烦。   这趟浑水,不淌也罢。   就在萧忠熠心力交瘁,又想随便抓一个人出来问的时候,阿木站了出来。   外公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拼命朝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冲动,这种功劳,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众大臣也感到意外,心中暗暗嘀咕,不知江校尉是蠢还是莽——今上若指婚给他,他不想娶也要娶,但今上什么都没说,他一个武将,竟主动求娶敌国郡主!   日后还怎么放心让他去打仗?   若出了什么事,他敌国郡马的身份一定第一个顶锅!   这么简单的道理,再傻的人都应该能想明白,江校尉到底是有多喜欢那位黎云郡主,才会如此这般,自毁前程?!   众人表情各异,只萧梵屹和顾瑾城面色如常。   因为他们和众人想的正相反——萧忠熠一定是想让阿木娶黎云郡主的,尤其在萧惊尘死之后。   不然,先前也不会故意让阿木在城外的校场等那么久,并且在东胡使团进京时,让他负责接应。   阿木今年已及弱冠之龄,战功赫赫,却并未婚配,又出身商贾之家,原本,在萧忠熠的心中,他比顾瑾城还好拿捏。   一开始,他的出身是萧忠熠最满意的地方,可当他和太傅相认之后,这个优势自然也就渐渐消弭了。   他怕再养出来一个顾凛,因此,开始处处压制阿木。   而让他娶敌国郡主,无异于多了一个拿捏他的命门——他杀了东胡那么多将士,即使是娶了东胡郡主,东胡也不会给他任何资源和便利,只会更加恨他。   只不过,当时的萧惊尘更加需要这桩婚事来巩固地位,所以萧忠熠最后选了他,但现在他死了。   “启禀陛下,臣有话要说。”   “你说。”萧忠熠微微仰着下巴,看不出喜怒,眼神却利刃一般,盯着阿木。   -   阿木单膝跪下,英武的脸上是稳重真诚的表情:“臣在边关八年,问过、听过最多的话就是,你为什么这么拼命?”   “有的说为了家人,有的说为了吃饱,有的说为了和平。”   这是真话。   “而在臣心中,除了上述的几种原因,还有一个无比重要因素——臣想四海安定,八方来朝!如今,尚且算是有了几分成效。”   这是假话。   但架不住萧忠熠爱听。   “四海安定,八方来朝……”他捻了捻胡子,哈哈大笑起来,连说了三个“好”。   “有如此良将,是我庆云之福啊。”萧忠熠语气瞬间变得和蔼了起来,“你想求娶黎云郡主?”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都为阿木捏了把汗,生怕今上一个暴怒,当场让他下不来台,那他们自己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既然江校尉有如此胆识,就让他娶了也好,反正也根本没人敢娶。   是以,朝堂之上落针可闻,都在等阿木的回答。   可阿木却没有明说,而是道:“不瞒陛下,我先前便见过黎云郡主,在沬州城。当时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只记得红衣剑舞,风采照人。”   这是真话。   “有此事?先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萧忠熠语气平静地问。   阿木略抬眼,瞧向他:“初闻时,过于震惊,郡主毕竟是来和亲的,没定下和亲人选之前,贸然说出来,恐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嗯。”萧忠熠捋了捋胡子。   好一会儿,才拍了拍膝盖,随意地说:“罢了,看在你前几日护驾有功的份儿上,便免了你知情不报的罪。”   “谢陛下宽仁。”阿木垂下视线,不再说什么。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眼观鼻,鼻观心,等着萧忠熠的回答。   萧忠熠却好似十分纠结,从龙椅上站起来,背着手边叹气,边踱步。   朝中安静,他的叹气声就格外的明显。   众人吓都要吓死了,哪里还有心情揣摩他的想法?都鹌鹑似的站着,生怕火烧到自己身上。   来回踱了许久,萧忠熠才感慨一般,说道:“才子佳人,倒是天赐的姻缘。”   “准了。”大手一挥,萧忠熠的语气竟有几分愉悦,“一把年纪了还没定下来,朕能不准吗?太傅还不唠叨死朕?”   太傅:“……”   毕竟是太傅的学生,什么德行,太傅还是知道的,这话听着亲昵,实则处处都是敲打。   无非是要阿木循规蹈矩些,莫要忘了自己的职责,以及自己的身份。   其余大臣听了个一知半解,也不知今上是真高兴还是笑里藏刀,只几个人精一般的大臣,低眉顺眼,佯装无事发生。   不管怎么说,黎云郡主这个烫手山芋是不用自己接下了,他们看戏就行。   “多谢陛下成全。”阿木英武的脸上瞧不出喜怒,只能看出恭敬。   萧忠熠打量了他许久,判断出他是真老实,这才放了心,开始听取起其他大臣的奏本。   -   散了朝,外公和阿木在皇城外等顾瑾城,外公问他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事先不和他商量。   “怕你不同意。”阿木一向言简意赅。   他和阿林长得一模一样,性子却天差地别,若是阿林,早插科打诨,玩笑起来了,他却仍这般正经又实在。   太傅被他堵的无话可说,佯怒着瞪他一眼:“你若真想娶谁,我老头子怎会不同意?外公的意思是,你跟我说,给你想对策啊,你是不是傻?”   阿木:“……”   “我好歹也是太傅,哪怕由我出面帮你说,今日朝中的气氛,也不会这样压抑。”说着,太傅压低声音,“可吓死我了呦。”   “我担心由您来说,今上会怀疑我们别有用心。”阿木说道。   太傅无奈地点了点头,但并未对萧忠熠做任何的评价:“不过,还好你聪明,知道把话说漂亮些,不然可有的受了。”   阿木抿了抿嘴,他还没说,自己是怀疑陆离嫁进庆云,是另有目的,怕她作乱,才故意求娶的。   ——方才他虽然说了假话,但边关八年,保家卫国的意识已经融入了他的血液,他见惯了生死,早已不能体会常人的爱恨,也没有娶妻的想法。若能以此阻挡敌国入侵的脚步,并且救陆离一条命,他乐意之至。   听起来有点傻,他不敢给人说。   就让人误会他喜欢陆离,故而冒险求娶罢,将来,他也会好好照顾陆离,不让她在卷入这样危险的事情。   他当然知道,战争是没办法避免的,可无意义的牺牲根本就是浪费生命,陆离那样漂亮的人,应该有更精彩的人生才对。   正想着,突然察觉外公的眼神变得奇怪了起来,阿木一愣,眨眨眼睛,觉得莫名其妙。   “诶,你跟外公说说,什么时候在沬州见的黎云郡主?”太傅的双眼里迸射出的,尽是好奇,“你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我总觉得这其中有哪里不太对。”   阿木丝毫不觉得这其中有任何的风月色彩,当即如实说道:“渔灯节时她扮作表演者,刺杀萧惊尘,让我给拦下来了。”   太傅:“……”你确定要娶这么危险的人?   见外公一脸噎着了的表情,阿木不解:“外公怎么了?”   太傅努力把溢出眼眶的震惊咽回肚子里:“没事,没事,你喜欢就好。”   “嗯。”阿木言简意赅,“驿馆的治安还要我来统筹,几位舅公那边,恐需要外公通知一下。”   这些都是小事儿,老匹夫嘴巴那么碎,肯定早就自己通知遍了。   倒是婚期可能有点赶,顾瑾城和蜚蜚定在了半年之后,阿木是家中老大,又是和亲,应当在妹妹之前,按照东胡使团那种恨不得明日就成婚的态度,能有一个月都算久的。   果然,顾瑾城从皇城里出来时,带的不光只有萧忠熠赏赐的贺礼,还有一份圣旨。   婚期定在了八月初十,也就是一个月后。   “恭喜大哥。”顾瑾城撞撞他的肩膀,结果让大哥捏住了后颈,威胁地看着他。   少年认输地摆了摆手,不再打趣他了。   瞧他们两个人的互动,太傅一脸的慈祥,不管怎么说,成婚肯定是好事,该高兴。   “今日乞巧节,她们都要去放花灯。”太傅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前段时间乱,苦宵禁久矣,今日特批了将宵禁延迟至子时,但我这心里呢,还是有点担忧。”   顾瑾城顿时心领神会:“我与二哥陪她们一起去。”   “诶,甚好。”外公装模作样地点头,觉得自己真乃月老在世,难怪讨孩子们喜欢,捋着胡子自满起来。   -   因着过节,街上张灯结彩,大哥难得回家一次,顾瑾城也许久没好意思来了,今日有喜事,加上今上赏了东西,顾瑾城总算有了借口,在江家蹭一顿饭。   蜚蜚原本在院子里炙酒,得知顾瑾城来了,手都没有洗,就往前院跑,脸上还蹭了几缕灰。   让不醉给拽回来,潦草地洗了一下,就去找顾瑾城。   今天是乞巧节,她一定要把荷包给出去!   蜚蜚立下豪言壮志,跑到了前院,阿爹和外公正在同顾瑾城说话,大哥也在。   她怕阿爹说,就在屏风后面躲了躲,没有直接跑出去,但在屏风上面映出一道影子,顾瑾城一眼就瞧见了。   想见她。疯狂想!   这几日忙,三五天才来一次,放完纸条就走了,已经许久没有和她说过话。   原本没见到人,还能忍受这种思念,眼下,他的小姑娘就在跟前,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或许也在惦记他……   光是想想,顾瑾城胸腔都会涌起热流,想要立刻见到蜚蜚。   外公见他心不在焉,用力咳嗽,戏谑地看着他。   再一瞧,江敬武也是一脸无奈的表情,摇着头瞅他,在看他笑话一样。   顾瑾城难得有几分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反而直说道:“二叔,今上赐了许多东西,基本上都是首饰,给蜚蜚的,我能不能亲自交给她?”   “亲自给啊,这,”江敬武故意逗他,“这怕是于理不合,毕竟现在还不是你们顾家的人,半年后才是……”   没说完,外公就看不下去地说他:“差不多行了,看给孩子吓的。”   江敬武哈哈大笑起来。   顾瑾城从小就爱端着,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出口恶气,自从当了他岳父,就发现乐趣多了不少。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于理不合之说,定了亲的人家,当多来往才是,庆云国不兴盲婚哑嫁,除了不能单独幽会,正常见面是可以的。   没成想,顾瑾城这回竟然这么听话,真就没好意思像往常那样频繁来江家。   不过,正因为如此,才说明他重视这门亲事,重视蜚蜚。   今日刚好又是乞巧节,便让他们见见面,说说话。省得女儿也成日魂不守舍,叫人不是滋味。   “既是御赐之物,如此贵重,的确不好由他人经受。”江敬武连忙改口,“你且去罢。”   “谢谢二叔。”顾瑾城连忙跑了。   翁婿俩端着茶杯互敬对方,随即大笑起来。   蜚蜚在屏风后面全听见了,害羞得小脸通红,以前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可不敢在阿爹和外公的面前和顾瑾城说话了,当即跑开。   顾瑾城就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见蜚蜚在回廊里等他,笑了笑,步履轻快地上前。   蜚蜚原本站在回廊里,离墙有一定距离,但见他凑得进,下意识就往墙边退了退,到后来,后背抵着墙,退无可退。   “做什么?”蜚蜚不明白他的意思,小声地问。   “啪”的一声,顾瑾城猛地将手撑在她耳边的墙上,整个人离她只有半臂的距离,好像将她困在怀里一样,近到能彼此能感觉到对方得呼吸。   闻见她身上清新的花果味,顾瑾城耳朵根红了,却故意装出一副恶霸的语气,问她:“怎么见了我就跑?嗯?”   蜚蜚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顾瑾城看着她清澈的大眼睛,小巧红润的嘴巴,脑子里“轰”的一声,升腾起炙热的火,耳朵热得要冒烟,燥得厉害。   真该死,顾瑾城暗骂自己,就这出息,还想逗别人呢,结果每次都是给自己找罪受。   两个大红脸面面相觑的,蜚蜚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你脸红什么?”顾瑾城找回来一些理智,坏笑着看她,说的话更坏,“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才没有。”蜚蜚的声音跟蚊子一样,嗡嗡嗡的,可爱极了,“你不也脸红了。”   “是啊。”顾瑾城脸皮厚得十分坦然,“我想到了不好的事情。”   蜚蜚:“……”   话题本该在这里终止,结果蜚蜚也不知道怎么了,嘴巴一瓢,就问:“什么不好的事?”   “你猜猜。”   “我、我不猜!”蜚蜚侧过身,说不好是紧张还是悸动,手都在抖,腿也发软。   原本,她以为不看顾瑾城会好一点儿,没想到,这样侧过身,倒方便了顾瑾城凑到她耳边说话。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朵上,觉得痒的同时,似有什么柔软的触感一闪而过,倒像是顾瑾城吻了她一下。   和先前亲她额头的时候不同,这个几不可见的吻,却明显带了难以压制的欲念,让蜚蜚半边身子都麻了,直想扑进他怀里躲起来。   “我在想,如果我现在亲你,你会不会哭。”顾瑾城声音沙哑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想,如果我现在求评论,你们会不会满足我。   ←_←,, 第129章   蜚蜚本来不知道顾瑾城要对自己做什么,所以才害羞得不得了, 现在知道他只是想亲自己, 反而不那么紧张了。   上次也亲了呀,不是没怎样吗?他干嘛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蜚蜚放下遮脸的手, 偏头看他, 问得颇为真诚:“我干嘛要哭?”   顾瑾城挑了挑眉:“不怕?那我亲了?”   蜚蜚忙又把脸捂住, 侧对着他:“不行,不让。”   “行, 老规矩——记在账上。”顾瑾城本也只是逗她, 结果弄得自己挺不冷静的。   “上次你也说记账, 我又没欠你钱。”小姑娘不解地嘟囔。   还有意见?这个小没良心的。   顾瑾城捏住她的下巴, 凑她近些,压低声音,危险地说道:“我的钱就是你的钱, 谁要记钱了?”   “那你要记什么?”   “你说呢?”顾瑾城轻声说着, 同时用力摩挲她的下巴, 好像这样心里能舒坦些似的。   又来了, 吃人一样的表情。   蜚蜚抿抿嘴,没有回答, 而是猛地低头, 作势要咬他的手。   顾瑾城看小姑娘张开嘴巴,就有点傻眼,根本不记得要躲,等蜚蜚的牙齿叼住他的拇指指背, 软软的唇也贴在上面,他已经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本以为他会躲开,没想到真让自己咬了个正着,蜚蜚眨了眨眼睛,松开他的手,两只手握着,看上面浅浅的牙印,不太好意思地帮他擦了擦。   “疼吗?”小姑娘腼腆地笑笑,“还以为你会躲的。”   这一笑实在是太甜了,顾瑾城心里跟中了一箭似的。   蜚蜚见他表情不太对,自然就以为他被自己咬疼了。不好意思再笑,而是想要安慰他一下。   结果,就看到顾瑾城突然放大的俊脸。   下一刻,后颈被他的大手控住,唇上传来温热的痛感,竟是被顾瑾城给啃了一口!   蜚蜚皱起眉,第一反应就是,这人怎么这样坏?自己又不是诚心咬疼他的,都已经示好了,他居然这么斤斤计较,非要咬回来才算。   况且,她咬的是手背,又根本不会疼。   幸好顾瑾城很快就退开了一些,用克制的眼神盯住她的嘴唇,呼吸喷在她柔软的唇瓣上,烫人。   蜚蜚有点不高兴,要说他,顾瑾城却又凑近,轻轻落下一个吻,试探一般。   见蜚蜚没什么反应,少年才用可以称得上郑重的态度,专心吻她。   蜚蜚瞪大眼睛,终于反应过来,她这是被亲了……   他干嘛突然亲自己呢?   书里写了狐狸精主动亲书生,是为了吸他的阳气,要害人。可自己是女子,又没有传说中的阳气,他想害也害不到。   眨了眨眼睛,蜚蜚看到男狐狸精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蝶翅一般轻轻颤动,似乎十分紧张。   这个人,真是没道理。   咬了他一下而已,怎么就疯了呢?   蜚蜚搭着顾瑾城的肩膀,想要推开他一些,顾瑾城却顺势搂住了她的腰,把她按在墙上亲。   蜚蜚:“!!!”   呼吸都被掠夺,蜚蜚的手用力抓住他肩膀的衣服,心开始狂跳。   许久,他放开蜚蜚,眼神比一开始更凶。   抵着她的额头,少年恶狠狠地说:“先收你点利息,以后可得还。”   蜚蜚还晕着,就听见这样不平等的要求,当即表示抗议:“这样要记账,那样也要记账,你也太欺负人了。”   “况且,我什么时候欠了你……”蜚蜚还是不懂他狂躁的原因。   顾瑾城气苦,只得明说:“当我第一天这样凶恶吗?江颜蜚你听着,以后我见你一次,亲你一次,不让亲就记账,成婚后要尽数还我。”   蜚蜚:“……”臭流-氓!   “我再也不要理你了!”蜚蜚气呼呼地踹了他一脚,转身跑了。   顾瑾城看着小姑娘的背影,知道她只是害羞,不会真的不理自己,若贸然追上去,她才会真的生气。   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顾瑾城的脸突然爆红。   一个人在墙角呆了许久,想要冷静,唇角却不自觉上扬。   蜚蜚真乖啊。   顾瑾城捂着躁动的心口,真想快点把蜚蜚娶回家。   可惜还有半年。   虽然知道小姑娘是他的,跑不了,但就是觉得迫切。   -   蜚蜚跑回了房间,仍然觉得脸红心跳得厉害。   唇上热热的,小姑娘撑着脸,害羞之中还有难以言说的甜蜜,顾瑾城这个坏蛋,下次再也不跟他单独见面了。   阿柔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妹妹撑着脸对桌子上的花瓶发呆,不由出声吓她。   结果蜚蜚根本没有听到。   想什么呢?阿柔在她面前坐下,也撑着脸看她,好一会儿,蜚蜚才吓了一跳:“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阿柔笑得东倒西歪:“大白天的怎么在发呆?”   蜚蜚正待回答,阿柔就盯着她的嘴巴,疑惑道:“嘴巴怎么了?”   小姑娘连忙捂住嘴巴,摇摇头:“没、没什么。”   阿柔懂得再多,也没有真的见过,还以为她是上火或是过敏,伸手要给妹妹把脉:“我看看。”   蜚蜚一紧张,心跳就快。   阿柔搭了会儿脉,更不解了:“没什么事,不过,你怕什么?”   “没、没有啊。”蜚蜚怕姐姐知道了要生气,只得匆忙引开话题,“对了,方才我听见阿爹说,大哥要跟黎云郡主定亲了。”   “嗯。”说起这个,阿柔就忍不住叹气。   虽然今上同意了这门亲事,但日后少不得y要以此制衡大哥,完全等于说是将自己的前程压在了黎云郡主身上。   可事实已定,她只希望对方能真心对待大哥,不要害了他,让大哥腹背受敌。   “你不高兴吗?”蜚蜚问她。   “只是有些担心罢了。”阿柔也不想拿这些事情来让她烦心,她就快嫁人了,在家这段时间,还是让她开开心心的就好。   “不说这个了,顾瑾城不是说给你送东西吗?”阿柔问,“人呢?”   提起这个,蜚蜚就紧张:“不知道,应该快来了。”   接着就立马引开话题:“姐姐,今天是乞巧节。”   “嗯。”   “阿爹说,我们可以去放花灯。”   “你们去罢,我没什么兴趣。”阿柔摸摸她的脸,“我那份愿望,你帮我许了。”   蜚蜚捧着姐姐的手:“放了花灯,牛郎织女会让喜鹊牵红线,女子就能更快找到如意郎君了呀。”   “牛郎织女一年才见一次,让人家夫妻好好团聚不行吗?”阿柔失笑,“竟然要帮月老干活儿?还是别麻烦他们了。”   蜚蜚:“……”   见妹妹气苦的表情,阿柔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后颈,宠溺道:“好好好,我跟你去。”   “不过,我可不是为了什么如意郎君。”阿柔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妹妹,“张阁老的长孙,邀我去喝茶。”   张阁老的长孙就是张凌宇的哥哥,上次远远见过一面,儒雅英俊,颇有学识。   他竟约姐姐喝茶?   蜚蜚仔细回忆了一下,之前在姐姐镯子里的时候,好像见过这么一个人,对姐姐挺好的,但当时他母亲嫌弃江家出身商贾,不让张凌轩和姐姐来往。   后来就慢慢疏远了。   但这一回,认回了外公,便与张家门当户对了,张母应该不会再反对,那……那九皇子怎么办?   上次姐姐还要为他挡箭。   这不就说明,姐姐心里是有他的吗?但是为什么,姐姐好像一直不肯理他呢?   上次他来求婚,姐姐也拒绝了。   “怎么这副表情?”阿柔笑道,“我只是想同你说,不用担心我的婚事,想娶我的人多着呢。”   “姐姐有喜欢的人吗?”蜚蜚连忙问。   阿柔的笑容慢慢消失,思索了许久,才同妹妹说:“有。怎么可能没有。”   “你不想嫁给他吗?”蜚蜚有些心疼。   阿柔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引开话题:“想吃什么?让厨房给你做。”   蜚蜚也就什么都没有说,而是抱住了阿柔,姐妹俩依偎着,许久都没有说话。   -   转眼到了傍晚,江家特意早早传了晚饭,好让她们吃完出去逛逛,看看灯,热闹热闹。   晚饭的时候,蜚蜚故意坐的离顾瑾城老远,感觉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也不看他,只闷头吃饭。   家人瞧着,既是疑惑,又觉得两小孩闹别扭的样子很可爱,席间总是逗她。   顾瑾城便帮她解围,因此被灌了不少酒。   他本就一张邪肆的脸,喝了酒,气质就更危险些,眼角红了一片,平生几分魅意,叫人根本不敢看。   男狐狸精。蜚蜚又一次在心里暗骂他。   但不可否认的,自己还是想和他接近,当然,如果他不做奇怪的事情就最好了。   顾瑾城没醉,但眼睛很亮,盯着人看的时候,显得格外深情。   饭后,大哥要回驿馆去保护东胡使团的安全。   今日宵禁延长,危险系数自然增加了不止一点两点,不仅要加强守卫,而且必须要他亲自去。   陪两个妹妹出去玩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二哥和顾瑾城的身上。   三哥腿伤还没好,原本没想让他出去的,可他一向爱玩,平日里就在家中呆不够两天就得往外跑,这次受伤,可把他给憋坏了。   所以,晚饭时便求爷爷告奶奶的,非要出去。   太傅心疼孩子,便与江敬武夫妻俩商量,由自家护卫赶马车带他出去溜一圈。   “今日人多,马车不一定让过。”江敬武说道。   “那便找顶轿子。”太傅一拍大腿,“就这样办,你等等外公。”   过了会儿,还真给他找了顶轿子。   三哥一看那华丽的花轿就觉得头大,可他真的想出去玩,难得今天这样热闹,他若不去,肯定会后悔的。   便只得忍了,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上了轿,同妹妹们一块儿出发。   有了哥哥们陪同,姐妹俩心情自然是好的,一路上看到什么都好奇,但凡她们看一眼,顾瑾城便要付钱买下来。   一开始,蜚蜚不想理他,若没有二哥拦着,他能把人家的摊子都买了。   后来蜚蜚实在忍不住,便偷偷拉他的衣角,责怪一般瞧着他。   顾瑾城心虚,也不敢说什么,就问:“不想要吗?”   “如果我想要,就会主动去买。”蜚蜚见他失落的表情,像一只大狗子,也不忍心,便教他,“你可以付钱,但不要帮我买。”   这话似乎有歧义,但顾瑾城听懂了。瞬间又喜笑颜开,点头同意。   好傻。蜚蜚走在前面,心想,说话做事都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生活中这样憨憨?   上次买红绳也是,给了一锭银子,只买了一捆绳。   大方归大方,可这也太不会勤俭持家了,以后要好好教他。   几人在路边买东西,三哥在轿子里看,眼馋得不行,偏又不能出去,隔一会儿就问:“买了什么?能不能给我看看?”   可把几人给乐的,又一边觉得三哥这个样子颇有些可怜兮兮。   而且,街上人多,轿子很难走,他们几个又在闹市区,可苦了抬轿的护卫,被挤得东倒西歪。   最后,三哥也被颠的无奈了,只得说道:“此处人太多了,换条路罢。”   几人便约定好,在玄清湖集合。   玄清湖又称情人湖,关于它的传说数不胜数,所以,每年乞巧节,少女们便会来这里放花灯。   莲花形的花灯在湖中漂浮,宛如星河落在湖中,算是一年一度的盛景。   三哥就是想看看美景,所以才要出来的,他还带了一把阮琴,打算看开心了就弹一曲。   许久没弹,他也觉得手痒。   哪里能想到街上会有这么多的人?幸好没有坐马车来,不然,当真是寸步难行。   换条路走,果然就平稳多了,抬轿子的都是外公的护卫,跟三哥也比较熟,一路同他们有说有笑的,也不觉得孤单。   几人从巷子里绕过去,但因为人少,反而快了很多。   因为三哥不放花灯,只看景,所以,便让几人将轿子停放在湖边观景台。   兄妹几个还没过来,但已经有人在湖里放灯了,三哥掀开轿门往湖中心瞧,的确美不胜收。   心情好了许多,连带着半月有余的憋闷也缓解了不少。   见护卫们俱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情,三哥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便将钱袋递给他们,让护卫们到处逛逛,吃点东西。   护卫们跟他也熟,拒绝了钱袋,但人却一个没有留下,只说马上回来。   三哥无奈地摇摇头,随他们去了。   独自一人看景喝茶,颇有一番意境,三哥兴致来了,拿起身旁的阮琴,想要弹奏。   刚划了一个音节,还没开始弹呢,就听见有慌乱的脚步声超他的轿子冲了过来!紧接着,一阵幽香袭来,竟是钻进来一位妙龄少女。   “事出突然,惊扰姐姐了。”少女声音如珠盘落玉,清脆好听。   也不怪她会误会,今日是乞巧节,这个地方是情人湖,阿森还坐在轿子里弹琴,恐怕无论是谁,都会误会里面坐的是个姑娘。   加上她明显很着急,没有仔细看阿森,所以喊错了。   但阿森对好听的声音一向没有任何抵抗力,先前作曲的时候,为找好听的声音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   而他敢说,迄今为止,他从未听过如此婉转,如此能让他喜欢的声音。   一时间,便没有反应过来。   只见少女十分紧张,手忙脚乱地将轿帘放下来,还侧耳听着什么,应该是在躲避追赶。   “姐姐大义,烦请继续弹。”少女又开口了,“千万帮我这一次,以后给你当牛做马。”   阿森让这声音安抚撩拨,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发飘。   少女让他弹,他便扬手,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三哥一出手,周围嘈杂尽数安静了下来,俱都被这美妙的琴声给惊住了,不断有人驻足,看着轿子的方向,一副心驰神往的表情。   三哥不光弹奏,还炫技,一曲下来,理所当然地玄清湖的焦点。   原本搜寻着少女的大汉们,也因为不想打断这优美的节奏而选择了绕道,没有惊扰他们。   从轿帘的缝隙里,看到追自己的人陆续离开,少女总算松了口气,回身朝阿森道谢。   阿森还在弹琴,微微侧着头,好看的手搭在琴弦上,长发简单束着,披了一大片在肩上,衬得他消瘦单薄。   他为人洒脱,不爱拘束,衣着风格一向偏宽松,交错的领口漏出大片骨感的胸膛,平添妖冶。   红唇凤眼,轻飘飘地扫了少女一眼,她整个人都一个激灵,直接傻了。   “怎么、怎么是个男的?”元媛讷讷地自言自语。   三哥:“……”,, 第130章   三哥索性停下弹琴的动作, 好整以暇地望着面前的少女。   女孩子愣了愣, 但还算懂礼貌, 双手合十,歉意地说:“一时情急,所以看走眼了, 公子莫要见怪。”   声音是真的好听, 阿森觉得天灵盖儿都酥了,放下琴, 手撑着膝盖。   微微仰头, 闭上了眼睛,就是为了听她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阿森问。   外面的人还没有走远,元媛也不敢出去,但又不想告诉他自己的真实姓名, 见他没看自己,小动作便多了些。   “我姓方, 叫方……方嫦,嫦娥的嫦。”元媛笑了笑, 颇有些古灵精怪。   方嫦,好难听的名字。阿森心想。   “方姑娘,所遇何事, 叫你如此惊慌?”阿森关切地问。   元媛想了想,说道:“我来京都寻亲,结果亲人没有寻到,反将盘缠用尽, 本想在酒楼做些杂活,赚取路费。没成想,竟误入了狼窝……方才追我的那些人,是来抓我回去唱曲儿的。”   说着,还抹了抹眼泪。   阿森这才睁开眼睛,同情地看着她:“岂有此理?是哪家酒楼,竟如此嚣张。”   这么好听的声音,若只是唱曲儿,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哪家酒楼?看不踢飞他们东家的脑壳儿!   “公子千万不要为我犯险啊!”元媛连连摆手,“公子能让我在此躲避,已经是天大的善举了。”   阿森心想,这小姑娘可真单纯,自己不过是见她声音好听,想多听她说说话,和见色起意的纨绔也没有什么分别,她却如此信任自己。   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东西,更是打定主意要帮她。   见他如此热情,元媛却犯难了,心想这人长得一副妖精似的脸,怎得如此天真?   人家说什么他都信,搁她们那儿,怕是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真的不用了,多谢这位公子。”元媛又掀开了车帘,朝外面打量。   本以为他们很快就会离开,没想到,刚掀开车帘,眼神就与追她的人对了个正着!   元媛:“!!!”   猛地放下车帘,少女被吓得够呛,抓着阿森的衣袖,紧张地说道:“公子,他们好像看见我了,怎么办?”   语气有些着急,衬得声音更好听了,阿森有点儿飘,当即说:“不怕,今天谁也别想把你带走。”   元媛看他的衣着打扮,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闻言,虽内疚骗了他,心中却无比感激,并且渐渐放松了下来。   追兵原本就不确定,更不好贸然去掀别人的轿子,万一里面是个姑娘,他是要被人打的。   便留了两个人看着,其余的人继续找。   元媛自然瞧见了他们的位置,根本不敢下去,她可是好不容易才偷溜出来的。   阿森见她紧张,便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元媛心不在焉,便摇摇头。   “他们一直不肯走,该怎么办呢?”元媛苦恼地说道。   阿森豪迈地说:“让人把他们赶走不就行了?坑害良家女子,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元媛不想让他们起正面同冲突,于是说:“我看公子腿不是很方便,肯定不是他的对手,我有个注意,恳请公子成全。”   阿森本就好说话,又常与女子打交道,为人热情开朗又随和,当即道:“你说。”   元媛见他这样天真,心里实在愧疚,但她不想被绑回去和一个不喜欢的人相亲看花灯,只能暂时先请他帮忙。   抿了抿嘴,少女暗暗发誓,他若能帮自己躲过这一回,以后一定好好报答他!   思忖片刻,元媛将手拢在嘴边,凑近阿森,将自己的计划和他说了。   阿森心目中的完美音色,丝绸般在他耳边婉转环绕,整个人都来精神了,别说帮她一个小小的忙了,再过分的要求他都能答应。   -   顾瑾城带着蜚蜚去买花灯,蜚蜚本也只是凑热闹,真正目的是想带姐姐出来,自然要问她喜欢什么样的。   结果,一回头,却见阿柔一副呆住的表情,看着前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蜚蜚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有摩肩接踵的人流,根本没什么。   姐姐最近总是好奇怪,蜚蜚知道她心情不好,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得撒娇耍赖,让她挑花灯。   阿柔明显心不在焉,随手拿了两盏。   和妹妹往情人湖的方向走了几步,阿柔又是一怔,明显是看到了什么。   “你们先去。”阿柔将花灯交给顾瑾城,“我一会儿就到。”   说完,便要离开。   蜚蜚不放心,想跟过去,二哥却拦住她:“难得出来一次,你们两个去玩罢,我去看看。”   “可是……”   “去罢,没事儿。”二哥说着,追上阿柔的方向。   蜚蜚有些失落,抱着两盏花灯,在灯光下看向顾瑾城。   却见顾瑾城一副宠溺的表情看着自己,顿时就想起下午的那个吻,脸有点红。   两个人好像还没有怎么单独出来过,又是晚上,蜚蜚既紧张,又期待。   顾瑾城原本想牵她的手,但小姑娘抱着花灯,不方便给他牵。   “我来拿罢。”顾瑾城说完,便顺手拿过了一只。   “不用了。”蜚蜚觉得男孩子拿花灯挺奇怪的,为他着想,就要把花灯拿回来。   没成想,身后突然有人路过,挤了她一下。   蜚蜚便直接扑到顾瑾城怀里去了。   顾瑾城忙搂住她的肩膀,带着她换到安全的地方。   “没事罢?”低头打量她,顺势牵住她的手,“小心些,你走里面。”   他的手很大,可以将她的手包裹住,却执意要与蜚蜚十指相扣,一人一只花灯,慢慢悠悠在人群中穿行。   蜚蜚心里小鹿乱撞,乖乖的跟着顾瑾城。两人来到情人湖边,湖面上已经漂满了花灯,十分绚丽。   三哥的轿子停在观景台,护卫们不知道去了哪里。   “阿柔和二哥呢?”阿森隔着轿帘问。   蜚蜚如实回答:“姐姐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二哥陪她一起过去了。”   阿森没再说什么,蜚蜚却疑惑地问:“你不是来看风景的吗?怎么遮这么严实?”   说着,想要去掀轿门。   三哥却阻止道:“我、我这不是腿伤了吗?让别人看见我如今是个瘸子,多不好?”   顾瑾城:“……”   “三哥,你很快就会好的,不要担心。”蜚蜚忙安慰自家哥哥,“那你就在这儿等我们?”   “嗯,去罢。”阿森说道,“护卫们一会儿也该回来了,我这儿没什么事。”   顾瑾城抱着胳膊,耳朵微动,便听出轿子里不止一个人的呼吸声,顿时了然,玩味地笑了笑。   “我们去放灯?”顾瑾城戏谑道,“还是莫要打扰三哥的好。”   阿森:“……”这个二狗子,肯定已经知道了。   修长的指尖抵在唇边,阿森示意元媛先不要发出动静。   元媛也有些吓到,两只手捂住嘴巴,大眼睛转啊转的,生怕顾瑾城会拆穿。   顾瑾城才不会那么无聊,他正想着要和蜚蜚单独相处呢。   蜚蜚胳膊撑在观景台上往下看了看,湖面上灯光点点,摇晃着飘向远方,的确美不胜收。   湖面上的小船和画舫传来乐声,唱的正是三哥作曲的那一版《春江花月夜》。   “那我去玩啦。”小姑娘拎着裙摆,脚步轻快,往观景台下跑,“三哥你要是嫌闷,就掀开轿帘啊,外面可漂亮了。”   听见妹妹轻快的脚步声,三哥正觉得松了口气,轿门就被人轻轻踢了踢。   “注意些。”顾瑾城戏谑地说。   三哥“嘶”了一声,头一回发现这小子居然如此不正经。   -   阿柔目光盯着人群中的那个背影,面露忧色,担心他发现,便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他。   见那人走进了一家书店,阿柔拧了拧眉,在店门前驻足了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二哥远远瞧见,不禁加快脚步,想要问问妹妹为什么来这里。   但是街上的人实在太多了,他又是逆行,等来到书店门口的时候,阿柔已经进去有一会儿了。   阿林管不了许多,也一头扎了进去。   一楼全是书架,房间内点了许多油灯和蜡烛,昏黄的灯光下,有不少书生模样的人捧着书在看,见阿林进来,目光一路追着他。   阿林不舒服地拧起眉,目光在一楼打量一圈,没有发现妹妹的身影,便去问掌柜的。   掌柜的全程低着头,听见他的问话,也只是随手指了指楼上。   二哥在一楼柜台处抬头看了一眼,碰巧看见阿柔的衣摆在楼梯缝隙中一闪而过。   此处透着古怪,他自然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在这里,连忙跟了上去。   到了楼梯上,看见阿柔已经经过了回廊,正在右拐。   “阿柔。”二哥喊了她一声,阿柔却没有听到似的,步履未停。   这是怎么一回事?阿林加快了脚步,追到阿柔拐弯的位置,却发现走廊里根本没有人!   见鬼了!   阿林察觉到不对,放轻了脚步,在走廊里,将门一间一间推开。   走廊最末端的房间里,阿柔被两个彪形大汉控制着,其中一个人,拿一个有刺鼻气味的布巾,尽管阿柔极力屏住呼吸,却还是闻到了那叫人头晕脑胀的气味。   使出突然,阿柔开始剧烈挣扎,房间里却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女子见状,娉娉婷婷地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阿柔。   房间里没有点灯,走廊昏暗的光照进来,看不见她的长相,但身形给人无比熟悉的感觉。   阿柔眼皮渐重,眼前像是被蒙了层雾气似的,什么都看不清。   “阿柔……”她能听到二哥在喊她的名字,但她根本没有力气回答。   两个彪形大汉将她放开,她却只是虚弱的倒在了地上。   “去把外面那个人杀了。”女孩子脆生生的声音,透着阴毒,“杀我哥哥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会有这一天!”   说着,她拽起阿柔的领口,猛地凑近阿柔,语气里带着十足的怨恨:“你害得我好惨!”   “我要你和我一样!”说完,又将她掼回地上。   阿柔虚弱地眨着眼睛,就着门窗外昏暗的灯光,发现这人,竟然是箫如茵!   “怎么?看到我就这么惊讶?”箫如茵指挥着那两个人,“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推门出去了。   走廊里的阿林与他们隔着一段距离,但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劲。   光看两人的身形,就知道不是一般人,而尽头的房间里面,还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人。   打不过,但也不能走。   “惊扰两位了。”阿林佯装镇定,“两位有没有见过一个姑娘?”   两个大汉对视一眼,似乎也不想在这个地方犯案,见他似乎没有发现不对,便想要打发了事。   “没见过。”其中一人说着。   里面的箫如茵听了,却满脸不耐烦,瞪了那人一眼,说道:“费什么话?杀了他!”   阿林自然听到了,当即转身往楼下跑去,要叫人,谁知道,底下那些学子,竟然早已堵在了楼梯口,别说从楼梯下去,就是跳窗户,也是凶多吉少。   怎么会这样?阿林脑子转的飞快,这些人都是谁?为什么要针对阿柔?   方才肯定是他们将阿柔引到这里的。   可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是萧梵屹?阿林眉头紧锁,步步后退,思绪飞转着,想着对策。   可一时半会儿的,没什么好办法不说,眼前还有这么多打手,即便是大哥和顾瑾城在,恐怕也难以应付。   “有话好说!”阿林当即举起手,笑得一脸温顺,“君子动口不动手,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各位有何指示,江某愿效犬马之劳。”   底下书生模样的人似乎没想要上来,只是为了把他逼退。   阿林如他们所希望的那样,慢慢退回了二楼,被那两个大汉制住。   那两个大汉虽然看着凶,但却没伤他,说明本身并不想把他怎么样,毕竟在京都杀人,即便是官家人,也会觉得棘手。   阿林便打算静观其变。   谁知,走廊尽头的房间再次传来了一个声音:“别听他说任何话,直接杀掉!”   “为什么啊!”阿林反抗地说道,“我双拳难敌四手,左右跑不了,不如就让我做个明白鬼。”   门内的阿柔:“……”   箫如茵在里面盯着阿柔,眼里的恨意如有实质,语气里更是饱含恨意:“你们一家都不是好东西!”   “江镜柔,你害得我家破人亡,今日,我便悉数奉还给你!”箫如茵说道,“我要你,亲眼看着你的亲人,一个个死在你面前,外面那个话痨,就是第一个!”   说完,厉声喝道:“动手!”   -   “姐姐怎么还不回来?”蜚蜚看着花灯,渐渐有些担心,问顾瑾城,“你知不知道姐姐看见了什么?”   顾瑾城正在看湖水里的倒影,见小姑娘面露愁容,便解释:“依稀瞧见了九爷。”   “萧梵屹?”蜚蜚疑惑道,“他看见姐姐,然后躲开了?”   顾瑾城摇摇头:“只瞧见了背影和侧脸,手里还挽着个女孩子,不一定是他。”   “几时了?”蜚蜚拧着眉,“我总觉得不对,慌得难受。”   顾瑾城看看月色,判断道:“近亥时。”   “不行,我要去看看。”蜚蜚捂着心口,表情和语气都与方才完全不同,“我难受,你带我去找姐姐。”   “好,我带你去,你别慌。”顾瑾城想要安慰她,可是效果微乎其微。   今日街上人多,两人根本不知道从哪里找起,只得让几个护卫先把三哥送回家,叫上人帮忙找。   近来比较乱,天色又已经这么晚了,阿柔没有回家,也没家人在一起,不管有没有发生什么,都要先确定她的安全。   护卫不敢托大,当即用了最快的速度,将三哥送了回去,同时,另外叫上了几个同伴,一起从江家出发,在街上找起人来。   城门是早就关了的,不用担心会出城。便在街上一家一家找了起来。   蜚蜚急的不行,但也知道急没有用,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遇到摊主小贩便会上前询问。   可今日人实在太多了,即使见过,也不一定记得,是以,根本没有什么收获。   顾瑾城早已经用暗号跟城中武侯打了通知,不一会儿,全程的武侯都会帮忙寻找,只希望这是一场误会。   “这样下去不行。”蜚蜚抓着顾瑾城的手,问道,“你先前看到的那个人,往哪儿去了?”   话一说完,顾瑾城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抓着摊贩,改口问道:“你有没有看过一个男的,穿着白衣,戴着浮雕面具,走起路来跟鬼一样。”   既然是看见了跟萧梵屹很像的人,那势必会和他去一个方向,而萧梵屹特征明显,见过的应该都不会忘。   毕竟,很少有人会像他一样,一年四季都穿着白衣,从早到晚都戴着面具。   别说,这个方法还真管用,问了几家,对方还真给了一个线索。   “好像往那边去了。”对方指着右边的一条街道,街上多是卖古董、字画的铺子,有几间茶馆,平时生意挺好的,但这会已经没什么人了。   两人本也没什么好的去处,听见他的话,便想要过去试试看。   相比旁边的热闹而言,这条街显得有些冷清。   顾瑾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走在蜚蜚前面,牵着她的力道都加大了些,但并没有告诉她什么,免得她紧张。   越往里,人越少,许多铺子都已经关门了。   “如果真的往这儿来了,那怕是凶多吉少。”蜚蜚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胸膛剧烈地起伏,她看着面前幽深、昏黄的巷子,手脚冰凉。   “不怕,跟紧我,先找到人再说。”顾瑾城说着,视线戒备地扫过四周。   突然,身后突然射过来一支箭,直奔蜚蜚的后背!   -   阿林被两个大汉控制住,看到了房间内的阿柔,顿时奋力挣扎起来。   他外表看起来清瘦,可当他拼尽全力的时候,那两个彪形大汉竟然按不住他。   眼看着他要挣脱那两人的桎梏,冲到房间里面。   萧如茵骂了一声“废物”,紧接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大步朝阿林走去。   阿柔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她能看到,因此也就更痛苦。   视线落在刀尖上,亲眼看着明晃晃的刀身逐渐靠近二哥,继而,被萧如茵高高举起,要朝阿林刺去!   “等等!”阿林借着被两个大汉架着的动作,猛地往旁边一闪,堪堪躲过刀尖。   他没有想到萧如茵真的会刺下来!这个比自己妹妹还小的姑娘,已经彻底被仇恨给逼疯了!   “有话好好说,萧如茵,你杀了我也没好处。”阿林冷汗直冒,勉强躲过一次,但下一次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那两个人将他牢牢控制着,根本动都动不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阿林酝酿了片刻,突然扬声大喊:“杀人啦!救命啊!”   萧如茵:“……”   “闭嘴!”萧如茵训斥着两个大汉,“你们到底怎么回事?还不他嘴给捂上!”   她制止,说明她害怕,阿林别无他法,只得抓住这个救命稻草,把杀猪的劲儿都拿出来了,边喊边挣扎。   萧如茵毕竟个子小,根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而且多少让他这个样子给吓到了。   这一刻,她想得只是让他赶紧闭嘴。   于是,发了狠地握住匕-首,要朝他脖颈扎去。   阿林发觉她的意图,自知躲不过,干脆用力闭上双眼,多少寻些心里安慰。   值得庆幸的是,就在萧如茵要不管不顾地杀了他的时候,楼下的掌柜突然跑了上来,惊慌道:“主子,来了不少武侯,先躲一下罢,这两个人暂时留着。”   附近就有武侯铺,顾瑾城的暗号一放出,他们便行动了,方才又听到了动静,这会儿一定要上来搜查。   萧如茵他们早就想好了对策,当即便将两人拖进了房间的小密室里。   武侯就在楼下,如果现在杀她,一定会有血迹,太麻烦,不如等武侯走了再说。   萧如茵如今是戴罪之身,皇后倒台,她又没出嫁,因而被连累,是前皇后好不容易托关系把她弄出来的。   为了不被武侯发现,她也要躲。   那两个大汉便押着阿林,扛着阿柔,连同先前扮作萧梵屹的人,进了房间的密室。   密室里灯火通明,阿林瞧妹妹无碍,只是中了蒙汗药,暂时动不了,多少松了口气,不再那么紧张了。   方才声嘶力竭地大喊,也费了些力气,这会儿干脆席地而坐,守着妹妹。   这一幕在常人眼中有多温馨,在萧如茵眼中就有多刺眼。   她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想到的就是哥哥盖着白布躺在那儿的模样,她鼓起勇气掀开白布,却看到一张苍白肿胀的脸。   从那个时候她就发誓要报仇,如今,东胡使臣入京,朝中各方势力角逐,正给了她这样的机会。   于是,方才在外面没有完成的事情,现在她想在密室里完成。   一看到萧如茵瞬间变脸,阿林就知道自己该倒霉了。   “有话好好说行不行?!”阿林都无奈了,“长公主,你哥根本不是阿柔害死的,你心里应该清楚的很。”   “那又怎样,重要吗?”萧如茵说道,“虽然不是她杀的,可如果你大哥早就接受皇兄的邀请,如果她没有替萧梵屹那个杂种挡箭,皇兄就不会死!”   萧惊尘意图谋反,无论如何他都逃不开这样的结局,但很明显,萧如茵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结论。   阿林也不想和她废话了。   武侯在外面,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今日,他必死无疑。   只是希望萧如茵能做个人,让他死的痛快些。   “既然你想让阿柔感受和你一样的痛苦,那你就不该动她。”阿林说道,“在她面前杀了我,让她好好活着,她才会愧疚一辈子。”   不用他说,萧如茵也是这么想的。   但他这样一提醒,萧如茵反倒不想按照他说的做了,当即冷笑一声:“我突然觉得这样不好玩。”   “不如这样罢,你自尽,但不能一招毙命,先自残,等把我看开心了,我说不定把你们都放了。”萧如茵说道。   自残……   阿林看着自己的双手,白净修长,玉雕一般,一看就是读书人的手,她要自己,用这双手来——自残?   “好。”阿林十分冷静,看着阿柔的眼睛,发现她一副要哭的表情。   阿林朝妹妹投去安抚的笑容,仿佛根本不在意这些。   阿柔心里难受极了。   先前看到假扮萧梵屹的人搂着一个女子,阿柔才肯直面自己的内心,可是,已经太晚了。   因她的不坚定,连累了二哥,若二哥出了什么事,她宁愿死。   所以,在这之前,她就算不要这条命,也不会让二哥有事。   阿林和她对视一眼,眼神中闪过许多情绪,而从小一起长大,阿柔瞬间就明白了。   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萧如茵见了,既惊讶又兴奋,当即大笑起来。   “你们两个看好他。”萧如茵离他们远些,接着,将手中匕-首扔给了阿林,“赶快,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   箭矢速度极快,顾瑾城知道有人放冷箭,但暂时没有发觉他们的下落。   为避免遭遇枪林弹雨,顾瑾城直接抱起蜚蜚。避开箭矢的同时,脚尖轻点几下,径直跃上了一间没有亮灯的店铺。   好巧不巧,正是萧如茵藏身的所在。   “官爷您明鉴,我们真是正经做生意的,不信你可以搜。”掌柜的唯唯诺诺地说。   紧接着,楼下响起一把极具辨识度的嗓音,如黄沙大漠一般,嗓门既浑厚,又带着嘶哑,不算好听,但绝对叫人过耳不忘。   “刘峦恒?”顾瑾城危险地眯起眼睛,“这家店铺有古怪。”   刘峦恒是这一片的武侯长,先前见过几次,一定是收到了自己的暗号,特意来调查的。   不查别人家铺子,光查他,显然有问题!   “嘘。”顾瑾城示意蜚蜚噤声,紧接着,推开了走廊里的一扇门。   里面什么没有。   不对,那掌柜的既然这么坦然,就说明明面上的方法根本找不到人。   一定有猫腻儿。   “干脆挟持了掌柜的,刀架在他脖子上,看他说不说。”蜚蜚气呼呼地说。   顾瑾城心疼地摸摸她的脸,保证道:“不要担心,我一定帮你找回哥哥姐姐,乖。”   蜚蜚心里难受得要命,却不敢表现出来,只重重点头,期盼地望着他。   顾瑾城便按照自己预想的那样,带着小姑娘翻上横梁,居高临下地望着武侯和掌柜的在走廊里一间一间搜查。   果然,什么都没有。   但很明显,掌柜的在进走廊尽头那件房时,表情不太对劲,似乎是在紧张,而从那间房出来,则肉眼可见地放松了许多。   送走了不甘的武侯之后,更是站在楼梯口,朝走廊里张望了一下。   在张望什么,显而易见。   “走。”顾瑾城抱着蜚蜚下来,进了走廊尽头的那一间房。   “要不要先报官?”蜚蜚试探地问道。   顾瑾城在她脸上亲了亲:“早就通知人过来了,比报官有用。”   比报官还有用?谁呀?   同时,房间内。   阿林拿着萧如茵的匕-首,似乎有些紧张,但为了妹妹,他愿意承受痛苦。   “动手啊,怎么,等着我来?”萧如茵恶意地说道。   彪形大汉在两边等着,他们腰上别着长刀,不用想,也知道打不过。   阿林闭上眼睛,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萧如茵不悦地问。   “当然是在笑你。”阿林看着墙角的小姑娘,“就这么把匕首给我,不怕我反击?”   萧如茵拧眉,正要说他只不过就是个书生,少在这装腔作势,何况这里还有两个大汉,他根本打不过。   就见阿林突然收起了笑容,转而被阴鸷所取代。   “你不会天真到,以为真能反抗我罢?”萧如茵冷笑,“你知道底下有多少人吗?反击?我看你是作死。”   “我知道,叛军嘛。”阿林把玩着匕-首,跟萧如茵闲聊了没两句,突然将锋利的刀口往旁边大汉的脚背上快准狠地戳了下去!   大汉跌坐在地,阿林就势往旁边一滚,免得他伤到自己。   “啊!——”大汉发出凄惨的尖叫,脚被钉在地上,他根本动都不敢动。   另一个人反应倒是迅速,可还没有等他拔刀砍阿林,原本躺在地上流泪的阿柔突然翻身跃起,攀上大汉的后背,锁住他的喉咙,用力一勒!   她力气大,那大汉当即失去了战斗力,直挺挺地倒下了。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眨眼之间。   阿柔腿还软着,整个人都虚弱得不行,从昏迷的大汉手里拿起刀,阿柔每走一步,就几乎等于在萧如茵的神经上刻下一刀。   刀尖点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光是被阿柔这样看着,恐惧就网一般,笼罩着萧如茵。   “长公主,别来无恙。”刀尖顿住,阿柔立在萧如茵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萧如茵在她面前抖如筛糠,显然是害怕的,可抖着抖着,却突然笑了起来。   “你和萧梵屹那个废物杂种,果然是天生的一对。”萧如茵充满恶意地说道,“都一样让人讨厌!”,, 第131章   萧如茵方才见阿柔流泪, 还以为她自知无能为力, 没想到,竟然全是她的伪装, 为的,就是让自己放松警惕,好制造绝地反击的机会!   那布巾上面可是强力蒙汗药, 能撂下一头牛,用在阿柔身上, 却只撑了这么短的时间。   果然什么锅配什么盖——她就和那个讨人厌的萧梵屹一样,让人恨得牙痒痒,却怎么都打不死。   其实, 不是萧如茵的蒙汗药不够强,而是阿柔常年研究药物,一般的毒药对她来说作用不大,萧如茵正是知道这一点, 所以这次加大了剂量。   现在阿柔整个人都是晕的,持刀的手也发软,可是,对付一个箫如茵,还是绰绰有余的。   因为萧如茵方才的话实在太难听,让阿柔十分不快。   挥刀指向萧如茵, 阿柔说:“你再说他一句,我割了你的舌头。”   萧如茵一噎,冷冷地一掀嘴角, 挤出个欠揍的笑容:“怎么?你不会真喜欢他罢?”   “原来,你不光打不死,还没自知之明呢。”萧如茵道,“我再不屑他,他也是皇子,若是之前那个守皇陵的废物,说不定还能看你一眼,现在,你高攀得起吗?”   阿柔脚步有些不稳,眼神却十分危险,看着萧如茵:“如果我高攀不起,就不会有今天这一遭了罢?”   萧如茵面色一凛,不甘地抿紧了唇。   不错,她之所以要这么做,就是为了要挟萧梵屹。   即便最后不能因此置他于死地,但若杀了他最爱的女人,至少也会让他痛苦一阵子。   于自己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可萧如茵没有想到,阿柔会这么难对付。   “废话少说。”萧如茵看着阿柔额上沁出的汗,知道她只是在强撑,冷笑一声,志在必得地说道,“方才底下有多少人,你也看到了,我若是你,就不做这些无谓的抵抗,至少还能轻松些。”   两个大汉只被解决了一个,另一个受了伤,但还有战斗力。再加上角落里躲着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阿柔兄妹俩的胜算并不高。   二哥手里没有武器,快速思考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先找到密室的开关。   然而,另一个大汉察觉了他的意图之后,就发狠地拔下脚上的匕首,继而“唰”的一声,拔开佩刀,气势汹汹的冲着二哥砍去!   阿柔率先将刀架在萧如茵的脖子上,威胁那人:“住手。”   阿柔此举,无异于捏住了那人的命门,可萧如茵却断定阿柔不敢杀她,并且不可能从这里全身而退,便挑衅一般,斜睨着阿柔,同时,对那受了伤的大汉说道:“杀了他。”   那人离二哥非常近,二哥手上又没个防身的,若他真的动手,二哥定凶多吉少。   阿柔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却丝毫不显,将刀口更贴近了萧如茵的脖子,威胁道:“你敢。”   萧如茵哈哈直笑,说阿柔:“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没想到也只是个花架子而已,且不说底下那些人发现我出了事,会对你们做什么,就光说这间密室,没我在,你们出的去?”   的确,阿柔兄妹俩根本就不知道这个门是怎么开的。   “掌柜的是你的人,他既然知道有密室,就一定会开,你若许久不出去,他一定会找进来。”二哥倒不急了,在密室中间的椅子上坐下,看着萧如茵。   萧如茵面上闪过不悦,正要说什么,就听他对阿柔说:“算了,放开她罢。”   阿柔也认得清眼下的形势,一来是她的确体力不支,二来,哪怕自己真的挟持萧如茵,也没办法在这么多人面前全身而退。   这种时候,就只能等。   ——天色也不早了,家人发现她不在,一定会想办法找她,只要能拖延到足够的时间,就一定能得救。   想着,便如二哥所说,放下了刀,坐在二哥旁边,打算休息会儿。   萧如茵给她用的药剂量虽然大,但并没有危险,毕竟还要用阿柔来要萧梵屹,所以只是想废了她,而不会要她的性命。   见这兄妹俩竟然平静地坐在那儿休息,萧如茵不冷静了,抢过大汉手里的刀,就要亲自去杀了阿林。   -   阿林气定神闲地看着她,如同看一个傻子。   “萧惊尘已经死了,你就算杀了我,他也不会活过来。”阿林说道,“就为了所谓的仇恨,赔上自己的一生,你觉得值吗?”   “你今年还这么小,今上既然没有追究你的罪责,就说明不会伤害你,你该好好生活才是,不然,谁替你怀念他们?”阿林说道。   萧如茵却根本听不进去,一刀劈砍在密室中间的桌子上,怒道:“这些话,还是等你死了以后,我跟你妹妹说罢!到那时候,看你妹妹能不能这么豁达!”   萧如茵再凶狠,毕竟年纪小,又养尊处优,若没那两个大汉,她根本就不可能是二哥的对手。   是以,二哥只闪身躲避了几下,她就刀刀劈空,气得跳脚。   她打不过阿林,就想要来针对身体没有恢复的阿柔,阿柔实在没有力气和她周旋,便没有躲避,只是说道:“你不想拿我来要挟萧梵屹了?”   萧如茵:“……”   简直离谱,就没有见过有人做俘虏做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更没听说过有比自己还要窝囊的绑匪,竟然让肉票威胁,若要传出去,恐怕把人牙都笑掉了。   气呼呼的将刀拍在桌子上,萧如茵瞪着阿柔。   想到之前在沬州的事情,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可是,她也确实没有其他办法去发泄自己的情绪。   皇兄和母后都遭了难,自己还被父皇惩罚,虽然是长公主,可她若回宫,地位说不定连宫女都不如,舅舅家也倒台了,母亲又没给她留下什么钱物。   而且,因着皇兄造反一事,将来更是没有人敢娶她。   ——她已经连丝毫活下去的希望都没有了,还不如死前给仇人添点堵,或者,给皇兄和母后报仇!   这样想着,一时竟悲从中来,眼眶都红了。   “为什么命运如此不公?”萧如茵怨恨地说道,“凭什么你的家人能平步青云,而我就要遭遇这些?”   “或许你是可怜的,但我并不同情你。”阿柔说道,“路是自己选的,就像你明明可以偏安一隅,却选择来杀我,你觉得,萧梵屹会任由你威胁吗?”   萧如茵痛苦地捂住脸,她背负的东西太多了,她不肯放下,也不能放下。   “胡说八道。”萧如茵只脆弱了一瞬间,就猛地站了起来,对那个大汉说,“看好他们。”   随即,走到墙边,看似凌乱,实则有序的在墙上敲击了几下。   下一刻,密室的门被打开,萧如茵信步离开,门又立马从外面关上了。   原本,她是想让底下的叛军都上来,杀了阿林,再把阿柔带走,这样,她就可以去要挟萧梵屹。   然而,刚出了密室,一把造型奇怪的窄刀就抵在了她的腰上。   “别动。”顾瑾城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萧如茵咬紧牙关,心里涌现出了无穷的恨意。   -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和她做对?!   “瑾城表哥?”萧如茵冷笑,“你对江家人还真是忠心耿耿,就跟条狗一样,只知道看门摇尾巴。”   “萧如茵,你还没有闹够?”蜚蜚都觉得她这样简直等于自讨苦吃,“我姐姐在哪儿?”   萧如茵冲着墙面扬扬下巴:“喏,在里面。”   蜚蜚和顾瑾城早就猜出来有密室,但是不知道该怎么打开,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况,见她承认,便要求她:“打开。”   “我偏不。”萧如茵呵呵直笑,“有本事你就砍,砍了我,等着你姐姐被困死在里面罢!”   蜚蜚急了,但顾瑾城根本不相信她的话——不说别的,方才书店掌柜鬼鬼祟祟的举动,显然知道密室的存在,那么萧如茵的存在,便可有可无。   既然不肯说,就别让她在这里碍事。   想着,便要将她打晕。   这个时候,底下突然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夹着铠甲交错的金属碰撞声,一听便知道,有官兵过来了。   萧如茵没想到增援来的这样快,顿时慌了。   若在密室里,她还能抓阿柔做人质,以此吓唬顾瑾城和蜚蜚,多少能有一线生机,而现在,被动的是她。   “怕了?”顾瑾城邪肆地笑笑,“打开密室,我当没见过你。”   说话间,底下已经打起来了,留给萧如茵的时间并不多。   可她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反正已经撕破脸了,若不抓住这次机会,以后再想采取行动就难上加难,萧梵屹说不定还会以此,将她置于死地!   不行,她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好罢。”萧如茵假意同意他的要求,走向与密室开关相反的方向。   密室的开关其实就在门边的书架上,第三层反放着一本书,只要往里推动书本,机关门就会自动打开。   但萧如茵当下去的地方,是房间内的桌子,桌子上有两块砚台,没墨的那块是真的,有墨的那块也是个机关。   蜚蜚亲眼看她转动了机关,焦急地看向它方才出现的墙面,然而,等了一会儿,墙面却没有任何的变化,萧如茵根本没有打开机关!   “你做了什么?”蜚蜚震惊地问。   萧如茵当即大笑起来:“我能做什么?当然是让他们死啊!”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随即,房间门被暴力破开。   萧梵屹一身白衣,雪松一般立在门外,如神兵天降,君临天下。   萧如茵危险地眯了眯眼睛,看向他脸上的面具,面露不屑。   蜚蜚却没有心情管谁来了,只抓着萧如茵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萧如茵知道自己萧梵屹不会轻易饶了自己,而她早已打定了注意不让他好过,见情况对自己不利当即就改变了计划。   而认蜚蜚怎么问,她都不肯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笑得人毛骨悚然。   -   密室内,四个角落里分别陷下去一块砖头大小的缝隙,起先根本没有人在意,直到二哥觉得自己越来越晕,那名脚受伤的大汉也“嘭”的一声,倒了下去。   阿柔才发现,四个角落里陷下去的小孔竟然源源不断地往外喷着白烟。   尽管她快速捂住口鼻,也仍然没能避免吸入鼻端的可能。   初闻时,香香的,带着杏仁油的味道,渐渐的,她开始越来越晕,呼吸也困难起来。   这不是普通的迷烟,而是毒气!   阿柔捂着太阳穴,搂着半趴在桌子上的二哥,紧张道:“是毒气,我们必须尽快找出口。”   阿柔抗药性强一些,因此,还能保持理智。她尝试过堵气孔,但根本不行,只好努力回忆着萧如茵出去之前的动作。   记得萧如茵是在墙上胡乱敲击了几下,但是怎么敲的,她没有看清。   试了几下,没有任何反应。   渐渐的,呼吸越来越难,已经连普通的站立都维持不了了。   更让她恐慌的是二哥,他趴在桌子上,进气多,出气少,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饶是阿柔再冷静,也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她不停拍打墙面,间或摇晃二哥,可是都没有用……   “有没有人?”阿柔声嘶力竭,“开门!”   得不到回应,老天也听不到她的祈求。   阿柔扶着二哥的肩背,用力掐他的人中,然而,二哥始终双目紧闭,似乎已经叫不醒了。   “二哥,二哥你别睡!”阿柔不停拍打着他的脸颊,“你醒醒,我求你醒醒……”   二哥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喊他,可是那声音离他很远,很远,远的像在另一个世界。他想睁开眼睛,但是根本做不到。   就这样,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停地下沉、下沉,直至失去意识,化为一片虚无。,, 第132章   看着二哥逐渐脱力, 阿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角落里的毒烟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冒, 如果不尽快出去,用不了多久,她也会出事。   不行!她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否则,她会一辈子活在悔恨当中。   原本她以为自己足够聪明, 什么事情都能够掌控, 现在她才明白, 自己错了, 错得离谱!   若二哥因她出事, 那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自己。   阿柔调整呼吸,勉强找回些理智,知道自己这样下去不行, 干脆死马当活马医, 拎起密室中间的凳子,用力往萧如茵敲击过的地方砸去。   “嘭!……”   阿柔用尽全身力气,凳子被砸得四分五裂, 而正因如此,方才被萧如茵敲击的地方,陷下去了一个小拳头大的坑。   墙里的机关显露出来, 阿柔总算找到了一丝希望,她回头看看二哥,气若游丝:“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你再撑一会儿,二哥!”   阿林一点反应也没有,阿柔忍住担心,将墙上的灰尘拨开,仔细观察墙里面的机关。   她之前从未研究过这些,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操作,又担心如果自己把它弄坏了,会更没办法出去,不由十分纠结。   而她自己也中了毒烟,正处在摇摇欲坠的边缘。   看了一会儿,发现机关上面有一个小型的机扩,像是火铳上控制引线的金属片。   阿柔眼前已经开始模糊了,她掐着自己的手,完全没有犹豫,直接扣下了机扩。   做完这些,她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门没有打开,但是角落里的毒烟停止了。   阿柔觉得眼皮有千金重,她想要昏睡,却又知道自己不能睡过去。   密室是封闭的,毒烟虽然不再继续,但无办法散出去,他们最终还是要死。   不能死,不能死在这里!   阿柔看向二哥,想要抓住他的手,可她却没有一点力气,甚至连手指都动不了。   意识到这些,她才终于体会到绝望的滋味。   自己死了没什么,让她放不下的是,自己竟然连累了二哥……   也不知道,萧梵屹听了自己的死讯,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阿柔后悔了,她想,如何有来生,她不要遇见萧梵屹,万一遇见了,不要再这样欺骗自己。   可是,她心里清楚,今生依然不易,若重来一回,她不见得能做的更好   阿柔自嘲地一笑,随即,渐渐闭上了眼睛。   而在她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突然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似乎是密室的石门被打开了。   是临死前的幻觉?   阿柔勉强睁开眼睛,依稀看到一团白影,朝自己飞奔了过来。   萧梵屹?阿柔合上双眼,死前还能见他一面,真好啊。   看来,自己真的很喜欢他呢,不然,怎么到死都放不下他呢?只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   “萧、萧梵屹。”阿柔嘴唇小幅度地张合几下,喊出那个人的名字,“萧……”   抱着她离开密室的萧梵屹只听到了几个字,就已经心疼得无法呼吸。   “我在。”萧梵屹嘴唇不受控制地颤动,手都在抖,“我来了,我别说话,留着以后跟我说。”   可阿柔已经闭上了眼睛,没有听到。   萧梵屹抱着阿柔来到外间开阔的地方,平稳地将她放在窗边的榻上。   顾不上吩咐别人,他自己忙不迭将门窗都打开,做好这些,才回到阿柔身边,惊惶的握着阿柔瘦弱的肩,背对着众人,隐在昏暗之中。   没有人敢看他,也就没有发现,他整个人都在发抖,只是依稀听见他失序的喘息声,以及他轻到不能再轻的呼唤。   “阿柔,”他用力搂着阿柔,像是担心吓着她一样,“你、你好好休息,睡醒了我们就成亲,这一次,你不要再拒绝我了。好吗?”   他的声音还和平时一样,冷静,平和,带着几分玩世不恭。   若不仔细看,完全不会发现,他的眼睛,早已红得像染了油彩,红得,隐隐出妖冶的凶煞之气。   “哈哈,”萧如茵仰头大笑,“看到你这样,我真的特别开心。”   “爱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滋味,不好受罢?”萧如茵冷笑道,“我就是要你痛苦,萧梵屹,你记着,她是为你死的!”   萧梵屹温柔地抚着阿柔的额头。   “她没死。”萧梵屹说着,在阿柔额上印下一吻。虔诚的态度,透露着几分疯魔。   萧如茵冷笑:“没有人能逃过红瘸子的毒,你不要自欺欺人了。”   萧梵屹用力咬了咬牙,两颊因此鼓动着,配合他猩红的双眸,丝毫不见往日的温良恭俭。   ——这一刻,戴了多年的面具,生平第一次出现了皲裂。   他想杀人。   “没人逃得过?”萧梵屹目光盯住萧如茵,像是锁定了猎物,左脸上闪着寒光的浮雕面具精美而冷硬,与他好看的右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明明是温文尔雅的长相,却因为这块面具而变得令人生畏。   他一点点逼近萧如茵,什么都没有说,但那眼神却吓得萧如茵不停后退。   -   顾瑾城和蜚蜚正在查看二哥的情况,蜚蜚被吓到了,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只知道二哥已经没了呼吸。   但她不敢相信,也不能接受。   一定!一定还有办法的!   就在她绞尽脑汁,感到脊背发凉的时候,她听到了萧如茵的尖叫声。   只有短促的一声,好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蜚蜚猛地回身去看,果然见到萧梵屹单手掐着萧如茵的脖子,萧如茵则梗着脖子,震惊地望着他。   在这之前,萧如茵一直认定萧梵屹不可能杀她,除非他不想要自己的前程了。   ——前太子因他而死,已惹得父皇不快!若自己这个长公主也被杀掉的话,父皇一定会起疑,觉得他是在报复当年的事情。   而当年把他们母子赶去太常寺,最终害得萧梵屹毁容的罪魁祸首,不正是父皇吗?   把他们兄妹俩都解决,下一个,是不是轮到他们亲爱的父皇了?   萧如茵愈发笃定,眼神由震惊转变成了玩味,甚至还笑得出来:“为、为了一个死去的女子,你要、要断送自己的、前程……”   萧梵屹手上愈发用力,萧如茵的笑容立即消失了,涨红的脸上被恐惧占据。   “她没有死。”萧梵屹说道,“别把你想的那么重要,事到如今,你的死活,早已没人关心了。”   “你说,没有人能逃过红瘸子的毒,我不信。”萧梵屹松开她的脖颈。   萧如茵捂着喉咙,剧烈地咳嗽,正以为自己赢了,要笑话萧梵屹不敢杀她的时候,面前的男人就一掌打在她的肩头,巨大的冲力直接将她推进了密室之中!   后背撞在墙上,萧如茵肩膀脱臼,但她根本顾不上理会,连滚带爬地要往密室外冲。   然而,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萧梵屹残忍地落下了密室的开关。   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沉重的石门缓缓落下,萧如茵睁大了眼睛,目眦欲裂,惊惶地伸出手,想要阻止石门关闭。   “不要!”凄惨的声音从石门后面响起。   萧如茵发了疯一般狂奔,眼看着石门还剩下一掌的宽度就要关闭,她绝望地嘶喊出声,拍打着沉重的石门,被满室的毒烟呛得涕泗横流。   密室角落里还有三具尸体,她想要按照原来的方法,将石门打开。   可踉踉跄跄地走到开关旁边才发现,开关已经被人砸坏了,想要出去,只能从外面开门……   呼吸变得困难起来,萧如茵坐在地上,又哭又笑。   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人生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终结。   目光落在角落的匕-首上,萧如茵眼中闪过狠戾,用力擦了一下嘴边的血迹,她蹒跚着走过去,执起匕-首,盯着利刃上面的血迹看了许久。   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渐渐模糊。   冷笑一声,萧如茵双手抓住刀柄,对着自己的腹部,用力刺了下去!   毒烟起到了一定的麻痹作用,是以,她并没有感觉到多疼,只觉得凉。   软软地倒在地上的那一刻,萧如茵大笑出声,可她每笑一下,就喷出一口血来,眼泪也控制不住地流出来,但她并不觉得悲伤。   至少,她是死在自己手里的。   ——这个让人烦躁的世间,是她自己不想过了,主动离开的,而不是活不下去了,被别人逼死。   她是长公主,到死都是!   -   三天后。   蜚蜚在厨房熬汤,不醉要帮忙,她还不许,亮晶晶的大眼睛盯着汤锅,不顾脸上被蹭了好几道灰尘。   “闻到香味了,这次一定能成功。”蜚蜚自信满满地说。   不醉将手里的扇子放下,边给她擦脸,边问道:“二公子还没醒,您为什么不等他醒了再煮嘛。”   蜚蜚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二哥那么虚弱,怎么能喝我煮的汤呢?我可不想害他。”   “原来您还知道自己下厨的真实水平?”不醉抓抓后脑,弱弱地说。   蜚蜚炖了好几回,每回都让她尝,可把她给祸害死了,但她知道姑娘心里着急,便乖乖陪在她身边。   “有那么差?”蜚蜚苦恼了,“本来想给宁大夫的,要是他喝了不舒服怎么办?”   不醉不敢说话了,挑了挑眉,一脸不怀好意的笑。   蜚蜚想了想,还是叫来了擅长做饭的丫鬟姐姐,让她帮忙把鸡汤做完,自己在旁边多学习会儿。   最后,在丫鬟姐姐力挽狂澜之下,鸡汤顺利出锅。   不醉找来一个托盘,端着香喷喷的鸡汤,去二哥院子里找宁大夫。   为了方便治疗,宁大夫没有去顾瑾城家里住,而是歇在二哥院子里的偏房,白天就到后院侍弄侍弄花草,累了就在二哥院子里的凉亭和外公下棋。   二哥昏迷着几日,外公也常来他院子里,见他还不醒,心里难受得很,白头发都多了不少。   不光是他老人家,江家所有人都担心得要命。   三天前,阿林在蜚蜚面前停止了呼吸,医术高超的姐姐又在昏迷,就算临时去叫大夫,恐怕也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蜚蜚濒临绝望的时候,家里的护卫赶到,宁大夫竟然也在其中!   这无疑给蜚蜚吃了一剂定心丸,若不是二哥真的得救,她简直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还好,宁大夫是真的来了京都,并且将二哥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也是在那之后,蜚蜚才知道,原来爹娘刚到京都的时候就写信想要宁大夫过来,一开始他根本不想来,后来听闻顾瑾城和蜚蜚定了亲,这才收拾好了东西,动身前来。   他年纪大了,一路走走停停,许久才到京都,又找了好一会儿,才到江家。   而他刚到,就见江家兵荒马乱的。   于是,在太傅派出更多护卫的时候,他坚持要跟过来,以防万一。   没想到,还真的来对了——若不是他及时赶到,施针护住了阿林的心肺,恐怕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而当他发现阿柔也身中剧毒时,重逢的喜悦瞬间就被愤怒给取代了,老人家抓起拐杖,就狠狠打了萧梵屹一顿!   “殿下身份尊贵,我们阿柔高攀不起。”宁大夫两手杵着拐杖,冷漠地瞥着他,“今后,还请殿下放过阿柔,莫要与她纠缠。”   萧梵屹低垂着头,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   宁大夫见他竟然不肯表态,拎着拐杖指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蜚蜚和顾瑾城想要劝,就听见萧梵屹说道:“的确,如果不是我,阿柔也不会受伤,是我对不起阿柔,我用一辈子来还。”   “谁要你一辈子?”宁大夫一脸嫌弃地看着萧梵屹脸上的面具,故意说,“你连以真面目示人都不敢,还想要拴着我徒弟一辈子?你想的美!”   说着,气呼呼地要走。   顾瑾城识相地背起阿柔,冲萧梵屹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放在心上。   萧梵屹抿紧嘴巴,没有阻止他们。   转眼就过了三日,阿柔虽然醒了过来,但精神还不是很好,很多东西都不能吃,每天还要喝很多的水,实在撑不上好过。   蜚蜚疼在心里,却什么都做不了,便想要讨好宁大夫,起码让他心情好些,不要在姐姐面前说九皇子的坏话,让姐姐难受了。   姐姐醒了之后,再也没有提过萧梵屹,蜚蜚也根本不敢问她。甚至连她为什么会被抓都不敢提。   担心姐姐想到了不高兴的事情,会难受。   而萧如茵身死的消息,这两日也在京中传遍了。   不少人说是九皇子为了斩草除根所为,可她却是自杀的,这一点,无论萧忠熠相不相信,都没有办法指责萧梵屹什么。   但朝中不少大臣对此举颇有微词,萧忠熠只好找个借口,让萧梵屹在家里闭门思过。   再见他时,离七夕已过去了半月有余。   那日,大哥到驿馆向黎云郡主下聘,举城欢庆,姐姐已经完全康复,二哥也好得差不多了,兄妹几个便与大哥一同前往。   两国和亲乃是大事,东胡使臣十分看重,为避免东胡说他们怠慢,今上特意让萧梵屹过去主持。   阿柔和妹妹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与他远远见了一面,发现他似乎瘦了些,华贵的礼服罩在他身上,略有些宽大。   最瞩目的还是他左脸的面具,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闪着冷色的寒光。   对视片刻,阿柔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便放下了车帘,若无其事地和妹妹说话。   蜚蜚正在摆弄等会儿要送给大嫂的礼物,没有发现姐姐的异样,阿柔也就没说什么,等着流程走完,仆从牵着马车从侧门进内院。   两国和亲乃是大事,庆云国许多大臣都在场,自然也包括之前在张阁老宴会上的那些。   他们先前得了江家兄弟的搭救,都记在心里,又得知二哥受了伤,嘘寒问暖自是必不可少,可苦了二哥,刚清静几天,又被团团围住。   所幸阿柔和蜚蜚是女眷,不用待在前厅,而是要去内院见未来嫂子。   蜚蜚起先还有点儿不好意思,但姐姐和曦月郡主都是胆子大的,她只管跟在两人身后。   -   陆离深知自己与江锋的婚姻只是做戏,甚至是江锋为了阻挠自己,故意设下的,因此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加上一大早就被人拎起来梳妆,更是心情烦闷,正在房中扔飞镖玩儿。   随嫁的丫鬟莹露看得胆战心惊,一直在劝她:“郡主,这、这随时都有人来,不然,咱们等会儿再玩儿?”   “来人又怎么样?”陆离边扔飞镖,边百无聊赖道,“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德行?”   莹露无话可说,陆离瞄准飞镖盘,精准地丢出去一只,击中后,冷哼一声,继续说:“我就是头猪,恐怕他们也会乐呵呵地娶回去。”   这自嘲显得有些怨气,叫莹露哭笑不得:“您可是我们东胡第一美人,您若是猪,我们成什么了?”   陆离将最后一只飞镖扔出去,坐回桌子前喝茶。   她本就是英气明艳的长相,这样金刀大马的往那儿一坐,比男子还要帅气几分。   莹露想劝她文雅些,但瞧了自家郡主一眼,又不太好意思,默默闭上嘴巴,站在陆离身后给她捏肩,一副小媳妇儿的表情。   江家姐妹俩和曦月郡主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   嬷嬷在外面通报,莹露手忙脚乱地将飞镖盘收起来,换成堆在地上的字画挂上。   字画上沾了点儿保养刀具用的油渍,莹露急得想去擦,但几人已经要进来了,不禁面如菜色,急得不行。   陆离向她招招手,示意她赶紧到一边儿去。   “江家姐妹和曦月郡主驾临,郡主,老奴推门进来了?”嬷嬷说了声。   接着,门“嘎吱”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只见陆离衣着华贵,娴静淑雅的坐在桌边,她的丫鬟莹露也端端正正的站在她身后,面带微笑,望着嬷嬷。   “请进。”陆离挤出一丝笑容来。   蜚蜚跟在姐姐的身后,就听见一把温柔细腻的嗓音,隐约带些克制和紧张。   原来黎云郡主也不比自己好哪里去呀?蜚蜚心想,也是,她一个人到庆云国来,人生地不熟的,谁都不认识,还要嫁给一个没见过的男人。   即使那个男人是自家大哥,也不免让蜚蜚觉得她有些可怜。   唉,若易地而处,自己不知道给吓成什么样了。   这样想着,蜚蜚便不怕了,甚至一肚子的话想和敌国郡主说。起码,要让她知道,大哥是个好人,一定不会欺负她,会对她好的!   随姐姐一同与黎云郡主见了礼,蜚蜚打量着她的眼神充满了好奇。   “两位是江家妹妹?”陆离笑笑,忙使唤莹露,“快去拿我的珍藏来,赠予妹妹。”   阿柔本想客气几句,但一想到将来都是一家人,话锋一转,只道谢:“谢过嫂嫂。”   蜚蜚便将自己的见面礼拿了出来,作为交换。   她比陆离小,本不用回礼的,此举令陆离十分暖心,加之几人差不多年纪,很快便聊到一起去,气氛热络了不少,陆离也不像一开始那样沉闷了。   说着说着,莹露端了个托盘上来,放在桌上,就退到了一边。   陆离掀开托盘上的绒布,露出底下的东西,让他们挑选。   几人一看,却都有些疑惑,不认识那东西是什么。   只见那东西主体呈圆柱形,以纯金打造,中间有轴可供转动,表面刻有花纹和不认识的文字。   “这是祈寿筒,里面刻着经文。”陆离捏起一把,向右轻轻晃动,边上的金石片便带动着筒身缓缓转动起来,发出低语一般的梵音。   几人觉得新鲜,莹露便在一旁解释:“在我们那儿,转动一次经轮的功德,如同见到千佛一般。郡主是希望以此保佑主子们健康喜乐,一世长安。”   蜚蜚心里美滋滋的,对这个未过门的长嫂又多了几分喜欢,希望大哥能赶紧把她娶回家。   不过,大哥自己在外买了宅子,婚后不与他们同住,并且,他应该很快就会回大梁关去,到时候,也不知道大嫂该怎么办。   她在这儿担心人家小夫妻分开该怎么办,陆离心里却巴不得赶紧走完流程,并让江锋快些回边关去。   本就是带着任务来的,谁能想到会被江锋盯住,片刻也不放过她。   她什么方法都用了,江锋却执意要娶她。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对自己情根深种呢,可把陆离给气死了。   有他在,自己恐怕一辈子翻不了身。   想到这儿,陆离又觉得难受,对着经轮发呆。姐妹俩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又客套了几句,便提出了告辞。   从内院出来,她们本打算直接回江家的,却发现萧梵屹身边的侍卫正等在门口。   见了她们,颇有些幽怨地望了阿柔一眼,恭敬行礼。   曦月郡主见状,当即拉住蜚蜚的手,故作惊讶:“哎呀,那边人好多,咱们看看去。”   “诶?”蜚蜚还想和姐姐说话,就让曦月郡主给带走了。   回头看姐姐,就见那侍卫递给了姐姐一样东西,姐姐低头瞧着它,许久没有说话。   “殿下已经回去了,让我把这个交给姑娘。”侍卫说道。   看着手里的面具,阿柔却不明白了,问侍卫:“殿下还有其他吩咐?”   “没了。”侍卫恭敬地行礼,缓缓退下。   手里的金色浮雕面具做工极其讲究,表面的浮雕华丽而繁复,看着它,就好像注视着萧梵屹一般。   阿柔不明所以,但下意识收紧了手,将面具举到眼前打量。   萧梵屹不是说,之前太常寺着火,他容颜尽毁,所以要戴着面具吗?   之前从未见他摘下来过,这回怎么摘了,还送到了她的手里?   看着看着,阿柔笑了笑。   “搞什么鬼。”阿柔摩挲着面具的弧度,像是在抚摸萧梵屹的侧脸,“再胡闹,打你哦。”   说完,又觉得不好意思,左右打量下,幸好没被人看见,连忙将面具收好,哼着曲子,轻快的走了。   -   蜚蜚和曦月郡主在马车里等,姐姐回来的时候,脸上明显带着笑意,便一脸期待地望着她:“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还装?”曦月郡主去拧她的腰,“九哥给你什么了?是不是……邀你月下赴约?”   “说什么呢!九皇子要是那样的人,还能轮得到我?”拍了曦月郡主一记,阿柔摇头否认,“没有的事儿。”   曦月郡主跟她熟,性子又野,阿柔不肯说,她便自己动手,对阿柔乱-摸一通。   蜚蜚忙去帮姐姐,结果曦月郡主一视同仁,搂过她要挠痒痒,蜚蜚笑闹着挣扎,倒在曦月郡主怀里笑的乖巧灿烂。   曦月郡主就不好意思再折腾她了。   阿柔见她实在想知道,到底还是主动将面具拿了出来:“就这个,塞给我就走了,我没说什么。”   萧曦月先是呆愣,随即爆发出一阵惊叫,抱着阿柔使劲晃她的肩膀。   “阿柔!你你你……了不起!”萧曦月激动得都快哭了。   “我、我头晕。”阿柔抚着额角,示意萧曦月冷静,别折腾她了。   萧曦月记起她中毒刚刚痊愈,连忙收回手,坐回原位,又恢复成了平日那个端庄大气的曦月郡主。   “阿柔你真能耐,我就知道你将来一定不简单。”萧曦月直笑,“苟富贵,勿相忘,听到了吗?以后我还得倚仗你……”   “等等,一张面具而已,你会不会误会了什么?”阿柔不明白她说什么。   曦月郡主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别人的面具是面具,九哥的能叫面具吗?”   “不叫面具,叫什么?”   “哎呀,你不懂。”萧曦月拉着她,小声说道,“庆云国求亲,男方都是要给定情信物的,这一点,皇室看得尤为重要。”   “信物一般都是纯金打造的头面、步摇,女方出嫁时要戴的。”萧曦月拉着她,激动手都在抖,“二哥把他的面具给了你,他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定情……信物?   阿柔望着手里的面具,不敢相信。   他、他钟情于自己?!   这不可能罢?!   那人可是萧梵屹!她原本以为只是自己一厢情愿,难道说,他也和自己一样?   “你啊,平时那么聪明,怎么遇上九哥,就跟换了个脑子一样?傻乎乎的。”萧曦月不住摇头,“九哥看你的眼神,面具都挡不住,你却不知?”   阿柔捏着面具,心跳得要从嘴巴里蹦出来。   不理萧曦月的戏谑,阿柔一狠心,对车夫道:“停车。”   说完。便捏着面具跳了下去。   蜚蜚和萧曦月连忙掀开车帘瞧她做什么:“你去哪儿?”   阿柔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她回头看着车里的妹妹与好友,笑容明艳动人:“我去找他问清楚。”   “若他真对我有意,我便向他求亲。”,, 第133章   向他求亲?!萧曦月目瞪口呆, 九哥那样生人勿近的个性,也就阿柔敢说这样的话。   “你这样跑过去,未免太耽误时间, 我们同你一起。”萧曦月揪了揪蜚蜚的袖子,“快。”   蜚蜚反应过来,忙让车夫调转方向, 几人去往萧梵屹府邸。   萧梵屹并不知道她们要过来, 正在准备聘礼的事情。   上回往江家送过一次,但那次本也只是为了降低阿柔的戒心,还是他主动让阿柔拒绝的,因此做不得数,也不好再送过去,不太吉利。   这次应该不会被拒绝,所以他格外认真, 光礼箱就堆了满院子,还有从各地寻来的新鲜宝物,恨不得把府邸都搬空过去。   三人过来的时候, 他正在回廊里清点番邦运送来的夜明珠,一共十颗, 以紫檀木的雕花锦盒包好。   刚交代好要仔细包装,门房就来通报。   萧梵屹一看这满院子杂乱的景象,捏了捏指间,因他还不想让阿柔这么早知道,但又实在想见她。   “请她们去前厅。”   说完。自己回了房间, 将礼服换上,对着镜子整理了一番,主要看了看自己的脸,确定没什么问题,才去了前厅。   三人原本在低声谈笑,一见到他,却愣住了。   萧梵屹的眼神在曦月郡主脸上扫过,帅气地撩开衣摆,坐上主座,端出往日里不怒自威的表情,问她:“怎么?”   萧曦月愣了会儿,忙道:“往日见您都戴着面具,没想到,九哥竟有如此天人之姿。”   萧梵屹:“你大胆。”   冷冷瞅了她一眼,但说话的语气却轻松愉悦,显然并没有放在心上。   萧曦月捂着嘴笑了起来,戏谑地看向阿柔。   阿柔也在看着萧梵屹,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见惯了他半张脸,对他的印象已经固定了,乍见了不戴面具的他,总觉得不太习惯。   原本是觉得他长相清冷,是面具显得他生人勿近,现在没了面具,他整个人的气质却更加疏离了些。   的确如曦月郡主所言,清风霁月,天人之姿。   她在打量萧梵屹,萧梵屹也在暗暗观察她的脸色。还不敢明着看,而是借着喝茶的动作,悄悄望向那位让自己魂牵梦萦的人。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忍住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已经十六天了,上次她被宁大夫带回江家,虽然时时有人将她的情况报告给自己,可听到和亲眼见到,毕竟是两个概念,他已经快被思念折磨疯了。   今日不过是远远见了一眼,根本就没办法满足他与日俱增的占有欲。   可宁大夫说的对,自己连以真面目示人都不敢,又怎么光明正大地陪在她身边呢?   而且,若不是他一直戴着这张破面具,阿柔也不会被萧如茵找的人给迷惑,进而陷入危险之中。   他将面具送给阿柔,便是想要将过去和将来都交到她手上。   庆幸的是,阿柔没有拒绝。   不过,这会儿为什么来府上找他?莫不是想把面具还给他?   眼神在萧曦月面上停留片刻,担心她和阿柔说了什么,叫阿柔不愿意了。   曦月郡主原本还在傻乐,一看堂哥这个眼神,当即闭上嘴巴,一脸惊惧地瞧着他,生怕他老人家不高兴。   “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样子?”萧梵屹抿了口茶,拿萧曦月开刀,“何事?”   萧曦月与他十几年没见,本就不熟,再加上他这么短的时间里就除掉了萧惊尘和萧如茵,雷厉风行的手段叫人害怕。   一听他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当即就怂了,丢下一句:“我、我没事!是阿柔找你!”   说完,抓着蜚蜚就跑。   蜚蜚怎么放心留姐姐一个人面对这样陌生的萧梵屹呢?就回头“诶?”了几声,有点儿不想离开。   “咱们在场,阿柔不好发挥的,姐姐带你逛逛去。”萧曦月压低声音,力劝蜚蜚,“九哥这儿肯定不少宝贝,咱们找找去。”   阿柔:“……”   “乖,我有话和九皇子说,你先随曦月郡主去。”阿柔大大方方的安抚妹妹,“我很快就去找你。”   蜚蜚这才安静,乖乖跟萧曦月出了前厅。   “小蜚蜚,你胆子真大,九哥那样吓人,你还敢在他旁边呆着。”萧曦月拍着自己的心口,“他瞧我一眼,我腿都给吓麻了。”   “九皇子对姐姐很好的。”蜚蜚说道,“而且,他只对付坏人。”   也是,萧如茵毒害阿柔,本就最无可恕,自己又没做亏心事,干嘛怕他?   “看不出来,你想得还挺开。”萧曦月大大咧咧地搭着蜚蜚的肩膀,“那咱们先自己玩儿,等你姐姐求亲成功,再一起回你家喝喜酒。”   这话说的,蜚蜚捂住脸,怎么都觉得不对味儿。   姐姐不会真的跟萧梵屹求亲罢?   想想还挺刺激。   -   前厅,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阿柔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萧梵屹明显是在等她开口。   好一会儿,阿柔才问道:“上回不是说,太常寺燃了一场大火,烧伤了脸吗?眼下瞧着,似乎并无伤痕。”   “那都是为了混淆视听才说的。”萧梵屹道。   阿柔:“……”   仔细回想了一下,上回他和外公,的确只说了太常寺着火一事,脸被烧伤什么的,他并未提及,都是外公和自己想当然认为的。   见阿柔陷入沉思,似乎对他方才的话颇为慎重,萧梵屹以喝茶的动作掩饰叹息。   “阿柔,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萧梵屹严肃地说。   “我知道啊。”阿柔笑了。   萧梵屹拿不准她的意思,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笑,只依稀觉得她好像,挺开心的。   阿柔望着他,眼神里多了几分他看不懂的,类似于疼惜的情绪。   疼惜?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萧梵屹觉得很奇怪。   “外面那么多箱子是做什么用的?”阿柔想找个话题展开面具的事情。   说起这个,萧梵屹英俊的脸有些僵硬。   总不能直接告诉她,是给她准备的聘礼罢?那会把人给吓跑的!   “阿柔,我问你一个问题。”萧梵屹顾左右而言他,“如果今上怀疑江校尉,你该怎么办?”   阿柔拧眉。   大哥娶敌国郡主一事,在外人看来,的确冲动了一些,可对于庆云眼下的局势而言,大哥此举,可谓为国为民。   不然,今上也不会允许这桩婚事。   可世人都以为大哥别有用心,长此以往,即便是萧忠熠自己金口玉言答应的,也难免会因为舆论而对此事感到介怀。   今上一向多疑,怀疑大哥也不奇怪。   两国和谈,短时间内不会起战事,这恰恰是萧忠熠集中兵权的重要时机!   而大哥代表着的,是白迎山,是曾经的数十万顾家军,是千千万万保家卫国的边关将士。   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使只是一个小小的怀疑,阿柔也希望能将它扼杀在萌芽的阶段,绝不能给今上借题发挥的机会。   不然,将会有多少无辜的人被牵连,她根本不敢想。   “殿下有办法?”阿柔捏紧指尖,看着萧梵屹清澈的双眼,硬生生忍住那些儿女情长的心思,如往常那般,直来直去,开门见山,“不妨说来听听。”   这个时候,萧梵屹才说道:“外面那些箱子,是我准备用来装聘礼的。”   阿柔心里一惊,显然被他弄懵了。   他要娶别人?   那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   “萧惊尘兄妹死在我的手上,今上对我也不放心。”萧梵屹说道,“我其实没有特别好的办法,只是觉得,或许我们可以联手,互相掩护,你觉得……怎么样?”   “互相掩护?”阿柔不解地望着他,“如何掩护?”   萧梵屹看着她,表情无比认真:“你愿意——嫁给我吗?”   “啊???”   阿柔一脸的不敢相信。   他这是,又求亲了?   不对不对,可这跟自己想象中求亲也不太一样啊。   什么心悦于她?阿柔顿时心灰意冷,原来,只是为了打掩护。   幸好方才没有主动求亲,不然,可丢死人了。   “如果是为了这些,我不愿。”阿柔看着他,“我自然希望大哥能一直青云直上,可如果这一切是用我的幸福换来的,大哥会怎样想呢?”   “哪怕将来落得满门抄斩、诛九族,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没什么好怕的。”阿柔道,“殿下找别人罢。”   萧梵屹瞳孔震荡,清风霁月的脸上尽是惊惧的表情。   -   不是的!   他想要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他是真心想要娶她的,只是,只是担心她不同意、不喜欢自己,所以想要找个理由,让她同意。   到底,他还是小看了阿柔。   萧梵屹笑了出来,望向阿柔的眼神,除了遮掩不住的爱慕,还有欣赏和惊叹。   她这样,无疑更加吸引自己。   “阿柔只是一介民女,承受不起殿下的厚爱。”阿柔将面具还给他,“曦月说这算是信物,但现在,不用了。”   萧梵屹坐在那儿,是一个仰视的状态,但是周身的威压却比平日更盛。   “你喜欢我?”萧梵屹看着她的脸,“不然,为何如此伤心?”   阿柔苦笑一声,点点头:“嗯,喜欢的。”   这下,萧梵屹笑不出来了。   “对不起,我……”他现在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没,是我不是抬举。”阿柔将面具放在他手边的桌子上,最后看了他一眼,毅然转身离开。   尽管她努力克制着,但在转身的瞬间,泪珠还是从眼眶滚落。   望着阿柔的背影,萧梵屹心跳都要停止了,他竭力克制,却仍然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这样离开自己。   萧梵屹慌了,虽然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作出来的。   “站住。”萧梵屹站起来,走到阿柔面前。   看到阿柔通红的双眼,萧梵屹握住她的肩膀,语气甚至有些可怜:“你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阿柔不想说话,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明是他先伤了自己的心,怎么反过来怪她呢?   “那我重新说一次,”萧梵屹觉得自己语无伦次,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留住阿柔,“我、我心里有你,你愿意……”   他没说完,阿柔就将他推开:“不愿意。”   泪水不停地流,阿柔第一次体会到心痛的感觉,虽然她知道,萧梵屹没有别的意思,但是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为什么?”萧梵屹从来没有这么不管不顾的时候,他一向冷静自持,一步三算,这样直来直去到没什么意义的句子,在之前根本不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阿柔顿住脚步,回头看着他:“你心里有我,为什么我感觉不到?”   感觉不到?   萧梵屹茫然了片刻:“我、我矜持。”   “明明是你冷漠。”阿柔瞪着他。   萧梵屹和她对视着,嘴巴张了张,想说冷漠只是自己的伪装,他内心其实是很火热的,可被阿柔这样看着,他说不出来。   “我不冷漠,你才冷漠。”萧梵屹说道,“我也感觉不到你喜欢我。”   阿柔让他给气笑了。   心想外界传言他如何如何凶狠,如何如何残忍,谁能想到,竟然会学自己说话。   “殿下这叫什么话?”阿柔故意捏着嗓子说话,较之先前的清冷,显出十足的娇态,直接把萧梵屹看懵了。   阿柔却越走越近,故意仰头望着他,见他陷入紧张的模样,阿柔的心情总算好了些。   “我一介女子,再喜欢你,又能怎样表现出来?”阿柔猛然搂住他的腰,将他扯到自己怀里,“能这样吗?”   萧梵屹惊呆了,他比阿柔高许多,阿柔单手搂着他,纤细的胳膊勒着他的后腰,因为仰头,下巴抵着他的锁骨,眼神里带着戏谑和挑衅。   “能这样吗?”阿柔温柔地挑起他的下巴。   感觉到她指尖的力道,萧梵屹整个人僵着,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阿柔觉得好玩,故意踮起脚,嘴唇几乎要贴上他,压低声音,呵气如兰:“能……这样吗?”   萧梵屹看着近在咫尺的眸子,有一种被蛊惑了的感觉。   阿柔和他对视着,一开始确实是为了玩儿,渐渐的,却生出了别样的感觉。   正待推开,萧梵屹却反搂住她的腰,带着些威压,弯腰凑近她。阿柔下意识后仰,可她仰一分,萧梵屹就越近一分。   “怎么不继续了?”萧梵屹咬牙,“当然能,你想,就能。”   能、能?   阿柔想到自己刚刚的行为,俏脸一红。   可看萧梵屹的态度,似乎是不准备就这样放过自己。   故意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亲密无间地贴着他的怀里,阿柔问他:“真的吗?”   萧梵屹:“!!!”   见他微愣,阿柔猛然凑过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下一刻,反手抓住他搂着自己后腰的手腕,瞬间转身,利用肩背的力量,结结实实给他来了一记过肩摔!   萧梵屹都没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就看到阿柔带着一脸解恨的表情,高贵冷艳地走了。   萧梵屹:“……”傻眼。,, 第134章   阿柔从前厅出来, 找了一圈,发现萧曦月正带着妹妹在廊下喂鱼,两人有说有笑的。   见到她,蜚蜚连忙跑过来, 担心地望着她。   微笑着摸摸妹妹的侧脸, 阿柔示意她不要担心, 自己有分寸。   “怎么样怎么样?”萧曦月无比激动,差点儿把鱼食全撒下去。   鱼容易撑死,萧曦月连忙后退两步,将鱼食放好,才又一脸期待地问阿柔:“说说嘛。”   想到两人刚刚的对话,阿柔摇了摇头。   萧曦月噎了噎, 搂住好友的肩膀, 安慰她:“没事没事, 九哥一向如此——看起来似乎和谁关系都好, 实则最是冷情,他该是没别的意思,莫要难过。”   想了想, 又觉得不对。   九哥若对阿柔无意,干嘛把面具赠她?上回阿柔中毒,九哥差点儿疯了,更是不管不顾地了结了萧如茵,以致被关在府中,半月不曾出门。   如今阿柔向他表露心意, 该是皆大欢喜才对,怎么可能会拒绝?   “面、面具呢?”萧曦月试探地问。   “还给他了。”   “还了?为什么?”   阿柔摇摇头:“总觉得不般配,我心思多,他心思更多。”   萧曦月一脸幻想破灭的表情,苦口婆心:“般配的啊,你心思多,他心思更多,加上你们郎才女貌,这、这简直天作之合好吗?”   她说的着急,倒将阿柔逗笑了。   “我把自己的心意都跟他说了,我喜欢他,也欣赏他。”阿柔说,“但我拒绝了他。”   萧曦月张大了嘴巴:“天,你竟然拒绝了九哥——”竖起两根手指,用更为惊异的声音,“——两次?!”   阿柔叹息一声,点点头:“嗯。”   “了不起!”萧曦月拍她的肩膀,两眼放光,“姐妹,了不起!”   “我去看看九哥。”萧曦月将鱼食塞到阿柔手里,“等我会儿,晚上我去你们家吃饭。”   说完,屁颠屁颠地跑去前厅,要找萧梵屹。   她简直震惊了,阿柔果真是奇女子,竟然接连拒绝了九哥两次!两次!   九哥竟然没有发脾气?   看来是真喜欢。   她要赶紧获得第一手消息——上一回九哥被拒,坊间都传疯了,还有不少人写话本子!酒楼茶馆到处流传着他们的艳情史。   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她还专程买了话本子回来研究,不得不说,写的是真不错。   现在,九哥又被拒绝了一次!她可不得赶紧去看笑话……不对,赶紧去了解一下前因后果吗?   就凭自己这关系,要是没有趁事情传出去之前,活跃在流言圈子的第一线;没有为这份可歌可泣的绝美爱情做出贡献;没有引导此次拒绝事件的舆论风向……   那自己还配和阿柔当朋友吗?   对不对?   想着,萧曦月加快脚步,来到了前厅,却发现九哥正在发呆,修长的指尖还无意识地抚着嘴巴。   什么情况?   “九哥。”萧曦月暗搓搓地凑过去,“今晚我想在阿柔家里留宿,能不能麻烦九哥派个人到我府上通传一声?”   京都谁不知道,曦月郡主身世可怜,母亲早早过世,父亲常年在外,平素常去太后身边,除此之外,全府上下都靠她一人打理。   派人回去?还通传?她家都没人在,给谁通传?   这小丫头就是来看自己笑话的。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萧梵屹回神,微微后倚,轻飘飘地撩她一眼,故意怼她,“不许去。”   萧曦月都快乐死了,根本不怕,甚至促狭地瞧着她:“这可是大好的机会,九哥就没有什么话要让我带的?”   算她上道。   萧梵屹瞅她一眼,见她一脸期待的表情,了然:“想要什么?”   “九哥说的哪里话。”萧曦月壮着胆子凑到九皇子身边,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九哥先跟我说说前因后果,我站在女子的角度帮您分析分析。”   若是之前,萧曦月是绝对不敢这样和萧梵屹说话的,但经过好友的事情,她突然发觉九哥也不像传闻中那样可怕,反而有些可爱。   “怎么?话本子里看的还少?”   萧曦月:“……”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既然眼下无所求,就留着以后用。”萧梵屹开门见山,“过来些,跟你说个事儿。”   -   没等多久,萧曦月出了九皇子的府邸,上了姐妹俩的马车,三人一同回江家。   阿柔和二哥中毒这段时间,萧曦月经常来看望,因她品性好,全然没有皇亲国戚的架子,江家上上下下都蛮喜欢她,连着和二哥的关系也近了不少。   离科考还有几个月,二哥该看的书都已经看完了,外公便带着他多多走动,为将来做铺垫,而这期间,曦月郡主无疑帮了不少的忙。   再加上她与阿柔合伙筹备了一间新铺子,关系较之前更加亲密。   二哥和三哥身上都带伤,也就没在驿馆待多久,吃了午膳就回来了,三人到家的时候,家人正在厅中等她们。   瞧向阿柔的眼神带着担忧,除了宁大夫,大家都欲言又止的。   阿柔以为大伙儿是在为她去了九皇子府邸的事情感到担忧。   毕竟京都耳目众多,又有占星司那样恐怖的信息收集处,只要身在京都,一举一动就根本瞒不住。   “九皇子向我求亲了。”于是阿柔开门见山地说,“我没答应。”   阿娘面露不解,心想这不是先前的事情吗?   三哥喝茶的手一顿,表情就染上十足的惊诧:“你说谁?九皇子?”   “不然呢?”   众人的表情俱都意外起来,连蜚蜚都察觉出不对劲来了,茫然问道:“你们怎么了?”   三哥抿抿嘴巴,连茶都喝不下去了。   元媛一副小丫鬟的打扮,扎着两个丸子头,跟在他身后,乖乖地将茶杯放在桌案上,同时伶俐地偷眼打量阿柔。   “是这样的。”最终,还是阿爹出来说话,“张阁老的长孙你可还记得?”   阿柔自然记得,对方名叫张凌云,比他大几岁,挺清俊儒雅的一个人,乞巧节的时候还约她去看灯。   “他怎么了?”阿柔不太明白。   张凌云是个很有抱负的人,阿柔与他挺聊得来,加上他也在做生意,更与曦月郡主是多年好友,便互通了几封书信,聊的也是关于生意的话题,并称不上要好。   阿柔没有想到,竟有从家人口中听到他名字的一天。   “他……”阿爹欲言又止的,但见女儿态度坦然,便知道她对张凌云没有别样的心思,于是也直来直去道,“今日在驿馆,张阁老向你外公打听你呢。”   阿柔眉头微簇,蜚蜚和萧曦月却惊呆了,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慌乱。   张凌云动作竟然这么快。   蜚蜚捏了把汗,看着姐姐,想要判断她的想法。   她又一次拒绝了萧梵屹,其中定有缘由,张凌云在这个时候来打听,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爹娘替姐姐答应,那她跟萧梵屹,就只能错过了。   而且,姐姐必定跟九皇子有了嫌隙,才会拒绝他的求亲,若一气之下答应了,那该怎么办?蜚蜚盯着姐姐不放,生怕她一时冲动。   “外公只说回来问问你的意思,”阿爹说道,“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萧曦月也看着阿柔,期待会严词拒绝。   “张公子一表人才,”阿柔缓缓说道,“但我现在不想嫁人。”   江家人表情各异,柏秋和江敬武对视了一眼,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逼迫女儿,等空了,自己私下找她询问。   萧曦月却是松了口气,拍着自己的心口,暗道躲过一劫。   若阿柔当着她的面儿说要嫁给别人,九哥知道,非弄死她不可!   她还指望从九哥那儿兑现诺言呢,可不能让自己看好的嫂子就这么跑了。   不过,九哥也是,对付仇人的时候,手段多的数不清,简直可以说把敌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怎么对上阿柔,就束手无策了呢?   还要她来从中斡旋,她几时受过这样的罪,操-过这样的心?   “不想嫁人……”三哥迟疑着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所以你就又拒绝了九皇子?”   阿柔垂下眼睑,遮住眼里的情绪:“不全是。”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阿柔方才所说的拒婚,前面要加一个“又”字!   这下,不光是元媛和爹娘觉得惊讶,连见多了大世面,处变不惊的外公都被震到了——要知道,如今萧梵屹的地位,与刚从太常寺回来的时候相比,已经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阿柔竟然说拒绝,就拒绝。   太傅和宁大夫对视一眼,俱都大笑起来。   “不想嫁就不嫁。”外公望着她,眼神里满是对小辈的疼宠,“回头我就去和张阁老说明。”   结果,根本不用他去说,不到一下午的时间,阿柔又一次拒绝九皇子的消息,就在京都传遍了。   但这一回,骂阿柔的明显减少了,毕竟上次在张凌宇的及笄宴上救了那么多的人,在那之后,许多贵女都以她为榜样,花也不绣了,嚷着要练武。练了之后才发现原来练武那么难,不禁更加佩服阿柔。   这样的女子,难怪能得九皇子的青睐。   若阿柔同意和他在一起,那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若阿柔不同意,那就是意志坚定,遗世独立,怎么着都是女子典范。   通过上次事件赚得盆满钵满等话本先生和说书先生又一次发现了生财之道,刚得了只言片语,一部可歌可泣的爱情史诗就已经在脑子里成型了。   当晚,京都各大茶馆、戏院、酒楼的说书人就将两人的故事安排得明明白白,不光火花四溅,还危机四伏、激-情四射,听得人直上头,只要有说他们的地方,便是人山人海,场场爆满。   江家众人:“……”   因为实在太火爆了,元媛还专门跑出去听了一段,回来绘声绘色地描述给三哥。   -   她声音好听,三哥特别喜欢听她说话,眼睛眨都不眨地望着她,小姑娘每一个抑扬顿挫的重音,或是故弄玄虚的留白,都让他无比心动。   元媛见他又一脸痴迷地望着自己,只当他单纯无害,完全不做他想,将自己听来的故事说完,就去讨三哥的赏。   “再去学一段来。”三哥假公济私,想多听听她的声音。   小姑娘嗓子都要说干了,本是为他妹妹考虑,结果这人的关注点却偏到了东胡去,顿时就不太高兴了。   胳膊一抱,就气呼呼地说:“我又不是鹦鹉。”   “学一小段是给你解闷儿,你倒好,让我去偷师……”说着说着,想起自己还得倚仗他,话锋一转,“偷师也不是不行,但那是另外的价钱。”   “你家公子什么时候差过钱?说,要多少。”   元媛本也是和他插科打诨,并不是真的财迷心窍,况且,她根本不缺钱。   当即在阿森面前蹲下,双手扒着椅子扶手,仰头看他:“公子啊,你说你这么有钱,又这么喜欢听人说书,你不如以此搞点生意嘛。”   “怎么搞?”阿森低头瞧她,只当她随口一说。   结果,元媛当即接着他的话,洋洋洒洒说了半天,将酒楼的前期建设,市场定位、整体规划全给他说了一遍,连在那条街开张、请多少人、菜单酒水都给他想好了。   阿森傻眼地盯着她,约听越觉得可行,而且,江家就是靠酒馆发迹的,他又常年接触女子,自己心里也有一杆秤,只是懒散惯了,加上爱好音律,并未认真考虑过此事。这会儿,一听见她的建议,当即就有了动力和期待。   一个激动,就想要抱着小姑娘转几圈,结果他腿还没有彻底康复,刚站起来就差点儿倒在元媛身上。   元媛伸手扶他,反倒被他拉到了椅子上,直接趴在了他的怀里。   手还在他的胸膛上按着。   三哥从小就受女子欢迎,而且他能够理解女子的不易,因此从未对女子有过过分的举动,这是头一次离女孩子这么近。   太软了,哪里都是软的,让他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反观元媛,完全没有察觉到不对,甚至还惊叹道:“公子,你皮肤真好,滑得腻手!”说着,还极认真地摸了两把,“你心跳好快啊,生病了?”   阿森:“……”   轻咳一声,阿森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将她拉起来,用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严肃地说道:“我觉得你方才所言十分可行,这样,你把自己的计划详实地写下来。”   说完,杵着拐杖,忙不迭走了。   留在原地的元媛:“???”写、写下来?自己是哪里惹他不高兴了,要这般折腾她?   这还不如去找说书先生偷师呢!   气呼呼地对着阿森的背影比划一番,作势要痛揍他。   阿森有所察觉,转头瞧向她。   元媛当即变脸,乖巧地冲着三公子福身,婉婉有仪,乖巧可爱。   真乖啊。阿森心里甜甜的,自己可真是太幸运了,看个灯竟然见到如此称心如意的小丫鬟,满意,实在满意。   等她把计划写下来,俸银给她涨双倍!   -   三哥借着这个契机,找到了目标,自然心情舒畅,蜚蜚看事情的角度跟他不一样,自然就替姐姐担心。   甚至想要去找那些话本先生和说书先生,让他们不要在胡乱编排姐姐了,不然,这样下去,除了九皇子本人,谁还敢和姐姐定亲?   ——话本子里面什么都敢写,在有些人的心中,姐姐和九皇子虽然没有成婚,可连孩子都有好几个了。   若是让不知情的人看了去,自然是要误会的。   可是,京都众人都特别喜欢这个故事,就算她去警告编排的人,也没有人会听。   没有人会和银子过不去。   小姑娘就郁闷得够呛,虽然她也想让姐姐和萧梵屹在一起,但更重视姐姐的名声,何况,姐姐已经拒绝了萧梵屹,万一他心灰意冷,不再向姐姐提亲了。   那姐姐该怎么办?   不光她这样想,萧曦月也担心着这一点,正在想办法维护。   阿柔本人倒是不甚在乎,生意照做,镖局照去,不过,拜那些编排所赐,镖局的生意好得不得了,李大海招了两拨人,大伙儿抢破头也想进来。   非说阿柔马上就要做皇子妃了,若他们修成正果,自己可就是皇子门生。   蜚蜚哭笑不得,没少为这事发愁,连带着,对顾瑾城都没有那么热情。   每次见面,不是唉声叹气,就是发呆,若不是知道她心思单纯,顾瑾城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在外面有狗了。   两人仍是入夜见面,隔着窗子,用纸条交流。   只不过,自从上次顾瑾城把她按在怀里亲了之后,就放肆了些,长长隔着窗子牵她的手,不然就是在她手心写字,眼神也热络得让人想忽视都难。   “你最近张口九爷,闭口九皇子的,我快酸死了。”顾瑾城站在窗外,幽怨地说,“是不是得哄哄我?”   蜚蜚没心思理会他的撒娇,十分上道地凑过去,在他嘴巴上啄了一下,就退开,继续思考解决那些说书先生的法子。   顾瑾城瞧了她一会儿,见她真的不想理自己,心中醋意横生,竟直接一闪身,从窗外跃了进来,强势地搂住蜚蜚的腰,将她抵在窗边……   作者有话要说:  元媛:害,社畜真难当。,, 第135章   顾瑾城火热的身体抵着蜚蜚, 视线锁在她脸上, 总算是成功引起了小姑娘的注意。   蜚蜚轻轻推他一下:“我在想事情呢, 你先别闹。”   “阿柔和九皇子的事情, 你真的这么在意?”顾瑾城在她唇上吻了一记, 他担心自己控制不住,所以只是浅尝辄止, 不过却仍然倔强地搂着她,手上力道更是不容忽视。   “事关姐姐的幸福,我自然在意。”蜚蜚挺好奇他怎么这件事, “诶?你是怎么想的?”   顾瑾城自然也希望阿柔能够过的好, 便说道:“上回七夕节, 你也看见九皇子那个样子了,像是不喜欢吗?”   蜚蜚点了点头,九皇子对姐姐好,这是她早就知道的。   “所以阿柔为什么会拒绝九皇子?”顾瑾城捏捏她的腰,“你就没问问?”   “我、我怕惹姐姐伤心。”蜚蜚说道, “姐姐明显也是心悦九皇子的, 也不知道两人在皇子府说了什么,竟然闹崩了。”   叹了口气, 小姑娘面露担忧。   “简单,我去帮你问。”顾瑾城见她心不在焉, 不想让这件事情再困扰她了,“问题若出在九皇子身上,便是我去劝, 若是阿柔的问题,你便与她直说。”   省得天天操碎了心,主要是耽误他们说话。   蜚蜚自然同意,喜笑颜开地点头。   “不过,九皇子不好相处,我这心里啊,还有点儿没着没落的,需要一点鼓励。”顾瑾城向她挑眉,就差明示了。   最近的确冷落了他,蜚蜚笑笑,主动搂住他的脖颈儿,仰头看着他:“你想要什么鼓励呀?”   顾瑾城整个人都飘飘然了,目光灼灼:“那不得看你对我有多少心疼吗?”   这个男狐狸精,真是学坏了!   蜚蜚踮起脚,凑上去亲了他一下,蜻蜓点水的短暂:“乖。”   顾瑾城:“……”   他一脸委屈的表情,逗得蜚蜚大笑,不禁搂紧他,整个人撞进他怀里,认真、用力地将他吻住,安抚这几日对他的冷落。   次日上午,顾瑾城下朝后,光明正大的随太傅一起来了江家,吃了晌饭,便同蜚蜚将情况大概说了一遍。   “我倒是觉得,九皇子此举反倒证明他重视阿柔,将她视作一个爱慕者,站在平等的位置上考虑问题,所以才会给人一种交换条件感觉。”顾瑾城分析道,“不然,若凭他如今的权势和地位,怎么会给阿柔拒绝他的机会?”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蜚蜚也能够理解姐姐的想法,无非就是觉得他太重权谋,连求亲都要拿出条件来诱哄她。   “姐姐那么聪明,最不喜别人套路她。”蜚蜚说道,“当日她其实是想向九皇子求亲来着,若九皇子坦诚相待,这桩婚事怕是已经定下了。”   顾瑾城也觉得难办,毕竟他和阿柔从小吵到大,阿柔的性格,他多少是了解的,又冷又倔,也就在江家人面前还有点女孩样儿,和九皇子简直天造地设。   “对了。”顾瑾城突然想到一个法子,“那个谁,叫什么来着,这几日总打听阿柔。”   “张凌云?”   “对,正是此人!”顾瑾城说道,“阿柔不就是想看九皇子的真心吗?”   蜚蜚点点头,期待地望着面前的黑衣少年。   顾瑾城捏了捏她的脸:“咱们就试试九皇子的真心。”   “怎么试?”蜚蜚小肉脸有点儿变形,说话也含含糊糊的,却没有躲开。   顾瑾城瞧着她水润的唇,桀骜地舔了舔嘴角,凑上去尝了尝味道,才贴在蜚蜚耳边,说道:“自然是,患难见真情。”   “患、患难?”蜚蜚手“啪”一下,抵在他脸上,把他推开,“谋害、谋害皇子,可是死罪啊!”   “瞎说什么呢?”顾瑾城捉住她的手,在指尖上轻轻咬了下。   蜚蜚见他又咬自己,眨了眨眼睛,注意力被他花瓣儿似的嘴唇给吸引住了。   这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是咬她就是捏她,要不然就搂搂抱抱,别真是狐狸精变的,正预备着咬把她吃了罢?   “那你想怎么做?”蜚蜚捏了捏他的下巴,将自己的手解救回来。   “过来。”顾瑾城向她抬抬下巴,眼神邪肆。   蜚蜚看他这个眼神,有点儿想跑。   却让顾瑾城直接抱住,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强势地搂着他:“别乱动。”   少年干净的气息笼罩着蜚蜚,小姑娘只敢乖乖坐好,天真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顾瑾城。   “你这样……”顾瑾城与她耳语几句。   -   有了主意之后,蜚蜚就不那么担心了,加上顾瑾城说,萧曦月受了九皇子的交代,也有心撮合他们,蜚蜚便趁曦月郡主来府上的时候,偷偷拉拢了她。   曦月郡主在京都颇有人脉,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有她在,行事就方便多了。   “流言传得越来越凶,外地来的商户都知道了,有些刚来京都,人生地不熟的人,谁都不相信,只相信阿柔,偏要和咱们做生意。”萧曦月哭笑不得地说,“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开始?”   蜚蜚正往门外张望着,似乎在等人:“应该快了,只等张阁老府上来人。”   大哥婚期将近,虽然另外置办了宅子,但婚宴还是在江家办,是以,这些时日,江家常有人进出,可谓门庭若市。   加上舅公那边的亲戚又多,表舅表姑的,认都认不全,兄弟姐妹更是数都数不清,写请帖写得二哥手都要断了。   这其中,有些地位高的,不便在婚宴当日与众人共饮,通常会提前送来贺礼,言明婚宴当日不过来,而因着张凌云的事情,张阁老就算来了也尴尬,所以,先前便同外公说了此事。   蜚蜚这会儿就是在等他们家派人过来,好施展开顾瑾城与她说的计划。   她原本以为,张阁老会让管家之类的人物,象征性地跑一趟。   没想到,却是张凌云亲自登了门!   “这下就不好办了啊。”蜚蜚苦恼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弄不好,要影响姐姐清誉的。”   萧曦月却说:“我不还在这儿呢么?再说了,人家这么有诚意,大老远来一趟,你好意思只留下贺礼,把人轰出去?”   “有道理。”蜚蜚想了想,招呼不醉,“快,请张公子进来喝杯茶。”   说着,让萧曦月暂坐,自己跑去阿柔的房间,和她说。   姐姐正在查账,三哥也在。   因他这几日突发奇想,要开个只有女子、只许女子去的酒楼,便常找阿柔和爹娘交谈,想要听听他们的意见。   这些年他靠写词曲赚了不少银子,左右够他糟蹋的,而且,京都贵妇、贵女多,从脂粉铺、首饰店和绸缎庄的生意火爆程度来看,三哥的想法完全可以试试。   蜚蜚进来的时候,三哥正热火朝天地说着自己的设想。姐姐边看账,边时不时接两句话,从中提点。   一心二用,三哥身后那个新来的小丫鬟听的眼睛都直了,正一脸崇拜地望着阿柔。   “姐姐,”蜚蜚乖巧地给姐姐磨墨,“张公子来送贺礼,我请他进来喝杯茶。”   阿柔头也没抬,翻了一页账本:“嗯。”   这样说,便是没有异议,蜚蜚明白了,要退回自己房间去。   刚站起来,就听阿柔笑了一声,说道:“多亏他和萧梵屹为说书先生贡献素材,让几间铺子的账面流水直接翻了五倍,得谢谢人家才行,我随你一同去。”   五倍?蜚蜚瞪大眼睛。   “光喝茶没趣味。”阿柔说道,“干脆叫上曦月郡主,再请他吃顿饭。”   三哥已经说的差不多了,但还想跟妹妹再聊聊,见她们要走,忙依依不舍地交代:“赶紧回来啊,给哥谋划谋划。”   说完,回头看向身后的元媛:“嫦儿,都记下来没?”   元媛:“……”   “我、我记在脑子里了。”元媛弱弱地说。   方才她只顾着看阿柔、听她说话,哪有功夫记下来?   “甚好。”还能多听她说说话,三哥十分满意,随即伸出白皙细嫩的手,要她扶。   元媛小小的个子,直接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将他扶了起来。   阿森:“!!!”   这个小姑娘,未免太太太豪迈了些!   “我、我自己可以。”三哥忙要松开她,结果一个没站稳,差点儿倒她身上。   元媛勉强站住,捞过一旁的拐杖,塞到他手里,笑话他的打脸行为:“让你逞强,摔死你。”   阿森:“……”   “没大没小。”三哥也不挣扎了,结结实实地搂着她,杵着拐杖出门。   两人一向亲密,江家人都瞧习惯了,元媛大大咧咧的,丝毫不觉得这样有问题,倒是三哥,常常因为元媛的一些举动而不好意思。   对这个小姑娘可谓是又爱又恨。   两人从阿柔房里出去,刚好迎面撞上了春风满面的张凌云。   阿森只在张凌宇的及笄宴上见过他,点头之交罢了,这回也准备点个头就走。哪知道,却发现张凌云正一脸撞鬼了的表情瞧着自己的方向。   奇怪的是,搀扶着他的元媛也浑身僵硬,正瞪大了眼睛与张凌云对视。   阿森觉得两人反应都不太对,而且,让外人撞见元媛被自己搂着,影响总归不好,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让张凌云盯着他的小丫鬟瞧。   于是,非但没有松开她,反而搂的更紧了些。   “张公子有心了,百忙之中还抽空过来。”阿森语气也不像平日那样吊儿郎当,十分严肃,“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着,揽着人离开。   元媛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被带着走了几步以后,忙回头去看张凌云,拧着眉摇头,示意他不要传出去。   但落在阿森眼里,就成了她恋恋不舍地偷看翩翩公子。   白皙修长的手从她的肩上移到她下巴处,硬是将小丫鬟的脸给扳了回来。   “再看,今晚就吃全鱼宴。”阿森磨着牙威胁。   小丫鬟不喜吃鱼,一听这个,立马就怂了,连忙说好话:“公子你最好了,一定不会这样对我的,而且你看,这几日我又是想法子又是写计划的,手都累疼了,可不得吃点好的补补吗?”   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带了几分撒娇,阿森听得耳朵都红了,哪里还舍得吓唬她?   “就知道吃,年纪轻轻的,干点活儿怎么了?”说着,轻咳一声,“府上伙食不好吗?你还想吃什么?”   元媛顿时喜笑颜开,接连报菜名。   她喜欢吃羊肉,阿森早就记下了,这样问,不过就是想多听听她的声音。   “行了行了,自己跟厨房说去。”阿森佯装不耐烦。   元媛瞧着他比女子还要好看的侧脸,心想,公子真是个好人!唉,公子如此单纯,要是知道自己在骗他,该有多伤心?   现在只希望,张凌云能装作不认识自己,不要把她在这儿的消息,告诉任何人。   她暂时,还不想离开江府,也不想离开身边这个人。   -   两人甫一离开阿柔的院子,张凌云的仆从就震惊地说:“公子,那位不是元姑娘吗?她怎么……”怎么打扮成这样?   话没说完,就让张凌云给打断了:“多嘴。”   “小人、小人知错。”仆从连忙告罪,不再多说了。   也不怪他冒失,纯粹是因为太震惊了,也是说到一半他才反应过来,此处是别人的地盘,他怎可如此妄议他人?   忙低下头,跟在张凌云身后,默不作声地进了房间去。   蜚蜚的房间还是头一回来这么多人,好在萧曦月跟张凌云关系不错,两人哪怕只是简单闲聊,也不会冷场。   姐姐与他也有许多话题可以聊,就这样一连过了小半天,到了傍晚时分。姐姐提出最近生意不错,要请他们吃饭,几人便移步翠庭居。   出门时,蜚蜚和曦月郡主对视一眼,曦月郡主重重点头,回之以严肃的眼神。   两人一副煞有介事的表情,严阵以待之中,透着几分滑稽。   萧曦月转而向院子里打扫的高大护院投去一个眼神,对方了然,向侧门的方向跑去。   护院名叫冯十三,也是萧梵屹说,曦月郡主才知道,这人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护院,而是九哥担心阿柔的安危,特意安排在江家的暗卫。   ——不仅武艺高强,而且擅长打探消息。   上次九哥将此人的存在透露给她,就是希望他们能里应外合,好好在阿柔面前给他说说好话,就不说再给他一次机会了,起码盯着点儿,让那张凌云离阿柔远些。   结果,他不知道的是,萧曦月被蜚蜚给招安了,现在正想法子给他们制造患难见真情的机会呢。   阿柔和张凌云也不知道,直到几人来到翠庭居,瞧见一身白衣,悠然在雅座喝茶的萧梵屹,表情各有各的微妙。   “好巧。”萧梵屹没有戴面具,英俊儒雅的脸能轻易迷惑别人,险些就让阿柔以为,他们真的只是偶遇。   “既然碰巧遇上,不如一起?”萧梵屹望向阿柔,微笑着提议。   作者有话要说:  阿柔:谢邀,不了。,, 第136章   几人面色各异, 蜚蜚偷偷向萧曦月比了大拇指, 赞叹她的神仙般的消息传递速度。   萧曦月重重一点头,深藏功与名。   张凌云则明明白白的冷了脸, 就差把“笑不出来”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见他如此, 萧梵屹剑眉一挑, 显然是在向他示威。   没想到,下一刻就被阿柔给打了脸。   “人多,不好扰了九皇子雅兴。”阿柔冷淡地说道,“多谢殿下好意。”   说完。就要往他旁边的雅间走去。   萧梵屹面色一沉,冲他们身旁的小二使了个眼色。   小二心领神会, 当即做出歉意的表情,拦住阿柔:“江姑娘, 真是不巧, 这间包房有人预定了。”   阿柔颔首, 转身往另一间走去。   不成想, 小二仍是这套说辞,一连三个空包房都是如此,阿柔便明白了什么, 回身望向萧梵屹。   萧梵屹却气定神闲地吃茶,似乎毫不知情。   场面有些尴尬,萧曦月连忙出来打圆场:“哎呀,这也太不巧了,不然,咱们就去大厅坐罢, 大厅也行。”   张凌云却若有所思地望着萧梵屹的背影,打开扇子摇了摇,风度翩翩地说道:“近来京中多有谣言,若去大厅,怕是会受人围观,不如换一家。”   萧梵屹:“……”   这就针锋相对上了?蜚蜚捂着小心口,求助般看向萧曦月。   萧曦月冲她挤眉弄眼的,但蜚蜚没看明白什么意思,沉默片刻,干脆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干笑了两声,对姐姐撒娇:“我饿了,不想去别家,不如就跟九皇子拼一桌罢。”   张凌云神情微妙,萧梵屹自顾自饮茶。   阿柔瞧着来气,便想要看看萧梵屹究竟要做什么,于是金刀大马地坐到他对面,视线盯着他。   萧梵屹一副得逞的表情,冲着她笑出两排大白牙。   他先前总是不苟言笑,或者似笑非笑,阿柔还没见过他这么灿烂的表情。   “九皇子好雅兴,一个人出来吃酒?”张凌云摇着扇子,故意坐到阿柔旁边,离她极近。   尚未落座的蜚蜚和萧曦月:“!!!”   ——张公子胆识过人,叫人钦佩!   眼看着萧梵屹的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阴,萧曦月连忙在他旁边坐下,谄媚地给他捶胳膊,插科打诨:“九哥九哥,这儿就属你最大,不请客的话,是不是说不过去?”   “我最大?”萧梵屹恢复了往日的生人勿近,似笑非笑地望着张凌云,“小阁老年几何?”   张凌云一愣,表情变得难看来。   他是张阁老的长孙不假,可中书令之位又不会世袭,况且,旁人称祖父一声阁老,是以示尊敬,这萧梵屹可是皇子,“阁老”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有点儿戏谑的意思。   更唤他做小阁老,这可就不是玩笑那么简单了。   张凌云心中思绪万千,萧曦月却瞪大了眼睛,惊疑不定的瞧着旁边的萧梵屹,不敢再瞎说话了。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些话本里面,便将张凌云称作小阁老!   九哥这是什么意思?还看以自己为原型的话本儿?   正觉得想不通,就见刚刚还春风得意着要跟九哥做对的张凌云,大步迈到萧梵屹旁边,跪下行礼:“微臣轻如草芥,万万担不起小阁老之称,殿下莫要折煞微臣!”   说话的语气,用咬牙切齿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忿然。   萧梵屹听见他算不上解释的话语,冷淡地勾勾唇角,继而居高临下地瞧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张凌云跪着,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萧曦月不知道这两人怎么就对上了,挠了挠头,看向蜚蜚,苦恼地与她做口型:“怎么办?”   蜚蜚比她还苦恼呢,却仍故作冷静,冲她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萧梵屹,你未免欺人太甚。”阿柔不悦地望着他,“就这么想彰显自己的权势?”   众人:“!!!”   萧曦月后怕地捂住脸,从指缝里偷看阿柔和九皇子。   张凌云低着头,情不自禁地扬了扬唇角。   看来,阿柔还是在乎他的,不然,也不会冒着得罪九皇子的风险,为自己说话。   萧梵屹与阿柔对望着,被她眼里嫌弃的眼神给伤了个彻彻底底。   “你错了。”萧梵屹冷笑着,把玩着手里的琉璃杯,“我本就权势滔天,根本犯不着从他身上彰显。”   说完,将琉璃杯顿在桌子上,失望地看了阿柔一眼,起身离开。   “九哥。”萧曦月弱弱地喊了一声,根本不敢去拦。   萧梵屹脚步顿住,大掌在张凌云肩上拍了拍,和蔼可亲地说道:“起来罢,再跪下去,有人该心疼了。”   阿柔让他这话刺到了,眼眶泛红,盯着他的背影。   而萧梵屹并没有发现,只冷淡地说道:“你们好好吃,这顿我请。”   说完,长腿一伸,大步离开。   张凌云仍然贵在地上,满头的冷汗,直觉得自己肩膀疼得快脱臼了,却根本不敢表现出来。   “凌云,你怎么了?”萧曦月喊了他一声。   张凌云摇摇头,扶着桌子站起来,却不敢再坐阿柔旁边了,而是就近在萧曦月身边坐下。   萧曦月这才松了口气,干笑两声,招呼大家点菜。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萧曦月和蜚蜚还好,张凌云的脸色,简直跟桌上的菜一样五颜六色。阿柔就不用说了,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房子塌了的表情,哪哪儿都透着难受两个字。   蜚蜚和曦月郡主频频眼神交流,都在指望对方想办法。   结果一个比一个没辙。   最后,只能在凝滞的气氛之下吃完饭,与张凌云在翠庭居门口分别。   -   回江家的路上,萧曦月鼓起勇气,问阿柔:“你还好罢?”   “嗯。”阿柔点点头,“好得很。”   蜚蜚担心地望着姐姐,发觉她是真的很难受,不禁抱住她,脸埋在姐姐颈窝,也不说话,就小猫崽儿一样,蹭来蹭去。   “真的没事。”阿柔说道,“我拒绝了他两次,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该对我失望的。”   可是,先前她把话说得那么直接,萧梵屹都没有失望,这次,却对她投以那样的眼神,这是阿柔万万没有想到的,也让她心里像针扎一样疼。   萧曦月颇为懊恼,事情的进展怎么和她想象得不一样呢?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想让九哥撞见阿柔和张凌云一起吃饭,从而产生疯狂的醋意,接着,不顾一切,对阿柔表明心意。   谁能想到,醋是醋得不轻,火也是烧得够旺啊!   差点儿把他们全都给点了。   不愧是九哥,果然不能以常人的想法来判断。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萧曦月弱弱地问阿柔。   阿柔却是一笑,不知真假地说道:“如此甚好,何来怎么办一说?”   萧曦月或许感觉不到,但蜚蜚了解她,知道姐姐这只是气话,顿时搂她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替她分担难过一样。   察觉妹妹这样心疼她,阿柔笑不出来了,小姑娘的担心,让她这个做姐姐的无比惭愧。   阿柔心里也清楚,自己是喜欢萧梵屹的,可如今却闹成了这样的局面。   “蜚蜚乖,姐姐真的没事。”阿柔口是心非,“我巴不得他离我远些呢,如今这样,岂不正好?”   蜚蜚却说:“不好,你在伤心。”   “瞎说,你哪里看出来的?”阿柔摸摸她的耳朵,“我高兴都来不及。”   “你不高兴。”小姑娘轻声安慰姐姐,“别装了,我着陪你呢,嗯?”   蜚蜚紧紧抱着姐姐,所以没有看到,她虽然在笑,但那双漂亮的眼睛早就红了。   萧曦月将阿柔的难过尽收眼底,心里也不是滋味起来。   不禁在想,九哥一向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这一回,怎么气成了这样?   非但当场给张凌云下不来台,而且当即离场,让阿柔也这样难过。   难道,当真要跟阿柔老死不相往来?   那他托自己办的事情还作数吗?最重要的是,他承诺自己的条件还作数吗?   难办啊,得抽个空见一下他去。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萧曦月将姐妹俩送回江府之后,就调转方向,去了萧梵屹府上。   蜚蜚已无心再和她商议,一直陪着姐姐,洗漱完毕之后也不愿离开。   直到屋外传来一阵悠扬的埙声。   “快去罢。”阿柔捏捏她的脸,“他若等急了,又要来怪我从中作梗。”   蜚蜚脸色一红,埋在柔软的枕头里,不好意思说话。   “我真的没事。”阿柔哄她,“知道你乖,别为我担心了,回去罢。”   “那、那你早点睡哦。”蜚蜚在她额角亲了一下,才依依不舍地披着衣服,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顾瑾城听力卓群,也从屋顶上一跃而下,站在窗前。   阿柔暗笑他俩,又隐隐有些羡慕。   原先觉得顾瑾城挺狗的,说话能把人气死,可蜚蜚在一起后,竟然换了一个人似的,成熟了许多。   自己……算了,萧梵屹应该不会再理她了,还想那些有什么用呢!   “衣服穿好。”顾瑾城伸手把蜚蜚的衣服拢紧,“原以为你要在阿柔房里歇下,打算吹完一曲就走的。”   没想到小姑娘竟然回来了,就是为了见他。   顾瑾城心里美得要命,却见蜚蜚一脸的忧郁,不禁紧张地问:“怎么了?”   蜚蜚将今日在翠庭居的事情与他说了一遍。   顾瑾城:“……”   “就这个?”顾瑾城哭笑不得,“这不正合我们的计划吗?”   “哪有。”蜚蜚说道,“两人明显越来越远了。”   顾瑾城戳戳她鼓鼓的脸:“你说,九皇子为什么会这样生气?”   蜚蜚猜测道:“觉得姐姐在挑战他?”   顾瑾城摇摇头,一针见血:“因为他吃醋,而且醋得不轻,担心再待下去会更加失态,只能离开。”   “这么说来,他没有放弃姐姐?”   “不一定。”顾瑾城说,“毕竟是九皇子,总是要面子的,若阿柔继续这样冷漠下去,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那、那该怎么办?”   顾瑾城邪肆一笑,故意卖了个关子,修长的食指在脸颊上点了点,眼神里带着笑意,温柔地瞧着她。   蜚蜚了然,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顾瑾城乖乖写了一张纸条,递给她,蜚蜚展开看,只见上面写着:“继续,醋死他。”   蜚蜚:“……”   “阿瑾啊,不是我要抬杠哈,现在的情况呢,是九皇子因为吃醋而生气了,那我们要是继续的话,万一弄巧成拙怎么办?”蜚蜚不放心地说。   顾瑾城却道:“实在不行,还用其他的法子,就目前来说,吃醋最快。”   “你这样想啊,在今天之前,他们两个是不是都挺端着的?”顾瑾城说道,“越端着隔阂就越大,就得吵,吵着吵着感情就来了。”   “真的?”蜚蜚将信将疑。   顾瑾城撑着窗台,凑近她,压低声音说道:“自然,你想想我们先前吵成什么样儿。”   蜚蜚腼腆地笑了笑,摸着他手心的疤,已经长得快看不出来了。   执起他的大手,蜚蜚将脸贴上去,轻轻蹭了蹭,瞧向他的眼神甚至称得上缠绵。   “别怕。”顾瑾城说,“阿柔是你姐姐,我自然也希望她好的,你莫要太为她操心,她一向有主意,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嗯。”蜚蜚乖乖点头。   夜深了,顾瑾城不让她熬夜,说了会儿话,便哄她去睡觉。   小姑娘这几日都睡不好,顾瑾城便守着她,等她睡下,才离开。   这一次,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去,因为他在院子里撞见了阿柔。   -   月明星稀,她正在凉亭中,独自饮酒。   酒是蜚蜚酿的,酒液呈清透的淡粉色,远远能闻见一阵花果香。   顾瑾城先前没见过这种酒,阿柔邀他共饮,他便没有拒绝。   似乎是专程在此等他,阿柔拿了两只杯子。   亲自为他斟了一杯,顾瑾城先是闻了下,继而抿了口,细细品尝。   “怎么样?”阿柔问他。   顾瑾城又尝了一口,才弱弱地说:“甜的。”   “没什么酒味,很香。”   阿柔似乎很开心听到这样得评价,又给他斟了一杯,献宝一般:“我妹妹厉害罢?”   蜚蜚爱喝酒,但酒量不好,早就想要酿出一种适合给不胜酒力的人喝的酒,这样,宴会也好,酒局也好,女子便不会那样吃亏了。   于是,一边翻书,一边找匠人询问,竟然真的叫她酿出来了。   入口清甜绵长、花香馥郁,能尝出来是酒,味道却又不像酒,让人停不下来。   “这是蜚蜚酿的?”顾瑾城又惊又喜,“我竟不知道。”   阿柔自豪地扬扬下巴:“你不知道的多了。”   她还跟小时候一样,喜与他争。   顾瑾城觉得想笑,往日他只觉得阿柔凶悍泼辣,不似寻常人家的姐姐,如今才知道她也有郁闷的时候。   以前在她身上遍寻不见的人情味儿,仿佛在月色和果酒的作用下,一点点发酵了出来。   “阿柔,你别嫌我多嘴。”许是喝了酒,许是他早已将阿柔视作亲人,不忍心见她这样消沉,顾瑾城说道,“或许,你误会九皇子了。”   七夕那日,她中了萧如茵的毒烟,在书店昏死过去,九皇子赶到时,那疯狂的模样,他从未见过。   而且,他似乎还说了,等阿柔醒来就成亲。   因为宁大夫说他们不相配,他就努力改变,甚至摘了戴了十几年的面具,赠于阿柔做定情信物。   顾瑾城将这一切都说给阿柔听。   阿柔先是沉默,许久之后,却自嘲地苦笑了一声:“想不到,我也有负别人的一天。”   “现在还不算负人。”顾瑾城说道,“一辈子长着呢,只是不希望你因为一时之气,而留下遗憾。”   “呦,你现在不得了啊。”阿柔促狭地看着他,“这还是我认识的二狗子吗?”   顾瑾城捏捏额角,没想到她背地里是这样称呼自己的。   二狗子?   亏她想得出来。   “话已至此,听不听由你。”顾瑾城与她碰了一杯,“夜深了,早些休息。”   他的确成长了很多。阿柔十分欣慰,点点头:“嗯。回去罢,路上仔细些。”   目送少年离开,阿柔晃一晃酒壶,发现还有不少,便打算喝完再回去休息。   没想到,这酒虽然不烈,不轻易醉人,可喝太多也是会晕的。   阿柔第一次喝醉,感觉十分新奇。   倒不难受,就是高兴,莫名其妙的高兴,一个人也笑得出来,看月亮被云层遮住都能乐半天。   她喝完酒也算乖,只是看不清东西,而且她知道自己喝醉了,所以也不多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微笑。   妹妹睡下了,她担心把小姑娘吵醒,就蹑手蹑脚地要回房间。   走到院子中间的时候,险些被东西绊倒。是有个人从后面搂住了她,才避免摔跤的风险。   熟悉的檀香气味突然笼罩着她,阿柔不满地扭动了一下,轻声斥责:“别碰我。”   “喝醉了还这么凶。”萧梵屹直接将人扛了起来,送到房间去,让她坐在桌边,一边看人,一边给她倒茶。   被松开以后,阿柔就不闹了,平静地捧着茶杯啜饮。   若不是她脸上飞着红云,萧梵屹简直要以为她没有喝醉。   难得她有这么不设防的时候,萧梵屹觉得好笑,单手撑着脸看她。   越看越觉得她好看,同时又生出些恨意来,觉得她对自己这么坏,自己却还这样喜欢她,真是没出息。   笑容渐渐消失,萧梵屹恢复往日的冷漠表情,幽怨地望着她。   阿柔并没有发觉不对,喝完,将茶杯放在他面前,眼巴巴地看着他。   “怎么?”   “还要喝。”   萧梵屹:“……”   想到她白天说的话,萧梵屹狠了狠心,说她:“自己倒。”   他本也没想上赶着来这找气受,是冯十三向他报备,天塌了一般,说阿柔正在院子里跟男人饮酒。   他一听,自然马不停蹄就来了,到了之后才发现那人是顾瑾城。   而胆大包天的冯十三早不知道跑哪去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留下,但鬼使神差的,就是没有离开,见她险些摔倒,更是控制不住,从暗处闪身出来,将人带回来照顾。   结果这小醉鬼倒好,根本没认出他来,竟还使唤他倒茶。   “你就给我倒一杯,又能怎么样?”阿柔低着头,声音有些委屈。   也是,倒杯茶而已。萧梵屹一下子就心软了,自己怎么能跟醉鬼计较呢?不就是倒茶吗?倒就是了。   瞧她那可怜样儿。   萧梵屹默默给阿柔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什么都没有说。   结果,阿柔却没有接。   “不是要喝吗?怎么不……”萧梵屹没有说完,因为他清楚地看到,豆大的泪珠,正接连从阿柔低垂着的眼中滚落。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似的。   萧梵屹看着面前无声哭泣着的阿柔,瞳孔震颤,心跳都仿佛要停摆了。   “怎么了?”他手忙脚乱地将小醉鬼的脸抬起来,轻轻擦她的眼泪,“不是给你倒了吗?怎么、怎么还哭了?”   阿柔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眼睛比平时亮,眼神却茫然着,似乎在努力辨认他的身份。   “你是谁?”阿柔声音沙哑地问他。   萧梵屹:“……”算了算了,不能跟醉鬼计较。   “你仔细看看。”   捋着袖子给她擦脸,手心的茧子刮的阿柔脸疼,阿柔躲了一下,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那样,用手背把眼泪抹干净。   接着,凑到他面前仔细打量他。   “你长得真好看。”阿柔说,“这么晚了,你怎么在我房里?你是我夫君吗?”   萧梵屹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这不好罢?占醉鬼便宜,太下流了,必须用严肃的态度来纠正她!   “我不是……”   刚开了个头,面前的小醉鬼就扑进了他怀里,带着近乎妖媚的笑容,堵住了他的唇。   萧梵屹心跳得要蹦出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茫然地眨眨眼睛,想要推开她,却又根本舍不得。   阿柔吮着他的唇瓣,舌尖时不时擦过,全凭本能,却叫萧梵屹溃不成军。   “你、你喝醉了。”萧梵屹剧烈地喘着,大手掐着她纤细的腰,想要推开她的时候,却惊觉她的腰竟然这么细。   也就他两个手掌宽,仿佛用些力道就会折断。   阿柔让他搂得喘不过气,不禁扭动两下,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是啊,我喝醉了,你怎么知道?”   想到自己喝醉的原因,阿柔突然正经了起来,认真地与他说道:“我妹妹真得太厉害了,竟然能酿出如此好喝的酒,不愧是我妹妹。”   醉成这样还不忘夸妹妹,萧梵屹根本拿她没有办法,只端起桌上的茶水要喂她。   得哄她赶紧睡觉,再折腾下去,他非得疯魔不可。   谁知,小醉鬼一看到他端着茶水,就想到他不给自己倒茶的事情,神情又低落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给我倒茶?”扁扁嘴巴,阿柔无限委屈。   萧梵屹:“……”   “我、我这不倒了吗?”哭笑不得,萧梵屹扶着小醉鬼坐好,见她不乖,干脆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微微抬着她的下巴,轻声哄她:“真的给你倒了,你看,我喂你喝?”   “啊……”阿柔张开嘴巴。   白瓷抵上嫣红的唇瓣,粉色的舌尖若隐若现,萧梵屹脑子里像是有根弦突地崩断了。   手一抖,茶水洒了一些出去。   阿柔:“……”   “都湿了,你、怎么这样?”阿柔委屈的用手去擦自己修长白皙的脖颈,一连抹到锁骨处,却还要往下,领口都让她扯开不少。   萧梵屹连忙抓住她的手,生怕她再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到时候折磨的还是他。   “我来,我来。”萧梵屹扯过袖子,一点点在她脖颈处轻轻擦拭,耐心擦到锁骨,便停下来了。   “底下还有水呢,擦也不给我擦干净。”阿柔顿时悲从中来,“你不是我夫君吗?怎么尽知道欺负我?”   眼圈一红,眼泪就掉了下来。   醉酒,加上难过,阿柔眼角粉了一大片,鼻头也是可爱的粉色,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不对。”阿柔突然更难过了,“我没有夫君——我、我就是一个没人要的老姑娘!”   萧梵屹:“……”   虽然知道时机不到,但他差点没被笑死。   强忍着不笑出声,萧梵屹牵住这小醉鬼的手,看着灯光下那张漂亮得勾魂摄魄的脸,无限温柔地说:“我要。”   没成想,他越是说这种话,阿柔就越是委屈:“你?你才不想要我呢!你还凶我。”   今日在翠庭居,萧梵屹的确发脾气了,可那也是针对张凌云,没针对她呀,怎么给吓成这样?   “我……”萧梵屹想解释。   “你都不给我倒茶!”   萧梵屹:“……”   怎么老惦记着这个事情?萧梵屹简直哭笑不得,刚才那不是还在气头上吗?况且,不是很快就给她倒了茶么?   这一顿让她哭的,萧梵屹算是长记性了,以后哪还敢和她唱反调?   “别哭了。”萧梵屹给她擦眼泪,“我错了还不行?”   阿柔抹抹眼泪,看着他不说话。   喝醉了的人,眼睛都会比平时亮许多,但实际上,眼前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气似的,只能瞧个大概。   阿柔觉得面前的人和让她难过的人好像,她知道自己喝醉了,以为这都是幻觉。   不然,九皇子那样位高权重、心思深沉的人,怎么可能这样轻易跟她认错呢?   何况,他也没有做错什么。   “你没错。”阿柔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是我不好。”   她哭的时候,都是一副清冷的表情,只是哄着眼睛,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眉头都不皱一下。   但这样反而更让萧梵屹难受。   很后悔,明知道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怎么还和她置气呢?   她一向要强,为什么就不能让她一次?   萧梵屹心疼得要命,温柔地抚摸她的侧脸,眼神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怜惜。   “你很好。”萧梵屹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又拧了巾帕给她擦脸,“乖,闭眼睡觉。”   阿柔大眼睛眨啊眨的,不听话。   萧梵屹遂将手盖在她额前,学着小时候母妃哄他睡觉时那样,轻轻哼着歌。   他手心有干燥温暖的味道,阿柔本就迷糊着,闭上眼睛之后,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睡着以后,就显得格外安静。   眼角挂着的泪痕让萧梵屹很不是滋味,又给她擦了擦脸,盖好被子,在她床边守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   第二天一早,江家人惊奇地发现,阿柔竟然赖床了,日上三竿都没起来。   早饭时蜚蜚去叫她,却发现她还没睡醒,眼睛肿肿的,似乎哭过了。   小姑娘难受得要命,嘟着嘴在床边趴了会儿,见姐姐睡得不踏实,更不敢吵她,只得出去了。   直到中午,阿柔才醒来。   一睁眼睛,便觉头昏脑涨、胸闷鼻塞,显然是病了。   早知道昨夜就不该喝那么多酒。   昨夜?   阿柔迷迷糊糊想起跟些跟顾瑾城喝酒的画面,再往后,就记不清了。   自己怎么回房,怎么睡下的,全然不知。   她病得难受,只得打住思绪,让不醉去请宁大夫。   医者不便自医,她虽然知道自己应该只是普通伤风,但还是请师父他老人家瞧瞧的好。   阿柔这一病,直到大哥迎娶郡主那日,才完全康复。   再加上怕过了病气给妹妹,阿柔连着好几日都没有出门,自己闷在房里看书。   萧曦月担心她这样下去就真把九皇子给忘了,特意送来了几本坊间流传的话本给她瞧。   阿柔一翻,果不其然,主角全是她和萧梵屹。有几本写的还颇为露骨。   气得直骂曦月郡主不正经,转头就拿来垫桌脚了。   大哥成婚,又是两国和亲,自然要无比重视。   府上半月前就开始忙碌,大婚当日,更是三更天就起来准备,生怕出一点儿差错。   阿柔闲了几日,精神好的很,便也早早起了。   毕竟今日会有许多达官贵人到场,须得事无巨细、精益求精才是。   不过,有外公这个老油条和二哥这样的人精在,也轮不到她来操心,阿柔便四处看看,交代几句就没事做了。   早饭过后,她回了自己院子,见蜚蜚竟然还在睡,只得先将妹妹喊醒。   蜚蜚洗漱过后,姐妹俩一块儿盛装打扮,等着迎接新娘子。   大哥一直坚守岗位,三日前才回家。婚服是事先做好的,花轿之类的喜物也早早准备妥当,只等大婚当日,从江家出发,到驿馆接了黎云郡主回来拜天地。   庆云国成婚规矩奇多,陆离只觉得自己才刚刚睡下,就让人给拽了起来。   ——沐浴焚香、开脸盘发、化妆更衣……竟是忙到日上三竿都没结束!   好不容易装扮完毕,喜婆却告诉她不能穿鞋,得要江校尉来给她穿。   陆离简直没脾气了,权当自己只是个摆件,随他们怎么折腾。   早饭也没吃,陆离正心不在焉地打着盹儿,就听门外鞭炮声响起,明显是迎亲的队伍到了。   喜婆忙将遮脸的华胜给她戴好,看着镜子里的美人儿,笑得嘴都合不拢。   “郡主貌美如花,跟天仙下凡似的,难怪叫江校尉魂牵梦萦。婚后定会幸福美满,两年抱仨!老奴先在这儿恭喜郡主、贺喜郡主。”   陆离:“……”   就江锋对她那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态度,指望他两年抱仨?   “赏。”陆离心中冷笑,面上却亲和有礼,连吩咐丫鬟的语气都带着几分甜蜜和羞怯,仿佛就是一个期待着心上人迎娶的娇娇儿,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莹露让郡主的声音腻得打了个哆嗦,忙不迭拿出一对足重的金镯子,塞到喜婆手里,想将人打发走。   喜婆颠颠重量,高兴得找不着北,喜笑颜开地出门招呼人拦门去了。   拦门?   陆离和莹露对视一眼,感到十分无奈:“有本事真拦住了,别让他进来……”   话没说完,就听外面传来一声巨响,竟是江锋把驿馆的门给拆了。   莹露:“!!!”   外面原本哄闹着,眼下却鸦雀无声,依稀能听见江锋在说话,问还有没有人拦他之类的。   陆离差点没笑晕过去。   这个人,怎么比她还像外地来的?半点规矩也不讲。   正看热闹呢,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那个半点规矩也不讲的人,清了清嗓子,不太自然地念道:“喜气拥朱门,光动绮罗香陌。行到紫薇花下,悟身非凡客。不须脂粉涴天真,嫌怕太红白。留取黛眉浅处,画章台春色。”   陆离:“???”   说好的不讲规矩呢?这是在干嘛?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事近·催妆》——[宋]王昂   催妆诗:古代新郎请新娘开门时念的诗,可以自己作也可以请亲友帮忙。   ——————————   本来想五月份完结的,但现在这个进度看,可能还要个几天。   害,我尽快嗷。=_=,, 第137章   莹露仔细回想喜婆与她说的步骤和规矩, 向一脸茫然的郡主解释:“催妆诗,这是在催咱们开门出去呢。”   方才还说他不讲规矩, 这会儿倒较起真儿来了。   “我倒是想出去, ”陆离晃晃脚丫子, “鞋呢?!”   莹露:“!!!”   “鞋?鞋……”莹露手忙脚乱地找鞋。   外面的起哄声音就更大了,喜婆在那儿打圆场, 阿木沉吟片刻,又念了首诗。   可莹露还是没找到鞋,不禁应道:“等、等一下……”   外头就有人起哄:“新郎等不及啦!”   莹露实在找不到鞋子, 弱弱地说:“喜婆说,要等郡马给穿……会不会在郡马那儿?”   “这什么破规矩?!”陆离语气渐冷,强势道, “让他进来。”   这些让她手忙脚乱的规矩, 终于也让她产生了一种背井离乡的悲哀感。   定下让她来和亲的时候,她是抱着报效东胡的心态来的,甚至带着一股劲儿,因此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好或者难过。   直到这个时候,孤苦无依的感觉涨潮般涌上来。   ——自己马上就要嫁人了, 但这个人,不是她自己选的。   眼眶酸涩,陆离手握紧,端坐在铜镜前,一身大红喜服,表情却冷艳, 连伪装也不愿了。   莹露一脸为难,迟疑着开了门。   众人起哄着,只江锋发现了她的情绪,鹰隼般锐利的视线往里扫了一眼。   “人呢?”他声音不大,却叫众人不敢再造次。   喜婆和媒婆忙上前说吉利话,不着痕迹地将众人拦在了门外 。   江锋沉着脸,阔步进了房间。   陆离从脸上戴着华胜,金色的珠帘轻颤,她通过铜镜和江锋对视。   “郡主,吉时快到了,您看……”喜婆打着圆场。   陆离没有说话,江锋便问她:“有问题?”   他这样冷硬的态度,叫陆离更不知道该怎么说,加上门外还有许多人在往里看,陆离一次尝到委屈的滋味。   “这个……”莹露鼓起勇气,说道,“郡马莫要着急,你们庆云有规矩,我们东胡嫁女也有规矩。”   说着,向陆离投去祈求的眼神。   陆离脑中灵光一闪,当即在头上拔下一根金簪子,暗器般斜扔出去,那簪子便钉在江锋脚下的地上。   “不错,东胡的规矩就是,”陆离朝莹露使眼色,“一盏茶的功夫,你能为我簪上这枚金簪,便算你赢。做不到……”   没等她说完做不到的后果,江锋就跺了跺脚,直接将簪子震了起来。   陆离脸色一变,冲过去抢。   “哎呦!新娘子脚不能沾地的呀!”喜婆惊慌大喊。   莹露连忙拿红纸包裹着的喜糕铺出一条路来,牵强地说:“这、这叫步步登高,可没有沾地。”   喜婆无力劝说,只得由着她们。   而簪子毕竟在江锋的脚下,陆离这时候冲过去已经来不及了。   做工精良的簪子被江锋握在手里,反欺身上来,要将簪子为她簪上。   陆离闪身躲过,但江锋一向强势,虽招招恪守礼仪,没有碰到她,可密集的招式仍如网一般,让陆离无处可逃。   她本想借机给江锋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自己可不是好欺负的,没想到,她高强的武艺在江锋面前根本不够看,他虽然不想欺负她,可巨大的差距还是让陆离愈发来气。   江锋瞧出她不高兴,也发现她没有穿鞋,洁白漂亮的脚在红裙之下若隐若现。   眉头微拧,江锋突然收了手,不打了。   陆离一时没有收住动作,一脚踹在他胸口处!   江锋后退几步,陆离一个灵活的翻身,单脚落在包着红纸的喜糕之上。   -   “郡主好身手啊!”外面有人哄笑,其中不少江锋的属下。   江锋一个眼神扫过众人:“都转过去!”   众人:“……”   虽然他们很想看郡主是怎么降服江校尉的,但的确事关男人的面子,尤其对方还是敌国郡主,这样做,有损庆云男子的气概。   顿时都表示理解,嘻嘻哈哈地转过去了。   众人一移开视线,江锋回到陆离面前,手里还握着那支簪子。   陆离以为江锋要卷土重来,不禁拉开架势,似乎要和他好好打一场。   谁知道,江锋却停在了离她两步远的地方,轻声问:“鞋呢?”   陆离愣了愣。   莹露也是没有想到,但很快反应了过来,说道:“按庆云国的规矩,您要先找,找到之后帮我们郡主穿上。”   江锋:“……”   她们又不是庆云国的人,如何能想到这么莫名其妙的规矩?顿时,不悦地扫了喜婆一眼。   吓得喜婆连忙解释:“这、老祖宗定的规矩。”可不是她胡编乱造呐!虽然她原先的确有看戏的嫌疑,但她发誓自己没有任何坏心眼儿,就、就图个热闹。   哪知道竟惹得这阎王不悦了。   说来也奇怪,大喜的日子,江校尉瞧着倒比往日更加不好相与,可要说他不高兴罢?对这敌国郡主明明耐心有加。   猜不透,真的猜不透。   一盏茶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的,说明陆离不是真的想闹,只是不大高兴,想借这个机会立规矩。   江锋摇摇头,实现在房中打量片刻。   他常年行军打仗,观察力极强,打眼一扫,便知道哪儿有问题。   果然,喜婆和丫鬟将鞋藏在了床上折叠好的喜被之中。江锋阔步走过去,掀开喜被之时还看到两双红色的袜子。   将东西拿好,走回陆离身边,将梳妆台前的凳子踢到她身后:“坐。”   “怎、怎么?”陆离莫名紧张。   “帮你穿鞋。”   陆离:“……”   不管怎么说,今日也是两人大喜的日子,又是两国和亲,不好扰了议和的进度。   思忖良久,陆离乖乖在椅子上坐好,眼神倔强之中带着几分挑衅。   结果,却见江锋单膝点地,在她面前利落蹲下,随即,大手一伸,握住她的小腿。   “诶?!”   江锋扫她一眼。   陆离抿了抿嘴,什么都没说,甚至努力配合着他,想让自己放松下来,眼看着他温柔地将自己的脚搁到他的膝盖上。   “我先前不知道这个规矩。”江锋视线低垂着,边给她穿袜子,边说,“委屈郡主了。”   原本陆离没觉得有什么委屈的,只感到气闷,结果,让他这副不知真假的语气一哄,鼻端竟突如其来的感到一阵酸涩,眼睛也不争气的红了。   丝绸制的袜子非常滑,江锋动作又不熟练,痒得她不自觉蜷缩一下。   江锋又抬眼看她。   陆离就又不敢乱动了。   她的脚非常白,连着纤瘦的脚腕和修长紧实的小腿,实在漂亮。   但江锋却视若无睹一般,三两下将袜子套上,便给她穿鞋。   婚鞋是造型繁复华丽的短靴,鞋码正好,但小腿处的靴身略有些宽大。   套在脚上,将袜子箍出了层层褶皱,踩在脚底,有些别扭。   江锋要去捞她另一只脚的时候,便察觉她不太自在。   “怎么?”男人发问,眉头还微拧着。   “没什么。”陆离摇摇头,要自己动手去调整一下。   旁边的喜婆见了,急忙要劝阻:“郡主,这……”   她自己的腿,碰一下还不行?陆离僵着手,彻底没话说了。   “我来罢。”江锋单手圈着她的脚踝,整理了一下袜子的边缘,将里面的褶皱抻平。   手掌的力道托着她的脚踝,带给陆离无形的安全感。   陆离的指尖蜷了蜷,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是的,搁在自己膝盖上,显然不太习惯。   “这样行吗?”江锋瞧向她。   的确舒展了许多,陆离于是点点头,任他将另一双鞋袜也帮她穿好。   一盏茶的功夫很快就要过去了,但江锋的动作实在太温柔太细腻,以至于,让人忘记了陆离方才的说辞,只安静地看着他们,不忍心打扰。   何况,东胡根本没这项规矩。   是以,即使莹露发现时间快到了,也没有出言提醒。   但没有想到的是,江锋帮陆离穿好鞋子以后,趁她不注意,轻描淡写地将手里的金簪往她发髻上一别。   时间不多不少,刚好一盏茶。   莹露:“……”   动作流畅自然而且十分迅速,加上陆离正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移开腿,所以都没有发现自己头上多了个东西。   她没重新提起比试的话,江锋也就没有多言,只微微扬了扬唇,起身,淡然望向喜婆。   虽是询问的眼神,却透着十足的威压,叫人不敢忽视。   “吉时到!”喜婆识相地扬声喊道,“花妆红,新娇乘鸾轿,倾国倾城;新词贺,笑将美言祝,百年好合   !”   与此同时,门外乐声响起,喜庆的吹奏中,鞭炮声噼啪作响,一派热闹场景。   其实,庆云国婚礼规矩众多,穿鞋之前,还要由女方的弟兄洗脚,之后,更要由其背到轿前——在入洞房之前,女方的脚不能沾地,否则不吉利。   而陆离作为东胡和亲的对象,随行的只是何谈的使官,便没有人配合着完成整套的步骤。   不过,洗脚可以省去,背到轿子前这一项,却叫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两人身份尊贵,喜婆自然不好强调说必须要按照这个步骤来,那不是为难新人吗?借她几个胆子也不敢。   是以,吉祥话说得再好听,喜婆也仍是满脸难色,尴尬地望着两人。   莹露和陆离并不知其中关窍,也没有注意喜婆的神情,一听外面开始催了,莹露便将娘遮面用的绣金团扇递给郡主,接着,要扶着她大大方方的往外走。   “且慢。”江锋却稍稍拦了陆离一下,借着鞭炮声的掩饰,压低声音说,“郡主,人多眼杂,多有得罪之处,请海涵。”   陆离:“???”   正要问清楚,纤腰就被江锋反手揽住,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来,人便被他背起来了。   “你家中弟兄不在庆云,没人背你,”江锋的声音稳稳传入陆离耳中,“我背你。”   他身形高大,宽肩窄腰,叫人格外有安全感。   陆离脸前的华胜剧烈摇晃着,一双红唇在金色的珠帘后面若隐若现,喜扇后面的眼睛亮晶晶的,却闪着微怔的神采。   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背过。   从小就是不受宠的那个,时至今日,她才感受到有人依靠是什么滋味。   哪怕这只是暂时的、虚假的。   这一瞬间,她无比羡慕庆云国的女子,有人背着送上花轿,也很庆幸,和亲的对象是面前的这个人。   虽然她不知道之后会遇到什么状况,但眼下这一刻,她想要抱紧江锋,不管不顾。   -   “来了来了。”接亲的乐声渐近,在江家内院的女眷都不免有些激动。   蜚蜚自然也好奇的很,很想去前院凑热闹,但因新人拜堂时爹娘要到场,所以招待客人的责任落到了蜚蜚这个当家的肩上。   而阿柔病刚好,又担心妹妹一个人没办法应付这么多亲眷,便与她守在内院,招呼客人。   今日人到场的客人实在太多了,光是舅公那边的姨婆舅婶、姑嫂姐妹就近百人,更莫要说外公的同僚、学生等。   好在是大喜之日,又事关两国邦交,宾客们反倒比她们还要谨小慎微,生怕出错。   拜堂很顺利,即使新娘手持团扇,也能瞧出明艳动人的神采。拜堂后,陆离被送进了洞房,便没其他事要做了,江锋还要留下来敬酒。   庆云国重礼教,酒桌上更是有许多讲究,尤其男人多的地方,少不得会因为这些而醉酒滋事。   江锋常年在军中,自是习以为常,对这些所谓的规矩也是门儿清,若他有心想要躲,保管滴酒不沾的同时还能叫对方心花怒放。   今日人实在太多,若这样一桌一桌敬过去,酒量再好也得趴下。   是以,在属下的陪同之下,插科打诨、嬉笑怒骂,前后左右走了一圈,那杯酒一滴也没少。   他本不是假意逢迎的个性,只在饮酒一事上颇有坚守,到头来,也只是和蛊雕军的弟兄们真正喝了几杯。   战友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又无数次并肩作战,那是过命的交情。   知道他的习惯,了解他的喜怒,于是也都点到为止,一圈敬下来,江锋只眼角处的皮肤微红几分,并无半点醉意。   不知情的,俱十分震惊,以为他酒仙在世、千杯不醉。   除了敬酒的规矩,还有闹洞房的说法。   但陆离毕竟是敌国郡主,事关两国邦交,再纨绔的二世祖也不敢出这个风头。   没人敢提,江锋也乐得清静,趁萧梵屹到来的机会,去了二弟的书房,与兄弟们闲聊。   先前得知他要娶黎云郡主的时候,几人虽吃惊,但并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是大哥自己的决定,不管外人怎么看,他们做兄弟得肯定无条件支持。   进书房之前,江锋突然回头,问属下:“郡主那儿传膳没?”   属下愣了片刻,才慌忙回道:“洞房重地,除了您,借别人几个也不敢进啊。”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在想,校尉对郡主……竟牵挂至此!   听说,接亲的时候也是校尉亲自背上去的!   这能说明什么?说明校尉对郡主那是妥妥的真爱好吗?才不像外界所说的那样,什么攀附权贵,出卖色相。   “让人送到门口。”交代完,才与兄弟几个一同进去书房 。   原本他们与萧梵屹议事,也不应当有别人在场,有吩咐给他做,属下自然积极领命,忙不迭去了厨房,亲自将晚膳送到门口,交给了郡主的陪嫁丫鬟。   丫鬟穿着她们的衣裳,灵动可人,属下根本不敢看,交了差就跑了。   走了没多久,听力极佳的他,听到有人在悄悄说什么“点燃”、“听暗号”、“九百九十”之类的。   这、这不会是有歹人混了进来,打算趁夜行凶罢?   还讨论如何点燃,莫非,用的是伏火雷?   九百九十,莫非,数量竟如此之巨?   至于他们所说的暗号……属下凑近了一些,想要听到他们的暗号是什么,好见机行事。   然而,那几个人也不是什么善茬儿,他刚刚动了下,就被发现了。   担心打草惊蛇,属下赶紧跑开,要去向江锋禀报。   他一走,隐在黑暗中的人就慌张地说道:“糟了,赶紧换地方!主子交代了,必须听暗号,暗号没到之前,千万不能让人发现烟花的事儿。”   众人:“我去把那小子绑了!”   领头的人连忙制止:“莫要节外生枝,再耽误了主子的大事儿。”   他这样一说,谁还敢有什么异议?只得吭哧吭哧的将准备好的东西搬往别处。   -   蜚蜚和阿柔忙了一天,直到入夜,宴席结束,舅公那边的亲眷都陆续离开,姐妹俩才有空。   曦月郡主也帮着忙前忙后的,累到不行。   众人离开后,三人毫无形象地瘫在椅子上,还要相互笑话。   “成婚可太累了。”萧曦月感叹道,“新娘子还要更累,刚睡下就要起来折腾,夜里还要继续折腾。”   说完,顿觉这话有些不正经,不好意思地捂着嘴巴笑了笑。   “大哥也很累的。”蜚蜚什么都没有听出来,只是顺着她的话说,“那么多桌宾客,都要他敬酒。”   萧曦月便佯装无事发生,点点头,打趣蜚蜚:“马上不就轮到你了吗?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心疼别人。”   蜚蜚惊得张大嘴巴。   是啊,马上就要轮到她成婚了。而她之前根本就不知道,成婚竟然这样累!   方才曦月郡主说什么来着?   “郡主,新娘子当真要那么折腾?”蜚蜚问她,“白天折腾我能理解,为什么夜里也要折腾?”   萧曦月:“……”   “呃,这个,蜚蜚啊。”萧曦月头一回词穷了,看着她天真的大眼睛,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这个事情。   阿柔在旁边偷笑,结果让萧曦月发现了,当即把问题抛给她。   “你问你姐姐,她什么都知道。”   “乖,晚上姐姐跟你说。”   萧曦月大笑,连忙接上:“就现在说嘛,我也想听。”   “你少教坏我妹妹。”阿柔拿桌子上的花扔她。   蜚蜚不明白她们笑什么,愈发好奇。不过,曦月郡主也不算外人,却还要避着她,估计不是什么好事儿,否则姐姐会直接说的。   见她疑惑地望着自己,阿柔说:“郡主逗你玩呢,等会儿再说,这件事情不要让别人知道。”   姐姐这样说,自然有她的用意,蜚蜚便乖乖点头。   三人有说了会儿话,仆从过来喊她们,说是阿娘喊她们。   估摸着是家事,曦月郡主便提出了告辞。   姐妹俩到了阿娘的院子,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事,就让满屋的贺礼和箱子给吓到了。实在是多的没地方下脚。   “这些都是宾客送的?”阿柔还算冷静。   蜚蜚双手捧着脸让自己镇定些,大哥发财了呀!   “嗯,想让你们帮着清点清点,你大哥事忙,账房先生又脱不开身,”阿娘说道,“现银和贵重之物你们清点好,其余的,让仆从们帮一下,不然也忙不过来。”   除了他们姐妹俩,三哥也在,闻言,诧异地瞧了瞧阿娘,欲言又止的。   阿柔察觉了他的表情。   想了想,还是直言不讳的和阿娘说道:“不用清点,直接送到大哥院子里去。”   大哥另置办了宅子,只是黎云郡主娘家不在庆云国,为了周全礼数,便定下头三日在江家住,三日后回他们新宅子,便视作回门。   所以,这些东西才暂时给堆在了爹娘的院子里。   可这毕竟是大哥的东西,虽然他们兄妹几个不会做什么,但是大哥既然成了家,他们就不好再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   大哥疼他们,即使出错也不会责怪,可难保大嫂不会多想。   况且,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是大哥的东西,还是让他们夫妻二人自己处理比较妥当。   阿柔这样一说,爹娘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道:“是是是,看我这脑子,真是老糊涂了。老三,这事儿交给你了,尽快叫人把东西送过去。”   “我的老娘诶。”三哥捏捏额角,“人家洞房花烛夜,我吭哧吭哧往那送东西?您老是不是看我不顺眼,想借大哥的手打我一顿?”   “我现在就想打你。”柏秋郁闷的很,“我想打你就打你,还要借别人的手?”   阿森:“……”   朝阿柔投去求助的眼神,想让阿柔赶紧给说说理。   阿柔笑笑,说道:“明日再说罢。”   “对嘛!”三哥无比认同。   柏秋瞅了咋咋唬唬的三哥一眼,拿他没办法似的:“那行,都累了一天了,回去好好休息,明日早起些,也见见你们大嫂。”   蜚蜚和阿柔转身出门,三哥和爹娘顿时交头接耳起来,又不敢说出声来,一个个表情都有些夸张。   阿柔觉得不对,回身瞅他们一眼,三人连忙恢复正常,甚至还在朝她微笑。   听错了?阿柔满脸疑惑。   蜚蜚还惦记着让姐姐要跟她说的事情,什么都没有注意,已经出了门,阿柔只得跟上。   姐妹俩一出去,三哥就直说:“阿娘你看,我早说这借口蹩脚的很,根本留不住阿柔,果不其然不是?”   “尽说那些没有用的。”柏秋揪他的耳朵,“也没见你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江敬武捋着胡子看热闹,但笑不语。   “现在怎么办?”三哥问,“我、我把人喊回来?”   “不急,等等再说。”阿娘说道,“你二哥那儿准备得怎么样了?”   “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只是一直不见阿柔。”三哥说,“今天真是快累死了,我觉得妹妹回去肯定会洗漱休息,天塌下来估计也不会出院子。”   “那肯定不成,”阿娘急匆匆往外走,“还是得把她们喊回来。”   一出门,却见阿柔和蜚蜚正怀疑地望着她,似乎在因为受到欺骗而用眼神质问她。   柏秋:“……”看来,孩子太聪明有时候也不好。   “有事瞒着我们哈?”蜚蜚修长的食指挨个点过爹娘和三哥,可爱的长音过后,突然换上奶凶奶凶的语气,“到底什么事儿?都给我老实交代!”   -   爹娘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决定把三哥给卖掉。   三哥被推出到两个妹妹面前,干笑了几声,实在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无奈之下,三哥把心一横,就打算实话实说。   不过,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外面突然跑进来一个人,一进院子,就惊慌地说道:“老爷,夫人,我、我有大事禀报!”   三哥硬是把转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救星般看着冲进来的属下:“何事?速速秉来!”   那人正是大哥的属下,他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后,就打算去和大哥说,但萧梵屹和太傅也在书房,他根本不敢去。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几人出来,他又担心出事,只得来找爹娘。   正巧解了三哥的围。   三哥一问,属下便一抱拳,抑扬顿挫地说:“属下怀疑有人在府上藏了伏火雷,想要谋害行刺!”   “伏火雷?”众人惊呆了。   属下便将自己的发现和众人说了一遍,尤其是那几个人对暗号时的对话。   知道内情的爹娘和三哥:“……”   “属下无能,没有听到他们的暗号。”那人说道,“但我发现了埋藏伏火雷的地点。”   他本想让爹娘派人去搜寻,可当他把事情说完,却发现几人竟然一个比一个平静,完全都不相信的样子。   尤其是阿柔,因为她知道府上有萧梵屹的眼线,所以她从来不担心家里的安全问题。   不过,她既然已经跟萧梵屹闹掰了,说不定他一个不高兴,就跟眼线断了联系,或者,亲自埋了伏火雷呢?   毕竟外面都在乱传,自己毁了他的清誉,他想要报复也正常。   “三哥,你方才还没把话说完。”蜚蜚突然的问话,打断了阿柔的思绪。   “啊?我……”   三哥脑子转得飞快,着急地想着答复。这个时候,阿娘突然掐了他的胳膊一下,慈祥地说:“你三哥要说的正是此事。”   阿娘说道:“你们今日忙了一天,不好让你们担心,这才瞒着。”   “真的?”   “自然是真的。”阿娘挽着三哥的胳膊,要拽他往外走,“既然你们知道了,那咱们就一块儿去看看。”   三哥腿还没好全,拄着拐杖艰难地跟上阿娘的步子,边走,边碎碎念:“娘!腿,腿……”   “不这样,怎么哄你妹妹过去?”阿娘拍拍他的手,“看你那不情不愿的表情,眼下咱们这是要找出伏火雷好自救呢,你多少扮得像些。”   “我一个瘸子,急得都会跑了,这叫扮得不够像?”三哥委屈。   好在阿柔和蜚蜚没再提出多余的疑问,顺利被他们带出了院子,来到江家内院与外院的回廊处。   回廊曲折婉转,朱木飞檐,为与婚事相称,隔几步便有一盏红灯笼,白天只觉得喜庆,夜晚却星光点点的,煞是好看。   几人却无心欣赏。   “就在前面!”属下指着回廊尽头的拱门底下,“属下就是在这儿听到的。”   离得远,并看不出什么来。   阿柔便谨慎地过去找了一圈,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现,正要多问些细节。   就听见一声尖锐的嘶鸣声在不远处响起!   下一刻,随着“嘭”的爆裂声——天空绽放出绚丽的烟花。   夜空在那一刹那亮如白昼,阿柔敏锐地仰头,瞳孔中映照出火树银花的光芒。   哪来的烟花?   阿柔并未沉浸在烟花带来的惊喜当中,正想要四下找寻。突闻一阵萧瑟的洞箫之声。   阿柔和蜚蜚连忙跑到拱门外,就见一位身着白衣、长身玉立的男子正站在屋脊之上,背后是巨大的月轮,头顶是华丽的烟火。   烟花绽放的瞬间,他左脸金色的浮雕面具被映照得光怪陆离,如同含泪的佛陀,俯瞰人世间的悲苦。   箫声悠远,萧梵屹的长发和衣摆无风自动,比五光十色的烟火更加耀眼,叫人根本移不开视线。清雅俊逸的面容,更如坠落凡间的神祗。   ——现在,便要为她降下神谕。   作者有话要说:  参考自百度,检索词为“婚礼贺词“,有调整。,, 第138章   即使不少人都知道萧梵屹的计划, 也免不了为他的出尘绝艳而感到心惊。   陌上人如玉, 公子世无双!   尤其这一幕是为了讨阿柔的欢心而特意为之,在阿柔的家人心中, 便更多了一份肯定和欣赏。   也是这个时候,蜚蜚和阿柔才明白为什么爹娘要这么神神秘秘的, 但是早就和九皇子说好了, 要给姐姐一个惊喜。   蜚蜚迫不及待想要看姐姐的表现, 忙调转视线,看向阿柔。   阿柔却仰头望着萧梵屹的方向, 仿佛周边的一切都离她远去了, 只能看见那人鎏金的面具和飘逸的衣摆。   心动和痴迷淹没了阿柔,也让她在这一刻萌生起了一种强烈的占有欲。   这个人是她的, 她不会再放手了!   心思多又怎么样呢?自己狠起来,不见得会输给他, 若他将来敢做什么,有的是法子加倍还回来。   那么,现在就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可能,——若这人当真对自己情根深种,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打定主意, 阿柔笑了出来。   这几天都很少见她笑,一来是病了,不舒服,二来是心里难受, 根本笑不出来。   眼下见了她玉人般的笑容,蜚蜚也松了一口气。   这时,一只大手搭在了蜚蜚的肩上。   “这法子不错罢?”顾瑾城讨赏似的语气,“我想出来的。”   蜚蜚难得没有把他的手拿开,反而握住了他的指尖,在众人面前,悄悄与他传达着欢喜的心情。   顾瑾城总算如愿以偿,正欲好好欣赏一下九皇子斥巨资准备的烟火表演。   旁边的阿柔就扭头走了。   顾瑾城:“!!!”   刚跟蜚蜚吹完牛,要不要这么不给面子?   众人也都十分疑惑,刚刚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走了?   这……好歹是九皇子,怎么也不能让他这样下不来台啊。   三哥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可阿柔脸上的微笑,怎么看也不像是不高兴,那她为什么离开呢?   阿娘像蜚蜚使了个眼色。   蜚蜚连忙追上去。   身后,悠远的萧声停了下来,只剩下烟花绽放的声音,落在众人耳朵里,犹如催命的爆破声,叫人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不好逼问女儿,就只能等蜚蜚去问。   结果,蜚蜚凑上去跟她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又跑回来了。   “怎么回事?”阿娘拉着她小声问。   蜚蜚却没有回答她,反而走到了大哥的身边,跟大哥耳语了几句。   大哥:“……”   “你们啊。”大哥捏捏蜚蜚的脸,“胆子也太大了。”   蜚蜚古灵精怪地吐吐舌头:“让九皇子放下身段,如此作为,大哥,恐怕没人比你们胆子还大罢?”   “是是是,都是我带坏的。”大哥拿她没办法,只得按照阿柔所说的那样,去找萧梵屹。   “你们几个小的,真是胡闹。”江敬武老是被蒙在鼓里,佯怒着瞪了女儿一眼,“到底什么情况,快点告诉爹爹。”   蜚蜚故意不和他说:“姐姐只让我告诉大哥,等会儿你们问大哥好不好?”   江敬武只好笑着点点她:“就知道拿哥哥姐姐当挡箭牌。”   正欲追问,却见阿木和萧梵屹说了几句话之后,萧梵屹也从屋脊跃下,不知道去那儿了。   众人:“……”   “这是何意、蜚蜚,你就快说罢,阿柔到底要做什么?”阿娘是真急了,“阿柔三番两次让九皇子难堪,若真惹恼了他,可怎么是好?”   而蜚蜚却无比肯定:“他是个很好的人,即便恼了,也不会对姐姐怎么样的。”   众人:“!!!”听这话音,是真拒绝了?   -   萧梵屹听了阿木的话以后,直接从屋脊上面跳了下来,去往阿柔所说的地点。   去的路上,他心里其实很忐忑,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经历过很多,原本以为,不会有什么事情能再让他紧张了,可遇到阿柔之后,他似乎总是提心吊胆。   ——怕她会出事,怕她被流言影响,怕她过的不好,怕她心里真的没有自己。   前者他还可以努力,或者凭借自己现在的势力去做出改变,可后者,他是真的无能为力。   他自认并非什么天之骄子,所作所为,不过是希望能得到心上人的回应。   可阿柔心思深沉,他是真的猜不准她的想法。   若是寻常女子,上次在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就已经能够明白他的真心了,可阿柔却把他狠狠拒绝了一顿,之后这么长的时间也没有理他。   这让他很是受伤,但也更加激发了斗志。   同时,对阿柔也多了几分了解和欣赏,她绝不是那种会依附别人的性格,若她能答应自己,将来也一定善待她,给她足够的空间和机会。   从前厅到阿柔的院子是一段不短的距离,萧梵屹很快就走完了。   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他才从墙外跃进去。   在进去之前,他也想了很多,毕竟不知道阿柔叫他过来做什么,结果,进去之后,才发现阿柔正在院外等他。   院门开着,有微凉的风吹过来,带着淡淡的花香。   萧梵屹望着阿柔的背影,突然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平和之感。   ——不管她做何回应,是接受还是拒绝,他都会一直这样跟在她身后,哪怕她永远不回头。   “你看。”阿柔指着前面一处,显然早就感觉到了他的存在。   萧梵屹拿不准她的意思,便默不作声地走向前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是一棵银杏树。   比院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要高,亭亭如盖,枝繁叶茂,翠绿的扇形叶子,树枝上面挂着一盏造型别致的宫灯。   庆云国有个习俗,未出嫁的姑娘在闺房附近挂灯,便能快些遇到命中注定的如意郎君。   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萧梵屹的心开始狂跳,面上却始终冷静如常,只匆匆扫了灯一眼,就又侧过脸盯着阿柔看,想要快些判断出她的想法。   尽管阿柔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但他还是不敢确定,除非从阿柔那里听到明确的答案!   “是丫鬟姐姐和我说的。”阿柔看向他,“七夕的时候非让我挂,说是能快些找到如意郎君,我原是不相信的,但现在看来,很多传说和习俗也不无道理。”   如意郎君是指?   ——他?   萧梵屹又惊又喜,若不是一直以来的克己复礼,早就仰天大笑出声了。   “那是自然。”萧梵屹努力让自己冷静,但思来想去,也只说了句,“老祖宗的智慧,能使没道理的吗?”   在说什么?……萧梵屹心中懊恼地想,怕不是高兴傻了,这种时候,说什么老祖宗?   “真没趣。”果然,阿柔说他,“上去把它取下来。”   萧梵屹:“???”   “怎么?不想取?”   萧梵屹:“!!!”   果然!萧梵屹整个人都要疯了。   阿柔心里果然是有他的!   ——取,音同娶,阿柔这是在向他求亲呢!   天呐天呐!这个小丫头真的不简单,连表白都这么清新脱俗,让人打心眼里喜欢,更无法拒绝。   “娶!自然要娶!”   -   萧梵屹绽放出略带傻气的笑容,二话不说便跃上树梢,直接将挂着宫灯的那条枝桠都折了下来。   阿柔:“……”   看着面前伸过来的带着银杏叶的枝桠,以及绑在上面的宫灯,阿柔失笑。   “你就没点想说的?”阿柔戏谑地说。   萧梵屹的笑容渐渐被认真所取代,深情的回望着她,有些激动地说:“姑姑跟我说,对女孩子,要常说些海誓山盟,哄她高兴,但那些话实在太虚无缥缈了,我信佛,不敢说。”   阿柔没绷住,捂着嘴笑得肩膀都在抖。   萧梵屹的神色却愈发正经,“所以我现在唯一能保证的就是,无论在什么时候,我都会保护你,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我会对你好的。”   这话还像样些,阿柔努力忍着,不再笑了,仰着脸与他对视。   “原先种种,是我想错了。”萧梵屹说道,“长久以来的打压和谋划让我变得功利,因为那是我最好的武装,只有戴上面具,我才有喘息的机会、重来机会。”   “我原以为,我的面具和我的手段是我最坚硬的铠甲,后来我才知道,表面的强大不是真正的强大,内心的强大才是。”   “——而你,是那个让我内心强大的人。”   “阿柔。”萧梵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我有很多缺点,我孤傲、强势、阴险、狠戾……所有我想要的,我都要得到;受不了一丁点儿委屈;更受不了你哭泣时看我的眼神。”   “我虽然不做坏事,但绝算不上一个好人。”他说,“姑姑说我心中有丘壑,俯仰皆不平,是以,从未有过真正的快乐。”   “直到我听见你、遇见你。我开始想要做一个快乐的人,那样的话,或许就能感染你,就能一直看到你的笑容,就能让你多看看我,多靠近我。”   萧梵屹持着华丽的宫灯,目光灼灼地望着阿柔。   他的身后,是火树烂漫、虹彩狂舞的烟花,斑斓的色彩映照在他的周身,让他看起来好似会发光那般耀眼。   阿柔沉浸在他的剖白当中,感慨万千,五味陈杂。   萧梵屹稍稍向前些,干燥的大手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珠,笑容不自觉变得温柔起来。   “吓到了?”他有些不知所措。   阿柔连忙摇头,一开口,却不觉有些哽咽,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在哭。   “你说的就跟真的一样,我都要信了。”阿柔原是开玩笑,可说着说着,眼神却流露出一丝脆弱,泪水盈满眼眶,她的语气近乎祈求,“我信了,你不要骗我好不好?”   这样的阿柔,让萧梵屹心里像是被钝刀锉磨一样。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让她这样没有安全感?   深情地将她拥入怀中,萧梵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上次哄她入睡那般,安慰着她:“我从不骗人,阿柔,你可以相信我,请你相信我。”   阿柔没忍住,埋头在他怀里,在炫彩漫天的火树银花之下,放任自己哭了出来。   她绷了好久好久,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好,我相信你。”   -   “阿爹,妹妹都这么大了,她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大哥被江敬武问得受不了,“今天好歹是我大婚,您这样拉着我不让我回房,不太合适罢?”   江敬武:“……”   蜚蜚捂着嘴偷笑。   就他们两个人知道实情,还这样瞒着他这个做爹的,江敬武是真着急了,作势要揪蜚蜚的耳朵。   “二叔,二叔。”顾瑾城护在蜚蜚身前,“马上就不是你家的人了,可不能动手。”   这小子,得了便宜还来他面前现。   江敬武愈发来劲:“你要这么说,我还非打不可了!毕竟马上就不是我家的人了,打一次少一次。”   蜚蜚知道阿爹不会真打她,笑着在他跟前跑来跑去。   顾瑾城担心这样下去再真惹了老丈人不高兴,就把小姑娘揪到一边,问她到底什么情况。   两人也走了一段时间了,蜚蜚也玩够了,就将姐姐请萧梵屹去银杏树下的事情给他们说了一遍。   江敬武听到,突然一声爆喝:“你们!你们胆子也太大了!”   “这、这深更半夜的,啊?孤男寡女共处?你……”他原本指着蜚蜚,见小姑娘吓得睁圆了眼睛,又突然调转方向,指着阿木,“你这个做兄长的,还帮她遮掩?”   阿木:“……”   “你怎么做人家兄长的?”说着,在他隔壁上狠拍了一记。   结果被他结实的肌肉给震得手疼。   江敬武:“……”这日子没法过了!   “人在哪儿?”江敬武将被震得不停颤抖的手背到身后,瞪着阿木,“哪棵树下?”   阿木见老父亲似乎真生气了,不得不指指蜚蜚院子的方向,只瞬间,就又一扬手,假装在挠头。   江敬武本想直接冲去找女儿,反应了一下,上前揪住阿木的耳朵,带着他往婚房的方向走了几步:“这么重要的日子,你还有心情在这里浪?赶紧给我滚回去。”   末了,补充一句:“若传了出去,少不得说你苛待郡主,扣你一个不懂规矩的帽子。”   阿木身上还穿着喜服,原本也是想着帮着处理好九皇子的事情就回去的,结果让阿爹训斥了一顿,自然不会拖延,向爹娘和外公行了礼,匆匆赶去了婚房。   陆离正坐在桌边啃鹅腿儿,一天没吃饭,确实饿狠了,便让莹露在门口守着,若听到脚步声,赶紧提醒她。   莹露小时候专门训练过,听力和视力都好的很,自然而然地接下了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但她们没有想到的是,江锋武艺高强,一般人根本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是以,当他叩响婚房的门时,陆离还在里面大快朵颐。   主仆俩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讶。   反应过来,陆离的动作像是被开了二倍速,唰唰唰扔下鸡腿,拿布巾抹了一下手,急忙忙盖上盖头,继而稳稳坐在婚床上。   衣服上的褶子都来不及理。   莹露将陆离擦手的布巾往衣兜里一藏,回头看到自家郡主并无丝毫不妥,这才开门,低着头退到一边,让江锋进来。   江锋穿着和陆离同等质地的大红喜服,束黑金冠,黑色绣金线的腰带勒出劲瘦的窄腰,更衬的眉眼英武、气宇轩昂,与腰带同款式的靴子先进门。   瞬间,江锋的眉头就拧了起来。   烧鹅的味道,可太香了。   今日他光顾着招待客人,又陪弟兄们喝了点儿酒,根本没怎么吃东西,又累又饿。   原本没意识到,这会儿闻到烧鹅的香味,顿觉五脏庙有些空荡。   再看桌子上的吃食,基本上没怎么动,就烧鹅少了两只腿。   想到郡主啃鹅腿的画面,嘴角不自觉勾了勾,江锋的目光望向床边的陆离。   “这儿用不着你了,先出去。”对门边的莹露说了句,江锋阔步走向婚床边,金刀大马地在她旁边坐下。   陆离浑身僵硬,但根本不敢动。   没办法,打也打不过,又顾及着两国脸面,不敢骂他,只得静观其变。   莹露见自家郡主鞋尖动了一下,明显是想跑又不敢跑,顿时心疼得要命,舍不得让郡主一个人面对这活阎罗。   可毕竟是别人大婚当夜,她一个小丫鬟,留在这儿确实说不过去。   “怎么?”江锋问她一句。   吓得莹露当即弯下腰,连声说“没有”,并恭敬的快速退了出去。   刚一带上门,小丫鬟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她真是太没出息了!怎么就这样出来了呢?应该和那活阎罗顽抗到底才对!   为了郡主,死又何妨?   可是、可是他真的好可怕,一个眼神扫过来,就跟要吃人似的,再想到那些关于他茹毛饮血、杀人如麻的传言,更是吓得浑身打摆子。   别说负隅顽抗了,被他眼神所触及的每一刻都让她觉得难以呼吸。   小丫鬟简直无法想象,她可怜的郡主,今夜可怎么熬啊?!,,,: 第139章   出了门, 莹露也不敢离开, 就在门边候着。   门外另有两个丫鬟,是柏秋专程配给陆离使唤的, 一个叫雪芮,一个叫雪英,特意挑选过, 活泼机灵,心思也单纯。   见莹露暗自垂泪, 两人对视一眼,挪了过去,小声安慰着她。   在外人面前, 莹露不好意思把自己哭鼻子的模样叫人瞧了去, 加上三人年纪相仿,聊着聊着, 气氛便轻松了起来。   三人守在外头, 一直没听到什么动静。   实际上, 江锋坐到陆离旁边以后, 就没有做什么, 只是好整以暇地观察着她。   看她葱白似的指尖, 倒是没瞧见啃鹅腿的痕迹,又稍微凑近闻了闻, 也只是一股清甜的脂粉香和头发上清新的澡豆味儿,不知道她究竟吃过饭没有,是不是还饿着。   察觉他的靠近, 陆离愈发僵硬,手指轻轻捏着裙摆,生怕他对自己做什么。   ——毕竟是洞房花烛夜,她已经嫁过来了,似乎没有理由拒绝。   不过,早在决定来和亲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管什么困难都不能让她退缩,何况,嫁给江锋,总比嫁给旁人要好。   顶多日后执行任务起来困难些,其余的,她并没有那么抗拒和介意。   姑且走一步看一步罢。   但这个江锋是不是太坏了?至少先把盖头掀了啊,头顶着这个玩意儿,什么都看不见不说,呼吸都不抬顺畅,连带着叫人心情也不好。   他是不是故意的?   “咳。”陆离清清嗓子,提醒他。   江锋挑了挑眉,换了一只手撑着脸,偏头瞧他,英武的脸上满是戏谑:“郡主急了?”   她急什么?   陆离又不说话了,左手捏紧了挡脸的团扇扇柄,心里暗暗骂他。   这人就是故意的!   白天的时候,瞧着挺正经的,到了晚上,怎么就原形毕露了?竟敢调戏于她!   当她是庆云国那些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吗?   陆离气闷,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许久,涂了嫣红口脂的唇瓣微微上扬,新娘子开口说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夫君,你当真打算这样一直晾着我?”   江锋:“……”   使不得,使不得!   本想逗她玩儿,没想到反倒让她逗了个彻底。   “郡主海涵。”江锋恢复如常,边用喜床边的喜秤将红盖头一点点挑开,边说道,“是我唐突了。”   大红的盖头一点点被挑开,房间内的陈设慢慢在陆离面前呈现,盖头之下的美景也渐渐进入了江锋的视线。   庆云国大婚规矩众多,光是新娘的头面就有三样,盖头之下是精致的团扇,团扇后面是华丽的华胜。   ——上好的珍珠串成的华胜挡在新娘姣好的面前,蜿蜒起伏,花蕊般轻轻摇颤,将遮未遮,显出几分欲迎还拒的意味。   华胜之上,一双明亮而剔透的眼睛,琉璃一般望着他。   饶是稳重如江锋,也不免倒抽一口气,被这灵动的眸子瞧得心-猿-意-马。   只一瞬,江锋便移开了视线,看向她捏着扇柄的指节。   陆离很白,只一双手因常年习武,练的有些粗糙,不似寻常女儿家那般细嫩,反有些骨感。   江锋满意地点点头,终于能平心静气地把陆离当成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兄弟。   迅捷地将盖头挑开以后,江锋便走到桌边坐下,斟了两杯酒,等着陆离自己走过来,共饮合卺酒。   陆离:“……”   这人当真是庆云国的人吗?   她还未却扇,也未取华胜,他怎么只掀了盖头就不管了呢?   “咳。”陆离斜睨他,委婉提醒。   江锋顿住,回头去看她,就见她一双眸子灵动剔透,带着微怒,视线斜斜落在他脸上,团扇遮住半张脸,肌肤胜雪,瞳孔如墨。   他好不容易压制住的燥意又开始蠢蠢欲动。   -   “你们庆云国的规矩,江校尉竟不知?”陆离一副质疑的口吻,“还是说,江校尉只是逢场作戏,心中对这桩婚事半点也不重视?”   江锋仔细瞧了她一会儿,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无奈地笑,江锋走到她跟前,弯腰去瞧她的眼睛,见她紧张地眨了眨眼,更是起了逗她的心,猛的凑近些,作势要亲她一般。   吓得陆离连忙把扇子拿开,挡在他脸上。   “你做什么?”陆离大惊失色。   江锋笑:“却扇。”   “你……”陆离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却还是嘴硬,“当我不懂你们的破规矩,就随意糊弄?却扇不是要念诗吗?”   “众所周知,我一介粗人,斗大的字不识几个,惯会欺负人。”江锋压低声音,“郡主确定,华胜也要我帮忙?”   眼看着他越凑越近,陆离双手抵上他的胸膛:“不用了!”   说完,把团扇往喜床上重重一放,当着他的面儿,取下华胜。   江锋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好整以暇地摊开左手,让她把华胜放在他手里。   上回在大殿,他也是这样一副欠揍的神情,陆离想到就牙痒痒,动作多多少少带了几分怒意。   可她瞪着眼睛的样子比平时生动许多,江锋觉得可爱,笑容便更盛。   收了她的华胜,江锋转身拿了个雕花的盒子用来装,耐心地将每一串珠帘理好,做完,又找出一个窄长的盒子,剪下一缕发丝,继而朝陆离伸手。   结发夫妻。陆离脑海中突然出现着四个字,叫她好一阵心潮涌动,说不清楚是什么情绪。   聘婷着起身,接过他手中的剪刀,犹豫着是剪一缕发,与他虚与委蛇,还是将刀尖刺向身边人!   江锋自然瞧出了她的迟疑,却并不催促,只安静地站在一旁。   好一会儿,陆离才下定决心一般,低下头,果决地剪下了一缕青丝,递给江锋。   江锋执起盒子里的红绳,却没有动手绑,而是递给了陆离。   红绳碰到陆离的手,她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抬头的时候,眼神既疑惑,又震惊:“做什么?”   “帮一下啊。”江锋将合并在一起的发丝往前递了递,示意由她来绑。   两缕发合成一缕,分不清谁是谁的。   陆离看了看,犹豫了会儿,才小心地接过红绳,素手翻转几下,用红绳把两缕头发绑在一起。   满意地点点头,江锋将绑好的发丝放在盒子里,和陆离的华胜并在一处,放在了梳妆台下的柜子里面。   做完这些就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   陆离已经乏了,同时,也放松了对江锋的警惕,隐隐觉得他应该不会对自己做什么。   “过来。”江锋在桌边坐下。   方才只吃了一点儿,他就来了,陆离还没饱,而他明显是让自己过去喝酒。   陆离不剩酒力,更何况,先前她就听说有些人会在合卺酒中放东西,她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根本不敢喝。   江锋察觉了她的警惕,无奈地摇头,当着她的面儿,将酒泼了。   做完这些,冲外面喊了一声,竟是叫莹露去舀两碗水来。   莹露也想要趁机瞧瞧郡主的情况,忙不迭答应了,很快便真的舀来了两碗水。   偷眼瞧了瞧郡主,见她完好无损地站在那儿,衣服角儿都没乱,这才放心,将水放下以后就离开了。   江锋将其中一只碗推到陆离面前:“虽是形势所逼,但礼不可少,原是我不知却扇诗的必要,又怕唐突了你,故而有些疏忽了。”   “莹露亲自端的水,总可以喝罢?”   陆离抿抿嘴,没有说什么,人却移步过去了,就坐在他旁边,两人一人端着一碗水,轻轻一碰,仰头干了。   喝完,陆离突然笑了出来。   这算什么?结拜么?   见她笑,江锋也扬扬唇角,泰然自若地执起桌上的筷子:“虽有些凉了,但今日没吃什么东西,借郡主几口吃食,不妨碍罢?”   他都这样说了,陆离哪还气得起来?   执起另一双筷子,郡主故作高冷:“江校尉客气了,往后还要仰仗江校尉。”   两人把话说开,彼此都少了分敌对的意味,说起话来却还是针尖对麦芒,你内涵我一句,我讽刺你一下。   鸡飞狗跳地吃完了两人相遇以来的第一顿饭,江锋自然而然地说:“天色不早了,郡主早些休息。”   说完,抱着被子,到外间的小榻上,半铺半盖,和衣睡下了。   他身形高大,只半躺在榻上,膝弯以下的长腿尽数露在外面,看起来颇有些委屈。   陆离从里间瞧了好一会儿,见他真睡了,才松了口气,放下床幔,脱了厚重繁复的喜服,安心睡了。   -   夜深人静,江家阖府都睡下了,蜚蜚却完全没有睡意。   床头燃着油灯,蜚蜚趴在床上,被子蒙过头,透着薄薄的床幔,就着微弱的光,偷看姐姐塞给她的一卷图。   先前,爹娘从她那儿知道了姐姐和萧梵屹的约定,颇有些不悦,觉得她们失礼,但孩子大了不由娘,他再生气,也顾全姐姐的颜面,便让阿娘和她过去劝阻。   有什么事情,开诚布公地明说便是,怎可月下私会?   京中流言本就甚嚣尘上,此事若叫人知道,还不知道得传成什么样子。   蜚蜚也知道错了,便蔫蔫地跟着阿娘过去,到了以后,才发现萧梵屹已经走了,只姐姐坐在院子里,拿着他的面具仔仔细细地瞧。   多日阴霾的脸上,也放了晴。   阿娘自然是希望她高兴的,见此,便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她好好与阿爹说明缘由,叫他莫要担心。   阿柔心情好,便满口答应。   送走了阿娘,阿柔想起白天曦月郡主说的话,便神神秘秘地让妹妹进了她的房间,塞给她一卷图。   “这是什么?”蜚蜚当即就要拆开。   阿柔却按住她的手,说道:“这叫嫁妆画,也叫避火图,每个姑娘出嫁前压箱底的就是这个。”   “有什么用啊?”蜚蜚也没有多想。   只以为自己快嫁人了,姐姐送她些好物,嫁人之后用的上。   没想到,画的确却是、却是……那种情境!   难怪要压箱底,这东西若让人瞧见,岂不丢死人了?   原本她不知道,回了房间之后就大大咧咧地打开了,入眼就是那般惊掉人下巴的画面,蜚蜚傻了片刻。   不醉还巴巴地凑过来:“这是什么?”   “没有!”蜚蜚忙把图卷合上,动作大得差点儿把不醉掀到一边去。   接着,便回了自己房间,偷偷摸摸地瞧了起来。   越看越觉得疑惑,蜚蜚便带着学习的精神,粗略翻阅了一遍,虽然害羞,但也一知半解。   低头瞧了瞧自己,总觉得这上面画得又假又夸张,该是不可能做到的。   同时也明白了,为何曦月郡主要把这事称之为“折腾”,瞧着是挺折腾的,腿都给掰成那样了!不得疼死?   刚看的时候觉得羞人,翻到后面就已经云淡风轻,毫无波动,甚至还开始挑画上的毛病。   这张色彩不好,那张形体不对,这张人像忒丑,那张场景好奇怪。   正挑三拣四着摇头,就挺床幔外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看什么呢?叫你半天。”   蜚蜚:“!!!”   顾、顾瑾城?!他什么时候来的?   这人不是已经走了吗?今日不见过面了吗?怎么还来?   若是、若是让他发现自己半夜躲起来看这种图卷,那、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睡着了!”蜚蜚把被子一蒙,连带着图卷一同藏进被子里,声音瓮里瓮气的,模仿着打呼噜的声音,“吭、吭……”   顾瑾城:“……”他媳妇儿怎么可以这样可爱?!,,,: 第140章   “睡着了还能说话?”顾瑾城笑, 戏谑地要去刨她的被子。   “是梦话!”蜚蜚忙把图卷藏在身底下,往床里面滚了几圈, 不让他看到,“反正不能给你看!”   顾瑾城蹲在床边, 两手扒着床沿, 目光灼灼地瞧着她。   “妹妹, 你不疼我了, 跟我都有小秘密了。”   自从两人定了亲, 他就再也没叫过妹妹, 这会儿却这样喊她, 更叫蜚蜚觉得害羞不已,脸埋在枕头里不敢说话。   “为了你好才不给你看的。”蜚蜚的声音瓮里瓮气的,完全站不住脚,“你就乖一点嘛。”   蜚蜚还是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让顾瑾城觉得颇为新鲜, 想哄她再说一些, 便去揪她的被角。   “不给看也行,你同我说会儿话。”顾瑾城说道, “大哥成婚, 让我好生羡慕。”   顾瑾城垂头丧气:“也是我太实诚了, 二叔说舍不得你,想多留一段时间,我便答应了,哪成想, 半年竟这样久,过不到头似的。”   他不再追问图卷的事儿,蜚蜚便不那样紧张,转过身来,在被子里反手把图卷往角落里推了推,好专心和顾瑾城说话。   “也就还剩四个月而已,眨眼的功夫罢了。”小姑娘侧躺着,大眼睛望着他,“成婚之前,还要绣喜服、采办等,忙得很,期限放宽些,才能把婚宴准备得更好呀。”   “嗯。”顾瑾城摸摸她的脸,“我就是想让你快些给我个名分。”   他这幽怨的语气,倒像是担心蜚蜚始乱终弃似的,“夜夜让我来此幽会,将来可别不认账。”   越说越离谱,蜚蜚失笑。   纨绔子弟那般,挑起他的下巴:“小郎君放心,本姑娘非你不嫁。”   “姑娘抬爱,是阿瑾的福分。”顾瑾城哈哈一笑,“那我今日便从了姑娘!”   说着,十分主动地跳上-床,要“从”了她。   蜚蜚惊笑一声,再次裹紧被子,往墙边滚了几圈。   本只想和他玩闹,不成想,后背压上了图卷,才惊觉眼下这个场面有多么的危险。   一不小心,她就会暴露的呀!   但顾瑾城好像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只虚虚倚在床边,撑着脸瞧她。   他本就长得好看,这样微微透着勾-引的动作,海棠春睡一般,撩拨人。   蜚蜚完全被他影响,盯着他微扬的唇角看了会儿,鬼使神差地,凑上去吻住了他。   脑海当中浮现起图卷上面的情境,蜚蜚半信半疑地学了一下,如此举动,在顾瑾城看来颇为大胆。   一吻结束,顾瑾城整个人都有点儿懵。   这、这谁教的?   “等等。”顾瑾城舔舔嘴巴,“怎么觉得这么不真实……”这才半天,小姑娘怎么就突飞猛进了?   蜚蜚却一派单纯的表情:“哪里不真实?”   顾瑾城意犹未尽地在她唇上啄了几下,坏笑:“这下真实了。”   虽然听不懂他什么意思,但蜚蜚喜欢他,便不会说别的,反乖巧地望着他,眼神欲语还休。   再这样下去,顾瑾城怕自己控制不好。   便扶着她的腰,稍微保持一些距离,与她说正事:“二叔和秋姨怎么说?九皇子托我来打听。”   “爹娘没有说什么呀。”蜚蜚问,“九皇子这是何意?”   -   亲了亲她的额头,顾瑾城说道:“那我便回去告诉他,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你就会知道的了。”   说完,从床上下去,依依不舍地又亲了她几回,才决定离开。   刚打开窗户,要跃出去,蜚蜚突然想到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忙喊住了他。   顾瑾城保持着开窗的动作回头瞧她。   修长的身材舒展开来,肩颈与下颌线的弧度近乎完美,侧脸刚毅帅气,眼神中带着几分疑惑。   蜚蜚忙把先前绣好的荷包塞给他:“早就绣好了,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   “今日大哥成婚,便装些喜气送你。”说着,将荷包打开,虚空抓了抓,作势往荷包里装东西。   装了好几下,才将荷包口束好,郑重递给他。   顾瑾城被她可爱到了,讷讷地瞧了好久,才谨慎地接过荷包,仔细打量。   荷包上面一个歪歪扭扭的瑾字,针脚可以说很是杂乱,但看得出来,用了心思,刺绣很密集,应该没少扎手。   “我看看。”顾瑾城牵起蜚蜚的手,去看她柔嫩的掌心,“扎到手了吗?”   当然扎了,还扎了很多次。   但蜚蜚不想让他担心,便说:“我是谁?能被针扎?我那么聪明……”   没说完,顾瑾城便倾身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巴,深情而缱绻。   蜚蜚闭上眼睛,感受他的爱意。   半晌,顾瑾城抵着她的额头,轻声说道:“谢谢夫人,我非常喜欢。”   夫、夫人?   怎么就夫人了?!   蜚蜚后知后觉感到一丝羞赧,低下头偷笑。   “我走了?”顾瑾城捏捏她的后颈,磨牙,“真想把你一起带走。”   蜚蜚心情愉悦,听什么都觉得甜蜜:“还剩下四个月,你就能走到哪里都带着我了。”   “我一天都觉得难熬。”顾瑾城又亲她一下,“你别招我了。”   两人黏黏糊糊好半天,顾瑾城才离开。   蜚蜚心情愉悦,哼着小曲儿躺回床上,裹着被子往里滚了几圈。   胳膊无意间压到藏起来的图卷,小姑娘吐了吐舌头,把它捡了起来,翻出装冬衣的箱子,塞在了最底下。   确定不会被找出来,蜚蜚才放下心,回去睡了。   睡着之前,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为何她不把图还给姐姐呢?   她原先从来不知道有这种东西的存在,说明姐姐把东西藏得很好,起码比她藏得好。   明日要趁没人的时候赶紧还给她!   蜚蜚如是想着,不多时,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蜚蜚是让不醉给吵醒的。   不醉其实也没有喊她,而是在喊阿柔,但她实在太激动了,声音大得能掀翻屋顶,蜚蜚想听不见都难。   今日是大哥成婚第二天,爹娘先前特意交代他们要起得早些,好见见新嫂子。   结果这天都才蒙蒙亮,也不知道不醉在咋呼个什么。   “怎么了?”蜚蜚披着衣服,迷迷瞪瞪地进了姐姐的房间。   不醉原本正阿柔面前手舞足蹈,见她出来,忙蹭过来,激动地说:“姑娘,双喜临门!”   “什么?”懒洋洋打了个呵欠,蜚蜚不以为然。   哪知,不醉突然一声暴喝:“九皇子府上又来人了!礼品摆了几条街!那排场,太吓人了!”   礼品?!怎么又带着礼品过来了?   疑惑地看向阿柔,却见姐姐气定神闲地穿衣、洗漱。   “太早了,即便是求亲,也没有这么早的。”她说道,“当是怕天亮之后,百姓们占了道儿,他便不好显摆了。”   蜚蜚忙说好话:“姐姐,倒也称不上显摆嘛。”   阿柔便洗脸,边说道:“随他。”洗完脸又香茶漱口,弄好这些后,坐在梳妆镜前敷面。   “今日大嫂敬茶,九皇子知道的,这么早,当是没功夫理他,”阿柔说道,“该做什么做什么,等他们喊门再说。”   不醉回想了一下,说道:“管家确实只是在门口等着,并未敲门,是门房吓得够呛,赶回来通报的。”   阿柔扯扯唇角,似乎是早就预想到了。   ——萧梵屹等不急要来求亲,但也知道陆离今日拜见公婆,江家人没什么功夫理会他,故而先派人在门外将聘礼布置好。   说是显摆,可半点也不委屈了他。   蜚蜚见姐姐态度坚决,可又不像生气,便知道她另有打算,也不多说什么,洗漱后,简单妆点一番,与姐姐一同去了前厅。   二哥、三哥已经到场了,外公和爹娘还没有来。   蜚蜚和阿柔找到对应的位置坐下,不一会儿,大哥和大嫂并肩走进前厅。   陆离礼貌地与他们点头示意,之后,在大哥旁边的位置上落座。   又过了会儿,外公和几位舅公、舅婆谈笑着从外面进来,爹娘伴在旁侧。   人到齐,大哥大嫂敬了茶、轮番认过长辈,领了红包和彩头,便算是正式嫁入江家。   江敬武和柏秋也是第一次当别人公婆,难免有些紧张,知道陆离大老远来和亲,不容易,加上她长得好看,性子又干脆利落,公婆俩对她愈发和气。   他们越是接纳陆离,陆离心里就越不是滋味,她原本是带着赴死的心情嫁人的,谁能想到,竟捡了宝一般。   长此以往,她还能坚定地为东胡鞠躬尽瘁吗?   陆离开始怀疑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她该如何抉择,才能既对得起故国,也不辜负他乡。   -   江家本没有那么多规矩,几个舅公、舅婆年纪大了,也爱看个乐呵,并没有那些个刁难人的习惯,是以,很快便结束了敬茶。   而这边刚结束,门外就跟得了信儿似的,终于开始敲门。   一行人天蒙蒙亮就来了,直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才敲门。刚开始,围观的人还觉得不解,直到有人说,是因为老大家的新妇正在敬茶,江家没功夫搭理九皇子,所以才把九皇子亲卫给关在外面的!   众人的思绪便又开始跑马车,三言两语议论起来,更加佐证了阿柔是九皇子的真爱,不然,九皇子何等尊贵身份?如何忍得这样明显的拿乔和羞辱?   实际上,萧梵屹只是觉得要送的东西太多,不提前排队摆放,吉时之前根本送不完,这才让他们早早过去的。   此事只有阿柔猜出了原委,也没有解释什么,只跟爹娘表明了自己的心意,请爹娘代为同意她和萧梵屹的婚事。   江敬武和柏秋本就疼她,也尊重她的想法,她都这样说了,自然不会拦着。   只是没有想到,萧梵屹会这么大排场,聘礼竟由九百九十九位少年捧着,三步一隔,竟足足围了整个东市!   因他们早早就摆好了位置,是以,围观的众人根本望不到头,只每人瞧见一小段,并不知道送聘的队伍竟然延绵了数十里!   而光这一小段,就足以让人惊叹一句:“不愧是九皇子求亲,这场面,豪横!”   送聘的队伍一直绕了六个时辰才将聘礼送完,堆满了院子,比曾经在九皇子院落里看到的,还要多上一些。   这么短的时间内,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寻来的这些奇珍异宝。   聘礼收下以后,其他的流程就好推进了——前前后后忙了半天,总算处理好了一切,只等着萧梵屹登门商量婚期。   傍晚时,阿爹让人将聘礼搬到阿柔院子里去,可江家伺候的人不多,一时半会儿根本搬不完这么多东西,便举家出动,连三哥院子里的人都给喊了过去。   昨日江锋成婚的胜景元媛都没敢仔细看,就是担心会被别人认出来,这一回还不让她瞧见,有些说不过去。   得此大哥不在前厅,元媛兴致勃勃的和丫鬟姐姐一同前往前厅,打算大干一场。   没成想,大哥去而复返,并且,一眼就认出了她!   元媛在江家已躲了半月有余,但因为大哥一直在驿馆,成婚前才回来,而她又有意避着大哥,是以,竟真的没有被他撞见过。   眼下,躲也不是,装不认识也不是。   元媛浑身僵硬,下意识想跑,至少找三哥过来给她挡挡怒火。   然而,刚一转身,就听大哥在旁边平地惊雷般暴喝:“元媛!你因何在江府?何时在江府?竟瞒得我一概不知!”   吓得元媛娇躯一震,乖乖站好,不敢再造次了。   三哥匆匆赶到,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他的小丫鬟,竟与大哥关系匪浅?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141章   见到元媛一副被大哥吓到了的表情, 阿森面上闪过一丝不悦。   他虽然总是捉弄元媛,让她做事,或者逗她不停说话,但都是闹着玩儿, 从没真正欺负过。结果让大哥给唬成这样。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是自己的丫鬟,自然是要帮着说话的。   他腿伤还没有好全, 单手撑着龙头拐杖, 像是久经风霜的老人, 走得很慢, 但自带一股气定神闲的度量。   元媛见到他过来, 却没没有向以前那样古灵精怪地冲他笑,而是羞愧地低下了头。   ——她骗了三公子,现在, 就是她暴露的时候。   三公子那么善良,知道真相应该会很难受罢?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道歉的话,三公子会原谅她吗?   没等元媛多想, 阿森稳稳在大哥面前站定, 不容拒绝地向她伸出了手。   元媛几乎是下意识的,扶住了他的手腕,低眉顺眼地站在他身边, 乖得不得了。   大哥是头一回在江家见到元媛,自然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两个的相处模式,目光不禁带了几分探究和审视的意味。   “大哥, 你认识嫦儿?”阿森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习惯性地护着他的小丫鬟。   也就没有注意,这个称呼让元媛脸都白了。   大哥若有所思地看了元媛一眼,显然不太认同她的这个做法。   但是,他总会给元媛留点面子,没有拆穿她,只说:“见过几面。”   见过几面?阿森又不傻。   “三弟,我没有别的意思,”阿木拍拍他的肩膀,“既是你们之间的事,我就不插手了。”   说完,瞧了元媛一眼:“下个月我回大梁关,你跟我一起走。”   什么?!   阿森瞪大眼睛,瞳孔震荡。   大梁关?   距离此处千里之遥,嫦儿怎么会和大梁关有联系?   大哥显然是想让他们自己处理,说完,便和陆离一起离开了。   他一走,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   “三公子,我……”元媛犹豫着说道,“对不起,我偏了你。”   阿森垂眸看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   就在元媛以为他生气了的时候,三哥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秘密,你本就不用什么都和我说的。”   “可是、可是我连名字都是假的。”元媛急忙解释,“我从家里偷跑出来,阿爹一路派人追我,我的四个丫鬟全被抓回去了!好不容易才来到京都,我真的不想回去相亲,所以才……”   说着说着,心里愧疚,声音也有点儿哽咽。   三公子越是不怪她,她越是难受,她宁愿被骂,被讽刺。   毕竟是她有错在先。   可三公子却说:“那你真名叫什么?”   元媛猛地抬起头,眼中似蒙着一层水雾:“我、我叫元媛。”   元媛?可比方嫦好听多了。   三哥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发,说道:“好,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元媛一下子就不好意思了,眼泪滑落,晶莹似花瓣上的露珠。   三公子这么好,比她那些相亲对象不知道强出多少倍,以前她觉得自己无法忍受和男人一起生活,和他们距离超过半步,就会浑身不适。   可遇到三公子以后,她才发现,男子也可以这么精致,这么好看,这么温柔!   关键的是,三公子每天都香香的,每天都笑,就算倚着她,也只会让她感到开心,完全没有之前对其他人那样的排斥。   让她回大梁关?她才不要!   可是,江大哥知道了她的下落,是肯定会和父亲说的,到时候派人来捉拿她,下场只会更惨。   见她哭了,阿森忍了许久,终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跟大哥是怎么认识的?”   -   “小时候就认识了。”元媛抹抹眼泪,金玉之声带上了几分沙哑,“我随阿爹住在大梁关,阿爹选了他和许多哥哥组成了精锐队,常在家中训练。”   阿森吃了一惊:“令尊是?”   这个形容,明显是顾家军亲传,两省总督,白迎山。   她竟是白迎山的女儿?   自己还把她当丫鬟,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是白将军?”阿森不敢相信地问。   元媛却点了点头:“我随母性,在大梁关城里住,有时候帮母亲打理生意,不常参加聚会,官眷们也因和我父意见不同,排挤与我。”   更多的,元媛没说,但已经解释了,为什么她完全没有一点儿将军千金的架子,又为什么那么多生意上的想法。   此番,阿森想要开一家专为女子开放的酒楼,前期的搭建和计划,她贡献了许多有用的建议。   阿森心情突然复杂了起来。   若她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他尚可不管不顾,可她不是。   千金之躯,岂能与他这个身无长物的白衣往来?   哪怕她不介意,白迎山也不会同意。   何况,大哥都让她回大梁关,明摆着,是在提醒他,及时撇清,莫要纠缠。   “这些天,为难元姑娘了。”阿森苦笑一声,“是江某唐突,竟把姑娘当成了落魄之人,随意使唤。”   这话,让元媛心里咯噔一声,如遭雷击。   震惊地抬头看他,想要从他脸上分辨出一丝一毫的玩笑意味。   因为之前三公子总是开玩笑逗她。   可是,没有。   他一副罪大恶极的愧疚之情,连看着她的眼神都带着浓浓的歉意,还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梳理。   元媛慌了。   刚刚不是还说要重新认识吗?   怎么、得知她父亲的身份,就要这样把她推开呢?   难道他厌恶父亲?   可江大哥不是父亲的亲卫吗?   若是寻常人,怎么说也该与她好好相处,为江大哥在军中谋些便利才是。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不是的。”元媛急忙解释,“你救了我,我、我理应报答,不用说的这么、这么……生分。”   阿森苦笑一声:“原是我不知那些人是白将军派来的,以为你遇上了困难,并算不得帮忙——或许,在白将军眼中,我反而是哄骗你的坏人呢。”   元媛脑子里乱成一团。   想要解释,可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   “怎么算不得帮忙?”她忙说,“父亲要绑我回去嫁给我不喜欢的男人,我不想嫁,这便不是一桩喜事。”   “父母总是会为子女好的。”阿森叹息着说。   他后悔了?后悔救了自己这个麻烦?   “逼我嫁给那些臭男人,也是为我好吗?”元媛哽咽道,“你早年也见惯了沦落风尘的女子,她们哪个没有父兄?又哪个不是为父兄所不容?”   阿森心中难受,哑口无言。   两人沉默对峙着,元媛盯着他漂亮精致的脸看,半晌后,她问:“你想让我回大梁关?”   他不想。   可是,这是他一个外人能决定的吗?   原本他以为,自己是她最亲近,最能依靠的人,现在却发现,她有家有亲人,有钱有地位,跟大哥还是青梅竹马。   他呢?只是一个对她的声音有着不可告人的心思的、常欺负她的外人罢了。   他是真的不想让她离开,不管是大梁关还是什么地方,他舍不得他的小丫鬟离开自己半步。   可她并非自己的所有物,如何能以他的想法为先?   况且,若不是陪二哥来京都科考,他至今还在沬州流连风月,以乐为生……   这样碌碌无为的自己,如何撑得起她的将来?   “你说啊。”元媛抓着他的衣角,“你不想收留我,不想我做你的左膀右臂了吗?”   堂堂将军府千金,做他的丫鬟,传出去成什么了?   阿森连忙解释:“原以为你无家可归,所以才让你在府中做丫鬟,绝无半点旁的心思,你……”   他想说,这几天委屈你了,可不能真当自己是个小丫鬟。   可这话落在元媛耳朵里,就是再明显不过的拒绝。而且是连敷衍都不想做的那种。   她本就处在崩溃的边缘,一听这话,极力维持的冷静和坚持瞬间就崩塌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滚而落。   深深看了阿森一眼,她难过地撂下一句:“我明白了。”   见到阿森错愕的表情,她又说:“这些日子,感谢三公子的照顾,我很开心。”   怕他不信,又强调了一遍,“这是我长大以来,最开心的一段时间。”   说完,她再也不想让阿森瞧见自己意难平又不甘心的模样,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开了。   阿森被她最后的那个眼神震住,想要追上去,腿上却传来一阵剧痛,试着走了两下,仍是为难,只得顿住脚步,站在原地,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面露担忧。   -   得知大哥一个月后就要启程回大梁关,江家人心中都有些不舍。   顾瑾城与他同生共死这么久,如今,太子倒台,纳兰夫人大仇得报、他们也为蛊雕军讨回了该有的追封和补偿。   朝中局势暂定,更与东胡建交,江锋自认是个粗人,在边关比在京中自在。   再加上陆离身份存疑,在边关他也安心。   而顾瑾城因着家族的关系,今上不会放心他在军中有所作为,不如留在朝中,必要的时候,还能跟太傅一起,为白迎山和江锋说些好话。   因此,他会留在京都,专心准备和蜚蜚的婚事。   萧梵屹得了阿柔的允许之后,很快就请国师测过八字,并求得今上赐婚的圣旨。   一开始,今上不想答应,毕竟江家的情况比较复杂,而为了牵制江锋,刻意引导他娶了敌国郡主,本意便是不想给他过多的发展机会。   将来,即便手握军权,在朝中也施展不开,不会发生功高盖主的情况。   可作为目前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人,萧梵屹若娶了他妹妹,无论今上喜不喜欢他,都不会影响他们这层裙带关系。   今上自然会觉得萧梵屹逾矩,明知他先前所为,还如此高调地向江家女求亲,还求了三次!   不过,转念一想,把江家女放在身边,反而更有效地利用江锋这把利刃。   先前虽然能很好地牵制他,但多少有点儿宝刀蒙尘的可惜。   如此豁得出去,也不算是件坏事。   今上思绪万千,反而更肯定了萧梵屹的手腕,便不痛不痒地由他去了。   还特意在京中赐了个庄子给他做皇子府,亲提了字做兴仁府。   因为江锋一个月后便要回大梁关,再来京时不知何年何月,萧梵屹便将婚期定的近些,好让他吃杯喜酒再走。   本就是万众瞩目的一对,婚期定下来以后,京中流言更盛,毕竟在他们还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故事就不知道传了多少个版本,话本、戏台不知道讲了多少遍。   眼下修成了正果,百姓们自然纷纷送上祝福,表示自己消息果然灵通,连这种皇家秘辛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本就万众瞩目,又是皇子娶妻,排场竟比当日两国和亲更加豪横。   京都百姓两个月之内看了两场世纪婚礼,光是作为茶余饭后谈资就说了半年多。   阿柔成婚这日,蜚蜚心情无比复杂,想到前世,她正是在姐姐和姐夫册封当日,被漫天的梵唱影响,才回到了小时候。   重来一次,面对着类似的场景,自然感慨万千。   原本她只是时清醒时混沌,见证江家众人的努力和成长。   与有荣焉的同时,也有很多遗憾。   可这一次,阿娘虽没有想起以前的事情,但找回了外公,还有舅公他们。   大哥除了履历军功,还娶了大嫂,她看的出来,大哥对黎云郡主是有感情的。   二哥目前还没有参加科考,可曦月郡主对他的心思,瞎子都能看的出来。   三哥仍然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并且为底层女子做出了力所能及的贡献——他开了间只对女子开放的酒馆,请专人保护客人、伶人的安全。   若喝醉了,还派人送她们回去。   在京中果然大受欢迎,不少的贵女、贵妇都争相光顾,甚至需要提前预定。   三哥也因此成了京都的风云人物,名都才子的名声愈发响亮,连其他国都的百姓都有耳闻。   姐姐嫁给了呼声高涨的九皇子,走上顶峰是迟早的事情。   而自己……无疑是最幸运的。   她遇到了顾瑾城,五岁到十五岁,顾瑾城见证了她的重生——是她存在于世最好的证明。   而几个月后,自己也会嫁人,和他柴米油盐,厮守一世,体验从未有过的人生。   在之前,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所以,在这一天即将到来的时候,她有一种美梦成真的飘忽感。   “姐姐,成亲是什么感觉?”趴在阿柔的膝头,仰脸看着凤冠华胜的姐姐,蜚蜚问。   阿柔被这天真又好奇的语气逗笑了,垂眸与妹妹对视,阿娘在她身后,为她做最后的整理。   铜镜里映着阿柔的笑容,与往日的素净不同,此时妆容精致,一身大红喜服,衬的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当真是一颦一笑都美得惊人,好似落月入怀,格外叫人心生怜惜。   “没什么感觉。”阿柔说道。   “不紧张吗?”蜚蜚搂着她,“以后我就不能天天和姐姐在一起了。”   听见这话,阿娘打趣她:“再有几个月你也要嫁人,过不了多久就能当别人阿娘了,竟然还要缠着你姐姐,不害臊。”   “我想一辈子都缠着姐姐。”蜚蜚抱紧阿柔,“我舍不得姐姐嫁人。”   阿柔让她说出几分伤感来,阿娘却笑:“你姐夫可不答应。”   蜚蜚自然知道姐夫不会答应,但她习惯了和姐姐在一起,想到以后要分开,就觉得舍不得。   幸好兴仁府离顾家不远,姐姐婚后也会照常打理铺子,并常出门走动,姐妹俩除了不住在一起,并没有太多变化。   只是蜚蜚紧张,越临近婚期,越是觉得焦虑。   正跟阿柔黏黏糊糊的,诉说着自己有多不舍,那边萧梵屹的迎亲队伍就到了。   阿娘要到前厅去,正式受阿柔拜别,蜚蜚未出阁,等会儿会有男方的亲友过来抢亲,她也不好待在这里,便先和阿娘离开,到前厅等待。   因为嫁得近,所以一开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直到这个时候,她一步三回头的与独自留在房中的姐姐对视。   分离的情绪才涌上心头,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却叫人忍不住伤心。   “难受了?”阿娘笑着看她。   蜚蜚点点头,在阿柔看不见的地方擦了擦眼泪,与阿娘说:“皇家媳妇儿定要比寻常人家辛苦些,以后我跟姐姐怕不能像以前那样了。”   阿娘摸摸她的脸,说道:“人这一辈子,分离是不可避免的——等你二哥科考过,你与阿瑾成了婚,我跟你阿爹还要回沬州去,到时岂不更难受?”   见蜚蜚面露慌张,阿娘又教她:“家人只能陪你走一段,不能陪你一辈子,你要习惯。”   阿娘说道:“不过,正因为家人不能陪你一辈子,所以才有了婚姻,这就是要你亲自挑选一个人,陪你走完以后的人生路。少年夫妻老来伴,有阿瑾在你身边,阿娘便没什么可担心的。”   说完,又哄蜚蜚:“你姐姐也是一样,九皇子对你姐姐一片痴心,阿柔为人聪慧、果敢,定能适应的。”   “嗯。”蜚蜚点头,不再那样难受了。   “大喜的日子,莫哭。”阿娘给她擦擦眼泪,笑话她,“阿柔嫁这么近,你都哭成这样,等你自己嫁人了,怕是要哭得连妆都上不了。”   蜚蜚便抹抹眼泪,撒娇:“我才不会,到时候,阿娘别哭才是。”   话说得硬气,结果,越是临近婚期,她就越是紧张。   等到了婚宴前夜,更是紧张得连觉都睡不着。   顾瑾城和蜚蜚的婚期定在腊月,临近年关,天气却比往年暖些,一直没等来雨雪。   城中在说可能要闹大旱,蜚蜚便会焦虑地想,是不是年成不好,不适合成婚?   顾瑾城仍然每晚都来看她,婚期在即,两人比往日更加亲密些,顾瑾城的眼神更是毫不遮掩,望着蜚蜚的时候,满满的爱意和占有欲简直要将人溺毙。   加上他最近亲蜚蜚的频率明显增多,力道也常常控制不好,几次都让蜚蜚以为会发生点什么。   转眼,便到了蜚蜚大婚这天。   作者有话要说:  捋了一下,故事基本上已经说完啦。   等会儿还有一章。   欢迎在评论里点番外~ 第142章 大结局2   她昨晚没睡好, 心里慌乱, 连带着怎么看顾瑾城都不顺眼,偏偏他还高兴得要死,赖在她这半夜都不肯走。   婚礼将近, 江府上上下下都是忙碌的人, 也得亏大哥回了边关,不在府上,他武功就成了最好的那个, 飞檐走壁也没有被人发现, 不然,可是要被人笑话的。   姐姐嫁进兴仁府已三月有余, 虽两姐妹经常见面, 但没办法像以前那样住在一起。   这次, 姐姐特意提前回了江家,住在原先的房间,与出嫁前一样。   蜚蜚大受感动,抓着姐姐问东问西, 什么家好不好管?银钱怎么打理, 洞房夜到底折不折腾……   若不是她眼神和表情单纯, 阿柔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故意开自己玩笑。   “不是给你看了嫁妆画吗?”阿柔小声道。   蜚蜚面露难色:“我觉得那画该不真实的罢?腿都给掰成那样了, 好生吓人。”   阿柔但笑不语。   蜚蜚慌了:“不是罢!真会那样?”   阿柔大笑起来。   这话多少给她留下了些阴影,成婚这日就格外慌乱,总觉得是要把她送去受刑。   对着镜中的自己,蜚蜚觉得有些陌生, 左右看看,又很喜欢,以往她喜素色,很少打扮得这样艳丽,好像一瞬间就长大了是的。   嫁衣和凤冠都是顾瑾城派人送来的,由京中最知名的匠人亲手打造,历时五个月。   凤冠和华胜是一套,用了上千颗南海珍珠,凤冠顶端的那颗足有鸽蛋大小。   姐姐和阿娘在旁陪着,见她紧张,便尽捡些有意思的事情来哄她。以前总觉得她还小,不当事儿,眼下也要嫁人了。   所幸她们婚后不跟公婆一起住,不然,真怕她招架不了府里大小事务。   先前,胡夫人还偶尔想要找蜚蜚的茬儿,结果几次都被顾瑾城给怼回去了,时间一长,顾家自然就认清了自己的定位,也不敢再来了。   而随着顾尚书年纪越来越大,顾铭又不争气,他原本还指望着顾瑾城能原谅他,可两人立场不同,虽是父子,但彼此不容。   所以,除了表面功夫,两家私底下并不来往。   顾瑾城已经过了愤怒的年纪,并非必须纠结个是非对错,而是懒得搭理那些人。   ——只有家里的小夫人,才值得他花费心思。   可蜚蜚近来对他冷淡,让顾瑾城心里也没着没落的,总以为她想始乱终弃。   以前,他与大哥形影不离,遇上事情都会跟他说,现在大哥远在边关,没办法听他倾诉。   加上近来边关事忙,他和陆离都不方便回来,只能早早叫人带了礼物给他们,有些是陆离选的,只东胡有,庆云还很少见到。   -   阿柔成婚时,蜚蜚问阿柔是什么感觉。阿柔说没感觉,她还不相信,现在她自己出门,才发现竟真的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紧张。   顾瑾城在门外念催妆诗,虽得了好评,众人却还不放行,非要二哥考考他。   二哥得了殿试头名,不少学子欣赏他的文采,都想要借机得他几句佳作,好回去品味、显摆。   毕竟二哥的文采连今上都连声夸赞,他科举时的文章,今上更是读了好几遍,站也夸、坐也夸,还经常找外公打听二哥的情况。他都称二哥是经世之才,京中其他学子更是拜他为学神,纷纷效仿。   不过,二哥高中之后,便有意向充王家里提亲,求娶曦月郡主,但充王人在外地,赶回来需要些时日。   而充王迟迟不归,婚事未定,今上为了权衡朝中势力,不好给他定官职,便让他在家中等待些时日。   二哥自然明白今上的意思,便安心在府中看书,鲜少出门。   他之前写的诗和字,在黑市的价格已经翻了十倍不止,仍是一字难求!今日,京都众世家的学子们难得碰上他,便都想要领教他现场作诗。   二哥却想,顾瑾城是要做自己妹夫的,若出的太难,顾瑾城对不上,那实在尴尬,可若出简单了,又影响他的才名,恐叫众学子失望。   况且,他的学识在这摆着,哪怕不过脑子,随口说,所作的诗和题面,对寻常人来说,也是诘诎聱牙,难以理解。   “老是吟诗作对,未免太没有新意,何况,方才那首催妆诗甚是工整有趣,已足见阿瑾的文采了。”二哥脑子活,笑了笑,就说,“考些别的,图个新鲜。”   众人一听,便纷纷应和起来。   二哥向顾瑾城使去“不用谢”的眼神,笑着问:“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妹妹的时候,她戴得是什么钗吗?想好了再作答,答不上来或者答错,做哥哥的可不让你。”   众人大笑起来,觉得二哥真是皮的很。   在庆云国,两人相亲碰面,并不会仔细打量对方,否则会被视作不礼貌,除非是那些登徒子,孟浪惯了,才肆无忌惮盯着别人姑娘瞧。   是以,别说看对方戴的什么钗了,连长什么样子都不一定能看清楚。   二哥这样问,不是给顾瑾城下套吗?   众人心想,若答不上来,便显得没诚意,若答出来,不等于告诉别人,顾谨慎是个混不吝,第一次见面就盯着别人珠钗瞧。   顾瑾城却在心里给二哥竖大拇指。   心想,二哥简直就是他亲哥,这题出的,等于给他送分。   “自然记得。”顾瑾城一笑,说道,“第一次见时,她才五岁,不戴钗。”   众人:“……”   随即却又感慨,原来是青梅竹马,难怪和江家人感情都不错,不仅与江校尉同气连枝,还能乘太傅的马车上下朝。   加上不少人都知道他小时候被纳兰皇后派人追杀,流落民间数年的事情,不禁有事感慨唏嘘。   ——追杀路上都能捡到媳妇儿,这是什么?是命运啊!   人家命中注定的婚事,轮得到他们拦门?   是以,热热闹闹地玩笑两句,便没有继续拦他,反帮着她一块儿催新嫁娘出来。   蜚蜚听着外面的欢笑声,心情也轻松了一些,对着镜子打量片刻,确认一切都很完美,才招来不醉,让她把鞋子藏好,等会儿好找顾瑾城要红包。   不醉年纪不大,本就是小孩子心性,一听蜚蜚这么说,眼睛一转,就让蜚蜚把鞋子绑在腿上,这样顾瑾城绝对想不到。   蜚蜚佯怒着瞪她一眼,结果,下一刻就兴致勃勃地让她去找红绳来。   -   顾瑾城进门的时候,便见到蜚蜚端坐在梳妆镜前等他,精致的团扇挡在面前,只露出一双猫儿似的眼睛。   蜚蜚眼睛圆,睫毛长,像是一汪湖水,望着他的时候,似清澈的湖面倒映着星光。   她今天格外好看,顾瑾城根本没办法移开视线。   他一笑,蜚蜚也忍不住笑。   外面许多人在起哄,蜚蜚害羞,更将团扇挡得严实了一些,眼神催促着他。   顾瑾城自然也想要快点儿把她娶回家,便问不醉:“鞋子呢?”   为了图个好彩头,会有意将“鞋子”要唤作“孩子”。   不醉故作不知,娇憨道:“这可没有旁人帮忙的说法,您要靠自己的本事才行。”   顾瑾城:“……”   众宾客起哄,大笑着嗷嗷起来。   冯十三抱着剑倚在门前的大红柱子边儿上,瞧着不醉,觉得她真是可爱。   冯十三实际上是九皇子暗卫,当初九皇子不放心阿柔的安全,趁他们招护院的机会,将他安插进了江家。   在江家的时间里,因他成日关注着阿柔的情况,不醉就以为他是钟情于四姑娘,成天和他闹。   后来,知道他不是普通的护院之后,就觉得受到了欺骗,再也不理他了。   离上次见面,已过去了半个多月,好不容易才趁这次机会过来,远远瞧上一眼。   不醉变着法儿想要从顾瑾城哪里讨红包,金句频出,逗得大伙儿乐呵的很。   其实顾瑾城早就发现蜚蜚帮着不醉逗他,有心配合而已。   等时间差不多了,便走到蜚蜚旁边去,以自己的背影挡住别人的视线,大手撩起她的裙摆,去解绑鞋子的红绳。   外面的人瞧不见他的动作,反而更加激动,闹得蜚蜚脸都红了。   顾瑾城就在她身边,实在欢喜,便趁机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目光灼灼:“以后看你还往哪跑。”   “没想跑啊。”蜚蜚用团扇挡住两人的脸,不叫人看见他要吃人的眼神。   “别看了,穿鞋。”   顾瑾城笑笑,退开一些,让她可爱的小脚丫踩上自己的膝盖,等二哥打水来给她洗脚。   状元郎伺候她洗脚,众人津津乐道,都说蜚蜚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   二哥心里却有些难受,手上动作格外慢。   从小疼到大的妹妹就要嫁人了,以前那个五岁才会说话的小不点儿,转眼就这么大了。   这些年所经历的事情走马灯一般从他眼前滑过,他还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那么认真读书。   因为阿爹跟他说,只有他们做哥哥的肯努力,出息了,才能让两个妹妹过得更好。   原本他也这么以为,可两个妹妹完全不用倚仗他,就找到了各自的归宿,不禁让他愈发舍不得。   “阿瑾。”二哥突然开口,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妹妹就交给你了。”   阿林一向爱笑,从来没有用这种语重心长的语气说过话,顾瑾城顿时就严肃了起来,郑重点头:“二哥放心,我们一定好好过日子。”   他不必说一定会照顾好蜚蜚,虽然他的确那么做,但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他会和蜚蜚一起经营。   蜚蜚是他的妻子,不是他的附庸。   “嗯,二哥倒是放心你,只是蜚蜚年纪还小,往后若遇上事儿,望你帮她拿主意,莫要让她太辛苦。”说完,二哥抬头看蜚蜚。   发现她虽然在微笑,眼里却有晶莹的泪光。   向她笑了下,二哥还像哄孩子那般,柔声问她:“蜚蜚怎么啦?嫁人太高兴了是不是?”   蜚蜚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感动,便点点头,想揉揉眼睛,又怕弄花妆容,便垂下眼睑,重重点头:“嗯!就是太高兴了。”   “乖。”温柔地帮她把脚上的水擦干净,感慨道,“上回给你洗脚,还是你小时候。”   “一转眼,你都嫁人了。”二哥说道,“以后莫要任性,别和阿瑾发脾气,有事情就回来家里,和哥哥们说,哥哥们帮你打他。”   阿瑾:“……”   “能不能盼我点儿好。”阿瑾气苦,“刚刚不是还说信任我吗?”   二哥笑笑,没有说什么,将洗脚盆端给旁边的侍从,继而站在一边,看顾瑾城给蜚蜚穿鞋。   顾瑾城这半年来每晚都来见她,一开始蜚蜚还穿戴整齐,后来熟悉了,便尝尝穿着里衣,披个外衫与他说话。   有时受不了她这样不自知的天真,顾瑾城常给她穿衣服。是以并不陌生,蜚蜚也习惯他的亲密,乖乖坐着等他穿好。   顾瑾城时不时瞧她一眼,脸上洋溢着幸福。   鞋子是姐姐送的,上面用金线和孔雀羽线绣了鸳鸯戏水的图案,坠了玉珠和珍珠,华贵而精致。   她脚娇小白嫩,顾瑾城手又很大,便更衬得鞋子小巧漂亮。   一手托着她的脚腕,一手将鞋子帮她穿上,动作轻缓而温柔。   二哥看在眼里,心中的不舍多少被冲淡了一些,心中暗暗期盼,愿他们能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穿好了鞋子,要由兄弟背着去拜别父母,再背上轿子,吹吹打打地送出门。   大哥不在,原本便打算由二哥和三哥分别来做,不过,三哥近来事忙,不得不出去处理,紧赶慢赶才回来,在门口整了整衣角,深呼吸了几回,才笑着进门去。   “妹妹今天真好看。”三哥笑得格外温柔,“三哥来了。”   蜚蜚知道他最近事情忙,能赶回来已是不易,便向他张开双手,示意要他过来抱。   三哥心软得厉害,又有些愧疚,忙过去,握了她的手,又在她面前蹲下,仰着脸笑望她,表情温柔得近乎慈爱。   “哥,你别太累了。”蜚蜚心疼地说。   “不累的。”三哥眨眨眼睛,“喜欢就不累,不是吗?”   蜚蜚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想法?   因他和元媛身份悬殊,他又担心元媛嫁过来会受苦,所以才这样努力。   起早贪黑地忙活,无非是想让白迎山元帅放心将女儿嫁给他,更是为了让元媛将来能过上一个好日子。   虽说哥哥们如今都各有功名在身,但日后成了婚,总不能将家族的荣耀披在自己身上。   好在爹娘早些年积累了些财富,三哥自己也争气,时不时便冒出许多新奇的想法,做成了不少生意。   大哥远在边关,二哥将来也会忙于政务,爹娘年纪越来越大,沬州和京都的生意都需要专人来打理,她已经嫁人了,姐姐更要处理府中大小事务,将来孔要连镖局都交给亲信管理。   日后,这些铺子和生意往来,只能让三哥费心些。   他一个人,必定有忙不过来的时候,是以,蜚蜚总是很担心他。   “等元媛过来就好了。”三哥背对着她蹲下,示意要背她出门,“不用担心我。”   蜚蜚趴上三哥的肩背,想到元媛和三哥的事迹,笑了出来。   “知道了,三嫂就是神仙。”蜚蜚打趣他,“有了她,你就是金钢铁骨,无所不能了是吗?”   三哥笑了笑,笑骂了她一句,背着她出了门。   外面围着许多与哥哥们年纪相仿的青年,见礼成,纷纷笑闹着凑热闹,简直比自己成亲还要高兴。   不醉跟在后面撒喜糖,差点儿没站稳,冯十三连忙上前,动作迅速地扶了她一下。   不醉只感觉到一个温暖的胸膛贴上了自己后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担心人瞧见,连忙退开距离,想要道谢。   一看是冯十三,脸色变了,闷头跟上三哥的脚步,糖也不撒了。   冯十三苦笑一声,厚着脸皮蹭过去,从她篮子里捏了一颗糖,笑出一个小小的酒坑:“谢谢你的糖。”   不醉眼睛红了,却仍然没有理他,冯十三也默默叹息,将糖剥了,含在嘴里细细品味,遥遥望着她的背影。   有关系不错的宾客,见冯十三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就凑过来问:“认识啊?”   冯十三裹着糖,声音含糊:“不认识。”   -   三哥先背着蜚蜚去了正厅,外公、爹娘、姐姐和二哥都在,他也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等蜚蜚于他们拜别。   大喜的日子,大伙儿一开始都笑,可看着蜚蜚认真地福身行礼,想到姑娘以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不免又伤感。   尤其爹娘年后就要回沬州,以后再过来就不方便了。   蜚蜚也是舍不得,眼眶有些泛酸,却忍着没有流眼泪,担心招了母亲和姐姐。   没想到,外公先哭了起来:“好孩子,快些起来。”   他哽咽的声音一出,柏秋和江敬武就绷不住了,看着面前一身火红嫁衣的女儿,过去种种皆在眼前闪过。   刚生下来的时候,身体不好,只比他手掌大一点儿,五岁才会说话,如今,竟要嫁人了。   女儿长大了,他们也老了。   “往后可不能再任性了,嗯?”江敬武劝她,“莫要贪玩,常回家来。”   他们始终把蜚蜚看作小孩子一般,是真的舍不得。   蜚蜚乖巧地点头,拿团扇挡住脸,不想让爹娘看到她紧抿的嘴唇。   “好了,去罢。”柏秋握住阿爹的手,似乎再给他动力,也在支撑着自己,“莫要耽误了吉时。”   到顾家还要拜天地,又得忙,蜚蜚便再次拜别,给哥哥姐姐都行了礼,最后,由喜婆盖好盖头,三哥背着,送上门口的花轿。   爹娘一直追出了老远,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蜚蜚很瘦,喜服却宽大,罩在她身上,愈发惹人怜爱,爹娘看了都格外不忍心,依偎在一起,眼眶通红。   阿柔在旁扶着柏秋,眼神又是欣慰,又是感慨。   妹妹真的长大了,先前常去兴仁府玩儿,眼下嫁了人,怕不能像以前那样日日在一块了。   所幸离得近,随时都能碰面。   一家人张望着,直到鲜艳的红色消失不见,吹吹打打的乐声也渐行渐远。   柏秋用力握住阿柔的手,叹息一声。   “回罢。”   -   蜚蜚坐在花轿里,想到爹娘的眼神,眼泪就止不住地流。   她怕妆花了,也不动手去擦,晶莹的泪滴便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双眼睛衬得愈发清澈。   轿子很稳,很快到了顾府。   她的嫁妆仍陆陆续续往顾府里面送,比顾瑾城下聘那日的场景有过之无不及。   蜚蜚哭得头疼,所幸拜堂时盖着盖头,哭花了妆也没关系。   顾尚书和胡氏端坐在正厅,顾瑾城打横抱着蜚蜚,过火盆、垮门坎,走过长长的红毯,进入顾家的门楣。   红盖头遮住了一切,蜚蜚只露出一双葱白似的指尖,牵着大红色的绸花,在喜婆的高声呼喊之下,拜了天地。   夫妻对拜的时候,顾瑾城特意拜得低些,从盖头底下看蜚蜚。   蜚蜚正担心自己妆花了,打算回房间以后悄悄补一补,结果叫他提前看见了,不禁瞪了他一眼,拿团扇挡得愈发严实,不叫他看。   顾瑾城:“……”   “送入洞房!”喜婆高喊了一声。   蜚蜚巴不得快些回去歇着,便在不醉和喜婆的搀扶之下,回了事先准备好的婚房。   一进洞房,蜚蜚就想摘盖头,却让喜婆拦住了,说是不吉利。   顾瑾城还要招待客人,若等他过来,都已经深夜了,那她还不得累死?   累就不说了,关键是饿。   这么遭罪,晚上还禁得起折腾吗?   蜚蜚犯愁地想着。   关键她妆花了,要么卸掉,要么补好,这样算怎么回事儿?   瞧出姑娘不对劲,不醉旁敲侧击:“姑娘要什么?”   “你来。”担心喜婆听见,蜚蜚把不醉叫到跟前,与她耳语了几句。   不醉一边点头,一边打量喜婆的脸色。   喜婆是顾家那边的人,虽得了江家的好处,但肯定还是向着顾家的,加上顾瑾城跟胡氏不亲,她原本就有些不爽,见两人小动作多,便冷哼道:“谁不是这么过来的?新娘子还是等等的好。”   “顾公子来之前不得掀盖头,自然也就不好吃东西,不好乱说话。”   “若大肆吃喝,叫人笑话不说,五谷轮回之事也不好解决,总不能叫人瞧见新娘子穿着喜服往茅厕跑罢!”说完,还笑了两声。   别人大喜的日子,什么都没有做,就被她这样奚落,饶是蜚蜚,也觉得她过分了些,脾气上来了。   “不醉。”蜚蜚朝不醉做了个手势。   喜婆丝毫不害怕,今日毕竟是她的大喜日子,一般都会有所顾忌,能不惹事就不惹事,不然,婆家觉得不安分,完全可以将人送回去的!   况且,她先前就没少听说,江家几个孩子,个个出息,就这个小的,一事无成不说,撑天在家里酿酒。   简直脑子有问题。   先前见她在闺中表现,便以为她只是一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两句话就能给吓住了。   没想到的是,蜚蜚跟不醉说完,不醉就聘娉婷婷地走到她的面前,甩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哪个淤泥窟里爬出来的腌臜玩意儿,容得你在这儿大放厥词?”不醉怒道,“我们主仆说话,碍着你什么事儿了?给咱们下马威,你也配?!”   喜婆捂着脸,震惊地“你你你”个不停,还伸手去指着不醉。   不醉直接掰了她的指头,瞪她:“你什么你?今日是姑娘大喜日子,才放过你,不知天高地厚,在这里乱吠,就是你主子知道了,也不能饶你。”   说着,将她推开,扬声让门外守着的丫鬟去喊顾瑾城。   “咱们才将将进了门,就让这胆大包天的奴才来羞辱咱们,往后还得了?我今日倒要问问顾家的人,这日子过不过,这婚还成不成!”   她只是故意这样说来吓唬喜婆的罢了。   毕竟姑爷和姑娘情投意合,是板上钉钉的婚事,只胡夫人那边的人不懂事,姑娘没出嫁的时候就成天想着找茬儿,如今,竟蹬鼻子上脸。   若忍气吞声,岂不是叫她给拿住了?   喜婆没想过她们会这样大胆,外面的小丫鬟也给吓傻了。   往后她们是要跟着蜚蜚,伺候她的,自然要向着她,可是,看新夫人的脾气,似乎不好相与啊!   还是赶紧如了她的意比较好,不然给她们记上一笔,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当即答应下来。   “不能!”喜婆吓到了,扑通往地上一跪,求着蜚蜚,“夫人,是我嘴贱,这大喜的日子,许多贵人都在,可莫要胡闹啊!”   “胡闹?”不醉一脚踢在她肩上,“我去你大爷的胡闹,方才是谁在哪里冷嘲热讽的?”   喜婆摔了一跤,却立刻爬起来跪好,瞥着两人的反应,豁出去地猛扇自己的脸:“是我多嘴,是我瞎了心乱吣,夫人莫要与我计较,这大喜的日子,就饶了老奴一命罢!”   蜚蜚不搭理她,不醉也不说话。   就听房间里传来耳光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   眼看着喜婆脸都给打肿了,蜚蜚才说:“算了罢,你且下去。”   喜婆给她磕了个头,连忙要走。   蜚蜚消了气,到底还是交代了一句:“以后长些心眼儿,莫要口无遮拦。”   叫人抓住话柄,没错也成有错了。   喜婆连声称是,心中羞愧,忙不迭跑了。   刚退出门去,就见顾瑾城匆匆赶来,瞥见她红肿的脸,眉头微皱,步履愈发匆忙。   喜婆正觉得躲过一劫,在拐角的时候,就让人给擒住了,套上麻袋不知道给拖到了哪儿去。   -   顾瑾城穿着华贵的喜服,长腿迈进门,直奔蜚蜚而去。   “怎么了?”顾瑾城担心地问。   蜚蜚没有说话,不醉也不敢言语,顾瑾城便坐到床边,拿过喜床边上的秤,挑开她的盖头,又偏头去看盖头底下的小花脸。   顾瑾城声音带着化不开的喜悦:“夫人想我了?”   蜚蜚本就是想让他把盖头挑开而已,心愿达成,便将扇子挡在脸前,娇俏地说:“嗯,刚刚在想,现在已经不想了,你去忙罢。”   顾瑾城:“……”   “想这么短?”顾瑾城帮她把眼底哭花了的痕迹擦掉,轻声细语,“再多想会儿?”   蜚蜚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子,只觉得顾瑾城好温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耐心、让人心动。   “那你先离开我的视线,我再想你。”   “等会儿。”顾瑾城捏她的手腕,要把扇子移开,“我看看,是不是哭了?”   蜚蜚不让他看,总觉得他的眼神好深邃,被他盯住,就会陷进去,再也出不来似的,心跳得厉害,而且浑身发软。   总觉得他会对自己做些什么似的,无端紧张,又期待。   “晚上再看呀。”蜚蜚躲了他一下,小声说了一句。   顾瑾城知道她没有别的意思,却还是红了耳朵,撇开脸偷笑。   结果让不醉给瞧见了。   顾瑾城一秒变脸,咳了一声,稳重地站了起来,双手负在身后,装出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嗯,那你先休息会儿。”   说完,阔步走了出去,路过不醉的时候,还警告地瞅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许说出去。   不醉一开始吓得跟鹌鹑一样。   他一走,就跑到蜚蜚身边,把他害羞了的事情给抖了出去。   “你莫不是看错了,他怎么会害羞?”就他那成天缠着自己的模样,勾引还差不多,害羞这两个字和他不搭边。   不醉有一种抓住了姑爷把柄的感觉,蜚蜚不信,她反而觉得更有意思,捂着嘴但笑不语。   很快到了晚上。   蜚蜚白天的时候就已经将妆卸了。   她原本就白,眉形也好,妆前妆后差别不大,天冷,房间里燃着地龙,坐了没多会儿,就困了,便卸了妆,歪在床上睡了会儿。   顾瑾城进来的时候她刚醒没多久,还有点儿迷糊,坐在床边揉眼睛。   忙大步走过去,捉了她的手腕:“别揉。”   “痒。”蜚蜚闭起那只眼睛,下意识还想去揉。   招呼不醉拿巾帕,帮她擦了手,才松开她:“小心些,别伤着眼睛。”   蜚蜚:“已经不痒了。”   顾瑾城:“……”   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顾瑾城将她脸上临时挂上去的华胜取下来,笑道:“都看了多少回了,瞎遮。”   他身上有浅浅的酒味,与平时有些不同。   蜚蜚担心他喝醉了,更担心他手上没个轻重,就乖乖坐在旁边,大眼睛瞧着他,欲说还休的。   顾瑾城就受不了她这个样子,手里捏着她的华胜,声音很轻:“没醉,别怕。”   蜚蜚便笑了起来,松了一口气似的,乖巧的很。   “不醉,去让伙房备热水。”顾瑾城说完,总觉得气氛好像不太对。   一看蜚蜚,小姑娘脸都红了,坐在他旁边,被火红的嫁衣衬着,艳若桃李。   顾瑾城喝了点儿酒,本就燥,这下更热了,微微扯开些领口,扇了扇,金刀大马地坐着,脑子有些混沌。   沉默了会儿,还是蜚蜚说:“这个,是不是得装起来?”   素白的手指着被他捏着的华胜。   “哦。”顾瑾城连忙起来,找了个精致贵重的盒子,装了起来。   正装着,见蜚蜚拿起剪刀往头发上比划,吃了一惊,正要拦她,就见蜚蜚说:“要结发的呀。”   顾瑾城抓抓脖子,脸更热了。   心下懊恼,想着今日也没喝多少啊,怎么跟个憨憨一样?   讷讷地接过蜚蜚递来的剪刀,绞了一缕发丝,与蜚蜚的绑在一起,收在另一个盒子里面,光是看着,就笑了起来。   他一笑,蜚蜚就想笑。   顾瑾城多少放松了一些,执着她的手,坐到桌边,为她斟了一杯酒。   酒液清透,带着股甜甜的花香,是三哥酒楼里卖的最好的桃花酿,配方是蜚蜚研制的,每卖出一壶,便要给蜚蜚分红。   这酒不醉人,而且味道极好,适合女子。   蜚蜚先端了起来,手腕与他相绕,好似鸳鸯交颈。   清澈的眼睛注视着他,眸子里饱含爱意,比杯中的酒更让顾瑾城上头。   一饮而尽,蜚蜚花瓣似的唇被酒液沾得湿润,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望着顾瑾城的眼神含羞带怯。   顾瑾城放下酒杯,大手在她唇上抹了一下。   便觉拇指被烫到了似的,突突地跳。   面前的这个人,对他简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一对上,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蜚蜚。”顾瑾城望着她,眼神纯粹而真诚,似乎要把自己剖开,毫无保留地让她看,“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我一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他笑。   “很多知道我身世的人都会同情我,觉得我内心一定很煎熬,可你知道吗?不是的。”   “小时候,我或许觉得上苍不公,让我遭受那些。”执起蜚蜚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顾瑾城说,“可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我遇到了你。”   “你把我从那个树洞里救出来。”顾瑾城亲吻着她的手心,无比虔诚,“你不光救了我的命。”   蜚蜚感觉到他的嘴角在微微上扬,也跟着笑了出来。   顾瑾城终于又抬头,侧脸贴着她的手心,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从你住在我心里的时候开始,我就不再怨恨了。”   “或许,上苍曾经待我不公,可他赔给我了——遇上你,是我最大的幸运。”   他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都把蜚蜚说的不好意思了。   “也、也没有罢。”蜚蜚害羞地说,“我任性、笨、贪玩、爱吃……我并不好啊。”   “谁说的?”顾瑾城说道,“在我心里,你善良、勇敢、率真、可爱!是我遇到过最能治愈我的最好的人。”   蜚蜚忍不住笑:“说的我都要信了。”   顾瑾城又在她手心亲了一下,无比认真:“喜欢你,蜚蜚,好喜欢。”   “嗯。”蜚蜚主动轻抚他的侧脸,“我也喜欢,哪怕你欺负我,气我,我也喜欢你。”   难得听到她这么坦诚的声音,顾瑾城激动得要命,搂过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仰着脸瞧她,忍着心动,撒娇似的说:“亲我一下。”   蜚蜚害羞地捂了捂脸,还是乖乖低下头,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顾瑾城乐得像偷了糖的狐狸,直接将她抱了起来,额头抵着她的,声音低沉而性感:“我带你做点儿坏事,怕吗?”   他只问怕不怕,似乎是不打算给她拒绝的机会。   这人大多数时间都只隔着窗子跟蜚蜚说话,成婚前几日才放肆了些,但顶多也只是亲一亲她,哪像现在,搂着她的手都像烧起来一般,烫人。   蜚蜚也大了,又不是真的不懂,听他呼吸渐促,也像是被传染了似的,脑袋有些发晕。   担心他还会说出什么羞人的话来,蜚蜚把心一横,紧紧搂住他,毫无章法的吻,落在他的嘴角。   顾瑾城扯下床幔,白纱轻拂,遮住两人身影。   红烛摇曳,轻烟袅袅升腾,飘过横梁,蜿蜒过新房中大红囍字,被门外打着卷儿的微风吹散。   微风卷起落叶,在夜空中起舞。   月光皎洁,映照着安睡的繁华都城,也映照着阿柔姣好的脸庞。   窗前,阿柔负手而立,仰望着溶溶月轮。   身后,萧梵屹拿着披风,熟练地为她披上,大手轻轻捋去褶皱,声音细腻温柔:“夜深了,歇息?”   “嗯。”阿柔握住他的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两人相携而去,隐隐约约听见阿柔问萧梵屹:“今夜应该能做个好梦罢?”   “自然,有你在我身边,夜夜都好梦。”   阿柔无奈:“你若能让我睡的早些,更好不过。”   “夫人的确该早些歇息。”萧梵屹一语双关,若有所指。   阿柔笑骂他:“歪理。”   交谈声渐行渐远,散在风里,只余满树芬芳馥郁的梅花,在夜空中摇曳生姿,装点着澄莹月色。   一枝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1   长夜漫漫,幸得有情人互相取暖,共浮生若梦,可一醉长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