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戏精太子追妻日常》 作者:平林漠漠烟如织   文案:   国公府二姑娘许凤鸣的贴身婢女周似锦,摇身一变成了威远侯的嫡妻,知道底细的谁不说周似锦是小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   生父一朝势败,等待周似锦的是丈夫亲手奉上的一碗毒药。   临死前,她想到的是:男人真是靠不住,不如跟着二姑娘。   后来,周似锦:嗯,真香!男人也有很好的,比如许凤鸣。   “白又胖”VS“小凤凰”   本文又名《小姐成了我夫郎》   《小凤凰与白又胖》   《太子也挡不了我的彩虹屁》   《女装大佬爱上我》   《小姐变成太子了怎么办》   《不知青梅是竹马》   《戏精太子今天开窍了吗》   一句话简介:腹黑戏精女装大佬皇太子追妻日常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青梅竹马 重生 甜文   主角:许凤鸣、周似锦 ┃ 配角: ┃ 其它: ==================== 第一章 重生   初春时节,细雨淅沥,湿冷异常。   清晨时分,位于京城小杏花巷的威远侯府一片静寂,昏黄灯光闪闪烁烁,星辰般点缀在内宅的重重楼阁间。   侯夫人周似锦的卧室内因生着地龙,倒是温暖干燥,只是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周似锦躺在床上,身子蜷缩成虾米,竭力忍耐胸腹间的剧痛。   屋子里分明生着地龙,可是她却觉得很冷,冷意似从骨头缝里一点点漫出来,然后充溢了她的全身。   周似锦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她今年才二十五岁,这一生却要结束了。   这样厉害的毒,也不知道孙浴泉从哪里得来的。   比起别人,她这一辈子可真算复杂了。   周似锦的生父是刚被贬谪到西北边陲的吏部尚书周胤。   她的生母兰氏原本是周胤的通房丫鬟。   周胤娶妻前夕,怀着三个月身孕的兰氏被周胤之母尚氏卖给了在北方边陲的泽州经营书肆的商人徐智。   周似锦八岁的时候,继父徐智和生母兰氏相继病逝,周似锦被徐智的老娘徐老太卖入安国公府,成了安国公府二姑娘许凤鸣房里的一个小婢女。   周似锦十四岁那年,官运亨通的周胤得知周似锦的存在,派人接回了周似锦。   回到周府不过半年,周似锦就由嫡母周夫人做主,嫁给了威远侯府的庶子孙浴泉。   一直闲居在家的孙浴泉因岳父周胤的提拔,进入工部,得了实职。   为了孙浴泉仕途顺畅,周似锦拿出嫁妆供孙浴泉花用,巴结逢迎亲爹周胤,厚着脸皮与上司夫人来往交际......   不过五年时间,孙浴泉连升三级,成为工部员外郎。   恰在此时,孙浴泉的嫡兄威远侯孙沐泉急病而亡,孙老夫人因丧子之痛也撒手人寰。   孙沐泉无子,在周似锦的奔走周旋下,孙浴泉承继嫡兄爵位,成为新威远侯,侯夫人周似锦也夫荣妻贵,成为京城贵妇圈的红人。   国公府的一等丫鬟,十年经营,摇身一变成了位高权重年轻英俊的威远侯的嫡妻,知道底细的谁不说周似锦是小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   人人都说周似锦有福,可此中甘苦,也只有周似锦自己清楚了。   大丫鬟素心轻手轻脚走了进来,揭开白玉香炉的盖子,拈了些沉香屑丢了进去。   沉馥幽远的香气顿时变得浓郁起来,屋子里的药气被压了下去。   素心走到床边,探身细细看视周似锦:“夫人,您好点没有?”   周似锦正在听外面的雨声,一时没有说话——对她来说,简单的一两句话,也要耗费她极大的精力——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   见周似锦瘦得脱了形,肌肤苍白,眼睛黑沉沉的,素心心里一阵难受,忍不住道:“夫人,侯爷带着老夫人、刘姨娘和大公子二公子去嵩山别业泡温泉了,外书房的人也说不清侯爷什么时候回来......”   周似锦没有说话,心中平静之极。   孙浴泉母子虽然敢下毒害她,却也害怕她的临死反扑,索性一窝子全逃走了。   她嫁给孙浴泉这十年,一句话便可总结——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周似锦一直以为孙浴泉和自己是患难夫妻,胼手胝足一起走过来的,定然夫妻恩爱白头偕老,谁知她爹前脚被贬谪离京,孙浴泉后脚就领了表妹小刘氏和一双儿女进门——原来他早就纳了生母刘氏的娘家侄女为妾,连孩子都生了两个了,小刘氏肚子里还怀着第三个。   面对周似锦的怒火,孙浴泉坦然承认,他从来都不喜欢要强能干的周似锦,他喜欢的是小刘氏那样娇憨纯真以夫为天的女人。   得知真相的周似锦竭力维持着自己的自尊,告诉自己:孙浴泉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就是,先前的付出,就当喂了狗,大不了各过各的。   谁知孙浴泉狠毒到这种地步,居然假装道歉,在她的药汤中下了毒,亲自喂她服下。   到了弥留之际,周似锦才发现,她这一生,除了亲生爹娘和当年在安国公府侍候的二姑娘许凤鸣,竟然再也没人真心待她好过。   可是,生母早就去了,生父也被贬谪到了边远的泽州,就连许凤鸣,也在十年前殁了。   只留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呆在这冰冷的人世间......   如今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周似锦只想趁着还有一口气,去许凤鸣坟上看一看。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丫鬟春剑掀开锦帘急匆匆走了进来:“夫人,马车备好了,跟车的人也都在二门外候着了!”   华丽的马车直接驶入了永福寺后的墓园。   因许凤鸣前世时还未出嫁,按照大周朝的规矩,她未被葬入位于安国公府的家族陵墓,而是孤零零埋在皇陵附近的永福寺后墓园。   看守墓园的人早得了春剑的贿赂,开了墓园大门便躲了起来。   裹着宝蓝缎面雪貂斗篷的周似锦在春剑和素心的搀扶着下了马车,竭力支撑着向前看去。   墓园内青松郁郁,翠柏森森,甬道,明堂、神台、香炉、烛台都是青石材质,被细雨打湿,越发显得颜色暗淡萧条。   素心摆放祭品,春剑烧化纸钱。   待春剑烧罢纸钱,周似锦扶着墓碑,声如蚊蚋:“让我自己呆一会儿吧......”   如今她连说话都费劲,须得用尽全力。   春剑悄悄拉了拉素心,两人一起退到了不远处的松树下。   周似锦裹紧雪貂斗篷,在素心摆放的锦凳上坐了下来,静静看着许凤鸣的墓碑,往事纷纷浮上心头。   十一年前,周府派了管事妈妈到安国公府接她。   临离开,许凤鸣叫住了她,瑞凤眼紧紧盯着她,声音低哑:“似锦,你真的要走?”   当时的周似锦犹豫片刻之后,答了声“是”。   她不想永远做许凤鸣的婢女,她想成为大家闺秀,能和许凤鸣平等往来,知己相交。   许凤鸣眼中的光芒瞬间散去,把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到了周似锦手里,低声道:“你别后悔。”   说罢,她低头继续提笔写字,不再看周似锦一眼。   周似锦屈膝行了个礼,恭谨地退了下去。   在马车上,周似锦打开了荷包。   荷包里是一叠银票,共有六千两。   从此许凤鸣再不肯见她。   她出嫁前夕,许凤鸣进京,在金水河溺水身亡。   周似锦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渐渐蔓延到了全身,早已干涸的眼中泪水涌出,心像针扎一眼......   她闭上了眼睛,泪水从干涸的眼中流了出来,滑入了两鬓。   周似锦自幼住在泽州丹水河畔,水性极佳,若许凤鸣落水时她在身旁,也许许凤鸣就不会死。   若是重活一世,她一定听许凤鸣的,留在许凤鸣的身边,不回周府,不嫁给孙浴泉,一定要救下许凤鸣,她们一起好好活下去。   开心地活下去。   春剑见周似锦身子前倾扑在了墓碑上,心里一惊,忙和素心一起冲了过去:“夫人!”   周似锦没有回应。   她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刻骨的疼痛似乎在远去。   周似锦知道自己快要死了,额头抵在许凤鸣的墓碑上,迎接死亡的到来。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周似锦用蚊蚋般的声音喃喃道:“姑娘,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太监总管李越被宣进了御书房。   景和帝林岐正坐在檀木雕螭书案后批改奏章。   李越躬身行礼。   景和帝专注地看着书案上的奏章,凝神思索片刻,抬笔蘸了些朱砂,批了几个字,头也不抬道:“周氏葬入永福寺后墓园。”   李越低头恭谨地答了声“是”。   景和帝默然片刻,低声道:“就葬在......那个墓的旁边吧!”   不待李越回话,他马上又道:“周氏的身后事,你去办,旁人不许插手。”   李越神情平静,眼睛一闪,垂下眼帘沉声道:“是,陛下。”   林岐抬起头,看向窗外,苍白清俊的脸上带着一抹怅然。   紫檀木落地长窗外,香樟树苍绿的叶片被初春寒风刮得啪啪作响。   和在安国公府时一样。   那时候,他书房窗外也有两株四季常青的香樟树。   林岐还记得周似锦刚到香樟苑的时候叽叽喳喳问他:“这是什么树呀?怎么冬天叶子还是绿的?是冬青么?咦,叶子和冬青不像......”   她在外人面前懂事守礼,可是在他面前却甚是爱说话,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自得其乐,其实并不用他回答。   她有虚荣心,却虚荣得大大方方,临离开认认真真告诉他,她不想做婢女了,她想做高门贵女,想穿漂亮衣服,戴精致贵重首饰,乘着漂亮马车四处游玩。   她一向贪嘴,脸都吃圆了还不肯节制,离开的时候还是又白又嫩一张胖圆脸,可是上次命妇朝见,他远远看她,她却甚是苗条瘦削。   他还以为她是受了京城女子以瘦为美的风气影响刻意节食,现在才明白,原来都是孙浴泉这厮造的孽。   他一直以为,他年轻,她也年轻,总是能见到的,谁知从今以后,他再也看不到她了。   再也看不到了。   景和帝垂下眼帘:“孙浴泉欺君罔上,罪不容诛,着三法司会审,务必严办。”   李越答了声“是”,躬身退了下去。   景和帝胸口一阵剧痛,他用帕子捂住了嘴,瘦弱的身子像虾一样弓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景和帝松开了帕子。   雪白的帕子上是一团紫黑的污血。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个伪百合真言情故事~   求收藏求留言~ 第二章 目标   周似锦是被说话声吵醒的。   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立在床前,正伸着胳膊把帐子往帐钩上挂,口中还说着话,声音清脆,语速挺快:“......姑娘,您可别睡了,孙妈妈在外面都有些不耐烦了,她老人家可是老爷的奶娘,极得老爷信任,就连夫人等闲都不敢得罪她老人家......”   周似锦盯着眼前的俏丽小姑娘——这不是春剑么?   看着稚气犹存的春剑,周似锦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这是在做梦吧?   这一定是梦!   周似锦小心翼翼用手支撑着坐了起来,抬眼细细打量春剑。   春剑浑然不觉,挂好了帐子,见周似锦已经坐起来了,便忙又扭头叫道:“素心,姑娘醒了,快把热水、香胰子和手巾都送进来吧!”   “来了!”一个温柔的小姑娘声音传了过来。   周似锦凝神看去。   鹅蛋脸,形容温柔,长胳膊长腿的,正是她的贴身丫鬟素心。   素心把铜盆放好,笑盈盈道:“姑娘,快起来洗漱吧,不然水就要凉了!”   周似锦“嗯”了一声,试着说话:“春剑,把我衣服拿过来。”   记忆中,这时她应该是在距离京城不远的驿站里,很快她就要见到生父和嫡母了。   梳妆的时候,周似锦找出了自己的首饰匣,让春剑挑选合适的首饰——她一向得许凤鸣的宠爱,许凤鸣自己不爱插戴首饰,出挑些的首饰都给了她。   前世这个时候,她根本不敢让人知道她带着这么多首饰,重生一次,知道春剑和素心对她的忠诚,倒是不用防备了。   春剑看着首饰匣里的金珠首饰,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姑娘的首饰好漂亮!”   周似锦默不作声端坐在杌子上,看着妆镜中年轻了十岁的自己,如在梦寐,不知是梦是真。   素心见状,忙悄悄拉了春剑一下。   春剑也不敢多说了,忙和素心一起挑选首饰衣服。   马车驶出了驿站,进了京城北城门,穿街串巷,最后驶入了梧桐里的周府侧门,在内院门外停了下来。   周似锦扶着素心下了马车,随着接引的婆子进了内院,一路走到了正房惠畅堂台阶下,抬头看着上方题写着“惠风和畅”四字的黑漆匾额,这才有了真实感——她是真的重生了!   她真的重新活了一次!   周似锦蓦地想到了许凤鸣,既然她重活了一次,回到了十四岁,那许凤鸣应该也活着吧?   算算时间的话,如今应是腊月初,她记得许凤鸣是来年三月进京,三月三那日在金水河溺水而亡的。   也就是说,如今许凤鸣还活着......   想到这里,周似锦一颗心怦怦直跳,似有一股春风在她胸臆间鼓荡着,令她险些落下泪来:真好,许凤鸣也活着呢!   素心的手腕被周似锦捏的生疼,忙轻轻道:“姑娘,这便是咱们夫人居住的惠畅堂......”   这时一个细长眼长挑身材的丫鬟掀开锦帘走了出来,眼睛带着打量扫过周似锦,然后笑着看向被派去泽州接人的孙妈妈:“孙妈妈,这便是大姑娘么?夫人刚才还问起呢!”   孙妈妈一听,便知已经承认了周似锦的周家女儿身份,当即笑着道:“对呀,正是大姑娘,烦请通禀一声。”   水芝又笑着看了周似锦一眼,微微屈了屈膝:“见过大姑娘。”   周似锦看着前世的熟人,心中感慨万千,面上却只是笑着微微颔首。   水芝进屋通禀去了。   不过片刻,她便又掀开了锦帘:“大姑娘请进来吧!”   周似锦解了斗篷,递给了春剑,进了屋子。   屋子里暖融融的,摆设简单清雅。   一个姿容清丽身材苗条的少妇端坐在紫檀木雕花罗汉床上,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正看着周似锦。   周似锦低下头去:“给母亲请安。”   说罢,她在面前摆着的蒲团上跪了下来,老老实实开始磕头。   作为嫡母,周夫人没什么可指摘的。   周似锦其实是周胤的私生女,可周夫人实在是太爱周胤,因此虽然不怎么理会周似锦,却也听任周胤把她这私生女接回来上了族谱,又给她安排了与威远侯庶子孙浴泉的婚事,就连周胤私下里给她私房钱做嫁妆也装作不知......   对这样的嫡母,周似锦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   周夫人背脊挺直坐在那里,轻轻抚摸着怀里雪白的狮子猫,打量着眼前这个礼仪周全貌似恭顺的少女。   听说是在安国公府做婢女,不过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头上挽着一窝丝杭州缵,插戴着一支金镶红宝石玫瑰钗,耳上则是一对泪滴形红宝石镶金坠子,上着白藕丝小袄,下穿红罗裙子,气度从容,举止端庄,瞧着不像是婢女,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姑娘。   周似锦起身后眼神温顺看着周夫人。   前世她就发现了,看着高傲冷漠的周夫人,其实满心都是丈夫周胤,因此只要周似锦不烦人不作死,周夫人总会看在周胤的面子上容忍她的。   周夫人见周似锦小圆脸白皙细嫩,犹带着婴儿肥,与周胤一模一样的杏眼亮晶晶看着自己,眼神稚气而温顺,看起来像乖乖的小猫咪,瞧着和丈夫周胤莫名的相似,心里那层防备有些松动,当下道:“瞧着不错——你识字么?”   周似锦知道周夫人出身高门,出嫁前便是有名的才女,素来喜欢女子读书识字,忙恭谨道:“启禀母亲,女儿识字。”   “识字呀,”周夫人微微颔首,“都读过什么书?”   周似锦前世就不敢在聪明的嫡母面前作妖,当即老老实实道:“启禀母亲,《诗经》和《通鉴》女儿都读过了。”   前世在安国公府,许凤鸣开蒙,她作为贴身婢女,也跟着许凤鸣读书,虽然和许凤鸣比差得远,却超过了一般闺阁女子。   后来国公府为许凤鸣延请名师讲学,她也陪着听了几年课,胡乱倒是读了不少书。   周似锦记得周夫人前世便喜欢读《诗经》和《通鉴》,因此特意这样说。   得知周似锦读过《诗经》和《通鉴》,周夫人略一思索,问了周似锦几个与《诗经》和《通鉴》相关的问题。   周似锦一边想,一边答,倒是都答得不错。   周夫人听她答得不错,的确是熟读《诗经》和《通鉴》,心中的不满略微减少了些,淡淡吩咐另一个丫鬟芙蕖:“你去见戴先生,为二姑娘和三姑娘半日假。”   又看向周似锦:“你先坐下吧,待你二妹三妹来了,姐妹彼此厮见。”   周似锦答了声“是”,由水芝引着在西边的紫檀双凤纹圈椅上坐了下来。   重回十一年前,所有的人和事都与前世一模一样,此时生父周胤在吏部议事,不在府里;嫡出的兄弟周韶在嵩山书院读书,不在京城;唯有周夫人嫡出的两个女儿周倩兮和周盼兮,如今正在内院东边的桃夭阁随着女先生戴春琳读书。   而最厌恶她的周老夫人如今由二房陪着住在鄂州周氏老宅。   周夫人一向不爱说话,周似锦不愿多说,丫鬟们不敢出声,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周夫人端起素瓷茶盏品了一阵子,见周似锦不说话,乖巧地坐在那里,似是温顺乖巧得很,便道:“我听你父亲说,当年他给你起的名字是......似锦?”   周似锦忙恭谨道:“是,母亲。”   她还在娘胎里时,周胤就把名字起好了——周似锦。   她生母兰氏即使嫁给了徐智,也依旧让她用这个名字,因此周似锦以前都是叫徐似锦,即使在许凤鸣身边侍候,许凤鸣也没让她改名字,还是叫她似锦。   周夫人想起夫君与周似锦生母兰氏的那些事,心情有些复杂,一时没有说话。   周似锦知道嫡母最厌恶人多话,便也不肯多言,安安静静坐在那里。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   好在周夫人和周似锦都是不怕尴尬的人,皆安之若素坐在那里,平静地等着周倩兮和周盼兮两姐妹过来。   约莫过了一盏茶工夫,外面响起了清脆的少女声音:“母亲!”   周似锦听出了是三妹周盼兮的声音,忙起身向外看去。   锦帘掀起,两个少女走了进来,个子稍高一些的那个约莫十二三岁,清丽高挑,颇似周夫人,正是二姑娘周倩兮;个子稍矮一些则是十一二岁模样,杏眼桃腮,十分俏丽,正是三姑娘周盼兮。   周夫人看向两个女儿时,面上虽然依旧没有表情,眼神却柔和了许多,温声道:“这是你们的大姐,来见见吧!”   周倩兮态度从容,平静地向周似锦屈膝褔了福,叫了声“姐姐”。   周似锦忙回了礼。   周盼兮好奇地打量着周似锦,却也听话地屈膝行礼,脆生生叫了声“姐姐”。   周似锦微微一笑,叫了声“妹妹”回了礼。   前世她和周倩兮周盼兮并没有过多亲近,姐妹间一直不冷不热。   后来她嫁给了破落侯府的庶子,而周倩兮嫁给了当朝首辅嫡次子,周盼兮成了卫国公夫人,姐妹之间身份地位云泥之别,交际圈也不同,自然更没什么来往了。   姐妹彼此厮见过,周似锦看快到午时了,想起前世周夫人一向是和两个女儿一起用午饭的,忙起身告辞。   周夫人便吩咐周胤的奶娘孙妈妈去安顿周似锦住下,又叮嘱周似锦:“午饭便在你自己房里用罢,用罢饭正好可以歇午觉,倒也便宜。”   又道:“我素来不讲究晨昏定省那一套,你平时不用过来请安,叫你再过来。”   她和周胤夫妻恩爱伉俪情深,眼中实在容不下沙子,不打算让周似锦常在她眼前晃。   周似锦恭谨地答了声“是”,这才退了下去。   前世一直到她出嫁,周夫人什么都没教她,那时她还心中怨怼不满,可是重生一世,她倒是能理解周夫人了——对丈夫的私生女,周夫人已经算是不错了。   春剑素心与周倩兮周盼兮的贴身大丫鬟一起候在正房外廊下,见周似锦出来,忙上前招呼。   半个时辰后,周似锦终于在内院西边的兰庭安顿了下来。   躺到了柔软洁净的床上,待素心放下了锦帐,周似锦这才悄悄吁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开始盘算。   到目前为止,一切与前世一样。   前世许凤鸣是三月进京的,那她就等着许凤鸣进京好了。   前世三月初一和三月初二,接连两天她去见许凤鸣都吃了闭门羹,便没有再去,想着早晚有见面机会,谁知,三月三那日许凤鸣就在城外金水河溺水而亡......   想到这里,周似锦心脏闷闷的,一阵扯着疼。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给自己订下一个小目标:周似锦,这一世,你可要记住,无论许凤鸣如何冷淡,你都要死缠烂打,紧紧贴着她,让她无路可逃插翅难飞,别想靠近金水河一步!   想到许凤鸣被自己缠到生无可恋的样子,周似锦不由笑了起来。 第三章 起疑   晚饭周似锦是一个人在兰庭用的。   兰庭院子小小的,十字青石甬道,西北角种了两株蜡梅,东北角种了一株老梨树,东南角种着无数蕙兰,西南角则种着两株桂树。   三间正房带耳房,抄手游廊连着东西厢房,屋子倒是不少,周似锦住了三间正房,春剑和素心住了两间耳房,东西厢房一直锁着,有女客来府里留宿才会打开。   用罢晚饭,见天色还早,周似锦便开始在兰庭的院子里散步。   如今正是冬日,梨树光秃秃的,倒是蜡梅稀稀疏疏挂着几朵晶莹剔透犹如蜜蜡雕刻的蜡梅花,散发着淡淡的寒香。   前世她在兰庭住了不到一年,却对这里印象深刻。   这里原先是周府的客院,专门用来招待女客的,即使她住在这里,这里依旧兼了客院的用途。   无论周府,还是威远侯府,都不是她的家。   春剑和素心见周似锦只是在院子里转,原先还忍着不吭声,后来见天都黑透了,周似锦还就着廊下挂的灯笼赏花,不肯回房里去,春剑到底性急些,试探着开口道:“姑娘,要不我去厨房要些热水,您先洗个澡?”   周似锦正在庭院里嗅一朵蜡梅,闻言想了想,记起前世是在今日的亥时被叫到生父周胤的书房去的。   距离亥时还有一个时辰,足够她洗澡了,便含笑道:“妆台上那个匣子里有碎银子,要水时拿二钱碎银子打赏。”   春剑没想到周似锦这么了解府里情况,不由咧嘴笑了:“姑娘怎么知道咱们府里的规矩,去厨房要水,或者点菜,是要给管厨房的媳妇妈妈打赏的?”   周似锦含笑看她:“以后素心管银钱账本,春剑你管衣服首饰。”   素心细心谨慎,春剑很会梳头妆扮,前世她身边的这两个管事大丫鬟,一向是素心管钱,春剑管衣服首饰。   前世去世前,她早早为春剑和素心做了打算,把身契给了她们,为她们在京畿祥符县乡下买了宅子和田地,登记了户籍,尽力安顿了她们。   洗罢澡,周似锦还不肯睡,梳了头,穿得整整齐齐,端端正正坐在窗前榻上就着小炕桌上的烛台看书。   春剑和素心都觉得这位新来的大姑娘实在是性格古怪,也不敢多说,只是在一边陪伴着。   快到亥时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果真是周胤派了人来请周似锦。   周似锦认出来人正是周胤的乳母孙妈妈,当即道:“烦请妈妈带路。”   孙妈妈守寡多年,无儿无女,由周胤养老,对周胤最是忠诚,一直管着周府的外书房,就连周夫人也对她礼敬三分。   孙妈妈打量了周似锦一番,眼神柔和:“大姑娘长得真像老爷......”   二姑娘周倩兮和大公子周韶长得像周夫人,三姑娘周盼兮只有眼睛像周胤,反倒是刚接回来的大姑娘周似锦最像周胤。   周似锦翘起嘴角笑了。   她知道自己长得像周胤,也知道这正是自己的优势所在,因此前世一直善加利用,从周胤那里要到了不少好处。   孙妈妈见她双目晶亮,笑的时候右嘴角上翘更加明显,右脸颊还有一个可爱的小梨涡,和周胤笑的时候一样,心里更是喜欢,声音也越发温和起来:“大姑娘,外面起风了,有些冷,您有披袄没有?若有的话套在外面吧!”   周似锦的衣箱里不但有披袄,还有两件皮袄——一件大红遍地金貂鼠皮袄,一件娇绿缎面雪狐皮袄,都是许凤鸣给她的。   只是前世她为了在周胤面前博取同情,特地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绸面披袄去见周胤。   这一世可不能这样了,周似锦笑容灿烂吩咐春剑:“春剑,把那件娇绿缎面雪狐皮袄拿出来。”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还有那个海獭卧兔,也拿出来。”   片刻后,周似锦从东暗间卧室出来,孙妈妈见她戴着海獭卧兔,挽着一窝丝杭州缵,插戴着一支碧澄澄的翡翠簪子,穿着件娇绿缎面雪狐皮袄,打扮的小花仙也似,不由心里暗惊,却不肯多言,打着灯笼引着周似锦往外书房去了。   外书房依旧是周似锦记忆中的样子,一进黑漆大门,迎面便是一座假山,就着灯笼光,可以看到假山上盘绕着苍绿的藤萝。   院子正中铺着十字青石甬道,东北角种着一片竹林,竹叶在夜风中瑟瑟作响。   孙妈妈让春剑陪着周似锦在廊下候着,自己进去通禀。   周胤正在看信,抬头见孙妈妈走了过来,便低声道:“妈妈,那孩子......瞧着怎么样?”   孙妈妈凑近周胤,轻声道:“老爷,大姑娘生得倒是像您......只是瞧着衣服首饰甚是华贵......”   周胤眉毛一挑:“她一直在安国公府二姑娘身边侍候,许是许二姑娘赏她的。”   孙妈妈忧心忡忡:“老爷您还是自己看吧,我去请大姑娘进来。”   周似锦立在廊下,看着红漆栏杆外的竹林,思索着待会儿如何应对。   孙妈妈掀开门上锦帘,轻声道:“老爷请大姑娘进去。”   书房是一个大通间,十分宽敞轩朗,一座比人还高的赤金枝型灯照得满室如同白昼。   一个约莫二十八=九岁的俊美青年正在书案后端坐着。   这漂亮青年便是周似锦的亲爹,洪武九年的探花郎,当朝吏部侍郎,洪武皇帝的心腹,即将过三十岁生日的周胤。   周似锦看着眼前年轻俊美的周胤,想到她去世前周胤被贬谪边陲,才四十岁却已经两鬓斑白,不由心中感慨万千。   她垂下眼帘,端端正正行了福礼:“似锦给父亲请安。”   听到周似锦自称“似锦”,正是自己当年和兰氏商议好的名字,周胤心中一阵酸楚,低声道:“起来吧!”   又指着书案东侧的鸡翅木雕花圈椅道:“先坐下。”   周似锦答了声“是”,在圈椅上坐了下来。   屋子里很静,旁边掐丝珐琅的三足香炉正燃着香料,带着松柏气息的清雅香气若有若无氤氲着。   周胤细细看着周似锦,发现她长得很像自己,尤其是眼睛最像,又圆又大,亮晶晶看着自己,眼中满是慕孺之意,不由心里一软,声音不由自主温和了下来:“以后府里就是你的家了,要孝顺你的母亲,友爱两个妹妹和弟弟,跟着你母亲学学如何管家,针黹女红也不要落下......”   女儿已经十四岁了,说亲的事该提上日程了,也该跟嫡母学着管家了。   周似锦起身,恭谨地答了声“是”。   她这个亲爹,虽然偏心嫡出的周韶、周倩兮和周盼兮,对她这私生女却也不错,满足她的愿望,让她嫁入高门,又暗中给了她五千两银子的私房——要知道,京城一般的高门庶女出嫁,能陪送一千两就算不错了。   前世出嫁后,她回来哭了好几次,花样百出闹着让周胤想法子提拔孙浴泉。   后来周倩兮和周盼兮出嫁,她妒忌两个妹妹嫁得好,觉得爹爹偏心,再加上每次回娘家都不受待见,便很少回去。   待到孙浴泉承了爵,她成了威远侯夫人,孙浴泉又仕途得意,她与娘家的往来越发稀少起来,倒是爹爹借口顺道,主动来看了她好几次。   没想到爹爹一朝失势,孙浴泉就对她动了手......   看到周似锦眼中的泪光,周胤眼睛湿润了,道:“你的两个妹妹都随着先生读书,你也和两位妹妹一样在桃夭阁读书吧!”   周似锦蓦地想起前世自己在桃夭阁与周倩兮周倩兮一起读书的情景。   周倩兮周倩兮倒也没别的,就是不理她。   她说话,她们就当听不到。   当时周似锦觉得自己特别孤独痛苦,后来经历的人和事多了,想起那时候的孤独和痛苦,她却觉得不过如此,真是太幼稚太无聊了。   你们不理我,那我也不理你们好了。   如今重活一世,她更是不放在心上了。   见周似锦状似沉思,周胤忙又问道:“先前识字么?若是不识字——”   周似锦忙灿然一笑:“爹爹,我在安国公府,八岁开始就随着我们二姑娘读书,先随着周群周先生读了两年,又跟着和墨尘和先生读了四年。”   周胤闻言,神情顿时凝重起来:“是泽州名士周群和被称为‘帝者师’的和墨尘和先生么?”   周似锦笑盈盈点头:“对呀!”   周胤垂下眼帘,修长的手指在书案上“笃笃”敲了好几下,心中着实惊讶。   安国公许继顺手握兵权镇守边陲,又是许皇后的嫡亲兄长,他的女儿虽然身份贵重,却也不过是深闺女子,哪里用得着和墨尘这样的老师。   让和墨尘这样的国士去教授一个深闺女子,实在是暴殄天物......   难道安国公对这个女儿,有特别的期许?   想到这里,周胤看向周似锦,转移了话题:“似锦,你明年就要及笄,爹爹会叮嘱你母亲,给你寻一门好亲事的。” 第四章 谈心   周似锦闻言,眨了眨眼睛。   前世周胤这样说时,她含蓄地表明自己想要寻一门好亲事,体体面面嫁过去。   然后就嫁给了人面兽心的孙浴泉。   重活一次,她怎会重蹈覆辙?   她手里那么多银子和珠宝首饰,为什么要嫁人?   前世她的嫁妆不但为孙浴泉在官场疏通打点,供应阖家大小的花用,还用来养活孙浴泉的外室和子女,最后她死了,那些首饰珠宝和陪嫁田产怕是都落到了刘氏那老太婆及孙浴泉小刘氏那对狗男女手里了。   有这么多银子,她这辈子吃吃喝喝玩玩,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岂不是更美妙?   不过周似锦毕竟是经历过一番世事的人,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钱而无庇护,无异于幼儿抱赤金行于闹市,下场绝对会很惨。   她最信任的人便是许凤鸣,靠天靠地靠别人,还不如去靠许凤鸣,起码许凤鸣不会用她的银子养小妾喝花酒......   周似锦思索的时候,周胤也在细细打量周似锦,见她首饰衣饰华贵,有些吃惊,略一思索,轻声道:“似锦,你在安国公府过得怎么样?”   周似锦已经打定了主意,抬眼灿然一笑:“爹爹,我在安国公府很好。我八岁便在许二姑娘身边侍候,她待我特别好,把我当亲妹妹看,衣服首饰都拣好的给我。”   她大大的杏眼亮晶晶:“爹爹,亲事是结两家之好,讲究的是双方身份地位相当,我的身份我自己知道,我不想高攀别人,这样的话,即使嫁过去也被人看不起。”   周胤没想到周似锦才十四岁却已经如此清醒,不禁笑了,柔声道:“爹爹的门生里倒是有几个人品出众,家境却贫寒些的,到时候好好相看一个,大不了爹爹多给你些陪嫁。”   到底是父女血脉相连,他虽然是第一次见周似锦,却似周似锦一直养在他膝下一般,心中满是疼爱。   周似锦见周胤明明还很年轻,和自己说话却如此老气横秋,不由觉得好笑,想要笑,却又觉得有些酸楚。   她抬眼看向周胤,杏眼圆溜溜:“爹爹,您能给我多少陪嫁?”   周胤见她傻乎乎的直接问陪嫁,心中不由满是怜惜,温声道:“反正有爹爹在,不会让你过穷日子的。”   听了周胤这句“反正有爹爹在,不会让你过穷日子的”,周似锦鼻子酸酸的,想起了前世周胤被贬谪边陲之事,想起了周胤临行前见她时两鬓的白发......   周胤被贬,原因极为复杂,可是最根本的便是他是洪武帝的宠臣,如今的皇太子林岐继承帝位后,周胤并没有向新帝靠拢。   若是这一世,爹爹能提前向皇太子林岐靠拢呢?   安国公府可是皇太子的臂助,而许凤鸣则是皇太子的亲表妹,也许可以以此为契机,让爹爹与安国公府渐渐交好......   想到这里,周似锦心里有了底,抬眼看向周胤,认认真真道:“爹爹,许二姑娘待我恩重如山,我寻思着,这世上除了您,再也没人像她那样待我好了,我不想嫁人,我打算以后继续追随许二姑娘,在她身边侍奉。”   周胤:“......”   他皱着眉头:“似锦,你的意思是......做许二姑娘的陪嫁?”   这孩子是真的傻了啊,哪有女孩子不想嫁一个如意郎君,相夫教子,生儿育女,琴瑟和谐,反而不想嫁人想要孤独终老。   周似锦用力点了点头,笑盈盈道:“若是许二姑娘嫁人,我就随着她过去,帮她管理家务;若是她不嫁人,我就陪伴她,做她的女清客。”   反正她再不想嫁人了。   想到和孙浴泉的十年婚姻,她有些泛恶心,忙低头用手遮了遮鼻子,压下这股恶心恶气。   如今提到嫁人,她就隐隐地泛恶心。   周胤眉头紧蹙,看着眼前这个极肖自己的小怪物,简直不知道从哪里开口劝说好了——这想法也太奇怪太离经叛道了!   他刚要开口喝斥,可是转念想起那位许二姑娘的老师竟是被先帝赞为“帝者师”的和墨尘,不由沉吟起来。   当今洪武帝在先帝诸皇子中并不出众,最终能够脱颖而出登上帝位,手握兵权镇守西北的安国公府功不可没,洪武帝对发妻许皇后一向敬爱顺从,登基不久就下诏立许皇后所出的皇次子林岐为太子。   这些年来,纵是许皇后性情孤僻怪异,沉溺修道;即使皇太子林岐体弱多病,鲜少露面,洪武帝也从未有废太子之意......   让女儿拜和墨尘为师,难道安国公是打算让许二姑娘入东宫做太子妃?   难道许二姑娘是打算让似锦随她入东宫做女官?   想到这里,周胤眼神复杂看向周似锦,见她大眼睛亮晶晶,满是期待看着自己,不由心里一软——这孩子的眼神真是像小猫小狗,清澈简单,让人简直不忍心和她说重话。   这孩子跟他长得太像了,而且这些年不知道是怎么长大的,明明都十四岁了,却纯真简单如小动物,她真的适合宫廷么?   想到这里,周胤尽量让自己平和一些,温柔一些:“似锦,这件事以后再说——你手头紧么?缺不缺钱?”   周似锦老老实实道:“临出发,我们姑娘给了我好些银票呢!”   她拿出荷包,掏出一叠银票让周胤看:“爹爹,足足有六千两呢!”   前世她可没敢让周胤知道她手里有这笔银子。   周胤:“......”   安国公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安国公府的那位许二姑娘,到底是什么打算?   周似锦的目的便是让周胤迷惑,让周胤误会。   她这个爹爹看着像个不谙世事的漂亮公子哥儿,可是一个公子哥儿能高中探花?能在不群不党四边不靠的情形下年纪轻轻就做到吏部侍郎?   前世周似锦观察了十一年,得出的结论便是她这爹爹心思深沉,老谋深算,也就是说凡事想得多,明明很简单的事,却要往深处去想去考虑去谋划。   她就是想让周胤多想。   前世因为体弱多病的缘故,景和帝做皇太子时未曾娶太子妃,登基之后也未曾立后。   周似锦曾暗地里想过,若是许凤鸣没有早夭,会不会嫁入东宫做太子妃?   因此她故意这样误导周胤,以免周胤像前世一样,尽心竭力替她谋划亲事。   这会儿见周胤果真想多了,周似锦心中得意,忙又道:“爹爹,我不要银子。我喜欢读书,您让我挑选些书拿回去读吧!”   她不打算老在嫡母面前蹦跶招嫡母烦,因此想要闭门读书,争取父亲和嫡母的好感,然后待明年三月许凤鸣一进京,她就去寻许凤鸣。   周胤闻言,果真喜欢,抿嘴一笑,抬手指着自己的书架:“似锦,这么多书,你随便选!”   周似锦大眼睛眯了起来,笑容灿烂,雪白脸颊上梨涡深深:“爹爹,那我多选一些!”   周似锦选了一大堆书要离开的时候,周胤见她眼睛亮晶晶,欢喜得都有些傻气了,不由暗自叹气——这孩子可真傻啊!   他又叮嘱道:“要听你母亲的话。”   周似锦点头:“放心吧,爹爹!”   周胤又拿了一个锦袋递给周似锦:“‘财不露白’,你的那些银票都收好,别让人知道。平常打赏和零碎花用就用这些碎银子。”   周似锦接过锦袋,觉得沉甸甸的有些坠手,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沉默了下来。   前世她虽然表面上巴结周胤,表现出孝顺得很的样子,其实在心里,她一直觉得周胤偏心,因此心中总是忿忿然,一旦得势,便不怎么去看周胤了。   重活一世,换了种心态去看,她才发现自己这个亲爹是真的疼爱自己。   见周似锦稚嫩的脸上现出类似沧桑的神情,周胤更加心疼:这孩子那么小就没了亲娘,这些年流落在外,怕是没人关心她爱惜她。   想到这里,他声音更加的温柔:“似锦,你不用怕,爹爹会为你做主的。”   周似锦眼睛已经湿润了。   她知道自己该像前世爹爹给她零花钱时那样含着泪抬头看过去,然后说一句——“爹爹,您说话可得算话”,可是重活一世,她不想再演戏了。   低着头默然片刻,周似锦道:“爹爹,我挺喜欢银子的,以后你不用给我别的礼物,给银票就行。”   周胤:“......”   看着周似锦低着头别别扭扭的样子,周胤不由笑了,抬头抚了抚周似锦的鬓角:“你这傻孩子......”   惠畅堂正房东暗间卧室内静悄悄的,妆台上点着一盏白纱罩灯,灯光柔和朦胧。   周夫人端坐在妆台前的紫檀绣墩上,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往脸上涂抹着,待涂完毕,这才开口问一边侍立的王妈妈:“老爷已经见过了?”   王妈妈轻声道:“老爷已经见过了。去见老爷时,她的妆扮比白日见您时还华贵些。”   周夫人想起白日见周似锦时她的衣饰装束,低声道:“安国公府虽然功高爵显,又是外戚,却一向低调,按说不至于一个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就这样衣饰华丽......”   王妈妈也有些纳闷:“难道是大姑娘爱显摆,把许二姑娘赏她的旧衣服旧首饰都穿戴上了?”   周夫人没有说话。   今日周似锦来给她请安时,发髻上插戴着一支金镶红宝石玫瑰钗,耳上则是一对泪滴形红宝石镶金坠子,金光灿灿,宝石纯净,宝光璀璨,瞧着可不像是旧的。   王妈妈又道:“大姑娘离开书房时,老爷把一套陛下赏的文房四宝给了她,又让孙妈妈带着小厮给她送了一大箱子书。”   周夫人又往手上涂了一层想香脂,一边轻轻揉搓,一边道:“老爷存着弥补之心,待她好一些也是有的,她若是省事,你们也不要为难她。”   想到周似锦眼睛那样像周胤,她不由自主就有些爱屋及乌了。   王妈妈答了声“是”,笑着道:“我们这些服侍的人都知道的,老爷体贴您,爱敬您,您也给老爷面子的。”   周夫人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外面廊下传来小丫鬟的声音“给老爷请安”。   她眼睛顿时一亮,清丽的脸也似罩上了一层柔光。   待周胤进来,周夫人也不起来,仰首看了过去,柔和灯光中一张脸清丽柔美,眼中满是期待:“子承!”   周胤大步流星走到了周夫人身边,双手抚在了她肩上。   王妈妈屈身褔了福,悄没声息带着众丫鬟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似锦有些厌男症了~ 第五章 美梦   夜里下起了雪。   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糊着雪浪纸的后窗上,发出“啪啪”的脆响。   兰庭的正房里生有地龙,甚是暖和,周似锦让春剑和素心住在她卧室南窗前的榻上,又道:“夫人让我不必去请安,明日咱们都安心睡懒觉,睡到自然醒。”   素心展开铺盖铺好,一边用手抚平褥子上的褶皱,一边迟疑道:“姑娘,咱们不去给夫人请安,是不是......不太好啊......”   周似锦拍了拍素心的肩:“素心,我自然得听母亲的。”   前世她要强得很,想着要巴结周夫人,下着大雪非要去请安,结果在廊下冻了好一阵子,周夫人才让王妈妈出来打发她回去。   如今重活一次,她将心比心,就算是周似锦自己,也不愿意一大早就见到一向恩爱的丈夫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的一个庶女,败坏自己一天的好心情。   素心先前明明担心得很,可是听周似锦这么一说,一颗心当下就定了下来,笑盈盈道:“我都听姑娘的。”   春剑已经铺好了自己的铺盖,也接了一句:“咱们是孙妈妈挑来侍候姑娘的,自然要听姑娘的!”   素心听她嘴没遮拦,吓了一跳,忙看向周似锦。   周似锦前世就知道素心和春剑是周胤借孙妈妈的手安排到自己身边的,因此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爹爹都和我说了,你们都是他让孙妈妈挑选的,若是你们得用的话,让我好好待你们。”   素心这才放下心来,腼腆地笑了。   春剑快言快语道:“反正我也不懂别的,好好伺候姑娘就是了。”   主仆三人说笑了几句,周似锦这会儿还不渴睡,索性从自己的行李里找出一匹松江阔机尖素白绫,吩咐春剑和素心:“你们俩一人裁一件白绫袄,剩余的料子我有用处。”   素心开口推让:“姑娘,这衣料太贵重了,使不得——”   周似锦对待自己人从来都不小气,直接道:“我不爱虚让,咱们大周朝的女孩子都得有几件白绫袄,不管是场面上或者家常穿着,离不了的。”   素心和春剑这才收了下来。   两人索性一鼓作气,很快就把衣料裁剪好了,剩余的料子给了周似锦。   周似锦把料子收在了自己的针线簸箩里,洗漱罢上了床。   躺下之后,她这才道:“我预备给父亲和母亲一人做几双白绫袜,素心你明日去惠畅堂要一下父亲母亲的鞋样。”   素心正帮她整理锦帐内悬挂的香包,口中答应了一声。   锦褥厚实软和,锦帐内温暖馨香,周似锦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周似锦是被热醒的。   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床里侧拥着锦被阖目而睡的美貌少女,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这是在做梦吧?!   她怎么看到了许凤鸣?   这一定是梦!   周似锦小心翼翼用手支撑着坐了起来,凑近许凤鸣细看。   许凤鸣睡得很香。   她因为久病,身子极为单薄瘦弱,明明是五官俊俏气质清冷的长相,可是一旦睡着,脸颊就鼓鼓的,特别的像小孩子,令周似锦老是想捏捏她,揉揉她。   周似锦实在是忍不住,悄悄伸出爪子,在许凤鸣脸颊上轻轻摸了一下。   啊,又白又软又暖又细又滑的小奶膘,是真的活的许凤鸣!   周似锦眼泪夺眶而出。   她小心翼翼挨着许凤鸣的锦被躺了下来。   周似锦是八岁那年到许凤鸣身边侍候的,很快就和许凤鸣熟稔起来。   许凤鸣虽然比她大两岁,可是自幼多病,瘦弱得很,个子还没周似锦高。   周似锦其实还算正常,可是和许凤鸣比就显得又高又胖,许凤鸣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私下里给她起了个绰号“白又胖”,只有她们两人在的时候就只叫周似锦“白又胖”,把周似锦气哭了好几次。   后来习惯了,她就也给许凤鸣起了个绰号,偷偷叫许凤鸣“小鸡崽”。   许凤鸣很生气,好几天不和周似锦说话。   周似锦忙去巴结她:“姑娘你这么好看,就像天上凤凰一般,我叫你小凤凰好不好?”   许凤鸣悻悻然,瞟了周似锦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西北的冬天太冷了,婢女房里没有地龙,冷得周似锦受不了,晚上她都是赖在许凤鸣房里。   刚开始她还睡在许凤鸣卧室窗前的榻上,后来因窗口冷,她借口给许凤鸣暖床,抱着被子和枕头睡到了许凤鸣床上。   许凤鸣每次都不乐意,却经不起她的纠缠,每次都被她得逞......   想到这里,周似锦心里欢喜极了,眼泪却流得更急,她一把扑过去,隔着锦被紧紧抱住了许凤鸣:“姑娘,我好开心啊!”   许凤鸣睡得正香,被周似锦给吵醒了,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周似锦那张满是涕泪的脸。   她皱着眉头伸手拉高被子遮住脸,声音沙哑:“吵死了!”   周似锦才不怕她这张冷脸,双手齐上,扒拉开被子,湿漉漉的脸贴到了许凤鸣温热柔软的脸上,低声抽泣着。   许凤鸣被蹭了满脸的泪,这下彻底醒了过来,右手推开周似锦,左手遮住了自己的脸,闷声道:“哭什么?”   周似锦泪如雨下:“姑娘,我没事,我只是开心!”   许凤鸣沉默了半日,这才道:“你先出去,我要起来了。”   周似锦顾不得满脸的泪,麻利地跳下了床:“你收拾好就叫我。”   她侍候许凤鸣这么多年,知道许凤鸣最是讲究,不爱人贴身侍候,穿衣服洗澡之类事务,都不让人在旁,饶是她这最亲近的贴身丫鬟,也没见过许凤鸣的光身子。   刚走了两步,周似锦就被人摇醒了。   素心一手擎着烛台,一手拨开了帐子,探身看向周似锦,见她满脸是泪,忙把烛台放在了床头小几上,拿了洁净帕子递给周似锦:“姑娘,您是不是做噩梦了?满脸都是泪......”   周似锦一颗心似悬在空茫之中,无依无傍,过了片刻,这才彻底清醒了过来——原来方才是梦啊......   她觉得脸上有些痒,伸手一摸,满手湿漉漉的。   那么美,却原来只是一场梦......   素心见周似锦还在发呆,忙又拿过帕子,拭去了她脸上的泪:“姑娘,我和春剑都陪着您呢,别怕,没事的......”   周似锦心里空落落的,“嗯”了一声,闭上眼睛:“你也睡去吧!”   帐子落下,架子床内光线暗了下来。   周似锦闭上眼睛,试图再续前梦,却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   时间再过得快一些吧,她真的好想见到许凤鸣!   在这一世来说,她不过两个月没见许凤鸣,其实她和许凤鸣之间,横亘着十一个年头。   她已经整整十一年没见许凤鸣了。   雪整整下了一夜,待到周似锦起来,兰庭已经成了雪的世界。   接下来的这几日,周似锦认认真真做了十二双白绫袜,给周胤的六双绣的是青竹,给周夫人的六双绣的是莲花,绣好后亲自送了过去。   周胤开心得很,给了周似锦一张一百两面额的银票:“拿去买花翠戴!”   其实他更想给女儿香墨名砚做礼物,只是周似锦爱好俗气,讲明了只要银子,他只得也俗气起来。   周似锦笑眯眯收好银票:“谢谢爹爹!”   周夫人收到绣着莲花的白绫袜,看了看绣工和针脚,微微颔首道:“你这女红还算不错。”   周似锦在周夫人面前规矩得很:“母亲若是穿着合脚,我再给母亲做几双。”   周夫人看了她一眼,道:“白绫袜倒也不用了,你帮你父亲做两件护膝吧,天寒地冻的,他天天骑马上朝,膝盖有些受不了。”   周似锦忙答应了下来。   她刚回到兰庭,周夫人就派王妈妈送了一匹松江阔机尖素白绫和一匹大红妆花锦缎:“夫人说了,让大姑娘做件白绫袄和妆花马面裙穿。”   周似锦忙道了谢,让素心拿了一个小银锞子给了王妈妈:“妈妈拿去吃茶”,又亲自送王妈妈出去。   等到雪化,已经是腊月初八了。   早上起来,周似锦闲来无事,便拿了针线簸箩出来,继续给周胤做护膝,以表达自己的孝心。   她正在忙碌,惠畅堂那边的大丫鬟芙蕖穿着木屐过来了:“大姑娘,今日是腊八,府里备了腊八粥,夫人请你过去。”   周似锦刚到惠畅堂正房廊下,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欢笑声,她微微一笑,进了正房。   屋子里一片和乐。   周胤坐在罗汉床上,手上拿着一幅古画,耐心地讲解着。   周倩兮和周盼兮一左一右围着他,一边听,一边提问。   周夫人拿了一个金黄的砂糖橘在剥皮,眼睛含笑看着他们父女三人。   周似锦进去后,笑吟吟屈了屈膝:“给父亲母亲请安。”   周胤见她进来,忙道:“似锦来了!”   又和周倩兮周盼兮说道:“你们姐姐也懂刘松年的画,让她和你们说吧!”   上次周似锦从他那儿挑选书籍,其中一本正是刘松年的书画摹本。   周倩兮和周盼兮齐齐看向周似锦,眼中都带着不以为然——据说是在普通官宦人家养大,也懂前朝大家刘松年的画?   周似锦抿着嘴笑了,走过去道:“不敢说懂,不过也算见过几幅刘松年真迹。”   许凤鸣喜欢收集古画,周似锦受她熏陶,倒也见识过不少。   见周似锦如此托大,周倩兮和周盼兮相视一看,彼此会意。   周盼兮笑嘻嘻道:“姐姐,你来给我们讲讲刘松年的这幅《溪亭客话图》吧!”   周倩兮把手中的画送了过来,双目莹莹看着周似锦。   周似锦凑过去细细看了,道:“刘松年的《溪亭客话图》描绘文人相会的场景。画面的重心偏右,笔墨精严,清丽细润,我以前见过他的另一幅《松窗读易图》......”   周胤见这三姐妹脑袋越凑越近,竟是难得的亲近,心中很是喜欢,伸手握住周夫人的手,轻轻道:“夫人,看她们姐妹亲近,我很喜欢。”   周夫人抬眼看向丈夫,眼波流转间也是欢喜。   她给周胤使了个眼色,两人起身去了西暗间周夫人的书房。   到了书房,周夫人这才开口道:“大姑娘明年就要及笄了,子承你有什么打算?”   周胤沉吟一下,想起周似锦的话,也不好说周似锦还想回到安国公府二姑娘身边,便含糊道:“我还没想好......”   周夫人柔声道:“有两家还算不错。一个是威远侯的二儿子孙浴泉,今年十六岁;一个是忠顺伯的老三蒋珙,你是见过的。若是都看不上,咱们再继续看。”   威远侯夫人是她的表姐,忠顺伯夫人是她的嫡亲大姐,孙浴泉是她表姐的庶子,蒋珙是她嫡亲姐姐的庶子,不管选了这两个中的哪一个,周似锦嫁过去都有她这嫡母照应着,不至于被欺负。   周胤其实想从自己的门生里选一个家境贫寒人品好的做女婿,这样未来女婿瞧在他的面子上,也不至于慢待他的闺女......   只是似锦那晚那样说,他也得了确切消息,明年三月宫里的确要为皇太子林岐选妃......   难道似锦真的要随着许二姑娘进东宫做女官么?   周胤握紧妻子的手:“再等等,再等等吧!”   这时外面传来周盼兮的声音:“大姐,你真的见过赵伯驹的《江山秋色图》?都说这幅画已经湮灭了!”   周胤在妻子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道:“她们姐妹和睦,我也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2分留言都有红包哟~ 第六章 往事   第二天早上,周似锦盥洗罢正在梳妆,周盼兮带着丫鬟仙客过来了。   她开门见山问周似锦:“大姐,我们要去忠顺伯府赏梅,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周似锦原本正拿了一支金玲珑寿字簪往发髻上插戴,听周盼兮提到“忠顺伯府”,手中动作一滞。   前世周胤被贬谪,除了没向新帝靠拢,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举荐了连襟忠顺伯蒋长青前往西北赈灾,谁知蒋长青贪得无厌,贪污盗卖朝廷赈灾物资,事情败露,蒋长青下狱,周胤也因此受到牵连。   周似锦一边思索着,一边把发簪插戴好,这才微笑道:“我今日事情太多,以后有空再去。”   如今距离蒋长青出事还早,不过得寻找机会,让爹爹少与蒋长青来往......   只是忠顺伯蒋长青是周夫人的姐夫,而她人微言轻,爹爹怎么可能听她的,须得慢慢计较了。   周盼兮一片好心来邀请她,却被她拒绝了,脸上有些挂不住,悻悻然道:“你不去算了。”   又忍不住道:“忠顺伯府的赏梅会热闹得很,梅园里有蜡梅,有红梅,有白梅,还有几株罕见梅花,在京城都是有名的。梅园中间用一道锦障隔开,一边是各家的公子哥儿,一边是各家的闺秀,又是赏花,又是赛诗,还饮酒行令,好玩极了——”   周似锦前世和周盼兮关系冷淡,一直到死都没和周盼兮说几句话,没想到她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不由微笑起来,转移话题道:“三妹,我有一样物件,你瞧瞧怎么样。”   她从妆匣里取出一对金玲珑桂花钗,递给周盼兮看。   周盼兮的两个贴身丫鬟,一个叫仙客,一个叫仙友,都是桂花的别称,周盼兮应该是喜欢桂花,那这对桂花形状的金玲珑桂花钗,她应该会喜欢。   周盼兮果真喜欢,拿着这对金玲珑桂花钗细细打量:“这钗怎么这么精致,枝条这么结实,是镀金的吧?枝条上镶嵌了这么多朵桂花,桂花这么小,却连花蕊都有,真是纤毫毕现,好漂亮!”   周似锦见她喜欢,自己心里也快乐,便道:“你既然喜欢,就送给你啦,算是姐姐给你的见面礼。”   周盼兮开心地拿着金玲珑桂花钗看了又看,笑容灿烂:“多谢姐姐!”   又道:“姐姐,过年咱们全家去城外温泉庄玩,温泉庄后面园子里有一个小楼,里面有一个大大的温泉池,到时候我带你泡澡。”   周似锦很感兴趣,连连点头:“太好了,你可别忘记了!”   周盼兮见她杏眼清亮,笑容轻快,心里觉得更亲近了,颇有些依依不舍,可是想到二姐周倩兮还在等她一起出发,只得道:“大姐,我要走了,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周似锦也很喜欢周盼兮,起身道:“我送你。”   送走周盼兮后,周似锦没有立即进屋,在廊下立了好一阵子,心中很是感慨:原来和自己妹妹亲近,还挺开心的......   到了晚上,周盼兮从忠顺伯府回来,又特地来了兰庭一趟。   她今日在忠顺伯府得了两盆梅花,自己留了一盆白梅,另外一盆朱砂梅拿过来送给周似锦。   周似锦很喜欢这盆朱砂梅,凑近细看道:“朱砂梅可不好养,它的耐寒性比较差,花期在春天,忠顺伯府的花匠能让朱砂梅在腊月开花,也真算是有几分本事了。”   周盼兮听了,也凑了过来,道:“姐姐,你还真懂梅花呀!”   她伸手拨了拨一朵梅花的花蕊:“不过这两盆梅花不是忠顺伯府给的,是威远侯府的孙浴泉送的。”   听到周盼兮提到孙浴泉的名字,周似锦动作一僵,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周盼兮一边拨弄着梅花,一边道:“那个孙浴泉长得可真好看,就像雪中盛开的朱砂梅一般,清冷又明艳,我从没见过哪个人比他好看,比他气质好——可惜是庶出,他生母刘姨娘是歌姬出身,出身太低了。”   周似锦嘴唇翕动,无声道:不,还有比他更好看、气质更好的,许凤鸣就比他好看,比他气质更好......   只是许凤鸣是个女孩子......   周盼兮离开之后,周似锦这才发现背脊冰凉粘腻——原来方才听到孙浴泉的名字,她竟然出了一层冷汗。   这人就是前世毒杀她的凶手啊!   当年在红梅林中遇见的令她一见倾心的明艳清冷少年,曾是她心口一颗朱砂痣,如今却变成了一抹恶心的陈旧的血痕。   周似锦在廊下立了好久,冬日晚风刺骨,她的脸被风刮得麻麻地刺痛,一颗心也终于平静了下来。   快要过年了,周府渐渐忙碌起来,不但周胤同僚门生故旧来往频繁,就连周夫人也是亲朋间女眷迎来送往繁忙得很。   这段时间周似锦一直带着春剑和素心两个小丫鬟在兰庭呆着,读书,习字,画画,赏花,散步,做针线,正房那边再热闹,她也从不主动去凑,倒是周盼兮常来找她玩。   熟悉了之后,周似锦发现周盼兮快言快语爽利可爱,周盼兮发现周似锦为人实在不卑不亢,拌了几次嘴之后,姐妹俩倒是越发亲近起来。   到了除夕之夜,周似锦也被叫了过去,与周家众人一起在惠畅堂的东厢房吃团圆饭并守岁。   周胤和周夫人唯一的嫡子周韶也从嵩山书院回来了。   他今年才十岁,生得颇为俊秀,性情却甚是稳重,长相性格都随了周夫人。   周似锦早给周韶准备了礼物——一把檀香骨细洒金、金钉铰川扇。   这是许凤鸣从宫里得的赏赐,类似物件许凤鸣太多了也不稀罕。   她离开泽州的时候,许凤鸣让婆子搬了一个樟木箱子放到了她的马车上,里面全是这些精致玩器。   婆子传话说:“二姑娘说了,这些小玩意儿让姑娘你收着,自己玩或者送人都行。”   前世这一箱子玩器周似锦收得严严实实,谁都没给,如今重活一世,周似锦反倒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了。   前世是要睹物思人,如今用不着了。   周盼兮见周似锦大冬天的送人扇子,当即取笑她:“大姐,你傻不傻啊,大冬天你送川扇!”   周似锦大眼睛亮晶晶看着周韶——周韶一定喜欢这个礼物。   前世周韶书房的多宝阁里,摆了好多把川扇。   周韶果真喜欢得很,展开又合上,合上又展开,还放在鼻端嗅了又嗅,把玩个不停,还腼腆地向周似锦道谢:“谢谢大姐,我很喜欢。”   见周韶喜欢这礼物,周似锦也挺开心,颇有种“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的成就感。   吃罢团圆饭,周似锦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行礼:“父亲,母亲,我有些渴睡,先回去歇下了。”   周胤看着周似锦,欲言又止,看向周夫人。   周夫人正和周韶一起读书,感受到丈夫的视线,便抬眼看向周似锦,开口道:“明日用罢午饭,咱们阖家去城外庄子上过年,到初五才回来,你回去收拾一下行李,明日也一起去。”   按照周府的传统,大年初一待周胤和周夫人从宫里回来,全家便一起去城外的温泉庄子泡温泉,一直呆到初五才再回城。   周胤看着妻子笑了起来。   周似锦心中惊讶,面上却甚是恭谨,答应了一声,又屈膝行了个礼,这才退了下去。   她记得前世在周府的第一个大年初一,周家一家五口去了城外的温泉庄子,她自己留在兰庭过了孤独的一个年。   大年初一用罢午饭,周府大门洞开,周胤骑着骏马,引着一辆红锦檀香车,随后两辆朱轮华盖车,然后是四辆仆妇乘坐的黑漆平头车跟着,在家中仆役的护送下,出了大门,往京城西门方向而去。   周夫人带着周韶乘坐那辆红锦檀香车,周倩兮和周盼兮乘坐前面那辆朱轮华盖车。   周似锦带着春剑和素心乘坐后面那辆朱轮华盖车。   她如今和春剑素心已经颇为熟稔了,三人坐在马车里,一路小声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周府一行人出了城,沿着官道往西驶去。   周似锦正与素心讨论如今京城流行的双面绣,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密集的马蹄声,中间夹杂着马车的辘辘之声,她心里一动,把车帘掀开一条缝隙向外看去,却见几辆马车被一队穿着青衣的扈卫护着与周府车马相向而行。   她定睛一看,认出这些青衣扈卫正是安国公许继顺的亲兵,一颗心顿时狂跳起来:安国公府到底是谁入京了?   是安国公许继顺,还是世子许鹤唳,是国公夫人,亦或是......许凤鸣?   可周似锦记得清清楚楚,前世许凤鸣是三月初一那日赶到京城的。   周似锦心情激荡,恨不能立刻让马车掉头追上去。   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身子靠回车壁,默默思索着,最后决定先随着众人去庄子上,然后相机行事。   前世许凤鸣殁了之后,无数次午夜梦回,周似锦都因为悔恨而辗转反侧。   她和许凤鸣,一起长大,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可是一直到失去之后,她才知道许凤鸣对自己有多重要。 第七章 孽缘   周夫人这个陪嫁庄子就在京城西郊金水河畔,距离京城西门并不远,不过一盏茶工夫,周府车马就进入了庄子。   温泉庄子只有三进院落,外院是周胤的书房和见客之处,内院是女眷的住处,后面则是一个小小的园子,园子里修了一栋小楼,里面有专门的温泉池子。   周夫人带着周韶住进了内院正房,周倩兮和周盼兮住进了后面园子的小楼,周似锦带着春剑和素心住进了内院的西耳房。   春剑和素心一起整理铺排好屋子。   周似锦心事重重,坐在罗汉床上想心事。   收拾罢屋子,春剑见周似锦依旧坐在罗汉床上倚着小炕桌发呆,不由笑了,走过去道:“姑娘,后面园子里有一片梅林,这会儿梅花应该正开着,我陪您去看看吧!”   周似锦这会儿心里乱乱的,也想出去散散心,因此振作精神,起身穿上了斗篷。   她正要带着春剑出门,周夫人那边的小丫鬟菡萏过来了。   菡萏这个小丫鬟虽生得普通,却极伶俐。   见周似锦穿着件带兜帽的宝蓝缎面斗篷,分明是要出门的打扮,也不浪费时间,麻利地行了礼,脆生生道:“大姑娘,忠顺伯夫人带着少夫人和两位姑娘过来作客,夫人请大姑娘去见客。”   这个温泉庄子是周夫人的陪嫁,隔壁便是周夫人长姐忠顺伯夫人的庄子。   听说是去见忠顺伯夫人,周似锦不是很想去。   忠顺伯夫人虽然是周夫人的嫡亲姐姐,可是表面端庄正经,其实阴狠势利。   忠顺伯夫人最讲究嫡庶之别,偏偏她的丈夫忠顺伯风流到了下流的地步,姬妾丫鬟无数,生了十几个庶子庶女,只有一个庶子因为在太夫人身边养大,这才长到了成人,庶女倒是存活了七个,个顶个的美貌。   忠顺伯只管生不管养,这些美貌庶女都捏在忠顺伯夫人手里,各有各的悲剧,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忠顺伯世子的发妻齐氏,乃是长信侯齐征的嫡女,长信侯涉入谋逆案抄家流放,按说祸不及出嫁女,可忠顺伯夫人却一根白绫弄死了怀着两个月身孕的齐氏,很快又给儿子续娶了贵女为妻。   想到前世这七个庶女的结局,想到齐氏死后的惨状,周似锦不由打了个寒颤——她不怕周夫人这样的端方君子,就怕忠顺伯夫人这样表面端方实际阴狠毒辣的小人。   想到这里,周似锦含笑道:“我知道了。”   又给素心使了个眼色。   素心拿了粒碎银子塞给了菡萏:“拿去买糖吃!”   菡萏笑嘻嘻接过银子,本来要走了,又转身说道:“大姑娘,忠顺伯夫人不喜欢姑娘家穿得太好!”   说罢,她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   周似锦“扑哧”一声笑了,吩咐春剑:“春剑,把那件半旧绣花蓝褙子拿出来。”   忠顺伯夫人管不住自己那个下流丈夫,便把气出在了庶子庶女身上,讲究嫡庶之别到了疯狂的地步,在她看来,庶女连衣饰华丽的资格都没有。   忠顺伯夫人在忠顺伯府称王称霸惯了,出了忠顺伯府,还是管天管地管别人,对别人家的家务指手画脚。   若是哪家庶女敢穿得出挑些去见忠顺伯夫人,忠顺伯夫人马上就给脸色看,而且摆出一副大义凛然有理有据的样子来。   前世周似锦就总结出了经验——对忠顺伯夫人,能不见就不要见;若是不得不见,穿戴一定要朴素黯淡,态度一定要谦卑,且不可表现出过得很好的样子来。   不然忠顺伯夫人会发疯的。   正房明间内摆着鸡翅木家具,白瓷花瓶里供着几枝白梅,屋子里暗香浮动,简单而清雅。   周夫人正与忠顺伯夫人坐在正房明间的罗汉床上说话,东西两侧的鸡翅木圈椅上坐了五六个女孩子,又有几个丫鬟或续茶或摆果碟,倒是热闹得很。   周似锦进去后先给周夫人行礼。   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忠顺伯府的人都目光灼灼看向周似锦——周胤可是京城权贵圈子里难得的老实人,明明风流俊美看着就是花花公子,却一向只守着周夫人一夫一妻过日子,谁知竟然凭空蹦出个庶出的长女,当真是让人吃惊。   周夫人镇定自若:“似锦,快来见过忠顺伯夫人。”   周似锦大大方方屈膝行礼:“给夫人请安。”   忠顺伯夫人也不说让周似锦起来,一双利眼只是打量着周似锦,见她眉睫乌浓肌肤雪白,更兼杏眼朱唇,生得很是齐整,打扮却极朴素,脂粉未施,首饰简单,衣裙半旧,这才点了点头道:“瞧着不像是轻狂人——起来吧!”   周似锦起身,自去和周倩兮周倩兮及齐氏及两位表姑娘厮见。   齐氏姿容秀逸,十分和气,主动为周似锦引荐两个小姑子蒋瑜和蒋珠。   蒋瑜与姨母周夫人有些像,清丽高挑,落落大方。   蒋珠则柳眉细眼尖下巴,俏丽甜净,身材小巧玲珑。   蒋瑜微笑着打量周似锦,眼中带着审视。   蒋珠身子靠在椅背上,双手扶着扶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周似锦一番,抬着下巴道:“你生得还算不错,以后若是敢作妖,让倩兮和盼兮不开心,看我到时候怎么治你!”   周似锦正要答话,周盼兮却皱着眉头道:“表姐,你别管我家闲事。”   又道:“大姐,你坐我这边。”   蒋珠当即道:“盼兮,你是不知道,那起子庶女有多龌龊——”   周夫人正与忠顺伯夫人说话,嫌这边吵闹,便吩咐周倩兮:“倩兮,你带着大家去东厢房暖阁,那边你们说话也方便。”   周倩兮答应了一声,含笑招呼大家起身。   周似锦待周倩兮和周盼兮引着齐氏、蒋瑜及蒋珠出去了,她这才起身跟在后面出去。   她听力极好,在堂屋厚厚的锦帘落下的瞬间,隐隐听到忠顺伯夫人说了一句话,提到了“东宫”和“选妃”这两个词。   周似锦觉得奇怪,前世景和帝在东宫时,从未选妃,为何这时候周夫人和忠顺伯夫人会提到“东宫”“选妃”。   再想到路上遇到的安国公亲兵护着的那辆马车,周似锦心里越发疑惑起来。   她懒得应付蒋瑜和蒋珠,一出门,便笑盈盈道:“我屋子里还有些事,先回去了,你们好好玩吧!”   蒋珠哼了一声:“算你识趣!”   周似锦懒得和小姑娘计较,嫣然一笑,褔了福,起身离开了。   蒋瑜拉着周倩兮赏了一会儿栏外探过来的蜡梅枝条,一直等到周盼兮引着齐氏与蒋珠走远,这才轻轻问周倩兮:“倩兮,你这位庶姐今年多大了?”   周倩兮看向蒋瑜,神情平静:“她今年十四岁。”   周倩兮今年十三岁,比周似锦小一岁。   “十四岁......那年纪可是正合适......”蒋瑜眼睛观察着周倩兮,嘴角噙着笑,“你这个姐姐的长相,是贵人们最得意的,再加上举止优雅,气质极好,一看就是富贵窝里娇养着长大的,若是参选,说不定会脱颖而出呢!”   周倩兮神情凝重:“瑜表姐......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竟听不懂?”   蒋瑜眼睛微闪,看向周倩兮:“妹妹难道不知道么?如今京城高门世家都得到了消息,今年三月三皇后娘娘要在金明池行宫为皇太子殿下选妃。”   她观察着周倩兮的反应,缓缓道:“据说有爵位的人家和四品以上官员家十四岁到十六岁的未曾婚配的女儿,都可参选。姨父是正三品,你这姐姐正好十四岁,又在年前接回京城,这难道都只是巧合?”   周倩兮也在观察蒋瑜,轻轻道:“可是我这姐姐再好,却毕竟是庶出,皇太子那样尊贵,她如何能配上......”   蒋瑜嘴角微翘:“你难道没见过我家那些庶妹?那才是庶女该有的样子,你这庶姐可比大家闺秀更像大家闺秀呢!”   “再说了,听人说皇太子幼年被人下毒,这些年一直缠绵病榻,极少露面,皇后娘娘这是急了,说不定更看重长相有没有福气,八字是否旺皇太子,体态是不是丰满易生养,而不是看重嫡庶之别......”   周倩兮一时默然,伸手摘了一朵玲珑剔透的蜡梅,放在鼻端轻轻嗅着。   蒋瑜抬眼看向栏杆外的蜡梅和更远处的粉墙黛瓦,悠悠道:“你这姐姐生得美丽,气质好,看起来康健有福气好生养,再加上有个好爹爹——按照你这姐姐的资质,即使她做不了太子妃,也极有可能是奉仪、昭训、承徽、良媛,若是她成了太子妾室,以后连你母亲,也是要跪下向她行礼的,更不用提你和盼兮了,说不定她一句话,就决定了你和盼兮的命运......”   周倩兮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蒋瑜看到周倩兮指间那朵小小的蜡梅花,已经被周倩兮的手指捻得七零八落了,不由弯唇一笑——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用她自己出手,自有人替她清除登天路上的劲敌。   这次东宫选妃,她志在必得,早和母亲一起把合乎条件的闺秀遴选了一遍,把劲敌一个个都圈了出来,满打满算也就十个人,其中排在第十的便是这吏部侍郎的庶长女周似锦。   姨父周胤是当今天子的红人,不像她爹是个一味只爱好女色的废物,这个周似锦有这样的好父亲,又是如此资质,若和她一起参加三月的东宫选妃,实在是一位劲敌,若是能借助表妹周倩兮之手,先把周似锦给踩下去,倒是省得她麻烦了。   周似锦回到西厢房,让春剑沏了盏茶,一边闻着氤氲的茶香,一边想着心事。   她很快就有了详尽的计划,吩咐春剑:“你去外院问问孙妈妈,看爹爹什么时候方便,我想把给爹爹做的护膝送过去。”   一盏茶还没喝完,春剑便气喘吁吁跑了回来:“姑娘,老爷这会儿正好没见客,让您这会儿去书房!”   周似锦带着春剑去了外院书房,一转过抄手游廊,便看到孙妈妈立在书房门口。   孙妈妈看到了周似锦,忙快步走了过来,笑道:“姑娘且等一等,老爷临时来了客人!”   周似锦闻言,正要转身回避,谁知这时书房内传来说话声,紧接着书房门打开了,一个极清冷明艳的少年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少年心事重重出了书房,抬眼看见一个衣着朴素的明媚少女立在廊下,也是一愣,淡淡看了周似锦一眼,径直离开了。   周似锦如披冰雪,整个人似被冻在了那里——怎么会在这里遇到孙浴泉?! 第八章 亲事   周胤正在把一卷文章放在一边,听到周似锦给他请安,便抬头看了过去。   见周似锦身上衣服寒素单薄,他手上动作一顿:“似锦,怎么穿这么单薄?”   周似锦也不说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扫了一圈,然后对着周胤眨了眨眼睛。   周胤不禁失笑,吩咐在书房侍候的小厮:“你们都下去吧!”   待书房里只剩下自己父女俩了,周胤这才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道:“过来坐吧!”   周似锦在书案右端的榉木圈椅上坐了下来,双手乖巧地放在书案上,思索了一下,这才道:“爹爹,忠顺伯夫人来了,我去见她了。”   她说着话,眼睛看着周胤,思索着如何让周胤更讨厌忠顺伯蒋长青和忠顺伯夫人大王氏。   周胤何等聪明,一听便明白了——这傻孩子是怕忠顺伯夫人瞧不惯找茬。   他端起素瓷茶壶,倒了一盏茶,把茶盏送到了周似锦面前:“似锦,喝盏热茶暖暖身子。”   周似锦端起茶盏尝了一口,茶液呈浅碧色,初入口时有些微苦,回味却甚甘甜,似乎还带着淡淡的花香,正是极名贵的闽州贡茶,便道:“爹爹,这茶真好喝,是闽州贡茶吧?”   周胤微笑:“你若是喜欢喝,爹爹给你一罐。”   他说着话,观察着周似锦,他下意识觉得周似锦瞧着光风霁月,活泼纯真,其实还是有些敏感的,和他年少时一样......   周似锦声音清脆答了声“是”。   接着她就垂下眼帘,白嫩的手指交缠着,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低低道:“爹爹,你悄悄给我,不要让人送去......”   周胤眉毛挑了起来:“爹爹送女儿茶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周似锦抬头看他,眼中有些惧怕:“爹爹,忠顺伯夫人还在内院,我怕......”   周胤胸臆内怒火升腾——这忠顺伯夫人管闲事还管到他周胤家里了,居然如此欺侮他的女儿!   他一向深沉,饶是发怒了,瞧着也依旧是春风拂面,含笑看向周似锦,柔声道:“似锦,有些人,明明活得很失败,却不肯承认,还把自己的不快发泄在更弱小的人身上,我一向看不起这样的人。”   周似锦眼睛圆溜溜看着周胤,鼻子有些酸涩。   前世她总是怨气满怀,觉得爹爹偏心嫡母所出的周倩兮、周盼兮和周韶,每次和爹爹说话,虽然说要装得孝顺乖巧,可是最后的走向总是阴阳怪气,爹爹也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剖白内心。   见女儿听得认真,周胤心里涌起一股暖意,继续道:“你只要记住,你是爹爹的女儿。”   周胤微微一笑,加重了语气:“亲生的女儿。”   他这个长女,绝对是亲生的,长得和他年少时一模一样,就连认真听人说话时眼睛睁得圆溜溜都像他,怎能让他不疼爱?   人对自己后代的感情,真的复杂得很,血脉的牵连是深入骨髓的,任凭什么也隔断不开。   周似锦听懂了周胤话中之意,却要再加一把火,让爹爹更讨厌忠顺伯那两口子一些,最好见都不愿意见这两口子,更不用提像前世一样举荐忠顺伯蒋长青去西北赈灾了。   她抬眼看向周胤,然后双手捧着茶盏,垂下眼帘,轻轻道:“爹爹,忠顺伯可是伯爵,忠顺伯夫人是伯爵夫人,我怎么敢得罪她......”   周胤柔声道:“不要管别人的看法,你是我的女儿,爹爹会护着你的。”   他周胤的女儿,难道还要看忠顺伯夫人的脸色?   见周似锦大眼睛满是懵懂看着他,周胤不禁微笑,道:“你平时乖一些,别惹你母亲生气。”   言下之意是周似锦只要不惹嫡母周夫人生气就行,不用理会忠顺伯夫人。   周似锦的目的就是让周胤厌恶忠顺伯和忠顺伯夫人,现在还是个开始,过犹不及,因此笑盈盈点了点头:“谢谢爹爹,我知道了。”   她拿过自己带来的包袱,解开后把亲手做的护膝递了过去:“爹爹,母亲让我给你做的护膝,让您骑马时用。”   周胤接过护膝,细细翻看。   这对护膝周似锦整整做了十几日,玄狐里子,宝蓝缎面,针脚细密,十分精致暖和。   周胤心里暖洋洋的,看向周似锦的眼神越发慈爱起来,声音也越发温和了:“似锦,这护膝爹爹很喜欢。”   周似锦心里蓦地涌起一股暖流,有些温暖,有些陌生,又有些尴尬,她低下头,嘟囔道:“爹爹,你喜欢的话,过完年我再给你做一对。”   周胤见闺女耳朵都红了,知道她不好意思,便转移了话题:“威远侯的二公子孙浴泉今日拿了几卷文章过来,请我评讲。勋贵子弟大多不学无术,他还算不错,喜爱读书,预备科举入仕。”   他虽然年轻,毕竟是做父亲的,知道孙浴泉那个长相,是很容易让小姑娘产生好感的,因此他说着话,眼睛看着周似锦的反应。   周似锦十指交缠,面无表情道:“爹爹,他长得女里女气的,我不喜欢。我喜欢阳刚粗犷的男子,就像长坂坡的张飞那样的。”   周胤:“......”   似锦怎么这么口无遮拦。   不对,张飞?张飞是什么样子?   话本里写张飞,是“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声若巨雷,势如奔马”!   想到戏台子上张飞一声大喝吓死夏侯杰的场景,周胤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似锦这审美观是不是有些扭曲?这安国公府的许二姑娘是怎么回事?   他正要开口长篇大论教育女儿,周似锦却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端起茶盏,一口气把里面剩余的茶水喝完,然后看向周胤:“爹爹,是不是宫里要为皇太子选妃了?”   周胤深吸了一口气,知道欲速则不达,闺女的审美观可以慢慢改变,不可急在一时。   他伸手拿过周似锦的空茶盏,又给她倒了一盏茶,这才道:“已经有旨意下了。有爵位的人家,以及四品以上官员家十四岁到十六岁的未曾婚配的女儿,都可参选。”   周胤把茶盏递给周似锦,神情严肃:“似锦,深宫幽深似海,爹爹不打算送你入宫参选。”   周似锦眨了眨眼睛,眼睛澄澈清明:“爹爹,安国公府的许二姑娘好像进京了,我想去看看她。”   周胤很担心周似锦闹着要参选,原本正严阵以待,谁知周似锦没吵着要进宫参选,而只是要求去看望安国公府的二姑娘,不禁悄悄松了一口气,道:“你写个拜帖,我让孙妈妈送到安国公府去。”   不是进宫参选就好。   他可不想送女儿去那龙潭虎穴似的后宫。   见周胤肉眼可见的如释重负,周似锦心中暗笑,道:“爹爹,安国公府就在狮子街。”   周胤从紫檀木拜帖匣子内拿出一张拜帖,递给周似锦:“你自己写吧!”   周似锦想了又想,这才提笔写了拜帖,封好后递给了周胤。   周胤叫了孙妈妈进来,当着周似锦的面交给了孙妈妈,吩咐道:“这是大姑娘给安国公府许二姑娘的拜帖,你坐了马车进城,亲自去安国府投送。”   孙妈妈拿了拜帖出去后,周胤含笑看向周似锦:“这下放心了吧?”   周似锦抿着嘴笑,起身褔了福:“多谢爹爹。”   这时小厮来问要不要摆饭,周胤便道:“似锦,你陪爹爹用饭吧!”   又吩咐小厮:“去和夫人说一下,就说大姑娘在我这里用饭。”   饭很快就摆上了,六菜一汤,有荤有素。   周胤和女儿刚刚团聚,存着弥补的心理,简直称得上和蔼可亲,在周似锦吃了一碗饭之后,亲自给她添了第二碗,还满脸慈爱道:“似锦,你太瘦了,得多吃点。”   周似锦抬头面无表情看他,然后伸手捏了捏自己肥嫩的脸颊。   周倩兮和周盼兮都很苗条,一个是鹅蛋脸,一个是瓜子脸,都挺好看,只有她是胖乎乎一张圆脸。   周胤:“......”   他很真诚地道:“似锦,爹爹小时候也是圆脸,你随爹爹。”   周似锦不理他了,不过还是继续吃了起来。   用罢晚饭,周似锦这才拿着周胤给的一罐闽州贡茶回内院了。   忠顺伯夫人留在周夫人这里用的晚饭。   用罢饭,周倩兮引着众姊妹去了园子里的小楼,暖阁里只剩下忠顺伯夫人和周夫人姐妹俩。   忠顺伯夫人有些恨铁不成钢,伸手弹了弹周夫人的额头,恨恨道:“妹妹,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女,你怎可如此放纵?以后别让她再和妹夫接近。这起子小妇养的,一个两个都上不了台面,还想往上爬,一脚把她踹下去......”   周夫人心里不以为然,却知自己这长姐有些偏执,端着茶盏啜饮了一口,只是含笑听忠顺伯夫人说,待忠顺伯夫人说累了,这才亲自奉上茶盏:“大姐,你尝尝这茶怎么样。”   忠顺伯夫人正说得口干舌燥,接过茶盏饮了一口,尝出茶味甚好,便道:“这茶......是闽州贡茶吧?”   周夫人微微一笑:“嗯,是陛下赏给子承的。”   忠顺伯夫人听了,心里一阵作酸,酸溜溜道:“妹夫倒是得陛下的信重。”   如今吏部尚书空缺,周胤虽然只是吏部侍郎,却摄理吏部,早晚会升任吏部尚书,入阁拜相指日可待,当真是青云直上。   再想想自己那不求上进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床上拉的丈夫,忠顺伯夫人心里一阵冒火,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这庶女今年该及笄了,蒋珙和她年纪相当,咱们两家也算门当户对,不如就替他们定下吧!”   周胤既然疼爱周似锦,那就让她的庶子蒋珙娶了周似锦,这样周胤就不得不帮忠顺伯了,而且也能为自己的女儿入宫参选去掉一个劲敌。 第九章 姐妹   周夫人听了,抬眼看向忠顺伯夫人。   忠顺伯夫人没好气道:“不过一个庶女,你这嫡母还做不了主么?”   见周夫人默然以应,忠顺伯夫人便又开始诉苦:“妹妹,你不知道我这日子过得有多苦,面上瞧着光鲜,可是内囊早上来了,我的陪嫁你是知道的,这些年也花得差不多了,若是你姐夫再得不到好差事,我们一家就要去喝西北风了。”   说着,她自己被自己感动了,眼睛酸酸的,拿着帕子拭了拭泪,接着道:“妹夫现管着吏部,又得陛下信重,给你姐夫安排个好差事,对别人来说难如登天,可对妹夫来说,不过是妹夫一句话的事。”   “你既然不好出面,不如让蒋珙娶了周似锦,咱们亲上加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妹夫怎么可能不帮忙?”   周夫人早知道忠顺伯夫人是想要周胤帮忠顺伯谋一个肥缺,因此才提出结亲的,当下便道:“大姐,子承说了,我们大姑娘的婚事,他这做父亲的要亲自相看的。”   忠顺伯夫人也不哭了,一双利眼看向周夫人:“妹夫不会是想送周似锦进宫参选吧?”   周夫人见长姐疑心重,不由笑了:“大姐你放心,子承从未有这想法。”   她丈夫自有风骨在,不会让女儿入宫参选,用女儿单薄的肩背担负起家族兴盛的责任。   忠顺伯夫人将信将疑:“妹夫向来心机深沉,你怎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可听说你这个庶女琴棋书画都不错,再看那行为举止,分明是刻意训练过的,还有那吃穿用度,明显是娇养出来的,难道妹夫不是着意培养她的?”   周夫人默然不语。   周似锦先前在西北泽州的安国公府做婢女这件事,周胤瞒得密不透风,府里知道的人并不多,就连周倩兮和周盼兮都不知道,外人就更不用说了,她自然也不会在长姐面前说出来。   忠顺伯夫人在周夫人这里没得到任何承诺,却也没有气馁。   此路不通,她还有别的法子。   来败坏一个姑娘的名誉,然后再纡尊降贵,请媒人出面,为庶子求娶这姑娘,对她来说,这样的事操作起来可太简单了。   她有两个不肯屈服的庶女,就是这样被她嫁出去的。   大年初二早上,周府全家一起在暖阁里用早饭。   用罢早饭,来拜年的拜帖就络绎不绝送了过来,周胤要见男客,周夫人要见女眷,周盼兮嫌热闹,便悄悄拉着周似锦溜了出去,姐妹俩一起往园子里去了。   外面北风呼啸,滴水成冰,后园小楼的温泉室内却热气腾腾。   周似锦泡进温泉池子里,舒服得吁出了一口气。   周倩兮移了过来,挨着她靠着青石池壁泡在池子里,也吁了一口气,道:“四弟陪父亲见客,二姐陪母亲见客,咱俩倒乐得清闲,干脆午饭也在这里用得了。”   周似锦还在等孙妈妈的回话,心里原本有些焦躁,此时也松快了下来,“嗯”了一声,又道:“来,我教你游泳吧!”   温泉池子虽小,倒也勉强可以练习,许凤鸣那样瘦弱,估计不比周盼兮重多少,她正好用周盼兮来做练习,以备随时下水救许凤鸣。   午睡起来,周似锦正在发呆,素心走了进来:“姑娘,孙妈妈来了!”   周似锦忙道:“快请!”   素心见她刚睡起来,小圆脸白里透红,头发散乱,眼睛浮肿,嘴唇也有些肿,忙笑道:“姑娘还是先洗漱一下吧!”   周似锦却等不得了:“孙妈妈又不是外人!”   孙妈妈进了东暗间卧室,见周似锦披散着黑缎子似的长发,素着一张小圆脸,越发显得稚嫩可爱,当下笑了起来,褔了福道:“大姑娘,我昨日去狮子街安国公府投了拜帖,他们接了拜帖,却说让我今日再去等回话。我今日一大早便过去了,一直等到了下午,终于被叫了进去。”   周似锦忙倒了一盏茶递给了孙妈妈:“孙妈妈,你见到许二姑娘了么?”   “多谢大姑娘,”孙妈妈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我没见到许二姑娘,不过见到了侍候许二姑娘的嬷嬷。”   周似锦忙问:“是康嬷嬷么?”   她用手比划着:“中等个子,身材苗条,头发是自来卷,长得挺白,五官甚是端正,约莫四十岁,看起来精明能干——”   孙妈妈笑着道:“正是康嬷嬷,她说许二姑娘被皇后娘娘接到宫里了,待许二姑娘回府,就把您的帖子给许二姑娘。”   周似锦得知许凤鸣真的进京了,心中狂喜,恨不得立时长啸三声以表达内心的快乐。   她猛地起身,从腕上褪下一对赤金虾须镯,一把塞到了孙妈妈手里:“多谢妈妈!”   孙妈妈吓了一跳,忙把赤金虾须镯又推了回来:“大姑娘,这我可不能收。”   见周似锦大眼睛湿漉漉的,似乎自己不收便要立时三刻哭出来一般,她忙解释道:“大姑娘,我无儿无女,这辈子靠的是老爷夫人,要这些金银做什么!”   又道:“您别和我客气,真的。再说了,安国公府那边也赏了我一锭银子,足有五两重呢!”   周似锦笑得眼睛眯着,脸颊上的小酒窝也出来了,非要把镯子给她:“妈妈拿着吧,爹爹那边我去说。”   孙妈妈无奈,只得接了下来。   等到卧室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周似锦扑到床上,抱紧锦被,又是哭又是笑,闹了半日。   康嬷嬷这些年一直在许凤鸣身边服侍,孙妈妈既然见到了她,说明许凤鸣是真的到京城了。   想到前世许凤鸣的早夭,周似锦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许凤鸣进京了,真好!   她一定要保护好许凤鸣!   外书房内,周胤听了孙妈妈的回话,当下笑了:“这孩子,倒是不小气......”   孙妈妈也笑:“大姑娘瞧着欢喜极了,不过她也是瞧着您的面子,这才赏我的。”   周胤想了想,和孙妈妈说道:“妈妈,安国公府那边明确说许二姑娘进宫了么?”   孙妈妈点了点头:“见我的那个康嬷嬷的确是这样说的,她的原话是——‘我们姑娘被皇后娘娘接到宫里了,待我们姑娘回府,就把周大姑娘的信给姑娘’。”   周胤沉吟了片刻,心里默默谋划着。   作为一个父亲,他还是接受不了周似锦不肯嫁人这个想法。   过些时候他的门生若是过来,须得想法子让似锦看一看,说不定似锦瞧上哪一个呢......   此时周倩兮正在整理周夫人接到的帖子。   周倩兮今年年底就满十四岁了,该说亲了,周夫人已经开始把她带在身边,教她如何管理中馈,如何与高门女眷交际往来,如今周夫人来往书信拜帖收礼回礼都是周倩兮在管着。   她拿着一个帖子看了好一会儿,半日没有说话。   崇宁公主大年初四在金水河畔的碧漪园举办海棠花会,也给周府女眷下了帖子,只是这帖子上除了周夫人、周倩兮和周盼兮母女三人,居然也邀请了周似锦。   崇宁公主虽不是当今许皇后所出,却一直养在许皇后膝下,及笄后更是由许皇后做主,嫁给了安国公许继顺的侄子许雁回。   她很受洪武帝和许皇后宠爱,一直处于京城贵妇交际圈的顶层。   这样尊贵的崇宁公主,如何会知道周府刚接回京城的庶出长女?   难道是爹爹?   周倩兮心里一阵难受,思索片刻,悄悄把这张帖子收了起来。   晚饭是全家人一起在暖阁用的。   用罢晚饭,一家人聚在暖阁里说话,周盼兮见周似锦作势起身,猜到她要告辞回房,忙拉住了她:“大姐,你那幅斗方山水画小景画好没有?”   周似锦扬了扬眉,得意得很:“画好了,我还自己裱了。”   周盼兮一听,忙道:“真的?我要看我要看!”   周韶听了,忙也道:“大姐,我也想看看。”   周似锦笑眯眯:“好呀!”   见周倩兮独自一人端坐在那里,把玩着手里的素瓷茶盏,她当即笑着叫周倩兮:“二妹,一起到我屋里去玩,好不好?”   周倩兮有些想去,又有些矜持,没有立即答应。   周胤早看到了他们姐弟四个的互动,当下微微一笑:“倩兮,你去你姐姐房里看看她画的斗方,看她是不是吹牛了,看罢回来告诉爹爹。”   周倩兮这才答了声“是”,起身走到了周似锦身边:“大姐,咱们这就去吧!”   孩子们都离开了,周胤探身握住周夫人的手,柔声道:“阿琳,听盼兮说后面园子的梅花开了,陪我去踏雪寻梅,好不好?”   周夫人有些娇羞:“雪早就化了,哪里还有雪......”   王妈妈是周夫人的陪房,最是忠心,在一边听了,急急拿了周夫人的斗篷,眼巴巴看着这边。   周胤含笑起身,接过王妈妈递过来的斗篷,帮周夫人穿上,吩咐丫鬟打着灯笼,夫妻俩一起往园子里雪夜寻梅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爱的读者,求收藏呀~ 第十章 重逢(1)   西边耳房内灯火通明,周似锦把她以前画的画都拿了出来,一一展开,铺在明间罗汉床上让弟弟和两个妹妹赏鉴,口中道:“这是我这些年画的,你们看看怎么样。”   周倩兮看了她一眼,觉得周似锦直爽坦诚,让人讨厌不起来,可是想到表姐蒋瑜的话,她心里又有些不得劲,因此心中矛盾异常,显得有些沉默。   周盼兮和周韶对画都很有兴趣,一起看了一遍,又选了自己最喜欢的几幅继续赏玩,提了不少问题问周似锦。   周似锦从未与弟妹这样亲近过,觉得新奇而有趣,因此耐心地解答着:“......这幅画的是泽州城外的青龙山,我想要画出深秋林木的萧疏和山间的空旷感,便模仿了朱升《空山图》的画法,山石树木,近大远小,渐次向远处延伸......”   周盼兮和周韶听得正入神,周倩兮却忽然道:“你见过朱升的《空山图》?”   周似锦正等着这一句呢,闻言大眼睛亮晶晶,得意洋洋道:“你们先等着,姐姐我有好东西让你们看!”   她先吩咐春剑准备水和香胰子,然后起身去了东暗间,很快就拿了一个精致的锦袋走了出来。   周似锦先用香胰子洗了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把卷轴从锦袋中取了出来,展开让周倩兮、周盼兮和周韶看:“朱升的《空山图》,看是不是真迹!”   周夫人的父亲正是前朝大学士、著名画家王友和,周夫人出嫁时,陪嫁中便有好几幅古画,因此周倩兮、周盼兮和周韶也都算是见过世面的,姐弟三人看了又看,都沉默了。   他们都觉得这幅《空山图》是朱升真迹。   可是《空山图》是千古名画,怎么可能会在周似锦手中?   最后还是周倩兮正色道:“这幅画潇洒拔俗,线条简利,应该是朱升的《空山图》真迹。”   周似锦珍而重之地把画卷好,大眼睛亮晶晶扫过周倩兮、周盼兮和周韶,得意洋洋道:“羡慕么?喜欢么?想要么?”   周倩兮没有说话,周盼兮和周韶齐齐点头——他们真的好喜欢这幅《空山图》。   周似锦哈哈笑了起来:“这-是-假-的!是许——我一个极好的朋友仿制的!哈哈哈哈哈哈!”   周倩兮:“......”   周盼兮:“......”   周韶:“......”   他们从来没见过一个人会这样欠揍,简直想要揪住她的耳朵,把她给提起来抖一抖。   周盼兮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扑了上去,一把把周似锦扑倒在罗汉床上,恨恨地在她脸颊上捏了好几下:“周似锦,你哪里像个姐姐的样子!”   周似锦笑得前合后偃:“是你们太好骗了!哈哈哈哈哈!”   这幅画还真是许凤鸣仿制的,除了收集古代名画,许凤鸣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爱好便是仿制古画,而且水平极高,足以骗人。   周倩兮不禁也笑了。   周韶趁机道:“大姐,你画的画送我一幅,我就原谅你!”   周似锦被周盼兮压在那里捏脸,闻言抬头道:“随便选随便选!”   她在泽州安国公府还留有一大箱呢!   周倩兮忍不住也道:“我也想挑一幅!”   周似锦的画,真的很有灵气。   周盼兮忙松开了周似锦:“还有我!”   周似锦笑得眼睛晶亮粉脸泛红,一把爬了起来:“来来来,你们三人一人选一幅,不过这幅仿制的《空山图》我得自己留着。”   这可是许凤鸣送她的。   周胤和周夫人赏梅归来,正在西暗间书房说话,听到西耳房传来的喧闹声,夫妻不禁两个相视一笑。   周夫人仰首看着丈夫,笑容甜美:“子承,这下子你可算是放心了吧?”   周胤凝视着昏黄光晕中分外柔美的妻子,低声道:“阿琳,我很欢喜。”   他习惯了把心事藏在心里,极少向妻子剖白过心事,此时此刻,斯情斯景,令他突然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我对不起似锦......那时候我年纪太轻,没有担负起一个父亲应该担负的责任,我想弥补......”   周夫人依偎进丈夫怀中,轻轻道:“我懂你。”   又道:“似锦今年及笄,房里得有一个管事妈妈了,你觉得孙妈妈怎么样?”   周胤道:“让孙妈妈先管着吧,别的以后再说。”   初三早上,周夫人在妆台前梳妆,周倩兮帮她整理这两日收到的帖子。   她拿着一个帖子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道:“母亲,崇宁公主明日在碧漪园举办海棠花会,也给咱们下了帖子。”   周夫人眼睛盯着妆镜,待芙蕖帮她把一支镶嵌红宝石和蓝宝石的凤纹金分心插戴妥当,这才道:“崇宁公主自幼养在皇后娘娘膝下,驸马又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子许雁回,在朝中地位超然,她既然下了帖子,咱们自然是要去的。”   崇宁公主的碧漪园距离她家的温泉庄子并不远,乘马车的话也不过一盏茶工夫。   周倩兮眼睛看着帖子:“母亲,帖子里也请了大姐。”   周夫人略一沉吟:“你大姐刚回来,崇宁公主如何会得知?”   区区一个周府庶女,如何会劳动崇宁公主下帖邀请?   周倩兮也是想不明白这些:“会不会是姨母说出去的?”   周夫人摇了摇头:“不会是你姨母。”   倒不是忠顺伯夫人嘴严,而是忠顺伯夫人一向把庶女看做阿猫阿狗,不会在崇宁公主这样尊贵的人面前特意去提。   再说了,她这姐姐和崇宁公主的关系,也没近到可以随意闲谈的地步。   周夫人示意芙蕖给她戴上赤金嵌红宝石耳环,然后道:“你去和你大姐说一声,让她好好准备一下,明日一起过去。”   周倩兮带着丫鬟疏影到了西边耳房,却扑了个空——周似锦和周盼兮到后面园子小楼玩去了。   她只得带着疏影又去了后面园子,终于找到了周似锦和周盼兮——她俩居然又去泡温泉了!   小楼温泉室内热气腾腾,周似锦正在温泉池内游泳——池子太小,她也不过是从这头游到那头,然后再掉头游回来,回环往复,也不嫌烦。   池边的素瓷高脚盘里放着切好的雪梨,周盼兮靠着温泉池子泡着,一边吃梨,一边看周似锦游泳。   周倩兮见自己这姐姐和妹妹都如此心大,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径直走过去道:“你们还玩呢,崇宁公主明日在碧漪园举办海棠花会,也邀请了咱们姐妹,姨母家的瑜表姐和珠表姐都在做准备了,你们俩还只是傻玩。”   周盼兮听说崇宁公主邀请她们去碧漪园参加海棠花会,欢喜得很:“太好了!早听说崇宁公主在碧漪园有一个海棠花榭,养了不少奇花异草,却一直没机会见识见识,明日咱们都去看看。”   周似锦听了,心里一动,迅速游了过来,双手扒在池边,双目炯炯看向周倩兮:“倩兮,公主邀请我没有?”   前世她和崇宁公主关系不错,崇宁公主多次邀请她去公主府玩,碧漪园她也去过几次。   许凤鸣的堂兄许雁回尚了公主后,一直与崇宁公主居住在京城的公主府,崇宁公主并未去过西北的泽州,因此前世周似锦出嫁后才第一次见到崇宁公主,可公主待她很热情,很多场合她的身份其实是够不上的,公主却依旧给她下了帖子。   周倩兮见周似锦泡在温泉里,鬓发和脸颊都湿漉漉的,越发显得眉目浓秀唇色娇艳,心情有些复杂,道:“大姐,崇宁公主也邀请了你。”   周似锦听了,眼睛亮晶晶:“嗯,我一定会去的。”   许凤鸣在京中,崇宁公主是她的堂嫂,也许会给许凤鸣下帖子,说不定明日就能见到许凤鸣了......   用罢午饭,周夫人和周倩兮要见客人,周盼兮便随着周似锦去了西边耳房,细细给周似锦讲解明日前往碧漪园的注意事项:“......我已经问过了,姨母家瑜表姐和珠表姐都去,到时候你跟着我,珠表姐若是欺负你,自有我给你出头......”   周似锦感受到姊妹亲情,心里说不出的熨帖,认认真真道:“盼兮,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周盼兮又道:“对了,咱们来商量一下明天的穿戴吧!”   若是前世,这样的场合,周似锦操心的事怕还是要艳压全场,人人瞩目,如今她一心一意只想早些见到许凤鸣,因此认真地帮周盼兮搭配了首饰衣裙,自己却只是得体罢了。   初四一大早,周胤就被皇帝宣召进宫了。   周似锦、周倩兮和周盼兮三姐妹来到周夫人房里会合。   周夫人正在梳妆,见她们三人打扮都颇为素雅得体,不禁笑了,道:“这样才好,你们父亲可是探花出身,打扮得珠光宝气花花哨哨会被人背后笑话。”   周府的马车刚出庄子,就遇到了等在外面的忠顺伯府的马车,两家马车会合,往碧漪园方向而去。   到了碧漪园门口,马车停了下来。   周似锦端坐在马车里,一想到有可能要见到许凤鸣,一颗心就怦怦直跳,手脚也似没处放一般,只是心慌。   她竭力稳住自己,试着转移注意力,思索着等会儿进去若是见到许凤鸣,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第十一章 重逢(2)   周似锦和两个妹妹同车。   周盼兮见周似锦脸色苍白,双手紧握,以为她是第一次出来交际紧张,便挨近周似锦,低声道:“姐姐,你不用紧张,到时候咱们三姐妹一起,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求出挑,不出差错就行。”   周似锦握住周盼兮的手,正要说话,马车却又重新行驶了起来,原来周府的马车已经驶入了碧漪园大门。   待马车行驶平稳了,周似锦这才低声问周倩兮:“倩兮,你以前去过碧漪园么?”   周倩兮想了想,道:“我是去年随母亲去的。碧漪园中最美的地方便是海棠花榭。海棠花谢建得特别巧妙,是一个建在碧漪湖边的长榭,下面是温泉暗流,因此海棠花能在过年时开放。碧漪湖又与金水河连通,用一道栅门隔开,有士兵日夜把手,公主府的人可以直接乘船从金水河上进出碧漪园......”   周似锦因为期待见到许凤鸣而产生的紧张情绪,在周倩兮轻声细语的讲解中慢慢舒缓了下来,她吁出了一口气,藏在白绫袄袖子里的手却悄悄握紧。   今日若见不到许凤鸣,她明日便想法子进城去狮子街安国公府,不管如何丢脸,她都要见到许凤鸣。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工夫,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忠顺伯夫人这次没有带世子夫人齐氏,只带着蒋瑜蒋珠两个嫡女。   她下了马车,一眼看到了扶着周夫人下车的周似锦,不禁皱了皱眉——这周似锦怎么也来了?   难道周胤还真打算让这庶女入宫参选,所以才让嫡母带她来崇宁公主这里混个脸熟?   周夫人似没看见长姐脸色似的,含笑扶着周似锦的手,稳稳地站在了铺着青砖的地上。   一个穿着浅蓝袄,系着秋香色绣花裙子的媳妇走上前,请安罢,便引着周府和忠顺伯府的女眷进了垂花门,沿着一条松木长廊往前走。   走了约莫一炷香工夫,众人这才到了崇宁公主居住的院子。   一进院门,迎面便是一片桃林,虽是大年初四,春寒料峭,可是满树浅粉桃花颤巍巍盛开在寒风之中。   周倩兮压低声音和周似锦和周盼兮解说道:“这桃树下面是温泉暗流,因此能在元月开花。”   走过桃林,自有穿着同样的浅蓝袄系着秋香色绣花裙子的丫鬟上前,引着众女眷带来的丫鬟、媳妇和婆子去了后罩房,原先引路的媳妇则引着周府和忠顺伯府的女眷进了上房东暖阁。   东暖阁内摆着全套的紫檀家具,低调而华丽,一个穿着女官服饰的女子带着两个丫鬟上前招待两府女眷:“公主说让大家不必行礼,直接去海棠花榭吧!”   一行人到了海棠花榭。   两个穿着一模一样浅蓝袄系着秋香色绣花裙子的俏丽丫鬟在门外候着,见众人过来,屈膝行了个礼,撩开了门上的锦帘。   女官引着众人进了海棠花榭。   海棠花榭内别有洞天,庭院里一大片一大片的海棠花盛开着,如云似霞,不少客人已经到了,海棠林里三五成群全是赏花的女孩子。   崇宁公主正被一群贵妇簇拥着立在栏内赏花,见周夫人和忠顺伯夫人要给她行礼,忙含笑抬了抬手:“不必多礼。”   周夫人和忠顺伯夫人还是恭恭敬敬带着两府女眷行了礼。   崇宁公主好奇地打量着与周倩兮周盼兮并排而立的周似锦:“周夫人,这位便是周大姑娘么?”   周夫人含笑挽了周似锦上前:“启禀殿下,这是妾身长女,闺名唤作似锦,先前在泽州亲戚家常住,刚回到京城。”   崇宁公主笑吟吟招手:“我瞧着周大姑娘倒是面善......来,到我这里来!”   周似锦答了声“是”,大大方方走上前。   崇宁公主握住了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我是第一次见你,却像是认识了好多年一样,面善得很......”   周似锦也打量着崇宁公主,见她珠圆玉润绮年玉貌,不禁心生感慨:“我也觉得公主很是面善,仿佛前世见过一般。”   崇宁公主笑得眼睛眯着:“那似锦你今日就陪着我,好不好?”   周似锦自然答应了下来。   女官见崇宁公主不放周似锦离开,便引着周夫人和忠顺伯夫人去了贵妇们的席位。   周倩兮、周盼兮、蒋瑜和蒋珠则被引着去了闺秀们的席位。   见崇宁公主如此抬举周似锦,蒋瑜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依旧温婉和雅,待坐下之后,这才悄悄问周倩兮:“公主以前认识周似锦?”   周倩兮摇了摇头,低声道:“没听我姐姐说过,应该是不认识......”   蒋珠在一边道:“公主的驸马不是出身泽州安国公府么?周似锦也是从泽州来的,说不定她和驸马家那些远房亲戚有什么攀扯!”   周盼兮不爱听她这样说:“我大姐能和人有什么攀扯。”   蒋珠嘴角翘起,噙着一丝冷笑:“比如许驸马的奶哥哥的妹子的婆家小姑子的表妹——”   蒋瑜见妹妹口无遮拦,当下低声警告道:“阿珠,这是公主的别业。”   蒋珠看了看围坐在四周眼睛发亮看戏的闺秀们,哼了一声,不再多说了。   崇宁公主拉着周似锦坐在主席,絮絮问着泽州风光,又道:“我听驸马说过好多次,可他一个大男人,说得干巴巴的,弄得我现在还想不明白泽州是什么样子。”   “泽州呀......”周似锦陷入回忆,“天高云淡,青山连绵,白杨笔直......”   崇宁公主正听得入神,女官却来回禀:“启禀殿下,安国公府二姑娘的船到了。”   “凤鸣到了?”崇宁公主闻言大喜,忙道,“快请!”   她挽着周似锦的手:“似锦,你随我一起去迎!”   众女眷都知安国公府的二姑娘许凤鸣,乃是安国公许继顺之女,当今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也是崇宁公主的小姑子,身份自是尊贵,只是许凤鸣从未来过京城,因此都好奇得很。   见崇宁公主去迎,众人忙也起身随着去迎接。   海棠花榭临水的那边停泊着一艘画船,两个英姿飒爽的青衣丫鬟簇拥着一个身材细挑的少女立在甲板上。   少女裹着深蓝披风,河上风大,披风猎猎卷起,兜帽也被风吹到后面,露出雪白一张小脸,凤眼朱唇,鼻梁挺秀,清冷中却又带着极致的纯粹和琉璃易碎的脆弱感,美丽到了极点,却也清冷到了极点。   她看向众人,眼神干净澄澈,却又有刀锋的凛冽,似高贵的神祇,又似开在神界最高处的一朵水晶莲花。   海棠花榭中的众人都似被定在了那里,没有一丝声音,眼睁睁看着周大姑娘松开了崇宁公主的手,疾步跑了过去。   许凤鸣看向周似锦,眼中似有星光闪烁。   周似锦跑得太急,脚踩到了裙裾,整个人向着许凤鸣跌了过去。   众人见周似锦扑向许凤鸣,都吸了一口冷气。   饶是淡定如崇宁公主,也不禁“啊”了一声。   许凤鸣原本还淡定地等周似锦过来,见状也是一惊,上前一步,一把扶住了周似锦。   周似锦生怕自己撞倒了许凤鸣,忙借着许凤鸣的手臂,稳住了自己的重心,又怕许凤鸣身子瘦弱禁不起自己,急急反握住许凤鸣的手腕,眼睛笼着一层泪雾盯着许凤鸣,声音颤抖:“姑娘!”   许凤鸣,我终于找到了你。   隔了十一年,我终于找到了你。   许凤鸣也打量着周似锦,最后道:“你又胖了。”   他还以为离开了自己,周似锦会衣带渐宽呢!   周似锦:“......”   真的是许凤鸣。   只有许凤鸣才会这么烦人。   崇宁公主见状,笑着迎了上去,道:“甲板上风大,咱们到里面说话吧!”   到了舱房内,崇宁公主悄无声息带着人离开了。   舱房内清雅舒适,家具都是黄花梨材质,简单而实用。   周似锦服侍许凤鸣解下外面的披风,脱去外衣,都搭在衣架上,然后扶着许凤鸣在舱房靠窗的贵妃榻上坐下,自己也在一边的圈椅上坐了下来。   舱房里只有她和许凤鸣,周似锦没来由的紧张得很,便佯装看舱房内的布置,发现所有的家具都是固定在船上的,她推了推手边的黄花梨小几,根本推不动。   许凤鸣倚着锦缎靠枕歪在贵妃榻上,看着窗纸上画的泼墨山水,根本不准备搭理周似锦。   周似锦把舱房里都看了个遍,然后开始盯着许凤鸣看。   横亘着十一年的时光,再去看许凤鸣,她发现怎么看都看不够。   许凤鸣素颜明明很好看,可是她每次出来见人,都要严妆示人,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偏偏严妆的她又格外的美丽,犹如春风中枝头盛开的雪白梨花,又似云端的仙女儿,让人不由自主想要膜拜......   饶是周似锦和她这么熟了,每次看到她妆扮罢出来,都会目不转睛看个不停。   许凤鸣终于看够了窗纸上的画,轻轻咳了一声。   周似锦反应快得很,忙起身摸了摸一边紫檀木案凹槽里嵌着的小暖壶,发现触手温热,温度正合适,便拿起来倒了一盏,走到许凤鸣面前,笑盈盈道:“姑娘,喝盏茶润润喉咙。”   许凤鸣没有动,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看都不看周似锦。   周似锦见状,心里却更加欢喜,她抿嘴一笑,端着精致的碧瓷茶盏凑到许凤鸣唇边,慢慢喂着她一口一口喝了。   她和许凤鸣一起长大,知道许凤鸣有一个毛病,嘴特别硬,就算对你好十分,或者为你做了十分,她也根本不会说出来一分的。   许凤鸣若是愿意和她怄气,就是还愿意搭理她,因此周似锦面上笑微微,心中已经乐开了花,轻手轻脚把茶盏放了回去。   许凤鸣喝了茶,却依旧不打算理周似锦,拿了份书信看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许凤鸣这人傲娇得很,又有些大男子主义,永远做得多说的少,即使他为周似锦付出了生命,可是在外人看来,却依旧是周似锦这舔狗一天到晚跪舔他。 第十二章 重逢(3)   周似锦从来不怕尴尬,打量四周,预备自己给自己找点事做。   外面春寒料峭,舱房里却甚是暖和,旁边的古玉香炉内轻烟袅袅,焚着极好闻的速水香。   周似锦却是知道许凤鸣一向有些怕冷,她觉得舒适,许凤鸣应该会觉得有些冷,便轻手轻脚从阁子里拿出锦被,展开后盖在了许凤鸣身上,还特意把许凤鸣穿着白绫袜的脚也用锦被裹住,然后坐在榻边,隔着锦被为许凤鸣按摩双腿。   她记得清清楚楚,许凤鸣背部和双腿冬天和初春经常会疼痛,有时候会疼到弯不下腰走不动路的地步,每次许凤鸣一疼,就会让周似锦去给她按摩。   许凤鸣看罢书信,看向周似锦,见她黑白分明的杏眼盯着自己看,便挑衅道:“白又胖,你看什么看!”   周似锦如今夙愿得偿,见到了十六岁时的许凤鸣,恨不得感谢满天神佛,与全天下和解,就连最厌恶的忠顺伯夫人她都愿意拥抱,因此即使许凤鸣叫她最讨厌的绰号“白又胖”,她也不生气,大大杏眼中似有星光闪烁,满心的欢喜简直要溢出来了:“我瞧姑娘好看......对了,姑娘,你唇上涂的是什么香膏?很衬你的肌肤呢!”   许凤鸣五官清而不丽,俊而不俗,肌肤细白如瓷,原本已经够好了,一旦严妆示人,便让她似换了一个人一般,好看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瞅了她一眼后,许凤鸣拿起雪白的帕子,在唇上用力抹了好几下,擦去了唇上涂的香膏,露出了浅粉色的嘴唇。   她的嘴唇微启的时候肉肉的软软的,非常孩子气,可是抿嘴时却又变得薄而锋利。   周似锦觉得她的唇很特别,是清冷高贵冷漠疏离的许凤鸣最温柔的地方,令周似锦老想伸手摸一摸,试一试手感。   许凤鸣累得难受,把帕子撂在一边,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是大年初一赶到京城的,一到京城就马不停蹄安排布置,实在是挤出时间来见周似锦的。   周似锦发现许凤鸣眼下隐隐有些青晕,分明是刚熬过夜后的模样,便放松了力度按摩着。   又按摩了一会儿,见许凤鸣似乎是睡着了,周似锦便不再按摩,坐在榻边看着许凤鸣,直觉怎么看都看不够。   许凤鸣忽然开口道:“你出去吧,崇宁公主在外面等你。”   父皇下午会去金明池行宫看他,他必须回去了。   周似锦知道欲速则不达,轻手轻脚起身。   走到了舱门前,她忍不住回头轻轻问道:“你为何来京城?”   前世许凤鸣可是三月初一才到京城的,这一世为何这么早就过来了?   许凤鸣没有说话。   周似锦看不够似地看着她,又补了一句:“元宵节夜里走百病,我去狮子街国公府看你。”   等簌簌的裙裾声消失了,许凤鸣才睁开了眼睛。   按照计划,他这时候本来不该来京城的,可是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周似锦死了,死在了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手里。   那男人踩着周似锦上位,却又亲自毒死了没有利用价值的周似锦。   而在梦里他一直以为周似锦得到了她想要的,过上了她向往的贵妇生活,幸福美满快活。   许凤鸣这次提前进京,就是想亲自出手,好好给周似锦挑一个好男人,让她风风光光嫁过去。   周似锦眼神太差了,又傻乎乎的,容易上男人的当,他以后还是得管着她。   待甲板上空无一人,海棠花榭中的众女眷这才齐齐吁出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刚才居然屏住了呼吸。   周倩兮默默注视着空荡荡的甲板,犹自沉浸在方才那一眼带来的冲击之中:这世上居然有这样的女子?   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美,她也说不出美在哪里,就是觉得天神一般,让人想要跪倒膜拜......   一向温柔可亲的蒋瑜难得的面无表情。   若是这许凤鸣真的要入宫参选太子妃,谁还能争过她?   这样的人,会让人自惭形秽,想把她拉下来,往她身上泼脏水,辱骂她,践踏她,否则没法纾解被全面碾压的痛苦。   不过蒋瑜想得开,即使太子妃之位她抢不到,奉仪、昭训、承徽、良媛这些太子妾室的位置,她还是可以争一争的。   周盼兮一直抬手捂着胸口,眼睛亮晶晶,这会儿才开口问周夫人:“母亲,方才那位神仙姐姐便是许二姑娘么?她可真好看!”   周夫人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礼部尚书韩志云的夫人便开口道:“自然是许二姑娘了。许二姑娘是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那容颜气质身份气度,与皇后娘娘自然是极像的。”   周盼兮抬头看向周夫人,眼神中带着询问。   周夫人微微颔首:“皇后娘娘仙姿绝世气度高华,人人皆知。”   许皇后虽然性格孤僻不近人情,可是容颜气质自是没话说。   蒋珠反应很快,拉着周盼兮质问道:“盼兮,你庶姐怎么会认识许二姑娘?”   众人也都想问这个问题,闻言都看向周夫人、周倩兮和周盼兮母女三人。   周夫人微微一笑,道:“我家大姑娘先前在泽州亲戚家长大,泽州官场能有多大,总有见到许二姑娘的机会,承蒙许二姑娘不弃,小女有幸成为许二姑娘的闺中玩伴,因此结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众女眷虽然心中依旧疑惑,却也没什么话说。   崇宁公主身边的女官走了进来,代崇宁公主主持,请众女眷归座,宣布宴会开始。   公主府的宴会,自然是精致完美,别有风味,就连宴会上的酒,也是珍贵的玉梨春,众女眷都很尽兴。   忠顺伯夫人和周夫人因为是亲姐妹,被安排在了一席,与她们同席的那两位贵妇,一位是礼部尚书韩志云的夫人,一位是苏贵妃的娘家嫂子镇南侯夫人。   韩夫人一向爱好八卦快言快语,见都开宴两刻钟了,崇宁公主这做主人的还没有回来,而且许二姑娘和周大姑娘也没有过来入席,按捺不住,便低声问周夫人:“周夫人,许二姑娘这时候来京城,会不会是为了东宫选妃?”   周夫人摇了摇头:“我不知。”   镇南侯夫人用鼻孔“嗤”了一声。   忠顺伯夫人倒还罢了,一直端坐如仪,周夫人和韩夫人却都瞅了镇南侯夫人一眼,然后都低下了头。   苏贵妃所出皇长子庆王林嶂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聪慧灵敏,身体也甚是康健,如今在文华殿读书,曾被洪武帝称赞文采出众,读书有天分。   庆王年纪不大,却已经儿女双全,王妃生了一儿一女,两位侧妃共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与庆王相比,皇太子林岐如今才十六岁,身体羸弱,深居简出,极少有人见过他,这几年更是从未出现在人前,连洪武帝也从不提让皇太子出阁读书之事,谁知这皇太子能不能担负起大周帝国的未来。   正因为如此,如今苏贵妃及其身后的镇南侯府都有些蠢蠢欲动了。   镇南侯夫人似没注意到周夫人和韩夫人的反应,尝了尝面前的那盅佛跳墙,然后道:“佛跳墙所用材料繁多,我却最喜这里面的海参,海参补肾益精,滋阴养血,常常食用,利于生儿育女绵延子嗣,咱们勋贵人家,讲究的可不就是多子多孙,如此方可延续这滔天的富贵。”   席面上一片静寂,周夫人和忠顺伯夫人面无表情,就连爱说爱笑快言快语的韩夫人,也默默地低头用银汤匙喝汤。   这样明晃晃的暗示皇太子身子病弱没有生育能力,比不得庆王林嶂子女众多能够为皇室绵延子嗣,谁敢搭话啊!   镇南侯夫人没得到回应,也不生气,笑着问起了周倩兮的亲事,又说自己儿子今年十四了,也没有定亲。   周胤是洪武帝面前的红人,若是能娶了周胤的嫡女,镇南侯府和周家联姻,庆王夺嫡也能多一臂助。   面对如此明晃晃的暗示,周夫人有些头疼,忙转移了话题。   周胤要做忠于皇帝的纯臣,不愿意在皇太子和庆王之间站队,她这做妻子的万万不能拖累丈夫。   这时候崇宁公主挽着周似锦的手过来了。   周夫人、韩夫人和忠顺伯夫人忙起身行礼。   镇南侯夫人慢吞吞也站了起来。   崇宁公主抬了抬手:“不必拘礼。”   她笑盈盈挽着周似锦,和周夫人说道:“原来周大姑娘和我表妹在泽州时便是好友,怪不得我一见她便觉得亲切得很!”   周夫人忙谦逊道:“是小女给公主殿下添麻烦了。”   崇宁公主把周似锦交给了周夫人,这才在女官和丫鬟的簇拥下离开了。   周夫人见同席的那三位贵妇都盯着周似锦,忙伸手握住周似锦的手叮嘱道:“你去你两个妹妹那里吧!”   周似锦乖巧地答了声“是”,又向韩夫人、忠顺伯夫人和镇南侯夫人褔了福,往周倩兮和周盼兮那席去了。   见周似锦过来,周倩兮吩咐公主府的丫鬟在她和周盼兮中间加一个位子,让周似锦先坐下,又吩咐人另拿了一套碧瓷碗碟和牙箸来,自己亲自为周似锦安放了钟箸。   周盼兮见周似锦唇上香膏尚在,便知她还没有吃饭,也不多说,拿了公箸预备为姐姐布菜:“姐姐,你爱吃哪样?”   周似锦今日终于见到了许凤鸣,整整十一年的梦一朝实现,心中满溢着欢喜,眼睛都似放光,摆出预备大快朵颐的姿态来:“妹妹给我夹什么,我就吃什么!”   周盼兮见她脸泛桃花眼睛发亮,分明是极欢喜的样子,心中疑惑,却认认真真道:“松瓤鹅油卷和螃蟹小饺味道挺好,你先尝尝吧!”   她口里说着,手下动作不停,夹了几个松瓤鹅油卷和螃蟹小饺放在了周似锦面前的碧瓷碟子里。   周似锦早饭用得太早,这会儿也觉出饿了,夹了一个螃蟹小饺尝了尝,觉得甚是美味,便又夹了一个。   周倩兮见她一直吃点心,便问道:“席上有绿畦香稻粳米粥和酸笋鸡皮汤,你喝哪个?”   周似锦想了想:“我都要。”   绿畦香稻粳米粥清香扑鼻,酸笋鸡皮汤酸辣可口,她都喜欢。   周倩兮吩咐一旁侍候的公主府丫鬟给周似锦盛了一碗绿畦香稻粳米粥和一碗酸笋鸡皮汤,摆在了周似锦面前,又亲自布了碧瓷汤匙。   蒋珠早按捺不住了,见周似锦慢条斯理还吃个没完了,便“呵”了一声,道:“周似锦,听说许二姑娘挺待见你的,她怎么不陪你过来呀?”   周似锦放下汤匙,用帕子拭了拭唇,仪态甚是端庄:“我能见许二姑娘一面,已经很开心了,哪里还敢奢望她陪着我过来。”   蒋珠:“......”   她以为周似锦会借许二姑娘来抬身价,却没想到周似锦会把姿态放得这么低,一时语塞。   蒋瑜轻咳了一声。   蒋珠会意,忙又问道:“许二姑娘进京,是不是为了东宫选妃?”   周似锦微微一笑:“我不知。”   蒋珠还要再追问,周盼兮不耐烦了:“珠表姐,我大姐都说她不知道了,你还一直问个没完了!”   蒋珠知道周盼兮性子直爽,怕当场闹得不好看,只得悻悻然不再问了。   这时公主府的丫鬟送了漱口的茶过来,周似锦接过茶盏漱了口,心里也有些遗憾——方才见许凤鸣时太欢喜了,她忘了问许凤鸣进京是不是为了参加东宫选妃,而且还忘了提醒许凤鸣不要乘船到金水河上。   不过好在来日方长。 第十三章 归来   一直到宴会结束,崇宁公主才再次露面,立在海棠花榭与众贵妇话别。   周似锦心里美滋滋,简直要和全天下和解了,也不管蒋珠在一边含沙射影,兀自与周倩兮和周盼兮立在一处等周夫人过来。   蒋珠见周似锦任凭自己冷嘲热讽,颇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劲儿,更加生气,便道:“有些丫鬟养的,不要以为得了贵人一时的青目就得意!”   周似锦是真的不生气不在意没感觉。   前世经历过表面高傲内心阴毒的孙浴泉之后,她觉得蒋珠这样坏到表面上的人还不错,甚至有些可爱,起码前世的蒋珠,也不过嘴毒一些、势利一些罢了,从未听说她真的出手去害人。   蒋瑜似没听见一般,和一个闺中好友躲在一边说话。   别的闺秀,都含笑立在一边,看着周府和忠顺伯府这边的热闹。   周盼兮见蒋珠没完了,皱着眉头正要开口,却被周似锦拉住了。   周似锦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在意。   和蒋珠吵起来,才真是失了体面呢!   这时崇宁公主身边的女官走了过来,向周似锦屈膝行了个礼:“周大姑娘,殿下请您过去说话。”   周似锦刚要屈膝行礼便被崇宁公主伸手扶住了。   崇宁公主握着周似锦的手,笑容亲切:“似锦,我瞧着你总是亲切,虽是初见,却总盼着再见。”   她看向周夫人,含笑道:“周夫人,待天气和暖一些,我就办一个诗画会,到时候一定要带三位千金过来呀!”   周夫人褔了福身,答应了下来。   忠顺伯夫人在一边看着,一颗心似被浸入了醋坛里。   当年她的父亲大学士王友和深受先帝器重,身份清贵,她们姐妹自也水涨船高,求娶者甚众,尤其是她,以“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著称,在京城贵女中一时风头无两,而她的小妹王素琳一直默默无闻无人注意。   后来她嫁给了忠顺伯蒋长青,成了高高在上的伯爵夫人,而她的妹妹王素琳则嫁给了当时还只有秀才功名的周胤,姐妹两人的身份地位一下子分出了沟壑来。   谁知不过十几年时间,周胤就后来居上,先是考中举人,又考中进士,高中探花,直至成了当今天子的宠臣,如今更是连崇宁公主都要出面笼络周胤的夫人。   而她这伯爵夫人,反倒要巴结妹妹,奉承妹妹......   一定得让庶子蒋珙娶了周似锦,这样周胤就不得不帮忠顺伯府的忙了。   忠顺伯府和周府的马车一起离开了碧漪园,先到了忠顺伯夫人的陪嫁庄子。   忠顺伯夫人掀开了车帘,一脸庄重地和周夫人说道:“妹妹,过些日子父亲的生辰就要到了,到时候咱们姐妹带着儿女们过去贺寿,承欢膝下,让父亲也热闹热闹。”   周夫人自然答应了下来。   回到温泉庄子,周似锦与周倩兮周盼兮一起送周夫人回了正房。   见周夫人脸上带着倦意坐在罗汉床上,也不说让周倩兮周盼兮离去,分明是有话要和她们两个说,周似锦便识趣地褔了福,告辞离开了。   前世遇到这样的情形,她总是心里酸溜溜的,觉得周夫人偏心,如今看来,这不是很正常的么?做母亲的,不疼爱自己的孩子才不正常呢!   周夫人的确是要借今日崇宁公主办的海棠花会,给周倩兮和周盼兮讲一下大周朝的贵族谱系。   她又歇了一会儿,饮了盏茶,这才吩咐大丫鬟水芝拿了织锦面的谱书过来,细细给周倩兮和周盼兮讲解起来。   待周倩兮和周盼兮从母亲房里出来,天已经快黑了,婆子们正在廊下挂灯笼。   周盼兮还想着白日之事,便问周倩兮:“二姐姐,我想去大姐姐那里看看,你去不去?”   周倩兮也对许凤鸣很好奇,便道:“我陪你过去。”   周似锦正在灯下做针线,见她们进来,也不起身,笑盈盈道:“自己找地方坐吧!”   周倩兮在妆台前的绣墩上坐了下来。   周盼兮则直接坐到了周似锦的旁边:“大姐姐,你这白绫袜是给谁做的?”   又凑近看了看,忍不住笑了起来:“谁会在袜筒上绣小鸡啊!”   周似锦笑眯眯道:“这些都是给许凤鸣做的。”   她翘起嘴角,笑容狡黠:“她闺名唤作‘凤鸣’,我在袜筒上绣小凤凰,可不正合适么?”   周盼兮拿起一只做好的白绫袜看了又看:“这明明是小鸡崽!”   周倩兮也笑了起来——许凤鸣瞧着跟神仙似的,怎么可能穿这样奇怪的白绫袜!   周似锦抿着嘴笑。   反正不管许凤鸣如何嫌弃如何吐槽,最后总会穿她做的白绫袜的。   不要只看过程,要看最终的结果嘛!   这时候素心用托盘送了三盏茶进来,一一奉给了周倩兮和周盼兮,然后把最后一盏放在了周似锦旁边的鸡翅木小炕桌上。   周倩兮端起茶盏尝了尝,发现是上好的闽州贡茶,便看向周似锦:“大姐姐,这茶味道不错。”   这茶是皇帝赐给父亲的,原本便没多少,没想到大姐姐也得了。   周似锦大大方方道:“我在爹爹那里尝到了,觉得好喝,就厚着脸皮问爹爹要了一罐。”   说完周似锦自己也是一愣,前世类似的事情也发生过,当时她故意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来,说:“爹爹知道我喜欢饮茶,特地给我的呢!”   那样做的结局是周倩兮原本便不爱理她,这以后就干脆看不见她了。   想到这里,周似锦不禁微笑——原来前世的她真的挺做作的。   周倩兮听了,不禁笑了起来:“爹爹爱茶,别的都大方,就是把好茶看得特别重,大姐姐你能从爹爹那里要到闽州贡茶,可见爹爹有多疼你。”   周似锦收起针线,看着周倩兮,认认真真道:“我今年就要及笄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离开父亲母亲了,到时候天南海北的,见一面怕是很难,爹爹想对我好一些也是有的。”   她既然打算追随许凤鸣进东宫做女官,深宫幽深,此生再想见到爹爹,怕是没有机会了。   周倩兮听了,心里莫名有些难受,鼻子也酸酸的。   她垂下眼帘,轻轻道:“你就算嫁到天南海北,也总有归宁的时候,哪里就见不着了。”   周盼兮饶是年纪小,却也品出些伤感滋味,看着跳动的烛焰,一时沉默了下来。   她本性活泼,很快便转换了心情:“大姐姐,许家二姑娘怎么那样好看呀,我从来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姑娘,你以前见她,不会觉得不敢看她么?”   周似锦扑哧一声笑了,道:“那是她妆扮后的模样,她若是卸了妆,其实是很清秀的。”   周盼兮和周倩兮都不信,一个女孩子,能美到那个地步,绝对不只是妆容的原因。   周似锦想到许凤鸣只要妆容不同,几乎就像换了个人的天赋技能,不禁微笑,也不过多解释。   此时距离周府的温泉庄子不远的金明池行宫,灯火通明,警戒森严。   金明池边的临水殿内外挂满了水晶灯,在清澈如镜的金明池映衬下,犹如散发着莹光的水晶宫殿。   临水殿大殿内暖意融融,速水香氤氲。   洪武帝与许皇后并肩坐在紫檀雕螭宝座上,专注地看着进入大殿的蓝衣少年。   蓝衣少年缓步而来,在厚厚的大红地毡上跪了下来:“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洪武帝看着眼前清俊单薄的少年,神情恍惚,半日没有说话。   这是他唯一的嫡子,可是他已经整整六年没有见他了。   原来这孩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在遥远的泽州,悄悄成长着,已经长成了一个青竹般荏弱却坚韧的少年。   洪武帝眼中溢满了泪水。   许皇后盯着儿子看,眼泪早流了下来。   因为儿子被林恒的爱妾毒害,她要惩罚林恒,把儿子送到了遥远的泽州,却也惩罚了自己,她也整整六年没有见到林岐了。   洪武帝声音微颤:“平身。”   又忙不迭道:“岐儿,到朕身边来。”   许皇后偏要和洪武帝作对,叫她给林岐起的乳名:“小凤凰,来母后这边!”   林岐起身,浅浅一笑,笑容一闪而逝,他拱手答了声“是”,起身走了过去,却在许皇后和洪武帝身前立住了。   许皇后拉着林岐的手,眼泪婆娑:“我的儿......”   她起身抱住林岐,放声大哭起来。   洪武帝也站了起来,看着已经比许皇后还高大半头的林岐,眼中也含着泪。   岐儿离开的时候,还是个淘气孩童,如今归来,已是清俊少年。   林岐安慰着许皇后,瑞凤眼干净澄澈,看向洪武帝。   初初看向洪武帝时,他的眼神似带着刀锋的凛冽感,可是转瞬间却又满是悲悯。   洪武帝百感交集。   这样一个青竹般的少年,令他想起了被他派到西北担任林岐老师的和墨尘给他的信中提到的一句评价林岐的诗——“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大周帝国的皇位继承人,天生站在高处,因此他不但要强悍坚定,能轻松翻转乾坤,而且要能够像怜惜一草一木的枯荣和开落那样体恤普通凡人的生死存亡和悲欢离合。   只有这样,才能成为合格的帝国皇帝。   洪武帝上前半步,展开双臂,像个普通的丈夫和父亲那样,把妻儿搂在了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好多老读者都回来了,爱你们哟~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引自网络,据说是马一浮先生的诗。 第十四章 礼物   二月全大周的地方官员要分批进京朝觐查考,此事由吏部负责,因此这几日周胤都留在吏部理事,一直到初十下午才回到了位于京城梧桐里的周府。   周夫人命厨房送了几样精致酒菜过来,亲自为周胤布菜斟酒。   周胤屏退侍候的人,让王妈妈在廊下守着,夫妻两人在房里对坐吃酒说话。   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周胤便问起了初四那日崇宁公主在碧漪园请客的事:“......崇宁公主都请了哪些人家的女眷?”   周夫人知道丈夫从来不说废话,一旦开口问,一定有他的用意,细细想了想,然后认认真真把当日去的女眷和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一遍。   得知安国公许继顺的嫡女许凤鸣在画船上乍然出现,邀了似锦画船相见,见罢又悄然离去,周胤微一沉吟,开口问周夫人:“许二姑娘瞧着如何?”   周夫人一听,便知周胤的用意,垂目思索片刻,抬眼轻轻吟咏道:“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听妻子居然用曹植《洛神赋》中描摹洛神的语句来形容许二姑娘,周胤不禁陷入沉思。   这些年,皇太子林岐一直未在人前露面,朝中大臣多次以“请皇太子出阁读书”为由上书洪武帝,以确定皇太子的确能够担负起皇位继承人的职责,却一直被洪武帝拒绝。   没想到洪武帝昨晚把他和礼部尚书韩志云召到御书房里说话,居然提了让皇太子出阁读书之事,而且让他和韩志云兼任东阁大学士,在东华殿给皇太子讲学。   明日旨意应该就要下来了。   这是要他做未来的天子之师啊......   不知道皇太子究竟是怎样的人......   想到这里,周胤伸手在紫檀束腰龙纹六方桌的桌面上“笃笃笃笃”敲了几下,轻轻道:“难道许二姑娘进京,真是为了东宫选妃......”   周夫人听了,精心描画的柳叶眉一下子挑了起来:“子承,若是许二姑娘参选,绝对没有人能与她比肩,太子妃之位必然是许二姑娘的。”   她是第一次见到许凤鸣这样高华清贵如神祇的人。   周胤若有所思。   周夫人道:“子承,你这次在宫里见到皇太子没有?”   周胤摇了摇头,苦笑道:“皇后娘娘笃信易数,说良辰吉时未到,贸然让皇太子进宫不妥,须得等到钦天监勘定的时辰,陛下也......唉!”   六年前皇太子身中奇毒,许皇后当场扇了洪武帝一个耳光,命人活活打死了正当宠的何婕妤,从此之后,皇太子就深居简出,再也不曾在人前露面。   周胤印象中的皇太子林岐,还是那个不到十岁的白嫩可爱小男孩,可算算年纪,皇太子今年也有十六岁了。   许皇后是洪武帝发妻,夫妻情分非同一般。   更重要的是她背后的许氏家族为洪武帝登基出了大力,如今安国公许继顺还手握兵权镇守着西北边陲,因此她执拗起来时,就连洪武帝也不一定能左右许皇后的决定。   如今看来,许继顺这个女儿应是奔着东宫选妃进京的,那似锦的婚事就得快些安排了。   似锦那样乖巧纯真,自然要嫁一个乘龙快婿,相夫教子生儿育女,平安富足地过一辈子,他这做父亲的,怎么可能把女儿送进幽深诡谲的皇宫里去,更不用提是做女官了。   单是这些年后宫的明争暗斗,女官成为牺牲品的事例不知有多少了......   如今大周后宫除了三座大山头苏太后、许皇后和苏贵妃之外,还有无数小山头。   苏太后是苏贵妃的嫡亲姑母,外家是镇守西南的镇南侯苏家;许皇后则出身镇守西北的安国公府。   不管是镇南侯府,还是安国公府,都手握重兵,雄踞一方,在外敌入侵时是国之栋梁,可如今天下太平,这两家的存在便有些尴尬,都是洪武帝的心腹大患。   可这些事情是不能和妻子说的。   思索片刻之后,周胤道:“似锦快要及笄了,她的亲事也要抓紧了;倩兮今年年底就满十四岁了,盼兮也快十三岁了,她们的亲事也该开始相看了......我的生日不是要到了么?到时候咱们也好好庆贺一下,把亲朋好友中适龄的年轻人都邀请过来,还有我那些未曾婚配的门生,都请过来,好好热闹一番。”   今年二月初十是他三十岁生日,也算是个整生日,倒是个挑选女婿的好机会。   想到这里,周胤又强调了一句:“帖子上言明不要礼物。”   地方官查考在即,他又兼任了东阁大学士,若是敢收礼,那送礼的还不踏破大门?   而他的仕途也算是到头了。   周夫人一听,便知周胤重点是给周似锦挑选女婿,倩兮和盼兮的亲事没那么急,倒是可以细细相看,点了点头,道:“子承,这件事交给我吧!”   周胤端起酒盏饮了一口,道:“给她们姐妹三人置买一些新衣服新首饰吧,这些都从公中出。”   周夫人答应了下来,想起刚接到的鄂州老宅的书信,忙道:“子承,老夫人的信今日到了,说是让你给二弟谋个好差事。”   周胤脸上轻松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道:“这事你不用管,我自会给母亲回信。”   他这弟弟周永只会风花雪月吟诗作对,遇到正事就茫然失措,偏偏自视甚高,一天到晚高谈阔论指点江山,一写诗就是什么“不才明主弃”,一股子怀才不遇的酸腐气。   周永先前在贵州做县令,捅出个大篓子,被免了职灰溜溜回了鄂州老家,如今又要开始折腾了。   周夫人想起老夫人的难缠和偏执,也有些心烦,转移话题道:“子承,倩兮预备给你绣一个荷包做生辰礼物。”   周胤一听,也很喜欢:“我喜欢倩兮绣的荷包,素雅大方,适合我用;盼兮绣的太鲜艳了,她爹我又不是花花公子,弄那么花哨做什么。”   想起长女周似锦给自己做的护膝和白绫袜,周胤笑容加深:“似锦做的护膝和白绫袜我也很喜欢,看来人还是得有闺女,闺女最孝顺了。”   周夫人见周胤心情好转,便执壶给他又斟了一盏:“子承,你再饮一盏。”   第二天上午风停了下来,阳光灿烂,是难得的好天气,周倩兮和周盼兮如今过年不用上课,闲来无事,便一起去找兰庭找周似锦玩。   周似锦正在房里带着春剑和素心用朱砂梅制作香膏,见周倩兮和周盼兮进来,来不及招待,便道:“你们自己随便坐随便玩,我得先忙完这个。”   周倩兮和周盼兮都凑过去看。   香膏已经在白玉盒子里凝固,色泽鲜艳,香气扑鼻,周倩兮有些好奇:看着这样好,不知道膏体是否细腻。   她只是想了想,周盼兮却已经问了出来:“大姐姐,你这香膏闻着挺香的,不知道涂上去怎么样。”   周似锦嫣然一笑,另拿出一个旧的白瓷香膏盒子:“这里是我多做出来的,你们要不要试试?”   女孩子哪有不喜欢这些香膏香脂的,周似锦、周倩兮和周盼兮三姐妹齐齐在唇上涂了周似锦做出来的香膏,一起凑到妆镜前去照,镜中三个少女皆唇色娇艳笑靥如花。   周似锦把白玉盒子盖上盖子,道:“今日制的这一盒我要送人,明日你们陪我再去后面园子采些骨红梅,我给你们一人制一盒。”   周盼兮好奇地问:“大姐姐,这一盒你要送谁呀?”   周似锦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拭去白玉盒子外面沾上的嫣红香膏,道:“我预备送给许凤鸣。”   “原来是许二姑娘呀,”周倩兮看向周似锦,“姐姐你和她是好友么?”   提到许凤鸣,周似锦声音也变得温柔了许多:“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一直很照顾我。我很喜欢她。”   周盼兮还好,只顾看旧白瓷香膏盒子里的那些香膏,周倩兮的神情却有些微妙——姐姐和许凤鸣的关系也太亲密了吧?   周倩兮觉得自己想多了,开口问周似锦:“姐姐,爹爹的三十岁生辰快到了,你打算送什么礼物?”   周似锦这才想起来自己把爹爹的生辰给忘了,忙道:“我还没想好,你们打算送什么?”   周倩兮笑了:“我每年都是送些亲手做的针线,今年打算绣一个荷包送给爹爹。”   周盼兮嘟着嘴道:“我今年得换个样儿了,爹爹嫌我做的针线不好,我送他的东西,根本没见他用过。”   周似锦想了想,道:“我以前模仿宋朝皇帝赵佶的画风画过一幅《竹雀图》,倒是可以让人把画做旧,拿去送爹爹,骗爹爹说这是赵佶的真迹,只是一直湮没,不为世人所知,今日一朝被我寻到......”   前世周胤三十岁生日,周似锦初到周府,格外的小心谨慎,让春剑去打听了周倩兮和周盼兮要送什么礼物,得知她们都是送针线,忙也纳了一双鞋送了过去,却从没见周胤穿过。   当时周似锦虽然没说什么,其实快要被气死了——凭什么周倩兮送的荷包他都佩戴,而自己送的鞋却没见他穿,这不是偏心是什么?   后来她再也没有给周胤做过针线。   如今重活一世,想起那时候偏激的自己,周似锦的脸有些热:当真是不堪回首啊!   其实人活一世,何必那样在乎别人的看法,坦坦荡荡无愧于心就行了。   周倩兮和周盼兮想象了一下周胤被周似锦骗了的情形,不禁都笑了。   周倩兮忙道:“姐姐,这件事虽然有趣,不过咱们最后还是得和爹爹说清楚,免得爹爹在外人面前出丑。”   周似锦点了点头,笑容灿烂:“那是自然。”   她原本就打算先让周胤开心一下,然后再揭穿的。   其实周胤书房里悬挂的几幅古画,其中至少两幅是假的,当然她没有拆穿,怕爹爹觉得丢脸。   两个妹妹离开之后,周似锦把自己画的那幅《竹雀图》寻了出来,放进了提前挑选好的锦匣里,预备拿去求许凤鸣做旧,又把给许凤鸣做的白绫袜和朱砂梅香膏拿了出来,分别装进锦袋里,也都放进了锦匣里。   忙完这些,周似锦便打算去见父亲一面,先让父亲同意她元宵节走百病时去看许凤鸣,等征得了父亲的同意,她再去和周夫人说。   谁知周胤又被洪武帝宣进宫了,周似锦只得先把这件事放下。 第十五章 戏精   傍晚周胤刚到家,还没回内院,贺客就接踵而至——原来洪武帝的旨意已经颁布,礼部尚书韩志云和吏部侍郎周胤兼任东阁大学士,即日起在东华殿给皇太子讲学。   周胤一向谨慎,闭门谢客,在外书房处理事情。   虽然天已经黑透了,周夫人还是把周似锦、周倩兮和周盼兮都叫了过去,宣布了这个喜讯,然后认认真真地叮嘱她们:“以后你们爹爹便处在风头浪尖上了,这京城官场波诡云谲,深不可测,稍有不慎就给人递了刀子,你们姐妹切记要谨言慎行。”   姐妹三个齐齐答了声“是”。   周似锦耳朵听着周夫人细细教导,心里却满是疑惑。   前世她爹没有兼任东阁大学士,也没做皇太子的老师,这一世到底怎么回事,很多事情都与前世不同了?   周夫人又说起了二月初十周胤生辰宴的事:“这次生辰宴,你们姐妹打算给谁下帖子,都和我说一下吧,咱们一起斟酌一下。”   周似锦是长女,自然要第一个说。   她想都不用想,笑盈盈道:“母亲,我在京城只有安国公府的许二姑娘一个熟人,我只给她下帖子。”   又道:“母亲,元宵节晚上许二姑娘和我约着一起走百病,正要和您说一声呢!”   其实是周似锦单方面约许凤鸣,不过她怕周夫人不同意,因此偷换概念,说“许二姑娘和我约着一起走百病”。   周夫人沉吟一下,道:“你父亲此时在外书房,你去问他吧!”   周似锦毕竟不是她亲生的,这种事情还是得让周胤做主。   周似锦就等这句话呢,忙回兰庭请孙妈妈去帮着问一下,看周胤这会儿有没有时间见她。   孙妈妈如今除了管着外书房,还兼任了兰庭的管事妈妈,听了似锦的话,她也不多说,直接去外书房了。   似锦刚把给周胤新做的一对护膝整理好,孙妈妈就回来了:“大姑娘,老爷在书房等你。”   白日阳光还好,到了晚上外面却依旧冷得很,须得穿上御寒衣物。   似锦一边在春剑和素心的服侍下穿上大红遍地金貂鼠皮袄,一边问孙妈妈:“妈妈,爹爹这会儿没有见客吧?”   她可不想再遇见孙浴泉了。   孙妈妈手里拿着灯笼,看着灯影烛光中光华灿烂娇美可爱的周似锦,一颗心变得软软的,声音也柔和得很:“老爷没有见客,自己在书房里整理书籍,大姑娘只管去就是。”   周似锦进了外书房,却见周胤正立在书架前选书,便笑着道:“爹爹,你选书做什么?”   周胤抬手屏退侍候的人,抽出一本郑玄的《孟子注》,递给周似锦,让周似锦帮他拿着:“爹爹明日开始要给皇太子上课了,凡事预则立,得提前做些准备。”   周似锦随手翻看手里的《孟子注》,口中问道:“爹爹,皇太子长得怎么样?性情如何?”   前世她没见过皇太子,不过皇太子登基后成了景和帝,她倒是见过。   其中有一次是宫中元宵节灯会,勋贵人家和高官家的女眷都受邀入宫赏灯,她有幸近距离见到了景和帝。   景和帝眉眼鼻子轮廓瞧着像许凤鸣,毕竟是表兄妹,不过景和帝不像许凤鸣那样毒舌,待她很温和,还问她威远侯待她好不好。   周似锦能说什么?   这样天赐的能和皇帝直接对话的机会,她自然是要好好利用了,便大肆地把孙浴泉鼓吹了一番,在她口中,孙浴泉关爱妻子,醉心事业,爱国爱民,忠心耿耿,简直是天下第一忠臣能吏。   景和帝一直耐心地看着她,听她说完,让周似锦好生感动,觉得景和帝实在是和蔼可亲爱民如子,而不是像传说中那样心机深沉,心狠手辣。   事后一想,周似锦不禁面红耳赤,也觉得自己着实太肉麻了,不知景和帝是如何忍耐着,才能听她说完的。   周胤又抽出一卷王安石的《易解》,思索片刻道:“皇太子生得甚是清俊,很能体恤臣下。”   他和韩志云是今日上午在东华殿见到皇太子林岐的。   皇太子跟周胤想象中不一样,他原本以为林岐的性格也许像洪武帝那样温和而坚韧,或者像许皇后那样高傲而固执,谁知皇太子就像特别乖特别懂事的孩子。   他和皇太子讲学时,皇太子认真地看着他,凤眼清澈,眼神柔软,眼中满是信任。   出宫后周胤和韩志云私下里一交流,发现两人对皇太子的第一印象,都是想做皇太子的亲爹亲娘,好好地照顾他,辅佐他,保护他......   当然这话他俩交流时不敢把话说得如此直白,虽然他们是同科进士外加私交甚笃。   周似锦听了,不禁笑了起来,心道:原来景和帝做皇太子时,性子就这样温和呀!   她笑盈盈问周胤:“爹爹,王安石的《易解》总共十四卷,全都找出来么?”   见周胤点头,周似锦便帮他把剩余的十三卷《易解》都找了出来,放在了书案上。   周胤见女儿做事麻利妥当,索性自己在黄花梨圈椅上坐下,拿着写好的书目指挥着周似锦找书。   待书全部找齐,周似锦活动了一番,都有些热了,额角冒出了一层晶莹的细汗。   她接过周胤递过来的茶盏,饮了一口,趁着周胤心情好,把元宵节晚上要和许二姑娘约着一起走百病的事说了,怕周胤不同意,还特意补充了一句:“爹爹,我已经答应她了,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周胤端着茶盏思索片刻,道:“元宵节晚上我先送你去安国公府,再陪你母亲和弟弟妹妹走百病吧!”   周似锦听了,欢喜得差点跳起来:“那就麻烦爹爹了。”   周胤看着女儿灿烂的笑颜,心里也欢喜得很,取出一叠银票给了周似锦:“需要买什么,让孙妈妈去给你买。”   周似锦接过银票,见都是一百两面额的银票,至少有十张,当即欢欢喜喜道:“谢谢爹爹!”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是最会从爹爹这里弄到银子的,有亲爹可真好。   见周似锦看着手里的银票,美滋滋地笑,笑得脸颊上的小梨涡都出来了,周胤不由也笑了:似锦这孩子,可真是小财迷啊!   正月十五下午,周胤处理罢吏部公务,看着该轮到他讲学了,忙赶到了文华殿。   皇太子林岐带着六位伴读起身行礼,迎了周胤坐下。   皇太子今日银冠束发,穿着明黄圆领袍子,玉带束腰,略显瘦弱稚嫩,可是修眉凤目,鼻梁挺秀,清俊温润,自有一种高华气质。   六名伴读身着一式的绣银纹白色锦袍,恭恭敬敬陪皇太子读书。   今日周胤讲的是王安石的“熙宁变法”,他重点讲解了“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这句话,然后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天象的变化不必畏惧,祖宗的规矩不一定效法,人们的议论也不需要担心。”   讲解完毕,周胤请皇太子林岐与六位伴读探讨王安石其人。   一番讨论后,林岐谈了自己的看法,最后道:“王安石,实是宋朝天降之救星,若是熙宁变法成功,宋朝国运,至少延续百年.......时也命也!”   林岐眼神中现出一丝悲悯,道:“他之所以最终失败,实在是对宋朝朝野的实际状况了解不够清楚,推行的政策不够切合实际,一腔孤勇,以至于败。”   周胤眼睛发亮看向林岐:“殿下能否把熙宁变法失败的原因总结为一或者两个字?”   林岐略一思索,端起茶盏,泼了些清茶在紫檀书案上,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蘸着茶水,在光滑的书案上写了两个字——“土地”,然后轻轻抹去了水迹。   周胤微微颔首,不再多讲。   皇太子殿下才十六岁,便能如此深刻地认识到王安石变法失败的根本原因,实在是天生的雄才伟略。   将来皇太子登基为帝,若是能够改变如今镇南侯苏家和安国公府许家手握重兵割据一方的局面,再解决导致许多朝代亡国的土地问题,大周一定能够再现盛世。   想到这里,周胤不禁心潮澎湃,豪情满怀。   恰在此时,慈安宫总管太监夏飞亲自提着食盒过来了:“太后想着殿下读书辛苦,特地命慈安宫小厨房备了些茶点,吩咐咱家送了过来!”   林岐牵了牵嘴角,淡淡一笑,吩咐贴身侍奉的小太监李越:“赏夏公公。”   夏飞接了赏银,却依旧不肯离开,满脸堆笑:“太后的拳拳之心,殿下不尝尝么?”   林岐理都不理他。   周胤还是第一次见林岐这样冷淡,当下作势看了看一旁摆放的西洋金自鸣钟,笑道:“夏公公,周某该开讲了。”   夏公公知道周胤这人软硬不吃,也不敢很得罪,当下行礼退下了。   又讲了一章书之后,周胤想起自己晚上还要送女儿去狮子街安国公府,便看了一眼一旁摆放的西洋金自鸣钟。   林岐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先生接下来是否有别的安排?我看先生看了好几次钟表了。”   他已经接到周胤替周似锦派人送到安国公府的拜帖了。   周胤见林岐如此坦白可爱,当即也笑了,道:“实不相瞒,今日元宵之夜,臣还得送小女去她的闺中好友家一聚。”   林岐闻言,笑意加深,单手支颐歪着脑袋看着周胤,凤眼亮晶晶:“先生,不知令爱闺中好友是哪位?”   周胤很喜欢林岐这种孩子气般的好奇,觉得更加亲近了,便耐心解释道:“正是安国公的千金,国公府的许二姑娘。”   林岐“哦”了一声,道“原来是我表妹。”   他忍着笑,道:“既如此,我就不耽搁先生了。”   周胤骑马回家途中,想起林岐,不由微笑:殿下可真是善解人意可人疼啊! 第十六章 雪夜(1)   回到梧桐巷家中,周胤在外书房换下官袍,穿上便服,这才去惠畅堂见周夫人。   周似锦、周倩兮、周盼兮和周韶已经收拾停当了,姐弟四人正在惠畅堂等着周胤,得知爹爹回来,齐齐出去迎接:“给爹爹请安!”   周胤一看,便知孩子们都盼着出去,便跟周倩兮、周盼兮和周韶商议道:“我先送你们姐姐去狮子街国公府,然后再回来陪你们三个去走百病,好不好?”   周倩兮、周盼兮和周韶自然都不反对。   周盼兮想起许凤鸣的仙人之姿,很想与许凤鸣结交,忙拉着周似锦道:“大姐姐,你和许二姑娘说一声,下次你带我一起去安国公府玩。”   周似锦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一定和她说。”   又道:“等爹爹生日,我邀请她过来,到时候咱们几个一起玩。”   周盼兮喜滋滋直点头。   周倩兮在一边看了,却觉得有些不靠谱——许凤鸣瞧着就不像是愿意跟凡人搭话的人,会同意来周府作客?   周似锦先回兰庭去拿给许凤鸣带的礼物。   走在兰庭的院子里,她觉得冷气浸人,隐约记起前世在京城的第一个元宵节之夜,似乎是下了雪的。   想到这里,周似锦仰首看天,却见彤云密布,天气阴晦,是将要作雪的模样。   她其实盼着下雪的,今晚若是下了雪,她就可以趁机赖在许凤鸣那里了。   整理好要带的东西,周似锦辞别嫡母和弟妹,留春剑在家,带着素心登上已经停在内院门外的朱轮华盖车,随着骑着马的周胤出门而去。   周胤已提前派人往安国公府送过拜帖,因此康嬷嬷早带着几个婆子等在那里了。   周胤把似锦托付给康嬷嬷,目送似锦的朱轮华盖车驶入安国公府,这重新才上马,在随从簇拥下离开了。   周似锦的马车穿行过重重院落,约莫过了一炷香工夫,终于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后,一个白皙端庄的嬷嬷立在外面,笑吟吟打量着周似锦——这嬷嬷中等个子,身材苗条,头发是自来卷,约莫四十岁,看起来精明能干,不是康嬷嬷又是谁?   周似锦大喜:“康嬷嬷!”   康嬷嬷看见周似锦,也欢喜得很,屈膝褔了福,道:“见过周姑娘。”   又道:“姑娘在房里等你。”   周似锦一颗心似和暖春风中雀跃的小鸟一般,都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她笑得灿烂无比,扶着康嬷嬷的手下了马车,登上台阶,进了月亮门,一边走一边问康嬷嬷:“姑娘今日怎么样?有没有觉得不舒服?她最近用饭如何?有没有挑食......”   康嬷嬷被周似锦这一连串问题问懵了,笑着道:“姑娘待会儿还是自己问吧!”   素心提着盛礼物的包裹刚要跟上去,却被一个生得极为英气的青衣丫鬟拦住了。   这个青衣丫鬟笑吟吟从素心手里接过包裹,吩咐另一个俊秀白皙的青衣丫鬟:“李青,你带这位小姐姐吃茶去!”   素心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拉着叫李青的青衣丫鬟揽着带走了,待她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被带进了一个温暖洁净的屋子,又被安顿在了罗汉床上。   那个叫李青的丫鬟动作麻利,很快就搬了个小炕桌过来,小炕桌上放着几样干果点心和一套素瓷茶壶茶盏。   李青给素心斟了盏茶,在素心对面坐了下来,笑微微道:“我们府里就这规矩,请小姐姐包涵。我陪着姐姐在这里吃茶说话,小姐姐想要什么就和我说好了。”   素心今年才十二岁,哪里经过这阵仗,见李青是十四五岁的样子,分明比她大,便结结巴巴道:“别叫我小......小姐姐,叫我......素心吧!”   李青抿嘴一笑,答应了一声,道:“我叫李青,你也别叫我姐姐妹妹,直接叫我李青就行。”   又道:“方才那个叫李涵,也是我们......姑娘贴身侍候的人。”   她看了看小炕桌上的点心果品,抓了一把瓜子递给了素心:“闲着也是闲着,嗑瓜子吧!”   素心磕着瓜子,心里在想:姑娘这会儿在做什么呢?不会也在嗑瓜子吧?   周似锦随着康嬷嬷进了正房明间。   明间内没有人。   周似锦鼻子灵得很,悄悄吸了吸鼻子,闻到了湿漉漉的薄荷香胰子的气息,便笑道:“康嬷嬷,姑娘在洗澡,对不对?”   康嬷嬷也笑了,正要说话,谁知周似锦闻着香胰子的气息,直接撩起东暗间的帘子,闪身进了东暗间,根本就没给她反应过来的机会。   她吓了一跳,忙道:“似锦!”   这时东暗间里传出了许凤鸣气急败坏的声音:“周似锦,你——”   康嬷嬷:“......”   似锦这小妮子也太心急了!   东暗间卧室内,许凤鸣被似锦扑倒在了贵妃榻上,他身上倒是穿得整整齐齐,只是头发还没来得及梳理,湿漉漉散着,散发着凉阴阴的薄荷气息,双臂格在胸前,竭力推拒周似锦。   周似锦如今对许凤鸣,简直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更何况她们俩从初四那日见了一面到今日,一共十一日没见了,细算起来可不就是隔了三十三年?   她再热情,也怕自己压坏了许凤鸣,手忙脚乱爬到许凤鸣旁边,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许凤鸣笑。   许凤鸣理了理白绫袄的衣襟,扶着榻坐了起来,见裙子被周似锦弄得乱七八糟,忍不住道:“白又胖,你晚上吃了多少东西?怎么这么重!”   周似锦这才觉出些饿来,道:“我还没吃晚饭,你吃没有?没有的话咱俩一起吃吧!”   许凤鸣起身吩咐人送晚饭过来,转身见周似锦也起来了,忙道:“你别过来,坐那里就好。”   周似锦才不管呢,径直走到妆台前,找到檀木梳子,道:“我服侍你上妆梳头。”   许凤鸣双臂环在胸前,懒洋洋道:“又不出去见人,上妆做什么。”   周似锦坐在绣墩上仰首看她。   卧室内点着水晶罩灯,莹洁朦胧光晕中,许凤鸣穿着白绫袄,系了条蓝缎裙,身姿高挑单薄,因未上妆,眉目清俊,肌肤白嫩,越发显得稚气了。   看着活生生在眼前的许凤鸣,周似锦鼻子一阵酸涩,眼睛早湿润了:“小鸡崽,那我只给你梳头好了。”   许凤鸣听出了周似锦声音中的哭意,也顾不得周似锦叫他“小鸡崽”了,走过去细细打量她:“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周似锦坐在那里,仰首看着近在咫尺的许凤鸣,大大杏眼里溢满泪水——许凤鸣还活着,待她最好的人还活着,真好!   她展开双臂,一把抱住了许凤鸣,脸贴到了许凤鸣身上,声音闷闷的:“没人欺负我,我就是见了你开心。”   知道周似锦没事,许凤鸣松了一口气——他最放不下傻乎乎的周似锦了——转念他觉出些不对,伸手捧着周似锦的脑袋把她从自己身上推开:“白又胖,你又把泪水蹭我衣服上了!”   周似锦摇头晃脑试图挣脱许凤鸣的双手,却发现她的手劲儿挺大,根本挣脱不了,忙求饶道:“小凤凰,我错了!我错了!”   见周似锦求饶了,许凤鸣往后退了半步,然后才松开了周似锦。   他转身整理罢衣服,扭头见周似锦依旧坐在那里,杏眼湿漉漉含着泪呆呆看着自己,心里蓦地一软,声音不由自主放柔了:“怎么了?”   说着话,许凤鸣拿了方洁净帕子走过去,弯下腰,左手捏着周似锦的小圆脸,右手细细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周似锦刚才就发现许凤鸣的手不像记忆中白白嫩嫩的柔荑,当即拉过许凤鸣的手细看,发现她的手虽然依旧白皙,可是手比自己的手大了不少,手指也比自己的手指长了不少,便拿着许凤鸣的手和自己的手贴在一起比了比,道:“小凤凰,你的手怎么变得这么大?”   而且许凤鸣的个子也比周似锦记忆中高不少,她记得许凤鸣只比她高一点点,可是刚才两人面对面立在一起,似乎许凤鸣比她高了大半头。   许凤鸣甩开她的手,道:“你以为谁都像你,白胖胖软绵绵小手小脚!我都十六岁了,自然长高了,手也比以前大了。”   周似锦一听,当下想起自己这次来的目的,忙道:“小凤凰,你这次来京城,是不是要参加东宫选妃?”   许凤鸣闻言一愣,有些错愕:“东宫选妃?你听谁说的?”   他怎么不知道?   周似锦见许凤鸣是真的不知道,也有些惊讶:“三月三那日宫里要在金明池行宫为东宫皇太子选妃,这消息已经传开了,你不知道么?”   又道:“我还以为你是要到京城参加东宫选妃呢!”   许凤鸣:“......”   他并没有明确回答周似锦,倚着妆台立着,瑞凤眼清澈而平静:“你呢?也想参选么?”   周似锦眼睛亮晶晶仰首看着许凤鸣:“我没打算参选。我原本想着你若是参选,一定能选上太子妃,到时候我就随你进宫,做女官陪伴你。”   许凤鸣:“......”   他伸手捏了捏周似锦软软嫩嫩的脸颊:“那我若是不参选呢?”   周似锦笑盈盈道:“你若不参选,我就随着你,做你的女清客,帮你照管家务!”   许凤鸣眉头一皱:“那你不嫁人了?”   这小傻子脑子里在想什么?   周似锦摇了摇头:“我不喜欢男人啊,我不想成亲嫁人。”   想到前世嫁给孙浴泉时自己的欢喜雀跃,十年婚姻的道道凌迟,临死前的无限悔恨,周似锦声音中多了些苍凉萧瑟:“我自己有钱,嫁人做什么。反正有你保护我,我就开开心心活着好了。”   许凤鸣不知为何,心脏阵阵抽痛。   他盯着周似锦:“似锦,你......不喜欢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十七章 雪夜(2)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周似锦看着许凤鸣——前世她离开泽州时,许凤鸣就是这样问她的,瑞凤眼紧紧盯着她,声音低哑:“似锦,你真的要走?”   当时的场景,周似锦一直到死都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她知道,许凤鸣在外如天仙一般清冷自持,私下里却常和她打打闹闹互相拌嘴,若许凤鸣现出这样的神情,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必定是极认真的。   当时的周似锦犹豫片刻之后,答了声“是”。   如今她要怎么回答?   周似锦抬头看向许凤鸣,咬字清楚,认认真真:“我不喜欢男人。我想一直追随你,你到哪里,我就去哪里。”   许凤鸣明明只比她大两岁,可是和许凤鸣在一起,她就觉得特别安心,有许凤鸣在,她什么都不用担心。   因为她知道,事情交给许凤鸣,许凤鸣都能办得妥妥当当。   许凤鸣抬手扶着额头,过了一会儿才道:“容我再想想......”   这小傻子白又胖,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呀!   这时候外面传来康嬷嬷的声音:“姑娘,宵夜送来了!”   许凤鸣一向是面对难题就迎难而上,这次难得的逃避了一次:“白又胖,咱们出去用宵夜。”   周似锦也笑了:“我先帮你梳头。”   屋子里生有地龙,暖和得很,许凤鸣的长发这会儿已经干透了,柔软顺滑地披散了下来,犹如黑色软缎,摸上去手感极好。   周似锦把许凤鸣的长发全都梳了上去,拢在一起,用一根宝蓝缎带绑成一个高高的马尾:“反正你也快要睡了,先这么将就着。”   许凤鸣“唔”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两人进了卧室东边与卧室相连的浴间,一起用香胰子洗了手,这才去了明间。   康嬷嬷亲自提了食盒进来,一一摆在了黄花梨方桌上,然后退了下去。   周似锦凑过去一看,见是四样精致小菜,一罐面汤,另有两碗西北肉臊子面,当即饥肠辘辘:“有臊子面,太好了!”   周胤来自鄂州,习惯以米饭为主食;周夫人出身江南世家,习惯江南饮食,因此周府的厨房很少做面食。   周似锦在西北长大,虽然也很喜欢江南饮食,却也喜欢吃面,早就盼着吃西北的臊子面了。   许凤鸣见她馋成这样,不由笑了。   两人面对面坐下,拿起红箸开始用宵夜。   周似锦很快把自己那碗臊子面吃完了,见许凤鸣只拣了些菜吃,根本没吃几口面,便知她用过晚饭,是为了陪自己才用宵夜的,便道:“小凤凰,你的面还吃吗?”   许凤鸣摇了摇头:“我不饿。”   周似锦伸手把许凤鸣的碗端了过来,很快就把碗里剩下的面给吃完了。   许凤鸣把瓦罐里的面汤给她盛了一碗:“原汤化原食,再喝点汤。”   周似锦已经吃饱了,食欲却还在,勉力又喝了半碗汤,捧着肚子道:“好撑啊!”   又道:“我好久没吃这么饱过了。”   她很久没在人前这样肆意放纵不讲仪态了。   许凤鸣其实是极讲仪态的人,可周似锦在他这里是没有底限的,见她着实撑得慌,便道:“那你去罗汉床上躺着。”   康嬷嬷带着人进来收拾整理。   周似锦忙交代她:“嬷嬷,随我来的素心,你让人给她送些宵夜去吧!”   康嬷嬷笑着道:“早送过去了,姑娘放心。”   她带着人退下了。   屋子里只剩下许凤鸣和周似锦,两人皆倚着锦缎靠枕歪在罗汉床上,中间隔着一个黄花梨小炕桌。   外面朔风渐起,风声呜呜,寒意隐隐,屋子里温暖如春,氤氲着淡淡的薄荷清香。   许凤鸣想起周似锦方才口口声声“不喜欢男人”“不想嫁人”,胸臆间一阵郁闷——周似锦白白胖胖,娇娇嫩嫩,长得可爱,又会女红,又会算账,琴棋书画也都不错,不喜欢男人不嫁人,这算什么?   他思索了一会儿,想起周似锦说要跟着他,便开口问她:“似锦,你说想要跟着我,那我要是嫁人呢?”   这个问题周似锦前世临终前都想好了的,当即胸有成竹道:“你若是嫁人,我就跟你过去,做你的女清客兼女管家。”   她双目清澈看向许凤鸣,甚是理直气壮:“反正我是私生女,说好听些也不过是庶女罢了,也没人会觉得不合适,只要我一直不嫁,熬过了三十岁,连给糟老头子做继室都没有资格了,就不会有人再提了。”   许凤鸣:“......”   他凑近周似锦,一向微微垂着显得细长的瑞凤眼这会儿睁得圆溜溜:“白又胖,你......不会是......爱好磨镜吧?”   周似锦白了许凤鸣一眼:“我才不是呢!”   她倚着锦缎靠枕,看着上方绘着卷云纹的承尘,思索了良久,慢吞吞道:“我不好磨镜。不过若是姑娘你好这一口,我倒是可以舍命陪姑娘。”   许凤鸣:“......”   周似锦从罗汉床上爬了起来,隔着黄花梨小炕桌,飞快地探手过去在许凤鸣脸颊上捏了一下,笑容促狭:“小凤凰你的脸真的好软啊,好想吸一口!”   她好喜欢捏许凤鸣的脸啊!   许凤鸣的嘴唇小时候摸着也很软,好想摸一摸!   许凤鸣:“......”   他白皙清俊的脸忽然有些红,也不吭声,抬手捂住了脸。   周似锦逗罢许凤鸣,觉得肚子还是有些撑得慌,便躺了下去。   想到前世得知许凤鸣溺水去世后自己的心情,她心中一阵酸楚,过了一会儿方道:“反正我打定主意了,以后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别想甩开我。”   许凤鸣手放在脸上,默默思索着:还是得给似锦选个好丈夫......   他那六个伴读家世出身长相性情都不错,倒是可以好好挑选一番......   春闱在即,也许能从新科进士中选一个好的......   似锦不喜欢男人,难道还能不喜欢孩子?   想到这里,许凤鸣有了灵感,坐起来道:“似锦,成亲了才能生孩子呀,你不喜欢孩子么?你自己亲生的孩子!”   提到孩子,周似锦可就不渴睡了,她换成侧卧的姿势,眼睛闪闪发光:“小凤凰,你早些成亲生几个吧,到时候我给你带!”   许凤鸣:“......”   见周似锦目光灼灼打量他腹部,许凤鸣只觉得肚子一紧,简直是无疼生儿,忙抬手遮住腹部:“我不生。你这么喜欢孩子,自己生去。”   周似锦放平身子,看着雪白的承尘,道:“我生不了的。”   前世她一直到死,都未曾有过身孕。   许凤鸣:“没试试你怎么知道?小孩子白白嫩嫩多可爱,等你成亲了,你就生五六个,到时候我自有好处给他们。”   周似锦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懒洋洋躺在那里:“小凤凰,你家有没有温泉池子?”   许凤鸣看着她:“国公府没有,不过......我的别业里有一个挺大的温泉池子,你若是想泡澡,我可以安排一下。”   周似锦伸手握住了许凤鸣的手:“我想教你游泳。”   又道:“我在水中有一个特殊的本领,必须得教你学会。”   许凤鸣见她天马行空,也有些好奇:“什么本领?”   周似锦一下子精神起来了,坐起来,一边比划一边说:“我若是落了水,能够不用力气浮在水面上,只用双腿偶尔动一动——这可是我的不传之秘,只教你一个,你别太感激我,好好学就是了。”   许凤鸣:“......”   周似锦行动力超强:“小凤凰,你的别业里不是有温泉池子么?我明日没事,你若是有空,咱们一起去你那个温泉池子,我教你!”   许凤鸣:“......我明日一早还有事。”   周似锦才不会轻易放过她:“那后日呢?”   “待我有空就去找你,”许凤鸣急急转移话题,“你说给我带了礼物,究竟是什么礼物?”   周似锦知道欲速则不达,逼得太紧许凤鸣会躲她,想着反正距离三月初三还有时间,便起身拿了包裹过来,取出礼物,一一摆在了小炕桌上:“这是我给你做的白绫袜,这是我亲手给你制的朱砂香膏。”   又把那幅画拿出来:“这是我画的《竹雀图》,你有空的话帮我做旧,二月初十是我爹三十岁生辰,我预备送他做生辰礼物。”   许凤鸣答应了一声,却拿过周似锦做的白绫袜看,见雪白袜筒上绣着小鸡崽,简直无语了:“你怎么又绣小鸡崽?我不穿!”   周似锦才不管呢,兀自起身,撩起裙裾看许凤鸣的腿,见她赤着脚,用手一摸,触手滑嫩,却凉凉的,便拿了新做的白绫袜为许凤鸣穿上,口中道:“我做的白绫袜和别人不同,里面蓄了一层清水绵,很暖和的......”   许凤鸣知道反抗无效,便死鱼般躺在那里,任凭周似锦忙活。   周似锦给许凤鸣套好了白绫袜,忽然道:“小凤凰,你的脚怎么长长了?幸亏我做的白绫袜留有余地!”   许凤鸣:“我个子也长了不少啊,脚自然也会长。”   周似锦捧着许凤鸣穿着白绫袜的脚,摸了又摸,量了又量,有些忧愁:“脚这么大,以后姑爷嫌弃你,那可怎么办?唉!不过你长这么好看,人人见你都爱你的,没人会嫌弃你......”   许凤鸣躺在那里,也不说话,听着周似锦捧着他的脚自言自语,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外面好像下雪了。”   周似锦乐滋滋道:“那正好,我今晚不回去了,和你一起睡。”   又道:“我好久没和你一起睡了。”   许凤鸣一口拒绝:“不要,我爱自己睡。”   周似锦睡熟后老爱挤人,好几次半夜把他挤到床下去,绝对不能让周似锦和他一起睡。 第十八章 雪夜(3)   周似锦摆出畅谈一番的架势来,预备说服许凤鸣:“你不是怕冷么?我身上热乎乎的,和你挤着睡,你就不冷了。”   许凤鸣直截了当:“不要。”   周似锦见许凤鸣非要自己睡,当下爬起来道:“你不是自己睡觉怕黑——”   这时候外面传来康嬷嬷的声音:“姑娘,周老爷来接周大姑娘了!”   “我爹来接我了?”周似锦马上道,“我这就回去!”   她担心周胤在外面等久了受冻,起身后和许凤鸣说道:“姑娘,我要走了,不要忘了一起去泡温泉池子学游泳的事。”   许凤鸣原本被她缠得快要烦死了,这会儿见她毫不留恋就要离开,心里却又有些空空的,也跟着起身。   康嬷嬷拿过周似锦的斗篷,服侍周似锦穿上。   周似锦扭头和许凤鸣说道:“姑娘,我三妹上次见你,惊为天人,想要和你结交一番,等你去我家,我介绍你和她认识,好不好?”   许凤鸣看着康嬷嬷为周似锦绑斗篷的系带,口中道:“我才不和小妮子玩。”   周似锦“扑哧”一声笑了:“知道了,大妮子。”   许凤鸣伸出右手,托起周似锦斗篷后的兜帽,抬手合在了周似锦头上,然后送她出门。   庭院里雪玉屑般密密下着,青砖地面上已经落了薄薄一层雪。   康嬷嬷打着伞候在廊下,另有两个青衣丫鬟打着灯笼陪着素心。   这时又有一个青衣小厮捧着一个锦缎包裹急急赶来,恭谨地躬身行礼道:“主子,东西准备好了。”   许凤鸣把包裹递给了周似锦:“你那幅《竹雀图》我慢慢做,里面有一幅赵佶的《枇杷山鸟图》,你拿去给你爹做寿礼。”   周似锦从不和许凤鸣客气,想着是许凤鸣做旧的假古董,便答应了一声,接过包裹拿在手里。   她该走了,可是却又有些恋恋不舍,立在门外看着门内的许凤鸣。   许凤鸣双臂环在胸前,高高的长马尾垂到了腰间,如云雾披散开来,有几绺滑到了身前。   昏黄的灯笼光照在他的脸上,眉梢眼角带着雪色和寒意,可是眼底却有一抹温柔。   这样的许凤鸣不知为何令周似锦心一颤,她忙叮嘱许凤鸣道:“外面冷,你身子弱,别出来送了,快回去吧!”   许凤鸣抿了抿嘴唇,道:“我本来就没打算要送你。”   周似锦见许凤鸣又嘴硬,不由笑了,屈膝褔了福,转身在康嬷嬷、素心和两个打灯笼的丫鬟的簇拥下进入漫天雪幕中。   下了台阶,走到庭院里,周似锦忍不住又回头,却见昏黄灯笼光晕朦胧,许凤鸣依旧立在那里,瑞凤眼似有星光闪烁,乌发白衣,似一朵孤独的高山雪莲,高高在上,不可攀折......   她不敢再看,怕自己舍不得,低头急急去了。   许凤鸣立在明间门内,目送周似锦的身影消失在雪中。   庭院的青砖地上原本笼着一层薄雪,上面留下了一串杂乱的脚印。   渐渐地,雪花飞舞,很快就把脚印遮住了。   身着青衣的李越悄无声息出现:“殿下,今夜回东宫么?”   许凤鸣清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回。”   周似锦不在身边,他又变回了那个清冷自持,冷漠疏离的皇太子殿下。   回到房里,许凤鸣开口吩咐李越:“你去打听一下东宫选妃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越答了声“是”,自去安排。   周似锦坐在马车上,听着外面的马蹄声和马车行驶的辘辘声,一颗心终于静了下来,这才想起许凤鸣根本没回答她是不是为了东宫选妃进京这个问题。   她不由倚在车壁上笑了。   许凤鸣太聪明了,若是她不想回答哪个问题,谁也别想问出答案来,无论怎么追问,总是能被许凤鸣给绕到十万八千里外去。   周胤把周似锦送到了兰庭门口,看着她跳下了马车,忙又叮嘱道:“你母亲不让你们请安,明日不用起早,多睡一会儿,睡起来再让孙妈妈替你去厨房拿饭。”   周似锦答应了一声,摆了摆手道:“爹爹,你也赶紧回去歇息吧!”   周胤待兰庭大门关上,这才带着人回惠畅堂去了。   第二天周似锦醒来,这才打开了许凤鸣昨夜给她的锦匣,发现里面果真是赵佶的《枇杷山鸟图》。   她看了又看,研究了又研究,总觉得这幅画不像是临摹做旧的假古董,最后只得归结为许凤鸣造假做旧的技术已经出神入化了。   雪断断续续下了两天就停了,可到了正月二十上午,朔风一起,雪花便又开始飞舞。   这日轮到周胤给皇太子讲学。   作为周胤学生的皇太子殿下乖巧懂事,善解人意,起初还不是很爱说话,可是和周胤熟悉之后,他便变得活泼起来。   待周胤一节书讲完,林岐吩咐小太监李越送入各样细巧果品,小金壶内盛满温热美酒,亲自斟了一盏,奉给了周胤:“先生请!”   周胤接过金盏一饮而尽。   文华殿长窗上嵌的是水晶,能够看到外面雪花纷纷扬扬落下。   文华殿内生有地龙,碧瓷花插上瑞草白梅散发着幽香,一边紫檀架子上摆着一个白玉盆,里面养着正盛开的重瓣水仙。   酒香、梅香和水仙花的香气氤氲在一起,再加上师生畅谈,当真是和乐无比。   林岐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到了说亲这件事上。   他的这六个陪读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各个都是人精,收到林岐的暗示,便开始畅谈起来。   周胤乐呵呵听了几句,就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比如在座的陪读中有一位秦羽,今年十五岁,是工部侍郎秦涟的次子,剑眉星目,身材高挑,性格开朗,尚未说亲。   更妙的是,这位秦羽生母早逝,继母一直无所出,而且继母笃信佛教,一个月有二十日是住在城东地藏庵里做居士的。   将来秦羽娶了亲,上面继母不理事,中间有长兄长嫂顶门立户,秦羽的妻子一定省心得很。   林岐怕周胤看出端倪来,点到为止,又开始和众人探讨晋州有可能挖出煤矿的地方,还吩咐李越取了晋州的舆图过来,平铺在书案上,大家一起探讨。   周胤虽然主讲王安石的《易解》,却也支持皇太子殿下对实务的兴趣,因此也加入进去,和七个学生一起研究。   晚上回到家,周胤洗漱罢出来,特地问周夫人:“阿琳,你与工部侍郎秦涟的夫人相熟么?”   “我自是认识,”周夫人含笑道,“怎么了?”   她把一个玉瓶拔开塞子,递给了周胤。   周胤接过玉瓶,倒了些散发着竹叶清香的透明液体在手心,轻轻拍在了脸上。   他年近三十,还能如许俊美,被誉为六部第一美男子,当然和他愿意保养分不开了。   待肌肤得到了润泽,周胤这才道:“我听说秦涟的次子秦羽还没有说亲,你想法子探探秦夫人的口风,若是有戏,二月初十生辰宴,也给秦夫人下个帖子。”   秦羽是皇太子陪读,也算是他的学生,一定会来拜寿的,倒是不用另外再下帖子了。   周夫人听了,知道周胤是看上了秦家的次子,笑了起来,道:“秦涟这位夫人是继妻,原是庶女出身,比秦涟小十多岁,在闺中时就性格恬淡,爱养小猫小狗,倒是好相处的。”   得知秦夫人爱养小猫小狗,周胤点了点头,道:“喜欢小猫小狗,性子想必良善些,倒是好的......到时你探探口风吧!”   见周胤为周似锦的亲事如此上心,周夫人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便道:“子承,卫国公夫人很喜欢盼兮,上次托韩夫人和我说了,我想着似锦和倩兮的亲事还没有定下,便没有答应她。”   周胤把玉瓶递给了周夫人,略一思索,道:“卫国公......我记得卫国公只有一个独生子......”   他一向是很信任妻子的,当下道:“盼兮还小,不急于定亲,卫国公府那边,咱们慢慢相看,不可冒进。”   周夫人答应了一声,微微一笑:“我都听子承的。”   这日下午周似锦正在房里读书,周夫人房里的小丫鬟菡萏跑了过来:“大姑娘,夫人请你过去呢!”   周似锦看了春剑一眼。   春剑会意,从拣妆里抓了一大把西域葡萄干给了菡萏:“挺甜的,你也尝尝。”   然后开口问菡萏:“菡萏,夫人叫大姑娘去做什么呀?”   菡萏一边吃葡萄干,一边道:“老爷生辰快要到了,夫人要给老爷准备寿宴,想着姑娘们到时候要会客,就让人叫了琳琅阁和锦绣坊的女伙计过来,让姑娘们挑选首饰衣服,二姑娘三姑娘都去了,就差大姑娘了。”   惠畅堂东厢房热闹非凡,周夫人端坐在罗汉床上吃茶,北边临窗的炕上摆满了各样首饰和衣料样品,琳琅阁和锦绣坊的女伙计立在一边,为周倩兮和周盼兮介绍着带来的货物。   周似锦进去后,先屈膝向周夫人行了个礼:“给母亲请安。”   “起来吧,”周夫人淡淡道,“我命人把琳琅阁和锦绣坊的人请到了家里,这样你姐妹三个挑选衣服首饰也自在些。”   周盼兮扭头叫周似锦:“大姐姐,快过来!”   琳琅阁和锦绣坊的女伙计齐齐屈膝行礼:“给大姑娘请安。”   她们专门做京城高门和权贵家的女眷生意,对各家内宅之事门清,知道这位周大姑娘是探花郎周胤的庶出长女,一直养在泽州亲戚家,刚被接到了京城,因此行了礼后,一边招呼,一边观察打量着这位周大姑娘,发现周大姑娘雪白小圆脸,清凌凌一双杏眼,十分甜美可爱,尤其是肌肤和眼睛,一看便是探花郎周胤的亲生闺女,看着就让人喜欢。   琳琅阁的女伙计笑容灿烂,甚是热情:“大姑娘先看首饰吧,选了首饰再搭衣服。”   周似锦并不缺首饰,见周倩兮选了一套赤金镶嵌红宝石头面,周盼兮选了一套赤金镶嵌珍珠头面,她便选了一套亮银镶嵌的翡翠头面。   为了搭这套翡翠头面,周似锦又选了件玉色绣金线蝴蝶穿花的锦袄,配了条京城正时兴的绣花百褶裙。   周倩兮选了两套衣服,周盼兮选了三套衣服。   琳琅阁的头面是现货,当场就交付了,锦绣坊却是先挑选款式,再测量身量,得做好才能送来。   姐妹三个正在测量身量尺寸,小丫鬟进来禀报,说忠顺伯夫人带着三姑娘、六姑娘和二公子到了。   忠顺伯府是男女分别排行的,三姑娘是蒋瑜,六姑娘是蒋珠,二公子便是唯一活下来的庶子蒋珙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起加油,继续求收藏求评论~   +2分评论有红包哟~ 第十九章 陷阱(1)   周似锦一听,当下看向周夫人:“母亲,我去屏风后避一避。”   她今年该及笄了,蒋珙也十六岁了,按照京城这边的规矩,再和蒋珙见面不合适。   周夫人看了她一眼:“去吧!”   周似锦起身去了屏风后,在绣墩上坐了下来,见紫檀小几上摆着一本《楚辞》,随手拿起来翻看着,可是看了半日也没看进去。   前世蒋珙和嫡母忠顺伯夫人合谋,想要发绝户财,娶了江南富商查天宝的独生女查氏为妻。   查氏带来大笔陪嫁,蒋珙和嫡母瓜分查氏的陪嫁,自己出去花天酒地,留下查氏被忠顺伯夫人折磨幽禁。   好在查氏有一个姓胡的表兄,从江南赶来,用银子打通门路,请了宫里的大太监李越做中人,救出查氏,让查氏和蒋珙和离,然后带着妹子查氏和追回来的小部分嫁妆回江南去了。   在周似锦心目中,如果说孙沐泉是吐着信的漂亮毒蛇,那蒋珙便是没心没肺的恶毒黄鼠狼。   这样的蒋珙,生得虽然人模狗样,可是周似锦看都懒得看一眼。   忠顺伯夫人和周夫人姐妹彼此厮见过,携手在罗汉床上坐下了。   两家的小辈也彼此见了,蒋瑜和蒋珠熟不拘礼,只是褔了福,蒋珙却恭恭敬敬给周夫人拱手行了个礼:“给姨母请安。”   周夫人点了点头,吩咐似锦:“似锦,给你姨母请安。”   周似锦隔着屏风道:“给姨母请安。”   得知周似锦在屏风后,忠顺伯夫人看了蒋珙一眼。   蒋珙会意,说话时表现得越发的温柔又风趣。   这时琳琅阁和锦绣坊的女伙计也上前见过忠顺伯夫人。   蒋珠听了,艳羡得很,眼珠子一转,拉着周盼兮的手,脆生生道:“原来姨母在给你们选衣服首饰呢,我们来的不巧!”   周夫人当即吩咐琳琅阁和锦绣坊的女伙计:“把你们的货物名录拿过来,让我这两位外甥女也挑选一番,到时候归总结账。”   蒋珠喜滋滋走上前:“多谢姨母。”   蒋瑜一脸不好意思:“姨母,让您破费了,我就算了......”   周夫人极喜欢这个与自己长得相似的外甥女,柔声道:“别和姨母客气,你尽管选去。”   蒋瑜恭谨地答了声“是”,莲步轻移,也跟着去北边挑选衣服首饰去了。   周似锦坐在屏风后,手里握着书,思绪却飘远了。   前世这个时候她是没有在场的。   后来锦绣阁抬着衣箱来送衣服,她才知道周夫人不但给周倩兮和周盼兮做了几套新衣服,还给蒋瑜和蒋珠也做了好几套新衣服。   那时候周似锦还忿忿不平:花我爹的银子,给忠顺伯府的千金买首饰做衣服,却不给我做,这算什么!   她还装作无意,在周胤面前把这事给捅了出来,谁知周胤根本不在意,反倒给了她两张银票:“让孙妈妈去锦绣阁帮你买去。”   周似锦接过了银票,心里既开心又难过:开心的是爹爹给了她二百两银子,足够订做好几套锦绣阁的时兴衣裙了;难过的是她在周府始终被排斥在外,令她又想念许凤鸣了......   想起往事,周似锦有些难受,恨不能回到那时,好好安慰当时还不满十五岁的周似锦:你不能做到让每个人都喜欢你,你自己喜欢自己,爱自己就行了!   像现在的她,想得开,不在意,多开心。   四个女孩子都去北边临窗大炕上挑选衣物了。   蒋珙陪着忠顺伯夫人和周夫人说话。   因蒋珙问起周韶,周夫人含笑道:“他在嵩山书院读书,昨日已经回书院了。”   蒋珙一副温柔腼腆的模样,奉承了周夫人几句,便告辞退下了。   周夫人待蒋珙出去了,这才叫了周似锦出来。   周似锦也知自己在这里,周夫人与忠顺伯夫人说话不方便,陪着说了两句话就告辞退下了。   小丫鬟见周似锦要出去,忙撩起了明间门上挂的厚暖帘。   素心拿了斗篷,在廊下服侍周似锦穿上。   周似锦带着素心往外走,刚出了惠畅堂大门,便见到一个人速度极快地登上门外的台基,立时就要和她撞个满怀。   她反应很快,拉着素心往西边一闪,那人撞了个空,踉跄了一下,扶着门框,这才收住了脚步。   周似锦抬眼看去,见那人柳叶眉桃花眼,俊俏秀美,身材细条,体态风流——不是蒋珙又是谁?   蒋珙桃花眼含笑,拱手行礼,温柔中带着几分腼腆:“是似锦表妹么?对不住了,方才是为兄莽撞......”   周似锦面无表情褔了福,带着素心离开了。   一直走到了惠畅堂的大门外面,周似锦犹自觉得如同芒刺在背。   方才若是蒋珙撞到她身上,再趁势把她抱在怀里,门口的婆子都看着呢,她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只能嫁给蒋珙了。   此时想起前世种种,周似锦才醒悟原来自己也是蒋珙这样的人眼中的一块肥肉。   是啊,她虽是庶女,却有丰厚的嫁妆,更重要的是,她爹是吏部侍郎,皇帝宠臣,那些人不敢奢望两个嫡女周倩兮和周盼兮,自然退而求其次,把庶出的周似锦当做猎物了。   只不过前世的孙浴泉,是这些人中最聪明、最能隐忍、也最狠毒的那一个罢了。   回到兰庭,周似锦发现背上出了密密一层汗,潮湿粘腻,难受得很,默然片刻,这才吩咐春剑:“去厨房要几桶热水,我想洗个澡。”   春剑答应了一声,问素心领了些碎银子,去厨房要水去了。   洗罢澡,周似锦让素心取出周夫人命王妈妈送来的松江阔机尖素白绫和大红妆花锦缎,打算给许凤鸣做一件白绫夹衣和一件大红妆花锦缎褙子——元宵雪夜她和许凤鸣腻在一起,揉搓了许凤鸣好几次,早把许凤鸣的尺寸腰围给记住了。   许凤鸣胸比她平得多,腰围和她差不多,肩比她宽且是平的,个子约莫比她高了四寸......   素心在明间罗汉床上铺设了茜红毡条,春剑备好了熨斗、木尺、粉笔和剪刀,这才过来请周似锦过去。   开始裁剪缝制衣物,周似锦纷乱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全身心投入女红之中。   惠畅堂那边,蒋瑜蒋珠表姐妹四个一起去了周倩兮和周盼兮居住的蒹葭院,东厢房暖阁内终于清静了下来。   忠顺伯夫人和周夫人说起儿女的婚事,道:“阿瑜阿珠出嫁,我准备给她姐俩一人一万两千两银子,妹妹你呢?”   她的陪嫁这些年花得差不多了,不过她前年和去年刚打发出去三个庶女,一个给七十岁的晋州富商做继室,一个做了巡盐御史的外室,还有一个嫁给了西域来的富商,总共得了两万四千两银子,倒是够给蒋瑜和蒋珠这两个嫡女做陪嫁了。   周夫人没想到忠顺伯夫人会陪送女儿这么多——一般公侯之女出嫁,陪嫁五六千两已经不算少了——她想了想,道:“我预备给倩兮和盼兮一人八千两陪嫁。”   忠顺伯夫人端坐在那里,似乎是随口问了一句:“那周似锦呢?”   周夫人道:“我们老爷说了,似锦的嫁妆,不用公中出,到时候他自有打算——京中官宦人家庶女出嫁,一般一两千两银子也差不多了,倒也不用我费心。”   忠顺伯夫人看着妹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若是由着周胤来操办嫁妆,周胤绝对不可能只给周似锦一两千两银子做陪嫁的!   周似锦虽是庶女,却也是周胤的亲生女儿,周胤又不像蒋长青是个管生不管养的废物,怎么可能给嫡女八千两银子陪嫁,庶女却只陪嫁一两千两银子?   她看了周夫人一会儿,到底没有说出来,反而转移了话题:“你瞧蒋珙怎么样?”   她这妹子一向高傲,有些不听人劝,何必多说?   周夫人微微颔首:“看着倒是知进退的样子,生得也好,甚是温柔腼腆。”   忠顺伯夫人又问道:“父亲的生辰,你预备送什么礼物?别比我高太多了,到时候我面子上不好看。”   周夫人说了声“我晓得”,开始和姐姐商议如何给父亲王学士准备生辰礼物。   忠顺伯夫人一直呆到了傍晚时分才提出告辞。   周夫人带着周倩兮和周盼兮姐妹送忠顺伯府一行人,直把人送到了二门外。   忠顺伯夫人挽着周夫人的手,显得颇为依依不舍:“父亲的寿辰,咱们姐妹好好聚一聚,三妹四妹都嫁到了天南海北,一时聚不齐,父亲喜欢热闹,记得把你这三个女儿都带上,我也多带几个女儿,到时候也显得热闹些......”   蒋珙立在忠顺伯夫人身后,游目四顾,却一直没找到周似锦的身影,不禁悻悻然——他在女孩子面前向来无往而不胜,面对这周似锦却“老虎吃天,不知道从哪儿下口”,这小妮子根本不出现,饶是他有满身的本领,也没法使出来啊!   听到嫡母忠顺伯夫人要周夫人“记得把你这三个女儿都带上”,蒋珙嘴角翘了翘,知道自己这位嫡母预备下手了。   这一天周似锦都呆在兰庭闭门不出。   下午她睡了半个多时辰午觉,起来后在院子里转悠了一会儿,就又回房做针线去了。   到了晚上,周似锦拿了个锦匣出来,让春剑和素心一人选两样首饰。   这些首饰都是她十一二岁时戴的,正适合春剑和素心的年纪。   素心选了一对赤金并头莲瓣簪和一对赤金莲瓣耳坠子;春剑选了一支赤金点翠的头钗和一对金镶玉耳坠。   似锦见匣子里还有几样没怎么戴过的银首饰,便吩咐素心:“叫那几个小的过来,剩下的给她们分了。”   她这兰庭里还有四个小丫鬟,是孙妈妈刚送进来的,都是十岁十一岁的样子,似锦怜惜她们小,一向只让她们做些轻省活计,或者跑跑腿传个话。   四个小丫鬟正在分首饰,兰庭的门却被人敲响了。   原来周夫人命菡萏过来,叫周似锦去惠畅堂。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要开开心心爱护自己呀~ 第二十章 陷阱(2)   周似锦刚走进二门,就听到了前方传来隐隐约约的琴声,当下驻足倾听,听出是《梅花三弄》。   周倩兮一曲弹罢,屋子里静悄悄的,余音似还在流连,就连周夫人也一动不动端坐在罗汉床上,似乎还沉浸在琴音之中。   这时外面廊下传来清脆的拍手声,接着便是周似锦清脆悦耳的声音:“前面悠远飘逸,凸显了梅花傲雪的风骨;后边节奏急促,表现了凛冽寒风中梅花的不屈。忽静忽动,忽柔忽刚,当真是得了‘君子之风’的三味。”   周夫人听了,不禁微笑:“你这做姐姐的,也太护短了——倩兮的弹奏,哪有你说的那样好。”   周似锦裙摆轻移,进了正房明间,口中兀自道:“我还没见过哪家闺秀,弹奏《梅花三弄》,比倩兮还好呢!”   许凤鸣十分喜欢听别人夸她,周似锦从小夸许凤鸣夸惯了,习惯成了自然,因此听到倩兮的琴声,自然而然就夸出来了。   正房西侧临时放了张琴台,周倩兮正在琴台前坐着,被姐姐夸得脸都红了。   周夫人难得地和颜悦色道:“似锦,你也懂琴么?”   周似锦就等着这句话呢,微微一笑,道:“启禀母亲,不能说懂,只是略通一二而已。”   在泽州国公府的时候,她做许凤鸣的伴读,许凤鸣琴棋书画什么都得学,教许凤鸣的先生又都是大周朝最顶级的先生,周似锦跟着许凤鸣,琴棋书画都没落下。   她有时懈怠不愿意学了,许凤鸣就忽悠她,说将来她可以凭借这些技能,去权贵家内宅做女先生。   许凤鸣还教她:“你轻易不要提你会这些,然后在一个似不经意的场合展现一番,定会叫人刮目相看。”   后来周似锦嫁入威远侯府,起初跟着婆婆威远侯夫人出去交际,被人忽视的时候,她随手一曲,或者挥笔一画,往往就能让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这些琴棋书画的本事,虽然没让她当成女先生,却成了她装高雅的利器,简直是无往而不利。   周夫人看了自己这个庶女一眼,道:“你来弹一遍《梅花三弄》。”   周似锦温婉地答了声“是”,心里却跃跃欲试。   因为有忠顺伯夫人的衬托,她一直觉得作为嫡母,周夫人已经很不错了。   周夫人对庶女从不言语刻薄,生活上也不苛待庶女,更不像忠顺伯夫人那样卖庶女成瘾,这样的嫡母其实已经很好了。   周夫人只是天性高傲,目无下尘。   在周夫人眼中,周似锦觉得自己简直是透明的。   这都快成她的一个心结了。   周似锦前世就常常暗中摩拳擦掌,想让嫡母看看自己真正的实力,让那些看不起她的人看到她的能力。   可惜,一直到死,她都没有成功。   在京城贵妇圈,表面上人人夸她有福气,可是私下里说起她,好听一点的说她是“小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不好听的说她是“小老鼠偷到油”。   总之,她出身不好,她得到的一切都是偷来的,抢来的,是不该她拥有的。   周倩兮起身,请周似锦在琴台前坐下。   周似锦坐下之后,略一思索,调了调琴弦,这才开始弹奏。   周夫人先还是没有表情,渐渐神情专注起来,最后肃容倾听,待周似锦弹毕,她微微颔首,点评道:“技巧甚好,弹到主旋律处疾速适当,快而不乱;弹到写意暴风雪处,十分疾猛,显出梅花之高洁——在你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琴艺已经很不错了。”   她略一沉吟,接着道:“后日你们外祖父六十寿辰,你也过去,你们外祖父最喜听《梅花三弄》,到时候你为他老人家弹奏一曲。”   周似锦:“......”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在周似锦的臆想中,她已经抬手扇了自己好几个耳光了:“周似锦,让你爱表现,让你爱表现,这下麻烦了吧?!”   她心中无限懊悔,面上却甚是恭谨:“是,母亲。”   周倩兮悄悄松了一口气。   原本母亲是要她在外祖父寿辰上当众弹奏的,没想到姐姐主动跳出来,倒是救了自己。   她笑盈盈走上前:“姐姐,外祖父喜欢玉兰,学士府种满了玉兰树,如今正是玉兰花期,特别美——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赏花。”   周似锦也想起了王学士府的玉兰花。   前世她只去过一次学士府,却对学士府的玉兰记忆深刻。   王学士府的庶女王菁一直陪着她,两人并肩立在窗前看玉兰花。   仰首望去,一朵朵玉兰花盛开在蔚蓝的天幕中,美得令人叹息。   那样美好的场景,着实令她难忘。   想到这里,周似锦笑容真切起来:“我也好想看玉兰花。”   事已至此,单是懊悔是没用的,反正到时候她防着忠顺伯府的人就是。   周夫人命人叫周似锦过来,原本是想着她的字不错,让她帮着写二月初十请客的帖子的,当下便命人备了笔墨纸砚,让周似锦开始写帖子。   写完帖子已近亥时。   春剑和周倩兮的丫鬟暗香一人打着一个灯笼走在前面,周似锦和周倩兮并肩而行。   出了二门,周倩兮要往东回蒹葭院,周似锦要往西回兰庭,姐妹俩却齐齐在门外停出了脚步。   周似锦忍不住笑了:“倩兮,你先说。”   周倩兮也笑了,道:“姐姐,外祖父家和大姨母家不太一样......舅母和表姐妹们都很和气的,就算是王舒表兄,人也很好的。”   周似锦明白周倩兮是让她放宽心,委婉地告诉她外家王家的人不像忠顺伯府那样势利。   周倩兮素来谨慎寡言,前世周倩兮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褒贬过人,也绝对不可能和她说这样的贴心话。   这样的周倩兮让周似锦觉得温暖,她忽然觉得自己前世真的错过了许多东西。   想到这里,周似锦忽然展开双臂上前一步抱住了周倩兮。   周倩兮四肢僵硬——她还不习惯和姐姐这样亲密接触。   周似锦松开了周倩兮,笑容灿烂:“我很开心。倩兮,谢谢你。”   周倩兮有些不好意思,喃喃道:“姐姐你也......挺好玩的。”   周似锦笑了起来:“以后你会发现我不是挺好玩,是特别好玩!”   说罢,她摆了摆手,洒然往西去了。   回到兰庭,周似锦还有些兴奋,有好多话想要和人说,可是能听她胡言乱语的人只有许凤鸣。   她命素心准备了笔墨,然后在书案前坐下,对着案头的琉璃罩灯,提笔写了起来。   周似锦给许凤鸣写信,从不讲究那些之乎者也,写的都是大白话,不知不觉啰啰嗦嗦写了好几页。   写到最后,周似锦想起后日要到王学士府,便提笔写到:“对了,我后日要随母亲到王学士府贺寿,待寿宴结束,我顺路去狮子街国公府拜访你。不管你在不在,我都要去一趟,顺便把我给你做的衣服送过去......”   给许凤鸣做的衣服虽然还没做好,不过周似锦手脚麻利,只要不用绣花,明日她一直不停地做,赶一天的工,一定能做出来。   把信封好之后,周似锦伸了个懒腰,吩咐春剑:“去准备热水、香胰子、牙擦和青盐,我要洗漱了。”   今天可真是充实的一天啊!   明日起来,再烦请孙妈妈去狮子街送信。   早上起来洗漱罢,周似锦便请了孙妈妈进来,把信交给了她:“孙妈妈,拜托您老人家送到狮子街安国公府,把这封信当面交给康嬷嬷。”   孙妈妈接过信,却把周似锦同时递过去的金马镫戒指退了回来:“姑娘,这我不能要。”   她笑容亲切:“老爷疼爱姑娘,若是知道我勒索姑娘银钱首饰,会不开心的。”   她是周胤的奶妈,无儿无女的,养老自有周胤管着,何必贪财?   再说了,大姑娘是周胤的亲生女儿,她爱屋及乌,也会对似锦好的。   周似锦不由笑了,不再客气:“多谢妈妈。”   却又拿了一个小银锞子给了孙妈妈:“即使妈妈您不要车马费,可安国公府守门的小厮也还要通禀的好处费呢,您就收下吧!”   孙妈妈这才收了下来。   周似锦用罢早饭就开始做活。   她给许凤鸣做的这件白绫夹衣和这件大红妆花锦缎褙子,都不怎么刺绣,因此进行得很快,不过一上午时间,周似锦就把白绫夹衣做好了,大红妆花锦缎褙子也做好了大半。   因为长时间做针线,周似锦眼睛有些累,便让素心帮她熨做好的白绫夹衣,自己则带了小丫鬟国色和幽客到兰庭的院子里散步去了。   兰庭西北角种着两株蜡梅,如今蜡梅花期已过,枝头稀稀疏疏挂着几朵有些干枯的蜡梅花,犹自散发着淡淡的寒香。   周似锦摘了朵蜡梅,正放在鼻端轻嗅,周夫人的陪房王妈妈却来了。   周似锦有些惊讶,一般周夫人派人传话的话,都是菡萏那个小丫鬟,今日为何会派王妈妈来?   她忙笑着迎上前:“妈妈可是稀客,先进屋吃杯茶吧!”   王妈妈笑得满面春风:“大姑娘,今日可没工夫,还是下次吧!”   她上上下下打量周似锦,见她穿着件半旧的淡青色绣袄,系了条浅粉锦裙,便道:“大姑娘,夫人让你去见客,快去换一身出挑些的衣服。”   周似锦见王妈妈催得急,便进屋换了件杏黄色绣了繁花的锦袄。   王妈妈跟着进去,见周似锦发髻上没插戴首饰,忙道:“姑娘,毕竟是见客,发髻上还是得插戴些簪环。”   周似锦从善如流,又插戴了一支垂着流苏的赤金镶红宝石凤钗,含笑扭头让王妈妈看。   王妈妈见了,这才满意了:“甚好甚好,快走吧,别让夫人等急了。”   待走到惠畅堂外面,周似锦已经从王妈妈这里打听出来了,原来工部侍郎秦涟的夫人乔氏过来作客,因没见过周似锦,所以周夫人命王妈妈来叫她过去,好让秦夫人看看。   周似锦听了,心里不由疑惑:倩兮未来的婆婆见我做什么?   前世秦涟是六部尚书侍郎中最早投到皇太子麾下的,皇太子林岐登基称帝没多久,前工部尚书倒台,工部侍郎秦涟晋升为尚书,进入内阁,后来又步步高升做到首辅,称得上官运亨通。   周胤和周夫人极有眼光,在秦涟还是礼部侍郎的时候就把周倩兮许给了秦涟的次子秦羽。   虽然后来周胤和秦涟分属不同阵营,可是周倩兮与秦羽的亲事对周家绝对是有利的。   再说了,秦涟的继室乔氏,在京城贵妇圈中算是一个异类——她不爱交际,爱养小猫小狗,是个在家的居士。   这样不爱交际的秦夫人,倩兮未来的婆婆,为何点名要见她周似锦? 第二十一章 陷阱(3)   初春带着寒意的风吹拂着,令周似锦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   走到了惠畅堂台阶下时,周似锦停住了脚步——她终于想起来了。   前世她和孙浴泉成亲不久,曾陪着威远侯夫人去地藏庵打醮,遇到了秦夫人,秦夫人拉着她的手,连说了好几声“可惜”。   当时周似锦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现在想来,的确是有些怪异。   王妈妈已经去通禀了:“夫人,大姑娘来了。”   周似锦抬眼一笑,登上台阶。   前世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专注眼前最重要。   秦夫人约莫三十来岁,面如满月,身材微丰,很是和气,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气息。   她拉着周似锦的手,细细看了又看,笑道:“真是个好孩子,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又絮絮问周似锦女红怎么样,爱看书不爱,喜不喜欢小狗,喜不喜欢写字。   周似锦一一应了,应答颇为得体。   得知周似锦喜欢书法,曾经练过几年卫夫人的簪花小楷,秦夫人笑容更加和气:“练过簪花小楷好,抄写佛经特别好看。”   周夫人在一边看了,心中诧异,她只是拜托韩志云的夫人做中人,略微试探了一下,谁知秦夫人就当真过来相看了。   工部侍郎秦涟,素来低调,和吏部和户部侍郎比起来,在六部侍郎中似乎没有什么存在感,可是周夫人毕竟是前大学士之女,朝廷里那些事情还算懂一些的,秦涟主管的是全大周的兵器铸造,年轻时曾造出使用火药的武器,将来不管谁做皇帝,都会拉拢他的。   只是秦羽是秦涟的嫡子,能看上周似锦这样一个庶女么?   此时见秦夫人似是对周似锦很满意,周夫人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这件亲事如果能成,对倩兮和盼兮的说亲也有帮助的。   送走秦夫人后,周夫人叮嘱周似锦:“今日之事,不要和外人提起。”   她怕事情不成,周似锦被人在背后乱嚼舌头。   周似锦恭谨地答了声“是”,心里却道:难道秦夫人是来相看我的?   前世可没有这一出啊!   再说了,这可是倩兮未来的婆婆,感觉好怪异。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也不怕,反正她认准了许凤鸣,谁也别想拗过她。   周似锦的信被送到林岐手中时,已经快到午时了。   东宫大殿华丽而空旷,虽然生有地龙,可林岐依旧觉得冷。   他一向怕冷。   因此重回东宫后,林岐一向住在冬暖阁。   林岐自从开始读周似锦的信,嘴角的笑都没停过。   看到后面,周似锦说为他做了一件白绫夹衣和一件大红妆花锦缎褙子,林岐又想笑,又有些笑不出来,嘴角抽了抽,抬手扶着额头,最后还是笑了起来:周似锦这小傻子!   这时候外面传来请安行礼的声音:“给皇后娘娘请安。”   林岐不慌不忙把周似锦的信叠好,放入信封中,然后把这封信放入了抽屉里。   许皇后在女官宫女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她此时盛妆而来,丽色无双,犹如神仙。   林岐起身行礼。   许皇后扶起林岐,细细打量,见他瞧着气色尚可,便道:“小凤凰,午膳用了么?汤药喝了么?”   林岐微笑,乖巧可爱:“母后,午膳用了。汤药也喝了。”   许皇后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我不是问你。”   她看向一边侍立的李越:“李越,本宫问的是你。”   李越悄悄瞅了林岐一眼,吞吞吐吐道:“启禀皇后娘娘,小的......”   他又瞅了林岐一眼。   许皇后一看便知林岐既未用午膳,也没服汤药,当下吩咐李越:“把午膳和汤药都送来吧,本宫亲自喂殿下。”   李越喜不自禁,利落地答了声“是”,欢欢喜喜退了下去。   林岐:“......”   李越很快就指挥着小太监摆好了午膳。   许皇后作势道:“来,本宫喂殿下用膳!”   林岐哪里会让许皇后喂他吃饭,只得勉力吃了些,又喝了几口汤,然后在许皇后的催促下,把一碗汤药全喝了。   见林岐漱口后脸色苍白,神色萎靡,许皇后亲自扶他在榻上躺了下来,为他盖上锦被,然后摆了摆手,侍奉的女官、太监和宫女潮水般退了下去。   待暖阁里只剩下她和林岐母子,许皇后这才低声道:“林嶂的一个侧妃又怀孕了。”   林岐闭上了眼睛,长睫毛颤抖:“林嶂的妾室怀孕,和我有什么关系。”   许皇后道:“你应该知道我要给你选妃的事了。我把名单给你留下,你好好看看,其中对你最有利的那几家闺秀名字前我都做了记号,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提前看一看,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做太子妃,剩下的再选出一个良媛,一个良娣,太子妃和良媛良娣不可选同一派系,要不偏不倚。”   林岐忽然坐了起来,眼睛亮得吓人:“我病还没好,母后就让我选妃,是让想人知道我有病?”   他冷笑一声,接着道:“母后交代我这些话,是让我继续父皇的老路,在自己的妻妾中搞制衡?难道母后不知道搞制衡的结果是什么?我难道不是父皇在后宫和前朝搞制衡的牺牲品?”   林岐说着话,眼泪早溢出了眼眶:“母后,不管是朝堂,还是后宫,与其走独木桥一样费尽心机搞制衡,不如想办法全抓在自己手里。他朝我若为帝,朝堂和后宫,必须全听我的。”   他才不怕在史书上留下“排除异己”“独断专行”这样的骂名。   死了就死了,管他死后大浪滔天。   许皇后看着俊脸涨得通红,眼睛含着泪的林岐,心脏阵阵抽搐,疼得她快要支撑不住了。   是啊,林岐,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唯一的麟儿,比她的命还要重要的宝贝,不就是林恒搞制衡的牺牲品?   想到林岐幼时遭受到的那些苦难,许皇后心疼得说不出话来,半日方道:“小凤凰,你若是不愿意,这件事......容我再想想......”   回到福宁宫,许皇后一直竭力维持的凤仪再难维持,疾步进了寝殿。   服侍许皇后的女官王云芝屏退侍候的人,又吩咐亲信守在殿外不让人靠近,然后才进去服侍许皇后。   许皇后扑倒在宽敞华丽的凤榻上,压抑的哭声隐隐传来。   见一向坚强的许皇后恸哭,王云芝心里难受极了,她侍立一侧,一言不发。   一定得让皇后娘娘哭出来,她实在是憋太久了,若是再不发泄,会疯掉的。   待许皇后哭声渐止,王云芝这才轻轻道:“娘娘,太后说苏嫔这一胎必定为皇上诞下皇子,因此把苏嫔接到延寿宫,亲自照管,又催着皇上把苏嫔的孪生妹子也封为嫔了。”   大苏嫔和小苏嫔这对孪生姐妹花是苏贵妃的庶妹,生母乃老镇南侯的西洋歌姬,因此大苏嫔和小苏嫔姿容艳丽,体态妖娆,颇具异域风情,很得洪武帝宠爱。   皇后娘娘是大周皇宫最勇敢最坚强的斗士,在斗士悲伤沮丧的时候,只有敌人才能让斗士重新焕发斗志。   片刻后,许皇后沙哑的声音传来:“扶本宫起来。”   为了林岐,为了远在泽州的许氏家族,她必须得披上铠甲,坚强起来。   许皇后离开之后,林岐倚着锦缎靠枕歪在榻上,静静想着心事。   他和他的母亲,虽然是同盟,却永远有着隔阂。   林岐想要这万里河山更加壮美,想要在这片土地上辛苦耕耘的芸芸众生更加安乐。   而他的母亲,想要他君临天下,也想要许氏家族割据一方无法撼动永保富贵。   这时候李越走了进来,凑近林岐用极低的声音道:“殿下,药已经送过来了。”   林岐面无表情:“实验过了么?”   李越低声道:“和先生已经在兔子等活物上实验过六轮了,雄性服用之后,欲心消减,而且不能令雌性生育。”   林岐声音平静无波:“给小苏嫔送去吧!”   他这父皇,什么都好,就是在女’色一事上,委实太没有节制,林岐上面有林嶂一个哥哥,崇宁一个姐姐,下面却有十一个弟弟和十三个妹妹,瞧着这态势,宫里的皇子公主还会不停地增加。   与其等洪武帝自己悬崖勒马,不如林岐出手帮他这父皇一把。   洪武帝这样的男子,让他在床笫之事上雄风不再,可是极大的一个打击。   反正当年苏太后和苏贵妃出手害他,他这父皇明明知道真凶是谁,却放纵纵容。   他们父子不过是半斤八两而已。   李越答了声“是”,自去安排。   出身镇南侯府的大小苏嫔是皇太子殿下布的暗棋,这个秘密就连皇后娘娘也不知道。   今日下午申时到酉时是林岐练习骑射的时间。   回宫之后,他一直以多病寡言弱不经风的形象出现,其实他私下里还挺喜欢习练骑射的,回到京城没法像在泽州一样方便了,他除了尽量寻找机会练习,还把洪武帝给他规定的骑射课都利用了起来。   林岐坐在圈椅里,修长的双腿伸了出去,等着小太监李青服侍他穿鹿皮快靴。   李青拿着崭新的鹿皮快靴,看看皇太子脚上的白绫袜,再觑一眼皇太子,试探着问道:“殿下,不换双白绫袜么?”   林岐浑不在意道:“不用换了。”   他又不是姑娘家,哪有那么多讲究,不过去练一个时辰骑射,还重新换白绫袜,麻烦不麻烦呀!   李青“哦”了一声,拿起鹿皮快靴,小心翼翼套在皇太子的脚上,还特地绑紧了靴筒上的皮质系带,免得露出白绫袜筒上绣的粉嫩可爱的小鸡崽。   也不知怎么回事,皇太子对这几双绣了小鸡崽的白绫袜格外钟情,穿过之后竟然不让他处理掉,还特地叮嘱他,洗后晾干继续穿。   哎,殿下可真是勤俭节约的好殿下呀!   林岐刚换好骑装,小太监就来禀报:“启禀殿下,秦二公子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鸡崽真不是什么好人,对付政敌和对家,他信奉的是睚眦必报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从来不讲究以德报怨这些的~   继续求收藏~ 第二十二章 陷阱(4)   秦羽正在外间候着,见林岐出来,忙上前行礼。   他今年才十五岁,剑眉星目,英气勃勃,开朗得很:“殿下,我母亲今日去了周府,见到了周大姑娘。”   林岐含笑看着秦羽,等着秦羽继续往下说。   秦羽双手背到身后,因穿着骑装,显得特别的挺拔潇洒:“我母亲说周大姑娘长得好看,是有福气的面相,仪态风度也都很好。”   林岐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他的白又胖,又白又胖又可爱,当然有福气了。   秦羽觑了林岐一眼,见他心情甚好,便大着胆子道:“殿下,明日周大姑娘要随着周夫人前往王学士府贺寿,我想混进去瞧瞧......”   他又道:“我有一个好朋友,叫王舒,是王学士的孙子,我打算让他帮忙......”   虽然是殿下暗示他爹和他的,可毕竟是他娶妻,秦羽还挺想亲眼瞅瞅那个周大姑娘的。   林岐若有所思,没有发表意见。   他总觉得听了秦羽的话,自己莫名的有点不舒服,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不舒服,略一思索,道:“明日我也去。”   秦羽自己去,总是有些不好意思,闻言大喜:“殿下,那咱们可得好好谋划一番了!”   林岐微笑:“先去演武场吧,邱正彤他们估计都到了。”   邱正彤是辽州总兵的次子,也是他的伴读。   这时候外面传来邱正彤粗犷的声音:“殿下,我等到了,快出来吧!哈哈哈!”   林岐不由笑了,与秦羽肩并肩走了出去。   秦羽邱正彤等少年鲜衣怒马,簇拥着林岐往东宫演武场去了。   第二天上午,位于梧桐里的周府大门洞开,一辆红锦檀香车在前,一辆朱轮华盖车在后,后面缀着四辆丫鬟媳妇乘坐的黑漆平头车,一队车马驶出了周府大门,在骑着马的周胤护送下往东去了。   周夫人独自乘坐前面那辆红锦檀香车,周似锦、周倩兮和周盼兮姐妹三个一起坐在后面的那辆朱轮华盖车里。   周盼兮正在向周似锦介绍外祖家的那些表亲:“......外祖父家是先帝赐的宅子,比咱家要大得多,先前外祖母当家,规矩大得很,我都不喜欢去。如今舅母当家,不像以前那样规矩森严了,表兄弟们倒是不避讳见面的......”   周似锦前世就很喜欢王家的舅母简氏,觉得她活得通透潇洒,闻言笑了,道:“舅母当真是潇洒之人。”   周盼兮连连点头:“可不是嘛,不过大姨母很不喜欢舅母,哈哈哈哈!”   周倩兮一个人坐在倒座上,见她俩凑在一起唧唧咕咕八卦个没完,故意道:“我真后悔和你们两个同车,要是早知道你俩这么聒噪,我就听母亲的,坐到母亲车上去了。”   周盼兮笑嘻嘻拆穿她:“我知道,我和大姐姐再吵,你也喜欢和我们坐同一辆车,你明明喜欢看我们热热闹闹的,何必惺惺作态!”   周似锦闻言笑了起来——她也发现了,周倩兮和许凤鸣有些像,都是死鸭子嘴硬。   姐妹三个说说笑笑,转眼间王学士府就到了。   得知周府的马车到了,王学士的长媳简氏带着儿媳田氏亲自迎到了二门外。   彼此厮见罢,简氏笑着迎了周夫人一行人往里走:“大妹妹已经到了,我还说着二妹也该来了,谁知京城地邪,我话音刚落,婆子就进来禀报,说二姑奶奶到了!”   周夫人本不是爱说爱笑的人,闻言也只是微笑而已。   简氏语速比一般人快一些,一边走一边说:“父亲如今搬到了春晖园住,他老人家不爱热闹,到时候咱们去给他老人家磕个头,祝他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周似锦与倩兮盼兮一起跟在后面,听着简氏叽叽呱呱说个不停,根本不给周夫人说话的机会,不由都笑了。   到了正房明间,简氏有话要与忠顺伯夫人和周夫人说,也不绕弯子,干脆吩咐嫡女王蕙和庶女王菁:“阿蕙,阿菁,你们两个陪众姊妹去后花园赏花,好好松快松快!”   王蕙和王菁答应了一声,招呼着众表姊妹往后花园去了。   这次忠顺伯夫人除了蒋瑜蒋珠,还带了一个叫蒋瑛的庶女过来,自然也跟着过去。   王学士府的后花园十分阔朗,种了不少玉兰树,如今刚到花期,白色紫色的玉兰花盛开在高高的枝头,雅致中带了几分孤独之意。   大家走着走着,自然而然就分成了两拨,蒋瑜、蒋珠和王蕙一拨,走在前面;周似锦、周倩兮、周盼兮姐妹三个与王菁一拨,连带着一直跟着她们的蒋瑛,一起走在后面。   后花园里有一处假山,上面有一个亭子,可以登高远眺,蒋瑜三人便往假山那边去了。   蒋瑛却被路边的秋千吸引了,拉了拉周盼兮的手,小心翼翼道:“盼兮表妹,这里有秋千架呢......”   周盼兮最喜欢荡秋千了,当下对周似锦说道:“姐姐,咱们在这里玩儿吧,爬山有什么意思。”   周似锦笑着看向王菁和蒋瑛:“我们姐妹要在这里打秋千,你们要不要一起玩?”   王菁微微一笑,道:“我说周大姑娘,你可是客人,怎么反客为主了?”   她今年十五岁,长相普通,瞧着寡言少语的,可是周似锦却知道王菁内秀,刺绣技艺高超,而且很会莳花弄草,熟了之后也是爱说爱笑的。   前世王菁嫁给了京畿祥符县的县尉曹翔,曹翔官职不高,可是与王菁夫妻和美,甚是恩爱。   周似锦也笑了:“你想和我们一起玩,就直接说呗,还要做张做智。”   王菁见周似锦性子爽利,也不客气了,道:“等一下咱们互相推送,这样才能荡得高,玩得痛快!”   周似锦前世少女时期饱尝被排斥之苦,因此不肯冷落蒋瑛,笑盈盈看向蒋瑛:“蒋七姑娘,你要不要一起玩打秋千?”   蒋瑛约莫十四岁,容颜娇美,小巧玲珑,是个香扇坠儿似的小美人。   她娇滴滴说道:“我想玩,可我不会,胆子又小,有些怕怕的......”   周似锦觉得蒋瑛挺有意思。   蒋瑛和前世孙浴泉的表妹小刘氏是一类人,特别的娇弱,胆小,娇滴滴,软绵绵,说话还带着童音,让男人满心怜惜,占有欲和保护欲都油然而生,恨不得把小美人紧紧抱在怀里,或者合水给吞到肚子里去。   若周似锦是男人,自然要十分有男子气概地说“不要怕,我教你”,可她是女子,因此她笑盈盈道:“你不会没关系,在一边看着我们玩也行。”   王菁在一边低头微笑。   周盼兮却已经坐到秋千架的画板上去了:“姐姐,快来帮我推送!”   周似锦让周盼兮挽定彩绳坐稳,然后和王菁一人一边将推送。   周盼兮坐在秋千上,被周似锦和王菁推送着飞到了半空中,犹若飞仙。   她兴奋极了,咯咯直笑:“姐姐,再用力些,再高些!”   周似锦一边叮嘱她“一定握紧彩绳”,一边和王菁一起抓紧彩绳用力推送,让周盼兮荡得更高。   周盼兮嘴里嚷嚷着“姐姐,我腿软了”,却还不断催促“再高些再高些”,开心极了。   周盼兮玩得腿都软了,实在坚持不下去了,这才停了下来。   轮到周倩兮了。   她虽然不像周盼兮那样活泼外露,却也极享受荡秋千的乐趣,一边荡,一边低声请求周似锦:“姐姐,再高一些吧!”   周似锦和王菁从善如流,果真把她推送得更高。   周倩兮闭着眼睛,享受着整个人飞起时那种眩晕感,觉得今日实在是快活极了。   简氏的小儿子王舒按照和秦羽约定好的时间,来到了西偏院那边供学士府下人进出的偏门,却发现秦羽已经带着一个极清俊的少年等在那里了,忙低声道:“快进来吧!”   进了偏门,王舒打量了那个清俊少年一眼,低声问秦羽:“秦羽,这位是——”   这少年生得挺打眼的,可是权贵圈子里没听说过这个人啊......不过他身上穿的只是普通的蓝松江布袍子,围的腰带也是普通的玄色缎带,分明是寒门子弟的装束,没见过也就不奇怪了。   秦羽揽着王舒的肩膀,一边走一边说:“这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姓许——对了,你见过周大姑娘么?”   王舒摇了摇头:“我还没见过。”   秦羽看了林岐一眼,心里也觉得纳闷:殿下为何想让我娶周探花的女儿?   明明周探花是皇上的亲信......   难道是为了笼络周探花?   啊,这就对了!   周探花不但深受洪武帝信重,掌握吏部多年,而且在清流中颇有名望,又是天下皆知的风流俊俏周探花,确实值得殿下用心笼络。   单是师生关系还不行,再用婚姻关系来巩固,殿下的势力才会更加巩固......   想到这里,秦羽心潮澎湃,一股舍我其谁的豪情油然而生:殿下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我,我也是殿下信重的人啊!   王舒引着秦羽和那清俊少年专走僻静小道,七绕八绕,很快就从一个小门进了后花园。   听到秋千架那边的笑声,王舒就引着秦羽和林岐往秋千架那边走去。   周盼兮、周倩兮和王菁都荡过之后,周似锦见蒋瑛羞羞怯怯不肯荡,便不再推让,自己站上了画板,不让周盼兮和王菁给她推送:“让我给你们展现一下泽州那边的荡秋千技术吧!”   几个女孩子都好奇极了,退到一边,等着周似锦展现。   周似锦在泽州时就爱荡秋千,许凤鸣对荡秋千不感兴趣,却被她纠缠不过,命人在香樟苑装了一架秋千,在青龙山别业也装了一架秋千,让周似锦想玩就玩。   后来周似锦到了京城,一直小心谨慎做人,生怕被人小瞧了去,就再也没有酣畅淋漓地荡过秋千了。   如今她不盼着嫁入高门了,反倒歇下了包袱,摩拳擦掌要痛痛快快玩一次。   周似锦双手握紧彩绳,身子笔直,双脚牢牢踩定画板,往前一送,一起一伏之间,越荡越高,看得周倩兮、周盼兮和王菁都捂住了嘴,不敢出声,生怕惊住了周似锦。   立在不远处的林岐也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周似锦一直很爱荡秋千,他每次看到都觉得心里一紧,偏偏又拗不过周似锦的纠缠,不得不让人给她装秋千架。   秦羽探着脑袋往那边瞅,口中道:“哪个是周大姑娘?是那个穿大红羽缎袄系了条蓝裙子那个么?那个长的最好看!”   王舒:“呃......那是周家二姑娘。”   秦羽:“......难道是小巧玲珑个子最矮的那个?那个长得也好。”   林岐:“那个也不是。”   这时王舒忽然道:“蒋珙这是要干嘛?人家女孩子们玩,他过去做什么?”   秦羽和林岐随着他的指点看了过去,却见一个面若桃花的锦衣少年摇摇摆摆走到了秋千架前,极为造作地和女孩子们见礼。   林岐一向有一种野兽般的感知危险的能力,心下觉得不对,当下也不多说,疾步往那边走去。   王舒和秦羽忙也跟了过去。   蒋瑛一直在等蒋珙过来,见他终于来了,便悄悄盯紧周似锦,待周似锦荡到了高处,便忽然跳了起来,拍打着身上,发出极尖厉高亢的叫声:“啊——啊——啊——”   周似锦正专心致志荡秋千,被蒋瑛的尖叫声吓了一跳,握着彩绳的手一下子软了,整个人向前扑了出去。   正在和周盼兮王菁说话的蒋珙等的就是这一刻,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预备一把抱住周似锦,然后滚倒在地上。   谁知蒋珙刚冲到秋千前,却有一股大力向他屁股袭来,他收势不住,整个人跌向前方,一下子跌了个狗啃泥。   周似锦反应极快,见蒋珙冲过来,心里一惊,电光火之间,小臂齐齐往后绕到了彩绳上,瞬间绕了好几圈,双脚用力,踏稳了画板。   秋千被周似锦用小臂、腿和脚的力量给定住,堪堪在展开双臂的林岐面前停了下来。   周似锦浑身发软,手臂被彩绳勒着,却都顾不得了,她背脊上冒出一层冷汗,额头上也有汗,站在画板上,眼睛瞪得圆溜溜,盯着近在咫尺的少年——这少年是谁?   咦?怎么和许凤鸣没上妆时这么像?   不过再细看的话,皮肤比许凤鸣黑,眉形和许凤鸣不同,眼睛比许凤鸣小,鼻子似乎比许凤鸣大,比许凤鸣高,嘴唇比许凤鸣要薄一些。   这人好像前世的......景和帝......   对,像是景和帝,只不过年纪要小不少,是景和帝少年时的模样。   难道是许家的旁支? 第二十三章 解决   林岐看了周似锦一眼,往后退了一步,和秦羽王舒立在一旁,仿佛刚才飞起一脚踹在蒋珙屁股上,把蒋珙踹了个狗啃泥的不是他一般。   方才那一连串事情发生得太快,众人都似被定在了那里,到了这时,才都醒了过来。   周倩兮和周盼兮忙跑过去,一左一右把周似锦的小臂从彩绳缠绕中解救了出来,王菁则蹲下’身子,用手扶着画板,让周似锦从画板上下来。   蒋瑛忙又尖叫了一声,继续表演——她还真弄出了一只蟑螂,“啊啊啊”扔到了众人眼前,以示自己真的是被虫子吓住了,可惜没人理她。   周似锦给那长得像许凤鸣的少年使了个眼色。   这件事她能自己处理,何必连累好心的路人。   林岐见周似锦似是坚持,和王舒秦羽一起离开了。   这时候蒋瑜领着蒋珠和王蕙赶了过来,见众人都围着周似锦,周倩兮和周盼兮正隔着衣袖在给周似锦揉手臂,蒋瑛孤零零立在一边满脸的晦气,而蒋珙则拱在旁边的草地里,不由皱起了眉头,知道蒋珙的计谋失败了。   原本她母亲的计划是让蒋瑛配合蒋珙,令蒋珙和周似锦在众目睽睽之下有肢体之亲,然后蒋瑜再过来把事情闹大,威吓引诱周似锦答应嫁给蒋珙,到了这一步再去见姨母周夫人,谁知计划居然失败了。   蒋瑜看了蒋珙一眼,抬头要找人扶他,却见方才还在场的王舒和另外两个少年已经不见了,只得招手叫了个丫鬟过来,吩咐道:“去叫两个婆子过来。”   丫鬟一溜烟跑去叫人去了。   蒋瑜扫了众人一眼,开口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把蒋珙给踹倒的?”   周似锦忍着小臂的刺痛,正色道:“瑜表姐,没有人踹蒋珙。我们几个正在打秋千,蒋珙忽然跑了过来,因为跑得太急摔倒了,刚才王舒他们都在场,都看到了的。”   蒋瑜的视线滑过在场的周倩兮、周盼兮、王菁和蒋瑛。   方才大家都没带丫鬟,在场的除了晕倒在地上的蒋珙,就剩下眼前这几个人了。   周倩兮语气平静:“瑜表姐,我当时正在看我姐姐打秋千,看得真真的,珙表哥过来时走得太急,被什么给绊了一下,一下子摔倒了。”   周盼兮眨了眨眼睛,补充道:“可把我们给吓坏了,我们玩的正开心,他突然过来,若不是我姐姐反应快,抓紧了彩绳,还指不定怎样呢,说不定就要把他给撞飞了!”   王菁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蒋瑜心中恨极,面上却依旧雍容,看向蒋瑛:“瑛妹妹,是这样么?”   蒋瑛嗫嚅着:“......我......我......”   周似锦微微一笑:“方才瑛妹妹不是被虫子吓坏了么,怎么还有工夫看我们这边?”   蒋瑛脸色苍白:“是......是啊......我没看到......”   蒋瑜见实在是难以挽回败局了,便含笑道:“既如此,对不住似锦妹妹了。”   她笑微微对着周似锦屈膝褔了福,叫上蒋瑛搀扶蒋珙去了。   得知周夫人在简氏那边的暖阁里更衣理妆,周似锦理了理衣裙预备过去。   周倩兮和周盼兮姐俩紧紧跟着周似锦。   王菁见状,也要跟着过去。   周似锦忙拦住了周盼兮和王菁:“咱们都去,太惹眼了,我和倩兮去就行。”   其实她真不觉得今天的事情怎么样,就算蒋珙真的抱住了她,也不过是让她的名声不太好,以后嫁入高门不那么容易罢了。   问题是,她就没想着嫁入高门啊!   周似锦恨的只是蒋家的无耻下流罢了。   想到前世爹爹正是因为举荐蒋长青受到牵连的,周似锦就知道自己必须来见周夫人,起码要让周夫人知道,她的姐姐一家人,究竟是什么货色。   周夫人正坐在妆台前理妆,听了周似锦和周倩兮的讲述,正色道:“你们都是大姑娘了,还去玩荡秋千,到底有些不尊重,以后不可如此。”   她自然清楚自己姐姐的为人,可是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无论怎么说,还是得给姐姐留些体面。   想到这里,周夫人看向周似锦:“蒋珙不过是小孩子淘气,见你们玩乐就凑了过去,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好事,以后不必再提了。”   周似锦小心翼翼卷起衣袖,露出两个小臂:“母亲,我的手臂受伤了,琴怕是没法弹奏了。”   周夫人看了过去,见周似锦雪白丰润的手臂上有好几圈紫痕,虽然没有破皮,瞧着却也甚是凄惨。   她心里一惊,忙起身走过去:“让我看看。”   周似锦听话地把两个手臂递到了周夫人面前。   她想看看,周夫人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前世因为周夫人的关系,周胤举荐了蒋长青,最后终被蒋长青连累,被贬边陲。   这一世呢,周夫人还会一直护着她的姐姐忠顺伯夫人么?   周夫人看了片刻,心情复杂:“晚上回去,去惠畅堂拿药膏涂一涂。”   周似锦年纪虽小,却不是善茬,能够狠到让自己手臂勒成这样,对自己狠的人,往往对别人更狠......   周倩兮这时候忽然道:“母亲,姐姐手臂受伤了,今日筵席上还是由我来给外祖父弹《梅花三弄》吧!”   周夫人点了点头,倒也没说别的。   寿宴结束,周夫人和忠顺伯夫人被大嫂简氏挽留,决定在娘家多留一日,明日再听一天戏。   周似锦却一刻都不想在学士府停留了,谁知道接下来忠顺伯府那起子贱人还会生什么幺蛾子,便以和安国公府的许二姑娘有约为由禀了周夫人。   周夫人待周似锦说完,便吩咐王妈妈:“去安排一下车马,你跟车送大姑娘去狮子街。”   周似锦恭谨道:“母亲,我去和父亲辞行。”   与其等爹爹从别人口里知道这件事,不如她自己去说,也免得被人添油加醋。   周夫人看了她一眼,道:“你父亲在莲榭歇息,让王妈妈带你过去吧!”   莲榭是周夫人未出嫁时的闺房,如今还保留着,每次回娘家停留,他们夫妻都被安排在莲榭居住。   寿宴结束,周胤刚回到莲榭,大舅子王令诚和忠顺伯蒋长青就跟了过来。   王令诚亲自用红泥小炉煮水沏茶,摆出要和蒋长青周胤两位妹夫恳谈的架势来。   周胤端着茶盏,慢慢品着茶,听王令诚和蒋长青说话。   王令诚由品茶发散开去,侃侃而谈:“......王周蒋三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必须守望相助,方能保得长久富贵......”   周胤知道这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心中颇不以为然,不过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含笑听着罢了。   正在这时,小厮进来禀报道:“老爷,大姑娘来了。”   周胤见赶客的机会来了,当即道:“让大姑娘在明间等着,我这就过去。”   人家女儿过来了,王令诚和蒋长青没法再留,只得起身告辞了。   反正周胤又没长翅膀能一下子飞走,晚上再来秉烛夜谈也是可以的。   周胤坐在书案后,周似锦立在书案前的木地板上,神情平静,一五一十把在王学士府后花园荡秋千时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没有丝毫的添油加醋。   周胤听罢,全都明白了——蒋珙这是想算计他的女儿啊!   蒋珙年纪不大,后面也许有人指使,这人会是谁?是蒋长青,还是忠顺伯夫人?   最大的可能是蒋长青和忠顺伯夫人两口子都参与了,因为他周胤这个做父亲的,对忠顺伯府有利用价值。   他的女儿,实在是怀璧其罪。   想到这里,周胤抬眼看向周似锦,这才发现她脸色苍白,神情萎靡,分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忙道:“似锦,爹爹这就陪你回家。”   周似锦垂下眼帘,低声道:“爹爹,我想去狮子街国公府。”   她怕周胤不同意,忙又道:“我和许二姑娘约好了的。”   朱轮华盖车摇摇晃晃驶出了王学士府,向狮子街方向驶去。   周似锦端端正正坐着,似乎手臂根本没受伤一般。   素心挨着周似锦坐着,很担心她,可王妈妈就在倒座上坐着,素心也不敢多问。   把周似锦和素心送到安国公府内院二门处,周胤让王妈妈乘了马车回王学士府向周夫人回话。   待王妈妈坐着马车离开了,周胤这才向候在那里的康嬷嬷拱了拱手,道:“我和小女有话要交代。”   康嬷嬷含笑道:“大人,请!”   她示意周围安国公府的人都退后几步。   周胤看着周似锦,低声道:“似锦,今日之事交给爹爹,爹爹会处理的,只是以后不要再提,你母亲面上不好看。”   做官做到了他这个地步,摆布忠顺伯府实在是轻而易举,周胤只是担心妻子的反应,因此须得慢慢计较。   似锦没有说话,屈膝褔了福,转身去寻康嬷嬷了。   她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在父亲这里,她永远都不会是第一选择。   前世如此,重活一世,依旧如此。   康嬷嬷服侍周似锦坐上肩舆,低声道:“周姑娘,二姑娘在房里等你。”   周似锦轻轻“嗯”了一声。   肩舆一直抬进了许凤鸣住的梧桐苑,这才在台阶下停了下来。   周似锦手臂微颤,扶着素心下了肩舆,一抬头,却见许凤鸣正立在台基上,眼神复杂看着她。   她再也忍不住了,哽咽着叫了声“姑娘”,忍了多时的眼泪夺眶而出。   许凤鸣心里也酸酸的,张开手臂,声音低哑:“过来。”   周似锦奔上台阶,一下子扑进许凤鸣怀里,放声大哭。   前世每次遇到令她难过的事,她就会像小雏鸟怀念出生的鸟巢一样怀念着许凤鸣,可许凤鸣已经死了,她只能独自默默舔舐伤口。   重活一世,许凤鸣还活着,真好。 第二十四章 “父爱”   周围的人无声无息退了下去, 就连素心也被那个叫李青的丫鬟给带走了。   许凤鸣低声道:“先进屋。”   外面太冷了。   周似锦“嗯”了一声, 乖乖地跟着许凤鸣往屋里走。   许凤鸣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   周似锦在许凤鸣隔壁坐了下来, 想到前世今生受到的那些委屈, 一时悲从中来, 哭得更大声了。   许凤鸣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一向纯净温润的眼睛有些暗沉。   周似锦哭着哭着, 觉得有许凤鸣陪着, 似乎不那么难过了, 便停止了哭泣, 接过许凤鸣递过来的白绫帕子, 擦了擦眼泪,然后把帕子捏在手里,抽噎了几声。   许凤鸣见周似锦终于哭够了, 便道:“胳膊伸过来。”   周似锦乖乖把右手伸了过去。   许凤鸣垂下眼帘:“左右都伸过来。”   周似锦把两条胳膊都伸到了许凤鸣面前。   许凤鸣把她的衣袖卷了起来, 专注地看了看,然后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个精致的水晶瓶,拔开塞子, 倒出些淡绿色的浓稠液体,涂抹到了周似锦手臂上已经变成紫色的勒痕上。   周似锦觉得抹过药的地方凉阴阴的,特别舒服,便抬手闻了闻, 发现是好闻的药草香。   许凤鸣收起水晶瓶,看向周似锦:“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似锦当下便一五一十把今日之事说了, 最后恨恨道:“我觉得今日在王学士府的后花园,蒋珙、蒋瑜和蒋瑛绝对是在互相配合演戏,就是从蒋瑛提醒我们那边有秋千架开始的,主使一定是忠顺伯夫人。”   她在周夫人和周胤面前诉说这件事,一点都不能添油加醋,免得被戳穿影响整体的真实性。   可她在许凤鸣面前,因为知道许凤鸣永远是偏心自己的,因此理直气壮把自己的猜测给说了出来。   许凤鸣听罢,道:“你想怎么惩罚蒋珙?”   周似锦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靠山了,自然要好好过过嘴瘾了,握着拳头道:“把他给阉了才好呢!”   蒋珙祸害过那么多女孩子,阉了才能给那些被他坑陷的女子报仇雪恨。   许凤鸣声音平淡:“好。”   周似锦在许凤鸣这里,就像刚从风雨中归来,一下子脱光钻进晒了一天蓬松暖和的厚棉被窝里,被带着阳□□息的棉被包围着,暖和又安全。   她开玩笑似地道:“蒋瑜盼着做皇太子的姬妾,就让她做皇太子哥哥的姬妾吧!”   皇太子林岐只有一个兄长,就是庆王林嶂。   前世的林嶂,以妻妾众多,爱救风尘出名,内宅女眷类型多样,宅斗内容花样翻新,闹出了不少笑话,还参与卖官鬻爵内外勾连,最后皇太子登基,林嶂阖家发往极北之地。   想到蒋瑜被拘在一年有半年见雪的地方,还天天和一群宅斗高手呆在一起,周似锦就觉得开心,忍不住笑了起来。   许凤鸣瞅了她一眼,见她这么快就开心起来,不由也笑了,原先有些暗沉的凤眼变得清澈温润:“好。”   又道:“还有忠顺伯夫人呢?怎么处理?”   周似锦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忠顺伯夫人不是最喜欢尊荣富贵,最讲究身份体面么,夺了她家的爵位,让她做庶民吧!”   想象了一下忠顺伯夫人因为接受不了由贵妇变成庶民崩溃的样子,周似锦眼睛亮晶晶的,开心极了。   许凤鸣觉得周似锦可爱得很,瞟了她一眼,道:“不是还有一个小老鼠吗?”   “小老鼠?哦,是蒋瑛啊......”周似锦不愿意和蒋瑛这样拼命挣扎的弱者计较,道,“随她去吧,忠顺伯府就像养蛊的罐子,她能从罐子里跳出来,也不容易,随她去吧,看她能走多远,能跳多高。”   对于蒋瑛这样的庶女,她不愿意像蒋瑛那样为虎作伥,却也能对蒋瑛的处境感同身受。   许凤鸣抿嘴笑了:“好。”   周似锦过了一番嘴瘾,觉得舒服极了,挨着许凤鸣道:“小凤凰,这世上有你可真好。也就你能顺着我,让我痛痛快快过过嘴瘾,而不是义正辞严地教训我。”   她把脑袋放在许凤鸣肩上:“这就叫护短。”   又道:“对了,小凤凰,你今日为什么这么温柔?”   按照正常情况,她把身子靠到许凤鸣身上,许凤鸣第一反应应该是把她推开的。   许凤鸣没说话,心道:因为我刚刚发现,原来在这人世上,别人对你都不怎么样。   他原先认为,周似锦到了京城,成为周探花之女,再嫁入高门,这一生定会尊荣富贵快快乐乐,可今日之事令他明白,没有人会像他一样无条件保护周似锦。   而他只要周似锦能吃能睡开心康健。   她活着,她开心,她康健,这就可以了。   想到这里,许凤鸣扪心自问:我是不是把周似锦当女儿养了?   想到自己才十六岁就充满父爱,许凤鸣内心极为惊悚。   他看向周似锦,见周似锦似乎瘦了些,脸没先前那么圆了,便问道:“白又胖,你饿不饿?想吃什么面?臊子面,蘸水面,油泼面,酸汤面,糊汤面,厨房都能做。”   周似锦原本觉得好气好气,气得中午宴席上一口饭都没吃,这会儿听许凤鸣一说,她忽然觉得自己好饿。   自己觉得天大的委屈,在许凤鸣这里根本就不算个事儿,与其难过,沉浸在不开心的情绪里,不如吃一碗美味的西北面。   她想了又想,觉得都想要,都想吃,最后忍痛道:“一小碗臊子面,一小碗蘸水面,一小碗糊汤面,再来一罐面汤,这就可以啦!”   许凤鸣忍着笑,起身吩咐人去准备,转身却问周似锦:“渴睡么?用热手巾擦把脸,然后睡一会儿吧!”   周似锦原本不渴睡,可是被许凤鸣这么一说,她就真的觉得渴睡了,便懒洋洋道:“我好累啊,你帮我擦......”   许凤鸣眼睁睁看着方才还圆睁杏眼笑意盈盈的周似锦,似没了骨头一般枕着靠枕躺倒在了罗汉床上,口里还喃喃道:“姑娘呐,帮我拿条锦被盖上......”   周似锦身上很快就多了条锦被。   她闭着眼睛,感受着许凤鸣用温热的手巾擦拭着她的脸,不知不觉睡着了。   周似锦是被许凤鸣给叫醒的:“白又胖,起来用晚饭。”   她拉高锦被遮住脸,装作没睡醒,不肯起来。   许凤鸣似乎刚从外面进来,身上还带着些许寒意,他一向是行动派,话不多说,凉乎乎的手直接贴到了周似锦温热的脸上。   周似锦“嗷”了一声——这下彻底清醒了。   安国公府的厨子很善解人意,果真做了三样面送来,一碗臊子面,一碗蘸水面,一碗糊汤面,还有一罐面汤,只是不管是碗,还是盛汤的罐子,亦或是盛蘸料的汤盘,都比正常尺寸小了不少,虽然都是名贵的官窑素瓷,可是看起来跟过家家似的,还挺有趣。   周似锦把三个袖珍碗里的面全吃了,又喝了面汤,觉得自己还能再吃一碗糊汤面,她看向对面的许凤鸣,见许凤鸣慢条斯理细嚼慢咽的,居然也把三碗面全都吃完了。   周似锦一向好动,用罢晚饭,就想出去散散步,便满怀期待看向许凤鸣:“小凤凰,我陪你散散步消消食,好不好?”   反正她被许凤鸣拒绝惯了,许凤鸣再拒绝她也不会难受,说不定哪一次就成功了呢!   许凤鸣直接拒绝:“不好。”   周似锦眼珠子一转,再接再厉:“那我今晚留在你这儿,好不好?”   今晚周府的主子们都留在了王学士府,她自己一个人,觉得有些怕得慌。   许凤鸣看了周似锦一眼,道:“好。”   周似锦:“......你答应我留下了?”   许凤鸣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他的眼睛生得特别漂亮,薄薄的双眼皮,眼尾有些翘,是标准的凤眼,眼珠子亮晶晶的,这样在烛光中看着周似锦,越发显得清澈干净。   周似锦忽然觉得不敢看许凤鸣了——许凤鸣太好看太耀眼了,单是这样看着,她是个女的,也觉得心跳有些快了——她移开视线,玩弄着双手,继续讨价还价:“那我们俩一起睡,好不好?”   “不好,”许凤鸣干脆地拒绝了她,“我睡床,你睡榻。”   周似锦早就猜到这个结局了,也不失望,当即道:“那我先洗澡去。”   许凤鸣瞅了她一眼:“你的胳膊......能洗澡?”   周似锦故意叹了口气:“我也不愿意洗,可是我白天出了好多汗——”   “好了,你快些洗去吧!”许凤鸣不待她说完,急急催促道。   周似锦爱逗许凤鸣,看向对面的许凤鸣,笑嘻嘻道:“姑娘,我还没和你一起洗过澡呢,要不要......”   “不要。”许凤鸣干脆起身出去了。   夜深了,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周似锦舒舒服服睡在被窝里,问睡在床上的许凤鸣:“小凤凰,你有没有表兄弟在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还有四章呐~ 第二十五章 报应   许凤鸣静了一瞬, 思绪千回百转之后, 语气肯定:“没有。”   周似锦“哦”了一声, 道:“今天踹飞蒋珙救了我那个人, 长得和你挺像的, 不过——”   “不过什么?”榻和床距离并不算远,许凤鸣的声音却有些悠远。   周似锦想了想, 道:“他没你好看, 肌肤太黑了, 眉毛太浓了, 明明脸不大, 鼻子却那样大,还有嘴唇,比你的薄, 一定没你的嘴唇软......”   许凤鸣原先只是听着, 可是听着听着却觉得不对劲儿了:“你怎么知道我嘴唇是软是硬?”   周似锦:“......”   她小时候偷偷亲过呀,真的好软的好嫩。   可是周似锦不敢说,会被许凤鸣打死的。   她笑嘻嘻道:“我猜的呢!”   许凤鸣没有吭声。   他和周似锦从小呆一块, 一起长大,他也记不清到底周似锦碰过他的嘴唇没有。   周似锦不敢再继续了,免得许凤鸣想起小时候的事,当即改变了话题:“小凤凰, 谢谢你陪我,我送你个礼物吧......你有没有想要的?”   许凤鸣居然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道:“再给我做几双白绫袜吧, 比上次尺寸略大些。”   周似锦声音有些低:“放心吧,我上次过来,摸你的脚摸了半天,早把尺寸记住了。我这次给你做十二双,对了,还有我给你做的衣服,你在家可以穿......”   许凤鸣正听着,却发现没声音了,原来周似锦说着说着竟然睡着了。   他在黑暗中笑了,轻轻道:“真是头猪,贪吃又可爱的小猪锦。”   从小时候到现在,许凤鸣最佩服周似锦的便是这瞬间入睡的本事,她似乎根本不知道失眠是什么滋味。   不过有周似锦在,一向难以入眠的许凤鸣也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周似锦醒来,发现床上已经空了,许凤鸣已经起身了。   听到里面的动静,康嬷嬷忙在外面道:“周姑娘,这会儿起身么?”   周似锦道:“嗯,我要起身,你们进来吧!”   康嬷嬷很快就带着素心和两个青衣丫鬟进来,麻利地服侍周似锦穿衣洗漱梳妆。   知道周似锦一定会问许凤鸣的行踪,她一边忙碌,一边解释道:“宫里皇后娘娘宣召,姑娘一大早就进宫了,交代我照顾周姑娘。”   梳妆的时候,周似锦在妆镜中看到康嬷嬷拿了一支宝光璀璨的嵌宝衔珠金凤簪便要往她发髻上插戴,忙道:“康嬷嬷,这不是我的,我的那支凤簪没这支大!”   康嬷嬷笑了,道:“这是姑娘给周姑娘留的,您不必和姑娘客气,她给您,是觉得适合你。”   周似锦就没有再推辞了。   反正她从许凤鸣那里得到的珠宝首饰实在是太多了,倒也不必矫情拒绝。   周似锦觉得她和许凤鸣的关系,早已超脱了珠宝金银这些外物层面,到了另一种境界。   她愿意全身心追随许凤鸣,这样看的话,许凤鸣送她的珠宝,其实还属于许凤鸣。   嗯,这样一想,周似锦就更加坦然了。   梳妆罢,康嬷嬷又命丫鬟拿出了给周似锦准备的衣物:“姑娘,您看这一套可以么?”   周似锦看了看,见是一件月白绣花锦袄,一件青金闪绿缎面银鼠褙子,裙子则是杨妃色绣花绵裙,便点了点头:“甚好。”   康嬷嬷用国公府的马车把周似锦和素心送回了梧桐里周府。   孙妈妈出来迎接,见周似锦妆扮甚是华贵,并不是她出门时的打扮,知是国公府许二姑娘的心意,当下谢了康嬷嬷。   待康嬷嬷离去,孙妈妈陪周似锦进了兰庭,口中絮絮说着话:“姑娘,今日有早朝,老爷天不亮就去上朝了,临出门还交待我,让我坐了家里的马车去狮子街国公府接您——谁知国公府如此客气,送了姑娘回来......”   周似锦回到房里,闲来无事,便取了上次给周似锦做白绫夹衣剩下的松江阔机尖素白绫,开始给许凤鸣做白绫袜。   到了晚上,天都黑透了,周夫人和倩兮盼兮还没有回来,周胤也没有回来。   周似锦想着周胤是去接周夫人和倩兮盼兮了,便一边在灯下做着针线,一边等惠畅堂那边的消息。   一直到了亥时,周胤夫妇和倩兮盼兮还没有回来,周似锦熬不住,便自己先睡下了。   早上醒来,周似锦正躺在床上发呆,素心跑了进来,急急道:“姑娘,忠顺伯府出事了!”   周似锦还没彻底清醒,反应慢了半拍,没有出声。   春剑正捧着一叠衣服过来:“忠顺伯府出什么事了?”   周似锦人虽然躺着没动,可是一双顶顶灵活的杏眼却看向素心,等着素心回答。   素心一向沉稳,这会儿声音中却有着控制不住的兴奋:“忠顺伯府的二公子,昨天晚上和几个朋友去胭脂巷吃酒,喝醉了和人争一个唱戏的小倌儿,结果那人手狠,把他给......”   春剑见她说话吞吞吐吐,有些心急:“哎呀,到底把蒋二公子怎么了?”   周似锦没说话,圆溜溜的杏眼却似会说话,对着素心眨了眨。   素心又是笑,又是害羞:“嗯,就是......就是......”   周似锦反应过来了,她坐了起来,右手手指并拢,做了个切的手势,道:“就是蒋二公子以后可以进宫做太监了。”   素心连连点头:“嗯嗯,正是这样。”   又道:“蒋二公子太坏了,真是老天降下惩罚。可见老天有眼,那些坏人啊,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周似锦明明该欢喜的,却又无限悲凉。   她想起了前世被蒋珙坑陷的查氏,想起前世今生被蒋珙先骗后弃的那些可怜的女孩子,她们的仇终于有人替她们报了。   可是周似锦又想起自己前世的结局。   聪慧坚定的许凤鸣早早夭亡,做了许多善事帮了许多可怜人的她死在了许凤鸣墓前。   而孙浴泉花着她的银子,小刘氏戴着她的珠宝首饰,他们的儿女享用着她陪嫁的田产铺子......   这不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无尸骸”是什么?   老天哪里有眼了!   与其坐等老天降罪于坏人,不如自己想办法报仇。   春剑把衣服放在了床边:“我的天,那蒋二公子以后怎么办?真的进宫么?忠顺伯夫人那样狠,看他没用了,会不会把他给扔到僻巷里自生自灭啊!”   周似锦听了,不禁微笑起来。   恶人只有恶人磨,有忠顺伯夫人这样的嫡母在,没有利用价值的蒋珙,可真是要“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倒在洋沟里就是棺材”了。   这也算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吧!   周似锦心情愉快,吩咐道:“忠顺伯府这件事,咱们在屋子里悄悄议论过也就罢了,出了门千万不要再提。”   春剑笑嘻嘻道:“我知道,咱们不能背后议论夫人的亲戚。”   周似锦也笑:“知道就好。”   盥洗罢对镜梳妆,周似锦用指尖蘸了些香膏涂抹到了唇上,轻轻晕开,想试着看看能不能让自己的嘴唇看起来比先前厚一些。   涂抹完毕,看着镜中的自己,周似锦发觉嘴唇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似有什么在她心头拂过,带来刺刺麻麻的感觉。   周似锦忽然想起了前天晚上她和许凤鸣的对话。   许凤鸣问她“你想怎么惩罚蒋珙”,她为了过过嘴瘾,就说“把他给阉了才好呢”。   ......结果蒋珙就真的被人给阉了?   周似锦越想越觉得惊悚,不敢再继续天马行空了,忙试着转移注意力,问捧了个汝窑美人觚进来的小丫鬟幽客:“孙妈妈不是去忠顺伯府打听消息了么,她老人家回来没有?”   幽客小心翼翼把插了几枝迎春花的美人觚放在了周似锦的妆台上,这才道:“姑娘,我也不知,我去前面看看去。”   周似锦笑:“去吧!”   幽客是和孙妈妈一起回来的。   孙妈妈神情肃穆,先屈膝行了个礼,然后道:“大姑娘,夫人现如今在忠顺伯府,一时回不来,夫人说让您先管着家里的事,决断不了的再去忠顺伯府问她。”   周似锦起身看着孙妈妈:“忠顺伯府现如今怎样了?”   孙妈妈看起来有些不高兴,道:“忠顺伯夫人还好,就是忠顺伯疯了。夫人把老爷也叫了过去,如今忠顺伯发了疯一般,跳着闹着要拉老爷去告御状,说什么其中必有重大阴谋,定是有奸人要害他蒋家子嗣——他家又不是皇上家,有皇位要继承,子嗣那么重要么!”   她一向宽厚,只是忠顺伯想要拉周胤蹚他家的浑水,这才说话刻薄了些。   周似锦又不着痕迹地探问了忠顺伯府的状况,得知忠顺伯府如今鸡飞狗跳,她心里美滋滋的,简直是神清气爽,便道:“妈妈放心吧,您在前院,我在内宅,有什么事,咱们一起理会。”   孙妈妈离开之后,周似锦实在是太开心了,简直想要长啸三声。   小时候她陪着许凤鸣在泽州青龙山读书,有时开心了,就和许凤鸣一起对着幽谷放声长啸,简直是痛快极了。   如今身为大家闺秀,她自然不能发出长啸以表内心的快乐了,便笑吟吟道:“我要去庭院里踢毽子,你们谁要去?”   素心倒也罢了,春剑忙忙举手:“姑娘,我,我会踢毽子!”   幽客和祖香这三个小丫头也都举了手。   周似锦和幽客一队,春剑和祖香一队,四人到兰庭的庭院里踢毽子去了。   受胜负欲强的许凤鸣影响,周似锦做什么都专注得很,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很好,就连踢毽子,她也踢得不错,花样繁多,身姿矫健灵活,把毽子踢得令人眼花缭乱。   幽客、春剑和祖香,也都是踢毽子好手,四个人一起玩,倒也算是棋逢对手。   周似锦把毽子踢到半空,正要抬脚去迎,却见孙妈妈拿了个拜帖进来了:“大姑娘,有人来见老爷,这是他的拜帖。”   周似锦抬手接住毽子,递给春剑,又从素心手里接过手巾拭了拭额头的汗:“妈妈,爹爹又不在家,收下拜帖,让人明日再来不就行了?”   孙妈妈有些为难道:“姑娘,是夫人那边的亲戚......”   见周似锦挑眉看她,孙妈妈忙解释道:“是威远侯府的二公子,过几日便要会试了,孙二公子拿了些功课过来请教老爷,这会儿正在门房里等着。”   威远侯夫人,正是周夫人的表姐。   而威远侯府的二公子,正是孙浴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还有三更~ 第二十六章 布置   重活一世, 周似锦再也不想看到孙浴泉了。   在她心目中, 孙浴泉就像一条漂亮的毒蛇, 再好看, 心也是冷的毒的。   周似锦觉得一个人力求上进, 想要过更好的生活,一点错都没有, 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可是她想要上进, 从来没想过要损害别人, 更没想到谋财害命。   可孙浴泉就能用十一年的时间, 谋她的财, 借她的势,害她的命。   周似锦似笑非笑道:“威远侯夫人是母亲的表姐,自然也是忠顺伯府的亲戚了, 怎么忠顺伯府出了那么大的事, 孙二公子居然不知道,还特地拿了功课来请教爹爹?”   威远侯夫人是周夫人的表姐,也是忠顺伯夫人的表姐, 忠顺伯府出了事,连周胤都被请去了,威远侯府会不知道?   这孙浴泉指不定是玩什么花样呢!   说句不怕脸大的话,周似锦觉得孙浴泉是精选了这个时候过来的, 狩猎的目标就是她!   试想一下,周胤夫妇不在家,倩兮她们也都不在, 周府只剩下周似锦一个姑娘家理事了,这会儿一个风流俊丽好学上进的侯府公子哥儿求见,彼此还是表兄妹关系,孙浴泉生得极好,周似锦又是初知慕少艾的少女,可不就对孙浴泉一见钟情了?   前世她就是这样子喜欢上孙浴泉的。   想到这里,周似锦心里一阵恶心,皱了皱鼻子,道:“我父亲不在家,让他去忠顺伯府见我爹吧!”   这孙浴泉装什么装呢,二月初是大周三年一度的会试,只有各州县的举人才有资格参加,孙浴泉不过是个秀才,哪有参加的资格?   前世还是周似锦嫁过去后,拿出自己的嫁妆为孙浴泉买了贡监身份,让他有资格进入国子监读书,然后又求了周胤,让孙浴泉凭借监生的身份,没有经过科举直接进入工部做官的。   重活一次,周似锦对孙浴泉那些伎俩简直是门清,因此越发厌恶起来。   她还没想着为前世之事报仇,只想着桥归桥路归路,以后再也没有牵涉就行了,谁知这孙浴泉还是像前世一样把她当成了猎物,已经开始行动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孙浴泉非要步步紧逼,那她自然也要反抗的,总不能像前世一样,摊开肚皮任人剖腹剜心。   孙妈妈觉得周似锦这主意不错,道:“我这就和孙二公子说去!”   周似锦回到房里,只叫了春剑和素心进房,问起了春剑家里的事,不知不觉便把话题转到了春剑的哥哥身上。   她记得春剑有一个哥哥,名叫孙秀,在京畿祥符县县衙做衙役,三街六巷都串遍,最是消息灵通,前世小刘氏进了威远侯府,周似锦就是托春剑的哥哥去打听小刘氏底细的。   提到哥哥,春剑打心眼里笑了起来:“姑娘,我这哥哥淘气得很,爱交狐朋狗友,被我娘骂了好几次,就是不改!”   周似锦让素心拿出十个银锞子递给春剑:“你把这几个银锞子给你哥哥,让他帮我打听桩事......”   春剑不肯接银锞子:“姑娘请说,我哥哥别的不说,打听消息倒是一把好手。”   周似锦垂下眼帘,春葱般的手指在小炕桌上点了点,慢慢道:“城西有一个臭水巷,是祥符县辖区,臭水巷里有一户人家,家主是个小娘子,姓刘,你让你哥哥细细打探一下这刘小娘子是什么来历,平常都和谁往来,有没有生子,或者有没有身孕......”   算算时间,这会儿即使小刘氏的第一个孩子还没有生,她也该怀着身孕了。   孙浴泉不是喜欢小刘氏么?那我让他俩有情人早成眷属有错吗?   没有错,我这人就是这么热心。   春剑满口答应:“正好傍晚时候我哥哥要来给我送些吃食,顺便拿走我的月银给我娘看病,等他来了我告诉他。”   周似锦自然是知道春剑的娘的病的。   春剑的娘是肺里有东西咳不出来,一年到头咳个不停,人都以为是肺痨,也是按肺痨治的,把家里积蓄花光,却一点用都没有。   前世周似锦知道后,出面请了泽州来的名医为春剑的娘疗治,说是肺里积了粘液,开了些药。   春剑的娘不过服了半个月的汤药,肺里的积液就清出来了,人也精神了。   如今名医还未到京城,须得再等些时日。   想到这里,周似锦道:“把银锞子收下,以后遇到名医,正好给你娘看病。”   素心也知道春剑家的情形——春剑和哥哥孙秀挣的银钱,全都花到了她娘身上,家底早就空了,不空也不会让女儿做丫鬟,儿子做衙役了。   她忙跟着劝解道:“春剑,咱们姑娘的一番心意,你就别推辞了。”   春剑早发现周似锦从来不玩虚的,是什么便是什么,若是给银子,就是真的要给,便不再推让,收下了这十个银锞子,垂着头低声道:“姑娘放心,我哥哥一定会尽心尽力的。”   周似锦猜到春剑哭了,怕她不好意思,起身道:“我去西暗间做活去。”   西暗间临窗大炕,被她铺设布置了一番,如今周似锦都是在那里做女红的。   周似锦让孙妈妈帮她在外面买了好几个绣花用的绷子,大的比一般的砂锅还要大一些,小的有茶杯口那么大,很是方便。   如今她绣白绫袜筒上的小鸡崽,用最小的绷子最顺手。   绣着绣着,周似锦想起了那日在王学士府花园里遇到的那个少年,心道:怎么那么像前世景和帝的模样?会不会真的就是皇太子林岐微服去了王学士府?   想到这里,她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觉得自己怪会想的,狗血得简直可以去写话本了。   待周似锦把十二双白绫袜全都做好,天已经黑透了。   周似锦是个爱操心的性子,不担负起责任也就算了,如果要她负责哪件事,她就会认认真真盯紧细节,绝对不要出纰漏。   因此到了亥时,周似锦带着孙妈妈及几个粗使婆子,打着灯笼,拿着棍棒,把前院、后院和后面园子都巡视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了,亲眼看着婆子锁上各道门,然后才回了兰庭。   因内院只有周似锦一个主子,孙妈妈不放心,这两日都是在兰庭住着陪伴周似锦。   周似锦盥洗罢,穿着寝衣预备上床,孙妈妈还没有离开,和素心春剑一起服侍周似锦睡下。   她老人家服侍着周似锦,心里想的却是周胤,道:“哎呀,老爷公务那样繁忙,多少公文等着他批复,多少人等着他接见,对了,老爷还得给皇太子上课,夫人还非要他管忠顺伯府那个烂摊子,唉!”   周似锦低头暗笑:孙妈妈也太偏心自己的奶儿子周胤了,周胤若是不想帮忙,周夫人再怎么着急上心也强迫不了他的。   被窝被素心用汤婆子暖过了。   周似锦钻进被窝,觉得暖融融的舒服极了,闭上眼睛道:“我要睡了,你们也都歇息去吧!”   周似锦没有猜错,从忠顺伯蒋长青吵着要告御状开始,周胤就有些烦了。   他看上去很有耐心,很体贴,可是心里早烦得要死,在心里已经抡起大锤把蒋长青这废物捶了个半死了。   当忠顺伯喝了几杯酒,又开始纠缠周胤,让周胤带着他面圣,周胤就再也没法忍耐了,他轻声细语道:“伯爷,陛下这几日如何,朝中重臣有谁不知,谁敢去触陛下的霉头?伯爷真的要去?”   蒋长青原本脸红脖子粗,闹得正欢,听了周胤这句话,一下子滞在了那里——他虽是伯爵,却不曾担任实职,哪里会清楚洪武帝的情形。   周胤和蒋长青共同的大舅子王令诚如今担任宫中书画院的待诏,是常常见到洪武帝的,忙也道:“依我说,妹夫还是少去触霉头的好!”   洪武帝这几日浮躁得很,动不动就大发雷霆,连他这跟清客差不多的书画院待诏也被洪武帝给轰出去过。   蒋长青眼珠子转了转,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要继续闹,还是偃旗息鼓。   周胤见状,吩咐忠顺伯府的管家:“你们伯爷累了,还不扶伯爷回书房歇下!”   说罢,他便以要給皇太子上课为由告辞离开了。   周胤是真的要到文华殿给皇太子上课。   皇太子好洁,而周胤在忠顺伯府这两日,弄得浑身都是腌臜气,他怕熏着了皇太子,被皇太子嫌弃,因此先去吏部,在吏部的轮值房里匆匆洗了个澡,换了洁净衣物,看看上课的时辰快到了,这才出发去文华殿。   林岐已经在文华殿候着了,得知周胤过来,带着六个伴读出殿迎接。   周胤这两日在忠顺伯府见的人要么油头粉面,要么粗糙污浊,要么是自作聪明的蠢货,要么是愚笨无比的废物,要么是没什么见识还要乱出主意的酒囊饭袋,弄得都郁闷了。   如今见了皇太子林岐,面如傅粉,唇似涂丹,俊秀洁净,月白锦袍,黑玉腰带,如临风玉树,雨中青竹,令周胤如初春雨后清风拂面,整个人都心旷神怡起来,含笑道:“怪不得谢安要说‘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却原来世间真有殿下这样的人物呀!”   林岐心情甚好,笑得像一个小孩子,眼神特别干净清澈纯真:“先生会夸的话,尽量多夸夸我,我喜欢听。”   周胤:“......哈哈哈哈哈!”   他不禁抚掌大笑——皇太子可真是太可爱了!   这孩子太好太乖巧了,眼神干净澄清,让人想要保护他,把天下最美好的东西都给他。   上完课,林岐认真地和周胤说道:“先生,您今日有空么?若是有空,去御书房看看我父皇吧,他今日情绪不太好,我很担心他。”   这两日洪武帝忽然变成了一个随时都会自己点火的大爆竹,暴躁得很,亲信们都躲着他,周胤自然也不例外。   可是看着皇太子那清澈纯真的眼睛,他怎么能拒绝这个孝顺乖巧的孩子?   因此周胤慨然应诺:“殿下,臣下这就去见陛下。”   送走周胤,林岐笑得可爱极了,带着六个伴读回了东宫,直接去了西偏殿。   作者有话要说:  皇太子护起短来,连未来老丈人都要坑的~   亲爱的,继续点下一章,还有两更哟~ 第二十七章 古画   其实林岐没觉得周胤做错。   偏心不能算是错。   他父皇有几十个儿女, 可对他还算是偏爱。   这世上那么多人, 他只偏心白又胖。   只是林岐就是看不得有人让他的白又胖伤心。   白又胖又不是让她爹偏心她, 她要的只是她爹也把她放在心上。   见皇太子一行人过来, 小太监忙打开了西偏殿殿门上的第一重大锁。   李越拿出钥匙, 打开了第二重锁。   宽阔轩朗的大殿内整整齐齐放了不少博古架,上面满满当当全是林岐的玩具, 比如一个博古架上摆着一个又一个匣子, 里面全都是易容用具;再比如一个博物架上摆的全是各种瓶瓶罐罐, 这是林岐进行古画做旧的材料;还有一个博物架上全是各种小锦袋, 里面盛的全是各种粮食、植物种子......   这些都是安国公府的人专门从泽州青龙山的别业运过来的。   如今大殿中央摆着一个巨大无比的沙盘, 只完成了一点点,这是林岐的最新玩具。   沙盘旁边则是一摞一摞的图册,正是大周各州县的舆图。   自从回到东宫, 林岐就开始做大周全域的沙盘, 所有的河山城池关隘森林草原沙漠,他都要一一复原。   秦羽邱正彤等六个伴读都和林岐一起套上罩衣,预备开始干活。   他们做事都极专注, 一忙起来就忘记了时间,最后还是李越担心皇太子,带着人送来了一桌席面:“殿下,该用晚膳了!”   林岐这才意识到自己背脊都弯疼了, 忙站起身,一边扭动身子,一边道:“你们都留下用过晚膳再走。”   秦羽邱正彤等都大喜——因皇太子极度挑食, 东宫的厨子都是皇后娘娘精挑细选出来的顶级厨子,皇太子回东宫不久,可东宫的膳食却已声名远扬了。   用罢晚膳,其余伴读都告辞离开了,只有秦羽寻了个理由留了下来。   林岐刚服过汤药,正趴在榻上,跟着林岐从泽州过来的大夫正给林岐做肩背部的按摩。   待大夫退下,林岐这才问秦羽:“什么事?”   秦羽有些忸怩,看了看一边侍奉的小太监李越和李青。   林岐道:“无妨,李越和李青是我的心腹。”   秦羽想了想,心道:反正就试一试,若是殿下不同意,那就算了。   他鼓足勇气道:“殿下,您让我娶周大姑娘,是不是为了笼络周大人?”   林岐原本温和纯净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凌厉起来,不过他很快垂下了眼帘,浓长的睫毛又给他增添了几分稚气。   秦羽被林岐那一眼吓得浑身一哆嗦,可是事到临头懊悔迟,只得硬着头皮道:“若是为了笼络周大人,我其实不必娶周大姑娘的,周二姑娘是嫡女,我娶了她岂不是更加合适?”   那日在王学士府后花园见了周大人的三位千金,他已经从王舒那里弄清楚了,小圆脸大杏眼长得可爱的那个是周大姑娘,红袄蓝裙清丽无双的那个是周二姑娘,形容还小的那个是周三姑娘。   想到周大姑娘荡秋千时的样子,秦羽就觉得不是很喜欢,他自己都够活泼好动了,不想娶个同样活泼好动坐不住的妻子。   再说了,周大姑娘脸圆圆的,他不喜欢。   倒是清丽苗条少言寡语的周二姑娘更合他的心意。   林岐默不作声趴在榻上,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作何反应。   本来他应该生气的,毕竟他的计划被秦羽给打乱了。   可是听到秦羽不想娶似锦,他又有些如释重负......   秦羽见林岐沉默不语,若有所思,嘴唇紧紧抿着,简直要吓尿了——他已经去世的生母是许皇后的闺中好友,因此他小时候就认识殿下了,心里清楚得很,殿下有好多张脸,顶数眼前这张脸最阴险可怖——忙噗通一声跪在在地,哭丧着脸道:“殿下,我错了,为了您的大业,我愿意牺牲自己娶周大姑娘......”   林岐看了李越一眼。   李越忙和李青一起走过去,小心翼翼扶了林岐坐起来。   林岐坐舒服了,又变回了那个纯真可爱的少年郎,眼睛亮晶晶,笑容明媚:“秦羽,不用你牺牲,你若是喜欢周二姑娘,尽管让你母亲去提亲吧,只是以后不要再提周大姑娘了,这件事和她没关系,没必要牵涉到她。”   秦羽:“......”   咦?皇太子又变脸了?   他忙抓住这个机会,答了声“是”,飞快地从地板上爬了起来,开开心心告辞离去了。   林岐这会儿有些理不清思绪,也不管他,自顾自坐在那里发呆。   周胤初到御书房,一直小心翼翼陪洪武帝聊天品茶。   起初洪武帝还一副快要点着的爆竹似的,句句都堵周胤,后来君臣二人谈起洪武帝最爱的古画来,周胤终于把洪武帝哄得转嗔为喜,不再四处喷人:“子承,朕不信你的那幅《枇杷山鸟图》是真的,你别是被人骗了吧?”   周胤得意一笑:“陛下,臣已经请画院的王待诏和永福寺的济世大和尚看过了,他们都认为臣的那幅《枇杷山鸟图》是赵佶真迹。”   前几日似锦送了他赵佶的《枇杷山鸟图》,说是偶然间得来,送他做生辰礼物。   周胤赏鉴之后,感觉是赵佶真迹,又特地请大舅子王令诚和永福寺的济世大和尚看了,这两位都是当代书画名家,谁知他们也都认为这幅画是赵佶真迹。   因此周胤得意得很,忙不迭地在洪武帝这里炫耀。   洪武帝见周胤如此笃定,心里也有些犯嘀咕了,道:“朕这里也存着一幅《枇杷山鸟图》,明日把你那幅拿来,和朕的那幅比较一番,看看到底哪个是真的。”   周胤欣然应允,又陪着洪武帝聊了一会儿,见洪武帝情绪稳定了下来,这才告辞退下。   周胤离开之后,洪武帝也不心烦意乱了,忙吩咐大太监何琛:“去把朕那幅《枇杷山鸟图》拿来。”   何琛想了想,小心翼翼道:“陛下,您那幅《枇杷山鸟图》不是已经赐给皇太子了么?”   洪武帝:“......”   他想起来了,林岐一回京城,就从他这儿勒索走好多名画,其中就有这幅《枇杷山鸟图》。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更,还有一更~ 第二十八章 真迹   洪武帝原本要吩咐何琛去东宫, 把那幅《枇杷山鸟图》借过来, 明日和周胤好好比较一番, 看看到底谁的是真迹, 可是转念一想, 已经很晚了,林岐怕是已经睡下了, 何必惊扰他, 就道:“算了, 岐儿已经就寝, 此事明日再计较。”   何琛见洪武帝果真平和了下来, 悄悄松了一口气,答了声“是”。   又试探着道:“陛下,今晚去哪位娘娘那里安歇?”   洪武帝摆了摆手:“就在御书房歇下吧!”   他一向精力充沛, 极好女=色, 如今不知怎么的,有些力不从心,还是独寝算了。   洪武帝要找《枇杷山鸟图》的消息, 当晚就传到了林岐那里。   林岐夜里失眠,正独自一人在西偏殿做沙盘,听了李越的回禀,丝毫不在意:“没事, 让父皇找我要好了。”   给他的东西,就是他的了,想再要回去, 没门。   到了第二天早上,这件事延寿宫的苏太后也知道了。   苏太后命人宣了庆王林嶂过来,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   庆王连连点头,自去安排不提。   今日没有朝会,周胤却还有许多事要处理。   前几日因为王学士府和忠顺伯府,他无暇处理公务,今日天不亮就起来了,所有的幕僚也都行动起来,整个外书房高效而忙碌。   孙妈妈最关心奶儿子,见周胤连早饭都没用,小厮们也都不敢打扰他,便亲自提了食盒去了外书房。   周胤还是给奶娘面子的,便把公务暂时放在一边,用香胰子洗了手,专心用起迟到的早膳来。   孙妈妈亲自在一边侍候。   周胤一边用银汤匙吃粥,一边问孙妈妈:“似锦这几日怎么样?”   孙妈妈道:“大姑娘挺好啊,白日做做女红,和丫鬟们踢踢毽子,去花园赏赏花;晚上读读书,到了亥时还带着媳妇婆子巡视,瞧着挺不错的。”   得知女儿情绪还好,周胤放下心来,舀了一汤匙瘦肉粥,又开口问道:“她从安国公府回来时,瞧着怎么样?”   孙妈妈想了想,道:“大姑娘气色不错,回来时穿戴和去时不同,应该是国公府的许二姑娘赠她的。”   周胤闻言,细问了一番,最后道:“你去叫似锦过来,我有话要和她说。”   许二姑娘是似锦的闺中好友,好友相交,贵在知心,而不是老占别人便宜。   这个道理他得好好和似锦说说。   似锦还不到八岁就没了亲娘,孤苦伶仃的,也没人教她,自己这当爹的得多用些心。   周似锦很快就过来了。   听了周胤的话,她点了点头:“爹爹请放心,我都明白。”   周胤忽然想起似锦给他的生辰礼物,忙道:“那幅《枇杷山鸟图》是谁给你的?”   不会也是许二姑娘吧?   周似锦闻言眼睛笑了:“爹爹,是许二姑娘给我的。”   周胤:“......”   怎么能收人家这么贵重的礼物!   他深吸一口气,预备好好教导周似锦一番,可是一抬眼,见似锦正乖乖地看着自己,小圆脸犹带着婴儿肥,杏眼亮晶晶,稚气而温顺,心里一软:似锦这孩子还没满十五岁呢,哪里懂那么多。   他原本准备的大篇说教都说不出口了,从匣子里拿出一摞银票给了她:“许二姑娘既然送了你这么重的礼,你亲自去琳琅阁买份重礼还回去。”   周似锦接过银票,笑容灿烂:“爹爹,你给我多少银子啊?”   周胤心情很好:“你自己数数不就得了。”   周似锦从来不和自己亲爹客气,果真拿着银票数了起来。   数到最后,她眼睛一下子瞪圆了:“爹爹,怎么这么多?”   足足一千两银子啊!   周胤的母亲周老夫人,对周胤表达母爱一向是只用嘴说,从不去做;对老二周永则是嘴上不说,要啥给啥。   因此周胤从小发誓要和自己的娘不同,他表达父爱的方式是从不哔哔,直接给好处。   见似锦这么开心,周胤也开心得很,推心置腹道:“似锦,你也大了,有些话爹爹得和你说了。倩兮盼兮她们两个的陪嫁,公中是一人八千两,另外还有几个庄子铺子,还有你母亲给她们的私房。这是她们应得的。”   他神情渐渐严肃起来:“家和万事兴,爹爹不能让公中出钱给你陪嫁,可你也是爹爹的女儿,所以我和你母亲商议了,你的陪嫁由爹爹来管。”   “以后爹爹给你的银票,该花就花,该用就用,不必吝惜,等你出嫁,爹爹再给你五千两银子做陪嫁。”   周似锦低低“嗯”了一声。   前世也是这样,除了常常给她零花钱不说,临出嫁,又悄悄给了她五千两银子的私房。   所以周似锦出嫁之后,特别有底气,觉得威远侯府同辈的媳妇中,虽说她出身最低,比不上那些公侯之家出身的,却最有钱。   那时候周似锦甚至觉得,把许凤鸣给她的和爹爹给她的银子加一块,若是京城排一份女富豪排行榜,她估计要榜上有名了。   这样一想,爹爹对她也是真的好,尤其是在银子上,特别大方,那她还苛求什么呢?   舍得用银子来表达父爱的爹爹,也是好爹爹呀!   想到这里,周似锦笑盈盈道:“爹爹,手里有了银子,我觉得好暖心啊,谢谢爹爹!”   又道:“爹爹,您不如先把我的陪嫁银子也给我,这样我就更加暖心了!”   周胤:“......”   他抬手在周似锦脑袋上敲了一下,不禁也笑了起来,道:“你这孩子!”   似锦这闺女,烦人的时候是真烦人,性情太敏感了。   可是她欢喜的时候,也真可爱,真是他的开心果呀!   周似锦忽然想起那幅《枇杷山鸟图》,忙道:“对了,爹爹,我送你的那幅《枇杷山鸟图》是假的,您可别当真的了!”   周胤目瞪口呆:“......不会吧?我请你舅舅和永福寺的济世大和尚看了,他们都说是真的。”   周似锦摆了摆手:“那幅画是许二姑娘临摹做旧的,是假的,那样的画我那里好多,我这就去拿了让爹爹看。”   周胤觉得现实太魔幻了,简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最后道:“你去拿吧,爹爹在这里等着。”   周似锦回了兰庭,很快就抱了一个锦缎包裹回来了。   她把包裹放在周胤的书案上,解开包裹,露出里面的七个盛画的长锦袋来,一一取了出来,展开铺在书案上让周胤看:“爹爹,你看,有米芾的《春山瑞松图》,赵佶的《听琴图》,居然的《秋山问道图》,赵幹的《江行初雪图》,徐熙的《雪竹图》,卫贤的《高士图》,董源的《寒林重汀图》,都是许二姑娘做着玩,送我做纪念的。”   周胤一一细看,可是无论怎么看,都觉得是真的。   他思索片刻,吩咐似锦:“似锦,等下你去屏风后,我请几个懂书画的幕僚和清客来瞧瞧。”   周似锦觉得好玩,道:“爹爹,真的是假的,许二姑娘她特别厉害,只要是她想学的,就没有学不精的。”   周胤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那几个幕僚和清客很快就过来了。   周胤把那幅《枇杷山鸟图》也拿了出来,道:“我得了几幅画,有些不辨真假,烦请各位来瞧瞧。”   幕僚们应酬了几句,便开始赏鉴起来。   看了半日,大家都有些莫衷一是,觉得都像是真的,却又不敢肯定——这天下,除了皇帝,谁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古画真迹?   其中一位幕僚正是陕州有名的画家,拈须道:“在下冒昧,觉得这八幅画都是真迹。”   这位一开口,其余几个幕僚清客都有了底气,纷纷道:   “在下也觉得是真的。”   “魏某惶恐,实在瞧不出哪幅是假的。”   “这若是假的,那造假做旧之人的本领,实在是冠绝古今!”   “......”   周似锦在屏风后听了,简直是心花怒放:“哎呀,我们姑娘可真厉害,造假做旧技术可是冠绝古今呢!嘿嘿!”   送走这些幕僚清客,周胤心情复杂,心道:若这些画都是真的,以安国公府的底蕴而言,倒是真有可能。   只是许二姑娘能把这些千古名画送给似锦,那她和似锦到底是什么关系?   周胤脑洞大开,越想越悚然,心道:得赶紧给似锦许个人家了。   似锦现在年纪小,不懂事,等成了亲,有了儿女,应该就好了。   想到这里,周胤愈发温柔起来:“似锦,这些画先放爹爹这里几日,让爹爹好好看看,你先回去吧!”   周似锦忙道:“那爹爹你记得还我。”   周胤快笑不出来了:“好,爹爹记得。”   待似锦一走,周胤就叫来小厮吩咐道:“去准备马车,我要进宫。”   他要进宫让洪武帝也惊诧一次。   这世上居然有这么厉害的古画造假本事。   洪武帝平生有两大爱好,一是欣赏美人,二是收集古画。   周胤之所有受宠,除了他真的擅长处理政务,能力很强,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生得俊美,爱好古画鉴赏能力却不强,能让洪武帝欣赏美人的同时又在他身上找到成就感。   洪武帝正在御书房召见首辅韩朝和次辅赵贡,听何琛禀报说周胤来了,当下提笔写了张纸条给了何琛:“你把这个给岐儿,让他带着那幅赵佶的《枇杷山鸟图》过来,朕借来看看就还他。”   何琛答了声“是”,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更奉上~   下章修罗场嘿嘿嘿~   若是订阅好,明日开始双更,上午十点第一更,下午六点第二更~ 第二十九章 真假   周胤进了御书房, 先躬身向洪武行了礼, 然后又含笑与首辅韩朝、次辅赵贡见了礼。   洪武帝方才正与韩朝和赵贡谈圣寿节诸属国的朝贡礼仪, 内容枯燥, 乏味之极, 一见周胤进来,当即欢喜道:“子承, 你的《枇杷山鸟图》呢?快拿来让朕看看!”   周胤原本就是来哄洪武帝开心的, 可是首辅韩朝和次辅赵贡都在这里, 他有些担心这两位喷他引诱皇帝玩物丧志, 便答了声“是”, 然后看向韩朝与赵贡:“韩相,赵相,不如一起来赏鉴一番?”   韩朝城府极深, 又以八面玲珑著称, 自然不会拆周胤的台,微笑道:“内阁还有事情需要处理,在下就不凑这热闹了。”   赵贡却知皇太子要来了, 有心要当面观察,以便匡正皇太子的言行,因此直接说了声“好”。   韩朝看了赵贡一眼,拱手退下了。   作为内阁首辅, 对同僚赵贡这没眼色的行为,他真是无语。   洪武帝和周胤却都习惯赵贡如此,不禁都笑了起来、   赵贡是个干实事的人, 而且廉洁奉公,从不结党,在洪武帝的内阁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只是他的性格却有些过于耿直,恪守礼法,不知变通。   不过也正因为赵贡的“恪守礼法,不知变通”,洪武帝任命赵贡担任皇太子林岐的老师,专门讲授礼法。   洪武帝在某一层面上还算了解自己的儿子,他觉得林岐是个天才的政治家。   林岐天生尊贵,锦衣玉食,却对天下苍生怀有极大的悲悯,而且性格坚韧,愿意为自己的理想去奋斗。   可在洪武帝看来,林岐也有极大的缺点——性情独断,睚眦必报,做事不讲规矩,不讲手段,只要结果。   如果林岐出身世家,以成为权臣为目标,这样也没错,问题是他是未来的皇帝,必须能够胸怀天下,仁慈宽和,恪守礼法。   正因为如此,洪武帝在为林岐选择先生的时候,既选择了精通四书五经状元出身的韩志云和宽厚风趣才高多识的周胤,也选择了耿直敢言恪守礼法的赵贡。   周胤含笑道:“既如此,赵大人请!”   他把拿来的八幅古画都取了出来,一一取出,整整齐齐摆在了洪武帝的御榻上,然后笑微微道:“陛下,赵大人,请来鉴别一二。”   洪武帝极爱收集古画,当即走上前,一一看了,然后忍不住笑道:“瞧着都像是真迹,可是朕却能肯定,这些全是赝品。”   周胤刚要说“不可能”,一眼扫到了肃颜立在一边的赵贡,当即改了口,道:“陛下为何如此肯定?”   洪武帝得意洋洋道:“因为这几幅画,都是朕的收藏,而且朕在潜邸时已经拥有它们了!”   “可这八幅画也太真了......”周胤一将信将疑,道,“不知微臣有没有荣幸欣赏一下陛下的珍藏?”   洪武帝笑容一滞:“......如今都在岐儿那里......”   他但凡得了新的古画,林岐总是能闻风而来,然后勒索而去,这八幅赝品的真迹,恰都在被林岐勒索去的那些古画之中。   而且不少古画,还都是林岐在泽州时通过写信给他,隔空勒索走的。   听了洪武帝的话,周胤和赵贡都沉默了。   皇太子在某一层面上,简直是天降的洪武帝克星。   御书房一时静了下来。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何琛的声音:“启禀陛下,殿下到了!”   洪武帝闻言,眼睛一亮,忙道:“宣。”   皇太子林岐洒然走了进来:“见过父皇!”   又向周胤赵贡拱手行礼:“给两位先生请安。”   周胤和赵贡因是林岐的老师,坦然受了礼。   洪武帝看着林岐,见他眉清目秀,肌肤白皙,身材细挑,一身杏黄春袍,被他穿得说不出的清新俊逸,心中欢喜:“岐儿,今日气色甚好,定是昨夜睡得早。”   林岐笑了,眼睛亮晶晶的,纯净清澈,像林中温驯的小鹿:“父皇,我昨夜失眠,约莫到了丑时才睡着。”   洪武帝:“......”   再瞧林岐,他眼中就满是怜惜了:“你这孩子,定是功课太多,劳心劳力,因此失眠。”   作为皇太子的先生之一,赵贡一听就不乐意了,当下作势向前,便要开口。   周胤知道赵贡这直货不明白这是父子俩在表现对对方的亲情,忙咳嗽了一声。   赵贡看都不看周胤,直接上前一步,拱了拱手,道:“启禀陛下,殿下天资聪慧,学习效率极高,领悟力极强,臣等为殿下准备的功课,对殿下来说轻而易举,绝对谈不上劳心劳力。”   御书房里瞬间静寂。   林岐挺喜欢赵贡这位先生的,自然要为他解围,吩咐何琛:“把那幅画呈上吧!”   何琛忙献上从东宫拿来的《枇杷山鸟图》,展开后递了过去。   洪武帝把周胤带来的《枇杷山鸟图》和林岐带来的《枇杷山鸟图》并排放在御榻上分辨,却发现一模一样,没法鉴定。   他有些懵,看向林岐:“岐儿,你再来看这几幅画,朕不是把真迹都赐给你了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岐瞅了周胤一眼,心里门清,吩咐何琛:“你去东宫一趟,让李越把这几幅画送来。”   他一一把其余七幅古画说了一遍。   周胤在一边听了,也不禁惊叹皇太子的记忆力——方才皇太子只是扫了一眼,马上就把这几幅画的名称都记了下来。   何琛离开之后,林岐走到榻前,一一翻看那些古画,神情极为专注认真,弄得洪武帝也不敢打扰他了。   何琛很快就和李越一起过来了。   十六幅古画两幅一组展开摆在宽大无比的御榻上,洪武帝招呼林岐、周胤和赵贡一同上前赏鉴,翻来覆去看,却都看不出真假来。   洪武帝和周胤这两位资深古画收藏者,面对此等场面,自是连连叹息。   就连严肃寡言如赵贡,这时候也紧锁眉头,一副不得其解的神情。   林岐眼睛亮晶晶,看看洪武帝,看看周胤,再看看赵贡,不禁笑了起来:“父皇,我能分清那幅是真迹,那幅是赝品!”   洪武帝摇头不信,一边摇头一边噘嘴,以表自己绝对不信,口中道:“朕不信。你凭什么认定?”   周胤在一边看了,心中好笑——陛下这个神态,殿下也有同款,当真是嫡亲的父子啊!   林岐笑容狡黠:“因为这八幅赝品,都是我亲手制作的。”   洪武帝:“......”   周胤:“......”   赵贡:“......”   林岐大步走上前,似是无意一般翻动着,把所有的画打乱顺序,然后招手示意这三位都围过来,然后一一讲解起来,把真迹和赝品的区别清清楚楚讲了出来。   讲完之后,林岐看向洪武帝三人,眼神乖巧可爱,不说一句话,可浑身上下却在喊:我说完了,你们快来夸我吧!   周胤不禁微笑,道:“殿下临摹做旧古画的技术,可真是登峰造极啊!”   林岐笑得眼睛眯着:“先生谬赞!”   他又看向洪武帝。   洪武帝被儿子这求称赞的眼神给俘虏了,忙大力夸赞起来:“岐儿的确天赋极高,父皇自叹不如。”   赵贡眉头一皱,正要斥责皇太子沉溺旁门左道,谁知林岐看向他,清澈温润眼睛里满是期待,他只得咽下斥责,勉勉强强道:“殿下天资聪慧,技艺高超,以后要更加用功读书,知行合一,了解百姓之疾苦,为大周奋斗,做一个胸怀天下的优秀储君。”   林岐笑得像个小孩子:“谢谢先生!”   赵贡还要继续说教,被林岐这样可爱的眼神一瞧,也说不出来了,脸也板不起来了,默默地把剩下的话全都咽进了肚子里,预备另寻时机,继续教育皇太子。   林岐乐滋滋去收拾铺满了御榻的画,洪武帝却反应了过来:“岐儿,你造的赝品,如何会到了子承手中?”   御书房里第三度静了下来。   三双眼睛都看向林岐,看他这下如何解释。   林岐是从来不怕尴尬的。   他微微一笑,道:“我练习临摹做旧时做了不少,正好当时安国公府的表妹也在,就随手给了她几幅,谁知竟到了周先生手中。”   闻言洪武帝神情微妙。   他自是知道所谓的“安国公府的表妹”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胤笑了,道:“在下长女是安国公府许二姑娘的闺中好友,这些画,的确是小女从许二姑娘手中得到。”   林岐麻利地卷起八幅画,一一装进锦袋里,还给了周胤:“先生,物归原主。”   周胤想起似锦要求他“爹爹你记得还我”,当下含笑收了下来。   正在这时,小太监在外禀报:“陛下,庆王求见!”   洪武帝看了林岐一眼,道:“宣。”   庆王林嶂很快就进来了。   见林岐、周胤和赵贡也都在,他心知肚明,毫不惊讶。   行罢礼,庆王便恭而敬之地把一个卷轴奉了上去:“父皇,儿臣偶然间得了曹知白的这幅《疏松幽岫图》,经画院待诏王令诚、朱煜明联合鉴定,确定是曹知白真迹,特来敬献给父皇。”   何琛走过去,接过来奉给了洪武帝。   庆王笑吟吟看着洪武帝。   林岐老是索要父皇的珍藏,而他则常常向父皇献上宝物;林岐临摹造假欺瞒父皇,而他每每敬献真迹。   他就是要通过这样鲜明的对比,让父皇和朝中大臣知道自己与林岐的对比,正是高贵与贪婪,孝顺与自私的对立。   周胤心里清楚庆王的用意,默然立在一边。   赵贡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林岐懒洋洋立在那里,如春日的微风和暖阳,闲暇而舒适。   洪武帝接过画,鉴赏了一番,夸奖了几句,然后道:“庆王很好,是朕的好儿子——这样吧,朕赐你一幅字!”   他命人准备笔墨,提笔饱蘸香墨,写下了“慎思笃行”四个酣畅淋漓的大字,又在下面加了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庆王嶂”,亲自盖上印章,赐给了庆王林嶂。   见状,周胤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赵贡眉头也舒展开来。   陛下这是想借此告诉臣子,庆王就是庆王,皇太子就是皇太子,陛下虽然制衡,却也没有夺嫡之念。   林嶂大喜,连连道:“多谢父皇赐字!多谢父皇赐字!”   “慎思笃行”出自《中庸》,意思是必须广博地学习,审慎地询问,慎重地思索,明晰地辨析,踏实地履行,才能真正达到理想的人生境界。   父皇赐给他这幅字,岂不是告诉他,只要能做到“慎思笃行”,就能达到他的理想境界——代替林岐成为大周帝国的皇位继承人么?   洪武帝看看得意洋洋喜不自禁的林嶂,再看看神情乖巧眼睛清澈的林岐,悄悄叹了口气:得敲打敲打林岐了,不然以后朕的儿子们怕是都没有好结局。   他这些儿子都是觉得林岐稚嫩病弱,软弱可欺,都想捏他一下,以林岐这睚眦必报的性子......唉!   罢了,过几日再寻机会吧!   周胤被洪武帝留了下来。 第三十章 往事   御书房里静了下来, 外面春风吹动宫殿檐牙下的铁马, 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声。   洪武帝端坐在御榻上, 双目炯炯看着周胤, 心里却道:周胤的长女, 不知道是什么形容......   要知道,林岐从小护食, 他喜欢的东西, 连父皇母后都不给的, 谁也别想弄走。   那位周大姑娘到底是什么天仙, 居然能从林岐那里得那么多画, 即使是赝品,也是林岐用心做的啊!   周胤坦然坐在紫檀木圈椅上,不肯妄测圣意, 等着洪武帝主动开口。   洪武帝想了想, 开口问道:“子承,听说你的长女,先前是在泽州的安国公府?”   周胤情知此事瞒不过耳目遍天下的皇帝, 因此根本不打算说谎,当即老老实实道:“是,陛下,微臣长女自幼失散, 在安国公府许二姑娘身边长大,去年冬天才认祖归宗回到微臣身边。”   明明长女是在安国公府许二姑娘身边做婢女,周胤却说是“在安国公府许二姑娘身边长大”, 洪武帝没打算戳穿他,而是继续问道:“子承,你这长女可曾婚配?”   他其实早知道林岐在泽州之时,身边有一个小婢女,陪着林岐一起长大,林岐虽然老是欺负那小婢女,却也把小婢女护得严严实实,因此他和许皇后都有待林岐长大些,让林岐把那婢女收房之意。   只是没想半路杀出个周胤,那小婢女居然是周胤庶出的长女,而且林岐居然答应让周胤接走了那小婢女。   当时他还想着林岐待那婢女不过如此,谁知还有后话......   周胤一边猜测着洪武帝的用意,一边字斟句酌道:“如今正在相看人家,工部的秦涟秦大人倒是有意联姻......”   他生怕洪武帝把似锦指给哪个皇子做妾,因此含含糊糊说工部侍郎秦涟有意和他家联姻。   洪武帝听了,盯着周胤看了又看,然后转移了话题:“子承,吏部地方官查考之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林岐与老师赵贡一起出去。   师生两个一边走,一边说着话——赵贡说,林岐听,赵贡性格急躁,语速很快,因此林岐听得很是专注。   走到大躬门外,赵贡索性停下了脚步,一边比划,一边滔滔不绝说个不停。   庆王林嶂得意洋洋出了大躬门。   见林岐与赵贡在大躬门外说话,他满面春风走上前拱了拱手:“二弟这是在向赵相请教什么呀?”   林岐眨了眨眼睛,看上去有些稚气,拱了拱手还了礼,叫了声“大哥”。   赵贡却是个暴脾气,当场就发作了:“太子殿下,您是君,庆王是臣,先君臣而后兄弟,庆王无知,太子殿下也不懂么......”   林岐早习惯了赵贡的脾气,又是赵贡的弟子,因此坦然而听。   四周不少朝臣走过,可是大家都知道次辅赵贡性子暴躁,只要见到不平之事,见人都喷,偏偏每次都占理,到了洪武帝面前也照样敢争得脸红脖子粗,因此就连首辅韩朝都轻易不敢惹他,这些朝臣就更不敢招惹他了,因此众人见庆王吃瘪,却都似没看到一般,低头匆匆而过。   林嶂天潢贵胄,何时被人这样当面狠狠打过脸,一张俊脸涨得通红,耳朵红得滴血,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等到赵贡带着林岐走远,追随林嶂的几个大臣忙上前安抚:“王爷,那赵贡就是条疯狗,您不必和疯狗一般见识!”   林嶂脸色由红转白,拱了拱手,匆匆转身又进了大躬门,往苏太后居住的延寿殿告状去了。   这场戏被不远处勤政楼二楼窗内立着的首辅韩朝从头看到了尾。   赵贡虽然暴躁却始终有理有据,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让人一点毛病挑不出来——他是皇太子的老师,做老师的教育弟子,岂不正是理所应当?   皇太子殿下年仅十六,纯善诚挚,尊敬师长。   庆王已经十八岁了,儿女成行,却不尊礼仪,自高自大,最后狼狈而逃。   最重要的是,不管真的还是演戏,皇太子瞧着就是个乖巧可爱老实懂事的好孩子,让人不由自主打心眼里疼爱,而庆王虽然高大英俊,仪表堂堂,却偏于油滑,兄弟两个立在一处,简直是对比分明,让人心里的天平不由自主偏向皇太子那边。   韩朝的夫人出自镇南侯苏家,一般人也把他归入镇南侯一派,其实他并未真正向镇南侯投诚。   他韩朝只会站在胜利者那边。   向洪武帝回禀了吏部负责的地方官员查考之事后,周胤回了吏部。   他还没处理几桩公事,礼部尚书韩志云就溜溜达达过来了。   周胤屏退侍候的人,让亲信在外面守着,亲自给韩志云倒了一盏茶,两人各自在圈椅上坐了下来。   韩志云凑近周胤,低声道:“我听说赵贡当众斥责庆王的事了,不知陛下会如何处置此事......”   周胤眼中飘过一丝笑意:“两位皇子哪个看着格外可人疼?”   韩志云“咦”了一声,抬头看向周胤。   周胤笑得狡黠:“陛下是天子,也是父亲。”   作为天子,洪武帝要使用权衡之术,让皇太子和庆王及他们身后的安国公府和威远侯府彼此牵制,保持平衡。   作为父亲,洪武帝却始终是偏心的。   而他偏心的那个人,极有可能便是皇太子林岐。   韩志云笑了,道:“那孩子就是可人疼,没办法!哈哈!”   下午周胤正在文华殿给林岐上课,洪武帝命太监何琛过来宣林岐去延寿宫见太后。   林岐不慌不忙起身,临出门还叮嘱周胤:“‘今日事,今日毕’,先生等我回来,继续把这一章讲完。”   周胤不禁笑了。   庆王上午去延寿宫寻苏太后告状了,皇太子这会儿去延寿宫,说不得会受苏太后一顿排揎,能不能回来继续上课还不一定呢!   谁知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林岐就带着随身侍候的小太监李越回来了:“先生,我回来了!”   周胤待他在书案后坐下,这才含笑问他:“不知殿下有何收获?”   林岐笑得稚气可爱:“太后骂了我一顿,说我不友爱兄长,罚我三个月不准上朝听政。”   周胤笑:“还有呢?”   林岐清澈的瑞凤眼闪过一丝狡黠:“父皇做主,让我把崇宁公主的碧漪园别业借了过来,让我在里面读书明理。”   碧漪园别业里有一个大大的温泉池,若是加入药草进行药浴,对他的病应有助益。   周胤:“......庆王呢?”   林岐单手支颐,笑眯眯道:“父皇说大哥被赵先生气坏了,让大哥身体为重,不宜劳累,在王府闭门休养三个月。”   周胤:“......”   这若是不叫偏心,还有什么叫偏心?   看着林岐可爱纯真的笑颜,周胤有一种感觉:皇太子待自己,就好像小猫咪待有好感的陌生人一般,想要接近自己,亲近自己,却先伸出小猫爪轻轻抓自己一下以作试探。   想到这里,周胤心底有些温软,便温声道:“殿下,我闲时就在家中书房闲坐读书。我的书房藏书虽然纷繁杂乱,却也有一些海内孤本,殿下若是不嫌弃,我倒是很欢迎殿下到我这书房来看书。”   他在吏部做主官多年,掌管着全大周文官的任免考核,手里自然有一些不管是皇太子还是庆王都需要的东西。   不过周胤不准备像洪武帝那样偏心,小太子想要从他这儿拿到需要的东西,还是得让周胤相信他会是大周最适合的皇位继承人。   林岐黑白分明的瑞凤眼一下子瞪得圆溜溜:“先生说的是真的?”   周胤不由想笑——皇太子的眼睛平时看着细长,眼尾上挑,格外的清俊舒展,可是需要的时候却又能睁得圆溜溜的,特别的天真孩子气。   他微微一笑,道:“自然是真的。”   林岐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那我可要常常去贵府叨扰先生,向先生请教学问了。”   周胤还怪想在林岐脑袋上拍一下以示鼓励的,可是手都抬起来了,想起眼前这位可爱少年是大周未来的天子,便把手又放了回去:“欢迎之至。”   课业结束之后,林岐一脸疲惫回了东宫。   他今日可真是累坏了。   回到东宫,李越抱着那个装满画的包裹:“殿下,这些画放哪儿?”   林岐浑不在意道:“放回原处。”   不过是赝品,他随时能再做一遍,也不用格外珍惜。   给似锦的那些画其实是真迹。   原来在泽州时,似锦说想要做贵女嫁高门,他想着这些画给她做压箱底的陪嫁,因此给的全是真迹。   没想到似锦这小傻子居然真当赝品拿给她爹看了,下回见面得说说她。   李越一听便知这些全是赝品,自去放置不提。   似锦今日得了空,给倩兮和盼兮一人做了一盒骨红梅香膏。   她刚把做好的香膏放在了妆台上,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春剑和人说话的声音,片刻后春剑掀开卧室门上的绣花门帘进来:“姑娘,孙妈妈让顾勇媳妇过来,说夫人回来了。”   似锦点头:“我知道了,这就去迎接母亲。”   素心知机,取了一粒碎银子给了春剑,让她给顾勇媳妇做赏钱。   似锦原本穿着家常衣服,上面是件绫袄,下面系了条百花裙,这时候便在外面套了件宝蓝遍地锦罗缎褙子,又对镜照了照,觉得没有不妥,这才带了春剑去迎接周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三十一章 媒人   周夫人的马车在二门外停了下来。   似锦见状, 上前两步, 搀扶了周夫人下车, 然后行礼:“给母亲请安。”   周夫人脸色苍白, 略有些憔悴, 摆了摆手,道:“起来吧!”   这时候丫鬟扶着倩兮和盼兮从后面的马车下来。   姐妹不过几日没见, 却恍若隔世, 彼此褔了福, 算是见了礼。   周夫人回到惠畅堂, 宽了见人的大衣服, 换上家常袄裙,洗了手脸,舒舒服服在紫檀木雕花罗汉床上坐下, 这才吩咐似锦、倩兮和盼兮三姐妹:“我想歇歇, 你们姐妹也都散了吧!”   似锦三人齐齐答了声“是”,正欲退下,却听周夫人又道:“倩兮, 盼兮,我已经命人去接戴先生了,戴先生明日不到,后日也就到了, 等她一到,你们就继续回桃夭阁上课。”   倩兮盼兮齐齐答了声“是”,和周似锦一起退了下去。   周夫人身心俱疲, 待女儿们一出去,便懒懒地靠在了身后的锦缎靠枕上。   王妈妈忙吩咐大丫鬟水芝:“水芝,去把金丝绒毯子拿过来,搭夫人身上。”   又吩咐另一个大丫鬟芙蕖:“芙蕖,再给夫人拿个靠枕,一个靠着太低了。”   见留守在家的大丫鬟泽芝掀开厚门帘进来,王妈妈忙指使道:“泽芝,送盏参茶进来。”   转眼见小丫鬟菡萏和芙蓉在一边呆立着,王妈妈又急急吩咐道:“你们俩去给夫人捶腿捏脚。”   众丫鬟被王妈妈指使得团团转,片刻之间,周夫人身后又加垫了一个锦缎靠枕,身上也搭上了宫里赐的金丝绒毯子,两个小丫鬟一边跪一个,一个给周夫人捶腿,一个给周夫人捏脚。   周夫人闭上眼睛,惬意地舒了一口气。   无论是娘家王学士府,还是姐姐家忠顺伯府,哪儿都不如自己的家啊!   过了一会儿,泽芝送来了参茶。   王妈妈跪在榻上,用银汤匙喂周夫人一口口喝了。   用了参茶,周夫人又歇了会儿,恢复了些精神,这才吩咐道:“泽芝留下,其余人先出去吧!”   除了大丫鬟泽芝和王妈妈,其余丫鬟都退了下去。   周夫人看着手边小炕桌上摆的官窑粉青觚,没有说话。   官窑粉青觚里插着几枝玉兰花,有盛开的,有含苞待放的,精致玲珑,散发着怡人的清香。   屋子里暖融融的,并没有关门闭户好几日特有的霉味。   她不在家的这几日,家里维持得还算不错。   王妈妈觑了周夫人一眼,替她开口问泽芝:“夫人不在家的这几日,谁管着家里的事?”   泽芝是王妈妈的娘家侄女,虽然借着王妈妈的势提了一等大丫鬟,可是说话细声细气,声音极小,又有些怯懦,因此周夫人出门不大带着她,都是留她看家。   泽芝细声细气道:“这几日管家管着外院,孙妈妈管着外书房,大姑娘管着内院。”   王妈妈自然知道周似锦管内院,这原本便是周夫人吩咐的,便接着问道:“大姑娘是怎么管的?”   这也正是周夫人想知道的,她微阖的双目睁开,看向泽芝。   毕竟是周胤的女儿,将来嫁到秦侍郎府上做儿媳妇,若是什么都不懂,丢的也是周家的人,须得好好看看,如果真是不妥当,待和秦家的亲事定了,就把周似锦叫到身边教一教。   泽芝想了想,轻轻道:“大姑娘先把内院的人都叫去,明确了一下职责,让大家各司其职,务必不能出错,否则等夫人回来就禀了夫人处置。”   “每晚亥时,大姑娘就带着孙妈妈和几个婆子,打着灯笼把外院内院齐齐巡视一遍,每道门都是看着人落锁,然后才回兰庭歇下。”   王妈妈又问道:“这几日老爷歇在哪儿?”   泽芝忙道:“老爷这几日都是在外书房,没进内院。”   王妈妈盯着她:“老爷可曾叫丫鬟去外书房侍候?”   泽芝连连摇头:“外书房都是孙妈妈和小厮服侍。”   周夫人轻轻咳了一声。   她觉得自己这个陪房有些小家子气,周胤又不是那爱偷鸡摸狗的人,这样问丫鬟,分明是小瞧了周胤。   王妈妈会意,忙把泽芝打发了出去。   周夫人自言自语道:“咱们大姑娘,也没人教她,居然挺会管家。”   安国公府的许二姑娘可真是个人物,周似锦不过是她身边的一个丫鬟,结果不但琴棋书画皆精通,而且还会管家理事,见人接物的礼仪也都一丝不乱,比一般的大家闺秀还要强不少......   王妈妈跪在榻上,拿了美人拳为周夫人捶着腿:“夫人,大姑娘在国公府嫡出姑娘身边做婢女,自是被调=教得不错了。这次舅夫人和忠顺伯夫人不都说了,许二姑娘要参加三月的东宫选妃,对太子妃之位志在必得,大姑娘是她的婢女,自然是样样来得了。”   周夫人点了点头,道:“以后倩兮盼兮和她亲近,你不要拦着,毕竟是亲姐妹......”   想到自己的亲姐姐忠顺伯夫人,周夫人叹息道:“真的出了事,也只有亲姐妹会守望相助了。”   王妈妈答了声“是”,又道:“夫人,即使大姑娘将来能小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您也是她的嫡母,她也得尊敬您孝顺您。”   周夫人还是觉得王妈妈小家子气,只是累极了,懒得说,她闭上眼睛假寐,朦朦胧胧就睡着了。   没睡多久,周夫人就被王妈妈给叫醒了:“夫人,韩尚书的夫人来了!”   周夫人蹙眉道:“她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都快申时了,转眼间天就要黑了,一般人要么早些来,要么索性明日来,不会来得这么匆忙。   韩夫人定是有什么急事。   送走韩夫人,周夫人犹自忿忿坐回了紫檀木雕花罗汉床,默想了一会儿,突然抬手拍在了手边的紫檀木小炕桌上,震得上面摆着的官窑粉青觚都晃了晃:“秦家欺人太甚,先来相看我们家长女,再来求娶次女,不过是个小小的工部侍郎,谁给他们这么大的脸!”   王妈妈也觉得棘手,道:“秦夫人上次来,不是单独见的大姑娘么?看起来还是挺满意的,为何没几日,就换成求娶二姑娘了?”   周夫人用手支着额头,低声道:“许是先看上了大姑娘,结果回去一商议,觉得嫡子配庶女,有些不般配......”   她不由叹了口气:“上次秦夫人对大姑娘的喜爱表现得太明显了,我也觉得□□不离十,这下怎么和大姑娘说?怎么和老爷说?”   王妈妈试探着道:“夫人,韩尚书是大人的同年,韩夫人来替秦家做媒人,您这样一口拒绝,会不会太不给人面子了?老爷那边——”   周夫人摇了摇头,道:“秦家这事做的不地道,老爷只会比我更生气。”   她又躺了回去:“我先在这里眯一会儿,等老爷回来了再叫我。”   都枕着靠枕躺下了,周夫人又交代道:“你去交代一下,今日这件事不许说出去,若是传出去被我知道,必然严惩不贷。”   王妈妈答应着,把金丝绒毯子又搭在了周夫人身上:“您这几日太累了,先歇一会儿吧!”   周似锦回到兰庭又做了一会儿针线,估计倩兮和盼兮都沐浴更衣罢了,这才带了那两盒骨红梅香膏去了蒹葭院。   倩兮和盼兮果真都刚洗罢澡。   住在一楼的倩兮正在整理笔墨纸砚,预备等戴先生回来就开始上课。   见似锦过来,倩兮笑盈盈招手:“姐姐,过来看我抄写的诗。”   似锦正在看倩兮抄写的诗,住在楼上的盼兮也下来了。   倩兮的丫鬟暗香送上茶点,三姐妹围坐在黄花梨圆桌边吃点心饮茶说闲话。   似锦问起了忠顺伯府的事:“忠顺伯府到底是怎么回事?”   倩兮默然。   盼兮端起青瓷盏饮了一口杏仁茶,满不在乎道:“这两日在忠顺伯府住着,忠顺伯府内宅里撕个不停,闹得没了体面,我才知道那些大家公子哥儿能恶心人到什么地步,一个个瞧着人模人样的,背地里居然那样恶心,包粉头,养戏子,争小倌......蒋珙就是和人争一个唱戏的小倌儿,被人给......那个了。姨母哪里会管他,命人赶了车,送他去青州那边的庄子上了。真是活该。”   周似锦听了,想起前世的很多事情,道:“是咱们府里干净,外面一般的高门大户,哪有如此干净的?包粉头,养戏子,争小倌还不算最恶心的,还有叔嫂通奸老公公扒灰......”   倩兮和盼兮听了,都恶心得作呕。   周似锦看向两个妹妹,前世安国公府一门武将,女眷也极重礼法,她不曾见过这些。   后来嫁到了威远侯府,周似锦可算是开了眼了:“有的人是富贵过,如今穷疯了,就对着别人的财产红了眼,什么肮脏龌龊事都能做出来;有的人富贵了,什么东西都容易到手,就要寻求更刺激的。”   “你们将来说亲,一定要和母亲说好,定亲前一定要派得力能干之人去好好打听,免得嫁过去了才发现进了老鼠窝,到时候真是追悔莫及。”   说罢,周似锦想起前世这两个妹妹和嫁入破落侯府的自己不同,倩兮嫁给了首辅嫡子,盼兮成了卫国公夫人,这两家的家风都是出了名的好,不由笑了起来,道:“哎呀,我和你们这两个小姑娘说这些做什么,来,看看我给你们做的骨红梅香膏,好用的话等月季花开了,我再用月季花给你们做。”   倩兮和盼兮也不想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   盼兮道:“哎呀,姐姐你刚才真是老气横秋的,哈哈哈!”   她接了香膏,拉了似锦到镜前涂抹去了。   女孩子家哪有对胭脂香膏水粉没有兴趣的,倩兮也跟着过去了,姐妹三个很快就忘记了方才的沉重,嘻嘻哈哈互相描眉妆扮,搭配新做的衣裙,彼此赏鉴,开心极了。   晚饭似锦是在蒹葭院用的。   用罢晚饭,她略坐了一会儿,便带着素心打着灯笼回去了。   春剑正在兰庭门口打着灯笼候着,见似锦回来了,忙迎了上去:“姑娘!”   似锦一看便知春剑有话要和自己说,当即道:“回房再说吧!”   素心知机,当下拎了水壶去给养在廊下栏杆外的常春藤浇水,以防有人靠近偷听。   似锦在窗前榻上坐定,这才问道:“说吧!”   春剑忙道:“姑娘,我哥哥傍晚时候过来了一趟。他去祥符县主簿那里查了户籍,果然城西臭水巷有一家女户,家主姓刘,是个小娘子,今年十六岁了,和她娘刘妈妈住在一起。娘俩没登记什么产业,房子也是用三十两银子典来的。”   似锦在心里算了算,小刘氏比她大一岁多将近两岁,今年的确是十六岁了。   春剑继续讲述:“我哥哥又去了臭水巷,专门打听那刘氏小娘子。那小娘子生得小巧玲珑,雪白娇嫩,甚是美貌,她很少露面,但凡出门,都带着一个小丫鬟,一向采买都是她娘刘妈妈出来。”   似锦点了点头。   小刘氏爹死了,只有一个娘,娘俩无以谋生,靠定了孙浴泉。   可是孙浴泉是庶子,没什么收入,也就靠每个月的那点儿月钱。   因此等她嫁过去,刘妈妈和小刘氏娘俩,以及小刘氏和孙浴泉的那几个孩子,可不都是她周似锦在养着。   “我哥又观察了两日,终于从刘家邻居那里打听到一个消息,”春剑眼睛在烛光中闪闪发光,语气兴奋起来,“小刘氏是一个贵人的外室,而且已经有了四个月身孕,那贵人包了小刘氏娘母两个的衣食,得空就来走一趟,和小刘氏两个郎情妾意,恩爱得很呢!”   似锦忍不住笑了:“邻居怎么知道人家恩爱得很?”   春剑笑嘻嘻道:“因为有一次那人是元宵节夜里来的,小刘氏给那人弹拨月琴唱曲,夜里静,隔壁听得清清楚楚,全是什么‘玉郎一去无消息,一日相思十二时’之类小调!”   似锦听到“弹拨月琴”,更加确定是小刘氏了,前世小刘氏得空就爱弹拨月琴。   她略一思索,低声吩咐春剑:“你和你哥说......”   春剑一边听,一边点头:“姑娘,我知道了。”   似锦想着她年纪小,还不放心,便道:“你再重复一下我的话。”   春剑果真重复了一遍。   似锦发现没有遗漏,便笑了起来,吩咐春剑:“让你哥用心些。你们家不是租别人的屋子住么?这次事成,我给你二十两银子,典两间房住。”   前世她得知春剑的哥哥因为没有房住,喜欢的女孩子要嫁别人,就拿了二十两银子给了春剑,让春剑哥哥孙秀典了个小房子住,娶了那个女孩子。   孙秀两口子生儿育女夫妻恩爱,还带着小孩子去威远侯府给她磕头......   春剑有些不好意思:“多谢姑娘。”   又道:“姑娘,我一定交代我哥哥,让他按您的交代好好去做。”   安排了这件事,似锦起身,自言自语道:“不知道爹爹回来没有......”   爹爹拿走的她那七幅画,虽都是赝品,也是许凤鸣赠她的,她得赶紧要回来。   素心进来,听到了便道:“姑娘,不如让幽客去外书房问一下孙妈妈,她老人家今晚还回不回兰庭住了。”   周似锦也正有此意:“去吧!”   孙妈妈先前搬到兰庭住是为了陪她,如今周夫人和倩兮盼兮都回来了,内院女眷都在,自然不用陪她了。 第三十二章 前缘   周胤从吏部回来, 先去了外书房, 在外书房换上了便服, 这才回了惠畅堂。   惠畅堂灯火通明, 周夫人正坐在正房明间的罗汉床上, 抱着雪白的狮子猫想心事,听丫鬟通禀说周胤回来了, 忙把怀里的猫递给泽芝, 就要出门去迎。   周胤大步流星走得极快, 很快就上了台阶:“夫人, 不必出来接了!”   说着话, 见丫鬟已经掀开门帘,他当下便进了明间。   夫妻有两日没见了,周夫人却甚是忐忑, 一直等到周胤在罗汉床上坐下, 接了茶盏尝了一口,她这才开口道:“子承,我去让厨房给你弄几样小菜, 你想吃些什么?”   周胤也是满腹的心事,道:“阿琳,你看着办就行。”   今日洪武帝问起似锦的亲事,周胤至今想起还在担心, 生怕洪武帝一动念头,把似锦也当做棋子,许给哪个皇子做妾。   他是真不想女儿被牵涉入皇室内部权力争夺之中。   另外似锦和许二姑娘的关系过于亲密, 总是令周胤忧心,生怕似锦什么都不懂,被许二姑娘给诱骗了。   他不能生硬地阻止似锦和许二姑娘来往,因此得想出个好法子。   想到这里,周胤就暗自感叹:人啊,为什么要生孩子!   可真难呀!   周夫人亲自安排好周胤的宵夜,这才回来和周胤说话。   周胤见夫人进来,便示意侍候的人出去,然后才道:“夫人,似锦和秦家老二的亲事,得快些定下来了。”   周夫人闻言,知道躲不过去了,便伸手握住周胤的手:“子承,今日韩夫人过来了,秦家托她先来试探一下咱们的口风,若是咱家应允,就要托她做这媒人。”   周胤没想到秦家也这么着急,当下扬眉道:“如此甚好,让人看个好日子,咱们和秦家就可以换庚帖合婚,把似锦和秦羽的亲事订下来了。”   周夫人猛地捏紧了周胤的手,艰难地开口道:“子承,秦家要求娶的是倩兮,不是似锦。”   周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皱着眉头道:“阿琳,你说什么?秦家求娶的是......倩兮?”   周夫人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周胤甩开周夫人的手,起身在明间里转了好几圈,这才看向周夫人:“秦夫人来时相看的不是似锦么?怎么会变成了倩兮了?”   周夫人怕丈夫误会自己从中作梗,忙解释道:“我也纳闷,觉得秦家这件事很不地道,已经拒绝了韩夫人。”   周胤冷笑一声,道:“怕是秦家又去打听了一下,得知似锦是庶出......罢了,既如此,我再重新给似锦相看一个好子弟,倩兮将来值得更好的人家,秦家以后不必再提。这件事到此为止。”   他最讨厌背信弃义的人了,看来这秦涟治家不过如此。   这件事计议已定,周胤回到罗汉床上坐下,见周夫人还看着自己,双目盈盈,心里一软,忙安抚道:“阿琳,我知道你,我没怀疑你,我只是气秦家人不讲信用。”   周夫人性格高傲,却最爱丈夫,听丈夫这样一说,眼泪都要出来了,忙掩饰道:“我去看着人在东暖阁摆饭。”   周胤见状,忙拉住了周夫人的手:“且等片刻。”   又吩咐叫了小丫鬟菡萏吩咐道:“你去兰庭一趟,让大姑娘去外书房等着我。”   待菡萏出去了,周胤这才道:“让人把宵夜摆在这里吧,你陪着我用。”   周夫人心里暖融融的,答了声“是”,叫了人进来安排了一番。   周似锦到了外书房,发现周胤不在,便自己在书架上找了一本书看了起来。   周胤用罢宵夜赶过来,见周似锦趴在他的书案上读书,心中喜欢,道:“似锦,你喜欢读书,爹爹很欣慰。”   周似锦把书阖上,单手支颐笑吟吟看向周胤:“爹爹,你到底想说什么,快点说吧!”   她爹爹可不是爱说废话的人。   周胤:“......”   看着明亮烛光中似锦天真可爱的笑脸,再想想秦家的背信弃义,周胤简直是心如刀割,垂下眼帘,笑了笑,道:“似锦,爹爹告诉你一件事,不过你得坚强一些。”   周似锦:“......爹爹你快说吧!”   周胤缓缓地把秦家求亲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然后道:“似锦,秦家家风不好,爹爹定会为你重新挑选一个家世清白的好儿郎,你放心!”   周似锦先是开心极了,特别想笑,忍笑忍得嘴唇都快抽抽了,接着想到倩兮前世就是嫁给秦羽的,忙笑着道:“爹爹,我估计秦家不是因为有嫡庶之见,而是秦羽看上的是倩兮,不是我,强扭的瓜不甜,何必勉强。”   “听说秦羽是皇太子伴读,那他自然也是您的学生了,他为人如何,您还能不知?若秦羽真是一个好儿郎,他又欢喜倩兮,您这样粗暴拒婚,岂不是有违天和?”   周胤没想到似锦这么能说,而且说得条理清晰句句在理,极有说服力。   他扶着脑袋“咝”了一声,道:“让爹爹再想想......”   周似锦想到以后秦羽的爹秦涟可是要做首辅的,何必要爹爹为了自己得罪未来首辅,忙道:“爹爹,我可听人说,工部侍郎秦涟,是一个大大的清官能吏,人品很好呢,这样的人家不结亲,您难道想要找忠顺伯府这样的亲家?”   周胤抬头打量着周似锦,忍不住笑了起来:“似锦,说吧,你说这么多,究竟打什么主意?”   女儿性格和他小时候挺像的,既敏感又理智,既冲动又善良,而且善于观察。   他拿十四岁时的自己设身处地想一下,大致能猜到似锦的心思。   不过他可比十四岁的似锦聪明有智慧多了,这孩子有点傻乎乎的。   周似锦笑容狡黠:“我嘛,天性善良,只要天下有情的人都能相聚,我就很开心了,不过——”   “不过什么?”周胤觉得似锦这个笑容莫名的有些熟悉,似乎刚在哪里看到过一样。   周似锦收敛笑意,做出垂头丧气的样子来,道:“我刚刚舍己为人,没有破坏倩兮的姻缘,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毕竟秦家看上的人不是我......”   周胤虽然知道女儿是在演戏,可是见她如此,心中还是难过,忙安慰道:“你放心,你的亲事有爹爹做主。”   周似锦忙道:“爹爹,我不想成亲,说过多少次了,您先忙倩兮的事吧,别管我了!”   周胤听了,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孩子不懂事,定是被许二姑娘给引诱了,须得赶紧给她定下亲事,断了她的念想。   不过十四五岁的孩子,最是容易冲动,此事得缓缓而行。   想到这里,周胤微微一笑,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然后转移了话题:“似锦,秦家之事,你受委屈了,想要爹爹怎么补偿你?”   周似锦从不和亲爹客气,当即道:“爹爹,我一听见有人要把我和‘嫁人’‘亲事’‘说亲’这三个词联系起来,就想干呕,想哕,瞧在我如此宽容善良识大体的份上,别再把我和这三个词联系起来了,好不好?爹爹,求您了!”   周胤:“......”   似锦这孩子,嘴里说没关系,到底还是被伤着了。   做爹爹的,还是得多操心闺女的亲事啊!   周胤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满口答应了,语气温柔:“似锦,我这几日不会再提起了。”   “爹爹,说话要算话,”周似锦心满意足,“对了,我的那七幅画呢?”   她来找爹爹,为的就是那七幅画。   周胤指了指屏风旁边那张花梨大理石大案:“在那儿呢!”   周似锦忙起身走过去,解开锦缎包裹,一一展开细看。   周胤见了,酸溜溜道:“不过几张赝品,也就你当宝了!”   周似锦一边检查,一边道:“爹爹,咱们虽是父女,可是亲归亲,贵重物品得分清,我还是得检查一遍。”   周胤端着茶盏走过去,喝了一口,探身看了看周似锦的手腕,见上面的勒痕已经看不到了,便问道:“小臂上的伤口已经好了?”   周似锦都忘记自己小臂上的勒痕了,专注地盯着画检查:“爹爹,你别转移我注意力好不好!”   周胤:“......”   他气得转身回书案那边坐下了。   周似锦检查完毕,发现一切照旧,乐滋滋辞谢父亲回去了。   周胤又处理了一下白日的书信拜帖,这才回了惠畅堂。   周夫人刚洗罢澡出来,听了周胤的话,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感叹道:“似锦这孩子可真是......光风霁月。”   若是有些心胸没那么宽广的女孩子,我的不成,你也别想成,索性大家一拍两散,谁知周似锦居然如此襟怀坦荡,她只能用“光风霁月”来形容了。   周胤道:“似锦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   又道:“秦家的事不要上赶着,等他们再来求吧!”   周夫人点了点头:“我明白。”   周胤明日的确有公务要忙,自去洗漱沐浴不提。   第二天上午,周似锦把给许凤鸣做的十二双白绫袜和给许凤鸣的信一起包好,请孙妈妈乘了家里的车送到狮子街安国公府。   她爹的三十岁生辰近在眼前,似锦想邀请许凤鸣那日过来玩。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午10点继续更新~   求收藏一下我的作者专栏,里面有好几篇预收文,《宠婢为后》完结后大家想看哪一本,告诉我一声,我会提前存稿滴~ 第三十三章 邀请   今日一大早周倩兮和周盼兮的女先生戴春琳就到了。   桃夭阁收拾得洁净整齐, 周倩兮和周盼兮开始上课了。   似锦自己不用上课, 见倩兮和盼兮上课, 还是很庆幸很开心的。   她见今日春风和暖, 阳光灿烂, 实在是个好天气,便开始整理自己的春装。   这一收拾, 似锦发现自己从去年到今年长高了不少, 去年春装如今都小了, 衣裙虽多, 却没几样能穿的, 便叫了顾勇媳妇进来,让她陪着春剑去外面选些衣料回来,预备自己动手做衣服。   似锦前脚把顾勇媳妇和春剑使出去, 舅母王夫人后脚就带着两个表姐王蕙和王菁来周府做客了。   王夫人是受了秦夫人的拜托来做说客的, 因此在惠畅堂明间坐下后,便笑着吩咐王蕙王菁:“我和你们姑母说话,你们在这里没趣, 去找姊妹们玩吧!”   王蕙去桃夭阁寻周倩兮和周盼兮,王菁则去兰庭寻周似锦了。   周似锦正在兰庭院子里,一边对着画板画庭院里的兰草,一边等去安国公府送信的孙妈妈的消息。   得知王菁来了, 她来不及去迎,忙从小板凳上起身道:“菁表姐,快请!”   王菁带着小丫鬟进了兰庭, 见周似锦穿着深蓝罩袍,手里还拿着炭笔起身相迎,忙走上前道:“似锦,你在画画么?”   似锦“嗯”了一声,道:“我想画这丛蕙兰。”   王菁也喜欢画画,凑过去看了看,道:“我爱画写意,用薄宣纸或者绢就行了。你画工笔,得用厚宣纸,你这宣纸可有点薄。”   似锦笑了:“家里如今没有厚宣纸,我先画着玩。”   王菁也是庶女,知道一般庶女吃穿用度能维持就不错了,若是再开口要什么画画用的薄宣纸厚宣纸头号排笔大南蟹爪的,未免就有些不识趣了,便点了点头,道:“我那里倒有些厚宣纸,明日我让人给你送来些。”   似锦侧首看她,笑容明媚:“谢谢菁表姐!”   又道:“菁表姐,我让人再准备一个画板,咱们一起画吧!”   王菁是真喜欢画画,也喜欢周似锦,也不客气,点了点头:“好。”   表姐妹两个便并排坐在小凳子上,一人对着一个画板,一个画蕙兰,一个画庭院西南角那两株老桂树,也不多说话,阳光灿烂,鸟鸣声声,很是和谐。   似锦正画得入迷,被她派到安国公府送信的孙妈妈回来了。   孙妈妈行罢礼,见王家的表姑娘也在,不由欲言又止。   似锦笑了:“妈妈,菁表姐不是外人,说吧!”   前世她就知道了,王菁嘴巴特别严,事情到了王菁这里,从耳朵进去,是绝对不会从嘴巴出来的。   孙妈妈也笑了,道:“大姑娘,安国公府的人说他家二姑娘和崇宁公主一起去城外的碧漪园别业了,康嬷嬷也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让我不必再等回信了。不过他们答应派人把包裹送到碧漪园别业给许二姑娘。”   似锦听了,心中略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就微笑起来:“我知道了。孙妈妈,辛苦您了。”   孙妈妈离开没多久,顾勇媳妇和春剑就回来了,后面跟着两个粗使婆子,抬着几匹绫罗绸缎。   素心收好这些绫罗绸缎,拿了些碎银子出来,当着粗使婆子的面给了韩勇媳妇:“拿去分了,给家里孩子买点心吃!”   王菁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待韩勇媳妇带着两个粗使婆子出去了,这才轻轻道:“这些绸缎都是你自己出银子买的?”   周似锦笑眯眯点了点头,解释道:“我去年到今年长太多了,以前的春装都没法穿了,得做几件,又用不着多少银子,何必去烦扰母亲。”   王菁很是理解,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让人觉得咱们事多。”   又问道:“怎么你们府里打赏都这么多?”   素心给那媳妇的几块碎银子,加起来差不多快五钱了。   似锦的月银也不过一个月十两银子,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打赏?   看来似锦在周家过得也很艰难呀!   似锦轻轻道:“媳妇婆子在府里都有各自的差使,让人家额外干活,若是不打赏,以后谁乐意去。”   她又身子左倾凑近王菁,低声道:“我银子不够用了,就去找我爹要。”   王菁不由也笑了:“看来大家都一样,我也是,有时实在短缺,就悄悄去找我爹要。”   想到方才那个妈妈说安国公府的许二姑娘没理似锦,而是陪着崇宁公主去城外玩了,王菁心里怜惜似锦“一片真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待似锦越发温柔了。   两人画着画,王菁说起了三月初八是自己的十五岁生日,王夫人要给她办及笄礼:“似锦,我也给你下个帖子吧!”   似锦最喜欢凑热闹,当即道:“好!”   又道:“我得好好想想,给你准备什么礼物。”   王菁不愿意她破费,笑吟吟道:“我喜欢画,你的这幅蕙兰画好裱了,送给我就行。”   似锦白了她一眼:“你以为我傻啊,哪有好友的及笄礼不送簪环首饰,送一幅画的?”   王菁喜欢她开朗风趣,也笑了起来:“随你,别太贵重就行。”   惠畅堂内周夫人正和嫂子王夫人说话。   王夫人是受秦夫人拜托专门来做说客的:“......秦夫人起初她的确看上的是你家大姑娘,可是你知道她的难处,她是继母,家里又是大奶奶管着中馈,她一向不管事的。”   “二公子原先答应得好好的,谁知突然就变了卦,似乎是那日在我家园子里瞧见了倩兮,一眼就相中了,然后就开始闹秦大人,秦大人拗不过儿子,秦夫人只得又托韩夫人来你这里试探,昨日又亲自去我家,托我今日来说。”   “二妹,要我说,秦家这诚意是够了,他家和你家门当户对,嫡子配嫡女,也算般配,更重要的是,秦家不兴纳妾纳婢那一套,秦大人都四十多了,房里一个人儿也没有,倩兮若是嫁过去,以后婆婆是继婆婆,家务事大嫂管着,小两口只管尊荣富贵就行......”   和秦家联姻的好处周夫人都知道,只是碍于先有了秦夫人相看周似锦的事,她不好立即答应,当下含含糊糊道:“再等等吧,等我们大姑娘的亲事定下来,再理会倩兮的亲事。”   王夫人得了这句话,便知自己这媒人做成功了,笑着拍了拍手:“那我和韩夫人就吃定你家的媒人酒了!”   午饭是一起在惠畅堂东暖阁用的。   用罢午饭,就连倩兮和盼兮也不用去上课了,女孩们都被留下陪周夫人和王夫人说话。   周似锦和王菁一起坐在北边的圈椅上,王蕙和周倩兮坐在南边的圈椅上,盼兮则挨着王夫人坐在罗汉床上,有的品茶,有的吃点心,有的玩弄衣带,都在听王夫人高谈阔论。   王夫人爱说爱笑,语速又快:“......三月三那日,皇后娘娘要在金明池行宫为皇太子选妃,我家蕙儿接到帖子了,我下午预备带她去一趟锦绣坊和琳琅阁,给她置办些衣服首饰。”   她说太多话了,有了口渴,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看向周夫人:“你家呢?不是说有爵位的人家和四品以上官员家十四岁到十六岁的未曾婚配的女儿,都可参选么?妹夫是正三品,你家也有符合要求的。”   “我家还没接着帖子呢,”周夫人不想当着姑娘们的面多提此事,转移了话题,“不是说大哥打算谋外放,如今有消息没有?”   王夫人闻言,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你大哥只会画画,哪里会管理地方,他自己踌躇满志,我却担心他去了只会纸上谈兵误了地方百姓。”   周夫人深以为然,特意顺着嫂子说话:“大哥呆在画院,吟诗作画,侍奉陛下,多么清贵,何必去那僻远州县受苦。”   这其实也是周胤的意思。   他这大舅子王令诚,画了一辈子画,一生只懂“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派到地方去,还不被属吏和幕僚坑死?还不把地方百姓坑死?   反正王老爷子做官时很能捞钱,王家家资丰饶,王令诚不如老老实实在画院呆着,做洪武帝的清客近臣,既有面子,又有里子。   周似锦在一边认真听着,想到前世王令诚也是一直在画院待诏这个位置上牢牢呆着,不由低下头笑了。   正在这时,小丫鬟进来禀报,说威远侯府的二公子过来给周大人和周夫人请安。   周夫人和王夫人相视一看,都有些惊讶。   王夫人道:“我记得表姐家的二公子浴泉是庶出吧?就算是给你和妹夫请安,为何不让世子沐泉过来?世子如今刚捐了监,有了监生身份,正该到妹夫面前走动走动了。”   如今正是吏部查考地方官员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官员要被罢黜,监生是有资格做官的,威远侯世子孙沐泉多到周府来走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得了个好差事。   周夫人知道自己嫂子一向心直口快,什么都敢往外说,忙咳嗽了一声,道:“请他进来吧!”   周似锦如今听到孙浴泉的名字就恶心,看到本人就更恶心了,忙起身道:“母亲,雪宝该晒晒太阳了,我抱了雪宝陪着姐妹们去后面园子里赏花去吧!”   雪宝是周夫人的爱猫,雪白冷艳,美貌动人,周似锦一直喜欢得很。   惠畅堂东夹道有一道小门,能直接通到后面园子里去,这时候她抱了猫出去,恰好能避开孙浴泉。   周夫人微笑颔首:“去吧!”   似锦这样识大体又懂事,真是让人省心。   王蕙却有些嫌周似锦多事,低声嘀咕道:“大家都是表兄妹,见一面又有什么,自己心里龌龊,看什么都龌龊。”   她上次见孙浴泉,简直是眼前一亮——这世上居然有这样的美少年,如冰雪雕成,清冷而俊丽。   如今天赐的好机会能再见面,她自然想要再见一见的。   周倩兮、周盼兮和王菁都没理会她,起身随着周似锦一起出了东暖阁。   王蕙不情不愿的,刚走出门,就哎哟了一声,说:“我脚崴了一下,脚踝有些疼,我不去玩了,你们自己去吧!”   孙浴泉年轻时是有名的美少年,很多闺秀都爱看他。   周似锦猜到王蕙是留下想看孙浴泉,也不拆穿,抱着雪宝与周倩兮、周盼兮和王菁从东夹道那个小门出去,到花园玩去了。   原来孙浴泉是来向周夫人请安,顺便请周胤看他写的文章的。   周夫人让他留下文章,然后道:“待你姨父回府,我就让人把你的文章给他送去,让他帮你看看。”   孙浴泉答了声“是”,向周夫人和王夫人行了礼,也不多话,恭谨地退了下去。   王夫人自己话多,倒是喜欢寡言的人,待孙浴泉下去了,便低声和周夫人说道:“表姐这庶子不是还未定亲么,你家大姑娘也没定亲,这孩子这么好看,你家大姑娘也不错,倒是可以亲上加亲——”   周夫人摇了摇头,道:“大姑娘的亲事自有我们老爷管,我做不得主。”   王夫人一听周胤要亲自管这件事,就不再提了。   王蕙从屏风后出来,恰巧听到了她母亲那句话,心里就不大痛快——她自己碍于身份,自然是不可能嫁孙浴泉的;可若是周似锦要嫁孙浴泉的话,她又觉得周似锦配不上孙浴泉。   等到周似锦等人从后面园子回来,王蕙和周似锦说话时语气就有些刺人,还故意当着众人面提起三月三金明池行宫的皇太子选妃盛会:“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也不是每个合乎要求的人都能接到请帖的。”   意思是周似锦明明合乎要求,却因庶出身份没有接到请帖。   大家都能听懂,却没人理会她。   周似锦也懒得搭理她,见王菁给她使眼色,便预备寻个理由带王菁回兰庭玩。   她刚要开口,大丫鬟水芝就进来向周夫人回禀:“夫人,崇宁公主派身边的管事女官拿了拜帖来了,说是要接大姑娘去城外的碧漪园别业玩耍!”   明间里一下子静了下来,众人都看向周似锦——周似锦什么时候成崇宁公主的座上客了?   周似锦却不意外,前世她和崇宁公主就莫名的投缘,崇宁公主常邀请她去公主府玩。   再说了,许凤鸣在碧漪园别业,接她过去,不是很正常吗?   周夫人当下道:“快请进来。”   王菁是知道许二姑娘如今也在碧漪园的,对着周似锦眨了眨眼睛,也为她开心——原来似锦与许二姑娘,并不是似锦剃头挑子一头热。 第三十四章 侍疾(1)   崇宁公主派来的女官是公主府的正五品管事女官叶韶红, 周夫人与王夫人都是认识的, 彼此厮见罢, 叶韶红便说明了来意。   周夫人当即答应了下来, 又让周似锦、周倩兮几个小姑娘过来见过叶韶红。   见周似锦也要屈膝行礼, 叶韶红忙起身扶起,笑吟吟道:“周姑娘太多礼了。”   又道:“公主殿下自从上次海棠花会一别, 一直惦念着姑娘, 今日见碧漪园玉兰花开得好, 就命我来接姑娘过去赏花。”   周似锦谦逊了几句, 双目盈盈看向周夫人。   周夫人含笑道:“你回去收拾一下, 不要让叶女官等太久。”   周似锦答了声“是”,自去收拾行李不提。   王菁的画画了一半还在兰庭,便跟着周似锦一起回去了。   进了兰庭, 见身边没了外人, 王菁笑眯眯道:“似锦,许二姑娘是不是也在碧漪园别业?”   周似锦点了点头,又叮嘱王菁:“别和别人提。”   叶女官方才只说是崇宁公主邀请, 提都没提许凤鸣,周似锦不知许凤鸣是什么用意,却下意识地绝口不提许凤鸣也在碧漪园。   王菁笑了:“放心吧,我不是话多的人。”   周似锦指挥着素心和春剑收拾行李。   王菁在一边陪着她, 实在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了,便问周似锦:“似锦,上次海棠花会我没去, 不过我听说许二姑娘特别美,美得跟天神似的,是不是真的呀?”   说到这个,周似锦就来劲了,先是欲扬先抑般叹了口气,接着道:“哎,她真的特别好看。”   又道:“她不化妆的话,小脸白皙细嫩,眉目俊秀之极;她若是化了妆,简直是绝了,换了个妆容,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却都特别美。她美到什么地步呢?就是美到我一个女的,还是她的闺中好友,常常见到她的,我还会看呆的地步......”   周似锦滔滔不绝地说着,一边说,一边搭配着摇头,感叹,还有手势。   王菁不由笑了,口中道:“果真这么美?那我有机会可要见识见识了。”   心里却在想:似锦可真是许二姑娘的崇拜者啊,都把许二姑娘当成神了。   周似锦已经很久没有机会向人大夸特夸许凤鸣了,一下子说了个尽兴,最后意犹未尽道:“二月初十我爹的生辰,她有可能过来,到时候我介绍你认识,让你亲眼见见她能好看到什么地步。”   王菁掩唇而笑:“好。那我可要等着了。”   心里却道:似锦这可真是“好友眼里出西施”,哪有人会好看到那种地步。   到了傍晚时分,周似锦扶着叶女官的手,登上了停在二门外的公主府的十锦檀香车。   马车在众女眷的目送中缓缓启动,向外驶去。   马车驶入碧漪园,又行驶了约莫一盏茶工夫,这才停了下来。   周似锦下了马车,发现外面暮色苍茫,眼前黛瓦粉墙月亮门,月亮门上方写着“玉堂春”三个字。   玉堂春是玉兰花的别名,这园子里应该种的是玉兰花。   叶女官正要引着周似锦和素心主仆进去,谁知月亮门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而近,紧接着崇宁公主一脸愁容在一个女官和四位个丫鬟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一见到立月亮门外的周似锦,崇宁公主当即转愁为喜,上前一步,握住了周似锦的手:“周姑娘,小凤凰病了,你快去看看他吧!”   周似锦一愣:许凤鸣怎么病了?   接着便想起了许凤鸣的体弱多病和生病时的难缠,忙道:“交给我吧!”   崇宁公主松了一口气,忙吩咐叶韶红:“你留在玉堂春照应,一切都听周姑娘吩咐。”   叶韶红答了声“是”。   崇宁公主快被许凤鸣给折磨疯了,如今周似锦来了,她可算是卸下了一个大包袱,当即浑身松快急急往外走,口中犹自道:“我先去歇歇,似锦这里拜托你了。”   周似锦见崇宁公主几乎算是落荒而逃,不禁笑了。   生病时的许凤鸣实在是个小恶魔,除了周似锦,换个人都受不了她。   画堂春内果真种了不少玉兰树,玉兰树还都在花期,树枝上挂了不少琉璃灯笼,莹洁灯光映照着晶莹玲珑的玉兰花,美得像是仙境。   周似锦这会儿没有赏景的心思,随着叶韶红分花拂柳,往画堂春深处疾步而行,终于到了一个精致的两层小楼前。   一进一楼,周似锦就听到巨大的黄花梨寿字龙纹屏风后传来许凤鸣的声音:“白又胖?”   声音低低的,听上去有些委屈,有些可怜巴巴,周似锦顾不得许凤鸣叫她绰号了,径直快步走了过去,却见屏风后是一张黄花梨木拔步床,锦帐挂起,床头小几上点着水晶灯,许凤鸣正在床上躺着,一双碧青凤眼正眼巴巴看着她,一向薄薄的眼皮有些浮肿:“白又胖,我好难受......”   此时的许凤鸣没有妆容,青丝散在雪白枕上,真是稚气又可怜。   周似锦一阵心疼,忙走过去俯身细看,见许凤鸣脸色苍白,唇色浅淡,很是憔悴,便道:“是不是老毛病?”   许凤鸣“嗯”了一声,眼睛湿漉漉的,小鹿般只是看着周似锦。   他幼时中过毒,直到如今体内还余毒未清,每次雨雪将至,他都会提前犯病,骨头疼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发烧没有?”周似锦正要抬手去摸许凤鸣的额头,想起自己还没用香胰子洗手,便把额头凑了过去,像小时候那样贴了上去,发现许凤鸣额头滚烫,知她发烧了,便低声问道:“有没有喝药?”   许凤鸣心虚地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周似锦一见便知她还没有喝药,当下便吩咐道:“把姑娘的药送来吧!”   待周似锦洗罢手,脱下外面的大衣服,一个俊秀白皙的青衣丫鬟用托盘端着药过来了。   周似锦认出这个青衣丫鬟上次在狮子街国公府见过,似乎是叫李青。   见托盘里既有药汤,又有蜂蜜水,还有一碟江南衣梅和一叠白绫帕子,很是齐备,周似锦接过托盘,含笑道:“好了,你先退下吧!”   接下来发生的事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到。   这个叫李青的丫鬟似乎有些不放心,眼睛看向躺在床上的许凤鸣。   许凤鸣也不愿外人在场,哑声道:“出去。”   李青忙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屏风后只剩下周似锦和许凤鸣了。   周似锦把托盘放在了床头小几上,卷起白绫袄的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腕来,然后在床头坐下,左手伸到许凤鸣颈下,一把把许凤鸣托了起来,右手伸过去把药碗端了过来,自己先尝了尝,觉得温度适宜,只是苦得很,接着便左手控住许凤鸣,右手端着药碗,对着许凤鸣的嘴便灌了下去。   许凤鸣早有心理准备,身体却依旧抗拒着挣扎着,不过周似锦熟能生巧,无论许凤鸣怎样反抗,她都能第一时间把许凤鸣的反抗镇压下去,很快就把一碗药汤全给灌了下去。   她都不用眼睛看,直接把空碗撂在了托盘上,伸手端了蜂蜜水过来,喂许凤鸣喝了一口,然后才拿了方白绫帕子,拭去了她唇角的褐色药汁。   许凤鸣干呕了好几声,又被周似锦喂了两口蜂蜜水。   他实在是太难受了,闭上眼睛,竭力忍耐着。   周似锦左臂环着许凤鸣,右手遮在许凤鸣眼睛上,轻轻哼着小调:“......月奶奶,黄巴巴,爹织布,娘纺花,娃哭哩,哄不下,买个烧饼哄娃娃。爹一口,娘一口,咬住娃娃哩手指头。爹卜拉,娘卜拉,卜拉哩娃娃笑哈哈......”   在周似锦低而婉转的哼唱声中,许凤鸣不知不觉睡着了。   周似锦一直待许凤鸣睡稳,这才轻手轻脚把她放回枕上,把锦帐放了下来,自己在屏风后的榻上坐了下来,等许凤鸣彻底入睡。   许凤鸣睡熟了,呼吸声轻而浅。   周似锦坐在榻上,听着对面床上许凤鸣熟悉的呼吸声,一时间恍若梦寐。   初到许凤鸣身边,她八岁,许凤鸣十岁。   她没爹没娘,许凤鸣与爹娘并不亲近。   那时她陪着许凤鸣在青龙山读书,冬天一下雪,夏天一下雨,许凤鸣就生病,一生病就闹腾个没完,只有她能制住许凤鸣,让许凤鸣把药给喝下去......   许凤鸣生病时难受,身上骨头疼,疼得睡不着,她就给许凤鸣唱娘亲给她唱的这个小调,哄许凤鸣睡觉。   其实,周似锦不到八岁就没了娘,只记得娘亲很温柔,别的都不记得了。   说句不怕脸大的话,周似锦觉得自己和许凤鸣算得上是相依为命,一直到她十四岁离开泽州......   周似锦觉得有些饿,便起身走到屏风外,见李青和另一个叫李涵的丫鬟在屏风外候着,便压低声音道:“姑娘已经睡着了。我有些饿,把晚饭送过来吧!”   李青答了声“是”,留下李涵答应,自己去取晚饭了。   许凤鸣醒来时,夜已经深了。   周似锦正在伸手摸她的额头看烧退没有,手一移开便看到了许凤鸣眼睛睁开了,顿时吓了一跳:“你醒啦,烧好像退了,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许凤鸣说了声“不要”,又道:“我饿了。”   许凤鸣可是难得主动要吃饭的,周似锦忙起身吩咐道:“李青,把粥送过来。”   见许凤鸣疑惑地看着她,周似锦解释道:“我让人给你准备了青菜瘦肉粥,你吃了也能增加些体力。”   许凤鸣一脸嫌弃:“青菜瘦肉粥又难看,又难吃,我不吃。”   周似锦没理她,走过去扶起许凤鸣,在她身后垫上白绫靠枕,让许凤鸣舒舒服服靠在那里。   听到脚步声,周似锦扭头去看,却原来是崇宁公主亲自用托盘端着一盖碗粥过来了。   一见公主莅临,周似锦马上变得恭谨知礼:“殿下,我来喂小凤凰吃粥吧!”   许凤鸣嫌弃地看了一眼绿莹莹的粥,评价道:“太难看了。”   周似锦当着崇宁公主的面,温柔得很:“你还在病中,这粥不好看,却好消化,而且有肉有菜有米,有利于增加体力。”   许凤鸣不吭声了。   周似锦用银汤匙舀了些粥,见冒着热气,觉得略有些热,便吹了几下,这才喂许凤鸣吃下。   许凤鸣满心满脸的不情愿,却也一口一口把这碗粥给吃完了。   崇宁公主旁观良久,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咦,小凤凰居然有这么乖的时候?   对了,这位周姑娘待小凤凰可真温柔体贴啊!   要知道,生病的小凤凰极难伺候,每每要闹到天怒人怨,堪称烦人精中的烦人精,却原来就吃周姑娘这温柔手段。   明日进宫,得去和母后说一说去。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一下我的完结文吧,《宠妾为后》《农门命妇》《妒后养成史》《南安太妃传》《妖后养成史》《农门一品妻》都是上过金榜的,有质量保证,可以去看看哟~   V章正分留言有红包~ 第三十五章 侍疾(2)   周似锦送崇宁公主离开。   傍晚时还是夕阳漫天的晴天, 这会儿却下起了雨, 雨有些大, 湿漉漉的地上落了许多白色的玉兰花花瓣, 星星点点的。   崇宁公主的随从女官和丫鬟拿着油纸伞在廊下候着。   崇宁公主照顾了许凤鸣半日, 就快要被他活活气死了,如今看着能够让许凤鸣喝药吃粥的周似锦, 简直如看救星, 挽着周似锦的手, 都有些情意绵绵了:“似锦, 下雨天, 留客天,这可是天留客,你就在这里住几日吧, 我舍不得你走。”   周似锦略觉得有些肉麻:前世崇宁公主没这样啊!   洗漱罢, 周似锦在屏风后的榻上睡下,觉得枕头柔软馨香,锦被厚实暖和, 真是舒服极了。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小鸡崽,你不要以为我老想着和你一起睡,和你睡一个屋子其实怪不方便的。”   许凤鸣没想到一向爱黏着他的周似锦还会嫌弃自己,有些好奇:“怎么不方便了?”   周似锦道:“我试过了, 不穿寝衣光溜溜睡挺舒服的,可是屋子里有你,我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许凤鸣默然片刻, 悻悻道:“就算屋子里有我,你也可以光溜溜睡。”   又嘀咕道:“又白又胖,有什么好看的......”   周似锦扑哧一声笑了:“不是我自卖自夸,虽然一般少年郎爱的都是你和我二妹倩兮这样高挑瘦削的姑娘,可是结亲的时候是少年郎做主么?不是,是少年郎他娘做主,当娘的见了我,都觉得有福气,所以我还是有些优势的。”   她想了想,伸手到胸前比了比,道:“起码我胸比你大啊,你的胸可真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凤鸣:“......哼!”   他似有不甘道:“你的胸......也没大到哪里去。”   周似锦得意洋洋道:“比你大。”   许凤鸣:“......”   他忽然觉得自己被白又胖带的有些傻了。   外面雨声滴答,隐隐还有不远处碧漪湖湖水的澎湃声。   周似锦想起自己这次来的目的,拉高锦被,让自己更暖和一些。   思索片刻,周似锦这才开口道:“小凤凰,我问过别人了,京城天气和泽州很像,也是冬天有雪,夏天多雨。落雪下雨时,你的病总是容易复发,这时候若是我在你身边,喂药喂粥,按摩肩背腿脚,岂不是有人照顾你了?”   许凤鸣没说话。   周似锦继续说服她:“而且我还有积蓄,不用你养活我。”   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不过你的儿女将来得为我送终,葬礼不用花太多银子,简简单单就好。”   一想到前世她的财产都落入孙浴泉和小刘氏之手,周似锦就恨得牙痒痒:“对了,我的遗产将来留给你的儿女。”   许凤鸣听着听着,觉得胸臆间一阵抽疼,难受得很,闷声道:“你才十四岁,说什么傻话。”   又道:“睡吧。”   周似锦从来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她嘀咕道:“这里不是有温泉么?等你病好了,我教你游泳去......”   许凤鸣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道:“白又胖,我会游泳。”   而且水性很好呢!   周似锦那边没有回应。   许凤鸣侧耳细听,听到了她绵长的呼吸声,知道周似锦又是瞬间入睡,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听着周似锦的呼吸声,他渐渐也睡着了。   周似锦睡醒后,屋子里光线黯淡,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她慌忙起身去看在对面拔步床上睡的许凤鸣。   许凤鸣果真又不见了,床上锦被叠得整整齐齐,雪白床单也没有一丝褶皱,好像不曾有人在这里睡过一样。   周似锦不由有些失落,不过转念一想,好像每次她和许凤鸣住一个屋子,早上醒来,屋子里都是只剩下她自己。   这样一想,周似锦又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   公主府的首席女官叶韶红带着几个丫鬟进来服侍。   盥洗梳妆罢,周似锦起身,随着叶韶红到了二楼暖阁。   二楼暖阁窗前的黄花梨木圆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   叶韶红请周似锦在黄花梨木圈椅上坐下,亲自为周似锦安放碗箸。   周似锦见圆桌上只摆着一双红箸,便问叶韶红:“叶女官,许二姑娘这会儿去哪里了?”   许凤鸣一定还没服药,也没用早饭。   叶韶红恭谨道:“周姑娘,许二姑娘有些事要处理,处理罢就回来了。”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不过周似锦前世就习惯了许凤鸣这样神出鬼没,不再多想,专心致志用起早饭来。   公主府的早饭甚是清淡美味,黄花梨木圆桌上摆了十六个精致的青瓷小碟子,盛放着各种荤素小菜,又有小小的馒头、包子、甜点,连粥都准备了好几种,很合似锦的胃口。   用罢早饭,周似锦闲来无事,便起身去外面散步。   外面雨已经停了,不过天气阴沉,四处潮湿黯淡,铺着青砖的庭院里虽然没有积水,却也湿漉漉的。   周似锦正趴在栏杆上仰首看庭院里的白玉兰,却听到一阵清脆的“啪嗒啪嗒”木屐声,抬头一看,却见到崇宁公主在女官丫鬟的簇拥下走了过来,身上披着大红锦缎斗篷,脚下却踩着一双木屐。   她微微一笑,走上前便要见礼:“给殿下请安!”   崇宁公主扶住了她,笑吟吟道:“小凤凰有事需要处理,我怕你寂寞,过来陪你。”   两人登楼去了二楼暖阁,围着窗前的黄花梨木圆桌坐了下来。   崇宁公主笑着问周似锦:“似锦,你喜欢玩什么?若是喜欢踢毽子什么的,我都可以陪你。”   小凤凰交代她,说周似锦喜动不喜静,因此崇宁公主特意这样问周似锦。   周似锦却知崇宁公主不好动,最爱做各种花翠,便道:“殿下,咱们做花翠玩,好不好?”   崇宁公主大喜,忙吩咐叶韶红:“去把我的皮箧拿过来。”   叶韶红很快就把皮箧拿来了。   崇宁公主打开皮箧让周似锦看。   皮箧分了好几层,每一层都有好几个小抽屉,有的抽屉里放的是一卷一卷的金丝银丝,有的抽屉里放的是一粒粒的珍珠,有的则放置着各色宝石,简直是宝光璀璨。   周似锦前世陪崇宁公主做过这个,因此看着崇宁公主演示了一遍,便可以自己做了。   崇宁公主见她手法甚是巧妙,便笑着道:“你既然会做,就给自己做一个呗,我看看你做的到底怎么样,我的这些零碎,你随意用。”   周似锦知道她大方,也不和她客气:“我看小凤凰耳朵上没有带耳坠子,我想用金丝和珍珠给她做一对耳坠。”   崇宁公主“啊”了一声,眼神复杂看着周似锦:“是么?我都没注意到呢!”   周似锦刚做好一对金丝耳坠子,听到许凤鸣的脚步声,忙起身推开窗子往下看,果真看到了戴着兜帽披着宝蓝披风的许凤鸣,忙招手道:“二姑娘,我在这里呢!”   许凤鸣带着李青和李涵正要上台阶,听到声音仰头一看,见是周似锦,便摆手示意了一下,很快也上楼来了。   周似锦起身,接过许凤鸣解下的披风,挂在了一边的衣架上,然后道:“我和公主殿下串珠花玩呢,你要不要看看?”   许凤鸣“唔”了一声,在周似锦右手边的圈椅上坐了下来。   周似锦见李青随侍在侧,忙道:“李青,你们姑娘的药汤可曾服用?早饭可曾用了?”   李青眼睛滴溜溜转,却不说话。   周似锦全都明白了,便吩咐道:“你去让人准备吧,等一下送到楼下床前的小几上。”   李青看向许凤鸣,见他面无表情,却也没反对,便答了声“是”,下去准备去了。   崇宁公主没想到许凤鸣居然会这么柔顺,看看面沉似水的许凤鸣,再看看若无其事的周似锦,压下惊诧,笑吟吟故意提醒周似锦道:“似锦,你的金丝耳坠子做好没有?”   周似锦这才想起自己给许凤鸣做的那对金丝耳坠,忙一手拎一个凑到许凤鸣面前让她看:“小凤凰,你看我给你做的耳坠,华贵却简洁,别有韵致,正适合你。”   许凤鸣顿时笑了起来,如春花乍放,明月朗照:“是很美,你自己戴吧!”   周似锦凑近她,去看她的耳垂,却发现许凤鸣的耳垂长时间不戴耳坠,耳洞都要长在一起了,便道:“这里有现成的细银丝,我给你通通耳洞,然后就能戴耳坠了。”   许凤鸣脸上的笑一点点消失。   周似锦又去看许凤鸣的脸,见她今日分明是妆扮过的模样,脸上薄薄施了一层粉,眉也描画过了,唇上涂了豆沙色的香膏,却更添丽色,便道:“今日你的妆容好漂亮,唇上香膏的颜色是豆沙色么?我还没用过这个颜色呢!”   许凤鸣笑微微起身道:“我怎么知道什么是豆沙色......”   他说着话,人却往楼梯那边移动——再不走,周似锦就要揪着他用细银丝通耳洞了。   周似锦早料到许凤鸣的动作,当即也跟了过去,路过崇宁公主时还特地小声解释道:“公主,我跟小凤凰下去,看着她喝药。”   崇宁公主坐在圆桌边看了一场大戏,眼睛亮晶晶:“不用管我,快去吧!”   过了片刻,崇宁公主拎着裙裾,轻手轻脚下了楼,原本想要到屏风后看一看周似锦如何说服小凤凰喝药,却被屏风前立着的李青和李涵拦住了。   她只得立在原处等着。   屏风后一点动静都没有,片刻后传来周似锦的声音:“好了,把早饭送过来,摆在楼上暖阁。”   这时候许凤鸣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满脸的不开心。   崇宁公主扫了一眼,就发现许凤鸣嘴上的香膏已经没了,不由惊讶地捂住了嘴:难道似锦是嘴对嘴喂药的?   她到底知不知道小凤凰是男的啊!   若是知道,倒也罢了,小两口挺会玩的。   若是不知,难道周似锦喜欢......女子?   想到第二个可能,崇宁公主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看向许凤鸣的眼神也充满了同情。   许凤鸣倒是没注意到,皱着眉头,抿着嘴,一脸的不开心,上楼用早饭去了。   崇宁公主实在是舍不得放弃这难得的看小凤凰吃瘪的机会,便也跟着周似锦上楼去了。   周似锦殷勤得很,自己不吃,却体贴地给许凤鸣按箸布菜,见有一小砂锅碧粥,一小砂锅鸭子肉粥,便道:“我给你盛一碗碧粳粥吧?”   许凤鸣皱着眉头:“太清淡了。”   周似锦依旧温柔:“鸭子肉粥呢?”   许凤鸣一点食欲都没有:“腻得慌。”   崇宁公主看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嗯,烦人的小凤凰还在,并没有离开嘛!   这时候许凤鸣抬眼看到了崇宁公主,当即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崇宁公主没法继续看戏了,笑着起身道:“那我走了。”   似锦送了崇宁回来,见许凤鸣面前放着半碗碧粳粥在吃,便没有再说什么。   许凤鸣用罢早饭,和周似锦披着披风,戴着兜帽去园子里赏玉兰花去了。   见身边侍候的人都离得远远的,周似锦这才低声道:“小凤凰,你方才对公主的态度,是不是不太对啊!”   许凤鸣扭头看向周似锦,眼神清澈纯净。   周似锦伸出手臂,挽着许凤鸣道:“小时候,咱们一起跟着和墨尘和先生读书,和先生讲《霍光传》,说了班固评价霍光的话,你还记得么?”   许凤鸣停住脚步,看向周似锦,清清楚楚背诵了出来:“霍光受襁褓之托,任汉室之寄,匡国家,安社稷,拥昭,立宣——”   “‘虽周公、阿衡何以加此’,”周似锦把剩下的那句话接着背诵了下来,“可是这样一位权倾天下,为大汉续命几十年的人物,却因纵容妻女的狂妄最后导致家族的覆亡,‘死才三年,宗族诛夷’。”   她仰首看许凤鸣:“小凤凰,崇宁公主虽然是你的表姐,却也是皇帝的女儿,你对她的态度,实在是有些不够尊重。”   安国公许继顺现在手握重兵,驻守西北边陲,雄踞一方,就连皇室公主也会让着他的女儿,可是一旦权力不在了呢?   前世周似锦可是经历过景和帝登基,一步步削弱西北许氏和西南苏氏,最终把军权全部抓在手中这个过程。   许氏还好,交还军权,阖家迁回京城,安享尊荣富贵,成了富贵闲人;苏家却是树倒猢狲散,子孙处死的处死,流放的流放,一朝败亡。   许凤鸣瞅了她一眼,低声道:“我知道了。”   周似锦见她愿意听自己的劝,心里怪舒服的,伸出胳膊想要搂许凤鸣,谁知许凤鸣个子比她高了不少,没搂成肩膀,就顺势把手放在了许凤鸣腰上,口中道:“你下午有没有空,有空的话陪我逛锦绣坊,好不好?”   她好不容易离开家一次,自然想要逛个够本了。   “不好。”许凤鸣不假思索,立即拒绝,却发现周似锦居然揽着自己的腰,当即拿开周似锦的手,大步流星向前走,“你不要老是这样腻着我。”   周似锦急急跟了上去:“女孩子在一起不就这样吗?我和王菁表姐一起去逛园子,我们俩还手拉手呢......”   “肉麻!”   “对了,二月初十我父亲生辰宴,你要不要去?”   “不去。”   “不去算了。”   傍晚时分,周胤亲自来接似锦回家。   要离开了,似锦颇有些依依不舍,非要和许凤鸣挤在一起坐着,握着她的手絮絮交代着:“......烧虽然退了,你还得按照大夫的安排,再服一天的汤药。以后待人谦逊些,不要老是怼人......”   许凤鸣背脊挺直坐在那里,忍耐着似锦的唠叨,可是听着听着觉得不对了,侧脸看向似锦。   似锦犹自不觉,还在唠唠叨叨:“......我自己在家怪没趣儿的,我爹老想着让我嫁人,他看上的人看不上我,看上我的人都是图我爹和我的嫁妆......”   许凤鸣心里有些酸楚,心道:白又胖这么好,别人怎么就发现不了呢?   想到看上周倩兮却看不上白又胖的秦羽,许凤鸣觉得秦羽真是白长了一双人眼。   周似锦平常在周府一直谨言慎行,难得有机会一吐心声:“小凤凰,可我真的不想嫁人,我一想到要成亲,就觉得好恶心,凭什么我要带着嫁妆嫁过去,我自己养我自己,还要给他纳妾,还要照顾他的妾室和妾室生的崽子们?”   许凤鸣原本对大周一夫一妻多妾制的婚姻制度没什么感觉的,可是听似锦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这制度太不合理了。   似锦继续倾诉:“我这么有钱,我可以不嫁人啊,我自己置办个宅子,养一群美少年,我也不怎么他们,我就看着养眼,多好!”   许凤鸣再也听不下去了:“周似锦你可真敢想啊,我还没这么想呢!”   周似锦贴着许凤鸣,笑嘻嘻道:“那你养一堆美少年,我看也行啊!”   许凤鸣:“......”   他好不容易生发出的一点离情别绪被周似锦这么一搅,全没了,拽了周似锦起来,满腔的不耐烦:“快走吧,你爹在外面等急了。”   周似锦就是想缠着许凤鸣,赖着许凤鸣,被许凤鸣如此对待,也丝毫不觉得生气,嘻嘻哈哈道:“小凤凰,二月初十我爹生日,你记得过来!”   许凤鸣:“不去。”   待出了画堂春的月亮门,看到了等在外面的素心和孙妈妈,周似锦又变回标准的大家闺秀,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合乎标准。   孙妈妈屈膝行了个礼,道:“大姑娘,老爷在外面和驸马说话,咱们这会儿出去时间正好。”   周似锦微微颔首,忍不住又回头去看。   月亮门内花木葱茏,楼宇深深,她根本看不到许凤鸣。   周似锦深吸一口气:“咱们走吧!”   崇宁公主正带了人在不远处等着,见周似锦过来,笑吟吟迎上来,挽了似锦的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似锦,三月三上巳节,咱们再见面吧!”   周似锦想起三月三上巳节皇太子要在金明池行宫选妃,到时候崇宁公主怕是没时间见她,便嫣然一笑:“那我倒要看看公主殿下那日有没有时间见我了。”   崇宁公主抿着嘴笑,却不多说,挽着周似锦漫步走在绿意盎然的长廊之中。   周胤正和驸马许雁回立在宝瓶门外说话,见崇宁公主携了似锦出来,当下上前给公主行礼。   行罢礼,他又看向似锦,见似锦白里透红气色挺好,当下放下心来,和驸马许雁回及崇宁公主拱手作别。   在马车上坐定之后,周似锦身子靠在贴了浅绿绸的车壁上,眼睛酸酸的。   或许是因为前世十一年的分离,她和许凤鸣每一次的相聚,对她来说,都像是最后一场狂欢。   周似锦乘坐的朱轮华盖车和孙妈妈素心乘坐的黑漆平头车驶入周府时,已是掌灯时分,周府处处灯火通明。   马车在内院门外停了下来。   周似锦扶着素心的手下了马车。   周胤正要走过来和似锦说话,却见孙妈妈指挥着粗使婆子从车上卸箱笼,当下问道:“这是什么?”   孙妈妈笑着道:“老爷,这是许二姑娘送给咱们大姑娘的,也没说是什么,让人直接装车上了,朱轮华盖车上装了两箱,黑漆平头车装了两箱,整整四箱。”   周胤看着婆子们卸下的齐齐整整四个樟木箱,简直无语了:用樟木箱盛放礼物,这是要嫁女?这位许二姑娘难道把自己当似锦的爹了?   似锦走了过来:“爹爹,不管是什么,咱们先抬回去再说吧!”   这里毕竟是大门口,到底不方便。   兰庭正房明间内烛台高烧,亮堂堂的。   四个樟木箱全都打开了,一个里面装的是各种精致的玩器摆件,一个里面装的是各种胭脂水粉和珠宝首饰,还有两个箱子里全是一套套锦绣衣裙。   周胤简直无语了:这可真是嫁妆配置啊!   许二姑娘和似锦果真有些不对劲儿,得赶紧张罗似锦的亲事了。   他毕竟是官场上呆久的人,心里波涛汹涌,面上却温和慈爱:“似锦,明日我让人置办些礼物,让孙妈妈送到国公府做谢礼。”   周似锦也没想到许凤鸣还留了这一手,这会儿还在吃惊呢,听了父亲的话,当下答了声“是”。   看着懵懵懂懂的似锦,周胤简直痛心疾首,又不能表现出来,抬手摸了摸似锦的脑袋,转身离开了。 第三十六章 寿宴(1)   似锦原本要宽去外面衣服, 转念想到自己起码得去周夫人那里请个安, 便走过去看楠木箱里的东西, 打算挑几样做礼物。   春剑在一边道:“姑娘, 今日上午王学士府的菁姑娘使了婆子过来, 给您送来了一大卷厚宣纸和一盒子颜料,我先放在西暗间书房了。”   似锦笑着点了点头——王菁待她的好, 她心里都明白。   她大略看了看这四个楠木箱里的东西, 重点看了那箱各种胭脂水粉和珠宝首饰。   见那些胭脂水粉香膏全是宫造的, 周似锦不禁吃了一惊:全是宫造的, 应是许皇后赐给许凤鸣的, 她怎么全给我了?这也太多了吧?   想到许凤鸣待她总是大方得很,什么都给她,似锦心里暖暖的。   她亲自挑选了几样胭脂水粉香膏香露, 先拿了出来, 预备送给王菁和倩兮盼兮。   想起周夫人喜欢莲花,周似锦又挑选出一瓶宫造的青莲花露,然后吩咐道:“幽客跟着我去惠畅堂给夫人请安, 素心春剑你们两个把这四个樟木箱都锁好收起来,明天再理。”   素心春剑齐齐答应了一声。   这会儿天已经黑透了,寒气也下来了,比白日要冷不少。   小丫鬟幽客打着灯笼走在前面, 似锦想着心事走在后面。   想到许凤鸣居然不声不响命人往她的车上装了四个樟木箱,周似锦不禁笑了起来——小鸡崽可真是嘴硬啊,和她说话时, 一口一个“不”,谁知私下里竟这样体贴。   周似锦如今住在周府,虽然不缺钱,可是不能随意出门,一换季,衣服还是有些短缺。   倩兮和盼兮还可以撒娇,让周夫人请锦绣坊的人上门订做,似锦却只能自己想办法。   还有胭脂水粉,倩兮和盼兮都是从周夫人那里得的内造的,她的都是让孙妈妈去外面买的,孙妈妈是守寡的人,哪里懂这些,有些似锦只能将就着自己做了。   不过似锦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周夫人又不是她亲娘,嫡母能做到像周夫人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人只要不宽以待己严以律人,会活得更开心更快乐。   周似锦觉得自己前世就是太严以律己,严以待人,总想着自己付出了,别人也得对自己好,因此才活得那么累。   周夫人接过周似锦奉上的青莲花露,拔开塞子闻了闻,只觉得青莲芬芳扑鼻而来,很是沁人心脾,喜欢得很,一向端庄自持的脸也漾出了笑意来:“这是宫造的青莲花露,因为宫造局的产量太少,所以后宫的娘娘们都不一定能得到呢,似锦,你这是从哪儿得的?”   周似锦笑得腼腆:“母亲,这是许二姑娘送我的,我想着母亲素爱莲花,就特地送来给母亲了。”   周夫人听了,心里也欢喜,道:“你有心了,多谢你。”   周似锦笑眯眯屈膝褔了福,又道:“母亲,太晚了,我回去了。”   周夫人温声道:“天太黑,走路小心一些。”   周似锦接收到了周夫人难得释放的温情,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一进兰庭,似锦就觉得里面热闹得很,心道:不会是倩兮和盼兮过来了吧?   这时候春剑迎了出来:“姑娘,二姑娘和三姑娘来看你了。”   似锦顿时笑了起来,加快脚步道:“我也正想去看她们呢!”   得知似锦回来,倩兮和盼兮迎了出来:“姐姐!”   似锦快步登上台阶:“我走了这两日,你们两个小妮子有没有想我呀?”   倩兮笑了,道:“自然是想姐姐了。”   盼兮淘气,道:“我没想你,只是妒忌你,我们俩被戴先生逼着读书写字练琴,你却在碧漪园泡温泉赏美景,一想到这个,我的心就如同浸在醋汁子里一般,都快酸死了!”   姐妹三人笑着一起进了东暗间,倩兮和盼兮在窗前榻上坐了下来,似锦则在素心和春剑的服侍下宽去外面的娇绿缎面褙子,又洗了手,这才在妆台前摆着的绣墩上坐下,和倩兮盼兮说话。   盼兮还惦记着要认识许凤鸣,急急问似锦:“姐姐,你上次去狮子街国公府,和许二姑娘说我想认识她没有?”   “说了,”似锦笑嘻嘻道,“可她说不想搭理小妮子。”   “你才是小妮子呢!”盼兮撅着嘴,“反正她总会来瞧你的吧?哪一天她来了,我就借口寻你借东西,过来瞧瞧她,她能把我给赶出去?有姐姐你在,她可得投鼠忌器。”   似锦反应很快:“哦,你是小老鼠呀!”   盼兮:“你才是小老鼠,我是器......不对,我还真是小老鼠......”   倩兮看她俩斗嘴,在一边笑得手里的茶盏都没法端稳了,只得放回了手边的鸡翅木小几上。   似锦笑得受不了,吩咐素心:“把我给倩兮和盼兮准备的东西拿过来。”   素心很快就用托盘送了几样东西进来,摆在了妆台上。   似锦招呼倩兮盼兮:“过来一人选两样。”   妆台旁是一座莲花枝型灯,几个蜡烛同时点着,妆台前极为亮堂。   倩兮和盼兮一起过去,发现托盘里放着几瓶宫造香露和两对耳环。   倩兮喜欢梅花,选了素梅香露,盼兮则选了桂花香露。   似锦拿起两对耳环让她们看:“这是我和崇宁公主一起做的,你们若是不嫌弃,一人选一对吧!”   倩兮笑了,道:“姐姐,我和盼兮老是偏你的东西,若再挑三拣四,那可真是尴尬人了。”   她让盼兮先选。   盼兮知道两个姐姐都不和她虚让,便选了一对细银丝串的珍珠耳坠。   倩兮便拿了剩下的那对细金丝串的赤金梅花耳坠。   似锦撩起散发让她们看自己的耳朵:“你们俩戴的是我做的,我戴的这对是崇宁公主做的,你们看,是不是很好看!”   倩兮和盼兮凑过去看,原来是一对银丝穿的泪滴形状的翡翠耳坠,都笑了。   盼兮故意道:“还是姐姐这个好看,我们的不好看。”   姐妹们笑闹了一阵子,待孙妈妈给似锦送了宵夜过来,又一起用了宵夜,看夜已深了,这才各自散了。   第二天上午,似锦让韩勇媳妇往王学士府跑一趟腿,把自己精心挑选出来的一件首饰和一瓶玉兰花香露给王菁送了过去。   她带着春剑和素心把四个樟木箱里的物品都整理了一遍,然后拿了两枚金马镫戒指,给了春剑和素心一人一枚。   院子里的四个小丫鬟国色、幽客、幽兰和香祖,似锦一人赏了她们一对自己在国公府时戴的银镯子。   转眼就到了二月初十。   这日不是休沐日,周胤特地请了一天的假,专门在家过生日。   这次生辰周胤不愿大办,因此只请了几个关系好的同僚和同科进士,另外就是常来常往的几个门生,再就是王学士府和忠顺伯府的子弟了。   周夫人已经准备了一段时间了,处处都很妥当,男客都在外书房,女客则在后花园望花楼。   似锦和倩兮盼兮得帮着周夫人待客,因此一大早就盛装打扮,随着周夫人去迎客了。   王夫人这次还是带了王蕙和王菁过来。   似锦随着周夫人上前迎接,王菁对着她眨了眨眼睛,然后笑盈盈指了指自己的发髻。   她的发髻上簪着一支宝光灿烂的嵌宝石蝶恋花金簪,正是似锦赠送给她的。   似锦不由也笑了,雪白脸颊上小梨涡都笑出来了。   王蕙还以为似锦在对着自己笑,“哼”了一声,昂首挺胸随着接引丫鬟进了二门。   忠顺伯夫人带着蒋瑜和蒋珠也来了。   似锦定睛一看,发现蒋瑛也跟在蒋瑜和蒋珠后面,不禁挑了挑眉——蒋珠还真厉害,居然还没被忠顺伯夫人给当做弃子。   迎罢客人,周夫人带着三个女儿回去陪客。   似锦其实知道许凤鸣说不来,定是真的不来,却一直抱着万一的希望,谁知一拨又一拨的女眷前来,却都不是许凤鸣,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失落。   这次女眷并不多,还是夫人太太奶奶们聚在一起,未婚的姑娘们聚在一起。   周似锦特地叮嘱过安排座位的大丫鬟芙蕖,因此她避开了忠顺伯府的那几个姊妹,和王菁坐在一起,她们同桌的是礼部尚书韩志云的女儿和侄女,都不是多事的人,倒是省心很多。   周夫人怕请戏班过来不安全,因此请了四位京城有名的歌妓来弹唱曲子,众女眷吃酒听曲,倒也开心。   王菁悄声问似锦:“你去碧漪园,见到那个谁......没有?”   周似锦知道她说的是许凤鸣,不由自主弯起嘴角笑了,低声道:“见到了。”   又轻轻道:“我送你的那支簪子,便是她送我的,我借花献佛,转赠给你,做你的及笄礼。”   许凤鸣给她太多首饰了,似锦根本戴不过来。   前世王菁的及笄礼她也去了,当时正宾给王菁插笄,用的是王夫人当年的旧金簪,式样老,而且也没有重新炸一炸,显得有些陈旧,女孩子们私下里都在议论。   后来似锦和王菁成了好友,就很遗憾自己没有提前送王菁一个好簪子。   如今重活一世,她正好可以弥补前世的遗憾了。   王菁自是知道似锦心意,鼻子一阵酸楚,眼睛也湿润了,她低下头缓了缓,过了一会儿方道:“似锦,我请你做我及笄礼的赞者,好不好?”   按照大周的礼俗,女孩子的及笄礼需要一个有德行的女性长辈做正宾,为及笄者插笄;需要一个司者,为及笄的人托盘;还需要一个赞者,协助正宾行礼。   似锦满心欢喜搂住她:“我正要毛遂自荐呢,谁知你竟先开口了。”   王菁又问起了许凤鸣:“今日姑父三十岁整寿,你约许二姑娘没有?”   似锦轻轻道:“我口头约她了,不过她有事要忙,不肯来。”   这时候邻桌的王蕙扭头看过来,道:“周似锦,上次崇宁公主接你去碧漪园,到底是为了什么?”   王蕙声音不小,周围几个桌子的姑娘们基本都听到了,都好奇地看向周似锦:   崇宁公主居然请这位庶出的周大姑娘去碧漪园了?   崇宁公主到底为何请周大姑娘过去?   其中顶数蒋瑜和蒋珠最震惊,蒋瑜还好,心里再怎样,面上也是斯文贞静的,倒是蒋珠,傲气惯了,丝毫不肯掩饰,大声道:“哟,周似锦,你可真能钻营啊,居然巴结上崇宁公主了!”   周似锦背脊挺直,笑容灿烂,双目晶莹看向王蕙:“蕙表姐,崇宁公主接我过去,是让我帮她串珠花呢!”   她故意抬手虚虚抚了抚发髻:“我发髻上插戴的这支翡翠簪子,就是公主殿下赏我的。”   王菁配合默契:“咦,我记得你戴的翡翠耳坠,也是公主殿下赏的?”   在座女孩子们都以为周似锦起码会假做谦虚实则炫耀,谁知她竟然赤=裸裸炫耀出来,反倒没那么讨厌,甚至有些可爱了,大家都笑了起来。   其中韩尚书府的两个姑娘都鼓起掌来,其中韩三姑娘最是快言快语,笑道:“大姐姐,让我看看公主殿下给你的翡翠簪,好沾沾喜气。”   似锦笑盈盈拔下那支翡翠簪,递给了韩三姑娘:“看吧!”   一时之间欢声笑语,热闹得很。   正在这时,王妈妈快步走了进来,因为走得太急,被门槛绊了一下,发髻都有些散了:“夫人,夫人,皇太子殿下到了!皇太子殿下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漠漠对手指碎碎念:读者小可爱,求收藏~求订阅~求评论~ 第三十七章 寿宴(2)   望花楼内瞬间静了下来, 就连那四个弹唱姐儿也都停下了琴筝琵琶, 都看向王妈妈。   王妈妈脸有些红, 眼睛发亮, 还有些气喘:“夫人, 皇太子殿下,来给咱们老爷贺寿了!”   众女眷都目光灼灼看向周夫人——皇太子给臣子贺寿, 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啊!   再说了, 皇太子极少露面, 女眷们也都想瞻仰一下皇太子的丰姿, 回去好做谈资。   周夫人先喜后惊, 喜的是皇太子亲临周府贺寿,这是天大的荣耀;惊的是后宫朝堂夺嫡之争早已开启,而周胤一直未曾明确站队, 皇太子这一来, 是不是要逼周胤做出选择?   虽然心中千回百转,周夫人却依旧维持着贵妇的风仪,眼神沉静, 声音平稳,吩咐王妈妈:“你去问一下老爷,女眷需不需要给皇太子请安。”   王妈妈定了定神,一颗狂跳的心渐渐也稳了下来, 答了声“是”,慢慢退了下去。   周夫人含笑吩咐弹唱的歌妓:“好了,继续吧!”   琴筝之声铮铮响起, 歌妓轻摇罗袖,摆动鲛绡,继续唱曲:“想当初,相逢在瑶台......”   女眷也开始说起话来,只是声音压低了许多。   和周似锦同桌的韩三姑娘问周似锦:“周大姑娘,你见过皇太子没有?”   周似锦摇了摇头,道:“我去年冬天才从泽州过来,还没见过皇太子呢!”   前世她倒是见过做了皇帝的皇太子林岐。   大约是表兄妹的关系,景和帝长得与许凤鸣挺像的,只是一个是男子,一个是女子,好像也没什么可比性。   韩三姑娘用鲛绡捂着嘴,轻轻道:“我听家父说,皇太子身子有些弱,长得特别清俊,性格也好。”   同桌的韩五姑娘想必早听过这样的话了,只是笑,不说话。   王菁却是第一次得知,瞪大了眼睛:“殿下的身子真的弱么?那庆王——”   周似锦伸手在桌下,轻轻拉了王菁一下。   王菁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心思急转,当即改为:“那真实情形还不知如何呢!”   韩三姑娘和韩五姑娘是厚道人,都明白王菁是想说皇太子体弱,庆王是不是虎视眈眈,见她及时改口,便都装作没听出来,又把话题转到了三月三金明池行宫的皇太子选妃一事上。   周似锦听了片刻,这才想起韩三姑娘的父亲是礼部尚书韩志云,韩五姑娘的父亲是青州巡抚韩志鹏,她们两个都符合皇太子选妃的条件,不由微笑,心道:韩家这两个姑娘生得端庄秀丽,性格温厚,家世清贵,倒是太子妃的理想人选。   想到这里,周似锦看向周夫人,见她虽然带着笑,却分明忧思重重,便猜到周夫人是在担忧周胤在夺嫡之争中的站队问题。   前世周胤并没有做皇太子的老师,因此也没有今日这一出,周似锦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但她能肯定的是,皇太子林岐一定会登基为帝。   因为景和帝实在是太太太厉害了,他不显山不露水,一步步坚定地向着自己的目标往前走,把所有阻拦他的势力或碾压,或拨开,把大周立国百年的痼疾一个个解决,军=权全部收回手中。   周似锦虽然去的早,但她到了现在依旧坚信,景和帝一定会成为青史留名的伟大君主。   王妈妈一去不回,周夫人渐渐有些焦躁起来,神情也有些显露出来,藏在衣袖中的手不停地绞着手帕。   正在这时,她听到旁边有人说:“母亲,我陪您去后房换衣服匀脸吧!”   周夫人抬头一看,原来是周似锦,周似锦双目莹澈看着她,眼睛纯净平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周夫人正需要人支撑一下,便微微颔首,扶着周似锦起身,去了后房。   周似锦示意芙蕖在外守着,自己陪着周夫人进了里间。   待周夫人在绣墩上坐定,周似锦净了手,取了粉盒香膏等物,一边为周夫人匀脸补妆,一边用极轻的声音道:“母亲,我曾听父亲说起过皇太子性情坚毅,聪明睿智,乃不世出的雄杰。父亲还说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周夫人其实极聪明的,只是今日之事涉及到了周氏家族和她背后的王氏家族的盛衰存亡,因此才紧张,如今听周似锦这么一说,她整个人慢慢轻松了下来。   是啊,周胤既然做了皇太子的老师,那就已经做出了选择,她何必自寻烦恼地担忧呢!   想到这里,周夫人抬眼看向周似锦,眼中多了些赞赏:“似锦,你是个好孩子。”   周似锦嫣然一笑,道:“母亲,我再给您涂些香膏吧,这样精神些。”   她从来都是中年妇女之友,前世嫁到威远侯府,孙浴泉的嫡母威远侯太夫人不喜欢庶子孙浴泉,却很喜欢她。   威远侯孙沐泉去世后,一直是周似锦在服侍缠绵病榻的太夫人。   为了孙浴泉能够承爵,周似锦可真是尽心尽力了。   前世之事一闪而过,周似锦觉得恶心,忙摇了摇头,把往事甩开。   既然重活一次,就不要沉溺往事之中,要向前看,要开心快乐。   此时周胤正陪着林岐在外书房里说话。   外书房四周围了一圈青衣侍卫。   这些青衣侍卫虽然未穿甲胄,却都带着御赐雁翎刀,把整个外书房围得铁桶也似,没有人敢靠近半步。   林岐穿着杏黄圆领春袍,腰围玉带,脚蹬粉底皂靴,背着手在书房内四处走动,原本细长的凤眼因为好奇瞪得圆溜溜的,口中不停地提问:   “先生,这是什么花?”   “这本书我怎么没见过?”   “这幅画是谁画的?题名‘繁花似锦’,没听说过哪位书画名家号为繁花似锦啊!”   “这个坐垫很漂亮啊,绣的是兰草么?”   “......”   周胤看着今日格外青春朝气的林岐,不由自主笑了,却耐心地解释着:   “这是吊兰的花。”   “这书是坊间印刷的话本,讲述的是民间男女相爱的故事,过于朴野,宫中自然没有。”   “这幅画是小女习作,题名里有小女闺名。”   “这坐垫是小女所绣,绣的正是兰草。”   林岐扭头看了周胤一眼,凤眼亮晶晶:“先生,这幅画——”   “这幅画我很喜欢,恕不赠送殿下。”周胤知道林岐的促狭,猜到他要逗自己,因此不等林岐开口,就先拒绝了。   林岐长长“哦”了一声,又去看书架上的书去了。   周胤不再管他,自顾自在茶案后坐下,亲自为林岐烹水沏茶。   林岐发现周胤这里真的有好多海内孤本珍本,兴致勃勃选了好几本,正要继续挑选,却听到周胤道:“殿下,来尝尝微臣为您沏的茶。那些书就在那里,您随时都可以过来取阅,不急在今日。”   林岐答应了一声,果真走了过来。   他原本预备在林岐对面的黄花梨榻上坐下,却发现没有坐垫,便直接问周胤:“先生,这里的坐垫呢?”   茶香袅袅,周胤微笑不语。   茶案对面本来是没有坐垫的,前些日子似锦送来了两个坐垫,一个给了他,另一个收了起来,似锦过来时才取出自坐。   林岐何等聪慧,从周胤的反应里推测出真的还有一个坐垫,便道:“先生,我可要自己找了!”   周胤实在是太喜欢这个孩子了,根本不忍心拒绝他,便道:“是在下长女家常用的......”   林岐一听,眼睛亮了一下,笑容更加可爱:“咦?在哪里呢?我自己找出来吧!”   他装模作样动找找,西找找,然后飞快地拉开茶案旁边的柜子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崭新的锦垫,举了起来,笑容灿烂献宝:“先生,我找到了!”   白又胖的性格他最清楚,她那么懒,一定会把锦垫放在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因此一定在这个柜子的抽屉里。   周胤不禁笑了起来——林岐实在是个小机灵鬼!   林岐坐在绵软厚实的锦垫上,端起茶盏尝了尝,心道:白又胖待她自己可真好,这锦垫坐着还挺舒服。   周胤陪着林岐饮了一盏茶,放下茶盏,看向林岐:“殿下,您这次来,是为了地方官查考之事么?”   林岐微微一笑,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张长长的纸条,放在了茶案上:“先生,您自己斟酌就是,若是能用我的人,我还是很开心的。”   他务必要抓紧时间在地方安插自己的势力,最快的法子,就是借助吏部侍郎周胤的手。   吏部这些年都没有尚书,侍郎周胤一直摄理尚书一职,整个吏部被周胤牢牢掌握,由周胤来进行此事,是最快最有效的。   周胤毫不犹疑取过纸条展开,飞速看了一遍,确定把名单和履历牢记在心了,便当着林岐的面,把纸条凑近红泥小炉的火焰,看着纸条一点点燃烧化为灰烬,把剩余的部分也扔进了火焰中。   他既然决定支持林岐,就不会再首鼠两端。   林岐知道周胤会答应,却没想到周胤居然这样容易就答应了,他原本还准备着一长篇劝说的话呢,如今都没了用武之地。   周胤抬头看林岐,见他注视着红泥小炉,犹带稚气的脸上显现出怅然之意,当下笑了:“殿下这是觉得微臣答应得太快了么?要不,微臣再矜持矜持,和殿下提一些要求,比如请殿下迎娶微臣女儿为太子妃?”   “先生的长女么?”林岐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愿意。”   说罢,林岐悚然而惊:我这是怎么了?   见林岐说完“我愿意”,俊秀的小脸都白了,嘴唇紧紧抿着,周胤当即笑了:“微臣开玩笑呢,小女的终身,微臣早有安排。”   林岐定了定神:“不知先生打算怎样安排......令长女的终身?” 第三十八章 赐婚   周胤伸手端起碧瓷茶壶, 为林岐斟满, 这才道:“如今京城正是会试之日, 微臣又不想女儿远嫁......”   林岐瞬间懂了。   “如今京城正是会试之日”——周胤想在新科进士中挑选一个女婿。   “微臣又不想女儿远嫁”——新科进士中, 只有最优秀的进士才能够进入翰林院, 能留在京城,因此周胤是想选一个翰林做女婿。   而大周朝素有“非进士不入翰林, 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规矩, 因此周胤对白又胖的未来夫婿, 要求还是挺高的。   周胤这想法和林岐不谋而合。   这次入京参加会试的各州县举人中最优秀的那几位, 林岐这几日私下里都会过了, 而且把未有婚约未曾成亲的都遴选了出来,此时他一个个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一遍思忖, 一边缓缓道:“闽州的举人陈友伦, 嗜甜,饮食上怕是与令爱不合;蜀州的举人赵青林,身高估计和令爱仿佛;肃州的举人王景伦, 虽然未曾订婚,可他今年都二十八岁了,对十四岁的令爱来说,王景伦太老了;苏州的举人范真, 长相俊美,举止温柔,却又怕令爱这北地女儿欣赏不来......”   周胤目瞪口呆:殿下您这是怎么了?你是我闺女的爹, 还是我是我闺女的爹?   我还打算等殿试结果出来再进行谋划,殿下您却已经跑去相看女婿了?   林岐说完,皱着眉头低首思索,总觉得适合白又胖的男子实在是难找,最后叹了口气道:“令爱才十四岁,年纪尚小,其实不必着急。与其盲婚盲嫁,不如好好相看,细细打听,寻到合适之人再嫁。”   说罢,他抬头看周胤,这才发现周胤神情微妙看着自己,略一回想,也发现自己有些忘形了,当即补救:“喔唷,我还真是‘忧先生之忧而忧’了!哈哈!”   周胤暂时收起心里的疑惑,娓娓道来:“殿下有所不知,微臣长女是庶出,不敢高攀翰林,想的是在一般进士中选择一位合适的,若是彼此愿意,亲事成就,微臣就想法子把未来女婿安排在京畿的祥符、开封等县做个知县,这样即使女儿出嫁,微臣也能常常见到女儿。”   林岐:“......不知令爱是何想法?”   周胤想起似锦口口声声“恶心男人”“想哕”“我不嫁人”,头都大了,吸了口气道:“微臣这女儿,并不是特别期待嫁人......”   林岐当然知道白又胖一点都不想嫁人,简直是感同身受好不好,连连点头,给周胤出主意道:“先生,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日子却是儿女自己过的,还是得她自己乐意才行。”   周胤觉得在理,点了点头,觉得皇太子年纪虽小,在对待女儿亲事上和自己极是谈得来,堪称知音。   想到这里,周胤忽然发现自己和皇太子的谈话走偏了方向,从女儿要不要嫁入东宫,变成了两个老父亲推心置腹的交流,不禁大吃一惊:皇太子可太能忽悠了,一不小心就会被他带偏方向,吐露真意。   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皇太子带偏了,周胤当即打算把话题拉回去。   此时外书房内只有林岐和周胤两人,周胤有些话也敢说出口了:“殿下,刚才您的反应,难道您认为谁都想把自己女儿送进皇宫里去么?”   “一入宫门深似海。真疼女儿的父亲,怎么会愿意让女儿进那见不得人的地方。”   “后宫里那些贵人们快乐吗?太后开心吗?皇后开心吗?苏贵妃开心吗?淑妃开心吗?”   说到最后,周胤微笑起来:“殿下,您放心,微臣的女儿,决不踏入东宫半步,微臣可以在此立誓。”   林岐:“......”   他忙打了个哈哈:“哈哈哈!先生开什么玩笑!”   不知为何,林岐的心有些慌。   好像要掩饰什么似的,林岐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周胤微笑:“殿下,您的茶盏早空了,来,微臣再给您斟上。”   林岐:“......”   今日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态,奇怪!   周胤思忖:殿下似乎认识似锦,而且听上去很熟悉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岐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觉得有些累,便拱手含笑道:“今日是先生寿辰,林岐祝先生一生安乐心想事成。”   周胤笑了:“借殿下吉言。”   林岐起身预备离开,扭头看到了自己刚刚坐过的坐垫,便道:“先生,这个坐垫我已经用过了,未免有玷,不宜再让令爱使用,不如交给我处理吧!”   不待周胤拒绝,他便轻轻咳了一声。   外面守着的李越立即走了进来,取出一块青绸把那坐垫包了起来。   周胤:“......”   算了,殿下可真是太讲究了。   要送林岐离去了,周胤又忍不住道:“殿下若是有空,微臣这里随时欢迎殿下莅临。”   因得罪了苏太后,林岐在五月之前不能上朝听政,也不能去文华殿读书,想要见他,怕是不易,因此周胤才有此提议。   林岐已经走到庭院里了,闻言笑了,阳光下他的眼睛特别温柔纯净澄澈:“先生,我会来的。”   送走林岐后,周胤叫了亲信幕僚金世文进来,低声吩咐道:“今年来京赴试的举人中,你去想法子探问一下这几位——”   他沉吟一下,把林岐提到的那几位举人的名字一一报了出来:“闽州举子陈友伦,蜀州举子赵青林,肃州举子王景伦,苏州举子范真,不,肃州举子王景伦就算了,他都二十八岁了......”   “对了,记得打听一下性情,人品,家里的境况,父母的为人。”   金世文答了声“是”,把名字默记在心中,自去探问不提。   周胤又独自在外书房呆了一会儿,把林岐给他的名单和履历过了一遍,心里有了谱,这才出去重新见客。   外书房被青衣侍卫重兵把守,王妈妈根本不敢靠近,更不用说去寻周胤问要不要女眷来给皇太子请安了,她扶着外书房大门外的一棵松树站在那里,远远看见一群青衣侍卫簇拥着一个头戴玉冠身穿杏黄杉儿的清俊少年离去,这才急急回后面向周夫人禀报:“夫人,皇太子已经离开了!”   周夫人闻言,微微颔首,倒也没说什么。   礼部尚书韩志云的夫人却笑着问道:“王妈妈,皇太子是什么形容呀?”   学士府的王夫人也附和:“对呀,我们都想知道!”   众女眷都笑着连声附和着。   因皇太子这些年一直避世静养,她们这些常往后宫请安的贵妇,也都没见过长大后的皇太子,因此都好奇极了。   王妈妈觑了周夫人一眼,见她没有反对,便笑着屈膝行了个礼,道:“皇太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卧蚕眉,丹凤眼,悬胆鼻,面如冠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身姿挺拔,猿臂蜂腰......”   众女眷:“......”   周似锦“扑哧”一声笑了:“这是评话中说的关羽吧?”   众女眷这才反应过来,都笑了起来,一时望花楼内充满欢声笑语。   韩三姑娘忍着笑低声道:“上次在碧漪园见到了安国公府天仙般的许二姑娘,都说许二姑娘长得像皇后娘娘,皇太子是皇后娘娘亲生子,自然像皇后娘娘,这样看来,皇太子应该生得很俊秀,天神一般了。”   周似锦没有说话,却悄悄点头:皇太子的确和许凤鸣生得有些相似,而且真的很好看,反正到了二十多岁还是很好看。   宴会一直到晚上才散。   一家人都累得够呛,周胤饮了一日的酒,一回惠畅堂就睡下了;周夫人应酬了一日,累得话都不想说了;倩兮和盼兮年纪小,熬不得,也累得东倒西歪了。   周似锦下午悄悄回兰庭睡了一会儿午觉,精神十分的好,便主动请缨,出来主持生辰宴的收尾。   她把一切安排妥当,又带着孙妈妈王妈妈验收了,这才去惠畅堂向周夫人回禀。   周夫人正倚着靠枕歪在罗汉床上,听了周似锦的回禀,道:“辛苦你了。”   周似锦谦逊了两句,屈膝褔了福,告辞回去了。   做这样的事,对她来说驾轻就熟,并不费事。   回到兰庭,周似锦洗罢澡,又看了一个时辰的书,这才睡下了。   第二天晚上,周似锦被叫到外书房为父亲弹琴,见自己那个锦垫不见了,一问,这才知道因皇太子坐过,那个锦垫就被皇太子拿去毁尸灭迹了。   她一向心胸宽广,听了也只是觉得有些可惜,故意道:“哎,我又不嫌弃皇太子,他那么自卑做什么,真是大可不必。”   周胤看了女儿一眼,不禁笑了起来,道:“你重新做五六个,还放这里,没了一个,还有候补。”   周似锦满口答应了下来。   只要爹爹不提她的亲事,她和爹爹就是和睦相处的父女俩,一个坐垫算什么,五六个坐垫也是小意思。   转眼到了二月二十。   这日上午,忠顺伯夫人来探望妹妹,因天气晴朗,花园桃花盛开,姐妹俩便一起去后花园散步去了。   姐妹俩正在赏花,大丫鬟水芝分花拂柳而来,满脸喜色道:“夫人,刚才张保回来报信,说老爷升了吏部尚书!”   周夫人闻言,饶是清冷惯了的,也有些欢喜了:“张保现在在哪儿?”   张保是周胤贴身侍候的小厮,一向抱着毡包随着周胤上朝的。   水芝细长的眼睛笑得快要看不见了:“夫人,张保如今正在前面等着见夫人,王妈妈在陪着他。”   忠顺伯夫人一直在旁听着,到了此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和周夫人说道:“妹夫升任尚书,你今日怕是要忙着见客,我就不打扰你了。”   周夫人也不虚留自己姐姐:“姐姐,等我忙过这几日,再去看你。”   送走忠顺伯夫人,周夫人才命人把张保叫了进来:“消息确实么?”   张保是个十七岁的清秀小厮,闻言呲着白牙笑了:“夫人,朝廷的敕令已经下了。”   周夫人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整个人也松快起来,吩咐水芝:“拿一两银子赏给张保。”   水芝一向喜欢张保,也不用戥子称,直接拿了两块碎银子撂到了张保手里,抬着下巴道:“夫人赏你的,拿去攒着吧!”   攒够百十两银子,在周府后巷典个带院子的小宅子住,将来成了亲,每日来府里答应差事也方便。   张保看了水芝一眼,笑了,把银子塞进了衣袖里。   芙蕖在一边瞧了,觉得足足有一两五钱了,不过她一向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因此只是看了看,没有声张。   周夫人又吩咐小丫鬟莲瓣:“你去一趟桃夭阁,传我的话,让二姑娘和三姑娘今日安生读书,不要出桃夭阁。”   又吩咐另一个小丫鬟菡萏:“你去一趟兰庭,让大姑娘在兰庭里做女红读书,也不要出来。”   老爷既然升任吏部尚书,“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今日不知道有多少亲戚要来贺喜了。   外人能拦住,亲戚却是没法不见的,不然会被人说“官大了,瞧不起穷亲戚了”,只能让家里的三个女孩子躲着人,免得被不三不四的人撞见。   菡萏和莲瓣出去后,周夫人站了起来,吩咐大丫鬟泽芝:“送盏参茶到卧室。”   她要养精蓄锐,等待接下来的迎来送往。   周夫人在卧室窗前的榻上合衣躺下,睡了没多久,丫鬟就进来禀报,说威远侯夫人、威远侯世子求见。   周夫人扶着芙蕖的手坐了起来,纳闷道:“表姐来的倒是快......”   威远侯夫人四十上下年纪,慈眉善目,重下巴,中等身量,身材颇为丰满。   她是带着世子孙沐泉一起来的。   孙沐泉刚满十八,身材高大英挺,浓眉大眼,五官颇为英俊,只是瞧着眼下有些青晕,看上去莫名有些阴柔之意。   彼此见礼罢,寒暄几句后,威远侯夫人就直奔主题:“表妹,我这次过来,是想让你看看我这儿子怎么样。”   周夫人一听,心里一惊——表姐不会是想要求娶倩兮吧?   她拨弄着手上的宝石手串,含笑道:“世子自是好的。”   威远侯夫人最疼爱儿子,笑了起来:“我也觉得沐泉很好,又懂事,又爱读书,昨日读书认真,还晕倒了。国子监钱大人也夸他读书刻苦。”   周夫人含笑看着威远侯夫人,等她的下文。   威远侯夫人把儿子夸了一番之后,这才道:“我想为我家沐泉求娶你家长女,不知道能不能配得上。”   她其实有意为儿子求娶的是周家的嫡女倩兮,谁知孙沐泉坚决要娶庶女周似锦,她拗不过儿子,这才退而求其次,求娶周胤庶出的长女周似锦。   威远侯府世子配吏部尚书庶出长女,其实算是低娶了,这周家应该不会拒绝。   正因为如此自信,威远侯夫人这才不要媒人,自己上门提亲。   周夫人:“......”   她看向威远侯世子孙沐泉,见他垂眉敛目,面无表情,便知这母子俩是有备而来,当下思索一番,道:“我家大姑娘的亲事,一向是我们老爷做主,待老爷回来,我问了老爷,再向表姐回话,可好?”   威远侯夫人自忖此事必能成就,当即答应了下来,道:“那我就静候表妹佳音了!”   兰庭的小丫鬟幽客和惠畅堂的小丫鬟菡萏是好朋友,很快就把威远侯夫人的来意打听了出来,告诉了周似锦。   周似锦听了,忙问幽客:“威远侯夫人提起亲事时,威远侯世子确定也在场么?”   幽客年纪小小,神情天真,歪着脑袋想了想,道:“菡萏说,夫人是在明间招待威远侯夫人和世子的,总不会特地把世子支出去吧?”   周似锦听后半日无语,前世威远侯府那些晦暗的往事齐齐涌上心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似锦这才道:“好了,我知道了。”   她是绝对不会嫁给孙沐泉的。   想到孙沐泉对自己的觊觎,想到孙沐泉和庆王的特殊关系,周似锦不禁打了个寒战。   前世孙浴泉再坏,可是他弄死孙沐泉,却也算是为人间除了一害。   想到孙沐泉曾经觊觎自己,周似锦捂着嘴干呕起来。   幽客被吓坏了,忙跑出去叫-春剑素心:“春剑姐姐,素心姐姐,姑娘身子不舒服!”   春剑和素心忙进了东暗间卧室:“姑娘,你怎么了?”   周似锦摆了摆手,自己端过一盏浓茶饮了一口,压下那阵秽恶之气,道:“我没事。”   若是被孙沐泉盯上了,必然极难善终,须得好好计较一番。   威远侯夫人的马车离开周府,在梧桐街尽头与骑着马的世子孙沐泉分开,马车转而驶往忠顺伯府,而孙沐泉则戴上眼纱,在小厮护持下骑马去了庆王府。   忠顺伯夫人屏退侍候的人,含笑与威远侯夫人说道:“表姐,今日可是我给你递的消息,你打算怎么谢我?”   威远侯夫人走得急,拿了帕子一边扇,一边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你这谢礼要的太早了。”   忠顺伯夫人笑容可掬:“表姐,若是想要这件亲事八-九不离十,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威远侯夫人这会儿利欲熏心,忙道:“什么法子?”   忠顺伯夫人凑近她道:“让人去外面散布消息,就说世子和周大姑娘心心相印,两家正要定亲......到时候满城风雨,女儿家的声名在那儿放着,我二妹骑虎难下,不得不答应。”   她实在是不能忍受一直不如自己的二妹周夫人居然过得比自己好,走得比自己顺,还在自己面前摆起了尚书夫人的谱儿,如今得了个机会,必定要让她栽一个跟头,吃一个暗亏。   威远侯夫人想了想,道:“我想想再说吧!”   她得回去和儿子商议一番。   庆王府最深处的一处高台上,红纱高挂,鲛绡垂地,乐声缠绵,歌童莺声呖呖。   一身白袍的庆王一手端着酒盏,一手搂着孙沐泉,吃着酒,听着曲,甚是惬意。   有人喜欢歌童,庆王却不喜欢。   庆王喜欢女子,同时也喜欢孙沐泉这样高大俊朗的公子哥儿。   只是世间好女子易得,威远侯世子却只有一个,因此比较起来,庆王倒是更爱孙沐泉一些。   得知威远侯夫人已经前往周府提亲,庆王笑了起来,心道:周胤不是投靠了林岐么,那孤就让他好好品尝一下焦头烂额的滋味。   他在孙沐泉额头上亲了一下,涩声道:“沐泉,你陪陪孤,孤就进宫去见太后,请太后为你赐婚,好不好?”   庆王觉得自己真的好聪明,这可真是一箭三雕,既得到了孙沐泉的柔顺配合,又恶心了周胤,还破坏了林岐与周胤刚刚建立的联盟。   孙沐泉笑了起来,笑容竟带着几分柔媚:“那要看王爷能不能......”   威远侯府已经连着两代没有人出仕了,正一步步走向没落。   为了威远侯府,他必须做官,他想做官,可是付出了那么多,庆王却一直吊着他,他只能想法子攀上新任吏部尚书周胤了,而娶了周胤的女儿,就是最快的法子。   外面春日灿烂,阳光和暖,花香细细,御书房里速水香氤氲,清雅静谧。   洪武帝放下朱砂笔,看向来谢恩的周胤:“子承,知道举荐你的人是谁么?”   周胤微笑:“陛下,臣不知。”   洪武帝观察着周胤神情,见他似是真的不知,便道:“是赵贡向朕举荐了你。”   周胤挑了挑眉:“原来是赵相啊......”   他虽然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其实心里清清楚楚。   内阁次辅赵贡虽然是皇太子四位讲师中待皇太子最严厉,跟皇太子说话最不客气的,也是人品中最耿直的,可是他却是真真正正的太-子党。   按照赵贡认死理的性子,一旦认定了皇太子,估计这辈子就不会再改变。   赵贡举荐周胤,在周胤看来,就是皇太子在投桃报李——朝廷前日发布的吏部地方官员查考名单,林岐名单上的人,全部到了想去的地方。   洪武帝很满意周胤这个反应,道:“朕也没想到。”   又道:“岐儿被太后罚了三个月不能上朝听政,然后这孩子就真的常居碧漪园闭门读书了,朕已经好些日子不曾见过他了。”   周胤气定神闲道:“陛下,微臣倒是比您幸运,前些时候微臣生辰,殿下亲自莅临寒舍给微臣贺寿。”   洪武帝听了,颇有些羡慕:“岐儿这孩子瞧着乖巧随和,其实最是倔强执拗,他若是坚持三个月不进宫,朕也没法子......”   说到最后,他有些意兴阑珊,长长地叹了口气。   周胤倒是能理解洪武帝。   他的这四个儿女,似锦,倩兮和周韶看起来是最乖的,其实这三个都挺执拗,只有最淘气的盼兮最听话。   想到这里,周胤开口安慰洪武帝:“陛下,微臣若能见到殿下,一定想法子告知殿下陛下的心意。”   洪武帝情绪低落,并不抱有太大希望:“随缘吧!”   周胤略一思索,道:“陛下,殿下也没去探望皇后娘娘么?”   洪武帝苦笑了一下,道:“岐儿这点倒是好,不偏心,不偏不倚的,不肯见朕,也不见皇后。”   周胤:“......”   有时候真的好奇怪,在他和韩志云赵贡这样的外臣面前,皇太子乖巧可爱懂事,可是一到了洪武帝和许皇后面前,皇太子似乎就化身为熊孩子了,洪武帝和许皇后也都拿皇太子没办法。   洪武帝难得和人说自己的烦心事,说罢心里好受多了,道:“子承,你赶快回去吧,朕觉得贵府今日会贵客盈门。”   周胤微笑:“微臣一切,皆陛下所赐,唯尽忠陛下而已。”   周胤告退之后,洪武帝又处理了一会儿政务,正要命人宣内阁首辅韩朝过来,大太监何琛进来禀报道:“陛下,太后娘娘刚颁了懿旨,为威远侯世子和周胤周大人长女赐婚。”   此时崇宁公主正在福宁宫中陪伴许皇后。   紫檀木案上摆了一个大大的花篮,里面插满了各种鲜花瑞草。   崇宁公主用金剪修剪着手中的一支白芍药,修剪好就插入一边放着的水晶花囊中,口中絮絮道:“母后,您记不记得当年小凤凰身边那个小姑娘?”   许皇后端坐在长案后:“小凤凰身边的小姑娘?那个又白又胖的女孩子?”   崇宁公主不禁笑了:“母后,白又胖是小凤凰给她起的绰号,她其实不算胖的,而且不仅不算胖,而且很甜美可爱呢!”   见许皇后看向自己,眼中带着疑问,崇宁公主便道:“原来她是吏部周大人的庶出长女,如今已经认祖归宗,回到周大人身边了,闺名唤作似锦,我前几日刚请她去碧漪园作客了。”   许皇后想起林岐也在碧漪园,眉头挑了起来,与林岐极为相似的凤眼专注地看着崇宁公主。   崇宁公主又拔出一枝红玫瑰,道:“那日下了雨,小凤凰病又犯了,我实在是没法让他服用汤药,就叫似锦喂他喝的。”   许皇后好奇地问:“喂下去了么?”   崇宁公主笑了:“喂下去了,而且连喂了好几顿,一直到小凤凰烧退。”   许皇后神情凝重起来,正要说话,福宁宫首席女官王云芝走了进来:“皇后娘娘,方才太后颁下懿旨,为威远侯世子和周胤周大人长女赐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订阅、收藏和留言,极丰满的一章奉上~ 第三十九章 出家   崇宁公主刚要说话, 便被许皇后抬手阻止了。   许皇后看着水晶花囊中插的雪白芍药, 道:“这件事让小凤凰自己处理, 我不能帮他一辈子。”   崇宁公主很喜欢周似锦, 忍不住道:“母后, 似锦她,她很好的, 您救救她吧, 求您了!”   许皇后从花篮里抽出一枝海棠花, 放在眼前看了又看, 道:“若是小凤凰选择救她, 说明她对小凤凰很重要;若是小凤凰没有救她,这也就是她的命。”   人活在世上,哪有那么顺心, 就像她, 贵为皇后,天下之母,被禁锢在这深宫内苑, 一日一日熬着日子,不也只得忍受么?   若小凤凰真的很喜欢周似锦这个女孩子,愿意为她和苏太后杠上,就把这当做对他的一次试炼吧!   要想一步步往上走, 登上大周皇朝至尊至贵的那个位置,他只能接受一个接一个的试炼,放弃一个又一个的负累。   包括她自己, 小凤凰的亲生母亲,在必要的时候,也是可以被放弃被牺牲的。   崇宁公主低下头去,答了声“是”。   周胤骑着马刚出了宫门,外面就下起了雨。   雨起初很小,连油布斗篷都不用穿,谁知还没走到梧桐街,雨势越来越大,周胤不得不让张保取了油布斗篷当街穿上。   周胤刚回到梧桐街周府,就被人给拦住了,他的同科和几个好友以及大舅子王令诚都在,笑着起哄,让他请客。   三十岁的吏部尚书,大周立国百年来的头一个,可不是要请客嘛!   周胤好说歹说,才奉上一盏清茶以茶代酒,把这些人给劝走了。   天晚了,又下起了雨,内院的客人也都离开了。   周胤和周夫人,一个在前院,一个在后院,却如同隔了银河天堑一般,到了此时,才得以见面。   两口子坐在罗汉床上,四目相对,既有欢喜,又有辛酸,当真是百感交集。   周夫人起身,笑吟吟对着周胤褔了福:“妾身恭喜探花郎荣升吏部尚书。”   周胤不禁笑了起来,伸手扶起周夫人:“阿琳,你也辛苦了。”   屋子里侍候的丫鬟们都笑了起来。   王妈妈是从周夫人幼时就开始在身边侍候的,笑着笑着就抹起了眼泪:“老爷和夫人太不容易了......”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盼兮的声音:“我们姐妹来给父亲母亲贺喜了!”   话音刚落,丫鬟掀起明间上的锦帘,似锦、倩兮和盼兮三姐妹鱼贯而入。   三姐妹都打扮得花枝一般,笑盈盈走上前,齐齐屈膝行礼:“恭喜父亲母亲。”   看着眼前三朵娇花般可爱的女儿,周胤和周夫人也都欢喜极了。   周胤连声道:“都起来吧,今晚备办家宴,咱们一家人松快松快。”   周盼兮得意洋洋道:“阖家团聚,只缺周韶,可怜的韶弟啊,三姐姐会努力把你的那份酒也给吃了的,你就在嵩山书院努力攻读吧!”   众人都笑了起来,连周夫人也不禁莞尔:“盼兮,你可真是淘气。”   家宴很快就摆上了。   周似锦作为长女,先端起一盏酒:“祝父亲母亲事事顺心,福寿安康!”   一家人笑着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接着又是倩兮敬酒。   酒是上好的玉梨春,十分甘甜,周似锦一盏接一盏饮着,心中的欢喜都快要溢出来了。   这一世真的与前世不同了。   虽然还有种种不如意,可是全家人和睦相处,她最在意的许凤鸣还好好地活着,一切都还来得及。   至于孙沐泉求亲的事,反正只是威远侯夫人提了提,并没有真的定亲,还来得及。   她今日若是没有机会开口,就明日去寻父亲,务必把这件事掐在萌芽状态。   若是爹爹非要她嫁孙沐泉的话,那她就剪了头发到地藏庵出家去——前世倩兮嫁到秦府后,她的继婆婆秦夫人索性常居地藏庵,没有出家,胜似出家,既然秦夫人都能在地藏庵常居,可见地藏庵还算干净。   正因为心里有此准备,周似锦今日格外放得开,接连喝了好几盏酒。   这时盼兮端了酒盏过来:“姐姐,我敬你一盏!”   周似锦已经有了酒意了,却依旧笑着举起酒盏与盼兮碰了碰,然后仰首饮下。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张保焦急的声音:“大人,夫人,太后娘娘宫里的崔公公降旨来了。”   周胤镇定地笑着安慰周夫人和三个女儿:“没事,你们先饮酒,我去接旨。”   又吩咐张保:“让人摆上香案,我这就去迎接。”   他是洪武帝的宠臣,从未正面得罪苏太后,苏太后虽然骄横,却也不至于把他怎么样。   周胤去外书房换官服接旨去了。   这会儿谁都没心吃酒了,周似锦见周夫人很是忐忑,便吩咐丫鬟撤去酒席,送上醒酒茶,然后陪着周夫人和两个妹妹呆在惠畅堂正房里饮茶说话。   周似锦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心中默默揣测着太后降旨的用意。   苏太后一生骄横,前世结局正应了那句话——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她老人家心系娘家苏氏家族,景和帝尽诛苏家;她老人家一直扶助庆王林嶂夺嫡,林嶂阖家流放极寒之地;她老人家最爱热闹,却被景和帝安置在孤悬湖心的迎仙殿“荣养”。   可是如今的苏太后,养子洪武帝孝顺恭敬,苏氏家族如日中天,正是一生中最得意的时候......   周似锦正在思索,周胤回来了。   周夫人忙起身迎上前:“子承,到底什么事?”   周胤看向似锦:“太后娘娘降下懿旨,为似锦和威远侯世子赐婚。”   周似锦手里的茶盏一下子落在了玫瑰红地毡上,发出一声闷响。   原来还有这一出等着她呢!   原来孙沐泉还有这一后招!   原来重生一次,她还是得重新被孙沐泉的阴霾笼罩。   可是,她周似锦决不认命。   周夫人忙吩咐王妈妈:“送二姑娘三姑娘回蒹葭院。”   周倩兮和周盼兮都担心似锦,却不敢违抗母亲,乖乖地随着王妈妈出去了。   周似锦眼泪不停地沿着鼻翼往下流,却竭力让自己声音平静下来:“侍候的人都出去吧,我有话要和父亲母亲说。”   房里侍候的丫鬟都看向周夫人。   周夫人摆了摆手:“都退下吧!”   丫鬟们齐齐退了下去。   待房里只剩下自己和周胤周夫人了,似锦这才用手抹去眼泪,吸了吸鼻子,沉声道:“我不嫁孙沐泉,他是庆王的禁脔,我即使嫁过去,也会被庆王弄死的。”   屋子里瞬间静了下来。   周夫人粉脸涨得通红:“大姑娘,你胡说什么,沐泉毕竟是你表兄,你即使不愿意嫁他,也不能这样诋毁他呀!”   这会儿她对周似锦的厌恶到了极点,一个庶女,被赐婚侯府世子,换了个人,不知道要喜欢成什么样子,偏偏这周似锦要跳出来反对,还造谣说人家堂堂侯府世子是什么庆王禁脔。   真是不可救药!   周似锦杏眼溢满泪水,却依旧睁得圆溜溜看向周胤:“我的话是真是假,难道父亲能不知道?”   前世庆王与孙沐泉的关系京中高官贵族哪个不知?只是碍于皇家体面,没人会出去大肆传扬罢了。   周似锦养在深闺,未曾得知,嫁入威远侯府后才知道其中内情,因此孙沐泉觊觎她时,她因为过于震惊,差点被孙沐泉得手,多亏威远侯夫人出现,她才逃了出去。   周夫人看向周胤:“子承,这......不是真的吧?”   周胤眼神复杂:“阿琳,的确是真的,孙沐泉与庆王的关系,陛下也知道。”   周夫人一时语塞,低下头,看着自己手指上的宝石戒指。   其实好南风这种事,高官勋贵圈子里可不少见,不过大家爱好归爱好,并不耽误娶妻生子的,因此她对周似锦这样的反应有些不以为然。   周似锦从袖子里扯出帕子来,细细拭去满脸的泪,这才道:“爹爹,我还想活到八十岁呢,我不想十四五岁就被人不明不白给弄死,我明日就绞了头发,去地藏庵出家去。我不信堂堂大周太后,能拦着人侍奉佛祖。”   周夫人看向周胤。   毕竟周似锦不是自己生的,这件事她不好插手。   周胤看向周似锦,沉声道:“似锦,你真的愿意从此常伴青灯古佛?”   周似锦点了点头,声音平静:“我愿意。”   没人知道,前世孙沐泉承爵成了威远侯后,她是如何度过那段提心吊胆永无止境的晦暗时光的,一直到孙浴泉出手,下药毒死了孙沐泉。   所以她才会那样感激孙浴泉,一退再退,退到无法再退,最终付出性命作为代价。   周胤凝视着自己的女儿,清清楚楚道:“你若是愿意出家,爹爹活着,爹爹照顾你;爹爹死了,也会让周韶照顾你。”   周似锦答了声“是”,跪在了地上,结结实实给周胤磕了三个头:“望爹爹成全女儿一片向佛之心。”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六点还有一更~ 第四十章 下手   崇宁公主借口更衣, 回了自己在福宁殿的住处永宁阁, 悄悄叫了贴身女官叶韶红进来, 低声吩咐道:“你出宫到狮子街国公府见许二姑娘, 就说太后为似锦和林嶂的相好赐婚了。”   叶韶红答了声“是”。   崇宁公主又思索了一下, 道:“记得速度要快一些,对了, 小心行藏, 先去别处, 再拐到狮子街, 别被人发现。”   叶韶红答应了一声, 尽快出宫去了。   夜深了,雨还在下着。   狮子街安国公府最深处的梧桐苑静悄悄的。   林岐正在浴间洗澡。   从浴间出来,他就变成了许凤鸣, 满头青丝全梳了上去, 用一根碧玉簪挽住,白皙细嫩脸上薄施脂粉,身上穿着件玉白衣衫, 系了条莲青色百褶裙,愈发显得清丽如仙。   做丫鬟打扮的李青走了进来:“主子,马车安排好了。”   林岐点了点头,在李涵的服侍下穿上玄色油布斗篷, 匆匆出门登车而去。   叶韶红冒雨赶到狮子街国公府,是康嬷嬷接待的她:“二姑娘有事出门去了,您不如陪老身吃杯酒去去寒气说说话。”   康嬷嬷也是女官出身, 叶韶红听出了康嬷嬷的言外之意,当即笑着答应了。   似锦打着伞回到兰庭,裙子下半截已经被雨打湿了,孙妈妈忙招呼着人去要了热水,预备服侍似锦泡澡驱寒。   孙妈妈在忙着要水,明间里乱糟糟的。   周似锦走到西暗间书房,来不及研墨了,便用笔蘸了红梅香膏在信笺上写了起来。   这封信,无论如何得送到许凤鸣手中。   希望许凤鸣读了她的信能警觉起来,三月三那日不要靠近金水河。   热水冲击着肌肤,刺刺麻麻的。   似锦靠着浴桶壁坐在浴桶里,整理着思绪。   她没有单纯到以为出了家,自己就能逃脱孙沐泉的纠缠。   出家只是为了摆脱苏太后的赐婚罢了。   要想彻底摆脱孙沐泉,要么孙沐泉死,要么她和孙沐泉一起死。   似锦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她出家做了尼姑,孙沐泉还要继续纠缠她的话,那就同归于尽吧!   转念想起了许凤鸣,周似锦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她原以为重生一次,不但能改变许凤鸣溺水而亡的命运,还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谁知到无形中有一个大手,依旧伸了出来,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插翅难逃。   前世的她,初初嫁人便体会到了命运对她的恶意,表面上她是珠光宝气尊荣富贵的侯府二奶奶,背地里她却长期贴身带着匕首以防备侯府世子孙沐泉的狼爪。   一直到孙浴泉出手。   谁知她不过是从狼爪转入了蛇窟。   孙沐泉看上的是她的姿色,孙浴泉看上的则是她的财产。   孙沐泉要的是她的身子,孙浴泉要的是她的命。   呵,这鬼老天,真是要一直坑她周似锦啊!   这一世,她定要和那恶狼同归于尽。   周似锦打定了主意,双手从水中伸出,扶着桶壁正要起身,却听到外面传来阵阵喧闹声,似乎有人在拍门。   这么晚了,还下着雨,谁会过来?   周似锦离开后,周胤安顿好周夫人,冒雨去了外书房。   在书房里踱了一会儿步之后,周胤下定了决心,叫了张保进来吩咐道:“让韩勇速来见我。”   韩勇是他从鄂州带来的亲随,比张保等小厮还要得他的信重,一向在外面帮他管着铺子,三教九流都有来往。   韩勇就在周府后巷住,很快就披着油布雨披过来了:“给老爷请安!”   周胤眼神幽深盯着韩勇。   他已经下了决心要刺死孙沐泉了。   苏太后的懿旨不可能收回,要想保护似锦,只能让孙沐泉死。   可是周胤不能动用自己的势力,那样庆王会很快查探出来的。   若是能借助绿林中人之手,制造一个绿林好汉为民除害当街刺死孙沐泉的事件,倒也是可以的。   韩勇会意,当即道:“老爷有何吩咐?”   周胤招手让韩勇靠近,低声叮嘱起来。   韩勇连连点头。   周胤说罢,又道:“此事务必机密。银子你从铺子里账上支取,用给老家老太太过寿的名义。”   此事如果暴露,他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可是作为父亲,保护自己的女儿,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似锦嫁给孙沐泉,落入火坑。   韩勇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周胤暂时松了一口气,刚在茶案后坐下,预备自己给自己沏一壶茶,却听得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便是张保的声音:“老爷,安国公府的许二姑娘来了,有急事要见咱们大姑娘。”   周胤不便见人家闺秀,想着似锦此时正需要闺中好友的安慰,便吩咐道:“直接引着去兰庭吧!”   听到孙妈妈那句“姑娘,许二姑娘来了”,周似锦欢喜万分,顾不得自己还泡在浴桶里,忙道:“快请进来!”   许凤鸣随着孙妈妈进了明间。   孙妈妈很担心似锦,因此一直留在兰庭照顾似锦,此时见似锦的好友来了,别提多欢喜了,引着许凤鸣直往东暗间卧室走,口中道:“许姑娘,我们姑娘一直盼着您来,她这会儿正在洗澡,您先在房里等着她......”   许凤鸣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似锦在洗澡?!   这会儿他才发现卧室里水汽蒸腾,香气氤氲,似锦的确是在洗澡。   孙妈妈见许凤鸣停在那里不走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哎呦,许姑娘别不好意思,都是女孩子,哪有那么多讲究。”   她走过去,一把把屏风合在一起,对屏风后泡在浴桶里的似锦说道:“姑娘,许二姑娘来瞧你了。”   说罢,孙妈妈也不离开,笑吟吟打量着许凤鸣,眼睛里满是赞叹:许姑娘可真好看,比似锦还要好看不少呢!   看到许凤鸣,似锦满心的怨愤都化为委屈,人还在浴桶里泡着,眼泪已经先出来了,哭着道:“小凤凰,我好想你......”   又道:“小凤凰,我要出家做尼姑了,呜呜——”   许凤鸣原本驻足侧脸,不肯过来,此时一听似锦哭了,哪里还能忍耐得住,当即走了过去:“有我呢,别怕。”   听到许凤鸣这句“有我呢,别怕”,周似锦更加委屈了,一把从水里站出来,湿漉漉抱住了许凤鸣,嚎啕大哭起来。   小凤凰,前世我受苦的时候,你也死了啊!   咱俩可真是一对小可怜......   许凤鸣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周似锦紧紧抱着许凤鸣,一边哭,一边诉说着:“小凤凰,你把我带走吧,坏人太多了,我好怕啊——”   许凤鸣眼睛湿润了,一直垂着的双手慢慢举起,虚虚笼在了周似锦的背上。   孙妈妈再疼爱周似锦,也忍耐不住了,走过去要把周似锦从许凤鸣身上扒拉下来,口中絮絮道:“我的姑娘嗳,你看你,把人家许姑娘的衣服都弄湿了!”   她说着话,试着把似锦的手给弄下来,可是似锦人不大,力气却大,死死抱着许凤鸣,她根本弄不下来。   许凤鸣脸有些红,忙道:“这位妈妈,你先出去,我有法子。”   孙妈妈觉得老脸臊得慌,忙着道歉:“对不住许姑娘,大姑娘从小没了娘,这是太喜欢您了......”   说着话,她到底还是先出去了,还把春剑和素心都叫出去了。   孙妈妈是经历过世事的人,知道她们这些普通人看来觉得难如登天的事,也许对皇后娘娘的亲侄女许二姑娘来说,并不是很大的事,因此把春剑素心叫走,好让似锦向许二姑娘讨情。   许凤鸣深吸一口气,道:“似锦,你先松开我,我有话要问你,事关太后赐婚。”   听到那句“事关太后赐婚”,周似锦麻溜地松开了许凤鸣,又钻回了浴桶里。   许凤鸣伸手在水里探了探,发现水已经有些凉了,便拿起搭在屏风上的大布巾,展开后闭上眼睛:“你从浴桶里出来吧!”   待周似锦起身,他把周似锦用大布巾裹住,这才睁开眼睛,作势要抱周似锦。   周似锦饶是满腹的辛酸悲苦,此时见了许凤鸣,也都抛在了九霄云外,哈哈笑了起来,道:“你抱不动我,小凤凰!哈哈!”   小凤凰比她瘦,还真抱不起她,而她却一定能把小凤凰抱起来。   周似锦一笑,身上裹的大布巾就有些松了,差点滑下去,她忙用手重新裹紧。   许凤鸣默不作声,弯腰打横抱起周似锦,直接往床那边走去。   周似锦:“......”   一直到被许凤鸣塞到锦被里,她还在吃惊,眼睛圆溜溜:“我的天,小凤凰你居然有力气抱动我......我的天、我的天啊!”   许凤鸣瞅了她一眼,又拿了个布巾裹住她湿漉漉的长发,然后才问道:“似锦,赐婚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能让赐婚懿旨作废,只是你有可能得背上命硬之名,你愿意吗?”   周似锦怔怔看着许凤鸣,杏眼瞬间溢满泪水:“我愿意,我愿意死了。”   她裹着锦被坐起来,伸手拉过许凤鸣,让许凤鸣在床边坐下,然后把脸搁在许凤鸣肩膀上,低声道:“小凤凰,我不想嫁人,更不想嫁给孙沐泉那畜生。出家做尼姑我都愿意,何况只是被人背后说命硬。”   许凤鸣低声道:“你等我的消息。”   又道:“明日下午我派人接你去国公府散心。”   周似锦“嗯”了一声,道:“我等你派人来接我。”   许凤鸣看着床头小几上跃动的烛焰,低声道:“白又胖,我会护着你的。”   他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   在梦里,得知白又胖的死讯,他的心脏疼得缓不过来,醒来后还在疼......   无论如何,那样的梦绝对不能实现。   他要白又胖开心快活地活着。   许凤鸣伸手拨开周似锦,起身离开了。   第二天上午,周胤闭门谢客,专心致志在外书房等消息,终于等到了韩勇:“韩勇,怎么样了?”   韩勇脸带迷惑:“老爷,今日早上,威远侯世子从庆王府后门出来,恰被一辆失控的马车撞上,当场死了,脑浆都迸出来了......”   见周胤面带喜色,韩勇忙道:“老爷,不是我找的人做的,我找的人还没得及下手。”   周胤笑了,道:“没关系,目的达到就行。”   他搓了搓手:“那些银子你拿去给人家分了,买卖不成仁义在。”   韩勇答了声“是”,自去处理。   周胤想了想,叫来孙妈妈:“你去兰庭请似锦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提前奉上!   下午六点第三更~ 第四十一章 离家   得知孙沐泉横死, 周似锦转身向西, 双手合十, 喃喃道:“感谢佛祖, 让恶人得了现世报。”   谢完佛祖, 周似锦又想了想,问周胤:“爹爹, 龙虎山在哪个方向?”   赣州的龙虎山, 听说是道教的名山。   周胤也是一愣, 回忆了一下舆图, 这才道:“龙虎山在京城的东南方向。”   周似锦转而面向东南, 打了个稽首,喃喃道:“感谢道家仙长,让信女未堕苦海。”   拜完龙虎山, 周似锦又问周胤:“爹爹, 武当山在京城的哪个方向?我也要拜一拜。”   她自然知道孙沐泉的死是怎么回事。   可是她不能让爹爹往许凤鸣身上想,因此才故意做张做智,好把爹爹注意力引开。   周胤看着女儿, 满怀感慨,道:“似锦,京里会乱一段时日,我已经向朝廷告了半个月假, 打算送你去洛阳你姑母家住一段时间,等此事彻底平息,再去洛阳接你回来, 你看怎么样?”   他有一个庶妹,借他之力,嫁给了他的同科好友郑欣。   这庶妹如今随着丈夫郑欣在洛阳任上,她为人善良开朗,又无儿无女,家里倒是养了好几条小狗,因此周胤想要送似锦过去散散心,避开京城的烦心事,等事情彻底平息再接似锦回京。   再说了,似锦喜欢小猫小狗,在洛阳姑母家想必也不会孤独。   似锦听了,笑了起来,道:“爹爹,不用你跑这一趟了,昨晚我已经和许二姑娘说好了,到狮子街国公府陪她住一段时间。”   周胤心思千回百转,总觉得自己抓住了些什么,便双目炯炯看着似锦,希望能从她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似锦生怕爹爹多想,忙道:“对了,爹爹,还有崇宁公主呢,许二姑娘说崇宁公主也想邀请我去公主府小住,帮她做花翠,陪她玩。”   周胤想了想,觉得不管是狮子街国公府,还是崇宁公主府,都不是三姑六婆和闲言碎语能进去的地方,似锦去这些地方,倒是比去洛阳更好,便点了点头,道:“如此便罢了,不过国公府和公主府的下人,人人都长着一双富贵眼,你得多带些银锞子过去,该打赏就打赏,不要小气。”   似锦笑盈盈点了点头,脆生生道:“知道了,爹爹。”   见女儿如此开心,周胤也觉得宽慰,吩咐道:“你回去收拾行李,待会儿我让孙妈妈给你送一匣子银锞子过去。”   似锦笑得眼睛成了弯月亮:“好的。多谢爹爹。”   得知威远侯府世子出事横死,而且是大清早从庆王府后门出来被疾驰的马车撞死的,一时之间京城权贵阶层表面尽皆默然,闭口不言。   可是背地里说的人可就多了,有人说是庆王的男宠争风,故意撞死威远侯世子;也有人说威远侯世子要成亲了,庆王因爱成恨,痛下杀手弄死了威远侯世子。   总之人的想象力是无穷的,什么奇奇怪怪的消息都流传起来。   威远侯夫人得知这个消息,一下子七窍出血中了风,侯府一下子乱了套。   最后还是威远侯府庶出的次子孙浴泉出面,把嫡兄的尸体给收了回去。   按说该报官的,可是一则那撞死人的马车不见影踪,二则此事涉及庆王隐私,不宜宣扬,三则苦主威远侯夫人中风未醒,因此孙浴泉也不声张,请了阴阳先生看了破土安葬日期,派遣小厮给各家亲眷报丧。   他一直盼着嫡兄死,好继承嫡兄的一切,因此孙沐泉已经在他的臆想中死了无数次了。   如今美梦成真,威远侯夫人又病得恰到好处,孙浴泉一脸悲痛,夺了威远侯夫人的对牌出来,令小厮取银子买白布,雇了裁缝造帷幕、帐子、桌围和入殓的衣衾缠带,一时整个威远侯府忙忙碌碌,他趁机也把威远侯府管家之权抓到了手里。   学士府的王夫人得了这个消息,也不知道该为周大姑娘庆幸,还是为她惋惜——毕竟一个威远侯世子夫人的头衔差点到手,如今一朝灰飞烟灭。   踌躇再三后,到底是疼小姑子,王夫人决定去梧桐里周府看周夫人去。   王菁正担心似锦,便厚着脸皮央求王夫人:“母亲,我也跟着去吧,我有些担心似锦表妹。”   王夫人对庶女倒是无可无不可,带了王菁往梧桐里周府去了。   到了周府内院,王夫人自去宽慰自家小姑子周夫人,王菁则去兰庭看周似锦。   王菁进了兰庭,见廊下放了好几个箱子,丫鬟们正进进出出在忙碌,忙问道:“你们姑娘呢?”   似锦在房里听到王菁声音,忙扬声道:“我在书房整理书,你自己进来吧!”   王菁进去后,见周似锦房间里的书已经被装进一个书箧里了,忙道:“似锦,你这是——”   似锦眼睛亮晶晶,笑意满溢了出来:“许二姑娘要接我去狮子街国公府住些时日,好散散心。”   王菁闻言大喜,一把握住了似锦的手:“太好了!”   又道:“你和许二姑娘既然是好朋友,就老老实实住在她家,别急着回来,咱们这些亲戚烦人得很,也许得等你家倩兮定亲,这事儿才算真正揭过去。”   似锦心满意足:“我也是这样想的。”   她这次定要坚持住,一直到三月三她都和许凤鸣在一起,若是有事发生,也可以及时救许凤鸣。   王菁又是关系,又是感叹:“可惜我要有一段时间不能见你了。”   似锦正要说话,孙妈妈亲自过来传话:“姑娘,安国公府康嬷嬷来接您了!”   似锦打扮齐整,带了康嬷嬷去向周夫人辞行。   惠畅堂里倒是热闹,除了来安慰陪伴周夫人的王夫人,还有专门来看笑话的忠顺伯夫人。   周夫人正恹恹地靠着靠枕歪在罗汉床上,听王夫人和忠顺伯夫人你一言我一语互怼。   昨夜周胤去了外书房,一夜未回内院,然后早上孙沐泉就横死,实在是由不得周夫人不多想。   这事万一被捅出去,这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啊......   周夫人正在思虑,王妈妈掀开锦帘走了进来,走到罗汉床边低声道:“夫人,安国公府的康嬷嬷来接大姑娘过去住几日散心,老爷已经同意了。大姑娘带着康嬷嬷来给您辞行,正在外面候着——您要不要见见?”   周夫人用手撑着头思索片刻,道:“算了吧,我身子不适,今日就不见了。”   王妈妈又问了一句:“夫人,大姑娘说想和二姑娘三姑娘道别......”   周夫人索性闭上了眼睛:“戴先生正在给倩兮盼兮上课,功课重要,不必打扰。”   待王妈妈出去,王夫人便笑着安慰周夫人:“二妹,你别心烦了,许二姑娘可是安国公嫡女,皇后娘娘的亲侄女,你家大姑娘得许二姑娘看重,这可是好事,是你家大姑娘的福气,你别焦虑了。”   忠顺伯夫人哼了一声,道:“福气?晦气才对吧!二妹,要我说,这周似锦你家可不能留了,谁沾上她,谁就倒霉,前有蒋珙,后有孙沐泉,以后还说不定轮到谁。”   又道:“你还是请有道行的人算算她的八字吧,说不定是因为八字不好,命太硬,带有刑克。”   周夫人担心的可不是周似锦命硬不硬的问题,对忠顺伯夫人的话似是没听到一般,自顾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忠顺伯夫人却似得了灵感一般,回到忠顺伯府,和蒋瑜一起把得到三月三金明池行宫上巳节请帖的人给筛选了一遍,选出几个最有希望选上的,预备请些常在权贵家走动的三姑六婆过来,一一重金打赏,让她们把这几个姑娘八字太硬刑克丈夫的传言给传出去。   为了更逼真,名单里自然也有周似锦。   蒋瑜想起卫国公夫人喜欢周盼兮,托韩夫人说亲的事,便提笔把周盼兮的名字也加上了。   忠顺伯夫人见了,也没说什么。   如今周胤官越做越大,她一边想要沾光,一边却又嫉妒得发疯,真是寝食难安。   安国公的马车接了似锦,没有去狮子街,而是往出城方向去了。   这马车十分宽大舒适,比周夫人那辆红锦檀香车还要宽敞不少,因此康嬷嬷和春剑素心都陪着似锦坐在马车里。   康嬷嬷见似锦从车帘缝里往外探了探,然后杏眼亮晶晶看自己,不由笑了,道:“崇宁公主这些日子在宫里陪伴皇后娘娘,咱们姑娘如今在公主的碧漪园住着,因此派我把周姑娘也接过去。”   似锦很喜欢碧漪园,笑盈盈道:“这次还是住在画堂春么?”   康嬷嬷点头:“正是。”   又道:“到时候咱们姑娘在画堂春,素心和春剑就跟着我呆在距离画堂春不远的秋声院;咱们姑娘不在,再让素心和春剑去画堂春陪您,您看可以吗?”   周似锦“唔”了一声,又点了点头。   前世在泽州许凤鸣也是这样,她一向不大喜欢人近身服侍,平时身边只带着周似锦一个人。   在青龙山别业读书的时候,很多时候许凤鸣也撇下周似锦,自己跟着和先生去山顶的道观清修。   周似锦早习惯了。   她看见坐在倒座上的素心和春剑,忙笑着嘱托道:“那就拜托嬷嬷好好照顾素心和春剑了,她俩可是我的心腹之人,我一向离不得她们俩的。”   康嬷嬷满口答应了下来。   素心和春剑都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笑了起来。   许凤鸣果真没在画堂春。   周似锦十分识趣,直接让素心把衾枕铺设在了许凤鸣床对面的榻上。   安置好行李后,周似锦让康嬷嬷带着素心和春剑回秋声院歇息去了。   见天色已晚,暮色苍茫,她便命人把晚饭送到二楼暖阁,一个人对着一桌子美味佳肴,放开胸怀大吃了一顿,又在画堂春里转悠了半个时辰,这才回去盥洗睡下。   那个叫李青的丫鬟不在,陪伴侍候周似锦的是格外害羞沉默的李涵。   李涵服侍周似锦盥洗罢,便退到外面候着了。   锦榻前方放着一座赤金莲花枝型灯,灯火通明,周似锦还不算渴睡,便拿了本书,趴在锦榻上对着灯看书。   许凤鸣一直过了亥时才回来。   周似锦从榻上坐起来,笑吟吟道:“咦,小凤凰,你今日怎么穿着男装?”   许凤鸣一边往拔步床后的浴间走,一边道:“男装出去方便。”   周似锦想了想:“那倒是。”   她有些无聊,仰天躺在榻上,一边伸腿往空中蹬,一边和浴间的许凤鸣说话:“小凤凰,你穿男装还挺好看——不对,你男装好看,女装也好看。对了,小凤凰,你是不是和皇太子长得有点像?” 第四十二章 同居(1)   许凤鸣没有立即回答, 似乎正在浴间里忙。   周似锦自己想了想, 觉得皇太子和许凤鸣这对表兄妹像是真的像, 不过姑娘和男子还是不一样的, 小凤凰多白嫩好看啊, 太子就是一个男的,没什么好说的。   过了一会儿, 许凤鸣的声音传了出来:“白又胖, 你见过皇太子?”   周似锦想了又想, 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她没见过皇太子, 她见过的是前世的景和帝, 已经登基为帝的皇太子林岐。   想到这里,周似锦一阵心虚,含含糊糊道:“嗯, 好像是见过呢......”   许凤鸣穿着中衣从浴间里出来了, 长发披散着,白皙的脸有些湿润,眉目却更秀致了。   “白又胖, 睡了。”他走过来把锦被从周似锦身下扯了出来,胡乱盖在了周似锦身上,然后把她榻前的烛台一一熄灭。   周似锦乖乖闭上了眼睛:“嗯,睡觉啦。”   许凤鸣回到床上躺下, 熄了床头小几上的水晶灯,然后问周似锦:“我和皇太子谁更好看?”   周似锦知道许凤鸣好胜心强,可不敢胡乱回答, 脑海中浮现出前世宫中元宵节灯会,她有幸近距离见到景和帝的那次,心中莫名有些温软,小心翼翼地组织了一下语言,道:“你和皇太子长得其实很像,不过你很秀气,举止优雅柔美,就是姑娘家的样子;皇太子就很有男子气概,虽然也很俊秀,却很阳光很温暖......”   她一边想,一边说着。   床上的许凤鸣“哼”了一声。   周似锦求生欲极强,忙道:“小凤凰,我觉得你更好看,举止更优雅,气质更出众,皇太子不过是个粗糙的男的,和你比,简直是将天来比地,小黄鹂要和小凤凰比!”   许凤鸣原本酸溜溜的,听了周似锦的话不由笑了起来:“傻丫头!”   说罢,不理周似锦,自己睡了。   他这两日来回奔波,根本没怎么睡过,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周似锦等了半日,没等到许凤鸣那边的回应,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回去——许凤鸣聪明睿智,好胜心胜负欲控制欲强,和许凤鸣在一起,她可真是痛苦并快活着。   不过这样刺激的生活,周似锦好喜欢呀!   许凤鸣嫌弃她,她都觉得开心。   因为周似锦知道,许凤鸣嘴巴再毒,动作再粗鲁,可昨日深夜,冒着暴雨跑到梧桐里周府,和她说“有我呢,别怕”的也是许凤鸣。   要知道,许凤鸣的身子,一旦下雨下雪,就要犯病的。   她冒雨跑了一趟周府,不知道要多喝多少汤药,多泡多少次药澡。   想到这里,周似锦突然没了渴睡,从榻上爬了起来,把锦被裹在身上,抱着枕头一溜烟跑到了许凤鸣的床边。   许凤鸣似是睡着了,呼吸很平稳。   周似锦小心翼翼地把枕头放好,然后自己裹着锦被在床外侧躺了下去。   此时许凤鸣近在咫尺,周似锦悄悄凑过去,嗅了嗅她的味道,发现是熟悉的带着药气的香气,顿时身心都得到满足,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夜外面一直在刮风,画堂春庭院里的玉兰树树枝被刮断不少,“咔嚓咔嚓”声不时响起,可是屋子里的两人都睡得特别香,到了用早膳的时间都没有醒。   许凤鸣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睡过了。   他没有睁开眼睛就察觉到身侧热乎乎的,便闭着眼睛伸手摸了过去,一把摸到了温软细嫩柔滑的肌肤——一定是周似锦的脸!   他看都不用看,直接下手一捏。   周似锦呻=吟了一声,一下子疼醒了。   许凤鸣又捏了一下。   周似锦的脸颊被捏的疼得受不了了,也知道控诉没用,自己不声不响裹紧锦被起身滚下了床,又想起自己的枕头,回头拿了枕头,回榻上继续睡去了。   许凤鸣躺在床上笑了。   有白又胖在身边,他似乎快乐了许多。   等周似锦醒来,天已经大亮了,太阳也出来了。   许凤鸣早已不知所踪。   周似锦在康嬷嬷和素心春剑的服侍下起身盥洗,又去二楼用了早饭,看春日阳光甚是和暖,便笑着问康嬷嬷:“嬷嬷,我今日想在碧漪湖上坐船游荡,可以吗?”   康嬷嬷笑了:“似锦姑娘,碧漪园已经被咱们姑娘暂借了过来,你是知道咱们姑娘的脾气的,您随便玩,只要您自己没事,怎么着就行。”   周似锦得了这句话,心里有数了,笑吟吟道:“那我们今日一起荡舟碧漪湖,欣赏湖光山色,开开心心玩一日。”   康嬷嬷又给似锦斟了一盏用酥油白糖熬的牛乳:“似锦姑娘,再尝尝这牛乳吧,你在泽州时爱喝的。”   周似锦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十一年没喝过这种在泽州时喝惯的牛乳了。   小时候在泽州,许凤鸣每日早上都被逼着喝牛乳,她不爱喝,康嬷嬷就让周似锦和她一起喝,结果许凤鸣一直不爱喝,反而是周似锦喜欢上喝这种用酥油白糖熬的牛乳了。   可惜后来到了京城,京城不兴这个,她也就再也没喝过了。   似锦想到这里,把盛牛乳的薄胎甜白碗端起,看着碗内白潋潋散发着乳香的牛乳,尝了一口,觉得甚是香甜,便道:“我很久很久没喝了,真好喝。”   康嬷嬷笑了起来:“我的姑娘啊,您不过离开泽州几个月,就说很久很久没喝了,你们小年轻啊,真是几个月就是半生。”   周似锦垂下眼帘,慢慢饮着香甜的牛乳,心道:我的确是很久很久没喝了,十一年了啊......   喝完牛乳,她心里欢喜起来,先吩咐人去准备画船,然后问康嬷嬷:“姑娘呢?我一大早起来就没见她了!”   康嬷嬷笑:“似锦,咱们姑娘这些时日很忙,待忙过这阵子,就会陪你的。”   似锦点了点头,不再多想,带着春剑素心她们去碧漪湖乘画船荡舟去了。   此时梧桐里周府的外书房里,周胤正在教授皇太子林岐任用官员的诀窍:“......知人善任四个字说来简单,做起来却难......”   他本来打算送似锦去洛阳似锦的姑母家,因此向朝廷告了半个月的假,也有避避风头之意。   谁知似锦被许二姑娘派人接走小住了,他又闲了下来,正要趁机躲进书房成一统,重温一下诗书花酒茶,皇太子林岐就微服而来了。   周胤当即抖擞精神,进入了教学状态。   林岐领悟力极高,专注地倾听着,有了疑问还会及时提出,师生共同探讨,一个时辰下来,周胤觉出了教学相长的快乐,林岐学会了周胤用十年时间积累整理的吏学,两人都甚是开心。   周胤想着林岐年纪小,正在长身体,看看到时辰了,便温声问林岐:“该用午饭了,殿下想用些什么?”   林岐也真饿了,笑容可爱:“我想吃西北那边的面食,油泼面臊子面之类的。”   他记得有一次白又胖在他那儿,说好久没吃过面食了。   周胤听了,叫了孙妈妈进来吩咐道:“去和厨房说一声,做两碗臊子面和几样精致小菜送过来。”   孙妈妈略有点为难——周府厨房哪里会做面食?   不过她是认识皇太子的,想着皇太子想吃,不会做也得想法子做出来,当下答应了一声,急急去了。   周夫人听了孙妈妈的回禀,也有些为难,临时去哪儿寻靠谱的会做面的厨子啊!   这时候王妈妈想了起来,道:“我记得韩勇媳妇是西北人,不如叫她过来问问。”   一个时辰后,林岐终于吃到了周府厨房做出来的臊子面。   吃罢面,周胤又亲自泡了消食的茶,陪林岐喝茶。   林岐端着茶盏,向周胤提出了要求:“先生,我以后常来您这里,您还是请夫人在厨房里准备一个做西北面食的厨子吧!”   周胤就吃林岐这一套,有一说一,不拐弯抹角,当即笑着答应了下来,看向林岐的眼神满是慈爱:看这孩子多耿直啊,在我这里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真是个好孩子!   他含笑道:“殿下放心,下次再过来,一定能尝到正宗的西北臊子面油泼面蘸——”   “蘸水面!”林岐甜甜地笑了,当真是乖巧又可爱。   到了下午,洪武帝才知道林岐去了周胤府上,并在周府书房里消磨了大半日这件事。   他心里作酸,酸溜溜的很不好受,便决定与臣共苦,命人把周胤宣进宫来:“子承啊,听说朕的儿子,在你那里如鱼得水,过得很开心啊!”   周胤微微一笑,拱手道:“启禀陛下,殿下酷爱读书,一心向学,虽然被太后罚了三个月不准上朝听政,可是殿下依旧想尽办法读书明理,哎,对臣这样的老师来说,殿下真是个难得的好学生。”   洪武帝默然片刻,瞅了周胤一眼,心道:我儿有多狡诈,我才不告诉你呢!   你情等着被他拾掇吧!   他会给你好多好多的开心,让你一见到他就觉得快乐,可是一旦哪一日,你没有满足他的某个要求,或者没有达到他的某个标准,你就别想再见他了。   哼!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六点继续更新~   和小凤凰在一起,无论是谁,都会痛并快乐着~ 第四十三章 同居(2)   闲聊几句之后, 洪武帝收敛笑意, 修长的手指在紫檀木长案上“笃笃”敲了两下, 这才道:“吏部那些事, 一时之间缺了子承你还真不行, 只是岐儿......”   他沉吟一下,又道:“既然岐儿这段时间常去你那儿, 这样吧, 接下来这半个月, 你就上午在家给岐儿讲学, 下午再处理吏部公务。”   周胤也端肃起来, 恭谨地答了声“是”。   皇太子是帝国未来的皇帝,需要熟悉六部的运作,趁此机会, 就从吏部开始吧!   周胤一直在吏部忙到了深夜, 这才处理完了积压公务,坐着马车回了梧桐里。   他刚在外书房宽去官袍,正要洗手净面再回内院, 周夫人就派人来叫他了。   周夫人是在廊下迎上周胤的。   夫妻俩一起回到明间,周夫人递了一盏茶给周胤,待周胤饮了一口,这才道:“子承, 崇宁公主派人送了两个厨子过来,却一句话都没捎带,我叫进来问了问, 只说一个善做面食,一个善做西北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皇太子殿下——”   周胤摆了摆手,抬眼看了看,见房里侍候的人早已退下了,便道:“既是公主所赐,好生招待,安排在府里厨房中就是。”   周夫人得了周胤这句话,有了主心骨,点了点头,道:“子承,威远侯世子的死,到底是不是你......”   周胤抬头看她,眼神平静:“不是我。”   周夫人是极相信丈夫的,闻言长长吁了一口气,道:“不是就好......”   她挨着周胤坐下,低声道:“今日韩夫人又来了一趟,为秦羽提亲,要不咱们就允了吧。”   又道:“虽说长幼有序,可是秦家能在咱们家遇到事情的时候来求亲,我觉得秦家是真的诚意十足,不如先替倩兮定下。”   周胤想了一会儿,道:“秦家确实靠谱......先为倩兮定下亲事也好。”   太后刚刚为孙沐泉和似锦赐婚,孙沐泉就横死街头,接下来这段时间,不知有多少愚夫愚妇要传闲话说似锦命硬克夫了。   若是再被有心之人推波助澜,整个周府女儿怕是都要卷入其中,这时候秦家来求亲,其实也有雪中送炭之意。   秦涟这个人情,他周胤领了。   见周胤同意了,周夫人清丽的脸上绽出一抹笑意来:“多谢你,子承。”   周胤不禁笑了,揽着周夫人,柔声道:“阿琳,又说什么傻话,似锦是我的女儿,倩兮和盼兮也是我的女儿,我都一样疼爱的,只是似锦从小没了娘,我一直没有照顾过她,如今想要多补偿一些也是有的。你不要多想。”   丈夫既然把话说开了,周夫人心底的那丝阴霾也散去了,道:“我都知道,只是......”   虽然她心里都明白,只是遇到事情,心里到底有些不舒服。   周胤微笑道:“人活在世上,哪有一帆风顺的,总有事情要发生,总有困难要面对,既然是一家人,就一起面对,不能富贵荣华时就是一家人,一遇到事情就要撇清。”   周夫人略微有些羞愧,轻轻“嗯”了一声,投入了丈夫怀里。   第二天,秦府便请了礼部尚书韩志云的夫人做媒,上梧桐里周府来为秦羽提亲。   秦家和周家正式交换了秦羽和周倩兮的庚帖,又等了三日,写了婚书,下了小定,算是正式定亲了。   因周胤交代了近来诸事要低调,这次订婚周夫人就没有大办,只是请了在京的亲眷来家里坐坐。   忠顺伯夫人带了蒋瑜和蒋珠两个女儿过来贺喜,她的妯娌蒋二太太也跟着过来了。   因都是自家亲戚,酒席就设在惠畅堂东暖阁里。   两张大八仙桌,一桌坐着夫人、太太和奶奶们,一桌坐着未成亲的姑娘们,也没有叫歌妓来弹唱,自家人吃酒说笑罢了。   其中夫人太太奶奶们那一桌,其中忠顺伯夫人的妯娌蒋二太太说起了娘家一位族妹,还未出嫁,未婚夫就亡故了,族长以继嗣名义想要吞掉她未婚夫家的田产,这位族妹披麻戴孝赶了过去,坚持要为未婚夫守节,最后连打了几场官司,终于帮着婆婆守住了田产,守了望门寡,全了贞节,实在是大大的节妇。   忠顺伯夫人听了,连连点头,道:“弟妹,你这族妹做的对,夫妻本为一体,虽未成亲,却已经有了夫妻之名,未婚夫死了,自当守望门寡,这样方合人伦。”   她说着话,眼睛却看向周夫人。   周夫人垂着眼帘,似没有听到一般,没有说话。   在座众女眷听了,大都颇不以为然。   王夫人最爱怼忠顺伯夫人这位假正经小姑子,当即夹了一筷子盐炒枸杞芽,慢慢吃了,然后笑着道:“既然夫妻本为一体,却也没见哪位女子去世,她未婚夫守望门鳏的。”   忠顺伯夫人一滞,正要组织长篇大论来驳王夫人,这时候蒋二太太开口了:“对了,我听人家说,有的女子八字不好,命硬,即使订了婚,也会克死未婚夫的,这样的事情可不少,有的命特别硬的,第一天说亲,第二天就把男子给克死,也是有的。”   这话就有些指桑骂槐了,众女眷都看向周夫人。   周夫人的庶出长女,可是第一天傍晚刚被赐婚,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对方就横死街头。   周夫人淡淡道:“若是第一天说亲,第二天就把男子给克死,只能说明此女命相贵重,那男子福分浅薄压不住,彼此没缘分;若是天赐的姻缘,自然会夫妻和顺,白头百年,不管八字如何。”   众人都静了下来。   周夫人是在座众女眷中丈夫最有本事的,她一向不爱说话,因此这句话出来,众女眷细细品味起来,觉得虽是歪理,却也能自圆其说,还真不容易驳倒。   王夫人最捧周夫人这个小姑子的场,当即笑了起来,举起酒盏道:“此话有理。来,大家都是女子,女子何苦为难女子,大家共饮一盏!”   众女眷都笑着响应,齐齐举盏,大家嘻嘻哈哈饮了一盏酒,很快就把话题岔开了。   如今亲眷中,顶数周胤官做的大,顶数周夫人最有体面,人家周家长女刚被赐婚,未婚夫就横死,偏偏忠顺伯夫人和忠顺伯府的二太太故意来戳人家伤口,扯什么命硬克夫。   再说了,在座诸位,谁家没有女儿?谁舍得自己女儿守望门寡?   忠顺伯夫人和蒋二太太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忠顺伯夫人策划好的一场好戏没有唱起来,面上平和,心中恚怒,待晚上回了忠顺伯府,便命亲信拿了银子出去四处打点三姑六婆,催着把传言快些传出去。   没几日,吏部尚书周胤长女命硬克夫的传闻便传扬开去,中间夹杂着别的一些传言,譬如说定北侯长女八字全阴,命运不好;再比如周胤三女八字古怪,专克舅姑;还有说首辅韩朝的次女命中带了灾星,必须过了十八岁才能嫁人......   这日傍晚崇宁公主来到碧漪园,特地到画堂春探望似锦,恰好许凤鸣也在,便约了似锦和许凤鸣到湖边高台登高远眺,顺便把这件事当笑话讲给了似锦和许凤鸣听。   周似锦听了,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哟,既然我命硬克夫,那我正好不想嫁呢,以后谁也别给我提亲了。”   只是牵涉到三妹盼兮,周似锦还是有些担心的:“我三妹的命相好着呢,有高人给她看过,说她是贵人的命相,以后要做公爵夫人的。”   前世盼兮就嫁给了卫国公的独子,后来她的丈夫继承卫国公爵位,她就成了卫国公夫人,这是真的富贵命。   崇宁公主就喜欢似锦这性子,笑眯眯道:“我也觉得那些传言都是胡说八道,不过三月三金明池行宫选秀在即,却传出这样的传言,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这样的小伎俩,也太容易被人识破了。”   周似锦从水晶碟里拿了个酥油泡螺放入口中,待香甜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开来,这才慢慢道:“咱们一起分析一下,这次谣言涉及到的人分为两种,第一种是我和我三妹,我们姐妹俩没有接到三月三金明池行宫选秀的请帖;第二种是其余被涉及到的闺秀,她们都合乎三月三金明池行宫选秀的条件,应该都接到了请帖。”   她大大杏眼闪着光:“这样看来,背后主使此事的人定要符合两个条件:第一,与我们周家,尤其是我有怨,不能明着来,就背后暗箭伤人;第二,背后主使此事的人,她(他)的女儿一定也接到了三月三金明池行宫选秀的帖子。”   似锦大眼睛扫过崇宁公主和默不作声的许凤鸣:“咱们把接到请帖的人家排列出来,再综合以上做一下排除,那个背后主使者就呼之欲出了。”   崇宁公主没想到似锦还挺聪明,眼睛都瞪大了:“似锦,你好好聪明!”   许凤鸣一向知道似锦聪明,就看她用不用心了,不禁微笑,道:“是忠顺伯夫人,对吗?”   周似锦收起笑意,眼中现出凝重之色:“忠顺伯夫人的可能性最大。”   前世忠顺伯夫人一向巴结似锦的嫡母周夫人,却又摆出正义凛然高洁傲岸的样子来,有一次似锦偶然间看到忠顺伯夫人冷冷盯着一处,似毒蛇一般,她顺着忠顺伯夫人的视线看去,发现周夫人正与首辅韩朝的夫人手拉手在谈笑......   周似锦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   周夫人活得太得意了,忠顺伯夫人妒忌她也是人之常情,周似锦也不会傻乎乎跑去挑拨人家姐妹关系,再说了,周夫人也不会听信她的话。   只是想到前世爹爹年富力强,却因被忠顺伯蒋长青拖累,最终落得贬谪西北边陲的结局,周似锦还是有些意难平。   即使她知道爹爹被贬,很有可能主要是因为站错了队,追随洪武帝,而不是投向新帝景和帝,可周似锦想起忠顺伯府,还是耿耿于怀。   许凤鸣见似锦只顾着出神,便伸手拈了粒酥油泡螺塞到了似锦口中。   似锦下意识吃了。   许凤鸣便又拈了一粒,投喂给她。   崇宁公主到了这时候,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出现在这里,便悄没声息起身,轻手轻脚离开了。   待似锦回过神来,发现一水晶碟酥油泡螺全被自己吃光了,不禁追悔莫及:“哎呀,说好我这几日要节食,不吃那么多甜食的。”   许凤鸣诧异道:“节食?你又不用养生,节什么食?”   周似锦恼她一直喂自己吃酥油泡螺,皱着眉头道:“不是你昨晚说我太胖了么?”   “我哪里是昨晚说你太胖,”许凤鸣很是惊讶,“我是每天都叫你白又胖啊!”   周似锦:“......”   她真的不想搭理许凤鸣了,起身离开,回了画堂春。   许凤鸣没有离开。   他坐在圆桌前,单手支颐,看着前方烟波浩渺的碧漪湖,静静想着心事。   似锦说的对,这次所谓“命硬克夫”事件背后主使正是忠顺伯夫人。   不过这次许凤鸣不打算亲自出手。   首辅韩朝的夫人出身镇南侯苏氏,是苏太后的远房侄女,一向骄横跋扈,这次忠顺伯夫人让人传言她的次女“命中带了灾星”,若是被韩朝的夫人苏氏得知,此事怕不会善了。   计议已定,许凤鸣把李青叫了过来,交代了一番。   李青离去之后,许凤鸣觉得腰有些酸,便起身预备回画堂春,让周似锦给他按按腰背。   起身时看到圆桌上空了的那个水晶碟,他想起似锦很爱吃这种酥油泡螺,便吩咐李涵:“明日上午,把这种酥油泡螺再送一碟到画堂春。”   不能太早,太早了白又胖会空腹吃;也不能太多,太多了白又胖吃了容易胃里泛酸。   李涵答了声“是”,却没有立即走开,而是凝神看着许凤鸣,等着他接下来的吩咐。   许凤鸣立在那里晃了晃腰,想起白又胖爱吃樱桃,如今金明池行宫暖房里的樱桃应该熟了,便道:“再让人去金明池行宫取一篓樱桃过来,速度快一些。”   李涵答应了一声,自去安排。   到了晚上,周似锦刚洗了澡,正披散着满头青丝趴在榻上看书,听到许凤鸣回来,故意看也不看,继续专心致志读自己的书。   许凤鸣也不理会她,只是当着周似锦的面,端着一水晶碗嫣红欲滴晶莹剔透的樱桃从周似锦面前走过,然后把水晶碗放在了床头的小几上。   周似锦心里说要专心致志读书,可是那双杏眼却顶顶灵活,眼珠子自作主张跟着许凤鸣转,见到盛在水晶碗里的樱桃的时候,她的眼睛亮了起来,亮晶晶只是看许凤鸣,觉得她今日虽未妆饰,却好看得很——许凤鸣没有妆的时候,好像小了两三岁似的,稚气十足。   许凤鸣在床边坐下,淡淡道:“想吃樱桃,得先让我开心。”   周似锦大喜,放下书跪坐在榻上,双手合十开始赞美许凤鸣:“小凤凰,你素颜示人,当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你略一妆扮,便‘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许凤鸣十分享受:“继续夸。”   这是周似锦上辈子做熟了的,都快成本能了,当即改换方向继续夸:“小凤凰你真聪明,‘冰雪净聪明,雷霆走精锐’,你有‘经天纬地之才,气吞山河之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许凤鸣被夸得身心舒泰,这才道:“我腰背有些酸,你给我按按。”   他主动趴在了床上。   周似锦知道许凤鸣骨头容易酸疼,是前世就有的老毛病,便坐在床边用心地给按着。   按了一会儿,似锦觉得着力不得劲,总是使不上力,便麻利地跨坐在许凤鸣双腿的后面,俯身为她按摩着腰背。   许凤鸣:“......”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读者,有读者反应《宠婢为后》这个文名有些out了,让人都不想点开看。   若是要改名的话,各位有没有什么建议?大家看以下文名中有没有可用的,所有建议的留言,都有红包赠送,一经采用,红包X10~   《戏精太子追妻日常》《婢与小姐共枕席》《婢与小姐共余生》、《小姐成了我夫郎》、《没有小姐,我吃饭都不香了》、《小姐再爱(虐)我一次》、《小凤凰与小鸡仔》、《重生后我嫁给了小姐》(这些由热心读者海的特质就是浪友情提供) 第四十四章 同居(3)   周似锦做事认真, 一边按, 一边问许凤鸣:“小凤凰, 这里疼吗?这样按可以吗?”   许凤鸣起初一直默不作声, 后来忽然道:“白又胖, 我想睡了。”   似锦一听,忙从许凤鸣身上滑了下来, 临离开还笑嘻嘻在许凤鸣背上拍了一下:“喔唷, 真的好瘦!”   又捏了捏许凤鸣的腰:“好细好软的小蛮腰, 姐姐我喜欢!”   许凤鸣咬牙切齿:“......白又胖, 你给我等着。”   周似锦笑嘻嘻凑到许凤鸣眼前做鬼脸:“哎呀呀, 我好怕呀!哈哈哈!”   许凤鸣气得闭上眼睛不理她。   趁许凤鸣没注意,周似锦把盛着樱桃的水晶碗给端走了。   如今还没到樱桃成熟的季节,这时的樱桃最馋人了。   许凤鸣熄了水晶灯, 侧身躺着, 拉高锦被,又用手捂住了脸。   心道:我这是怎么了?我这么会有那样的想法?她可是白又胖啊......   似锦没有许凤鸣那么多烦恼。   她躺在榻上,悄悄往嘴里放了一粒樱桃, 过了一会儿吐出了一粒樱桃籽,放进了榻前方的小几上。   过了一会儿,似锦觉得一粒一粒吃着不过瘾了,抓了一把全塞到了嘴里, 竭力调动舌头,然后一下子吐出了好多粒樱桃籽。   把一碗樱桃吃完之后,似锦忍了又忍, 最后无法再忍,起身去浴间用牙擦蘸了青盐擦牙去了。   似锦的一举一动许凤鸣都知道,若是以前,他早取笑似锦了,今日也不知道为何,他心里有些烦,什么都不想说。   早上似锦醒来,许凤鸣自然又不见了。   似锦上午本来打算看会儿书的,书都取出来了,跟盛酥油泡螺和樱桃的水晶盘一起摆在廊下的青竹小几上,她还让人在廊下摆了青竹做的躺椅,躺椅上铺设了厚实绵软的坐垫,谁知似锦还没在躺椅上坐下,崇宁公主就过来邀请似锦去马场骑马。   似锦本性喜动不喜静,闻言大喜,当即道:“我骑得不太好,得慢慢练练,对了,我还没有骑装——”   其实她在泽州时会骑马,只是京城不兴女眷骑马,似锦已经很多年没骑过了。   “没事,我教你,我的骑装你穿上太肥了,不合身......”崇宁公主打量了似锦一番,忽然有了主意,眼睛亮晶晶,“咱们去小凤凰那里给你找一套去,他的骑装你应该可以穿。”   似锦想了想,道:“小凤凰不在家,我去翻她的东西,不太好吧......”   她马上就有了主意:“我有一套衣服,很容易就能改为骑装,且等我三刻钟。”   崇宁公主见似锦没上钩,不由笑了起来,道:“我这里有专门的女裁缝,是我从宫里带来的陪嫁,让她们给你改,咱俩坐在廊下晒太阳说话。”   见廊下躺椅上铺设得甚是舒服,她索性让女官丫鬟们各自散去,只留下两个贴身服侍的丫鬟,然后自己与似锦并排在躺椅上躺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似锦换上骑装,与崇宁公主往碧漪园的马场骑马去了。   梧桐里周府外书房内,周胤把他收集的东北边陲官吏辑录的和逃兵有关的案件记录和书信给了林岐:“殿下把这些读一遍,然后告诉微臣您从这些记录和书信里读出了什么。”   林岐安安静静拿着这一摞书籍信件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认认真真读了起来。   因为这一段时日他每日上午都来周府读书,周胤索性在自己书案旁又另给林岐设了一个书案。   他读书速度极快,脑子转动速度也快,看完这一堆记录和书信之后,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思索了片刻,便开口道:“老师,由小见大,我觉得东北边镇,乃至大周军队的的痼疾是相同的,就是士兵太苦,军官太肥。您看这个案件,再看这个案件,还有这个案件,这些案件都是士兵要去东北服役,临行前先卖妻子儿女......”   待林岐说完,周胤微微颔首:“殿下,那您觉得该怎样解决这个问题呢?”   这个问题可太大了,也太深了,是大周立国百年来固有的一个问题,根源其实是大周的国策——重文抑武。   林岐看着周胤,干净澄澈的眼中闪过一丝隐忍。   他向来的性格便是做的多说的少,如今还没到那个位置上,还没有力量解决问题,说那么多做什么,白白给人递刀。   周胤笑了,温声道:“殿下,微臣给您半个时辰时间,写出一个条陈来,先提出问题,再分析原因,最后说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份条陈,微臣保证,会当着您的面焚烧掉。”   林岐原本还有些犹豫,闻言乖乖地点了点头:“好。”   两刻钟之后,林岐把写好的条陈给了周胤。   周胤一边读,一边不停赞叹:   “起首好,开门见山,直接发问,振聋发聩。”   “嗯,原因分析到位,从古到今,从朝廷到地方,从历史遗留到新近态势,层层递进,很是全面。”   “解决问题的切入点不错,先从根子上解决,然后再提具体措施。”   周胤看完之后,默思了一会儿,道:“殿下可愿由微臣安排人出面,想办法向朝廷递上此条陈?”   林岐好奇地问:“先生主管吏部,这并不是先生之责......”   周胤已经对林岐敞开了心扉,大大方方道:“辽州巡按御史陈勤是微臣的知交好友。”   林岐不禁笑了起来,眼皮薄薄的,眼尾微翘,眼睛亮晶晶:“原来如此,怪不得先生如此熟悉东北边陲情形。”   周胤看着林岐,心中当真是喜欢极了,喜欢中却带着一丝遗憾——这样的好孩子,若是我家子弟,那该多好啊!   陛下居然让庆王来做皇太子的对手,当真是对皇太子的侮辱。   周胤把林岐亲笔书写的条陈送到烹茶的红泥小炉上,亲眼看着条陈在火焰中化为灰烬,然后问林岐:“午时快到了,殿下要不要留下陪微臣用午饭?”   他发现林岐一忙起来就忘记用饭,须得身边人提醒才行。   林岐这才想起来有些饿了,便点了点头:“好。”   今日的午饭,是孙妈妈看着外书房小厨房准备的,既有西北的面食和炖菜,又有鄂州的米饭和炒菜,还有一罐鄂州的莲藕排骨汤。   林岐难得的添了一次饭。   周胤亲自给林岐盛了一碗汤,口中道:“这是鄂州家常的莲藕排骨汤,微臣长女一向习惯西北风味,却对鄂州这味莲藕排骨汤情有独钟,殿下也尝尝吧!”   林岐本来没什么兴趣,听周胤说似锦喜欢,便接过青瓷汤碗,用银汤匙舀了些尝尝,觉得甚是清淡美味,慢慢地把这一碗汤给喝完了。   用罢午饭,林岐有点依依不舍,也不提离开之事,而是陪周胤在外书房庭院里散步。   周胤也发现了林岐对自己的慕孺之意,心中极是喜欢,便带着他在庭院里散着步,说着闲话。   两人不知是谁先提及,说起了近来京中关于周胤长女命硬克夫的流言,林岐眼中满是关怀:“先生,不知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周胤仰首看了看上方的银杏树,被树缝叶片间漏下的丝丝缕缕阳光照得眯起了眼:“我急什么呀,韩首辅的次女也被流言攻击了,韩二姑娘可是要参加三月三金明池行宫的选妃的,急也是韩首辅的夫人急。”   他已经命人查探源头了,也查到了忠顺伯府,这件事他不宜出手,因此已经想法子捅给韩朝的夫人苏氏了。   明日就是三月初一,距离三月三只有两日,韩夫人一定会大闹一场的。   得知周胤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林岐不禁莞尔,继续追问:“那您对令爱有什么打算?”   周胤不疑有他,道:“我有一个妹妹嫁到了洛阳郑氏,为人甚是良善,我打算让她把小女接到洛阳散心,已经给她写了信,明日她应该就要抵达京城了。”   林岐闻言,默然片刻,转移了话题。   白日周似锦与崇宁公主在马场消磨了大半日,玩得很开心,也累得够呛,晚上洗罢澡,不待许凤鸣回来便睡下了。   周似锦半梦半醒间,隐隐约约听到了衣衫的细碎声音,鼻子嗅到凉阴阴的速水香气息,知道是许凤鸣回来了,便问了一句:“小鸡崽,你回来了?”   许凤鸣“嗯”了一声,在床上躺下。   周似锦迷迷糊糊道:“小凤凰,我好渴。”   她白日吃了太多樱桃,有些上火,嗓子干疼冒火。   许凤鸣顿了顿,原本不打算搭理她的,可是想起这家伙明日就要被接走了,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也不叫人,自己起身,从银壶里倒了一盏温开水,送到了周似锦榻前:“白又胖,起来喝水。”   周似锦又渴睡,又渴得慌,嗓子干得难受,嘟嘟囔囔道:“你喂我......”   许凤鸣右臂伸到她后颈把她脑袋托了起来,左手端着茶盏凑到了周似锦嘴巴上。   周似锦喝了一口,差点呛着,挣扎着要坐起来,乱动之间中衣的衣襟微微散开,雪白肌肤若隐若现。   许凤鸣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出,忙把茶盏放好,伸手把周似锦衣襟拢紧,然后才又开始喂水。   周似锦整整喝了两盏水,这才好受了些,闭着眼睛道:“我要睡了。”   许凤鸣刚松开手,她就滚回了被窝里,整个人小猫般蜷缩成一团,呼呼睡着了。   许凤鸣咬着牙拿起锦被搭在她身上,又怕她受凉,弯腰掖好被角,这才回去躺下来。   躺在床上,许凤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热热的,心道:我不会是发烧了吧?怎么这么怪啊!   周似锦早上醒来,下意识支起身子向许凤鸣的床看去,却见锦被隆起,知道许凤鸣还在睡,不由大喜:在碧漪园住了这么久,终于在早上见到许凤鸣了!   她轻手轻脚起床盥洗罢,也不梳妆,披散着长发,只穿着中衣亵裤就跑到了许凤鸣床边,隔着锦被抱住了许凤鸣:“小凤凰!”   许凤鸣一下子被吓醒了。   他闭着眼睛皱着眉头用锦被盖住脸:“白又胖,你快把我压死了。”   周似锦隔着锦被压着许凤鸣,双手齐上,把许凤鸣藏在锦被里的脸给扒拉了出来,凑近细看,发现许凤鸣的肌肤细嫩到看不出毛孔,忍不住伸手在她脸颊上捏了捏,道:“小凤凰,你的脸可真是白嫩,白得快透明了,这叫什么?面白如玉么?”   许凤鸣闭眼装死不理她。   周似锦又伸手去摸许凤鸣的嘴唇:“你的嘴唇好奇妙啊,不像我唇角明显,喔唷,好软啊,喔唷,好想亲一口!”   许凤鸣忍无可忍,本来要发作了,可是想到周似锦今日就要离开了,以后去了洛阳,再见不知又是何日,便继续忍着了。   周似锦又凑近了一些,发现许凤鸣颈部和自己有些不同,似乎略微突出一些,便要伸手去摸,谁知许凤鸣反应很快,一下子抬手捂住了颈部。   周似锦没有得逞,笑着爬了起来,道:“小凤凰,你不会像男子一样长喉结了吧?哈哈哈哈!”   许凤鸣:“......”   还是早些把烦人的小傻瓜白又胖送走吧!   到了下午,周胤果真来接周似锦了。   周似锦随着崇宁公主出来。   周胤感慨万千地看着女儿,觉得几日没见,似锦似乎变黑了,长高了,精神好得很,眼睛亮晶晶,心中感慨万千,辞谢了驸马许雁回和崇宁公主,带了似锦离开了碧漪园。   他骑着马靠近周似锦,和似锦说道:“今日忠顺伯过生日,你母亲带着倩兮和盼兮过去了,待会儿咱们去接她们。”   周似锦忙道:“爹爹,我不想进去,我的马车停在忠顺伯府对面,让孙妈妈和素心春剑陪着我。”   周胤也不愿女儿进忠顺伯府,满口答应了下来:“我让韩勇带着人在旁边看护。”   周似锦正和素心在马车里玩拍手游戏,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声,中间夹杂着女人中气十足的呵斥声,便央求孙妈妈:“妈妈,你去看看怎么回事吧!”   孙妈妈也正有这意思,便让春剑素心陪着似锦,自己下车探问去了。   片刻后她就回来了,连连咂舌道:“我的天呐,韩首辅的夫人带了一群健壮媳妇婆子拿了棍棒杀进了忠顺伯府,足有上百人!”   似锦一听,便知是忠顺伯夫人放出流言诋毁人的事发作了,欢喜得很:“那咱们可要好好看戏。”   忠顺伯夫人正在正院上房招待女眷,忽然听得外面传来喧哗声,眉头一皱,正要命人出去探看,却听得“轰隆”一声巨响,正房的槅扇被人从外面踹倒,接着一群健壮媳妇婆子便挥舞着棍棒冲了进来。   她一下子愣住了,在座的女眷也都愣住了。   首辅韩朝的夫人苏氏在众丫鬟媳妇的簇拥下走了进来,满头珠翠,衣裙华贵,进来后,一见忠顺伯夫人当真是仇人相见分外明白。   她呵呵一笑,道:“王幼芬,蒋王氏,忠顺伯夫人,你指示人污蔑我女儿命硬,污蔑你妹子周夫人的大女儿,三女儿命硬,污蔑定北侯女儿命硬,如今你居然还敢舔着脸请人家上座,你好大的脸!”   忠顺伯夫人面如土色:“你,你污蔑——”   苏氏有备而来,冷笑一声道:“污蔑?我可是把证人都带来了!”   婆子们绑着几个常在贵族人家走动的神婆、姑子、媒婆和道婆推了出来。   忠顺伯夫人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苏氏看了在座的周夫人和定北侯夫人一眼,道:“不相干的人都出去吧,我要和咱们的忠顺伯夫人好好谈谈!”   众女眷这会儿都明白了过来,神情复杂看了忠顺伯夫人一眼,起身鱼贯而出。   定北侯夫人走到忠顺伯夫人面前,呵呵笑了两声,道:“忠顺伯夫人,敢算计定北侯府,咱们的帐,以后再算。”   周夫人气得脸都白了,胸口闷得难受,也不理会姐姐,直接拉着倩兮和盼兮出去了。   倩兮和盼兮也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一出,低着头紧紧跟着母亲。   周夫人母女三人刚走出上房,便听到里面传出苏氏的声音:“给我砸,给我打,出事有咱们老爷兜着,有太后娘娘兜着!”   周夫人摇了摇头,急急拉着倩兮和盼兮下了台阶,还没走出几步,便听到一阵清脆响亮的耳光声,耳光声中夹杂着忠顺伯夫人和蒋瑜蒋珠的惨叫声求饶声哭号声。   周夫人捂着脸急急奔出,真是又气又恨又痛又丢人,以后再也不与忠顺伯府来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宠婢为后》正式改名为《戏精太子追妻日常》啦,求支持~   下午六点还有丰满的第二更~   今天推荐我的完结古言《宠妾为后》,很好看,包售后。看完觉得不满意,可以在最后一章留言,我会用发红包的方式返还晋江币(^U^)ノ~YO 第四十五章 上巳(1)   回到梧桐里周府, 周夫人头疼不已, 自和周胤在房里说话, 似锦和倩兮盼兮出了惠畅堂。   倩兮脸色苍白, 扶着丫鬟暗香回蒹葭院歇下了。   盼兮神情有些迷茫, 拉着似锦问道:“姐姐,你陪我去园子里逛逛, 好不好?”   似锦知道盼兮和倩兮一样, 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便柔声道:“园子里桃花开了, 特别美, 咱们赏花去。”   不知不觉已是三月一了,周府花园里好多花都开了,粉红的桃花, 深红的榆叶梅, 雪白的梨花......到处都是春光,蜜蜂嘤嘤嗡嗡飞着。   盼兮挽着似锦的手,走在桃花林间的小径上。   素心和仙客缀在后面远远跟着。   盼兮讲着今日发生在忠顺伯府的事:“......韩首辅的夫人把证人都绑了过来, 站了一排,姨母真真是没法抵赖了,她没脸,大家也都跟着没脸......我觉得好丢脸, 以后见了那些闺秀,一点面子都没了。”   似锦想起了前世的自己,她多少次被人当众含沙射影地取笑?   每次面子掉了, 她都是自己努力捡起来。   路是自己走的,人是自己做的,面子也是自己给自己的。   想到这里,似锦轻轻道:“以后咱们府上,不会再和忠顺伯府来往了,只要你做人立得住,时间久了,谁还记得那些往事?”   盼兮停住脚步,侧首看似锦:“姐姐,为什么姨母那么坏?她为何背后传你坏话,传我坏话?我们又没碍着她?”   似锦笑了,握住了盼兮的手:“有的人就这样啊,她见不得别人好,就像烂泥沼里的虫子,她自己不如意,就呆在阴暗的地方诅咒别人害别人。对这样的人,不要和她对骂,太丢脸了,找准她的弱点,一击而中,让她再无翻身之力。”   盼兮点了点头:“就像今日韩夫人那样么?”   似锦笑了起来:“韩夫人那样做的确痛快,不过也是因为韩首辅和苏太后愿意为她撑腰。”   她仰首看着上方桃枝上绽放的粉色桃花和桃花后面蔚蓝的天空,轻轻道:“明日早朝,才会是最致命的一击呢......”   到了晚上,许凤鸣回到碧漪园,洗去妆饰换了衣服后才回了画堂春,却发现满室岑寂,床榻萧然,这才想起似锦已经回梧桐里周府了。   明明似锦缠得他都快烦死了,可是似锦不在身边,他又觉得寂寞。   许凤鸣在似锦的榻上坐下,榻上衾枕依旧,余香犹在,可是那个吵吵闹闹老是爱摸他逗他捏他的白又胖却离开了。   康嬷嬷在屏风外低声道:“殿下,周姑娘临离开,说在您的枕下放了一封信。”   许凤鸣当即起身,疾步走到床边,伸手翻开了白绫软枕——下面果真放着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五个字——“小凤凰亲启”。   颇有些圆润的簪花小楷,的确是白又胖的笔迹。   信封还是封着的。   他直接撕开信封,抽出信纸看了起来。   白又胖一向懒得写字,信也极为简短——“小凤凰,三月三那日,我在家等到巳时,你若没有找我,我就去找你,上天入地哭天抹泪也要找到你。”   许凤鸣愣住了:白又胖这是什么意思?   三月三那日他的确早有安排,不过......   第二天早朝,首辅韩朝的门生、镇南侯苏家的人和定北侯家的人,齐齐上奏,参劾忠顺伯蒋长青纵妻女造谣,帷薄为之不修;携名妓酣饮酒楼,官箴为之有玷;夺□□女,恣其欢淫,行检不修;收受贿赂,赃迹显著......   当天洪武帝便下了旨意:“忠顺伯蒋长青不修帷薄,纵容妻女造谣,交通外官,依势凌弱,收受贿赂,辜负朕恩,有忝祖德,着革去世职,抄查家产。钦此。”   不过两天工夫,显赫百年的忠顺伯府轰然倒下,树倒猢狲散,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周胤和周夫人这两日闭门谢客,周府上下人等小心谨慎,就连似锦三姐妹,也都安安静静呆在各自的屋子里。   三月初二下午,周胤嫁到洛阳的庶妹郑夫人终于到了京城。   郑夫人是由她的继子郑轶护送来的。   郑轶今年才十四岁,是郑欣去世的前妻所出,去年考中了秀才,郑夫人带他进京,是想要兄长周胤指点一下郑轶的课业。   周夫人打点起精神来,迎接小姑子的到来。   似锦和倩兮盼兮也都随着周夫人到二门迎接郑夫人。   一辆华丽豪奢的马车停在了二门外。   郑夫人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与周夫人彼此厮见了,笑着招手让似锦、倩兮和盼兮上前:“都是大姑娘了,来,让姑母看看。”   她约莫二十六七岁,瓜子脸,柳眉杏眼樱桃口,身材小巧,珠光宝气,衣饰华贵,是个极精致的美人儿。   似锦三人上前,齐齐屈膝行礼。   郑夫人扶起她们三人,笑道:“咱们去里面说话。”   在东暖阁的罗汉床上坐下后,郑夫人叫了三个侄女上前,先拉着似锦的手看了又看,笑容灿烂:“似锦的眼睛最好看,眼珠子就像宝石一样。”   说着话,她从腕上褪下一个蓝宝石手串,戴到了似锦腕上。   这个蓝宝石手串上面的每粒宝石都比花生还要大,色泽纯净,极为剔透。   这一幕似锦前世是经历过的,她知道自己这位姑母夫家豪奢,出手大方,当即笑吟吟屈膝行了个礼:“谢谢姑母。”   郑夫人又叫了倩兮上前,见她甚是清丽,极肖周夫人,便给了她一个翡翠手镯。   待到了盼兮,郑夫人给她的是一对赤金镶红宝蝴蝶钗。   周夫人虽然依旧蔫蔫的,却也打点起精神来陪郑夫人说话。   只是她是书香门第出身,素来看不惯郑夫人的暴发户行径,一向与郑夫人没有共同语言,最后都是似锦和盼兮在陪郑夫人说话。   到了晚饭时间,周胤带着外甥郑轶过来了。   郑轶今年十四岁,比似锦还小两个月,生得细瘦高挑,俊秀异常,他给周夫人行了礼,又和三个表姐妹互相见了礼。   周夫人给他的见面礼是一套文房四宝。   郑轶收下见面礼,谢了郑夫人便退下了。   他暂居在周胤外书房的西跨院里。   接风宴结束,似锦陪着郑夫人回了兰庭。   兰庭原本便是客院,郑夫人又是来接似锦去洛阳的,自然在兰庭的东厢房住了下来,她带来的丫鬟婆子则住在了西厢房里。   郑夫人来接似锦,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了她的爱宠,一只可爱的小花猫。   似锦晚上去姑母房里,见到这只小花猫,喜欢极了,抱在怀里抚摸着,眼睛发亮:“姑母,你的猫叫什么名字?”   郑夫人端着梨水慢慢喝着,柔声细语道:“它叫小玎珰,似锦,你伸手摸摸它的脖子下面。”   她似乎是把似锦当成了小孩子,和似锦说话总是用和小孩子说话的语气,前世是这样,重活一世,还是这样子,令似锦有些百感交集。   前世郑夫人也是这时候来京城的,她想要接似锦去洛阳小住,可惜似锦那几日因许凤鸣溺水而亡之事悲痛欲绝,拒绝了她,郑夫人只得带着继子郑轶回了洛阳。   后来姑侄俩就再也没见过面了。   似锦伸手去摸小玎珰脖子下面,果真摸到了一个玉质玎珰,不由笑了起来:“姑母,你养的小猫小狗,是不是都叫小玎珰之类名字?”   郑夫人眼神温柔看着似锦:“是啊,这个叫小玎珰,还有一个小狗叫小银铃。”   似锦前世就从郑轶那里知道了,郑夫人口中那个小狗小银铃,其实是个肥硕贪嘴的大黄狗,和“小”字简直一点都不沾边。   如今听姑母用充满爱意的声音说那大黄狗是“小银铃”,她不禁笑了起来。   郑夫人专注地打量着似锦,忽然道:“似锦,你长得像你亲娘,你娘也是小圆脸,笑的时候脸颊上有小酒窝。”   周似锦眼睛微微湿润,垂下眼帘低声道:“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娘很温柔。”   郑夫人喃喃道:“对,她很温柔,很善良。”   她深吸一口气,似是不愿回忆不开心的往事,笑了起来,道:“似锦,明日陪姑母出去逛街,好不好?”   似锦知道郑夫人夫家豪富,既然来了京城,肯定要大肆采购一番的,当下便笑着道:“姑母,我明日和好友约好了要见面,后日我再陪你,好不好?”   郑夫人自然同意了。   姑侄俩又聊了一会儿,见郑夫人有些疲惫,似锦便指挥着丫鬟送来热水、香胰子等物,服侍郑夫人沐浴洗漱。   一直到郑夫人睡下,她才离开。   天亮之后便是三月三上巳节了。   前世的三月三上巳节发生了太多事,令似锦铭记在心的便是傍晚时分许凤鸣的金水河溺水。   这一夜她根本没睡着,睁着眼一直到了天亮。   素心和春剑起来服侍似锦,却见她衣着齐整坐在妆台前,都吃了一惊。   春剑忙问道:“姑娘,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似锦一夜没睡,精神却好得很,起来伸了个懒腰:“我刚起来没多久。”   素心更细心些,悄悄打量似锦,见她脸色苍白,眼下隐隐有些发青,心知她怕是一夜没睡,给似锦梳妆的时候特地取了些许二姑娘送的宫造玉雪粉,薄薄地为似锦敷上了一层。   陪着郑夫人用罢早饭,似锦又把郑夫人送到了惠畅堂,自己却寻了个理由回了兰庭。   她重新梳了头,把全身上下的贵重首饰都取了下来,脱下身上不利于行动的鹅黄色圆领锦袍和青灰撒花马面裙,在白绸竹叶立领中衣外面套了件浅紫色绣折枝梅花上襦,拦腰系了条白色百褶裙,系上了白底绣花的腰封。   这一身极为方便,若是需要穿着衣服下水去救人,也不影响似锦在水中的发挥。   换好衣服,似锦又换上了一双厚底绣鞋,这样走路的时候不至于太累。   准备齐备之后,似锦看了看房里的西洋金自鸣钟,发现距离她和许凤鸣约定的巳时只剩下一刻钟了。   她悄悄吸了一口气,握紧了双拳。   似锦打算就在家等到巳时。   若是许凤鸣不来,她就先去狮子街国公府找许凤鸣。   在国公府见不着许凤鸣,她就去碧漪园。   若是许凤鸣去了金明池行宫,似锦就去求崇宁公主,央求崇宁公主带她进去。   若是许凤鸣像前世一样去了金水河,那似锦就雇船追上去,一定要护着许凤鸣。   反正她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任凭许凤鸣落水死去,重复前世的悲剧。 第四十六章 上巳(2)   距离巳时越来越近。   似锦站了起来, 在屋子里踱着步。   素心和春剑见她如此, 都立在一旁陪着她。   眼看着快到巳时了, 似锦下定决心, 准备让春剑去叫孙妈妈, 说自己应邀去狮子街国公府探望许二姑娘,让孙妈妈准备马车。   今日周胤带着郑轶前往嵩山书院探望周韶了。   似锦打算禀报周夫人, 就说父亲已经同意她出门了, 反正周夫人一向不大管她, 即使想要管她, 也不可能临时派人追去嵩山书院询问周胤。   把自己的计划又思忖了一遍之后, 觉得一切妥当,似锦当下开口:“春剑,你去——”   这时候外面传来孙妈妈的声音:“大姑娘, 菁姑娘来看您了。”   似锦有些疑惑, 急急走了出去,却见孙妈妈已经陪着王菁进了院子,正往这边走。   她定了定神, 抿嘴笑了笑,道:“菁姐姐,快进来吧!”   又道:“孙妈妈也进来,我有话要和您说呢!”   王菁带着两个丫鬟快步走上台阶, 一把握住了似锦的手,给似锦使了个眼色,示意似锦往自己身后看。   似锦会意, 往王菁身后一看,却见左边那个高个子丫鬟肌肤微黑,一双瑞凤眼却甚是有神,鼻梁高挺,黑得好看,堪称黑里俏——怎么瞧着这么像许凤鸣?   那黑里俏丫鬟看了似锦一眼,似乎是嫌弃似锦傻,那满满都是嫌弃的眼神让似锦一下子认了出来——这还真是许凤鸣啊!   似锦顿时百感交集,眼睛瞬间溢满泪水。   她反应极快,含着泪笑盈盈道:“哎呀,瞧我这迎风流泪的眼睛——都快进来吧!”   孙妈妈还要去外书房院子,和似锦说一声就离开了。   似锦引着王菁进了明间坐下,又口角伶俐吩咐素心去沏茶,又让春剑带了王菁的丫鬟瑞香出去玩,片刻之后,明间只剩下似锦、王菁和黑里俏许凤鸣。   见似锦一直在瞟许凤鸣,王菁不由笑了,道:“似锦,我去惠畅堂看姑母去,我这小丫鬟留在你这里,你可别苛待她。”   说罢,她忍着笑,起身疾步而出。   待门上的细竹丝门帘落下,似锦这才上前拉了许凤鸣:“到卧室说话去。”   许凤鸣乖乖地任凭她拉进了东暗间卧室。   似锦拉着许凤鸣一起在床上坐了下来,依旧不肯放开许凤鸣的手,一双眼睛像是长在许凤鸣脸上一般,看着看着眼泪就又流了出来。   许凤鸣一直乖乖任她看,这会儿才有些忍耐不住了,见枕边放着一方白绫绣花帕子,便拿了起来,一边给似锦拭泪,一边嘀咕道:“有什么好哭的,你让我巳时来,我不是来了么?”   似锦吸了吸鼻子:“我这是开心,你不懂。”   她抢过帕子,在许凤鸣脸上擦了一下,看着变黑的帕子,不禁笑了起来:“小凤凰,你脸上到底涂了多少这种黑粉?”   许凤鸣满不在乎道:“好多。”   似锦拉过她的手看,却发现双手和手腕都是一色的浅黑,再往上看,发现许凤鸣的脖子、耳朵、耳后也都涂了黑粉,不由笑了起来:“黑里俏挺好看的嘛!”   说罢,她一把抱住许凤鸣,把脸埋在许凤鸣肩头:“今天一天,一直到子时,我都会跟着你,就算你去更衣,我也跟着你。”   许凤鸣被她抱着,颇有一种甜蜜的负担的感觉:“哎,白又胖,你这样喜欢我,你不觉得很怪么?”   心道:难道白又胖真是爱好磨镜?若是真的,那可怎么办?即使我愿意舍身饲虎,也不能变成女子啊!   似锦紧紧抱着她,低声道:“再怪,也得把今天一天给熬过去。”   前世的三月三,是她剩余岁月里想起来就焚心蚀骨的痛。   她周似锦,泽州丹水河的浪里小白条,能在水里浮两个时辰的人,她最亲的人,却是溺水而死。   这时候外面传来素心的声音:“姑娘,茶和点心送来了。”   似锦松开许凤鸣,道:“放在明间吧,你在外面守着,就说我在房里读书,不要人打扰。”   素心答了声“是”,搬了张杌子,拿了针线去了外面廊下,一边晒太阳,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看着人。   似锦起身问许凤鸣:“小凤凰,饿不饿?渴不渴?”   许凤鸣没说话,眨了眨眼睛。   周似锦便知她饿了,起身出去,用托盘端了茶点进来。   茶是杏仁茶,点心是肉松饼和核桃脆。   许凤鸣懒洋洋把手伸到周似锦面前:“白又胖,我手不干净。”   似锦笑盈盈重新用香胰子洗了手,这才过来喂许凤鸣喝杏仁茶吃点心。   许凤鸣吃了些点心,喝了一盏杏仁茶,便不肯再吃了。   似锦这才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和王菁一起来了?”   许凤鸣有些累,声音里满是疲惫:“帮我脱了外衣,我先躺一会儿......”   似锦麻利地帮许凤鸣脱了褙子,解了裙子,又帮她解开了头发,扶着她在自己的床上躺了下去,又帮她盖上了锦被。   许凤鸣闭着眼睛道:“今日我本来要去金明池的。”   似锦想起今天金明池行宫的东宫选妃,顿时有些心虚,跪坐在床尾,把许凤鸣的脚给扒拉了出来,搭上帕子,用心按摩着。   许凤鸣接着慢慢道:“我看了你的信,怕你真的去闹,就想办法来找你。你不是说王菁是你好朋友么?我不能暴露行踪,只能找她帮忙了。”   似锦莫名心虚,手下动作没听,按着许凤鸣脚底的涌泉穴:“那今日的东宫选妃怎么办呀?”   许凤鸣慢悠悠道:“怎么办?没办法呀,我在你这里躲几日呗,待风头过去了再说。”   似锦“嗯”了一声,道:“你就安心呆在这儿吧,我会保护你的。”   又道:“小凤凰,你想当太子妃吗?”   许凤鸣直截了当:“不想。”   按照他的原计划,今日许二姑娘会在金水河泛舟,然后一不小心溺水而亡,从此世上再没了许二姑娘。   连墓地他都选好了,就在永福寺后,距离皇陵不算远。   似锦听了,心中欢喜异常,可是想到前世,她便收敛起欢喜,决定捱过今日子时再说。   她独自想了一会儿,又开口问许凤鸣:“小凤凰,你不参选太子妃,以后有什么打算?”   国公府应该是想让小凤凰做太子妃的吧?   前世皇太子登基之后,因身子病弱,一直未曾选妃,大臣但凡敢干涉他,上疏让景和帝选妃,都会被景和帝折腾一番,到最后也没人敢提选妃之事了。   不过既然是皇帝,等身子好了,景和帝一定会选妃的。   似锦去的时候,景和帝也不过二十多岁,瞧着虽然有些苍白瘦弱,不过再怎么说,差不多也该迎娶皇后了......   有时候似锦发挥想象力,会觉得前世皇太子是不是暗恋许凤鸣,因为许凤鸣的早夭,一直在为许凤鸣守孝......   想到这里,似锦不由笑了起来,觉得自己真是异想天开。   许凤鸣一直没搭理她。   似锦探身过去,这才发现许凤鸣已经睡着了,不由微笑起来。   她一夜没睡,也好渴睡啊!   似锦起身出去交代素心:“我昨夜失眠,现在好渴睡,想要睡一会儿,你别放人进来打扰我,中午我若是没醒,也不用叫我起来用饭。”   素心认认真真道:“姑娘放心,有我守着呢!”   素锦回了卧室,脱去外衣,只穿着中衣和许凤鸣挤在一起睡下了。   她一夜没睡,躺下去简直如同天旋地转,瞬间就跌入了梦乡。   此时福宁宫已经乱成一团。   许皇后原先和洪武帝并肩坐在凤榻上,此时听说还没找到皇太子,再也坐不住了,起身道:“东宫找了么?国公府找了么?碧漪园找了么?”   福宁宫总管女官王云芝和总管太监沈四泉垂首立着。   王云芝声音黯哑:“启禀皇后娘娘,都找过了,未曾寻到殿下。”   许皇后又问沈四泉:“小凤凰那几个伴读家都找了么?”   沈四泉忙道:“启禀娘娘,都找过了,未曾寻到。”   见许皇后气得脸都红了,洪武帝叹了口气,道:“你这又是何必,岐儿明明白白说他不想选妃了,你还非逼着他,看,把孩子给逼走了吧?!”   许皇后闻言大怒:“到底是谁罚他三个月不准上朝听政的?若是没有这件事,他好端端在东宫呆着呢,哪里用得着去寻他!”   想到林岐是被苏太后罚三个月闭门读书不准上朝听政的,如今林岐不见影踪,许皇后撕了苏太后的心都有了。   洪武帝听了,默然不语。   他生母是先帝元后,苏太后是先帝继后,他原可以把苏太后高高敬起来的,是他为了在前朝和后宫搞制衡,这才把苏太后给捧了起来。   苏太后日益骄横,可大周以孝治天下,他如今倒是有些骑虎难下了。   许皇后想起了洪武帝的心肝儿苏贵妃,恨恨瞪了洪武帝一眼:“还有你那个宝贝心肝儿苏贵妃和她的宝贝儿子,指不定趁机对我儿做什么呢!”   想到这里,她简直想要活撕了洪武帝,恨恨道:“若是我儿有个三长两短,我非弄死林嶂这蠢货不可!”   洪武帝继续沉默,过了一会儿,这才用极肯定的语气道:“岐儿不会有事的。”   见许皇后余怒未消,洪武帝继续道:“岐儿年纪虽小,却极谨慎,他身边又有和墨尘等国士跟随,不会有事的。”   许皇后想了想,也知道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默然片刻,道:“金明池那边怎么办,那些贵女都接到帖子了?太后那边怎么交代?太后那边的亲戚也有去参选的。”   她其实知道该怎么做,可她就是懒得替洪武帝善后。   洪武帝自知理亏,道:“岐儿既然不在,就办成游园会吧,太后那边我去说。”   中午王菁和郑夫人都留在惠畅堂,没有回兰庭,素心和春剑得了似锦的叮嘱,也不叫她,自用了午饭,两人一起坐在廊下做针线。   许凤鸣先睡醒的。   他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身上压着一条胳膊,腿上压着一条腿——似锦在他身侧睡得正香,似乎是怕他逃走,胳膊腿都压在他身上。   许凤鸣刚要抬手把周似锦的胳膊和腿拿开,却见似锦依偎着他睡得正香,小脸白里透红,嘴唇嘟着,甚是可爱,一颗心顿时就软了下来:唉,这傻白又胖!   他闭上眼睛继续睡。   很快又睡着了。   似锦是饿醒的。   她轻手轻脚起身,穿了衣服去了明间,让春剑拿些碎银子去厨房额外再加两个菜一份汤一碗臊子面:“春天到了,我似乎要长个子,老是觉得饿得慌,而且还想吃西北的臊子面。”   春剑脆生生答应了一声:“姑娘,还是像以前一样送一罐面汤过来么?”   似锦“嗯”了一声,待春剑出去了,这才走回了东暗间卧室。   许凤鸣还在睡。   他侧身向里,睡得正香。   似锦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许凤鸣的背,心道:小凤凰的背似乎比先前宽了些......   又道:小凤凰如今举止动作说话都越来越粗放,越来越不像女孩子了,是不是因为老是和我在一起,而我不够女人的缘故?   想到这里,似锦坐在床边,专心致志反省起来。   其实前世她就不够娇柔婉约,孙浴泉曾经控诉过她,说周似锦不像个女人,自己喜欢小刘氏,就是喜欢小刘氏的娇美温柔柔情似水。   周似锦抚摸着许凤鸣有些单薄的肩膀,心道:难道我真是女儿身男儿心,我其实喜欢的是女子,所以才待孙浴泉不上心而待小凤凰这样好?   如此一想,周似锦不禁悚然而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四十七章 上巳(3)   周似锦顺着自己的手看了过去, 这才发现自己正隔着中衣在摸许凤鸣的肩膀。   她有些慌, 刚要收回自己的手, 又怕吓着了许凤鸣, 便计算着力度、时间, 慢慢地缩回爪子。   周似锦把手放在自己的左肩膀上摸了摸,拭了拭手感, 觉得和摸许凤鸣一样啊, 只是她自己的肩膀胳膊似乎更软一些。   许凤鸣醒了。   一睁开眼睛, 他就看到周似锦右手伸着在摸她的左胳膊, 脸上还若有所思, 当下便道:“白又胖,你在做什么?”   周似锦被吓了一跳,乌溜溜黑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我胳膊有些酸, 想着揉一揉。”   许凤鸣一眼就看出周似锦是在撒谎, 也不揭穿,道:“我饿了。”   周似锦闻言,如释重负, 忙起身道:“你穿衣服吧,我去外面看看,应该是可以了。”   饭菜送来之后,周似锦也不让春剑素心帮忙, 亲自搬运了进来,一一摆在了窗前榻上的小炕桌上,这才叫许凤鸣来用饭。   两人对坐用饭。   许凤鸣发现似锦一直在偷偷看自己, 当下便道:“看什么看?”   周似锦脸上带笑心里苦:“看你好看啊!”   她就是觉得许凤鸣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就像今日这样,涂了易容的黑药粉,她还是觉得许凤鸣好看。   觊觎待自己最好的、最亲的人,她可真是不可救药了啊!   许凤鸣知道自己好看,抿嘴笑了,倒是不说什么了。   心里却道:难道是因为我好看,似锦才会喜欢上作为女子的我的?   又想起先前似锦一直口口声声说,若自己进东宫做太子妃,就跟自己进宫做女官,许凤鸣心里又有些打鼓:全天下哪里美女最多?当然是宫里了,父皇的后宫简直是‘美女如花满宫殿’,各种类型都有。   似锦若是喜欢女子,又盼着进宫做女官,感觉很不妙啊!   想到这里,许凤鸣抬头看了周似锦一眼,道:“白又胖,你现在还想进宫做女官么?”   似锦认真点头:“你若是进宫的话,我自然跟着你进宫做女官了。”   许凤鸣:“......”   想到自己父皇的后宫被似锦给绿了的场景,许凤鸣心情很是复杂。   用罢饭,似锦怕许凤鸣积食,道:“小凤凰,你要不要在屋子里走一走?”   许凤鸣懒怠动,道:“你去你爹书房,找找有没有一本兵书,叫《练兵实纪》,其中有两卷是《储练通论》和《将官到任宝鉴》,若是能找到,拿过来,我想读一读。”   似锦当即答应了下来,交代了一句“你记得在房里走动走动”,就穿了外衣出去了。   她留下细心的素心守在廊下,带着春剑去了外书房。   今日阳光特别好,外书房院子里顶数廊下阳光最好最和暖。   孙妈妈掇了张椅子坐在廊下晒太阳做针线,顺带守着外书房,谁知太阳太好了,她竟坐在那里打起了盹。   周似锦笑着上前,拉着孙妈妈的手,轻轻道:“孙妈妈,是我。”   孙妈妈一下子醒了:“喔,是大姑娘啊!”   她要起身,却被似锦给摁了下去:“孙妈妈,你继续晒太阳,我进我爹书房找两本书。”   孙妈妈笑着又坐了回去,却把钥匙取出来给似锦:“大姑娘自己找吧,春剑就不要进去了。”   似锦是常来常往外书房的,打开了锁,进去直奔最里面的一架书柜——她记得里面那架书柜摆的是各种兵书布阵图练兵实录。   片刻后,似锦就找到了许凤鸣要的《储练通论》和《将官到任宝鉴》,拿出去让孙妈妈看了看,用锦帕包了,拿着回兰庭了。   许凤鸣读书还要做笔记,似锦便又取了笔墨纸砚过来,放在小炕桌上,还特地为许凤鸣研了墨。   许凤鸣伏在小炕桌上读书记录,周似锦便在对面坐着做针线。   她今日给许凤鸣按摩脚,发现许凤鸣脚上穿的还是她做的袜筒上绣了小鸡崽的白绫袜,便想着再给许凤鸣做几双。   许凤鸣读了一阵子书,有些累,抬眼去看似锦,见她正用一个极小的绷子撑着白绫,专心致志地用鹅黄色的丝线在绣小鸡崽,简直是无语:“白又胖,你——”   似锦抬头看他,大眼睛干净澄澈:“怎么了?”   看着这样的周似锦,许凤鸣的眼神一下子柔和了下来:“没什么,既然有空,就多做几双。”   “好!”似锦满口答应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又悄悄去看许凤鸣,发现许凤鸣嘴唇紧紧抿着,正在认真读书,不由心里一动:   小凤凰的嘴唇怎么这么好看,张开的时候有些丰润,嘟嘟的有些孩子气,老是让人想尝一口,最好是含住,用力一吸,再“卟”的一声松开。   可是许凤鸣抿嘴的时候,又显得嘴唇很薄很锋利,整个人似神一般,让人不敢靠近......   想到这里,似锦忽然背脊上冒出了一层冷汗——天啊,我果真是喜欢女子的!   她不敢再看许凤鸣了,原本是和许凤鸣对面坐着,如今趁许凤鸣认真读书,悄悄移成了对着窗子坐的姿势,努力专心致志做起绣活来。   又绣了两双白绫袜后,似锦下了决心,若是许凤鸣过了子时还安全,说明这一世真的和前世不一样了,那她就听从父亲的安排,随着姑母郑夫人去洛阳住吧!   傍晚的时候周夫人派小丫鬟菡萏来叫似锦过去。   似锦安顿好许凤鸣,留下素心照看,自己带着春剑去了惠畅堂。   惠畅堂甚是热闹。   倩兮和盼兮下了课,都过来了。   去金明池行宫参加上巳节东宫选秀的王夫人和王蕙也来了,也在明间坐着。   丫鬟掀开明间门上新换的细竹丝门帘,似锦款步走了进去,笑吟吟屈膝行礼:“给母亲请安!”   又给郑夫人和王夫人请了安。   郑夫人最喜欢似锦,招手道:“似锦,来姑母这边坐。”   似锦笑容灿烂,答了声“是”,走了过去,吩咐丫鬟掇了张绣墩过来,放在郑夫人坐的紫檀雕花圈椅的南边,挨着郑夫人坐了下来。   王菁在郑夫人北边坐着,对着似锦眨了眨眼睛,权作打了招呼。   王蕙今日施朱涂粉,妆扮艳丽,满头珠翠,衣饰华贵,只是瞧着有些垂头丧气,不大开心。   王夫人揽着女儿,与周夫人一起坐在紫檀雕花罗汉床上,叹了口气道:“说好的东宫选妃,竟然变成了游园会,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似锦正有些好奇金明池行宫发生的事情,便竖着耳朵听了起来。   周夫人拿帕子拭了拭唇角,道:“太后、皇后、苏贵妃、淑妃、大苏嫔和小苏嫔等娘娘都出场了,那皇太子殿下出现没有?”   王夫人摇了摇头:“问题正出在这里,自始至终,大伙儿谁都没见皇太子殿下出现。”   王蕙眼圈都红了,吸了吸鼻子:“也没说为什么殿下不出现,就直接宣布园游会开始......”   她声音里都带了哭音了:“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了......”   如今她正好年龄符合,若是明年呢?后年呢?到了那时候再为皇太子选妃,她的年龄怕是过了。   想到这里,王蕙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滴。   王夫人心疼女儿,揽着她道:“我的儿,我的心,你别哭了,你哭你娘也难受......”   似锦和王菁四目相对,都觉得怪不可思议的——王蕙只是去参加选妃,还不一定能选上,如今就哭成这样,好像如果选妃不取消,她就笃定能选上太子妃似的。   周夫人心里门清,只是这是自己的娘家嫂子和娘家侄女,她不好多说,只得道:“这次罢了,还有下一次呢,反正殿下今年才十六岁,总是要选妃的。”   盼兮开口问王夫人:“舅母,安国公府的许二姑娘去没有?”   许二姑娘才是最有可能选上太子妃的人啊,蕙表姐哭什么?   似锦一听,耳朵竖了起来,眼睛也亮了起来,目光炯炯看着王夫人。   王夫人摇了摇头:“说来也奇怪,许二姑娘也没有去。”   王蕙忽然道:“会不会是皇太子和许凤鸣私奔了!”   明间里瞬间安静。   王夫人脸都吓白了,手都哆嗦了,抬手在王蕙背上拍了一下:“傻孩子,瞎说什么!”   又双手合十央求大家:“蕙儿开玩笑呢,大家可别在意。”   似锦想着王蕙的话“会不会是皇太子和许凤鸣私奔了”,不禁笑了起来,想起了自己怀疑前世景和帝暗恋许凤鸣,心道:估计不少人这样想,看来也不是我一个人想法独特想象力丰富。   她心中激情澎湃,面上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舅母,韩首辅的二女儿去没有?”   韩二姑娘才是极有可能的太子良娣或者太子良媛人选。   王夫人感激似锦转移了众人注意力,笑着道:“韩二姑娘倒是去了,还被苏太后叫到身边,伴着苏太后一起游园,真是有脸面。”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   似锦想着王夫人这个时候来见周夫人,怕是有事情要商议,便含笑央求王夫人:“舅母,我好不容易见菁表姐一次,能不能让菁表姐在我家住两天,明日再走?”   王夫人看向王菁,见王菁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笑着道:“你们小姑娘家爱一起玩,我才不会拦着呢!”   似锦和王菁都笑了起来。   似锦趁机道:“那今晚让菁表姐住在兰庭吧!”   王夫人性情和善,爱说爱笑,不会在这事上让小姑娘不开心,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   郑夫人也起身道:“我陪着似锦和菁姑娘回兰亭吧,晚饭就在那边用。”   王夫人待郑夫人领着似锦王菁出去了,便笑着吩咐王蕙:“你也跟着倩兮和盼兮去蒹葭院玩吧,何必在这里陪我。”   倩兮盼兮会意,笑着起身,拉了王蕙一起去蒹葭院玩了。   待房里只剩下自己和周夫人,王夫人这才开口道:“二妹,忠顺伯府怕是起不来了,大妹妹如今可算是遭了难......”   周夫人又是气,又是无奈:“姐姐她害我的时候,害盼兮的时候,怎么不说大家是姐妹?对了,还有似锦,我们老爷已经说了,让我不要再和忠顺伯府有一点来往。”   王夫人能理解周夫人,叹了口气道:“我也觉得大妹妹实在是做的不地道,似锦和盼兮才多大,还都没说亲,就被她这样背地里害人。不过说来她也是王家的女儿,她派了妈妈去我那儿,我给了她一千两银子。”   周夫人冷笑一声道:“她倒是没敢派人来我这里。”   王夫人心道:大妹妹脸皮那么厚,怎么不敢派人来周府?怕是被周胤命人拦在周府大门外面了,二妹妹估计一点消息都得不到。   想到周胤如此强势,王夫人想起自家软绵绵的王令诚,觉得王令诚毛病再多,好歹还算听自己的话,也不能说是一无是处。   晚上王菁在郑夫人住的东厢房安顿了下来。   似锦回房见许凤鸣正在专心读书,不敢打扰,便又出去陪郑夫人和王菁了。   郑夫人正用布巾擦拭刚洗过澡的小玎珰,王菁在一边帮她。   见似锦过来,郑夫人欢喜道:“似锦,姑母也正有话要和你说呢!”   似锦接过小玎珰,轻轻抚着小玎珰软软的毛,道:“姑母是不是要说带我去洛阳的事?”   郑夫人笑了:“你爹和我说了,让我带你去洛阳小住。你是知道的,我自己没有孩子,郑轶是你姑父前面的夫人生的,虽然孝顺懂事,也是我亲手养大的,却毕竟是个男孩子,我还是孤单些,你若是愿意,以后就当姑母的女儿也是可以的。”   周似锦抚着怀里的小玎珰,想起自己对许凤鸣的非分之想,心里有些迷茫,有些伤感,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姑母,三月初八是菁表姐的及笄礼,说好了要我做她的赞者,咱们过了三月初八再回洛阳,好不好?”   王菁也在一边道:“对啊,姑母,似锦是我的好朋友,起码等我及笄礼过去再回洛阳吧!”   郑夫人看着两个小姑娘,想起了自己的少女时代,不禁笑了起来:“放心吧,一则我也想在京城好好逛逛,二则郑轶也得在京城跟着他舅舅见见世面,我不会急着走的。”   似锦这才放下心来。   回到房里,似锦见许凤鸣已经起身,正在房里踱步,便柔声道:“小凤凰,要不要洗澡呀?”   她如今面对着许凤鸣,总有些内疚,说话愈来愈温柔,也不乱掐乱摸乱拧许凤鸣了。   许凤鸣十分好洁,当即道:“好。”   周似锦忙又解释了一遍:“你放心,和咱们在泽州时一样,你洗澡时候我绝对不在房里。”   许凤鸣心事重重,“嗯”了一声,倒也没说别的。   周似锦让人送了好多热水过来,亲自准备了香胰子、大布巾等物,然后关上房门,自己搬了张凳子坐在廊下阴影里,双手托腮想着心事。   许凤鸣洗完澡又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周似锦,便出来寻找,却发现她在廊下靠着墙睡着了。   他立在那里,看着坐在凳子上靠着墙睡得正香的似锦,不知为何,眼睛瞬间湿润了。   这个傻姑娘,自从在京城再次相见,无论什么时候,都把他放在第一位,自己却像野草一样,随处可以生长,怎样都可以将就......   就像小时候在泽州的青龙山,大雪封山,他夜间发烧,冷得发抖,似锦把他抱在怀里,用厚棉被包着,不停地喂他喝水,喂他喝药......   等他烧退了,似锦却又开始生病。   他和似锦,从小就像涸辙里的两条小鱼,彼此温暖,彼此湿润着长大的。   即使似锦喜欢女孩子,那又有什么,随便她吧! 第四十八章 戏精   许凤鸣俯身打横抱起似锦, 把她抱进了卧室。   到了榻前, 见榻上摆着小炕桌和锦缎靠枕, 还没收起来摆放衾枕, 他只得又走到床边, 把似锦放在了床里侧盖上锦被,自己另取了一个锦被在外侧睡下了。   似锦迷迷糊糊的, 在醒与不醒之间挣扎了一下, 很快就又睡熟了。   许凤鸣躺在床上, 听着身侧似锦均匀的呼吸, 默默想着心事。   他原本计划周全, 环环相扣,如今因为似锦的介入,不少都得重新规划了。   许凤鸣正在出神, 似锦的腿探了出来, 一下子压在了他身上。   他淡定地把似锦的腿给塞回被子里,继续想事情。   第二天似锦醒来,发现许凤鸣早早就坐在窗前看书了, 便趴在床上问道:“小凤凰,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许凤鸣抬头瞅了她一眼,道:“没什么打算,在家里呆着。”   他还敢有什么打算?昨日不过想要借水遁消失, 结果似锦跟感觉到什么似的,牢牢看了他一天一夜。   似锦听了,放下心来, 道:“三月初八是菁表姐的及笄礼,我要担任赞者,然后我就要跟着姑母去洛阳小住了,等我回来,估计夏天都要过去了......”   她越说声音越低,想到要和许凤鸣分开一阵子了,心里还是莫名难受。   许凤鸣放下手里的书,抬眼专注看她:“你不是要教我游泳么?我打算在金水河畔买一个宅子,大概到夏天也就收拾好了,你夏天回来吧!”   周似锦看着许凤鸣,轻轻“嗯”了一声,一翻身又把自己包裹进锦被里了。   上午的时候王菁要离开,郑夫人要带似锦去地藏庵进香,恰好一起出发。   马车停在二门外,王菁拉着似锦的手,絮絮说着话:“多谢你的香脂、香膏和香露,挺好用的......”   许凤鸣易容成一个黑里俏小丫鬟,毫无存在感地立在王菁身后,眉头皱着看着似锦的手被王菁握着,觉得很是看不惯。   似锦笑盈盈道:“你及笄礼那日,我过去的话,再给你带些水粉。”   她说着话,伸手摸了摸王菁的脸颊:“用了香脂之后,好像更嫩更软了。”   王菁笑了起来。   郑夫人也笑。   唯独许凤鸣觉得碍眼得很,忽然开口哑声道:“姑娘,该走了。”   王菁扭头看了许凤鸣一眼,笑着道:“好吧,咱们上车。”   似锦立在那里,目送王菁的马车消失在拐角处,再也看不见了,心里若有所失,扶了郑夫人也上了马车。   马车在郑府的管家的护送下,出了周府大门,往东去了。   这一夜,许皇后的人把京城翻了个遍,也没找到林岐。   许皇后担心极了,基本一夜没睡,在福宁宫寝殿歪着,连嫔妃们过来请安,她都是一概不见。   正在她烦忧的时候,亲信女官王云芝快步走了进来:“启禀娘娘,崇宁公主派人过来,说皇太子如今在碧漪园。”   许皇后大喜,当即坐了起来:“崇宁派的人是谁?让她来见我!”   崇宁公主的贴身女官叶韶红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给许皇后行礼。   许皇后按捺着性子:“皇太子真的回了碧漪园?”   叶韶红答了声“是”。   许皇后又问:“皇太子是怎么回去的?”   叶韶红心中惴惴,慢慢道:“启禀皇后娘娘,皇太子一直住在碧漪园的画堂春,早上画堂春里还没有人,到了中午,画堂春的李青忽然出来,去取皇太子的午膳,公主这才知道皇太子已经回来了。”   许皇后心道:小凤凰还挺神出鬼没的。   接着就想:这孩子,他娘担心了一夜,他却连照面都不来打一个。   说三个月不进宫,就三个月不进宫,小凤凰这拗劲儿到底随了谁......   这样一想,许皇后心里有些难过,道:“我知道了,退下吧。”   叶韶红知道自己算是安全过关了,当下行了礼,慢慢退了下去。   到了殿外,她才发现自己背脊出了一层冷汗。   许皇后气场强大,性子又执拗,每次来见许皇后,她都是提着一颗心。   对许皇后来说,皇太子怕是唯一的软肋了......   叶韶红出了福宁宫,没走多远,就被总管太监何琛的人给拦住了。   两刻钟之后,叶韶红就被引入了御书房。   洪武帝放下手里的笔,看向跪在下方的叶韶红:“起来吧。”   叶韶红这才小心翼翼从大红织锦地毡上爬了起来,恭谨地垂首立着回话。   洪武帝看着眼前这个女官。   朴素,低调,普通,稳重,不像是崇宁公主用人的风格,倒像是林岐用人的风格。   他沉吟了一下,这才开口问道:“岐儿果真在碧漪园么?”   叶韶红答了声“是”,又补充道:“早上皇太子还没在,中午突然就在了。”   洪武帝想了想,又道:“他还不肯回宫么?”   这话叶韶红可不敢乱说了:“启禀陛下,微臣不知。”   大周宫廷里的女官,和外臣一样,有品级,有俸禄,有升迁机制,只不过属于内臣罢了。   洪武帝轻咳了一声,静默了片刻,忽然问道:“岐儿看着状态如何?有没有......憔悴?”   叶韶红想了想中午见到皇太子林岐时他的状态,然后道:“启禀陛下,殿下瞧着心事重重,有些憔悴。”   皇太子林岐肌肤甚是白皙,尤其是阳光下看着,白得如玉一般,今日不知为何,肌肤看上去略微有些黑,虽然还是极俊俏的......   听说林岐“心事重重”“有些憔悴”,洪武帝就有些坐不住了,思索片刻,道:“好了,你退下吧!”   叶韶红回到碧漪园,直接就去了画堂春回话。   画堂春庭院内静悄悄的,初看空荡荡的,可是细看的话,却有无数青衣侍卫在暗处扈卫。   林岐正在与和墨尘等谋士幕僚说话,叶韶红没能进去,便耐心地在月亮门外等待着。   待众谋士幕僚离去了,叶韶红才随着李涵进了小楼。   林岐端坐在书案后,听叶韶红说完见许皇后和洪武帝的经过,点了点头,道:“甚好。”   他母后性子强韧,最是能忍,因此老老实实回话,不要带入过多情感。   他父皇瞧着英武坚强,其实心有些软,只要说他“有些憔悴”,父皇一定会自己顺着想下去,说不定会觉得他大受打击,需要好好安抚一番呢!   叶韶红退下后,林岐起身回了屏风后,进浴间略微在脸上涂抹了些东西,对镜细看了一番,觉得没有纰漏,这才出了浴间。   屏风后还是老样子,拔步床整洁平整,对面的榻上白又胖用过的衾枕已经收起来了,如今摆着一个黄花梨小炕桌和两个宝蓝锦缎靠枕——靠枕还是白又胖在画堂春时做的......   夜幕渐渐降临,林岐正在书案后习字,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李青的声音:“陛下,殿下就在里面。”   林岐知道这一次自己赢了,嘴角扬了扬,马上又恢复了原状,面无表情继续习字。   做普通书生打扮的洪武帝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何琛和周胤。   看着烛光中瘦弱而且气色不是很好的林岐,洪武帝心里难受,大步走了过去:“岐儿,你怎么瘦了?”   跟在后面的周胤:“......”   皇太子不是一直这样吗?他什么时候胖过?   林岐一脸倔强,起身拱手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洪武帝扶起林岐,盯着他的脸:“岐儿,你气色怎么这么差?”   周胤也在打量林岐,心道:皇太子不就是变黑了点么?男孩子黑一点更有男子汉气概。   我家似锦也变黑了,黑点不好么?那是晒了太阳变得康健啊!   林岐越表现得不开心,洪武帝就越内疚,都差点给林岐道歉了,林岐还是不肯回东宫,语气淡淡的:“太后不是说我错了么?我既然错了,就得认罚。”   洪武帝见林岐看都不看自己,只是赌气,再看他犹带稚气的脸,虽然心底隐隐觉得自己这次怕是又上儿子的当了,但是依旧忍不住,耐心地劝说道:“你已经跟着周大人学了一阵子了,接下来该去兵部了,今晚回宫,朕明日就宣华永春过去,让他接着带你熟悉兵部事宜......”   华永春正是兵部尚书。   林岐侧脸道:“儿臣不能违背太后懿旨。”   洪武帝看着林岐有些削瘦的脸颊,叹了口气,道:“岐儿,父皇给你道歉好不好?”   林岐抬眼看他,凤眼里带着一丝倔强,一丝脆弱,仿佛下一息,眼中的泪就要决堤而出,声音也有些哑:“父皇何错之有?为何道歉?”   洪武帝心道:老子和皇后斗了一辈子,没想到在儿子这里栽了跟头。   他既然要认错,就要大大方方认错,当即道:“父皇错在是非不分,上次之事,岐儿你本没有错,父皇不该各打二十大板,应该公平公正,主持正义。”   林岐这才满意了:“父皇,您渴了吧?儿臣给您沏茶。”   林岐沏茶去了。   洪武帝放松地在圈椅上坐了下来,心里总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什么,莫名有些空。   周胤把戏看了全程,看到此时洪武帝的迷蒙脸,忙道:“陛下,您做的对,您是皇帝,也是父亲,不管是皇帝还是父亲,不管是国事还是家事,公平正义必须放在首位,如此才能得到天下臣民对您的信任与爱戴......”   被周胤捧了一通之后,洪武帝那点莫名其妙的不自在就消失了,看着亲自捧茶过来的林岐,觉得自己做的对,错了就该给儿子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六点还有一更~ 第四十九章 相亲(1)   三月是京城最美的季节, 春风和暖, 百花盛开, 空气中似浮着花香, 就连佛家净地地藏庵, 也在肃穆静谧中多了些鲜艳的色彩和清脆悦耳的鸟鸣。   似锦扶着郑夫人下了马车,在丫鬟婆子簇拥下进了地藏庵, 由地藏庵的接引姑子引着穿过人流, 直接沿着西边的青石小道去了一个僻静院落。   一个青衣蓝裙的婆子正在院门口守着, 见郑夫人和似锦过来, 忙上前行礼:“郑夫人, 周大姑娘,我们夫人在里面候着两位。”   郑夫人含笑携了似锦的手,一起进了院子。   小小的四合院, 庭院里种着几竿青竹, 院墙上爬满常春藤和刺玫,院子西南角还有一个爬满木香的亭子,一个身穿青色褙子, 系了条月白百褶裙的夫人正端坐在亭子里,见郑夫人和似锦进来,含笑起身相迎——三十左右年纪,面如满月, 身材微丰,很是和气,不是秦夫人又是谁?   似锦吃惊地看了郑夫人一眼。   郑夫人微微一笑, 道:“似锦,婉茹是我闺中好友,只是后来她家老爷官运亨通,我家老爷原地踏步,我就高攀不上她了。”   似锦明白了,原来秦夫人和姑母认识啊,怪不得前世她和倩兮没什么来往,可是倩兮这个继婆婆每次见她,都和气得不得了。   她不禁笑了,上前屈膝行礼:“给夫人请安。”   秦夫人从亭子里走下来,先扶起了似锦,温声道:“乖孩子。”   然后才抬手在郑夫人肩膀上敲了一下:“周桐月,你别惺惺作态,谁不知你夫家豪富,日子惬意。”   郑夫人仰首笑了起来,精致的脸在阳光下格外俏丽:“我从来都是能把日子过好过舒坦就行,不管其他的。”   秦夫人与郑夫人进了亭子,在杨木圆桌边坐定。   似锦谦让了一下,也在郑夫人左手边坐了下来。   秦夫人和郑夫人聊了几句近况,便和郑夫人说道:“对了,桐月,有一件事我得向令侄女道歉。”   郑夫人隐约知道一点,道:“说什么令侄女,客气什么,我没女儿,把她当女儿看待的,你直接叫她似锦。”   这时候婆子送上茶点。   茶是上好的龙井茶,点心是京城有名的糕点铺子杭香斋的招牌点心龙井茶香饼和桂花糕。   待婆子退下,秦夫人请郑夫人和似锦尝尝茶点,然后才和秦夫人说道:“你知道,我在家里是做不得主的,就是个傀儡一般的存在,需要我去应酬了,就让我出去应酬一下,平常家里大事老爷做主,小事自有长子长媳管着。”   她看了似锦一眼,眼中满是愧疚:“起初是老爷让我去你们周府求亲,为二公子求娶似锦,我想着咱们的情谊,欢欢喜喜去周府相看了。”   似锦想起当时在惠畅堂里见到秦夫人,她握着自己的手,夸自己“真是个好孩子,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却原来是因为与姑母的好友关系。   秦夫人脸上现出伤感之色:“只是后来没过几日,我们二公子又非要求娶周府的二姑娘,老爷也没法子,逼着我再跑一趟——我哪里还有脸去?到底是我们大奶奶出面,托了韩夫人去周府探问周二姑娘......后来秦羽与周二姑娘订婚,也都是我们大奶奶主持的,我都没管,也没脸管。”   似锦静静听着。   她此时才知道内情。   秦夫人说着说着眼泪滴了下来,用帕子拭了拭,道:“咱们庶女出身的,桐月你我说起来还是嫁的好的,也不过是与人做续弦,你还好,郑轶是你亲手带大的,对你很孝顺;我在秦府......”   想起秦府的烦心事,她说不下去了,泪水一滴滴往下落。   郑夫人也有些伤感,握住秦夫人的手,道:“当年咱们俩怎么说的,日子是自己过的,定要越过越好,何必哭哭啼啼?我倒是瞧着你这静修院子不错,清静得很。”   秦夫人也只是见了多年未见的闺中好友,有感而发,当下收起眼泪,拭去泪痕,道:“我喜欢清静,这里倒是清静。”   这时候丫鬟送了水、香胰子和面巾等物过来,要服侍秦夫人重新洗脸梳妆。   似锦是晚辈,自然而然地卷了衣袖,服侍秦夫人净面整妆。   待一切齐备,秦夫人起身,郑重地向似锦道歉:“似锦,上次那件事,我得和你说声对不住。”   似锦忙上前扶住秦夫人,不肯让她真的屈膝,笑盈盈道:“夫人,这是我和秦羽没缘分,勉强撮合了,也会成为怨偶,这件事您以后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秦羽前世就是倩兮的丈夫,后来官场春风得意,人长得也算英俊,为人还算不错,也算是个如意郎君,可是抢自己姐妹丈夫这件事,对似锦来说,她心理上实在接受不了,想起来有点恶心。   因此这件亲事,就算秦羽不拒绝,她也会想办法拒绝的。   秦夫人见似锦眼神清澈真挚,知道她是真的不在意,心里总算是松快了些,看向似锦的眼神,也更加喜欢了。   郑夫人想起了自己的来意,有心转移话题,笑着问秦夫人:“地藏庵有哪些值得游览之处?”   秦夫人会意,道:“一个姑子庵,哪里有什么值得游览的,不过既然来了,去菩萨前拜一拜,烧烧香倒是应景之事。”   郑夫人便道:“既如此,让你的人带了似锦去菩萨前拜一拜吧,我们姑侄俩难得出来一趟。”   似锦知道郑夫人有话要和秦夫人说,当下带了素心,随着侍候秦夫人的婆子一起出去了。   待似锦离开了,郑夫人这才问秦夫人:“你侄子进京参加会试,如今怎样了?”   秦夫人是庶出,她的同母哥哥乔文澜考中了进士,如今在黔州做知州,乔文澜的长子乔夙这次进京参加会试,如今正住在秦夫人的陪嫁宅子里。   提到自己的侄子,秦夫人不禁微笑起来:“乔夙这孩子,一向不爱说话,不说考得好,也不说考得不好,我也弄不清楚。”   郑夫人也笑:“杏榜到四月十五才放榜呢,咱们就安心等着吧!”   又道:“乔夙的亲事,你哥说了让你做主?”   秦夫人握住郑夫人的手,亲切地说道:“我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么?若是不能做主,我不会和你提这件事。”   乔文澜是她的同胞兄长,她自然能做侄子的主。   郑夫人这才放下心来,道:“等一会儿让他们见一见再说,我哥也是这个意思。”   似锦从第一重佛殿开始,一直拜到了最后一重,捐出去不少香火银子,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慢悠悠向秦夫人静修的院子走去。   这会儿木香亭里除了秦夫人和郑夫人,又多了一个人,那人原背对着似锦立着,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原来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容长脸,高鼻子,生得不算为英俊,可是看起来却很顺眼。   秦夫人笑着道:“乔夙,这是你周姑母的侄女周大姑娘。”   又招呼似锦:“大姑娘,这是我的娘家侄子乔夙,你叫他乔大哥就行。”   乔夙大大方方拱手行礼:“周大姑娘好。”   似锦褔了福,还了礼,称呼了声“乔大哥”,心里却道:乔夙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秦夫人招呼自己的侄子:“乔夙,你难得来一趟,陪姑母坐一会儿。”   郑夫人则招呼似锦:“你这会儿渴了吧?这茶温度正好,不凉不热,快过来吧!”   乔夙在秦夫人右手边坐了下来,似锦则在郑夫人左手边坐了下来。   端着茶盏饮了一会儿,似锦终于想起来了——这位乔夙,听着和前世的黔州名医乔夙同名,会不会是一个人?   前世那位黔州名医乔夙,会试落第后回到黔州,隐居深山,精研苗人医术,善于解毒,后来不知所踪,听说是买舟渡海,到海外寻找药材去了。   如果这位乔夙正是前世的名医乔夙,那是不是可以请他看看小凤凰的病了?   想到这里,似锦的眼睛亮了起来,小心翼翼问道:“乔公子是不是黔州人?”   乔夙笑容腼腆:“我原籍豫州,家父在黔州做官。”   信息都对上了,前世的名医乔夙也是原籍豫州,随其父在黔州任上,最后落户黔州。   想到这里,似锦眼睛更亮了,笑容也更加亲切:“那乔大哥对医术有兴趣么?”   乔夙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生平最大的爱好便是研究黔州苗人草药。”   似锦心中欢喜,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乔大哥有没有什么心得?或者说有没有什么成果?”   乔夙被似锦弄得有些紧张,红着脸低下头:“我正在试验一些草药的解毒效果。”   似锦看着乔夙,简直像看菩萨一样,恨不得把乔夙给供起来:“那乔大哥可一定要继续试验草药的解毒效果,《史记》中说,‘神农氏尝百草,始有医药’,乔大哥你做的事,于国于民,都大有益处。”   她想了想,道:“乔大哥,我有一个极亲近的人,幼时中了剧毒,至今余毒未清,每到雨雪前夕,便痛苦不堪......”   似锦把小凤凰的症状细细说了一遍。   乔夙认真地听似锦说着病患的症状,最后道:“我倒是可以一试,只是我如今也只是初窥医道,并没有绝对的把握。”   似锦当下慷慨道:“乔大哥,你尽管投身草药解毒试验,我可以资助你,每年一百两银子,你看怎么样?”   乔夙听了,有些不知所措,结结巴巴道:“这......这大可不必......”   郑夫人原本和秦夫人在一旁乐滋滋看戏,本来看得好好的,结果发现走向有些不对,两人居然就乔夙的草药试验有了共同话题,而且似锦居然要一年一百两银子资助乔夙进行草药试验。   郑夫人看了秦夫人一眼,见她也懵了,忙打断似锦,笑着道:“似锦,你乔大哥是来京城参加会试的,会试已经结束,只等四月十五的杏榜发布好准备殿试了,你这是胡说什么呢!”   似锦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激动心情,答了声“是”。   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乔夙:“乔大哥,你如今在哪里居住?”   乔夙没遇到过似锦这样热情的女孩子,有点承受不了,结结巴巴道:“我......我借住在姑母在杨柳胡同的宅子里......”   “杨柳胡同啊,”似锦脑子转动飞快,“哦,离我家不远,我家在梧桐里。”   又道:“资助乔大哥试验草药的事,我是认真的,乔大哥可以考虑一下,咱们再找时间详谈。”   郑夫人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似锦心中大定,不由微笑,当即恢复了大家闺秀的做派,不再多说了。   乔夙是来看姑母顺便相亲的,如今有些被似锦的热情吓住了,当下起身告辞离开了。   乔夙离开之后,似锦也去更衣了。   郑夫人和秦夫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次相亲到底算是成功,还是失败。   说成功吧,似锦似乎对乔夙的人不感兴趣,乔夙对似锦也有些怕怕的;说失败吧,似锦热情地提出要每年资助乔夙一百两银子,乔夙看上去对这每年一百两银子的资助挺有兴趣。   郑夫人到底豁达些,笑着轻轻道:“乔夙若是真对草药有兴趣,似锦的资助倒也可以,就算她没银子,还有我这做姑姑的呢!”   她知道乔家世代清流,原本就没什么钱,秦夫人和其兄乔文澜又是庶出,更是没什么钱。   乔文澜在偏远的黔州做知州,又为官清廉,想必也没多少积蓄。   而周胤给似锦的陪嫁将来不会少了,她这做姑姑的,也打算等似锦出嫁,给似锦一笔丰厚的添妆银子。   若是乔夙能和似锦成了,倒是两相得宜:一个有了银子,可以专心致志钻研草药解毒;一个觅得如意郎君,远去黔州,不用理会京城这些风风雨雨。   想到这里,郑夫人就更有兴趣了,凑近秦夫人:“我倒是觉得有戏。”   秦夫人也笑了:“说不定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我侄子和你侄女的姻缘就在这里了。”   两个好朋友你看我,我看你,都笑了起来。   得知周胤昨夜就回来了,一大早郑夫人就去外书房见哥哥了。   周胤得知似锦昨日在地藏庵,对乔夙颇有兴趣,还提出要资助乔夙试验草药,也是吃了一惊,想了一会儿才道:“我先见见这个乔夙......如果他为人真的不错,倒是可以结亲。”   他也是认识乔文澜的,乔文澜秉性刚正,做事踏实,在黔州官声很好,颇受黔州百姓爱戴,吏部查考,多次得了甲等。   这样的人家,倒是适合似锦,只是若亲事成就,似锦极有可能要去千里之外的黔州了......   想到这里,周胤又有些不舍得。   郑夫人看着哥哥的脸色,道:“哥哥不用担心似锦的陪嫁,你出多少,我就给似锦添多少。”   周胤知道妹子夫家郑氏是晋州盐商出身,郑夫人手里私房丰厚,开玩笑道道:“桐月,你不是一直想要把似锦要走么?若是添妆添得多,我就把似锦过继给你做女儿。”   郑夫人笑了起来,道:“那就说定了,到时候大哥你可不能后悔。”   周胤微笑:“骗你呢!”   兄妹两个都笑了起来。   似锦这会儿也忙得很。   她正在竭力回想前世的事。   许凤鸣余毒未清,这些年一直饱受折磨,可惜前世等似锦打听到乔夙的时候,许凤鸣已经亡故,而乔夙也渡海远去不知所踪。   重生一次,许凤鸣还活着,乔夙居然也在京城,可真是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为感谢读者小亲亲,本章所有正分留言,都有红包哟~(づ ̄3 ̄)づ╭~ 第五十章 相亲(2)   似锦欢喜了一会儿就恢复了理智——这事儿没那么容易。   一则乔夙年纪尚轻, 钻研医术的时间并不算长, 医术高明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还须继续学习;二则许凤鸣是大家闺秀, 身处深闺之中, 即使要大夫看病,也是隔着重重帘幕悬丝诊脉, 根本不可能让大夫望闻问切, 须得再想法子。   不过似锦还是打算和乔夙合作, 支持乔夙研习医术。   像乔夙这样的有修习医术热情的年轻人, 缺的一般都是金银的支持, 而这正是似锦不缺的。   与其像前世一样,财产都被她最恨的人得去,不如好好经营, 多做好事, 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想到这里,似锦起身去了西暗间书房,自己研了墨, 开始书写详细的合同。   郑夫人从外书房回来,过来看似锦。   似锦忙把笔搁在素瓷笔搁上,出去迎接。   郑夫人笑吟吟打量着似锦,见她穿着白银条纱夹衣, 系了条月白绣梅花百褶裙,脸上虽未施粉,只扫了眉, 在唇上涂了玫瑰香膏,却越发显得眉目浓秀容颜娇美,便笑了起来:“如此便好,要不要随姑母去延庆坊逛逛?”   似锦眼睛一亮——延庆坊是京城最热闹繁华的地界,集中了各种各样的铺子,她最爱去逛延庆坊了——接着想到周胤,眼睛的亮光又熄灭了:“爹爹让不让我去呀......”   郑夫人笑了:“放心,有姑母在呢!”   似锦忙道:“还有我母亲那边,也得说一声。”   她已经随着姑母出去逛两日了,再接着出去逛,总是怕周胤和周夫人不同意。   郑夫人道:“交给我吧!”   似锦不愿什么都让姑母出面,自己躲在后面,便道:“我和姑母一起去。”   她命春剑另拿了件翠蓝对襟褙子穿在外面,便随郑夫人去了惠畅堂。   到了惠畅堂,她们才发现惠畅堂热闹得很,原来今日是镇南侯夫人生日,周夫人要带着倩兮和盼兮去镇南侯府,给镇南侯夫人拜寿。   周夫人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在明间和倩兮盼兮说话,得知郑夫人和似锦来了,便道:“请姑太太和大姑娘进来吧!”   见姑母和似锦一起进来,倩兮和盼兮忙上前和郑夫人见了礼。   郑夫人和周夫人在明间说话,倩兮和盼兮拉了似锦去西暗间说话。   倩兮拉着似锦的手:“姐姐,谢谢你昨日让人送去的蜜渍艾叶枸杞,我用开水泡着喝,还挺好喝的。”   似锦昨日去地藏庵,秦夫人送了她几罐用槐花蜜渍的艾叶和枸杞,似锦回来后给倩兮和盼兮一人送去了一罐。   “很好喝吗?”似锦眼睛弯成了月亮,“是你婆婆亲手做的!”   她只是借花献佛。   倩兮羞得脸都红了,捂着脸转过身去:“姐姐你真是的——”   盼兮也跟着起哄:“哦,原来是这样啊,我还想着吃完没了怎么办呢,以后可以问二姐姐要了!”   姐妹三人说笑了一会儿,盼兮问似锦:“姐姐,今日镇南侯夫人的生日,你要不要一起去?”   似锦忙摇了摇头:“我想陪姑母,就不去了。”   镇南侯夫人可不是省油的灯,镇南侯府对她来说和龙潭虎穴也差不了多少,她才不去镇南侯府呢!   倩兮拉了拉盼兮:“盼兮,你忘记姐姐和许二姑娘是好友了?”   镇南侯府和安国公府是多年的对家,似锦和许二姑娘交好,自然不愿意去镇南侯府。   盼兮这才明白了过来:“哦,对了,姐姐和许二姑娘好,自然不爱去镇南侯府了。”   似锦不由笑了。   倩兮和盼兮其实说的八九不离十,她对许凤鸣就是有点这意思:凡是对许凤鸣不好的,她就不喜欢;凡是害许凤鸣的,她就恨得要弄死对方;凡是许凤鸣家的仇敌,她就不来往。   这样一想,她可真是有点护短呀!   这时候郑夫人已经和周夫人谈好了:“似锦,出来和你母亲道别。”   似锦脆生生答应了一声,和两个妹妹做了个再会的手势,便出去了。   周夫人今日和卫国公夫人约好了,要在镇南侯府见面说话,谈盼兮的亲事,因此如今心都在盼兮身上,见似锦给她行礼,倒是和蔼得很:“和姑母一起出去,要听姑母的话,不要惹姑母生气。”   似锦答了声“是”,又褔了福,这才随着郑夫人离开了。   临出门,郑夫人拿出了两副眼纱,给了似锦:“咱们今日需要戴这个。”   见似锦大大的杏眼里满是疑惑,她笑了,道:“我在延庆坊有一个生药铺子,咱们今日正好去看看。”   似锦忙又问道:“今日表弟跟咱们一起去吗?”   郑夫人点了点头,道:“他自然是跟着一起去的。”   似锦当即双手合十:“姑母,既然表弟也跟着,那咱们去趟杨柳胡同,好不好?我想见一见乔夙,和他商议一下给我那好朋友看病的事。”   郑夫人神情也凝重起来:“你这个好朋友是——”   昨日在地藏庵,她就听到似锦和乔夙提这个因幼年中毒身子不好的朋友了。   似锦凑到郑夫人耳畔,低声道:“姑母,就是安国公府的许二姑娘。”   郑夫人一听是为了安国公的姑娘求医,当即道:“既如此,我先让郑轶派人送去拜帖,确定乔夙在家,咱们再过去。”   似锦见姑母如此圆融,心中欢喜,拉着郑夫人的手:“谢谢姑母!”   郑夫人笑了:“谁没有朋友啊,关心自己的朋友,有什么不对?”   听郑夫人这么一说,似锦觉得自己对许凤鸣的感情,其实也没那么见不得人,就是好朋友嘛,不瞎想就没事。   郑轶比似锦要小几个月,生得瘦瘦高高,俊秀得很。   他是郑夫人亲手带大的,对继母感情很深,也很孝顺,听了郑夫人的吩咐,当下便命小厮往杨柳胡同乔宅送拜帖去了。   似锦随着郑夫人坐在郑夫人的青锦檀香车里,郑轶骑着马跟车,素心和郑夫人的丫鬟坐在后面的黑漆平头车里,在郑府家人的护送下,出了周府,一路往东而去。   郑夫人先带着似锦和郑轶逛了几家丝绸铺子成衣店,买了不少衣料和成衣,又去逛珠宝店金银楼,自己添了套绿宝石头面,给似锦买了一套蓝宝石头面。   逛完这些,他们又去了专卖文房四宝的书店街,给郑轶买了不少笔墨纸砚。   逛完街,郑夫人这才带了似锦和郑轶去了她名下的生药铺子。   这个生药铺子很大,药品也很全,掌柜还是周胤帮忙寻来的,是京城有名的生药经纪,说起话来简直是舌灿莲花,生意经一套一套的,而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极是机灵。   郑夫人带着郑轶和似锦,把临街铺子和铺子后的库房作坊都看了一遍,和掌柜以及伙计们都说了话,又看了账本,心中满意,笑道:“今日我在春满园订了席面,午时会送过来,大家好好吃一顿!”   掌柜和伙计们都笑着拱手道谢。   郑夫人一行还没离开,郑轶派到杨柳胡同的小厮就过来了:“乔公子在家候着。”   于是似锦一行人又乘了马车,往杨柳胡同而去。   杨柳胡同的乔宅只是个小小的四合院,房子也有些旧,却收拾得甚是洁净。   似锦一进去就闻到了扑鼻一股药味,定睛一看,却见西边廊下,整整齐齐摆了一排红泥小炉子,上面都咕嘟咕嘟煮着草药,不禁笑了起来,心道:名医就是名医,还未成名,就如此精研医道。   她心里要资助乔夙的想法就更加炽热了。   乔夙正在调配药物,听到小厮禀报,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拱手行礼:“见过周姑母。”   又和郑轶似锦彼此见礼。   郑夫人见这小院洁净可喜,院子里的香椿树下摆着白石桌凳,便道:“今日太阳好,咱们就坐在院子里说话吧!”   乔夙虽然有些腼腆,做事却极有条理,不一时伺候的婆子便在白石凳子上铺垫了四个粗蓝布面的坐垫,小厮送了壶药草茶过来。   请郑夫人、似锦和郑轶坐下后,乔夙先用药草茶烫了素瓷茶盏,然后斟了四盏药草茶,一一奉上。   似锦尝了尝药草茶,觉得茶色浅碧,微甜中带着丝药的苦味,还算好喝。   乔夙笑容依旧有些腼腆:“春日易燥,这茶适合春日饮用。”   郑夫人也笑了:“今日我们过来,主要是我们家大姑娘有话要和你说。”   郑轶在一边起哄:“娘,我也要向乔大哥请教学问呢!”   似锦作势在他背上拍了一下:“郑轶,你且排在我后面。   乔夙也笑了,不那么紧张了,道:“周大妹妹先说吧!”   似锦忙取出自己制定的文书,递给了乔夙:“乔大哥,这是我制定的合同文书,你先看看行不行。”   乔夙没想到似锦是认真的,当下接了过来,展开认真地读了起来。   似锦待他看完,这才开口道:“乔大哥,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同意,咱们就立了合同文书,请姑母和郑轶做保人,然后去衙门备案。”   “待衙门批了合同,我就把第一笔银子总共三百两先交给你。以后以三年为期,三年后的三月六,我再交给你三百两银子。你需要每年进京一次给我好友看病,来回路费由我承担。你若是研究出治病解毒的药丸,就由我出资开铺子发卖,得利十分为率,乔大哥你三分,我四分,其余掌柜和伙计三分均分。你看怎么样?”   乔夙这些年来埋头读书和研究草药,根本不懂这些,一时有些懵。   郑轶在一边听了,他是懂这些的,当即点头道:“乔大哥,我表姐没有坑你,这合同很公平,你不信的话,可以请专门的经纪看一看。”   乔夙本来就是个爽快人,而且他当真是爱好医药,却囿于银钱缺少,一直不能畅意,当即慨然道:“我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不要干涉我,我想研究什么就研究什么。”   似锦笑盈盈道:“那是自然,我不会外行干涉内行的。”   她收敛笑意,轻轻道:“其实我最盼望的,便是你能治好我好友的病。”   乔夙认认真真道:“在解毒上我还是有些心得的,只是解毒不像别的,不能只靠什么悬丝诊脉,必须望闻问切,有时甚至还得放血试验,你得和你朋友说好。”   似锦是大家闺秀,她的好友自然也是大家闺秀了,因此乔夙先把话说到了前面,以免似锦以为他可以见不到病人,悬丝诊脉就能解毒。   似锦连连点头:“我明白,我都明白。”   又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这两日内就能把她带来。”   她已经准备好如何去说服许凤鸣了。   乔夙觉得自己和似锦十分之投机:“那我这两日不出门,就在寒舍扫榻以待。”   似锦和乔夙既然谈好了,便都在合同文书上签字摁了手印,又让两个保人郑夫人和郑轶也签字摁了手印,然后让郑府管家和乔夙的亲随一起拿了合同文书去衙门登记。   忙完这些,似锦取出三百两银票,恭而敬之地递给了乔夙:“乔大哥,这是第一笔银子。”   乔夙爽快地接了银票,想到以后可以大胆地钻研草药,而不担心饿死了,他也开心得很。   在回去的马车上,郑夫人揽着似锦,温声问道:“似锦,你觉得乔夙怎么样?”   似锦心事重重,正在思索如何劝说许凤鸣来杨柳胡同乔宅看病,听了郑夫人的话,随口道:“乔夙啊,好得很!”   郑夫人得了似锦这句话,心道:我瞧着乔夙也好得很,性格很是爽朗明快光明磊落,和似锦的光风霁月正是般配,回去我得和哥哥好好聊聊......   作者有话要说:  《金-瓶-梅》中,已经提到了做生意要立文书,到官府批合同,另外本文架空,杠精们请不要来抬杠~ 第五十一章 相亲(3)   回到周府, 郑轶把郑夫人和似锦送回兰庭, 自己便回外书房西跨院了。   郑夫人今日奔波了一日, 劳心劳力, 很是劳累, 似锦服侍她洗手净面,又陪着她多少用了些点心, 便服侍她睡下了。   回到自己房里, 似锦原本有许多事想做, 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实在是累得很, 索性也睡下了。   睡了半个时辰之后,似锦就起来了。   她匆匆写了一封信,让孙妈妈送去狮子街国公府, 亲手交给康嬷嬷。   傍晚时分, 周夫人带着倩兮和盼兮从镇南侯府回来,倩兮和盼兮回蒹葭院去了,周夫人便倚着靠枕歪在罗汉床上歇息。   王妈妈今日被留下看家, 没跟着出去。   她握着美人拳跪在床沿给周夫人捶腿,口中絮絮道:“......姑太太带着大姑娘去外面逛了整整一日,回来的时候,马车停在兰庭门口, 婆子们大包小包往下搬运东西,不知道给大姑娘买了多少......”   “都是侄女,为何只给大姑娘买?二姑娘三姑娘那边为何不表示表示?一个做姑母的, 偏心到这个地步......”   周夫人正昏昏欲睡,被王妈妈吵得睡不安稳,道:“银子是姑太太的,她爱怎么花怎么花,你管人家作甚?还有,人家搬运回来那么多,你怎么就肯定都是给大姑娘买的?再说了,倩兮和盼兮又没跟着一起去,没给她俩买有什么不对?”   王妈妈被怼得哑口无言,嘟嘟囔囔道:“我只是为二姑娘和三姑娘打抱不平......”   周夫人闭上眼睛:“你啊,这叫挑拨离间,以后心放大一点,别老把眼睛盯着别人,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王妈妈被周夫人一顶“挑拨离间”的大帽子扣下来,不敢再多说了,终于闭上了嘴。   早朝奏事完毕之后,御史、鸿胪寺先后出班,上奏早朝期间官员失仪情况。   到了这时候,早朝流程也就快要结束了。   周胤抬眼看了一眼立在前方的皇太子林岐,心道:太子殿下到底有本事,陛下居然真的道歉,而且把他给请回来了,只是不知延寿宫的苏太后和在庆王府闭门“养病”的庆王心里怎么想,怕是要被活活气死了。   这时鸿胪寺官员唱奏事毕,鸣鞭驾兴,众官员静待圣驾退了,再各回衙门莅事。   周胤抬头看去,却见兵部尚书华永春随着圣驾去了,便知洪武帝要安排皇太子跟着华永春去兵部,熟悉兵部事宜,心里暗自点头,随着众官员一起散了。   兵部尚书华永春,出自镇南侯一脉,对林岐自然没那么客气,表面上的尊重还是有的,却也仅仅只是表面上的尊重罢了,到了兵部,就把林岐给晾在了那里。   林岐从来不把这个当回事,华永春晾着他,正好他也不用华永春带着,自己带着李越和李青两个小太监,把兵部的武选、职方、车驾和武库四司全给转了一遍,每到一处,该问就问,该说就说,很快就和那些主事员外郎和各级小吏打成一片,约好了晚上一起去春满园吃酒。   林岐有一个本事,就是不管男女老少,和他初一接触,就会喜欢他;接触久了,就会佩服他。   初接触时,大家会在臆想中当了他爹娘,想照顾他爱惜他。   接触久了,大家就会打心眼里佩服他,喜欢他,暗自感叹:这么好的孩子,为何不是我家的?   因此等华永春回过神来时,林岐已经在兵部结交了一群好兄弟好哥们,虽然这些好兄弟好哥们心里都想当林岐的哥,当林岐的爹娘。   不过两日时间,林岐就在兵部收获了一大批追随者,也弄清了华永春的软肋,命人加紧时间调查去了。   林岐与兵部众官吏一起吃酒的事,很快就被洪武帝知道了。   洪武帝私下里和周胤吐槽:“岐儿这孩子,活脱脱像咱们大周朝的太-祖皇帝。”   大周朝的太-祖皇帝林贞,原是前朝低等军官出身,却极富人格魅力,在乱世之中脱颖而出,聚集天下英豪,最终夺得天下,成了大周朝的开国皇帝。   周胤也早有这个感觉,只是不敢说,如今听洪武帝自己提起,当下故意道:“陛下为何这样说?”   洪武帝和周胤最是投缘,很宠信周胤,这些话和别人没法说,只能在周胤这里说说了:“岐儿从小就喜欢别人夸他,不管是夸他聪明,还是夸他好看,亦或是夸他身姿轻捷,甚至夸他声音好听,他都开心得很,然后浑身都是干劲儿,这随了太-祖皇帝。”   周胤点了点头,道:“太-祖皇帝的确很在意别人的夸赞,这是太-祖皇帝奋发有为匡时救世的一个动力。”   洪武帝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接着道:“岐儿有一个特殊的能力,也和太-祖皇帝一样,他似乎天生有一种亲和力,不管是什么阶层,什么年龄,他都能很快和对方成为朋友,并且让对方牢牢追随他,把他当大哥。”   周胤心道:陛下您错了,许多人积聚在皇太子周围,并不是把他当兄弟,而是想当他大哥,想当他爹。   比如我,我就想当皇太子的爹,若他是我儿子,我定全力培养他,而不是来搞什么狗屁制衡浪费时间、人力和物力。   洪武帝又道:“岐儿虽然聪明,读书却并不专精,往往浅尝辄止,可是他却有一个优点,他看人很准,能够很轻易就看透对方的优缺点,并善加利用,而且给予对方极大的信任。这也随了太-祖皇帝。”   洪武帝感叹道:“朕疑心太重,做不到像岐儿这样。”   周胤沉吟了一下,道:“皇太子在格局方面,确实随了太-祖皇帝;陛下是守成天子,能做到如今这样政通人和天下和乐,已经是可以载入史册的明君了。”   洪武帝瞅了周胤一眼,笑了起来,道:“岐儿还有一点,就是待人大方,而且很会投其所好,小的方面,他能够投追随者所好;大的方面,他能投天下百姓所好,在这方面,朕比不上他。”   周胤微笑:“陛下太谦逊了。”   又道:“太-祖皇帝出身草民,他知道百姓的需求,自古以来,所谓‘以民为本’,谁不知道?可是能做到的君主实在是太少了。当年太-祖皇帝带兵起事,第一个口号便是‘分田地,均贫富’,正因为这个口号,才使天下百姓聚拢在太-祖皇帝身边,最终为太-祖皇帝打下江山。”   他深吸一口气,慨然道:“陛下,大周朝立国百年,承平日久,如今田地逐渐集中,贫富日益分化,若不及时匡正,必会酿成大乱啊!”   这是周胤私下里和林岐讨论的结果,他们决定先私下里向洪武帝进谏,逐渐给洪武帝灌输必须改革土地制度和税务制度的想法,待时机成熟,再从上而下进行根本性的革新。   洪武帝不爱听这些,很快转移了话题:“子承,岐儿前些时候去你府上读书,有没有要走你什么宝贝?”   每次林岐来他这里一趟,就要弄走一批他的宝贝。   周胤笑了:“臣的那些古玩字画,海内孤本,殿下似乎都没什么兴趣,还送了臣一座殿下亲手做的嵩山沙盘。”   洪武帝一听,颇感兴趣:“嵩山沙盘?给朕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皇太子今日就要离开兵部了,兵部众官吏凑了份子,一起到城南有名的专做红烧大肠的酒肆吃酒。   林岐开开心心吃了酒,回到东宫就睡下了。   他睡得正香,洪武帝却派大太监何琛宣他去御书房。   林岐迷迷糊糊被李越扶了起来,半盏浓茶饮下,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穿好衣服往御书房去了。   洪武帝见林岐眼皮浮肿,睡得小脸白里透红,身上还有酒气,就知他是吃醉了睡下,被临时叫醒的,当下就很不高兴,又问了跟随林岐的太监李越,知道林岐是跟兵部那些人吃醉了酒,便斥责道:“岐儿,你才十六岁,跟着人吃什么酒?虽然不是小姑娘,也不安全,也得防着人,知道么?”   岐儿这孩子生得太好看了,须得好好保护。   李越等人在旁边垂首听训,心道:那么多侍候的人贴身扈卫皇太子,谁敢觊觎皇太子,那真是祖宗八代活得不耐烦了。   再说了,皇太子也不是有龙阳之好的人喜欢的类型啊!   林岐喉咙有些干,头也有些懵,坐在那里听了一会儿,忽然开口:“父皇,我渴了。”   洪武帝顿时偃旗息鼓,忙吩咐何琛:“还不给岐儿倒温开水!”   又叮嘱了一句:“水温要凉一些,岐儿不爱喝热水,不过也不要太凉了。”   何琛答了声“是”,急急命人准备温开水。   半盏温开水喝下,林岐彻底清醒了过来,这才接过何琛奉上的热手巾,在脸上胡乱擦了好几下,道:“父皇,这么晚了宣我过来做什么?”   洪武帝这才想了起来,便道:“你给周胤做的那个沙盘嵩山,朕觉得不错。”   林岐眼睛肿肿的,看着特别像小孩子,瞅了洪武帝一眼:“嗯,父皇,我也觉得不错。”   洪武帝:“......”   何琛忍不住轻咳了一声,道:“殿下,陛下的意思是,这样的沙盘,摆在御书房,也挺好的。”   林岐抬眼看向洪武帝,眼睛亮晶晶:“父皇,儿臣觉得兵部侍郎马正阳不错,他多次出战辽东,从未有过败绩,儿臣以为可以用他镇守辽东。”   洪武帝点头道:“马正阳确实是军事天才,只是此人太贪。”   林岐笑了:“我和他说好了,每年给他一万两银子,让他不要克扣军饷贪污受贿,还让他签了字画了押。”   洪武帝:“......你如何能保证他听你的?”   林岐微笑:“我在他身边放了人,还把他的小儿子安排在我身边做伴读。”   对于马正阳这样有能力有本事,节操却不够的人,只能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打蛇打七寸了。   洪武帝没说话,只是看着林岐。   林岐笑容灿烂:“父皇,您不是喜欢太行山么?给儿臣一个月时间,儿臣给您做一个太行山脉的沙盘。”   洪武帝笑了起来,道:“马正阳一事,待明日内阁商议后再说。”   林岐一听,便知此事□□不离十,也笑了。   回到东宫,林岐没了睡意,便去西偏殿着手给洪武帝做太行山山脉的沙盘。   这时李涵进来了:“殿下,周大姑娘往国公府给您送去了一封信。”   听说是似锦的信,林岐当即起身,用香胰子洗了手,这才接过了信。   似锦在信里约他去周府玩,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说。   林岐沉吟了一下,道:“让康嬷嬷去一趟周府传话,和周姑娘说,我明晚戌时去周府。”   他近来一直在长个子,嘴唇上也长了一层细细的绒毛,虽然不凑近看不出来,可是白又胖每次都爱摸他的脸,白日的话容易被她识破......   还有,声音虽然可以哑着嗓子说话,喉咙却似乎有些明显了,快要遮不住了......   唉,怎么办啊!   对于自己越来越不像女孩子这一点,一向智计百出的林岐,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他当然希望自己长成高大健壮的男子汉,可是白又胖那边怎么办,没了许凤鸣,她会伤心的。   一直到了第二天下午,郑夫人才恢复了精神,命丫鬟婆子把昨日在延庆坊给倩兮和盼兮买的几匹上色绸缎送到蒹葭院。   倩兮和盼兮收了礼物,一起来兰庭,向郑夫人道谢。   郑夫人还要去外书房见周胤,让似锦带着两个妹妹玩,自己往前面去了。   周胤刚处理罢公务,正在欣赏书房鸡翅木架子上摆的嵩山沙盘,听说妹妹来了,当下便道:“请姑太太进来。”   郑夫人知道哥哥公务繁忙,便开门见山道:“大哥,我觉得似锦和乔夙颇为登对。”   周胤挑了挑眉,三两句便把昨日郑夫人带郑轶和似锦去杨柳胡同见乔夙的事给问了出来。   得知似锦居然拿出银子资助乔夙研究苗人草药,周胤不禁也有些动心了:难道似锦的缘分就在这里?不然初初见面,她为何就与人定下这样的资助合同?   沉吟了片刻后,周胤道:“杏榜四月十五才发布,那时候似锦也从洛阳回来了,到那时,咱们再谈结亲之事吧!”   郑夫人得了兄长这句话,心中大定:“那我先去和秦夫人说一声,免得被人中间截胡,断了这两个孩子的姻缘。”   周胤想了想,道:“话说的含蓄一些,要保密。”   事关女孩子的声名,可不能大意。   又道:“这几日有机会的话,带乔夙过来让我瞧瞧。”   郑夫人笑嘻嘻答应了一声,回到兰庭,写了一封信,命人送到地藏庵给秦夫人。   乔夙恰好在地藏庵陪伴秦夫人。   秦夫人读了郑夫人的信,当面就问乔夙:“阿夙,你觉得周家大姑娘怎么样?”   乔夙认真地想了想,道:“周大姑娘古道热肠,心地善良,光风霁月,是个好姑娘。”   只因为对好朋友的关心,对医者的爱护,周大姑娘就提出一年一百两银子资助他研习草药,真是好人啊!   秦夫人大喜:“如此甚好,姑母这就带你去周府拜访周大人。”   乔夙有些犹豫:“姑母,天都快黑了,这会儿过去,会不会太晚了?”   秦夫人笑道:“晚什么呀,好事要趁早,咱们这就过去。”   事不宜迟,姑侄俩一个乘车,一个骑马,在暮色苍茫中往周府而去。   于此同时,安国公府的马车在兰庭前停了下来,妆扮得格外娇艳的许凤鸣扶着上前迎接的似锦的手下了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奉上~   下章修罗场~(*^▽^*) 第五十二章 疑惑   兰庭的庭院里已经点了白纱灯笼, 昏黄的烛火透过灯笼照了出来, 越发显得朦胧柔美。   似锦悄悄看了许凤鸣一眼, 觉得她实在是太好看了, 便又看了一眼, 抿着嘴笑了。   许凤鸣知道自己今晚好看得很,也笑了。   到了正房明间, 似锦看了看许凤鸣, 见她穿戴妆饰都甚是正式, 便道:“要不要先喝盏茶, 再去见见我姑母和我母亲?”   许凤鸣矜持地点了点头, 在明间罗汉床上坐了下来。   似锦亲自奉了茶给许凤鸣,道:“我提前沏好的,你这会儿饮用, 温度正好不热不凉。”   许凤鸣端着茶盏, 尝了一口,抬眼看向似锦:“似锦,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说?”   提到这个, 似锦可就兴奋起来了,屏退侍候的丫鬟,凑近许凤鸣,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寻到一个善用黔州苗药解毒的人, 他叫乔夙,想着让他给你看看病。”   许凤鸣只觉得似锦说话时,热气直扑了过来, 他耳朵热热的,心跳似乎也有些快,垂下眼帘略一沉吟:“黔州,乔夙......”   他似乎有印象。   似锦正要接着说话,许凤鸣就想起来了:“是黔州知州乔文澜之子乔夙么?”   似锦点头,杏眼瞪得圆溜溜:“咦?小凤凰,你认识他?”   许凤鸣端起茶盏又饮了一口:“不认识。”   他不认识乔夙,却知道乔夙的情况。   前些时候,为了给似锦挑选未来夫婿,他亲自把今年来京参加会试的未婚年轻举人给过了一遍,这个乔夙是第一轮就被筛掉的,因为他将来回黔州的可能性极大,若是似锦跟着去了黔州,一去千里万里,这辈子他都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似锦了。   许凤鸣很快就反客为主:“对了,白又胖,你是怎么认识乔夙的?”   似锦笑了,道:“我姑母和乔夙姑母秦夫人当年是闺中好友,带我去看秦夫人,恰巧乔夙也在,聊了几句,我发现他对苗人草药和解毒都很有研究,就想着让他给你看看脉息。”   许凤鸣眼睛看着似锦,道:“怕不是恰巧碰到吧?”   似锦不禁也笑了,道:“也许是姑母和秦夫人想撮合我和乔夙吧,哈哈!”   许凤鸣垂下眼帘,把玩着手里的薄胎甜白瓷茶盏,低声道:“黔州可是很远的。”   似锦颇以为然:“是很远啊,所以我想了个法子,你且等着。”   她起身去了东暗间,很快就拿了一份文书过来了:“小凤凰,你看看,我拟定的合同,是不是很严密。”   许凤鸣接过合同,就着小炕桌上的烛台看了起来。   他看的速度很快,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   合上合同后,许凤鸣看向似锦,眼睛发亮,声音都比平时高了些:“你每年资助乔夙一百两银子,然后还让他每年到京城一趟,路费由你承担?”   似锦见她不似平时婉约,简直是要生气的前奏,忙伸手到许凤鸣背后,一边抚着,一边道:“哎呦,小凤凰,顺顺气,你听我解释。”   她的财产的最大头,可是许凤鸣的六千两银子,也就是说,资助乔夙的银子,许凤鸣是大股东,因此得好好向大股东解释一番。   还没等似锦开始解释,外面就传来素心的声音:“姑娘,咱们有客人了,姑太太请您一起去迎接。”   似锦怕许凤鸣闹起来,一边双手环抱着许凤鸣,一边问素心道:“是什么客人呀?”   素心在细竹丝门帘外道:“姑娘,是秦夫人和乔公子。”   许凤鸣哼了一声,道:“原来这位乔公子已经登堂入室,可以进入内宅来见女眷了。”   似锦有些无奈:“我们是通家之好嘛,这又有什么!”   她这时候还抱着许凤鸣,整个前胸都贴到了许凤鸣胳膊上。   许凤鸣起初没感觉到,后来觉得不对,便不再动了,低声道:“白又胖,放开我。”   似锦继续紧紧抱着她:“那你别吃醋啦!”   许凤鸣简直无语:“我什么时候吃醋了......快放开我!”   这种感觉太怪异了。   似锦见她真生气了,忙松开了许凤鸣,往后退一步,笑容灿烂:“小凤凰,你陪我去迎接客人,好不好?”   许凤鸣起身,理了理被似锦弄乱的衣裙,道:“走吧!”   似锦见许凤鸣耳朵有些红,便伸手摸了一下,觉得甚热,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你的耳朵有些热,是发烧了么?”   若是发烧,正好让乔夙看一看。   许凤鸣随着她往外走,口中道:“没发烧。”   这时候素心已经打开了细竹丝门帘。   似锦和许凤鸣一前一后出了明间。   在前面的似锦略等了等,待许凤鸣跟上了,这才继续低声道:“待会儿让乔夙给你看看,他不怎么会悬丝诊脉那一套,到时候我想办法,让他给你望闻问切一番。”   许凤鸣心里泛酸:“连悬丝诊脉都不会,妄称什么名医。”   似锦一边和许凤鸣一起往大门那边走,一边低声劝说她:“小凤凰,你就听我一次吧,乔夙很厉害的......”   许凤鸣如今一听见“乔夙”这两个字,心里就不舒服,却不再多说了。   郑夫人正在大门内候着,见似锦带了个姑娘过来,就着门楼两侧挂着的灯笼看了过去,却一下子呆住了:“似锦,这位是——”   这个女孩子也太好看了吧,小脸雪白,凤眼朱唇,鼻梁挺秀,清冷而又脆弱,如春风中枝头盛开的雪白梨花,又似云端的仙女儿,极致脆弱,又极致美丽,这样的容颜,这样的气质,这全大周也是头一份吧?!   似锦一看姑母这样子,就知道姑母被许凤鸣妆扮后的模样给镇住了,不由笑了起来,道:“姑母,这是我的闺中好友,安国公府的许二姑娘,她方才来看我。”   许凤鸣端端正正褔了福:“给姑母请安。”   郑夫人慌忙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又打量了许凤鸣一番:“许二姑娘可真是国色天香举世无双啊,我家似锦被比下去了,真是被比下去了!”   许凤鸣:“......”   他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   这时候大门外面传出婆子的声音:“姑太太,大姑娘,秦夫人到了。”   郑夫人顾不得多说:“咱们先出去迎接客人。”   兰庭大门外也挂着两个灯笼,照得大门内外亮堂堂的。   乔夙扶着姑母秦夫人下了马车。   郑夫人带着似锦和许凤鸣迎了上去。   秦夫人一眼看到了许凤鸣,当即认了出来:“这......这不是安国公府的许二姑娘么?”   上次崇宁公主在碧漪园举办的海棠花会,她也在场,对惊鸿一瞥的许凤鸣印象极为深刻,因此一见就认得。   许凤鸣微笑屈膝:“给夫人请安。”   秦夫人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凡人怎么当得起仙女的请安行礼?   似锦笑吟吟屈膝行礼:“我也给夫人请安。”   秦夫人笑着道:“乖孩子,起来吧!”   乔夙给郑夫人拱手行过礼,看向似锦和许凤鸣。   他先是被许凤鸣的容颜给震住了,心道:怪不得人家说灯下看美人,尤胜白日十倍啊......   果真如此!   乔夙内心实在是过于震撼,不敢再看第二眼,红着脸移开了视线。   郑夫人和秦夫人寒暄着一起进了兰庭。   似锦挽了许凤鸣的手走在后面。   乔夙走在最后——他发现这个许二姑娘个子还挺高挑,都比周大姑娘高大半头了,十五六岁的女孩子长这么高,算是比较罕见了。   一行人到了东厢房明间分宾主坐下。   郑夫人和秦夫人坐在罗汉床上,似锦拉了许凤鸣并肩坐在靠北的贵妃榻上,乔夙独自坐在似锦和许凤鸣对面的圈椅上。   秦夫人正和郑夫人说话:“我既然来了,得先去见见周夫人,和她打个招呼吧?”   郑夫人笑了:“这会儿我大嫂正在用晚饭,咱们去了不方便,索性在我这儿用了饭,咱们再一起过去。”   似锦也和许凤鸣在低声说话,她还在继续劝说许凤鸣同意让乔夙看病:“......你就听我一次呗,求你了!你若是听我的,我就......”   怕人听到她和许凤鸣的私房话,似锦凑近许凤鸣耳朵,用极低的声音道:“你若是同意,以后你穿的白绫袜,我都包了。”   许凤鸣才不上当呢,如果乔夙真的懂医术的话,把把他的脉,马上就能揭穿他了;若是乔夙不懂医术的话,让他瞧病又有何用?   因此许凤鸣丝毫不肯退让。   作为医者,经过初见的震撼之后,乔夙再看许凤鸣,就开始注意细节了。   他坐在似锦和许凤鸣对面,起初还是不好意思盯着看的,可是不经意间一眼扫过,他的视线就定格在了许凤鸣颈部。   因怕人误会,他看了数息就移开了视线,心里却在想:这位许二姑娘,喉结似乎比一般女孩子要明显一些。   说明显,却又不是很明显,不细看的话,是看不出来的......   他听力很好,便垂下眼帘,竖着耳朵听似锦和许凤鸣说话。   听了一会儿后,乔夙直接开口问似锦:“周大姑娘,你所说的幼年中毒的好友,就是许二姑娘吧?”   似锦怕许凤鸣说出拒绝的话,用手臂揽着许凤鸣的腰,笑盈盈道:“正是她呢!”   乔夙深深看了许凤鸣一眼,道:“许二姑娘不必担心,您只需让我在手指上采一点血,我自回去试验,试着找出血中所带毒素,寻找解毒的法子。”   闻言许凤鸣看向乔夙,凤眼幽深,眼神干净澄澈,却又有刀锋的凛冽。   乔夙被看得有些慌,忙解释道:“取血之前,我会把小刀放在火上燎一燎的。”   似锦是重生一次的,自然知道乔夙的名声,揽着许凤鸣腰的手臂收了收,勒着她的腰低声道:“你放心,乔大哥真的好厉害!”   许凤鸣移开视线,看了似锦一眼,不置可否。   乔夙这才发现似锦正搂着许凤鸣的腰,眼中不由现出迷茫的神情——周大姑娘和这位“许二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时候丫鬟进来请示把饭摆在哪里。   乔夙总不能和女眷一起用饭,当下便起身告辞,预备往前院寻郑轶。   秦夫人忙交代道:“你和郑轶说一下,若是周大人在外书房,就去给周大人请个安。”   乔夙答应了一声,又盯着许凤鸣的喉咙看了一眼,这才退下了。   乔夙离开之后,许凤鸣一下子放松了下来,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含笑道:“似锦,咱俩也不打扰姑母和秦夫人了吧?”   似锦对许凤鸣,往往是百依百顺的,当即和郑夫人说了一声,然后和许凤鸣一起回她的屋子了。 第五十三章 分离   晚饭简单而精致, 许凤鸣素来食量不大, 不过用了半碗碧粳粥, 吃了两口菜罢了。   用罢晚饭, 似锦让丫鬟收了桌子出去, 自己和许凤鸣安安生生倚着靠枕歪在罗汉床上说话。   许凤鸣状似不在意地问了几句,便把似锦认识乔夙的全过程给问了出来。   他倚着锦缎靠枕歪在那里, 似是随口问了一句:“你觉得乔夙怎么样?”   似锦想了想, 道:“他很好, 做事认真, 认定目标就专注去做, 我很欣赏这样的人。”   想起乔夙前世宁愿放弃功名,隐身苗疆大山钻研草药,最后为了寻找药材远渡海外, 似锦心中就佩服得很。   她就舍不得许凤鸣。   许凤鸣默然片刻, 道:“他真的能解毒?”   似锦略一思索,道:“即使他现在不能,以后他也应该可以。”   她从罗汉床上爬起来, 跪坐在那里,央求道:“小凤凰,你就试试吧,这次听我一次。”   许凤鸣没有立即答应, 而是自言自语道:“这会儿乔夙应该在你父亲外书房里......”   似锦“哦”了一声,道:“我父亲挺喜欢提携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的。”   心里却道:如何才能让小凤凰答应看病呢?总不能还像喂药一样采取强硬手段摁着她吧?   许凤鸣瞅了似锦一眼,见她跪在那里, 也不说话,脸上若有所思,怕是在想乔夙,心里不由作酸:“我觉得乔夙长得很普通......起码没我好看。”   似锦正在想心事,闻言“扑哧”一声笑了,道:“你是姑娘家,人家是少年郎,哪有什么可比性。”   她爬了过去,凑近许凤鸣,伸手在许凤鸣脸上捏了一下:“你的脸好软啊!”   又道:“咦,小凤凰,你怎么酸溜溜的啊,吃醋了?”   许凤鸣:“......”   他的确有些恼羞成怒,起身道:“对,我就是吃醋了。”   起身就要走。   似锦以为许凤鸣和她开玩笑,跪坐在罗汉床上,歪着脑袋笑嘻嘻道:“小凤凰,我和你开玩笑呢,我和乔夙其实就是合伙做生意,你别想太多......”   许凤鸣却是真的想离开。   他觉得今日的自己太怪了,都不像他了,好像变傻了。   是真的变傻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离开,好好检讨一番。   似锦这才发现许凤鸣是真的要离开,急急穿上绣鞋便要去追,终于追上了。   她用力抱住许凤鸣的腰,脸贴在许凤鸣颈后,低声道:“小凤凰,你先别走,你听我说——”   许凤鸣顿了顿,掰开似锦的手,疾步向前离开了。   似锦到底没说服许凤鸣。   许凤鸣连去周夫人那里打个照面都不肯,直接登上马车离开了。   似锦立在兰庭门口,目送许凤鸣的马车辘辘驶出,转入拐角,再也看不见了,心里很难受。   今晚的许凤鸣很古怪。   她有一种感觉,自己很难再见到许凤鸣了。   想到再也见不到许凤鸣,似锦的心就一扯一扯地疼,她抬手抚在胸前,心里一片茫然。   许凤鸣是她重活一世后的精神支柱,如今许凤鸣如此冷淡地离去,让似锦感受到了被抛弃的痛苦。   似锦立在门口,心道:难道是我过于热情,吓着了她,所以她不愿和我来往了?   想到这个可能,她更加难过了。   这时候丫鬟簇拥着郑夫人和秦夫人从大门内走了出来。   郑夫人见似锦还立在那里发呆,便道:“似锦,许二姑娘既然离开了,你就和我一起陪秦夫人去惠畅堂吧!”   似锦忍着内心的恓惶,微笑着答了声“是”,陪着郑夫人和周夫人去了惠畅堂。   外书房院子里,用罢晚饭,郑轶和乔夙陪着周胤在院子里散步。   春风习习,花香细细,不冷不热,极是舒适,周胤心情也好得很。   乔夙和他常接触的皇太子林岐性格不同,看上去甚是普通,可是再了解一些的话,会发现乔夙虽然沉默寡言,却甚是内秀,而且做事很专注。   周胤问起黔州风俗,乔夙都答得很好,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为人很是稳重。   周胤挺欣赏乔夙,便又问起了乔夙下了不少功夫的黔州草药。   提起自己喜欢的黔州草药,乔夙滔滔不绝说了很多,最后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不由面红耳赤,忙拱手道歉:“世叔,对不住......”   周胤笑容和蔼:“我很喜欢听年轻人讲这些。”   又笑着称呼乔夙的字:“子晨,你将来打算在哪里安家?”   乔夙认真地思索了一下,道:“男子汉大丈夫,随处皆可安家。”   他本来就打算行遍天下,寻求药材,遍访名医,探寻疑难杂症,自然随处皆可安家了。   周胤听了这句话,甚是满意,笑了起来:“说得好,‘男儿随处皆可家’,大气!”   告辞了周胤后,乔夙和郑轶一起去了内宅,恰好在兰庭门口等到了从惠畅堂回来的秦夫人、郑夫人和似锦。   秦夫人要离开了,郑夫人颇有些依依不舍,和秦夫人立在兰庭门外话别。   乔夙见似锦静静立在郑夫人身后,小圆脸上原本开心甜美的笑不见了,眼睛似含着忧伤,昏黄的灯笼光晕中,整个人显得孤零零的,当下便假做搭讪向前半步,低声道:“周大姑娘,你和许二姑娘认识多久了?”   他还是觉得许二姑娘不大对劲儿。   似锦不敢低头,总觉得一低头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我八岁就认识她了。”   又补了一句:“我和她一起长大的。”   乔夙听了,眉头皱了起来,心道:既然一起长大,那周大姑娘想必很了解许二姑娘了,难道许二姑娘别有隐情?   许二姑娘既是女子,又有男子的特征,难道她是古代医书中记载的阴阳人?   乔夙秉着实事求是的精神,不肯妄加猜测,预备下次见了许二姑娘,定要想办法把一把脉,他虽然做不到悬丝诊脉,可是搭脉分辨男女还是可以的。   林岐当夜回了东宫。   夜间他又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去西偏殿为洪武帝制作太行山沙盘。   第二天朝会散后,林岐回到东宫,吩咐李越:“想办法联络一下周先生,问问进度如何。”   他的启蒙老师之一正是泽州名士周群。   周群如今正在滇州,为林岐寻找能够解毒的巫医。   李越离开后,林岐起身走到嵌着水晶的落地长窗前,看着外面冒出无数新芽的香樟树,想到似锦,想到上次在兰庭似锦的拥抱,一颗心似被群蚁啮咬......   李青进来回话,一抬头见林岐下唇全是血,吓了一跳,忙道:“殿下,您的嘴——”   林岐抬手用力抹了一下,看着白皙手背上鲜红的血痕,低声道:“没事。”   转眼间到了三月初八。   今日是王菁的及笄礼,似锦一大早就起来了,妆扮一番,告辞了郑夫人,和倩兮盼兮一起随着周夫人去了王学士府。   王菁的及笄礼,办得还算体面,请的客人也全是王家的亲眷,来了许多年龄相近的女孩子。   似锦这次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再也不敢去后花园打秋千了,随着王菁去了她住的院子。   王菁住在王夫人正房西边的小跨院里,原先院子里住了三位庶出的姑娘,如今前面那两位都出嫁了,只余下王菁自己,倒也宽敞。   院子里也种着几株玉兰树,大部分都过了花期,只有一株花期晚,正在盛放,倒也别有风致。   王菁大开着窗子,和似锦坐在窗前榻上,一边赏花,一边说话,还能看到外面的动静,倒是一举多得。   王菁想起上次许二姑娘为了躲避金明池行宫的选妃,扮成小丫鬟随自己去看似锦,心中好奇,便问似锦:“似锦,最近许二姑娘在做什么?”   似锦闻言一愣,接着便笑了:“我不知道啊!”   王菁仔细观察似锦的,道:“你们俩不会是拌嘴了吧?”   似锦心中苦涩,心道:若是拌嘴倒也好了,反正我总会率先道歉,我们总会和好的,这次是她不理我了......   她左手支颐看着窗外的玉兰,低声道:“我们没有拌嘴,只是她一直忙,我也有两三日没见她了。”   似锦不愿意继续这个伤感的话题,含笑看向王菁:“你今天满十五岁了,亲事上舅舅舅母是如何打算的?”   王菁有些羞涩,道:“母亲挺为我操心的,母亲有一个娘家堂侄,叫曹翔,如今在祥符县做县尉,在京城也有个小宅子......”   似锦一听到曹翔这名字,当下便笑了起来——王菁前世的丈夫正是祥符县县尉曹翔,而且王菁和曹翔婚后十分美满幸福。   她很为王菁开心,道:“曹翔多大了?长得怎么样?”   王菁红着脸,轻轻道:“他今年二十岁了,生得挺清秀,人也很好很上进......”   又道:“母亲知道我看重人品,也看重长相,因此让我相看了曹翔,两家虽然有些不般配,不过我看重的是他的人。”   似锦点了点头,道:“婚姻之事,除了人品,还得互相权衡,门当户对,这样方能长久。”   她想到自己和许凤鸣。   即使她是男子,也没法子娶许凤鸣啊,许凤鸣是天生的贵女,要配那世间最尊贵的男子,而她就算是男子,也只是一个文官的庶子,哪里配得上许凤鸣。   到了傍晚时分,似锦随着周夫人回了周府。   她一进兰庭,就发现东厢房里丫鬟婆子进进出出,忙碌得很,忙去探问:“姑母,怎么了?”   郑夫人正指挥丫鬟收拾箱笼,见了似锦,忙道:“似锦,你也快去收拾行李,咱们明天清晨就出发回洛阳。”   似锦惊讶得很:“不是说好到初十再走的么?”   郑夫人摆了摆手:“你祖母带着二房的人进京了,咱俩得赶紧逃走,要不然啊,你祖母和二叔二婶非要扒了我一层皮不可!”   似锦回忆了一下前世的情形,当下顾不得多说:“姑母,我也收拾行李去。”   回到房里,似锦且不急着收拾行李,而是吩咐小丫鬟幽客:“你去外书房看看我爹在不在。”   幽客很快就回来了:“姑娘,老爷在外书房见客,让您半个时辰后再去。”   似锦心下大定,当下吩咐丫鬟们开始收拾行李。   把要带到洛阳的行李都收拾停当后,似锦又指挥着春剑和素心把余下的金银首饰、古玩字画、绫罗绸缎、上色衣物和喜爱的摆件都装进樟木箱里,一个个用锁锁了,然后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带着素心去外书房了。   周胤正在外书房候着女儿。   得知似锦要把箱笼存放在他的外书房里,周胤不禁笑了起来:“你这孩子,不过去洛阳小住一个月,又不是要生生世世呆在洛阳了。”   似锦一脸认真:“爹爹,我可是听说我祖母和二叔二婶他们明日就要到了。”   周胤:“......”   他摸了摸鼻子:“呃......那你的箱笼都放在西耳房吧,放进去后锁上门,钥匙你自己拿着。”   似锦见爹爹答应了,当下便去安排此事。   把自己那些箱笼送到外书房锁好之后,似锦这才回了兰庭。   屋子里空荡荡的,她喜欢的物件都收了起来,如今只是勉强能住人而已。   这次离开,下次再回来,不知要到何时了。   毕竟周家老太太和二房的人进京,他们一定不愿住在外面,这兰庭原本便是客院,周夫人应该会把他们安置在这里。   这周府,这兰庭,本不是她周似锦的家啊!   似锦枯立了半日,去西暗间书房给许凤鸣写了封信,吩咐素心拿去给孙妈妈,让孙妈妈明日送到安国公府。   第二天清晨,郑夫人带了似锦和郑轶,乘了马车,在郑府管家和家人的簇拥下离了周府,出城往洛阳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三更在晚上九点~   各位读者小可爱,求收藏求订阅求评论(捂脸,收藏真是太低了,好丢脸啊) 第五十四章 平叛(1)   多亏郑夫人昨晚当机立断, 郑夫人、郑轶和似锦一行人离开不过两个时辰, 周老太太便带着二儿子周永一家人浩浩荡荡进了京城, 来到了周府。   周夫人知道周老太太和二房的难缠, 调动起周府所有的人力物力, 进行各种调配安排,最终把周老太太安置在了兰庭正房, 把周永夫妻俩安排进了兰庭东厢房, 周永的两个姨娘则住进了兰庭西厢房, 其余丫鬟婆子都挤在兰庭的东西耳房里。   周永的两个女儿住进了蒹葭院, 盼兮搬到一楼和倩兮住, 二楼空了出来,让两个堂妹住了进去。   周永一向以田园隐逸诗人孟浩然自居,因此两个女儿的名字都出自孟浩然的诗, 长女名唤周觉晓, 取自孟浩然的诗《春晓》中“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一句;次女名唤周澄明,取自孟浩然的诗《耶溪泛舟》中“澄明爱水物, 临泛何容与”一句。   周觉晓和周澄明是一对双胞胎,今年十二岁了,生得袅袅娜娜娇娇弱弱,瞧着也是一双小美人。   孙妈妈被周老太太叫过去使唤了整整一日, 待她终于把周老太太熬睡下,已经过了亥时,似锦要她送的信还没来得及送。   孙妈妈揉了揉酸疼的腿脚, 打算明日再寻时间去送信。   谁知天一亮,孙妈妈就又被周老太太叫去立规矩,这下子似锦的信又没送成。   似锦的信原本被孙妈妈珍而重之放在了首饰匣内,不知不觉过了好几日,孙妈妈忙得脚后跟只打后脑勺,彻底把似锦的信给忘在了脑后。   于此同时,肃州发生天神教叛乱,起初肃州官场上下试图欺上瞒下,捂住此事,谁知叛乱逐渐扩大,天神教徒越聚越多,烧杀劫掠无恶不作,甚至开始围攻肃州城,预备占领肃州,割据建国。   眼看着瞒不下去了,肃州知州只得向朝廷求救。   洪武帝下旨,任命兵部侍郎马正阳为提督肃州讨逆平叛总兵官,皇太子林岐担任监军,整顿大军,预备前往肃州平叛。   洛阳距离京城并不算远,早上出发,到了傍晚时分,郑夫人一行人便赶到了洛阳城。   郑府位于洛阳城西的永定坊,是个六进的大宅子。   郑夫人疼爱似锦,把似锦安顿在自己居住的内院正房的东跨院内。   似锦随着郑夫人进了东跨院,发现庭院里种了无数牡丹,如今正是牡丹花期,绿叶丛中一朵朵碗口大的牡丹盛开着,果真是国色天香,美不胜收。   郑夫人没有女儿,把似锦当女儿来疼,领着她进了正房,道:“我接到你爹爹的信,就开始为你布置这屋子,你看看喜不喜欢。”   似锦见屋子簇新,家具全是黄花梨木,地板也是新的,坐垫一律是玫瑰红锦缎制成,靠枕则全是浅粉绣牡丹纹样,而帘幕则是用上好的薄绡制成,清雅而华贵。   郑夫人欢欢喜喜引着似锦去看东暗间卧室:“妆镜是从洛阳城中的闽州铺子买的西洋货,照人特别清楚。”   似锦看了看妆镜,果真纤毫毕现。   她又随着郑夫人去看床,发现是上好的黄花梨木拔步床,上面挂着连珠鲛绡帐,十分精致。   似锦心中感动,转身想要扑到郑夫人怀里,谁知郑夫人身材小巧玲珑,差点被侄女给撞倒。   郑夫人又好气又好笑:“似锦,你个小胖子,差点把姑母撞倒!”   似锦知错就改,伸出双臂抱住郑夫人:“姑母,多谢你。”   郑夫人抱着香香软软暖暖的侄女,心里也是欢喜。   她一直想要一个香软可爱,可以好好打扮的女儿,谁知成婚多年,一直未曾生育,如今有了似锦,心底的缺陷得到了弥补,自是开心得很。   这时候外面传来郑轶的声音:“娘,我爹回来了。”   郑轶的父亲郑欣如今担任洛阳判官一职,不过是个从七品的文官,上面还有知府,因此并不算忙碌,得知郑夫人回来,忙回府相见。   郑夫人听了,顿时眉开眼笑,忙道:“似锦,咱们去见你姑父。”   似锦前世根本没见过这位姑父,心中很是好奇,当下便随着郑夫人出去了,却见郑轶正陪着一个五短身材胖乎乎的中年男人立在明间,不由也是一愣——这人还没她高,郑轶却是又瘦又高,这会是郑轶的父亲么?   郑轶见状,笑了起来,道:“表姐,这是我爹爹。”   他去世母亲娘家的人都是瘦高个子,他随了舅舅,又瘦又高。   似锦忙上前屈膝行礼:“给姑父请安。”   郑欣身材不高,却生得浓眉大眼,颇为端正。   他很爱笑,一见似锦便笑了起来,眼角满是细纹:“似锦,既然来了姑父姑母家,就不要见外,安心在这里住下,缺少什么就问你姑母要,想要出去玩,就和郑轶说。”   似锦很喜欢这个爱笑的姑父,乖巧地答了声“是”。   郑夫人想着似锦一路劳顿,便留下似锦歇息,自己带着丈夫和儿子离开了,临出门,还交待似锦:“你先睡会儿,该用晚饭了,我就让丫鬟来叫你。”   似锦宽去外衣,重新盥洗罢,便在床上睡下了。   床褥又厚又软,白绫软枕绣着浅粉牡丹花,锦被宽大舒适,俱散发着阳光的气息,似锦很快就睡着了。   为了给似锦接风,晚饭是洛阳水席,似锦吃得十分开心,最后因为吃得太饱,不得不在庭院里散了好一阵子步。   晚上洗澡罢,似锦一时没有睡意,便披散着微湿的长发在庭院里散步。   春剑在房里带着小丫鬟整理行李。   素心拿了锦缎坐垫,铺在了庭院西南角亭子里的美人靠上:“姑娘坐下赏月吧!”   似锦坐在美人靠上,双臂放在木栏杆上,看着天上的一弯新月。   栏杆下面有一丛香玉牡丹,花香被晚风散开,令人心旷神怡。   素心立在一旁,道:“姑娘,还是姑太太这里好,又雅致,又清静。”   似锦没有说话,大大的杏眼不知何时溢满了泪水。   她又想起许凤鸣了。   此时许凤鸣在做什么呢?她接到信没有,还在京城么?   想到最后,似锦心道:小凤凰,你若是不给我回信,我就也不理你,等将来你成了亲,生了子,我再过去,到时候你就知道我对你没有别的心思了。   再说了,到那时候,说不定乔夙已经能够解许凤鸣的毒了,她正好带了乔夙登门拜访。   想到这里,似锦又浑身充满了力量:好不容易重生一次,我要快快活活开开心心地活,想那么多做什么!   似锦性格活泼开朗,又好热闹,很快就在洛阳城有了新朋友——洛阳知府赵时春的女儿赵洛神。   赵洛神今年十五岁,虽然叫洛神,却并不像洛神那样“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而是一个肌肤微黑,略微有些丰满的姑娘。   似锦和赵洛神交好,又通过赵洛神,在洛阳城结交了好几个闺中好友,常常彼此聚会,快乐得很。   转眼到了四月初。   这几日一向悠闲的郑欣忙碌了起来,天天早出晚归,忙得不亦乐乎。   这日郑欣好不容易早回家了一次,郑夫人便命人在正房摆了饭,一家人聚在一起吃菜饮酒松快松快。   郑欣饮了两杯酒,这才说起了这几日忙碌的缘由:“肃州天神教的叛乱捂不住了,如今肃州城已被叛军攻下,叛军已经开始进犯陕州,陛下已经命兵部侍郎马大人为提督肃州讨逆平叛总兵官,皇太子殿下担任监军,率领大军前往肃州平叛,后日大军就要经过洛阳,知府赵大人正在组织劳军,大家都忙得很,我也不能闲着啊!”   似锦听了,忙道:“姑父,既然是劳军,要不要组织女眷们捐银捐物?”   郑欣还没说话,郑夫人当下便道:“朝廷大军平定叛乱,有不少药材是必需品,咱们家有药铺,倒是可以捐助些药材......”   似锦当即道:“姑母,我捐八百两银子。”   她这回出来,总共带了一千两银票,在姑母家又没有用钱的机会,而且姑母还常常给她零用钱,以至于短短二十日,她的一千两银子就变成了一千二百两。   郑轶当即道:“我也是大周人,我捐一千两。”   郑欣很是欣慰,道:“我等是大周子民,不能为国出战,也得出一份自己的力量。”   他看向郑夫人:“桐月,咱们今晚就把药铺里的掌柜和伙计都叫来,盘点一下存货,但凡是朝廷军队需要的,全都捐献出去。”   郑家垄断了洛阳城内的生药生意,仓库里存货甚丰,若是想要捐献,至少得盘点一天一夜。   郑夫人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她起身去吩咐管家请伙计们过来。   似锦忙也起身:“我去拿银票。”   郑轶也跳起来:“我也去拿银票。”   似锦和郑轶一起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商议着发动众人捐银捐物之事:“......捐银子容易被人贪污,咱们不如都买成军需,比如给士兵制作军服,或者作为给战后士兵的抚恤银......” 第五十五章 识破   傍晚时分, 朝廷大军赶到了洛阳城外, 预备在洛阳城外休整一夜, 明日继续开拔前往陕州。   军医营内, 乔夙正指挥着士兵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却见一队士兵簇拥着一个军官装扮的人走了过来,当下看了过去, 却见那人虽身穿甲胄, 却肌肤白皙, 鼻梁挺秀, 生得甚是清俊, 一双瑞凤眼干净澄澈,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乔夙不由一愣:这双眼睛为何如此熟悉?到底在哪里见过?   做普通军官装扮的林岐也看到了乔夙,也是一愣——乔夙不是在京城等待杏榜颁布, 殿试开始么, 怎么会在这军医营里?   不过他思绪如电,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乔夙怕是放弃举业,从军做军医了。   林岐顿时对乔夙有了些好感——大周朝不差一个只会之乎者也的读书人, 却极其缺少医术高明的军医。   他当下走了过去,笑容灿烂:“乔公子!”   乔夙看向林岐:“您是——”   这人怎么认识我?   他还是觉得眼前这个清俊少年莫名的熟悉。   林岐对着他又是一笑,道:“在下曾在京城梧桐里的周府,与乔公子有过一面之缘, 只是乔公子没注意到我罢了。”   乔夙盯着他的眼睛,然后视线下移,定在了林岐的喉部, 然后又看向林岐的眼睛,心里瞬间明朗——怪不得他在周府见到那位许二姑娘时,觉得甚是怪异,原来他没有猜错,那位美娇娥,果真是少年郎!   美娇娥是安国公府的许二姑娘,那恢复了男装的许二姑娘,极有可能是安国公府的公子,或者与安国公府有关,而此次平叛的监军,便是安国公许继顺的外甥,当朝皇太子林岐!   看看眼前清俊高挑的少年将军,再想想那位风华绝代的小仙女,乔夙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小仙女变成皇太子,任谁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见乔夙神情变幻,林岐知道乔夙猜到自己身份了,抿着嘴笑了:“鄙姓林,乔公子这边说话。”   他抬手做了个手势,向前方的一株白杨树走去。   见到林岐的手势,扈卫的人当即停在了那里。   乔夙愣了愣,反应了过来,忙大步追了上去。   到了白杨树下,林岐负手而立,看向乔夙。   乔夙看了看四周,见林岐的亲随扈卫远远驻足,可是四周却有不少身着青衣的彪形大汉做着警戒,这才放下心来,压低声音拱手行礼:“军医营五等军医乔夙,见过殿下。”   林岐微笑:“平身。”   他到底好奇心强,开口问乔夙:“乔夙,你不是在京城等待杏榜发布么,怎么会出现在军医营?”   乔夙单是看皇太子的眼睛,就知道他聪慧异常,和皇太子这种绝顶聪明又位高权重的人说话,与其夸夸其谈,不如老老实实说实话,当下便道:“启禀殿下,属下原本想着参加科举,做官挣钱,以继续研究草药,后来得了周大姑娘每年一百两银子的资助,属下便打算放弃举业,专心钻研草药。”   “听闻朝廷大军征西平叛,属下作为大周子民,自当为国出力,更何况沿途能接触到不少药材,而且为士兵看病,还能积累经验,正是一举多得,所以就申请加入了军医营。”   林岐也想起了似锦给他看的那份合同,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故意问道:“你来参军,你那位金主周姑娘知道么?”   乔夙认认真真道:“启禀殿下,周姑娘如今就在洛阳判官郑欣府上暂住,属下预备明日一早请假离营,去见一见周姑娘。”   林岐一愣:白又胖在洛阳?她不是在京城么?   这段时间他忙着和马正阳一起接管军队,整顿军务,原想着似锦一直在京城周府,谁知她竟到了洛阳。   乔夙抬头看林岐,见他神情平静,当下接着道:“属下认为周姑娘古道热肠,深明大义,一定会支持属下的。”   林岐看了乔夙一眼,道:“周大人估计要你带家书给周姑娘吧?”   要不然乔夙这样的守礼君子,不会特地去见人家闺秀的。   乔夙当即答了声“是”,道:“启禀殿下,周大人得知属下要经过洛阳,特地嘱咐属下带封家书给周姑娘。”   林岐看了看天色,道:“这会儿洛阳城门还未关闭,我陪你去郑府送信。”   乔夙的第一个想法是皇太子真是古道热肠,热心得很,和周姑娘一样啊,接着就想起了周姑娘说的那句话——“我八岁就认识她了”“我和她一起长大的”。   ......皇太子居然和周姑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他再看向林岐,眼中便有了别的意味:难道皇太子殿下他......他从小就喜欢周姑娘,所以才会一直隐瞒身份,扮成姑娘出现在周姑娘身边?   乔夙思绪如电,片刻之间,心中全都明白了,当即拱手道:“属下谨遵殿下之命。”   林岐好奇地看了乔夙一眼:“胡说什么呢,我闲着也是闲着,陪你走一趟而已。”   说的好像他非要跟着乔夙一起过去似的。   乔夙又答了一声“是”,心道:皇太子果真嘴硬,明明想去见周姑娘,还不肯承认。   似锦今日又随着郑夫人忙了整整一天。   她觉得自己是大周子民,想为大周尽自己的一份力,因此尽心尽力,不怕劳累。   似锦随着郑夫人去了郑家的生药铺子,与铺子里的掌柜和坐馆大夫商议后,定下了军队作战需要预备的各种刀伤药、止血药和消炎去火的药,写成单子,然后按照单子备药。   用了整整一天一夜时间,所有药材全部配齐,由洛阳知府赵时春和洛阳判官郑欣出面,把这二十二箱药材送到了驻扎在洛阳城外的军营,交给了统帅马正阳。   忙完这些,似锦和郑夫人都累得够呛,两人回家歇息去了。   似锦一直睡到天黑,这才醒了过来。   素心撩起鲛绡帐挂在了玉钩上,口中道:“姑娘快起来吧,姑太太刚才命人来看你醒没有,说若是你醒了,让你赶紧去前院,有客人想要见你。”   似锦“哦”了一声,迷迷糊糊起身洗漱。   用凉水洗了把脸,她终于清醒了过来,略事妆扮,系了条白碾光绢挑线裙子,又在外面穿了件银红绉纱面白绢里的春衫,便带着春剑去了正房。   正房灯火通明,郑夫人正在明间内见乔夙和林岐。   她不认识林岐,听乔夙说林岐是他在军营中结交的好友,当下爱屋及乌,对林岐也热情得很:“林公子真是好相貌,排场得很!”   洛阳话中说人“排场”,就是夸人长得好看大气。   林岐微笑,瑞凤眼中满是得意:“姑母过誉了。”   乔夙称呼郑夫人为“姑母”,他是乔夙“好友”,自然而然地也称郑夫人为姑母了。   郑夫人看着林岐,忍不住继续问道:“林二郎是京城人士,不知有没有婚配呀?”   这个林二郎真是越看越好看,气质贵重,又年纪小小,若是未曾婚配,倒是和似锦恰是一对。   至于乔夙,有了林二郎,乔大郎就先放一边吧!   林岐看了明间门上悬挂的青竹凤尾纹门帘一眼,笑容可爱:“姑母,我还未曾婚配。”   郑夫人正要再问,外面丫鬟回禀道:“夫人,姑娘到了。”   丫鬟掀开门帘,似锦走了进来。   她笑盈盈看了过去,却在看到林岐的时候呆住了——这......这是景和帝,不,这是皇太子林岐吧?   林岐看着似锦的神情变幻,心道:咦?难道白又胖认出我了?按说我的易容技术还算可以啊,许凤鸣和我本人还是有区别的......   郑夫人见似锦驻足不前,忙笑道:“似锦,乔大郎如今参军做了军医,经过洛阳,你爹让他送一封信给你。”   见似锦视线定在林二郎身上,她忙又解释道:“似锦,这位是乔大郎的军中好友林二郎,陪乔大郎一起过来的。”   因乔夙是她家的通家之好,不必讲究那些繁文缛节,郑夫人直接在乔夙面前叫了似锦的名字。   似锦深深看了林岐一眼,笑了:“原来是林二郎啊!”   她把“二”字咬得极重,还特地停顿了一下。   林岐也在看似锦。   他有二十几天没见似锦了。   忙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见了似锦,他只觉得满心欢喜,心间似春花绽放明月朗照,欢喜得很,因此只是笑吟吟看着似锦,单是看着她,心里就很快活。   似锦在郑夫人右手边的圈椅上坐了下来,却发现林岐还在看自己,她越想越觉得不对——这未来的景和帝,如今的皇太子,为何一直看着她笑?   她不由想起了前世那次宫中元宵节灯会,勋贵人家和高官家的女眷受邀入宫赏灯,她有幸近距离见到了景和帝。   那次见景和帝,她想着抓住机会,滔滔不绝鼓吹孙浴泉,而景和帝则一直含笑看着她,似乎就是这样的眼神,带着笑,特别温柔。   似锦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脑海灵光一现,又想起了前世的另一件事。   那次是许太后生病,众贵妇都进宫为太后祈福,她临时出去更衣,出来后却在穿山游廊遇到了景和帝。   当时景和帝却没有立即放她离开,而是絮絮问她:“近来天气变化,有没有身子不适?”   似锦当时还以为景和帝看上了她,吓出了一身冷汗,等到离开了,她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却见到景和帝还立在那里看着她,当时眼神似乎也是现在这样,虽然眼中含笑,可是眼神灼热......   那时候似锦只觉得害怕,生怕自己会卷入宫廷争斗,寻了个理由匆匆离开了。   后来再有机会进宫,她都是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肯进宫,还被孙浴泉埋怨过。   过了一两个月,似锦发现景和帝那边也没怎么样她,这才放下心来,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   想到这里,似锦有了一种不妙的猜测:难道景和帝在做太子时,就暗恋我了?   不可能啊,我既没和皇太子接触,又不是什么天仙大美人,皇太子为何会暗恋我?   似锦抬头看向林岐,忽然发现了一处异常。   明间里一东一西摆着两座赤金枝型灯,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的,林岐就坐在似锦对面,枝型灯旁,他肌肤甚是白皙,就连耳朵都是白皙如玉。   而他那白嫩的耳垂上,赫然有着比芝麻还小的一点朱砂——这分明是长住了的的耳洞!   似锦在另一个人的耳垂上见过,而且亲手摸过捏过。   耳洞长时间不戴耳坠,会逐渐长住,留下一个黑色的小点,唯有许凤鸣与众不同,是朱砂似的小点,摸上去硬硬的,似有一个小小的核。   想到这里,似锦再看林岐的耳朵,发现林岐的耳朵居然和许凤鸣一模一样!   就算是表兄妹,也不可能这么像,居然连长好了的耳洞都在同一个位置,同一个形状,同是罕见的朱砂色。   似锦目瞪口呆看着林岐——他是......许凤鸣!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似锦心脏怦怦直跳,双手手指蜷缩,就连脚趾都蜷缩了起来——她不能再等下去了,不然许凤鸣会逃走的!   想到这里,似锦听从内心,当即起身道:“姑母,我有话要去廊下和林二郎说。”   郑夫人:“......”   她忙道:“似锦,不如......就在这里说吧......”   似锦昂首看向林岐,杏眼亮晶晶:“林二郎,我去廊下等着你。”   说罢,她径直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推荐我的完结古言《农门命妇》,特别有趣,欢迎赏鉴,依旧包退包换保质保量,觉得不好可以留言退晋江币~ 第五十六章 分别   林岐知道似锦早晚会识破, 却没想到这么快。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该面对的也总是要面对的。   他当即做出了决定, 向郑夫人拱了拱手:“郑夫人, 我的确有事需要和似锦说。”   说罢, 林岐疾步追了出去。   郑夫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乔夙这会儿已经差不多明白了,当下安抚郑夫人:“姑母, 林二郎是安国公的晚辈, 应是与周姑娘在泽州时就熟识。”   郑夫人原本下意识要追上去看看的, 听乔夙这么一说, 又缓缓坐了回去, 心道:似锦是去年才从泽州过来的,听哥哥说,她先前就在泽州的安国公府, 难道就是在那时候认识林二郎的?   似锦见廊下立着几个丫鬟婆子, 不方便说话,便继续沿着穿山游廊往东走,一直走到通往东跨院的东夹道, 这才扭头往后看。   见林岐跟了过来,她停下脚步等着林岐。   林岐一直走到了距离似锦还有两三步的地方,这才停了下来,看着前方不远处的似锦。   夹道里没有挂灯笼, 今晚又没有月亮,夹道里光线黯淡,靠近山墙那里更是黑黢黢的。   似锦做出了决定, 疾步上前,左手抓住了林岐的右胳膊,右手伸出,手指精确地捏住了林岐的耳垂,捻了两下,发现耳垂里的确有一个小小的硬核——这是耳洞刚长好没多久留下的!   林岐一动不动,任凭似锦动作——似锦好动,小时候一直有些多动,不管是坐是躺,手脚总是闲不住,他都被似锦摸惯捏惯揉搓惯了。   似锦摸完耳朵,已经基本确定眼前的林岐,确实就是许凤鸣了,却还不是很确定林岐到底是男是女,略一思索,右手闪电般下移,隔着衣服在林岐胸前摸了一下——是平的!   她还不相信,又捏了一下。   林岐:“......”   他意识到似锦下一个动作应该是摸他下面,忙抬手遮住,恼羞成怒:“白又胖,你别......别太过分了!”   似锦这下确定,许凤鸣就是林岐,林岐就是许凤鸣,而且许凤鸣是男的。   多年来和她挤在一起睡的许凤鸣是男的......   似锦确定了,却懵了,一动不动立在黑暗中。   短暂的羞恼过后,林岐回过神来,当即反守为攻:“白又胖,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女子,你可以回忆一下。”   似锦确实是在回忆。   记忆中许凤鸣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女的。   他只是穿着女装,梳着发髻,画着好看的妆,却从来没有自称是女子。   林岐见似锦不说话,心中窃喜,便继续倒打一耙:“白又胖,我也从来没有主动要和你一起睡吧?”   似锦想起往事。   每次都是她抱着枕头过去,非要和他挤一个床的。   林岐见似锦一直不吭声,声音略微低了一些,试探着道:“我也没有摸过你呀......”   似锦想起自己总是摸他,捏他,抚摸他的脸,小时候还偷亲过他的嘴唇......   她觉得脸热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林岐见似锦一直不吭声,终于有一点点心虚了,轻轻道:“似锦,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   似锦这才低声道:“别说话,让我好好想想。”   林岐不敢吭声了。   晚上夹道里风很大,风带着牡丹花香,凉阴阴的似能透过衣衫。   林岐不由打了个寒战。   似锦想起前世,她想要向上爬,所以离开了许凤鸣,离开了泽州,去了京城。   得知许凤鸣也去了京城,她连着两天跑去国公府,却没有见到许凤鸣,然后两天后,她就听到了许凤鸣溺水而亡的消息。   永福寺后许凤鸣的墓,每年许凤鸣的生辰和忌日,她都去祭拜。   每每遇到无法排解的痛苦,她都独自个儿坐在墓前,悄悄向许凤鸣倾诉,因为在这个世上,她只有许凤鸣一个亲人。   嫁入威远侯府,被大伯子孙沐泉骚扰的时候,她只能拼命自救;为了孙浴泉,她四处奔走,陪着笑脸送礼巴结逢迎;孙浴泉为了让小刘氏上位,毒死她的时候,她满心里想的也是许凤鸣......   而这时候,许凤鸣已经变成了林岐,高高在上的景和帝。   他是不是像看蝼蚁一样,看着她苦苦挣扎,看着她人前风光人后对着墓碑痛哭,看着她竭力上进却被人一脚踩死,就像踩死一只小小的蝼蚁?   原来我们从来不曾对等过,我把你看做我的全部,我的救赎,而你只把我当做一只妄想突破自己阶层竭力向上攀爬的跳梁小丑。   我高高仰望你,而你居高临下冷眼旁观。   似锦松开了紧抓住林岐胳膊的手,一步一步向后退,泪水从眼中溢出,顺着脸颊、鼻翼流下,流得满脸都是。   林岐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心里却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他从小控制欲强,喜欢掌控一切,包括对洪武帝和许皇后,他都是选择性地展示自己,很多时候都戴着面具。   在似锦面前,他已经很坦白了,基本都是在做自己了。   见似锦步步后退,林岐有一种感觉,似锦会离他越来越远,远到两人不会再有交集。   他上前一步,声音焦灼:“白又胖!”   似锦用手抹去眼泪,在黑暗中微微一笑,屈膝行了个礼:“臣女周氏给皇太子殿下请安,祝殿下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说罢,她转过身,进了东跨院,关上了门,双手颤抖插上门闩,额头抵在门板上,痛哭了起来。   原来她以为的一生,不过是一场笑话,一场好戏,一出由她自己出演的悲剧。   她以为许凤鸣是她最亲的人,原来不是。   而这一切,周似锦没法怨别人,因为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许凤鸣曾经让她选择过,问她:“似锦,你真的要走?”   当时的周似锦犹豫片刻之后,答了声“是”。   她不想永远做许凤鸣的婢女,她想成为大家闺秀,能和许凤鸣平等往来,知己相交。   而许凤鸣对她已经仁尽义尽,他把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到了周似锦手里,低声道:“你别后悔。”   周似锦知道许凤鸣没有错,抑或是林岐没有错,错的只有她自己,可她还是很伤心,她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谁也不见,默默舔舐自己的伤口,等自己足够坚强了,再出来面对世人。   林岐立在黑暗中,门后似锦刻意压低却依旧撕心裂肺的哭声清晰地传了过来,似要把他的心割裂、撕碎。   明明是他计划好的每一步,到底哪里出了错?   他一直是这样的啊,似锦应该明白的。   不知过了多久,林岐转身离开。   正房明间内,为了稳住郑夫人,乔夙已经把话题转换到了豫州和黔州山中药材的区别,以及豫州和黔州百姓谁更勤劳更朴实了。   郑夫人等得心焦,忍耐不住,起身道:“似锦这孩子......哎,我去廊下看看!”   她疾步去了廊下。   乔夙忙也跟了过去。   郑夫人和乔夙立在明间门外,看着顺着抄手游廊走过来的林岐,都愣住了——廊下挂着半透明的料丝灯笼,莹洁的光晕中,林岐满脸是泪。   林岐没意识到自己满面的泪,只是觉得脸颊有些痒,他笑嘻嘻抬手抹了一把,发现湿漉漉的,这才意识到自己流泪了。   郑夫人和乔夙怔怔看着林岐。   旁边的丫鬟婆子也都看着林岐。   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周围静极了。   这样一个清俊高贵如神祇的人物,眼中满是泪,却带着灿烂的笑,令人不由自主沉浸入悲伤难过的氛围之中。   林岐垂下眼帘看着手背上的泪水,嘴角翘了翘,似乎是向郑夫人解释:“许二姑娘前些时候殁了,我是特地来向似锦传话,谁知......我和似锦都失态了......”   他对着郑夫人拱了拱手,匆匆走过游廊,下了台阶,向外走去。   乔夙忙从衣袖里取出信,递给了郑夫人:“姑母,这是周世叔给您和似锦的信。”   说罢,他急急去追林岐了。   乔夙出了郑府大门,发现林岐失魂落魄在前面走,便服打扮的侍卫远远跟着,都不敢靠近,当下跑着追了上去,拉住了林岐:“这是洛阳城最繁华的永定坊,夜里也热闹得很,一定有通宵营业的酒肆,咱们喝一杯去。”   林岐答了声“好”,道:“咱们一醉方休。”   在洛阳桥畔的杜康酒肆,乔夙陪着林岐喝了一夜酒。   乔夙早早就喝蒙了,瞧着清瘦文弱的林岐却酒量甚好,整整饮了一坛杜康酒,也不过是俊脸泛红罢了,并无醉意。   待东方晨曦微露,林岐让随扈把乔夙送到马车里,自己也登上马车,撩起车帘往郑府方向看了一眼,道:“走吧!”   天神教叛军与西夏内外勾结,逼近陕州,国难当头,只能先为国尽忠,家事待胜利归来再解决了。   当天上午,朝廷大军开拔,离开洛阳,往陕州方向而去。   似锦也恢复了正常——起码看起来是正常的——过来陪郑夫人说话。   郑夫人想起林二郎说许二姑娘殁了,便柔声劝慰道:“似锦,许二姑娘殁了,你要不要给她穿孝,家里有现成的白髻?”   似锦闻言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怅然,过了一会儿方道:“不用。”   用不着了,许凤鸣殁了,可是林岐却活得好好的呢!   她有心转移话题,拆开了乔夙捎来的周胤的信,一目十行看了,道:“姑母,父亲说祖母身体安康,让我不用急着回去,在洛阳玩得开心些。”   郑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爹爹说的对,你祖母身体康健,那你就放心地陪姑母在洛阳住着吧!”   似锦觉得很孤独,依偎着郑夫人撒娇:“姑母,今日天气很好,咱们出去玩,好不好?”   郑夫人想着许二姑娘殁了,似锦心里不知道该有多难过,便柔声道:“北邙山翠云峰上有一个道观,叫上清宫,传说是老子炼丹之处,我陪你去那边转转。”   “北邙山?”似锦脑海里浮现出无数和北邙山有关的诗句来,其中印象最深刻的便是陶渊明的那首《拟古九首》,她曾和许凤鸣一起画过冬日的青龙山,最后由许凤鸣题诗,许凤鸣就题写了这首诗。   到了现在,似锦还能背出那首诗——“迢迢百尺楼,分明望四荒。暮作归云宅,朝为飞鸟堂。山河满目中,平原独茫茫。古时功名士,慷慨争此场。一旦百岁后,相与还北邙。松柏为人伐,高坟互低昂”。   她还记得当时她和许凤鸣面对满眼荒山枯河黄叶时的孤独与悲凉。   想到往事,似锦心里难受,叹息道:“姑母,和北邙山有关的诗句都很孤独悲凉......”   郑夫人却笑了:“那里多的是古帝陵,题诗的人自然多了,不过北邙山的牡丹是真的好,又好看,又香,品种也多,而且上清宫的素斋特别美味,咱们就去那里散散心。”   她既然做了决定,当即叫了管家进来吩咐道:“老爷在外书房,你去请老爷和公子过来一趟。”   正好朝廷大军开拔,洛阳府衙上下都放了假,郑欣也在家里歇着,全家正好可以一起出门。   用罢午饭,郑欣和郑夫人两口子带了郑轶似锦,一起出城往北邙山赏牡丹吃素斋去了。   斗转星移,三个多月时间转瞬而过,转眼就进入了秋高气爽的八月。   这日郑欣满脸欢喜从府衙回来:“桐月,今日大喜,我要畅饮三杯!”   郑夫人正陪着似锦绣花,闻言忙道:“什么大喜?”   似锦也好奇地看了过去:“姑父,究竟是什么大喜事?”   郑欣欢喜极了,一屁股在圈椅上坐下,道:“皇太子率领大军,重创了与天神教里应外合的西夏军队,收复了肃州甘州失地,擒获西夏主帅和天神教教主,平定了肃州天神教叛乱,如今大军班师回朝,过几日就要经过我们洛阳了!”   郑夫人和似锦也都很是欢喜。   郑夫人双手合十,道:“天佑我大周朝,天佑我汉人百姓,终于没能让天神教建国!”   似锦想到了林岐,马上转开念头,道:“乔大郎也该回来了。”   郑夫人喜滋滋和似锦说道:“乔夙随着朝廷大军回来,到时候说不定会来咱家看看。”   似锦知道姑母和秦夫人打算撮合自己和乔夙,倒也不像以前那样拒绝了,微微一笑,道:“乔大哥应该已经知道会试落第的事了,不过我想他不会在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林岐和似锦前世的悲剧,原因太复杂了。   不过这一世,他们会反思总结,做出改变,让自己幸福,不再重蹈前世覆辙。 第五十七章 再遇   朝廷大军班师回朝, 先驱队伍经过洛阳, 在城外安营扎寨略事休整。   洛阳百姓踊跃劳军, 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郑夫人这次又是捐献了大量的药品, 并且为阵亡和受伤士兵捐献出了一笔数目不小的抚恤银, 得到了朝廷的褒奖,一时家里贺客盈门, 热闹非凡。   一直忙到了傍晚时分, 郑夫人才送走了最后一批来访的女客。   她刚在房里歇息了一会儿, 婆子就送了拜帖进来:“夫人, 门房说乔大公子和林二公子求见, 先投了拜帖,人正在门房候着。”   郑夫人听说是这两位来了,忙扶着丫鬟的手挣扎着起来:“老爷不在家, 请他们来内院吧!”   这两个都是她的后辈子侄, 来内宅见也是无碍的。   约莫一盏茶工夫,婆子就引着乔夙和林二公子进来了。   郑夫人在阶前迎接,见乔夙本来就不白, 如今更是晒得如黑炭一般,倒是更像男子汉了。   林二公子本来是个极清俊白皙的少年,如今依旧清俊白皙,只是脸上的婴儿肥似乎没那么明显了, 轮廓也更俊朗了,而且个子似乎也长高了一些,   她一见这两个后辈就喜欢, 道:“都快进来吧!”   丫鬟献了茶后,郑夫人又问乔夙和林二:“晚上有别的安排没有?若是没有,就留在我家吧,我家的厨子备办的洛阳水席在洛阳城还算有些名气。”   乔夙瞅了林二一眼,见他没有拒绝之意,便笑着道:“那我们就叨扰姑母了。”   郑夫人当即吩咐丫鬟去厨房传话,安排了晚饭,又看着乔夙和林二用了些点心,这才问起了平定天神教叛乱之事:“肃州那边到底如何?真的擒获了天神教教主和西夏主帅么?”   林二似是有些疲惫,瞧着无精打采的。   乔夙看了看他,道:“肃州那边的叛乱已经平息,如今朝廷军队除了回京的先驱队伍,其余都留在那边垦荒戍边,每年按人头分发抚恤银子,军饷也按照一般军饷的三倍发放,应该会平安一段时日。”   其实大周和西夏大战一触即发。   “天神教教主和西夏主帅的确被咱们俘虏了,如今已经押解到了京城。”   其实这两位身份特殊的俘虏,如今都在洛阳城外大营中秘密看押。   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外面越来越暗,屋子里也有些光线黯淡。   丫鬟进来,用火折子一一点着了东西两侧的枝型灯,屋子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郑夫人和乔夙说着话,眼睛不由自主看向林二,觉得林二瞧着有些不对劲儿。   方才屋子里光线暗看不出来,如今亮堂起来了,就能看出林二脸色苍白,嘴唇也有些干燥,而且色泽浅淡,整个人坐在那里,越发显得瘦削,都有些楚楚可怜的感觉了。   郑夫人忙问道:“林二郎这是——”   林二翘了翘嘴唇,笑了笑:“姑母,没事,我就是这段时间有些不舒服。”   乔夙迟疑了一下,道:“他在肃州受了伤,伤口还未痊愈。”   林岐在肃州遇到了好几拨刺杀,多方人马一齐出手,前防万防,他到底还是中了招,背部被刀锋掠到,添了道刀伤。   若是一般人,伤口早就好了,只是林岐体内余毒未清,因此伤口愈速缓慢。   郑夫人忙道:“我家生药铺子里有坐堂大夫,我让人请他过来瞧瞧二郎。”   乔夙忙道:“姑母,不用了,您忘记我自己就是大夫了么。”   郑夫人笑了:“这倒是。”   乔夙直接问郑夫人:“姑母,怎么没见周姑娘?她回京城了么?”   郑夫人把乔夙和林二当自家子侄看待,也不避讳,道:“她没有回京城。如今我们老太太带着二房的人从鄂州搬到了京城,住进了兰庭,似锦就算回去,也没地方住啊,倒不如在我这里长长久久住下去。我的意思是让似锦出嫁前一直住在我这里,等将来发嫁,再看看要不要回京城。”   她这是故意把话说给乔夙听的,若是乔夙有心,知道似锦如今在周府的境况,自会托人求娶似锦。   乔夙却没领会郑夫人话中之意,点了点头,颇为客观地说道:“京城居,大不易,周世叔官居吏部尚书,宅子却也不甚大,如今添了那么多人口,自是屋舍紧张,只是委屈了周姑娘。”   郑夫人:“......”   这孩子怎么不开窍呢?   倒是林二有气无力开口道:“周大人西邻乃国子监的朱曦和朱大人,朱大人年纪老迈,已向朝廷上表要告老还乡,他家的宅子怕是要出售,姑母不如尽快派人进京,请周大人去和朱大人商谈此事。”   郑夫人眼睛一亮:“二郎,消息准确么?”   林二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弱:“消息准确。”   郑夫人当即叫了管家进来,吩咐管家连夜赶往京城,去梧桐里见周胤禀报此事。   她了解周胤,他善于经营,手中并不缺银子,而是因为梧桐里的宅子有价无市,很难买到,因此得了这个消息,须得赶紧抢先。   郑夫人刚安排好此事,丫鬟就来问把晚饭摆在哪里。   郑夫人懒得费事了:“就在这里吧!”   林二待郑夫人回到罗汉床上坐下,轻轻问了一句:“姑母,就咱们三个人用饭么?”   似锦呢?她怎么不过来?   郑夫人和管家说了半日话,有些口干舌燥,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这才道:“我们老爷陪知府赵大人前往军营见带兵的大人了,小儿如今在书院读书,似锦被赵大人的千金约着去城外庄子上赏桂花去了——可不就咱们三个人!”   林二闻言,沉默了下来。   乔夙见他蔫蔫的,有些同情,便问郑夫人:“姑母,似锦去了城外哪个庄子?”   郑夫人见乔夙待似锦还挺执着,心里挺开心,便详细地和乔夙说了,然后道:“城门已经关了,你和林二郎今晚就在寒舍歇一夜,明日一早再出城。”   乔夙答了声“是”,又道:“姑母,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赵洛神家的庄子就在洛阳城外的一个山脚下,庄子小小的,四周是成片的桂花林,都是赵家产业,专门为城里的点心铺、药铺和制香铺子提供桂花。   如今正是金秋八月,庄子内外桂花盛开,到处都氤氲着桂花甜香。   似锦和赵洛神大清早起来,洗漱妆扮罢便一起出了门,带着丫鬟婆子在庄子外面的桂花林散步。   秋日早上的桂花林,清冷又馨香,别有一番趣味。   赵洛神爱凑热闹,掰了一根桂枝,一边走,一边揪着桂枝上的桂花,道:“似锦啊,昨晚洛阳城一定很热闹,不知道多少人家都在举办宴会,庆祝朝廷大军班师回朝——哎,你怎么这时候想来我这里赏桂,害我都没凑成热闹!”   似锦嫣然一笑,瞟了她一眼:“到底是谁,一听说我想来这里赏桂,当即就不管不顾陪着我过来的?怎么到了这里就改了口,我还是你的好朋友么?”   赵洛神大笑起来:“那你得答应,等明年七月初五我到了京城,你要陪着我到处玩。”   七月初五是赵洛神祖母赵老太太的生日,明年正是赵老太太六十大寿,因此赵洛神要回京城给赵老太太过寿。   似锦满口答应了下来,心里却道:七月初三是许凤鸣的生日,今年的生日他是在战场上过的,明年应是在京城过了。   他如今变成林岐,是皇太子了,想必十七岁生日会办得格外盛大吧?   不过再盛大,也和她周似锦无关了......   原本想着许凤鸣是七月初三生日,虽是初秋,天气却还热着,因此她亲手为许凤鸣做了一套秋装,虽是夹衣,穿上却凉爽透气,上衣是月白杭绢衫子,下面是一条五色线掐羊皮金挑的油鹅黄银条纱裙子。   这衫子和裙子,一针一线都是似锦亲手缝的,连袖口、领口和裙摆上的刺绣,也都是她一针一针绣上去的。   原想着给许凤鸣做生日礼物的,可是许凤鸣居然变成男子了,那这礼物自然就不会给他了。   想到这里,似锦有一些伤感。   这时见前面有一丛紫色野菊,似锦忙甩开那些伤感情绪,疾步上前,预备采一捧野菊回去插瓶——她房里有一个陶制花瓶,甚是古朴,适合用野菊插瓶。   似锦蹲身采了一大蓬紫色野菊,刚要起身,却发现前面树后走出了一个人,一双鹿皮快靴出现在她眼前,靴子上甚是洁净,就连靴底的白帮子都刷得干干净净。   她心里一动,抬头看了过去,正好和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睛对上。   薄薄的双眼皮,眼尾有些翘,眼睛很亮,眼神专著,显得特别温柔深情——不是许凤鸣又是谁?   哦,不对,应该是林岐。   早晨的阳光透过桂树枝桠照在林岐脸上,他看着似锦笑,眼睛很是温柔纯净,笑容乖乖的,声音软绵绵的:“似锦。”   似锦被这样的笑容迷惑,一时没有说话。   林岐立在那里,向似锦伸出手:“起来吧!”   蹲久了似锦的腿会麻。   以前似锦蹲得腿麻,就会叫他过去,就着他的手起身,抖动双腿好让那麻劲儿过去。   似锦:“......”   她想起先前在泽州,那时候还小,有时候她蹲麻了,就叫许凤鸣过去拉她起来。   问题是,她一直以为许凤鸣是女孩子啊!   原来她在林岐面前,早就没有一点隐私了......   想到这里,似锦的脸涨得通红,扶着一旁的桂树站了起来,转身便走。   林岐刚要追上去,却听到李越在后面低声道:“殿下,队伍要开拔了,朝廷事务要紧!”   林岐停住了脚步。   西夏主帅被擒获,两国情势紧张,战事一触即发,连马正阳都留守在肃州等待朝廷指令,他得先回京处理此事。   想到这里,林岐轻声道:“走吧!”   他抬腿向外走去。   似锦回到了赵洛神身边,才想起刚才林岐的状况似乎有些不好,脸有些过于苍白了,而且人更瘦弱了,身子也单薄得很,只剩下一细条了,不仅担心起来,悄悄往那边看去,却发现空荡荡的,林岐早不见了。 第五十八章 牵挂   似锦知道林岐是林岐, 许凤鸣是许凤鸣, 许凤鸣已经没了, 自己不该再牵挂林岐, 可是一想到方才林岐的状况, 她心里就揪得慌,恨不得追过去剥了他的衣服看一看。   唉, 林岐到底是什么状况?   是旧病犯了, 还是又添了新伤?   她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因为羞恼转身就走, 起码应该问问林岐......   虽然许凤鸣骗了她, 可是她们的感情摆在那里, 似锦又如何能够做到无动于衷?   回到房里后,似锦下定了决心,备了笔墨, 开始写信。   信封好后, 她提笔在信封上写下地址:京城杨柳胡同乔宅,想了想,又写下“乔夙亲启”四个字, 然后去寻赵洛神。   赵洛神的父亲是洛阳知府,每个月都要派人往京城递送公文,正好可以顺带把这封信捎给乔夙。   这种事对赵洛神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她吩咐婆子叫了小厮进去, 直接把这封信送到洛阳府衙,给了她爹的幕僚。   第二天一早,这封信就随着洛阳入京的公文, 由驿马送入了京城。   班师回京之后,林岐先去见了洪武帝,奉旨和首辅韩朝及兵部尚书华永春做了交接。   做完交接,身上没了差使,林岐这才去见许皇后。   许皇后正在福宁宫正殿接见众嫔妃和外命妇,得知皇太子求见,心中大喜,顾不得许多,忙道:“宣!”   不管是宫中嫔妃,还是外命妇,大都未曾见过皇太子,都好奇得很,齐齐看了过去,却见女官引着一个戴着玉冠,穿着大红锦袍,腰围玉带,身材高挑的少年走了进来,定睛一看,那少年肌肤白皙,目似寒星,清俊异常,只是身子瞧着有些单薄。   林岐进了正殿,拱手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许皇后见了儿子,又是欢喜,又是心疼,顾不得许多,招手道:“小凤凰,过来让母后看看!”   林岐乖巧地走了过去,被许皇后拉着,挨着许皇后坐下了。   众嫔妃和外命妇起身齐齐行礼。   许皇后有心让这些人看看自己的好儿子,看了福宁宫主事女官王云芝一眼。   王云芝会意,开口道:“平身。”   并没有请这些人散去。   许皇后把林岐揽在怀里,摸了摸他的脸颊,觉得软得很,应该是又瘦了,心疼得很:“小凤凰,是不是又瘦了?”   林岐乖乖地“嗯”了一声。   许皇后又道:“在肃州平叛,有没有见识到战场厮杀?战场上有没有害怕?”   林岐微微歪头听许皇后说话,闻言慢慢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又黑又亮,似乎全夜空的星星都盛在了里面:“母后,我亲自上了战场,自然见识到了战场厮杀,原本是怕的,可是真刀真枪杀起来,根本来不及害怕。”   许皇后看着依旧稚嫩的儿子,想起他七月才满十七岁,心疼得很:“我的儿,苦了你了,母后心疼你......”   林岐认认真真道:“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保家卫国的士兵,也都是人,也都有母亲,他们都不怕,我怕什么?”   许皇后听了,眼睛还湿润着,人却笑了起来:“傻孩子,他们同你不一样,你何等尊贵,谁也不能与你比。”   林岐眼睛明亮,严肃认真地反驳:“母后,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大家都是大周的儿郎,我们都一样。”   许皇后性子刚强执拗,接连被儿子反驳,却毫不生气,一脸慈爱的笑:“我儿说的对,是母后错了。”   众嫔妃和外命妇在旁边围观良久,都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了——这是那个性情执拗手段狠辣,不但敢杖毙皇帝宠妃,还敢与苏太后对峙的许皇后?   这明明是个疼爱儿子是非不分没有立场的慈母啊!   那些有儿子的嫔妃,都把这一幕记在了心里,在心里默默做着打算。   许皇后正絮絮和儿子说着话,洪武帝身边的大太监何琛过来传洪武帝口谕:“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陛下宣殿下去御书房。”   许皇后忙道:“可是该用晚膳了——”   何琛满面堆笑道:“皇后娘娘,陛下说了,要留殿下在御书房用晚膳。”   他又看向林岐:“陛下特地命御膳房备了清蒸鲜鲥鱼,另备有青州贡上的鲜蟠桃,都是殿下爱用的。”   许皇后听了,不由笑了起来:“既如此,小凤凰你去瞧瞧你父皇吧,为了引你过去,他可是没少下功夫。”   林岐见许皇后在众嫔妃面前认真演戏,以突出夫妻恩爱父子和睦,不由微笑,很是配合地答了声“是”,辞别许皇后,随着何琛离开了。   今日苏贵妃借口身子不适,并未与众嫔妃一起到福宁殿给许皇后请安,不过没过多久,就有与会的嫔妃把福宁宫之事传到了苏贵妃耳朵里。   苏贵妃气得脸都白了,气哼哼想着主意。   许皇后生的儿子能够做监军上战场镀一层金,她生的儿子却被禁在王府,只能吃喝玩乐消磨意志,这让她如何能忍?   既然在战场上刺杀林岐没有成功,那就想别的法子。   反正洪武帝正是年富力强时候,想必也不会愿意太子过于强大,威胁到他的地位。   只要办得隐秘,洪武帝应该不会追究。   洪武帝正和周胤一起在御书房里等林岐。   听到外面脚步声,洪武帝当即道:“是岐儿到了。他腿长,来御书房登台阶时总是一次上两个台阶,有时还能上三个台阶。”   若是在正式场合,岐儿这孩子就规规矩矩一次只上一个台阶了,真是懂事体面有规矩的好孩子。   周胤微笑道:“皇太子腿长,是随了陛下。”   洪武帝心中欢喜,道:“朕这些儿子里,顶数岐儿最像我,长胳膊长腿,就连颈部,也是颀长清贵的。”   周胤憋着笑,道:“皇太子生得俊秀不凡,正是随了陛下。”   这时候随着太监的通禀声,林岐走了进来,恰好听到了周胤那句“皇太子生得俊秀不凡,正是随了陛下”,当场反驳:“周先生,父皇哪有我好看,你不要为了奉承他瞎吹!”   周胤:“......”   他低头忍笑。   洪武帝浑然不觉自己被林岐鄙视了,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林岐。   林岐来交旨时,因御书房里内阁诸大臣都在,他根本没来得及细看儿子。   此时一细看,他才发现林岐气色有些不对,脸色过于苍白了,忙道:“岐儿,你是不是受伤了?”   林岐怎么会放弃这个大好的表演机会?   他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父皇,让不相干的人都退下吧。”   洪武帝心中焦虑,急急道:“周先生何琛留下,其余人等全都退下!”   待侍候的人都退下了,林岐这才在何琛的服侍下解下玉带,脱去锦袍,露出了穿在里面的白绫中衣。   洪武帝走了过去:“哪里受伤了?”   林岐声音弱弱的,满是委屈:“父皇,背上受伤了......”   洪武帝小心翼翼掀开林岐的中衣,看着林岐雪白背上那一道红肿刀痕,简直是心如刀绞:“岐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岐把洪武帝的手拿开,晃了晃身子,让白绫中衣自己滑下去,然后慢慢道:“这次前往肃州平叛,来回路上,甚至在战场上,遭遇了好几次暗杀,我一直小心着,谁知还是被人砍了一刀。”   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谈晚上吃什么饭,下雨要带雨具一般。   可是他越是这样,洪武帝就越愤怒,当即命人宣了暗卫青衣卫的统领李信喆过来,吩咐道:“朕给你一个月时间,务必查清皇太子被刺杀之事。”   青衣卫是大周暗卫,由大周太=祖皇帝建立,只效忠皇帝一人,也只有皇帝才能调动,势力极大,查案最是在行,这样的案件交给他们查办,是最合适不过的。   李信喆退下之后,洪武帝看着林岐,心中满是内疚。   他其实大致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儿子太多了,他这做父皇的又总想着制衡,以免太子一家独大,就会给别的儿子一些希望,他们会使出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来毒害太子。   其实洪武帝要的是儿子们正当竞争,给林岐压力和动力,而不是让他们搞投毒暗杀这一套。   林岐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只是声音微弱了许多:“父皇,我饿了。”   洪武帝忙冲着何琛嚷道:“还不摆膳!”   周胤围观了全程,心道:陛下心思缜密,多疑敏感,一生推行帝王制衡之术,驭人权衡之术运用得炉火纯青,却没想到在皇太子这里踢到了铁板,遇到了克星。   晚膳很快摆好了,用汝窑雨过天青器皿盛放,菜量不甚大,却都是皇太子素日爱用的。   洪武帝留下周胤做陪客。   他自己倒不怎么用,只顾指挥何琛:   “给岐儿夹那道菜。”   “岐儿爱吃酸的,那道凉拌海蜇皮可以夹一些。”   “对了,这个蟠桃薄片给岐儿拿过去。”   ......   林岐在洪武帝的父爱环绕中用了晚膳,见周胤告辞,便跟着起身:“父皇,儿臣送周先生出宫。”   这时候已经过了戌时,皇宫中灯火通明。   勤政殿前的广场阔大无边。   林岐陪着周胤走过铺着金砖的广场,侍候的人远远缀在后面。   周胤还以为林岐会跟他谈这几个月朝中之事,谁知林岐却开口道:“先生,我听说你有意买下西邻朱大人的宅子?”   闻言周胤直摇头:“唉,家母带了二房的人进京投奔,我家宅子实在是狭小不堪,原想着朱大人要卖宅子,我买下来修缮一下,用来奉养家母,谁知朱大人声称他瞧不上我的为人,不肯把宅子卖给我,如今正僵在了那里。”   想到家中房舍狭隘,似锦都被逼得去了洛阳,他当真是烦恼极了,道:“若是再不行,我就让人在后面园子里建一处小楼,先让长女住进去。”   林岐闻言,当即道:“先生,令爱最怕孤独,她独自带着侍女住在后花园,夜间会害怕。”   周胤闻言停下了脚步,抬眼看向林岐:“太子殿下似乎......很了解小女?”   林岐若无其事道:“我表妹和令爱是好友,她说的多了,我也多少了解了些。”   听林岐提到他前些时候生病夭亡的表妹许二姑娘,周胤不由叹息道:“唉,我还没敢和小女说呢,她若是知道了,不知道该多伤心。”   林岐垂下眼帘,心道:她不但伤心,而且生气。   眼见雍新门在望,他停下脚步,道:“周先生,买朱先生宅子一事,你不必忧心,交给我来办,你明日只等着见朱先生就是。”   周胤知道林岐的能耐,见他揽下此事,又惊又喜:“那我可就先谢过殿下了!”   第二天是休沐日,周胤正在外书房和幕僚清客议事,小厮进来禀报:“大人,国子监朱大人求见。”   周胤又惊又喜:“快请!”   半个时辰后,周胤收好新写好的房契,恭而敬之地把老态龙钟的朱大人给送出了外书房。   他刚回到书房,清客幕僚们就纷纷恭贺:“恭喜大人购得美宅!”   周胤也是欢喜,道:“‘千年房舍换百主,一番拆洗一番新’,章先生,贺先生,你们两位精通堪舆风水和园子修建,赶紧帮我去新宅子看一看,该重建重建,该修缮修缮。”   得赶紧把新买的朱宅修好,让老太太和二房搬进去,然后去洛阳接似锦回京。   十月便是似锦的及笄礼了,哪能让她在姑母家过及笄礼。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三更在晚上九点~ 第五十九章 醒悟   周胤的这两个清客章先生和贺先生, 一个精通堪舆风水, 一个善于设计建造园林, 不几日便把西边宅子的建造图给画了出来, 拿来给周胤看。   周胤看了, 又提了些意见,商议着改了改, 算是定下了建造图纸, 又叫来韩勇, 让他去准备材料, 预备择吉日开工。   忙完这些, 周胤便去隔壁的朱府拜访朱大人,催促他早些腾出宅子来。   朱曦和朱大人原是翰林出身,在朝中历经三朝, 却一直仕途不顺, 以至于翰林出身,最后却落到了国子监终老。   他眼睁睁看着昔日同科一个个飞黄腾达,自己却郁郁不得志, 因此看什么都不顺眼,见谁都喷。   朱大人生平最恨那些长得好,人聪明,仕途顺, 会做人的人,偏偏他的东邻周胤四样全占了,又做他的近邻, 更是让他忿恨到了极点。   因此朱大人最喜欢批评周胤,他自命清流名士,对官运亨通深受帝宠的周胤很是不满,常常当众表示,他最瞧不上周胤这样的佞臣。   如今周胤来催朱曦和搬迁,原本做好了被朱曦和再喷一次的打算——他懒得同这样的人计较,和朱曦和一个人计较,仿佛就要得罪了全大周的清流名士一般,不值得——谁知他到了朱府,朱曦和不但没有横眉立目地批评他,反倒客客气气地答应了下来,当天就搬了出去,把西边宅子给腾了出来。   周胤总觉得事过蹊跷必有因,便打算以探病为借口,去东宫探望皇太子,好好打听一下这件事。   孙妈妈一向在外书房伺候,这会儿忽然拿了一封信进来,焦急得很:“老爷,我这里有一封信,是大姑娘给许二姑娘的,结果我一忙,给忘到脑后了,你看这......这怎么办呀?”   周胤也愣住了——许二姑娘已经亡故了,这信如何能到她手中?   想到似锦最喜欢最亲近的人,如今变成了黄土一抔,周胤心下也是惨然,想了想道:“如今京中许二姑娘的亲人,也就是皇后娘娘和皇太子了,我正要去见太子,这封信我给太子吧。”   这几日林岐得了洪武帝的旨意,专心致志在东宫养伤。   他是闲不住的人,索性脱了衣衫,光着背脊,在伤口上涂了药,只穿着裤子,在西偏殿里继续制作答应送给洪武帝的太行山沙盘。   周胤过去的时候,林岐正光着背脊,拿了把小刀在雕刻胶泥。   发现那样清瘦的林岐居然背上手臂上也有薄薄一层肌肉,周胤不禁暗自称奇,觉得人不可貌相。   听了周胤的疑问,林岐冷笑了一声道:“朱曦和那伪君子,哼!”   周胤急忙追问:“殿下为何这样说?”   林岐很少这样情绪直白,口气甚是鄙夷:“他一向自诩清高,却利用诗人的身份,诱=奸了比他小四十岁的内侄女,真是恶心。”   他手下自有一批人,专门用来探搜隐私,林岐除非必要,从不过问,这次还是因为周似锦过问了一次,没想到却得知朱曦和这个隐私。   周胤:“......朱大人那样清高的人,居然......居然做出这样的事?”   “清高?”林岐用刀削去一片胶泥,“狗屁清高,他贬低你们这些能力强升迁快的,把大周官场描绘得污浊不堪,让人以为他是大周的良心,世上只有他一个清洁之人,实际上,我就不说让他做吏部尚书了,我若是放出话去,能让他做吏部侍郎,他马上就会哭着喊着来舔我的靴底。”   想到朱曦和这伪君子居然引诱糟践十五岁六的晚辈,林岐不由自主干呕了一声,心道:我绝对不能让这老货清清白白致仕,须得赶紧让人行动,把他做过的事给揭露出来,不然这世上还有天理在?!   周胤没想到林岐有这么严重的精神洁癖,怕他真吐出来,到时候身体受不了,忙转移了话题:“殿下,小女前往洛阳前,曾给许二姑娘写了一封信——”   林岐正恶心欲呕,闻言顿时忘了恶心,眼睛亮晶晶看向周胤:“信在哪儿?”   周胤见自己成功地转移了林岐的注意力,心下大慰,一边把信从袖中取出,一边道:“小女对许二姑娘感情很深,若是知道许二姑娘亡故,不知道该多伤心,唉!”   林岐修长的手指颤了颤,起身在李青的服侍下用香胰子洗了手,穿上了中衣,这才接过了信封。   信封上是似锦那偏丰满的簪花小楷——“许二姑娘亲启”。   他撕开信封,抽出了信纸。   在信中,似锦向许凤鸣道歉,说自己和乔夙没什么,让许凤鸣不要吃醋。   她解释说她之所以接近乔夙,是因为听说乔夙精研草药,善于解毒,极有学医天分,想着将来也许能给许凤鸣解毒。   在信的后面,似锦写了一段话:“小凤凰,我娘早早亡故,我爹有他自己的妻子儿女,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以前和你说过的,你将来嫁人,我就做你的女清客女管家,教养你的儿女,照管你的家务,等我死了,我把遗产留给你的儿女,不过他们得处理我的后事......”   在信的最后,似锦写道:“小凤凰,你不要不理我,我很怕孤独。”   林岐眼泪溢满眼眶。   他低着头,哑声道:“我去穿件外衣。”   起身去了屏风后面。   在屏风后面,林岐眼泪落了下来。   他终于明白,似锦为什么生自己的气了。   似锦把他看做世上唯一的亲人,依恋他,信任他,把自己的心剖给他看,而他却从未向似锦完完整整地坦白自己。   在感情上,他和似锦并不对等。   周胤刚才窥见林岐眼中一闪,应是落泪了,想着林岐是怀念去世的表妹许二姑娘,心中也是怆然,隔着屏风劝慰道:“殿下不必过于伤感。苏学士曾作《和子由渑池怀旧》一诗,‘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人生如逆旅,你我亦行人,所有的人,不管是亲人,还是敌人,也不过是在人生路上的旅店中相聚一场,总有各奔前程的那一日,起初觉得极其难忘的人和事,早晚会‘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忘了吧!”   林岐起初还有些迷茫,在听到周胤的这段话之后,忽然觉得海阔天空——他和白又胖,一起长大,彼此依偎,相依为命度过了六年,那为何不能继续一起走下去?   他们本来就是最亲的人,为何不一起继续走下去?   白又胖是女孩子,他是男子汉,既然他和白又胖都不想分开,他因病不能娶妻,而白又胖又不愿意嫁人,那他娶了白又胖,岂不是两全其美?   想到这里,林岐心思澄明,甚是安乐。   他拭去眼泪,穿上衣服走到了屏风外面,笑吟吟拱手行礼:“周先生,多谢!”   多谢你送来了这封信,让我明白了白又胖的心,也明白了自己的心。   多谢你让我明白,人生苦短,与其活着分离,彼此痛苦,不如两人在一起,互相照顾,相濡以沫,携手共度余生。   送走周胤后,林岐寻了个理由,带着精锐扈卫离开京城,与崇宁公主一起往洛阳去了。   昨日洛阳知府赵时春的夫人过生日,郑夫人带了似锦前去给赵夫人祝寿。   夫人们在房里饮酒说话谈笑,赵洛神和周似锦等女孩子觉得无聊,便拿了琴在廊下拨着玩。   众人一起兴起,由似锦弹琴,众人合唱欧阳修的《踏莎行》,正玩得开心,赵洛神的兄长赵如云恰巧进来,在一边听罢,一眼看中了周似锦,当晚便和母亲赵夫人说了。   赵夫人和赵大人一合计,觉得似锦虽是庶女,可是其父周胤是吏部尚书,皇帝宠臣,似锦自己陪嫁丰厚,人长得甜美可爱,性子也好,当家理事也都在行,倒是儿媳妇的好人选,当下第二天便请了媒人去郑府见郑夫人,打探一下消息。   郑夫人觉得这门亲事还算不错,便去东跨院问似锦的意思。   似锦一听,吃了一惊,一时有些犹豫。   她原本是打算追随许凤鸣的,如今许凤鸣变成了皇太子林岐,她自然没法子再巴结人家了,也得为自己找个出路了。   似锦竭力回想赵大公子是什么模样,可是想了又想,却没什么具体模样,只记得长得有点黑,便开口问郑夫人:“姑母,赵大公子长得怎么样?”   郑夫人笑了:“你昨日在赵府不是刚见过?你就想一下赵洛神变成男的是什么样子就行了。”   似锦想了想,眼前出现了一个浓眉大眼黑皮肤中等身量的青年,不由也笑了,又问道:“赵大公子人品怎么样?”   郑夫人正要回答,外面却传来婆子的禀报声:“夫人,京城的林二郎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和表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奉上~   各位读者小可爱,我的文好看吧?   今天推荐我的完结文《农门一品妻》,古代市井风谈恋爱探案文,爱写景,略啰嗦,其他还不错~ 第六十章 接人   得知林岐来了, 似锦心里先是一阵欢喜。   她是真的担心林岐, 上次在赵洛神家的庄子外面见面, 他的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   接着她又有些忐忑, 这时候林岐来洛阳做什么, 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似锦有些坐不住了, 忙看向郑夫人:“姑母——”   郑夫人原本对林二郎印象就很好, 如今再被似锦这样一看, 心里朦朦胧胧觉得哪里有些不对:难道似锦喜欢林二郎?   她想了想上次林二郎离开时的情形, 心中越发怀疑了, 便吩咐婆子:“请林二公子进来吧!”   郑夫人又含笑看似锦,试探道:“似锦,你要不要回去妆扮一下?”   若似锦喜欢林二郎的话, 女孩子要见心上人, 再美丽也要去照照镜子妆扮一下的。   似锦看了看自己的衣裙。   很正常的居家装扮,哪里不妥当吗?   她看向郑夫人:“姑母,是不是我哪里不妥当了?”   郑夫人忙摇头:“我的似锦, 哪里都好,无处不妥当!”   咦?难道我猜错了?   姑侄两个带了丫鬟去二门迎接。   她们到了二门,刚刚站定,便看到林岐和一个珠圆玉润绮年玉貌的年轻贵妇一起走了过来, 后面还跟着几个打扮齐整的丫鬟婆子。   郑夫人是见过崇宁公主的,心下吃了一惊,靠近似锦低声道:“似锦, 崇宁公主怎么来了?”   又道:“林二郎是安国公府的亲戚,崇宁公主的驸马出身安国公府,哦,应该彼此是亲戚。”   似锦:“......”   姑姑这样一解释,似乎也能说得通。   郑夫人带了似锦,一起迎了上去,便要给崇宁公主行礼。   崇宁公主忙扶住了她们,含笑道:“不必多礼。”   又道:“到里面说话吧!”   似锦悄悄看向林岐,谁知林岐也在看她,两人四目相对,又都忙移开了。   似锦有些懊恼: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   真是奇怪,若是许凤鸣在眼前,她早上去拉着许凤鸣的手,说不定还要伸手摸一摸,试试许凤鸣脸上软肉的手感了,如今许凤鸣变成了清冷严肃的皇太子林岐,她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   就像现在,她是应该装作不知林岐的身份,还是应该屈膝行礼,给皇太子请安?   似锦不由自主又看向林岐,许凤鸣变成林岐了,可是脸还没变,那略带婴儿肥的脸颊还在,摸上去软软的嫩嫩的,捏一下手感极好......   啊,好想再捏一下呀,可是这辈子怕是没机会了......   林岐心道:我都打算娶白又胖了,我害羞什么呀?男子汉大丈夫,绝对不能害羞,要大大方方,光明磊落!   想到这里,他再次看向似锦。   恰好似锦也在看他,正在臆想中捏他的脸颊摸他的脸,两人再次四目相对。   林岐眼神纯净:“周姑娘,我陪公主来洛阳游玩,公主甚是思念你,我便陪公主过来看看你。”   似锦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心道:以后小凤凰做了皇帝,想见一次都难,现在能多看看也算赚了。   她心里想着,口中道:“多谢公主惦念。”   公主莅临,自然是要坐上位的,郑夫人把崇宁公主让在了上位,自己在侧边陪坐。   似锦把林岐让在了东侧圈椅上坐下,自己则在对面的西侧圈椅上坐了下来。   丫鬟捧了茶上来,似锦先奉了一盏给崇宁公主,又奉了一盏给林岐,然后是姑母,最后一盏放在了自己手边的紫檀小几上。   崇宁公主与郑夫人寒暄着,说着京中旧事,以及彼此熟人的近况。   林岐端坐在那里,看向对面的似锦。   他一向习惯了似锦的存在,习惯了似锦的模样,似乎没有认真看过她。   现在去看,他觉得白又胖就该是这个样子,白白嫩嫩的小圆脸,大大的杏眼,挺秀的鼻子,可爱的嘴巴,个子也正好,虽然胖了些,却胖得可爱,抱在怀里软乎乎的,怎么看怎么顺眼。   这样的白又胖,傻乎乎的,跟小奶狗似的,以后还是不要分开了,免得她又被别人欺负。   似锦也在打量林岐,发现他气色比上次见好多了,虽然还是很白,却不是苍白了。   不过细细观察了林岐之后,似锦颇想把自己的眼睛给挖出来——她以前真是瞎子,大瞎子!   林岐明明和许凤鸣刚洗过澡没上妆的样子一模一样啊,只是换了男装而已,她居然会没发现!   最后还是林岐打破了沉默:“周姑娘,我前不久刚见过令尊,他很思念你。”   似锦眨了眨眼睛,看着林岐,心道:我看你还要怎么瞎扯下去。   她昨天刚接到爹爹的信,在信里爹爹说他已经买下了西邻朱大人的宅子,预备修缮一番,修好了就让老太太和二房的人搬过去,到时候再派韩勇夫妻和孙妈妈过来接她。   林岐一脸肃穆继续道:“周姑娘及笄礼在即,打算何时回京城?”   似锦不由自主笑了,想起了自己给许凤鸣准备的十七岁生日礼物,不甘示弱道:“哦,我有一个好朋友,上个月过十七岁生日,我给他亲手做了一套衣裙当生日礼物,就是不知道他敢不敢收下,敢不敢穿出来。”   林岐见似锦终于笑了,心里松了一口气,道:“若是他敢穿呢?”   似锦身子略微前倾,大眼睛亮晶晶:“哦,那......咱们打个赌?”   林岐见她上钩,忍不住也笑了,道:“赌就赌,若是他敢穿,周姑娘就回京城看么?”   似锦心道:林岐如今是尊贵的皇太子了,为了不穿女装,都让许凤鸣“殁了”,他哪里还会穿女装?这个赌,我一定会赢!   想到这里,她笑容得意:“他若是穿了,我还真回京城去看。”   林岐就等她这句话呢,闻言当即看向郑夫人,眼睛干净清澈纯真,笑容狡黠可爱:“姑母,周姑娘说想要跟着公主回京城。”   郑夫人特别喜欢林二,当即笑了起来:“真的吗?”   她看向似锦:“似锦,咱们不是说好了,你在洛阳陪姑姑的吗?”   又担心似锦被林二说动真的要回京,忙含含糊糊道:“似锦,赵家提亲的事——”   似锦这才想起赵家请的媒人还等回话,不禁有些犹豫。   赵大公子若是人品好的话,其实可以考虑一下的,起码她和赵洛神交好,倒是不担心姑嫂问题。   崇宁公主和林岐都听明白了——周似锦这是在相亲啊!   崇宁公主当即看向林岐,想看看林岐的反应。   林岐却是一笑,笑容纯真:“姑母,陛下前不久才下了旨意,要给皇太子选妃,要求是三品以上大员之女,年龄在十四岁到十六岁之间,尚未婚配——周姑娘岂不是正合要求?”   他认认真真道:“若是周姑娘现在说亲,被人检举,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崇宁公主::“......”   有这个圣旨么?我怎么不知道?   郑夫人:“......二郎,皇太子选妃不是在上巳节吗?现在都要中秋节了,又要选妃了么?我一点风声都没听说啊!”   她丈夫虽然官职不高,却也在洛阳府衙供职,消息颇为灵通,没听说有这个旨意。   似锦看着林岐,知道这个戏精又在演戏了,也不拆穿他,笑着和郑夫人说道:“姑母,不管怎么样,咱们还是谨慎为好,我先回京看看,若是没事,我再回来好了。”   许凤鸣,或者说林岐的性子十分执着,认定了什么目标就会一直坚持。   小时候在青龙山,他跟着和先生学做沙盘,手被刻刀割破了许多回,可还是要学,等他能够熟练制作沙盘了,手上的刀疤也是一道一道的,如今手指上还有痕迹。   如今他既然想要自己回京,一定有他的用意,先不要拒绝,相机行事就好。   反正即使许凤鸣变成了林岐,他也不会坑自己的。   郑夫人闻言,眉头皱了起来。   她是真的不想面对嫡母周老太太和二房那一家子,也不想似锦面对。   崇宁公主温声道:“郑夫人,周姑娘随我一起回京,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郑夫人计议已定,道:“我送似锦回京吧,正好我也得去看看京里的铺子了。”   林岐微微一笑:“如此甚好,现在是巳时,收拾一下行李,用罢午饭,午时出发,京城距离洛阳四百里地,马车一个时辰行八十里,路上不停,五个时辰后,也就是亥时咱们就能赶到京城,正好住在公主在金水河边的别业,歇息一夜,明日再进城。”   似锦没想到林岐还有这么傻的时候,慢悠悠道:“林二公子,我们可是女眷。”   林岐看向似锦,笑容狡黠:“周姑娘先前在泽州与青龙山之间往来,难道不是这个速度?”   他和似锦多次往返青龙山和泽州城,他俩骑马就是这个速度。   林岐说这些,就是为了提醒似锦,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即使有过问题,也改变不了青梅竹马的事实。   与其彼此怄气,不如好好商议,如何解决这件事。   似锦当即领会了林岐话中之意,道:“路上怕是得歇一歇。”   有姑母和公主在,怎么可能那样赶路?   林岐答了声“好”,心里却道:看,我和白又胖就适合成亲,我们俩许多时候不用说话,用眼睛就明白对方之意,多省事啊!   崇宁公主看看林岐,再看看周似锦,不由笑了,和郑夫人说道:“夫人,我正想邀请您和似锦去我那里住几日,不知道您肯不肯赏我这个脸?”   郑夫人看向似锦,见她笑意盈盈,当即答应了下来——公主亲自邀约,这可是很大的面子呀!   郑欣郑大人对夫人一向是敬爱有加,不敢违逆,得知夫人要送似锦回京城了,自己不但不能去,还不得不肩负起回绝赵大人家媒人的责任,他唉声叹气,无可奈何,只得骑马送郑夫人一行人出了城,目送这一队车马沿着官道往京城方向去了。 第六十一章 前世   傍晚时分, 似锦一行人赶到了巩县城外的驿站。   公主府派去做先导的管事已经提前包下了驿站的一个套院, 马车直接驶入内院, 待外男回避后, 女眷才下了马车。   崇宁公主由女官和丫鬟服侍着进了内院正房歇息。   似锦与郑夫人进了东厢房。   似锦见屋子里甚是洁净, 明间的罗汉床上铺设着青色的绣枕锦褥,上面绣有崇宁公主府的标志, 便笑着道:“姑母, 这次咱们可得谢谢公主, 多亏公主一路照料了。”   郑夫人在似锦的服侍下宽去外面的通袖袍, 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 道:“的确如此。”   似锦拿了个青缎靠枕,放在了郑夫人身后,道:“姑母, 你侧着身子躺一会儿, 我给你捶捶背捏捏腰。”   坐太长时间马车了,她怕姑母腰难受。   郑夫人听似锦的话,歪在那里, 却不肯让似锦给她捶背捏腰:“让小福给我捶,你陪我说话。”   小福是郑夫人的丫鬟,就在一边立着,闻言笑嘻嘻取了美人拳过来, 跪坐在罗汉床沿给郑夫人捶背。   似锦在素心的服侍下宽了外衣,道:“姑母,不让我给你捶背, 你会后悔的,告诉你,我可会认穴位,是跟着名家学过的。”   她先前在泽州,特地跟周群周先生学了手法,专门在许凤鸣雨雪天犯病的时候给他按摩。   想到这里,似锦心里一动:今日天似乎有些阴沉......   她走到窗前,发现太阳已经落山了,外面风很大,院子里白杨树上或绿或黄的叶片被风刮得啪啪直响,更添寒意,饶是似锦在屋内,也觉得有些冷,她叹了口气道:“真是一天比一天冷了。”   郑夫人眯着眼睛道:“八月仲秋不该这么冷的,估计要变天了。”   又道:“郑轶的先生家里有事,辞了馆,这次进京,我得和你爹爹说说,看他能不能帮咱们寻个好一些的先生,郑轶这孩子聪明又好学,可不能耽误了。”   似锦闻言,想了想,道:“姑母,嵩山书院不是很好么,周韶在那儿读书,咱们想想法子,让郑轶也进嵩山书院读书。”   前世周韶年纪轻轻就考中了进士。   郑夫人叹了口气,道:“嵩山书院名满天下,每年的入院名额有限,除去那些真正的天才学子,皇子皇孙达官贵人的子弟都把其余名额占得差不多了,周韶能进去,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就连你爹,也不能再塞一个人进去了。”   上次进京,周胤带着郑轶去嵩山书院试过了,可惜并未成功。   似锦沉默了一会儿:“事在人为,咱们再想想法子。”   前世郑轶的科举之路走得并不顺遂,考中举人后,一直到似锦去世,他都没有考中进士。   不过似锦与郑轶同岁,似锦去世的时候二十五岁,也许她去世后郑轶考中了进士呢?   不过若是能把郑轶送进天下闻名的嵩山书院,即使考不中进士,也能够接受大周最顶级的先生的教诲,同时也能积累一些人脉,对郑轶大有裨益。   这时候公主府的人来送晚饭了,郑夫人和似锦便不再说话了。   用罢晚饭,郑夫人听着外面的呼啸的风声,道:“要变天了,崇宁公主不知道会不会打算在这驿站停留一夜。”   似锦直接道:“应该不会。姑母,让丫鬟们收拾一下,等一会儿就要出发了。”   一则林岐的控制欲极强,他习惯按照计划行事,今日事今日毕,不喜欢拖拖拉拉;二则雨雪将至,林岐极有可能会旧病复发,早些赶回京城,也有好的大夫医治。   想到林岐的病,似锦不禁忧心忡忡,不知道乔夙收到她的信没有。   果真不到一盏茶工夫,公主府的人就来传话,让大家准备出发。   在马车中坐定之后,似锦掀开车帘往外看,却见一群青衣侍卫拥着林岐出来了。   林岐身上披着件深蓝斗篷,从驿站里出来,并没有认蹬上马,而是抬手把兜帽往前一扣,直接戴在了头上,然后上了崇宁公主的马车。   她这才放下心来。   风这么大,一直骑马的话,林岐的身子太单薄,怕是受不了。   因为在巩县驿站停留的一个时辰,似锦一行人到底没能在亥时赶到京城。   距离子时还有一刻钟的时候,他们终于赶到了崇宁公主的碧漪园别业。   似锦和郑夫人被安顿在了距离画堂春不远的听涛楼。   来京城的路上,似锦大半时间都依偎在郑夫人怀里睡觉,因此这会儿精神了起来,让丫鬟婆子都去歇着,只留下春剑素心和郑夫人的丫鬟小福小寿服侍。   郑夫人看着房里的紫檀雕花罗汉床、西洋金自鸣钟、水晶罩灯和各种精致摆件,道:“怪不得太子选妃,闺秀们都如此踊跃,皇家生活的确奢侈啊!”   似锦笑眯眯道:“姑母,还有更奢侈的呢!”   她先去后罩房看了看,确定有温泉池子,便来叫郑夫人过去:“姑母,咱们先去泡温泉解乏,这样的话睡觉更舒服。”   郑夫人也是好奇心强的人,便和似锦一起泡温泉去了。   夜里果真下起了雨。   雨声淅沥,并不算大。   似锦却醒了。   她侧身躺在床上,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想起了前世。   每次下雨下雪,她都会想起许凤鸣......   如今重活一世,得知真相,果真是五味陈杂。   似锦翻了个身,转念想起既然下雨了,林岐怕是不好受,定是疼得发抖,心里就难受起来,再也没了睡意,索性起来,坐在床边发呆。   春剑和素心都在似锦房内的榻上睡。   一路劳顿,她俩累得够呛,这会儿都睡得很香,春剑甚至还在扯着小呼噜。   似锦一想到林岐这会儿正受罪,心里就如同生了野草一般,手脚也似没处放,索性起身下了床。   因怕吵醒春剑素心,她摸黑穿了衣服,披散着长发去了明间,点亮烛台,端起茶壶倒了一盏凉茶,立在紫檀小几边端着茶盏慢慢喝着。   这时候外面雨声似乎夹杂着脚步声。   似锦侧耳倾听,断定脚步声是向这边走来的,便放下茶盏,走了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正是康嬷嬷,她手里提着气死风灯,另有一个丫鬟为她打着伞。   康嬷嬷原本举手要敲门,见门开了,似锦立在门后,先惊后喜:“周姑娘!”   似锦不待她开口,便道:“他的病又犯了?”   康嬷嬷眼睛湿润了,吸了吸鼻子,低声道:“疼得在床上缩成了一团,大夫开的药里有曼陀罗,他不肯服用,说服了这药会变傻。”   似锦心里也难受,道:“我这就过去。”   画堂春里静悄悄的,浓重的药味夹杂着凉阴阴的速水香弥漫在楼中。   似锦进了小楼,直奔屏风后。   拔步床床头小几上摆着一盏水晶灯,帐幔用玉钩挂了起来,林岐背对着似锦缩在床上,弓着身子缩成一团,青丝散在白绫软枕上,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骨节一粒粒突起,分明是瘦到了极点。   似锦这时候再清晰不过地意识到,许凤鸣就是林岐,林岐就是许凤鸣。   她在床边坐下,伸手抚着林岐的后颈,察觉到他身子在颤抖,一颗心似坠入冰水之中,刺刺麻麻地疼。   似锦深吸一口气,吩咐康嬷嬷:“把药拿过来。”   先止住疼再说。   林岐已经够聪明了,不用再聪明了。   前世的他,可是早早逼洪武帝禅位做了太上皇,让强势的许太后沉醉易学不再干政,令手握兵权割据一方的安国公府交还军权,阖家迁回京城,还施展雷霆手段镇压了镇南侯叛乱,令煊赫百年的镇南侯府一败涂地,子孙处死的处死,流放的流放......   药碗送来之后,似锦冷静地吩咐道:“都退下吧!”   待众人都退下后,似锦一把把林岐抱了起来:“小凤凰,咱们喝药。”   康嬷嬷带着李青和李涵立在屏风外面,心里都惴惴不安。   他们知道周姑娘有法子让殿下服药,却都不知周姑娘究竟是怎么让殿下服药的。   一碗汤药灌下,似锦把空药碗放在了床前小几上,抱着林岐,让他趴在自己肩上,然后用手顺着他的背脊。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岐终于不再颤抖了——在药力的作用下,他终于睡着了。   似锦这才轻手轻脚松开林岐,服侍他在床上躺好,盖好锦被,然后便盘腿坐在床边,回忆林岐服用的药的药方。   这付药的确能够止痛镇静,可是药方中含有剧毒的曼陀罗,常年服用,林岐的身子怕是受不住......   似锦竭力回想前世有限的几次见景和帝,这才想起,景和帝的身子是真的不好,似锦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元旦大朝会。   当时景和帝高高坐在宝座上,她则和众命妇一起在丹墀之下,当时没注意,现在想来,那时候景和帝已经在不停咳嗽了,一直用帕子捂嘴,而且瘦成了纸片人,宽大的龙袍似乎是挂在身上......   后来不到一个月,似锦就死在了永福寺。   似锦忽然觉得很冷,她抱紧双臂环在胸前,心里有一个模糊的想法。   她离世后,也许......也许林岐也没活多久。   林岐似乎做了很多梦,一个梦连着一个梦,一个梦做完,下个梦紧接着就开始。   在梦里,他见到了似锦,已经死去的似锦。   她嘴角噙着血,眼角还有泪痕,被李越从永福寺带回了宫里,带回了他的面前。   林岐抚摸着似锦的脸,只觉得冷冰冰的,他的心疼得抽搐,喉咙一阵腥甜,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然后他就醒了。   林岐觉得下巴有些痒,正要伸手去拂,却觉得触觉不对,睁开眼睛一看,发现似锦脑袋拱在他怀里睡得正香——他之所以觉得脸颊作痒,就是因为似锦满头青丝散着,触到了他下巴。   林岐:“......”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忍耐不住——似锦跟小猪似的,身上热乎乎的,呼吸的热气透过薄薄的中衣直往他胸前扑,痒得难受——他把似锦放在他腰上的手臂拿开,然后身子往后退了一些,终于摆脱了似锦。   林岐长长地吁了口气,觉得舒服多了。   过了一会儿,见似锦一双赤脚居然在锦被外面露着,林岐起身先把似锦的双脚塞进锦被里,然后自己平摊着身子躺在床里侧。   身边就是暖洋洋的似锦,林岐觉得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看来得快些把白又胖娶回去了,起码天冷了可以暖被窝。 第六十二章 交锋   似锦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居然又在林岐床上睡着了, 先是有些懵——她本来在床边盘腿坐着想事, 怎么想着想着就躺下睡了呢?   不过似锦早习惯了, 也不觉得有什么, 只是再次感叹,林岐要是变回许凤鸣那该多好啊, 都是姑娘家, 做什么事都方便, 不像现在, 等一会儿她还得想怎么从画堂春出去, 而让姑母不起疑心。   林岐大步走了进来,长发用黑色缎带高高绑起,身上穿着月白箭袖, 腰间系着宝蓝缎带, 肌肤白里透着些红晕,还带着细密的汗珠子,一看就是从外面行动罢回来。   他拿着白绫手巾拭去脸上的汗, 走了过来,见似锦坐在床上发呆,眼皮浮肿,神情呆滞, 嘴巴还撅着,心里不禁一乐,忍着笑转身又走了。   片刻之后, 林岐又回来了,手里捧着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你先起来穿衣吧,待会儿我帮你梳妆。”   似锦看了他一眼,想起林岐这里既有女装,也有脂粉,还有首饰,一切都是现成的,她根本就不用担心自己这个样子回去会被姑母发现,心情就又好了起来。   林岐把衣服给了似锦,就又离开了。   似锦脱去身上已经睡得皱巴巴的外衣和裙子,换上林岐拿来的衣裙,发现除了裙子长一些,肩膀宽了些,其它都还算合适。   林岐洗澡很快,似锦换好衣服洗漱罢没多久他就出来了。   似锦眼睁睁看着林岐在多宝阁那里摆弄了几下,多宝阁就“哗”的一声被他推开了——原来多宝阁后面还有一架多宝阁,上面分门别类整整齐齐摆了许多物件。   林岐挑了些香脂、香膏和眉黛,又拿了几样首饰。   似锦立在他身侧探着头看,见有一支金玲珑福字簪怪别致,上面还镶嵌着细碎的宝石,便伸手指着道:“我要插戴那个福字簪!”   林岐从善如流,拿了福字簪,带着似锦去了梳妆室。   梳妆室以前就像一般闺秀的梳妆室一样,摆了许多胭脂水粉瓶瓶罐罐,如今林岐恢复了男装,梳妆室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空空荡荡,只剩下梳妆台、梳妆镜和绣墩了。   似锦乖乖地在梳妆台前坐下,原本想着林岐要帮她梳妆,谁知林岐把那些胭脂水粉首饰什么的往妆台上一放:“白又胖,你快一些,我在外面等你。”   说罢,他就出去了。   似锦:“......”   怎么有一种被卸磨杀驴的感觉?   昨夜同命鸟一般相依为命的情谊呢?人家是大难到来各自飞,你林岐是大难过后自己飞。   令她夜间难以入眠的难过哀伤一扫而空,哎,许凤鸣这烦人精又回来了!   郑夫人一直睡到了红日高升才醒来。   盥洗梳妆罢,她来到明间,却发现似锦和两个丫鬟都不在,便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口中道:“似锦去哪儿了?”   康嬷嬷进来给她请安,笑吟吟道:“夫人,刚才还见周姑娘带着春剑和素心两个丫鬟在外面散步,估计去湖边了。”   又问:“夫人,先给您摆饭吧,等周姑娘回来,再重新送上热汤热饭。”   郑夫人点了点头,道:摆饭吧!   心里却道:似锦这孩子,在崇宁公主这里还挺不见外,一大早就出去散步,还去湖边那么远的地方,真是胆大。   这孩子这点好,不认生,容易结交朋友。   似锦自己妆扮好出来,见林岐正在圈椅里坐着,知道他在等自己,便道:“小凤凰,我要走了。”   林岐起身道:“先上楼用早饭吧,你姑母那边我安排过了,说你带着两个丫鬟出去散步了。”   似锦知道他做事妥当,便“嗯”了一声,和林岐一起上了二楼。   二楼窗前的圆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还挺丰盛,都是似锦平素爱用吃的。   似锦吃了些粥,察觉到对面的林岐在看她,便抬头也看了回去,见他左手支颐看着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当下心思如电,很快猜到了他心里在想什么,当即道:“殿下,你不会是想着咱俩在一张床上睡了,就要我以身相许吧?”   林岐:“......”   白又胖这鬼灵精,被她猜中心事了!   似锦用红箸夹了个极为小巧玲珑的小笼包,一口吃了,又喝了一调羹红稻粥,然后道:“小凤凰,你别信话本里那种姑娘家动不动就要以身相许的戏码,什么被男子看到了脸,不小心碰到了手,落水被男子救了,还有什么卖身葬父,全都是戏,可别当真,一般正常姑娘家,不会因为这个爱上男人的。”   林岐:“......”   白又胖到底看了多少话本?   难道我在读书学习上进的时候,她都在看话本?   似锦又夹了一个炸春卷,“咔嚓”咬了一口,好甜啊!   吃下去后她接着道:“小凤凰,从小到大,咱俩一起睡的次数多了去了——我数数啊,没有上千次,也有八=九百次了,也不多昨夜这一次。你别多想。我不在乎这个,那些动不动就拿‘贞操’这俩字来约束女子的人,内心不知道多龌龊呢!”   林岐:“......”   他本来还想对白又胖晓之以理呢,谁知白又胖比他还能讲理,一个“龌龊”的大帽子压下来,他哪里还能用“贞操”做借口,说服白又胖嫁给他?   林岐默不作声,盛了一碗皮蛋瘦肉粥,推到了似锦面前。   似锦毫不客气地用银汤匙舀了些粥吃了,发现滋味甚是鲜美,便又吃了几口,这才接着道:“小凤凰,咱俩和别人不一样,是亲人,我觉得自己就像你的手,你的脚,你的肚皮,你的耳朵一样,是你的一部分,你会想娶你的手你的脚你的肚皮你的耳朵么?”   “以后你别老想着让我以身相许了,像现在这样就挺好,以后你发达了,要记得‘苟富贵,勿相忘’,护着我别被人欺负,就行了。”   说着说着,似锦有些悲凉了,看着依旧看着她的林岐,叹了口气,道:“你若真是许凤鸣该多好......”   若是许凤鸣还在,她就可以跟着许凤鸣,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考虑,只需许凤鸣动脑,她动手,多默契啊!   林岐原本打算好好说服似锦嫁给他的,如今被似锦这么一大长篇歪理给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悻悻道:“我就是许凤鸣啊,你还把我当许凤鸣不就行了?”   似锦盯着他看了良久,这才道:“小凤凰,我喜欢昨天夜里的你,多乖啊;现在真烦人,心眼太多了,和你在一起好累。”   昨夜的林岐,让她怜爱;现在的林岐,让她想捶他。   林岐反唇相讥:“......我还更喜欢睡着的你呢,撅着屁=股呼呼睡得挺香,也没这么多心思,也没这么多屁话,我做什么都行。”   似锦听到那句“撅着屁=股呼呼睡得挺香”,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你才撅着屁=股呼呼睡得挺香,我睡觉好看着呢!”   她起身就要走。   走到楼梯口了,似锦猛然想起自己身后这人,正是当朝皇太子,日后的景和帝,当下知道自己忘形了,忙转身退了回去,屈膝行礼:“臣女告退,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林岐瞅了她一眼,然后又看了看盛着皮蛋瘦肉粥的青瓷罐子。   似锦乖乖起身,走了过去,盛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双手奉了过去,放在了林岐面前:“殿下请用。”   林岐喝着粥,心里默默谋划着。   他原本想着用贞操来劝说白又胖嫁给他的,现在这条路被白又胖的伶牙俐齿给堵死了,得想想别的法子了。   白又胖最见不得他生病,若是他装病,白又胖定会不管不顾飞奔而来,对他爱惜有加。   可惜这是他的终极武器,不能时常使用,免得真要用的时候没了效用......   不过还有一个法子,就是赶紧催促母后举办东宫选妃,到时候选上白又胖了,她只能嫁过来了。   可是这个法子暂时也不能用,白又胖会不开心的......   白又胖的软肋是什么呢?   对了,她的软肋就是我啊!   心中计议已定,林岐抬头看向似锦,眼神柔软如温驯的小鹿,声音也弱弱的:“白又胖,大夫给我开的药毒性太大,我不能再服用了。你给我的信里说乔夙对草药解毒颇有研究,他住在哪儿?咱们这几日去看看他进行得怎么样了,好不好?”   似锦果真上当了——她最受不了林岐这个样子——当即道:“他住在杨柳胡同,离我家不远,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和你一起去。”   林岐见计谋奏效,轻轻“嗯”了一声,道:“我若得了空,就让叶韶红用公主的名义去接你。”   似锦觉得这办法不错,起码她爹不会阻拦,便道:“这个法子好。”   林岐给似锦重新盛了一碗皮蛋瘦肉粥,放在了自己右手边:“你也再吃一点吧,刚才你都没吃什么。”   似锦乖乖地在林岐右手边坐了下来,拿了汤匙开始吃粥。   她的确还没吃饱。   林岐心下大慰,又给似锦夹了个小笼包,然后道:“似锦,东宫的宫殿高大阔朗,到了夜里,寝殿里只有我一个人,空荡荡的,我有些害怕,常常失眠。”   似锦想起前世林岐一直未曾选妃,便抬头看向林岐:“那你多选些妃子吧,晚上也有人陪了,还能生孩子。”   想到林岐的孩子,她颇有兴趣,眼睛亮晶晶道:“你一定要找聪明又美丽的女人生孩子,这样你们的孩子一定特别好看特别聪明!”   林岐:“......”   他看了似锦一眼,想起自己拟定的柔弱胜刚强之策,当即老老实实道:“这些年,我服用了那么多药,还都是有毒的,我怎么敢生下后代。”   似锦一听,蓦地想起前世,一直到她去世,景和帝是真的从未纳妃,后宫也从未有皇子公主诞生,心里不由一阵难过。   她伸手握住了林岐的手,低声道:“其实,过继一个也是可以的,你兄弟那么多......”   林岐闻言冷笑了一声:“呵,兄弟。”   他冷冷道:“我的兄弟,和他们的亲娘,还有他们亲娘背后的家族,可是一个个都在盼着我死呢!”   似锦蓦地明白了,为何林岐会幼年中了剧毒,明明是尊贵的皇太子,却蛰伏在偏远荒凉的泽州那么多年。   想到林岐被体内余毒折磨的那些日日夜夜,她心里难受极了,起身展开双臂,把林岐揽在怀里,低声道:“他们害你,你也别便宜他们,一笔一笔都记下来,等到了那一日,再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林岐被似锦摁在怀里,脸恰好贴在了某处极柔软的地方,隔着衣服也能闻到那里的馨香,感受到那里的温暖柔软,还能听到似锦的心跳声,他顿时慌了,心脏怦怦直跳,身子也渐渐变得僵硬。   似锦毫无所觉,在林岐发顶轻轻吻了一下,用极轻的声音说道:“小凤凰,我相信你,早晚有一日,你会把害你的人都踩在脚底,你会登上那最尊贵的位置,会解决镇南侯府和安国公府割据一方的问题,会让这个国家更加富强,百姓更加安乐......”   在似锦的柔声细语中,林岐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想起梦中似锦被人害死,他抬起一直垂着的双臂,反抱住似锦,低声道:“白又胖,你别怕,我会保护你,不让别人伤害你的,我保证。”   过了一会儿,似锦松开了林岐,眼中犹带泪痕,颇有些不好意思,低低道:“遇到雨雪天气,你不舒服了,就让叶韶红用公主的名义去接我。”   说罢,她伸手在林岐脸上捏了一下——啊,好滑好软好可爱!   然后飞快地转身跑了。   林岐:“......”   似锦似乎对捏他脸上的软肉特别感兴趣,从小就爱捏。   可恨他一个大男人,都十七岁了,瘦成这样了,脸上居然还有婴儿肥! 第六十三章 约会(1)   似锦出了画堂春, 没有立即离开, 专门等着春剑和素心。   果真片刻之后, 那个叫李青的小厮便领着春剑和素心过来了。   他向似锦拱手行了个礼, 道:“周姑娘若是有事吩咐, 让人往金石街林记画斋送一封信就是。”   说罢便退了下去。   似锦看着李青的背影,想起李青有时做丫鬟打扮, 有时做小厮打扮, 真实身份很有可能是个小太监, 不由觉得好笑, 抿嘴一笑, 带着素心和春剑往听涛楼方向而去。   快到听涛楼的时候,似锦低声问春剑素心:“早饭用没有?”   素心往四周看了看。   春剑笑着压低声音道:“姑娘,吃过了, 是那个李青带我们去吃的。”   素心也跟着点头:“还挺好吃。”   想起自己第一次见李青, 他装扮成丫鬟,素心不由笑了起来。   郑夫人果真没有怀疑,只是担心似锦饿, 又让康嬷嬷给似锦上了一份早饭。   似锦在画堂春只顾着和林岐斗嘴,根本没吃多少东西,正好又吃了一碗银耳百合莲子粥。   待似锦用罢饭,郑夫人就和她商议道:“咱们等一会儿就辞别公主进城吧, 不回京也就罢了,既然回来了,咱们还是得回梧桐里打个照面。”   似锦也觉得住在崇宁公主的别业不合适, 当下点了点头:“姑母,我也是这样想的。”   姑侄俩意见一致,略事休息,似锦又重新换了身合适衣裙,便一起去向崇宁公主告辞。   崇宁公主颇为不舍:“似锦,我还想着上午歇一歇,下午咱们一起去马场骑马......”   似锦也喜欢和公主一起玩,当下道:“只要公主不嫌我烦,以后一起玩的机会多着呢!”   彼此告辞之后,似锦与郑夫人乘坐了郑夫人的马车,离开了碧漪园。   郑夫人坐在马车中,掀起车帘往外看,想到漂亮小哥林二郎,口中道:“咱们要离开了,林二郎怎么没出现。”   似锦眼中满是笑意:“他也许有别的事情,出去忙了吧。”   郑夫人连连点头:“这孩子瞧着贵气十足,举手投足颇有风度,那些人在他面前似乎都屏着一股气,恭谨得很,我觉得他应该不是普通人。”   不待似锦回答,她自己笑了:“与安国公府是亲戚,和公主如此亲近,又姓林,长得又如此清贵,林二郎应该出自皇族,只是不知道是哪个亲王或者郡王之子。”   似锦低头微笑,然后试着转移话题:“姑母,回了梧桐里,咱俩会住哪儿呢?”   郑夫人思索片刻,道:“总不能住到外院去吧?应该是后花园的望花楼,内宅也只有这一处还空着了。”   周胤去吏部了。   周夫人得了禀报,特地到二门外来迎接。   似锦扶着郑夫人下了马车,又去给周夫人请安:“给母亲请安。”   周夫人打量似锦,见几个月不见,她个子又长高了一些,脸比先前略黑了些,气色好得很,眼睛亮晶晶,肌肤似带着一层莹光,当下笑了起来,道:“似锦在洛阳姑母家一定玩得很开心,都晒黑了。”   似锦知道自己和赵洛神一起在桂花庄子住那几日,天天出去玩,真是晒黑了,也笑了:“母亲,洛阳真是太好玩了,下次我带着倩兮和盼兮去玩。”   郑夫人过来与周夫人见礼:“大嫂,我平常寂寞,多亏她陪我,我们把洛阳那些好玩的地方都逛了一遍,自然会晒黑了。”   周夫人看了看晒黑了的似锦,再看看也比先前黑了些的郑夫人,决心不让倩兮和盼兮去洛阳玩——大家闺秀,还是白皙细嫩些更贵重。   她吩咐媳妇和婆子们把郑夫人和似锦的行李送到后花园望花楼,然后向郑夫人解释道:“如今老太太和二房的人住在兰庭,我上午得了你们回来的消息,便安排人去打扫整理了,午后应该可以住进去了。”   又道:“你和似锦先在惠畅堂歇息一会儿,然后咱们再去给老太太请安。”   进了惠畅堂,周夫人和郑夫人分宾主坐下,寒暄了一番,聊起了家中情形。   似锦见水芝用托盘送了茶进来,便先奉了一盏给郑夫人,又奉了一盏给周夫人,然后才在东边的圈椅上坐了下来。   周夫人因丈夫的缘故,对婆婆周老太太一向能忍,从不在外人面前抱怨,因此和郑夫人说起,也只是说:“老太太身子康健,渴睡少,每日早上卯时就要起身,要咱们大家都去给她老人家请安,到时候你和似锦卯时从后花园过来,咱们集合了,一起去兰庭给她老人家请安。”   这都是郑夫人自幼经历过的,顿时有噩梦重现之感,眉头皱了起来:“卯时?天还不亮呢!”   周夫人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道:“老太太说老爷卯时就要去衙门点卯,要是有朝会的话,寅时就要过去,辛苦得很,女眷不能只享受,须得和老爷同甘共苦,因此让大家卯时都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似锦前世也经历过这样的时期。   因为她生母是被周老太太给卖了的缘故,她一直对周老太太敬而远之,周老太太见了她也各种不顺眼。   当时似锦为了博得大家闺秀贤惠孝顺的好名声,捏着鼻子伺候周老太太,现在想来,很多事情都忘记了,却牢记那是她人生中最最最痛苦压抑的时期之一。   她记得清清楚楚的一件事,便是她及笄礼快要到了,周夫人命人叫了锦绣坊的人过来,给她订做了四套上色衣服。   结果衣服刚送过来,周老太太就过来了,当场让周觉晓和周澄明这对双胞胎一人选一套,口中道:“你们大姐姐衣服太多穿不完,你们各自选一套,挑选自己喜欢的。”   周觉晓和周澄明一人选了一套,嘴里还嫌弃得不得了:   “我们在老家的时候,从来不穿大红这样的颜色,太土气了。”   “京城怎么还时兴用银鼠皮做比肩褂?我们那儿都是用雪狐皮做皮袄,又贵气又大方。”   似锦当时就恼了,笑盈盈上前,把周觉晓手里的大红缎子遍地金通袖袄和周澄明手里的玫瑰紫银鼠皮比肩褂都拿了回来,道:“妹妹们既然不喜欢,我就不勉强两位妹妹了。”   她转身把通袖袄和比肩褂交给了春剑:“拿到房里收起来,及笄礼那日若是变了天,我还得穿呢!”   然后周老太太再说什么,似锦都不肯听了,自顾自在房里坐下看书。   此事的结果是周觉晓和周澄明闹了周老太太一顿,周老太太又跑去闹周胤,结果还是周胤出面,给全家女眷都做了新衣服,包括周似锦。   也因为这件事,周夫人更厌恶周似锦了——若不是周似锦,家里不会生出这么多事来。   想到前世之事,似锦不胜感慨。   前世她还想着自己要嫁入威远侯府了,生怕传出不好的名声,影响与孙浴泉的亲事。   这一世她不打算嫁人了,自然就没了顾忌,周老太太再想欺负她,可是别想了。   转念又想到这世上有许多人,都被声名所累,似锦又不由自主叹息。   就像前世的景和帝,明明生得那样清俊好看,可是因为推行土地和税制改革,得罪了代表着大地主大富豪利益的清流,那些人编了无数的故事传说,非说景和帝脸长眼睛小身长腿短生得怪,可恨世人无心,极易被人洗脑,明明前些时候还赞颂景和帝是天神一般的美男子,转眼就街谈巷议说景和帝是绝世丑八怪。   前世似锦不知道景和帝就是许凤鸣,倒也罢了,这一世若是再有这一出,似锦打算一边出银子聘请有才善吹捧的文人,撰写专门的话本故事歌颂景和帝英俊帅气赛天神;一边请密探探知这些所谓清流高官和文人的隐私,在全大周传唱,让这些人都出出名,尝尝被人污蔑的滋味......   郑夫人见似锦在发呆,当下笑了,指着似锦道:“你看这孩子,嫌咱们说话无聊,在发呆呢!”   似锦最善于一心多用,当即嫣然一笑,回道:“姑母,母亲,我在想倩兮和盼兮呢,她俩还在桃夭阁上课么?”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前世这个时候倩兮和盼兮应该被二房的双胞胎恶心得去王学士府住了。   周夫人用帕子拭了拭嘴角,道:“她们去你舅母家做客了。”   提起这个,周夫人的心情一下子变得不好起来,当即叫来王妈妈吩咐道:“我有些不舒服,你陪着姑太太和大姑娘去给老太太请安。”   周老太太端端正正坐在兰庭的正房明间,等着郑夫人和似锦来给她请安。   这两个人,一个是她丈夫小妾生的庶女,却因巴结她长子周胤,嫁入了富豪之家,过起了滋润日子;一个是生母被她卖掉,谁知兜兜转转又回了周府,而且成了所谓的大家闺秀。   一想到这些,她就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郑夫人如今的好日子,是抢了她的女儿的;周似锦如今的好待遇,明明该她的孙女周觉晓和周澄明享受的。   郑夫人和似锦进了明间,齐齐屈膝行礼:“给老太太请安。”   周老太太不吭声,倨傲地看着她们。   似锦自顾自说了声“谢老太太”,自己站了起来,又扶了郑夫人起来。   周老太太没想到这个所谓的长孙女如此的脸皮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瞧着似锦服侍郑夫人在靠东的圈椅上坐下,然后自己挨着郑夫人坐了下来。   似锦坐下后,吩咐丫鬟:“我和姑母爱喝龙井茶,你沏两盏明前龙井送上来。我听父亲说,祖母这里有他送来的明前龙井。”   周老太太一生最是虚荣,又惯爱捧高踩低,茶房里一般准备好几样茶,来了尊贵的客人,就奉上最好的茶;若是来了普通客人,就奉上普通的茶。   丫鬟是周老太太从鄂州带来的,眼睛咕噜咕噜看向周老太太。   周老太太皱着眉头道:“还不去泡!”   待周似锦和郑夫人的茶送了进来,周老太太又开了口:“桐月,我近来身子虚弱,大夫说须得每日饮用参汤,可惜难得好参,你那生药铺子里有好参的话,给我送来几支。”   似锦闻言,杏眼亮晶晶看向郑夫人,预备随时助阵。   郑夫人见似锦如此,心里暖暖的,含笑道:“母亲,如今京中的生药铺子,都是我们家老太太的人在管着,我做不得主。”   周老太太虽然爱占便宜,却又好面子,只要她抬出婆婆郑老太太,多少会有些用。   周老太太还要说话,似锦却道:“姑母,崇宁公主的人送了咱们回来,还等着回话呢!”   郑夫人会意,当即道:“对呀,怎么能让公主府的人候着,咱们快过去吧!”   周老太太最是崇拜贵族,忙道:“怎么回事?”   似锦笑吟吟道:“祖母,我和崇宁公主是好朋友,这次回京,就是随着崇宁公主的车驾回来的。”   得知似锦居然和崇宁公主是好朋友,周老太太马上变得和蔼可亲起来:“既如此,你们切莫让公主府的人等,赶紧过去吧!”   回到后花园的望花楼,郑夫人在一楼大厅里坐下,想到似锦在周老太太面前演的那场好戏,哈哈笑了起来:“似锦,你怎么知道老太太吃这一套?”   似锦正让素心春剑她们整理楼上她和郑夫人的卧室,闻言扭头道:“姑母,我向爹爹打听老太太的事情,自己总结出了一套规律,她老人家一生吃不得亏,爱慕虚荣贪小便宜,好面子爱吹牛,最敬慕贵族,又欺软怕硬,在她面前,绝对不能软,不然她会一直索取,索取了还不感激你,反倒会觉得你傻,好欺负。”   这可是她前世总结出来的,十分实用。   郑夫人点头道:“你这孩子可真聪明,我也都知道,却没想得这么透彻。”   似锦道:“咱们关上门好好过日子,她也不能上门来抢。”   又道:“姑母,我不想出嫁,却想有自己的家......”   郑夫人扑哧一声笑了:“哪有女孩子不出嫁,瞎说什么呢!”   过了两日,周胤休沐,周老太太有心揭周胤这高官儿子和郑夫人这富婆庶女一层皮,吩咐人去王学士府接了倩兮盼兮回来,让周夫人在兰庭举办家宴,预备借家宴当众开口索要财物,让周胤和郑夫人没法拒绝。   似锦得知了这个消息,悄悄让春剑的哥哥孙秀往金石街林记画斋送去了一封信。   她记得前世似乎有类似的事情,周老太太借家宴,当众向郑夫人借了两千两银子,向周胤借了两千两银子,说要给次子周永在京中买宅子。   当然后来宅子没买,银子也没还。   家宴即将开始,周家大房、二房的人齐聚在兰庭之中,一起奉承周老太太,气氛很是热烈。   正在这时,孙妈妈急急走了过来,行罢礼便道:“启禀老太太,老爷,崇宁公主派了叶女官来接大姑娘和姑太太去公主府赏花,公主府的马车就在二门外候着。”   周胤总觉得事有蹊跷,便看向似锦。   似锦笑眯眯道:“爹爹,既然公主有请,那我和姑母得赶紧过去了。”   周胤这下子明白了,定是似锦搞的鬼,却也不拆穿,道:“去吧,不要惹事。”   郑夫人也知道今日是鸿门宴,周老太太要借家宴剥她一层皮,当即配合似锦:“对呀,公主府的马车在等着呢!”   似锦屈膝向众人道别,在倩兮和盼兮艳羡的眼神中,与郑夫人一起离开了。   叶女官在马车里含笑道:“周姑娘,郑夫人,待会儿我先送周姑娘去金石街林记画斋选画,然后再陪郑夫人去逛街,两位看怎么样?”   郑夫人想着崇宁公主有什么私密之事要和似锦商议,自己也不便在场,当即答应了下来:“那咱们去逛逛琳琅阁吧,我好久没逛了,正想选几样首饰。”   马车驶入金石街后巷,在林记画斋后门停了下来。   叶女官请郑夫人在马车里稍等,自己陪着似锦进了林记画斋后门。   林记画斋的后门十分平常,是一个掩映在女贞树后的普通红漆门,谁知一进门,里面别有洞天,种着许多花木,游廊的栏杆都漆着红漆,栏杆上攀爬着翠色藤蔓,间或点缀着朵朵香花,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似锦随着叶女官沿着游廊,进入第二重院落,在正房廊下停住了脚步。   叶女官微笑道:“周姑娘,殿下在里面等您。”   说罢,她屈膝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今日推荐我自己,笔名略傻,平林漠漠烟如织,在晋江超过十年的老作者,基本每本书都上过晋江金榜,求收藏哟~(づ ̄3 ̄)づ╭~ 第六十四章 约会(2)   似锦没有立即进去。   她立在外面叫了声“小凤凰”。   这还是她前世因为孙沐泉而养成的警觉性。   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接着青竹丝门帘被人从里面掀开, 一个穿着月白道袍玄色布鞋白绫袜做书生打扮的少年从里面走了出来, 鸦青长发用宝蓝缎带绑了, 肌肤白皙, 目似寒星,手里拿着洒金川扇, 笑容灿烂, 正是林岐。   似锦见了, 吃了一惊:“小凤凰, 你这是要做什么?”   接着就笑了起来:“倒是比平时更好看。”   林岐被似锦夸得心情极好, 看了似锦一眼,见她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发髻,只插戴着一支碧玉簪, 身上穿着玉青色衫子, 系了条葱黄绫裙,眉睫浓秀,眼睛干净清澈, 嘴唇嫣红,虽然朴素,却十分可爱,心里怪喜欢的, 却故意移开视线,看向似锦手里提的包袱:“白又胖,你拿的是什么?”   似锦见李青做小厮打扮立在后面, 便把包袱递了过去:“给你的十七岁生日礼物。我亲手缝制的,上衣是月白杭绢衫子,下面是一条五色线掐羊皮金挑的油鹅黄银条纱裙子,现在穿正好。”   林岐也想起了自己和似锦打的赌,垂下眼帘,略一思索,右手握着川扇在左手掌敲了一下,佯装无事一步越过似锦,直接跳下了台阶:“白又胖,走啦!”   似锦把包袱递给了李青,也追了上去:“到底干嘛去?”   林岐沿着游廊大步流星往外走:“咱们不是说好要去杨柳胡同见乔夙的吗?”   他这两日开始跟着礼部尚书韩志云在礼部学习,正好赶上西夏与大周和谈,每日都忙得够呛,结果今日韩志云的女儿订婚,韩志云向朝廷告了假,他也趁机跟着歇一歇,就来了金石街。   林岐刚到这里,似锦派的小厮就过来送信了。   林岐原本打算和似锦扮作一对民间小夫妻往杨柳胡同去的,谁知似锦恰似和他心灵相通一般,打扮极为朴素简单,两人正好是一对。   似锦没林岐腿长,小跑追上他:“小凤凰,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又道:“咦,小凤凰,你今日怎么这么开心?”   她能够感受到林岐全身心的雀跃。   林岐没理她。   第一重院子里停着一辆普通的小马车。   林岐扶着似锦上了马车,自己也跳了上去。   马车里空间不大,似锦见林岐进来,忙道:“小凤凰,你坐倒座上,别挨着我。”   林岐看了看,也挺无辜:“我也不想挨着你坐,可是我若是坐在倒座上,咱俩就要腿碰腿了。”   似锦一看,果真如此,悻悻道:“找这么小的马车,哪里坐得下......”   林岐把她往右边一推:“挤挤就坐下了。”   他把似锦推到了最右边,然后自己在左边坐了下来,示意似锦看两人之间的缝隙:“你看,足有一拃长了。你不要老想着我占你便宜,我比你更好看好不好,咱俩站一块让外人评说,谁占谁便宜还说不定呢!”   似锦:“......”   她懒得理这个小鸡崽了。   林岐虽然嘴硬,却也怕似锦不开心,说着话,双手不停,在对面倒座上摁了几下,倒座的座面弹了起来,原来里面是一个柜子。   他从里面取出一个石青松江布靠枕,放在了他和似锦之间,睨了似锦一眼:“这下放心了吧,你就做作吧!”   又自言自语道:“还说你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的手,我的脚,我的肚皮,我的耳朵,我的手脚肚皮耳朵还不想挨着我,还想脱离我闹独立,真真岂有此理......”   似锦不禁笑了起来。   她的确是有一些做作了。   她和小凤凰睡也睡过,亲也亲过,摸也摸过,倒是不必矫情。   想到这里,似锦看向林岐,发现自己要许凤鸣回来,林岐果真把许凤鸣给放了出来,虽然穿着男装,可是那一天到晚和自己斗嘴的劲儿,还真是许凤鸣。   她笑眯眯隔着衣服在林岐肚子上摸了一下:“来,让我摸摸我自己。”   她不是林岐的肚皮嘛!   林岐眼中满是得意看着似锦,等着似锦夸他。   自从回到京城,他一直跟着武师傅习武强身,正好今日向似锦炫耀一番。   似锦却诧异道:“你的肚子怎么不是软的?”   她的肚皮软软的呀,她前世可是嫁过人的,她记得人的肚子应该都是软软的。   林岐得意洋洋道:“别看我瘦,我可是很结实的。”   他自己抬手在肚子上摸了又摸:“硬邦邦全是腹肌。”   又抬起拳头让似锦看:“坏人欺负你,老子一拳打死俩。”   似锦:“......”   她拉住了林岐的手腕,恳求道:“小凤凰,你还是变回女装吧,你这样子我接受不了。”   林岐收回拳头,佯装整理道袍,低声道:“我知道,你喜欢女孩子。”   看来似锦果真喜欢女孩子,他猜对了。   过了片刻,林岐又低声道:“白又胖,你放心,你若是需要,我可以扮演女孩子。”   磨镜就磨镜吧,为了白又胖,这点事又算什么。   似锦却是大喜:“那你说话可要算数,下次你穿女装陪我出去玩!”   林岐“嗯”了一声,倒是不再向似锦炫耀腹肌和拳头了。   乔夙正在廊下忙碌。   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案板、刀、石臼和各种瓶瓶罐罐,旁边一溜儿咕嘟咕嘟冒着泡的药罐,各种奇奇怪怪的药味掺杂在一起,弥漫在院子里。   听小厮禀报说有一位周大姑娘来拜访他,乔夙先是一愣,接着便道:“快请!”   这是他的金主啊,可不敢怠慢,得好好伺候。   乔夙亲自出门迎接,却见做书生打扮的林岐正扶着周似锦从马车里出来,不由一愣。   皇太子怎么微服过来了?   周大姑娘怎么和皇太子凑一块了?还扮成小两口?   似锦屈膝行了个礼::“乔大哥,收到我的信了么?”   林岐听到那声“乔大哥”,眉头扬了扬,接着又听到了那句“收到我的信了么”,心道:似锦为何会给乔夙写信?   乔夙把林岐和似锦引入院子:“进去再说。”   关上大门之后,他端端正正向林岐行了个礼:“见过殿下。”   又向似锦回礼:“周大姑娘,信我收到了,我正打算做完试验就去拜访你。”   请林岐和似锦在院子里坐定之后,乔夙把一本笔记拿了出来,翻到最新记录,让林岐和似锦看:“这是我昨日的试验,我按照你信里的方子煮了药汤,然后给四个兔子分别服用了滇州最毒的那四样毒草,又分别喂了药汤,这是我的观察记录......”   林岐已经明白似锦和乔夙在做什么了,一言不发静静听着乔夙和似锦的讨论。   乔夙展示完自己的试验记录,把手里的笔记甩了甩,叹了口气道:“周姑娘,我若是能见到你那个朋友,得到他的血,试验会更有针对性,时间也能缩短......”   他早猜到周似锦所说的那位“余毒未清的朋友”,应该就是昔日那位许二姑娘,也就是眼前这位皇太子,因此故意说给林岐听的。   作为一位狂热的药草解毒研究者,能直接弄到中毒者的血液来试验,实在是一个极有趣的挑战。   似锦没有说话,看向林岐。   她和乔夙都是说她那位余毒未清的朋友,默认为女子,从未提到是林岐。   林岐握住她的手,轻轻握了握,然后看向乔夙道:“你的刀得在热水里好好煮煮。”   他早让人打探过乔夙的底细,知道这人可以信任。   乔夙闻言,差点跳起来,眼睛亮晶晶,眼神灼热:“殿下,到时候乔某先在自己手上割一刀,这样您就能放心了!”   林岐:“大可不必。”   乔夙去做取血前的准备了。   似锦和林岐肩并肩坐在院子里的长凳上晒太阳。   似锦见林岐不说话,便故意笑着问他:“你是不是怕流血?”   林岐笑了,低声道:“你忘记我上过战场了?”   似锦想起前世景和帝登基之后,还御驾亲征过,心里有些慌,忙道:“小凤凰,你以后可不要再去了,每个人担负的责任都不同,你自有你的职责,战场上刀剑无情......”   这时候乔夙出来了,听到似锦的话,道:“殿下在战场上的确被人暗算过,背上受了伤。”   似锦正要细问,林岐却道:“回去再说。”   从乔宅出来,林岐蔫蔫地被似锦扶进了马车里,脸色略有些苍白。   李青立在外面,轻声请示:“殿下,属下去和乔公子谈谈。”   林岐摆了摆手:“无论他要什么,只要不伤天害理,全都答应。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乔夙已经卷入了大周朝的夺嫡之争,那些人手段狠毒,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因此须得保护好乔夙。   李青答了声“是”,行了个礼转身进了乔宅。   待车门关上,似锦这才握住了林岐的手:“是不是很难受?”   整整放出了一碗血,小凤凰该多难受啊,手都是凉的。   林岐其实没那么难受,可是白又胖如此关心他,他还是很欢喜的。   他柔弱地依偎着似锦,低声道:“就是觉得头有些晕。”   似锦忙道:“你靠过来,我给你按摩头。”   林岐“嗯”了一声,身子略微放低,靠近了似锦怀里。   似锦解了他绑发的缎带,捋了捋林岐鸦青的长发,口中夸赞道:“你的头发又黑又顺滑,闻上去还很香呢,是什么香,这么好闻......”   小凤凰最喜欢别人夸他,夸着夸着,他就忘记难受了吧......   林岐昨夜失眠,根本没睡多久,被似锦按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马车直接驶入了金石街后巷林记画斋的后门。   似锦轻声吩咐在前面驾车的李涵:“马车停在院子里,把车门朝南打开,让他再睡一会儿。”   今日没有风,太阳很好,正好让林岐睡着晒会儿太阳。   林岐一觉醒来,觉得神清气爽,甚是舒适。   他察觉到自己是靠在似锦怀里睡的,身上还搭着条毯子,很是温暖,便闭上眼睛继续睡。   似锦和林岐从小在一起,对他的细微动作清楚得很,林岐一动,她就知道林岐已经醒了,便伸出手指在林岐脸颊上摸了摸捏了捏:“小凤凰,醒了就起来吧,我觉得你应该饿了。”   她身子都要麻了。   林岐装睡被似锦识破,若无其事地坐了起来:“今日太阳真好,我很久没有睡得这样舒服了。”   他有些羞涩,佯做镇定,可惜白里泛红的俊脸出卖了他,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似锦早瞧见了,心道:脸那样白,那样容易红脸,还要嘴硬,真是的,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也不揭穿,道:“小凤凰,今日乔夙说你背上在肃州平叛时受了伤,伤好没有?到底是谁主使的,是庆王,是苏贵妃,是苏太后,还是你别的兄弟?” 第六十五章 约会(3)   因西边的夕照, 林岐眼睛微微眯着, 看着前方笼罩在夕阳余晖中的香樟树, 用极轻的声音道:“庆王、苏贵妃、苏太后和镇南侯府, 还不是一家?”   又道:“发生了好几次, 基本能肯定的有苏氏,还有淑妃及其背后的董氏, 再就是天神教和天神教背后的西夏人了。”   似锦握紧他的手, 低声道:“真是防不胜防。”   她想了想, 道:“你有什么打算?”   林岐轻轻道:“千里埋线, 各个击破。”   他不喜欢一潭死水, 人活着,定下目标,一个个去实现, 才算有趣。   去年春天在泽州, 他和白又胖登上了青龙山的最高峰向远处眺望,在那一瞬间,林岐被大周壮美的河山折服。   从那一刻起, 他就发誓,如此壮美的河山,如此勤劳聪明的百姓,如此灿烂悠久的文明, 怎么能够交到林嶂这样的废物手中?   若是他失败,林嶂取代他成为大周帝国的皇位继承人,大周马上就面临南北分裂, 到时候辽国、西夏等野蛮的游牧国家正好趁虚而入,所有这一切都会毁于一旦。   既然天生他为大周帝国的皇太子,那他就要勇敢地承担责任,坚定地走下去。   可是这些话,林岐不能和别人说,因为会被人笑话。   不过和他的白又胖说是无碍的,她永远都会支持他。   “白又胖,我想做一个好皇帝,想要名留青史。”林岐的声音很好听,是清朗的少年声音,却又如秋日清泉流过白石,带着泠泠的余韵。   说话的时候,他因为害羞,没有看似锦,而是看着院子里的香樟树,白皙如玉的耳朵泛着淡淡的粉色。   似锦想起前世。   前世的景和帝,可是厉害得很呢,绝对能够载入青史了,可惜似锦去世的时候,土地改革和赋税改革刚刚开始,她没能看到最终的结果。   如果改革成功的话,大周朝的鼎盛时期会延续很多年的。   想到前世她去世前景和帝孱弱的状态,似锦悄悄握拳:我重活了一次,就不能白白浪费这重来一次的机会,我做不了别的,但是我要努力想办法,给小凤凰解毒,让他康健安乐地活着,实现他的理想。   想到这里,似锦浑身充满了干劲儿,她一把抱住林岐,道:“小凤凰,我相信你能做到。我也要努力。”   我会好好照顾你,帮你解毒。   将来有一日,你拥有天下,我就在拥护你追随你的人群中,开心地仰视你,为你高兴。   林岐有些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似锦,你饿了吧?金石街上有一家砂锅米线还不错,我让人买了送过来。”   似锦原本斗志昂扬,随时都能为了林岐去死,哪里会觉得饿?   可是一听林岐提到金石街上的砂锅米线,她当即忘记了斗志,兴致勃勃道:“是吴记砂锅米线么?”   林岐点了点头:“正是。”   似锦前世尝过金石街的吴记砂锅米线,当下觉得饥肠辘辘:“啊,好饿,我正想尝尝呢!”   又道:“大周太大了,就连米线的叫法都不一样,泽州不叫米线,叫米缆,在南方有些地方,似乎是叫米粉,都好吃得很,不过我觉得最好吃的,还是京城的砂锅米线......”   她越说越觉得饿,忙道:“咱们下车吧,赶紧让人去吴记买两锅回来,对了,还有吴记的羊肉炕馍。”   林岐跳下马车,转身去扶似锦,却发现似锦神情痛苦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忙问道:“怎么了?”   似锦吸了口冷气:“腿麻了!”   林岐睡着了,她一直抱着林岐,怕吵醒他,居然那么长时间没动弹,这下脚和屁股都麻了。   林岐不由笑了,眼睛眯着,似有星星闪烁,可爱极了。   他探身进来,打横抱起了似锦:“先进屋再说。”   似锦窝在林岐臂弯里,一颗心怦怦直跳,很担心因为自己的体重,害林岐和自己一起跌倒,到时候一定很疼:“小凤凰,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你太瘦了,我总觉得下一息你就要把我给摔出去了!”   林岐觉得似锦小瞧了自己,沿着游廊抱着似锦往前走,口中道:“你瞧着挺胖的,可是骨头轻,抱着不费力。”   似锦:“......你才骨头轻!”   她挣扎道:“放我下来!”   林岐怕把她给摔着了,忙把似锦放在了游廊西侧的美人靠上。   似锦靠着栏杆坐着,用手撑起裙裾,裙裾下的双腿抖动着,以待腿麻过去,口中道:“小凤凰,大兄弟,你是男人,对女子要温柔,温柔,懂吗?有些话你不能和女子说,比如你说我黑,我胖,我重,这些都不能说。”   林岐瞪大了眼睛:“可我又没和别人说,我只和你说呀!”   别的女人,除了他母后和崇宁公主,他都不怎么理会的。   似锦:“......总之,以后你不能叫我白又胖,你得叫我‘周姑娘’,或者‘周大姑娘’。”   林岐笑得狡黠可爱:“好的,白又胖。”   似锦:“哼!”   她坐在美人靠上,一边舒缓腿麻,一边和林岐斗嘴,待腿舒服些了,便随着林岐回了第二重院子的正房。   砂锅米线和羊肉炕馍很快就送来了。   是李涵用食盒提来的。   似锦和林岐相对而坐,开始享受美味。   果真是记忆中的味道,似锦吃得很开心很满足,心中暗自感叹:还是活着好啊!   用罢饭,似锦有些渴睡,自言自语道:“姑母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   林岐见她明明渴睡得不得了,却还勉强睁大眼睛,看起来特别可笑可爱,不由微笑,道:“你先在罗汉床上睡一会儿。我就在外面廊下,等你姑母来了,我叫你起来。”   说罢,他起身出去了。   似锦也不要人进来侍候,自己寻了洁净的衾枕出来,铺设在罗汉床上,脱去外衣,解去裙子,叠好放在一边,然后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蜷缩成一团,很快就睡着了。   林岐立在廊下,等了没多久,李越就过来了:“殿下,明日是威远侯世子的冥寿,庆王要去北邙山给威远侯世子扫墓。”   林岐缓缓道:“北邙山山路崎岖,马车行驶其上,总是有些危险。”   李越低首道:“属下明白。”   林岐又道:“最好别让他死,摔断腿就行了。”   按照他父皇的尿性,没了庆王,还会另扶淑妃之子宁王林嵘上位与他相争,与缺点明显的庆王林嶂相比,林嵘今年才十四岁,更聪慧,也更能忍。   既然如此,还不如让林嶂做对手呢!   李越答了声“是”,自去布置。   天擦黑时候,似锦被林岐给摇醒了:“白又胖,姑母来了。”   郑夫人和叶韶红在马车里等着似锦过来。   她和叶韶红说着话,心里却在想:似锦和公主到底在做什么?   这个林记画斋是公主的产业么?   正在这时,似锦拉开了车门,笑盈盈道:“姑母,叶女官,我来了!”   庭院里挂着料丝灯笼,就着灯笼光,郑夫人见似锦依旧穿着来时的衣裙,小圆脸光洁细润,杏眼水汪汪的,嘴唇涂了香膏,显得神采奕奕,顿时放下心来:“似锦,咱们赶紧回去吧!”   似锦扭头对送她过来的李涵道:“箱笼放在马车后面吧!”   她刚才出来,林岐让李涵带着人搬了个箱笼过来。   “你也逛街了?”郑夫人笑了,“你买了什么呀?”   似锦也不知道箱笼里装的是什么,有些心虚,笑容越发灿烂:“姑母,回家我再告诉你。”   自从郑夫人和似锦被崇宁公主府的人接去,周老太太就记在了心里,派了两个小丫鬟在二门外台阶下的草丛边装作玩石子,守着二门,等郑夫人和似锦一回来,就回兰庭禀报。   因此公主府的马车刚在周府内宅二门外停下,一个小丫鬟留下继续探听消息,另一个小丫鬟溜着墙根飞奔回去向周老太太报信了。   郑夫人和似锦下了马车。   叶韶红吩咐婆子从马车里搬下郑夫人买的大包小包物件和似锦带回来的箱笼。   似锦见王妈妈也在,却不好使用,便往西边看了看,恰巧看见韩勇媳妇带了两个婆子过来了,忙指挥道:“韩大嫂,把这些箱笼包裹都送到后花园望花楼,让小福和素心收一下。”   韩勇媳妇和孙妈妈一样,都是她爹周胤的人,倒是可以使用。   韩勇媳妇原本是来向周夫人回事的,事情也不甚急,因此答应了一声,便带着婆子抬着箱笼包裹什么的往后花园去了。   似锦安排好这些,见一个面生的小丫鬟立在门口,装模作样在用手揭门上褪色的旧对联,不由暗笑,略微提高了些声音向叶韶红道谢:“叶女官,今日多谢你,请替我和姑母向公主殿下道谢。”   叶女官回了个礼,上了马车离开了。   待郑夫人和似锦进了惠畅堂,那小丫鬟飞也似地回兰庭报信去了。   周老太太正和二儿媳周二夫人在兰庭正房明间里坐着说话。   听了小丫鬟的禀报,她皱起眉头道:“周桐月和周似锦这俩人,究竟是怎么巴结上崇宁公主的?”   周二夫人屏退侍候的人,低声道:“母亲,崇宁公主算什么,生母不过是个才人,就算皇后娘娘抬举她,她的根基也浅得很。福龄公主的生母可是宠冠后宫的苏贵妃,身份贵重,又得陛下疼爱,若是觉晓和澄明能被选为福龄公主的伴读,以后结交的都是宫里的贵人,可是前途不可限量......”   周老太太沉吟了一下,道:“威远侯夫人真能帮咱们觉晓和澄明当选?”   周二夫人起身走到周老太太身侧,低声道:“母亲,您难道不知道去世的威远侯世子和庆王殿下的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似锦就是小凤凰的舔狗+唯粉+事业粉(#^.^#)   收藏快满六千了,提前庆祝,明天三更~ 第六十六章 执念(1)   周老太太抬眼看向周二夫人:“威远侯世子不是去世了么?他能和庆王有什么关系?”   周二夫人今年二十七岁, 姿容秀丽, 身材曼妙, 肌肤细嫩得很, 瞧着要比实际年龄小好几岁。   她直起身子, 往外看了看——明间门上挂着细竹丝门帘,她自然什么都看不到——又凑近周老夫人, 伸出两根食指, 怼在了一起:“听说是那个关系......”   周老太太皱着眉头, 有些不耐烦:“到底是哪个?”   周二夫人顿了顿, 这才道:“母亲, 就是断袖,听说庆王很宠威远侯世子的,虽然威远侯世子去世了, 庆王还念着威远侯世子的好, 也给威远侯夫人几分面子,就像女婿对丈母娘似的。”   这样一解释,周老太太全都明白了:“怪不得......可是为何威远侯夫人对周似锦这么执着, 你大伯虽然官做的大,可周似锦不就是个庶女么?”   周二夫人对婆婆甚有耐心,解释道:“母亲,威远侯世子活着的时候, 对咱家这位大姑娘倾心不已,特地求了庆王,让庆王又去求了太后, 给他和咱家这位大姑娘赐了婚,谁知头天赐婚,第二天早上威远侯世子就被马车给撞死了。”   周老太太瞠目结舌:“周似锦命这么硬?我的天,她会不会克自家人?”   周二夫人:“......”   她竭力把话题拉回来:“母亲,威远侯夫人担心儿子在黄泉之下牵挂周似锦,死了也不得安生,她的意思是,既然太后赐过婚了,周似锦就生是威远侯世子的人,死是威远侯世子的鬼,周似锦即使不跟着威远侯世子去死,抱着牌位嫁过去,再过继一个子侄,这样威远侯世子那一脉倒也不至断绝,以后也有个扫墓祭祀的人。”   周老太太哼了一声,道:“大郎不会同意的,周似锦虽是庶女,却也是他的骨血,他怎么会同意?”   她这个长子周胤,瞧着和和气气的,其实心高气傲得很,而且很讲亲情,要不然也不会把周似锦给认祖归宗。   周二夫人笑了,把一叠银票从袖子里掏出来,轻轻放在了周老太太手边的紫檀木方桌上,道:“这是威远侯夫人孝敬您的两千两银子,事成之后,她负责让觉晓和澄明成为福龄公主的伴读。”   见周老太太眼睛盯着银票,周二夫人得意一笑,接着道:“就是因为怕大伯不同意,所以威远侯夫人又起了一个主意,她和威远侯打算为庶子孙浴泉请封世子,然后替孙浴泉求娶周似锦,待周似锦嫁过去了,就摆在那里,名为孙浴泉的妻子,其实是孙沐泉的妻子,以后孙浴泉与妾室生的儿子,过继给去世的孙沐泉,接续孙沐泉的这一脉......”   周老太太抬手道:“你先别说,让我捋一捋——威远侯夫人想让周似锦给她死去的嫡子孙沐泉守望门寡,知道咱家不会同意,就打算扶庶子孙浴泉做世子,然后求娶周似锦。娶过去后,周似锦名义上是孙浴泉的妻子,威远侯世子夫人,其实是在给死去的孙沐泉守活寡。将来孙浴泉的妾室有了儿子,再过继给死了的孙沐泉,好接续孙沐泉的香火,这样孙沐泉虽然死了,可实际上他有妻有子,周似锦死了也要与他合葬,养子长大他也有坟上祭扫之人——我说的对不对?”   又道:“我的天,这威远侯夫人可够疼儿子的,儿子都死了,还要他娶喜欢的姑娘,过继接续香火的侄子。”   周二夫人知道婆婆聪明得很,大伯子周胤就继承了婆婆的聪明劲儿,自己丈夫周永则继承了婆婆的虚荣心强好面子和自私自利,当下拍手道:“母亲,姜还是老的辣,您可真聪明,子远说了三遍,还在纸上给我演示了一遍,我才听懂的。”   子远正是周老太太的次子周永的字。   周老太太冷笑一声,道:“这主意怕是那个庶子孙浴泉给威远侯夫人出的吧?等将来威远侯殁了,孙浴泉袭了爵,威远侯夫人以后就惨喽!这嫡母和庶子互相算计,以后不知道谁算计了谁。”   周二夫人道:“母亲,咱们只管挣这两千两银子,别人的死活理他作甚?”   周老太太看了那叠银票一眼,道:“后花园的桂花不是开了么?到时候咱们办个赏花宴,想办法把周似锦灌醉,把孙浴泉给放进房里,咱们大家再一起进去,到了那时,大郎不答应嫁女儿,也得答应了。”   周二夫人笑眯眯道:“还是母亲思虑周全,我都听您的。”   孙浴泉私下给了周永一千两银子,威远侯夫人又给了她两千两银子。   把两千两银子先给老太太,他们两口能尽落一千两,而且两个宝贝女儿也能去福龄公主身边做伴读。   再说了,老太太拿了那两千两,早晚会吐出来给周永的。   这样一算,卖了周似锦一个小庶女,他们二房可是赚大了。   周老太太端起茶盏品了一口,道:“这几日你和威远侯夫人见个面,选个日子,告诉我就行了。”   周二夫人答应了一声,道:“威远侯夫人要明日去惠畅堂见大嫂,到时候我和她想法子再合计一下。”   昨日她和周永本来是通过周永的同窗好友做中人,去庆王府奉承庆王和庆王妃的,谁知在庆王府遇到了威远侯夫人和孙浴泉,得了这个巧宗。   他们夫妻不过费点心张罗一下,就能落这么多银子和好处,还能通过威远侯夫人攀上庆王,真是何乐而不为。   惠畅堂里热闹得很。   两座赤金枝型灯照得满室通明,周胤和周夫人并肩坐在罗汉床上,周倩兮和周盼兮坐在东边的圈椅上。   倩兮拿了金剪在修剪一支月季花,手边紫檀小几上的水晶花囊里已经插了好几朵白月季花了。   盼兮则在讲这段时间在王学士府的经历。   王妈妈在外面禀了声“姑太太、大姑娘到了”,屋子里顿时静了一瞬,接着盼兮就起身道:“太好了,姑母和大姐姐回来了!”   似锦和郑夫人一进明间,盼兮就迎了上来:“大姐姐!”   又看向郑夫人:“给姑母请安。”   倩兮这时候也过来了,先给郑夫人请了安,这才和似锦见礼。   似锦又去给周胤和周夫人请安。   一家人彼此见礼罢,郑夫人和似锦在靠西的圈椅上坐了下来。   周胤问似锦:“似锦,崇宁公主请你去做什么?”   似锦微笑:“崇宁公主闲下来想起我了,不过叫过去说话罢了。”   她不想再说这些,怕说着说着露了马脚,很快转移了话题:“我这次从洛阳回来,给父亲、母亲和倩兮盼兮都准备了礼物,明日整理好箱笼,我再一一送上。”   郑夫人也笑着道:“还有我,我也带了礼物过来,倩兮盼兮到时候可别嫌弃。”   一家人不咸不淡说了几句话,似锦看了郑夫人一眼,郑夫人点了点头,似锦便起来告辞。   倩兮和盼兮见似锦要回望花楼,也都站了起来:“咱们顺路,正好一起走。”   郑夫人却被周胤留了下来:“桐月,你晚一些再走,我有话要和你说。”   秋日的夜晚,晚风轻送桂花香,十分舒适。   倩兮问起了似锦在洛阳有趣的事,似锦便把自己和姑母一家人去北邙山玩的事情说了,还说了和赵洛神去桂花庄子玩的事。   倩兮听了,心中羡慕不已,道:“大姐姐,我也想去洛阳玩......”   因为她定下亲事了,周夫人不肯让她出去参加交际,很多时候盼兮可以出去,而她只能呆在家里。   即使在王学士府作客,戴先生也跟着一起过去了,倩兮也是每天随着女先生上课,下课后还要学着做各种针黹女红,根本没有工夫出去玩。   似锦默然。   她如今的自由,是她放弃了嫁入高门得来的。   现在倩兮受到一些拘束,以后倩兮会过得比谁都好,公公是内阁首辅,丈夫青年英俊懂事上进,继婆婆十分省心从不多事。   这就是有亲娘的好处。   盼兮觉得倩兮有些没考虑到似锦的心情,笑嘻嘻道:“姐姐,觉晓和澄明特别难缠,你明日给她们俩礼物,一定要和我们一模一样,不然她俩会争竞半日的。”   似锦自然知道,答应了一声,见前面灯火荧荧,蒹葭院已经到了,便和倩兮盼兮道了别,和打着灯笼的春剑一起向后花园走去。   后花园里溪流声,秋虫的鸣叫声,与桂花的甜香夹杂在一起,颇为静谧安逸。   春剑见四周无人,这才低声道:“姑娘,我哥下午的时候过来了一趟。臭水巷那个刘氏小娘子,肚子已经很大了,昨日她娘在街坊面前炫耀,说她女儿已经去威远侯府给威远侯夫人磕过头了,只等威远侯向朝廷上表为孙二公子请封世子,就让她女儿进门。”   似锦一愣:孙浴泉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能让威远侯夫人同意为他请封世子?   而且按照威远侯夫人的性子,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她是不会搭理的,小刘氏对她能有什么用?   春剑见似锦沉思,忙又道:“好像刘婆子说,威远侯夫人打算给孙二公子娶一个大官的女儿,将来让小刘氏进门做妾,那个大官的女儿只是摆设,倒是她女儿小刘氏会受到夫主宠爱。”   似锦沉吟道:“大官的女儿......”   会是谁呢?不会又是我吧?   若是她周似锦的话,那孙浴泉可是前世今生紧着她这一块肥肉啃了。   想到这里,似锦叮嘱春剑:“让你哥哥好好探听一下,刘婆子说的那个‘大官的女儿’,究竟指的是哪家闺秀。”   春剑答应了一声:“我想着还没给姑娘回话,就让我哥明天上午再来一趟。”   回到望花楼,似锦吩咐管钱的素心:“拿二十两银子给春剑。”   春剑正要推辞,似锦便笑道:“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哥哥的,臭水巷的事得你哥哥操心跑腿,以后我还有别的事麻烦他。”   她由素心服侍着用香胰子洗手,口中道:“你俩是我的心腹,以后不用和我客气,我给你们,你们就要,咱们是自己人。”   春剑和素心闻言都笑了起来。   似锦想起林岐让人装到车上的那个箱笼:“韩勇媳妇带人抬回来的那个箱笼呢?”   素心道:“想着姑娘没回来,还没打开,就在姑娘卧室放着。”   春剑擎着灯,素心打开了箱笼。   似锦凑近去看,却见箱笼里整整齐齐放了不少画笔、颜料和各种画纸。   单是画笔,就有好几十种,用青色毡包装了,一展开毡包,一排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画笔,整齐得很。   她心中欢喜,心道:还是小凤凰了解我。   似锦喜欢作画,这还是在泽州时养成的习惯,只是来了京城后,各种画笔颜料画纸都不齐备,她就很少作画了。   素心合上箱笼,对似锦说道:“姑娘,咱们从洛阳带回来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给大家的礼物,我也按照姑娘的吩咐备好了,姑娘要不要去看一看?”   似锦去看了看,见给周觉晓和周澄明这对双胞胎的礼物,和给倩兮盼兮的一样,都是洛阳的牡丹花双面绣小炕屏,极精致,又拿得出手,还是洛阳的特产,当下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素心又和似锦说道:“姑娘,国色,幽客、幽兰和香祖如今在兰庭,常被老太太的人欺负,她们都想回您身边伺候,您看——”   似锦想了想,道:“我明日想法子把她们要过来。”   国色,幽客、幽兰和香祖都是她在兰庭时孙妈妈给她选的小丫鬟,这些人是似锦的人,似锦自然得护着。   郑夫人回来时,似锦已经洗过澡了,忙穿上衣服去见郑夫人:“姑母,我爹爹把你留下,是不是问乔夙的事?”   她爹估计还想着撮合她和乔夙呢!   郑夫人在小福服侍下宽去外衣,又洗了手,接过似锦奉上的果茶饮了一口,这才笑道:“是,你爹让我明日去见郑夫人问问,他对乔夙倒是满意。”   似锦笑嘻嘻道:“其实不用问了,乔夙这几日就要出发回黔州了,他这次会试落第,不打算走科举之路了,想着专心研究黔州草药,做一名救死扶伤的大夫。”   郑夫人沉吟了一下,道:“做大夫也不错......似锦,你是什么意思?”   乔夙那孩子挺好,若是似锦也愿意的话,两人郎才女貌,恰是一对。   似锦忙道:“姑母,我是真的不打算嫁人,你明日和我爹爹说说吧!”   郑夫人见似锦甚是坚决,便道:“你放心,我和你爹爹说。”   她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果茶,忽然又道:“似锦,你若是没看上乔夙的话,你瞧郑轶怎么样?”   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似锦若是怕嫁人以后被婆婆难为,嫁给郑轶就没这麻烦了。   似锦:“......”   她从来没考虑过郑轶好不好?   郑轶长得虽高,却分明还是个小孩子!   似锦哭笑不得:“姑母,郑轶还是个小孩子,咱们就不要荼毒他了,好好待他,照顾他,不好么?”   郑夫人把茶盏递给了丫鬟小寿,抬手在似锦脑袋上拍了一下:“你和郑轶同岁,他是小孩子,你就是大孩子了?真是的!”   不过既然似锦态度如此明确,她自然不会乱点鸳鸯谱了。   第二天不到卯时,外面天还黑着,似锦就被素心叫醒了。   她躺在床上,觉得眼睛都睁不开,呻=吟道:“我眼睛睁不开,怎么办呀......”   又道:“素心,你过来,把我眼睛掰开......”   郑夫人已经打扮停当,听到似锦屋里的动静,笑着走了进来,把浸在水里的白绫手巾略拧了拧,然后往似锦脸上搓了几下。   似锦:“......”   她瞬间清醒了。   郑夫人一边给似锦擦脸,一边道:“快起来吧,咱们卯时得去兰庭,给你祖母请安。”   似锦:“这老太太,可真是疯了,这么早,分明是故意折磨人......”   郑夫人默然片刻,忽然道:“我祖母以前也是这样对她的,她做了老太太,便照搬过来折磨晚辈。”   似锦坐了起来:“姑母,将来我做了祖母,绝对不这样折腾晚辈,我发誓。”   郑夫人凉凉道:“你又不肯嫁人,怎么做祖母?梦里做么?”   似锦:“......”   她这辈子也许真的做不了祖母,享受不了孙子孙女绕膝的欢乐了。   唉,只盼着小凤凰将来多生些孩子,她也能享受享受和小孩子玩的快乐。   若是小凤凰的儿女长得都像他,那可就更好玩了。   到时候她可以捏捏这个的小肥脸,摸摸那个的小胖手,揉揉他们的小脑袋,啊,想起来就好快乐!   周老太太端坐在紫檀木官帽椅上,看了看立在前面的大儿媳王氏、二儿媳方氏和已经出嫁的庶女周桐月,再看看后面齐齐立着的五个孙女,心中甚是满意:都在卯时准时到兰庭来请安,周家的女眷还算有规矩。   她端起茶盏品了一口,开始长篇大论讲周家的家史家风家规。   似锦似听非听,一直熬到了周老太太讲完,这才带着四位妹妹退下了。   周夫人和二夫人妯娌俩还要留下来伺候老太太用饭,郑夫人作为出嫁女,倒是有了坐下陪老太太用饭的殊荣。   回到望花楼,似锦回到房里脱了外衣卸了簪环,倒头就睡。   她如今还不到十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本来就需要睡眠。   上午郑夫人坐了马车出门去了。   倩兮盼兮在桃夭阁跟着戴先生上课,周觉晓和周澄明也跟着蹭课去了。   似锦没人打扰,正好拿了画架在花园子里作画,倒是安生了半日。   下午她正睡午觉,却被春剑叫醒了:“姑娘,威远侯夫人来了,夫人叫你过去见一见。”   似锦:“......威远侯夫人来了,我为何要见一见?”   素心忙道:“姑娘,我刚打听过了,说是威远侯府的二公子也跟着过来给咱们夫人请安。”   似锦瞬间清醒——威远侯夫人和孙浴泉这对嫡母庶子,又在打什么歪主意了?   她不知道哪一辈子欠了威远侯府的,他们一家子算是盯上她了,上辈子孙浴泉坑了她还不够,这辈子死了一个孙沐泉,孙浴泉又来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情既然来了,躲也躲不开,她也不是怕事的人,与其软弱逃避,不如好好面对。 第六十七章 执念(2)   似锦起身洗漱罢, 选了身朴素些的衣裙穿了, 留下素心看家, 自己带着春剑去了惠畅堂。   周夫人正陪着威远侯夫人在罗汉床上坐着, 孙浴泉在东边圈椅上坐着。   似锦进去后, 先给周夫人行了个礼,叫了声“母亲”。   周夫人看了看似锦, 见她挽着漆黑油光的发髻, 插戴着一支金玲珑福字簪, 身上穿着件月白衫子, 系了条宝蓝湘裙, 外面则是件半新不旧的秋香色褙子,脂粉未施,显得很是素净, 心中满意, 便点了点头,道:“似锦,这是你表姑母威远侯夫人, 你来见一见吧。”   似锦看向威远侯夫人。   几个月不见,威远侯夫人仿佛老了十年,鬓角多了许多银丝,脸上法令纹变得很深, 眼睛也变得尖厉异常,带着寒意打量着似锦,似在掂量从哪儿下刀。   似锦不卑不亢, 屈膝褔了福:“给夫人请安。”   说罢,起身看向周夫人。   周夫人虽然和威远侯夫人是表姐妹,彼此更亲近,却也觉得周似锦做的对,没有堕了周府的面子。   她又含笑道:“似锦,这是威远侯二公子,是你二表哥,你也见一见吧!”   似锦进来的时候,原本在圈椅上坐着的孙浴泉就起身了,听了周夫人的话,他含笑看向似锦。   重生以来,似锦一直尽量避免见到孙浴泉。   她不敢见到他。   因为一见到他,似锦就会想起自己前世最绝望最无助最黑暗的那段时光。   也因为孙浴泉生得太好看,而内心太肮脏,她不愿相信这样美好的躯体内,居然有那样自私狠毒虚伪的灵魂。   如今不一样了,她的许凤鸣并没有夭折在冰冷的金水河中,反而变成了林岐,好好地活着,因此似锦有了底气,敢看孙浴泉了。   孙浴泉知道自己是好看的,也知道自己脸微微歪着,下巴略收,这样笑很好看,清冷又灿烂,如雪山上的日光。   见似周锦看向他,他笑得更灿烂了,声音清朗:“表妹。”   前世周似锦就喜欢他这个样子,每次他这样一笑,她就有些羞涩地抿嘴一笑,然后要什么就给什么,任他吸血,为他奔走,替他卖命。   前世若不是周似锦自私,坚持不肯把小刘氏给他生的儿子记到名下,认为嫡子,他也不至于在周胤倒台后毒死她了。   谁知道景和帝居然把他给活剐了。   那可是真剐啊!   景和帝坐在勤政殿前,看着他被凌迟。   一刀又一刀,一片又一片,他活活疼晕过去,刽子手就用凉水把他泼醒,继续凌迟。   先前读书,孙浴泉读到《大周律》中的这段话——“谋反大逆:凡谋反谓谋危社稷。大逆谓谋毁宗庙山陵及宫阙,但共谋者不分首从,皆凌迟处死”,当时也只是一笑。   他虽然爱好荣华富贵,却与谋反毫无关联。   可是,周似锦刚死在永福寺后面的墓地,尸体就不见了,接着便是青衣卫对威远侯府闪电般的查抄,再接着,就是全家的覆灭......   想到小刘氏也凌迟而死,孙浴泉手指蜷了蜷——这样一个柔弱善良以夫为天的小女人,居然也被景和帝以谋逆罪凌迟处死了!   前世这一切,极有可能与周似锦的死有关。   而他,重生而来,便是要寻找原因,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景和帝剐了他,他就投靠庆王,利用自己知道的前世之事,帮助庆王对抗以后的景和帝,如今的皇太子林岐。   周夫人看着孙浴泉对着似锦笑,原本是极清冷极明艳的少年,这样灿烂的笑,居然一点媚气也无,反而多了许多少年气,她不禁也笑了起来——表姐这个庶子可真是太好看了,真真是《古今谈概》中描写的晋代美少年,如冰雪雕成,清冷而俊丽。   “似锦,你表姑母和表姑父刚为你二哥请封了世子,”周夫人笑容热情了许多,“朝廷已经准了。”   似锦淡淡道:“恭喜世子。”   孙浴泉眼神带着审视,观察着似锦——前世的似锦,第一次被周夫人叫来与他见面,她可不是如今这样冷淡的。   为何她会这样?   似锦也在观察孙浴泉。   她觉得眼前这个孙浴泉,虽然还是少年的模样,可是眼神却不似少年,反倒像是前世毒死她前的那个孙浴泉的眼神,深沉,狡诈,狠毒,做事果断而不计后果。   难道孙浴泉也重生了?   想到这种可能,似锦背脊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她悄悄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稳住,不能颤抖,不能逃走。   凶手都不怕,她一个受害者怕什么?   她若是怕眼前这条毒蛇,他会生生世世缠着她的。   想到这里,似锦挺直背脊,藏在衣袖里的双拳悄悄握紧,竭力让自己镇定了下来,道:“母亲,我有一幅画在父亲书房里放着,我想现在去拿。”   周夫人笑了:“去吧,你父亲这会儿刚从宫里回来,应该在外书房。”   见似锦要走,孙浴泉忙也跟着起身,道:“表妹,我也正好要去见表姨夫,劳烦你带一下路吧!”   他说着话,眼睛盯着似锦,观察着似锦的反应。   似锦先是一怔,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类似的场面前世也发生过,周夫人已经预备把她许给孙浴泉了,把似锦叫了过来,让她正式看一看。   似锦自然千肯万肯。   那样俊美的少年,那样显赫的侯府,她可不就一眼相中了。   所以似锦不恨周夫人,只恨前世的自己虚荣心强,眼皮浅,才会上了别人的当。   如今孙浴泉成了威远侯府世子,周夫人看他自然又不同了,含笑道:“似锦,自家表兄妹,既然顺路,你就带着你表兄过去吧!”   又吩咐大丫鬟水芝:“水芝,你跟着世子和大姑娘一起去前院。”   似锦看了孙浴泉一眼,并不肯一下子如了他的意,反而看向周夫人:“母亲,我先前在兰庭使的那四个小丫鬟国色,幽客、幽兰和香祖,我使惯了她们,还让她们去望花楼侍候我吧!”   周夫人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为难即将及笄快要出嫁的庶女,便叫了王妈妈进来,吩咐道:“你去挑选四个丫鬟送到兰庭让老太太使唤,先前在兰庭侍候大姑娘的那四个小丫鬟,都拨到望花楼。”   王妈妈答了声“是”,自去安排。   似锦向周夫人嫣然一笑:“多谢母亲。”   屈膝行了个礼,这才告辞离去。   孙浴泉拱了拱手,随着退了下去。   周夫人看着孙浴泉细瘦如竹的背影消失在细竹丝门帘后,点了点头,和威远侯夫人说道:“表姐,你这个庶子瞧着不错,以后定能孝顺你。”   威远侯夫人嘴角扯了扯,没有说话。   她之所以为孙浴泉请封世子,是因为孙浴泉答应她,娶了周似锦回去,让周似锦为她的宝贝沐泉守寡,以后还会过继一个儿子接续她的宝贝心肝沐泉的香火。   沐泉为了周似锦这命硬克夫的女人而死,那她就满足沐泉的心愿,让周似锦活着时为他守寡,死了与他合葬。   似锦带着春剑走得有些快,不过孙浴泉三步两步就带着水芝追了上来。   他一边走,一边问似锦:“表妹很喜欢古画么?”   前世周似锦嫁妆里有十幅古代名画。   他本来想拿几幅去向上司行贿,周似锦却不肯给他,还说什么是赝品,是好友给她的纪念,不能送人。   后来孙浴泉偷偷让人鉴定了,十幅古画居然全是真迹!   估计是岳父周胤私下给她的陪嫁,周胤一副凌然不屈两袖清风的模样,谁知竟是个伪君子,随随便便就把这些传世名画给了一个庶女做陪嫁。   庶女如此,嫡女不知道陪送多少呢!   又想到似锦居然不肯把这些传世名画给他,让他去打点上司,孙浴泉心里一阵忿恨,看向周似锦的眼神就带了些冷意——周似锦把自私自利把精明劲儿用在他身上,真是可恨!   还是他的表妹好,温柔善良,就算只有一两银子,也会全部给他,连心都给他,更不用说还给他生了好几个可爱的儿女。   似锦佯装没听到,脚步不停,直接去了外书房院子后面的小偏门。   在小偏门守着的是韩勇的娘韩婆子。   韩婆子婆媳俩得了似锦不少赏赐,见似锦过来,忙笑嘻嘻上前请安:“给大姑娘请安。”   似锦很喜欢韩勇一家人,也笑了,道:“韩妈妈,我要见爹爹,劳烦你帮我通报一下。”   水芝忙道:“韩妈妈,夫人让我带着威远侯世子过来见老爷!”   韩婆子很快就回来了:“大姑娘,世子,老爷在书房候着,请随我来吧!”   外书房门外立着两个陌生的青衣小厮。   似锦见外书房里有客人,便没有立即过去,而是走到庭院东北角的那丛竹林边候着。   孙浴泉也走了过去。   如今正是仲秋时节,这竹林依旧青翠欲滴,根根向上。   孙浴泉观察着似锦,见她静静看着栏杆外的竹林,便用极低的声音道:“表妹,我很喜欢青青翠竹,因为竹子清华其外,澹泊其中,很是清雅脱俗,从不作媚世之态。”   前世他和周似锦新婚,他陪着周似锦在威远侯府花园里的竹林边散步,也说过这样的话。   当时周似锦可是敬佩得很,说家中一切俗务都交给她,她支持他保持青竹般高洁的内心。   周似锦瞧着平静无波,其实很想呕吐。   前世的她眼睛该多瞎,才会被这样的伪君子给骗了。   外书房里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先生,是不是令爱来了?”   似锦听出是小凤凰的声音,顿时欢喜起来,可是转念一想,不由有些奇怪:小凤凰怎么来了?   略想了想,似锦就明白过来了。   她爹是文华殿大学士,正是小凤凰的老师,学生微服拜访自己的老师,多正常啊,又不是第一次过来。   正在这时,外书房门上的青竹丝门帘被人掀起,一个做书生打扮的清俊少年探头出来看着似锦道:“周姑娘,先生请您过来。”   不是小凤凰又是谁?!   似锦顿时笑了起来,也不理孙浴泉了,轻移莲步,款促湘裙,急急走了过去。   孙浴泉如遭雷击,似被定在了那里——这......这是景和帝?   哦,不,这是皇太子林岐,他还没做皇帝。   想到就是这位景和帝,坐在紫檀雕花宝座上,眯着眼睛看着他被刽子手在勤政殿前一刀一刀凌迟,孙浴泉一颗心似堕入冰潭之中,整个人都被冻在了那里。   一种极深的恐惧,从心脏生发,随着血液流遍他的全身。   在这种恐惧的支配下,孙浴泉转过身去,双腿发僵,踉踉跄跄离开了。   林岐:“......”   这人是谁?怎么回事?   他给一边侍立的亲随李敬使了个眼色。   李敬拱了拱手,快步追了上去。   似锦原本还在想着如何一刀剁死孙浴泉,臆想中已经把孙浴泉给一刀一刀剁成肉酱了,这会儿一见小凤凰,简直是拨开乌云见明月,心花怒放疾步走了过去。   林岐嘴角微翘,眼中带笑,闪过一边:“周姑娘,请进来吧,令尊正在给在下开书目。”   似锦紧紧抿着嘴忍着笑意,从林岐身侧走过,进了书房,屈膝褔了福:“爹爹!”   嗯,小凤凰比我高不少呢!   周胤果真坐在书案后奋笔疾书,听见似锦进来,头也不抬道:“你终于知道来看看爹爹了?稍等片刻,待会儿爹爹有礼物给你。”   似锦一听说有礼物,开心得很,走到书案边,见那里放着一个鸡翅木圈椅,上面放的是她存在外书房的锦缎坐垫,便坐了下去:“爹爹,什么礼物呀?”   哎,这坐垫怎么还是热的?   她抬头看向林岐。   林岐眨了眨眼睛,起身走到了书架前,装模作样选书去了。   似锦明白了——原来小凤凰刚刚坐过这里。   周胤抬头道:“有客人,别闹。”   似锦得意洋洋道:“爹爹,我知道,这是你的学生。”   周胤停下手中的笔,疑惑地看向似锦。   似锦笑了,单手支颐轻轻道:“就是殿下,爹爹,我认识殿下的。”   周胤:“......那你还不去给殿下请安?”   似锦与已经去世的许二姑娘相熟,多次去安国公府作客,而皇太子又是许二姑娘的嫡亲表哥,似锦认识太子殿下也是正常。   似锦乖乖答应了一声,起身走到林岐身后,屈膝行礼:“给殿下请安。”   林岐还没见过她这样乖巧听话,心中好奇,点了点头,很是矜持:“平身吧!”   似锦怕爹爹起疑,又乖乖地走回书案东端,在圈椅上坐了下来。   周胤见似锦似与太子熟识,便不再忌讳,一边低头写字,一边道:“你来做什么?不是说威远侯世子也过来了么,他怎么没进来?”   林岐本来在看书架上的书,闻言耳朵竖了起来。   似锦道:“威远侯夫人带着新请封的威远侯世子来做客,母亲把我叫去见客。然后我要来看父亲您,威远侯世子就提出也要过来,母亲就让我带他过来。我想着不合适,就叫水芝跟着来了。刚才殿下一掀开门帘,威远侯世子似乎被吓了一跳,兔子一样逃走了。”   周胤:“......”   似锦这一段话似乎有言外之意。   他抬头看向似锦。   似锦迎着爹爹的视线,眼睛澄澈:是的,爹爹,我就是意有所指。   我这位嫡母想把我许给孙浴泉了,我若是像前世一样,岂不是自投死路?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终于满6000了,好难啊o(╥﹏╥)o   第二更奉上,第三更在晚上九点钟~ 第六十八章 执念(3)   周胤从小就是个人精。   他本是鄂州偏远小城的小地主之子, 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应变能力, 一步步向上走, 刚满三十岁, 就成了洪武帝的宠臣, 皇太子的老师,大周朝的吏部尚书。   周胤这会儿什么都明白了。   威远侯和威远侯夫人没了嫡子, 就为庶子请封了世子。   威远侯夫人居然还想要为这个新请封的世子, 求娶似锦。   而他的妻子居然会觉得合适, 还有撮合之意。   且不说威远侯府那样污浊不堪, 他周胤的女儿怎能陷进去;就说似锦曾被太后指婚给孙浴泉的嫡兄孙沐泉, 这桩婚事就决不能行。   大周朝是延续了几千年的儒教国家,讲究的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兄终弟及这一套野蛮人的行事, 在大周是绝对行不通的。   周胤压抑住胸臆间的怒火, 注视着似锦的眼睛:“似锦,你的心意是什么?”   立在书架前的林岐也很好奇:白又胖口口声声不嫁人,那她在她爹面前会怎么说?   似锦意识到此时自己的表态很重要, 她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当下她思绪如电,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才道:“爹爹,我真的不想嫁人。一想到嫁人, 我就想剪了头发做姑子去。不管是孙浴泉,还是别人,你若是逼我出嫁, 我就剪了头发去地藏庵,和秦夫人作伴去。”   外书房里一片静寂。   外书房里林岐送给周胤的西洋金自鸣钟的钟锤咔咔咔咔摆动着,木槅扇外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音。   周胤皱着眉头看着似锦——他一直以为似锦就是小孩子闹脾气,没想到她如此认真。   林岐心里一片茫然,弥漫着冰凉的雾。   他原想着白又胖和他太熟了,一时不能生发男女之情,因此就想着先娶了白又胖,把她护在自己羽翼之下,以后两人互相照顾,一起到老。   谁知白又胖没骗他,她是真的讨厌男人,讨厌嫁人。   周胤叹了口气,想到自己的妻子,她是一直想把似锦嫁出去,让似锦离开这个家,就像当年他的母亲一直想要把他的庶妹周桐月给嫁出去一样。   如果没有周桐月,他母亲的家就是完美的。   如果没有似锦,他妻子的家也是完美的。   可是,似锦是他的女儿啊,是他的骨血,长着一双与他一模一样的眼睛,性格的敏感善良也都像他......   周胤终于下了决心:“似锦,西边爹爹买的朱大人的宅子,正在按照图纸修缮重建,你若是愿意的话,修好以后你搬进去住,作为爹爹提前给你的陪嫁。以后你的家你做主,生活所需费用爹爹出,以后爹爹去世,你若是无儿无女,就要靠你自己。”   他凝视着自己的女儿,柔声道:“你愿意吗?”   似锦被巨大的惊喜击中。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大杏眼溢满泪水,嘴唇颤抖:“爹爹,你......你不......不骗我吧?”   看着女儿的泪眼,周胤心如刀绞——反正他就三个女儿,二女儿已经和秦涟的儿子定亲,三女儿即将与卫国公世子定亲,两个小女儿嫁得那样好,大女儿不愿意嫁人,又有什么?!   他伸手抹去似锦的眼泪,低声道:“傻孩子,爹爹什么时候骗你。”   又道:“不过对外我得放出风去,就说你是七杀命格,命硬克夫,须得遇到同样命格极硬之人,方可互相成就,大富大贵——这样你可同意?”   似锦先还克制一些,只是抿着嘴笑,后来就克制不住了,大笑了起来,最后笑得捂着肚子,眼泪都出来了:“我的亲爹,您可真有才,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周胤:“......”   他是谁?他可是天下有名的探花周郎,这点机智都没有,还有什么脸面当得起“探花周郎”四字!   立在书架前的林岐先是一脸懵,接着就反应了过来——他这位老师实在是位妙人!   放出似锦命硬克夫的消息,正常人都不敢上门求亲了,即使不在乎儿女死活,也得在乎众人悠悠之口。   而似锦则进可嫁人,退可不嫁。   不想嫁人就说命硬不嫁,免得克死别人——她可是“克死”过一个威远侯世子孙沐泉的。   如是将来似锦想要嫁人了,就说此人命格极贵,却专门克妻,需要七杀命格的女子来成就。   想到这里,林岐微笑起来。   林岐本来立在书架前,整个人一动不动,无声无息,尽量减少存在感,希望周胤把他给忘了。   这会儿他觉得自己这会儿简直像是在荡秋千,一下子荡到了至高处,心里紧张又慌乱,可是下一息,秋千就又荡了下去。   真是紧张又刺激啊!   起初听似锦说起周夫人的话,他很是愤怒。   后来听似锦说此生不嫁,宁愿做姑子,他一颗心一片冰凉。   如今似锦原来是想离开周家人独居了,他又开心了起来——嗯,以后我想见似锦,就更方便了。   周胤见女儿开心,心里总算是好受些了,道:“我这就去和你母亲及你祖母说,你哪里都不要去,就在外书房等着。”   似锦瞅了背对着她负手而立的小凤凰一眼,乖乖地“嗯”了一声。   周胤都走到门口了,却想起了皇太子还留在书房里,扭头一看,却见林岐正捧了本书,专心致志地在看,似乎根本没听到他父女俩刚才的一大长篇话,不由莞尔:殿下演戏可真认真。   既然殿下演得如此认真,那他做臣下的也不能不捧场啊!   周胤掀开细竹丝门帘,离开了书房。   似锦竖着耳朵听着,待周胤熟悉的脚步声沿着游廊往西越走越远,她这才看向林岐,笑盈盈道:“小凤凰,我若是搬了家,你可得给我燎锅底!”   林岐拿着手里的书走了过来,挑了挑眉道:“燎锅底是什么?”   似锦此时心满意足,满心的力气都被抽没了,进入了一种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愿意做,放空脑子的模式,懒洋洋坐回圈椅里,身子靠在椅背上,两条腿也长长地伸了出去,道:“所谓燎锅底,就是一般人家搬了新房,要请亲朋好友吃酒玩耍。当然了,好朋友最好不要空着手去,比如,你可以送我几盆花,或者送我一套瓷器......”   她说着说着,实在是懒得动脑子了,便身子后仰,发起呆养起神来。   林岐走了过去,见她脸色有些苍白,嘴唇色泽浅淡,显见是极为疲惫的样子,便走到似锦后面,用手背轻轻敲击着似锦的头顶,就像小时候似锦生病头疼时那样。   似锦觉得挺舒服,索性闭上了眼睛。   林岐轻轻敲击着,道:“方才那个娘娘腔小白脸是怎么回事?怎么一见我就跑了?”   似锦闭着眼睛:“那人叫孙浴泉,人很坏,很阴险,大概是瞧上了我爹官做的大,瞧上我有钱,一直对我虎视眈眈,出手害了我好几次,恨不能一口把我吞下,好要挟我爹,得了我的财产......”   林岐没有说话。   他自诩公正公平,可是一旦面对似锦,他就变得护短又偏心。   比如方才那个娘娘腔小白脸,其实生得相当好看,而且气质很好,可是林岐却没来由地厌恶他,见到那个娘娘腔小白脸的第一眼,他的手指就蜷缩了起来,恨不能手握一把做沙盘用的刻刀,一刀一刀把那人给剐了......   其实林岐不是太暴力的人,做人做事最讲究以理服人......   哎,他对白又胖,可真是敝帚自珍啊!   周夫人刚送了威远侯夫人离开,正纳闷孙浴泉怎么一去不回头,却见周胤带了个小厮大步流星走了过来,心里欢喜,忙迎上前去:“子承,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大下午的,他不是该在外书房处理公务么?   周胤看着仰首满眼欢喜看着自己的妻子,心里叹了口气:“我有话要说,你我到屋里说去。”   妻子识他于微时,他当时曾暗自发誓,既然辜负过人,以后定不要再辜负妻子。   因此他决不纳妾,与妻子恩爱弥笃,在京城高官中独树一帜。   似锦这件事,周胤能够理解妻子,但是理解归理解,他还是得和妻子说清楚,以免妻子心软,再被她那些娘家亲戚利用。   另外他官居正二品吏部尚书,手握文官任命监察之权,将来极有可能入阁拜相,妻子如果再这样子在亲戚面前耳根子软心软,将来很有可能要害了他,害了这个家。   周夫人见一向和颜悦色的丈夫神情严峻,心里一阵慌乱,一边随着周胤往里走,一边搜肠刮肚:到底出了什么事?   在明间东边的圈椅上坐定之后,周胤屏退侍候的人,让王妈妈在廊下守着,然后开口道:“阿琳,你以后不要再与威远侯府的人来往了。”   周夫人胸腔内一颗心跳得很快,讷讷道:“为......为什么呀?”   周胤苦笑了一下,道:“因为我已经站在了皇太子这边,而威远侯府站的是庆王——阿琳,还要我多说么?”   周夫人这下什么都明白了,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她知道丈夫不喜欢威远侯府,这几个月从不和她提威远侯府,可是她想着自己的亲姐姐落得那样下场,若是连表姐也不来往,以后亲人就越来越少了,而且她也担心亲戚间说起来,会说她如今夫荣妻贵了,就不搭理亲戚了,因此还与威远侯夫人来往着......   周夫人看着丈夫认真的眼神,终于下定了决心:“子承,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与威远侯府的人来往了。”   周胤又道:“我请一位大师算了似锦的命理,大师说似锦是七杀命格,命硬克夫,只有遇到同样命格极硬之人,方可互相成就,大富大贵,可是这样的人,天下罕见,因此我打算不让似锦出嫁,待西边宅子修缮好,就当做把她的嫁妆提前给她,让似锦搬进去,再给她配上内外管事,以后就她在家修行祈福。”   “女孩子哪有不嫁人得个归宿的,这也太惊世骇俗了,”周夫人半日方道,“再说了,老太太一直念着西边的宅子,她老人家也不会同意的......”   周胤沉声道:“你若是同意,我这就去和老太太说。”   周夫人还处在震惊之中,喃喃道:“我同意,你去和老太太说吧。”   老太太早把西边宅子看成了二房的囊中之物,听到这个消息,她真会发疯的。 第六十九章 爱恨   兰庭中静悄悄的。   周二夫人方氏刚在外面见了威远侯夫人回来, 正和周老太太在兰庭明间窃窃私语:“......到时候我出去一趟, 回来的时候让威远侯世子扮作丫鬟藏在我的马车里跟我回来, 再把周似锦骗来, 到了那时, 她有苦说不出,只能同意嫁了。”   “她自己都同意了, 大伯能阻拦?”   周老太太想了想, 道:“此事必须机密, 到时候闲杂人都使出去, 只留下你和周似锦在, 免得传出去,坏了觉晓和澄明的名声......”   周二夫人连连点头:“母亲,我知道了。”   婆媳俩正在细细计较,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接着便是小丫鬟的声音:“老太太,大老爷来了!”   周二夫人忙直起身子,往后退了几步, 又抬头理了理鬓发,然后向明间门的方向看了过去。   见周胤进来,她深深褔了福:“见过大伯。”   然后便打算退下去。   周胤点了点头,看向周老太太:“母亲, 我有件事要和你说。是关于二弟一家搬家的事的。”   周二夫人人都走到明间门口了,听到周胤提到“是关于二弟一家搬家的事”,顿了顿, 出了明间,吩咐丫鬟:“大老爷爱喝龙井,沏壶上好的雨前龙井送过来。”   待那丫鬟去了,她便立在门边,做出一副等待茶来的模样,竖着耳朵听周胤和周老太太说话。   周老太太看着大儿子,还是很高兴的:“大郎来了,娘也□□着你呢,想着陛下宠信你,什么事都交给你做,想必你也没时间,就没过去。”   又道:“西边的宅子不是没修好么?你二弟如何搬过去?”   她这个儿子,可真给她长脸,这些年她在鄂州老家,每到年节寿辰,鄂州上到知府,下到县令,阖州的大小官员,都去给她请安送礼;女眷交往,但凡是她赏脸出现,全都奉承着她巴结着她。   若不是为了二儿子周永的仕途和双胞胎孙女的未来,她才不愿意到京城来呢,住得逼仄不说,大儿媳妇王氏也冷冷淡淡的,不像二儿媳方氏那样孝顺乖巧懂事,得她的意。   周胤在东边的圈椅上坐了下来,然后道:“二弟一日日地往庆王府跑,监察御史已经要上奏章弹劾我了,我想着,若是二弟一家搬出去了,这些监察御史就不能说我纵容家人了。我打算在庆王府后巷给二弟租了个三进的宅子,二弟一家搬过去,再去庆王家奉承,也方便些。”   周老太太刚开始还带着笑,越听越不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脸色也越变越差,最后变得铁青:“你二弟是诗人,他一个诗人,讲究的是真性情,想和谁来往就和谁来往,哪里管你们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   周二夫人在门口听了,急得都要跺脚了——老太太,您眼前这位可是大周朝的吏部尚书,咱们还得求他给周永官做呢,能说周永不懂官场吗?!   周胤笑了笑,道:“母亲既然说二弟是真性情的诗人,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为何一直催着我给二弟找个好差使?”   周老太太语塞,马上道:“反正你二弟一家在兰庭住着挺好,我们不搬,不搬!”   周胤正等着他娘这句话,当即道:“不想搬啊,不想搬就让二弟在这里住着吧,只是不许再与庆王来往。”   这时候丫鬟用托盘送了茶过来,周二夫人端了一盏茶奉给了周老太太,又端了一盏奉给了周胤,然后陪笑道:“大伯,待西边的宅子修缮好,我们全家就搬进去。”   周胤诧异道:“母亲不是说你们一家要在兰庭住着,不要搬么?我已经把西边宅子安排给人了。”   周二夫人:“......”   她脸笑得都要僵了,拼命给周老太太使眼色。   这弟妹和大伯子不能你一句我一句说啊,得老太太上啊!   周老太太也回过味了,盯着周胤问道:“西边宅子,你怎么安排的?”   周胤一脸肃穆:“我上午在宫中,见了永福寺的高僧济世大师,顺便让济世大师看了我三个女儿的命格,结果济世大师说似锦是七杀命格,命硬克夫,不宜嫁人,因此我打算待西边宅子修缮好,就当做她的嫁妆提前给她,让似锦搬进去,让她在家修行祈福。”   永福寺的济世和尚,是他的知交好友,随时都可以拿来使用的。   周二夫人的眉头一下子蹙了起来,忙看向周老太太。   周老太太咬着牙道:“大郎,你的意思是西边宅子原本说好的给你二弟,如今要给你闺女了?”   周胤神情平静:“母亲,我没有说过西边宅子给二弟,我只是说可以让二弟暂住,既然您方才说二弟一家就爱住在兰庭,不想搬,恰好我又得寻清静之地给似锦清修,西边宅子给了似锦岂不是正好?如此安排,倒也两全其美。”   周老太太气得胸口憋闷,抬手拍在了紫檀木方桌上,上面的青瓷茶盏被震了一下,茶水都洒出来了。   她高声喝道:“我不许。一个贱人生的小妮子,命硬正好打发出去克别人去,还给她一个好宅子,让她清修,她也配!我呸!”   周胤听到那句“贱人生的小妮子”,原本一直平静如水的脸瞬间变了,尘封多年的往事涌上心头,眼睛都红了,咬着牙道:“母亲,似锦是我的女儿,我的亲生女儿!”   说罢,他起身就走。   周二夫人忙追了上去,恰好听到周胤在廊下吩咐孙妈妈:“派人去太医院请梁太医,老太太病了。”   她心里一惊——周胤这是想要做什么?   周二夫人回头看了看脸色铁青跌坐在紫檀雕花椅子上的周老太太,又往外看,却见周胤接着吩咐孙妈妈:“让管家传我的话,以后周府大门,不让闲杂人等随意出入,女眷出入,必须禀了夫人。”   她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周胤这是想要逼二房搬出去。   大家都是周家人,为何要逼二房要搬出去?   当年若不是周家供着周胤读书,他会有今日?   靠老太太和周永的牺牲,他周胤才有了今日,却想一脚踢开周永,可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见周胤大步流星带着小厮离去了,周二夫人这才进了明间,走到周老太太身边,声音哽咽着道:“母亲,大伯怎能如此对你?我,我看了都生气......”   周老太太气得脸色紫涨,嘴唇哆嗦,话都说不出来了。   当年她明明是叫了媒婆樊嫂过来,让樊嫂把兰氏那小贱人卖到私窠子里去的,谁知樊嫂那死媒婆,当面答应的好好的,背地里却和人说什么“我养儿养女,也要天理,我也怕报应”,转头给兰氏小贱人寻了个泽州的小生意人,让他们单夫独妻远远去了泽州,却骗她说把兰氏小贱人给卖入了娼门。   结果到了如今,大儿子周胤心里恨她,还把兰氏小贱人生的贱胚子给认祖归宗,人模人样做了大家闺秀,竟然还能攀上公主,和公主往来。   这些好处,原本都该是觉晓和澄明的,却被周似锦给占了,这让她如何忍得下去。   周似锦生母是被她给卖的,心中一定恨毒了她,须得先下手为强。   周二夫人觑着周老太太的脸色,抽抽噎噎哭了起来:“母亲,周永那样敬爱您,您可得为周永做主啊,大伯这是要打压他,打压二房......”   周老太太冷哼一声,道:“只会哭,哭有什么用?还按照先前的安排行事,先毁了周似锦那小贱人再说。对了,你让阿永再去见见威远侯世子,就说银子太少了,让他再加两千两——想娶吏部尚书的女儿,这点银子还舍不得么!”   周二夫人答应了一声,在心里默默计划着,道:“母亲,我让人去寻二老爷。”   她刚出了明间,就听到里面一声脆响,正是茶盏摔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像是小炕桌被砸在了地板上。   周二夫人加快脚步,急急去了。   让老太太自己发疯吧!   回到东厢房,周二夫人便叫了周永最宠爱的楚姨娘过来:“咱们老爷去哪儿了?”   楚姨娘觑了周二夫人一眼,不敢不说,声音细如蚊蚋:“老爷他,他和几个好友,才追着庆王去北邙山了,说是要用诗人的眼睛,记录什么王爷世子千古风流佳话......”   周二夫人:“......”   威远侯世子的墓就在北邙山。   庆王和威远侯世子的事虽然大家都心里清楚,可是谁会傻到写诗去影射?   这个周永,真真脑子进水了,周家的好风水,还真是全被周胤给抢走了。   林岐正立在似锦背后给似锦敲头,似锦忽然道:“小凤凰,我离开泽州时,你给我的那些画,我都留着呢,我爹想要,我都没给。”   闻言林岐笑了,低声道:“那些画你收好,谁要都别给,自己留着赏玩。”   似锦原本闭着眼睛跟老封君似的享受林岐的贴身服侍,听到林岐这句话,忽然觉得不对,当即睁开了眼睛:“哎,不对——”   她身子后仰,倒着看林岐:“小凤凰,这些画不是你临摹做旧的么?为何要我‘谁都别给,自己留着赏玩’?”   似锦瞪圆了眼睛,猛地从圈椅上弹了下去,然后转身看林岐:“我的天,不会都是真迹吧?”   林岐想了想,道:“基本都是真迹。”   似锦:“......”   她盯着林岐,想到自己的箱笼里,居然放着这么多稀世珍宝,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再一想,前世这些画也是在自己手里,那她死了后,没人知道这些是真迹,说不定就被人给胡乱撕了扔了,或者随意卖了,这些千古名画说不定就从此湮灭......   想到这里,似锦伸出双手扶住了林岐的双臂,痛心疾首:“你为何把真迹给我呀,还不告诉我是真迹,这些可都是国宝,我若是不小心扔了,撕了,卖了,那国宝可不就毁了,我就是千古罪人了!”   林岐还真没想那么多,看着似锦,眼神温柔纯净:“白又胖,难道我给你的礼物,你也会扔了,撕了,卖了?”   似锦:“......不会。”   小凤凰给她的礼物,她定会好好收藏,谁也不给的。   前世是,这世也是。   可是,若她早早死了呢?   似锦抬头看着小凤凰,低声道:“小凤凰,我若是早早死了呢?我的遗产不就落到别人手中了?”   林岐看着似锦近在咫尺的脸,总觉得似锦身上有一种极好闻的气息,令他想要靠近,想要再闻......   他挣脱似锦的双手,错身走到了书案那端,这才道:“我若死在你前面,我会安排人去管你;我若是死在你后面,自然会自己处理你的后事。”   这段话自然而然说了出来,根本没经过大脑思考,这对林岐来说,是极罕见的,因此他说完之后,心里也有些纳罕:我怎么会这样想?好像我考虑过这件事似的?我明明没想过啊!   似锦扑哧一声笑了:“你为我处理后事?哈哈哈哈!女人一般比男人长寿,而且我还比你小两岁,你为我处理后事?我一定比你活得久!哈哈哈哈!”   林岐坦然道:“对,那我死得早的话,你去为我守陵吧,到时候我提前把皇陵别院修得舒适一些,你住着也舒服。”   似锦盯着林岐,心里莫名伤感,蓦地想到了前世——前世难道也是小凤凰给她处理的后事?那她葬在什么地方了?   她想起了许凤鸣的墓前世是在永福寺,那这一世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今天还是三更,希望收藏早些满七千,不然flag昨天就立了,会下不来台o(* ̄︶ ̄*)o   今日推荐我的完结文《妖后养成史》,甜丝丝那种文,我基本不看这个文,因为太甜太可爱,我怕糖分太高,身体扶不住,嗯,就这些,爱你们哟~   今天明天所有在《妖后养成史》V章下面留言的,都有红包赠送~ 第七十章 约定   似锦和林岐一起长大, 谈起生死之事都很坦荡。   她看向林岐:“小凤凰, 许二姑娘的墓在哪儿, 我想去祭拜一下。”   林岐浑不在意:“那座坟墓就在永福寺后面。明日巳时我过来接你, 带你过去。”   似锦笑嘻嘻道:“那你得穿着我给你做的那套女装, 咱俩扮作姐妹,一起过去。”   林岐想起自己和似锦打的赌, 愿赌服输, 当即点头道:“好。”   又道:“永福寺后边有个十里原, 邻着皇陵, 春夏时分满目绿意, 生机盎然;秋日过去,郊原野旷,别有几分趣味, 我将来打算在那里修我的陵寝。”   “我会在十里原那里给你修个别院, 到时候你以为我修行祈福的名义住在里面。”   似锦眼中笑意渐渐消散,怔怔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林岐的话, 明明平淡得很,却都是以他早亡,而她未死为立场生发出来的。   她心里一阵酸楚,却走了过去, 在林岐背上拍了一下,故意说道:“小凤凰,既然为我考虑这么多, 那可记得替我挑选一些美少年,让我赏心悦目之余,也能好好为你祈福了!”   林岐瞅了她一眼,眼睛清澈,没有说话,可是似锦却依旧读出了他的想法,笑嘻嘻道:“你是不是想说——想得美?哈哈,我就想得美!我又不糟践美少年,只是看看,也不行么?”   林岐不由笑了起来:“等我老了,我会是一个英俊体面的老人,到时候你看我就行了,看什么美少年。”   和白又胖在一起,他总是既省心,又开心。   省心是因为他和白又胖一四目相对,就能读懂对方心意,一切尽在不言中,根本不用多说话。   开心是因为他和白又胖一起长大,他们的喜怒笑点痛处都一样,别人理解不了他和白又胖那种简单又有点傻乎乎的快乐。   似锦瞟了林岐一眼,抿着嘴直笑,别人若是听小凤凰这样说,定是觉得他是在开玩笑,其实小凤凰真的是很认真的,他是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小时候是小仙童,长大了是美少年,以后会是英俊青年,英俊中年,英俊老年......   百年之后,也会是一具英俊的骷髅。   她倒了一盏茶自己尝了尝,觉得略有些凉,却是小凤凰最喜欢的温度,便递到了林岐的唇边:“我尝过了,没毒,你喝吧!”   林岐个子太高,这样喝不方便,伸手接过茶盏两口喝完:“再给我倒一盏。”   似锦又倒了一盏递给他:“小凤凰,你记不记得我表弟郑轶?”   林岐看着她,点了点头。   他记得那个郑轶,瘦瘦高高的,挺清秀一个小孩儿。   不过还是得提防着,林岐总觉得若是似锦一直没嫁人,她姑母说不定就要亲上加亲,撮合郑轶和似锦了。   似锦道:“我爹前段时间带我表弟去投考嵩山书院,不过没考上,你知不知道京畿附近有什么好的书院,或者靠谱的先生?”   郑轶就像她的亲弟弟一样,如今失学在家,她得替姑父和姑母操点心。   林岐略一思索,道:“你记不记得咱俩先前在泽州时的先生和先生?”   “和先生?他现在在哪儿?”似锦眼睛一亮,“不过我可不能算是和先生的学生,我只能算是他半个弟子。”   和墨尘是小凤凰在泽州时的先生,她是跟着小凤凰蹭学的,因此只能算是和先生的半个弟子或者三分之一弟子。   林岐想起前年在泽州,和先生开始讲帝王术,讲百家的内核,因为授课内容过于深奥枯燥,似锦听着听着就开始打瞌睡,还被和先生打了好几次手心,最后似锦宁愿自己出去骑马玩,也不愿在书房里陪他听课的往事,心中暗笑,道:“白又胖,你这个表弟,会不会和你一样坐不住?”   似锦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多动,常常一心多用,因此思索了一下,道:“他比我强,但是举业上似乎不如周韶有天分。”   林岐当下道:“和先生这些时日在京城,不过九月初他就要出去游历天下,他需要两个弟子追随侍候,我已经为他挑选了一个弟子,是这次会试的第三名,名叫陈楹,是杭州人;还有一个名额,我还没有确定,你问一下你姑母姑父还有郑轶,若是同意的话,让郑轶早些来京,先让和先生看看人。”   似锦闻言,欢喜得很,道:“小凤凰,多谢多谢!”   又道:“你说吧,要我怎么谢你!”   林岐瞅了她一眼,道:“你和我不必客气。”   心里却道:和先生是要为我探寻调研天下民风民情,这一走,最快也得两年才能回来,能把郑轶给支走两年,我也放心些,免得哪一天白又胖忽然就嫁给郑轶了。   似锦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同时响起的是小厮的请安声。   她飞快地溜回圈椅上坐下。   周胤一进来,似锦就站起身来:“爹爹。”   周胤看了似锦一眼,洒然向林岐拱了拱手:“殿下,方才我处理家务去了,累殿下久等,对不住了,我这就把书单补齐。”   林岐笑得可爱:“先生,我不急。”   和白又胖在一起多开心啊!   周胤立在书案前,提笔蘸了些墨汁,飞快地把书目开完,叠好给了林岐:“殿下按照这个书目读书即可,不过我觉得除了读万卷书,还得行万年路,亲眼看看民生疾苦,看看州县以及州县再往下的下层官吏的情况,我认为更重要一些。”   他又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大大的锦匣,递给似锦:“把这个匣子用布包好,交给殿下的亲随。”   又看向林岐:“殿下,这是臣这些年在吏部记录的所有官员的资料。”   “殿下是天之骄子,未来的大周皇帝,单是能够俯身下去,看看蝼蚁般的百姓的人生是不够的,百姓是您的子民,您想要得到您的子民的拥护,得始终同百姓在一起,得了解百姓所思所想,知道底层官吏的情况......”   林岐认真地听着,听罢恭恭敬敬向周胤拱手行了个礼:“多谢先生教诲,林岐必将铭记在心,时刻不忘。”   待林岐离开了,似锦上前,眼睛亮晶晶:“爹爹,你可真厉害,殿下一定能成为一个好皇帝,大周朝一定能够重新兴盛起来的。”   周胤低下头,手指在书案上敲了敲,叹息了一声,低声道:“如今土地兼并太严重了,上层过于奢侈,下层的百姓和士兵过于困苦,若是放任不管,大周朝必将重蹈前宋覆亡覆辙......”   今上洪武帝只想安逸享乐,不思改变,他把希望压在了皇太子林岐身上。   似锦带着春剑回了后花园望花楼。   素心带着国色,幽客、幽兰和香祖四个迎了上来:“姑娘,国色她们四个回来了。”   似锦见了这四个小丫鬟,心里也是欢喜,道:“都回来了,真好。”   又细细打量了她们一番,见这四个小姑娘脸色都不太好,怕是在兰庭受了周老太太不少磋磨,心里颇为怜惜,吩咐素心:“带带她们去小库房,让她们选些衣料一人做一身衣服,一人再给一两银子。今日都好好歇歇,以后用心服侍就是。”   四个小丫鬟能离开吹毛求疵又爱克扣下人的周老太太,回到似锦身边,已是满心欢喜,颇有脱离苦海之感,如今又得了衣服和银子,就更开心了,谢了赏,随着素心去挑选衣料了。   似锦心里激动,闲不住,便取了画板出来,独自呆在卧室窗口,对着窗外的葱郁花木继续作画。   她正画得入神,听到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扭头一看,见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十分稚嫩,正是小丫鬟幽客,当下笑了:“幽客,你来做什么呀?进来吧!”   幽客已经在外面踟蹰了一会儿了,听了似锦的话,鼓起勇气走了进来,立在一边看似锦画画。   似锦看出了幽客的异样,把最后一笔画完,收好画笔,温声问道:“有什么事,尽管和我说。”   幽客犹豫了一下,这才嗫嚅着道:“昨日我在廊下走过,不小心听到老太太和二夫人说......”   似锦看着她的眼睛:“她们说什么?”   幽客索性全说出来了:“老太太和二夫人商量着,要撮合您和威远侯府的二公子......”   她索性竹筒倒豆子,把自己在廊下听到的全说了出来。   似锦听后,又惊又怒,思索了片刻,吩咐幽客:“我都知道了,多谢你。”   幽客连忙摆手:“我原本就想要告诉姑娘的,如今被姑娘要到了望花楼,倒是正好可以说出来,让姑娘早做提防了。”   似锦点了点头,温声道:“你做的对,我都记得。以后你若是愿意,就跟着侍候我吧!”   幽客欢喜极了,连连点头:“姑娘,我愿意,我愿意。”   姑娘待她们这些侍候的人好,她自然也愿意追随姑娘,侍候姑娘。   似锦沉思片刻,开口问幽客:“老太太和二夫人身边的丫鬟,有没有和你交好的?”   她记得幽客很会交朋友的,和周夫人房里的小丫鬟菡萏就是好朋友。   幽客抿着嘴笑了:“姑娘,我和二夫人房里的小丫鬟翠儿关系还不错。”   似锦不由笑了,低声交代了几句。   幽客出去后,似锦默默思索着对策。   对周老太太和周二夫人这样的人,是绝对不能退让的,她们会觉得你的退让就是她们的胜利,会更变本加厉坑你害你。   最好的法子,就是积蓄力量,予以反击,而且必须一击必中。 第七十一章 墓园   似锦心中有了谱, 起身伸了个懒腰, 却发现外面夕阳西下, 已是傍晚时分, 便出去用香胰子洗手。   她正洗手, 韩勇媳妇却来了:“姑娘,菁姑娘说谢谢您的礼物, 她最喜欢那个牡丹花双面绣炕屏, 还有那几盒牡丹饼和桂花糕。她画了梅兰竹菊四幅画, 制成了炕屏, 让我给您带回来了。”   上午似锦让韩勇媳妇去了一趟王学士府, 把自己从洛阳给王菁带回的礼物送了过去。   似锦闻言大喜,忙道:“拿来我看看。”   韩勇媳妇把用红毡裹着的四幅炕屏拿了出来,展开后摆在罗汉床上, 请似锦欣赏。   王菁爱画写意, 她这四幅梅兰竹菊,纵笔挥洒,墨彩飞扬, 极为灵动。   似锦正欣赏王菁画的梅兰竹菊四君子炕屏,外面传来倩兮和盼兮的声音:“大姐姐在吗?”   她不禁笑了,道:“在呢,快进来一起看菁表姐画的炕屏。”   倩兮和盼兮一起走了进来。   盼兮一进来就道:“大姐姐, 我让人和厨房的人说了,我和二姐的晚饭送到你这里,我们在你这里吃。”   似锦点了点头, 了然道:“双胞胎烦人了,对吧?”   盼兮气哼哼道:“哎,不提也罢,提的话会再烦一次。”   似锦蓦地想起前世,双胞胎一起进了宁王府,成了宁王林嵘的妾室,后来景和帝登基,宁王被削去爵位,贬为庶民,双胞胎不知所踪,心里不胜唏嘘。   同是周家女儿,却各自走向了不同的人生......   前世她还会暗自妒忌倩兮和盼兮嫁得好,这一世却不会了,原来小凤凰还活着,这便是老天给她最好的礼物了。   因此她谁都不妒忌,谁也不羡慕,自己心里满足又充实。   似锦和两个妹妹用过晚饭,郑夫人才从外面回来。   姑侄四个在房里聊了一会儿天,倩兮和盼兮就起身告辞了。   送走两个妹妹,似锦拉住了郑夫人,眼睛笑成了弯月亮:“姑母,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听完似锦的话,郑夫人当即一拍手:“我的天,我的天呐!”   她又拍了一下手:“居然是天下人人皆知的‘帝者师’和墨尘!郑家祖坟上冒青烟了!能跟着和先生学习,谁还去读那劳什子圣贤书,郑轶是真的不想读这些不实用的圣贤书。”   郑夫人激动得很:“似锦,我明日就回去,如果郑轶同意,我过几日就带着他过来。”   想到郑轶居然有跟着大师和墨尘学习的机会,郑夫人当真是激动万分,也不肯睡了,指挥着小福小寿她们收拾行李去了。   似锦:“......”   她未曾有过儿女,不过她代入一下想了想,若她是郑夫人,小凤凰是郑轶,她也会因为小凤凰能跟着和先生读书学习而激动的。   这样一想,似锦就很理解姑母的激动和雀跃了。   另外,周老太太和周二夫人明日就要使坏了,姑母不在场也好,免得被恶心得受不了。   第二天卯时,似锦带了春剑和小丫鬟幽客,随着郑夫人去给周老太太请安。   郑夫人急着回去,随意寻了个理由,和周老太太解释了一下,又和周夫人道了别,便急急离开回洛阳了。   周老太太今日出奇的和颜悦色,略说了几句,扫视了一圈,道:“王氏要处理家务,方氏要出去为我买上好人参入药,倩兮、盼兮和觉晓澄明还得去桃夭阁读书——那似锦就留下陪我吧!”   似锦神情凝重道:“祖母,今日真是不巧,我上次和崇宁公主约好,今日要备办祭礼,一起去公主的表妹,安国公府许二姑娘坟上祭扫。”   周老太太:“......”   她和二儿媳方氏商议好了,让方氏以出去买上好人参为理由乘了马车出门,中途拐到威远侯府,带了扮作丫鬟的孙浴泉回来。   而她则想法子把似锦留下,待孙浴泉一到,就关在房里成了好事,然后再要挟周似锦,让她不得不答应嫁给孙浴泉。   见周老太太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似锦当即又加了一句:“祖母,我午后就回来了,到时候我直接来兰庭陪您,您看怎么样?”   周老太太算了算时间,觉得这样更好,铁青的脸色总算是缓和了些,道:“还算你孝顺。”   算是答应了下来。   出了兰庭,天还没大亮,灰蓝色的晨雾弥漫在天地之间,很是凉爽。   似锦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把各项事情都计划周全。   她带着春剑刚回到望花楼,幽客就回来了,因为跑得太快,小脸通红额头冒汗:“姑娘——”   似锦忙道:“别急别急,先缓缓再说。”   她吩咐素心倒了一盏茶给幽客:“先喝口水。”   幽客缓了缓,把茶慢慢喝了,这才道:“姑娘,我刚才装作和翠儿闲聊,翠儿说二夫人说是去买人参,却根本没拿银子。”   似锦心道:方似芳没带银子出去,应是去接孙浴泉了。   我倒是没见过穿女装的孙浴泉呢!   这下可要见一见了。   见幽客发髻上只扎着两朵绒花,并无其它钗饰,似锦便吩咐春剑:“把妆台上盒子里的那一对银花拿过来,给幽客戴吧!”   幽客接了银花,红着脸道了谢:“谢姑娘赏。”   似锦又道:“幽客,你平时不用干活,得空就在府里转悠,有了什么消息就回来告诉素心。”   幽客答应了一声出去了。   似锦这才觉得渴睡得很,便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继续睡回笼觉去了。   一直睡到了辰时,似锦才醒了过来。   距离她和林岐约定的巳时还有一个时辰,似锦不紧不慢,先要水洗了个澡,又细细妆扮了一番,打扮得粉妆玉琢,甜美娇艳,穿上姑母新给她做的素白底樱花纹样缎面窄袖褙子,系了条碧色缎子锁边的八幅裙,便在房里候着小凤凰派人来接她。   果然刚到巳时,周夫人就派了小丫鬟菡萏过来:“大姑娘,公主府的叶女官和林女官来接你,正在惠畅堂等着呢!”   似锦一愣:哪里来的林女官?是小凤凰么?   想到小凤凰穿女装,似锦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带了素心,随着菡萏去了惠畅堂。   周夫人正在惠畅堂陪着崇宁公主府的叶女官和林女官说话。   叶女官是见了很多次的,彼此都很熟悉。   只是这位林女官却是第一次来,周夫人不免有些注意她。   林女官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生得身材高挑,胸前平平,腰肢纤细,脸小小的,戴着抹额,眉毛斜飞入鬓,目若寒星,唇红齿白,实在是个小美人,只是有些瘦。   林女官不怎么说话,只是含笑旁听而已。   似锦进来之后,彼此见礼罢,便把视线投到了那位林“女官”身上,很快就认出了这位林“女官”,正是易容后的小凤凰——林“女官”高挑纤瘦,上衣是件月白杭绢衫子,系了条五色线掐羊皮金挑的油鹅黄银条纱裙子,正是似锦送给小凤凰的十七岁生日礼物。   叶韶红总共带来两辆马车,林女官陪着似锦坐进了前面的马车,叶韶红便和素心一起坐进了后面的马车。   似锦和林“女官”并排而坐,两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端然而坐。   待马车出了周府,似锦一下子便笑了起来,伸手去摸林岐额头上戴的抹额:“小凤凰,你是不是用这个抹额,把眉毛眼睛吊起来的?”   林岐笑着推拒似锦:“白又胖,你别碰我,我弄这个挺费事的。”   似锦收回了手,眼睛却依旧落在林岐脸上——林岐今日这个妆容,可真是太好看了。   明明还是他的脸,却又不像是他,脸似乎涂了些黄黑色,还算白,却也比平常黑了些。   最妙的是眼尾吊了起来,唇上涂着玫瑰红香膏,嘴唇饱满精致,是清冷轻灵脸上唯一的浓艳之处,犹如白雪上的一朵红梅,令整张脸瞬间鲜活起来。   似锦真想亲一口。   意识到自己竟然对小凤凰有了欲念,而且还是对女装的小凤凰,似锦心里一阵慌乱,双眼直视前方,咬着自己的嘴唇,再不敢看林岐了。   林岐方才被似锦看得脸有些热,心道:似锦可是喜欢女孩子的,她会不会扑上来啊?   嗯,看她这样喜欢,将来我们成了亲,我就可以这样糊弄她了。   心中计议已定,林岐嘴角微翘,眼中含笑,越发得意起来。   似锦一直默念着:周似锦,你可自称是小凤凰的手、脚、肚皮和耳朵,哪里有人的手、脚、肚皮和耳朵想要扑倒本体亲几口的?   周似锦,抛弃邪念,做个人吧!   小凤凰可是你的亲人呀,对亲人起了歪心思,你禽兽不如!   在持续不断的自我洗脑下,周似锦很快变得心如止水清心寡欲起来,这才看向林岐:“小凤凰,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林岐没有说话,却用眼神鼓励她往下说。   似锦便把周老太太和周二夫人要一起害她的事说了。   林岐闻言,抿了抿嘴唇,道:“今日一早周二夫人先去了威远侯府,出来后又和孙浴泉在延庆坊的一枝春生药堂见了面,窃窃私语了好一阵子,又一前一后进了一枝春生药堂的后院。”   “约莫一刻钟之后,周二夫人出了一枝春,身后却多了一个浓妆艳抹的丫鬟。”   他看向似锦:“这会儿这俏丫鬟,怕是已经随着周二夫人进了兰庭了。”   这些人,真是阴沟里的老鼠一般,使出的阴谋也都这么见不得人。   似锦眼睛瞪圆:“小凤凰,真是良强将手下无弱兵,你麾下的探子真厉害!”   林岐原本还没觉得,被似锦一夸,也得意起来,道:“昨日我就觉得那个孙浴泉不对劲,就让人去查他了,他还在臭水巷养了个外室,大着肚子,已经快生了。”   似锦竖起大拇指:“小凤凰,你好厉害!”   林岐被她夸得浑身舒坦:“似锦,你有什么打算?”   似锦缓缓道:“我本来的想法待孙浴泉进了周二夫人的房间,再带了母亲的陪房王妈妈和我爹的奶娘孙妈妈进去搜人的。”   林岐道:“那太便宜他们了。”   他看向似锦,笑得甚是狡黠:“咱们把事情闹得再大一点儿。”   似锦眨了眨眼睛。   林岐凑近她,低声说了起来。   似锦听完,不禁笑了:“这个法子更好。”   永福寺后的墓园早被青衣卫团团围住。   两辆马车驶入了永福寺后的墓园,在墓园门内的空地上停了下来。   清瘦高挑容颜轻俏的林“女官”扶着似锦下了马车,   似锦立在那里,看着墓园内的景致。   她上次来墓园,其实是不久前,却横亘着前世今生。   墓园内依旧青松郁郁,翠柏森森,青石材质的甬道,明堂、神台、香炉、烛台不像上次来时因为下着雨,显得颜色暗淡萧条,而是因为青松翠柏的掩映格外的清净明快。   似锦摆放祭品,林岐烧化纸钱,共同祭奠眼前这座空坟。   似锦想到前世自己死在了墓碑前,心中百感交集。   她看向林岐,发现林岐正在远眺前方的连绵青山,不由微笑:小凤凰这是在看他未来的陵寝之地呢!   啊,真好,小凤凰还在。   似锦上前去拉林岐的手:“林女官,咱们回去吧,陪我回梧桐里,看一场大热闹。”   林岐不肯和她拉手,甩开了她:“俩女的手拉着手,太腻歪了。”   又道:“对了,你二叔也从北邙山回来了,咱们现在走,还能和你二叔同时进门。”   似锦笑容灿烂:“那咱们赶紧走吧!” 第七十二章 捉奸   阳光明媚, 秋风飒飒。   诗人周永得到了与庆王同车的殊荣, 含笑登上庆王的豪华马车, 风流洒然地弯着腰拱手一揖:“给王爷请安!”   庆王很年轻, 也很温柔, 声音柔和,笑容和煦:“子远, 在我这里, 你不必多礼。”   周永又是一揖, 这才在庆王对面的倒座上坐了下来。   马车很是宽敞豪华, 里面用的材料全是上好的紫檀, 而靠枕坐垫全都用上好的浅黄绸缎制成,就连车壁上也贴着贡上的浅黄绸缎。   庆王身边各有一个少女和青年服侍,少女十五六岁, 清丽无双;青年身材高大, 浓眉大眼,颇为英俊,倒有几分像死去的威远侯世子孙沐泉。   见庆王点头, 那青年便在车壁上摆弄了几下,从车壁上拉出了一个檀木案,上面摆着银壶和银酒盏。   青年斟了酒,端起一盏奉给了庆王。   清丽少女端起另一盏, 奉给了周永。   周永端着银盏,饮了一口,欣赏着车窗外疾逝而过的连绵青山, 诗兴大发,摇头晃脑吟唱起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庆王手里擎着酒盏,欣赏着周永俊美的脸,心道:这周子远,长得与他哥周胤还真有点像,不过没有他哥的凛然之气,始终缺少了些韵味。   周胤可真是人才啊,这样的人才为什么会投到林岐那里?   若是握住了周永,周胤会不会投靠过来?   周永吟咏着诗,发现永王正盯着自己在看,心里忽然有些慌——庆王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他虽然想要巴结永王,却没打算献上自己啊!   庆王是个聪明人,见周永眼珠子滴溜溜直转,明显慌了,不禁笑了起来,道:“子远唱得甚是好听。”   他喜好的还是女人,孙沐泉只是个例。   他就是喜欢孙沐泉那英俊中带点阴郁的感觉,别的男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想到孙沐泉,庆王心里有些难受。   诗人周永坐在马车里,表面潇洒不羁,内心惶恐万分。   他想要庆王欣赏他的才华,却不想被庆王觊觎菊花。   马车在山路上迅疾行驶,马车里却诡异地静了下来。   忽然马车晃了一下,庆王身边的清丽少女和英俊青年瞬间搀扶住了庆王。   周永刚镇定住自己,却发现车厢向右边歪去,他顿时叫了起来。   庆王紧皱眉头:“都往左边压——”   话未说完,在驾车骏马的“咴咴”叫声中,巨大的车厢脱离了前面的车辕,向右滚了下去,翻了不知道多少滚,最后终于在深沟的沟底停止了滚动。   庆王伤势不算重,他反应极快,用手紧紧抓住了车壁上弹出的那块檀木案,被救出的时候也只是摔断了两条腿。   周永人还活着,伤也最轻,他左臂骨折,其它肢体安然无恙。   那清丽少女和英俊青年最惨——清丽少女从车窗飞了出去,英俊青年在马车剧烈的翻滚中,脖子撞上了那块檀木案,瞬间死去。   庆王的车队进入京城时,已经到了午时。   庆王双腿被固定住了,却依旧谈笑自若,邀请左臂被固定的周永:“子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我也算是共过患难的人了,不如到王府和小王一起养伤?”   周永婉言谢绝了庆王的提议。   他愿意庆王做他的伯乐,却不愿庆王爱他的脸——一想到路上庆王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久,周永就觉得毛骨悚然。   他回家多安全安逸啊,慈母、娇妻和美妾环绕着,赏着风花雪月,饮着美酒佳酿,还有大哥在养着家。   庆王倒也没有勉强他,吩咐亲随:“好好把周公子送回去。”   周永被王府亲随扶着下了马车。   目送庆王府马车驶离之后,他这才带着小厮往内院走去。   今日下朝早,周胤正在外书房见人,听孙妈妈说周永受伤了,当下就带着小厮从外书房后面的偏门出去,预备去兰庭看周永的伤势,谁知正好在兰庭外面遇到了左胳膊被固定后吊起来的周永。   长兄如父,周胤站在兰庭外面就教训起周永来。   周永仗着母亲宠爱,根本不把哥哥放在眼里,吊儿郎当站在那里,随便周胤说,反正他一句也不听,待周胤说了一长篇了,他贱兮兮笑了笑,道:“大哥,你若是派给我一个肥差,让我去一展抱负,我也不至于巴结庆王了。”   周胤气得发昏,正要说话,却见两辆画着崇宁公主府徽章的马车缓缓驶了过来,忙拉着周永闪在一边,等那两辆马车驶过来。   马车停下后,叶女官、林“女官”和似锦都下了马车。   似锦见周胤和周永都在兰庭门外站着,心中大喜,忙上前屈膝行礼:“给爹爹请安。”   又给周永请了安。   叶女官和林“女官”也都与周胤周永见了礼。   似锦向叶女官和林“女官”褔了福:“多谢两位女官今日接送。”   周胤也说了几句感谢照顾小女之类的话。   叶女官谦逊了两句,便提出去给周老太太请安。   这时候周夫人得到通禀,崇宁公主府的马车过来了,因此也赶了过来。   众人一起进了兰庭,预备先给周老太太请安。   为了方便行事,不相干的人都被周老太太和周二夫人给支出去了,这会儿兰庭内静悄悄的,就连西厢房的两个姨娘都被赶到蒹葭院看觉晓和澄明两个姑娘了。   周老太太的丫鬟重福正在东厢房明间门外立着,在向东厢房内的周老太太回话:“老太太,我刚去看过了,大姑娘还没回来!”   东厢房明间内酒菜已经摆好。   周老太太正与周二夫人和扮成丫鬟的孙浴泉在围坐在一起谋划,听到丫鬟的回禀,当即大声道:“再去看看,她一回来,就叫她来东厢房,就说我在东厢房二太太这里。”   重福答了声“是”,一转身却见到周胤、周永和周似锦等一大簇人站在那里,吓得“啊”的一声尖叫起来,转身就往东厢房跑。   周胤意识到不对,忙大步流星追了进去。   周永担心母亲被人挟持,也追了进去。   周夫人扶着王妈妈也进去了。   似锦看了林“女官”一眼,两人并肩走了进去。   叶女官见状,也跟在后面进去了。   明间内满是菜香酒香,精致的黄花梨木方桌上摆着六个精致小菜,放着一个玉壶、三个玉杯和三双牙箸,玉杯里斟满了酒,酒香四溢,正是烈酒杜康酒。   周老太太坐在主位,客位坐着一个妆容艳丽丫鬟装束的女子,而周二夫人打横相陪。   周老太太三人谈到待会儿每个人要做的事,事后如何捉奸,如何威胁周似锦,都兴致高昂。   三人谈兴正酣,见瞬间涌入这许多人,都呆在了那里,一时不知该作何应对。   周胤、周夫人和周永也懵了——周老太太居然到了儿媳妇房里喝酒,在座还有一个丫鬟?   丫鬟居然能堂而皇之与二品高官家的老太太同席饮酒?   还是周二太太反应最快,当即站了起来,笑着道:“大伯、嫂子,你们来了!”   又看向周永,惊讶道:“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孙浴泉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怯生生站了起来,便要闪到一边去。   林“女官”忽然道:“咦,这个丫鬟怎么有喉结?”   屋子里本来静得尴尬,林“女官”的这句话如同水滴滴入正加热的油锅,瞬间沸腾炸裂起来,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扮作丫鬟的孙浴泉身上,偏偏孙浴泉正抬手去摸喉结。   周胤看了一眼叶女官和林“女官”,第一个想法是家丑不可外扬,当即笑道:“原来母亲和弟妹在这里招待老家来的亲戚,咱们就不打扰亲戚团聚了,先去惠畅堂吧!”   周永永远都在和哥哥作对,根本不理会周胤,红着眼睛冲上去,左臂被固定不能动,他伸出右手去抓那艳丽丫鬟的衣襟,一抓之下,触手平坦,顿时叫了起来:“这是个男子!”   周胤默然,知道今日之事再难善了,喝道:“周永,你胡说什么!”   周老太太也缓过神来,怒喝道:“阿永,你这是做什么?快出去!”   周永的右手手劲还挺大,一下就撕扯开了艳丽“丫鬟”的衣襟,露出了一大片白皙平坦的胸膛——这的确是个男的。   周夫人一直在一边细看,认出了这艳丽“丫鬟”正是孙浴泉,当即悄悄拉了拉周胤,用极低的声音道:“看着像是威远侯世子。”   叶女官这时候忽然道:“这不是威远侯世子么?”   众人默然,看看肌肤白皙徐娘半老的周老太太,再看看颇为美丽的周二夫人,最后又看向衣衫凌乱妆容艳丽的威远侯世子孙浴泉,任谁都能脑补出一场艳-情好戏。   周胤内心崩溃,充满无力。   他竭力振作起精神来,尽力挽救此事:“夫人,你扶了老太太回房;似锦,你送两位女官离开,好好聊聊。”   周夫人上前,扶了周老太太起身。   众人忙闪开一条路。   周老太太垂头丧气如丧家之权,整个人都倚在了周夫人身上,在众人瞩目中走了出去。   似锦答应了一声,引着两位女官出去了。   等众人散去,周胤命人叫了韩勇进来,把孙浴泉和重福塞了嘴拖了出去,留下周永和方氏处理家事:“二弟,你和方氏,收拾一下回鄂州老家吧!”   周胤一走,方氏就跪在了地上抱住了周永的腿:“老爷,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   待方氏说完,周永什么都明白了——他的亲娘,和他的妻子,又在给他和两个女儿谋划了。   可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反正今日公主府的两位女官都在场,只有一条法子,那就是壮士断腕。   他心灰意冷,低声道:“我去求大哥,我和你回鄂州老家,留下母亲和觉晓澄明在京城。咱们完了,可是女儿们还得往上走,回了鄂州,她们只能嫁给乡下土老财,一世没有出头之日,白瞎了咱们女儿的好容颜。”   方氏放声哭了去起来:“我都听老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周日依旧三更,这是第一更~   今日推荐我下一本要开的古言《权臣的白月光》,古代市井风言情,女主身份类似《金=瓶=梅》中西门庆之女西门大姐,因为读书时我一直对西门大姐的一生意难平,就打算写一个重生文,让她开心快乐活一次。 第七十三章 解决   周老太太瘫在了正房明间内的罗汉床上。   周夫人沉默地立在那里, 连话都不肯和周老太太说了。   大丫鬟泽芝手脚不停, 拿了枕头给周老太太枕上, 又拿了锦被给周老太太搭在身上, 然后沉默地立在一边, 等着周夫人的吩咐。   王妈妈走了进来,低声道:“夫人, 服侍老太太的那几个丫鬟婆子, 如今都关在西耳房里, 让芙蕖看着;服侍二夫人的丫鬟婆子, 还有那两个姨娘, 也都在东耳房里关着,水芝在那儿守着。”   周老太太躺在罗汉床上,听到了王妈妈的话, 冷笑一声, 道:“我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什么都不怕,王幼琳你也别想把脏水泼我身上, 我是大郎的娘,他若是敢不孝顺,我这就去京兆尹衙门击鼓哭去,看他这官还能不能做。”   周夫人看都不看她, 用帕子拭了拭唇角,吩咐王妈妈:“把侍候老太太的丫鬟婆子,都堵了嘴绑了, 送到东明县的庄子上。”   她和周胤在黄河边的东明县有一个庄子,因多是盐碱地,种庄稼收成不大好,所以专门种一味药材,每年也有不少收益。   周老太太一听,掀开锦被就坐了起来,伸手去拎一边的紫檀雕花小炕桌,要砸周夫人。   谁知紫檀小炕桌太沉,她一手没拎动,正要双手齐上,王妈妈探身过去,一把把紫檀小炕桌抢了过来,放在一边道:“老太太,这个紫檀小炕桌是我们夫人的陪嫁,嫁妆单子上记着的,您可小心点,摔坏了还得赔。”   原本大姑娘住在这里,多安生啊,从不找事,也不挑三拣四。   谁知老太太一住进来,嫌酸枝木家具配不上她老人家,非要跑到库房,挑了一水的紫檀木家具。   真是土得掉渣,还以为酸枝木是乡下常见木头,这可是上好的黑酸枝好不好,比一般的红檀还要贵呢!   自从婆婆去世,周老太太就开始奴隶翻身做主人,她做了这么多年的老封君,哪里被人这样对待过,心里怒极,正要扑过来,可是转念一想,如今这兰庭里里外外都是王幼琳的人,自己独木难支,还是先不要惹她,便抬手在锦褥上拍了好几下,怒喝道:“都是周似锦那小贱丫头害我,这是她做的一个局!”   周夫人即使再好的涵养,也撇了撇嘴。   王妈妈见状,便道:“老太太,大姑娘上午被崇宁公主府的两位女官接走,去给安国公府的许二姑娘上坟祭扫去了,然后又在和您说好的午后回来,阖府的人,可都看着,别空口诬赖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这可是您老人家的亲孙女。”   周老太太无法反驳,恨恨捶床:“周似锦这小贱人,我不会放过她!不会放过她!”   周夫人不想再看周老太太的丑态了,吩咐王妈妈:“你好好照顾老太太。”   说罢,她给周老太太屈膝褔了福,起身带着泽芝离去了。   周老太太刚强了一辈子,哪里会容易屈服?   她恨恨等着周夫人的背影,在臆想中挥刀把周夫人和周似锦一起大卸八块了。   孙浴泉早已平静了下来。   他坐在椅子上,双手不停,把发髻解散,用衣带绑好,又用衣袖擦去脸上的脂粉,理好被周永扯开的衣襟,把自己首收拾得体面了一些。   周胤立在外面,看着屋里的孙浴泉,思索着对策。   孙浴泉如今可真成了烫手山芋。   他不能杀了他,也不能放了他。   杀了他,威远侯很快就会找上门来,到时候家丑就捂不住了。   放了他,他若是出去乱说,那他周胤也别想做人做官了。   思索片刻之后,周胤低声吩咐韩勇:“打断腿,打晕过去,天擦黑时出城,跟伺候老太太和二房的丫鬟婆子一起送到东明县那个庄子上关起来。”   韩勇答了声“是”。   周胤知道韩勇做事妥当,便把这里交给他,自己背着手慢慢走了。   韩勇看了周胤的背影一眼,见他一向笔挺的背有些佝偻,心里一股怒气升腾起来,带了两个打手进了厢房。   他和周胤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弟,最清楚周胤这些年是怎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因此格外恨周老太太和周永这对母子。   孙浴泉正在想着如何威胁周胤,出去后投奔庆王,帮庆王扳倒皇太子林岐,忽然见眼前光线变暗,抬头一看,却见两个壮汉立在前头,不由瑟缩了一下。   两个壮汉一个上前擒住孙浴泉,一个用布巾堵住孙浴泉的嘴,然后两人齐齐查数:“一,二,三!”   一数到三,两人齐齐抬起右脚跺出,一人跺孙浴泉的左腿,一人跺孙浴泉的右腿,两声“咔嚓”几乎同时响起。   孙浴泉只觉得疼痛从双腿生发,瞬间爆炸开来,疼得大脑一片空白,只恨不得立刻死去,他挣扎着,哭喊着,缩成一团,想要抵御这种疼痛,却被两个壮汉齐齐动手,绑了手脚,只能无助地颤抖着,希望这股剧痛减弱。   最后,他活活疼晕了过去。   周胤来到兰庭,正好遇到了周夫人。   夫妻俩站在兰庭外面,用极低的声音说话。   周夫人低声道:“老太太口口声声说是似锦害她。我让王家的问了伺候老太太和二夫人的丫鬟婆子,应该是她们想害似锦,谁知似锦被崇宁公主府的人接去了,计划没来得及实施,结果阴差阳错,大家都过来了。”   周胤面无表情。   他知道妻子说的应该就是实情。   因为他这位亲生母亲就是这样的人,性格偏执,自私自利,手段毒辣。   她是女人,却仿佛与女子有仇,毒害起别的女子来,手段特别狠毒,即使她要害的这个女子,是她儿子的通房,是她的庶女,或者是她的亲孙女。   当年他在京城求学,兰氏被她发卖到外乡,桐月被她逼得一个小姑娘连夜逃出鄂州进京投奔他,似锦差点也被她害了......   周夫人看着丈夫,心里一阵怜惜——摊上这样的娘,也不是他的错。   她伸手握住周胤的手,低声道:“子承,我的意思是把老太太和二房的丫鬟婆子全都换了,老家的管家管事都换成咱们的人。今日就送老太太和二房回鄂州老家,不然以后不知道他们再做出什么事来,她们能害似锦,也会害倩兮和盼兮,咱们的姑娘,可不能被连累了。”   周胤思索片刻,点了点头:“我去和周永谈。”   妻子的意思,其实也是他的意思,妻子只不过是怕他内疚,替他说出来罢了。   周夫人道:“其余事情我安排,不过崇宁公主府的那两位女官......”   周胤低头道:“似锦很懂事,她会解决这件事的。”   夫妻俩商议停当,分工完毕,便各自忙碌去了。   似锦知道林岐时间宝贵,而且抹额勒得他眉毛眼睛都难受,便不再多留他,送他和叶女官上了车,故意立在车窗外叮嘱道:“多谢两位女官,改天我亲自上门道谢。”   林“女官”一脸凝重,点了点头,放下了车帘。   似锦目送崇宁公主府的马车消失在拐角处,这才带着素心回望花楼去了。   回到望花楼,似锦才觉察出饿来——今日实在是一件事赶着一件事,到了现在,她连午饭还没吃呢!   似锦吩咐春剑带了小丫鬟香祖去厨房取她和素心的饭,自己窝在卧室窗前的榻上等着。   她悄悄摸了摸自己柔软的肚皮,心道:小凤凰也跟着我饿了大半天,真可怜,我肚皮上还有些肥肉支撑着,他可什么都没有呀......   春剑和香祖用食盒把饭菜送了过来,摆在了小炕桌上。   似锦一看,原来是四菜一汤外加两盘点心。   四菜是松鼠桂鱼、响油鳝糊、碧螺虾仁和清炒小棠菜,汤是莼菜银鱼汤,两盘点心分别是枣泥拉糕和桂花糕,都是苏州风味。   她尝了尝,觉得风味清鲜,浓而不腻,淡而不薄,正是周府厨房的大厨钱妈妈的手艺,不由笑了,道:“夫人看来很感谢我,今日钱妈妈亲自下厨给我做菜。”   钱妈妈是周夫人的陪嫁,厨艺高妙,善做苏州风味,只是一般只给周夫人下厨。   春剑也笑:“钱妈妈的手艺的确是好,不过咱们府里一般人可没机会尝到。”   似锦觉得自己今日功劳很大,把恶心了周夫人好几个月的周老太太和周家二房给赶走了,因此心安理得大吃了一顿,然后回房睡午觉去了。   说不定晚上家里还要有大事发生,她得先养精蓄锐。   傍晚时分,似锦正在房里欣赏以前小凤凰临摹的山水画谱,小丫鬟幽客从外面回来了,一脸喜色道:“老太太和二房的人都被送回老家了,现在兰庭已经搬空了。”   似锦略一思索,问道:“四姑娘和五姑娘呢?”   幽客忙道:“四姑娘和五姑娘被叫到了惠畅堂,老爷和夫人正在和她们说话。”   似锦点了点头,笑道:“你辛苦了,吃点东西歇歇吧!”   幽客笑嘻嘻道:“姑娘,我不累,我和香祖踢毽子去。”   似锦一听,忙放下手中的画谱:“我也踢去。”   她也得多动动了,不然小凤凰一直叫她白又胖,也怪没意思的。   似锦带着几个小丫鬟踢毽子踢得满头大汗,索性要水洗了个澡。   她正晾着头发和素心春剑说话,孙妈妈却打着灯笼过来了:“大姑娘,老爷请你去外书房说话。”   外书房依旧是老样子,晚风轻拂,藤蔓瑟瑟,竹叶飒飒。   周胤原本瞧着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很是俊美,今晚看上去瘦了许多,也有了些棱角分明的意味,似乎更英俊了,是一种颓废的英俊。   似锦看着这样的爹爹,心里还是很愉快的,笑盈盈道:“给爹爹请安。”   周胤正在和书房小厮一起处理书信,挥手让小厮先出去,这才道:“似锦,你还挺开心。”   似锦瞪圆了眼睛:“我为什么不开心?”   她理直气壮道:“如今我可全知道了,原来有人要害我,若是我真中了她们的计,这会儿说不定已经上吊自杀了——恶人自有天报,我为何不能开心?”   周胤:“......”   转念想到似锦生母兰氏当年的遭遇,他一时无话可说。   似锦才不考虑她爹的心情呢,双手合十拜了拜,道:“先前我还想着话本里说的‘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是真的,谁知老天有眼,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她又长长感叹了一声,道:“人啊,还是不要造恶业,免得反噬己身。”   周胤:“你也少说几句。”   他低头整理着书案上的一摞书信:“孙浴泉的腿,我让人打断了,堵了嘴送到东明县黄河边那个庄子上去了。”   似锦默然片刻,道:“爹爹,孙浴泉这人跟毒蛇似的,你以为把他给打死了,说不定天暖和一点,他就又泛过劲儿来,趁你不注意,猛地用他的毒牙在你腿上咬一下。”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爹爹,这样的人,只能让他死。”   似锦一直是开开心心待人宽容的,周胤从未见她和谁计较过,没想到似锦也有这样恨一个人的时候。   他抬眼看向似锦,却发现似锦眼睛里含着泪,嘴唇已经被牙齿咬出血了,不由叹了口气。   泥人也有个土性,任谁被人这样暗害,也不会傻乎乎地要宽容待人。   周胤怜惜女儿,柔声道:“回去歇着吧,让丫鬟收拾一下行李,明日你母亲带着你和倩兮盼兮去温泉庄子上住几日。”   似锦眨了眨眼睛:“双胞胎呢?”   周胤道:“你二叔非要把她们留在咱家,我哪里有时间管她们,明日送她们去善德女学上学去。”   善德女学位于嵩山之中,距离嵩山书院不远,是一所专门收贵族及官员家闺秀的女学,以教学严厉,条件清苦著称。   似锦听了,道:“善德女学啊,很适合双胞胎。希望她俩学成归来,温柔贤淑,德才兼备,不再烦人。”   周胤看了她一眼,不由笑了:“你才烦人呢,回去吧!”   似锦屈了屈膝:“爹爹,以后我二叔不再给你惹祸了,你也开心些,我走啦!”   周胤一怔。   是啊,周永离开了京城,自然不会再与庆王搅和在一起,他倒是真省心了。   周老太太回老家“养病”去了,似锦再也不用卯时以前就起来去给周老太太请安了,可是第二天她还是在卯时就醒了过来。   似锦心情很好,索性不睡了,洗漱罢便带着丫鬟们到花园里荡秋千去了。   到了巳时,周夫人带了似锦、倩兮和盼兮,乘了马车去了城外的温泉庄子。   似锦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   待在温泉庄子安顿下来,她才想起来,自己忘记往金石街林记画斋送封信,告诉小凤凰自己出城游玩去了。 第七十四章 来信   似锦原本懒洋洋地和盼兮在泡温泉, 这会儿想起来了, 就有些着急, 温泉也泡不下去了, 转身要上去:“盼兮, 我有件事得去做,你自己泡吧。”   盼兮反应很快, 见似锦要走, 握住她的脚踝, 一把把她给拽了下来:“大姐姐, 再陪我泡一会儿。”   她自己在这里泡, 怪无聊的。   似锦见妹妹孤独,只得舍命陪妹妹,继续和盼兮泡温泉。   姐妹俩在温泉池里练习了一会儿凫水, 觉得累了便坐在池边说话。   盼兮好热闹, 说道:“我已经求了母亲,让母亲派人去学士府,把蕙表姐和菁表姐都接过来, 明日咱们这里就热闹起来了。”   听说王菁要来,似锦既盼望又担心:“菁表姐能来的话,那可太好了,我就怕舅母把她拘在家里绣嫁妆。”   京城这边高门的规矩就是这样, 姑娘家一旦定了亲事,家里就不让参加交际,拘在家里绣嫁妆。   如今倩兮上课之余, 就是在绣嫁妆。   一般姑娘家的交际,似锦不愿出门,倩兮不能去,都是盼兮一个人过去。   盼兮想到自己也快订婚了,不由有些羞涩,低声道:“大姐姐,世子不知道怎么样,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性子......”   似锦一听到“世子”这俩字,就先打了个寒颤,接着才想起盼兮口中的“世子”,指的乃是卫国公世子孟庆元,这才放松了下来,竭力搜寻前世关于孟庆元的记忆。   前世盼兮嫁人后,和似锦不怎么来往。   卫国公府是公爵门第,属于权贵中的上层,而威远侯府早已没落,属于权贵中的底层,不过大家都在京城权贵圈子里,卫国公府的事似锦还是知道一些的。   她记得孟庆元和盼兮婚后感情挺好,孟庆元虽然有几个宠妾,可是似锦回娘家时,曾碰到盼兮带着几个得宠姨娘也回去了。   似锦瞧着几个姨娘对盼兮挺敬重的,盼兮似乎习惯了姨娘们的服侍。   也许盼兮习惯妻妾共事一夫呢?   妻妾共事一夫,是大周朝的常态,却是似锦接受不了的。   她前世之所以掏心掏肺地为孙浴泉付出,就是因为成亲之后,孙浴泉明确地答应她,不纳妾不纳婢,夫妻俩同心同德,好好过日子。   谁知道原来他在外面早有了小刘氏,孩子都生好几个了。   盼兮见似锦怔怔地发呆,扑哧一声笑了,抬手在似锦头上敲了一下:“大姐姐,你发生么呆?真真呆头鹅一个,往日的机灵劲儿都去哪儿了!”   似锦蓦地想起了小凤凰——小凤凰也爱敲她的脑袋。   小凤凰前世因为身有余毒,一直到似锦去世,都没有立后,也没有妃子。   这一世小凤凰若是解了毒,身子恢复了,应该就会后宫三千了吧?   到时候她得建议小凤凰,选妃的话,不要全选一个类型的,那样太单调了,最好各种类型都要,北地胭脂,南国佳丽,西域美人,还有高丽贡女,到时候一定赏心悦目得很......   回到房里,似锦亲自研墨,写了一封信,交给春剑,让她以回家探望她娘的名义,回城把这封信送到金石街的林记画斋。   春剑把信和碎银子收好,正要出去,却又被似锦叫住了。   似锦边想边说:“春剑,你问一下你哥哥,愿不愿意写一份投身文书,投身到我门下。”   她思忖了一下,接着道:“若是你哥愿意,我答应在投身文书上写明每月五两银子月银,开铺子的话,还另有分红。”   经过上次之事,似锦发现自己手里能用的人太少了,遇到事情就束手束脚的,因此有心培养一些亲信。   大周富贵人家的男女奴婢,一般有四个来源,第一种是家生子,也就是奴仆的后代还是奴仆,第二种是犯了罪,被官府发卖为奴婢的人,第三种是因生活所迫投靠富贵人家为奴的人,第四种则是经由媒婆牙婆的手买卖的奴婢。   似锦给春剑的哥哥孙秀的类似第三种,却又不全是第三种。   这种需要写投身文书,不过大周朝的投身文书,与奴婢买卖不同,对主人和门人都有约束力,彼此也都能主动解除投身合同。   孙秀做事灵活,为人忠诚,办事效率挺高,似锦很欣赏他,因此条件开得很好。   春剑闻言大喜——姑娘给她哥哥开出的条件实在是太好了——当即道:“姑娘,我回去和我哥我娘商议一下,明日回来给您回话。”   御书房中,洪武帝正与内阁商议政务,皇太子林岐旁听。   首辅韩朝提出与西洋通商的提议。   洪武帝不待内阁讨论,直接拒绝了:“我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原不藉外夷货物以通有无,此议不必再提。”   韩朝心里着急,抬眼看向端坐一侧的皇太子林岐。   林岐察觉到了韩朝的求救,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汉人建立的王朝领先各国几千年,大周朝的历代皇帝,已经习惯了站在制高点俯瞰别人,看不到海外诸国一直在迅疾追赶,故步自封,沾沾自喜。   这种故步自封沾沾自喜在洪武一朝达到了顶峰,必须得改变,可是这种改变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达到的,须得水滴石穿,循序渐进,让洪武帝和朝中大臣能够开阔眼界,重视与西洋诸国的交流贸易。   韩朝失望地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议事结束之后,韩朝率领诸阁臣行礼退下了。   洪武帝忙了太久,觉得甚是疲惫,见林岐单手托着脸颊趴在御案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道:“岐儿,来给朕按按肩膀。”   林岐乖乖起身走了过去,立在洪武帝身后,为他按捏着肩膀。   洪武帝发现林岐今日出奇沉默,心中好奇,便开口问道:“岐儿,你今日为何心事重重?”   林岐正等着洪武帝问出这句话呢,闻言道:“父皇,你记不记得我的启蒙先生?”   洪武帝自然记得。   那是当年他和许皇后一起给林岐挑选的,当时夫妻两人为此多次吵架,差点反目成仇,最后各自妥协后选出来的。   他一副沉浸往事的模样,道:“我自然记得,泽州名士周群。”   他选的是周群眼界开阔,性子和善,善于与幼童交流。   许皇后看中的是周群是泽州人,父母妻小都在泽州,不至于轻易被人收买,暗害林岐。   林岐道:“周先生大前年带了几个弟子,翻过天山,前往异域游历去了。他曾答应我,会一路记录异域国情,写一部《异域志》送给我——已经两年了,不知道周先生何时回来。”   洪武帝听出了林岐话语中对周群的怀念和慕孺之意,心中酸溜溜的,顿了顿,这才道:“等他归来,若是献上《异域志》,拿来也让朕看看。”   林岐“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对于父皇这样固执的人,与其跟他争吵,不如慢慢渗透,让他不知不觉改变想法。   林岐的目的实现了,就不想再按了:“父皇,我累了,让何琛给你按吧!”   说罢,他起身就走。   洪武帝气急:“......林岐,你这狗崽子......”   他转念一想:朕不能说林岐是狗崽子,这等于说朕是狗,林岐是崽子!   洪武帝当即改了口:“林岐,你这小崽子,答应我的太行山沙盘在哪儿?”   林岐装作没听见,一溜烟走了。   何琛笑着上前,卷起衣袖,用香胰子细细净了手:“陛下,让奴才来按吧!”   何琛正给洪武帝按摩肩膀,外面却传来通禀声:“陛下,太后携苏贵妃娘娘来了。”   回到东宫西偏殿,林岐换了罩衣,继续制作要送给洪武帝的太行山沙盘。   不知不觉他就做了一个时辰。   李越眼看太子殿下又要错过饭时了,心中着急,却又不敢进去提醒,正在着急,李青大步走了过来:“金石街那边送来了一封周姑娘的信。”   李越闻言大喜:“快给我,我送进去给太子殿下!”   林岐正在专心致志用胶泥和刻刀制作白马寺模型,听到李越说周姑娘的信来了,当下道:“快给我!”   李越抬了抬下巴:“殿下,您的手——”   林岐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手上沾了不少泥灰,这才放下刻刀,脱去罩衣,起身用香胰子洗手去了。   洗罢手脸,把自己整理得洁净可喜之后,林岐终于读到了似锦的信。   似锦的信依旧是大白话,先说了周胤是如何处置周老太太等人的,意犹未尽地说——“孙浴泉过于歹毒,没有弄死孙浴泉,我总觉得是个祸害”。   林岐读到这里,觉得自己和白又胖真是天生一对,他也觉得对孙浴泉这样从根子上烂掉的人,最好是斩草除根,方不留后患。   接下来似锦说了自己陪着周夫人和两个妹妹前往金水河边的温泉庄子游玩的事,还约林岐有空了也过去——“我常在温泉池里凫水玩,你可以去公主的碧漪园别业,我给你做了一套凫水用的衣服,是纯黑色的,你穿上,我教你凫水。”   林岐不由微笑。   虽然他会凫水,不过让似锦教他似乎也不错。   最后,似锦说了自己在温泉庄子上吃的饭——“我母亲带了家里的苏州厨子过来,做的苏州菜清淡美味,真想让你也尝尝。”   读到这里,林岐觉得自己好饿,当下吩咐李越:“我想尝尝苏州菜,让厨房去做吧!”   因怕人下毒,东宫有林岐专用的厨房,厨子都是许皇后精心挑选的,其中还真有一个善做苏州菜的厨子。   苏州菜很快送上来了。   胡乱用了些苏州菜之后,林岐觉得没有什么滋味,心道:东宫的苏州菜不怎么样,也许白又胖那边的苏州菜更正宗?   如此一想,林岐就更想去看似锦了,思索片刻,叫了李青进来,如此这般吩咐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乾隆原话是——“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原不藉外夷货物以通有无”。 第七十五章 再聚   这日秋高气爽, 金风习习, 似锦和倩兮盼兮正后面园子里散步, 远远看见似锦的小丫鬟幽客和周夫人房里的小丫鬟菡萏手拉手一起过来了。   盼兮见俩小丫鬟走得甚急, 便笑着道:“应该是有客人到了。”   果真菡萏走过来道:“学士府的蕙姑娘和菁姑娘到了, 舅太太也来了。”   幽客在一边补充道:“还有蕙姑娘新结交的朋友,京兆尹程大人的千金程三姑娘。”   盼兮大喜道:“太好了, 这下子咱们可热闹了!”   似锦也盼着见王菁, 心中也是欢喜, 便与两个妹妹一起去前面迎接客人。   王菁已经下了马车, 见似锦过来, 忙迎上前,彼此见了礼,又和似锦说话:“似锦, 谢谢你上次送的礼物。”   似锦握住她的手, 笑吟吟道:“我也多谢你画的梅兰竹菊炕屏。”   这时候王夫人与周夫人一起过来了,似锦忙也上前行礼。   王蕙牵着一个身材高挑,五官明媚, 肌肤微黑的女孩子上前,向大家介绍道:“这是京兆尹程大人家的姑娘,程三姑娘。”   众人寒暄着见了礼。   程三姑娘含笑打量着吏部尚书家的三位千金,发现最美丽的是嫡出的次女周倩兮, 不过庶出的长女杏眼灵动,长得很甜美可爱,嫡出的三女还是小姑娘, 没长开,不过也是个美人胚子。   她当下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倩兮身上。   忙乱一阵子之后,周夫人王夫人自去正房明间说话,似锦则带着一群女孩子去了东厢房。   似锦和王菁坐在一起,低声说着别后之事。   王蕙等人则在聊九月九重阳节金明池行宫的菊花花会。   似锦在一边听到了,看向王菁:“菊花花会?我才知道,是皇后娘娘主持的么?”   王菁笑了:“我也不知道。”   这时候王蕙听到了她俩的对话,笑了笑,道:“听说这次金明池行宫的菊花花会,宫里只给嫡女下帖子呢!”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似锦和王菁都不在乎这些,两人似没事人一般,倒是盼兮忍不住了,道:“我怎么瞧着宫里不讲究这些,贵妃娘娘不也是庶出?还有大苏嫔和小苏嫔娘娘,也都是庶出啊!不管嫡出还是庶出,都是自家姐妹,姐妹之间就该互助友爱。”   王蕙听了,瞪了盼兮一眼,道:“就你话多。”   倩兮这时候开口问道:“定了亲事的也去么?”   这正是众人想知道的——若是只给未曾定亲的闺秀下帖子,说明这次菊花花会还是要给皇子选妃;若是连定过亲事的闺秀都收到帖子了,说明宫里娘娘们也就是想热闹热闹。   王蕙一时语塞。   她也不太清楚,因为她爹在宫中画院做待诏,所以她的消息比别人灵通些,但是到底是给皇子选妃,还是纯赏花,那她也不知道了。   这时程三姑娘道:“皇太子殿下十七岁了,德妃所出的平王殿下也十五岁了,淑妃所出的宁王殿下也十四岁了,都是适婚之龄,就算不是选妃,宫里的太后、皇后、贵妃、德妃和淑妃等诸位娘娘,也会用心相看的。”   王蕙插嘴道:“宫里的德妃娘娘,正是程三姑娘的亲姑母。”   周盼兮惊讶极了:“真的吗?不是很像啊!”   程德妃生得白皙美丽,怎么程三姑娘有点黑?   程三姑娘不太高兴,面上却也不显,道:“我长得像我母亲。”   似锦打量程三姑娘,这会儿距离近,才发现她五官大气明媚,只是毛发有些旺盛,肌肤有些黑,因此脂粉妆容略微浓了些。   王蕙笑着和倩兮说道:“倩兮,你可是定了亲事的人,到时候你接到帖子也别去,免得娘娘们看上你,占了我们的名额。”   她是带着笑说的,可是眼中却没一丝笑意,众人皆知她是认真的。   场面一时有些冷。   程三姑娘笑着开口道:“蕙姑娘,你以为是去选美啊,娘娘们底下的人一定早就把参加的闺秀的家族背景呈上了,谁定过亲事,各自的性格,早就清清楚楚了。”   王蕙被她说的悻悻的,看了她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程三姑娘的父亲是京兆尹掌管京畿,可是二品高官,而程三姑娘的姑母还是宫中高位嫔妃,程三姑娘背景强大,她一个画院待诏的女儿,自然得让一让了。   王菁却凑到似锦耳边轻轻道:“这位程三姑娘,倒是爽脆利落,颇有侠气。”   似锦含笑看着程三姑娘,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这位程三姑娘一派正义凛然的样子,可是这眼珠子转得未免太灵活了些。   这时候王蕙又提起了京中权贵适龄千金各自的背景底细,似锦觉得有些无聊,便给王菁使了个眼色。   王菁点了点头。   她也觉得和这几个姑娘在一起聊这个,怪无聊的。   似锦略一思索,正要寻个理由起身告辞,谁知外面传来王妈妈的声音:“大姑娘,崇宁公主府的林女官,奉了公主之命,来看望您了。”   众闺秀一听,都目光灼灼看向似锦,其中顶数程三姑娘眼神最为锐利,不过她很快就明媚灿烂地笑了起来:“咦?周大姑娘和崇宁公主关系很亲近么?”   王蕙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没有吭声。   盼兮道:“我大姐姐和崇宁公主是好朋友,公主常派人来看她,接她去公主府玩。”   似锦起身,微笑道:“那我去见客了,各位告辞。”   王菁也跟着起身:“我有些累,也回去了。”   似锦和王菁离开之后,屋子里沉默了片刻,接着程三姑娘就笑着问倩兮:“倩兮,明明你和盼兮才是嫡女,怎么公主越过你俩,倒和你们的庶姐亲近起来?”   倩兮微笑,道:“公主一向与我姐姐投缘。”   盼兮点了点头,道:“我姐姐特别好玩,和她在一起开心轻松,我估计公主想法跟我一样。”   程三姑娘微不可见地翻了个白眼,接着又变回了知心大姐姐的模样,有意无意地问起了似锦和公主的交往。   盼兮没发现她是在套自己的话,倒是说了不少。   倩兮察觉到了,轻咳了一声,岔开了话题:“盼兮,今天母亲安排厨房烧什么菜?”   盼兮注意力被转移了:“哦,应该是苏州菜,这次钱妈妈也跟着来了。”   程三姑娘看了倩兮一眼,眼神有些冷。   王蕙笑着问道:“三姑娘,你何时进宫看你姑母?”   程三姑娘矜持一笑:“我祖母和母亲已经往宫里递了牌子了,估计明日就能见到。”   程三姑娘的姑母,正是后宫颇为受宠的程德妃,她明日要进宫觐见德妃,因此傍晚就要离开回城。   似锦和王菁沿着游廊往前走。   王菁见似锦眼睛发亮,嘴角翘起,显见开心得都要飞起了,好奇道:“似锦,要见公主府的女官,你就这么开心?”   似锦连连点头:“这位林‘女官’,特别好看,特别可爱,你见了就知道了。”   王菁故意笑道:“比那位程三姑娘还好看么?”   似锦白了她一眼:“一个是天然去雕饰,一个是浓妆又艳抹,你会觉得哪个好看?”   王菁笑了起来,道:“这位程三姑娘,这次进京,怕是雄心万丈,咱们就走着瞧吧!”   正房明间内,周夫人和王夫人正陪着林女官说话。   林女官始终淡淡的,见似锦进来,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起身道:“周姑娘。”   似锦眼睛满是笑意:“林女官。”   两人四目相对,掌不住都笑了。   王夫人和王菁在一边看了,都有些好奇——似锦和这位林女官感情也太好了吧?!   似锦想起自己给小凤凰的信里说庄子上的苏州菜特别好吃,小凤凰有可能想来尝尝,当下笑着和周夫人说道:“母亲,中午吃苏州菜,好不好?”   似锦一向省事省心,近来在撵走周老太太和周家二房那件事上又出了大力,帮了周夫人大忙,周夫人自然不会拒绝她这个小小的请求,含笑道:“好,我这就让人安排。”   反正中午本来就要做苏州菜。   似锦道了谢,挽着林“女官”的手出去了。   王夫人看着似锦牵着林女官出去,不由觉得好笑:“你家大姑娘,和公主府这位林女官感情还真好。”   不待周夫人回答,王夫人接着道:“这林女官长得可真好看,轻俏俊丽,身材高而苗条,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类型的美人儿,一般好看的姑娘,也就那几个类型,倒是这位林女官,与众不同得很。”   王菁是爱好画画的,认真研究过古代的画像,临摹过不少洛阳石窟的佛像,在一边听了,深以为然,道:“她骨相特别美,可塑性很强,眉眼神韵有些像洛阳石窟中佛像......”   王夫人听了,笑着斥责道:“你这孩子,瞎说什么,这可是渎神渎佛。”   王菁笑着撒娇:“母亲,我也就是说着玩呢!”   虽然这样说了,可是她依旧坐在那里,思索着林女官和佛像眉眼神韵的相似点。   似锦拉着林“女官”回到自己下榻的冬竹楼。   这次来温泉庄子,她的住处比上次好了些,是后面园子里周胤让人新建的一个温泉小楼,名唤冬竹楼。   一楼建有温泉房,二楼则是一个大通间,用来住人。   似锦与林“女官”一起上了二楼,屏退丫鬟,这才笑吟吟伸手去摸林“女官”的脸:“小凤凰,来让我摸摸你的小脸蛋儿!”   林岐脸被摸得有些痒,却也麻酥酥的挺舒服,便没有像往常那样挣开。   似锦摸了又摸,觉得触手细腻温软,又要去捏林岐的鼻子:“再让我摸摸你的高鼻子。”   林岐见似锦如此无聊,这才推开她:“你说给我做了凫水时穿的衣服,衣服在哪里呢?” 第七十六章 帖子   似锦闻言, 起身打开箱笼, 从箱笼里取出一个青缎包裹:“在这里面呢。”   她解开包裹, 取出了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递给林岐:“是玄色麻布制成, 很有质感,即使湿透了, 也不会紧贴在身上, 而且无论你怎么游水, 都不用担心上下衣忽然分开, 露出肌肤来......”   林岐翻看了一下, 不得不佩服似锦想象力丰富,动手能力也强:“你还挺厉害的。”   又道:“你的那套呢?”   “不给你看,”似锦微微一笑, “姑娘家的贴身衣物, 怎么可能让你看。”   林岐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你在信里不是说要教我凫水么?那我不就看到了?!”   似锦笑容狡黠,理直气壮:“我是说‘教’,又没说一定要下水教你啊!”   林岐:“......”   他低头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抬头看着似锦,眼珠子亮晶晶,似有无数星星在里面:“白又胖,我饿了。”   似锦狐疑地打量着他, 总觉得林岐又在打什么歪主意了。   不过也不能真饿着他啊!   似锦起身,吩咐春剑带着幽客去厨房取饭,还特地叮嘱了一句:“拿些碎银子给钱妈妈和厨房的媳妇们。”   春剑把荷包举到了似锦面前, 摇晃了几下,得意洋洋道:“姑娘,素心和我都想到了,还用姑娘你提醒?”   “小机灵鬼,”似锦笑了,“快去吧!”   今日小凤凰来了,她特地向厨房点了菜,给管厨房的钱妈妈和在厨房里做饭的媳妇们打赏的话,会有意想不到的好效果的。   午饭很快就取回来了。   春剑把食盒送了进来,口中道:“钱妈妈得了赏银,很开心,又给姑娘加了一道酱方和一道白什盘。”   似锦抿着嘴笑,也不让人侍候,自己亲自在黄花梨小炕桌上摆盘,口中道:“这道酱方和这道白什盘是我们府里钱妈妈的拿手菜,特别地道,小凤凰,你来尝尝吧!”   摆好杯盘碟箸,似锦又变戏法般拿出一个小酒坛出来:“这是我爹爹珍藏了多年的玉液酒,我借了两幅画给我爹欣赏一个月,他送了这坛酒给我。”   林岐净了手走了过来,两人相对而坐,开始用饭。   似锦给林岐斟了一杯酒,推到了他面前:“小凤凰,这苏州菜怎么样?”   林岐端起玉杯,饮了一口,道:“还不错。”   周家厨子的示手艺不错,还挺好吃。   似锦笑眯眯也举杯饮了一口酒:“将来我搬到西边宅子度日,要雇两个厨子,一个苏州菜厨子,一个西北菜厨子。”   林岐心里一动,垂下眼帘,看着手中玉杯里澄澈的酒液,似是无意道:“东宫厨房里苏州菜厨子和西北菜厨子都有,手艺还都不错,还有一个专做鲁菜的厨子,善做一道汤,叫酸辣鱼丸,又酸又辣又鲜,还有他做的黄鱼炖豆腐,也特别鲜美。”   他慢悠悠地说着,似锦原本听得口水都要出来了,可是转念一想,觉得有些不对,抬眼观察林岐,片刻后道:“小凤凰,你是不是想哄我去东宫?”   林岐:“......”   一起长大就这点不好,他刚开始表演,白又胖就知道戏文的结局了。   不过林岐是不会承认自己演出失败的,他抬眼看向似锦,眼睛又亮又专注又温柔:“白又胖,我是想着你爱吃,所以特地向你介绍的,你不爱听就算了。”   他端起玉杯,一饮而尽,自己端起酒壶斟满。   似锦:“......那你接着讲呗!”   她好奇心特别强,被林岐一撩拨,就特别想知道东宫厨子还会做哪些美食。   林岐抿嘴一笑,接着道:“还有一个善做洛阳菜的厨子,他做的洛阳燕菜,大家都说很地道。他做的一道菜叫红薯丸子,一粒粒红薯丸子似浸在蜜水中一样,可是尝一尝,会发现不是蜜水,风味很独特,不过太甜了,我不喜欢吃。”   似锦声音软绵绵,只咽口水:“可是我喜欢吃呀......”   林岐忍着心里的得意,继续道:“我那几个伴读,其中有一个叫秦羽,你知道秦羽吧?你未来妹夫,他最喜欢东宫厨房那个善做川渝菜的厨子......”   似锦忍无可忍,不再忍耐,双手托腮,笑盈盈问林岐:“殿下,不知臣女什么时候能有幸尝尝东宫大厨们的手艺?”   看着这样的似锦,林岐心跳忽然有些快,他面上依旧很矜持:“后日皇后要在福宁宫要举办中秋宴,宴请各家闺秀,你应该能接到帖子,到时候我想办法让你饱饱口福。”   似锦笑了起来,端起玉杯,与林岐碰了碰,道:“小凤凰啊,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坦白呢,想请我去东宫,直来直去和我说不就行了,还用得着这么多张智。”   林岐面无表情:“又被你识破了。”   似锦把酒饮了,这才道:“你和我在一起一直很耿直,今日如此做张做智,我怎么看不出来。”   林岐低头笑了起来。   他执壶给自己和似锦一人斟了一杯酒,两人碰了碰杯,一起仰首饮尽。   似锦酒量浅,不一会儿便抱着锦缎靠枕歪在了榻上。   林岐起身,把杯盘碟箸都收在了食盒里,送到了门外,让春剑收了,自己回到榻前,见似锦抱着靠枕睡得正香,姿势堪称扭曲,便微笑起来,弯腰打横抱起似锦,转身走到拔步床床上放下,又解去她的外衣和裙子,让她舒舒服服躺在被窝里。   忙完这些,林岐坐在床边,背后似锦呼吸均匀,酒气袭人,令他也有些渴睡了。   他起身又拿了个锦被,见似锦的枕头是白绫长枕,足够两个人枕了,便就着她的枕头躺下,展开锦被盖上,挤着隔壁的似锦,合衣睡下了。   睡着前的那一瞬间,林岐还在想:若是这会儿有人闯进来会怎么想?算不算捉奸在床?   没等他想明白,他就睡着了。   林岐常常失眠,不过每次和似锦在一起睡,他入睡就特别快。   这会儿距离冬竹楼不远的温泉小楼倒是热闹得很。   今日天气甚好,秋阳灿烂,因此周夫人命人把席面摆在了温泉小楼前的重瓣黄木香花架下,又让两个学弹唱的丫鬟在一边弹唱曲词。   花香细细,酒气怡人,菜肴美味,琴声叮咚,女眷们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很是惬意。   程三姑娘很有魅力,王蕙和盼兮都被她吸引,一左一右伴着她,听她讲述随着祖父祖母在外游历的故事。   倩兮和王蕙坐在一起,陪着周夫人和王夫人谈笑。   程三姑娘讲到了她随着祖父母攀登泰山之事:“......我已经很累了,可是我告诉自己,你虽是女子,却也要坚强,要为天下所有女子做个榜样,因此我一步步坚持着攀登到了最高处......”   盼兮崇拜极了:“三姐姐,你可真厉害,的确是天下女子的榜样。”   王蕙用力点头:“正是,我也很崇拜三姐姐。”   王菁听到那句“要为天下所有女子做个榜样”,却觉得有些怪怪的。   她喜欢的是似锦那样的人,说的少,做的多,不吹牛,不说大话,在一起觉得很实在。   这位程三姑娘,如此爱说豪言壮语,她总觉得有些虚。   王菁若有所思看向倩兮,却发现倩兮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角,不由笑了——原来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倩兮,也不喜欢程三姑娘这样的人啊!   那边程三姑娘已经聊到了后日宫里中秋宴的事:“......我得到的消息是,宴会在皇后娘娘的福宁宫举行,因为到底场地有限,所以帖子发放的不多,只有真正有底蕴人家的闺秀,或者是宫里娘娘们特别想见的闺秀,才能接到帖子。”   闻言王蕙有些消沉。   她爹只是个画院待诏,能接到帖子的可能性不大。   盼兮满是敬佩:“三姐姐,按照你的资质,一定能拿到皇后娘娘的帖子!”   程三姑娘矜持一笑,道:“家姑母倒是给我弄到了一张帖子。”   又感叹道:“我们家倒也罢了,一般人家若是想得到这帖子,可真不容易啊!”   王蕙脸色不太好:“能够在那样近的距离觐见贵人,自然不容易了。”   盼兮叹息道:“金明池的菊花花会,贵人们高高在大殿内,闺秀们都在大殿外,隔着十万八千里;可是福宁宫中秋宴会,闺秀们也都在福宁殿正殿内,也许一抬头,就能瞻仰皇后娘娘凤仪。三姐姐可真厉害,像三姐姐这样有身份的闺秀,整个京城也没几份了。”   程三姑娘得意一笑,嘴里却谦逊得很:“我也是普通人,不过是借了德妃娘娘的光。”   正在这时,一个打扮得甚是利落的妈妈从女贞小道那边走了过来,头上插戴着金钗,穿着深蓝绣花褙子,系了条秋香色裙子,富态白净,瞧着很是体面。   盼兮见了,好奇道:“孙妈妈来做什么?爹爹的外书房哪里离得了她?”   见程三姑娘也在打量孙妈妈,盼兮便介绍道:“这是管着我爹爹外书房的孙妈妈。”   又补充了一句:“原是我爹爹的乳母。”   程三姑娘微微颔首,记在了心里。   大周朝吏部尚书的外书房,虽不算是军机重地,倒也重要得很,一个中年妈妈能管着二品要员的外书房,怕是有几分能耐。   孙妈妈笑吟吟上前,先屈膝行了个礼,起身后把一个盛放帖子的锦匣奉了上前:“夫人,这是老爷让我给您送来的。”   周夫人打开匣子,见里面是一封极精致的帖子,不由吃了一惊,看向孙妈妈:“这是......”   孙妈妈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夫人,皇后宫里的李公公送到咱们府里的,是皇后娘娘给咱们大姑娘的中秋宴帖子。”   四周瞬间静了下来。   王蕙、盼兮、王菁和倩兮齐齐看向程三姑娘——她刚才不是还说这个帖子很难得吗?怎么转眼周似锦就得到了?   程三姑娘脸色变了变,很快就又变得雍容起来:“却原来周大姑娘面子这么大......哦,对了,周大姑娘与崇宁公主交好,借崇宁公主之手得到这个帖子,原也不难。”   周夫人打开帖子看了看,道:“后日就要去啊......”   王夫人道:“似锦既然要觐见皇后,那就代表了你们周家的体面,须得准备妥当的首饰衣裙,还得提前习练宫廷礼仪,剩下不到两天时间了,时间怎么够啊!”   程三姑娘忽然开口道:“周夫人,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去教周大姑娘宫廷礼仪吧!”   周夫人沉吟了一下,道:“承蒙你盛情,不过似锦那里如今正有一个林女官在,可以让林女官教她。”   她吩咐王妈妈:“你去冬竹楼和大姑娘说一声。”   王妈妈答了声“是”。   程三姑娘忽然笑着叫盼兮她们几个:“咱们也去冬竹楼,瞧瞧你们周家的金凤凰!”   倩兮和王菁总觉得程三姑娘话中的“周家的金凤凰”五个字,似乎带了些酸溜溜的味道,好像在内涵什么,挑拨什么,便都看了过去,人却没有动。   王蕙去拉盼兮:“盼兮,走吧,我也想去瞧瞧你家的金凤凰!”   王夫人笑着道:“既如此,你们都去冬竹楼玩吧,反正也不远。”   又和周夫人说道:“她们都是姑娘家,一起玩才会感情好,再说了,你们大姑娘也不是孤僻性儿。”   见程三姑娘和王蕙都站起来了,周夫人不好再拦,便道:“那你们过去吧!” 第七十七章 夜宴(1)   似锦做事一向妥当, 丫鬟们各自职责明确, 分工清清楚楚。   此时似锦在房内睡午觉。   今日素心轮值, 她便带了小丫鬟幽客在一楼廊下做针线。   见二姑娘三姑娘和别的几个姑娘过来了, 素心便吩咐幽客:“你去禀报姑娘, 就说二姑娘三姑娘带着客人过来了。”   幽客一听,跳起来一溜烟跑到楼上去了, 敲了敲门, 在房门外道:“姑娘, 二姑娘带着一群客人过来了。”   似锦吃了酒, 睡得正香, 根本没醒。   林岐一向警醒,当即坐了起来。   这时后窗也有人笃笃敲了三下,片刻后又敲了两下。   是林岐手下亲信专用的示警信号。   林岐有些好笑地掀开锦被下了床。   冬竹楼四周围着一大片竹林。   程三姑娘与倩兮等人走在竹林间的小径上, 前面一栋青色小楼已经在望了。   素心见她们走了过来, 这才起身去迎:“给姑娘们请安。”   “素心,大姐姐呢?”倩兮道,“程三姑娘想来看看大姐姐。”   程三姑娘微微一笑:“对了, 崇宁公主府的林女官还没离开吧?”   素心含笑回倩兮:“启禀二姑娘,大姑娘在楼上午睡。”   又看向程三姑娘,褔了福,不紧不慢道:“林女官还没有离开, 我们大姑娘午饭时饮了些酒,如今正在午睡,林女官带了小丫鬟在一边读书做针线, 等我们姑娘睡醒说话。”   倩兮点了点头:“这会儿大姐姐的酒也差不多该醒了。你上去通禀大姐姐吧,我们在下面等着。”   程三姑娘微笑起身道:“我正想看看楼上的布局,也上去吧。”   她总觉得这位周大姑娘和林女官的关系不太正常。   方才周大姑娘居然也得了皇后娘娘的中秋宴帖子。   她若是想按照家族计划往上走,那就得把别人踩下去,如今也许就是一个把周大姑娘踩下去的好机会,她可不能放过。   王蕙如今已经成为程三姑娘的忠实拥趸,见状忙道:“我陪着三姐姐上去。”   倩兮和盼兮觉得这位程三姑娘有些没教养,姐妹俩互相看了看。   盼兮开口道:“你们是客人,多不方便,还是我上楼去叫我大姐姐吧!”   程三姑娘怎么会轻易放弃,正要说话,忽然见楼梯上有人出现,定睛一看,却见一个身材高挑纤瘦的少女立在楼梯上,后面跟着一个小丫鬟。   那少女脸小小的,额头上戴着碧色抹额,长眉入鬓,目若寒星,眼尾挑起,嘴唇饱满精致,明明五官也就那样,可是凑在一起,偏偏气质清冷轻灵之极,与身上的月白衫子碧色缎裙和香云纱披帛相得益彰,仙女一般慢慢走了下来。   素心和春剑见状,笑吟吟齐齐屈膝行礼:“给女官请安。”   倩兮和盼兮也都呆住了——原来这就是林女官?   上次林女官去周府,倩兮和盼兮在桃夭阁读书,未曾谋面,却原来如此轻俏若仙。   先是许二姑娘,如今又是林女官,大姐姐的闺中好友怎么都如此仙气十足。   程三姑娘也看呆了。   她随着祖父母游历四方,也见过许多美女,可是像林女官这样令人一见就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的,却是第一次看到。   王菁自从上午见面后,就一直在研究林女官的骨相,此时趁机细细观察。   林岐仪态万方走了下来,道:“似锦正睡得香呢,我带着小丫鬟等了半日,她还是不醒。”   一直到林女官在黄花梨木圈椅上坐下,众人这才渐渐放松了下来。   程三姑娘先开了口:“我和周大姑娘一样,都接到了皇后娘娘中秋宴会的帖子,因周夫人担心周大姑娘不熟悉宫廷礼仪,所以我过来教授周大姑娘。”   林女官淡淡看了她一眼,道:“似锦她很熟悉宫廷礼仪,不用额外再学了。”   程三姑娘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有心继续打探林女官的底细,正要开口,谁知林女官忽然问道:“程三姑娘是甘州人?”   程三姑娘原本正在笑,闻言笑容凝滞了一瞬,很快便笑得更灿烂了:“我是渝州人,不过小时候曾跟着家祖父母去甘州游历。”   她看着林岐的眼睛,试探着问道:“林女官如何得知我去过甘州?”   林岐笑容狡黠:“猜的。”   他又似自言自语道:“甘州与西夏可就隔着一条通天河,西夏铁骑每到甘州百姓秋收或者冬储时节,就会渡河打劫,程三姑娘和令祖父母,敢去甘州游历,可真是有胆有识。”   程三姑娘呵呵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咱们都来这么久了,周大姑娘还在睡么?”   素心正执壶斟茶,闻言道:“我们姑娘素来不能饮酒,今日因好友林女官前来,心中欢喜,不免多饮了几杯。”   林岐含笑道:“我可算是知道她的酒量了,以后再不让她多饮了。”   这时王蕙忽然有些纳闷地问倩兮:“倩兮,你家后园好大啊,单是冬竹楼周围这个竹林,我觉得都比你家园子大,我怎么记得你家园子没这么大?”   倩兮没有说话。   盼兮有些尴尬,道:“隔壁的庄子要卖,我爹爹就让人买下来打通了,园子自然就大了。”   王蕙不依不饶:“隔壁不是大姑母家的庄子么,你们这样,不怕别人说你们落井下石?”   甜美清亮的女孩子的声音从上方楼梯上传了过来:“老话是这样说的,‘使的憨钱,治的庄田。千年房舍换百主,一番拆洗一番新’。”   众人都抬头看去,却见一个美貌少女扶着木梯扶手慢慢走了下来:“姨母家的庄子,为了筹措去边陲的路费急着发卖,价格自然被压得不能再低了。我们家若是不买,姨母家不知道被坑成什么样子呢,我们家出手买下,也算是解了姨母家的燃眉之急。”   正是周大姑娘周似锦。   王蕙被堵得哑口无言,却又觉得周似锦颠倒黑白,心中兀自不服。   程三姑娘一边细细打量周似锦,一边道:“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哎,世间兴衰莫不如此,令人慨叹。”   这下就连王菁和倩兮也都深以为然,纷纷叹息。   似锦走了下来,在林岐身畔的黄花梨圈椅上坐定,接过素心递过的茶盏饮了一口,觉得茶味清苦,后味甘甜,便又饮了一口,觉得清醒了一些。   众人谈笑一阵,似锦担心林岐因为易容,眉毛眼睛吊得难受,便道:“林女官,你不是要去向公主回话么?我送你离开吧!”   林女官离开后,程三姑娘也起身告辞。   似锦姐妹三个和王菁王蕙一起送程三姑娘离去。   程三姑娘扶着丫鬟走到了马车前,忽然扭头看着似锦笑容灿烂:“周大姑娘,后日咱们福宁宫见,到时候拜托周大姑娘多多照顾我了。”   似锦笑容甜美:“我可不像程三姑娘你,在宫里有德妃娘娘撑腰,到时候谁照顾谁还说不定呢!”   两人四目相对,笑容深深,却都未到达眼底。   这时候林岐已经坐上了马车。   他低声吩咐亲随李敬:“去调查京兆尹程子赞及其父母,重点查程家与西夏的关系,程子赞这些年晋升的过程,程子赞爹娘及女儿游历天下所经路线。”   福宁殿内,许皇后正端坐在凤榻上。   旁边紫檀雕花茶案上茶香袅袅,崇宁公主把盛着茶汤的建窑兔毫斑茶盏奉了上去:“母后,我分茶的技艺始终赶不上小凤凰,您可别嫌弃。”   许皇后接过建窑兔毫斑茶盏,叹息道:“小凤凰分茶技艺师从和墨尘和先生,把热汤倾入茶盏时,能变幻出疏星淡月和悠远的水墨山水,自是技艺高超,可惜我这做亲娘的,竟然极少能尝到儿子分的茶。”   崇宁公主笑容得意:“母后,或许您后日就能尝到小凤凰亲手分的茶了。”   见许皇后挑眉看自己,崇宁公主微微一笑,叫来福宁宫的女官王云芝问道:“中秋宴的帖子,小凤凰是不是让你添上了一个人?”   王云芝答了声“是”:“太子殿下吩咐我添上了吏部尚书周胤长女周似锦的名字。”   许皇后眼睛亮了起来:“小凤凰,这是......开窍了?”   居然主动提出邀请人家的闺秀进宫了。   王云芝没说话,只是看着许皇后笑。   她是许皇后贴身侍女出身,对许皇后最是忠心耿耿。   太子殿下没说让她把此事禀报许皇后,也没说不让禀报,那她就不说话,待皇后问了,再和盘托出。   许皇后心中欢喜之极,一向很沉着的一个人,这会儿也有些按捺不住了:“哎呀,小凤凰居然开窍了,居然会喜欢姑娘家了,我还以为他对男女之情没有兴趣......”   崇宁公主见许皇后欢喜激动成这个样子,心里既欢喜,又有些担心,温声道:“母后,我和周姑娘是好朋友。”   许皇后这时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含笑闻到:“和母后好好聊聊这位周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仙女,竟然能让小凤凰如此心动。”   要知道她这儿子自恋得很,眼光高得出奇,可是世上比他好看条件又合适的女子,又哪里是能轻易遇到的。   即使遇到了,大周朝储君的婚事,牵涉到的利益链条那么深广,又怎能轻易达成。   崇宁公主意识到许皇后忘记似锦的来历了,想了想,提醒道:“母后,这位周姑娘,正是当年在泽州陪伴小凤凰的似锦。”   许皇后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第七十八章 夜宴(2)   崇宁公主观察着许皇后的神色, 缓缓道:“母后, 似锦虽是庶女, 却是吏部尚书周胤的庶女, 而且是周胤非常疼爱的庶女。”   许皇后看着前方氤氲的带着茶香的水汽, 默然不语。   这时候红泥小炉上煮的雪水滚了,崇宁公主忙用锦垫裹着手柄端起注入瓶中, 然后又端起瓶子, 把水注入盛着双井白芽的定窑白釉划花萱草纹茶碗中, 眼睛看着茶碗中泛起白沫的乳白茶汤, 口中道:“母后, 对小凤凰来说,似锦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是他信任的爱护的人。”   许皇后依旧没有说话。   崇宁公主依旧不紧不慢, 查看着茶碗中的汤花, 道:“好几次了,雪雨之夜,小凤凰旧毒复发, 我们都喂不下药去,都是大老远叫了似锦过去喂药侍候的,亏她每次风里雨里都过去。”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明明是吏部尚书的长女,也算京中数得着的闺秀了, 也就是把小凤凰当做亲人,才会这样......”   殿内静了下来。   秋风吹过,檐角铁马铮铮。   许皇后忽然开口道:“崇宁, 若是斗茶,汤色以纯白为上,汤花的色泽以鲜白为上,你可全输了。”   崇宁公主察觉到许皇后的动摇,笑吟吟道:“母后,您若是想品尝最顶级的茶汤,就让小凤凰来给您点茶啊!”   许皇后没有说话,神情却柔和了下来,显见是想起了美好的往事。   崇宁公主当即吩咐王云芝:“王姑姑,拜托您去一趟东宫,就和太子说,母后要和他商议后日中秋宴的事,请他过来。”   王云芝看了许皇后一眼,见她没有反对,便答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约莫三刻钟之后,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许皇后立即从这许多脚步声里辨认出了林岐的脚步声,不由微笑起来:“小凤凰来了。”   果真片刻后,外面传来太监的通禀声:“太子殿下到!”   林岐头戴玉冠,身穿深蓝圆领袍子,腰围玉带,笑吟吟走了进来,先拱手给许皇后行了个礼,又向崇宁公主打了个招呼,然后在许皇后对面坐了下来。   皇太子一到,王云芝就屏退殿内闲杂人等,此时殿内只有许皇后、皇太子和崇宁公主。   许皇后眼睛满是慈和,细细打量着林岐,见他黑发微湿,雪白脸上也隐有水汽,越发显得稚嫩了,不由笑了,道:“小凤凰,你怎么这时候沐浴?”   林岐不说他是刚从城外回来,卸了易容,索性洗了个澡的,含笑道:“母后,太后和苏贵妃又找我父皇闹了?”   许皇后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还不是林嶂从北邙山祭扫情人坟墓回来,归途中马车翻了,把他给摔断了腿,太后和苏贵妃非说是你做的。”   林岐笑容稚嫩可爱:“母后,是我做的呀!”   许皇后:“......”   崇宁公主:“......”   短暂的沉默之后,许皇后先开了口:“傻孩子,既然动手,干嘛不把他给弄死!”   林岐天真地笑:“弄死了林嶂,让林峥和林嵘这哥俩上来么?他们都比林嶂聪明得多啊!”   林峥是德妃之子,林嵘是淑妃之子,皆聪明俊秀,很得洪武帝宠爱,而且外家官高却无势,不受洪武帝忌惮。   许皇后无话可说。   崇宁公主道:“小凤凰,你不会在父皇面前也承认吧?”   林岐眼睛睁得圆溜溜,显得特别稚气:“父皇不会问我的,他怕我问他林嶂和男宠的那些事,生怕我跟着学。”   他因为不好女=色,至今还是处男一个,所以洪武帝很担心他被人引诱,好了男=色,因此在林岐面前,绝口不提与男宠相关的话题,也曾召去林岐的伴读和东宫的侍卫及太监,亲自训诫:“谁敢引诱皇太子,诛灭九族。”   许皇后低下头,端起茶盏,装作品茶。   其实她也怀疑过。   毕竟在贵族圈子里,男子十三四岁就开始睡丫鬟玩小厮,这样的事常见得很,就连洪武帝自己,大婚时也有十几个通房了,其中就包括现在的程德妃。   林岐看了崇宁公主一眼。   崇宁公主立刻意会,开口道:“小凤凰,你为何让王女官在中秋宴的名单上添上似锦的名字?”   林岐一脸烦恼,左手支颐,歪着脑袋叹了口气,接着又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   崇宁公主极为配合:“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岐又叹了口气,见许皇后的视线看了过来,是侧耳倾听的样子,便道:“似锦觉得自己有钱,不想嫁人,想要小姑独处到老,为此宁可出家为尼研修佛法。周大人被她闹得没办法,如今正让人修缮西边新买的宅子,预备让似锦独自住在里面研习佛道法理,以后不再婚嫁。”   “我们毕竟一起长大,情分不同,我想在她闭门清修前,让她见见宫里的繁华热闹,也许她就不出家了呢......”   说罢,他又叹了口气,伸手摆弄着茶案上的银汤匙,一脸痛心似自言自语道:“我已经答应她了,给她在永福寺后建一座别院,等将来她没有依靠时,可以搬去那里养老,死了也葬在那里,我在十里原陵寝,百年后也可以护着她。”   许皇后蓦地想起小凤凰余毒未清的身子,脸色瞬间发白,忙声色俱厉呵斥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你父皇母后还都健在,你却在考虑身后之事!你这是不孝!”   林岐抬眼看向许皇后,薄薄的眼皮泛着浅粉色,清澈的眼睛笼着一层水雾:“母后,我自己什么状况,我还不知道么?您从西南请来的医者,不也说我活不过三十岁么?”   许皇后眼睛瞬间溢满泪水。   她吸了吸鼻子,道:“随便你。”   然后便起身要走。   林岐起身,上前抱住了许皇后的肩膀,声音哽咽了:“母后,让我开心些,好不好?”   许皇后侧脸看着林岐含泪的眼,心中悲痛难忍,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林岐:“我可怜的儿子啊,是娘没有护好你......”   崇宁在一边也眼泪汪汪。   她一边拭泪,一边道:“母后,小凤凰,深宫大内,朝野上下,不知道多少人在虎视眈眈,咱们自家人就别互相伤害了,齐心协力不好么?”   林岐让自己母亲伤心了,心里也难受,吩咐人送来热水手巾香胰子香露香脂等物,亲自服侍许皇后净面理妆。   许皇后理罢妆,林岐笑吟吟举着靶镜让她照:“瞧,母后多美丽呀!”   许皇后被夸得直笑:“这些年,倒是没人说过我丑。”   林岐笑容可爱:“我生得好,就是随了母后。”   许皇后认真地看了看林岐,道:“你鼻子高,更像你父皇。”   没过多久,洪武帝就派何琛过来,把林岐给召走了,许皇后今日到底没喝到林岐亲自分的茶。   崇宁公主陪着许皇后去花园散步。   福宁宫的花园,自然是景物别致美不胜收。   许皇后扶着王云芝慢慢走着,在带着桂花甜香的凉爽秋风中觉得心胸甚是阔朗,忽然吩咐王云芝:“后日周尚书家的长女进宫,你要好好照应她。”   人家闺秀,也不见得哭着喊着非要嫁小凤凰啊,反倒是小凤凰,活得好好的,就想着死后陵寝与人家周姑娘的坟墓相望相守了。   儿子如此,她这做娘的,到底没有底气啊!   王女官答了声“是”,又道:“娘娘,太后那边,估计天黑前就会把中秋宴的名单送来,这样方能赶上明日用福宁宫的名义下帖子。”   许皇后还没说话,一个宫女就疾步走了过来,屈膝行礼:“启禀娘娘,延寿宫的名单送过来了。”   王女官接过绘着凤凰和牡丹的帖子,打开后查探一下,这才道:“启禀娘娘,太后给的名单上有首辅韩朝的女儿韩二姑娘,还有定北侯的孙女姚大姑娘。淑妃娘娘给的名单上有卫国公的侄女孟三姑娘。德妃给的名单上有她的侄女,京兆尹程子赞的女儿程三姑娘......”   许皇后听罢,点了点头:“你好生准备吧,要护好周姑娘,免得小凤凰又哭天抹泪。”   说到“哭天抹泪”,许皇后掌不住笑了:“这孩子怎么跟话本中的刘备似的,眼泪忒多。”   崇宁公主在一边道:“母后,小凤凰又不是在别人面前都这样,他也只是在您和父皇面前这样。”   许皇后低声道:“他在别人面前,就算是哭倒了泰山也没有用啊,眼泪只对爱他的人有用......”   众人皆动容,一时场面静了下来。   许皇后仰首看天,一队大雁飞过碧蓝天空,向南去了。   大雁每年秋天向南飞,春天再飞回来,年年往复。   她低声叹息道:“又是一年要过去了,我已经离开故乡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没有回过西北故乡了......”   王云芝察觉到了许皇后心中的难过,轻轻道:“娘娘,等太子......您会回去的。”   只有等皇太子登基为帝,他才有可能以巡视西北的名义,带着做了太后的许皇后回到西北故乡。   崇宁公主也道:“母后,您与小凤凰是嫡亲的母子,您疼爱小凤凰,关心他关心的人,小凤凰一定会孝顺您的,到时候可得带挈着我一起去,我可是泽州媳妇,至今还没去过泽州呢!”   许皇后听出了崇宁公主话中那句“关心他关心的人,小凤凰一定会孝顺您的”中的劝说之意,笑了起来:“放心吧,我只有一个儿子,又不是一堆儿子,可以挑挑拣拣。”   她可不像洪武帝,生那么多儿子,自然可以摆来弄去,各种玩心计玩制衡。   此时御书房里,洪武帝正和周胤一起欣赏东宫送来的太行山沙盘。 第七十九章 夜宴(3)   沙盘制作得很精致, 山川河流森林村庄具体而微:光秃秃的山, 用黄泥、褐泥、石子或者沙土制成;青山上绿意盎然, 树木都是用松柏枝叶浸了桐油制作而成;河水则是真的水, 也不知道林岐是如何做到让这些水在沙盘内循环流动的。   洪武帝弯着腰, 凑近了去看那些精细景致,心中喜欢, 觉得自己的岐儿学什么都快, 做什么都好, 实在是太聪明了, 却忍不住道:“子承, 岐儿对制作沙盘这样感兴趣,会不会玩物丧志?”   周胤在一边负手观看,闻言道:“太子殿下对制作沙盘感兴趣, 总比对美人儿感兴趣, 为美人儿烽火戏诸侯好啊!”   洪武帝:“......”   他总觉得周胤在内涵自己,却又找不到痕迹,更不能自我代入自己认领, 否则就是承认自己对美人儿感兴趣了。   周胤微微一笑,道:“陛下,太子殿下这段时间有没有再试图染指您收藏的那些名画?”   洪武帝想了想,才发现林岐已经有好一阵子不再勒索他收藏的那些名画了。   他摇了摇头。   周胤忍着笑:“这正是因为太子殿下的兴趣爱好从临摹做旧制作假画上, 转到了制作沙盘上了啊!”   洪武帝顿时庆幸起来——幸亏林岐的爱好改变了,他私库里珍藏的那些名画可算安全了。   这时候林岐到了。   原来西夏使者已经来到京城,礼部正在与西夏使者谈判, 洪武帝让林岐坐镇旁听。   林岐自然答应了下来。   谈完正事,洪武帝沉吟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了:“岐儿,你这几日寻个时间,带着众兄弟姊妹聚一聚吧!”   见林岐抬眼看他,洪武帝忙解释道:“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姊妹,到底比外人要亲近许多,多聚聚,才会更了解,也更亲近。”   林岐明白了,洪武帝还是怀疑林嶂滚落深沟之事是他安排的,也不申辩,道:“父皇,这件事交给我来安排吧!”   林岐离开之后,洪武帝忽然问周胤:“子承,我怎么听说你买下了朱曦和那个宅子,预备修缮了让令爱居家静修?”   周胤知道洪武帝的暗卫青衣卫无孔不入,自己的家事皇帝知道也不算什么,沉吟了一下,道:“启禀陛下,在下长女先前被太后娘娘赐婚,谁知威远侯世子横死,我请济世和尚看了长女的命格,济世和尚说在下长女是七杀命格,命硬克夫,不宜嫁人,因此我才修缮西边宅子,让她在家修行祈福。”   他顿了顿,接着补充道:“小女由此也勘破生死,对佛理道法产生了兴趣,打算好好研究,著书立说,立志成为我大周文坛第一个女子佛道书籍著作者。”   反正他自己年轻时对佛道有过兴趣,曾写过一本解说佛道的书,到时候给似锦就行。   洪武帝带着审视看着周胤,道:“朕可是听说,你的长女当年在泽州,与岐儿的表妹一起长大......”   周胤坦然道:“陛下,正是因为许二姑娘这层关系,太子殿下对小女很是爱护,小女对太子也很是敬仰。”   洪武帝:“......”   他还是弄不明白,林岐即使让许凤鸣这个身份消失了,可是对周胤长女周似锦依旧很是看顾,周胤为何不趁机让女儿成为太子妻妾,以占得先机,却在这个时候放出女儿命硬不宜嫁人的风声。   周胤神情坦荡,看着洪武帝。   他是有苦说不出,哪个做爹爹的不想自己的女儿嫁得如意郎君生儿育女子孙满堂?   他不是拗不过似锦嘛!   程三姑娘虽然离开了,可是王菁王蕙跟着王夫人留了下来。   王蕙跟着倩兮和盼兮住在温泉小楼,王菁则随着似锦住在冬竹楼。   晚上泡罢温泉,王菁和似锦一起到竹林里散步。   王菁如今已经成了林女官的忠实拥趸,忍不住追问似锦:“似锦,你和林女官是什么时候成好朋友的?”   似锦想了想,道:“反正就是一见如故,倒也没多久。”   她认识小凤凰时间长,认识林“女官”的确没多久。   “林女官可真好看啊,她的骨相太美了,”王菁纠缠似锦,“这几日我住在你家,你得空把林女官再约出来,好不好?我想为林女官画像。”   似锦才不吃她这一套:“你素来画的是写意花卉,什么时候画人像了?”   又道:“他在公主府做女官,哪里有那么多自由,不好约的。”   王菁不死心,接连叹气,以期打动似锦,谁知似锦不为所动,反倒问她:“那个程三姑娘怎么回事?我瞧着她有些不对劲儿,感觉做人有点虚,而且眼珠子转得太灵活了。”   王菁直点头:“我也觉得她不像表现出来那样高贵雍容,可是一般人很容易被她打动,觉得她很不一样,很推崇她,比如我家的王蕙,你家的盼兮——她特别能吸引小姑娘的拥护和热爱。”   似锦思索着道:“后日福宁宫的中秋宴,我要好好观察一番。”   王菁忙道:“你要好好看好好听,有什么好玩的有趣的,回来告诉我,将来我嫁人了,这也是我的谈资。”   她的未婚夫曹翔不过是祥符县的县尉,官职不高,她如今还能与似锦这样的高官之女交往,成亲之后,自然就离开如今的交际圈子,进入县尉夫人那样的交际圈子了。   似锦想起前世王菁美满幸福的婚后生活,想起王菁曾带着孩子陪着她去地藏庵烧香,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将来你成亲了,也不能只顾自己的夫婿不理我,我可是要当你儿子女儿的干娘。”   王菁也笑了起来。   第二天上午,周夫人带着似锦等人一起离开了温泉庄子。   似锦刚收拾好明日进宫要穿的衣服和要戴的首饰,周夫人就带着王妈妈过来了,王妈妈怀里还捧着一个首饰匣子。   周夫人含笑道:“似锦,我来看看你明日进宫的衣饰。”   似锦引着周夫人往卧室窗前走:“母亲,我刚整理好,就在榻上,您帮我看一看合不合适。”   周夫人情致高雅,眼光极好,又是二品诰命夫人,常在后宫出入,让她看看更稳妥一些。   周夫人认真看了看,发现似锦衣饰都选的很合适,只是略有些素净,不够华丽,便道:“你这种低调内敛的优雅是对的,可是毕竟是进宫觐见皇后娘娘,还是得再添些巧思,衣裙偏素净,咱们可以在发髻上插戴一支赤金嵌红宝石花簪,裙下的绣鞋,可以穿红色的......”   她说罢,接过王妈妈手里的锦匣,打开盖子让似锦看:“你看这支花簪怎么样?”   似锦定睛看去,却见黑丝绒底座上,嵌着一支赤金镶嵌红宝石花簪,宝石颗颗火红,黄金赤澄,精致非常,当下道:“好漂亮啊!”   见似锦喜欢,周夫人也很欢喜,道:“你既然喜欢,就送给你了,明日进宫插戴上吧!”   似锦忙道谢:“谢谢母亲。”   作为嫡母,周夫人真心不错了,尤其是跟忠顺伯夫人这样的嫡母做对比。   换了似锦做嫡母,她不至于会出手害庶子庶女,可是当做看不见还是会的。   前世对小刘氏的那几个孩子,似锦就是当做看不见。   只是没想到,她看不见人家,人家偏偏瞧中了她的财产珠宝。   所以似锦觉得自己选择不嫁人是对的。   八月十五中秋节傍晚,周府其他人都在家中,预备晚上团团圆圆赏明月,吃月饼,饮美酒,似锦却在等着宫里派的马车来接。   周胤特地把似锦叫去,递给她一个绣红豆的青缎荷包,道:“你好好看看这荷包,若是在宫里遇到佩着一模一样荷包的人,你有事可以向她求助。”   似锦拿起荷包细看,发现荷包都褪色了,怕是有些年头了,一边看一边道:“爹爹,这个人是太监还是宫女?”   周胤似想起了往事,道:“是一位女官。”   似锦眼睛一亮:“女官哦......”   周胤见她如此,抬手在似锦额头上敲了一下:“想什么呢,是你......姨母,你生母的同胞姐姐......”   似锦刚要再问,周胤就一脸霉相,把她给撵了出去:“回去等着吧,宫里的马车该到了。”   似锦伸手要把那荷包拿走,却被周胤劈手夺下:“走吧走吧,烦人精!”   宫里的马车很快就到了。   来接似锦的居然是东宫的总管太监李越。   李越含笑向周胤和周夫人解释:“福宁宫人手短缺,殿下就把我借给了福宁宫,谁知就被派来接令千金了。”   若是其他太监,包括勤政殿总管太监何琛在内,周胤都会塞上几张银票的,不过李越是东宫皇太子的人,他作为皇太子的老师,自然就不用贿赂李越了。   周胤与李越寒暄了几句,开口托付道:“李公公,小女就拜托您照顾了。”   李越连连作揖:“哎呀,不敢不敢!”   他抬头看了看似锦,恭谨道:“周姑娘,请!”   似锦乘坐的马车辘辘行驶在御街上,道路的尽头便是巍峨壮丽灯火通明的大周皇宫。 第八十章 夜宴(4)   福宁殿内, 许皇后正召了太医来问:“崇宁胎象可稳?有没有什么反应?”   下午崇宁公主忽然觉得身体不适, 召了太医去公主府, 却原来是有了喜脉。   崇宁公主成亲好几年, 第一次诊出喜脉, 许皇后自然很欢喜,吩咐太医道:“好好为崇宁保养, 不可出错。”   这太医姓连, 是许皇后信任的人, 医术高明, 却素来沉默寡言, 许皇后吩咐,他也只是答了声“是”。   许皇后又吩咐王云芝:“打开本宫私库,带连太医去挑选适合药材, 送到公主府去。”   崇宁公主虽非许皇后亲生, 但在她膝下长大,还为她引来了小凤凰这个儿子,并且陪伴许皇后多年, 为许皇后解了许多深宫寂寥,因此许皇后很疼爱崇宁公主。   待王云芝引着连太医出去了,许皇后又感叹道:“崇宁要有孩子了,不知道何时小凤凰也能有后啊......”   这个话题略有些沉重, 此时在殿内侍候的这几个人都是许皇后的亲信,都清楚底细,因此都是默然。   正在这时, 太监在外通禀:“吏部尚书周胤长女周似锦到。”   许皇后顿时收起戚容,道:“快宣。”   似锦被接引女官引着进了福宁殿偏殿。   她按照导引,行礼如仪:“臣女周似锦参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前世多次进宫,眼前这位许皇后,前世的许太后,她也见过不少次,这一套礼仪是早已烂熟于心的。   殿内烛光摇曳,白玉香炉内焚着速水香,清雅的气息弥漫氤氲着,很是好闻。   许皇后端坐在凤榻上,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少女。   衣饰甚是妥当,既不过分出彩,也不落于人后。   一张小圆脸白皙细嫩,还带着婴儿肥,让人老想伸出手指戳一戳,杏眼清澈,眼神温顺,跟个小动物似的,还挺可爱可亲。   这个周似锦,她一见就喜欢,怪不得小凤凰一直护着了。   “好了,赐坐。”许皇后的声音响起。   似锦道了谢,随着导引女官在许皇后左手边的紫檀圈椅上坐了下来。   坐下后,她才抬眼去看许皇后。   此时的许皇后,看上去很年轻,也很美丽,鹅蛋脸,肌肤白皙,凤眼朱唇,美丽而雍容。   她记得前世的许太后,虽然还不到五十岁,可是鬓角已经夹杂了许多银发,分明有了明显的风霜的痕迹......   许皇后含笑看着似锦,温声问道:“似锦,我听说你在泽州长大?”   似锦老老实实答了声“是”,道:“启禀皇后娘娘,臣女生长于泽州,去年冬天才来到京城,与父亲母亲团聚。”   许皇后不由微笑。   这个似锦小丫头,和小凤凰一样,坦白得很,倒是不隐瞒自己曾经在泽州的生活经历。   看来她和小凤凰,还真是性格投合。   想到这里,许皇后又问道:“你最喜欢泽州哪处景致?”   似锦想了想,道:“启禀皇后娘娘,臣女最喜欢青龙山,曾以青龙山的四季为主题,画了不少画。”   许皇后一听,笑容瞬间加深。   青龙山当年她也去过不少次,青龙山的崇山峻岭,峡谷河流,全都镌刻在她的记忆之中。   对了,似锦喜欢画画,小凤凰曾经也喜欢画画,这俩人兴趣爱好也一样。   许皇后又问:“会骑马么?”   在京城,大家闺秀骑马可是要被人耻笑没教养的。   似锦嘴角翘起,眼睛亮亮的:“启禀皇后娘娘,臣女会骑马,前些时候还在崇宁公主的碧漪园别业,陪着公主骑了半日马。”   小时候,似锦就从小凤凰那里学到了一个做人的道理——轻易不要说谎。   因为谎话被人拆穿后,会更难堪。   许皇后笑容灿烂:“本宫年轻时也骑马,咱们泽州姑娘,哪里不会骑马的!”   泽州和京城不同,泽州城外青龙山四周全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面不只养着牛羊,还放养着无数骏马,是大周重要的军马产地。   泽州不管是儿郎,还是姑娘,都会骑马。   似锦想起了她和小凤凰骑着马疾驰在泽州城外白杨小径上的情景,抿着嘴笑了。   正在这时,太监的通禀声再次响起:“皇太子、平王、宁王到——”   似锦站了起来。   许皇后不禁笑了,心道:小凤凰来得倒是早,难道是怕我为难周姑娘?   想到这里,许皇后含笑道:“宣。”   皇太子林岐带着两个弟弟平王林峥和宁王林嵘走了进来,齐齐向许皇后行礼请安。   似锦立在一边看去,却见那平王林峥约莫十五六岁,生得高鼻深目,轮廓分明,肌肤是极浅的褐色,很是英俊。   他立在林岐身后,个子比林岐略矮一点,却健壮得多。   宁王林嵘却是文秀白皙的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瘦瘦的,中等身量。   行罢礼,林岐带着林峥和林嵘在许皇后右手边的紫檀圈椅上坐了下来,他对面就是似锦,见似锦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似乎根本不关注自己,林岐不禁微笑起来——白又胖在场面上还挺像回事。   这时候应邀前来的闺秀们陆续来到了,殿外太监的通禀声不时响起:   “内阁首辅韩朝次女韩贞到。”   “定北侯长孙女姚淑兰到。”   “卫国公女侄孟庆琳到。”   “京兆尹程子赞三女程恩如到。”   “......”   偏殿内顿时热闹起来,衣香鬓影,莺声呖呖,香气袭人,珠光宝气。   似锦满是趣味看着眼前争奇斗艳的少女们,觉得真是各有美态,各有特色,却都是美人。   想到皇帝能拥有后宫三千佳丽,似锦不禁看向小凤凰,心道:这后宫美人,最忌讳千人一面,像这样百花争艳是最好的,希望将来小凤凰的后宫,不要单调,全是一个类型的美人。   林岐的视线穿过向皇后行礼的众美人,看向对面的似锦,见似锦也在看自己,当即抿了抿嘴,没有说话,眼睛却似会说话一般,告诉似锦:等会儿我有话要和你说。   似锦和他熟的不能再熟,两人四目相对,单是看林岐的眼睛和林岐的微表情,她就明白林岐的意思,不由笑了起来,眨了眨眼睛,示意她明白了。   林岐右侧正是平王林峥,他见对面那位甜美可爱的少女对着自己笑,笑容十分可爱,心里一动,也笑了起来,然后悄悄召了小太监轻声问道:“皇后娘娘左手边是哪家闺秀?”   小太监还没来得及回答,林峥的二哥,耳朵超级灵敏的皇太子林岐已经替他回答了:“三弟,皇后娘娘右手边那位闺秀,正是吏部尚书周胤长女,我的师妹。”   林峥:“......”   林岐这是什么意思?宣誓主权么?   他看向林岐,笑了笑:“谢谢太子哥哥告知。”   林岐笑容灿烂:“自家兄弟,不必客气。”   林峥脸上带着笑,心道:谁敢和你是自家兄弟,林嶂不过叫了你一句“二弟”,就被次辅赵贡喷得狗血淋头,指桑骂槐说什么“太子殿下,您是君,庆王是臣,先君臣而后兄弟,庆王无知,太子殿下也不懂么”,毫不客气地把“无知”“狂妄”“僭越”的大帽子压在了林嶂头上。   林嶂向苏太后告状,结果反倒是林嶂被禁足王府三个月,而林岐屁事没有。   程三姑娘行罢礼,见似锦坐在距离许皇后最近的位置,当机立断,直接走向似锦:“似锦妹妹,原来你竟来得这样早。”   心里却道:各家闺秀都是一起在蕴芳殿集合,到了时辰,再一起来福宁宫的,周似锦为何会来得这样早?   程三姑娘心里揣摩着,口中搭讪着,趁势在似锦左手边的圈椅上坐了下来——这个位置对面就是皇太子和平王,距离皇后娘娘也近,先占下再说。   这个位置本来该是韩朝次女韩贞的,韩贞随着导引女官过来,发现自己的位置已经被占了,刚要发作,转念想到进宫前爹爹的叮嘱,只得忍气在程三姑娘左手边坐了下来。   坐下后,韩贞扭头去看距离皇后娘娘最近的周似锦,心里猜测着:这位周似锦,为何能坐在皇后娘娘左手边?   似锦察觉到韩贞在看自己,便也看了过去,发现韩贞约莫十四五岁,瓜子脸杏核眼樱桃小口,生得甚是娇俏,一身红衣,满头珠翠,一看就是个小辣椒,不由微笑。   前世韩贞就是个小辣椒。   她后来嫁给了平王林峥做王妃,管束林峥十分严厉,管束林峥那群妾室也很有法子,给那群妾室排了轮值表,分了日夜两班到她房里侍候,规矩甚严。   外人都取笑他们夫妻,说竟不知这些妾室是给平王纳的,还是给平王妃纳的。   似锦倒是觉得这样挺好,起码韩贞嫁入平王府后,平王再也不曾纳过妾室,差不多的人家也不敢把女儿送入平王府内宅,倒是令许多女孩子逃过一劫。   韩贞见周似锦朝自己微笑着颔首,眼睛清澈真挚,不由一愣,便也笑了回去。   她做人的宗旨就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若敢欺负我,我打烂你的头。   这位周大姑娘若是和气友好,那韩贞对她也和气友好;若是敢在她这里玩小心眼,韩贞就敢当面揭穿她。   程恩如见周似锦和韩贞隔着她眉来眼去,心中不快,正要有所表示,这时候殿外太监唱道:“太后娘娘、贵妃娘娘、德妃娘娘、淑妃娘娘到——”   众人当即一起起身,预备迎接苏太后。 第八十一章 夜宴(5)   许皇后带着太子和平王宁王出去迎接太后娘娘。   似锦与众闺秀则被导引到了福宁宫后面玫瑰园中间的琉璃阁。   她们按照在偏殿的位置坐了下来, 面前各有一个单独的紫檀小案。   这时琉璃阁里只有几个宫女和太监立在一侧侍候。   程三姑娘忽然开口问似锦:“似锦妹妹, 你为何坐在皇后娘娘左手边那个位置?”   似锦一愣, 笑了:“因为我来的早啊!”   众闺秀闻声都看了过来。   程三姑娘嫣然一笑, 道:“似锦妹妹, 我进了宫之后,被安置在了蕴芳殿, 想着你也在那里, 可是把蕴芳殿都找遍了, 也没找到你, 我还担心你出什么事了呢, 谁知你竟然先到皇后娘娘这里了。”   众闺秀闻言,看似锦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   似锦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她以为大家都是下了马车, 换了轿子, 直接来皇后宫里的。   她想了想,道:“我不知道。也许是我进宫的时辰晚了,接引的太监怕我迟到, 直接引着我来了福宁宫。”   众闺秀总觉得她应该会花言巧语,好好编造一番搪塞大家,没想到这位周似锦居然这样老实,一时都笑了起来。   程三姑娘要的可不是这种效果, 她笑意加深,语气之间亲热得很:“似锦妹妹,你的位置如此之好, 显见很得贵人的意,姐姐先在这里恭喜你了,你可要带挈姐姐啊!”   似锦一本正经:“程三姑娘,你太客气啦。”   程三姑娘没想到周似锦说话如此无味无趣,连打机锋都不会,一时也有些无奈,只得和她一起说废话:“才不是客气呢,你看你多受宫里贵人看重。”   似锦瞅了她一眼,“哦”了一声,看向韩贞,见她正坐在一边看热闹,眼睛发亮,显见看得很开心,便笑着和韩贞说道:“韩姑娘,上次那件事,多谢你。”   韩贞愣了愣,很快就明白似锦说的是两人同被忠顺伯夫人造谣八字不好命硬,后来她母亲韩夫人打上忠顺伯府,她爹门人弹劾忠顺伯一事,不由得意地笑了:“是那件事啊,我也得谢谢你。”   她爹和她说了,扳倒忠顺伯之事,吏部尚书周胤虽未站出来,却暗中也出了力。   似锦看着韩贞直笑。   她有一种直觉,韩贞很好,与程三姑娘这样心机深沉面甜心苦说话处处带着机锋的人相比,似锦就是喜欢韩贞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   韩贞也莫名地喜欢似锦:“对那样的人,就得这样,把她的面具给撕下来,让她没法在人前装神弄鬼。”   似锦颇以为然,两人隔着程三姑娘聊了起来,说得热火朝天,偏偏别人都听不懂她俩在聊什么。   程三姑娘听得不耐烦,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一丝笑容也无,她干脆起身,笑容灿烂:“似锦妹妹,你和韩三姑娘聊得这样好,我横在你俩之间,让你俩颇不方便,咱俩换换位置吧!”   不待似锦说话,那程三姑娘紧接着便道:“别担心,这里和福宁殿偏殿不一样,你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和诸位贵人都在琉璃台上坐,并不与咱们在一起。”   似锦笑了,道:“程三姑娘,你想的可真多。”   她起身与程三姑娘换了位置,这下她右边是程三姑娘,左边是韩贞,她和韩贞说话的确方便了许多。   这时隐隐有乐声传来,如在天上一般。   众闺秀都有些吃惊——这乐声为何从上方传来?   这时候一群宫样妆束的宫女女官执巾执扇,捧拥着苏太后、许皇后与众贵人进来了。   皇太子与平王宁王也没有进来。   似锦与众闺秀起身,行礼如仪。   众人行礼时,乐声变得铿锵有力,待众人归座,乐声又变得悠扬起来。   太监宫女奉上佳肴美馔后便退在了人后。   似锦抬眼看向坐在琉璃台上的苏太后苏贵妃等人。   苏太后前世她只是听说,根本没见过,自是好奇,这会儿看去,却发现苏太后到底上了年纪,虽然妆容严整,可是一眼就能看出岁月的痕迹。   她年轻时也许是个美人,可是现在看去,眼窝深陷,颧骨高耸,看着有些过于刻薄凛冽了。   苏贵妃和其姑母苏太后不同,是个香扇坠儿似的娇小玲珑美人儿,一张脸雪白柔嫩,细眉细眼樱桃口,身子丰满玲珑,如古典仕女图一般,美得很有特点。   程德妃也和其侄女程三姑娘不同,肌肤甚白,高鼻深目,轮廓分明,颇有些异族美人的风貌,只是大约太瘦的缘故,脸有些窄,法令纹有些明显。   董淑妃生得甚是清丽,气质婉约,沉默寡言,一看就是大家闺秀,与其子宁王林嵘气质相似。   似锦正在细看,忽然觉得有些眩晕,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向上升高。   韩贞凑近她,轻轻道:“琉璃阁下面有机关,一开机关,琉璃阁就会升到空中,然后顶棚也会移走,咱们一抬头就能看到满天星月。外面的人看这琉璃阁,只觉得灯火璀璨如仙界宫殿。”   似锦前世从未听说过宫里还有琉璃阁,惊讶道:“居然这么神奇!”   韩贞笑了:“要不然为何人人都想进这九重宫阙呢,人间哪有这样的享受。”   这琉璃阁升到空中,变成了高高的琉璃台,上面的顶棚也移开了,终于停止了升空。   乐声悠扬,依旧是从空中传来,似盘旋在每个人耳际,玄妙非常。   众人齐齐仰首看向上方,只见一轮圆月悬在蔚蓝天幕上,撒下清辉无数,众人一时都痴了。   这时太监唱道:“皇太子、平王、宁王到!”   众闺秀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到了鱼贯而入的皇太子、平王和宁王身上——这三位可都是未婚适龄皇子,如果抓住今晚这个机会,嫁入皇室,那是最好不过了。   众人的视线很快聚焦在了皇太子林岐身上,一直到林岐在对面坐下,依旧有好多视线黏在他身上。   似锦心中好奇,悄悄观察,发现韩贞看的是平王林峥,她很是大胆,既然喜欢,就大喇喇看过去,直到林峥发现了她,她还大大方方看林峥。   林峥似是没料到还有这样的大家闺秀,弯起嘴角,朝着韩贞笑了起来,笑容带了几分邪气,却格外的有味道。   似锦继续观察,发现程三姑娘、定北侯的长孙女姚淑兰和卫国公女侄孟庆琳等看的都是林岐,尤其是程三姑娘,神情平静,态度从容,可是眼神灼热,分明志在必得。   似锦看向对面的林岐,心道:小凤凰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   她还真不知道。   印象中小凤凰在泽州时,即使穿着女装,也基本不与闺秀来往,都是带着似锦读书学习,有时他甚至抛下似锦,跟着先生们出去游历。   林岐一坐定,就发现似锦在看自己,当下对着似锦笑了笑。   这一笑如昙花月夜开放,如明月乌云闪出,实在好看得很,对面众闺秀被他这一笑给迷住了,都一瞬不瞬看着他。   似锦与他过于熟悉,因此沉迷了片刻就恢复了正常。   按照韩贞的审美,她觉得皇太子虽然容颜清俊气质高贵仿若天神,可是她还是喜欢平王林峥那样的长相,觉得他高鼻深目,轮廓分明,肌肤浅褐,肩宽腿长,是真正的男子汉。   与平王林峥相比,皇太子实在是有些不够强壮。   林岐根本没注意到别人看他,他对着似锦笑了笑之后,眼睛往出口处看了看,黑宝石般莹润的眼珠子慢悠悠往右一转。   似锦仔细看着林岐的微表情。   林岐的眼睛往出口处看了看,是示意她,宴会后会安排她离开。   大黑眼珠子慢悠悠往右一转,是说要按照先前商议好的,带她去参观东宫——左西右东嘛!   似锦眨了眨眼睛,以示自己明白了。   坐在林岐身旁的正是平王林峥。   林峥被韩贞看得有些狼狈,便去看韩贞旁边的其余闺秀,结果就发现了林岐和对面周大姑娘的眉眼官司。   他算是明白了,自己这位二哥,绝对和那个周大姑娘有猫腻,别人看不出来,他这做弟弟的可看出来了。   平王林峥右边,正是宁王林嵘。   林嵘细心,也发现了林岐和周姑娘的异常。   他比平王林峥更聪明些,想得也更深,觉得林岐从不做无用功,今夜这番做作,怕是故意让人看到,因此一直在苦苦思索林岐的目的。   乐声变得高昂起来,两队穿着半透明纱衣做天魔女装扮的舞姬跳着舞进入,随着节拍舞动着。   这样的宴会,人人都志不在吃,因此紫檀案上摆着的佳肴珍馐,也只是摆着而已,大家都是浅尝辄止,没人真的会去大吃特吃。   琉璃台上苏太后只顾和左边的苏贵妃说话。   许皇后则和董淑妃说着话。   程德妃则含笑看着东侧坐着的各位闺秀,真心实意在挑选儿媳妇。   程三姑娘先是觉得皇太子是在看自己,又疑心是在看似锦,寻了个机会,凑近似锦试探道:“似锦妹妹,刚才皇太子在看你呢,眼神可真是温柔!”   似锦笑了:“皇太子的眼睛生得好看,怕是看手里的玉杯都显得温柔多情。”   程三姑娘:“......”   她想要听的是周似锦的一句“哪有,皇太子明明在看你”,谁知这丫头这么恶毒,妒忌心这么强,居然说“怕是看手里的玉杯都显得温柔多情”。   不过,也许皇太子就喜欢周似锦这样甜美可爱型的也未可知......   想到周似锦的父亲正是吏部尚书周胤,位高权重,又是皇太子的老师,周似锦被选为太子妃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大了,她心里顿时有了一个想法。   几番歌舞之后,已近子时,宴会告一段落,太后和众位娘娘纷纷退下更衣去了,许皇后宣布让众人自由赏月,便也退下了。   似锦想起与林岐的约定,看向林岐,却发现他不见了,心中有些疑惑,见闺秀们都约着去外面露台上赏月去了,略一思索,也走了出去。   程三姑娘见状,也跟了出去,离似锦远远的,伏在白玉栏杆上赏月。   琉璃阁如今升在半空,四面悬空围着白玉栏杆,晚风吹拂着四面垂下的白纱帘幕,帘幕飘飞,半遮半掩,真如仙境一般。   似锦的脸被飘拂的白纱帘幕弄得有些痒,她正伸手把这帘幕弄开,却听得身后传来韩贞的声音:“程恩如,你这是做什么?”   似锦一回头,就看见程三姑娘往后退了一步,双手也缩了回去,心里一惊。   程三姑娘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我想帮似锦妹妹把白纱帘幕移开......”   韩贞昂首走了过来:“哦,我还以为你想把周妹妹推下去呢!”   似锦只觉得背脊上冒出了一层冷汗,她作势趴在栏杆上往下看了看,道:“下面是玫瑰花田,土地很软,我就算是摔下去,倒也摔不死,就是狼狈得很,没了面子,也没了里子。”   她觉得背上凉飕飕的,直起身子看向程三姑娘,脸上带着笑,眼中却有寒意:“程三姑娘,原来你向我伸手是要帮我拂去帘幕,而不是要推我下去,我可要多谢你。”   程三姑娘很快就恢复了镇静,冷笑道:“韩姑娘,话可不能乱说,我程恩如做人坦坦荡荡,可不是任人泼脏水的软骨头!”   韩贞冷笑一声,上前挽住似锦的手:“似锦妹妹,咱们去那边赏月去。”   似锦到了此时,一颗心才算落回原地。   她低声道:“韩贞,谢谢你。”   韩贞笑了:“我最瞧不惯那等卑鄙小人,就算是别的闺秀,我也会帮忙的。”   似锦心里感慨万分,和韩贞刚往东边走了几步,却听得身后传来众人惊叫,两人回头去看,却正好听到下方传来尖叫声——是程三姑娘的声音!   她俩随着众人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却见程三姑娘跌在了玫瑰花田中,裙裾被玫瑰花刺挂住了,露出了两条穿着半透明大红妆花膝裤的腿,在台下水晶灯的掩映下,那两条长腿甚是修长健美,高台上的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韩贞小声道:“真是恶有恶报,有了坏心,反报诸身。”   又道:“程三姑娘这下子人可是丢大了,嫁入皇室的美梦算是破碎了。”   似锦心里一动,向程三姑娘方才立着的地方看去,却见林岐正负手立在那里,旁边侍立着一个身材微丰脸庞圆润白皙的中年女官——女官穿着女官服饰,腰间正挂着一个青色荷包,上面似乎绣着几粒红豆。 第八十二章 夜宴(6)   似锦凝神定睛看去, 却见一个老太监从琉璃阁内出来, 和那中年女官说了几句话, 便带了那中年女官离开了。   因为在场每个人都有人证明, 比如皇太子身旁立着的正是太后身边的兰女官, 韩贞则是和周似锦在一起,定北侯的长孙女姚淑兰和卫国公女侄孟庆琳在一起......彼此都可互相证明, 再加上每个人都背景深厚, 因此程三姑娘的姑母程德妃也无计可施, 只得命人抬了程三姑娘回了自己居住的祥云殿。   这时已经过了子时, 太后支撑不住先退场了。   皇后娘娘宣布宴会结束, 众闺秀先在蕴芳殿歇息,明日一早一起送出皇宫。   待皇后、众嫔妃、皇太子、平王和宁王离去后,众闺秀这才预备坐上宫里预备的小轿去蕴芳殿歇息。   到了这个时候, 众闺秀都疲惫得很, 似锦也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却竭力保持着清醒,生怕再来一个程三姑娘。   不过当她发现自己轿边立着的年青太监正是东宫总管太监李越的时候, 一下子放下心来——要知道,前世景和帝登基之后,李越可是他身边的红人——她上了轿子便靠在靠背上睡着了。   小轿一直抬进了东宫,在东暖阁前停下了。   林岐想着似锦该饿了, 让东宫厨房备了几样似锦爱用的宵夜,然后就在东暖阁等着似锦。   似锦一来,林岐就出去迎接, 却发现轿子停在台阶下,李越正有些为难地看着他:“殿下,周姑娘她——”   林岐当即明白了,掀起轿帘一看——似锦在轿子里歪歪扭扭睡着了。   他心里一阵怜惜,似锦一向不熬夜,平常这时候早就睡了,不知道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   林岐弯腰探身进去,抱住了似锦。   似锦睡得正香,闻到了熟悉的清冽气息,嘟囔着问:“小凤凰?”   林岐“嗯”了一声。   似锦乖乖地依偎在他怀里,把脸贴到小凤凰脸上,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林岐打横抱起似锦,直接去了东暖阁。   似锦是真饿了,鼻子闻到宵夜的香味,人还没醒,肚子先咕咕叫了起来。   林岐刚把似锦放在卧室窗前榻上,似锦就醒了。   因为刚睡醒,她眼皮有些浮肿,脸上脂粉也残了,好在年轻,肌肤依旧晶莹细腻,嘟囔着道:“小凤凰,我饿了。”   说着话,她从榻上爬起来,坐在那里,等着林岐投喂。   林岐不禁微笑,道:“你是猪啊!”   他说着似锦是猪,却也不叫人进来伺候,自己去明间,把摆放着宵夜的黄花梨小炕桌搬运了过来,放在了似锦面前:“吃吧,白又胖!”   宵夜挺简单,六样精致菜肴,一壶桂花甜酒,一砂锅碧粳粥。   菜肴有三样苏州菜,还有三样鲁菜,南北结合,虽然有些奇怪,却大受似锦欢迎,她吃得开心极了,喝了好几杯酒,还用了两碗碧粳粥。   林岐本来没什么食欲,也被似锦勾得吃了些菜,用了一碗粥。   似锦夹了一筷子葱烧海参,慢慢吃了,又端起玉杯抿了一口,然后问林岐:“程三出事的时候,你身旁立着的那位女官,是不是姓兰?”   林岐“嗯”了一声,道:“兰女官原本是宫女出身,因为勤奋好学,又办事勤谨,颇得太后信重,被提拔为女官,在宫中女官里算是老资格了。”   见似锦喜欢吃那盅黄鱼炖豆腐,林岐便另拿了双红箸,夹了些鱼肉,放在素瓷小碟子里,拣去鱼刺,喂似锦吃了。   似锦吃罢鱼肉,又提要求:“再给我夹块豆腐,这豆腐很入味,特别鲜美。”   林岐用汤匙给她舀豆腐的时候,似锦问道:“小凤凰,这位兰女官,是不是原籍陕州?”   她母亲原是陕州人,当地是大周有名的美人窝,那里的女孩子又美又聪明又朴实勤快,很多人牙子都爱去那里采买女孩子,宫里也爱去那里采买宫女,因此宫里的不少宫女都是陕州出身。   似锦的母亲兰氏,就是被人牙子卖到鄂州的。   林岐瞅了似锦一眼,道:“兰女官的确是陕州人。”   似锦眼前浮现兰女官腰间挂着的那个绣了红豆的青荷包:“小凤凰,你觉得我和兰女官长得像不像?”   林岐不禁笑了:“白又胖,你和我绕什么圈子?有话直说。”   似锦老老实实道:“小凤凰,我怀疑兰女官是我姨母,我生母的亲姐姐。”   林岐垂下眼帘思索片刻,左手握拳挡在鼻前,道:“此事暂且放下,以后再说。”   似锦一看这个姿势,就知道兰女官很有可能是林岐的人,他对兰女官另有安排,不想计划被打乱,便乖乖地道:“我知道了,兰女官正是我姨母,不过你另有计划,所以让我不要再提。”   林岐:“......”   他忍不住笑了,探身捏了捏似锦的脸颊:“你难道......钻到我心里去了,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似锦道:“我不是说了么,我是你的手、脚、肚皮和耳朵,哪里有人的手、脚、肚皮和耳朵不了解本体的?”   她把林岐的手拿开,道:“好疼,以后别捏我了。”   林岐悻悻地收回了手指:“可是你捏我脸的次数更多啊!”   似锦被林岐提醒了,盯着林岐的脸颊看了又看。   李越带人进来,搬去了小炕桌。   林岐带着似锦去了浴间洗手洗脸漱口。   从浴间出来,两人都有些懒洋洋的,便歪在罗汉床上说话。   似锦想起自己对林岐脸颊的执念,猛地扑了上去,伸手捏住了林岐的脸颊,觉得软软的,暖暖的,滑滑的,手感极好。   她一边轻轻地捏,一边道:“小凤凰,你都瘦成这样了,为何脸上还会有小软肉,喔唷,摸着好舒服啊,看着我就想咬一口。”   林岐被她压得毫无反手之力,索性躺倒任捏:“你敢咬的话,看我怎么揍你!”   似锦原本饮了几杯酒,酒壮怂人胆,有些头脑发热,闻言当即道:“又不是没咬过!”   她凑了过去,含住林岐的脸颊,用力吸了一下。   前世看到小凤凰从马上跃下来时会颤的小脸颊,她就想吸一口试试口感。   这是她前世就有的执念,没想到这辈子居然实现了。   林岐没想到白又胖居然如此阴险,脸颊被吸得疼死了,他伸手揪住了似锦的耳朵,疼得只吸气:“白又胖,快放开我!”   似锦耳朵被揪得挺疼的,只好松口,放过了林岐。   林岐:“......”   他坐在那里,揉着自己湿漉漉余疼犹在的脸颊,心道:似锦可真烦人啊!   似锦坐在他对面,笑得甜滋滋:原来小凤凰的脸颊,好嫩好软,吸一口口感不错嘛!   见林岐一直在揉脸,似锦有心转移他的注意力,爬过去问道:“小凤凰,今夜到底是谁把程三给推下去的?”   林岐依旧揉着脸:“我啊!”   似锦:“......”   林岐终于不揉脸了:“不过我没推,我抬脚踹的。”   似锦觉得胸臆之间似有春风浩荡而过,又酸又涩又像她荡秋千时荡在高空时的感觉,反正挺舒服的。   她伸手去揉林岐的脸颊:“脸颊都红了......”   又道:“小凤凰,谢谢你。谢谢你保护我,照顾我。”   林岐不以为意:“你我是什么关系,我自然得保护你。”   似锦抚摸着他的脸颊,有一种麻酥酥极舒服的感觉......   林岐也不制止似锦,继续道:“咱俩不是说好,以后我解了毒,咱俩一起变老,你若是先我去了,那我多孤独。所以害你的人,我都照原样还回去,让他们也尝尝被人害的滋味。”   似锦一颗心似被浸入温暖的春水之中,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她趴在林岐身侧,道:“小凤凰,你可真护短啊......”   似锦酒意上涌,趴在那里就睡着了。   林岐见她睡着了,不由嘴角翘起:白又胖,你可真是头小猪啊!   他命李越拿了两床锦被过来,给似锦盖上一床,自己盖了一床,胡乱挤在罗汉床上睡下了。   此时福宁宫寝殿内,许皇后还没有睡。   她幽居深宫,常年失眠,洗罢澡穿着浴裙出来,脚上穿着一双软底绣鞋,在殿内慢慢走着。   寝殿内铺着厚厚的地毡,踩在上面无声无息。   旁边碧玉莲花香炉内焚着速水香,清雅的气息在寝殿内弥漫氤氲着。   王云芝从外面进来,屈膝行了礼,回禀道:“皇后娘娘,周姑娘没有去蕴芳殿,皇太子派李越把她接到了东宫。”   许皇后闻言,眼睛瞬间亮了:“小凤凰开窍了?”   王云芝见她如此开心,都不忍心打击她了,轻轻道:“娘娘,我问了李越,李越说太子殿下和周姑娘一起吃了宵夜,又拌了会儿嘴,然后一人一个被子,挤在一处睡了。”   李越这个人,很会把握尺度,皇太子那边的事,该说的他会说,不该说的,他一个字也不肯说。   许皇后:“......”   这不是还没开窍嘛!   王云芝忙安慰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那样喜欢周姑娘,早晚会开窍的,您不用急,静待花开就是。”   听到王云芝那句“静待花开”,许皇后扑哧一声笑了:“什么‘静待花开’,说什么鬼话呢,我们小凤凰明明是男子汉,我们才不是花儿呢!”   她心情愉快,也觉出了疲惫:“好了,本宫要去睡了。”   似锦回到梧桐里周府,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隆重欢迎,原来她姑母郑夫人带着郑轶从洛阳过来了,王菁和王蕙也过来凑热闹,就连周胤,因为今日没有朝会,也在家候着她。   似锦的嘴巴一向很严,无论什么人问,她都是一句话——“皇宫好漂亮,宫女很好看,御膳很美味”,其它就不肯说了。   王蕙原本不爱搭理似锦的,可是如今事关她的偶像程三姑娘,她不得不屈尊开口问似锦了:“似锦表妹,听说程三姑娘昨夜在宫里出事了?”   似锦瞅了她一眼,打算让她早日从对程三姑娘的盲目追随中清醒,反正即使她不说,外面也迟早会传开,起码小凤凰就不会放过这个恶心程三姑娘的机会:“程三姑娘不小心从高台上跌了下去,人虽没事,可是裙子却被下面的玫瑰花刺给挂住了......”   其余情形似锦不说,别人也都能猜到了,大家都沉默了下来。   王蕙忿忿道:“程德妃是三姐姐的嫡亲姑母,即使三姐姐没法嫁给皇太子做太子妃了,也可以嫁给她的表哥平王林峥做王妃啊!”   似锦:“......”   姑娘,你可真天真。   程德妃是程三姑娘的姑母,却更是平王林峥的母亲。   娘家虽然重要,可是儿子前途更重要,她不会要儿子娶一个有污点的王妃的。   和郑夫人在一边说话的周夫人,听到了王蕙的话,也觉得王蕙这姑娘有些傻,当即开口:“如此有伤风化之事,姑娘家就不要再提了。”   一顶“有伤风化”的大帽子扣下来,众人果真都不说了。   似锦心道:周夫人既然会把这顶“有伤风化”的大帽子扣下来,别人更会扣,以后程三若是想要退而求其次嫁给平王林峥,怕是要用些特殊手段了。   想到昨夜韩贞对林峥分明是一见钟情,而前世韩贞也正是林峥的王妃,林峥和韩贞,可是京城贵族圈有名的欢喜冤家,似锦就有了一个想法——她得想办法提醒韩贞一下。   昨夜若不是韩贞,说不定出丑的人就是她了。   有恩报恩,韩贞帮了她,她也得帮韩贞。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收藏满八千了,今天三更庆祝,本章所有正分留言,都有红包哟~   今日推荐我的古代穿越完结文《妒后养成史》,病娇太子和花痴小美女的爱情传奇,特别甜,包售后,在V章留言即可~ 第八十三章 请客   似锦正在心里计划着, 孙妈妈过来了:“老爷请大姑娘过去。”   周胤没在外书房, 似锦在外书房里等了一会儿, 周胤才从外面回来。   他向似锦解释道:“刚才赵次辅过来了, 我去送他。”   似锦知道他们谈的都是国事, 也不多问,把自己刚才沏好的茶倒了两盏, 奉给了周胤一盏, 道:“爹爹, 这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周胤接过茶盏, 尝了尝, 觉得茶味清淡,很是适口,便又饮了一口, 道:“说说你昨夜在宫里的经历吧!”   似锦知道爹爹把自己叫来, 应该就是问这个,已经提前组织好语言了,当下便言简意赅地把昨晚经历说了, 包括皇太子把程三姑娘踹下去一节,却没提自己夜里没去蕴芳殿,而是去了东宫一节。   周胤听了,冷笑道:“这个程三姑娘, 未免操之过急了。”   又道:“程三姑娘这样的,虽然阴险,道行却不够, 就怕那些瞧着温柔善良,冷不丁背后捅你一刀的。”   似锦连连点头:“爹爹,这样的人才最可怕。”   她想起韩贞,忙问周胤:“爹爹,我想请韩首辅的女儿韩贞来家里玩,可以吗?”   周胤笑了:“无碍,你们小姑娘家,自己随意。”   似锦知道对父亲政事无碍,便放下心来,道:“我得空了再和母亲说一声去。”   父女两个聊了一会儿,周胤又问似锦:“觉得宫里怎么样?”   似锦感叹道:“这深宫内苑,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周胤挑眉看她。   似锦道:“比如宫里有许多新鲜玩意,就像琉璃台,可真漂亮,会缓缓升起,远远望去,真如神仙宫阙;再比如宫里美人儿真多,不说那些嫔妃了,宫女里也好多美人,还有那舞姬,可真是天仙一般;宫里御厨汇聚了各地大厨,做出的饭菜很美味。”   想到昨夜在东宫吃的宵夜,似锦还是很怀念。   不过她接着便道:“爹爹,后宫再好,不如自己的家好——您给我修缮西边宅子,如今修缮得怎么样了?”   周胤还以为似锦经历了昨夜,有些留恋后宫繁华了,没想到这孩子还保持着初心,不由笑了,道:“已经动工了,到十月你过生日,应该可以搬进去。”   似锦闻言大喜,起身执壶,给周胤添满茶盏,道:“爹爹,您费心了。”   想了想,她又慨然道:“爹爹,居然的《秋山问道图》和赵幹的《江行初雪图》,我晚些时候给你拿来,可以借你欣赏到我搬家那日。”   周胤:“......”   他瞅了似锦一眼:“不是说都是皇太子造假做旧的么?你怎么还看得这么重?”   似锦一本正经道:“爹爹有所不知,即使是假画,也是未来天子亲手制作的假画,足以流传千古了。”   周胤忍不住笑了起来——似锦这孩子可真是他的开心果!   他想了想,道:“似锦,九月九重阳节在金明池行宫办的菊花花会,我估计你会接到请帖,你若是不想去,咱们提前告病。”   似锦简直考虑都不用考虑,直接道:“爹爹,我不想去。我什么时候开始装病?”   周胤:“......似锦你太性急了。”   似锦笑了起来:“那我到九月初开始装病。”   周胤端起茶盏,笑着道:“你快走吧,我瞧你姑母好像有话要和你说。”   似锦也有话要和姑母说,端起自己的茶盏,把里面剩下的清茶一饮而尽,然后屈膝福了福,便退了下去。   周胤看着似锦的背影,又笑了——似锦这孩子,做什么事都不墨迹,很是利索。   似锦直接带着春剑回后花园的望花楼。   今日有客,周府的人都在前面,后花园静悄悄的,没有什么人迹。   春剑见四周无人,便低声和似锦说道:“姑娘,我哥哥考虑了几日,他愿意写一份投身文书,投身到姑娘门下。”   似锦大喜,道:“太好了!”   又问:“你哥有什么条件,尽管说。”   春剑想了想,道:“我哥没什么条件,他觉得姑娘给的礼遇已经很好了。”   似锦略一思索,道:“既如此,那我还是按照上次说的,在投身文书上写明每月给你哥五两银子月银,开铺子的话,分红按照一成算。”   春剑直点头:“姑娘,这样挺好的。”   似锦一边走,一边道:“等一会儿我把文书写出来,你拿去让你哥签字摁手印就行。”   国色和幽兰两个小丫鬟正在望花楼外面跳格子,见似锦和春剑回来,忙上前行礼:“姑娘回来了!”   今日白天轮到她俩守门,因此她俩就在望花楼外面跳格子,这样既守了门,又能玩了。   国色和幽兰,今年都不满十二岁,因此似锦对她们能认真守着望花楼很是满意,笑着道:“留你们看家,你们做的不错。”   两个小姑娘听了,都挺开心,其中幽兰更活泼些,道:“姑娘,素心姐姐给我们夜里也排了班,您就放心吧!”   似锦微笑着点了点头,带着春剑进了望花楼。   素心正带着幽客和香祖两个小丫鬟在为似锦裁剪衣物,听到声音从房里出来:“姑娘回来了!”   似锦摆了摆手:“你忙你的去吧,我让春剑服侍我写几封信。”   春剑在书房研墨,似锦回卧室换衣服去了。   她换上件白绫窄袖夹衣,拦腰系了条绣着碧色缠枝花卉的浅绿裙子,这才又去了书房。   待春剑研好墨,似锦拿了笔,蘸了些墨,开始写信。   她先给小凤凰写信,说了郑轶来京之事,又写了给春剑哥哥孙秀的投身文书。   忙完这些,似锦思索了一阵,又写了一封帖子,邀请韩贞明日来自家赏桂花,预备等周夫人同意了就让韩勇媳妇送过去。   把这些全都做完,似锦便去外面和国色幽兰两个小丫鬟一起跳格子玩。   反正等姑母在惠畅堂说完话,一定会来她这里,到那时似锦再把那封介绍信给姑母好了。   似锦连跳格子都认真得很,国色和幽兰都不是她的对手,三个人玩得开心极了,不一会儿都出汗了。   似锦用帕子拭去额头的汗,道:“晚上咱们望花楼得多烧一些热水,大家都要洗澡。”   因为望花楼在后面花园里,距离周府的大厨房有些远,所以周夫人同意了似锦的请求,让人在望花楼这边垒了一个茶灶,如今万花楼泡茶洗澡,都不用去前面取热水了。   幽兰道:“姑娘,您上次让我们晒玫瑰花,说要泡澡,还都没用呢,今晚您正好泡个玫瑰花澡。”   似锦笑盈盈正要答话,远远地就见姑母郑夫人带着两个丫鬟小福小禄过来了,忙招手道:“姑母,我在这里!”   郑夫人顾不得寒暄,便道:“似锦,咱们去屋里说。”   似锦引着郑夫人去了书房,微微一笑,拿出了提前写好的那封信:“姑母,你让郑轶拿着这封信,去金石街的林记画斋,交给画斋掌柜,林记画斋的人就会带着郑轶去见和墨尘和先生了。”   郑夫人大喜,接过书信,道:“难道不用给和先生准备礼物么?”   似锦笑了:“和先生喜欢饮酒,到时候您多准备几坛子上好的杜康酒,送给和先生就行了。”   郑夫人急着让郑轶去拜师,道:“我先把信给郑轶,让他先去金石街。”   似锦忙叮嘱道:“姑母,此事需要保密,且不可让人知道。”   郑夫人连声答应:“放心吧!”   她不放心让人传话,收起书信,急急又带着小福和小禄往前面去了。   似锦看着郑夫人的背影,被郑夫人的一片慈母之心感动了,心道:姑母待郑轶可真好,为了郑轶能够拜得名师奔走京城与洛阳。   郑轶也很好,很依恋孝顺姑母,大约是因为姑母把他从小带大的缘故吧。   也就说,除了一些特殊情况,做人做事都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老想着不劳而获可不行。   中午周夫人在惠畅堂的东厢房备了席面,给郑夫人接风,似锦也被叫了过去。   似锦趁机和周夫人说了想请韩贞过来作客之事。   周夫人听说是请韩首辅的次女,忙问道:“似锦,这件事你问过你父亲没有?”   官场上的事她不太懂,还是小心的好。   似锦忙笑着道:“母亲,我已经问过父亲了,父亲同意了,让我和母亲说一声。”   周夫人微微颔首:“那你给韩二姑娘下帖子吧,需要什么,尽管和王妈妈说。”   似锦谢了周夫人:“母亲,我知道了。”   王菁笑着问似锦:“似锦,要不要我陪客呀?”   似锦故意瞅了她一眼:“怎么?你还得我再给你下张帖子?自己自觉点,若是韩二姑娘答应明日过来赴约,你就打扮得漂漂亮亮,和我一起待客。”   王菁笑了起来:“放心吧,我不用你下帖子,今晚我住你那儿。”   王蕙心里酸溜溜的,却也挺想参加明日似锦举办的聚会。   她也不吭声,兀自生闷气,等着似锦主动邀请她。   可惜似锦一直和王菁说话,根本不理会她,令王蕙更加痛苦了。   似锦用罢午饭,叫来韩勇媳妇,吩咐她去韩府送帖子。   到了傍晚时分,韩勇媳妇就回来了,还带回了韩贞的回信——她明日上午来周府赴约。   得知韩二姑娘明日上午要过来玩,倩兮和盼兮也都没了上课的心思。   俩人一商量,倩兮推举盼兮出面去求周夫人。   郑夫人正和周夫人说话,笑着道:"嫂嫂,小姑娘们难得聚聚,您就答应倩兮和盼兮吧!"   周夫人板着脸训了盼兮几句,这才答应了下来:"去和你们大姐姐说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们这里刮起了飓风,停电了,勉强用手机更新的。三更和红包明天再奉上。*^_^* 第八十四章 谈心   似锦正在望花楼和王妈妈说话。   她笑着和王妈妈说道:“明日在望花楼待客就行, 果品点心我都让韩勇媳妇出去买了, 就不用府里采买了, 只是席面还得麻烦厨房的钱妈妈, 须得王妈妈您多操心呢!”   王妈妈客气得很:“大姑娘别这么说, 夫人都交代过了,有什么事您尽管提, 您把菜单写好, 让丫鬟送到前面厨房给钱妈妈就是。”   似锦给素心使了个眼色。   素心会意, 拿了个银锞子塞到了王妈妈手里:“王妈妈, 辛苦你了。”   王妈妈接了银锞子, 脸上笑容更真切了些:“大姑娘放心,您写了菜单,我带着丫鬟去厨房和老钱说。”   似锦已经把菜单写好了, 给了素心, 让素心跟着王妈妈去了。   周夫人的这两个亲信王妈妈和钱妈妈,都是周夫人的陪嫁,眼里只有周夫人, 如今她使用这两个人,自然得付出一些赏银作为代价,不然凭什么人家尽心尽力为她办事?   王妈妈和素心离开之后,王菁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叹气道:“在家里请客,还不如去外面好一些的酒肆请客呢,或者让人去外面有名酒肆订桌席面送来也行, 银子都打赏给这些底下人了。”   似锦笑了,道:“咱们不是未婚的姑娘嘛,哪里能那么自由。等你成亲当家理纪了,记得请我过去,到时候咱俩就到外面酒肆随便吃喝。”   王菁想了想,道:“好,到时候咱们赶个三月三,去十里原的醉春风酒楼吃酱猪肘子喝桃花酒赏春景!”   似锦眼睛亮晶晶:“那咱们可说定了。”   前世王菁嫁到曹家,也算低嫁,婆婆曹太太对她甚是宽和,王菁就曾在三月三带着两个小姑子去十里原醉春风酒楼吃酒,还和似锦炫耀。   可是那时似锦是威远侯府的二少夫人,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须得合乎高门女眷的身份,哪里有这个自由,也只能在心里羡慕罢了。   重活一次,似锦不再追求这些荣华富贵,自然也就没了那些枷锁。   王菁也笑:“不过你以后要是搬到西边宅子里,自己当家做主,岂不是也有自由?”   似锦想了想,道:“在我熬成老姑娘之前,万事还得小心。”   她俩正说着话,在望花楼外面玩的小丫鬟幽客进来了:“姑娘,二姑娘三姑娘来了,蕙姑娘也跟着过来了。”   似锦和王菁相视一笑,一起出去迎接。   得知周夫人同意倩兮盼兮明日停课一天参加她们的闺秀聚会,似锦挺开心:“太好了,这样更热闹了。”   王蕙见她们几个说说笑笑,心里憋闷得慌,想要加入吧,仿佛自己在心理上背叛了程三姑娘;欲待不加入,可是自己也想凑热闹。   因此扭扭捏捏,就等着周似锦主动邀请她,这样她见了程三姑娘也好说嘴——不是我想参加的,是那周似锦非要请我的,我却不开面子。   谁知周似锦兀自与王菁、倩兮和盼兮商议明日的流程,不肯来巴结她。   王蕙实在是忍耐不住了,上前道:“似锦,我明日也想参加。”   似锦看了看她,笑了:“好啊,你明日和倩兮盼兮一起过来吧!”   王蕙晚上就住在蒹葭院,因此似锦这样说。   王蕙没想到加入周似锦她们居然这么简单,一时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悄悄融入大家的话题,跟着聊了起来。   一直到了晚上亥时,郑夫人才回到了望花楼。   她喜孜孜和似锦说道:“似锦,姑母真是要谢谢你。郑轶拜师的事成了。”   似锦闻言,也开心得很,忘记了自己当年被和先生打手心的痛苦,大肆吹捧和先生:“姑母,我先前曾跟着和先生读书,他真是思想广博深邃,为人聪明智慧又严厉,于国于民责任感很强,世人都不及他,郑轶跟着他,一定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郑夫人双手合十道:“我也不求他顶天立地,只求他好好读书,做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这样他母亲在地下,也可以瞑目了了。”   她自己未曾生育,却亲手抚育带大了郑轶,将心比心,也能体会郑轶亡母去世前的绝望——儿子那样小,郑欣一定会续弦的,到时候继母坑害郑轶,那可怎么办。   因此郑夫人待郑轶一直很用心,生怕他跟着洛阳那边的纨绔子弟学坏。   似锦在洛阳郑府住的时候,听人说过郑轶生母去世的时候,郑轶还不到一岁,他生母握着郑轶的手,当真是死不瞑目。   她心中恻然,道:“姑母,您放心吧,连太子殿下都信任和先生,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郑夫人笑了起来,道:“我今日已经备好了六十坛上好的杜康酒,明日郑轶拜师,正好一起送过去。”   姑侄俩又聊了一会儿,似锦见姑母瞧着有些疲倦,便送郑夫人回房歇息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郑夫人就起身送郑轶去和先生那里拜师去了。   韩首辅府的人,一直到了巳时三刻才送了韩贞过来。   似锦带了王菁、倩兮、盼兮和王蕙到二门迎接,见一群丫鬟和健壮婆子簇拥着韩贞下了马车,都笑了起来——不过是到闺中友人家做客,韩贞这阵势也太大些了吧?   韩贞被众丫鬟婆子簇拥着走了过来,与似锦等人彼此见礼。   她今日穿着件真红色窄袖衫,系了条红罗长裙,戴着全套的红宝石头面,再加上瓜子脸杏核眼樱桃小口,越发显得俏丽多姿。   韩贞打量似锦,见她穿着件绣白玉兰的夹衣,系了条碧绿色曳地百褶凤尾裙,戴着全套的珍珠头面,越发显得白皙甜美,和自己正好是一红一绿,当下笑了起来,道:“周姑娘,咱俩可正好是一对。”   似锦也笑:“嗯,咱俩若是凑称一对,堪称俗气二人组。”   红和绿单独穿挺好看,若是凑在一起,就是灾难了。   众人都笑了,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韩贞道:“我先去给你母亲请安。”   似锦微笑:“我陪你去。”   周夫人见了韩贞,倒是和蔼得很,问候了韩贞的母亲韩夫人,便让似锦陪客人去后花园望花楼玩。   韩贞把跟自己的婆子们都留在了惠畅堂,只带了两个贴身丫鬟拿着衣包去了望花楼。   今日天气晴好,似锦陪着客人略坐了坐,便一起去花园赏花去了。   周府花园虽不算大,却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颇有几分景致。   似锦见倩兮、盼兮、王菁和王蕙在鱼池边喂鱼,便和韩贞说道:“我带你去那边亭子上看看去。”   那个亭子建在高处,在里面说话,倒是不怕人偷听。   韩贞自是知道似锦有话要和她说,便随着似锦过去了。   亭子里的美人靠上早被似锦命人铺设了锦垫。   似锦和韩贞挨着在美人靠上坐了下来,俩人一边赏着栏杆外的素菊,一边说着话。   素心和韩贞的丫鬟晴明在外面守着。   似锦低声和韩贞说道:“程三中秋夜在宫里当众出了那么大丑,应该不会再想着做太子妃了,那她接下来的目标,极有可能是平王了。”   韩贞听了,清凌凌的杏核眼打量着似锦,也不说话。   似锦不禁笑了,轻轻道:“我对平王没兴趣,九月九重阳节金明池行宫的菊花花会,我也不打算去了,你且放心。”   韩贞脸红了:“我放什么心啊,平王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不看似锦了,眼睛只看栏杆外刚刚开放的素菊,过了一会儿方道:“我就喜欢他那样的调调儿......”   又道:“可惜我爹说不行,万一他有夺嫡之意,我若嫁给了他,我爹,我们家就会被卷进去......”   “以前太后想要我给庆王做侧妃,我爹也拒绝了,他想好好做事,不想被牵涉进众王夺嫡中去。”   她就是莫名其妙地信任周似锦,所以才会交浅言深,把这些私密之言说给似锦听。   似锦想起前世,首辅韩朝一直没有站队,致力于推进开放海外贸易,可惜因为他的夫人出身苏氏,人人都以为他支持庆王林嶂及其背后的苏太后、苏贵妃和镇南侯府。   后来景和帝登基,干脆用秦涟替代了韩朝的首辅之位,而韩朝被迫致仕,黯然带着妻子家眷离开了京城,回到了豫州老家。   倒是平王林峥,老丈人倒台了,他却依旧待王妃很好,惧内的名声依旧如前。   似锦看着韩贞,忽然笑了:“韩贞,你这两天是不是私下见过平王了?”   韩贞一愣,脸瞬间红透了:“你......你怎么知道的?”   似锦笑盈盈从她发髻上拔下一支赤金镶宝石凤簪:“这是宫制首饰,是皇后命司珍房做的,赐给每位皇子和公主一套,我在崇宁公主那里见过。”   韩贞:“......”   她大大方方承认:“我昨日的确见了他。”   昨日她去姨母家玩,谁知林峥也在那里,两人偷偷说了好久的话,林峥给了她这个做定情物。   似锦收敛笑意,认真道:“既如此,你必须要提防程三了,她做不了太子妃,就会奔着平王妃这个位置去。当初为了不让我挡她做太子妃的路,她就想把我推下琉璃台;如今你挡了她做平王妃的路,她会怎么做呢?”   见韩贞面带沉思,似锦又道:“你别想着可以你做平王妃,她做侧妃,这样你还可以管束她,程三那样的人,根子是就是恶毒自私的,她不觉得是你让着她,她只认为你抢了本该属于她的位置,然后下黑手害你。”   “她的姑母可是平王的生母程德妃,程德妃不能让侄女做王妃,心中内疚,也许会许程三一个平王侧妃的位置,你可得想好。”   似锦最后说道:“不信你可以接着看看,她有些沉不住气,应该快要出手了。”   韩贞抿了抿嘴,仰起脸,杏核眼熠熠生辉:“我倒是要看看,这个程三能翻出多大的浪来!” 第八十五章 重会   到了中午时分, 周府的厨房送了席面过来, 似锦请韩贞上座, 却发现韩贞已经把发髻上插戴的那支赤金镶宝石凤簪收起来了, 不由笑了, 心道:有心人那么多,肯定会被人认出来的, 还是收起来的好。   又道:这样的首饰, 皇后娘娘一定也给小凤凰了, 不知道他会送给哪个姑娘做定情礼物......   韩贞和似锦颇为投缘, 约好待重阳节过后再聚, 韩贞便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登车而去。   又过了十日,见郑轶在和先生那里安顿住了,郑夫人便也打算回洛阳。   她临走前过来见似锦, 给了似锦一个精致的锦绣荷包:“似锦, 姑母有一段时间不能来京城了,这些银子,你拿着花用, 到底方便些。”   似锦笑盈盈道:“姑母,我又不缺银子,这我可不能要。”   见郑夫人非要给她,似锦便故意道:“这样吧, 姑母,等我成亲时,你再给我做添妆, 到时候面子上也好看。”   反正她将来不准备嫁人了,姑母这份添妆她就不用收了。   郑夫人听似锦这样说,只好把荷包收了回来:“到时候姑母再给你添一千两,凑成两千两给你添妆。”   似锦舍不得姑母,倚着姑母的肩膀坐在罗汉床上,低声道:“姑母,你得空了还来京城,我自己在这里挺孤独的......”   她已经十来天没见小凤凰了......   郑夫人也心下恻然,道:“过年时我和你姑父一起过来看你。”   送走郑夫人,似锦正闷闷的,却接到了王菁派人送来的一封信。   王菁在信里说有人接近她,试图打听周大姑娘身上隐秘之处有没有什么特征,比如红痣啊,青记啊之类。   似锦一听,就知是程三搞出的这一套,那日在温泉庄子,她和王菁一起泡温泉之事,除了周家自家人和王家母女,也就是程三姑娘知道了。   可惜程三不知道的是,似锦每次泡温泉,都穿着自己缝制的浴衣,什么都看不出来。   似锦给王菁写了一封回信:“程三可真是会恶心人啊,咱们不理她,自会有人收拾她。”   程三做事太过急功近利不择手段,早晚会出事,且等着吧!   这日孙妈妈去了外书房见周胤。   她有些纳闷地说道:“老爷,前些时候,我一个多年不曾来往的亲戚忽然和我来往起来,我原想着彼此亲戚,来往着也亲近,谁知她昨日去了我家,送了五十两银子给我,却要我和她说说,老爷这一个月私下里都见过哪些大人。”   周胤挑眉:“妈妈怎么说?”   孙妈妈摇了摇头:“我哪里记得住,银子我也没要,把她撵走了。”   周胤笑了,当即叫了韩勇过来:“妈妈,你和韩勇说说那位亲戚的事。”   这些时日,大周朝和西夏使团的谈判进入了胶着状态。   西夏要求大周释放西夏主帅李鸿飞和天神教教主白永涛。   而大周则要求西夏必须用先前侵占大周的五百亩通天河湾地来换主帅李鸿飞,至于天神教教主白永涛,本是大周人,与西夏无关。   林岐这些时日一直跟随礼部尚书韩志云参与与西夏的谈判,连似锦那边也顾不得了。   这日他从礼部回了东宫,刚刚坐定,负责查探京兆尹程家的李敬和负责金石街林记画斋的李青就进来回话。   李青回禀道:“殿下,现如今京城有一个传言甚嚣尘土......”   这时小太监刚把林岐脚上的皂靴和白绫袜脱下,林岐赤着脚问道:“什么传言?”   李青瞅了林岐一眼,感觉这个流言怪肉麻的:“殿下,流言说您对京兆尹的千金程三姑娘一见钟情......”   林岐刚穿上在室内穿的细结底陈桥鞋,闻言一愣,原本瞧着细长的瑞凤眼瞬间瞪圆:“什么?”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李青只好又重复了一句:“坊间都传说八月十五宫里的中秋宴,您对京兆尹的千金程三姑娘一见钟情。”   林岐眼睛恢复了原来形状,接过李越奉上的温开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然后呢?”   李青接着道:“但是程三姑娘十分有骨气地拒绝了你,因为她和平王互相爱慕,眼中再无他人,即使是皇太子,也无法让她改变心意。”   林岐正在喝水,闻言差点喷出来:“这程三怎么这么大脸,我记得昨晚李越的人还在禀报,说林峥想要笼络韩朝的姑娘,还把母后赐的宫制首饰给了韩朝的女儿。”   李越在一边侍立,拱了拱手道:“启禀殿下,属下的人正是这样禀报的。”   林岐挑眉看李青:“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青这才抖开包袱:“殿下,经属下查探,这消息是程三姑娘命人放出来的,目的正是要挟德妃与平王。”   林岐早猜到了,道:“顺水推舟吧,此时不须再管。”   程三的目标是平王,他林岐在这段故事里面,不过是个工具人罢了。   林岐看向李敬:“你去调查程家,调查得怎么样了?”   李敬把一份厚厚的文书奉了上去,然后开始禀报:“启禀殿下,程子赞八岁时在大周与西夏边境的小城阿兰城流浪,被阿兰城平民程氏夫妇收养,入了大周户籍,考中进士后与其生身父母相认,并把其三女程恩如交给生身父母抚养。”   “程子赞亲生父母据说是肃州人,不过常年在外游历,曾经去过幽州、丹州、滇州和甘州等地,其中去甘州的次数最多......”   林岐听着,思索着,手指在黄花梨木书案上轻轻点着。   幽州位于大周与辽国的边界,丹州位于大周与高丽的边界,滇州则在大周西南边境,而甘州则是大周与西夏的边境。   程子赞的生父母,活脱脱就是西夏的间谍了......   李敬又接着说起了程三:“......她这几日曾经派贴身丫鬟去了一趟延庆坊买皮子,其中在富兴隆皮货店停留时间最长,富兴隆皮货店是专门做西夏皮子买卖的。”   “程三派人收买王学士府的小丫鬟,打听周府大姑娘的隐秘之事;还曾派人收买周府管着外书房的孙妈妈,却未曾成功......”   林岐原先还没什么表情,懒洋洋坐在圈椅里,当他听到程三居然想要害似锦,一下子坐直了,眉头微皱:“这程三还真是狗胆包天。”   李敬已经回禀玩了,一本正经立在那里,等着林岐的指示。   林岐想了想,道:“两国谈判已经胶着了一段时日,李鸿飞的伤口未得到有效医治,不能再拖了,西夏使团明显有些急了,这几日应该会和程子赞及程府的人联系,李敬,你带着所有的人证物证去见李信喆,让青衣卫介入此事。”   李敬答了声“是”。   林岐又吩咐道:“把程三试图探查周姑娘隐秘之事删去,不要留下痕迹。”   似锦还是个小姑娘,不能让人脏了她的耳朵,玷污她的名声。   李敬又答了声“是”,拱手行礼罢退了出去。   林岐在冬暖阁里踱起步来。   他有二十几日没见似锦了,忙碌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终于得了空,这才想起他的白绫袜已经都不能穿了,该让似锦再做十二双了。   对了,还有林峥送给韩贞那支赤金镶宝石凤簪,母后也给了他一对,也得给似锦带去。   还有,得提醒似锦,要提防程家的人。   ......   思来想去,林岐觉得自己实在是很有必要去探望似锦一趟。   他一抬头,见李青还戳在一边,顿时一愣,心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转念一想:正好让李青安排布置他去看望似锦一事。   计议已定,林岐开口道:“李青,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李青正等着他这句话呢:“启禀殿下,如今正是未时三刻。”   林岐算了算时间,如今是未时三刻,他洗个澡再去金石街,在林记画斋易容,然后再去梧桐里周府,满打满算需要一个半时辰,赶到周府时差不多酉时了,正是周府的晚饭时间,他正好与似锦一同用晚饭......   计算完毕,林岐微微一笑:“李青,你且等我一刻钟。”   李青也正等着他这句话,笑微微答道:“是,殿下。”   皇太子殿下喜欢周姑娘,他们这些属下谁看不出来呀,也就殿下自己不知道了。   他早就猜到了,只要他们回话时提到周姑娘,殿下一定会想法子去见。   自从过了八月十五,天气就越来越凉爽,到了晚上甚至有些冷了。   似锦想着有一段时间没给小凤凰做白绫袜和贴身穿的衣物了,便让春剑拿了些银子给孙秀,让孙秀去延庆坊的江南布铺买了五匹最上等的松江阔机尖素白绫回来,她自己在房里裁剪了,得空就做。   自从似锦通过孙妈妈把孙秀安排在周府门房内跑腿,她再想买什么东西就方便多了。   转眼就到了九月。   一进九月,周府就放出风来,说周大姑娘身子不爽,在家静养,连宫里送来的九月九菊花花会帖子都婉拒了。   这日傍晚,似锦正在望花楼二楼整理给小凤凰做的贴身衣物和白绫袜。   考虑到皇族的衣物从来不穿第二次,她一共给小凤凰做了三十六双白绫袜和六套贴身衣物。   而且这些白绫袜和衣物做好之后,似锦都是让丫鬟们先洗了一次,过了一遍水,任小凤凰如何洁癖如何挑剔,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看着这一大包裹衣物,似锦都觉得自己真跟老妈妈似的,特别爱操小凤凰的心。   没办法,小凤凰那些军国大事她又不懂,只好在这些小事上帮帮忙了。   正在似锦在心里抒发感慨的时候,外面传来幽客的声音:“大姑娘,王妈妈带着公主府的林女官来看您了!”   似锦:“......”   她又惊又喜,一时没忍耐住,探头从窗子里向外看去,果真看到王妈妈引着穿着宝蓝斗篷的林“女官”过来了。   似锦笑得合不拢嘴,理了理衣裙,急急下楼去迎。   自从上次八月十五中秋宴见面,她都快一个月没见小凤凰了。   无论内心如何欢喜,似锦下楼迎接林“女官”的时候,表现得还是很得体的。   她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与林“女官”互相见了礼。   得知林“女官”是奉了崇宁公主之命来给她送首饰,似锦忍着笑,故意当着王妈妈的面说道:“林女官,今日这么晚了,外面都要点灯了,可真是人不留客天留客,你明日再回公主府吧!”   林“女官”一本正经道:“那......实在是太叨扰了。”   王妈妈忙笑着道:“林女官,您能留下,是我们周府的荣耀,可别提什么叨扰。”   这林女官实在是太好看了,她们这些老妈妈,也都喜欢得很。   待王妈妈离开了,似锦当下便笑了起来,伸手握住林“女官”的手:“咱们上楼说话。” 第八十六章 夜探   似锦牵着林“女官”的手上了楼, 在窗前锦榻上坐下, 两人四目相对, 都勉强压抑着笑容。   林“女官”细细打量着似锦, 见她小圆脸白里透红, 眼睛有神,嘴唇嫣红, 分明是健康模样, 这才放下心来。   素心上罢茶点便要退下。   似锦抬手止住她, 看向林“女官”:“你见过我母亲没有?”   林“女官”点了点头。   似锦又问:“晚上确定不走了吗?”   林“女官”笑意盈盈, 又点了点头。   似锦这才吩咐素心:“让人在茶灶上烧好水送上来, 我要卸妆洗脸。”   小凤凰以前说过,他扮成林女官的这个妆,勒得头皮很紧, 额头和太阳穴都不好受, 似锦便想着等一会儿让他卸了妆,这样小凤凰也舒服一些。   反正她这二楼只有春剑和素心能上来,而素心和春剑的忠心, 前世和今生都得到验证的。   林“女官”忙道:“似锦,我有些饿了。”   似锦笑了:“我也饿了。”   她吩咐素心:“让春剑带人去厨房取我和林女官的晚饭。”   素心答应了一声,自下去安排。   房间里只剩下自己和似锦了,林岐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倚着靠枕躺了下去,不由自主撒娇:“白又胖,我这些时日好累, 一直在忙和西夏谈判的事。”   似锦搬开小炕桌,从锦榻上爬了过去,让林岐翻身趴在榻上,坐在林岐身旁为他按摩肩背,口中道:“我每晚读《史鉴》催眠,发现这几百年来大周与西夏的战与和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西夏这个国家一直处于两个极端,极度的自强与极度的自卑。”   她一边按摩,一边说着自己的感想:“大周若是强大到势力能够碾压西夏,即使对西夏再残酷,他们也会匍匐在地自称‘属国’;可是一旦大周内部不稳实力减退,西夏人就会毫不犹豫扑过来撕咬大周。”   “西夏人以游牧为生,鄙视农耕,整个国家本就尚武嗜杀,爱好劫掠,再加上天神教的加持,打起仗来不要命似的,反正天神教宣扬他们为了西夏战死,死后会拥有无数的美女美酒。”   “对于这样的国家,先把他们打怕,不要说什么善待俘虏,该杀就杀,然后再摧毁他们的天神教,让他们失去信仰,不再疯狂......”   似锦说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忘情了,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我又不懂,说这些做什么!”   林岐听得很专注,当即低声道:“白又胖,你说的很对,我和你不谋而合。如今朝廷里有些人主张对西夏妥协,好换取和平,我把这些人都给捋了一遍,搜集了他们与西夏来往的证据,预备下次朝会前呈送给父皇。”   他忽然又道:“这些主和派的代表,便是京兆尹程子赞。”   “程三在外声称程德妃是她嫡亲姑母,其实程德妃只是程子赞养父母的女儿,他还真不在乎程德妃,一门心思只顾着让大周对西夏妥协。”   似锦专心致志听着,整个人都要趴到小凤凰身上去了。   林岐继续道:“上次朝会,有监察御史弹劾程子赞勾结西夏,出卖大周,结果程子赞居然在朝堂上信誓旦旦,说什么‘我若出卖大周,就坐船溺水而死’,他以为自己永不坐船么?早晚让他死得其所。”   说起朝野上下那些卖国贼,林岐也有些纳闷:“你还不知道呢,朝廷里不仅有程子赞这样勾结西夏的高官,还有仰慕高丽、仰慕辽国的,真是有人天生就爱跪着当狗,让他起来做人他都不乐意。”   似锦顿时不乐意了:“小凤凰,你这可不对了,你这是在侮辱狗,小狗多可爱呀!”   林岐不禁笑了起来,一笑他太阳穴和头皮就被扯着疼,不由哎呦了一声。   似锦忙道:“你别笑了。我这就去催热水。”   她刚起身,素心就送了热水上来了,还连带着送了洁净手巾、香胰子和抹脸的香露香脂。   似锦想着林岐这些时日辛苦了,待素心下楼,便让他头朝外躺在锦榻上,准备了卸妆用的玫瑰油,拿了白绫布巾围在林岐颈部,先解开了他的发髻,然后开始给他卸妆洗脸。   林岐闭上眼睛乖乖躺在锦榻上,任凭似锦动作。   似锦换了几次水,终于把林岐的脸洗得白白嫩嫩清清爽爽,又轻轻敷了一层玫瑰香露。   她凑上去闻了闻,觉得香喷喷的,用手一摸,哎呦,好细嫩啊!   似锦在林岐脸上揉摸了好几下,发现林岐没反应,这才发现林岐居然睡着了,不由笑了起来,不过笑容很快收敛了——林岐该多累啊,才会在卸妆时睡着。   她起身拿了薄被搭在林岐身上,自己在一边陪着他。   这是外面已经黑透了。   窗台上放着一盏白纱罩灯,灯光朦胧,静谧得很。   似锦跪坐在那里,看着朦胧灯光中的林岐,心道:若是能与小凤凰常常相见,常年如此,那该多好......   经过这二十多日的分离,她实在是想小凤凰得很......   春剑和素心提了食盒上来。   似锦把晚饭在小炕桌上摆好,这才来叫林岐。   林岐起来之后,盘腿坐在锦榻上,迷迷糊糊看着似锦搬运了小炕桌过来。   似锦把红箸递给了林岐,把甜白瓷小碟子摆在了他面前:“咱们开吃吧!”   林岐还有些没睡醒,拿着红箸却没有立即夹菜。   似锦抬头看他,却发现卸了妆的林岐白白嫩嫩的,刚睡醒时迷糊的模样特别像小孩子,顿时母性大发,端起八宝粥,用银汤匙舀了些喂给林岐:“小宝宝,小心肝儿,张嘴!”   林岐乖乖张开嘴,把一汤匙八宝粥给吃了。   似锦笑嘻嘻继续逗他喂他。   吃到第三口的时候,林岐就已经清醒了,却依旧保持迷糊模样,等似锦把一碗八宝粥都喂完了,他这才开口道:“我想吃孜然羊肉。”   小炕桌上有一碟孜然羊肉和一碟孜然烤排骨,都是泽州名菜,是厨房的钱妈妈特地孝敬似锦的。   似锦顿时笑了起来:“小凤凰,小宝宝,小懒虫,我知道你早就清醒了,自己夹着吃吧!”   林岐即使被似锦揭穿了也不会脸红,自己拿起红箸夹了块孜然羊肉慢慢吃了,道:“味道很地道,你家的厨子还真不错。”   奇怪,不管是泽州菜,还是苏州菜,他都觉得周府的厨子做的比东宫的厨子做的好吃。   似锦笑眯眯道:“那你再尝尝这味孜然烤排骨,也挺好吃。”   林岐尝了尝,果真好吃,却又有些遗憾:“在泽州吃这两样菜,一向是要配着烈酒的——你家有杜康酒么?杏花村也行!”   似锦笑眯眯道:“你到我家,居然毫不客气点起酒来?不给喝。”   林岐抬眼看她,眼睛里似有星辰闪烁,亮晶晶的,声音里满是央求:“白又胖,我想喝酒。”   似锦:“......呀,你怎么又撒娇!”   她有些无奈:“我喝酒容易醉,醉了的话,万一兽=性大发欺负你怎么办?”   林岐看着似锦,眼睛清澈纯净:“随你便呗!”   似锦:“......”   她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热,耳朵也热,心脏怦怦直跳,忙起身下了锦榻,穿上绣鞋去要酒:“春剑,把那坛女儿红加了槐花蜜,热好后送上来。”   春剑在楼下答应了一声,自去备酒。   要罢酒,似锦没有立即回去,背对着林岐立在那里,心道:我这是怎么了?   小凤凰是很好看,可是我怎么能对他有那样的心思?   他可是我的兄弟我的姐妹是我最亲的人啊......   做好心理建设,似锦这才转身回去:“酒一会儿就送上来。”   林岐“哦”了一声,知道自己的美男计失败了,却也不气馁,伸手用红箸夹了一个奇大无比的小笼包吃了。   他正在吃,却听似锦说道:“小凤凰,你以后别像刚才那样看我了。”   林岐抬头看了过去,嘴巴里还在吃小笼包,右边脸颊鼓囊囊,眼中满是疑惑。   似锦观察着林岐。   林岐眼睛内双,眼皮薄薄的,眼尾有些翘,眼睛很亮,他专注看人的时候,往往显得特别温柔多情,很容易给人林岐爱上自己的错觉。   似锦转念又想起坊间近来的一个传说——宫里中秋宴,皇太子对程三姑娘一见钟情,可是程三姑娘与平王彼此爱慕,极有骨气地拒绝了皇太子——不由笑了起来,道:“小凤凰,你以后别这样看人了。”   林岐终于咽下了那个奇大无比的小笼包,端起水杯饮了一口,这才道:“为什么?”   似锦笑得眼睛弯弯:“免得别人都像程三姑娘一样,以为你爱上她了!”   林岐也想起了坊间那个传闻,不禁也笑了:“这个程三,真是——”   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位脸皮奇厚的程三姑娘了。   似锦想起后日就是九月九重阳节了,忙道:“重阳节金明池行宫那个菊花花会,是给你和平王宁王选妃的吧?”   林岐抬眼看向似锦:“我听说你爹爹已经给你告了病。”   他临离开东宫,才从李越那里得知这个消息的,不过他不信似锦病了。   似锦身体健壮,从小很少生病,即使病了,也都是在冬季生了暖炕时生病,一病就很严重。   如今正是秋季,她不应该病倒,那就极有可能是在装病了。   似锦笑了:“我是装病,所以这些日子我都没出门,也没见别的朋友。就连王菁和韩贞,我也都是用书信联络的。”   林岐闻言默然。   他先前觉得似锦与王菁过分亲近了,怎么如今又多了一个韩贞?   得赶紧让王菁嫁给她那个姓曹的未婚夫。   韩贞不是喜欢林峥吗?还戴着林峥送的首饰招摇,那就让她嫁给林峥吧,反正林峥这小子比林嵘林峥那哥俩省事,毕竟是亲兄弟,总得尽力保全,免得父皇哭天抹泪......   似锦听到春剑的脚步声,知道酒热好了,忙起身去接了过来,执壶给自己和林岐一人斟了一盏:“这是加了槐花蜜的女儿红,甜丝丝的,喝不醉人。”   她端起银酒盏,与林岐碰了碰,尝了一口,果真甜香可口,便又抿了一口。   林岐也尝了尝,觉得酒味甚好,只是甜了些。   不过白又胖喜欢什么就什么吧,他无所谓的。   今晚洪武帝去了福宁宫。   许皇后与洪武帝无话可说,两人便相对而坐,一个说“小凤凰”,一个谈“岐儿”,倒也和谐。   洪武帝忆起林岐年幼还未曾中毒时,他多次和许皇后一起去东宫看他,便道:“这会儿岐儿应该在东宫,咱们去瞧瞧他吧!”   许皇后也甚是思念林岐,当即答应了下来,两人不带仪仗,轻车简从去了东宫。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 第八十七章 成全   东宫的人以东宫总管太监李越为首, 全都跪在了庭院里, 皆沉默不语。   洪武帝看着满地的人, 再次开口:“皇太子到底去哪儿了?”   依旧无人说话。   洪武帝厉声道:“宣李信喆, 全都绑了, 一个个拷打审问,朕不信问不出来。”   李信喆, 暗卫青衣卫的统领, 这世上就没有他审不出来的活人。   下面的人依旧沉默。   许皇后担心儿子, 心中有些慌乱, 道:“李越, 皇太子到底去哪儿了?”   李越抬起头,神色镇定:“陛下,皇后娘娘, 请到东暖阁说话。”   皇太子曾经交代过如何应对各种情况, 今夜的情形,如何应对也曾有过交代。   进了东暖阁,李越又行了一个礼:“陛下, 皇后娘娘,此事干系甚大,请屏退不相干的人。”   洪武帝正要发怒,却被许皇后止住了。   许皇后吩咐道:“何琛王云芝留下, 其余退到庭院里,祁峰在廊下守着。”   祁峰是新提拔的福宁宫总管太监,他挥了挥手, 引着许皇后的亲信女官和宫女退了下去,只有王云芝留了下来。   何琛看向洪武帝,见洪武帝没有反对,这才一挥手,指挥着贴身服侍洪武帝的人退了下去。   待不相干的人都退下了,李越这才低声道:“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这会儿在吏尚书周大人府上。”   他心知洪武帝既然打算要暗卫青衣卫来调查,与其被查个底掉,还不如老老实实说出来:“殿下用了崇宁公主身边林女官的身份,前往周府探望周大姑娘去了。”   洪武帝:“......”   许皇后:“......”   洪武帝看向许皇后:“不如咱们也去周府一趟,当场拿住,让岐儿没法抵赖!”   林岐这孩子嘴太硬了,须得当场拿住,他才无话可说,老老实实迎娶周大姑娘做太子妃。   许皇后到底是做母亲的,当即道:“不可。”   林岐自尊心强,又极爱重周似锦,绝对不能让两个孩子没脸。   她看向李越:“周大人知道林女官的真实身份吗?”   李越恭谨道:“启禀皇后,周大人是守礼君子,很注意男女大防,并不知林女官的真实身份。”   许皇后明白了——周胤因为林女官是女子,估计都没仔细看过她,想着是自己女儿的女伴,又是公主府的女官,就任由两个姑娘来往了。   想到周似锦甜美可爱的模样,许皇后不由笑了,道:“陛下,臣妾见过周大姑娘,生得很好,聪明可爱,对小凤凰很好。”   她略一沉吟,又道:“小凤凰一定很喜欢她,要不然他那么怕麻烦的人,也不会为了能与周姑娘相见,特地扮成女装了。”   李越在一边帮腔道:“启禀陛下、皇后娘娘,殿下这个女装十分不易,为了改变眼睛和眉毛的形状,殿下太阳穴和头皮都被扯得很疼。”   许皇后闻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眼波流转看向洪武帝:“陛下——”   洪武帝想象了一下儿子的窘状,不由也笑了起来,道:“既然岐儿和周胤的长女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我不如顺水推舟,成全了这俩孩子吧!”   许皇后笑了,道:“臣妾谨遵陛下旨意。”   又道:“陛下,咱们先回福宁宫?”   洪武帝已经好些年没有享受过许皇后的温柔了,有些不适应,缓缓道:“咱们在这里歇着,明日一早岐儿总会回来的。”   许皇后想象了林岐一进东暖阁,就看到父皇母后的模样,当即展颜:“如此甚好。”   他们夫妇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近过了,像这样一个起风的深秋之夜,一起在儿子房里歇着,等着儿子归来好拿儿子的短处,实在是一个有趣的体验。   加了槐花蜜的女儿红,酒香浓郁滋味甜蜜,又是热热的,喝下去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似锦今晚就多喝了几杯,头也有些热热的,脸也热热的,整个人泛起了粉色,又可爱又好笑。   晚上洗漱罢,林岐坐在妆台前看书,似锦也不让丫鬟服侍,不顾自己头还晕着,忙忙碌碌,进进出出,一会儿就铺好了床,又在锦榻上铺设了锦褥、白绫软枕和锦被。   林岐见了,终于忍不住了:“外面有些冷,咱俩挤一块就行了,何必再麻烦?”   似锦道:“我今晚喝了酒,觉得头脑晕乎乎的,你不是说我睡觉时老把腿压你身上吗?我怕我睡得太熟,压着你了。”   林岐:“......”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啊!   不知何时外面起了风,望花楼二楼的木格窗子被风吹得哐哐直响,窗子上糊的月光纸也被风刮得啪啪响。   林岐忽然幽幽道:“外面起风了。”   似锦正把给林岐做的白绫袜和贴身衣物拿出来,闻言道:“我明日再让人糊一层羊皮纸。”   林岐听着呜呜风声,轻轻道:“似锦,风太大了,我有些怕......”   似锦想起先前在泽州冬天夜里冷,自己总是抱着枕头被子挤到他床上睡的往事,颇为感慨:“那咱们晚上还挤一块睡吧,不过我若是睡着了压着你,你直接把我推开就行,不用客气。”   林岐心中欢喜,脸上却依旧淡淡的,“嗯”了一声。   似锦兜了个深蓝锦缎包袱过去,一把放在了妆台上:“小凤凰,看我给你做的白绫袜和贴身衣物,全都是上好的松江阔机尖素白绫,特别软,透气性很好,挨着身子很舒服。”   林岐伸手扒拉着:“这么多啊......白又胖,你辛苦了......”   东西或许不贵重,可是白又胖心里有他,这令林岐觉得好幸福。   似锦听他声音有些低,弯着腰凑过去细看。   林岐有些不好意思,抬手遮住眼睛:“似锦,别看。”   似锦胸臆之间春风浩荡,她深吸一口气,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林岐:“小凤凰,我做不了别的,可是我想照顾你。以后若是你不嫌弃,我就一直给你做,我们一直这样好下去,直到你迎娶太子妃,有了良娣良媛什么的。”   林岐闭着眼睛,鼻端全是似锦身上的馨香,他的心跳得很快,发现自己有了异常......   这个发现令林岐震惊,他瞬间浑身僵硬,当即推开了似锦,微笑着道:“似锦,夜深了,咱们睡吧!”   林岐的被窝在里面,似锦的被窝在外面。   似锦过去的时候,林岐已经睡下了,他忽然拿出一个首饰匣给了似锦:“这个你戴着玩吧!”   似锦打开首饰匣,见黑色缎面底座上,嵌着一对赤金镶宝石凤簪,十分精美华贵,不由笑了:“这是皇后娘娘赐给你们兄弟姊妹的吧?我已经见过崇宁公主和平王的了,你这个还是第一次见呢!”   她又说起了自己和韩贞的约定:“我和韩贞说好了,等过了重阳节,我们约着一起出去......”   林岐背对着她道:“好了,睡吧!”   外面风越来越大,树枝被风挂断的“咔嚓”声不时响起,窗纸响得似乎要被风给刮破了,屋子里也寒气浸人。   林岐在想心事——他身有余毒,原本以为自己一生就这样了,可是方才被似锦抱着时的反应,又似乎说明有什么不一样......   可是再不一样又如何,只要余毒还在,他就不能害了似锦。   不过似锦若真是打算一生不嫁,那他和似锦一起相守到老也不错......   似锦的呼吸声就在耳畔,她身体的温暖透过被子传递了过来,令林岐也有了睡意,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林岐扮作林女官回了金石街林记画斋,卸了易容后便回了东宫。   他今日还得参加礼部与西夏使团的谈判,须得回东宫换上常服。   马车进入东宫的时候,驾车的李涵已经察觉出了不同,来不及示警,马车就被何琛带人给拦下了。   林岐看着车外的何琛,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了,也不着急,大大方方跳下马车,问明洪武帝和许皇后是在东暖阁,他便径直去了东暖阁。   洪武帝和许皇后并肩坐在罗汉床上,看着神清气爽格外清俊的林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光线从嵌着水晶的窗子投入,照在林岐的脸侧,洪武帝甚至能看清林岐脸畔极细小的绒毛——和他那几个早熟的房里已经有了不少妾室通房的哥哥弟弟比,林岐还真是晚熟,脸上的小绒毛还没褪去呢!   这样一来,洪武帝的心瞬间软了下来,沉声道:“你既然喜欢周胤的长女,父皇就为你做一次主,让她做你的太子妃吧!”   林岐的心千回百转。   他一向是果决的人,极少如此。   可是这牵涉到他和似锦的一生啊!   似锦那么爱自由,她愿意一生被禁锢在这幽深后宫中么?   他想起了昨晚临睡前,似锦还在嘀咕,待重阳节过后,她约了韩贞和王菁,一起去碧漪园别业看望怀了身孕的崇宁公主,然后出来的时候,拐到醉春风酒楼,让人买些酱肘子带回家下酒。   她可真是喜欢自由自在的日子......   林岐看向许皇后。   他的母后,大周的皇后,自从少女时期离开故乡泽州,已经二十年未曾再回去了。   她也二十年没有离开过京城了。   唯一的盼望便是林岐登基,以出巡西北的名义带她回故乡看一眼。   想到这里,林岐低声道:“她太小了,再等等吧,明年再说。”   白又胖是他最亲的人,他不能因为自己的自私,把她禁锢在这深宫。   洪武帝和许皇后都呆住了——他们以为自己这样成全林岐会开心的。   林岐笑容灿烂看向洪武帝和许皇后:“父皇,母后,儿子还没用早膳,干脆在东宫陪儿子用早膳吧!”   洪武帝见林岐虽然笑容灿烂,可是眼睛隐有泪光,心里不由也有些酸楚,不敢再追问,忙道:“好!朕还没在这里用过膳呢!”   许皇后也发现了林岐的异常,勉强笑了,道:“母后也想尝尝东宫厨子的手艺。” 第八十八章 恶报   用罢早膳, 林岐便和洪武帝说起了京兆尹程子赞疑似勾结西夏一事。   洪武帝一时有些沉默。   一则他多年来一直对程德妃宠爱有加, 二则程子赞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 如今林岐声称掌握了证据, 洪武帝却依旧有些不敢相信。   许皇后在一边冷笑了一声。   她最瞧不起这种爱好女=色, 国事家事不分,把各种军政大权交给小老婆父兄的男人。   洪武帝听到了许皇后这声冷笑, 直觉得后脑勺一凉, 不再犹豫了, 沉吟着道:“既如此, 让你的属下和李信喆做交接吧!”   林岐道了声“是”, 当即起身,叫了李敬进来,当着洪武帝的面把这件事吩咐了下去。   今日事, 今日毕, 切勿拖延。   这是他做人做事的宗旨。   林岐最烦洪武帝的优柔寡断磨磨唧唧,因此竭力让自己不像洪武帝。   虽然洪武帝优柔寡断,做事瞻前顾后, 可是他的亲信李信喆却是个极为果断的人。   和皇太子属下做了交接之后,他属下的青衣卫就开始展开行动。   重阳节很快就到了,许太后主持的金明池行宫菊花花会如期举行。   皇太子因故没有参加,也在适婚之龄的平王及宁王却都到场了, 由苏太后和许皇后做主,定下了王妃的人选。   平王林峥的王妃,乃是内阁首辅韩朝的次女韩二姑娘;宁王林嵘的王妃, 乃是定北侯的长孙女姚大姑娘。   原本呼声很高的平王妃人选,京兆尹程子赞的女儿程三姑娘出乎意料地落选了。   得到落选的消息后,程恩如看上去依旧平静。   她向祖母程老太太屈膝褔了福,道:“连累祖母担心了。”   说罢,程恩如起身退了下去。   程老太太看着程恩如离开后落下的厚门帘,心里愁闷得很。   宫里的德妃娘娘,的确是她的亲生女儿,德妃所生皇子平王林峥,也的确是她的嫡亲外孙子。   问题是,程子赞是她收养的西夏孤儿,而程恩如是被程子赞交给他那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亲生爹娘抚养大的,和她这做祖母的根本就不亲近。   如今德妃娘娘没选程恩如做儿媳妇,程恩如不知该多恼恨呢!   这丫头性子一点都不和善,瞧着一天到晚温柔和顺,可是哪一点不合她的意,大家谁都别想安生。   程老太太双手合十:“老天保佑,别让我程家出事了。”   她真后悔当年一时心软,收养了流浪在阿兰城的西夏孤儿,还给他起了汉人名字程子赞,以至于如今她总觉得惴惴不安,生怕哪一日埋着的爆竹就炸了。   程恩如回到自己院子,瞧着还一切如常,待她进入自己房里,抬脚便把上前迎接的丫鬟踹倒,然后便开始砸东西。   其余丫鬟不敢进去,在廊下听着屋子里“咣当咣当”的声音,都提着一口气,生怕被程恩如迁怒。   程恩如把屋子里砸了个稀巴烂,累得手都酸了,这才住手,立在屋子里喘息着。   不行。她绝对不能就这么认输。   韩贞居然敢抢她看中的男人,那韩贞就该死。   计议已定,程恩如吩咐丫鬟:“去叫白亮过来。”   白亮是韩府的管家,她爹程子赞的亲信。   半个时辰后,戴着眼纱做男装打扮的程恩如出现在了延庆坊专门做西夏皮子买卖的富兴隆皮货店。   她要借助西夏人的手,弄死韩贞。   程恩如进入富兴隆皮货店之后,青衣卫副统领罗振生率领穿着一队穿着便服的青衣卫,闪电般包围了富兴隆皮货店。   与此同时,青衣卫统领李信喆率领大批青衣卫,把京兆尹程子赞的府邸团团围住。   不过半天功夫,京兆尹程子赞和其女程三姑娘被青衣卫羁押,程府被抄家一事传遍京城。   韩贞正在陪母亲韩夫人泡菊花酒,闻言一愣:“怎么这么急?”   韩夫人神情凝重:“青衣卫敢这么做,一定是调查了许久,有了切实的证据,这才禀报陛下,然后按照陛下的旨意动手的。”   韩贞想起程三的嚣张和恶毒,道:“母亲,我有一件事还没有和你说呢!”   她把宫里中秋夜宴程三要害周似锦不成,反被人推到琉璃台下的事说了。   韩夫人一听便道:“这程三姑娘也太狠毒了,青衣卫拿人,一般不提女眷姓名的,如今程恩如的闺名都传了出去,想必青衣卫证据确凿。”   她叹了口气道:“如今我只担心,程德妃原本背后就没什么靠山,单只靠着程子赞,如今程子赞落马,不知会不会影响到程德妃,影响到平王......”   韩贞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韩夫人自言自语道:“不如请太后娘娘出面,废止了这桩婚事......”   韩贞当即道:“母亲,且不可说这样的话,做人也得有底线,不能人家富贵荣华时贴上去,待人家落魄了再一脚踹开,若是这样做,咱家可是要被人扣上一顶帽子。”   韩夫人杏眼圆睁:“什么帽子?”   韩贞悠悠道:“见风使舵的小人帽子。”   韩夫人觉得女儿言之有理,只是心中依旧戚戚然,总觉得自家吃亏了。   到了晚间,韩夫人向丈夫韩朝提起了此事。   韩朝却笑了:“夫人,皇太子聪明睿智,果断坚韧,胜今上十倍,他的太子之位绝不会轻易动摇。与其让平王有不切实际的念头,不如趁今日之事,断了他青云直上的妄想,安安生生做一个太平王爷,让阿贞一生平安快活。”   韩夫人一向听丈夫的,闻言笑容灿烂:“相公说的真好,我最喜欢听相公讲道理!”   韩朝也笑了——他最喜欢讲道理给人听,在外面不好讲,回到家就可以尽情讲给夫人听了。   所以他们夫妻,可真是天生的一对啊!   九月十二这日一大早,韩贞、周似锦和王菁在周府会齐,乘坐着韩贞的马车出了城,往崇宁公主的碧漪园别业而去。   崇宁公主才四个月身孕,还不怎么敢走动。   女官叶韶红代崇宁公主出面,迎了三位女客,往崇宁公主居住的正院去了。   崇宁公主正扶了康嬷嬷立在廊下,见似锦三人来了,顿时欢喜起来:“快进来吧!”   进了正房明间,分宾主坐下之后,崇宁公主便抱怨道:“有了身孕好不方便,母后不让我乘车,驸马也不让我多走路,太子把康嬷嬷派到我这里管着我——我已经很久没见客人了,好寂寞啊!”   似锦不由微笑。   崇宁公主如今二十多岁了,才怀了第一胎,皇后娘娘、驸马和林岐自然都很关心她。   韩贞快言快语道:“我说公主殿下,您这是不是在炫耀啊?别人有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关爱,还有丈夫的疼宠,开心都来不及,你这不是炫耀是什么?!”   众人都笑了起来。   整个上午,大家谈谈笑笑,陪着崇宁公主在抄手游廊上转一转,半日时间也就过去了。   下午崇宁公主实在是憋得慌了,便带着似锦她们去碧漪湖乘画船游湖去了。   今日没有风,蓝天白云,澄澈的湖面平静如镜,实在是一个游湖的好日子。   似锦陪着崇宁公主在舱房里抹骨牌,韩贞则和王菁坐在甲板上赏湖上风景,都惬意得很。   似锦正和公主谈论待会儿回去让厨子烤羊肉吃的事,忽然听到韩贞在外面道:“呀,码头那边好像有人在招手!”   崇宁公主从舷窗探头往外看,却见一群青衣随从簇拥着两个少年立在码头处,两个少年略高些的那个玉冠深蓝锦袍,略矮些的那个金冠白袍,正是皇太子林岐和平王林峥。   她不由笑了起来,先吩咐艄公把船往码头那边划,然后才和似锦说道:“小凤凰和三弟阿峥在码头等着咱们。这下好了,咱们让小凤凰给咱们烤羊肉吃。”   似锦抿嘴笑了:“他不会,他只会把羊肉都烤焦。”   她当年可是吃过小凤凰烤焦的羊肉串,那焦糊滋味,真是令人难忘。 第八十九章 相会   崇宁公主闻言, 也不说话, 似笑非笑只是看着似锦。   似锦意识到自己忘情了, 低下头, 装作摆弄骨牌, 口中道:“看我,乱说什么呢, 这是不是叫‘妄议太子’?”   崇宁公主哈哈笑了起来, 转移了话题:“似锦, 吃烤羊肉配什么酒好?”   似锦抬眼看她, 认真道:“殿下, 您不能喝酒,不然肚子里的小宝宝会觉得不舒服。”   她有些好奇地问崇宁公主:“殿下,你想要儿子, 还是想要女儿?”   崇宁公主想了想, 道:“先生一个女儿再说。”   许雁回并非许家长子,没有子嗣压力。   见似锦眼睛发亮看着她,她笑着解释道:“我担心生女儿太晚, 等她长到十三四岁,我年纪太大,跟她没法交流姑娘家的心事。”   似锦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观点,颇觉新奇, 道:“儿子挺好,不过生女儿的话,更好, 可以给女儿添置漂亮的衣服首饰,可以陪着她四处看看,还可以教她琴棋书画,儿子的话,长大一些就要出去跟着先生学习了。”   崇宁公主感觉到船已经靠近码头了,故意提高了声音问道:“似锦,你更喜欢女儿吗?”   林岐带着林峥跳上画船,正好听到了崇宁公主的话,大步流星走了过来,口中问道:“谁更喜欢女儿?”   崇宁公主笑得狡黠:“当然是周姑娘啊!”   似锦忙起身行礼:“给殿下请安。”   她悄悄打量林岐,见他身上穿着深蓝箭袖,腰间系着黑玉带,越发显得肌肤白皙眉睫乌浓唇红齿白,分明是刚出过汗的模样——林岐进行剧烈活动出汗,往往肌肤会变得白皙如玉,而且会泛着极为浅淡的粉色,不细看看不出来。   林岐却看都不看似锦一眼,就在似锦对面坐了下来,然后道:“坐下吧!”   似锦这才坐了下去。   林岐坐下后,拈起一枚骨牌,似不在意地问:“周姑娘更喜欢女儿么?”   似锦垂下眼帘:“是。”   林岐追问:“为何?”   似锦:“女儿可爱呀!”   林岐:“儿子女儿都可爱。”   心里却道:我生得这么好看,又这么聪明,似锦也很聪明,我们的儿子女儿一定都好看又聪明,儿子女儿都得生。   他想象了一下似锦先生一个女儿,再生一个儿子,然后再生一个女儿的场景,自己先被吓了一跳,心道:生得太多,似锦太受罪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就行了。   转念一想:毒还未解,说什么都是妄想。   先想法子解毒吧!   似锦:“......”   她抬眼看向林岐:你今日怎么了?专门和我抬杠吗?   林岐看懂了似锦眼中之意,当即笑了起来,道:“嗯,女儿更贴心。”   崇宁公主似笑非笑看着这一对小儿女在自己面前耍花枪,觉得有趣极了。   见林岐和似锦都不说话了,她这才慢悠悠问道:“你和阿峥怎么过来了?”   林岐先是看了似锦一眼,然后自言自语道:“我渴了。”   接着便和崇宁公主解释道:“庆王伤了腿不能动弹,父皇让我带着弟弟们在金明池的跑马场跑马射箭,想着有几日没见你了,就想着来看看你,林峥也非要跟着过来。”   崇宁公主和林岐说着话,眼睛的余光却关注着似锦,见她起身拿起嵌在格子里的素瓷茶壶,斟了一盏茶送了过来,摆在了林岐面前,不由抿嘴笑了。   其实因为幼年曾经中毒的缘故,林岐连喝水都是有严格程序的,轻易不会在外面喝水。   林岐瞟了似锦一眼,端起茶盏尝了尝,然后慢慢喝了。   他喝水的动作很是优雅,却也很快喝完了。   喝完后,林岐又看了似锦一眼。   似锦立即读懂了他的意图,执壶给他添了大半盏茶。   林岐也不多说,拿起茶盏又喝了一口。   似锦知道他喝茶一向克制,这时就把素瓷茶壶又放回了原处。   崇宁公主还是第一次见这两位如此默契,笑容越发灿烂起来。   其实不管是似锦、林岐还是她自己,对林岐的身份都心知肚明,这会儿都在装傻呢,偏偏这两个小傻子演戏演得一本正经。   不对,似锦应该全知道,只是知道林岐爱演,故意配合他呢!   林岐喝了清茶,喉咙舒服了些,这才看向似锦,开口道:“周姑娘,上次朝廷军队前往肃州平叛,你和郑夫人联合洛阳商家和女眷捐献的三万两银子,已经全部发放给伤兵和阵亡士兵家眷了,按照重伤士兵一人二十两,轻伤士兵一人十两,阵亡士兵一家五十两的标准发放。”   “是由青衣卫联合东宫的人发放的,账目完备,我已经让人送往洛阳郑夫人和赵夫人处,另外周姑娘那份,我也正要派人送去。”   似锦闻言,一颗心揪了起来:“这些士兵都是为了大周,可不能凉了他们的心——这些银子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再想法子凑一些?”   林岐声音沉静:“我正与户部尚书宋启翎宋大人、新任兵部尚书马正阳马大人以及大理寺监察院进行一个伤亡士兵抚恤计划,到时候由朝廷出面,设立一个金库,专门对为国伤亡的士兵进行抚恤。”   似锦听了,道:“既然设立这个金库,里面的银子就得流转起来,生生不息才是,不然金库总有枯竭的一日......”   林岐神情坦然:“所以要与大理寺监察院联合进行呀!”   以后贪官污吏的赃银,不再没入国库,而是进入这个金库。   有大理寺监察院联合加入,也能进行监督。   似锦微微颔首:“若是能让商家派出为首之人,也对金库的账目进行监督,想必商家捐银的热情也会更高,像上回在洛阳,就是由我姑母名下的生药行发起捐银,然后其他商家积极响应,才能在两天之内捐了那么多药材和银子。”   她想起在洛阳时的往事,低声道:“咱们大周百姓,尤其是中下层的商人和平民,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实在是爱大周这个国家,都明白唇亡齿寒这个道理。”   林岐曾多次随着老师和墨尘深入民间探访民情,慢慢道:“不过百姓心里想的不是唇亡齿寒,而是瓦肆中讲三国评话,每次开场都要说那句‘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三国评话和靖康风云这两个评话风靡大周百年,一直长盛不衰,有一个原因就是老百姓都明白,东汉末年国家分裂,因此外族入侵生灵涂炭;北宋朝廷不重视军队和士兵,因此军队战力极弱,金兵长驱直入。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大周每个人都知道,不能忘记那些历史......”   崇宁公主没想到林岐居然会和似锦谈论国事,而且会谈得这样深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父皇从来不肯和母后谈论国事。   驸马每年都要回西北军中一个月,却从不和她说起军中之事。   这样看来,小凤凰和似锦,可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心灵相通......   她忽然羡慕起来。   可是转念一想,崇宁公主又释然了。   像小凤凰和似锦这样的,世上又有几对呢!   林岐和似锦说罢这个话题,一时心情都有些沉重,都沉默了下来。   崇宁公主见状,笑着道:“从你们两位的对话中,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见林岐和似锦都看向她,崇宁公主便笑盈盈道:“大周女子教育还得继续推进,周姑娘就是读书读得好,才会懂这么多。”   林岐闻言,挑了挑眉——他可没忘记和先生讲帝王术和百家的内核,似锦嫌授课内容过于深奥枯燥打瞌睡,被和先生打手心的往事。   似锦见他眼中含笑,便猜到了林岐心里在想什么,瞪了他一眼,道:“希望大周将来能够由官府出面,在每个村寨都开设学堂,让十岁以下的男孩子和女孩子都能够免费读书认字。”   这个目标太远大了,林岐和崇宁公主都有些沉默。   片刻后,林岐开口道:“会有这一天的。”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磁性,慢慢的,很好听,也很有说服力,令似锦的心都沉静了下来。   舱房里的三个人都没说话,外面人的说话声便清晰地传了过来,听着像是韩贞在和林峥拌嘴。   崇宁公主便道:“我坐久了不舒服,咱们也出去吧!”   林岐忙起身搀扶崇宁公主。   似锦原本也要上前搀扶的,见林岐已经上前搀扶了,忙退后一步,跟在后面一起出去了。   在崇宁公主的张罗下,两个烤肉架在湖边支了起来,白炭也点燃了,切好的鲜羊肉也用香料腌好用竹针串上了,椒盐香料也都备好了。   驸马许雁回和平王林峥都摩拳擦掌,预备大显身手,只有皇太子林岐老神在在坐在一边的竹椅上,根本没有动手的意思。   王菁和似锦挨着坐在一起,她是第一次与皇太子、亲王、公主和驸马近距离接触,不免有些紧张。   似锦察觉了王菁的僵硬和紧张,伸手握住她的手,笑着问道:“烤羊肉配酒吃才香,公主殿下命人准备了杏花村酒、杜康酒、桂花甜酒、茉莉酒和菊花酒,你预备选哪一种?”   王菁想了想,道:“哪一种最甜?”   似锦笑了,道:“桂花甜酒最甜,酒味最淡,里面加了蜂蜜水,你若是怕醉酒,可以选这个。”   王菁被似锦握着手,再加上似锦的轻声漫语,她渐渐不那么紧张了,笑嘻嘻问似锦:“那你准备选哪一种酒?”   似锦重生之后,几乎没喝过烈酒,因此有心尝尝,便道:“我倒是想尝尝杏花村,据说酒味很是醇厚,而且不上头......”   林岐明明距离似锦挺远,可是耳朵特别灵,当即开口道:“你不能饮杏花村,还是选桂花甜酒吧!”   似锦装作没听到。   王菁惊讶极了,凑近似锦,低声道:“似锦,太子殿下是不是在和你说话?”   似锦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轻轻道:“什么?我没听到呀!”   林岐见似锦又淘气了,不由微笑。   待女官叶韶红带着人送酒上来,他特地嘱咐道:“周姑娘和王姑娘那边,送桂花甜酒过去。”   叶韶红答了声“是”,亲自把盛桂花甜酒的水晶壶和水晶盏摆在了似锦和王菁面前的松木案上。   王菁见崇宁公主和韩贞面前摆的是用水晶壶泡的菊花茶,忙指给似锦看:“你看,她们只能喝菊花茶,你就满足吧!”   似锦不禁莞尔,道:“知道啦,菁表姐。”   见似锦不再反抗,林岐觉得“老”怀大慰:小姑娘家的,喝什么烈酒,这才乖嘛! 第九十章 仇恨   羊肉串烤好之后, 放在专门的甜白瓷盘子里, 由公主府的丫鬟一盘盘送了上来, 康嬷嬷带着人把用水晶盘盛着的苹果、梨、橘子、葡萄、蟠桃和甜瓜流水般地送了上来, 也都摆在了各自面前的松木案上。   驸马许雁回自小在西北军中长大, 羊肉串烤得甚是地道,就连不是很爱吃羊肉的王菁都吃了好几串。   崇宁公主扶着叶韶红更衣去了, 她和韩贞原本是坐在一起的, 这会儿那张松木案后, 便只剩下韩贞自己了。   韩贞和林峥是一对欢喜冤家, 两人刚才还聊得热火朝天, 这会儿又互相不搭理了。   韩贞觉得有些无聊,便凑过来和似锦说话:“似锦,你那个宅子何时可以修好?”   似锦想了想, 道:“现在已经修得差不多了, 估计到十月中旬我及笄礼前就可以搬进去了。”   韩贞很有兴趣:“哪日等里面人清空了,咱们去看看,好不好?”   似锦认真地思索了一下, 道:“等我回去问了父亲母亲,再给你回话。”   她不爱轻易给人许诺,因为她做人的信条是说到便要做到,做不到就不要空自许诺。   韩贞却最吃似锦这一套。   她是首辅之女, 人人巴结奉承,但凡是她提出的要求,周围人都是“是是是”“好好好”, 她反而觉得无聊了。   韩贞就喜欢似锦这样有一说一,从不信口开河胡乱许诺的性子。   王菁闻言,道:“我那里有几株玉兰树苗,上次你不是说喜欢却没地方种吗?正好移植到你的新宅子里。”   似锦顿时欢喜起来:“多谢多谢,到时候就种在我的院子里。”   韩贞听了,也凑趣道:“王菁送你玉兰,那我也得送你些什么。”   她想起自己爹爹书房里放着许多盆兰草,便道:“似锦,我送你六盆兰草。”   似锦很喜欢兰草,自己也养了几盆,忙道了谢,又道:“等我搬家,请大家去玩,到时候大门一关,全是姑娘家,咱们自由自在赏花吃酒听琴品茶,既风雅又有趣。”   林岐在一边想着自己的事,听到小姑娘们都要给似锦的新宅送花木送名草,便也有些心动:别人都送了,我自然更得送了......我送什么呢?   似锦喜欢简单素雅的家具,不如我把她新宅子里的家具包了?   紫檀太过华贵厚重了,似锦不喜欢,还是送她黄花梨吧......   到了半下午时候,似锦、韩贞和王菁起身向崇宁公主告辞。   林峥当即也起身道:“本王也要回城了,正好顺路护送三位姑娘一段路程。”   他看向林岐:“二哥,一起回去吧?”   林岐矜持地“嗯”了一声,站起身来。   崇宁公主忙道:“你们两个带仪仗没有?”   若是带着仪仗护送人家姑娘的马车,未免有些过于招摇了。   林峥洒然道:“姐姐,我们是从金明池行宫过来的,怎么可能带仪仗?不过几个青衣卫的便衣侍卫骑马扈卫罢了!”   待马车驶离了碧漪园别业,王菁这才惊魂未定道:“平王殿下所说的‘几个’青衣卫便衣侍卫,我真以为是几个了,原来是好几百!”   韩贞取笑她:“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人家平王殿下眼界高口气大,口中说‘几个’,一般是几百个。”   似锦和王菁解释道:“别看皇太子和和气气跟着我们一起吃吃喝喝,可是皇太子乃国之储君,身份特殊,自然不像咱们一样自由自在轻车简从。”   王菁反驳她:“皇太子哪里‘和和气气跟着我们一起吃吃喝喝’了?我瞧了半日,他虽然羊肉串也没少吃,却也不怎么搭理人。”   似锦想了想方才在湖边时小凤凰的模样,她和王菁韩贞她们说话,小凤凰果真没有凑过来搭话,反倒是林峥还隔三差五过来逗逗韩贞。   她不禁笑了起来,道:“太子殿下素来如此,他思想老派得很,不大爱跟女孩子说话。”   韩贞睨了似锦一眼:“喔唷,你和太子殿下很熟嘛!”   似锦笑眯眯道:“你忘了,我爹爹可是太子殿下的老师,我都是听我爹爹说的。”   韩贞和王菁都笑了起来。   今日天气晴朗,城外十里原上人烟阜盛,热闹得很,尤其是十里原道旁的醉春风酒楼,更是顾客盈门。   威远侯夫人预备去北邙山给儿子孙沐泉扫墓。   马车在醉春风酒楼外的大道上停了下来,她派管家去醉春风酒楼买些孙沐泉生前爱吃的卤味,预备供在孙沐泉墓前。   管家离开之后,威远侯夫人倚在车壁上,想起横死的儿子,心里无限伤悲。   转眼她又想起杳无音讯的庶子孙浴泉,心中又是一阵烦闷——这个孙浴泉,口气那么大,好像天下都在他掌握中一般,却连周似锦那小丫头都搞不定,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静街的长鞭声,车外人声喧嚷:“青衣卫护着一队马车过来了,大家快往路边站!”   因死去的孙沐泉之故,威远侯府一向借庆王的势,威远侯夫人的车夫素来横行霸道惯了,把马车停在靠近大道中央的位置,此时青衣卫过来静街,车夫来不及移动马车,青衣卫的长鞭便抽了过来,抽的不是车夫,而是马车,一时驾车的马躁动起来,马车也被拽得东倒西歪。   威远侯夫人坐在马车里,吓得身子紧紧贴在车壁上,嘴里喃喃咒骂着。   车夫吓得屁滚尿流,终于把马车赶到了路边。   威远侯夫人气恨恨吩咐跟车的婆子:“去打听一下,看是哪家的马车,居然敢静街。”   打听了是哪家,她亲自去见庆王告状去。   青衣卫骑着马护送着几辆马车向前而去。   路边人都小声议论着,根据马车上各府的标记,认出了最前面那辆红锦檀香车是首辅韩府的马车,后面那辆朱轮华盖车则是吏部尚书周府的马车,最后面跟着的是六辆仆妇乘坐的黑漆平头车。   威远侯府的婆子打听得知,匆匆去向威远侯夫人回禀:“夫人,是韩首辅府上和周尚书府上的马车,应是这两家的女眷。”   威远侯夫人听了,无限仇恨涌上心头,恨恨道:“倩兮和盼兮在桃夭阁跟着戴先生上课,表妹不会让她们出来逛,定是周似锦那贱婢!”   想到自己的儿子被周似锦这命硬女给活活克死,如今枯骨深埋黄土之下,而这周似锦却不肯断发守节,反而开开心心招摇过市,威远侯夫人就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在车壁上拍了一下,恨恨道:“我决不放过周似锦这贱婢!”   大约是过于生气的缘故,威远侯夫人忽然觉得头痛头晕眼睛发黑,忙闭上眼睛,过了片刻,待眩晕劲儿过去之后,这才挣扎着道:“掉头,咱们回府。”   她还有几个庶子,其中有一个孙清泉,和孙浴泉一样是刘姨娘所出,今年十七岁了,长得倒是像她儿子孙沐泉,不如送到庆王府,看庆王能不能瞧上。   沐泉虽然殁了,可是威远侯府和庆王的关系绝对不能断了。   没了沐泉,就把清泉送过去。   十七岁的孙清泉正在臭水巷小刘氏的宅子里鬼混。   孙浴泉突然失踪,小刘氏这边断了供给,典当了钗梳,好不容易才把孩子给生了下来。   她是一朵娇花,娇弱又美丽,从没想过靠自己活下去,自然还是得男人来养着她。   摆在小刘氏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找一个有钱的男人养着,要么找一群男人养着。   好在她颇为美貌,终于在孩子满月之后成功勾搭上了姑母刘姨娘的另一个儿子孙清泉,成了孙清泉的外室,日子这才能接着过下去,不用给一群男人养着了。   刘婆子抱着婴儿在东厢房里。   孙清泉和小刘氏紧闭房门,在正房东暗间里自在吃酒玩耍,两人正衣衫半褪将要入港,外面就传来了孙清泉的贴身小厮的叫门声:“三公子,快回侯府吧,夫人叫人满府找你呢,三少夫人让我来叫你回去!”   三少夫人正是孙清泉的妻子田氏。   孙清泉冷笑一声:“让这老虔婆找去吧,我才不回去!”   小刘氏先用嘴喂了粒葡萄到他口中,然后媚声劝道:“你们府里,大公子死了,二公子没了,你排行第三,说不定用些心,侯府就是你的了......”   孙清泉一听,凝神一想,抱紧了小刘氏:“心肝儿,快活罢我再回去......”   回到威远侯府,听了威远侯夫人的计划,孙清泉英俊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母亲,这......”   威远侯夫人嘴巴歪了歪:“此事若成,我扶你做世子。”   孙清泉一咬牙:“好!”   当天晚上,洗剥得干干净净的孙清泉被一顶小轿送进了庆王府后门。   似锦回到梧桐里周府,吩咐素心把崇宁公主赠送的十几篓各样水果分送到各房,然后便去惠畅堂给周夫人请安。   惠畅堂十分热闹,原来卫国公夫人托了学士府的王夫人,来周府为卫国公世子孟庆元提亲。   周夫人已经允了,写了盼兮的生庚八字给了王夫人,让王夫人带给卫国公夫人。   似锦得知这个消息,也十分欢喜。   见周夫人这里忙着待客,她也不添乱,带着小丫鬟幽客去了蒹葭院。   盼兮十分害羞,正和倩兮在一楼说话。   得知似锦过来,倩兮和盼兮忙出来迎接:“大姐姐!”   似锦吩咐婆子把一篓苹果、一篓雪梨、一篓蟠桃和一篓金橘放在廊下,笑嘻嘻道:“这是公主园子里产的,据说果园子都在高岗上,水果甜得很,我借花献佛,送些过来给你们尝尝。”   倩兮和盼兮都欢喜得很,齐齐道:“谢谢大姐姐!”   姐妹三人进了屋子,似锦这才含笑道:“恭喜三妹觅得贵婿。”   盼兮羞得脸都红了,撵着似锦打了好几下:“大姐姐,你别取笑我!”   姐妹们闹了一会儿,似锦这才拿出一枚红宝石戒指和一枚蓝宝石戒指:“你们如今都定亲了,这是我给你俩的定亲礼物。”   倩兮和盼兮接过来戴了戴,很喜欢,忙谢了似锦。   似锦看着倩兮和盼兮灿烂的笑颜,想起了前世。   前世倩兮与秦羽定亲时,她酸得晚饭都没吃;盼兮与卫国公世子订婚时,她更酸了,两顿饭没吃。   如今想来,似锦既觉得心酸,又觉得自己那时候真可怜可悲。   好在重活一次,她不再和别人攀比,专心致志过自己的日子了。   这样反倒活得轻松开心了。   忙碌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就进入了十月,似锦的及笄礼也快要到了。 第九十一章 将行(1)   西边宅子已经改建好了, 预备选购家具填进去了。   周胤叫似锦过来商议。   似锦心中早有了打算:“父亲, 西边宅子的家具, 用便宜材质的吧!”   西边宅子如今东北边有一部分并入了周府, 饶是如此, 给她建的宅子还是三进院落加一个园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所需的家具加起来, 若是都用黄花梨的话, 对爹爹来说, 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周胤沉吟了一下, 道:“起码的体面还是要有的,这样吧,三间正房和你日常待客的东厢房暖阁, 全套用黄花梨, 其余用白曲柳,你看怎样?”   似锦因为前世过度虚荣,如今倒是通透豁达得很:“爹爹, 这样很好。”   又道:“爹爹,您有空的话,给我写几幅字画几幅画,我自己装裱了, 挂在屋子里做装饰品。”   周胤当即指着书案旁插着无数卷轴的汝窑雨过天青大缸:“你自己去选吧,喜欢哪一张请尽管拿走。”   这里面不少都是他素日写的诗,画的画, 写的字,送别人有自不量力的嫌疑,送自家闺女倒也妥当。   似锦索性搬了张锦凳,坐在汝窑雨过天青大缸前认真挑选起来。   她还没挑选完,宫里就来了人,原来是洪武帝宣周胤入宫觐见。   虽是初冬,还不算很冷,御书房里却已经生了地龙,暖洋洋的,博山香炉焚着速水香,清雅的气味氤氲在阔朗的御书房内。   洪武帝正坐在御案后和立在一侧的皇太子说话,见周胤进来行礼,当下便道:“免礼。”   皇太子退后半步,向周胤拱了拱手:“先生!”   周胤打量着林岐,见他头上戴着远游冠,身穿绛纱袍,腰间束着金玉大带,足穿白袜黑舄,分明是穿着皇太子礼服,不由一愣:“殿下这是——”   洪武帝解释道:“朕让他代朕前往太庙祭祀。”   林岐清俊的脸上带着一抹凝重:“先生,与西夏这一仗怕是难以避免。”   大周朝与西夏的拉锯式谈判持续了几个月了,双方一直僵持不下。   如今正是初冬,草场干枯,食粮不足,西夏人又开始大肆劫掠大周百姓。   泽州有安国公许继顺驻守,肃州有林岐上次平叛留下的军队戍边,西夏人不敢轻举妄动,甘州边境一些村庄的百姓却都遭了秧,预备的过冬粮食都被抢了,男人女人被西夏人掳走做奴隶,老人幼童责备西夏人杀死,村子也被西夏人放火焚烧,种种惨状,难以尽述。   周胤看着林岐:“殿下的意思是——”   林岐声音沉静:“先生,我预备前往泽州,调集许继顺部至甘州靖边。”   周胤神情瞬间肃然——洪武帝和皇太子这是要一箭三雕啊!   一则用边境的胜利震慑身在大周京城的西夏使团,二则打击骚扰掠夺大周边民的西夏骑兵,三则借此事从安国公许继顺手中分走一部分兵力。   纵观朝野,再也没人比皇太子更合适的了。   可是派大周帝国的皇太子上战场,未免有些太冒险了,万一林岐有个闪失,庆王等人可要做那得利的渔翁了。   林岐似读出了周胤的想法,沉声道:“先生,这是我该承担的责任。”   他既然在这个位置,既然准备承担这个责任,那他就不能退居人后,苟且偷生。   这时首辅韩朝、次辅赵贡、户部尚书宋启翎和兵部尚书马正阳也都到了,御前临时军事议事便开始了。   议事散了之后,周胤被洪武帝留了下来:“子承,朕有事要交代你。”   周胤抬眼看向洪武帝,静等洪武帝吩咐。   洪武帝看了一边静立的林岐一眼,不由笑了,道:“子承,听说你的新宅子已经修缮好了?”   周胤忙道:“启禀陛下,微臣所修新宅,是预备给微臣长女居住,好让她专心修习道法佛理。”   洪武帝听到那句“预备给微臣长女居住,好让她专心修习道法佛理”,嘴角翘了起来,又看了林岐一眼,道:“子承为官清廉公正,朕有意嘉奖,不如新宅的家具,就由朕出了吧!”   周胤正要推辞,洪武帝却径直吩咐林岐:“岐儿,你陪着你的周先生,去朕的私库挑选。”   林岐微微一笑,答了声“是”,然后看向周胤:“先生,请!”   周胤:“......”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何德何能,竟然得到陛下如此盛宠?   真的好惶恐啊!   何琛在前引路,林岐与周胤并肩而行,含笑道:“父皇既然发话,先生就不必客气,有事弟子服其劳,待会儿先生在旁指导就行,我来帮先生挑选就是。”   周胤还是觉得既惶恐又纳闷,有气无力地纠正道:“殿下,‘有事弟子服其劳’是谈对父母的孝道的,不能用在你我之间。”   他之所以如此惶恐,主要是因为洪武帝一向不是很大方,若是对朝臣进行赏赐,一般都从国库中出,极少从私库中出的。   如今居然动用私库,让他挑选全套的家具,真是太罕见了。   进入私库之后,林岐命人备了铺设了锦缎靠垫坐垫的圈椅,圈椅旁边是紫檀小几,小几上摆着普洱茶和果品点心,然后请周胤坐下,留下何琛服侍周胤,自己带着李越挑选家具去了。   周胤端起茶盏,发现居然是珍贵的鹧鸪斑纹黑釉盏,当下茶也顾不得喝了,端着茶盏细细赏鉴起来。   何琛立在周胤身侧,看见林岐指着一架崭新的雕花黄花梨拔步床吩咐李越“正房的床就用这个,贴上条子”,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这是陛下为即将开修的沁芳殿准备的,陛下得知,不知给怎样肉疼呢!   林岐做事极为果断,不过一刻钟工夫,就把周府西宅的全套家具都选好了,一色新打造的黄花梨家具:“用厚毡包了,送到梧桐里周大人府上。”   周胤只顾着欣赏手上这个珍品茶盏,倒也没有关注林岐到底选了多少家具,反正最多不过三间正房的家具,也不至于令陛下心疼难忍。   选罢家具,林岐又陪着周胤去御书房向洪武帝谢恩。   洪武帝看着林岐递上来的家具单子,晃了一下神,然后看向林岐:“是岐儿选的吧?”   林岐笑容天真可爱:“父皇真睿智,儿臣请周先生在一边喝茶,然后儿臣就替周先生做主了。”   洪武帝就知道,林岐这熊孩子一定用什么绊住周胤,然后自作主张替周胤选的。   若是周胤自己选,他一定会客客气气,选几件不起眼的意思一下,不会像林岐这样狮子大开口,把他给沁芳殿预备的全套上好黄花梨家具都给撬走了。   要知道,那可是大周最顶尖的工匠,用了四年时间才制成的......   洪武帝觉得自己的心隐隐作痛。   林岐感受到了父皇的心疼,还怪开心的,劝解道:“父皇,周大人的长女乃是闺中女儿,用这等崭新精致的黄花梨,岂不正好相衬?”   洪武帝看了林岐一眼,见他笑得纯真可爱,心道:哎,反正是给未来儿媳妇,算了吧!   林岐又道:“如今要在西北打仗了,军费紧张,父皇不修沁芳殿,这笔费用正好够给边境作战士兵一人发一套御寒棉衣,士兵得知,岂不感念父皇恩德泽世?”   想到先是为沁芳殿准备的全套黄花梨家具没了,接着沁芳殿也没了,一切都被林岐安排得妥妥当当,洪武帝原本心里隐隐作痛,如今被林岐这轻言细语一劝,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伟大了起来,灵魂也得到了净化和升华,当即点头:“岐儿此言甚是有理。”   待众人都退下后,洪武帝立在长窗前,通过水晶窗片看着御书房前的梧桐树,终究还是有些心疼。   他那样用心设计的沁芳殿,就这样没了......   何琛端了一盏茶奉给了洪武帝,轻轻道:“陛下,皇太子即将出征西北,此去千艰万险,他也只是想要好好安置心上人罢了......”   听到何琛那句“此去千艰万险”,洪武帝的脸瞬间变得苍白。   是啊,“古来征战几人回”,到了战场上,刀剑无眼,可没人管你是尊贵的皇太子,还是卑贱的奴隶......   想到这里,洪武帝鼻子有些酸涩。   他低下头,吩咐道:“你去朕的私库好好选些摆件绸缎之类物品,送到东宫去,岐儿知道朕的心意。”   离开御书房后,周胤没有立即回府,而是回吏部处理公务去了。   他一直忙到了深夜,这才坐着马车回了梧桐里。   周夫人接了周胤回房,指挥着丫鬟服侍他宽衣净手洗脸,又奉上了一盏牛乳,待周胤饮下,这才道:“子承,今日宫里的人送来许多黄花梨家具,自顾自摆在了西边宅子。”   一盏温热的牛乳饮下,周胤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忙碌了一日的疲惫得到了缓解,舒舒服服坐在那里,道:“这是陛下赏的。”   “陛下听说我修缮了新宅子,吩咐我去陛下私库选的。”   周夫人沉吟了一下,道:“子承,你选的呀,会不会太多太华贵了......”   周胤知道夫人一向谨慎,她既然这样说了,一定是真的太多太华贵了,当下便道:“我看看去。”   周夫人命人打着灯笼,陪着周胤去了西宅。   把三进院子的家具都看了一遍之后,周胤沉默了。   周夫人叹息道:“这些家具,委实太贵重了,就是太后宫里,也——”也没如此精致华贵的家具啊!   当着人面,她没再说下去。   周胤回忆了一遍皇太子今日的做派,心中似有一束光照入,一切渐渐开始明晰......   他微微一笑,道:“陛下赐,臣子不敢辞,你我且放宽心回去高卧。”   皇太子年纪虽轻,做事却极为沉稳,他既然这样做,就证明他有能力承担,那自己还瞎担心什么?   似锦答应韩贞和王菁,要在搬家前请她们过来看看新宅子,因此听说家具全都齐备,大清早便带着素心和香祖去了西边,打算看看有没有需要添置的。   看罢西边宅子,似锦心中诧异得很——这家具也太好了,实在是有些不妥——她当即去了外书房。   今日没有朝会,周胤正在外书房赏画静心,见似锦来得甚急,不待她开口,便道:“似锦,西边宅子的家具全都是陛下赏赐。”   似锦:“......”   她委婉地说道:“爹爹,陛下不像是......这样的人呀?”   周胤当即道:“陛下不是,可是皇太子是啊。”   陛下不大方,可是皇太子大方。   似锦:“......”   她的脸渐渐红了。   似锦自己不觉,只是觉得脸有些热,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心道:咦,我这是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孙妈妈的声音:“大姑娘,崇宁公主府的林女官来了!”   周胤挑眉看向女儿——这个林女官来得可真不巧!   似锦脸热心跳,心乱如麻,匆匆告辞爹爹,迎接林女官去了。   周胤若有所思看着门上落下的锦帘。   如今正是初冬,北方初冬冷得早,似锦身上穿着御寒衣物,待她匆匆走到惠畅堂,身上已经出了一层细汗了。   林女官正在惠畅堂正房明间内陪周夫人说话,见似锦过来,便含笑起身:“那我就不打扰夫人了。”   周夫人见似锦进来时小脸白里透红,额头隐隐有晶莹汗迹,显见是一路急行而来,心中诧异:似锦也太重视这位林女官了吧?   她心中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似锦,你陪林女官回望花楼吧!” 第九十二章 将行(2)   周胤思索片刻, 叫了孙妈妈进来, 问道:“妈妈, 林女官常来见似锦吗?”   孙妈妈扳着指头算了算, 道:“也不算经常, 反正每个月总要来两三次。”   周胤:“......”   他略一沉吟,又问道:“林女官大约有多高?”   孙妈妈觉得周胤问这问题有些怪, 却依旧认真地回忆着:“林女官经常和大姑娘一起走, 约莫比大姑娘高半头, 不, 比半头要高, 林女官这段时日似乎又长高了一些......”   周胤又比了比,道:“林女官的脸是不是小小的,挺好看, 肌肤特别细嫩?”   他虽然见过林女官, 可因为是自己女儿的女伴,因此根本没细看,这是按照皇太子的模样说的。   孙妈妈笑了:“林女官生得特别好看, 脸小小的,肌肤细嫩,没大姑娘白,却比大姑娘好看!”   周胤这下算是明白了——比似锦高大半头, 还在长个子,脸小小的,肌肤细嫩, 没大姑娘白,特别好看,比似锦还好看——除了没似锦白这一点之外,其余都符合皇太子林岐的特点。   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周胤起身,负手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思索着应对之法。   孙妈妈视线追随着周胤,心里不明白他在烦什么:大姑娘先前的闺中好友许二姑娘殁了,如今有了林女官这个新的闺中密友,有人陪伴来往,也不至于孤独,多好啊,有什么可烦的?   似锦陪着林女官离开惠畅堂之后,周夫人想了又想,到底有些不放心,屏退了侍候的人,单独把陪房王妈妈留了下来。   王妈妈见周夫人似是心事重重,也不多话,拿了美人拳,跪坐在一边为周夫人捶腿。   周夫人倚着锦缎靠枕歪在那里想了半日,忽然开口问道:“你觉得林女官长得怎么样?”   王妈妈笑了:“天仙一般,美貌得很,却又和别人都不一样,不过无论是谁,都得承认林女官是个美人儿!”   周夫人又问道:“你觉得林女官举止言行间,像不像男子?”   她是经历过世事的人,两个女子相好,在富贵之家并不算罕见。   王妈妈笑得眼睛眯缝着:“夫人,林女官只不过个子高些,举止落落大方,哪里像男人了?”   周夫人又陷入了沉思。   似锦陪着林“女官”离开了惠畅堂,沿东夹道往后花园去了。   两人一路上倒是不大说话,即使说话,也是很客套的寒暄。   上了望花楼二楼,待春剑奉了茶点下去,似锦见林岐解下了斗篷,便伸手接了过来,挂在了衣架上,这才问道:“我刚才正在我爹书房——新宅的家具,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岐在锦榻上坐下,道:“父皇计划了好几年,要建造一座美轮美奂的宫殿,宫殿内有带暖房效果的空中花园,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盛放,名唤沁芳殿,让他最宠爱的嫔妃住进去——你知道这座宫殿建成需要多少银子么?”   似锦单是想想,就觉得数目一定很庞大,她专注地看着林岐,等着林岐揭晓谜底。   林岐双手手指搅缠在一起,道:“需要三百万两白银。”   他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集万万人之力,供养一人,呵!”   最后那声“呵”实在是太有小凤凰的风格了,似锦忍俊不禁道:“你劝说不成,就使了这釜底抽薪之计,把陛下为沁芳殿准备的家具都送给我了?”   林岐笑了:“哪有‘都’,我只是把其中看起来适合你的选出来罢了。”   又道:“建造沁芳殿,是父皇多年来的愿望,他轻易不会罢休的,韩首辅、赵次辅等重臣都屡次上奏,包括你爹也试图阻止过,全都没用。”   “我要做的就是持之以恒地掏空父皇的私库,让他没法开工。”   有这样一个喜好奢华爱好女=色不能体会民生疾苦的父皇,林岐心也很累好不好。   似锦见林岐如此,微笑起来:“小凤凰,你可真是辛苦了,那样忙碌,偏偏还得注意陛下动向,好随时进行匡救,实在是太难太累了。”   林岐正满心的烦恼,听似锦这么一说,不禁笑了——白又胖好像总是能读懂他的心事,并准确地描述出来,根本就不用他多说话。   和似锦吐槽了一番之后,林岐轻松了下来,道:“不过父皇应该是明白了我的用意,干脆把他准备用在沁芳殿的许多物件都送到了东宫,我这次过来,给你带来一些,让你们府里那个孙秀直接押送到西边宅子了。”   似锦沉默了下来,忽然问道:“小凤凰,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林岐理直气壮道:“我不对你好对谁好?你和我最亲呀!”   似锦:“......”   小凤凰的话好有道理。   她若有什么好的,也都想给小凤凰的。   似锦担心林岐口渴,走过去端起茶盏尝了尝,发现温度正好,便递给了林岐:“可以喝。”   林岐接过来,把一盏茶喝完,道:“我去看看你的宅子。”   又道:“你那个宅子的门房,我给你几个人使用,免得别人安插人进去。”   似锦答应了下来,把林岐的斗篷递给她,自己也拿了件斗篷穿上,两人穿好一起下了楼。   初冬时期的园林,自然没什么可看的,可因为是自己的新家,似锦依旧满是热情,引着林岐从与周府相连的东门进去,先逛了后面的小园子,然后又带着他去了自己预备居住的正院,还指给林岐看:“你看庭院里的这几株玉兰树,是菁表姐送我的。”   “这两株红梅和这株腊梅,是倩兮送我的。”   “这株老桂树,是盼兮送我的。”   她引着林岐进了正房,先带他去看西暗间书房:“花架上这几盆兰草,都是韩贞送我的。”   林岐看了看那几盆兰草,忽然开口道:“这几盆兰草,绝对是从韩首辅书房里搬过来的。”   似锦吃了一惊:“听说韩首辅甚是喜爱兰草,他收藏的兰草,都不是凡品,我瞧这几盆,虽有名品兰草,却也有普通兰草——”   林岐极有把握地道:“这几盆都是父皇赐给韩首辅的,有御花房的标记。”   他弯下腰,指给似锦看:“你看,就在这里。”   似锦凑近一看,花盆上果真有御花房的标记,非常清晰的一个印章,上面是三个篆书字“御花房”。   她忙道:“估计韩贞不懂,私自让人从韩首辅的书房里搬运出来的,我还还给韩贞吧!”   林岐笑了:“不用还,韩贞在家中,嗓门比韩首辅要高得多,在这样的小事上,韩首辅不会与韩贞争竞。”   似锦想了想,道:“那我也选几样出色的物品,待她十六岁生日时给她送去。”   两人絮絮说着话,把似锦这三进的院子给逛了一遍。   林岐觉得宅子虽然不大,可是样样俱全,甚是舒适,最重要的是,这是似锦的家,她可以当家做主的家,因此很是满意,陪着似锦又回了望花楼。   在二楼锦榻上坐下之后,林岐开口问道:“白又胖,你何时搬家?”   似锦在他身边坐下:“我及笄礼过后就搬。”   又解释道:“望花楼这边没有地龙,冬天住在这里太冷了,我打算早些搬到西宅去。”   林岐算了算日期,忽然道:“白又胖,你的及笄礼我怕是赶不上了。”   似锦闻言,心里一惊,双目圆睁看向林岐:“小凤凰,你这是......你......”   她竭力回忆前世,隐约记起前世自己及笄礼前后,皇太子再次前往甘州靖边,用了两年时间,抗击西夏侵犯,带领边境军民进行军屯,建成泽州、肃州和甘州的军事防线,然后才回到京城。   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小凤凰,就要再次和他分离,而且最少要分开两年时间,似锦一颗心似被浸入冰水之中,难受极了。   她当即爬到林岐身侧:“小凤凰,你要去甘州靖边?”   林岐“嗯”了一声,道:“我这次前往西北,不止靖边那么简单,许多事,必须由我出面去解决。”   他看到了似锦眼中氤氲的泪水,心里一紧,却依旧道:“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安国公许继顺把持泽州军政大权已久,除了林岐,朝廷派谁去都不合适。   似锦全都明白。   她觉得脸颊有些痒,抬手抹了抹,发现是眼泪,索性破罐子破摔,胡乱用袖子抹去眼泪,道:“除了靖边,还得分散安国公的兵力,而且要联合泽州、肃州和甘州,建立军屯,抵御西夏,对不对?你这样的身子骨,天一下雨下雪,你就疼得彻夜难眠,你还要在西北边境奔波好几年,对不对?”   她可是重活过一世的人啊,她都知道。   到了此时,似锦才明白,原来前世的景和帝就像一支两头烧的蜡烛,身体余毒未清,却一直为国事奔波......   为何她和林岐的前世,就这样悲惨?   林岐没有说话,他移开了视线,直视着前方,可是眼睛里早溢满了泪水。   他没有选择。   作为大周帝国的皇位继承人,他既然承担了这个责任,就要继续担负下去。   似锦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扑了过去,紧紧抱住林岐:“小凤凰,我不想和你分开。”   林岐直直坐在那里。   似锦温热的泪水蹭在他脸颊上,还没等变凉,新的泪水又蹭上了。   她压抑的哭声就在他耳畔。   林岐不想她难过,下意识伸手捧着似锦的脸,吻去她的泪水,沿着脸颊往下,笨拙地堵住了似锦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今天推荐我的古言完结文《田园小娇妻》,女主原型是《金-瓶-梅》中武大郎前妻生的女儿迎儿,娘死的早,爹漠视,后娘潘金莲虐待,亲叔叔武二郎当着她的面杀了潘金莲,一句“孩儿,我顾不得你了”,抛下她远走高飞,实在是够惨,我就写了这个文,让以迎儿为原型的女主有一个幸福快乐的结局。 第九十三章 将行(3)   似锦此时唯有一个想法——小凤凰的嘴唇果真很软, 又软又暖还有些香......   林岐过了好一阵子才松开了似锦。   他低下头侧过脸, 有些不知所措。   似锦呆呆坐在那里, 早忘记哭了, 直觉方才那一幕像是梦, 没有一点真实感。   她盯着林岐饱满的泛着浅粉色泽的唇,心道:小凤凰的嘴唇为何会这样软?好想再亲一下呀!   林岐忽然站起身。   他背对着似锦立在锦榻前, 低声道:“白又胖, 我若能活着从西北回来, 我就来找你, 好不好?”   似锦看着林岐的背影, 心中千回百转,最后道:“你一定要保重。”   林岐“嗯”了一声,便要出去。   似锦忙道:“小凤凰, 你还没穿斗篷。”   她跳下锦榻, 飞快地套上绣鞋,从衣架上取下林岐的斗篷,服侍他穿上, 又踮着脚帮他戴上兜帽。   忙完这一切,似锦伸出双手揉了揉林岐的脸颊,笑容灿烂:“小凤凰,你的脸可真软!”   又道:“你的嘴唇也很软。”   说罢, 她踮起脚跟,凑了上去,吻住了林岐的唇。   林岐心脏跳得很快, 都快要从胸腔跳出来了:啊,这才是吻啊,刚才什么都不是,刚才只是嘴唇触在了一起,这才是真正的吻......   似锦蓦地松开林岐,笑盈盈道:“小凤凰,我等你回来!”   林岐看着她,心里暖洋洋的——这是我的白又胖,是我最亲的人啊!   我得保护她,陪伴她,我一定会回来的。   他低声道:“白又胖,我会回来找你的。”   又道:“我不在京城,你有什么事,就派人去金石街的林记画斋找李青,让他去办。”   说罢,林岐径直下楼去了。   似锦立在那里,凝神听着林岐下楼的脚步声,忽然反应了过来,跑到窗边,拔开窗闩,向外看去。   小凤凰离开的时候还是少年,待他回到京城,就会变成一个清俊高挑的青年了......   似锦一直在笑,笑着笑着觉得脸颊有些痒,伸手一摸——哎,又哭了!   她的眼泪为何还是像前世一样多啊......   得知林“女官”离开了,周胤松了一口气。   既然似锦想要这样,那就这样子吧,他这做爹爹的,得照顾女儿的面子。   不过皇太子这次远去西北,虽然利国利民,却凶险无比且旷日持久,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可是不管怎么说,他与首辅韩朝、次辅赵贡已经私下达成共识,皇太子为了大周前往西北,他们身在朝廷,决不能让皇太子腹部受敌。   夜深了,御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落地长窗前摆着两个紫檀圈椅,圈椅中间是一个紫檀小几。   洪武帝和林岐父子俩相对而坐,促膝谈心。   和洪武帝说完自己前往西北的计划,林岐忽然沉默了下来,垂下眼帘,长睫毛扑撒开来,双手握在一起,分明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洪武帝见林岐突然沉默,略一思索,开诚布公道:“岐儿,你放心,没有事情会动摇你的储君之位。”   林岐抬眼看了看他,又低下了头,依旧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林岐身侧是一座赤金莲花枝型灯,灯光映在林岐脸侧,他脸颊上细碎的小绒毛也变成了金色。   见此情状,洪武帝感慨道:“岐儿,待你从西北回来,就是大人了,可以成亲了。”   不像现在,还是个脸颊带着小绒毛还有些婴儿肥的俊秀少年。   林岐忽然抬头看他:“父皇,我在永福寺后十里原旁建了一座别院,以后我若......你就替我把这别院交给周先生的长女周似锦,别院和里面的财产都归她,她想住也行,想卖也可以,您替我庇佑她,好不好?”   他这个父皇,各种烦人,可是答应的事都会做到,颇有信用,有些事可以托付给他。   洪武帝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大约是为了掩饰心里的难受,他忽然笑了起来,探身在林岐肩膀上拍了一下:“咦,小子,你开窍了?知道保护心爱的女孩子了?”   林岐:“......”   满腔的离情别意,被他父皇这几句讨人嫌的话冲得干干净净。   他面无表情:“父皇,您答应吗?”   见儿子如此严肃,洪武帝忍着笑,道:“好,父皇答应你。”   他实在是忍不住,起身揉了揉林岐的后脑勺:“岐儿,父皇都答应你,放心吧!”   又道:“真不愧是朕的儿子,岐儿你连后脑勺都这么完美。”   林岐简直无语。   他叹了口气:“父皇,夜深了,您也歇息吧,儿臣告退。”   洪武帝看着林岐高挑却有些单薄的背影,忽然道:“岐儿,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了,去看看你母后吧!”   林岐头也不回,手伸到后面比了个手势,大步流星去了。   洪武帝不禁又笑了起来,和侍立一边的何琛说道:“朕的岐儿,就是这么洒脱不羁,和朕年轻时一样。”   何琛含笑道:“雏凤清于老凤声,太子殿下如此风华,正是承自陛下您呀!”   这话洪武帝爱听。   他笑了起来:“朕也要歇下了,明日还要为岐儿送行。”   福宁宫偏殿里,许皇后正等着林岐,听到外面通报“皇太子到”,她忙起身去迎。   林岐乖乖地由着许皇后握着他的手,随着许皇后在偏殿榻上坐下。   许皇后细细打量着林岐,满心都是母爱,最后道:“小凤凰今日可真好看!”   林岐抿着嘴笑了,瞅了许皇后一眼,笑得眼睛都眯着了。   许皇后就知道他爱听这个,先夸了几句,待林岐心情舒畅了,这才道:“小凤凰,母后写了一封亲笔信,你带去给你舅舅。”   许继顺是她的胞兄,她有许多话想和兄长说,如今都在这封信里了。   林岐收敛笑意,接过信收了起来。   许皇后伸出胳膊揽着林岐,眼睛里含着泪,声音有些沙哑:“小凤凰,好好保护自己,将来奉养母后终老。”   林岐“嗯”了一声,道:“母后,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我得给母后养老。”   许皇后自己说养老可以,林岐这样说,她就不爱听了:“你母后还年轻着呢!”   林岐陪着许皇后说笑了一会儿,见她情绪缓过来了,这才道:“母后,我不在京城,您帮我照看一下似锦。”   许皇后看了林岐一眼,笑了起来:“好,母后答应你。”   这孩子明明喜欢上人家姑娘了,还如此嘴硬。   林岐出发离京的这一日,似锦恹恹的,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索性去找周夫人:“母亲,我想去温泉庄子住几日,不知可不可以?”   周夫人这几日还在忙盼兮定亲的事,也担心似锦因两个妹妹都许给高门心情不好,当下笑道:“自然可以了。”   又道:“我和你爹爹说一声,让孙妈妈陪你过去。”   似锦忙屈膝道:“多谢母亲。”   这温泉庄子是周夫人的陪嫁,周夫人答应似锦去住几日,似锦还是很感激的。   初冬时节,京城郊外一片萧瑟,疏林淡日,枯木寒鸦,人烟稀少。   似锦到了温泉庄子,泡泡温泉,读读书,画几笔画,度过了与小凤凰分离最难熬的那几日。   转眼间似锦的及笄礼快要到了,周胤亲自过来接似锦回城。   回到梧桐里周府,似锦又开始忙着搬家。   西边宅子如今一切停当,只等她搬进去了。   似锦也不用周胤和周夫人操心,问王妈妈要了几个小厮和婆子,忙碌了半日,终于把家给搬完了。   春剑和素心带着四个小丫鬟整理屋子。   似锦则呆在正房西暗间的书房里,自己研墨,提笔写了一封信和好几个帖子。   信是给远在黔州的乔夙的,帖子则是给韩贞和王菁的。   忙完这些,似锦带着信去了周胤的外书房。   她这个西宅与周府之间有个小角门可以进出,角门旁有个小屋子,似锦把韩勇的娘韩妈妈要了过来,专门住在小屋子里看门。   韩妈妈带着小孙女二妞住在这小屋子里,事少钱多,悠哉得很。   二妞正在角门边玩,见似锦过来,笑嘻嘻道:“姑娘好!”   她是个胖乎乎的小姑娘,还不到五岁,可爱得很。   似锦拿出提前为二妞准备的一个油纸包:“二妞,这是酥油泡螺,送给你啦!”   这种点心是用牛乳制成的,入口即化,小孩子可以吃。   二妞接了过来,忙拿去让韩妈妈看,声音奶声奶气:“祖母,姑娘给的酥油泡螺!”   似锦不待韩妈妈出来,便笑着起身离开了。   小姑娘可真可爱,看到小孩子,总是让人开心。   周胤这会儿正好有空,听说似锦要往黔州寄信,接过信封看了看,随口问道:“似锦,你给乔夙写信做什么?”   似锦忙道:“爹爹,你忘记了,我和乔夙立了合同,我支持他采集草药研究解毒之方,以后我们合伙开药铺。”   周胤这才想了起来,不禁莞尔:“吏部的信使正好要往黔州知州衙门送文书,把你的信捎带着送过去,由乔大人转交乔夙吧!”   乔夙的父亲正是黔州知州乔文澜。   似锦见爹爹安排得如此妥当,笑了起来:“多谢爹爹。”   按照似锦的要求,她的及笄礼办得简单体面,只请了王学士府和韩首辅府上的女眷过来,席面上乘,而且请来了京城最有名的歌妓弹唱,夫人太太们在惠畅堂吃酒闲聊听曲,似锦带着女孩子们在西宅吃酒玩耍,弹琴画画,整开心了一日。   似锦的及笄礼过后,“吏部尚书周胤长女乃七杀命格,命硬克夫,须得遇到同样命格极硬之人,方可互相成就”的流言就渐渐在京城贵族圈传扬开去,原本有心上门提亲的人家,也都绝了提亲的念头。   进入腊月之后,天气越来越冷了,这日似锦正在西暗间书房画画,外面传来幽客的声音:“姑娘,孙妈妈送信来了!” 第九十四章 远途(1)   庭院里一株蜡梅, 稀稀疏疏挂着几朵黄色的蜡梅花, 晶莹剔透, 香气清幽。   孙妈妈手里拿了个匣子, 正在蜡梅树旁与春剑幽客说话, 见似锦进来,笑着上前便要行礼:“给大姑娘请安。”   似锦哪里会要孙妈妈给自己行礼, 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孙妈妈:“妈妈, 使不得。”   这可是她爹爹的奶娘, 连周夫人见了都得给几分面子, 更不用说她这做小辈的。   孙妈妈从手里拿着的匣子里取出两封信:“这是给您的信, 一封是黔州知州衙门转过来的,一封是泽州安国公府发来的,外面的信套已经取掉了, 老爷让给您送过来。”   似锦送走孙妈妈, 回到书房,先用香胰子洗了手,然后用银刀拆开了从泽州来的信。   信封上的字迹是陌生的, 可是信封内的信纸上的字却是小凤凰的。   似锦没有立即读信。   她默坐了一会儿,这才展开信纸读了起来。   信大约是小凤凰在处理公务的间隙写的,略有些潦草,龙飞凤舞的, 若不是似锦习惯了他的字体,怕是得细看才能读懂。   信的第一句便是他身子很康健,然后说自从他来到泽州, 泽州就没有下过雨或者雪,只是风大,呜呜响,晚上常失眠。   似锦嘴角翘了起来:明明是胆子小,刮风的晚上独宿的话就会很害怕,睡不着,还不敢承认。   她接着往下看,小凤凰说他已经办完了事,预备离开泽州,前往甘州。   读到这一句,似锦左手支颐,陷入沉思。   小凤凰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他已经成功地从安国公许继顺那里借到了兵,如今正率领这批西北军队前往甘州靖边。   腊月的西北,即使不下雪,可是那风也定是凛冽逼人,透骨的冷,小凤凰的身子,能经受得了吗?   下面小凤凰就说了,因为路上风大,他身上穿的是西北常见的羊羔皮袄,有些臃肿,看上去没那么英俊了。   似锦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心道:小凤凰还是那样爱漂亮!   先前在泽州,冬日出门,即使穿得臃肿不堪,小凤凰也得让自己洁净漂亮,从不懈怠。   在信的最后,小凤凰说他已经修好了永福寺后的别院,钥匙和房契都在李青那里,似锦有空了可以派人去取,以后这院子及里面的所有物品都归似锦了。   似锦忽然笑不出来了。   她的手臂横在书案上,脸埋在手臂上,半日没说话。   冬日天黑得早,素心在明间,见屋子里有些暗,便点燃了烛台,送到了西暗间书房:“姑娘,我把烛台送来了。”   似锦忙坐直身子,用帕子拭了拭眼角,道:“放书案上吧!”   她不敢再看小凤凰的信,叠了起来,又塞回了信封里,想了一会儿,把这封信收在放贵重物品的锦匣里锁了起来。   在房间里踱了一会儿步,似锦这才拆开了黔州州衙发来的那封信。   果真是乔夙寄来的。   乔夙不亏是举人出身,标准的馆阁体,语言十分简练,不过几行,就把事情全说清楚了。   他用小凤凰的血,不但配置出了毒药,也配置出了解药,已经在兔子身上试验过了,有解毒之效。   乔夙预备继续试验改进,估计明年春天,就可以赶往京城。   似锦心中欢喜异常,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起身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然后亲自研墨,开始给乔夙写回信,让乔夙务必保证解药的安全性,又随信放入二百两银票,作为明年春天乔夙进京的路费。   把信封好之后,似锦吩咐春剑:“把那件娇绿缎面雪狐皮袄拿出来。”   这还是她从泽州带回来的御寒衣物。   春剑拿了皮袄过来,服侍似锦穿上,打量了一番道:“姑娘,你瘦了好多!”   原先极合身的皮袄,如今穿在身上空空荡荡的。   似锦也发现自己瘦了,脸都小了一圈似的,虽然姑娘家变苗条了似乎应该开心些,可是她心里实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开心的。   前世临去世,她瘦得只剩下骨头,一点都不好看,还是先前胖一些更好。   到了外书房,见周胤正忙着见客,似锦便和孙妈妈在廊下的茶阁里等着。   孙妈妈拿出一个新茶盏,用开水烫洗了好几遍,这才点了一盏茶给似锦:“大姑娘别嫌弃,先喝盏茶暖暖身子。”   似锦接过茶盏,啜饮了一口,发现甘甜润滑,再看茶色,色呈琥珀,正是上好的闽州红茶,当下笑了起来:“妈妈这茶可真好喝。”   这茶应该是闽州进贡的正山小种,十分稀罕,爹爹对奶娘很孝顺嘛!   孙妈妈也端着茶盏,一边暖手一边道:“我不爱喝白开水,嫌没味道,老爷就给了我一罐这种茶叶,我喝着还行。”   似锦又喝了一口茶,道:“妈妈,我爹爹对您很孝顺。”   孙妈妈听了这话,开心得很,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口中却道:“老爷是好人,不嫌弃我这老婆子又老又笨,还让我跟着伺候,我就趁着身子骨还能动,多做几年活吧!”   似锦陪着孙妈妈说了会儿话,喝了两盏茶,待周胤送罢客人,这才去了外书房。   进入腊月后,周胤忙得脚打后脑勺,天天早出晚归,有时甚至宿在吏部轮值房,再加上似锦大部分时间都在西宅呆着,父女俩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   周胤正低头忙碌,听到似锦声音,一抬头,发现似锦竟然瘦了不少,脸都变小了,不由大为心疼:“似锦,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看着一阵风都能吹跑似的。   似锦笑盈盈屈膝行了个礼:“爹爹,姑娘家瘦了好看,你不懂。”   她把给乔夙的信从袖袋里拿了出来:“爹爹,这是我给乔夙的回信,还像上次一样随着吏部公文送到黔州州衙吧!”   周胤满口答应了下来:“把信放那儿吧,待会儿小厮会过来拿。”   他把正在写的奏章合上,看向似锦:“是不是西宅的小厨房厨子手艺不行?爹爹再给你换个厨子吧!”   似锦摇了摇头:“爹爹,不用,我院里的厨子手艺不错,我就是吃的少了,不过我经常活动,身体还是很好的。”   周胤看了女儿一眼,见她脸瘦得只剩下巴掌大小了,眼睛也越发显得大了,到底不忍心,似是随意道:“似锦,爹爹这段时间之所以这么忙,是因为陛下有意派遣爹爹前往甘州,代陛下劳军。”   似锦:“......”   她的眼睛瞬间瞪得圆溜溜,声音都颤抖了:“爹爹,真......真的吗?”   周胤心里酸溜溜,悻悻道:“真的。要不然爹爹为何会忙成这样?”   似锦大喜,眼睛亮晶晶,笑容可爱又灿烂,飞快地绕过书案,跑到了周胤的身侧:“爹爹,我给你捶捶背!”   周胤坐在那里,真的让似锦给他捶背。   似锦一边捶,一边问周胤:“爹爹呀,你何时出发?”   周胤闭着眼睛享受女儿给自己捶背:“后天。”   一路日夜兼程,除夕前一定得赶到西北军中。   似锦一边捶背,一边撒娇:“爹爹,我离开西北这么久,都瘦了,好想回西北看看......”   周胤故意不接她的话。   似锦撒娇痴缠,漫天许诺,最后周胤实在是受不了似锦的肉麻了:“好了,爹爹带你去,不过你只能带一个丫鬟,跟孙妈妈同车。”   孙妈妈是甘州人,后来嫁到了鄂州,这几年孙妈妈年纪大了,有时会念叨着想回去给爹娘扫墓。   周胤打算这次去甘州,也带着孙妈妈。   似锦大喜,也顾不得再给周胤捶背了,一溜小跑取回自己方才放在书案上的信:“爹爹,这信我再改一改。”   得通知乔夙,让他直接从黔州去甘州,这样就不用再绕到京城了。   似锦改好信,计算了一下路程,所谓穷家富路,从黔州到甘州,三千多里路,二百两银子怕是不太充裕。   她笑嘻嘻看向爹爹,声音甜甜的:“爹爹——”   周胤一看女儿这模样,便知她有所求:“找爹爹干嘛?借钱么?”   似锦笑眯眯道:“爹爹,董源的《寒林重汀图》,想不想看呀?”   周胤笑了:“借给爹爹赏鉴一年,爹爹给你二百两银子。”   似锦等的就是爹爹这句话:“爹爹可真善解人意!”   她从周胤这里预支了二百两银票,和先前那二百两一起,凑够四百两,塞进了给乔夙的信封里,把信封封好,放在了书案上,双手合十道:“爹爹,拜托啦,一定要把这封信送到黔州州衙,转交乔夙,非常非常重要。”   周胤见似锦刚才还蔫蔫的,如今重新活泼起来,心里很欣慰,道:“你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和朋友道别,后天早上咱们就出发。”   似锦答应了一声,笑嘻嘻屈膝行了个礼,回去收拾行李去了。   周夫人正在惠畅堂教倩兮和盼兮看账本,听说周胤回来了,忙带着倩兮和盼兮出了明间迎接:“老爷,回来了!”   倩兮和盼兮也笑盈盈齐齐屈膝行礼:“爹爹!”、   周胤笑着道:“外面冷,咱们进屋说话。”   周夫人得知周胤前往西北劳军,还要带着似锦和孙妈妈一同前往,吃了一惊:“老爷,天气这么冷,又一路劳顿,似锦和孙妈妈的身子能受得了?”   周胤笑着道:“孙妈妈年纪大了,如今唯一的念想就是回去给父母上个坟。她抚养我长大,我总得尽些孝心。似锦愿意跟着照顾孙妈妈,也想出去见见世面,我带着她一起去。”   周夫人点头道:“带似锦出去看看也行,她近来瘦了许多,心事重重的。”   倩兮和盼兮既羡慕姐姐能出门远行,却又担心路途艰险,和父母说了一会儿话,就起身回蒹葭院了。 第九十五章 远途(2)   似锦在孙妈妈那里喝了两盏茶, 晚上精神得很, 带着春剑和素心一起收拾行李。   她预备留下素心看家, 带着孙秀和春剑兄妹一同前往西北。   素心性格稳重, 做事妥当, 留在西宅看家是最合适的。   孙秀也带上,到底是男子, 路上有事也方便些。   春剑听说哥哥也跟着去, 挺开心的:“姑娘, 我哥也早说想出去看看, 看能不能找找生意经。”   似锦原本正在整理衣物, 闻言道:“你哥哥现在有什么想法没有?”   前世她倒是用嫁妆银子做过生意。   春剑笑嘻嘻道:“他想做的多了,比如想开个生药铺子,专门卖某地特产的药材;还想开个松江布店, 专门卖便宜些的松江布;对了, 他还想开个特产铺子,专门卖哪个地方的特产......”   似锦认真地听着,想起了乔夙。   她和乔夙商议过一起开生药铺子, 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在京城开一个专门卖黔州草药的铺子,兼卖乔夙制出来的解毒丸之类成药......   晚上一直忙到了快子时,似锦疲惫到了极点, 这才睡下。   第二天早上,似锦起得略有点晚,洗漱后来到西暗间书房, 让春剑研墨,她提笔把自己今日要办的事情一一写了下来,免得忙起来忘记。   似锦刚把清单写好,放在书案上晾干墨迹,倩兮和盼兮就带着丫鬟过来了。   似锦笑着起身去迎:“你们是知道我要出远门了,特地来看我吗?”   倩兮微笑。   盼兮埋怨道:“你还不知道母亲?她现在日日拘着我们俩,要么跟着戴先生读书,要么教我们看账本,要么让人看着我们做针线,我们若不是要来看你,哪里有机会出门!”   似锦笑了起来,在她背上拍了一下,道:“你这小丫头,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和倩兮有母亲细心教养呢!”   盼兮还好,听了似锦的话,依旧噘着嘴,没有放在心上。   倩兮听了,有些敏感,看了似锦一眼,低下头去。   母亲这段时间,每日晚上都教她和盼兮如何看账本,如何管陪嫁铺子里的生意,起初盼兮提了一句“让大姐姐也来跟着学吧”,结果王妈妈就说:“你们大姐姐又没有陪嫁铺子,又不打算出嫁,学这个做什么?”   倩兮心里明白,母亲看着一碗水端平,其实待嫡出和庶出还是不同的,好在大姐姐心胸阔朗,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从不把这些放在心上。   盼兮道:“大姐姐,我真羡慕你,你什么都会,什么都不用学。”   似锦陪着两个妹妹在书房后窗前的贵妃榻上坐下,这才笑着道:“这些事情,我先前在泽州的时候学过的,再学一遍我可不愿意。”   前世她出嫁后,先是拿出自己的陪嫁银子开了一个绸缎铺子,生意不大好,后来就让铺子里专门卖松江产的一种便宜细布,因为全京城就她这一家,所以生意颇为兴隆。   再后来,似锦因为管着铺子,经常出门,发现有不少女子因为丈夫死去,田产被夫家夺去,因而流落街头,就又在铺子后买了一处房产,安排这些女子吃住,雇佣她们用松江细布制作成衣,每月发放工钱......   正因为似锦做的善事太多,所以最后落得那样一个下场,才更令她意难平。   不过现在都好了,她有小凤凰了!   想到远在西北的小凤凰见到自己时的表情,似锦不由笑了起来,道:“你们将来出嫁,都是做高门主母,里里外外都得管,你若不懂,就会被下人蒙蔽,所以这些还是得学的。”   盼兮伸出指头让似锦看:“姐姐,你看我的手指,它们得弹琴、写字、做针线、拨算盘、记账......我觉得它们好累啊!”   倩兮也跟着叹了口气。   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她也觉得疲惫不堪。   似锦听了,推心置腹道:“你们不是各有四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么?从这些丫鬟里选出聪明晓事的,根据她们的特点,让她们跟着学,比如倩兮房里的丫鬟疏影,我瞧她脑子很快,心算特别快,可以教她算账啊!”   倩兮和盼兮听了,都觉得有理,忙向似锦道谢:“谢谢大姐姐。”   似锦笑眯眯道:“这就是知人善任,因材施教么!”   盼兮道:“大姐姐,你懂的可真多,学问也挺深。”   倩兮也跟着点头:“很多古代典籍上的知识,大姐姐也都知道。”   似锦心中得意:这就是我那些年跟着小凤凰读书的成果啊!   她可是跟未来会留名青史的景和帝一起读书的。   厚着脸皮的话,她还可以吹嘘,她的老师是天下知名的学者周群以及帝者师和墨尘,反正别人去问周先生与和先生,他俩也不能否认周似锦跟着他们求学多年呀!   似锦越想越得意,笑意都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口中偏偏还得谦虚:“我也只是懂得一点点罢了。”   其实她连兵书都跟着读了不少呢,只不过是被小凤凰逼着一起听课,囫囵吞枣没有消化一窍不通,不像小凤凰那样融会贯通,而且在战场上进行了验证。   姐妹三个聊了一会儿,倩兮忽然想了起来:“姐姐,你要出远门,我和盼兮拿了些小物件,想送给你。”   她吩咐丫鬟疏影:“疏影,把礼物拿过来。”   疏影提着一个大大的锦缎包袱从明间进来,解开包袱递给了倩兮。   倩兮抖开包袱,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莲青锦缎斗篷:“姐姐,这是天鹅绒斗篷,里面填的是天鹅绒,穿在身上,轻软御寒,而且针脚极细密,里面有几层料子,也不用担心跑毛......”   她拿起来抖开:“姐姐,你试穿一下吧!”   似锦起身,在倩兮的服侍下穿上了这件斗篷,只觉得果真轻软暖和,心中惊喜:“还真是轻盈暖和!倩兮,多谢你!”   倩兮笑得甜美羞涩:“姐姐喜欢就行。”   盼兮在一边起哄:“这是秦家姐夫派人送来的,说是西洋来的物件。”   似锦更感动了:“哎呀,连秦羽送的礼物,倩兮都愿意给我,姐姐好感动。秦羽知道了,一定会伤心的,我待倩兮如明月,奈何明月爱姐姐!哈哈哈哈哈!”   倩兮原本害羞,被似锦这么一调侃,自己掌不住也笑了。   盼兮也让大丫鬟仙客拿了个包裹进来:“大姐姐,我记得你的脚我和一样大,这双靴子你应该可以穿上。是崭新的,我还没穿过。”   她从包袱里取出了一双又厚又笨重的鹿皮靴:“姐姐,这个靴子外层是鹿皮,内层是羊羔皮,暖和得很,踩雪也不怕。你先试试。”   似锦试了试,大小正合适,真的很暖和,脚热乎乎的,都有些烧了。   她心中感动,反倒有些说不出话了,吸了吸鼻子,道:“你们这俩小丫头......多谢你们了,等我从西北回来,再给你们带礼物。”   倩兮和盼兮一时都有些沉默。   过了片刻,倩兮才开口道:“姐姐,你路上好好照顾爹爹。”   似锦“嗯”了一声。   爹爹待她那样好,她一定会好好孝顺爹爹照顾爹爹的。   盼兮一本正经道:“姐姐,你好好看着爹爹,别让他出门一趟,给咱们再带个小姨娘回来。”   似锦:“......”   她掌不住笑了起来,道:“放心啦,我会看好爹爹的。”   又道:“咱们爹爹不是那样的人,放心吧!”   盼兮默然片刻,道:“男人......谁知道呢!”   似锦见盼兮有些不对,眼波流转看向倩兮。   倩兮叹了口气,道:“她昨日才听王妈妈说,孟庆元房里有四个通房丫鬟,只等着她嫁过去,给她敬了茶,就正式梳上头做姨娘。”   又道:“秦羽房里也有三个通房丫鬟。”   似锦:“......”   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似锦自己也接受不了,可贵族家的公子成亲前房里放几个通房丫鬟,确实是京城高门的常态。   比如前世,现在似锦想来,许皇后那时候怕是也有让她给小凤凰做通房丫鬟的打算,只是小凤凰待她太好,因她执意想要往上走,小凤凰就放她离开......   因为一旦成为通房丫鬟,即使以后抬了姨娘,也永远摆脱不了曾经的身份。   就像程德妃,如今儿子平王都那么大了,贵妇们私下里提起她,还会说“那个通房丫鬟出身的德妃娘娘”。   这样想来,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辈子,小凤凰都在为她考虑......   他虽然瞧着清冷高傲,可是待她是真的好......   想到这里,似锦心里百感交集。   她深吸一口气,认认真真和两个妹妹说道:“事已至此,你们就不要放在心上,嫁过去后再说,能收拢的收拢,收拢不了的远着点,心思阴险的防着点儿,若是她们真的起了坏心思,就抓了现行撵出去......”   倩兮和盼兮认真地听着。   她们知道好歹,姐姐这是认真地在教她们,不像母亲,说起这个总是拿《女戒》《女子规》里的大话来压她们,一点实用价值都没有。   似锦说了半日,才想起自己懂这么多,前世却连跟小刘氏斗的心思都没有。   比如她就发现了小刘氏与小叔子孙清泉的奸=情,可是她理都不理,管也不管。   前世似锦还以为自己是心灰意冷,现在想来,不过是对孙浴泉没有爱而已。   前世她爱的是孙浴泉那张俊美的脸和他背后的威远侯府,孙浴泉爱的是她爹的吏部尚书之位和她丰厚的嫁妆,她和孙浴泉都是一言难尽。   过不下去两人可以和离,前世爹爹被贬边陲,她心里恐惧,也和孙浴泉提过和离好聚好散的,谁知孙浴泉从没想过好聚好散,他是想要她的命得她的财......   前世孙浴泉能顺利袭爵,能升得那样快,而她能跟着夫荣妻贵,被崇宁公主提携,在那样短的时间内进入京城贵妇圈,想必小凤凰一直在帮她......可她什么都不知道,一直在傻乎乎洋洋得意沾沾自喜。   如今想来,似锦都觉得有些脸红。   重生了真好,那肮脏潮湿阴暗险恶的威远侯府,从此只是噩梦一场,小凤凰就像灿烂阳光,重新照进了她的生命,让她变得温暖起来明亮起来。   似锦和倩兮盼兮说了一会儿话,一起去惠畅堂给周夫人请安。   周夫人正面带迟疑在看庆王府送来的帖子,见她们姐妹进来,沉吟了一下,这才道:“你们来的正好,庆王妃今日在王府办梅花花会,也给你们三姐妹下了帖子。”   似锦脑子反应很快:“母亲,庆王妃若是诚心邀请,也该提前下帖子,今日的花会,这会儿下帖子......怎么感觉怪怪的。” 第九十六章 重逢   周夫人还没说话, 在一边侍立的王妈妈就开口道:“大姑娘, 这可是庆王妃下的帖子啊, 人家堂堂亲王正妃, 看得起咱们家姑娘才给咱们家下的帖子, 何必这样说人家呢!您若是不想去,就让二姑娘三姑娘去散散心好了。”   似锦笑了笑, 看向周夫人:“母亲, 朝堂与内宅密不可分, 爹爹他可是皇太子的老师......”   她自己不想去, 也不想让两个妹妹去冒险。   再说了, 她爹爹如今是皇太子的老师,就算没加入皇太子阵营,别人也把他当皇太子阵营的人看, 庆王妃的邀请, 绝对不是什么好意。   当着王妈妈的面,似锦也不好把话说的太透,因此故意欲言又止。   周夫人明白似锦话中之意, 微微颔首,吩咐大丫鬟芙蕖:“你去写回帖,就说咱们家里有事,须得她们三姐妹在场, 多谢王妃厚爱。”   又叮嘱了一句:“语气婉转客气些。”   芙蕖答了声“是”,带了小丫鬟菡萏去了西暗间写回帖去了。   倩兮和盼兮见母亲没有受王妈妈的撺掇,都松了一口气, 看着似锦笑了起来。   她们自然明白,周府如今已经明确站在了皇太子那一边,与庆王自然是对家,既然都这样了,何必再去舔庆王妃的臭脚?   婉拒就行了。   似锦陪着周夫人说了会儿话,这才言归正传,说起了明日随父亲前往西北之事:“......母亲请放心,路上我会和孙妈妈一起,好好照料父亲起居。”   周夫人听似锦这样说,心中很是欣慰,温声道:“似锦,你一向妥帖,我是知道的,这一路上,就拜托你照顾你父亲了。”   她吩咐大丫鬟水芝:“去把那个药匣子拿出来给大姑娘。”   水芝很快就拿了个锦匣出来,递给了似锦。   周夫人道:“里面有一些常备的成药,都用小瓷瓶装了,瓶身上贴的有标签,有香砂养胃丸,有保和丸,有柴胡丸......路上备着,到底方便些。”   似锦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母亲。”   她们正说着话,看内院门的婆子就过来了:“夫人,韩二姑娘来看大姑娘了!”   似锦闻言,笑了起来,道:“母亲,我去迎接韩二姑娘。”   倩兮和盼兮也站了起来,随着姐姐去迎接客人。   韩贞穿着大红羽纱斗篷,扶着韩府的婆子下了马车。   似锦带着两个妹妹迎上前去,与韩贞彼此见了礼。   韩贞先和倩兮盼兮打了个招呼,然后笑着和似锦说道:“我先去给你母亲请个安,然后咱们回你那西宅自在说话。”   似锦正要答话,内院的守门婆子就又引着两辆马车过来了,一辆朱轮翠幄车,一辆仆妇乘坐的黑漆平头车,马车上有王学士府的标志,应该是王菁到了。   马车停了下来,婆子先扶下来的却是王蕙。   似锦和韩贞都是一愣,却见婆子又扶了王菁下来,这才都笑了起来。   几个女孩子彼此见了礼,一起进了惠畅堂。   在周夫人那里打了个照面之后,似锦便陪着韩贞和王菁去了西宅。   三人宽去外面御寒的大衣服,一起进了西暗间书房。   似锦请韩贞和王菁在靠后窗的锦榻上坐下,自己出去吩咐幽兰沏一壶闽州红茶,香祖去准备点心,然后一起送进来。   安排好这些,似锦在锦榻对面铺设着锦垫的圈椅上坐下,道:“我刚把帖子送过去,你们两个就来了,来得可真快。”   韩贞笑着道:“我们若是来得晚,怕是只能看见你远行的马车扬起的灰尘了。”   似锦和王菁都笑了起来。   王菁问似锦:“怎么走得这样急?”   似锦笑着解释道:“我昨天晚上才得知爹爹要去西北,费了好些功夫,好不容易才说服爹爹答应带我出去散心,只能今日早上告诉你们了。”   韩贞和王菁听似锦说“出去散心”,不免都想起了外面流传的说似锦命硬的流言,当下便要开口劝慰。   似锦领会了她们的意图,忙道:“停停停!劝慰的话不要说,我不爱听。我正不想嫁呢,说我命硬正好,我如今多舒服啊,若是定了亲事,我哪里还能像这样自由自在跟着爹爹出去见世面?”   见她如此通透乐观,韩贞和王菁便不再劝解,三人聊些开心的事情,喝喝茶,吃吃点心,倒是开心得很。   此时庆王府外书房内,坐在轮椅上的庆王正和近来很得他宠爱的孙清泉说话。   孙清泉本来长得就像孙沐泉,如今为了迎合庆王,更是穿嫡长兄的旧衣,戴嫡长兄的旧帽,学嫡长兄的举止做派,俨然一个小孙沐泉。   他驾轻就熟地学着孙沐泉阴鸷的神情,不肯俯就庆王,自顾自歪在窗前的榻上,待庆王爱理不理的。   庆王偏偏最吃他这一套,让小厮把轮椅推到锦榻前,笑着讨好孙清泉:“阿泉,你放心,我已经让王妃给周似锦下帖子了,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到时候定让她身败名裂,给你......哥报仇。”   孙清泉哼了一声,道:“我且看你能不能做到。”   嫡母威远侯夫人已经说了,此事若成,就让威远侯向朝廷上表,说世子孙浴泉失踪,重新立他为世子。   庆王最喜欢他这调调,心里爱得很,肉麻兮兮地表白起来。   正在这时,小厮引着庆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含笑过来了:“王爷,周府回了个帖子,说他们府里有紧急的事,需要周家三姐妹在场,今日来不了了。”   孙清泉一听,气得“哼”了一声,用力捶在了锦榻上。   庆王眉头皱了起来,呵斥道:“你们王妃这点小事都办不成,真是废物!”   “把本王的原话传给王妃。”   那大丫鬟含笑屈辱地答了声“是”,抬眼觑了孙清泉一眼,退了下去。   孙清泉没有看到含笑满是恨意的眼神,兀自歪在锦榻上盘算着。   由于庆王的痴缠,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臭水巷看小刘氏了,得寻个机会去看看她,再给她送些度日用的银子,免得小刘氏不安于室,重新搭上别的男人......   庆王伸手颇有技巧地摸着孙清泉的手腕,柔声抚慰道:“阿泉,今日不成,还有明日,只要她周似锦在京城,总是逃不过的。”   孙清泉感受着庆王的抚摸,心里想着小刘氏,道:“那我等着。”   孙清泉没等到庆王的再次出手。   第二天天不亮,似锦就带着孙妈妈和春剑坐上适合远行的油璧车,辞别周夫人和倩兮盼兮,随着周胤的马队出城往西北方向而去。   因是代天子出行,所以周胤的车队由青衣卫副统领邱英亲自带了二百青衣卫扈卫,一路日夜兼程,不断在驿站更换驿马,不过十余日,就赶到了西安城。   周胤和邱英预备在西安城停留半日,补充一些物资,众人都洗洗澡歇息一些。   似锦她们乘坐的油璧车驶入了驿站,却被堵在了院子里——原来刑部的解差正押着一队戴着枷锁的犯人离开驿站,因为人犯太多,堵住了道路。   春剑把车帘掀起一条缝,悄瞧往外看。   她看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道:“姑娘,押的是程家的人,我看到了程三姑娘!”   似锦一愣:虽然卷入叛国谋逆案,可是因为程子赞承担了所以罪名,所以程家其余人并没有像程子赞一样人头落地,而是阖府被发配到泽州煤矿做苦工,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   她凑到缝隙里往外看了看,却见萧瑟寒风中程三戴着枷锁,蹒跚着走在人群中,身上胡乱套着件男子穿的粗布棉袄......   一个解差走在程三的身边,似是伸手在程三脸上捏了一把......   似锦心里有些沉重,没有继续再看下去。   泽州的深山之中,有许多煤矿,大周朝的重罪人犯,不论男女,经常会被押解到泽州煤矿服苦役,进去后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程三这一生,不知又会有怎样的际遇......   在西安府停留了半日之后,车队继续西行,往甘州而去。   转眼间到了腊月二十九。   明日就是除夕了,该过年了,甘州边境大周军队的营地瞧着热闹得很,一座座军帐密密麻麻分布在营地上,辕门两侧的高杆上,帅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士兵扛着羊腿猪腿,抬着酒坛子在营地里来来去去,高声说笑,一派过年气象。   正中间的大帐内却静悄悄的。   林岐正与几位将军围着正中央的沙盘细细研究着。   到了夜间,喧闹了一天的大周军营终于安静了下来,似进入了深沉的睡眠。   子夜时分,夜枭忽然凄厉地鸣叫起来。   在山谷中埋伏了许久的西夏骑兵得到信号,纵马扬刀,向大周营地冲杀而去。   杀到营地,西夏人才发现大周营地亮着灯,帐篷里却都是空的,正在这时,唢呐声在四面八方响了起来,同时响起的是惊天动地的喊杀声。   西夏人这才发现己方落入陷阱,顿时忙乱起来,四处冲撞,互相践踏,乱成一团。   经过一夜的鏖战,大周军队全歼夜袭军营的西夏军队,俘获西夏战马四千余匹。   林岐没有受伤,只是兜鍪和铠甲上溅了许多敌人的鲜血,瞧着有些瘆人。   他正骑着马带着部将看着士兵打扫战场,忽然李敬跑了过来:“殿下,周胤周大人代陛下劳军,已经到了大营门口!”   林岐原本正要洗脸洗澡换衣,听说周大人来了,大喜:“周先生来了,我要亲自去迎!”   似锦穿着倩兮送她的莲青色斗篷,戴着兜帽,裹得严严实实紧随在周胤身后。   想到要见到林岐了,她的心都快要从胸腔跳出来了,眼睛睁得圆溜溜,直盯着前面看。   这时一群军人簇拥着一个满身是血身材高挑的将军大步流星迎了上来:“周先生!”   似锦:“......”   听声音是小凤凰啊!   可是这满脸满身的血是怎么回事?   她急忙探头去看,却正好与一双清澈纯净的眼睛四目相对——真的是小凤凰!   林岐没想到似锦居然跟着来了,一见到似锦,他顾不得许多,几步就跑了过来,到了周胤面前,这才定了定神,拱手道:“先生,您怎么来了!”   他说着话,瑞凤眼瞪得圆溜溜的,直往周胤身后看。   周胤没想到林岐一向瞧着细长的瑞凤眼,见了似锦居然能瞪成圆的,瞧着可爱得很,不由笑了:“殿下,咱们去你的大帐里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待开古言《权臣的白月光》,求各位读者小可爱收藏~333333~ 第九十七章 求亲   林岐一向镇定的脸上难得显现出窘迫的神情, 结结巴巴道:“先生, 大帐......不能进人了。”   他的帅帐, 已经毁于昨夜的激战。   似锦原先见林岐脸上铠甲上都溅了血, 心中担心, 如今确定他无碍,这才放下心来, 看向林岐身后, 见士兵正在打扫战场, 到处都是尸体, 血迹处处.....她眼前一黑, 不敢再看,忙又看向林岐。   林岐已经恢复了镇定,道:“先生, 我带你们去一处安全地方安置。”   周胤忙道:“西夏那边会不会反扑?”   林岐摇了摇头:“不会。”   进犯大周的西夏军队的主力已经被他用计逐一击溃, 西夏军队如今在西边与安息国开战,一时半会儿还顾不得这边。   林岐不想似锦再看到血腥的战场,安排副将处理剩余事宜, 自己匆匆引着周胤一行人离开了。   半个时辰后,周胤一行人终于在一处修建成堡垒的庄子上安置了下来。   自从进入秋季,西夏人就不停地越过国界烧杀劫掠,这个庄子上的大周百姓抵挡了一阵子, 后来实在是不堪骚扰,整个庄子的人都逃难离开了。   林岐就暂时让人征用了这个庄子。   寒冷黯淡的大堂里如今生了火盆,火盆里燃着一根木头, 火焰熊熊,火盆上方的房梁上垂下一根铁索,铁索上的钩子上挂着一个铜壶煮着水,咕嘟咕嘟冒着热腾腾的白气,整个大堂都温暖明亮起来。   李越带着两个亲兵忙碌个不停,终于沏好了一壶茶,给周胤及其随从都斟了一盏:“各位大人,先喝盏热茶去去寒气。”   又道:“已经让灶上做饭了,羊肉糊汤面,有些简陋,各位大人勿怪。”   林岐治兵,讲的是全军上下,无论职位高低,吃穿住用必须一致,因此即使朝廷钦差过来,也只能与士兵吃一样的饭。   周胤笑了起来:“李越,大家都是熟人,不必这样客气。”   李越笑了笑,吩咐亲兵好好服侍各位大人,自己退了下去。   旁边的小跨院里,似锦正带着孙妈妈和春剑在给周胤收拾房间,听到外面传来几声轻咳,认出是李越的声音,忙起身出去了。   李越正在外面等着,见她过来,忙行了个礼,轻声道:“周姑娘,您带针线了吗?”   似锦眯着眼睛笑了:“带了。”   从京城出发时,都要走了,她又让春剑回去拿了个针线包,里面常用的针和各色丝线都有。   李越顿时笑了:“太好了!”   似锦低声道:“等我一下,我这就去拿。”   她回到自己房里,拿出针线包,又拿了斗篷穿上,匆匆跑了过来:“走吧!”   李越微微颔首,引着似锦沿着回廊往前走,一边走,一边低声道:“殿下外衣破了还能忍受,就是里面的衣服破了受不了,嫌我们粗手大脚缝补得不好。”   想到殿下气急败坏的样子,他不由笑了起来。   殿下在战场上指挥若定,下了战场也极好伺候,衣食住行四项,食住行都不讲究,和一般士兵一样就行,单单对贴身穿的衣物要求多多。   因为发现所有中衣都破了,他居然不肯从浴桶里出来了,真是小孩子......   似锦对林岐那点臭讲究了解得很,裹紧斗篷抵御着冷嗖嗖的寒风,口中道:“他对别的倒不在意,只是从小惯出来的臭毛病,中衣不能破,缝补的话,也得没有针脚,不然他会觉得浑身作痒坐卧不安,对不对?”   李越低头抿着嘴笑了:“周姑娘可真了解殿下。”   林岐住的地方距离此处不远,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   似锦随着李越进了明间。   一进明间,她就闻到了混合着薄荷香胰子的水汽,知道林岐正在里面洗澡,见明间连圈椅都没有,只有一个两人座的长椅,便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李越进了东暗间,很快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绫衣物:“周姑娘,这些衣服全都有点问题,您先补出来一套,我给殿下送进去。”   似锦把这些衣服翻看了一遍,认出都是自己给小凤凰缝制的贴身衣物,忍不住道:“你们这些衣服都是洗破的吧?”   都不能多准备一些新的衣物,随时替换么?   李越有些尴尬:“殿下贴身穿的衣服,一向是天天换的,他又不肯穿别人做的衣服......”   其实来西北的时候,因为做好了要长期呆在西北的打算,所以李越准备了一整箱白绫中衣,只可惜殿下就盯着那几件穿惯的中衣穿......   似锦:“......”   她心中又有些酸涩,又有些甜蜜,还有些好笑,却不再多说,选了一套中衣亵裤,取出针,配好丝线,开始飞针走线。   李越捧着似锦补好的衣物进了里间,轻轻道:“殿下,这是周姑娘刚补好的。”   心里却道:周姑娘没来的时候,您老人家怎样都可以将就;周姑娘以来,您就瞬间变成娇滴滴了,破衣服也不肯穿了,还要洗澡,还要穿洁净衣服......   哎呦,可真是小孩子啊!   正呆在浴桶里林岐得知衣服是似锦亲手补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好了,你出去吧!”   李越亲自给似锦提来一个燃烧着木头的火盆,放在似锦身前,让她取暖,这才退了下去。   似锦抬起脚,让靴底贴在火盆的外壁。   热气透过靴底,令她的脚终于有些暖意了。   她正在缝补衣物,闻到一股湿漉漉的薄荷气息逼近,抬头一看,却见林岐出来了,湿漉漉的长发还披散着,白嫩的小脸也湿漉漉的,中衣外面只穿着白绫袄和玄色绫裤,忙道:“头发还湿着呢,快过来烤火!”   林岐不说话,看了看似锦坐的长椅。   似锦往外挪了挪:“你坐里面。”   里面暖和些。   林岐看了看她,不肯坐下。   似锦只好往里移了移,让林岐坐外面。   林岐这才挨着似锦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似锦却坐不住了,她问李越要了大布巾,站起来给林岐擦拭长发。   擦完头发,似锦用手摸了摸,发现还是有些潮潮的,凑上去闻了闻,凉阴阴的带着薄荷香胰子的芬芳,不由用力吸了一口。   林岐整个人都僵硬了:“白又胖,你做什么!”   白又胖一定亲他的头顶心了,一股麻酥酥的感觉从头顶心发起,瞬间蔓延到了全身,林岐的手指尖脚趾头都蜷了起来。   似锦笑嘻嘻道:“小凤凰,你好香啊!”   她松开林岐的脑袋,又伸手捏了捏林岐的脸颊:“瘦成这样了,怎么还这么软?”   林岐:“......”   他懒得反抗,坐在那里,任凭似锦蹂=躏。   似锦看了看林岐的嘴唇,浅粉色的,很饱满,亲起来软软的......   她蓦地想起上次小凤凰亲她的情景,脸有些热,连耳朵也热热的,心有些慌乱,忙伸手把林岐的长发全拨到后面,让他光洁的额头露了出来,然后在长椅上坐了下来,强装镇定拿起针线继续做,口中道:“小凤凰,你饿不饿?”   林岐见似锦与自己中间隔得有些远,便伸出胳膊,把似锦揽了过来,低声嘟囔道:“坐太远了,你说话我听不清。”   似锦:“......”   她瞅了林岐一眼,见他认真地看着自己,眼神清澈而温驯,如小猫一般,不由笑了起来。   挨着坐就挨着坐吧,小时候她和小凤凰在青龙山住,冬天两人也是挤在一起坐在壁炉前,两人一人手里拿着一本书读。   寒冷的时候,她和小凤凰挤在一起,似乎更温暖,也更安全......   李越用食盒把午饭搬运了进来,似乎没看到林岐和似锦挤坐在一起似的,自顾自把饭菜摆在一张小案上,然后把小案搬运到林岐和似锦面前,恭谨地退了下去。   别的男女这样挨着坐一块,难免令人有别的联想;可是太子殿下和周姑娘这样紧挨着坐一起,却只是像两只幼兽,紧紧挨着,相依为命,互相汲取温暖,而不会令李越产生别的联想。   待李越退下了,似锦小声问林岐:“小凤凰,咱俩这样坐一块儿,像不像两个小孩子?”   林岐瞟了似锦一眼,道:“要不要我......亲你一下?”   这样就不像两个小孩子了。   似锦:“......吃饭吧!”   林岐没吭声,伸出右手捧着似锦的后脑勺,然后对着似锦的唇亲了上去。   他手挺大,手指很长,似锦的脑袋被他牢牢控制,根本没法挣扎。   似锦瞪圆眼睛看着小凤凰近在咫尺的浓长睫毛和高挺鼻梁,闭上了眼睛。   小凤凰的唇很软,却有些凉,不过很快就热了起来......   他的味道清澈而新鲜,似乎有点微微的甜......   原来亲吻竟然这样好......   似锦的心剧烈跳动,似乎马上就要挣出胸腔了,浑身都软了,只能倚着小凤凰借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岐终于放开了似锦。   似锦见他凤眼幽深,嘴唇也湿润微红,不敢再看,低头去整理自己被小凤凰揉得发皱的衣襟,可是双手却使不出劲儿来。   林岐轻轻道:“还像不像小孩子了?”   他已经长成大男人了,似锦还把他当小孩子。   似锦:“......”   她瞟了林岐一眼,道:“嗯,一点都不像小孩子——我饿了,咱们先吃饭吧!”   林岐到底有些羞涩,垂着眼帘想着心事,只是“嗯”了一声。   似锦起身,打开砂锅盖子,拿了两个碗,盛了两碗羊肉糊汤面,先端了一碗给小凤凰,另一碗放在了自己面前。   军中简陋,所谓的菜,不过是一碟凉拌白菜心和一碟黄豆酱。   似锦尝了尝,觉得味道实在不怎么样。   不过士兵都能吃这样的饭,她自然也能吃。   吃了几口之后,似锦去看林岐,却发现一向挑食的林岐居然也不挑食了,一碗汤面已经吃下去半碗了,她不禁笑了起来,柔声道:“砂锅里还有汤面,吃完我再给你盛一碗。”   林岐似心事重重,头也不抬“嗯”了一声。   因下午要去军队劳军,周胤用罢午饭,就先在房里歇息。   他负着手在屋子里踱着步,考虑着下午及明日要做的事。   正在这时候,外面传来小厮的通禀声:“大人,太子殿下到了!”   林岐穿着军中常见的青布长棉袍,腰间像大部分军人一样只是简单系了条玄色腰带,却因为身形修长,越发显得宽肩细腰长腿,年轻的生命力扑面而来。   他一进来便屏退了侍候的人。   待房里只剩下自己和周胤,林岐长长一揖:“请先生把似锦许配给我。” 第九十八章 夜雪   周胤吃了一惊, 却很快恢复了镇定, 他看向林岐, 眼睛带着审视, 缓缓道:“殿下, 不知此时,您是以皇太子的身份, 还是以周某学生的身份求亲?”   林岐认真地思索了一下, 声音清冽而真诚:“先生, 我本来就既是大周的皇太子, 又是您的学生——这两个身份, 并不矛盾。”   周胤看着林岐:“殿下,您也知道,您是皇太子, 大周帝国的皇位继承人, 您的婚姻,并不只是家事,更是国事, 牵涉到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与妥协,不可能会在这一室之内,由你我定下。”   “再说了,我和似锦早有约定, 她的亲事,由她自己做主,我不会干涉, 也决不替她做主。”   林岐被拒绝了,却不仅没有感觉难受,反而觉得心中舒畅得很。   他微微一笑,又是长身一揖:“得知先生如此珍爱似锦,我很欢喜。”   林岐语速有些慢,但是声音清晰:“先生,我会先取得似锦的同意。待忙完西北之事,回到京城,我再征求父皇母后的同意,由父皇母后出面,礼聘似锦为太子妃,请先生放心。”   周胤听了,不禁笑了起来:“殿下,一言为定。”   他面上带着笑,心里却在直呼庆幸。   要知道,皇太子有一个特点,就是面对他的时候,不管是谁,一与皇太子那小猫般纯净可爱温驯的眼神对上,一般人就很难拒绝他。   拒绝了他,就会内疚,会难受,会觉得自己对不起他。   比如方才,周胤遵从自己的理智,拒绝了林岐,可是他自己心里知道,若是林岐再求一次,他说不定就动摇了......   周胤在臆想中拭了拭额头的冷汗,温和地问林岐:“殿下似乎瘦了不少,是不是不习惯西北的饮食?”   林岐很乖地道:“先生,也不是不适应,我就是太忙了,忙起来就顾不得吃饭。”   他很快转移了话题:“先生劳军完毕,是不是要要继续西行,前往安息国?”   安息国就在西夏的西北,是农耕、游牧与商贸并举的一个大国,与大周一样,一直饱受西夏人骚扰,此时正与西夏人在边境交战。   周胤惊讶地看向林岐:“殿下为何这样说?”   林岐笑了,道:“我发现先生带来的幕僚中,有精通安息语的沈清佐,还有精通西域地形的韩志明。”   周胤素知林岐聪慧之极,便也不再隐瞒,低声道:“陛下有与安息联合抗击西夏之意,命我秘密进入安息,觐见安息王。”   林岐当下便道:“先生何时出发,我派精兵护送先生。”   周胤正要说话,外面传来似锦与李越说话的声音:“小李,你怎么在这里?”   周胤:“......”   似锦怎么这么大胆,居然称呼东宫总管太监李越为“小李”。   谁知那李越却对似锦甚是温和亲近:“周姑娘,殿下在房里与周大人说话,要不,我去通报一声?”   林岐却笑了,眼睛亮晶晶:“似锦,进来吧!”   周胤:“......”   放着人家亲爹的面,叫人家闺女的闺名,太子殿下也是够嚣张。   似锦答应了一声,也不用李越动手,一手端着托盘,一手掀开门上的厚棉帘子走了进来。   见爹爹和林岐都在,她大眼睛滴溜溜转,看看爹爹,又看看林岐,然后又看向爹爹,笑盈盈道:“爹爹,我想着中午饭有羊肉,怕您觉得腻,给您沏了壶普洱茶送了过来。”   她眼波流转看向林岐:“正好殿下也在,一起喝茶吧!”   普洱茶饼是似锦离家时带的,点心则是在西安驿站歇息时,她让孙秀去城里买的,腊月天气冷,用油纸严严实实包着,一路过来也没有坏。   林岐看了她一眼,见房里摆着四张杨木圈椅和一个杨木小方桌,便先请周胤入座,然后自己在周胤对面坐了下来。   似锦先把盛着点心的碟子放在了小方桌上,又斟了三盏茶,一盏奉给了周胤,一盏奉给了林岐,自己打横坐下,把第三盏茶放在了自己面前。   她端起茶盏尝了尝,看了林岐一眼。   林岐会意,知道似锦是想留下旁听,却又怕周胤把她撵走,当下抿嘴一笑,看向周胤:“先生离开此地之前,要不要我陪先生看看这边的情况?”   他想要在甘州进行军屯,前几年需要朝廷每年几十万两白银的投入,因此想先带周胤看看,讲讲自己的想法,先拉一个支持者再说。   周胤思索片刻,道:“殿下不是打算在甘州也进行军屯么?我去看看西北这边的土地,若是合适,我回京就向陛下进言。”   林岐笑了:“我陪先生去看。”   他双手合十,继续道:“西北光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又有通天河灌溉,其实极适合种植农作物和果品,如果用心经营,这里会成为大周的粮仓,只是这几百年来,这片土地一直被西夏人劫掠骚扰,以至于大量土地荒芜。若是朝廷能够加大投入,军队能够认真经营,军屯建成,士兵亦农亦兵,既能够抵御西夏侵略,巩固边防,保护大周与西域的商道,又能够向中原大量供应粮食瓜果,还能稳定民心,岂不是一举多得?”   见周胤点头,似锦便轻轻道:“我来的路上看了这边的土地,应该是适合不少药材生长,可以专门种植适合的药材,然后通过商道发往大周全境......”   见爹爹和小凤凰都认真听她说话,似锦有些欢喜,忙道:“我已经给乔夙写过信了,他正往这边赶来,到时候让他好好看看,看这边能种哪些药材。”   周胤还没说话,林岐先开口了。   他眼睛亮晶晶看向周胤:“先生,似锦真聪明!”   似锦听他当着爹爹面叫自己“似锦”,忙给林岐使眼色。   周胤见似锦对林岐使眼色,又好气又好笑:“似锦,爹爹待会儿要和殿下一起骑马出去转转,你若是想去,现在回房,换上男子装束。”   似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眨了眨眼睛,然后反应了过来,一下子站了起来,笑容灿烂:“我这就去换!”   她到底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屈膝行了个礼,这才退了下去。   两刻钟之后,林岐陪着周胤一行人骑着马离开了庄子,在一队骑兵的扈卫下沿着白杨夹道往北而去。   似锦扮作小厮,戴着毡帽,穿着男装,骑在马上,紧紧跟在林岐身后。   今日乃是除夕,西北这边却没有什么过年的氛围。   通天河冲刷堆积出的沙地上,无数白杨树自生自长,在冬日苍白的阳光下,枝干光秃秃的,颇为萧瑟。   似锦看着这样的景致,心中颇为触动,亘古以来,这里就是这样,而自己只是一个匆匆过客......   周胤与众幕僚随着林岐整整转了三个时辰,实地探查了这边的水土和植物,又访问了当地还没有逃走的老农,获得了许多信息,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甘州乃至西域这大片的土地,很适合种植棉花。   只是前些年往往还没有等到百姓收获,西夏侵略者就过来一把火烧光棉桃已经绽放可以采摘的棉田......   老农还怕周胤不信,起身进里屋,拿了一把棉花出来:“大人请看,这是小的今年抢下来的棉花,你看看这棉花怎么样,是不是比中原的更好!”   周胤和林岐等人接过棉花,翻来覆去只是看。   似锦见他们不懂,便拿过一朵棉花,轻轻扯着棉絮,道:“这种棉花,纺后织布,应该能织出比松江布更好的布料。”   她想了想,又道:“京城延庆坊有不少松江工匠,可以重金聘请他们过来进行指导,建立织布作坊。”   前世似锦就在铺子后面建立过织布作坊,专门制作松江细布。   林岐点头,吩咐一边负责此事的幕僚:“你回去做个详细的计划呈给我。”   那幕僚忙答了声“是”。   西北这边天黑得晚,一直到了戌时,日头这才没入西山,天色渐渐黯淡了下来,林岐等人骑马回去。   似锦默默骑在马上,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这才得知自己和爹爹落脚的庄子叫“勾砦”,全庄子的人都姓勾,不由低头暗笑。   她记得前世作坊里有一个纺织娘,娘家姓黑;还有一个女染工,娘家姓种,婆家姓女,而且不管姓黑,还是姓种或者女,都是出身汉族,可见大周幅员辽阔,她没见过没听过的事情真是太多了,以后有空了一定要去看看这壮美山河,看看那许多新鲜事情......   作为女眷,似锦带着孙妈妈和春剑单独住了一个小院子。   一明两暗三间正房,似锦带着春剑住在东暗间,孙妈妈住在西暗间。   夜深了。   孙妈妈年老熬不得夜,早早在西暗间睡下了。   似锦洗过澡,和春剑一起围坐在火盆前晾头发。   她在火盆边支起画板,用从京城带来的炭笔画自己白日看到的景象,长河落日,枯直白杨,塞外古陌......这是离开西北后,她这辈子都再难见到的景象,因此似锦想画下来。   外面不知何时刮起了风,风很大,呜呜直响。   院子里白杨树上剩余的那几片枯叶被风吹得发出清脆的啪啪声,似锦总觉得这风有些不对,似乎还夹杂着细碎的沙沙声。   她放下画板,打开窗子往外看,却发现外面下起了雪,不是京城常见的那种大大的雪花,而是细小的雪沙。   雪沙细而密,被风刮得漫天都是。   似锦却如堕冰窟——一旦下雨落雪,小凤凰的余毒就会发作! 第九十九章 约定   雪沙被雪裹着刮进屋内, 春剑冷得打了个哆嗦, 忙缩着肩过来看:“姑娘, 下雪了呀!”   又道:“咦?这是雪还是冰粒子?”   风很大, 窗子都不易关上。   似锦用力关上窗子, 插上门闩:“是雪。”   她扭了扭脖子,伸手捋了捋长发, 发现头发已经晾干了, 便把长发全梳了上去, 挽成一个发髻, 用玉簪固定住, 然后拿出御寒衣物预备穿上。   春剑见她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心中疑惑,刚要开口问, 可是见似锦神情严肃, 嘴唇紧抿,当下不敢问了,忙上前帮似锦系上衣带。   似锦穿好衣服, 戴好兜帽,这才吩咐春剑:“我要出去一趟,你跟我出去闩上门。”   外面下着雪,似锦没有接春剑递给她的灯笼, 低声交代春剑道:“你先回去睡,不过警醒些,若是我明日早上还没回来, 你就......”   她凑近春剑,细细交代着。   春剑用心记着,点了点头,道:“姑娘,这点事情我可以的,你放心吧!”   似锦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转身沿着游廊往东去了。   春剑立在那里,一直等到看不见似锦,这才阖上大门,插上了门闩。   抄手游廊上挂的灯笼被风卷着雪沙刮得乱飞,大半已经熄灭了,只有少数还在风雪中散发着昏黄的荧荧光晕。   似锦记忆力特别好,脑子里似有宅子的地形图一般,东绕西绕,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了林岐住的院子门前。   这时候地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鞋底踩上去会清晰地印下脚印。   似锦刚要抬手敲门,大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她忙往后退了两步,飞快地闪到一边。   大门内的人发现了外面的动静,一起走出来,举起灯笼照了过来——原来是李越和李涵。   似锦忙走了过去,低声道:“小李,是我!”   是林岐让她这样叫李越的。   一听到墙角那人叫自己“小李”,李越松了口气:“周姑娘,快进来吧!”   这世上叫他李越“小李”的,也只有太子殿下和周姑娘了。   似锦也不多说,径直随着李越往正房而去。   还没走到正房前,她已经闻到了熟悉的药味。   李越引着似锦进了屋子,低声道:“大夫已经来过了。西北少雨,殿下的病已经好几个月没犯了,结果这次下雪,病就来的又快又猛,殿下已经疼晕过去一次了......”   似锦一声不吭。   她和小凤凰一起长大的,还有什么不知道?   看到蜷缩在被窝里咬紧牙关的林岐,似锦眼泪瞬间涌出。   她在床边坐下,右手探进被子里,握住了林岐的手。   林岐的手指张开着,一直在颤抖,一被似锦握住,就用力反握住了似锦的手。   他握得太紧了,紧得似锦都觉出了疼来。   她深吸一口气,把眼泪逼回去,低声吩咐李越:“准备温蜂蜜水、银汤匙、洁净的手巾,和药汤一起送进来。”   似锦一来,李越似有了主心骨一般,整个人都稳了下来。   他答了声“是”,飞快跑了出去。   似锦弯下腰,额头贴在林岐额头上——林岐的额头烫得吓人。   林岐觉得冷极了,他蜷缩成一团,牙齿格格打战,意识到似锦来了,他轻轻呼唤着:“白......白又胖......”   似锦最烦小凤凰这样叫自己了,可是此时却顾不得许多,脸贴着林岐的脸,喃喃道:“小鸡崽,你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你说我白又胖,可你自己呢?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大男人腰细成这样,也不好看呀......”   李越是小跑着把托盘送进来的。   似锦用香胰子认真清洗了手,然后吩咐李越先去明间:“小李,我叫你,你再进来。”   李越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殿下交代过他,周姑娘是最亲的人,可以相信。   似锦抱起林岐,让他躺在自己怀里,先用手指在他唇上摩挲了几下,欺骗他张开嘴巴,又撬开他的牙关,然后才开始灌药。   先前在泽州,林岐也出现过像今晚这样严重到半昏迷状态的情况,她都是这样灌药的。   一大碗药汤喝下去后,林岐似清醒了一些,窝在似锦怀里,就着似锦的手,把半碗蜂蜜水喝了下去。   喝完蜂蜜水,他看着似锦,有气无力地诉说着:“白又胖,我好冷......骨头都是冷的......”   白又胖的怀里好暖和......   似锦抱紧他,低声道:“我今晚上陪着你。”   她看向李越:“这房里有没有烧热的炕?”   李越忙道:“有!”   他指着窗前:“就在这里,还是烧热的。”   似锦忙道:“你把炕铺好,殿下发烧冷得慌,必须睡在炕上。”   李越铺好炕,刚要去移动林岐,却见似锦居然打横抱着殿下过来了,顿时吓了一跳,忙闪在一边,给她让路。   似锦把林岐安顿在了炕上,枕好白绫软枕,盖好锦被,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这么容易就把林岐从床上抱到了炕上。   她不敢相信自己力气居然这么大,悄悄探身过去,左胳膊伸到小凤凰腿弯里,右胳膊探到他颈后,想再试一试,却没有托起小凤凰——大概方才心里着急,所以她才突然变得力气很大。   确定林岐睡熟之后,似锦趴在炕边,很快也睡着了。   她是被人给拍醒的。   似锦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小凤凰——他出了很多汗,潮湿的碎发黏在额头和脸侧,越发显得肌肤白得快要透明,眼睛也越发大了......   她瞬间就清醒了,伸手摸了摸小凤凰的额头——阴凉阴凉的,已经退烧了。   可是似锦心里清清楚楚,小凤凰之所以退烧,只是退烧药和止疼用的麻沸散的功效,如果不从根本上解毒,服下的每一碗药汤,都会令更多的毒素在他体内累积下来。   她拿了洁净手巾:“你躺好,我给你擦擦身上的汗。”   服药之后,小凤凰身上会出大量的汗,如果不擦会很不舒服。   林岐乖乖躺在那里。   似锦伸手进去,用手巾拭去他颈部和前身的汗,又把林岐翻过去,开始擦他背上的汗。   确定林岐身上干爽之后,似锦又给林岐换了床锦被,喂他喝了盏温开水,这才道:“从京城出发前,我已经求我爹派韩勇拿了我爹的名刺和吏部的公文,前往黔州方向迎乔夙去了。乔夙已经制出了你服用的毒药和解药。”   “韩勇拿着我爹的名刺和吏部的公文,可以动用驿站的驿马,应该能够尽快把乔夙接过来,让乔夙给你解毒。”   “等你的毒解了,我让乔夙制出各种解毒丸药,我和乔夙合开一个药铺做生意......”   似锦絮絮地说着,试图转移林岐的注意力。   林岐经历了太多失望,因此不敢抱太多希望。   不过他不愿让似锦也失去希望,因此微笑着轻轻道:“那咱们就盼着乔夙过来好了。”   他问了似锦时辰,得知已经过了卯时了,忙道:“你先回去吧,免得你爹爹发现。”   又道:“你爹爹很快就要出发去安息,到时候我想法子把你留下。”   似锦答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即离开。   她握着林岐的手,低低道:“小凤凰,将来你做了皇帝,可要大力鼓励人学医,最好能在各地都建立专门的太医所,还要派人去西洋去安息去波斯学习别国医术......”   林岐笑了起来,弯起的眼睛在昏黄烛光中熠熠生辉:“白又胖,我都答应你。”   似锦眼睛湿润了,松开林岐的手,在他脸颊上捏了一下:“小鸡崽,我走了。”   都走到门口了,她忽然扭头,道:“小凤凰,明早好好吃饭。你要记着,我将来可要依仗着你的权势,在京城贵妇圈子里横行霸道,所以你要好好活着,将来当一个很厉害的皇帝,让我可以抱着你的金大腿,恣意快活地活着,谁也不敢惹我。”   林岐想象了一下似锦趾高气扬的嚣张模样,顿时笑了,哑声道:“放心,我都答应你,让你开开心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一夜,他和似锦达成了一个约定。   他答应似锦,尽量求生,尽量活下去,做一个很厉害的皇帝,让似锦能够恣意快活地活着。   似锦抬起右手,大拇指摁着脸颊,尾指翘了起来:“一言为定!”   这可是她和小凤凰小时候约定好的拉钩手势。   林岐抬起右手,捂住嘴,拍了两下,算是回应了似锦。   似锦离开之后,林岐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带走了似的,有气无力地吩咐李涵:“让人把脚印都踩乱。”   外面还下着雪,不能让人怀疑似锦夜里出来过。 第一百章 领悟   孙妈妈睡得早, 起来的自然也早。   她还要去周胤住的院子侍候, 因此天不亮就起来了。   穿好衣服出了西暗间, 孙妈妈发现姑娘住的东暗间亮着灯, 忙试探着叫了声“春剑”。   春剑脆生生答应了一声, 掀开门帘,从东暗间走了出来。   她的脸甚是光洁, 瞧着是刚洗过脸的模样, 很精神。   孙妈妈有些奇怪:“春剑, 你起这么早呀?”   春剑笑着道:“孙妈妈, 夜里下雪了, 我和姑娘一大早就起来,在外面都转悠了一大圈了,我们的脚印应该还在雪地上留着呢!”   孙妈妈昨晚睡得早, 听说下雪了, 忙开了堂屋门往外看,却见漫天雪花飞舞着,白茫茫一片, 雪正下得紧,忙道:“哎呦,雪好大!”   她顾不得别的,洗漱罢就去周胤住的院子了。   周胤读书时养成的习惯, 每日起得很早,孙妈妈须得早早过去伺候。   似锦在东暗间卧室的床上躺着,见春剑把自己夜里出去这件事给遮掩过去了, 这才放下心来,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得知皇太子旧病复发的消息,周胤忙去林岐住的院子看望他。   屋子里暖融融的,氤氲着薄荷气息和隐约的药味,还挺好闻。   林岐正枕着白绫软枕躺在窗前炕上,得知周胤进来,轻轻道:“先生,请恕我不能起身相迎。”   李越在炕边放了张圈椅,请周胤坐下。   周胤在圈椅上坐下后,就着窗纸透过来的雪光,打量着林岐,见他脸色苍白,神情疲惫,瘦得下巴都尖俏起来,是一个生病的大孩子模样,心里不免有些心疼难过,温声安慰道:“我听小女说,乔夙已经制出了解毒之药,我派韩勇拿了吏部的公文去黔州迎乔夙了,殿下身上的余毒,一定会清除的......”   他是洪武帝的宠臣,自然了解林岐中毒的内情。   想到宫闱中那些肮脏阴暗之事,周胤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他虽是洪武帝的宠臣,却也不太赞同洪武帝处理家事国事时那种模棱两可优柔寡断的态度。   林岐轻轻道:“多谢先生探问。”   又道:“先生打算何时出发去安息,我提前安排精兵护送。”   周胤道:“若是通天河结冰的话,我今日就打算出发。”   他是吏部尚书,不可能长久离开京城,必须尽快完成使命回京覆命。   林岐嘴角翘了翘,是想要笑的模样,可是声音却有气无力:“先生,通天河已经结冰了,冰面很厚,能走人能过马。”   他虽然病倒,却也未曾放松对军队驻地周边环境的探查。   周胤点头道:“如此甚好,我用罢午饭就出发。”   林岐沉吟了一下,道:“先生,外面还下着雪,雪大道路难行;此去安息,还要穿过西夏的地界,险阻重重——”   见林岐都病成这样了,还要长篇大论试图劝说自己留下似锦,周胤哪里忍心,微笑着打断了林岐:“微臣正有件事要拜托殿下。”   林岐眼睛一亮,满是期待看向周胤。   周胤心中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酸,缓缓道:“此去安息,道路难行,险阻重重,微臣想把小女托付给殿下照顾一段时日。”   林岐眼睛里似有星光闪烁:“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似锦的。”   见林岐固执地非要称呼似锦的闺名,周胤却无论如何生不起气来——眼前的林岐,明明该是跃马扬鞭神采飞扬的清俊少年,却因为宫闱的阴毒,被迫躺在这里,用悲伤温柔的眼神哀求自己,留下他喜欢的姑娘......   这样的林岐,周胤如此忍心拒绝?   今日是大年初一,虽然地处边陲,可汉人爱过年的天性是不会改变的,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周胤侧耳听了一会儿,看向林岐,声音温和:“殿下今日就不要起来了,好好养病,我离开时殿下也不必去送,你我虽是君臣,却也是师生,不必讲究那些繁文缛节。”   林岐不再坚持,轻轻道:“好。”   得知周胤今日就要出发,似锦呆住了:“爹爹,这也太早了吧?”   她一直以为爹爹到初六以后才出发的。   周胤正在喝茶,闻言笑了起来:“似锦,爹爹此去安息,最快也得三个月才能回来,朝中公务积累许多,不赶时间可是不行。”   大周朝廷派系云集,他和赵贡韩朝虽然结成了联盟,但是韩朝的夫人却与苏太后苏贵妃一样,出自苏氏一脉,并不像他和赵贡那样坚定地站在了皇太子这一边,只要诱惑足够,韩朝随时都可能倒向庆王一方。   因此周胤不能离开朝廷太久。   似锦明白周胤话中之意,低声道:“爹爹,韩大人一向讲究实用,把国家利益看得比对个人的忠心更重,如果庆王那边能提出类似让韩大人的内阁权力越过皇权这样的条件,说不定韩大人就投向庆王那边了。”   她想了想韩贞提到过的一些只言片语,继续道:“爹爹,我觉得苏氏一族,对苏夫人并没有那么重要,您可以让人验证一下。”   “据说安息王的后宫,王后和宠妃一直斗得你死我活,有一个流言,说安息王的宠妃是西夏王的初恋情人,您到安息后可以命人探查一下,说不定这个消息对咱们有用......”   父女分离在即,似锦絮絮说着自己的想法。   她前世就对这些很有兴趣,虽然没有人专门和她谈这些,可是她总是能从朝廷的动向和贵妇间交谈中透露出的只言片语中总结归纳出有用的信息,提前做出正确的判断。   而且似锦的记忆力很强,即使重生了,她也依旧记得不少与政治有关的消息。   周胤从来都知道似锦聪明,更有灵敏的政治嗅觉,听似锦分析讲述着,心中颇有触动,也不禁感叹:似锦若是男儿,那该多好!   电光火石间,周胤意识到一个问题:似锦其实很适合嫁给林岐!   他看向正分析安息与西夏矛盾的似锦,在心里计议起来。   原先周胤一直以为林岐喜欢似锦,是把似锦当做小女人宠爱的,如今他才清楚地意识到,林岐对似锦,应该不止是宠爱这么简单。   林岐,也许是把似锦看做精神伴侣......   这个想法令周胤心绪激荡起来,他来自一个鄂州小城,靠着自己的天分和努力一步步走到今日,他并非没有野心。   他愿意自己的女儿成为能与未来皇帝比肩而立的贤后,而不是深藏宫闱依靠圣宠度日的宠妃。   周胤内心千回百转,神情却一直未变,待似锦说完,这才道:“似锦,爹爹都记住了。”   似锦见爹爹重视她的话,不禁笑了起来:“爹爹,我让孙妈妈把药匣子针线包茶饼什么的,都交给你的小厮了,你路上要照顾好自己,到了暮春初夏时节,咱们一家六口就能团聚了。”   周胤笑了,柔声道:“似锦,爹爹有句话一定要和你说。”   看着似锦睁得圆溜溜的清澈杏眼,周胤有些说不出口,便移开视线,看向贴着窗纸的窗户,沉吟着道:“似锦,你一定要记住,爹爹虽然看那些严苛礼教,就像看一堆废纸,心里是不在意的。可是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免要和光同尘,女孩子,还是要重视名声,不然你会因此失去一些东西,等你明白时就迟了......”   似锦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爹爹,你说那么婉转做什么?不就是让我重视名节,不要失身嘛!”   她和小凤凰才不会有什么事呢!   似锦觉得自己和小凤凰亲吻什么的,不过是亲爱的人之间的相互抚慰,她没往那方面去想。   在她心里,小凤凰既不是男的,也不是女的,他就是小凤凰,似锦的小凤凰。   她和小凤凰是一体的,难道有人会自己和自己上床么?   呃,还真的有......   周胤:“......”   闺女太聪明了,既省心,也烦心。   他瞪了似锦一眼,这才道:“你知道就好。”   用罢午饭,周胤一行人在青衣卫及林岐派出的精兵的扈卫下,越过结了冰的通天河,继续向西而去。   孙妈妈因周胤前往险地,心中担心,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儿来。   似锦也担心爹爹,她安慰了孙妈妈一阵子,把孙妈妈哄到房里睡下,自己以出去看雪为由,带着春剑去了林岐那里。   李越正满面愁容端着托盘从房里出来,得知周姑娘来了,顿时大喜,忙把托盘交给小太监,自己飞奔去迎:“周姑娘,您可算是来了!”   似锦见他如此,当下便问道:“殿下不肯吃饭么?”   李越连连点头:“说没胃口,一口都不肯吃。”   “这件事交给我,”似锦款摆湘裙,疾步而行,“有没有准备鸡汤?”   李越紧紧跟着似锦:“周姑娘,熬了一夜的鸡汤,还在砂锅里小火咕嘟着呢!”   似锦一边走,一边交代:“用鸡汤下薄面片,有嫩蒜苗的话,切碎撒上面,没有的话,姜末也行,送到房里去。”   李越欢喜地答了声“是”,请似锦进屋,自己去安排鸡汤面片去了。   他已经发现了,周姑娘就是殿下的克星,只要她出手,事情就没有办不成的。   似锦做事麻利得很,很快就把林岐给扶了起来,喂他吃了大半碗鸡汤面片,又给他按摩了半个时辰,然后服侍林岐起身穿衣,让他在屋子里走动走动。   病是病了,可是不能因为病了,就让自己躺倒认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还是要多活动活动的。   林岐觉得身子无力,撒娇道:“白又胖,你扶我吧!”   似锦笑盈盈走了过去,让林岐右臂搂着自己:“我扶你倒是可以,不过一会儿你得再喝盏热牛乳。”   她有力气又活泼好动,别说扶着小凤凰了,背着小凤凰都可以。   林岐只要能和似锦在一起,什么都愿意做,再不喜欢喝牛乳,他也满口答应了下来:“好。”   李越又去茶阁看着人热牛乳了,心里却甚是欢喜:周姑娘可真厉害,有她照顾殿下,大家伙儿可算是省心省力了!   活动罢,林岐乖乖喝下一盏热牛乳,然后侧躺在炕上,和似锦一起处理公务——似锦把书信文件读给他听,两人一起分析,然后似锦写下批语,再拿了林岐的印章盖上。   先前在泽州的时候,林岐每每雪雨时节犯病,他和似锦都是这样处理日常事务的,两人配合极为默契。 第一百零一章 解毒(1)   转眼到了二月初。   雪早就化完了, 西北大地又恢复了初春该有的寒冷干燥。   天空明净蔚蓝, 万里无云, 蔚蓝天空下是笔直的白杨树和一片接一片绿色的麦田。   这日大清早, 似锦做男装打扮, 骑着马与林岐在白杨夹道上并辔而行。   她很喜欢西北这边的景致,游目四顾, 问林岐:“在这边进行军屯, 这些土地你打算怎么办?”   林岐道:“初步计划是由朝廷出面, 按照此地地价进行收买, 然后统一建立军屯。”   似锦熟练地控制着马匹, 口中道:“我看有不少荒地......我昨日打听过了,有的是土地主人逃荒去了中原,有的是土地主人阖家被西夏人杀死, 还有的人家倒是有人幸存, 却被西夏人掳走做了奴隶......这几种情况,须得另行处理。”   林岐点了点头,道:“可以定下一定年限, 原主人或者其后代在年限内回来,就按照地价补偿;若是超过年限,土地收归朝廷。”   似锦抬眼看着前方起伏的丘陵,道:“嗯, 这才公平啊!”   又道:“还有一部分人不愿离开故土,其实可以说服他们加入军屯......不过必须得让他们感受到军屯比他们先前的生活更舒适,不然他们也不愿意加入。”   林岐点了点头。   讨论告一段落, 似锦忽然看着林岐,杏眼含笑:“小凤凰,敢不敢再和我比赛一次?”   为了让林岐多活动起来,她这些日子,只要林岐有空,她每天都要陪林岐出门,有时是和林岐一起散步,有时是与林岐赛马。   林岐原本就好胜心强,当即接受挑战:“还是老规矩,以十八里岗的界碑为终点,输赢还是按照老规矩。”   他和似锦赛马的老规矩是输了的人要给赢了的人洗脚。   林岐已经给似锦洗过两次脚了,不过似锦给他洗脚的次数更多。   似锦答了声“是”,让李越做裁判,待李越数到“三”,她就一夹马腹,跃马冲出,向前疾驰而去。   林岐反应极快,几乎与她同一时间冲出,向前冲去。   一共三场,似锦只赢了第一场,其余两场都失败了。   林岐三局两胜,赢了今日比赛。   似锦的目的就是让林岐每日多活动活动,因此输了也很开心,笑盈盈道:“下次我一定会赢你。”   林岐看着似锦泛着红晕的小圆脸,心里满是甜蜜,面上却依旧高冷:“你就愿赌服输吧,咱们回去再说。”   晚上又可以让似锦给他洗脚了!   似锦和林岐说笑着骑着马回到勾砦。   林岐自去和部将议事,似锦则回了她和孙妈妈春剑住的院子。   孙妈妈正在院子搭洗干净的衣服,春剑和小太监李涵都在一边帮忙。   似锦见全是林岐的衣物,不由一愣——孙妈妈怎么在洗林岐的衣服?   孙妈妈见似锦回来了,忙吩咐春剑:“你去服侍姑娘换衣服。”   自从老爷离开,姑娘就常常穿男装与殿下一起出去,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管又管不住,说又说不过,只得顺着似锦了。   顺着顺着,孙妈妈渐渐就改变了看法,觉得似锦出门穿男装还挺方便。   不过既然回来了,还是要换上女装的,毕竟是大家闺秀,该有的体统还是要有的。   搭完衣服,孙妈妈进来给似锦送茶,顺便看似锦换回女装没有。   似锦刚换了件月白色棉袄,系了条葱黄绫棉裙,正在春剑的服侍下梳头,见孙妈妈进来,当下含笑道:“妈妈,我正在梳头,把茶盏放外面桌子上吧!”   孙妈妈把茶盏放在了外面桌子上,进里间来瞧似锦梳头,口中道:“姑娘,我今日瞧见李涵他们给殿下洗衣服,简直是破坏衣料,我实在是看不惯,就把这活接了过来。”   似锦想起林岐那些被洗破的贴身衣物,不禁笑了起来:“妈妈,这下殿下的衣服有救了。”   孙妈妈一边给似锦拿涂嘴唇的玫瑰香膏,一边道:“不是我老婆子多嘴,咱们殿下可真是能吃苦,我这些日子算是开了眼界了,一般京城的大家公子,还都一天到晚软玉温香羊羔美酒,舒舒服服过日子,反倒是皇太子,生得白嫩俊俏,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孩子,却在这边境地带吃苦受累——殿下可真是做大事的人......”   似锦听着听着,不禁笑了起来。   小凤凰天生带着一种技能,无论男女老少,不管身份高低,只要与他接触过,就会喜欢上他,成为他的忠实拥趸。   孙妈妈可不就是这样?   她爹爹也是如此。   唠叨了一会儿之后,孙妈妈又道:“姑娘,我和李涵那臭小子说好了,待会儿去殿下院子里,帮他们拆洗锦褥被子——原来殿下那等好洁,天天都要换......”   似锦抿着嘴直笑——小凤凰就是好洁啊,好洁到有时候都有些烦人的地步了,可是这样的小凤凰也好可爱啊!   孙妈妈随着李涵去了林岐住的东院。   似锦振奋精神,支起画架继续作画。   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   似锦在画板前坐了大半日,屁股和腿都坐麻了,便在明间内蹦跳着活动活动。   她正在蹦,忽然外面传来李涵的声音:“春剑,周姑娘呢?殿下请周姑娘过去。”   似锦停了下来,一边整理衣裙,一边道:“我这就过去。”   春剑掀开门上的棉帘子进来,帮似锦理了理发髻和妆容:“姑娘,可以了。”   一进东院,似锦就看到韩勇的儿子韩春生立在廊下,与董春生在一块的正是乔夙的小厮黄苓和黄芪,顿时大喜——乔夙到了!   她当即加快了脚步。   董春生、黄苓和黄芪见她过来,忙拱手行礼。   似锦来不及多说,摆了摆手,几步上了台阶,径直进了明间。   明间内乔夙正与林岐说话,韩勇则立在一边。   见似锦进来,乔夙便起身与似锦见礼。   韩勇也要上前行礼,似锦忙道:“不必多礼!”   她满含期待看向乔夙:“乔夙,怎么样?”   乔夙瞧着比先前轮廓更明显了,也更精干了。   他打量了似锦一下,见她目清神秀,肌肤晶莹,分明是极康健的样子,当下笑了,点了点头,道:“我在猴子等动物身上都试验过了,试验记录和疗治过程已经呈给了殿下。”   林岐正在看手里厚厚的手册:“似锦,你过来看吧!”   看罢医案,似锦看向林岐,林岐也看着她,两人都没有说话,却明白彼此心意——这件事太过于冒险,须得再斟酌一番。   似锦当下含笑道:“乔夙,你一路日夜赶路,实在是太辛苦了,这件事咱们明日再议,你和韩勇先跟着小厮去洗漱换衣,用些酒菜,舒舒服服歇一夜,明日一早,咱们在这里见面,如何?”   乔夙没想到似锦都能做皇太子的主了,眼中满是好奇,看向林岐。   林岐笑容可爱:“明日一早,我在这里候着乔公子。”   似锦说什么,就是什么,他都同意。   房里只剩下似锦和林岐了。   似锦胸臆中满溢着欢喜。   她走过去,立在林岐面前,弯下腰笑盈盈道:“小凤凰,不管怎么说,到底有解药了。”   林岐心中百感交集。   失望了太多次,他不敢相信奇迹发生,生怕失望再次降临。   似锦看着林岐亮晶晶闪着泪光的眼睛,一颗心软化成了一汪春水。   她伸出双臂,把林岐抱在怀里,低声道:“晚上叫来韩勇再问问,若是没有纰漏,明日开始咱们看着乔夙再试验一次——毕竟关系到你的命,咱们一定得慎重。”   又道:“小凤凰,不管如何,我都会陪着你。”   林岐反抱住了似锦:“好。”   我都听你的。   二月初十,亲眼看着乔夙进行了好几次动物试验之后,似锦终于下定了决心,让乔夙放手为林岐疗治。   似锦按照乔夙的要求,布置好了用于解毒的屋子——密闭的房屋,三个浴桶,不停煮药的炉子,大量用开水煮过的布巾......   乔夙检查一遍,确定无碍,便交代似锦道:“第一个疗程总共三天,三天后我需要取一些殿下的血,确定第一个疗程的解毒疗效,然后再进行第二个疗程的计划......”   似锦认真地听着,点了点头,道:“好。”   乔夙神情严肃,点了点头。   他忽然看向似锦:“周姑娘,咱们两个......会不会......太胆大妄为了?”   此次疗治,事关大周未来皇帝的性命,他和似锦承担了太大的压力。   似锦眼睛亮晶晶看着他,声音镇定:“乔夙,我相信你。”   前世乔夙就是名满天下的解毒圣手呀!   乔夙定定地看了她片刻,低声道:“周似锦,你放心。”   我一定能成功给皇太子解毒的。   似锦蓦地笑了起来,杏眼弯弯:“此事若是成功,你我可就抱上了太子殿下的金大腿,从此吃香喝辣走上人生巅峰!”   乔夙:“......”   他扑哧一声笑了,看了似锦一眼,起身继续做准备去了。   林岐正在东暗间卧室内看书,身上只穿着似锦做的白绫中衣亵裤。   似锦脚步轻盈走了过去,捧着林岐的脸,在他左脸颊上亲了三下:“小凤凰,等一下我会一直在你身旁。”   林岐瑞凤眼清澈纯净,侧脸把右脸颊向着似锦:“白又胖,这边还没有亲呢!”   似锦:“......”   她凑了过去,在林岐右脸颊上亲了三下,然后略一犹豫,对着林岐的唇亲了过去。   良久之后,似锦终于松开了林岐柔软的下唇,用极低的声音轻轻道:“小凤凰,你活着,我也活着;你若死了,我就跟着你去。”   林岐默然良久,然后道:“我也是。”   我也愿意与你同生共死。   白又胖,我们生死相随。 第一百零二章 解毒(2)   解毒的屋子里除了林岐和乔夙, 便只有似锦、李越和李涵了。   乔夙和似锦在前面看着, 李越和李涵扶着穿着中衣的林岐坐进了盛着药汤的浴桶里。   待药汤浸到了林岐的锁骨处, 似锦就把要服用的药汤端了过来, 低声道:“小凤凰, 我已经试过温度了。”   林岐抬眼看向似锦,却被药碗里的药气熏得又移开了脸。   似锦低声道:“小凤凰, 必须喝下。”   林岐抬头看她, 看到了似锦眼中含的泪。   他伸出手, 接过药碗, 一饮而尽。   似锦不禁笑了——这估计是小凤凰这辈子喝药最爽快的一次了。   三个炉子不听地煮着药汤, 浴桶下面有一个出水口,待泡够半个时辰,就重新换一桶药汤。   泡到第二桶的时候, 林岐开始觉察到疼痛。   刚开始只是骨头缝里作痒那种疼, 慢慢的疼痛开始明显起来,越来越疼,越来越疼, 在疼痛最严重的时候,林岐双手青筋暴起,紧紧扒着桶壁,脚趾蜷缩着, 恨不得整个人消失。   似锦不忍心看下去。   她搬张小凳子坐在浴桶边,伸手覆着林岐的手,低着头闭着眼睛陪伴着林岐。   泡了整整一个半时辰药汤后, 这次疗程才算结束。   因林岐还要再洗一遍澡,似锦在这里不方便,便先离开了。   她带着春剑,把林岐卧室窗前的炕铺设得舒舒服服,放了两个白绫大软枕,又焚上了乔夙给的香,准备好温开水,就等着林岐过来了。   春剑鼻子凑到似锦肩处闻了闻:“姑娘,你身上药味好大呀!”   又嘟囔着:“这身衣服算是毁了。”   她管着似锦的衣服首饰,这件桃粉绣袄是似锦及笄时,周夫人叫了锦绣坊的绣娘到府里定制的,上面是满绣的花瓣,特别费功夫。   似锦心事重重,缓缓道:“衣服毁了有什么打紧,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她知道自己必须得转移注意力,便又道:“将来回了京城,把这袄放在熏笼上,用蜡梅蕊香熏一夜,药味不就被梅香压下去了?”   春剑凝神一想:“咦,好像可以这样呀!”   似锦游目四顾,见林岐的卧室有些单调,都是些黑白蓝这样的颜色,便吩咐春剑:“去看看院子里有什么开着的花,剪一簇过来。”   春剑跑去院子里采摘了一簇嫩黄的迎春花,插在小陶瓶里送了过来:“姑娘,殿下这屋子里,不是白色、月白色,就是深蓝色宝蓝色黑色,颜色太单调了,花瓶里插上嫩黄的迎春花,看着就让人眼前一亮。”   似锦心中还在担忧小凤凰,却也笑了起来,只是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她吩咐春剑:“你去和小厨房的人说,殿下快要出来了,现在就开始做鸡汤青菜面,你就在一边等着,做好就送过来。”   春剑答了声“是”,一溜烟过去了。   正在似锦心中满是忐忑的时候,李越和李涵扶着林岐出来了。   似锦忙上前帮忙,把林岐安置在了炕上,又服侍林岐喝了一盏温开水。   穿着件蓝灰色箭袖式样袍子的乔夙走了进来,把一个小瓷瓶递给了似锦:“夜里殿下疼得受不了,可以吃两粒这个。”   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不过,能坚持过去的话,还是不要吃的好。”   似锦记在了心里,把药瓶妥帖地收了起来。   乔夙又道:“夜里会大量出汗,须得准备好温开水,替换的贴身衣物、大量的白绫手巾,还有衾枕什么的,都得准备好。”   这些似锦已经带着孙妈妈和春剑准备好了,当下点了点头。   到了夜里,林岐果真开始大量出汗,伴随着出汗的是全身针扎一样的疼痛。   他实在无法忍耐,让似锦拿了洁净帕子,咬着帕子趴在床铺上。   似锦用白绫手巾去拭林岐身上冒出的汗浆,发现雪白的手巾被染成了黑蓝紫色,她忙拿去让林岐看:“小凤凰,真的在解毒!真的在解毒啊!”   林岐疼得满脸都是汗。   他看了一眼,又闭上了眼睛——啊,真的好疼!   林岐试着转移注意力:将来似锦生他俩的孩子,会不会也是这样疼啊......   似锦不知道林岐脑子里在想什么,只顾着另拿了个白绫手巾拭去林岐脸上的汗,口中道:“小凤凰,你可真是天生小白脸,汗都快是黑色了,脸居然还这么白!”   她一边说话,一边忙碌着,换了好几个白绫手巾,把林岐全身上下都擦了一遍。   确定林岐身上干爽了,似锦便又端了茶盏过来,喂林岐喝了两盏温开水。   等林岐再次大量出汗,她就继续忙碌。   一直到了第二天清晨,林岐才停止了大量排汗。   似锦忙让人送来两盏加了酥糖的牛乳,喂林岐喝了下去。   林岐喝了牛乳,闭上眼睛,慢慢睡着了。   似锦又饿又累又渴睡,见林岐睡着了,便吩咐人在明间摆饭。   她还要照顾小凤凰,决不能倒下。   孙妈妈到底放心不下,也过来帮忙了。   她亲自下厨做的早饭,一碟鲜肉馅小包子,一碟醋溜白菜心,一碟清炒豆芽,还有一大碗八宝粥。   似锦也不多说话,尽力吃着。   孙妈妈在一边唠叨着:“我在灶上炖了鲜肉蔬菜粥,是用鸡汤炖的,放了腌过的肉馅、切碎的小青菜和胡萝卜,熬了一个时辰了,盛出来的时候再撒上切碎的小葱,别提多香了,等殿下醒了,姑娘你哄着殿下吃一碗......”   似锦一边吃小包子,一边点头。   以前她和孙妈妈之间一直客客气气的,还不知道熟了之后,孙妈妈居然如此唠叨。   孙妈妈见她脸颊被小包子撑得鼓鼓的,还一个劲儿地点头,不禁笑了起来。   用罢早饭,似锦合衣在林岐的床上睡下了。   林岐睡醒之后,似锦还真端了一碗孙妈妈煮的鲜肉蔬菜粥哄他喝。   林岐看着这碗颜色复杂成分复杂的鲜肉蔬菜粥,全身心地抗拒着:“看起来太可怕了,我不喝!我绝不喝!”   似锦尝了尝,觉得滋味还挺鲜美,米粒入口即化,便道:“小凤凰,你尝一口试试,好不好?”   林岐闭上了眼睛,也抿紧了嘴巴,竭力表达自己的抗拒。   似锦:“......”   她只好喂林岐吃了几个小鲜肉包子,又服侍他喝了一盏酥糖牛乳。   林岐用罢早饭两刻钟后,第二个疗程又开始了。   三天时间倏忽而过。   三个疗程终于结束了。   似锦和林岐各自回房,先大睡了半天加一夜。   第四天是个大晴天,西北春天常见的风也停了,阳光灿烂,春花盛开。   林岐坐在院子里一株杏树下,乌黑的长发全梳了上去,用宝蓝缎带绑了一个高马尾,身上穿着月白锦袍,脚上穿着孙妈妈做的千层底布鞋,闲适地坐在杨木圈椅里,身子靠在椅背上,两条大长腿长长伸出,晒着太阳闭目养神。   乔夙和似锦围着林岐,一起研究。   乔夙吩咐似锦:“把殿下脸皮揪起来。”   似锦伸出两根指头,熟练地揪住了林岐的脸颊。   乔夙凑近看了看,道:“解了毒,殿下变得更白了。”   似锦忙道:“他本来就是天生的冷白皮,小时候就白,连耳朵都白,跟玉人似的。”   闭着眼睛的林岐,听到似锦夸他的那句“跟玉人似的”,心中颇为受用。   乔夙“哦”了一声,道:“周姑娘,你小时候就认识殿下了?”   似锦:“......我想象力丰富......不行么?”   乔夙瞅了似锦一眼,又道:“你摸一下殿下耳下和下巴下面,看看有没有异常。”   似锦毫不犹豫伸手过去,把林岐的脸颊、耳下、下巴下面和颈部都细细摸了一遍,道:“没有,很光滑,只有一层细小的浅金色半透明绒毛,这是殿下一直都有的。”   小凤凰毛发不是很发达,连胳膊腿上也都是这样细小的浅金色半透明绒毛。   乔夙提笔在医案上记录了下来。   他已经发现了,周姑娘和殿下是真的很亲近,但这种亲近大大方方的,像是姐姐对弟弟,或者说是娘亲对儿子,不像是情侣之间那种含羞带怯的亲近。   乔夙又吩咐似锦:“观察一下殿下的舌头。”   所有检查都做完之后,乔夙开始取血:“中午试验就能完成,到时候咱们就能知道殿下身上的毒到底有没有解除了。”   乔夙回他的屋子忙碌去了。   李越等人都回避了。   这会儿院子里只剩下似锦和林岐。   林岐坐在圈椅里,似锦掇了张小凳子坐在他身前,身子靠在林岐腿上,两人一起晒太阳听鸟鸣,度过这难得的安适时光。   眼看着快到中午了,乔夙几乎是小跑从屋子里跑了过来:“殿下,周姑娘,殿下的毒——”   他眼睛亮晶晶:“已经将解了!”   见林岐和似锦都呆在了那里,乔夙欢喜极了,又转身跑了回去,很快就用托盘端着三个盛着血液的白瓷碟子过来了:“殿下,周姑娘,你们看,我总共进行了三次检验,都没有反应,这说明殿下血里的毒已经解了,以后只需慢慢服药排出剩余的毒就行了!”   林岐忽然站起来,弯下腰,一把把似锦打横抱起,在院子里转了好几个圈——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狂喜。   似锦被林岐转得头晕目眩:“哎呀,小凤凰,我太重,你抱不动我,快放下来!”   她真的好怕小凤凰抱着她转圈圈时,把她给甩出去啊!   林岐哈哈笑了起来,他本来觉得自己这样子太傻,不打算再转了,听到白又胖那句“我太重,你抱不动我”,他干脆又抱着似锦转了好多个圈。   似锦:“......”   乔夙好似没看到一般,转身离开,口中喃喃道:“看来这个药方还可以,去掉一味,是不是可以用来疗治湿毒......”   似锦终于被林岐放回了圈椅里。   她无力地窝在圈椅里,只觉得眩晕犹在,却听林岐在一边道:“白又胖,你这几日照顾我,为何把你自己给照顾胖了?”   小脸圆圆的,好可爱!   似锦:“......”   她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林岐,默默地伸出双手,一边一个,揪住了林岐的脸颊,用力一捏。   林岐“嗷”了一声,吸了口冷气,再也不说似锦“胖了”。   其实似锦不知道,他嘴里嫌弃,其实最喜欢肉乎乎软绵绵的似锦,多可爱啊,抱在怀里也是软软的。   似锦刚来西北的时候,委实有些太瘦了...... 第一百零三章 心声   用罢午饭, 林岐带着幕僚去了军营。   他这些日子因为生病的缘故, 很少去军营, 如今身子恢复, 还是得去看一看。   林岐素来治军很严, 即使他不去军营,军队也能按部就班地运行着。   如今土地征收和军屯庄子的修建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去京城延请的松江工匠和去豫州延请的棉农也都携家带口来到了军营, 已经暂时在军营里住了下来, 待军屯庄子修好, 就给这些这些工匠和棉农一人发放一套带院子的宅子, 让他们带着家小搬进去,在军屯庄子安心住下。   孙妈妈见今日风和日丽,阳光灿烂, 便带着春剑李涵等几个小太监在林岐这院子里拆拆洗洗, 把整个小院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似锦换了男装,和乔夙一起骑着马去看此地的土壤适不适合种药材,以及适合种哪种药材。   李越带着军队两个管药材种植的官吏跟着, 负责引路和记录。   这大半日他们向北行了五十里,在众人的帮助下,乔夙收集了不少土壤,全都用油纸包了, 贴上标签,标明采集地点,装在褡裢里运了回来。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 乔夙、似锦、李越和那两个官吏把整个军屯地界都走了一遍,采集了所有的土壤样本。   回到勾砦,乔夙开始教授那两个官吏李志恒和刘贤文如何分析土壤,试种药材,似锦在一边也跟着学了很多。   晚上回到自己屋子,似锦洗漱罢便趴在小炕桌上,开始制定和乔夙回京合作生意的计划。   到了三月初,乔夙已经把自己掌握的种植药材的知识传授给了那两个官吏李志恒和刘贤文,开始专心致志与似锦研究开铺子做生意的事。   似锦让人在院子里的杏树下摆了张方桌,她和乔夙相对而坐,开始商议。   她早拟定了计划,便先问乔夙:“你记录的那些方子我都看了,我觉得咱们现在可以做的药是解毒丸、湿毒空丸、止咳丸和排毒去火丸,你看怎么样?”   乔夙点了点头,道:“其实卖的最好的应该是止咳丸和排毒去火丸,不过解毒丸和湿毒空丸咱们也得少量地做,毕竟总有人会需要的。”   似锦点了点头,用笔记录了下来,又问道:“乔夙,你有没有法子制成能够长期保存的药丸子?一般药铺子都是制成蜂蜜大丸子,吃的时候得分开搓成一个个小药丸子吃下,不好吃还不易保存。”   乔夙笑了,道:“你忘了么?给殿下解毒时我给你的那个小瓷瓶,现在在哪儿?”   似锦这会儿也想起来了,忙吩咐春剑:“把药匣子里那个小瓷瓶拿过来。”   春剑很快就取了小瓷瓶过来。   乔夙拔开塞子,从里面倒出几粒绿豆大小的药丸让似锦看,然后道:“你试着看能不能用手指弄扁弄碎。”   一般的蜂蜜药丸子都是软的,一摁就会扁了或者碎掉。   似锦用手捏了一粒药丸子,才发现硬硬的,居然不是软的蜂蜜丸,又惊又喜看向乔夙:“乔夙,这药丸子你怎么制的?”   这样没有水分的药丸子,才能更长久的保存啊!   乔夙笑了起来:“因为黔州多雨,为了保存制成的药,我想了好多法子,最后终于成功了。我把那炉子的式样画下来,将来建在药坊里。”   似锦摩拳擦掌:“我爹快过来了,我跟着我爹先回京城,开始选址买宅子修建药铺和药坊;你在西北照顾殿下,帮他们把军屯的药田先种起来。待你回到京城,咱们就着手开铺子,怎么样?”   她已经发现了,乔夙在药草解毒上是天才,却不善于处理这些庶务,而她虽然不懂药草,却很适合做这些琐碎之事。   她和乔夙合伙做生意,还真是合适。   乔夙笑了起来,答了声“好”。   似锦做事爽利,最喜欢和爽快人打交道,当即道:“既然如此,那还按照咱们先前在合同里约定的,所需银子都由我出,得利十分为率,你三分,我四分,其余掌柜和伙计三分均分。可以吗?”   乔夙当即点了点头。   打过几次交道之后,他已经很清楚似锦的为人了。   似锦很聪明,却自有一股正气在,不搞那些歪门邪道,人品很好,值得信任。   反正他不懂那些,让似锦做主,他只负责研制药物,给人看病得了。   似锦又道:“京城地处北方,冬日干燥,容易咳嗽,我听说泽州有一个专治咳嗽及肺部病症的大夫,我已经让孙秀去请了,到时候也在咱们药铺里坐堂。”   那个泽州大夫,就是前世给孙秀和春剑的娘治病的大夫,似锦很佩服他的医术,已经派孙秀去泽州寻访了。   乔夙挺有兴趣,点了点头,道:“习学医术,不可能自己闭门造车,若是能与同仁常常交流,倒是一个好法子。”   似锦笑了,又道:“我还有一个想法,咱们能不能在药坊里专门收一些有天赋的孩子做学徒,男孩子女孩子都可以,咱们提供食宿,免费教授他们学医,只是得提前立下合同,将来学成后,他们需要在咱们铺子里若干年——不过咱们平时给工钱,年底有分红。”   乔夙听到似锦提到要收女孩子做学徒,很是高兴,拍手道:“我早有这个想法,只是未曾想过实施——女子生病,没钱的只能熬着,有钱的去请太医,却也不过是悬丝诊脉,被耽误的病人不知有多少,咱们教出女医,专门给女子看病,收费低廉,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似锦和乔夙正说的兴起,忽然觉得不对,后脑勺麻麻的,她心里一动,扭头一看,却见林岐正负手立在她身后,不知道在那儿多久了。   她一见林岐就开心,还没开口,眼中就溢满了笑意,笑盈盈起身:“给殿下请安。”   似锦说着话,眼睛细细打量林岐,见他气色甚好,双目清澈,肌肤莹洁,很是清俊,顿时欢喜起来。   林岐也在打量似锦。   他这些日子去查验肃州那边的军屯了,刚刚回来,洗澡换衣罢就过来看似锦了。   见似锦一切如常,林岐向给他行礼的乔夙点了点头。   李越早在似锦旁边放了张圈椅。   林岐在圈椅上坐下,道:“都坐下吧!”   然后又道:“你们说的那个教授男女幼童学医的计划,可以由东宫出资,在全大周延请名医,遴选学童。”   似锦和乔夙四目相对,都觉得此事可行,当下都点了点头。   林岐看向似锦:“似锦,这件事你拟定一个详细的计划,待我回到京城,我会派女官去和你接洽。”   似锦笑着点了点头。   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得很,不过她愿意出一份力,集合众人的力量,把这件事办成。   林岐沉吟了一下,看向似锦:“似锦,我已经接到消息,周大人事情办成,正在归途之中,不日就要赶到这里。”   似锦听说爹爹快要回来了,心中欢喜:“太好了!”   她还真有些想念爹爹了。   李越用托盘送了茶点过来,恭谨地摆在了方桌上,见乔夙没有离开,还在好奇地听殿下和周姑娘的对话,便给乔夙使了个眼色。   乔夙故意装作没看到,最后见李越使眼色使得眼睛都快抽筋了,这才忍着笑起身,寻了个理由拱手告辞了。   见乔夙终于识趣离开了,李越松了一口气,也悄悄回避了。   人都回避了,院子里终于静了下来。   似锦何等聪慧,已经猜到林岐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了,当下看向林岐,等着林岐开口。   到了此时,林岐却有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反倒不想那么快开口了。   他用左手托着脸,伸出右手拈着方桌上落下的花瓣,垂下眼帘思索着。   似锦见他心事重重,也不催促,专心致志坐在那里看美少年——到今年七月初三,小凤凰就要满十八岁了,可是无论怎么看,他都还是少年模样,比实际年龄要小不少。   而且小凤凰可真好看啊,明明五官也就那样,为何凑到他脸上就这么好看?   春风吹拂,杏花花瓣片片落下,落在树下美少年的乌发和锦衣之上......   这样的场景,一生能见几次?   就算是小凤凰,也会随着岁月的流逝,变成一个清俊高挑的青年,就像前世的景和帝......   可是这一世不一样了,小凤凰已经解了毒,似锦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看到中年甚至老年的小凤凰了。   想到这里,似锦不由笑了起来。   林岐任凭她看了这么久,见她笑了,便也笑了,笑容可爱而稚气:“似锦,我是不是很好看?”   似锦杏眼发亮,用力点头。   林岐笑容加深:“想不想一直看,随便什么时间,想看就看?”   似锦:“......”   她已经猜到林岐的意思了。   似锦没有立即拒绝。   她垂下眼帘,思索了片刻,这才侧脸看向林岐,缓缓开口道:“小凤凰,皇后娘娘与苏太后关系如何?”   林岐没有说话,脸上笑容已经不见了。   似锦与林岐距离很近,却依旧把声音压得极低:“皇后娘娘不喜欢苏太后,甚至厌恶、痛恨苏太后,对不对?因为折磨你这么多年的毒,就是苏太后下的,对不对?”   “可是皇后娘娘还是不得不每日都去给苏太后请安。”   林岐面无表情。   似锦缓缓道:“我们再说说小凤凰你。一个稚童,身中剧毒,离开爹娘,远赴边陲,艰难挣扎着活下去,还要学那么多东西,因为余毒未清,一个又一个雨雪之夜,你只能缩成一团哭泣挣扎,那么孤独痛苦,却只有我陪着你......”   似锦的声音满是恨意:“我陪着你,你的一切我感同身受,我也恨苏太后,恨到恨不得抓住她,一刀一刀割她的肉,让她体会你这么多年经受的苦难。”   她的手指紧握成拳,似乎把苏太后给捏到了手心里。   似锦眼睛亮得吓人,声音暗哑:“小凤凰,以前和先生讲到汉宣帝故剑情深这个典故,叹息不已,说汉宣帝操之过急,白白害妻子丢了一条命,你忘记了么?”   “只要苏太后活着,只要苏太后背后的镇南侯苏家势力还在,你就永远不算安全,而我若是嫁给你,进宫成为太子妃,也同样不安全。”   “苏太后不知道有多少法子可以弄死我,即使事后你给我报仇了,可是又有什么用?我已经死了啊!”   似锦深吸一口气:“小凤凰,等庆王、苏太后、苏贵妃,和他们背后的镇南侯苏氏彻底倒下,到了那时,你若不改初衷,那咱们就在一起,生儿育女,互相陪伴,互相照顾,一起走下去,好不好?”   不知过了多久,林岐张开双臂,把似锦紧紧抱在怀里,然后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三更在十点~   继续求营养液~   说句题外话,我们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经历过太多的苦难,可是无论如何,我们的民族性就是团结而有凝聚力,我们一定会平安度过2020,明年会更好。   各位可爱的读者,咱们一起加油吧! 第一百零四章 风雨   林岐抱得太紧了, 似锦胸口被挤得疼得慌, 她挣扎了一下, 道:“小凤凰, 快放开我, 你抱得我快喘不过来气了!”   “别动。”林岐忽然轻轻道。   似锦蓦地意识到了什么,吓得不敢动了。   她心里似有什么裂开了一条缝。   原来, 小凤凰是......是正常的男人啊......   这个想法令似锦瞬间变得慌乱起来, 她的心跳得很快, 身子却僵在了那里, 一定不动。   过了一会儿, 林岐才松开了似锦,因为羞涩,他的脸红透了, 连耳朵都变成了粉色。   他不敢看似锦, 后退了半步,低声道:“似锦,你爹爹离开的时候, 你随着他一起离开,我忙完这边的事再回京城。到了那时,我们再见面。”   说罢,林岐转身头也不回, 逃也似地疾步离开了。   似锦怔怔看着林岐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门口,良久方在圈椅上坐了下来。   其实拒绝了小凤凰,她把话说完就开始后悔。   虽然可以用俗套的“两情若是久长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做安慰,可是与小凤凰分开后心里的孤独和彷徨,也只有似锦自己清楚......   晚上似锦极罕见地失眠了。   她一向睡眠很好的,躺床上想一下明日要做的事,或者背些诗词文章,基本都能很快进入睡眠。   今日被林岐紧紧抱在怀中的感觉,似乎还停留在脑海之中。   似锦蜷缩成一团,躺在空荡荡的被窝里,觉出了些孤独......   时近子夜,东院中依旧灯火通明。   林岐正与部将幕僚在开军事会议。   他原本的计划是用两到三年时间,用甘州军屯的十万军队和肃州军屯的十万军队,打得西夏一蹶不振,再把甘州和肃州的军屯联合起来,好好经营西北,逐渐把泽州、甘州和肃州连成一体,再一步步收回安国公府在西北的权柄。   如今看来,目标是不变的,只是顺序要有所调整,而且有些步骤的速度也要加快......   到五月中旬左右,军屯的上千亩麦田就要成熟,待麦子收割归仓,就又到了西夏人一年一度劫掠大周边境的日子。   林岐预备调集泽州的西北军和西安府的驻军,集中十倍于西夏的三十万大军,与西夏入侵军队在甘州和肃州再打一次。   只有打得西夏成年男丁非死即伤,才能给大周边境带来十年和平。   战争在即,他得早些把周大人和似锦送走。   京城的四月,小雨一直下个不停。   一直到梅子青青,麦子泛黄,布谷声声,雨才停了下来。   这时候已经是五月初了。   趁着这几日太阳好,素心带着四个小丫鬟和守角门的韩妈妈,把西宅的被褥大衣服都晾晒了一遍。   这日傍晚,素心正带着众人把晒好的被褥衣服收进去,惠畅堂的小丫鬟菡萏跑过来道:“素心姐姐,幽客,大姑娘回来了,刚到惠畅堂!”   素心一听,忙吩咐道:“香祖看着大家把被褥衣服都收回去,叠好放回原处;幽客随着菡萏去惠畅堂看大姑娘;韩妈妈,麻烦您跟着我去咱们西宅二门外接姑娘的行李。”   果然不出素心所料,似锦去了惠畅堂见周夫人,春剑押着拉行李的油璧车进了西宅。   素心扶春剑下了马车。   两人差不多半年没见了,如今乍然相见,都欢喜得很。   叙了叙别后境况,春剑和素心便一起指挥着粗使婆子搬运行李。   安顿好行李,素心又马不停蹄去了惠畅堂。   沉寂多时的惠畅堂人来人往,热闹得很,素心一走过去,就看到几个婆子正在廊下点灯笼,孙妈妈正和幽客在廊下说话,忙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孙妈妈!”   半年没见,孙妈妈似乎黑了,也瘦了,不知道姑娘怎么样了......   孙妈妈见是素心,笑了,轻声道:“素心长成大姑娘了!”   素心也笑了:“妈妈,我都十三岁了,自然是大姑娘了。”   她又往挂着细竹丝门帘的堂屋门上张望了一下,低声道:“大姑娘在里面?”   孙妈妈点了点头:“估计夫人要留大姑娘用晚饭,你先回去收拾屋子,预备好洗澡水,到戌时再打着灯笼来接大姑娘。”   素心得了孙妈妈的指点,心中感激,忙屈膝道了声谢,悄悄带着幽客离开了。   似锦端坐在惠畅堂西侧新添置的紫檀木雕花贵妃榻上,看着眼前清雅而华贵的一切,有一种如在梦寐的感觉。   周胤进宫觐见洪武帝了。   周夫人坐在罗汉床上,含笑看着似锦与倩兮盼兮说话,心道:半年不见,似锦长开了些,也瘦了些,没了婴儿肥,似乎更美丽了,也更像个大姑娘了,只是衣着打扮却依旧是去年样式,看来西北那边还是落后些......   倩兮和盼兮一左一右围着似锦坐着。   盼兮拉着似锦,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倩兮笑盈盈在一边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话。   盼兮问罢似锦一路上的见闻,开始讲京中这半年来发生的事:“大姐姐,你还不知道吧,威远侯府被夺爵了!”   似锦闻言一惊:“什么?”   盼兮先看了看周夫人,见她在和王妈妈说话,便低声道:“听说是什么教子不严,纵妻行凶,反正好多罪证,是次辅赵大人亲自向朝廷上书揭露出来的......”   似锦没有说话。   威远侯府浮华表象下肮脏的内在,不生活在期间,是体会不到的。   盼兮低声道:“朝廷要收回威远侯府邸,威远侯自杀了,威远侯夫人中风了,如今威远侯府树倒猢狲散,各人自找各人门......都散了。”   她想起自己的婆家卫国公府,有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慨,叹息道:“朝廷也太狠了,都是当年立国的功臣,怎能这样寡恩,岂不是让功臣心寒。”   似锦轻轻叹息道:“总不能长辈为国立过功,子孙后代就永远躺在功劳簿上,骄奢淫逸,不思进取,甚至成为国家的蠹虫吧?”   她看了盼兮一眼,到底是自家姐妹,盼兮再不爱听,她还是得提醒妹妹:“大周立国百年,不管是宗室,还是外姓勋臣,如今都由朝廷奉养,宗室和外姓勋臣繁衍甚多,朝廷早晚会不堪其负,势必要进行改革,爵位不会再世袭罔替,也许会逐级递减,也许会三代而斩......”   盼兮听了,先是觉得有些刺耳,可是再细细一想,又觉得振聋发聩。   她的未婚夫婿孟庆元是卫国公世子,未来的卫国公,虽是开国功臣子孙,至今却文不成武不就,只会在演武场上跑跑马拉拉弓,吃酒跑马赌博听曲样样都会,于国于家无用,而卫国公府旁支繁多,人员芜杂,负担沉重。   盼兮忽然怀疑,卫国公府求娶自己,会不会是看中了爹爹的权势地位......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似锦见盼兮情绪低落,忙转移了话题:“倩兮,盼兮,我从西北给你们带回了些礼物,明日收拾齐备,再让人给你们送到蒹葭院。”   盼兮闻言,大为好奇:“大姐姐,西北那么偏僻荒远,能有什么好物件?”   似锦笑盈盈道:“我给你和倩兮的是波斯商人穿过沙漠带来的香水,特别小的水晶瓶,略微蘸一些抹在腕口耳后,整个人都香喷喷的。”   盼兮一听:“姐姐,那你明日一早就让人送去,晚了的话,我和二姐就要去桃夭阁上课了。”   似锦想了想,微微一笑:“那我明日晚一点儿吧,等你们下了课再让人送去。”   她明日一早也许会睡会儿懒觉,还是不要胡乱答应的好。   答应了做不到,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随便答应。   在惠畅堂用罢晚饭,似锦正想要回去,恰好素心带着灯笼来接了,她趁机告辞,带着素心回西宅了。   似锦离开之后,周夫人把倩兮盼兮叫到身前,慈爱地看了又看,最后道:“既然你们大姐姐刚到家,明日你们也歇一天吧,我让王家的去和戴先生说。”   倩兮盼兮闻言大喜,齐齐屈膝行礼:“谢谢母亲。”   周夫人想了想,又吩咐道:“你们爹爹离家甚久,你们要多与爹爹亲近,孝顺爹爹。”   待倩兮盼兮离开,周夫人起身在屋子里走动着,想着心事。   似锦这次出了一趟院门,明显眼界开阔了,说话做事也更加从容了,而且看事情也看得更深了。   比如她和倩兮说的朝廷也许会进行改革,爵位不会再世袭罔替,也许会逐级递减,也许会三代而斩,这样的见识就比一般闺秀要强不少了......   似锦实在是累极,回到西宅,来不及做别的,洗完澡就睡下了。   第二天她睡到自然醒,这才觉得体力和精神都恢复了过来,   似锦正在用早饭,小丫鬟国色在细竹丝门帘外禀报道:“姑娘,孙秀求见,在二门外候着。”   得知孙秀也从泽州回来了,似锦大喜,吩咐春剑:“你去带你哥哥进来。”   这次孙秀去泽州,除了请那位泽州名医进京,似锦还交给他一个任务。   此时惠畅堂却有些混乱。   周夫人看着跪在地上的东明县庄子的庄头王福,皱着眉头道:“孙浴泉跑了?他腿都瘸了,你怎么让他给跑了的?”   王福满脸羞愧,双手扣着身下的木地板:“是小的治家不严,闺女被孙浴泉给哄去了,小的追到了京城,却至今还没找到......”   周夫人算是明白了,孙浴泉在庄子上干活,寻机勾引了庄头王福的姑娘,利用王姑娘逃了出去,大约是怕王姑娘泄露行踪,他干脆带着王姑娘私奔了。   她思索片刻,最后吩咐王妈妈:“你去叫管家过来。”   得快些把孙浴泉给找出来,免得他四处乱说,败坏周家名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   收藏满九千了,好开心,明天继续三更~ 第一百零五章 风雨(2)   孙秀由韩妈妈和春剑陪着, 立在细竹丝门帘外回话:“启禀姑娘, 我已经把郭大夫从泽州请来了, 安顿在了延庆坊的清茗客栈。”   似锦忙问道:“清茗客栈环境如何?”   孙秀忙道:“清茗客栈不是临街客栈, 就在延庆坊后面的茶叶市场旁, 是各地茶商们进京歇宿之处,前面卖茶后面住人, 颇为安静清雅。”   似锦沉吟了一下, 又问道:“请郭大夫给你娘看脉息了么?”   她之所以知道郭大夫这位泽州名医, 就是因为前世她请了郭大夫给孙秀和春剑的娘看病。   郭大夫医术高明, 手到病除, 孙大娘多年的旧疾,服了郭大夫几服药就好了。   孙秀满心欢喜道:“启禀姑娘,已经看过了。我娘服药后第二天早上, 就咳出来了, 郭大夫真是神医啊!”   似锦笑了——前世她请郭大夫给孙秀和春剑的娘看病,这样的话孙秀也说过。   想来还真奇妙。   似锦凝神想了想,吩咐道:“我准备与乔夙乔公子合开药铺, 前面药铺后面作坊的那种药铺,你这几日有空了就去街市上转一转,问一问。药铺周围环境不要太复杂,后面药坊要大, 屋子要多,若是价钱合适,咱们或买或典或租, 都是可以的。”   孙秀认真地听着,待似锦说完,便又问道:“姑娘,咱们这个药铺要不要开在仲景坊?”   仲景坊是京城生药铺子云集之处,全大周都知名的。   似锦想了想,道:“可以考虑,不过最重要是,周围环境要好,后院做药坊的院子够大,屋子够多。”   仲景坊那边房价估计高的很,想找到合适的怕是不易。   不过有乔夙在,即使药铺不开在仲景坊,名声早晚也会打出去,似锦倒是不担心。   孙秀都记在心里,这才又道:“姑娘,我去泽州城的杨柳溪街去探问了先前开书肆的徐家的老太太尚氏,才得知尚氏自从儿子儿媳死了,就把孙女卖了,然后拿着银子去投奔女儿,谁知女婿当家,尚氏后来眼睛瞎了,被女婿赶出去流落街头,听说是到外乡乞讨去了,如今谁也不知道她的死活。”   似锦听了,默然良久,道:“好了,你去吧。”   徐老太太尚氏,她继父徐智的母亲,用二十两银子把她给卖了的人,却原来下场是这样......   这是似锦前世的一个心结,她就是想知道,尚氏卖了她,会不会过得更好。   却原来害了人的人,过得也不见得好。   这样一想,似锦心情好了起来,又加吃了一碗碧粳粥。   在西北的时候,不是肉就是面,她还挺想念京城家中的各种粥呢!   用罢早饭,似锦开始分派给各人的礼物。   给周夫人的礼物是一罐甘州红枸杞和一罐黑枸杞,用来泡茶喝的。   给倩兮和盼兮的礼物一样,一人一瓶波斯香水,一人一瓶玫瑰香露。   给韩贞和王菁的礼物一样,都是一瓶波斯香水和几样西域干果。   分派完毕,似锦便派幽客去蒹葭院给周夫人送礼物,派国色去蒹葭院给倩兮盼兮送礼物。   她又命人叫了韩勇媳妇过来,让韩勇媳妇乘了她的油璧车去给韩贞和王菁送礼。   安排停当之后,似锦又命人叫了韩妈妈和她的孙女二妞过来,让素心拿了两块甘州细布给了韩妈妈:“这衣料软和透气又吸汗,给二妞做衣服吧。”   韩妈妈见一块衣料是白底上织着小蓝花,一块衣料是纯桃粉色的,甚是素净可爱,正适合给小姑娘做衣服,忙道了谢:“多谢姑娘赏二妞衣料。”   二妞大眼睛忽闪忽闪,也有样学样,跟着祖母屈膝行礼:“多谢姑娘赏二妞衣料。”   似锦心里喜欢极了,招手让二妞过来,把她抱起来,摸了摸二妞软软的脸颊,心道:竟然比小凤凰的脸蛋还要软呢!   不过小凤凰的脸颊也够软了!   看着怀里白嫩可爱的小姑娘,似锦忽然特别想生一个女儿,像二妞这样白白嫩嫩的,一定可爱极了,每日都可以好好打扮她......   不过似锦转念一想:女孩子长得像小凤凰那样,会不会很好看呢?   这个念头一闪,她就觉得自己好傻,毕竟小凤凰穿女装那么多年,一直都貌美得很。   接着似锦又想到许皇后,到底是对玄学命理信到什么地步,许皇后才会非要小凤凰穿女装到十五岁?   似锦把这个疑问压在心里,让小丫鬟幽兰拿了一包五香松子和一包酥油杏仁过来,给了韩妈妈:“你回去剥给二妞吃。”   韩妈妈忙又道谢。   小孩子哪有不喜欢美丽温柔的大姐姐的?   二妞很喜欢似锦,在似锦这里玩了好一阵子,才跟着祖母回角门那里了。   素心见二妞离开之后,似锦有些依依不舍,便笑着问道:“姑娘喜欢小孩子?”   似锦沉默了一会儿,这才道:“我本来以为自己不喜欢的,可是也不知怎么的,见了二妞,就觉得小孩子好可爱,尤其是小姑娘,白白嫩嫩的脸,大大的眼睛,玫瑰花瓣似的小嘴巴,我心里喜欢得很。”   她前世见的最多的小孩子,就是孙浴泉和小刘氏的那几个孩子,那么小的年纪,生得那样好看,却已经受了爹娘影响,一见到她就似看到仇敌一般警惕,沉默不语,眼睛时刻窥伺着她,好似她下一刻就会掐死他们一般。   可笑,她若是想弄死他们,随时都有几十种法子。   她周似锦只是不屑于做罢了。   所以前世似锦并不喜欢小孩子,也从没想过自己生孩子。   可是这一世不知怎么了,她居然母性大发,见了小孩子就喜欢,满心都是疼爱......   素心想起似锦一直口口声声不愿意嫁人,便委婉地劝解道:“姑娘若是喜欢小孩子,将来嫁人了自己生几个,姑娘生得这样好看,又聪明灵慧,您的孩子,一定也好看又聪明。”   似锦脑海里浮现出她和小凤凰生的孩子的模样,不禁笑了,心道:我和小凤凰的女儿,眼睛一定很大,我是大杏眼,小凤凰眼睛若是认真睁开,也挺大的......   至于聪明不聪明吧,反正小凤凰是够聪明的,孩子像他,应该会很聪明,若是像我,应该也不笨吧?   素心见似锦眼睛亮晶晶,嘴角噙着笑意,分明是欢喜的模样,正要再说几句凑趣,却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忙起身出去看,却是去惠畅堂给周夫人送礼的幽客,忙道:“幽客,怎么了?”   幽客跑得脸通红,气喘吁吁道:“姐姐,进屋再说!”   到了屋里,幽客屈膝褔了福,急急道:“姑娘,方才我去惠畅堂,正好和管家王禄走了个碰头,我看王禄一脸晦气,头也不抬径直走了,心里有些疑惑,悄悄问菡萏,才打听到一个消息——”   她嗓子干得发不出声音了。   似锦见她跑得太急,脸涨红,额头上都是汗,忙吩咐道:“不用急,先喝杯水。”   素心倒了盏温开水递给了幽客。   幽客接过茶杯,连喝了好几口,喉咙滋润了些,这才接着道:“菡萏说,今儿个一大早,东明县的庄头王福就来了,说孙浴泉勾搭了王福的闺女私奔了。”   似锦:“......”   私奔?看来孙浴泉还是善于用他那张脸欺骗小姑娘啊!   似锦很快冷静了下来,问幽客:“这事情发生多久了?”   幽客捧着杯子又喝了口茶,这才道:“姑娘,菡萏说夫人很生气,好像跑了有一段时间了,王福自己没找到,怕瞒不下去,这才来京城禀报夫人的。”   似锦起身,慢慢走了几步,竭力回忆着那次在外书房院子里见到孙浴泉的事。   她有一种感觉,那次见的孙浴泉,似乎也重生了......   似锦担心的是,孙浴泉若真是重生,会不会利用他知道的前世一些信息,投奔庆王,帮助庆王夺嫡。   这样的话,孙浴泉逃走,应该会来京城投奔庆王。   如今威远侯府被夺了爵,府邸也被内务府收回,孙浴泉没法回威远侯府了,他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一个是庆王会出现的地方,一个是小刘氏居住的臭水巷,还有则是孙浴泉的生母刘姨娘的住处......   孙清泉既然与小刘氏像前世一样勾搭上了,那刘姨娘极有可能也去臭水巷小刘氏那里了。   想到这里,似锦分吩咐幽兰:“你去叫春剑来见我。”   幽兰离开之后,似锦让素心研墨,提笔写了几行字,叠好后装进信封里封好。   这时候春剑进来了:“姑娘,您找我?”   似锦把信交给春剑,吩咐道:“你先回家一趟,问你哥威远侯府的刘姨娘是不是搬到小刘氏那里了,记得让你哥悄悄探问,不要打草惊蛇。”   “然后你再去金石街一趟,就说我要你去买生宣和画笔,把这封信送到林记画斋,亲手交给李青,若是从你哥那里打听出了刘姨娘的住处,也一并告诉李青。”   春剑借口回家拿东西,让府里管事赶着马车回了家,问他哥哥孙秀:“威远侯府的那个刘姨娘,如今是不是住在臭水巷。”   孙秀正给娘熬药,闻言忙道:“等我片刻,我这就去问。”   他也是刚从泽州回来,还没来得及探问臭水巷那边的事。   春剑忙道:“不要打草惊蛇!”   孙秀说了声“我晓得”就出门去了。   他也没走远,叫了个走街串巷卖薄荷糖的小贩过来,问了几句,便回去和春剑说道:“小刘氏的姑母刘姨娘,前些时候搬到臭水巷,如今就住在小刘氏家中。”   李青是在林记画斋后面的小院子见春剑的。   看罢信,他把信纸带信封都投入红泥小炉中烧了,这才和春剑说道:“你回去上覆周姑娘,就说我接到信了,我这就按信中所说去安排。”   春剑屈膝褔了福,道:“我已经问过我哥了,刘姨娘已经搬到臭水巷小刘氏家中了。”   李青惊讶地看了看春剑,见她分明还是个小姑娘,便叫了个小厮进来:“你赶了马车,送春剑姑娘回去。”   春剑忙笑道:“我们姑娘借口让我来金石街买生宣和画笔,派了府里管事赶车送我来的,多谢了!”   李青也笑了,示意小厮送春剑出去,然后叫来心腹细细吩咐了一番,最后道:“若是那人出现,能捉则捉,捉不住就弄死他。”   殿下交代过他,让他遵从周姑娘吩咐。   周姑娘在信里说了,这孙浴泉甚是狡猾狠毒,宁可让死了,也不能让他落入对头之手。   既然周姑娘说了,那他就布置力量,按照周姑娘吩咐行事。 第一百零六章 风雨(3)   春剑原本就性格爽利, 跟似锦时间久了, 越发的麻利和利索。   她把姑娘交代的事情办完, 拿着李青给她的生宣和画笔, 坐着油璧车回了西宅。   似锦也不怕晒, 正在廊下立着看廊外种着的一株枇杷树,枇杷树冬天开花, 如今树上挂了不少青枇杷, 累累坠坠的, 看着人就让人欢喜。   春剑老远就看到了似锦, 笑吟吟抱着盛生宣和画笔的毡包跑了过来, 屈膝行了个礼:“姑娘,我把生宣和画笔买回来了。”   似锦笑了起来:“外面晒,咱们进屋说吧!”   到了屋子里, 春剑细细把回家见哥哥孙秀和去金石街见李青的经过说了一遍。   似锦得知刘姨娘果真搬到了臭水巷投奔了小刘氏, 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刘姨娘就是世上另一个小刘氏,美丽,娇弱, 这一生只会像菟丝花攀着乔木一样攀着男人活着。   若是这株乔木倒下了,她只能随风飘摇,寻找下一株可以攀附依靠的对象,而不管对方到底是一株乔木, 还是一棵黄蒿,抑或只是一丛小草。   似锦叹了口气,问春剑:“李青怎么说?”   春剑低头想了想, 把李青的原话重复了一遍:“姑娘,李青说——‘你回去上覆周姑娘,就说我接到信了,我这就按信中所说去安排’。”   似锦点了点头,坐在那里想着心事。   孙浴泉这条毒蛇,俊丽清雅的外表下却自私狠毒到了极点。   既然他要出手害小凤凰了,那他必须死。   似锦心中计议已定,叫了幽兰进来吩咐道:“你去孙妈妈那里跑一趟,和孙妈妈说,我有事要和爹爹说,等爹爹回来,让她帮我通禀一声。”   幽兰答应了一声,急急去了。   似锦的这四个小丫鬟国色,幽客、幽兰和香祖,幽兰年纪最小,又不爱说话,起初很不显眼,可是经过几次事情之后,似锦发现幽兰做事稳妥,虑事也周全,而且善于传话,便常常派幽兰去传话。   在屋子里坐累了,似锦刚要起身去后面园子转转,被似锦派去给王菁和韩贞送礼韩勇媳妇回来了。   她眼里脸上全是笑,显见欢喜得很:“启禀姑娘,菁姑娘和韩姑娘收到礼物,都很开心,菁姑娘赏了我二钱银子,韩姑娘赏了我一两银子。”   又呈上回帖道:“大姑娘,这是菁姑娘和韩姑娘给您的回帖。”   素心接过回帖,奉给了似锦。   似锦翻看着回帖,吩咐素心:“韩家嫂子辛苦了,拿五钱银子给韩家嫂子。”   韩勇和韩勇媳妇两口子算是外书房爹爹的人,她让人家去跑腿,自然不能太小气了。   韩勇媳妇倒是比韩勇嘴巴会说,接了赏银,千恩万谢,开开心心退了下去。   似锦想起给崇宁公主的礼物还没送出,便起身在屋子里踱步,默默计算着时间。   去年九月,她和王菁韩贞去碧漪园别业看望崇宁公主,那时候公主是四个月身孕。   这样一算,崇宁公主应该是在二月生产的,只是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   似锦想了想,叫了自己房里的千里眼顺风耳幽客进来:“幽客,你听没听说崇宁公主那边的消息?”   幽客笑容狡黠:“姑娘是不是想知道崇宁公主生的是小姑娘还是小公子?”   大姑娘不在家的那半年,她有空就去惠畅堂和菡萏玩,那边的消息她都知道。   似锦掌不住笑了:“对。快说吧!”   幽客这才道:“崇宁公主是二月底生产的,是个小姑娘,咱们夫人派人送了贺礼过去。公主府办满月酒,夫人也带着二姑娘三姑娘过去了。”   似锦想到崇宁公主本来就喜欢女儿,一心一意盼着第一胎是个闺女,心中也为她高兴,忙吩咐素心:“把给崇宁公主的礼物搬出来,我再看一遍。”   看罢礼物,似锦写了个帖子,让素心带着礼物,拿了帖子乘了油璧车送往公主府。   一直到傍晚时分,素心才从公主府回来:“姑娘,公主接了您的帖子,很欢喜,带着才两个多月的小姑娘过来了,这会儿先去了夫人那里,等会儿就来看您!”   似锦大喜,忙起身去了卧室,把小凤凰给崇宁公主的信拿了出来——临出发,小凤凰交代她,这封信一定要当面交给崇宁公主。   想到小凤凰,似锦一时有些怅然,抚摸着信封上小凤凰龙飞凤舞的字迹,心里空落落的。   此时的西北边陲。   残阳如血,麦浪似金,白杨静静矗立。   林岐身穿铠甲骑在马上,右手握紧长刀,刀尖向下尚滴着血。   马蹄前方躺着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副将蒋飞云打马赶了上来:“殿下,西夏残部被围在一字沟了,如何处理?”   林岐抖了抖刀尖上的血,淡淡道:“全杀了。”   对这些劫掠大周百姓的敌人的仁慈,就是对大周百姓的残忍。   蒋飞云答了声“是”,一夹马腹,打马带着人往一字沟方向去了。   林岐抬手遮在眉上,眯着眼睛看着夕阳下的金色麦浪,吩咐李越:“传我命令,尸体拖走掩埋,让附近的屯兵明日日出前把这些麦子收割了。”   看这日照的强度,这麦子再不收割,就要晒焦炸了。   李越答应了一声,叫来传令兵吩咐起来。   回到大营,林岐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换衣。   他在帅帐前下了马,把缰绳扔给了紧跟在后面的亲兵,一边往帅帐走,一边解下铠甲——铠甲上溅了不少血迹,须得赶紧刷洗。   等走进帅帐,林岐身上就只剩下白绫中衣、白绫裤和脚上的鹿皮靴了。   他的白绫中衣是掖在白绫裤腰里的,白绫裤腿则掖在靴筒里,越发显得肩宽腰细腿长,很是高挑挺拔。   走到冒着热气的浴桶前,林岐双手齐上,把白绫中衣的衣摆从白绫裤腰里扯了出来,正要解衣带,却听帐外传来李涵的声音:“殿下,安国公来了!”   林岐原本面无表情,转身却是一脸的可爱乖巧:“舅舅来了!”   他顾不得穿衣,直接迎了出去。   安国公许继顺在几个副将和幕僚的簇拥下大步而来,见林岐穿着白绫中衣和白绫裤出来迎接,雪白脸颊上还有几滴血迹,分明是战斗结束正要洗澡,听到自己过来,顾不得穿衣急忙出来迎接的,心中满意,道:“小凤凰,你穿着这样出来迎舅舅,像什么样子!”   林岐笑了起来,笑容带着几分天真稚气:“舅舅脾气急,我若是洗了澡换了衣服再出来迎接舅舅,说不定舅舅已经气得骑马回泽州了!”   许继顺:“......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大实话!哈哈哈!”   众人都笑了起来。   进入帅帐后,林岐向许继顺拱了拱手,笑嘻嘻道:“舅舅先坐,我去洗把脸穿上衣服再来陪舅舅。”   许继顺见帅帐主位摆着一个圈椅,其余都是板凳,便在圈椅上坐了下来,又吩咐自己带来的部将和幕僚在板凳上坐了下来。   林岐的幕僚和部将也都在场,见此情状,却似没有看见一般,各自寻了板凳坐下了。   林岐的谋士赵荃若无其事,出帐吩咐亲兵再去寻一张圈椅搬过来。   自从大周开国,安国公许氏一脉就把持了泽州,势力范围甚至向同在西北的甘州和肃州辐射。   安国公许继顺在泽州当惯了土皇帝,来到了皇太子军中,也不知收敛,还真把皇太子当成只能仰仗西北军支持的废物了。   林岐很快就洗了脸出来了。   他只是在中衣外面套了件灰蓝圆领袍子,腰间围了根黑玉带,越发显得宽肩细腰大长腿,只是白嫩的脸还带着婴儿肥,看起来还是少年模样。   许继顺打量着林岐,这才意识到林岐已经长大了,不是先前那个扮成女孩子的清秀小少年了。   他笑着道:“小凤凰,舅舅才想起来,到七月你可要满十八岁了,是个男子汉了!”   听到许继顺当着众人的面叫皇太子“小凤凰”,许继顺的人都跟着笑起来——皇太子生得这样好看,又气质高华,的确当得起“小凤凰”这个乳名。   林岐的部将和幕僚却都面无表情。   在他们心目中,皇太子是带领他们浴血奋战的战神,是铁血皇太子,怎能用这样娇滴滴的乳名去弱化皇太子?   林岐见舅舅坐了自己的位置,便在赵荃搬进来的圈椅上坐了下来,然后笑道:“舅舅,我就要满十八岁了,早就是男子汉了。”   许继顺哈哈笑了起来。   他和许皇后是龙凤胎,虽然飞扬跋扈桀骜不驯,对林岐这个外甥却是真的疼爱:“小凤凰,舅舅借给你的兵不错吧?用着可还顺手?”   去年小凤凰去甘州,开口就要借二十万西北军来甘州抵御西夏侵略。   舅甥俩讨价还价好几日,最后他借了十万西北军给小凤凰。   如今见甘州形势大好,许继顺便来到甘州看望小凤凰,一方面是打算把甘州也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另一方面也想把这十万西北兵要回去。   林岐也笑了,眼睛清澈:“舅舅果真很会练兵,这些士兵战场上特别勇猛,屯田时又吃苦耐劳,我很喜欢,已经答应他们,待战争结束,立有战功的士兵,我给他们假期和赏银,让他们回乡娶妻,带着家小来甘州,一起建设甘州军屯。”   许继顺的笑容渐渐消逝,眉头皱了起来——小凤凰话中之意,是不想还他的十万西北兵了?   随着安国公过来的部将和幕僚也都皱起了眉头。   帅帐内一下子静了下来。   林岐笑容天真看着许继顺。   许继顺盯着林岐:“小凤凰你的意思是,要把甘州也给舅舅?”   瞬息之间,帐中情势已由舅甥一家亲变得剑拔弩张,双方各自警惕,都看向林岐。 第一百零七章 风雨(4)   林岐看向许继顺:“舅舅, 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 这甘州自然也是陛下的, 是朝廷的, 难道我可以随意处置甘州?”   许继顺没想到林岐居然先把一顶大帽子给压了下来,与林岐极为相似的眼睛闪着光:“小凤凰, 这句话原句是‘溥天之下, 莫非王土;率土之滨, 莫非王臣’, 出自《左传》。‘溥天之下, 莫非王土’的意思是以天下之大,都是王需要为之负责的,不要把自己的责任推卸给别人——你这可是曲解人家原文的意思。”   见舅舅故意歪了话题, 林岐索性把话题歪得更远:“哦, 原来是这样,我竟错了这许多年。”   他微微一笑:“舅舅,我如今在甘州和肃州同时建立军屯, 每年所需之费超过百万,今年下半年的费用朝廷还没调拨,不如咱们来个省事的,泽州前年、去年和今年的税银不必运往京城, 直接交付给我,由我来和朝廷交接,多退少补, 舅舅看怎么样?”   他吞下的这十万西北军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是绝对不可能再吐出来了;而舅舅这些年眛下的泽州税银,却不知有多少。   林岐去年查过户部的帐,泽州起码前年和去年的税都还没交给朝廷。   许继顺:“......”   这些年泽州欠朝廷的税银,足有几百万两,认真清算的话,他去哪儿弄这几百万两银子?   小凤凰这崽子可真是长大了,不好糊弄了。   许继顺呵呵一笑,转移了话题:“小凤凰,听说你这里军屯建得很不错,不如你带舅舅去看看吧!”   林岐笑容灿烂:“既然舅舅想看,那我自然从命。舅舅,请!”   众部将幕僚簇拥着林岐和安国公离了帅帐,各自上马,真的在暮色中巡视军屯去了。   到了最后,林岐热热闹闹开开心心送走了安国公。   做舅舅的没能要回自己借给外甥的十万西北兵,做外甥的也没能收到舅舅欠朝廷的几百万两泽州税银。   在外甥实力足够强大之前,舅舅和外甥还能再和平相处几年。   崇宁公主带着一群女官嬷嬷奶娘丫鬟浩浩荡荡来到了周府西宅。   似锦出去迎接。   她先看崇宁公主,发现崇宁公主富态了许多,肌肤润泽白皙,仿佛有一层莹光似的,比先前更美了。   似锦心中欢喜,道:“公主比先前更好看了。”   崇宁公主抚了抚脸颊,喜滋滋道:“连母后都是这样说的,说我富态了些,却比先前好看了,气色也变好了。”   似锦急着看小婴儿,忙道:“公主殿下,令千金呢?”   公主满面春风:“咱们去屋子里说,樱儿太小了,见不得风。”   似锦哪里养过孩子,根本不懂这些,闻言忙道:“哎呀,那咱们赶紧进屋说话。”   进了明间,似锦陪着崇宁公主在罗汉床上坐下。   崇宁公主坐稳之后,吩咐跟着的奶娘:“把樱儿抱过来。”   她和似锦解释道:“因她出生时,碧漪园庭院里的樱花开了,雪白浅粉开满庭院,所以小名唤作樱儿,大名唤作许樱,是她爹爹给她取的名字。”   似锦单是想象,就觉得樱儿这个名字很美,她点了点头:“很美的名字,意境很好。”   奶娘上前,小心翼翼地把小婴儿递给了崇宁公主。   崇宁公主抱着襁褓,让似锦看襁褓里的小女婴:“你看,肌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是不是长得像小凤凰小时候?”   似锦细细看了看,觉得樱儿还真有些像舅舅小凤凰,除了肌肤和眼睛像,还有鼻子也像——小凤凰的鼻子和一般人比,有些过于高挺了。   不过想想也正常,樱儿的娘,是小凤凰的同父异母姐姐,樱儿的爹,是小凤凰的表哥——樱儿和小凤凰的血缘关系确实很近,长得像也是正常的。   ......那将来她和林岐有了女儿,会不会也是长这个模样?   崇宁公主见似锦一直在看樱儿,眼睛满是欢喜,便凑近似锦,低声道:“驸马嫌樱儿鼻子大,我却觉得好看,我记得小凤凰还是小婴儿的时候,鼻子也大,因为脸小,越发显得鼻子大了,所以那时候父皇私下里给他起了个外号,叫——”   似锦还不知道这个典故,忙问道:“叫什么?”   崇宁公主见似锦感兴趣,偏偏卖起了关子:“你自己问小凤凰去吧,我可不能说,我若是说了,小凤凰说不定怎么生气呢!”   似锦:“......”   她扑哧一声笑了:“不说算了。”   反正她总有法子知道。   崇宁公主问似锦:“似锦,要不要抱抱樱儿?”   似锦一时有些紧张——她活了两世,还没抱过小婴儿呢!   见似锦紧张得眼睛都瞪圆了,崇宁公主笑了起来,一把把樱儿放在了似锦怀里。   似锦手脚都不敢动了,紧张地抱着樱儿,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她。   樱儿不知为何,忽然看着似锦咯咯笑了起来。   似锦不禁也笑了,眼睛亮晶晶看向崇宁公主:“公主,她......她对我笑呢!”   崇宁公主笑眯眯道:“小闺女是不是很可爱?将来你自己也可以生呀!”   似锦抱着软软的带着奶香的樱儿,心中满溢着欢喜:我和小凤凰,会生出这样可爱的小姑娘吗?   在这一刻,她先前所想象的她和林岐的孩子,如今都有了具体的模样,就是像樱儿这样可爱的小姑娘,白白嫩嫩,大眼睛,大鼻子,玫瑰花瓣似的小嘴巴,肥白可爱的手脚......   崇宁公主又陪似锦坐了一会儿。   待到了饭时,她却不肯留下用饭:“我家樱儿偶尔也吃我的母乳,我吃东西很讲究,麻烦得很,还是回去吧!”   似锦依依不舍送崇宁公主和樱儿离开。   崇宁公主见似锦如此舍不得,便和她说道:“后天就是端午节,过了端午,你得了空,就去公主府玩。”   似锦答应了下来,目送公主登车而去,心里空落落的。   和朋友相聚时很欢乐,分开时却很不好受。   还有,她真的很想念远在西北的小凤凰......   夜幕降临,热闹了一天的臭水巷渐渐安静了下来,街巷两边家家户户的窗子纷纷亮起了灯。   位于巷尾的刘宅也亮起了灯。   小刘氏把儿子递给了刘姨娘:“姑母,你抱阿采一会儿,我去厨房看看晚饭准备得怎么样了。”   她家只雇着一个做饭的婆子和一个做杂事的小丫鬟。   自从雇了婆子和小丫鬟,她娘刘大娘就不肯做家务了。   而她姑母刘姨娘,更是只会打扮,只懂梳妆穿衣,因此小刘氏虽然有又怀了五个多月的身孕,却也不得不管着家里的事。   刘姨娘抿了抿涂了玫瑰香膏的嘴唇,把孙子接了过来,坐在堂屋里就着烛光观察着——她有些弄不清楚这个孩子到底是孙浴泉的,还是孙清泉的,不过眉眼很秀气,也许是浴泉的。   想到至今没有音信的儿子孙浴泉,刘姨娘不禁叹了口气。   清泉虽然往这里送家用,却一天到晚都呆在庆王府里,一个月只能回来一两次。   想到小刘氏又开始鼓起来的肚子,刘姨娘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夜渐渐深了。   小刘氏搂着阿采正睡得香,忽然被后窗传来打更声给吵醒了。   她翻了个身,心道:这打更的怎么回事,为何跑到人家后窗打更......   朦朦胧胧间,小刘氏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的闺名。   小刘氏蓦地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一边轻轻拍着睡得正香的阿采,一边竖着耳朵听后窗外的动静。 第一百零八章 风雨(5)   外面很安静。   邻居家的狗叫了两声, 被邻居低叱了一声, 呜咽着安静了下来。   小刘氏觉得有些寂寞。   她凑近阿采, 在他热乎乎的脑袋上亲了一下, 又摸了摸自己已经有些隆起的肚皮——这里面又有一个了, 她怎么怀孕就这么容易啊,刚卸了一个, 马上又怀上第二个......   不过怀了清泉表哥的孩子也好, 这样他就不会抛弃她们娘几个了。   清泉表哥人虽然不经常回来, 不过家用银子从来不曾短缺过。   他人回不来, 也会让小厮回来送家用。   正当小刘氏朦朦胧胧又要入睡的时候, 后窗被人敲了两下。   小刘氏瞬间清醒:“谁?”   后窗外一声闷哼,接着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又是一阵脚步声, 接着就再也没了声音。   小刘氏等了好久, 心道:难道又是街坊上的地痞来撩骚了。   她生得美貌风流,自从孙浴泉失踪,街坊上不知多少无赖总是在夜里敲门打窗, 往院子里扔东西,甚至还有站在她家对面起哄的。   所以家里总得有个顶天立地有结实臂膀的男子......   想到这里,小刘氏觉得寂寞孤独又空虚,咬着被角, 喃喃咒骂着:“狠心的哥哥,不知在哪儿续了心甜嘴甜的姐姐,把奴家抛闪......”   也不知道是咒骂孙浴泉, 还是咒骂孙清泉,她自己都弄不清楚了。   小刘氏家后巷的一处宅院里还亮着灯火。   李青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这个被堵了嘴绑了手扔在地下的“更夫”,忽然觉得不对,伸手闪电般把“更夫”头上的毡帽揪掉——一头乌黑的长发忽然散开了,露出了一张肌肤微黑浓眉大眼的俏脸——虽然肌肤不算白,却明显是个女孩子,而且是个挺好看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在地上掀头掀尾挣扎着。   李青看了片刻,忽然道:“王姑娘?”   那女孩子眼睛闪了闪,动作停了下来。   李青可以肯定,这位就是被孙浴泉诱骗私奔的那位王姑娘。   王姑娘起初只是哭,什么都不肯说。   李青不耐烦,略微吓了她一下,她就竹筒倒豆子全招了。   原来她和孙浴泉早就进京了,当了她的簪环寻了个僻巷里的小脚店住下了。   因为威远侯府已经完蛋,孙浴泉无路可走,便悄悄去庆王府寻门路,谁知庆王府门禁森严,送出了七八两银子,却连庆王府管家的面都没见到。   孙浴泉便想着来臭水巷找小刘氏,却又担心周府的人在这里等着他,因此就让王姑娘扮成打更的,来给小刘氏传信。   谁知第一次过来,她就被人给捉住了。   李青看着眼前这个痛哭流涕的姑娘,忍不住道:“你傻不傻啊,孙浴泉纯粹把你当诱饵的。”   王姑娘哇的一声,哭得更伤心了——她已经明白,自己上了孙浴泉的当了。   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布置在小刘氏家四周的暗哨纷纷回禀,孙浴泉一夜都没有出现,而前往孙浴泉和王姑娘住的脚店的人也来回话,说王姑娘前脚离开,孙浴泉后脚就跟着出去了。   李青沉吟了一下,道:“这个孙浴泉还真是个狠角......”   自己的女人,利用完说扔就扔,一点情分都没有,可真够狠的。   小厮看了看窝在角落里啜泣的王姑娘:“这个怎么处理?”   李青皱着眉头道:“小姑娘上了人的当,能怎么处理?先好吃好喝关几日,待事情过去了,再想办法吧!”   这种傻乎乎的小姑娘,吃了点亏,摔了个大跟头,等她再长大些,就知道世事艰险,人心险恶了。   似锦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才见到了周胤。   周胤在吏部忙着处理公务,好不容易才得了个空回家沐浴换衣,得知似锦要见他,便让孙妈妈把似锦叫了过去。   得知孙浴泉拐了庄头王福的女儿跑了,周胤沉默片刻,道:“必须找到孙浴泉。”   孙浴泉若是出去胡说八道,那他周家的脸可就丢尽了。   他忽然有些后悔,那时候为何不直接弄死这个不要脸的孙浴泉。   似锦忽然道:“爹爹,我和东宫的人说了,让他们派人在臭水巷小刘氏家附近守着,孙浴泉早晚会出现。”   孙浴泉对小刘氏,的确是真爱,前世为了小刘氏和她生的儿女,他不管不顾出手下毒,想要毒死嫡妻。   既如此,让人死死盯着小刘氏母子俩就行了。   周胤看了似锦一眼——没想到似锦居然能指挥东宫属下。   他沉吟了一下,道:“既然东宫的人出手,那咱们就静观其变吧!”   似锦想了想,这才道:“爹爹,我觉得东明县庄子那个叫王福的庄头有些不妥......”   周胤早想到了。   东明县那个庄子,他是有大用途的,庄头和管事必须得换成他的心腹。   转眼到了端午节。   京城风俗,端午节要用鲜嫩艾叶泡水洗脸,还要绑了五色线涂了雄黄祛毒,而且还得吃粽子,麻叶,煮熟的鸡蛋和蒜瓣。   端午节大清早,小刘氏正在用艾叶泡的水洗脸,孙清泉便回来了。   小两口乍然相见,自是亲热得很,四目相对,你看我,我看你,都快黏一块去了。   刘姨娘和刘大娘姑嫂俩都识趣得很,抱了阿采去街上玩耍了。   一时事毕,小刘氏整理了衣裙,娇滴滴道:“表哥,家里没有包粽子,也没有炸麻叶,你陪我去街市上买一些,好不好?”   她想和清泉表哥两个人好好出去逛逛,让人看看她是有男人的,以后别来骚扰她了。   庆王实在是太黏人了。   孙清泉好不容易才寻了个理由从庆王府跑了出来,如今他恨不得时时刻刻贴在小刘氏身上,好忘记庆王对他做的那些恶心事,如何会不愿意?   小两口起身梳洗换衣,打扮得齐齐整整,锁了院门,手牵手去街市上买粽子麻叶去了。   街市上人头攒动,卖粽子的,卖麻叶的,卖五色丝线的,卖雄黄的,卖香包卖菖蒲的,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甚是热闹。   在卖香包卖菖蒲的小贩中,有一个用兰帕子裹着头的年轻少妇生意最好,人都围着她买。   小刘氏也想买一个香包,见那个摊子人多,忙拉着孙清泉凑了过去:“那边人多,东西一定最好!”   她踮着脚朝着给顾客拿香包的少妇喊道:“这位大嫂,我要那个浅粉色香包!”   人头攒动中,卖香包的少妇抬眼看向小刘氏。   小刘氏如遭雷击,一下子被定在了那里。   卖香包的少妇目光微动,从小刘氏看向揽着小刘氏腰肢的孙清泉,最后又回到了小刘氏隆起的肚子上——这肚子,怕是有四个月了吧?   可他是重阳节那几日离开京城的,如今都第二年端午节了,他和小刘氏八个月没见面了,这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做少妇打扮的孙浴泉看向立在小刘氏身侧的孙清泉,什么都明白了。   正在这时,孙浴泉察觉到周围有些不对,他当下就要钻入人群跑掉,谁知那几个人早已包围了上来,一把抓住了他,飞快地闪入人群中不见了。   小刘氏和孙清泉这会儿才回过神来,看着又恢复了热闹的人群,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孙清泉低声道:“这件事以后别提了,见了你娘和我娘,也都不要提,免得咱们都被他连累。”   他哥应该是得罪大人物了,方才那些人动作太利落了,而且眼神亮得吓人,让人胆战心惊。   小刘氏早被吓破了胆,哆哆嗦嗦道:“清泉哥哥,咱们回......回去吧......”   孙清泉余悸犹在,揽着小刘氏急急回去了。   李青牢记着周姑娘在信里交代的那句话——这孙浴泉绝对不能留。   验明正身之后,他沉声吩咐手底下的人:“手脚干净些。”   孙浴泉的嘴被堵着,手脚被捆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耳朵却听得清清楚楚,听到那句“手脚干净些”,他知道对方要下手杀他了,顿时慌了,眼泪鼻涕一起往外流,挣扎着弹动着,试图哀求李青。   李青最烦这种利用女子又抛弃女子的小人,皱着眉头把他踹开,吩咐道:“快一些!”   他的属下答应了一声,弯下腰去,双手捧着孙浴泉的脑袋,用力一拧,只听“咔嚓”一声响,属下的手一松开,孙浴泉的脑袋就以一个奇怪的弧度垂了下去。   另一个属下上前,伸手在孙浴泉鼻端试了试,起身回禀:“大人,已经死透了。”   李青又检验了一遍,确定孙浴泉真的死了,这才道:“送到化人场烧了吧!”   属下忙道:“那个王姑娘呢?”   李青淡淡道:“你去问她,两条路摆在她面前,一是把她毒哑,让人送她回东明县老家;二是不毒哑她,送她去千里之外的西北军屯——看她选哪一个。”   只有这样,李青才能留下王姑娘一条性命。   这一个端午节就这样过去了。   得知孙浴泉的死讯,似锦沉默了很久。   她有些不敢相信。   孙浴泉居然就这样轻易地死去了?   可他是真的死去了。   这样一条毒蛇,终于死了,似锦有一种终得解脱的轻松。   她看向来回话的小太监,轻声问道:“那个王姑娘呢?”   谁年轻时不犯错?小姑娘上了当,以后明白了就好,须得妥善处置,不能轻易要了小姑娘的命灭口。   小太监低声道:“王姑娘愿意去西北军屯,昨日已经跟着发往西北的罪奴出发前往西北了。”   似锦没有说话,半晌方道:“你替我谢谢李青。”   小太监答应了一声,跟着春剑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一百零九章 夏日   接下来的这几日, 似锦一边等着孙秀那边的消息, 一边预备给林岐准备生日礼物。   林岐的生日是七月初三, 似锦打算先给他准备好生日礼物, 再想法子把这些礼物捎到甘州去。   因林岐自己说过, 最喜欢似锦给他做的中衣和白绫袜,似锦便预备多给他做一些。   似锦让孙秀去延庆坊买了几匹上好的松江阔机尖素白绫, 觉得有些单调, 见库房名录上有几匹月白绫和几匹玉色绫, 便带了春剑去了库房。   她这个库房, 就是她这个西宅的西跨院。   说是库房, 其实只用了一间屋子,其余屋子都空着。   似锦先看了看那几匹月白绫,见质地甚好, 便又去看那几匹玉色绫, 发现同样是极好的质地,心中惊讶,问春剑:“这些都是从哪里得的, 市面上没有这么好的衣料吧?”   春剑翻开库房名录,看了看日期,忙道:“姑娘,这些是跟着宫里的家具一起送来的。”   似锦这下子明白了——是小凤凰让人送来的, 应该是松江那边的贡品。   她不禁莞尔,心道:拿小凤凰送的料子,给小凤凰准备礼物, 这叫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么?   不行,太粗俗了!   似锦吩咐春剑:“叫婆子们过来,全都抬到正房去吧!”   她闲来无事,把库房里的物品一一看了一遍,发现居然有一个小小的锦匣,里面放着好些翡翠指环、翡翠坠子和翡翠珠子,水头极好,便吩咐春剑拿了出去,预备放在房里,待得了空,给好友们分一分。   回到正房,似锦让人在东厢房的临窗炕上铺上红毡,准备好木尺、软尺、剪刀、粉笔和熨斗,然后卸下珠翠簪环,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换了件玉色窄袖衫,系了条方便活动的鹅黄色百褶裙,便开始裁剪衣料。   似锦整整花了两日时间,这才把所有衣料裁剪完毕,便趁热打铁,开始缝制中衣。   先前她给小凤凰的白绫中衣,都不怎么绣花,这次似锦做活时,一抬头看到的就是窗外庭院中郁郁葱葱的花木,心情舒畅得很,便在每件中衣的内层衣摆处绣上些藤蔓,这些藤蔓细看的话,其实是花体的“小凤凰”三个字,因为在内层衣摆处,也只有林岐自己能看到,也不显得花里胡哨。   似锦正拿着绣绷在绣花,韩贞和王菁约着一起来看她了。   随同韩贞和王菁一起来的,是韩贞送来的一篓桑葚和一篓樱桃。   韩贞笑着道:“我娘给我买了几个陪嫁庄子,其中有一个就在中牟县杏花营,那里是黄河故道,全是沙土地,种出的水果特别甜,昨日庄头送了些桑葚和樱桃,我尝了尝,觉得挺甜,就让人给你和王菁一人送一些尝尝。”   似锦谢了韩贞,命丫鬟各洗了些,用水晶盘盛了送过来。   这些桑葚和樱桃都是酸中带甜,味道新鲜,似锦便吩咐素心:“你把这些分一分,给父亲、母亲和两个妹妹各送些过去。”   素心答应了一声。   似锦想起来韩家的二妞,又吩咐道:“给韩妈妈的孙女也送些,小孩子爱吃酸酸甜甜的物件。”   素心笑着答应了下来,自去安排分派。   似锦、韩贞和王菁在西暗间书房后窗前的贵妃榻上坐定,吃着水果聊着天,后窗开着,带着蔷薇花香的微风轻轻吹进来,煞是舒畅。   聊了一会儿,似锦想起自己从库房里拿回来的那一锦匣的翡翠小物件,忙起身去卧室拿了过来,打开让王菁和韩贞看:“你们一人挑几个,我瞧着水头不错。”   王菁选了一枚翡翠指环和一对翡翠坠子。   韩贞选了一串翡翠珠子,预备串成手串戴。   似锦也颇有兴致,选了一对翡翠珠,预备用银线穿了做耳坠。   她又选出两枚翡翠指环,预备等会儿去惠畅堂时,送给倩兮和盼兮。   韩贞很爱热闹,忽然提议道:“今天不冷不热的,天气甚好,咱们去碧漪园看望崇宁公主和樱儿吧!”   似锦也甚是想念肥白可爱的小樱儿,自然也赞同了。   王菁也想念在碧漪湖上泛舟的感觉,三个人一拍即合,便不再拖延,一起起身。   王菁和韩贞陪着似锦去向周夫人请示,顺便也给周夫人请安。   三人专门走树荫下,穿过角门进了东府,往惠畅堂去了。   周夫人正在正房明间陪着吏部侍郎陈大人的夫人说话,听了通禀,含笑道:“请她们进来吧!”   似锦与韩贞王菁一起走了进来,三人齐齐屈膝行礼。   周夫人给她们引荐了陈夫人:“这是吏部陈大人的夫人。”   似锦三人又见了礼。   陈夫人见似锦生得白皙甜美,韩贞俏丽婀娜,王菁温柔清秀,也喜欢得很,细细问她们喜不喜欢做女红,有没有读书什么的。   待陈夫人问完,似锦这才趁机和周夫人说了想要和韩贞王菁一起去碧漪园看望公主的事。   周夫人沉吟了一下,道:“戴先生今日有事出去了,倩兮和盼兮不用上课,正闷在屋子里,不如让她俩也跟着你们去散散心。”   似锦很喜欢倩兮和盼兮两个妹妹,满口答应了下来:“母亲,倩兮和盼兮能去的话,就更热闹了。”   半个时辰后,五个女孩子乘了马车,出城而去。   今日虽是夏日,但天气凉爽,城外十里原樱桃林的樱桃成熟,游人如织,大道上人来车往,熙熙攘攘。   似锦她们乘坐的马车在车流人流中行驶得很慢。   韩贞有些着急,把车帘掀开一条缝往外看,还让挨着她坐的似锦一起看:“似锦,你看那小两口!呀,还真是天生一对!”   似锦凑过去看,却见路边有一对少年夫妻正在说话,男的身材高大英挺,浓眉大眼,五官颇为英俊,女的小巧玲珑五官秀美,腹部已经隆起——正是孙清泉与小刘氏。   小刘氏手里擎着一支莲花,正仰首与孙清泉撒娇,甚是娇美。   孙清泉笑容灿烂,眼中满是欢喜。   韩贞感叹道:“像这样子,郎才女貌夫妻恩爱,却是荣华富贵换不来的呀!”   似锦没有说话,心中感慨万千。   孙浴泉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到头来都是为孙清泉和小刘氏做嫁衣裳,成全了孙清泉和小刘氏这对小鸳鸯......   到了下午,天气一下子热了起来。   碧漪园因在湖边,凉爽得很,崇宁公主爱热闹好朋友,再加上驸马许雁回去甘州了,便把似锦五个人都留了下来,在她这里消暑度夏。   似锦很喜欢许樱这小婴儿,天天抱着许樱玩。   崇宁公主见她如此喜欢许樱,当即命叶韶红进宫去见许皇后:“你就禀报母后,说我这里有人想看小凤凰小时候的画像。”   叶韶红会意,领命去了。   崇宁公主笑着和似锦说道:“小凤凰那些画像,是画院专画工笔人物的苏年慈画的,当年每个月都画,从小凤凰刚满月一直画到十岁,等你见到画像,你就知道我的阿樱和她舅舅有多像了。”   这时韩贞她们都在湖边林荫树下钓鱼,韩贞耳朵灵,听到崇宁公主在和似锦说什么“画像”“阿樱”“舅舅”,便扭头问道:“你们在说什么‘阿樱’‘舅舅’的?”   似锦取笑她道:“阿樱的舅舅,可不就是平王殿下!”   韩贞听了,哈哈一笑:“平王可是我的,你们不要多聊他!”   众人都忍俊不禁,被她给逗笑了。   似锦依旧住在画堂春。   晚上她正拿了一本书在看,崇宁公主带着叶韶红过来了。   崇宁公主从叶韶红手里接过一个锦匣,打开后取出一大摞画让似锦看:“这是母后让画院的画师临摹的,原来苏年慈画的原版被母后珍而重之地收起来了。”   似锦只要能看到十岁以前的小凤凰就很开心了,哪里管是原版还是摹本?   她双手微颤接过这摞画像,与崇宁公主一起一张张翻看着。   刚满月时的小凤凰胖乎乎的,脸颊鼓鼓的,眼睛却大大的,很可爱。   百天时的小凤凰变瘦了好多,胳膊腿都变细了,只是脸颊依旧鼓鼓的。   一岁时的小凤凰又变得胖乎乎的。   三岁以后的小凤凰都是瘦瘦的,可是脸颊的婴儿肥始终保留着......   似锦看完之后,眼睛笑得弯弯的:“公主,我知道小凤凰小时候的绰号叫什么了?”   崇宁公主饶有兴致看着她:“叫什么?”   似锦摸了摸鼻子:“大鼻儿!”   崇宁公主惊讶极了,接着便拍手笑了:“似锦,你......你怎么猜到的?”   似锦忍着笑,把小凤凰刚满月时、百天时、一周岁时和三岁时的画像挑了出来:“画家在画像时,特地凸显了小凤凰的大鼻子!”   崇宁公主哈哈笑了起来,道:“小凤凰小时候因为脸小,就越发显得鼻子大,所以父皇叫他‘大鼻儿’;不过他到了八-九岁以后渐渐长开了,鼻子就变得挺秀好看,而不显大了。”   似锦心道:小凤凰如今长得跟天仙似的,原来他小时候,鼻子大大的,也不见得就很出众......   她思索了一下,实在是喜欢这些画像,便问崇宁公主:“公主,这些画能不能借给我临摹一遍?”   崇宁公主伸出白嫩纤细的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傻似锦,母后没把原版给我,而是把摹本送了过来,其实就是借花献佛,借我的手,把这套画像赐给你呢!”   似锦又惊又喜看着崇宁公主。   崇宁公主见似锦的眼睛因为吃惊睁得圆溜溜,不禁笑了,柔声道:“母后虽然嘴巴不饶人,性子又要强,却是最疼爱小凤凰的,她也是爱屋及乌,很喜欢你,你不必担心。”   似锦到底有些羞涩,低下头去看那些画像。   明确得知许皇后不反对她和小凤凰在一起,似锦心中其实是颇为欢喜的......   从碧漪园回来,似锦就开始专心致志给小凤凰做衣服。   到了五月二十,所有的衣服都做好也装好了。   似锦刚吩咐春剑和孙秀乘马车把两箱衣服送到了金石街,孙妈妈就过来了:“姑娘,老爷请你过去一趟。”   外书房的木地板刚用井水擦洗过,凉阴阴的。   周胤开门见山问似锦:“似锦,你有法子联络皇太子的部属么?”   似锦且不答周胤的问话:“爹爹,出了什么事?”   周胤把一叠文书放在一边,道:“庆王的腿已经痊愈。苏贵妃求了陛下,陛下今日下了旨意,让庆王主管金水河道所有税关。” 第一百一十章 典当   周胤拿出一张运河水路图, 展开让似锦看:“你看, 这是金水河, 贯通京城和江南, 是大周最重要的商道和漕运通道, 每年的税收占了大周年收入的近四成......”   听了爹爹的话,似锦长长吁了一口气:“哎, 这日子都不能消停些——庆王可不是省油的灯, 安排他做金水河道税务总管, 就相当于让老鼠去看粮仓, 陛下的心可真大。”   周胤看了她一眼, 道:“陛下正值壮年,皇太子却将满十八岁,而且能力极强, 颇得朝野拥戴。父壮子强, 陛下对皇太子有所防范,扶植同样外家强大的庆王来与皇太子分庭抗礼,不是很正常的吗?”   似锦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才更烦。   前世庆王也是这时候做了金水河道税务总管,后来因为疯狂敛财,压迫江南百姓,激起民愤, 金水河沿岸船民奋起反抗,最后还是皇太子林岐前去收拾的残局,期间还发生了皇太子林岐遇刺事件, 事态复杂之极。   若是一开始,就没有庆王担任金水河道税务总管这回事,事情就会简单得多。   似锦想了想,道:“爹爹,我倒是能联络上殿下的部属,只是殿下如今忙着在甘州肃州建立完善军屯,并且还得与安息联合抵御西夏,哪里能分神管朝廷的事?”   周胤把舆图收了起来,道:“赵次辅已经竭力向陛下进言了,可是陛下不肯采纳,我和韩首辅......唉!”   似锦抬眼看向周胤:“爹爹,您和韩首辅不能再进言了,不然陛下更是疑心内阁偏向太子殿下,说不定更要坚持己见。”   周胤眉头紧锁:“正是如此,所以我和韩首辅都没有插手。”   似锦突然全明白了:“父亲,是不是陛下的旨意已经到了内阁,而内阁还没有把草拟的旨意呈报陛下批准,您的意思是看殿下的部属能不能处理了此事,让这道旨意没法下发?”   周胤见似锦反应过来了,点了点头,道:“事已至此,我也是尽力而已罢了。”   似锦神色郑重:“爹爹,我知道了。我这就想法子去传话。”   周胤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道:“内阁顶多能压十日,再多就做不到了。”   似锦记在心里,屈膝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女儿离开后,周胤看着落下的细竹丝门帘,不由叹了口气——似锦若是他的长子,那该多好,许多事情都可以派给似锦去做了,他这做爹爹的可就省心了。   唉,真是可惜可叹。   似锦不知道他爹的心声,若是知道,非要认真驳斥一番不可。   她活了两世,发现世间很多女子,要比大多数男子都强得多,只是这个世道,禁锢了女子的出路。   似锦不可能瞬间改变这个世道,但是她愿意从自己做起,做力所能及的事,让女子越来越多、越来越广地出来做事,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是被禁锢在家中,成为男子的附庸,被随意处置。   所以她前世的时候招收那些被夫家抢走财产流落街头的寡妇弱女,给她们落脚之地,让她们能够谋生养活自己。   这一世她依旧预备一点一滴这样做,尽自己的能力做一些事。   春剑和孙秀刚从金石街回来,就又被似锦派去了金石街。   没过多久李青扮作小厮,亲自跟着春剑从西宅大门进来了。   似锦屏退侍候的人,让素心守在廊下,待屋里只剩下自己和李青了,这才低声把从爹爹那里得来的信息说了。   李青听了,神情肃穆,拱手道:“周姑娘,多谢你。”   又道:“我会尽快把消息传到殿下那边的。”   似锦没有再多说话。   送走李青后,她心里略有些烦闷,便带着幽兰她们在庭院里踢毽子玩。   踢了一身汗,烦心的感觉也没了,似锦洗了个澡,在西暗间书房呆着临摹小凤凰幼时的那些画像,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第二天孙秀就来见似锦——他这些日子一直在看房子,终于看中了一个铺面,过来请似锦去看看。   似锦借口去地藏庵上香,禀了周夫人,戴着眼纱,带了孙妈妈和春剑,随着孙秀出去看铺面。   这个铺子就在距离仲景坊不远的嵩岳街,街上有两家生药铺子,也住着好几家太医,街道上铺着被踩得滑溜溜的青石板,两旁种着百年老槐树,树荫浓密,很是清幽。   临街的铺面是两层的大通间,颇为宽敞。   似锦对铺面特别满意,又随着经纪通过铺面后面的小门,进了铺子后的院子。   铺子后是两进的院子,前院正房、厢房、耳房俱全,房间是够多的,庭院里种了几株玉兰树和几株香樟树。   后面的院子有一栋两层的楼房,东边还有一个大大的月台,总共有十五个房间。   经纪介绍道:“这家铺子先前是卫国公夫人的陪嫁,租给人开染坊,这些屋子都是染坊的工匠们住的。如今卫国公府急着用银子,不肯租给染坊了,急着要出手,要价一万八千两银子。”   他觑了似锦一眼,道:“这位姑娘,若是能一把付清的话,价钱方面还可以再商量。”   似锦很满意这个宅子,面上却是不显,道:“我回去与家里人商议一下再说。”   经纪也没想着一次就能做成生意,因此和和气气送了似锦等人出门,拱手作别。   似锦坐在马车上,思来想去,总觉得卫国公府卖国公夫人的陪嫁宅子,实在是有些奇怪。   到了傍晚,似锦听说爹爹回来了,忙去外书房堵他。   周胤听了也觉得奇怪:“卫国公府居然要卖宅子......”   他略一思索,叫来一个叫宋城的幕僚,吩咐了一番,让宋城去打听底细。   卫国公府是盼兮的婆家,还是得小心一些。   宋城很快就打听出来了。   庆王要被任命为金水河道税务总管。   庆王府预先放出风来,说庆王打算在金水河沿岸再增添几个征收商货税款的税关,因此卫国公有意走庆王的门路,给世子孟庆元弄个税关主事当当。   周胤听了,不禁叹气,只得亲自去了卫国公府一趟。   卫国公倒是听劝,没有去庆王那里给世子孟庆元买官,却依旧把嵩岳街那套临街铺面加两进院子的宅子给卖了,卖价一万两千两现银,买家正是周似锦,而中间人请的是崇宁公主。   似锦得了套宅子,手里的积蓄也花得差不多了。   她预备典当几样值钱却无用的物件,用来修缮宅子,装修铺面。   庆王被任命为金水河道税务总管的旨意还是颁布了出去,顷刻之间,庆王府门庭若市,贵客盈门。   不过从五月底到六月底一个月时间,单是那些江南巨商和买官权贵奉上的银票,庆王就收了五六十万两。   六月天气热,周府的冰却是有数的,就连周胤周夫人,也不能天天有冰可用,因此似锦过了一个夏天,因为苦夏,人倒是清瘦了些。   炎热的六月很快过去了,转眼间七月就要到了。   京城地处北方,白天依旧燥热,但是晚上已经颇为凉爽了。   七月初二这天傍晚,起了风,有些凉快,似锦带着素心和春剑去了西跨院库房,想要挑选几样可以典当的物件。   她预备修缮嵩岳街宅子,可是银子却还短缺,因此打算先典当些银子使用。   似锦从来不觉得典当丢人。   她觉得适当的典当,能让银子流动起来赚钱,总比东西扔在库房里不见天日落灰强。 第一百一十一章 雨夜   最先被似锦挑选出来的是几样翡翠摆件:一对翠缠枝莲纹盖碗, 一个翡翠太极纹浅盘、一个蕉叶纹翡翠觚和一对翡翠凤纹盏。   这六样翡翠摆件, 起码值八千两白银了。   选好之后, 似锦小心翼翼地用锦盒装了, 让素心拿着, 一起去了外书房,预备请周胤的清客蔡羽之估价。   蔡羽之是京城有名的玉器鉴定家, 一般京中翡翠玉器买卖, 都是请他去估价。   似锦把这六样翡翠物件一一摆在了周胤的书案上:“爹爹, 请蔡羽之蔡先生帮我估一下价, 我想典当了换些银子周转。”   周胤听说似锦要典当这些宝物, 简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看似锦像看大傻子一样。   这可都是皇太子从洪武帝那里弄来的宝贝啊!   原本洪武帝是要用这些宝贝装饰沁芳殿的,却被皇太子给哄了出来, 如今却被似锦如此轻易就要典当......   似锦在爹爹面前甚是坦诚:“爹爹, 我和乔夙要开药铺药坊,如今铺面和宅子已经买到了,还得好好修缮改建, 这都需要银子。”   见爹爹还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似锦笑盈盈凑过去:“爹爹,要不等蔡先生估完价,我把这些物件典当给您?”   据她前世哄爹爹私房银子的经验, 她爹这会儿手中应该还有不少私房银子。   周胤看着这些宝物,想到它们这么美好,却要被送进当铺, 心里就针扎一般,连连叹气:似锦这孩子,太俗气了!   这时候蔡羽之过来了。   见到书案上这些宝物,蔡羽之眼睛一亮,看向周胤:“大人,这是——”   周胤满脸晦气:“蔡先生,你估一下价吧!”   说罢,他不由自主又叹了一口气。   似锦见爹爹这样子,心里乐开了花——若是能典当给爹爹,可比典当给外面的当铺强太多了!   这六件宝物,蔡羽之最后估价是九千两银子。   似锦见爹爹眼中满是不舍看着那六件翡翠摆件,便笑盈盈道:“爹爹,不如我把这六样物件典当给您,您借我六千两银子,以三年为期,年利三分,请蔡先生作保,怎么样?”   蔡羽之是个玉痴,一听似锦的话,眼睛一亮,看向周胤:“大人,如此宝物,怎能流落民间!”   周胤叹了口气:“既如此,那就成交吧!”   拿了银票回到西宅,似锦坐在西暗间书房书案后,拿了纸笔,预备开始制定详细的计划。   这六千两银票,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算少,钱都花在刀刃上,还是差不多可以支撑着药铺和药坊开起来直到盈利的。   素心见书房里只有一个烛台,便又点了一个烛台送了过来,放在了书案上,道:“姑娘,您还没有用晚饭,幽兰和香祖去厨房取饭了,等会儿多少用些吧!”   姑娘过了个夏天,瘦了不少,待天气凉爽了,须得好好养一养。   似锦放下笔,看向窗外,庭院里花木郁郁葱葱,在夜风中摇晃着,别有一种凄凉之意。   她起身道:“怎么起风了......”   似锦走到廊下,趴在栏杆上看庭院里的葱郁花木,见风越来越大,分明是风雨将至的模样,她不由想起了小凤凰。   明日是七月初三,小凤凰的十八岁生日,他在甘州会不会过生日?能不能吃到一碗长寿面?   如今再下雨,小凤凰还会不会犯病?   正呆想着,似锦忽然觉得脸湿湿的,似是雨滴打了过来。   她伸手到栏外去试,发现果真下雨了,手上落了好几滴雨。   春剑忙道:“姑娘,下雨了,快进屋吧!”   似锦刚进屋,就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想着是幽兰和香祖取晚饭回来了,便头也不回道:“摆在西暗间小炕桌上吧!”   身后没有人说话,只有隐约的呼吸声。   似锦疑惑地转过身,却见一个穿着青纱斗篷身材高挑的人正立在细竹丝门帘后。   那人抬起手,掀开兜帽,露出雪白一张小脸,凤眼朱唇,鼻梁挺秀,眼神干净澄澈,清冷而高贵,不是小凤凰又是谁?   似锦如在梦寐。   她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凤凰,有些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林岐抿嘴一笑,那种琉璃易碎的脆弱感和清冷感瞬间消失。   他向似锦招了招手:“似锦,过来。”   似锦乖乖走了过去,走到了林岐身前,仰首看他,还是不敢相信。   她伸手去摸林岐的唇——柔软饱满温暖,的确是小凤凰的嘴唇啊!   林岐伸手抱住似锦,低下头,吻住了她。   平生第一次,似锦完全失去了主动,任凭林岐做主。   不知过了多久,林岐终于放开了似锦,手却依然环着似锦的腰肢:“似锦,我饿了。”   他急着回来见似锦,一路疾行,已经饿得没了感觉,谁知一亲似锦,居然觉出饿来了。   咦?似锦怎么瘦了?   似锦身子有些软,凭借林岐的双手勉强支撑着,索性反抱住林岐,低声道:“你......怎么进来的?”   林岐笑着抱起似锦,走进了西暗间书房,把她放在了后窗前的贵妃榻上,这才道:“小傻子白又胖,你这宅子门房里的那些人全是我的人,你忘了?”   似锦:“......”   一见到小凤凰,她的脑子好像不管用了一般。   似锦深吸一口气,忙起身去叫人:“晚饭取回来没有?”   春剑在外面答道:“姑娘,已经取回来了。”   似锦忙道:“快送进来吧!”   春剑提着食盒进来,默默地在小炕桌上摆好饭菜,然后把小炕桌搬到了贵妃榻中间。   素心送了水和香胰子进来,和春剑一起退了下去,两人在外面廊下守着。   似锦帮林岐脱去淋了雨的斗篷,服侍他用香胰子洗了手脸,两人在贵妃榻上相对而坐,开始用饭。   因为是晚饭,很是清淡简单,两荤两素四个菜,外加一碟馒头和一砂锅红稻粥。   林岐是真饿了,不再多说,默默开吃。   所谓秀色可餐,似锦单是看着小凤凰,就觉不出饿了。   她左手支颐,看着林岐用晚饭,偶尔用右手拿了红箸给林岐布菜。   林岐虽然号称晒不黑,可是一路风尘仆仆回来,还是比先前略黑了些,不过他的黑,还是比一般人白得多,而且轮廓比先前更明显,也比先前更好看了......   待林岐用罢饭漱罢口,似锦才问道:“你西北的事忙完了么?”   林岐把小炕桌搬走,走了回来:“军屯已经建立,由专人负责,不用我多管了。”   如今甘州军屯,由他的副将蒋飞云负责;肃州军屯,由他的亲信部将霍翎负责。   似锦忙又问道:“不是说和安息联合对抗西夏么?”   林岐笑了,灯光中笑容灿烂之极:“西夏已经投降了,你不知道么?”   似锦:“......”   她还真不知道。   林岐看着似锦,眼睛里满是笑意:“已经结束了,如今次辅赵大人和兵部尚书马正明已经前往西北,预备接受西夏新王的归降。”   他也不知为何,一看见似锦,就想把她抱在怀里,揉揉她,摸摸她,捏捏她。   似锦正要说话,猝不及防被林岐抱进了怀里,吓了一跳,急急挣扎起来。   林岐抱紧她,忽然道:“别乱动。”   似锦感受到了异常,顿时僵在了那里。   林岐俊脸微红,连耳朵都成了粉色——自从解了毒,他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刚才一抱住似锦,就......   屋子里静悄悄的。   似锦悄悄放松了身子,窝在林岐怀里,心道:小凤凰才是傻乎乎什么都不懂呢,我可是什么都知道的,我怕什么?   该怕的是小凤凰才是!   这样一想,她就大胆多了,左手撑在榻上,右手在林岐胸前一推,把林岐给推倒了。   林岐躺在那里,雪白的牙齿咬了咬嘴唇,眼睛湿漉漉看着似锦,跟软绵绵的小狗似的。   似锦:“......”   这样纯洁可爱的小凤凰,她没法下手啊!   似锦笑着躺在了林岐身侧:“小凤凰,你太可爱了,我没法亲你!哈哈哈哈!”   林岐:“......”   他刚才还以为似锦真的要怎么样了呢,真是白欢喜一场。   过了一会儿,似锦听到林岐带着点委屈的声音:“似锦,我想洗澡。”   似锦爬了起来:“你不回东宫么?”   林岐今晚特别的美貌,眼睛大大的,嘴唇润润的,声音里有些委屈:“我想陪陪你,明早再回去。”   他真的好想似锦,这样的风雨之夜,他想抱抱似锦,亲亲她。   理智告诉似锦应该拒绝,可是她实在是无法拒绝眼前的小凤凰。   片刻后,似锦凑到林岐唇上吻了一下,柔声道:“好吧!”   外面雨越来越大,雨滴打在后窗上,啪啪作响。   似锦帮林岐擦拭着长发,口中问着:“我给你做的衣服,你收到没有?”   林岐依偎着似锦,声音低低的:“我路上碰见李青了,已经让他把那两箱衣物送回东宫了。”   似锦听了很是欢喜:“我瞧你身材没有大变,那些衣服应该很合身。对了,你脚长大没有?”   她嘴里说着话,弯下腰去看林岐的脚。   林岐人白,脚也是白白的,瘦瘦的,脚趾甲是粉色的,还挺可爱。   似锦大致量了量:“脚没长大。”   林岐披散着长发,懒洋洋倚着靠枕:“我都十八岁了,哪里还会长个子?个子不会长了,脚自然也不会再长。”   似锦瞅着烛光中林岐越发好看的脸,忽然道:“小凤凰,我有你小时候的画像。”   林岐:“......”   他的脸忽然有些红,结结巴巴道:“全......全都有么?”   似锦见他脸红得甚是可疑,便点了点头:“对啊,怎么了?”   林岐没说话。   似锦忽然想起来了:“啊,你百天的那张画像,只穿着肚兜!” 第一百一十二章 欢聚   林岐似被定住一般, 忽然看向似锦:“画在哪儿?都有谁看过了?”   似锦拍着手哈哈笑:“怎么了?难道小凤凰你想灭口?”   林岐俊脸涨红, 起身就要走。   似锦愣住了:小凤凰气性也太大了吧?   她忙追了出去, 却见林岐端着明间的烛台, 径直进了西暗间, 不由暗笑。   过了一会儿,没找到画像的林岐又回来了, 面无表情:“画像呢?”   似锦才不怕他, 双手环抱在胸前, 笑吟吟道:“你找呗, 找到就给你。”   反正她已经临摹过一遍了。   林岐:“......”   他忽然笑了, 眼中似有星光闪烁:“白又胖,让我看看那些画,好不好?”   似锦最怕他使出这一招美男计, 她明明知道林岐是在耍花招, 却还是忍不住上当:“就在拔步床最里面的抽屉里。”   林岐凑过来,在似锦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又在似锦唇上吻了一下, 轻笑一声,去拔步床里找画像去了。   似锦摸了摸脸颊,又摸了摸唇,只觉得方才那羽毛一般轻柔的吻似还停留着, 一颗心噗通噗通直跳......   林岐终于把画像都找了出来。   他坐在拔步床上,对着床头小几上的烛台一张张翻看着,把其中过于暴露的那几张挑选了出来。   这几幅画有的是露出胳膊, 有的是露出腿,有的露出脚,最过分的就是那幅百日画像,他只穿着大红肚兜,胳膊腿脚什么的全都露出来了,只有肚子被遮住了。   似锦挤了过去,把林岐那张百日画像给抢了过来,盯着看了看,哈哈笑了起来:“小时候听街坊的婶婶大娘们开玩笑,说什么鼻子大,小鸡儿大,原来是大实话啊!哈哈哈哈哈!”   林岐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从似锦手里抢过那张百日画像,也不说话,直接去了廊下茶阁,也不嫌麻烦,蹲在那里,一张张在茶炉上给烧了。   看着那一张张画为灰烬,林岐这才松了口气。   他一个大男人,这样的画像若是被人看去,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   似锦这套是摹本,原版应该还在母后那里,明日去寻母后,把那套原版也烧了。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成为世上第一个因为裸像被载入史册的皇帝,林岐就觉得头皮发麻。   似锦忍着笑回到东暗间卧室,看了看衣柜顶上那个樟木箱子,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小凤凰再狡诈,却也想不到她还留有后手。   林岐回来后,似锦见他眉头还皱着,一脸不高兴,便温声劝解道:“那画上题写的是‘小凤凰百日’‘小凤凰一岁’,又没指出小凤凰就是你,谁会想到是你呀?”   林岐悻悻道:“那些考据家有多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你忘了先前读书时,和先生讲的前朝宣宗皇帝那个情诗典故?”   似锦想起来了:“哦,就是宣宗皇帝十四岁时,在潜邸给邻家少女写的那首情诗,对了,拜宣宗皇帝那首情诗所赐,人人都知宣宗初恋的闺名唤作秀灵。”   想起那首名为《赠秀灵》的打油诗,似锦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岐其实怀疑似锦手里还有自己画像的摹本,有心引着似锦露出马脚,因此故意瞟了她一眼,悻悻道:“若是写的好也还罢了,偏偏是打油诗,所以史书上宣宗皇帝又被称为打油诗皇帝。”   他瞅了似锦一眼,又道:“就像我那幅百日画像,将来后世考据家根据这幅画像,纷纷考据我那个......的大小,那我简直是被钉在了历史的屈辱柱上,说不定绰号就是——”   他自己吸了口冷气,没法说下去了,简直是越想越恐怖。   似锦傻乎乎接了下去:“大鸡儿皇帝么?”   林岐:“......”   他气得说不出话了:“我哪里大了!哦,我也不——”   真是说什么都是错。   似锦不说话,眼睛只往他那里瞟。   林岐快要被似锦活活气晕了,他也不说话,拿过外衣,便要离开。   似锦幽幽道:“其实,我还有一套摹本呢......”   林岐已经装模作样走到了卧室门口,终于等到了似锦这句话,当下便停住了脚步。   似锦清楚林岐的性子,知道他平时好性子,可是一旦真生气了,那可是相当执拗的。   她生怕林岐真生气了,忙道:“好好好,我全拿出来给你。”   林岐转过身,面无表情,等着似锦动手。   似锦乖乖地求林岐过了:“小凤凰,你个子高,还是你来搬吧!”   林岐忍住笑,走了过来。   似锦指挥着林岐把那个樟木箱搬了下来,拿了钥匙打开:“好了,都在里面了。”   林岐翻看了一番,只把那张百日画像挑出来给烧了,其余都给似锦留了下来。   两个人彼此都让了一步,友情得以持续,继续开开心心聊天。   似锦去明间看了看去年搬家时林岐送她的西洋金自鸣钟,见快到子时了,便探头进来问林岐:“小凤凰,要不要吃点宵夜?”   林岐对吃没什么想法:“我听你的。”   似锦吩咐叫了今夜轮值的春剑过来,低声吩咐了一番。   春剑认真听了,记在心里,打着伞穿着木屐往西宅的小厨房去了。   似锦端着一水晶盘切好的西瓜进了卧室,与林岐并排坐在窗前锦榻上,一边用银叉子吃西瓜,一边闲聊。   她自己先尝了一块,觉得又沙又甜,便又叉了一块,喂给了林岐:“陛下封庆王为金水河道税务总管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林岐闭着嘴吃瓜,没有说话。   似锦双目盈盈:“小凤凰,庆王这人,根本不懂民生疾苦,只知道捞钱,自从他被任命为金水河道税务总管,还不到一个月时间呢,他就已经在金水河沿岸增添了六个征收商货税款的税关。”   林岐吃下了那口瓜,这才道:“大周钞关,本来只有十三个,已经足够密集了,如今林嶂再加六个,再加上各税关主事税丁的吃拿卡要,将来必将酿成巨祸。”   似锦忙道:“小凤凰,那怎么办?咱们不能眼看着事态恶化啊!”   前世她可是经历过金水河巨变的,百姓士兵俱死伤无数,就连皇太子,也差点被牵连进去。   前世这个时候,皇太子还在西北;这一世,小凤凰已经提前回京了,应该有挽回余地的吧?   林岐见似锦目光灼灼,甚是担忧,心里一阵温暖,却故意瞅了水晶盘中的西瓜一眼。   似锦见状,忙用银叉子叉了一块,用左手托着,一脸谄媚送到林岐面前:“小凤凰,再吃一块西瓜。”   林岐吃下了这块西瓜,这才道:“白又胖,我有法子,你放心吧!”   似锦最是崇拜林岐,听他说的这么肯定,就放下心来,不再理会此事,专心致志喂林岐吃西瓜:“这西瓜是韩贞给我送来的,她在中牟县黄河故道上有一个庄子,因是沙土地,种的时候埋了麻饼,出产的西瓜特别甜。”   林岐点头:“真的很甜,和西北那边的西瓜差不多一样甜了。”   似锦和他正絮絮说着话,外面传来脚步声,似锦忙起身道:“我去看看。”   林岐正靠在锦缎靠枕上想着心事,忽然闻到了鸡汤面特有的气味,直起身子一看,却见似锦用托盘端着一个大大的青瓷盖碗立在卧室门口。   似锦笑盈盈看着林岐,待身后金自鸣钟“噹”的响了一声,便道:“子时已过,小凤凰小寿星今日满十八岁了,祝小寿星身子康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林岐又惊又喜,怔怔看着似锦,眼中泪光闪烁。   似锦端着托盘走了过来,连托盘放到了小炕桌上,然后把小炕桌搬了过来,放在了林岐面前:“小凤凰,你的长寿面!”   林岐眼睛有些湿润。   他垂下眼帘,接过似锦递来的红箸,一边拨着细而筋斗的寿面,一边道:“只是祝我‘身子康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没有生日礼物么?”   似锦在他身侧挨着他坐下,先凑过去在林岐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道:“吃完寿面,再给礼物。”   林岐道:“白又胖,咱俩一起吃。”   以后每一个生日,他都要和白又胖一起过。   似锦道:“傻大鼻儿,寿面不能分的。”   林岐:“......”   听到那句“大鼻儿”,他满心的旖旎瞬间化为乌有,简直是无话可说,只得默默地吃起面来。   送走空碗后,似锦转身回来,看着双目炯炯等待礼物的小凤凰,发现他耳朵又变成了粉色,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小凤凰,你是不是想歪了?”   林岐的脸有些红,低下头拨弄着手指头。   他方才真的有点想歪了,其实认真想一想,白又胖什么时候解过风情,每次都这样子糊弄他。   似锦见小凤凰低着头,只是玩手,分明是极失望的模样,心里一阵不忍,走过去拉着小凤凰的手,声音低低的:“小凤凰,到床上去。”   林岐乖乖地跟着她去了拔步床上。   似锦熄灭了床头的烛台,放下了鲛绡帐。   她把林岐推倒在锦缎靠枕上,自己跪坐在一边,伸手解开了林岐的衣带......   卧室里只有窗前锦榻旁点着一个烛台。   鲛绡帐内光线昏暗。   淡淡的香气在帐子里氤氲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岐浑身紧绷,紧紧抱着似锦,低声道:“似锦,咱们早些成亲,好不好?”   似锦没有说话,只是依偎在林岐怀里,过了一会儿方道:“你还是早些回去吧,万一被我爹的人发现......那可真是捉奸在床了。”   林岐:“我们又没有......怎么就叫捉——”   他实在说不出那四个字。   白又胖这傻丫头,总是能有效地把旖旎美好的气氛轻而易举地驱散。   似锦笑嘻嘻道:“快走吧,别依依不舍了!”   林岐气得一句话也不肯说了,果真起身离开了。   外面雨小多了,淅淅沥沥下着。   似锦立在廊下目送林岐离去。   林岐打着伞走到了台阶下,却又忍不住扭头去看似锦。   廊下昏黄的灯笼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眉梢眼角清冷,眼底却有一抹温柔。   周似锦心一颤:“小凤凰,快回去吧!”   福宁宫寝殿内,许皇后早早就醒了。   她再也睡不着,索性起来了。   天色未明,福宁宫灯火通明。   许皇后走到廊下,看着外面密密落下的雨滴,低声问王云芝:“小凤凰到底什么时候能赶到京城?”   王云芝轻轻道:“皇后娘娘,为了防止有心之人行刺,殿下不得不隐瞒行踪。”   许皇后叹了口气,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片刻后,她吩咐王云芝:“把筮草拿出来,我卜一卜吉凶。”   王云芝知道许皇后笃信易学,也不阻拦,命人取了筮草,看许皇后卜卦。   许皇后净手焚香罢,正要取筮草,外面就传来通禀声:“皇后娘娘,陛下和皇太子殿下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只有两更哟~   今天推荐我的古穿完结文《南安太妃传》,女主是男主的舔狗加颜狗,如果能接受的话,这个文真的特别好看~ 第一百一十三章 谋杀(1)   已过卯时, 可是外面下着雨, 瞧着灰蒙蒙的, 甚是黯淡。   福宁殿灯火辉煌。   勤政殿总管太监何琛和福宁宫总管太监沈四泉在殿外静立, 殿内只有女官王云芝侍候。   洪武帝和许皇后并肩坐在凤榻上, 林岐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洪武帝道:“岐儿,今日是你的十八岁生辰, 父皇也很高兴。”   他打量着林岐, 总觉得林岐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林岐起身, 笑微微立在那里看着洪武帝和许皇后。   许皇后也发现林岐的不同了, 看看林岐, 又看看洪武帝:“陛下,小凤凰他——”   林岐笑容更甜,眼睛显得大大的, 肌肤白白的, 嘴唇润润的:“父皇,母后,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洪武帝和许皇后相视一看, 彼此都盼着一个共同的好消息,却又生怕又是一场空。   他们齐齐看向林岐,几乎要屏住呼吸了。   林岐眼睛弯弯的:“父皇,母后, 我身子的毒已经解了。”   殿内一下子静了下来。   静到能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许皇后眼泪瞬间涌出,忙低头拭泪。   洪武帝眼睛也湿润了。   他张开双臂:“岐儿,过来。”   林岐乖巧地走过去, 单膝跪在了父皇母后的膝前。   洪武帝伸手抚着林岐散在肩头的柔软长发:“岐儿,说吧,想要什么生辰礼物,父皇都给你。”   在这一瞬间,洪武帝觉得就算是林岐开口要他的皇位,他都愿意退位做太上皇。   毕竟作为父亲,他是真的对不起林岐。   许皇后泪眼婆娑,却知这会儿自己绝对不能开口。   林岐看着洪武帝,笑容软糯:“父皇,您哄我吧?”   洪武帝见他如此,一颗心软成了水:“岐儿,父皇可是大周的皇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决不食言。”   林岐“哦”了一声,道:“父皇,我想让胡岫做金水河道税务总管。”   洪武帝:“......”   户部侍郎胡岫,进士出身,为官清廉,极善理财,是从金水河道税关主事一职开始,一步步升任现职的。   他为人踏实肯干,是一个能吏,的确比林嶂更适合金水河道税务总管这一职务。   最重要的是,这位户部侍郎,并非林岐的人,而是洪武帝亲手提拔上来的亲信。   洪武帝想起自己答应苏太后、答应苏贵妃的那些话,有些为难地看着林岐:“岐儿,林嶂刚刚上任......”   林岐从衣袖里拿出一个折子,奉给了洪武帝:“父皇,这是从五月底到六月底这一个月时间,贿赂林嶂数额超过五千两的人的名单。”   洪武帝展开折子,看着上面清清楚楚的时间、地点、在场之人和贿赂数额,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林岐道:“父皇,这些人送了银子,得了税关上的官职,还不得在任期内疯狂捞钱,把自己的损失给捞回来,到时候受损的是谁?还是父皇您,这天下都是父皇的呀!”   他一脸认真:“若是父皇默许林嶂这样给您挖坑,那请父皇发布旨意,让儿臣我去出巡江南,我保证,一个月时间,我能弄到一百万两白银,比林嶂弄钱还要麻利。”   半日,洪武帝才道:“好,我答应你,派胡岫接任金水河道税务总管,只是岐儿你得和胡岫说一声,前任的事就不要追查了。”   林岐一脸诧异:“父皇,胡岫是您的人,为何要我去说?若是您答应的话,我可以推荐我的人上啊,我手里还有一大串名单呢!”   他作势要从衣袖里掏名单。   许皇后当即笑着道:“你这孩子,非要挤兑你父皇么!”   林岐甜甜一笑,过去挤在许皇后和洪武帝中间坐下,撒娇道:“我一夜没睡,好饿啊,父皇母后陪我用早膳!”   洪武帝满心的烦恼都被林岐的亲近给驱赶到了九霄云外,笑得眼睛眯着:“好好好,父皇母后陪岐儿用早膳。”   用罢早膳,林岐陪着许皇后送走洪武帝,母子俩又一起回了福宁殿。   许皇后在凤榻上坐定之后,看着林岐,眼中满是感慨:“小凤凰,你今日可是行了一着险棋。”   林岐挑眉:“哪里险了?胡岫是父皇的人,又不是我的人;是林嶂收受巨额贿赂,又不是我收受巨额贿赂?我怕什么?”   林岐洒然在一边的紫檀雕花圈椅上坐下:“我忙了这么一大圈,都是为父皇、为天下做了嫁衣裳,父皇和天下都应该感谢我。”   许皇后一想,发现小凤凰说的居然很有道理,不禁笑了起来,声音也温柔了许多:“小凤凰,你想要母后送你什么礼物?不如母后去求了你父皇,礼聘周姑娘做你的太子妃?”   林岐脸上的笑渐渐消逝。   他垂下眼帘,把玩着自己的衣带,问道:“母后,今日还要去延寿宫给太后请安么?”   许皇后点了点头,道:“自然是要去的。”   又道:“大苏嫔为你父皇生下一个小公主,如今小公主养在太后宫中,颇为康健可爱,你父皇也常常去延寿宫看望小公主的。”   林岐抿了抿嘴:“母后,我陪你去给太后请安。”   虽然下着雨,苏太后却也没免了皇后和宫里众嫔妃的请安,大清早的,后宫有头脸的嫔妃就在许皇后的带领下,来到了延寿宫,给苏太后请安。   延寿宫正殿里灯火通明,却空荡荡的,苏太后还在寝殿没有起身。   许皇后是早习惯了的,默然带着众嫔妃在正殿上等着。   此时苏太后正端坐在妆台前。   苏贵妃亲自服侍,指挥着兰女官等女官宫女服侍苏太后梳妆打扮。   苏太后头发已经花白,脸却保养得甚好,肌肤甚是细嫩,不笑的话,一点纹路都不显。   妆扮完毕,苏太后饮了一盏人乳,戴上全套的宝石头冠,穿上礼服,这才扶着苏贵妃和大苏嫔的手离开了寝殿。   一到正殿,大苏嫔便悄悄走到许皇后身前,屈膝褔了福,然后进入许皇后身后的嫔妃队伍。   苏贵妃笑容甜美,扶着苏太后在宝榻上住下,自己顺势立在一边。   许皇后带领众嫔妃给苏太后行了礼,然后开始静听苏太后训话。   苏太后这段时间心中得意,训话就有些长,从汉宫的班婕妤讲到唐代的长孙皇后,滔滔不绝,偏偏枯燥无味。   许皇后基本上一夜没睡,这会儿就有些支撑不住,恰在此时,外面太监唱道:“皇太子到——”   苏太后的长篇大论戛然而止:林岐不是在千里之外的甘州么?他什么时候回京城的?他又要搞什么破坏,坑什么人?   不待苏太后想明白,头戴玉冠,身穿杏黄纱袍,腰围碧玉带的林岐就大步流星走了进来,端端正正拱手行礼:“给太后请安!”   众嫔妃的视线都聚在了林岐身上:   皇太子依旧是宫中最俊美的少年啊!   啊,皇太子笑得好甜好可爱!   皇太子他是不是在看我?   皇太子是不是又长高了?肩膀好像也更宽了,更像男子汉了......   这样的美少年,单是看看,就让人神清气爽啊!   苏太后看到林岐,从来都不觉得神清气爽,只觉得胸口发闷。   她皱起了眉头:“你不是在西北么?怎么回京了?”   林岐一脸焦急:“启禀太后,孙儿听说母后身子不适,甚是忧心,这才赶了回来。”   他看向许皇后:“母后,您怎么样了?”   许皇后顺势晃了晃,道:“本宫只觉头目眩晕,眼前发黑......”   林岐忙上前扶住了许皇后,满是焦急:“快传太医!”   又看向苏太后:“太后,母后身子不适,孙儿先送母后回福宁宫!”   不待苏太后反应过来,林岐已经一阵风般扶着许皇后出去了。   正殿内鸦雀无声,众嫔妃都看向苏太后。   苏太后抬手扶住额头,叹息道:“哀家也有些不适......”   她得赶紧病倒,这样就可以逼许皇后侍疾了。   太医很快赶到福宁宫给许皇后看了脉息,言之凿凿说许皇后需要静养。   林岐办事效率极高,当即禀了洪武帝,然后亲自送许皇后前往金明池行宫静养。   等许皇后在金明池行宫的临水殿安顿下来,宫里才传来了苏太后病倒的消息。   许皇后立在临水殿前,看着前方烟波浩渺的金明池,不由笑了,和王云芝说道:“还是有儿子好,儿子和娘贴心。”   苏太后大约是为了折磨她,牢牢抱着“以孝治天下”这个匾额,隔几日就要病一场,要她带着众嫔妃轮流侍疾,真是让人烦不胜烦。   还是小凤凰聪明,没等苏太后病倒,就先让她“病了”,这下她可以在金明池行宫过些安逸日子了。   延寿宫里,苏太后正卧床装病,苏贵妃和大苏嫔在一边服侍。   苏太后咬牙切齿:“林岐这小崽子,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的,一回来就给哀家添堵!”   苏贵妃道:“林岐一向狡诈,让人防不胜防——他怎么还不死!”   苏太后是她的嫡亲姑母,大苏嫔是她的庶妹,在这两个人面前苏贵妃没什么忌讳,咬牙切齿地诅咒着:“林岐早些死了吧!”   这时候外面传来兰女官的声音:“启禀太后,夏公公回来了。”   延寿宫总管太监夏飞弓着身子走了进来,拱手行礼:“太后娘娘,贵妃娘娘,苏嫔娘娘,大事不好,庆王殿下的差事被人给抢了!”   苏太后一下子坐了起来:“怎么回事?”   夏飞用衣袖擦了擦汗,道:“陛下刚刚颁布的圣旨,着户部侍郎胡岫接任庆王殿下的金水河道税务总管一职......”   苏太后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庆王刚让苏贵妃给她送来了五万两银子,可见这差事油水之丰厚,怎么这么快就被人给抢走了?   苏贵妃气得俏脸通红:“到底是怎么回事?庆王不是做的好好的么?”   夏飞忙不迭道:“启禀贵妃娘娘,小的不知。先前任命庆王殿下为金水河道税务总管时,内阁整整拖延了十日;这次陛下让胡岫接任金水河道税务总管,内阁只用了半个时辰,就通过了此议,如今圣旨已经发出去了......”   相对于上次洪武帝任命庆王林嶂担任金水河道税务总管时内阁的拖沓延迟,这次内阁效率惊人,户部侍郎胡岫调任金水河道税务总管的旨意一传下来,内阁就通过并呈交洪武帝批准,然后由六科校对下发了下去,所用时间不过两个时辰,根本没有给苏太后苏贵妃及其背后的镇南侯苏家反应时间。   苏太后咬牙切齿道:“定是林岐那小崽子搞的鬼,哀家就知道,他一回来,准没好事。”   苏贵妃恨恨道:“姑母,这林岐留不得了,咱们——”   苏太后咳嗽了一声,道:“都退下吧!”   众人都退了下去,寝殿里只剩下苏太后和苏贵妃。   苏太后思索了良久,这才道:“说吧,你有什么法子除掉林岐。” 第一百一十四章 谋杀(2)   离开这么久, 东宫还是旧日模样。   林岐不肯让人帮他打伞, 自己打着油纸伞走进东宫。   红墙黄瓦, 雕梁画栋, 俱在雨中静默着。   李越迎了上来:“殿下, 寝殿和东暖阁都收拾好了。”   林岐脚步不停:“去东暖阁吧!”   寝殿太大太空了,他还是喜欢在东暖阁歇止。   待似锦嫁过来, 再和她商议住在哪里, 似锦愿意住哪里, 他就跟着似锦住哪里。   林岐醒来, 已经是傍晚时分, 外面雨早停了。   李越和李涵进来服侍,见皇太子坐在床上发呆,跟个懵懂的小孩子似的, 心里莫名有些怜惜, 低声道:“殿下,大苏嫔那边传了话来,说太后和贵妃痛恨殿下, 在寝殿内破口大骂,怕是近来会有所行动。”   “她们骂我呀......”林岐这才清醒了过来,道,“这不是很正常的么?”   不骂才不正常。   李越端了一盏温开水, 奉给了林岐。   林岐接过茶盏,慢慢喝了几口,彻底清醒了过来, 开始起身洗漱。   李越一边在一边服侍,一边用极低的声音道:“陛下似是有所怀疑,这些日子与镇南侯推荐的道士白灵素颇为亲近,甚至允许白灵素在宫内开炉炼丹。”   林岐闻言一愣:“炼丹?炼什么丹?”   李越轻咳了一声,道:“殿下,自从服食了白灵素炼的丹药,陛下又可以宠幸嫔妃了,如今宫里又多了几个新晋封的嫔妃。”   林岐这才明白了过来,自己这位父皇在女=色一道上可真够执着的,为了能宠幸嫔妃,居然独辟蹊径,开始服食丹药。   他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最后恨恨道:“随便他。”   父皇若是他儿子,林岐非要好好揍他一顿,直到把他打得悔改,让他好好爱惜自己,不再作妖。   穿好衣服,林岐吩咐道:“派人好好看着延寿宫和御景殿的动静。”   御景殿正是苏贵妃居住的宫殿。   李越答了声“是”。   林岐穿好衣服,看了看时间,起身去了东华殿。   周胤和户部尚书宋启翎在东华殿内一边下棋,一边等着皇太子。   听到太监通报皇太子到了,周胤和宋启翎起身迎接。   林岐态度很是温和,上前一步,扶起两人道:“周先生,宋大人,不必多礼。”   周胤一边打量林岐,一边缓缓道:“待会韩首辅要带着刑部尚书张大人、都察院左都御史钱大人和大理寺卿欧阳大人来见殿下。”   陛下不管别的如何,在培养太子一事上还是颇为用心的。   太子一回京,陛下就吩咐韩朝引着三法司的人来见太子,让太子用三个月的时间熟悉三法司的运行机制。   林岐微微颔首,道:“父皇也和我说过了。”   他话音刚落,首辅韩朝就带着刑部尚书张涵之、都察院左都御史钱涌进和大理寺卿欧阳长明过来了。   周胤陪着太子等人在东华殿议事,一直忙到了深夜,这才乘着马车回了梧桐里。   周夫人亲自服侍周胤更衣洗漱。   待周胤换了衣服在明间罗汉床上坐下,她又奉上了一盏参茶,随意地和周胤聊了几句,这才开口问道:“子承,今日卫国公夫人过来作客,和我说了一件事。”   周胤端着茶盏:“何事?”   周夫人款款道:“卫国公府前些时候把嵩岳街的一套临街铺面加两进院子的大宅子给卖了,总共卖得一万两千两现银。卫国公夫人今日告诉我,买家正是似锦,中间人请的是崇宁公主。”   她看向周胤:“似锦如何会有这么多现银?”   周胤想了想道:“似锦买卫国公府嵩岳街宅子的事我知道,这些银子有一部分是她的陪嫁,我提前给她了;还有一部分是安国公府许二姑娘留给她的。”   周夫人惊讶极了:“许二姑娘为何给似锦那么多银子?”   周胤放下茶盏,道:“许二姑娘年纪轻轻就没了,也许是念着似锦陪伴多年,给她留一些念想。”   周夫人一想到似锦居然能一下子拿出一万两千两现银买宅子,就觉得胸口有些闷。   她拨弄着手指上的宝石戒指,道:“对了,今日秦夫人的娘家侄子乔夙,过来西宅探望似锦了。”   周胤决心把话都和妻子说透,免得她多想:“似锦买嵩岳街的宅子,就是打算和乔夙合开专卖黔州草药的药铺加药坊。似锦银子不够,特地把六样皇后娘娘赏她的翡翠摆件给了我,从我这里借了六千两银子,年利三分,是请蔡羽之做的保人。”   周夫人简直目瞪口呆:“似锦......似锦的心还真大,她不怕赔了?”   哪里有未婚的姑娘家,一心一意想着做生意,而且第一桩生意就投这么多银子?   周胤温和地笑了,道:“阿琳,有的人天生就爱冒险爱做事闲不住,似锦就是这样的人。即使这桩生意她赔的血本无归,她那里还有不少皇后娘娘的赏赐,典卖一件,就够她过好几年了,你何必为她担心?”   他握住了周夫人的手:“再说了,我是她的爹爹,总不能看着她饿死?你就放心吧,以后不用管西宅的事,似锦自己心里有谱。”   周夫人虽然不再提此事,到底还是接受不了,心道:一个未婚姑娘家,居然要抛头露面做生意,到底不体面,以后得小心一些,让倩兮盼兮少往西宅去,免得声名上受了似锦连累。   似锦自己没法子经常出去,便让素心管银子,孙秀跑腿,乔夙设计,让他们三个人一起修缮嵩岳街的铺面和后院。   乔夙和孙秀都是踏踏实实做事的人,不过二十天时间,就从素心的手里花出去二百六十两银子,把嵩岳街的铺面和后面的药坊都修缮完毕。   忙完这些,乔夙就带着孙秀前往黔州收购药草去了。   似锦前世是做过生意的人,知道在这街市上做生意,必须得有一个妥当的靠山,便预备开业那一日,寻几个有些势力的人前去捧场。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小凤凰。   可是美滋滋想了一会儿,似锦自己又给否定了——她若是敢请小凤凰,没过几日,庆王和苏氏那边的人就敢把她药铺的招牌给砸了,夜里泼了油,把她药坊给烧了。   想到这里,似锦才意识到,自从上次夜里给小凤凰过生日,她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见小凤凰了,也没有一点小凤凰那边的消息。   意识到这一点,似锦就有些坐不住了。   她起身出了屋子,在院子里踱步。   如今刚入八月,似锦这庭院里依旧花木葱茏,一株早桂甚至开了花,小小的嫩黄的桂花散发着甜甜的幽香。   似锦揪了几粒桂花,放在鼻端一边轻嗅,一边计算着时间。   那夜小凤凰离去时已过了子时,算是七月初三了,今日已经是八月初五了,也就是说,她足有一个月没见小凤凰了。   他到底在忙什么呢?   似锦没想小凤凰时倒也罢了,如今一旦想起,心里就如同藏着一个小猫咪,不停地拿它的小猫爪轻轻抓挠,痒得不得了。   她实在是忍耐不住,便吩咐小丫鬟幽客:“你去问问孙妈妈,看爹爹有空见我没有,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爹爹。”   幽客离开之后,似锦取了一个白玉瓶,在庭院里剪了些花木瑞草,最后选了一枝红叶,一束白菊,几棵秋草,插入瓶中,组成了一套秋景花艺。   幽客来去如风,很快就回来了:“姑娘,老爷请您过去呢!”   周胤正在临摹古画,见似锦抱着一个白玉瓶过来了,颇有兴致看了过去:“似锦,你插这花艺有何名目?”   似锦道:“爹爹,这叫‘林下醉秋华’。”   她把白玉瓶放在书案上,细细解释道:“一枝红叶,搭配着两朵素菊,再加上几棵秋草,是不是颇有野趣,正合林下醉秋华的意境?”   父女俩聊了会儿插花,又品了品闽州贡茶,然后似锦才把话题引到了小凤凰身上:“爹爹,皇太子回了京城,您是不是又开始给他上课了?”   周胤含笑看了似锦一眼,道:“如今陛下爱好修道炼丹,把政务都交给了皇太子。皇太子要负责的事情太多了,哪里有时间上课。”   似锦见爹爹不肯多说,便又试着问道:“爹爹,庆王殿下已经回京了吧,他如今怎么样了?”   小凤凰果真是说到做到,第二天旨意就颁布下来,庆王的金水河道税务总管一职,由户部侍郎胡岫接任了。   周胤端着茶盏饮了一口,乐滋滋道:“庆王已经和新任总管胡岫做了交接,回了京城,如今和平王、宁王、献王、永王一起在文华阁读书。”   似锦想象了一下已经成年的庆王,和几个年纪尚小的弟弟一起拘在一起读书的情景,觉得他怕是憋屈得慌,便道:“爹爹,庆王和苏家,应该不会善罢甘休吧?”   周胤神情严肃起来:“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太子殿下须得小心谨慎。”   他忽然道:“我有一个门生,叫何青,现如今担任临清税关的主事,以鼻子灵敏著称。何青给我写了一封信,今日信才到京城。他在信中说庆王回京时,座船经过临清税关,他带着人上船检查,在船舱里曾闻到隐约的奇怪味道,再要细查,却被庆王的人给赶走了。”   似锦忙问道:“爹爹,他有没有说是什么样的奇怪味道?”   周胤道:“何青悄悄用手在舷板上蹭了蹭,手上蹭到了一种油脂,他蹭到了纸上,给我寄了过来。”   似锦忙道:“爹爹,让我看看!”   周胤起身,在一边的架子上翻找了一会儿,把那封信找了出来,递给了似锦:“你自己看吧!”   似锦从信封里抽出了几张叠在一起的信纸。   最下面那张信纸上没有写字,却有一处似浸了油一般,有点透明。   似锦闻了闻,却发现不是家常使用的那些油,比如豆油、麻油和桐油之类,而是一种散发出从来未曾闻过的奇怪味道的油。   她想起前世曾有西域商人带了一种叫猛火油的油液来京城,在她的铺子里推销,说这种猛火油点着之后,火势极大,水泼不灭——这纸上的油脂,会不会就是猛火油?   似锦那时候嫌这种猛火油数量太少价钱又贵,再加上她的布坊使用木炭做燃料,成本也不算高,便没有购买。   若真是猛火油,庆王带猛火油回京做什么?   想到这里,似锦忙道:“爹爹,这封信能不能给我?” 第一百一十五章 谋杀(3)   周胤看了女儿一眼, 把信封给了似锦:“好了, 你拿去吧!”   他是似锦的爹爹, 自然要为女儿考虑。   似锦聪明灵慧, 应该能由此猜到庆王怕是要利用猛火油坑害皇太子。   他且不说, 看似锦会怎么做。   回到西宅,似锦叫来春剑, 吩咐道:“你去金石街一趟, 和李青说,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见他, 让他来这里一趟。”   在她心中, 没有人比小凤凰更重要。   想到庆王和苏家有可能打算用猛火油伤害小凤凰,似锦恨不得把庆王和苏家的人全都泼上猛火油点燃,一个个烧成焦炭。   林岐今日在大理寺忙碌了一日, 傍晚的时候才回了东宫。   他刚脱去常服, 换上似锦给他做的便服,李涵便来通禀,说庆王带着四个弟弟平王、宁王、献王和永王过来了。   林岐起身去迎。   他虽然讨厌庆王, 可是该讲的体面还是要讲的。   庆王自从回到京城,就被洪武帝拘在文华阁陪着这些弟弟读书,每日学那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类伦理道德,都快要被烦死了。   今日下午的课更是无聊, 是大儒朱超逸讲的《孝经》,庆王实在是忍耐不住,便以去向太子求教学问为借口, 向朱超逸朱老先生请了假,带了四个弟弟去了东宫。   一进东宫大门,宁王林嵘就感叹道:“东宫好漂亮啊!”   庆王酸溜溜道:“对啊,咱们兄弟都比不上人家太子,谁让人家会投胎。”   引路的小太监正是李涵。   李涵似没听见一般,颇为周到地引着庆王兄弟五人继续往前走。   宁王继续道:“东宫铺地的砖,怎么和我王府不同?”   庆王等人都看向地下铺的地砖,发现地砖呈现细腻的黑色,瞧着墨玉一般光滑,踩上去却不但不滑,而且没有什么声音。   平王林峥瞅了宁王一眼,道:“东宫地上铺的是御窑烧制的砖,和父皇勤政殿的砖一样,林嵘你装什么装呢!”   宁王被林峥抢白了一通,脸有些红,不吭声了。   庆王哼了一声,却没再说话。   这时林岐已经在正殿的台阶上候着了。   他微微一笑,下了台阶迎接。   庆王虽然桀骜,却因被次辅赵贡修理过,因此见了林岐,老老实实带着四个弟弟拱手行礼:“给太子殿下请安。”   林岐笑了:“自家兄弟,不必客气,请!”   在正殿喝了一会儿茶之后,平王林峥觉得大家都规规矩矩扮演君臣兄弟,怪无聊的,便提议道:“二哥,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林岐想了想,道:“我带你们去西偏殿看看。”   除了庆王林嶂比林岐大,其余四个弟弟里,最大的平王林峥,今年十六岁了;其次是宁王林嵘,今年十五岁;献王林峻和永王林峡,今年都是十二岁。   林岐从十岁到现在,要么是跟着先生读书习武,要么是跟似锦在一起,还没怎么和年纪相仿的男孩子在一起玩过,他也不知道如何陪这几个弟弟玩,索性带着他们去了西偏殿,教他们几个做沙盘。   他动作干脆利落,一边做一边解说着,很快就用石青色胶泥做了个假山,又拿着银镊子,小心翼翼地把用桐油浸过的松枝柏叶一个个粘了上去,然后又拿了一支极细的笔,蘸了些红颜料,却不题字,而是让弟弟们猜:“你们猜猜我做的是什么山?”   平王林峥、宁王林嵘、献王林峻和永王林峡都好奇得很,盯着看来看去,想猜一猜到底是哪座山。   庆王林嶂懒得搭理这几个弟弟,自己在一边玩手指头,可是见这几个小的都被林岐吸引去了,他又有些酸溜溜的,不自觉地翻了个白眼。   永王林峡猜测道:“二哥,我瞧着像是父皇勤政殿后面的艮岳。”   献王林峻佩服得很:“二哥做的太精巧了,的确是艮岳,只是二哥还未题字罢了!”   平王林峥道:“二哥脑子聪明,做什么都是又快又好。”   宁王林嵘见别的兄弟都夸过了,不好落于人后,便也走心地夸了一句:“二哥制作的艮岳,与真的艮岳一模一样,堪称具体而微者也。”   林岐觉得四个弟弟,顶数林嵘夸的话深得自己的意,得意洋洋道:“我是按照一百比一比例还原的艮岳。”   他含笑提笔重新蘸了些红颜料,在一面“石壁”上写了两个字瘦金体字——“艮岳”。   这下四个弟弟都鼓起掌来——他们真的都没想到林岐居然这么厉害,还有这一手。   他们先前都觉得林岐之所以受宠,一出生就是皇太子,而且地位稳固,父皇从未有过废太子之意,一是因为他会投胎,投到了许皇后肚子里;二是因为林岐长得好看,谁见了他那张脸都忍不住对他好。   现如今真的在一起玩了,他们才发现,林岐是真的优秀,性格也很好。   兄弟五个越玩越开心,越聊越投机,就商议着一起吃酒,然后再去东宫演武场练习射箭。   庆王一个人被孤立在一边,却也不肯离开,见林岐带着四个弟弟去东暖阁吃酒,便也跟了上去。   吃酒的时候,庆王貌似不在意地问了一句:“二弟,再过十日就是中秋节了,今年宫里的中秋夜宴你参加么?”   林岐亲自端起酒壶,给弟弟们斟满银盏:“这是菊花蜜酒,喝不醉人,多喝几盏也没事。”   斟罢酒,林岐含笑看向庆王:“我自然是要参加的。”   心里却道:看来今年的中秋夜宴,林嶂怕是要搞什么阴谋诡计了。   用罢酒,林岐又带着五个兄弟去了东宫演武场,开开心心玩了半个时辰射箭,这才命人送他们各自回府。   林岐酒量还算可以,自我感觉清醒得很,又回到西偏殿,自己坐在那里玩沙盘。   他虽然不说话,可是李越却能够感受到他的孤独,便给他斟了一盏温开水,然后自言自语道:“一个多月了,也不知周姑娘在忙什么。”   林岐原本拿了刻刀在削胶泥制作山石,听到“周姑娘”三个字,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当然想念似锦。   将近十年,他和似锦日日夜夜在一起,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密不可分。   可林岐知道,似锦说得对,此时庆王和苏家的人正在盯着他,若是被庆王和苏家发现他与似锦的关系,似锦就有可能陷入危险之中。   所以再等等吧,等苏家倒台,他就可以和似锦在一起了。   这时候,李涵忽然在外面通禀道:“殿下,李青有急事求见。”   待李青说完,林岐沉吟了一下,道:“把那封何青的信给我。”   李青展开信纸,奉了上去。   林岐用银剪把浸了油的信纸剪了一部分,用银镊子夹着,先嗅了嗅气味,然后凑到烛台上点着,用茶盏泼了些水上去,发现火并未被熄灭。   他又闻了闻燃烧时的气息,然后道:“《新五代史》记载,后梁末帝贞明三年,契丹主使用从占城国购买的猛火油攻城,‘以此油燃火焚楼橹,敌以水沃之,火愈炽’;《梦溪笔谈》中也记录猛火油‘生于水际,沙石与泉水相杂,惘惘而出’,燃烧时‘遇水不灭’。似锦的猜测是对的,信纸上浸染的,应该就是遇水不灭的猛火油。”   李青道:“庆王殿下为何偷运外国产的猛火油入京?”   林岐想起了今日庆王特地问他那句“今年宫里的中秋夜宴你参加么”,冷冷一笑,道:“为了烤小凤凰啊!”   李越:“......”   李青:“......”   殿下,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第一百一十六章 谋杀(4)   李青想起春剑, 忙道:“殿下, 春剑姑娘明日还要去金石街我那里等回话——”   林岐闻言, 顿时认真起来, 思忖了一下, 道:“你让她回去告诉她们姑娘,就说我一定会小心, 让她们姑娘放心。”   他不愿似锦担心自己。   李青离开之后, 林岐洗了个澡, 穿上似锦给他做的中衣亵裤, 舒舒服服坐下, 专心致志坐想心事。   待心中计议已定,他这才躺下睡觉。   似锦得知林岐那边已经有了准备,先松了一口气。   小凤凰有了防备, 她就不那么担心了。   小凤凰从小做事靠谱, 他只要这么说,似锦就相信他。   八月初十是王菁出嫁的日子,似锦和倩兮盼兮一起随着周夫人去了学士府。   作为好朋友, 韩贞很快也过来了。   似锦和韩贞寻了个机会,预备单独再给王菁添箱。   似锦拿出的是一支赤金镶红宝石凤簪,韩贞拿出的是一对赤金镶红宝石手镯。   王菁见了,忙道:“这也太贵重了......”   这样珍贵的珠宝首饰, 连王蕙也没有。   韩贞笑吟吟把这对赤金镶宝石手镯一一戴到了王菁的手腕上:“我们为什么这么晚才给你添妆,就是想让你这时候戴上。”   她和似锦商议过了,怕添得早, 被王蕙眼红要走,因此特意在王菁上轿前过来添妆。   似锦认认真真把那支赤金镶红宝石凤簪给王菁插戴上,道:“我有一个凤簪,和你这个有些像,下次有机会,我让你看看。”   她说的是小凤凰给她的那个皇后赐的赤金镶宝石凤簪。   韩贞笑盈盈把脑袋探过来,指着发髻上那支平王送她的凤簪道:“是不是像我这样的呀?”   似锦笑着打了她一下,虽然没承认,却也没否认。   目送王菁乘坐的大轿出了二门,在人流簇拥下远去,似锦心里难受,眼睛也酸酸的。   不过她知道,王菁是盼着出嫁的。   在学士府,王菁总是被人忽略,王菁也盼着能自己当家做主的日子。   韩贞悄悄握住似锦的手,道:“别难过,她出嫁了,咱们以后看她就更方便了。”   似锦吸了吸鼻子,“嗯”了一声,拉着韩贞到一处女贞丛前说话:“你何时出嫁?我提前预备添妆。”   韩贞不缺首饰,她想亲手给韩贞做一架可以摆在新房的山水炕屏。   韩贞脸有点红,低声道:“林峥是老三,上面还有太子殿下没有成亲,他起码得等太子成亲了,才可以娶亲的......”   似锦:“......”   她都忘记这回事了。   可是前世平王就没等太子,早早就娶了韩贞做王妃。   不过幸亏前世平王没等,要不然再等十年,他也别想成亲。   这一世还真不一样了。   韩贞又问似锦:“似锦,今年宫里的中秋夜宴,你还去参加么?”   似锦想了想,道:“去年还真是峰回路转跌宕起伏,今年我挺想去凑凑热闹的,不过也得看能不能接到帖子,如今我命硬的说法谁都知道,万一宫里的人怕被我给克了,不给我下帖子,那我就没法去了。”   韩贞被似锦给逗笑了:“反正我是肯定去的。你若是去,咱俩就在一处;你若是不去,待我回来和你讲述。”   两人约定好后,不禁相视一笑——又一年的中秋夜宴,大家又要多许多谈资了。   八月十二这日,周夫人刚送了金水河道税务总管胡岫的夫人离开,学士府王夫人就带着王蕙过来了。   王夫人刚才和胡岫的夫人打了个照面,颇为艳羡地跟周夫人说道:“胡大人如今青云直上,胡夫人以后可要夫荣妻贵了。”   周夫人知道自己嫂子嘴上说不在乎,心里却因为大哥只是画院待诏若有憾焉,便笑着转移了话题,一边引着王夫人进惠畅堂,一边道:“大嫂,阿蕙接到宫里中秋夜宴的帖子了么?”   她其实已经知道娘家侄女王蕙接到帖子了,故意这么问的。   王夫人闻言喜笑颜开:“昨日刚接到的,阿蕙开心得不得了,说要和表姐妹们商议穿什么衣服首饰,急急催着我来你家。”   这几家亲戚里,只有周府的长女周似锦参加过宫里的中秋夜宴,因此王夫人带着王蕙过来请教了。   周夫人会意,当即吩咐小丫鬟睡莲:“你去西宅请大姑娘过来,就说舅太太来了,请她见一见。”   王蕙在一边竖着耳朵听,见姑母让人去叫似锦了,这才放下心来。   她先前和似锦说话时,老是说话带刺,还真怕似锦不理她。   姑嫂俩在惠畅堂明间坐下,王夫人问周夫人:“你家接到宫里的帖子没有?”   周夫人点了点头,道:“刚接到的。”   见王夫人目光炯炯,她便接着道:“似锦、倩兮和盼兮都接到了,我还没来得及和她们说。”   王夫人忍不住道:“不都说你家似锦是七杀命格,命硬得很么,宫里不忌讳这个,还给她发帖子?”   这话周夫人就不爱听了,道:“似锦是七杀命格,命虽硬,却只克夫,又不刑克别的。再说了,她若是遇到同样命格极硬之人,却又能变成互相成就极为富贵的命格。”   她对丈夫周胤实在是爱得极深,有点爱屋及乌了,也希望庶女周似锦能够嫁个好女婿,生儿育女过日子,而不是小姑独处一辈子。   王夫人见这话周夫人不爱听,当下就转移了话题,又聊起了今年的选秀:“你听说今年的选秀没?宫里都好几年没选了,怎么今年又开始了?”   不待周夫人回答,又道:“先前选秀,都是从官家女中选,今年也奇怪,专门从民间选。”   周夫人沉吟了一下,道:“谁知道呢。”   其实周胤私下里和她说了,这次选秀,是因为洪武帝听信了镇南侯推荐的道士白灵素的话,要选择九九八十一个美貌处子,一一御之,以检验丹药的功效。   这实在是太恶心了,周夫人绝对不会和人说的。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丫鬟水芝的声音:“夫人,大姑娘到了。”   似锦行礼的时候,王夫人细细去看,见似锦比先前瘦了些,颇有韵致,美貌了许多,当下笑了:“似锦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似锦微微笑着,也给王夫人行了礼。   周夫人这才道:“似锦,宫里刚才下帖子了,你们三姐妹和你蕙表姐都收到中秋夜宴的请帖了,你去年去过一次了,和你蕙表姐和两个妹妹说说里面的情形吧!”   似锦心中吃惊,面上却是不显,答了声“是”,便笑着和王蕙说道:“咱们去蒹葭院寻倩兮和盼兮。”   王蕙也觉得在这里说话不方便,便起身随着似锦去了。   待倩兮一及笄,秦家就要迎娶她过门,因此这些日子倩兮已经停了学,每日在房里做绣活。   如今就盼兮一个人在桃夭阁跟着戴先生上课。   似锦吩咐丫鬟去桃夭阁叫了盼兮回来,几个女孩子一起商议中秋夜宴之事。   似锦也不藏私,把自己的经验都说了,又细细说了些注意事项,然后又查看了王蕙、倩兮和盼兮的宫廷礼仪,发现王蕙还略有欠缺,就认真纠正了一番。   王蕙先前一直不待见似锦,见她如此真诚,不禁有些感动,拉着似锦道:“似锦,先前是我不对,态度不好......”   似锦才不在乎王蕙怎么样,她根本就没把王蕙放在心上,因此笑着道:“先前有什么事啊,我怎么不知道?”   王蕙见似锦不计较,怪不好意思,也笑了,叹了口气道:“我母亲说了,今年我若再没被宫里看上,就要给我说亲了。”   她一心想要进宫,却一直未能如愿。   似锦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如今宫里除了洪武帝有可能会选妃充实宫掖,也就几个皇子——太子、庆王、平王和宁王年龄符合。   可是庆王的侧妃名额已经满了,宁王比王蕙小两岁,年龄合适的也就太子和平王了。   平王的王妃已经定下韩贞了,韩贞怎么可能接纳王蕙做平王的侧妃?   再说小凤凰吧,似锦可不能想象小凤凰娶了王蕙的情形,这俩人实在不是一路人。   王蕙却有些羞涩地道:“若是能跟了太子殿下,就是做妾,我也愿意的......”   似锦:“......”   看着王蕙含羞带怯的模样,她心里一阵酸溜溜。   过了一会儿,似锦才意识道:啊,我竟然吃醋了!   似锦想象了一下小凤凰将来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情形,胸口一阵发闷,头皮也有点发麻,手指和脚趾齐齐蜷起,想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做什么......   不行,我接受不了小凤凰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小凤凰的软脸颊,只能我摸;小凤凰的嘴唇,只能我亲;小凤凰的胸膛,只能我贴,只能我抱他......   似锦坐在那里,藏在衣袖里的手指微微颤了颤。   这就是吃醋啊!   原来我早就喜欢上了小凤凰,在他还扮作女孩子的时候......   这会儿许皇后正在接见延寿宫总管太监夏飞:“太后已经确定要在太液殿举办中秋夜宴了?”   太液池是御花园里的一个大湖,湖中心建有五层高的太液楼,夜间点着所有灯火,美倒是够美,就是容易出事。   夏飞笑道:“启禀皇后娘娘,太后说她年轻时曾在太液楼曼舞一曲,这才得了先帝青目,选入宫掖,她如今年纪大了,思念先帝,想要重温一下旧梦。”   许皇后略一沉吟:“那就依太后的。”   得知苏太后要求在太液楼举办中秋夜宴的消息,林岐当即吩咐李越:“把库房里那金丝料子拿出来,改制成两件女子穿的大袖衫和一件男子穿的合领单衫。”   无论是女子穿的大袖衫,还是男子穿的合领单衫,都是穿在外面,不用系带,脱时也极方便,而金丝料子制成,则能隔开猛火油的火。   他和似锦一人一件,再给母后准备一件。 第一百一十七章 谋杀(5)   太子殿下急着要, 不过两天工夫, 两件金丝料子的大袖衫和一件合领单衫就全做好了。   李越呈上的时候, 林岐颇有兴致地翻开衣服看了看, 发现李越很有巧思, 给他母后制作的大袖衫上面绣着大朵的牡丹,十分雍容华贵;而给似锦的那件大袖衫, 则绣了绿色的藤蔓, 很是素净。   他点了点头, 道:“甚好, 让李青把给周姑娘那件送到周府西宅, 母后那件待会儿我给母后送去。”   李越吩咐亲信把给似锦的那件大袖衫送到李青那里,然后回来服侍林岐。   他到底没忍住好奇心,试探着问林岐:“殿下, 周姑娘那件大袖衫您为何不亲自给周姑娘送去?”   别人不清楚, 他李越可最是清楚殿下对周姑娘的感情的,因此更是理解不了,殿下为何一个多月不去见周姑娘。   康嬷嬷这一年多一直在崇宁公主府上呆着, 因为实在是思念林岐,昨日回了东宫。   她一口咬定林岐瘦了,今日亲自下厨给林岐蒸了一笼小虾饺。   虾饺小小的,蒸熟之后呈半透明的粉色, 林岐蘸了些醋,一口一个,虾肉弹牙, 滋味鲜美。   林岐嘴里吃着虾饺,没法说话,待咽下了,这才慢慢道:“一则是为了她的安全,我不想林嶂和苏家那起子人关注她;二则......”   他垂下眼帘,没有说下去。   第二个原因是他从小和似锦一起长大,深知似锦有一个特点——不管什么,若是得到的太容易,她就不是很珍惜。   因此从小时候到现在,林岐对似锦总是欲擒故纵,而且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屡试不爽。   只有一次例外,就是前年似锦要离开他,离开泽州前往京城那次,他真的是差点翻车。   好在似锦悬崖勒马,而他也鬼使神差提前到了京城,要不然两人就要彼此错过了。   林岐想起上次自己差点失手,和似锦彼此错过,至今还心有余悸。   他又用红箸夹了一粒虾饺,蘸了些醋慢慢吃了,心道:按照白又胖的性子,我越是一天到晚求着她嫁给我,她就越是不愿意,老想着追求自由,好像我就一定不能给她自由似的。   若是我忍耐得住,一个月不见她,白又胖就会忍不住,一定会很想我,下次见面,我就又变成她的心肝小宝贝了......   到了那时,似锦就会亲亲我摸摸我,对我温柔又体贴。   林岐一边吃,一边想,浑不知自己因为八年如一日地琢磨白又胖,已经变成了一个撩拨女孩子的高手。   似锦不知道她的小凤凰在琢磨她。   她实在是太想念小凤凰了,无论做什么都无情无绪。   似锦知道这种状态不对,她有好多事情要做,有好多目标要一个个实现,不能一味沉浸在儿女私情里。   夕阳西下,似锦一个人在西宅后面的园子里踱步。   她觉得奇怪,大约是因为正处于十五六岁怀春之年的缘故,她常常会想小凤凰,想要亲亲他摸摸他......   韩妈妈的孙女二妞正好在草丛里捉蚂蚱。   似锦帮她捉了一只蚂蚱,用狗尾巴草穿了,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并肩坐在秋千的画板上,看着西边的落日发呆。   春剑来给似锦回话,见这一大一小的模样,不由笑了,走过去道:“姑娘,李青派人过来送了件东西。”   似锦闻言,眼睛瞬间圆溜溜亮晶晶:“他送的是什么?”   春剑见似锦如此开心,忙道:“姑娘您自己去看吧!”   似锦急着回去,干脆一把抱起了二妞:“二妞,咱们回去啦!”   把小姑娘一个人放在园子里,到底不安全。   素心正在西暗间书房等着,见似锦进来,忙道:“姑娘,你快过来看!”   这会儿光线已经很暗了,书案上点着烛台。   似锦走过去,却见素心拿着一个精致的青绸荷包,松开了系绳,伸了两根手指头进去,然后从里面夹出了一方叠好的丝织品。   素心像变戏法一般,把这叠薄而轻软的丝织品展开——原来是一件薄如蝉翼的金丝大袖衫,上面绣着浅绿色的藤蔓,甚是精致,在烛光照耀下,金灿灿的光华流转,美得炫目。   似锦眼睛都瞪圆了:“这金丝大袖衫是——”   素心和春剑都笑了。   素心道:“姑娘,这就是李青让人给您送来的礼物呀!”   似锦却不急着试大袖衫,而是拿过那个青绸荷包,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叠得极小的纸条。   纸条上写着银钩铁画一行字——“明晚务必穿上,此衣防火”。   似锦看罢,把纸条凑到烛焰边烧了。   看来小凤凰已经对庆王及苏氏有所防范了,这样她就放心一些了。   似锦吁了一口气,笑吟吟道:“来,我试一试这件新衣服。”   要试衣服了,她又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和这件大袖衫不搭配,带着素心和春剑回卧室忙了半日,重新搭配了明晚进宫要穿的衣物和要戴的首饰,穿戴上对镜照了照,心里美滋滋的——小凤凰还没见我打扮得这样漂亮过,到时候一定会眼前一亮。   可是转念一想,小凤凰自己长得那样好看,她打扮得再漂亮,他估计也没什么感觉。   这样一想,似锦又有些失落。   等在床上睡下,似锦想起自己这点子小情小绪,脸都红了,把脸埋进白绫软枕里,心道:周似锦,你可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不就一个月没见小凤凰,怎么变得如此饥渴,哦,不,饥渴划掉,改为多情。   嗯,多情这个词勉强还可以。   第二天傍晚,宫里来接人的马车到了,似锦、倩兮和盼兮三姐妹辞别爹娘和刚从嵩山书院赶回来的弟弟周韶,登车而去。   三姐妹先是到了蕴芳殿。   蕴芳殿里已经到了不少闺秀了,其中韩贞和王菁都在,见周家三姐妹到了,齐齐迎了上去,携手进去坐下说话。   韩贞打量着似锦身上的大袖衫,最后还上手捏了捏摸了摸:“似锦,你这件大袖衫是用金丝制成的?”   似锦笑得甜蜜蜜:“不告诉你。”   韩贞嘟着嘴道:“太漂亮了,回头让我娘也给我做一件!”   似锦逗她:“现在八月勉强还能穿,等你做好,怕是已经九月了,你穿着这样材质的衣服,冷不冷呀!”   韩贞一想:的确如此,这种用极细的金丝织就的衣料,制成的衣物,好看是好看,却并不保暖。   她笑了,道:“那我明年夏天再做。”   似锦故意逗她:“哦,夏天啊,到时候就不是你娘给你做一件了,而是平王殿下给你做一件了。”   韩贞又是害羞,又是想笑,最后抱住了似锦的胳膊:“你别逗我了。”   似锦见她一副甜蜜小儿女模样,心里也为她欢喜,道:“你也有一阵子没见平王了吧?今晚正好能见到了。”   韩贞把脸埋进似锦衣服里,嘤嘤嘤撒娇。   那边王蕙是第一次参加宫廷宴会,心中正紧张,见韩贞和似锦玩闹,忙和倩兮盼兮说道:“你们大姐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盼兮笑吟吟道:“我大姐姐从不怯场的。”   似锦招手让倩兮盼兮她们过来,低声交代道:“你们今晚紧紧跟着我,别走远。”   倩兮和盼兮齐齐点头:“好的,姐姐。”   王蕙也跟着答应了一声。   韩贞刚被似锦打趣过了,反过来又要打趣倩兮和盼兮:“今晚秦羽和孟庆元也都要来呢,到时候你们可以见一见未来夫婿了!”   倩兮和盼兮都有些害羞。   盼兮拉着似锦道:“大姐姐,韩姐姐打趣我,你说说她!”   似锦还没开口,王蕙就怯怯道:“那太子殿下也会参加吧......”   韩贞道:“太子殿下应该会来,不过也不一定,宫里的宴会,太子殿下并不是每一次都参加的,他实在是公务繁重,我听说陛下现在把许多事情都交给太子殿下处理了。”   似锦却是知道,小凤凰今晚一定会来。   想到要见到小凤凰了,似锦的心跳得有些快。   终于要去太液楼了,众闺秀在太监和宫女的导引下,离开了蕴芳殿,沿着一条白色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一直走到了太液池边。   似锦立在太液池边,看着一条汉白玉拱桥从太液池岸边开始,横跨半个太液池,拱桥的另一端是巍峨壮美的太液楼。   拱桥上点着无数的水晶灯,在夜色中远远望去,如同一串珍珠蜿蜒向灯火通明如同神仙宫阙的太液楼。   真美啊!   倩兮和盼兮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壮美的景象,都看呆了。   这时候延寿宫总管太监夏飞带着太监和宫女过来了,亲自引着众闺秀登上拱桥,往太液楼走去。   这次中秋夜宴甚是热闹,不但苏太后、洪武帝和许皇后到了,宫里的嫔妃、皇子、公主、王妃等也都在场,高官贵族家未婚的公子闺秀也来了不少,甚是热闹。   欢饮到了子时,歌舞散去,太液殿里开始上演苏太后喜欢的小戏,而太液池外面则开始燃放烟花。   年轻人们不爱看小戏,三三两两出了太液楼,到太液楼外面去看太监放烟花。   太液楼前是一个极大的汉白玉雕成的广场,广场三面围着汉白玉栏杆,栏杆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盏水晶灯,映着栏杆外的粼粼碧波,如同天上宫阙。   太监乘了一艘画船停泊在栏杆外,立在甲板上放烟花。   一朵朵烟花在夜空盛放,美不胜收。   庆王拎着一个酒坛子出来,游目四顾,见林岐正被一群年轻人围在栏杆前赏烟花,顿时笑了起来,拎着酒坛子走了过去。   这时候太液楼内的小戏演完了。   大苏嫔和小苏嫔缠着洪武帝,要去外面看太监放烟花。   洪武帝经不起美人纠缠,又不好意思单独带宠妃出去看烟花,干脆请了苏太后、许皇后和苏贵妃等一起出了太液殿,到广场上看烟花。   出了太液楼,洪武帝见林岐正和林嶂在放烟花的画船前说话,其余人都远远站着,心里奇怪,便陪着苏太后和许皇后,在苏贵妃、大苏嫔和小苏嫔等嫔妃的簇拥下,也走了过去。   庆王刚才故意屏退众人,说要和太子说话。   这会儿他故意装作喝醉了,醉醺醺和林岐闲扯着:“二弟,咱们今晚不是君臣,而是兄弟,是兄弟,就要一醉方休,来,尝尝哥哥的好酒——”   他说着话,举起了手里的酒坛子就要往林岐身上倒。   林岐反应极快,见他把坛口朝向自己,当即左手扶住了酒坛底,右手捏住了酒坛口,顺手往上一抬,酒坛子里的液体就全泼到了庆王身上。   庆王一下子懵了。   这时画船上苏太后临时安排的放火的太监,按照约定,看到有人被泼,闪电般就把点烟花的火信子给扔了过来。   火信子落在庆王身上,“轰”的一声燃了起来。   广场上乱成一团,尖叫声,哭喊声,救命声响成一团。   似锦等闺秀距离这里很近,见状似锦当下便要冲过去救林岐。   林岐看了似锦一眼,示意她不要过来,口中大声道:“大哥,你么着火了!”   庆王在熊熊烈火中尖叫着冲向林岐。   林岐抬脚踹去,口中道:“大哥,先到水里灭火!”   只听“噗通”一声,庆王落在了湖中。   似锦见此情形,松了一口气,忙扶住了白玉栏干。   庆王落在湖中,拼命挣扎着嚎哭着,可是说也奇怪,他身上的火在水中竟然不灭,依旧熊熊燃烧。   洪武帝和苏贵妃等人也都疾步跑了过来。   林岐甚是镇定,指挥着太监把画船驶近去救落水的庆王。   苏贵妃见状,便要冲过去救儿子。   洪武帝忙拉住了她。   苏贵妃救子心切,再加上心中恨极,用力推了洪武帝一把,在突然响起的尖叫声中翻下栏杆,跃入湖中要去救庆王。   洪武帝猝不及防,再加上近来身子被丹药和女色掏空,下盘不稳,整个人向后跌倒,“砰”的一声撞在了铺着汉白玉的地上。   众嫔妃这才反应过来,一起围了上去,却见地上鲜血蜿蜒,洪武帝已经晕了过去。   林岐指挥若定,让李越指挥着船上的太监救庆王和苏贵妃,请许皇后扶了苏太后回太液殿,自己则和几个弟弟上前救治洪武帝。   倩兮和盼兮没想到居然会赶上这样的事,两人紧紧挨着似锦和韩贞,一动也不敢动。   王蕙脸色灰白,整个人跟傻了似的。   似锦低声抚慰她们,顺便给她们洗脑:“没事,都别担心了,方才是庆王拿了酒坛要给太子殿下,谁知他没拿稳,把酒全倒在自己身上了......”   她们距离庆王和太子距离很近,等宫里查案时一定会被查问,因此她先趁众人心中慌乱,固定这个印象。   半个时辰后,众闺秀被东宫的人引着去了蕴芳殿。   没人敢睡着,也没人能睡着,她们一直熬到了第二天上午,又被宫里女官和太监一个个盘问录口供,最后到了傍晚时分,这才被家里人接了回去。   似锦一回到家,就从周胤那里得知,洪武帝依旧昏迷不醒,庆王和苏贵妃被救了上来,却都被烧得没了人形。   她顾不得许多,忙道:“爹爹,那镇南侯苏家会不会以‘清君侧’的名义发兵入京?”   周胤没想到似锦居然能看到这一点,看了看房里的周夫人、周韶和倩兮盼兮,略一思索,道:“辽州总兵邱正彤和闽州总兵王永志,一个月前被调往赣州举行水陆合练。”   似锦这下子明白了,林岐早就有所防备,以练兵为由,调集辽州骑兵和闽州水兵在镇南侯进京必经的赣州进行水陆合练,防备镇南侯引兵入京。   她轻轻道:“镇南侯苏氏,不会这样轻易罢休的。”   又道:“既然是疥疮,那就要早治,不一定非得等这疥疮烂透了再治。”   她看向周胤:“爹爹,你也支持治疗疥疮,对不对?”   周胤神情肃然,深深看了似锦一眼:“那是自然。”   他虽然是洪武帝的亲信,可是在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不是洪武帝,而是大周。   如果太子殿下能够结束镇南侯苏氏和安国公许氏割据边陲的局面,避免大周走向分裂,他自然支持太子殿下。   似锦松了一口气。   既然爹爹支持小凤凰,那爹爹就不会像前世一样被贬谪到西北边陲了。   周夫人见这父女俩似乎是在打机锋,便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疥疮不疥疮的,多恶心啊!”   周胤和似锦当下不再谈论此事。   周韶正听得心潮澎湃,见母亲打断了爹爹和长姐的谈话,心里有些不满,道:“母亲,您快让人摆饭吧,我饿了。”   周夫人忙张罗着让王妈妈摆饭去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谋杀(6)   似锦疲惫到了极点, 不过吃了几口菜, 用了一碗粥, 就起身告退:“父亲, 母亲, 我先回去歇息。”   倩兮和盼兮也都脸色苍白,随着似锦站起身来。   周胤看着三个女儿, 见她们神情疲惫, 眼下都有青晕, 显见是熬了太久, 而且倩兮和盼兮明显情绪紧张, 便安抚道:“昨夜宫里的事,太子殿下会处理好的。”   “太子殿下处事公平公正,为人慈和, 你们姐妹不会被牵涉进去的。回去好好睡一觉, 明日盼兮也别上课了,倩兮和盼兮都去西宅,和你们姐姐一起看书, 作画,弹琴,散步,好好散散心。”   倩兮和盼兮从昨夜担心到现在, 如今得了父亲的安慰,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眼圈都有些红, 答了声“是”,随着似锦退了下去。   夜色茫茫。   似锦和两个妹妹站在惠畅堂大门外,看着苍茫夜色中前方屋子的灰瓦白墙,一时都有些怅然。   盼兮看向似锦:“姐姐,宫里好可怕。”   似锦握住她的手,低声道:“都过去了,回去好好歇着吧!”   姐妹三个屈膝道别,倩兮和盼兮往东回蒹葭院,似锦则向西回西宅。   素心和幽兰打着灯笼,陪着似锦向西走。   今晚的周府,人来人往,从外院来内院回话的婆子匆匆而来,见了似锦一行人,褔了福便又急急去了。   似锦知道,爹爹这一夜,怕是别想睡觉了。   小凤凰估计也睡不了多久,他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春剑迎了出来:“姑娘,洗澡水预备好了,被褥晒了半日,如今正放在熏笼上熏着,保证暖暖和和香喷喷。”   似锦洗了澡,钻入温暖的被窝里。   锦被刚晒过,又在熏笼上熏了一晚上,弥漫着阳光和青竹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如同夏日傍晚的竹林,温暖又清新;又如同小凤凰的怀抱,让人觉得安全。   似锦闭上眼睛,几乎在瞬间就进入了梦乡。   勤政殿寝殿中,洪武帝已经醒了,许皇后带着大苏嫔小苏嫔正御榻前侍奉。   何琛立在一边服侍。   太监在外面通禀:“太子殿下到。”   大苏嫔和小苏嫔姐妹俩忙回避到了紫檀底座大理石屏风后面。   林岐从外面进来,轻声问道:“母后,父皇怎么样了?弟弟们都在外面等消息,想进来探望父皇。”   许皇后看向洪武帝。   洪武帝头上裹着纱布,因为后脑勺跌破的缘故,连仰卧都不能,只能侧身躺着。   他虽然醒了,可是头很痛,而且有些头晕,感觉恶心,耳鸣,怕光。   许皇后低声道:“你父皇虽然醒了,可是一句话都不肯说,也不肯服药吃东西,非要用锦被遮住脸。”   林岐在御榻前坐下,道:“先前在西北作战,我有一个部将叫张昂,他曾经从马上摔下来过,症状和父皇相似,后来休养一阵子就好了。父皇也会没事的。”   洪武帝看到林岐,觉得安心,伸手握住了林岐的手,却依旧不说话。   林岐抬眼看了何琛一眼。   何琛会意,忙引着大苏嫔和小苏嫔以及在寝殿侍候的宫女太监退了下去。   林岐这才低声道:“父皇,太后派出好几路人秘密前往镇南侯镇守的雍州送信,好在辽州总兵邱正彤和闽州总兵王永志如今正在赣州进行水陆合练,若是镇南侯起兵,朝廷还有缓冲时间。”   洪武帝没有说话,握着林岐的手略微用了些力。   林岐又道:“林嶂拿去的酒坛子里盛的是遇水不灭的猛火油,李信喆已经问讯过了,这猛火油是林嶂从青州带回来的,原本是要浇到我身上的,谁知反害了他自己。”   洪武帝的手又紧了紧。   林岐接着道:“林嶂已经烧得没了人形,太医一直在救,但是烧成那个样子,我觉得不太容易。”   洪武帝眼角流出了泪水。   林岐似没看到一般,接着道:“苏贵妃没事,只是身上被烧伤了,她是父皇的女人,等您恢复了,您来处理这件事吧。”   洪武帝怔怔的。   虽然醒来了,但是他能感觉到自己脑子比以前迟钝了许多,反应慢了许多。   许皇后在一边道:“小凤凰,苏贵妃可是你父皇的小心肝儿,你可别让人动她,不然你父皇会心疼的。”   想到苏氏多次下手害林岐,而洪武帝一直包庇苏氏,令她不得不借易理之名,把才十岁的小凤凰送往千里之外的泽州,母子俩一别许多年,许皇后心中就更加怨愤,恨不得把洪武帝和苏贵妃捆绑在一起,浇上猛火油给烧了。   林岐温声道:“母后,您从昨夜一直熬到了现在,该歇息一会儿了,父皇这边就让两位苏嫔服侍吧!”   他也不等皇后反对,起身向洪武帝道了别,扶了许皇后出去了。   洪武帝感激地看着林岐——自从他醒来,许皇后说话句句带刺,听得他耳朵嗡嗡响。   大苏嫔和小苏嫔从屏风后转了出来,温柔恭顺地服侍洪武帝。   看到这一对爱妾,洪武帝总算是舒服了些,觉得还是岐儿体贴,把他这浑身带刺儿的母后给摄走了。   许皇后回到福宁殿寝殿,屏退侍候的人,只留下心腹王云芝侍候,这才道:“小凤凰,这个时候你怎么能让大苏嫔和小苏嫔单独侍候你父皇?万一你父皇有个三长两短——”   林岐在许皇后对面的绣墩上坐下,低声道:“母后,大苏嫔和小苏嫔是我的人,可以信任。”   许皇后:“......”   她半日方道:“你这孩子,可真是沉得住气。”   许皇后心里却甚是安慰:“既然你都安排好了,你娘我也不用担心了。”   林岐看着母亲疲惫苍白的脸,温声道:“母后,我父皇有的是年轻美貌的妃嫔侍候,您只管出面安排大苏嫔、小苏嫔、肖婕妤、秦贵人、上官贵人和尹美人两人一班侍候,自己有空了去看一眼就是,何必亲自在榻前侍候,我父皇不喜欢,您也累得够呛。”   这几个嫔妃,都是他安排在洪武帝身边的。   许皇后低头道:“我还不是担心你......”   林岐笑了,道:“母后,我已经十八岁了,可以照顾您了,你得空就在宫里读读书,散散步,或者宣了崇宁姐姐和小阿樱来陪伴您,不必操心。”   许皇后满心的焦虑,都被儿子的温言劝慰给抚平了。   她眼睛有些湿润,道:“怪不得人家要生孩子,到底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和亲娘贴心。”   林岐微微一笑,道:“崇宁姐姐可不是从您肚子里爬出来的,也够贴心了吧?好了,母后,我已经让人去接崇宁姐姐和阿樱了,让她们陪您。”   服侍许皇后用了晚饭,看着她睡下,林岐这才离开了。   回到东宫,林岐也睡下了。   进入深沉的睡眠前,他脑海里浮现的是昨夜他面临危险时似锦要冲过来时的样子......   是啊,换做是他,也会不假思索去救似锦的......   似锦一直睡到了第二天巳时才醒。   素心和春剑正在外面候着,听到动静,一起走了进来。   春剑走到窗前拉开青锦窗帘,屋子里一下子亮堂了起来:“姑娘,已经巳时了,太阳都爬得老高了。”   素心过来分开了鲛绡帐,挂在了银钩上,道:“姑娘,二姑娘、三姑娘、蕙姑娘和菁姑娘,哦,如今应该叫曹大奶奶——过来看您,现如今正在东暖阁等着。”   听说王菁也来了,似锦忙道:“快把衣服拿过来。”   春剑素心带着小丫鬟,麻利地服侍似锦起身洗漱妆扮。   待一切齐备,春剑这才问道:“姑娘,我让人摆饭吧?”   似锦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容颜焕发,甚是明丽,自我感觉还挺好,便道:“我这会儿去东暖阁,直接送到东暖阁好了。”   东暖阁里,王蕙正缠着倩兮问:“......宫里会不会再派人把咱们抓起来,我吓得夜里醒了好几次......”   倩兮一言不发,抬手扶着额头。   盼兮在一边道:“蕙表姐,你都问多少遍了?你不烦,我们都烦了!”   王菁担心似锦,在一旁没有吭声。   这时候外面传来似锦的声音:“蕙表姐,你若再提此事,宫里可真要派人来抓你了。”   王蕙吓了一跳,忙闭上了嘴。   丫鬟掀起了东暖阁明间门上的锦帘,似锦含笑走了进来。   似锦道:“宫里的事和咱们没关系,只要不出去乱说,就不会有事;若是出去乱说,那绝对会有事。”   王蕙听了,捂着胸口,心里不那么慌了。   她发现周似锦似定海神针一般,她原本心里慌慌的,做什么事都沉不下来,可是一见周似锦,听周似锦说不用担心,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王菁看向似锦,见她容光焕发神采奕奕,这才放下心来,迎上去道:“似锦,我来看你。”   似锦握着王菁的手,细细打量,见她眉目润泽,分明心情舒畅,心中也为她高兴,道:“我很好,就是有点饿。”   她看向屋里众人:“我让人摆饭,你们要不要一起?”   结果除了王菁是吃过早饭来的,倩兮、盼兮和王蕙三人都还没有用早饭。   似锦叫了幽客进来,吩咐她再去西宅小厨房多要三份早饭   用罢饭,似锦见外面阳光灿烂,便带着众人去后面园子晒太阳散心去了。   王蕙和倩兮盼兮在菊畦赏菊。   似锦和王菁想要清静些,便一起去小径那边散步。   待走得远了,似锦才笑着问王菁:“你家曹大人怎么样?”   王菁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睛弯弯:“他挺好看,对我也好,公公婆婆对我也好,小姑子也懂事。”   似锦早知道王菁幸福,可是这会儿听她亲口说出来了,心里还是为她高兴,道:“你就好好过日子吧,得空了就来我这里作客,不必去东府打照面,直接从大门进来就行——西宅门房里的人,都是我自己的人。”   其实西宅门房里的人,是林岐安排的人。   不过似锦觉得林岐和她不必分得太细,因此也可以说是她的人。   王菁点头:“这样可太好了,不然我老担心来得太勤,惹姑母烦。”   似锦笑吟吟低声道:“我过些日子,去你家一趟,给你公婆请个安,以后你再来我这里,就算是走了明面了。”   王菁:“......”   她睨了似锦一眼:“明明是好友相交,可是被你这么一说,好似我是你养在外面的外室一般。”   似锦不禁笑了起来:“可不是么!”   又问王菁:“明儿我约了韩贞去你家,方便么?”   王菁笑了,道:“方便。到时候我让婆子去醉春风酒楼买些卤肉,再备一坛桂花酒,咱们好好玩半日。” 第一百一十九章 约会(1)   傍晚时分, 客人都离开之后, 似锦心情放松了下来, 坐在西暗间书房里继续画要送给韩贞的山水屏风。   香祖立在一边帮她调颜料。   四个小丫鬟中, 顶数香祖聪明刻苦, 字写得最好,也最爱读书, 如今她又跟着似锦开始学画画。   似锦刚画了没多久, 素心就进来了:“姑娘, 嵩岳街咱们订制的那些药柜、柜台什么的, 陈木匠那边说都做好了, 刚才陈木匠的大女儿陈大姐儿来了,问什么时候运过去。”   似锦闻言,放下了画笔, 道:“明日下午吧!”   她又吩咐素心:“明日你带着韩妈妈去一趟嵩岳街, 让金掌柜带着两个伙计下午在铺子里等着陈木匠送家具过去,你和韩妈妈也在场,若是金掌柜验收合格, 就当场把陈木匠的账给结了。”   金掌柜是似锦拜托姑母郑夫人帮忙,从京城有名的生药铺子杏林斋挖来的掌柜,那两个伙计也是金掌柜带来的,十分能干。   素心答应了一声, 自去和陈大姐儿说。   似锦又画了一会儿画,手有些累了,这才停了下来。   这会儿外面早黑透了。   该用晚饭了, 似锦却没有一点食欲。   她出了屋子,在廊下立了一会儿。   廊下挂着灯笼,烛火摇曳,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在晚风中摇摇晃晃。   似锦觉得冷,裹紧了身上的披帛,心道:洪武帝不知道醒来没有,小凤凰到底在做什么......   她思来想去,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见最善打探消息交朋友的幽客在一边立着陪她,便开口问幽客:“咱们西宅的门房里如今有几个人?”   幽客歪着脑袋道:“姑娘,总共有六个人,分成早班和晚班两班。”   似锦继续问:“这六个人都是什么样的人?平时住在哪里?”   幽客堪称周府的包打听,当即道:“这六个人年纪都不大,我感觉都不超过三十岁,看着力气都挺大的,哦,对了,年纪最小的叫李飞,今年才十六岁,他长得还挺清秀。”   “他们平时就住在外院那边的倒座房里,有时候姑娘出门,他们也跟着出去。”   似锦忽然问道:“他们都姓李么?”   幽客笑了:“对,都姓李。我还奇怪呢,问李飞他们六个是不是亲兄弟,可惜李飞只是笑,不理我。”   似锦一时没有说话,伸手捏着庭院里一枝被风吹得探入栏杆内的桂枝,心道:我若是提出要往金石街送信,应该能试出这六个人中哪个是李青的人了......   她很想小凤凰,想知道小凤凰的消息,却又担心他太忙,没时间理自己,因此便想着拐弯抹角从李青那里打听一些。   想到这里,似锦吩咐幽客:“你去门房那里问一下,谁和金石街李掌柜熟。若是有人问‘是不是林记画斋的李掌柜’,你就带他来见我。”   幽客点了点头,急急去了。   似锦真是百无聊赖,做什么都没情没绪,便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做,拿了些白绫出来,按照小凤凰的脚裁剪了,开始缝制白绫袜。   似锦刚裁剪好料子,幽客就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清秀小厮过来了。   小厮隔着门帘和似锦请了安。   似锦想了想,问道:“李飞,你们主子三年前呆在哪里。”   那李飞顿了顿,道:“启禀姑娘,主子三年前在泽州。”   似锦不由微笑——这的确是小凤凰的属下,她还真是有些多虑了。   她这才吩咐道:“你现在就去一趟金石街,问一下李掌柜,你们主子近来如何。”   李飞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似锦安排了这件事,心满意足,开开心心吩咐春剑摆饭。   洪武帝病倒,无法处理政务,便传下口谕,由皇太子林岐监国理事。   林岐没有事必躬亲的打算,把政务都交给内阁,由韩朝带着吏部尚书周胤、户部尚书宋启翎等六部官员负责,而他则专心致志处理与苏家有关的事情。   苏太后察觉到自己送出的消息都泥牛入海没了影踪,有些沉不住气了,闹着要去城外丹霞寺烧香。   林岐不能弄死苏太后,若是苏太后死了,作为名义上的孙子,他还得守孝,就不能早些娶似锦了。   为了省心,他让青衣卫统领李信喆出面,封锁了苏太后居住的延寿宫和苏贵妃居住的御景殿。   苏太后这边消停了,林岐又着手处理庆王之事。   庆王已经被送回了庆王府,虽然御医竭尽全力,他也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庆王身上涂满了药膏,已经没了人样,就连眼睛也被烧瞎了一只。   庆王妃见庆王还不肯咽气,只是睁着剩下的那颗独眼看着自己,心里也满是怨愤,恨恨道:“你若是不害人家太子,哪里会有如今之祸?你死了就死了,为何还要连累我们娘们几个!”   庆王嘴被烧坏了,说不得话,只是那只独眼看庆王妃,眼睛里满是祈求。   庆王妃恨恨道:“我知道,你是想见孙清泉那小面首,我告诉你,你一出事,孙清泉那小兔子就趁乱卷了你外书房的金银细软跑了,如今咱们王府被青衣卫的人团团围住,也没法去追他了!”   庆王眼睛里最后那点光渐渐消失了。   庆王妃再去看,发现他已经咽气了,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外面廊下候着的侧妃、夫人、姨娘和通房丫鬟们听到动静,也都哭了起来,一时整个庆王府哭声震天,不知道这些女眷是在哭庆王,还是在哭自己。   林岐得知消息,吩咐李越:“让人把消息传进御景殿。”   李越答了声“是”,自去安排。   林岐独自坐在冬暖阁窗前榻上,右手支颐趴在小炕桌上,看着外面渐渐变得萧瑟的秋景,心中却没有胜利者的喜悦。   为何苏太后和苏贵妃庆王母子,这么多年一直锲而不舍地害他和母后,还不是因为他母后是嫡妻,他是唯一的嫡子,是大周皇朝正统的继承人。   这是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和庆王林嶂、平王林峥、宁王林嵘、献王林峻、永王林峡等皇子之间永远不可调和的矛盾。   大家都是一个爹,谁也不比谁高贵多少,因此人人都想要最高的那个位置,所以斗争永远都在,阴谋诡计永远不可能离开。   想到这些年的宫闱争斗阴谋阳谋,林岐有了一个打算。   将来他和似锦只生一个儿子。   如果第一个是儿子,就不再生了,免得生出第二个儿子。   若是第一个是女儿,那就再生第二个,直到生出一个可以继承皇位的儿子为止。   不过林岐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漏洞。   第一个漏洞是他和似锦不会生怎么办。   第二个漏洞是他和似锦只生女儿怎么办,总不能让似锦一直生,那多伤身体啊!   这样一想,林岐又有些纠结起来。   不过他从来不肯让不开心的事情纠缠太久,暂时解决不了的,就绕开好了。   因此林岐起身换了素服,吩咐李越请青衣卫统领李信喆进来,两人商议一番,一起去了勤政殿,向洪武帝禀报庆王薨逝一事。   洪武帝的病情依旧没什么好转,失眠、怕光、注意力不集中和反映迟钝等症状还在,倒是能说话了,只是反应有些迟钝,说话也慢慢的。   李信喆行罢礼,直接禀报道:“启禀陛下,庆王薨逝了。”   洪武帝靠着大迎枕躺在那里,起初脸上一片茫然,过了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嶂儿......薨逝了?”   他不再说话,心中一片茫然,眼泪却从眼尾流淌下来。   林岐一言不发立在一边,清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连假装悲痛都不愿意。   父皇心里清清楚楚,庆王一心一意要弄死他,好自己上位,而他林岐,也一心一意想要庆王死,庆王死了,他别提多开心了。   李信喆见这父子俩如此怪异,忙道:“陛下,请节哀。”   洪武帝迟钝地想着:节哀?节什么哀?原来是丧子之哀......   他的确偏心林岐,因为他不仅是嫡子,也是最聪明最好看最可爱的孩子。   正因为自知偏心,所以他觉得自己亏欠了林嶂,亏欠了苏氏,明明林嶂才是他第一个儿子,因此苏氏和林嶂对林岐做的许多事情,他都是想息事宁人掩盖了。   到了今日,他才知道,根本不可能息事宁人。   林岐不会主动去伤害人,可是一旦别人伤害了他,他绝对会报复回去,无论要等多久。   而对他这个父皇,林岐也并不是很亲近,因为林岐从小就是一个有感情洁癖的人,他只要最纯粹的爱,最纯粹的感情......   林岐也很奇怪,不是么?   这人世如此复杂,哪里有最纯粹的爱,最纯粹的感情......   即使许皇后,心里不也有安国公府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洪武帝开了口,语速极慢地问林岐:“林嶂的家眷,你预备如何处置?”   林岐道:“请父皇明示。”   洪武帝在心里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何琛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启禀陛下,启禀殿下,苏贵妃服毒自尽。”   寝殿内一片静寂。   过了良久,洪武帝慢慢道:“庆王家眷,贬为庶民,在京中由青衣卫监视居住。”   庆王的那几个儿子,若是离开京城,定会被镇南侯弄去扶为傀儡,与朝廷对抗。   为了保住这几个皇孙的性命,洪武帝只得出此下策了。   李信喆答了声“是”。   洪武帝不说话,眼睛只是看着林岐。   林岐拱手行礼,也答了声“是”。   洪武帝知道林岐不爱说谎,他既然当自己的面答了这声“是”,就不会再出手弄死那几个侄子了,这才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晚上起了风。   林岐独自坐在东暖阁里,觉得孤独凄凉。   他想似锦了。   这时候李越带着李青匆匆过来了。 第一百二十章 约会(2)   李青立在那里, 把周姑娘叫了李飞过去, 婉转地打听林岐情形的过程说了一遍。   林岐一听就明白了:白又胖也想我了, 她关心我的状况。   他特别想去看白又胖, 可是抬头看了看嵌着水晶的窗子, 发现这会儿太晚了,过去的话怕是要给她惹麻烦。   林岐想了想, 道:“你让李飞回话, 就说我很好。”   李青答了声“是”, 自去安排不提。   林岐起身, 负手在屋子里踱步:怎样才能光明正大地见到白又胖呢?   总不能还扮作林女官吧?那样头皮和太阳穴都被勒得狠难受。   要不换个别的身份?   换什么身份过去, 才不会给白又胖带去麻烦呢?   似锦早上起来,正在梳妆,幽客进来禀报道:“启禀姑娘, 门房的李飞过来回话, 说金石街李掌柜的主子很好,让您且放宽心,不用挂念。”   似锦怔了一会儿, 心道:小凤凰很好就行,这阵子他定是在殚精竭虑忙碌国事,我可不能打扰他。   想到这里,似锦道:“我知道了。”   又吩咐素心:“拿个荷包给李飞, 他辛苦了。”   她房里备了不少荷包,都是丫鬟们做的,里面塞了些小银锞子或者碎银子, 用来打赏。   妆扮罢,似锦刚到了明间,二门的婆子就来禀报,说韩姑娘到了。   得知韩贞这么早就到了,似锦忙出去迎接。   韩贞今日妆扮比平时素净许多,发髻上只插戴了一支红宝石花,耳朵上则是一对红宝石耳坠,身上则是白绫夹衣,密合色纱挑线缕金拖泥裙子,外面罩了件大红遍地金比甲,越发显得俏丽精神。   似锦笑盈盈道:“你穿红色可真好看!”   韩贞也打量了似锦一番,见她也是简简单单打扮,只插戴着一支翡翠簪,一对翡翠耳坠,身上穿着白银条纱夹衣,系了条鹅黄色裙子,越发显得发如乌云,肌肤白皙,眼如水杏,便道:“你也很好看,很清新。”   两人互相夸赞了一番,彼此都很开心,便一起去惠畅堂见周夫人。   周夫人得知似锦要和韩贞一起去看王菁,思索一下,道:“曹家应该是在僻巷子里,不免有些简陋......这样吧,让韩勇媳妇跟车过去,再多派几个家人跟着。”   似锦答了声“是”,和韩贞一起退了下去。   待马车齐备,礼物也装好,似锦便和韩贞登车出门,往曹家住的小银匠胡同去了。   曹翔带着衙役去乡下办案了,王菁和婆婆曹太太及小姑子曹希灵在二门内接了似锦和韩贞,彼此相见。   曹太太几年四十多岁的模样,长得又高又胖,眉眼慈和,笑眯眯的,不是很爱说话的样子。   曹希灵今年才十三岁,生得清秀可爱。   见嫂嫂的两个闺中好友如此美貌,曹希灵眼睛睁得圆圆的,接着就用手捂住了嘴。   王菁笑着揽着小姑子道:“我们希灵是没见过你们两个这样美貌的人,所以惊讶。”   曹希灵有些害羞地笑了。   似锦道:“咦,我什么时候也有资格与韩二姑娘并称美貌佳人了?”   韩贞得意地笑了,故意道:“能和我并列,你就知足吧!”   王菁道:“那我呢?咱们三人不是说好,韩贞是带刺红玫瑰,似锦是白牡丹中的玉楼点翠,我呢,则是盛开在春风中的一株白玉兰,为何变成你二人独秀了?”   似锦笑得眼睛弯弯,伸出右臂揽着王菁的腰肢:“走吧,白玉兰,快请妹妹吃杯茶去。”   曹太太见她们姐妹如此和睦,笑得合不拢嘴,忙吩咐丫鬟:“赶紧把点心水果都送到大=奶奶房里去。”   一时似锦她们在后院王菁房里安顿下来,曹太太寒暄了几句,便带着曹希灵离开了。   王菁陪着似锦韩贞饮茶聊天,说起婚后生活,她眼睛发亮,道:“我先前在娘家的时候,出一次门好难,即使出去了,也是婆子媳妇家人一大堆簇拥着,跟傀儡似的,做不得主。如今嫁到曹家,我才知道,原来一般人家,女眷是可以随意出门的,只要戴了眼纱,带着家人跟随就行。”   又道:“我昨日还和小姑子一起出去了一趟,想着你们要过来,就买了些草编的蛐蛐,竹丝编的鸟笼、花篮和小簸箩,还有成套的绣花绷子,反正好多,你们俩来挑吧,这些在街市上虽然常见,可是深宅大院却难得见到。”   从门第上来说,王菁其实算是低嫁,不过她很会调整自己,婚后生活颇为愉快。   似锦很喜欢王菁这种对待生活的态度,暗暗记在心里,提醒自己也得这样。   似锦和韩贞跟着王菁去了西暗间书房,发现书房分为两部分,用一个梅兰竹菊屏风隔开,屏风南边是曹翔的领地,屏风后面则是王菁绣花看书的地方。   曹翔那部分除了书案书架之外,还摆着一个多宝阁,上面是各种奇奇怪怪的用具。   王菁笑吟吟道:“那些是我相公查案用的,我可不敢动。”   韩贞发现王菁和她相公曹翔真的感情很好,笑着道:“王菁,你们夫妻俩能平分一个书房,这得多融洽才能这样啊!”   王菁一向大大方方的,这会儿却有些害羞了:“夫妻嘛,就是这样子的,你们不懂!”   韩贞笑她:“别以为我不懂,我爹爹的书房,都不让我娘进,像你们这样恩爱,已经很难得了。”   其实她娘和她爹也是非常恩爱的,只是韩朝身为首辅,事务繁忙,自然不能时时陪伴妻子。   似锦随着王菁到了屏风北边,心道:我和小凤凰在一起了,我们俩也能平分一个书房。   小时候,她和小凤凰都是一起读书的。   转念一想,似锦又觉得不可能。   因为小凤凰得处理好多家国大事,要不停地见人议事,她怎么可能跟他平分一个书房?   这样一想,感觉好遗憾啊!   屏风后摆着一张罗汉床,上面放着一个大大的竹编簸箩,里面果真放了不少精巧玩意儿。   似锦和韩贞见了都很喜欢,各自挑了几样。   似锦选的是成套的绣花绷子,韩贞则选了竹丝编的鸟笼和花篮,两人选好让丫鬟收了起来。   午饭是曹太太亲自下厨做的,三荤三素六道菜,一甜一咸两道汤,再加上王菁命人从醉春风买来的卤猪蹄、卤排骨、卤鸡爪子和卤鸡翅拼盘和家常桂花蜜酒,真是美味又丰富。   曹太太很是开明,并不过来打扰儿媳妇和两个好友的聚会,命丫鬟摆好菜,招呼了两句,便带着曹希灵回前院去了。   似锦、韩贞和王菁吃得很是痛快,三人吃酒猜枚,热闹得很。   玩到了傍晚,曹太太热情得很,又命人送了四样精致菜肴和一壶玉楼春酒进来。   似锦、韩贞和王菁难得聚会,彼此都依依不舍,不免多吃了几杯酒,都吃得微醺。   一直到了夜幕降临,似锦和韩贞这才扶着丫鬟,别了曹太太、王菁和曹希灵,告辞登车离开。   马车在西宅二门外停了下来。   似锦晕乎乎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扶着车门就要下车,口中道:“我头好晕,腿上一点劲儿没有,春剑,你再叫一个人来扶我......”   外面静悄悄的。   似锦觉得有人把自己打横抱了起来。   她以为是春剑,伸手去摸春剑的脸,口中道:“春剑,你力气变得这么大?”   “咦?你的脸好软好细滑......”   似锦摸了两下觉得手感不对......怎么摸着像是小凤凰的脸?   也只有小凤凰的脸颊,才有这样婴儿般细嫩柔滑的手感了?   她竭力撑开了眼睛,看了过去,庭院里灯笼光晕黯淡,可小凤凰洁白如玉的脖颈脸颊,那完美的下颌弧度,却是光线再黯淡似锦也能辨认出来的。   似锦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她怔怔看了一会儿,直到眼睛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还把鼻子凑过去,在对方胸前深深吸了一口——真是小凤凰身上的味道呀,这梦可太真实了。   似锦喃喃道:“我是太想小凤凰了么?居然梦到他了......”   似锦有一个特性,不管是坐车,还是坐船,还是坐轿子,只要有那种晃晃悠悠的感觉,她很快就能入睡,更何况如今又有了酒意。   此时她被人抱着,晃晃悠悠走着,很快就睡着了。   林岐把似锦抱回了卧室,放在了床上,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似锦犯愁。   似锦这家伙过得可真是逍遥自在啊,他还以为似锦会因为思念自己衣带渐宽人憔悴呢,好家伙,一个多月没见,她不但没衣带渐宽,反倒又胖了些!   林岐悻悻地探身过去,隔着衣服在似锦腰肢上捏了一下——果真软乎乎的都是肉,不像他的身上没肉。   似锦被捏了一下,有点疼,翻了个身道:“我要睡了,小凤凰,别烦我。”   林岐:“......你是猪啊,吃饱就要睡。”   他叹了口气,坐在床边,任劳任怨帮似锦脱了绣鞋,又脱了白绫袜,然后又帮她解开裙带,帮她把裙子脱了下来。   似锦鞋子和裙子被脱掉了,觉得舒服了好些,没了那种拘束感,在床上打了个滚,四肢摊开躺在床上,伸手拽了拽衣领,口中道:“还有上衣,领口那里有些紧......”   林岐:“......”   似锦如今真是胖了好多,怪不得上衣也紧得慌。   他叹了口气,伸手帮似锦解衣带,解开了外面的衣带,又去结里面的衣带。   衣襟全都松开了,似锦这才觉得舒服了些,她闭着眼睛喃喃道:“有点冷,帮我盖上被子......”   她夹衣里只穿着件浅粉色抹胸,这会儿就觉得有些冷。   林岐没有立即给她盖被子。   他坐在那里,看着烛光中饱满雪白的似锦,这才发现自己是个傻子——怪不得似锦上衣紧呢,他还诬赖她,说她变胖了......   林岐拿过锦被,展开帮似锦盖上。   他正要为似锦把被角都掖好,忽然觉得鼻孔痒痒的,似有什么流了出来,伸手一摸——啊,是血!   他流鼻血了!   天果真太干燥了!   似锦正迷迷糊糊睡着,忽然就被人给摇醒了:“似锦,我流鼻血了!”   是小凤凰的声音,还带着哭腔!   似锦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猛地坐起来,看向床边——果真是小凤凰!   见林岐用手捂着鼻子,似锦忙从枕边抽了方白绫帕子,爬了起来,跪在床边:“你松开手,我给你擦血。”   林岐松开了手。   似锦跪坐在林岐身前,左手捏着林岐的下巴,右手拿着白绫细细擦拭了一遍,道:“还有些血,得蘸水才能擦掉。我让人送热水进来。”   林岐“哦”了一声,道:“还流么?”   似锦凑过去看他鼻孔:“不流了。估计是天太干,上火了。咦?怎么又流了?”   又道:“哎哟,你的皮肤怎么这么好,都十八岁了,毛孔还看不见......”   她手贱得很,忍不住又捏了捏林岐的脸颊。   林岐只觉得一股馨香直透过来,柔软饱满的感觉令他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他闭上眼睛:“白又胖,你离我远一些。” 第一百二十一章 表白   似锦正麻利地给他擦鼻血, 闻言反驳道:“离远了我怎么给你擦?用意念擦么?”   小凤凰气得不说话了, 不理似锦, 而且仰着脸尽力离似锦远一些,   擦完后, 似锦正要下床叫人送热水和手巾进来,却发现自己虽然下面穿着浅粉纱裤, 可是上面却只穿着抹胸, 腰肢都露了出来, 再加上忙了半日, 抹胸有些松动, 往下落了不少......   她这才意识到小凤凰为何流鼻血。   看着小凤凰跪坐在床边,仰着脸捏着鼻子,生怕再流鼻血的样子, 似锦觉得实在是太好笑了——哎呀, 小凤凰真是又凄惨又好笑!   她忍不住捶着床笑了起来。   林岐气急:“白又胖,你等着!”   似锦忍着笑,起身拿了件小袄穿上, 隔着窗子叫素心和春剑送热水、洁净手巾和香胰子进来。   吩咐罢,似锦拿了条玫瑰红缎裙围上,一边系裙子,一边走到镜前, 揭开镜袱,对镜照了照,见发髻有些乱, 索性又解开发髻,重新挽了挽,这才又去笑林岐:“小凤凰,你怎么会在这儿?”   又问:“是你把我抱进来的?有没有被人看见?”   小凤凰这会儿很气,气她刚才笑自己,就是不理她。   一般女孩子,遇到刚才的情形,不是应该含羞带怯嘤咛一声扑进他怀里么?   可恨白又胖,反倒是捶床大笑,令人生气。   这时候春剑和素心送了热水、香胰子和手巾进来。   似锦先用香胰子洗了手,换了水,这才把手巾浸湿,细细给林岐擦拭了鼻子,又让春剑换了水,自己顺便给小凤凰洗了脸。   洗罢脸,林岐坐在妆台前,嘟着嘴,一脸的委屈,满心的旖旎不见影踪,只余羞恼。   似锦拿来青竹香露瓶子,倒了些香露在手上,均匀地敷在了林岐脸上,又用手轻轻拍了一遍,感受小凤凰脸颊那细滑柔软富有弹性的手感,心里不停赞叹着:喔,小凤凰的脸,可真好摸啊!   她又趁机摸了摸小凤凰的嘴唇,觉得更软,还挺想亲一口的。   林岐被她这样照顾抚弄着,方才的羞恼生气薄怒如同深秋清晨竹叶上的白霜似的,太阳一出来就消失了。   他声音里带着点委屈:“就是天气干燥的缘故,你还胡说八道......”   似锦这才想了起来,忙吩咐素心:“去沏壶金银花茶送进来,不用放蜂蜜。”   小凤凰就是血气方刚少年郎,憋的了,多喝些清热去火茶,应该就没事了。   素心答应了一声,和春剑一起拾掇了盆子、水壶、手巾等物,然后一起退了下去。   似锦最见不得林岐不开心,便走过去握着他的手:“小凤凰,咱们去锦榻上坐着说话。”   两人隔了个小炕桌,在窗前榻上坐了下来。   似锦双手捧着下巴趴在小炕桌上:“小凤凰,我给你按摩脚,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好不好?”   林岐当即想了起来:“先前在西北勾砦,你打赌输了,还欠我一次洗脚呢!”   似锦:“......我是你的洗脚婢么?凭什么我给你洗脚?”   林岐眨了眨眼睛:“要不,你先给我洗,我再给你洗?你是我的洗脚妹,我是你的洗脚哥!”   似锦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刚要答应,忽然觉得不对:“哎呀,小凤凰,咱俩太无聊太低级趣味了!”   其实先前她和小凤凰在西北勾砦时常玩这个小把戏,还挺好玩的。   林岐瞅了似锦一眼,他倒不觉得自己无聊和低级趣味,反而觉得自己的提议还挺好的。   他靠着锦缎靠枕舒舒服服躺下,两条长腿先是长长伸了出去,又觉得不够舒服,就改为右脚压在左腿上翘着二郎腿,道:“先回答第一个问题,我怎么会在这儿。”   “因为我听说你向李青打听我,感觉到了你对我的思念,所以我来看你。”   “再回答第二个和第三个问题,是不是我把你抱进来的,以及有没有被人看见。”   “是我把你抱进来的,不过没人看见,我已经命人清过场了。”   似锦趴在小炕桌上看他,旁边的赤金枝型灯照得满室通明,灯光中小凤凰的脸和颈部如白玉雕就,好看极了。   外面起风了,窗前竹子随风摇曳,簌簌作响,窗纸上竹影参差,室内格外的温暖静谧。   似锦正要伸手去摸小凤凰的手,这时候外面传来素心的声音:“姑娘,茶点来了。”   似锦忙正襟危坐:“送进来吧!”   素心和春剑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素心把泡了金银花茶的水晶壶和两个水晶盏放在了小炕桌上。   春剑把盛着椒盐薄脆和桂花糕的两个水晶盘也放在了小炕桌上。   摆完茶点,素心轻轻道:“姑娘,我和春剑去茶阁看茶。”   说罢,她俩褔了福退了下去。   似锦私下和她们说过,小凤凰是她很重要的人。   素心和春剑对似锦忠心耿耿,似锦说什么就是什么,因此也不多问,也不多说,什么都听似锦的。   似锦提起水晶壶斟了两盏茶:“小凤凰,起来喝清火茶。”   林岐懒洋洋躺在哪里,穿着白绫袜的脚还摇了摇:“等茶放凉了再喝。”   似锦起身把小炕桌搬到东边,也靠着锦缎靠枕躺了下去。   她左手伸了过去把林岐的右手拿了过来,先用力把林岐手臂上的血都搓到了手指尖,然后再猛地松开手。   这是她和小凤凰小时候常玩的游戏。   似锦刚到小凤凰身边时,正是冬天,双手十根手指头被冻成了十根胡萝卜。   小凤凰请教了和先生,然后有空就搓她的手臂和手指头,年长日久,从第二年冬天开始,似锦的手就再也没有冻过了。   和先生解释说这样做是加速血的流动,所以才会不被冻肿。   后来这就变成了似锦和小凤凰在一起闲着时常玩的一个小游戏。   似锦认真地搓着林岐的指尖,口中轻轻问道:“庆王和苏贵妃薨逝,陛下是什么反应?”   林岐的手指尖麻酥酥的,舒服得很。   他双目微阖,语气轻松愉快:“嗯,父皇伤心得不得了。”   林岐带了些嘲讽:“父皇一生多情,对他的女人都很好,每死一个嫔妃,都要写好多悼亡诗的。”   “左手给我,”似锦凑近林岐,“儿子不都像爹,那你怎么不多情啊?”   这么多年,林岐身边可不缺侍女,不过他只和她亲近。   林岐换成侧躺的姿势,把左手给了似锦:“何必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父皇的后宫怨女还不够多么?我有你,你有我,不就行了。”   似锦双手齐齐用力,捋着他的手臂一直到指尖,然后松开:“只有一个女人的话,万一将来生不了孩子,或者只生一个呢?”   林岐看向似锦,跟看傻子一样:“父皇已经有些日子不能理事了,你看现在的朝廷运行,有没有妨碍?没有啊,因为内阁在,朝廷还照常运行着,大周的运转一切正常。这世界,只要形成了规矩和规律,谁都离得了,不用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没有后代又怎么了?我活着时尽我的力量做事,扶植内阁运转。等我死了——我都死了,我管那么多做什么!我提前选好继承人,不管是你我的后代,抑或是别人,只要能做好皇帝,不就行了。”   “继承人是咱俩的孩子的话最好,没有的话,我也不强求,我有点看不上我父皇的血脉,万一孩子的性子像我父皇,那可够你我烦心的。”   想到他儿子像他父皇,林岐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那可真够糟心的。   有的皇帝自己没有后代,就从侄子里面选,林岐想了想自己那些兄弟,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那些兄弟,还不如他父皇呢!   起码他父皇心软善良,不像他那些兄弟,一个个心眼奇多心狠手辣。   似锦:“......小凤凰,你这话可够离经叛道的啊!”   林岐鄙视地看了她一眼:“和先生讲诸子百家的时候,你果真没好好听课。”   似锦怪不好意思的:“哎呀,那时候和先生讲的太难了,我听不懂。”   林岐也笑了:“你那时候挨了和先生好多打,好可怜啊!”   似锦:“和先生先前讲史我还能听懂,后来开始讲天道,开始讲君主与子民,我就有些懵了,觉得太宏大了,我听不懂做不到,不过我愿意尽我自己的力量,脚踏实地做一些事,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林岐看着她,眼睛亮亮的:“白又胖,你这样就很好,我喜欢你这样。不,你怎样我都喜欢。”   似锦脸有些热,心脏麻酥酥的,脚趾也悄悄蜷缩。   她好想抱住小凤凰好好亲一亲摸一摸呀!   似锦想到就要做到,她爬了起来,用手把小凤凰推倒,变成了仰躺的姿势,然后扑了上去,对准小凤凰的嘴巴开始亲。   林岐猝不及防,被似锦咬了一下嘴唇,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很快反客为主,抱着似锦一翻身,变成了他在上控制局面的姿势,然后低头吻住了似锦......   过了许久,林岐抱着似锦躺在那里,下巴埋在似锦散开的长发里,低声道:“似锦,嫁给我吧,咱们别分开了......”   不待似锦说话,他就接着道:“天越来越冷,你得给我暖被窝;别人给我准备衣服,都记不住我的习惯;李越居然不知道我早上醒来,要先喝一盏温茶;我喜欢吃面,他们都不知道给我天天准备面......”   他和似锦在泽州时,在青龙山时,似锦都给他安排得妥妥当当......   似锦正在感动,却又听到了他下面这一段话,满心的感动温馨旖旎不翼而飞。   她挣脱林岐坐了起来,双手齐上,捏住了林岐的脸颊往两边拽:“你烦不烦人啊,我才不照顾你呢!”   林岐不说话了,湿漉漉乌溜溜的大眼睛只是看着似锦,跟会说话似的。   似锦:“......”   她最受不了小凤凰这样看她了。   似锦哼唧着去摸林岐的眼皮:“你的眼睛怎么老是不一样啊,有时候看着像是细长的瑞凤眼,有时候看着又像是杏眼,有时候又像是桃花眼......”   林岐笑了起来:“我随便睁着时,自然不大了。”   他伸出手臂把似锦抱进了怀里:“似锦,等我把宫里的事处理完毕,你就嫁给我,好不好?”   似锦听着小凤凰的心跳声,然后轻轻道:“好。”   我想要陪伴你,照顾你,给你暖被窝,给你准备柔软的白绫中衣,给你准备早上的那盏温茶,让你天天都能吃到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今天两更哟~   今天推荐我正在更新的都市现言《影帝的隐婚妻子》,还挺好玩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喜讯(1)   似锦服侍小凤凰喝了好几盏清热去火的金银花茶, 吃了一块桂花糕和几片椒盐薄脆, 就开口撵人了:“小凤凰, 夜深了, 你快回去吧!”   小凤凰在她眼前, 她老是对他起歪心思,万一两人把持不住, 那就糟糕了。   林岐不想走。   呆在白又胖这里, 有好吃好喝的, 还有香香软软的白又胖陪着, 还能时不时损损白又胖, 逗白又胖玩,多有意思啊!   他瞟了白又胖一眼,侧身躺在那里:“白又胖, 我饿了。”   似锦是眼睁睁看着林岐吃桂花糕和椒盐薄脆的, 见他如此,知道他舍不得走,心里也有些软, 吩咐春剑去让小厨房下两碗臊子面送过来。   吃完臊子面,林岐知道自己必须得走了,便不再腻歪,起身抱了抱似锦, 低声道:“等我消息。”   说罢,林岐松开似锦,转身离去。   想说服父皇母后答应立似锦为太子妃, 他还得再用些心思,下点功夫。   在没有成功以前,他还是不要再撩拨似锦了。   似锦愣了片刻,追了出去。   院子里竹声飒飒,竹影婆娑,哪里还有人在?   似锦洗漱罢脱衣睡下了。   她心里空落落的,在被窝里缩成一团,回忆先前在泽州天一冷就与小凤凰挤在一起睡的情形,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转眼就进入了十月。   朝廷与镇守南疆雍州的镇南侯苏于臣从八月对峙到了十月。   在这两个月时间内,在监国皇太子林岐的主张下,大周各州物资人员一律不得进入雍州,却不禁止雍州人员及各种物资出来。   与此同时,起初在赣州进行水陆合练的辽州骑兵和闽州水兵,如今已经行进到了雍州北驻扎;驻守泽州的安国公许继顺派了世子许鹤唳率领三万大军开往雍州西部山区清剿山匪,声援朝廷。   坚持了两个月后,镇南侯苏于臣终于顶不住巨大的压力,派嫡长子苏真前往朝廷,觐见洪武帝,给苏太后请安。   长达两个月的南疆危机,以镇南侯向朝廷服软,把嫡长子苏真派往京城成为质子为结局落下帷幕。   天气越来越冷,乔夙和孙秀带着人押了几大车的草药从黔州回了京城,似锦和乔夙的黔州草药铺万事俱备,只待开业了。   金掌柜请大师算了日期,预备在十月二十六这日开业。   似锦和乔夙商议了一下,打算给他们的草药铺子起名为“黔药堂”。   定好铺子名称之后,乔夙、郭大夫和金掌柜在外筹备开业事宜,似锦则承担了请周胤题写匾额的任务。   她知道爹爹忙,便先让幽客去东府外书房看看。   幽客很快回来了:“姑娘,老爷请您过去呢!”   今日有些冷,似锦在白绫袄外面又套了件大红遍地金比甲,这才带着幽客去了东府外书房。   周胤听了似锦的话,满口答应了下来:“好,爹爹给你题写匾额。”   似锦忙上前研墨,看着爹爹写了好几幅“黔药堂”,最后认认真真选了一幅,道:“爹爹,就这幅吧!”   周胤见似锦选好,便拿出私章,蘸了红印泥盖了上去。   似锦早知爹爹的别号是“竹影居士”,可是看了还是觉得好笑:“爹爹,你怎么起这么俗的别号!”   周胤微笑道:“爹爹觉得竹影居士挺雅致。”   他又问似锦:“似锦,你这铺子何时开业?”   似锦道:“金掌柜请人看了日子,大师说十月二十六是个好日子。”   周胤便道:“你记得我那个叫何青的门生么?”   似锦记性极好,当即道:“就是那个担任临清税关主事的何青吗?我记得爹爹你说他以鼻子灵敏著称。”   周胤笑了:“经上次之事,殿下很欣赏他,如今提拔他做了祥符知县。嵩岳街恰在祥符县治内,你开业那日,可以请何青去一趟,县官不如现管,祥符县的父母官都去了,街上那些地痞流氓自然就不敢寻衅闹事了。”   似锦闻言大喜,忙道:“爹爹,我好友的相公正是祥符县县尉曹翔,我原本想着开业那日,请曹翔过去一下呢!”   周胤笑了:“何青和曹翔都请去,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但也不能被人欺负。”   似锦答应了一声,道:“爹爹,你写个帖子,我让金掌柜去见何青何大人。”   她到底是女眷,不方便见外男。   周胤道:“我这就让人请他过来,你明日让金掌柜直接去见他就行。”   他正好有事要与何青商量。   似锦忙道:“爹爹,我给您做双鞋子吧!”   她说完就想起前世周胤生日,她给爹爹纳了一双鞋送了过去,却从没见爹爹穿过。   周胤认真地想了想,道:“似锦,爹爹两个脚不一样大,你得先量好尺寸。”   似锦眨了眨眼睛。   周胤笑了起来,道:“我右脚比左脚大一指宽,所以鞋子不太好做。”   似锦顿时百感交集。   前世她一直以为是爹爹嫌弃自己,不穿自己做的鞋子,却原来自己根本不知道爹爹两个脚不一样大......   似锦深吸一口气,把泪意逼回去,笑着道:“爹爹,你脱了鞋袜,我给你量一量尺寸,画个鞋样。”   五天后,周胤果真收到了似锦亲手做的千层底布鞋。   他穿上试了试,觉得十分合脚舒适,便让周夫人看:“似锦手艺还不错。”   周夫人也笑:“似锦给你做鞋子,还挺难得。”   周胤甚是欢喜:“我有三个女儿,可真不错,荷包布袜和家常穿的布鞋,都有人做啦!”   夫妻俩说说笑笑,倒也温馨。   进入十月之后,京城一直阴雨连绵,湿寒异常。   御书房早早生了地龙,焚着速水香,馨香满室,温暖异常。   洪武帝后脑勺的伤口已经痊愈,可是和受伤前相比,他反应有些迟钝,也不怎么爱说话,说话做事都慢慢的。   这日镇南侯世子苏真在御书房觐见洪武帝,皇太子林岐和首辅韩朝陪同在侧。   苏真悄悄观察,发现皇太子林岐一直侍立在洪武帝身侧,而洪武帝说话很少很慢,心里猜测道:难道林岐已经控制了洪武帝?   他暗自记在心里,最后提出要去给苏太后请安。   洪武帝默然片刻,这才慢慢道:“何琛,你陪苏真去见太后。”   何琛答应了一声,引着苏真退了下去。   韩朝也要忙内阁的事,便也告退了。   御书房只剩下洪武帝和林岐。   洪武帝仰首看了看林岐,慢慢道:“岐儿,你也过来坐下。”   林岐乖乖地在洪武帝旁边的矮脚杌子上坐了下来。   洪武帝身子靠在背后的锦缎靠枕上,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岐儿,白灵素呢?”   他习惯了服用白灵素炼制的丹药,如今保存的丹药已经吃完了,白灵素却依旧不见影踪,也不知道是被岐儿杀了,还是关了起来。   林岐看着洪武帝枯瘦的手,道:“父皇,白灵素炼制的丹药有毒,我让一位黔州名医做过试验了,医案不是让您看过了么?”   洪武帝忽然瑟缩了一下,缓缓道:“可是不服用的话,父皇更难受啊。”   林岐把脸埋在洪武帝衣袖里:“父皇,明日我就让那位黔州名医来给你看脉息,他极善解毒。”   自从苏贵妃薨逝,洪武帝就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和年轻嫔妃们在一起,开心倒也开心,可是开心过后就是巨大的空虚。   他觉得自己活着无聊,活着无用,还不如死了。   洪武帝正要拒绝,却听林岐低声道:“父皇,我不想没有父亲。我才十八岁,我不想做孤儿。”   对自己这位父皇,林岐是各种的看不上烦得很,可是他也不想没了父皇。   他希望自己很老了,还可以和父皇斗智斗勇。   洪武帝忽然道:“岐儿,你该迎娶皇太子妃了。你不是喜欢周胤的长女么,父皇为你礼聘周胤长女为太子妃,好不好?”   他不想活了,可是临走前,得把岐儿的终身大事给解决了。   林岐抬头看着洪武帝,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他自然想要迎娶似锦为太子妃,可是他不能主动,一旦他主动,父皇母后就会提各种要求,还会塞各种良娣良媛给他,因此林岐一直按兵不动,看到底是父皇母后能坚持,还是他能坚持。   林岐还以为自己要坚持到十九岁生辰呢,没想到父皇先举起白旗投降了。   洪武帝见他难得露出傻乎乎的模样,心中觉得好玩,嘴角牵了牵:“父皇知道你的心事。”   又道:“你去看你母后吧,和她商议一下这件事,父皇命人宣周胤。”   林岐起身拱手行礼,然后退了下去。   周胤正在吏部忙碌,听说陛下召见,打了把油纸伞,随着太监急急过来了。   洪武帝心情灰暗,可是看到周胤还是有点开心的。   他懒得说话,索性开门见山道:“子承,朕想要和你做亲家,你可愿意?”   周胤:“......”   他早知有这一天。   虽然似锦是庶女,与皇太子似乎不是很般配,可是不管是洪武帝,还是许皇后,都奈何不了皇太子林岐,为了林岐,洪武帝和许皇后早晚会同意似锦做太子妃的。   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洪武帝见周胤沉吟不语,便道:“怎么,你不乐意么?”   周胤依旧沉吟。   洪武帝哼了一声,大约是心中极为不忿,语速居然也快了不少:“朕的岐儿,多么聪慧俊秀,你女儿比得上么?别吹牛说比得上,单是岐儿这张脸,还有这通身的清贵气派,全大周有谁能比得上?朕的岐儿要做你女婿,你应该感谢老天感谢朕,呵!”   周胤这才道:“陛下,微臣长女性子倔强,微臣做不得主啊!”   洪武帝鼻子都快被气歪了:“朕不管,朕要直接下旨,难道你的女儿敢抗旨不成!”   周胤依旧不说话,做出一脸为难的样子,立在那里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   他是洪武帝宠臣,多年来一直陪伴洪武帝,最是了解洪武帝的性子。   似锦是真喜欢皇太子,为了似锦能顺利嫁给心上人,他这做爹爹的得好好演一场戏。   洪武帝病弱了足足两个月,一天到晚做厌世状,这会儿被气得没法厌世了,站起身来在铺着大红绣锦地毡上来回走动,转了几圈后,指着周胤鼻子开始喷:“周胤你这小人,朕还没嫌弃你,你倒给朕拿乔上了,朕告诉你,想得美!宣韩志云,朕这就下旨!”   林岐陪着许皇后来到御书房外,听到里面传来洪武帝中气十足的吼骂声,都有些发愣。   母子俩相视一看,眼中都有惊喜——陛下这病看来是痊愈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喜讯(2)   林岐和许皇后没有立即进去。   见廊下的太监要通传, 林岐摆了摆手, 示意不用。   林岐、许皇后以及随扈许皇后的女官、宫女和太监们都立在御书房外廊下, 听着洪武帝在御书房里吼骂周胤。   “......周胤, 你不就仗着岐儿心悦你女儿才敢拿乔么?朕警告你, 别再给朕摆架子,回去好好为你女儿准备嫁妆, 朕明日下旨, 你就在家等着接旨吧!”   片刻后, 周胤的声音传出:“陛下, 臣遵旨。”   洪武帝喷了周胤一顿, 用了不少力气,居然感觉到身上出了一层汗,倒是舒服了许多, 指着躬身行礼的周胤:“你给朕回去吧, 等着明日接旨,钦天监那边朕自会安排。”   周胤面无表情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他一出门就看到了候在廊下的许皇后和林岐, 当下神情肃穆,给许皇后和林岐行礼请安。   许皇后忍着笑,道:“许爱卿,陛下既然心意已定, 你就早些回去准备吧!”   周胤恭谨地答了声“是”,抬眼看向林岐,见他穿着月白圆领锦袍, 鸦青长发用宝蓝缎带绑了,肌肤白皙,目似寒星,笑容灿烂,当真是芝兰玉树,清俊异常,诚如洪武帝所说——“单是岐儿这张脸,还有这通身的清贵气派,全大周有谁能比得上?朕的岐儿要做你女婿,你应该感谢老天感谢朕”。   他不由微笑,心道:陛下别的不说,这点还不算自夸,皇太子的确生得比似锦更好看些。   想到这里,周胤颇有一种“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之感,含笑拱了拱手:“微臣告退。”   林岐乖巧极了,认认真真还了个礼:“先生慢走。”   等周胤走远了,许皇后才伸手在林岐背上拍了一下:“进去瞧你父皇吧,傻小子。”   这孩子心悦周胤长女这件事,怎么连陛下都知道了。   洪武帝出了一口闷气,舒服了许多,见许皇后和林岐进来,不待他们母子行礼,便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岐儿,朕有话要和你母后说,你不用回避,在一旁听着即可。”   林岐因得了好消息,心情愉快得很,把浑身的刺儿都收了起来,认真地看着洪武帝,双眼清澈,眼神柔软,眼中满是信任:“父皇,方才多谢你,我心里都明白。”   洪武帝:“岐儿,周胤那厮不识抬举,已经被父皇训过了,你就放心等着娶他的长女吧!”   虽然明明知道林岐绝不像这会儿看上去那样乖巧纯真,而是随时都有一千张面具准备着调换,可是做父亲的看自己的孩子,总是愿意往好的方面想。   此时此刻,洪武帝只觉得林岐太好太乖巧了,眼神太干净澄澈了,让他这做父皇的想要保护他,把天下最美好的东西都给他,不忍心让他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林岐乖起来是真乖,他斟了一盏茶,试了试水温,这才奉给了洪武帝:“父皇,您渴了吧?先喝盏茶,这是桐柏山的雨前玉叶,极为甘甜润口。”   许皇后见这父子俩父慈子孝,也不肯让小凤凰不开心,便道:“既然陛下已经主意已定,臣妾自然遵从。”   洪武帝喝了两口清茶,觉得喉咙润泽了许多,便道:“朕已命人去宣韩志云,命他明日前往周府,宣纳周氏女为皇太子妃的旨意,行纳采问名礼。”   许皇后看向林岐,见他眼睛满是笑意,知道他是真心欢喜,便答了声“是”。   许皇后难得如此恭顺,洪武帝更是心情舒畅,看向林岐:“岐儿,既然父皇替你做主,纳你的心上人为皇太子妃,你是不是也得投桃报李一下?”   林岐一时错愕:“父皇的意思是——”   洪武帝哼了一声,道:“你别以为朕好糊弄,朕被你勒索走那八幅画,米芾的《春山瑞松图》,赵佶的《听琴图》和《枇杷山鸟图》,居然的《秋山问道图》,赵幹的《江行初雪图》,徐熙的《雪竹图》,卫贤的《高士图》,董源的《寒林重汀图》,你是不是都送给周大姑娘了?”   他但凡得了新的古画,林岐总是能闻风而来,然后勒索而去,上次周胤拿了那些古画来让他赏鉴,他起初还有些迷糊,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周胤手里拿的所谓赝品绝对是真迹,应该是林岐用许二姑娘那个身份送给人家周大姑娘的。   这臭小子,巴结人家姑娘,居然送自己父皇的心爱之物,真是可恨。   林岐没想到父皇居然还记得那些画,顿时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纯净清澈,像林中温驯的小鹿:“父皇,您放心,那些古画,一定会随着皇太子妃陪嫁进宫的,到时候儿臣再还给您。”   白又胖那样珍惜他送的礼物,嫁进东宫,一定会带着那些画的,到时候和白又胖商议一下,还给父皇就是。   洪武帝想起了林岐的制假做旧能力,忙又追加了一句:“朕只要真迹。”   林岐满口答应了:“放心吧,父皇。”   父皇答应为他求娶似锦,他哪里还会再坑父皇?似锦也不会的。   见父皇这会儿心情不错,他忙道:“父皇,儿臣身上的余毒便是由儿臣今日所说的那位黔州名医解的,明日儿臣带他入宫,给父皇看看脉息。”   洪武帝思索了一会儿,道:“好吧!”   先前也不知怎么了,他看什么都会往不好的方向想,如今吼了周胤一顿,居然觉得身心舒畅,看来以后得经常宣周胤伴驾。   林岐闻言,大为欢喜,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父皇,母后,儿臣今日陪父皇母后用膳。”   外面下着雨,寒意浸人。   惠畅堂内已经生了地龙,暖融融的。   倩兮将要及笄,秦府送了一套赤金红宝石头面和许多绫罗绸缎过来做贺礼。   周夫人和过来作客的王夫人一起欣赏着这些宝光灿烂的宝石头面和绫罗绸缎。   旁边倩兮、盼兮和王蕙凑在一处说话。   王夫人称赞道:“秦府出手就是不一样,你看这宝石,粒粒火红,通透澄澈,还有这些绸缎,全是最上等的松江货,这些礼物下来,可不得几百上千两银子——可见秦府多看重咱们倩兮,倩兮嫁过去可是要享福的。”   周夫人心中欢喜,眼睛里满溢着笑意,正要谦逊几句,却听丫鬟在外面通禀:“夫人,老爷回来了。”   王夫人起身便要回避,却被周夫人拉住了:“自家亲眷,不必回避。”   周胤进来与王夫人见了礼,便吩咐王妈妈:“你去西宅请大姑娘过来,我有话交代她。”   王妈妈答应了一声,忙带了个小丫鬟,带着伞出了惠畅堂往西去了。   周胤进了里间,自有丫鬟服侍着洗手更衣,换了家常衣服,这才又去了明间。   周夫人已经命丫鬟收了罗汉床上摆的礼物。   待周胤在罗汉床上坐下,她又亲自奉了茶,这才问道:“子承,下着雨你让似锦过来做什么?”   周胤再深沉的人,今日得了一个佳婿,也忍不住炫耀起来:“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陛下今日宣了我过去,说要为皇太子求娶咱们似锦为皇太子妃!”   屋子里瞬间静了下来。   周夫人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子承,你说什么?”   王夫人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看着周胤,等着他解释。   就连在一边说悄悄话的倩兮、盼兮和王蕙也停止了说话,都看着这边。   周胤实在是太喜欢林岐了,一直颇想当林岐的爹。   当皇太子的爹这辈子自然不可能了,可是如今他要做林岐的岳父了!   做不了爹,做岳父也挺好的!   周胤难得这样情绪外露,笑得合不拢嘴:“似锦要做皇太子妃了,陛下明日就派礼部尚书韩大人前来行纳采问名礼。”   王蕙忽然道:“姑父,不是说似锦是‘七杀命格,命硬克夫’么?陛下不担心皇太子么?”   王夫人忙斥责道:“胡说什么,还不住嘴!”   王蕙忙低下头,拈着衣带不吭声了。   周胤倒是不肯和小姑娘计较,当下解释道:“陛下已经命钦天监的人看过皇太子和似锦的八字了,皇太子同样命格极硬极贵,与似锦的八字命盘互相成就,若是成婚匹配,有利于大周国运。”   他方才在外书房,已经安排下去,只待明日圣旨一宣,就让人在外面宣扬类似的话,想必很快就能传遍京城。   屋子里又静了一瞬。   王夫人笑着起身:“我先给姑爷,二姑奶奶道喜了!”   以后周府成了外戚,王家说不定也能借些光呢。   周夫人乍闻这个消息,一颗心忽冷忽热,忽上忽下,也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周似锦做了皇太子妃,未来的大周皇后,周家身份自然是水涨船高,周韶也能得不少好处,按说她该欢喜的。   可是一想到以后自己和自己的儿女,都要被周似锦踩在脚下,要给周似锦行跪拜之礼,她心里又极不好受。   倩兮和盼兮先是心里隐隐作酸,可是转念一想,姐姐待她们那样好,姐姐做了皇太子妃,她们出嫁以后也面上有光,当即欢喜起来,起身过来,齐齐向周胤和周夫人行礼:“恭喜父亲母亲。”   王蕙心不甘情不愿,却不得不也跟着过来:‘恭喜姑父姑母。’   周胤到底还有理智,含笑道:“这个消息暂时不要传出,免得人说咱们周家轻浮。”   周夫人答了声“是”,却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爽朗地笑了:“您请放心吧,我这嘴巴严实着呢,不该说的绝对不多说。”   这时候丫鬟通禀:“大姑娘到了。”   水芝掀开门上锦帘,似锦走了进来。   屋子里众人都看向似锦,只见她头上挽着漆黑润泽的发髻,只插戴着一支珠花,耳朵上是一对银丝珍珠耳坠,身上穿着大红妆花通袖袄儿,系了条金枝线叶百花裙,艳色衣服衬得眉睫浓秀,眼如水杏,嘴唇嫣红,身段窈窕,果真很是美丽。   似锦见众人看自己,有些疑惑,端端正正屈膝褔了福:“给父亲母亲请安。”   又给王夫人也行了礼。   王夫人先笑了起来,用极亲热的口气道:“似锦,以后你的礼,舅母可当不起了。”   似锦双目盈盈看向周胤。   周胤见女儿分明是大姑娘模样,心中甚是欢喜,道:“似锦,明日就是你十六岁生辰了,爹爹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想起似锦初到京城是懵懂如小兽般的模样,周胤鼻子一阵酸涩,道:“似锦,陛下要为皇太子求娶你做皇太子妃。”   似锦眼睛瞬间溢满泪水:我真的能和小凤凰在一起了?   她看向周胤,声音微颤:“爹爹,您......没有骗我吧?”   周胤百感交集:“傻孩子,爹爹骗你做什么。”   似锦用手帕拭去眼泪,灿烂地笑了起来:“这可太好了。”   她以后可以堂堂正正与小凤凰在一起,成为小凤凰的妻子,陪伴他照顾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今天推荐我正在存稿的古言《权臣的白月光》,甜丝丝的宋明市井风古言,本文完结就开文!   暂定文案:   宋甜发现渣男把自己卖进了私窠子,拼死反抗,拿刀刺死渣男,自己也身受重伤。   巡按青州的监察御史秦今朝路过,认出宋甜并救了她。   宋甜伤重不治,秦今朝带着她的灵柩回到故乡青州,把她安葬,自己却悄悄保留了宋甜留下的玉簪。   宋甜的魂魄依附在那支玉簪上一直追随秦今朝,看着他大刀阔斧推行当朝首辅的改革十策,看着他政绩卓异步步高升,看着他被权贵构陷流放贵州,看着他奉承权奸重回京城,看着他苦心孤诣扳倒奸党成为首辅,看着他劳累过度不到四十岁就咳血而亡......   一睁眼,宋甜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四岁,而那时,初中探花的秦今朝奉旨回乡探亲,正被她那善于巴结逢迎的爹爹青州提刑所副提刑宋一泉请回家中。   宋甜知道,一年后她爹宋一泉会纵欲而亡,两年后秦今朝会派官媒向她继母求娶她为妻。   前世,她被渣男引诱私奔,最终凶死。   这一世,她要嫁给那个比她大六岁的男人,照顾他,保护他,还他前世的恩情。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夜探(1)   周胤见似锦虽然含着泪, 却笑得甚是灿烂, 知道她也很欢喜, 心里也为她高兴, 和周夫人说道:“夫人, 让厨房备下酒席,咱们一家开开心心吃顿饭。”   周夫人笑着答应了, 忙吩咐人去通知厨房。   王夫人闻弦歌而知雅意, 寻了个理由, 带着王蕙告辞离开了。   待马车驶出了周府, 王蕙这才哭出声来:“母亲, 为何她周似锦能做太子妃,是不是因为她有一个好爹爹?”   王夫人抚摸着女儿的背脊,柔声安慰道:“傻孩子, 这是各人的缘法, 羡慕不得的,你瞧倩兮和盼兮这姐俩,不也没当王妃当太子妃么?你如今正在相看人家, 你的表妹做了皇太子妃,以后你的亲事,只有跟着水涨船高的,咱们也可以往上看一看了, 你这可是沾似锦的光,见了似锦,以后可不能再任性了。”   “先前你周家姑父娶你二姑母时, 你祖父是大学士,深受先帝信重,的确是你周家姑父高攀咱们了。如今风水轮流转,你周家姑父是陛下宠臣,吏部尚书,你爹只是个末品的画院待诏,无权无势,周王两家如今差距甚大。承蒙你姑父待你姑母,待咱们王家始终如一,咱们才能经常上门行走。册封皇太子妃流程繁杂,期间亲戚多有来往,你切莫在似锦面前摆架子,要好好奉承她,诚心待她,似锦是个聪明人,心胸宽广,她不会计较你先前的事的......”   “回家之后,嘴巴闭得紧紧的,今日之事一句也不要提,免得泄露出去,你周家姑父怪罪......”   她絮絮说了一路,王蕙虽然不爱听,却也知母亲说的都是实情,都记在了心里。   一时酒菜齐备,摆在了惠畅堂的东暖阁。   周家五口移席就座。   众人齐饮一盏酒后,周夫人问周胤:“子承,家里有了这样的喜事,要不要把韶儿从嵩山书院接回来?”   周胤端着酒盏道:“不必。册封皇太子妃程序极其繁琐,不用急着接周韶。”   似锦端起酒盏,起身给周胤和周夫人敬酒:“似锦多谢父亲母亲照拂。”   周胤和周夫人笑着接了酒,一饮而尽。   似锦又和两个妹妹互敬了一盏。   今日周胤甚是欢喜,饮了几盏后,他有了酒意,在妻女面前忍不住说了实话:“皇太子当真是‘欲使其生于庭阶耳’的芝兰玉树,我能做皇太子的岳父,真的很开心。”   周夫人是见过皇太子的,想起皇太子清冷高贵的模样,心里也是欢喜,道:“似锦也好,美丽大方,与皇太子很是般配。”   盼兮也凑趣问似锦:“大姐姐,那以后我和二姐姐见了皇太子,是叫姐夫呢,还是叫太子殿下?”   倩兮在一边道:“若是真的见了太子殿下,就怕你吓得说不出话来呢!”   似锦不禁笑了起来。   小凤凰私下里跟个小奶狗似的爱缠人磨人,可是在外人面前看上去就是清冷高贵不好惹的模样。   他在长辈面前乖巧懂事,在平辈面前则以礼相待,在下属面前严肃认真......似锦都不知道小凤凰到底有多少张脸呢!   若是倩兮和盼兮成了他的姨妹,他最大可能是以礼相待,倒也不会热情到哪里去......   酒阑人散,雨也停了,似锦、倩兮和盼兮三姐妹各自扶着丫鬟出了惠畅堂大门。   下了台阶,倩兮、盼兮和似锦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大门两侧挂着两盏灯笼,上书“惠畅堂”三个字,昏黄的灯笼光照在湿漉漉的青砖地面上,似有粼粼波光。   倩兮看着似锦,眼神真切:“姐姐,起初听爹爹说你要做太子妃了,我还有些酸溜溜的,可是转念一想,姐姐做了太子妃,以后我可是太子妃的妹妹,出门后不知道多风光,还能跟着姐姐逛皇家园林,参加宫廷宴会,欣赏大周最顶尖的琴曲歌舞,我就又开心起来。”   她笑意盈盈,屈膝褔了福:“姐姐,恭喜你!”   盼兮笑着道:“咦,你怎么把我想说的话说了?”   她上前也褔了福:“大姐姐,恭喜恭喜,我很为大姐姐开心!”   似锦平静了一下心绪,轻轻道:“宫廷生活,哪里像在家里这么简单轻松,不过我会好好适应的,到了那时,咱们姐妹好好欢聚,同游皇家园林。”   姐妹三人都是满心的话语,到了此时反倒说不出来了,你看我,我看你,都笑了起来。   似锦与两个妹妹分手后,带着春剑和幽客沿着青砖路向西走。   地上有不少积水,似锦脚上的木屐踩在积水上,啪嗒作响。   饮了酒,似锦的脸热热的,被带着湿意的初冬寒风吹着,倒是舒服了许多。   前世错过,这一世,她终于要和小凤凰在一起了......   似锦的眼泪不由自主又涌了出来。   这一世,她定要好好和小凤凰在一起,不能重蹈前世覆辙。   走到西宅与东府之间的角门外,似锦轻轻叮嘱春剑和幽客:“今晚之事,回去不要提起。”   春剑幽客齐齐应了一声。   回到房里,似锦洗了个澡,倚着熏笼想了一阵子心事,待长发晾干了,就回床上睡下了。   她独自一人睡觉时喜欢裸睡,这样睡得更香。   似乎又下起了雨。   似锦半梦半醒之间听到雨又大了起来,噼里啪啦跟炒豆子似的,她很快又睡熟了。   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缘故,似锦做了个梦,梦见她和小凤凰的新婚之夜,小凤凰在忙碌,她一直在出声指导:   “对,就这样!”   “不,你这样不对!”   “哦,这样好舒服!”   “对,就这样!”   “......”   弄到最后,小凤凰恼羞成怒,气得起身穿了衣服走了。   似锦躺在床上哈哈大笑:“小凤凰,你有种离开,你就别回来!”   她一边说,一边趴在床上捶床大笑。   笑着笑着,似锦醒了,这才发现居然是在做梦。   她发现自己脸颊有些酸,应该是在梦里笑得太厉害了。   似锦揉着脸颊,想起方才那个梦,不禁又笑了起来——她和小凤凰算是青梅竹马了,彼此太熟悉了,新婚之夜可怎么过啊!   真到了那时,她可不能像梦里那样,起码得有点新嫁娘的羞涩,不能让小凤凰羞恼而去......   想了一会儿,似锦脸又有些发烧,她捂着脸,轻轻告诉自己:似锦啊,你可不能对小凤凰太禽兽了,他还不懂事呢!   锦帐外传来小凤凰幽幽的声音:“白又胖,我怎么不懂事了?你要对我做什么禽兽之事?”   似锦吓得“啊”的一声抱紧锦被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锦帐被人从外面撩开了,林岐探身进来,隔着锦被在似锦身上拍了拍:“似锦,是我。”   又道:“你怎么睡得这么早。”   听到小凤凰的声音,似锦一颗心这才落回了原处,从锦被里探出头来,见果真是小凤凰,这才松了一口气:“方才吓死我了,我真以为是鬼,吓出了一身冷汗......”   听说似锦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林岐下意识就伸手要摸似锦的背:“真的是冷汗?让我摸摸!”   他的手刚顺着似锦的后颈伸过去,忽然停住了:“白又胖,你睡觉居然不穿衣服!”   他怎么记得似锦以前和他一起睡,都是穿着寝衣的?   似锦扭了几下身子,摆脱了林岐的手,把被窝拉紧道:“我自己睡,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她把自己严丝合缝地用锦被围好,这才问林岐:“小凤凰,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你怎么来了?”   林岐探身从床里另拿了一个白绫软枕,放在了似锦身旁,自己却没有躺下去,而是盘腿坐在床边看着似锦:“这会儿刚过亥时。我想着你要嫁给我了,怕你担心害怕忧惧,想着过来安抚你,谁知听到你在说什么‘似锦啊,你可不能对小凤凰太禽兽了,他还不懂事呢’,你就说吧,你要对我做什么禽兽之事?”   似锦脸瞬间红透,眼睛也水汪汪的,看着烛光中小凤凰精致好看到了漂亮这个地步的脸,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   林岐凑过去道:“咦,你脸红了?到底在想什么?”   似锦拉高锦被蒙着脸小声:“我梦见咱俩的新婚之夜了。”   按照小凤凰的性子,他若是有兴趣,真的会不依不饶探究到底的,与其被他纠缠半日说出来,不如现在开门见山说出来,把他活活给羞走,说不定就能躲过一劫。   外面半日没有声音。   似锦有些奇怪,悄悄探头去看,却见小凤凰面红耳赤坐在那里,垂着眼帘,咬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忽然灵机一动:“小凤凰,你不会是什么都不懂吧?”   林岐涨红着脸:“我......我哪里不懂了?我都懂的!”   似锦眨了眨眼睛,试探着问:“是不是谁给你什么图画之类了?哦,对,应该是叫避火图!”   林岐点了点头,从衣袖里面掏出一个崭新的小册子:“父皇命人洗手焚香,然后抄录给我的,说是大周皇室历代皇子都是用这个启蒙的。我都看过了,什么都懂,什么都会。”   似锦把胳膊从锦被里伸了出来,接过小册子翻了翻,一边翻一边道:“这里面的男子,身材不如你好看,肚子有些大,不像你宽肩细腰大长腿,恰到好处。”   林岐哼了一声,颇为矛盾地看着似锦翻看小册子:“那是,一般男子,身材都不如我,不过好多人比我壮。”   他不是很想让似锦看避火图上的男的。   似锦一边看小册子,一边道:“小凤凰,我不喜欢太强壮的,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林岐用手捏着似锦的手臂:“......白又胖,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喜欢我这样的?也就是说,是别人也行么?”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夜探(2)   似锦见林岐故意烦人, 瞅了他一眼, 道:“要不是你这张脸好看, 我还真不想搭理你。”   林岐自动把这句话当做似锦对自己的赞美, 心里挺开心的, 在床外侧侧着身子躺了下去,口中道:“白又胖, 你不用担心, 只管做你的事情就好, 宫里那边自有我安排。”   似锦很快就把小册子翻看了一遍, 觉得不过如此, 就把小册子还给了林岐,又把胳膊缩回了被窝里:“小凤凰,你先出去, 我穿衣服起来。”   林岐把小册子放回衣袖里, 起身出去了。   似锦起身穿上衣服,又在妆台前重新挽了头,对镜照了照, 觉得没有什么不妥的,这才也出去了。   明间亮着灯,却没有人,倒是西暗间书房隐隐有烛光透出。   似锦聊开锦帘一看, 林岐正在看她画的画,便笑着走了进去,道:“这是韩贞和王菁要我画的画, 你看看怎么样。”   林岐立在书案边翻看着,发现画的是一个园子,最左边是一丛开得如火如荼的红玫瑰,中间是一丛清艳华贵的名品牡丹玉楼点翠,而右边则是远景,是两株紫玉兰,背景是隐约的亭台楼阁。   似锦凑过去道:“小凤凰,你猜哪个是我。”   林岐嘴角翘了起来,抬手指了指那丛白牡丹:“玉楼点翠,对不对?”   似锦一愣:“你怎么猜得这么准?”   林岐似笑非笑瞅了她一眼,却不肯说,而是道:“白又胖,我饿了,让人送宵夜过来吧!”   白又胖之所以叫白又胖,就是因为她白而且胖啊,白牡丹花朵洁白晶莹又硕大圆润,岂不正是白又胖?   似锦伸手在他上臂捏了一下,以报方才被捏之仇,然后乖乖地出去了。   她不愿意饿着林岐。   春剑和素心正在走廊西端的茶阁候着,见似锦出来,忙走了过来,齐齐褔了福。   春剑笑嘻嘻道:“姑娘,是不是要宵夜?”   似锦点了点头,忍不住笑了:“小机灵鬼!”   又吩咐道:“小厨房不是卤的有鸭掌鸭舌头么?送两碟过来,再加一碟砂糖橘和一碟雪梨,还有上次咱们制的金银花酒,筛一壶热好送来,再来两碗鸡汤细面,面揉得筋斗一些。”   春剑听了,记在心里,穿上木屐,拿了把油纸伞撑开,下了台阶出去了。   素心道:“姑娘,那我去温酒吧!”   似锦想了想:“再加些槐花蜜。”   槐花蜜也是去火气的,对上次小凤凰流鼻血,她还是心有余悸。   素心抿嘴笑了,答了声“是”,自去茶阁预备。   外面雨还在下着,空气湿漉漉的,又冷又清新,似锦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掀开门上暖帘进了屋子。   林岐正立在书案前提笔疾书。   似锦凑过去一看,发现他在画上题写了韦庄的《白牡丹》一诗,便轻轻吟道:“‘闺中莫妒新妆妇,陌上面惭傅粉郎。昨夜月照深似水,入门唯觉一庭香。’哦,这是写白牡丹的。小凤凰,还有红玫瑰和紫玉兰呢,你得再题两首。”   林岐看了似锦一眼,乖乖地在那丛红玫瑰上方题写了四句春词:   “日高闲步下堂阶,细草春莎没绣鞋。折得玫瑰花一朵,凭君簪向凤凰钗。”   似锦得寸进尺:“还有紫玉兰呢!”   林岐对似锦的愿望永远都是尽量满足,略一思索,当即题写了四句:   “霓裳片片晚妆新,束素亭亭玉殿春。已向丹霞生浅晕,故将清露作芳尘。”   见似锦喜欢得很,趴在那里看了又看。   林岐随口=交代道:“这幅画你留着吧,给你那两位好朋友的,你自己重新题写。”   把他题写了诗句的画给别的女子,即使是白又胖的好朋友,林岐也觉得好奇怪。   似锦仰首笑盈盈道:“小凤凰,你写的字,我才不舍得送人呢!”   见似锦笑得可爱甜蜜,林岐心里一动,忽然靠近,在似锦唇上亲了一下,觉得一下不够,他伸出手臂,揽着似锦的腰把她揽了过来,低头亲了上去......   似锦推拒了两下,却没曾想林岐力气甚大,牢牢控制着她,她反抗不了,就故意含着林岐的下唇轻轻咬了一下。   林岐轻笑起来,终于放开了她。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俱双目盈盈嘴唇嫣红。   似锦不由自主屏住呼吸,闭上了眼睛。   林岐刚重新把她揽在怀里,外面就传来春剑和素心的声音:“姑娘,宵夜送来了。”   似锦埋在林岐胸前笑了起来。   林岐不禁也笑了,一把把似锦抱了起来:“出去吧,我饿了。”   似锦伸手在他脸颊上拧了一下。   林岐在西暗间锦帘前把她放了下来,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似锦一点都不饿,因此只是倚在那里吃雪梨。   她看着林岐吃面,见他吃得甚香,不由笑了,道:“你来我这里到底要做什么,总不是为了吃面。”   林岐吃着面,心道:傻白又胖,我夜里不睡觉,费这么多功夫跑到你这里来,自然是想你了呀!   他咽下口中的面,一本正经道:“镇南侯的世子苏真已经到了京城,明日册封你为世子妃的流程就要开始了,我担心他们使坏,想着给你送两个人过来。”   “明日下午李飞带她们来见你,你随意安置就是,不过出门一定要带着她们。”   他观察过似锦身边的这六个丫鬟,发现最大的春剑素心也才十四岁,都太小了,有些事怕似锦指望不上她们,因此让李越帮着选了两个人给似锦送来。   似锦心中感动,伸手摸了摸林岐柔软的脸颊:“小凤凰,你对我真好。”   她正在吃梨子,手上黏黏的全是梨水,这下都蹭在了林岐脸上。   林岐气得没法,放下红箸,把似锦的手拽了过来,衣袖往上一捋,然后把脸在似锦白皙细嫩的手臂上用力一蹭,然后继续吃面。   似锦:“......”   她扑哧一声笑了。   林岐吃完面,重新洗了脸,被似锦逼着抹了一层青竹香露,就预备离开了。   似锦帮他系斗篷上的衣带的时候,林岐开口道:“白又胖,银子够用么?”   似锦若无其事道:“够用,我从我爹那里借了好几千两,足够支撑到铺子赚钱了。”   林岐从不和似锦客气,从腰间解下锦囊放在了妆台上:“这是你凤凰哥哥给你的陪嫁,到时候十里红妆,气死那些醋精。”   他想着周胤并不是世家大族出身,给似锦准备陪嫁可能力有不逮,不愿将来他和似锦年老,回忆往事,白又胖对两人的婚礼留有遗憾,因此特地拿了六万两银票过来。   似锦:“......”   听到那句“气死那些醋精”,她扑哧一声笑了,踮着脚亲了林岐一下:“好的,凤凰哥哥!”   林岐嫌弃似锦绑的不好看,自己解开系带认认真真绑了个蝴蝶结,然后特别高冷地摆了摆手:“再会,白又胖妹妹!”   还真的转身就走了。   似锦好喜欢他这样干脆利落,跟着走出去。   几个穿着油布斗篷的人簇拥着林岐疾步离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周夫人就带着王妈妈和贾妈妈过来了。   贾妈妈是周夫人的陪房,善于梳头妆扮,这次过来,是专门服侍似锦梳妆的。   似锦打扮齐整,随着周夫人去了惠畅堂。   倩兮和盼兮已经在惠畅堂正房的西暗间书房内等着了,姐妹三人一起用了早饭,然后在西暗间书房聊天玩耍,等待宫里派的使者过来。   到了吉时,洪武帝派来行皇太子纳采问名礼的使者终于过来了,正使是内阁首辅韩朝,副使是礼部尚书韩志云。   似锦和倩兮盼兮在西暗间内,静静听着外面行礼如仪。   先是韩朝持节行纳采之礼:“皇帝制谕吏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周胤。朕惟经国之道,必本于正家婚姻之礼,必慎于择德。兹皇太子年及婚期,须得贤淑以为之配。今特遣使持节以礼采择。”   接着是韩志云行问名之礼:“朕惟正始之道,婚礼为先。皇太子之配,宜选名家。特遣使持节以礼问名,尚俟来闻。”   周胤拜受毕,把表敬献隔了正副使,口中道:“臣胤伏承嘉命,臣女,先臣杭州同知维之曾孙,先臣文之孙,今年十六,谨具奏闻。”   一时礼毕,周胤送正使韩朝和副使韩志云离开。   过了良久,周胤和周夫人这才从外面回来。   似锦和倩兮盼兮出去迎接。   周胤和韩夫人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屏退了侍候的人,又让王妈妈守在廊下,这才道:“这个月是行皇太子纳采问名礼,十二月行皇太子纳徵告期册封礼,咱们也得给似锦准备嫁妆了。”   周夫人闻言,眉尖微蹙,带着些轻愁。   似锦要嫁入东宫,成为皇太子妃,先前商议好的陪嫁哪里还够?   总不能再搭上她的陪嫁吧?!   似锦也不肯让嫡母出嫁妆,她早有准备,闻言起身,褔了福,笑吟吟道:“父亲,母亲,女儿这里倒是有些银子,请父亲母亲拿去准备嫁妆吧!”   她把林岐给她的香囊奉给了周胤。   周夫人一愣,笑了:“你这孩子,你能有多少银子!”   盼兮忙道:“我有一千两银子,给姐姐添妆。”   这是她攒的私房银子。   倩兮也不紧不慢道:“我也给姐姐一千两银子添妆。”   似锦心里感动,搂着倩兮和盼兮道:“还是有妹妹好!”   姐妹三个笑闹成一团。   周胤原本没把似锦这银子当回事,笑着解开了锦囊的系带,口中道:“爹爹给你准备的陪嫁,虽然比不上皇后娘娘当年,也不至于太差——”   锦袋里是厚厚的一叠银票,面额都是一千两,而且上面盖着全大周最有名的票号永福号的戳——永福号是洪武帝名下票号,早就给了皇太子林岐。   他先是一愣,接着就明白了——这是皇太子给似锦的,要替似锦长脸。   周胤心中感慨万千,最后道:“似锦,这些爹爹收下了。”   周夫人在一边看了,也暗自纳罕,看向周胤:“子承,这是——”   似锦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银子?   看这厚度,至少有五万两了,当年许皇后嫁入东宫,十里红妆煊赫一时,陪嫁也不过六万两。   周胤给周夫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问。   周夫人会意,当下端起茶盏道:“子承,那咱们这几日就开始给自己置办嫁妆吧,你那边清客幕僚那么多,安排几个懂行的去办。”   周胤“嗯”了一声,道:“我再从吏部派两个师爷过来,明日就开始置办。”   似锦想着周胤和周夫人还要商议事情,忙道:“父亲,母亲,我带着倩兮盼兮去西宅玩吧!”   周夫人笑了:“快去吧,让我和你父亲也静下心好好商议一番。”   似锦姐妹三人刚回到西宅,韩贞就到了。   延寿宫内,得知周胤长女被册封为皇太子妃的消息,苏太后默然良久,方低声吩咐前来报信的苏真的密探:“告诉世子,让他命人仔细探查,总能找到那周氏女的短处,到时候相机行事。”   密探是一个瘦骨伶仃的小太监,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兰女官在廊下候着,目送那小太监匆匆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文中纳彩之礼,出自《明孝宗实录》。   从今天开始,我的都市现言《影帝的隐婚妻子》开始日更,求收藏~ 第一百二十六章 开业(1)   穿着青布道袍做儒生打扮的乔夙, 随着皇太子林岐来到了勤政殿外。   李越提着乔夙的药箱紧跟在后。   乔夙性格自有一种洒脱在, 知道要见到皇帝了, 却一点也不紧张, 安静等待而已。   很快勤政殿总管太监何琛就出来了:“乔大夫, 请!”   洪武帝坐在御榻上,林岐在一边立着, 乔夙行罢礼起身。   林岐含笑吩咐道:“乔夙, 好好给父皇看脉息, 不用搞悬丝诊脉那一套, 望闻问切都无碍的, 一切我给你做主。”   乔夙微笑:“殿下,悬丝诊脉乔某也不会呀!”   洪武帝一听,狐疑地打量着乔夙:这小年轻靠谱么?   若不是林岐坚持, 他根本不会答应让这些野仙儿给他诊病。   乔夙微笑道:“陛下, 殿下身上余毒就是由在下疗治解除的,请陛下放宽心。”   听到这句话,洪武帝一下子放下心来。   能解了岐儿的毒, 那这小年轻可真是杏林圣手了。   都看过之后,乔夙忍不住道:“若是陛下能放几滴血,那小的就更有把握了!”   洪武帝:“......”   何琛当即双眉倒竖开口呵斥:“你这大胆狂徒!”   林岐微微一笑,道:“父皇, 当时乔夙可是取了我不少血呢,通过验血,能够试验判断出体内的毒素, 有针对性地解毒。”   他捋起衣袖,把手腕伸到了洪武帝面前:“父皇,你看这伤口还在。”   看着儿子雪白腕上那几道粉色疤痕,洪武帝一阵心疼:“岐儿,当时是不是很疼?”   林岐笑容可爱:“父皇,一点都不疼,您就别犹豫了。乔夙,准备给父皇取血。”   此时在梧桐里周府西宅,似锦正要迎接韩贞。   韩贞淘气得很,一见似锦,就作势要行礼:“见过二嫂。”   似锦大大方方道:“起来吧,弟妹,不必多礼。”   她不觉得尴尬和害羞,那觉得尴尬和害羞的就是别人了。   倩兮和盼兮都在一边笑了。   韩贞要捉弄似锦,没想到似锦不仅不害羞,还反过来捉弄她,不禁也笑了起来。   因东暖阁有炕,冬天暖和,似锦就带着韩贞和倩兮盼兮去了东暖阁。   四个女孩子刚进东暖阁,还没宽去大衣服,小丫鬟就进来禀报,说曹大奶奶到了。   听说王菁到了,似锦她们就又去迎接,嘻嘻哈哈接了王菁进来,一起宽了大衣服,在东暖阁坐下。   王菁喜笑颜开,宽去衣服就要给似锦行礼:“恭喜皇太子妃,我在家也听说了,这可真是大喜事啊!”   似锦一本正经屈膝和她对行了礼:“你若是多礼,我也和你多礼好了。”   王菁哈哈笑着扶了似锦一起起来,道:“太子妃给我行礼,我以后可以出去吹一辈子牛了。”   五个女孩子凑在一起,谈天说地,十分热闹。   后来不知怎的说起京城流行的曲子,似锦便命幽兰取了琴过来,韩贞则借了盼兮的月琴,她们两人弹奏,王菁、倩兮和盼兮齐唱,琴声悠扬悦耳,歌声清澈动听,就连看角门的韩妈妈的小孙女二妞也一起拍手跟着唱。   用罢午饭,倩兮和盼兮回去休息了,似锦、王菁和韩贞歪在临窗大炕上歇息聊天。   王菁和似锦说道:“黔药堂的金掌柜已经去过我家了,开业那日,我相公一定带了衙役提前过去帮着维持局面。”   “对了,我相公和我说,这位金掌柜虽然年轻,做生意却是一把好手,精明得很。”   似锦嫣然一笑:“我姑母介绍给我的人才,能不好么?”   韩贞也凑了过来:“你又出不得门,乔夙又一天到晚在后面药坊里制药做试验,你不怕金掌柜哄骗你们?”   似锦见她不懂这些,便和她说起了合同的事:“我们这个铺子是这样的,由我出资,乔夙管制药看病,得利十分为率,我占四分,乔夙占三分,金掌柜半分,郭大夫半分,其余伙计两分均分。金掌柜都占到半分了,他还会不认真管铺子么?再说了,即使他要吃里扒外,还有六个大伙计呢,这六个大伙计还均分两分利钱呢!还有,咱们铺子是在官府和行会登记过的,官府是有章程的,行会也有行会的规矩,一旦金掌柜敢做出不利铺子的事,他以后就别想在这个圈子里混了......”   韩贞听似锦细细解说了一遍,这才恍然大悟:“好复杂啊,开铺子太劳心劳力了,还不如像我家一样,给我多弄几个陪嫁庄子,陪送几亩地呢!”   王菁一问,得知韩贞居然还有三千亩地的陪嫁,简直是瞠目结舌:“哇,你这可真是——”   “据说崇宁公主,当年也才陪嫁一千亩地......”   似锦替韩贞解释道:“这怕是韩贞的娘的陪嫁吧!”   韩贞点了点头,道:“我娘的陪嫁,铺子给了我哥,地给了我,说起来我还分得更多些,不过我哥不在意,反正豫州老家的产业都是他的。”   她家是兄妹两个,男女一起排行的,她哥是韩大公子,她是韩二姑娘,常常有人以为她上面还有个姐姐。   王菁听了,道:“你家这样真好,对儿子不错,对女儿也好。”   三人絮絮说着话,不知不觉有些疲倦了,索性宽去外面衣服,让丫鬟在炕上铺设好衾枕,一起睡下了。   下午送王菁和韩贞离开后,似锦叫了韩勇媳妇过来,问她道:“我在嵩岳街有一个生药铺子,铺子后面开着药坊,如今招了几个女子在药坊做工,就住在最后一进院子里,我想雇一个聪明谨慎心肠好的媳妇管顾她们,一个月工钱是二两银子,须得住在那里,你若有合适的人,就推荐给我。”   前世她开布坊,找的管事妈妈就是韩勇媳妇的姐姐汪大嫂。   汪大嫂是韩勇媳妇推荐的,是个寡妇,一个人供着儿子读书,很是辛苦。   后来汪大嫂在似锦的布坊做管事妈妈,认真负责,待人又厚道,似锦很喜欢她。   汪大嫂凭着在布坊的工钱,终于把儿子汪徵给供了出来,汪徵后来在大理寺做事,以善于探案著称。   韩勇媳妇当即就道:“大姑娘,我这里都是有一个合适人选,我这就去问她,明日过来给大姑娘回话。”   一般铺子里的大伙计,一个月也不过二两银子,这工钱可真不错了,她得赶紧回去和姐姐说。   似锦点了点头,道:“她若是愿意,你直接带她来见我就是。”   处理完这件事,似锦坐久了有些累,便走出明间,带了素心在廊下散步。   在廊下转了一会儿,似锦觉得有点冷,正要回屋,看守二门的婆子就来回话:“姑娘,门房的李飞带了两个丫鬟过来,说是姑娘您让他送来的。”   似锦一听,便知是林岐安排的人,忙道:“你带着两个丫鬟进来见我。”   素心陪着似锦进了屋子,又奉了茶,这才问道:“姑娘,新来的这两位姐姐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呀?”   似锦捧着热乎乎的茶盏暖手,笑吟吟道:“我也不知道呢!”   过了片刻,那两个丫鬟就过来了,齐齐屈膝行礼:“给姑娘请安。”   似锦细细打量,见两个丫鬟都是十七八岁年纪,左边的那个中等身量,脸略有些大,两眼距离略宽,看起来特别顺眼;右边的那个瘦瘦的,小小的窄脸,还挺清秀的,便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左边那个道:“启禀姑娘,奴婢名叫李竹。”   右边那个道:“奴婢名叫李兰。”   似锦抿嘴笑了:“在我这里,不用自称奴婢,既然来了这边,就按这边的规矩吧!”   既然有李竹和李兰了,必定还有李梅和李菊,这些名字一定是小凤凰起的,他纯粹是懒得费心。   李竹和李兰含笑褔了福,答了声“是”。   似锦吩咐春剑:“你带着李竹和李兰去西跨院安置,一人先发一两银子,两套棉衣,两套袄裙,两匹白绫。”   春剑答应了一声,自带着李竹李兰去了。   到了晚上,韩勇媳妇就带着汪大嫂过来了。   看着脸色苍白神情颓唐的汪大嫂,似锦想起前世后来汪大嫂的扬眉吐气,温声道:“包吃住,每个月二两工钱,一个月不出岔子,下个月多发五钱银子——你觉得怎么样?”   像汪大嫂这样的女子,有能力有本事,就是运气不好,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就会好好把握,然后努力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汪大嫂眼睛一红,屈膝褔了福,认认真真道:“姑娘若是不嫌弃,我一定会好好做事,请姑娘放心。”   似锦吩咐素心:“先给汪大嫂支取二两银子。”   前世汪大嫂因为给儿子汪徵治病,借了不少银子,日子过得甚是艰难。   似锦算了算时间,这时候汪徵应该还在病中,便又道:“咱们黔药堂的乔大夫和郭大夫,都是名医,你可以带着你儿子去瞧瞧。”   汪大嫂心中感激,领了银子和妹子韩勇媳妇一起出了西宅,忽然想起自己没跟姑娘提过自己儿子生病的事,不由有些纳闷。   转念一想,也许是姑娘听别人提起的吧!   便不再多想了。   转眼间到了十月二十五,明日就是黔药堂开业的日子了。   似锦一大早就起来了,在韩妈妈陪伴下,隔着屏风听金掌柜说了今日开业流程,便道:“金掌柜,一切都拜托你了。”   金掌柜大约二十七八年纪,很是精干,他拱了拱手道:“姑娘请放心,金某定当尽心竭力。”   似锦到底不放心,想起庆王先前曾带了不少猛火油进京,便交代道:“估计有人会去闹事,极有可能是用水浇不灭的猛火油放火,提前预备大量沙子和浇了水的旧棉被。”   又道:“祥符县何知县和曹县尉两位大人,你要好好敷衍,请曹县尉提前安排好人守着。”   金掌柜全都记在了心里,答应了一声,急急离开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开业(2)   十月二十六这日, 似锦清早起来, 正在庭院里踱步, 孙妈妈过来了。   孙妈妈是奉了周胤之命, 给三个姑娘送新得的香墨和晴雪笺的, 她先去了蒹葭院,然后才来了西宅。   似锦收下香墨和晴雪笺, 让幽兰拿到西暗间书房收起来。   孙妈妈看着幽兰的背影, 道:“大姑娘, 幽兰现在管您书房的事?”   似锦“嗯”了一声, 道:“我身边这八个丫鬟, 还真数幽兰读书写字最有灵性。”   幽兰一年前才开始自学,现在已经可以读《千家诗》了,而且常用的字都能写出来, 写得还很漂亮。   似锦说着话, 立在栏杆后看着庭院,神情颇有些萧瑟。   孙妈妈见她心事重重,知道似锦是不放心嵩岳街铺子开业的事, 便道:“姑娘,既然你这么担心,不如今日就出去看一看。”   似锦闻言,看向孙妈妈, 大大杏眼满是笑意:“那就拜托孙妈妈和爹爹说说了,我就在附近的茶楼里看着,并不过去, 好不好?”   孙妈妈到底疼爱似锦,见她眼睛满含期待看着自己,哪里能拒绝,便道:“我试着去和老爷说一声去。”   似锦挽着孙妈妈的胳膊:“韩妈妈,拜托啦!”   她在家呆了好久,真的好想出去看看。   孙妈妈从外书房后面的角门回到东府外书房,刚到抄手游廊的西端,就发现外书房院子里警戒森严,廊下立着几个青衣人。   见一个小厮走过来,她忙低声问道:“老爷这是在见客?”   小厮一见孙妈妈,就笑了:“孙妈妈,老爷正让我寻您老人家呢!”   孙妈妈走到书房前,见是李涵在外面立着,便知是皇太子来了,当下笑了。   李涵在甘州时就与韩妈妈极熟,见了孙妈妈,笑着拱了拱手,道:“孙妈妈,快请进去吧!”   周胤在书案后坐着,见孙妈妈进来,便道:“你去请大姑娘过来,我有话要和她说。”   孙妈妈偷偷觑了一眼那个穿着杏黄圆领袍子立在书架前仰首寻书的清俊少年,答了声“是”,自去西宅传话。   和似锦说了“老爷请您过去”之后,孙妈妈又低声道:“皇太子也在书房里,穿的是便装,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打扮。”   似锦一听,心里一动,忙吩咐春剑:“把我那件青莲多罗呢斗篷拿出来,还有那双鹿皮靴子。”   周胤坐在书案后,打量着正行礼的似锦,见她穿着件带兜帽的青莲多罗呢斗篷,脚上则是一双鹿皮靴子,手里还拿着眼纱,分明是出门打扮,不禁莞尔:似锦这小精灵鬼儿!   似锦行着礼,却把外书房看了一遍,心道:咦,怎么没见小凤凰?   她都好些时候没见小凤凰了!   周胤见状,咳嗽了一声,道:“似锦,我记得今日你在嵩岳街的那个铺子开业?”   似锦点了点头,道:“爹爹,虽然都安排下去了,不过我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她说着话,大大的杏眼只是看着周胤,眼睛里满是祈求。   周胤见她眼睛简直是会说话,心中暗笑,道:“不放心那你就去看看,我这里正好也有人要去嵩岳街,让他陪你去吧!”   这时穿着杏黄袍子围着黑玉带的林岐就从一列书架后转了出来,眼中含笑,一本正经拱手行礼:“林某见过周姑娘。”   似锦心中欢喜,眼睛熠熠生辉,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小凤凰,你来了!”   她都好长时间没见小凤凰了,真的好想小凤凰啊!   林岐见了似锦,心中也是欢喜,微微一笑,看向周胤:“先生,我带她去看看,您请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周胤见似锦连太子殿下的乳名都当着自己的面叫出来了,心知她必定是极心悦太子殿下的,便也不再阻拦,只是道:“记得掩藏行迹,不要被人注意。”   似锦答应了一声,拿出眼纱戴上,又戴上兜帽,然后笑盈盈道:“爹爹,还能看出是我么?”   周胤笑着道:“怎么看不出来!”   又催促道:“好了好了,快出去吧!”   似锦拉低兜帽,戴着眼纱,大摇大摆跟着林岐出了外书房。   林岐也披上了件宝蓝斗篷,戴着兜帽,扶着似锦上了马车,自己也坐了进去。   驾车的是李涵和一个陌生的青年。   马车驶出梧桐里,向西而去。   似锦坐在马车里,担心不安全,伸出手指在后车壁上敲了敲,发现后车壁居然发出厚重的声音,分明是金属之声,不由看向林岐:“小凤凰,你这车壁别有乾坤啊!”   林岐凑近似锦耳朵,用极低的声音道:“我过几日要前往晋州,名义上是代父皇出巡,其实是因为晋州那边的煤矿,使用了一种新方法,制成了一种比灌钢更加精炼的钢材,父皇让我去看一看,看能不能用在兵器制造上。”   似锦听了,眼睛瞬间瞪圆——比灌钢更厉害,那得多厉害啊!   如今灌钢已经是最先进的技术了,大周正因为有灌钢,所以兵器一直要比辽国和西夏等国先进,没想到已经出了更厉害的钢材。   怪不得小凤凰要凑近她耳朵说,这可真是国家机密了。   似锦伸手握住了林岐的手:“好厉害,你一定要好好奖励那些工匠,真是太好了!”   林岐微微一笑:“那是自然。这些工匠为了大周付出这么多,不能让他们白白付出,你放心吧。”   两人絮絮说着话,又聊起了似锦今日开业的这个黔药堂。   似锦道:“乔夙已经制成了一种没有水分的小药丸,能够装进瓷瓶里保存两三年的那种,现在黔药堂后面的药铺已经制作不少了,有滋阴补肾的六味地黄丸,还有清热解毒的栀子金花丸,退烧用的柴胡丸......”   林岐认真听似锦说着,还给似锦提建议:“你和乔夙说一下,可以试着制作一些止血药粉止疼药丸什么的。”   似锦点了点头,记在了心里。   马车驶入了嵩岳街,在黔药堂斜对面的碧梧茶馆前停了下来。   林岐先下了车,然后伸手扶似锦下车。   似锦戴着眼纱,轻俏地跳下马车,随着林岐进入了碧梧茶馆。   李青早在茶馆里候着了,见林岐和似锦进来,上前拱手行了礼,然后引着他们去了三楼雅间。   雅间是个套件,极为雅致,墙上糊着雪浪纸,一面绘着青竹图,一面绘着碧梧图,临窗榻上铺设着青锦褥子,小炕桌则是竹木的,上面摆着精致的甜白瓷茶具。   林岐在似锦对面坐下,这才道:“碧梧茶馆是李青管着的暗卫的产业。”   似锦惊讶极了。   这碧梧茶馆分店遍布全大周,甚至扩展到了辽国,却没想到居然是林岐的产业。   似锦想起前世,她开的那家布坊斜对面,也有一家碧梧茶馆,她曾经多次去碧梧茶馆和人商谈生意上的事......   林岐见似锦神情恍惚,当下笑了,道:“这其实是和先生创立的,去年才移交给我。”   似锦心神激荡。   她发现前世的自己,真的错过了许多东西。   为了成为大家闺秀,她离开了泽州,被许配给了威远侯府的庶子,然后就开始一步错,步步错......   再想到前世自己去世前,进宫觐见时景和帝白里泛着青的脸,瘦弱单薄的身子和不时的轻咳......   似锦忽然觉得有点冷。   前世她的一步走错,她自己早早死去,而景和帝怕也难以久长......   想到这里,似锦心中百感交集,看向林岐的眼神充满怜爱。   她展开双臂扑了过去,一把把林岐压倒在榻上,胡乱在他脸上亲了好几下:“小凤凰,我好喜欢你!”   林岐正打开匣子取出里面的千里镜,好让似锦看斜对面的黔药堂,猛不防被似锦扑倒,刚开始他还试图挣扎,挣扎了两下被似锦亲在脸上,顿时一动也不敢动了,任凭似锦乱亲。   似锦亲了几下,发现林岐的脸实在是太软太嫩了,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忽然就含住了林岐的脸颊,用力吸了起来。   林岐疼得只吸冷气,真是又疼又舒服,忙抬手揪住了似锦的耳朵:“白又胖,太......太疼了......我的天!”   似锦终于松开了林岐的脸,看着白嫩小脸上被自己吸出的湿漉漉红印子,不禁趴在林岐身上笑了起来。   林岐的脸是真疼,他一边揉脸,一边道:“白又胖,你是小狗么?我的脸一定被你咬出牙印了,喔唷,我可怎么见人!”   似锦哈哈笑了起来,往上爬了爬,道:“要不,我在你右脸上也咬一口?”   林岐忽然脸有些红,眼睛亮晶晶的:“你要是真想亲也行,别再咬了......”   似锦扑了过去,道:“我没用牙咬,不会留牙印的!”   她还真的在林岐右脸上也用力吸了一口。   林岐认命般躺在那里,任凭似锦乱咬乱亲,心道:唉,和白又胖在一起,总是幸福与疼痛并存......   白又胖手特别贱,总是爱捏捏他,摸摸他,拧拧他,今日又开始吸他的脸了,明日不知道又要有什么新花样。   可是这样的白又胖,他还是很喜欢,喜欢到愿意天天和白又胖在一起,即使她爱折腾自己。   林岐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毛病......   两人正在笑闹,外间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接着便是李青的声音:“公子,镇南侯世子带着几个人进来了。”   似锦原本还在咬林岐的耳垂,闻言一下子停在了那里。   林岐当即抱着似锦坐了起来。   镇南侯苏真出现在嵩岳街黔药堂斜对面的碧梧茶馆,这可真有些奇妙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开业(3)   似锦挣开林岐, 跪坐在一边听着。   林岐一边用手揉脸, 一边吩咐道:“听着他们在说什么, 黔药堂那边继续让人看着。”   李青离开之后, 似锦低声道:“苏真算是镇南侯送到朝廷的质子了, 他也敢明目张胆的搞事情么?”   林岐继续揉脸,他的脸还有些痒痒的:“反正全天下都知道父皇仁善耳根子软, 即使犯了错, 到时候让苏太后或者大小苏嫔在父皇面前一求, 基本都没事了。”   似锦观察着林岐的脸, 见他白皙细嫩的脸被自己吸得两颊各红了一片, 只是那两片不是很对称,不由心中暗笑,道:“小凤凰, 你这会儿别出去。”   林岐“嗯”了一声, 心知自己的脸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法见人:“以后你再亲,亲别的地方,脸太惹眼了, 别人一看就能看出来。”   似锦慢条斯理道:“可是别人一定认为是我打你了,或者拧你了,而不会想到是我亲的呀!”   林岐被怼得哑口无言。   他拿起刚才被他放在一边的匣子,取出千里镜递给似锦:“这是军中用的千里镜, 你试试吧!”   似锦接过千里镜,坐在窗边,向黔药堂那边看去。   只见黔药堂那边热闹得很, 铺子外面围了好多人,乔夙、郭大夫、金掌柜和曹翔陪伴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穿青色锦袍的年轻人立在中间,正被几个商人打扮的人簇拥着,似乎是在说话。   似锦道:“那个穿青色锦袍的人,就是祥符县知县何青么?”   林岐和似锦并排坐着,接过千里眼看了看,道:“正是何青。”   他接见过何青,发现何青年纪不大,却机警灵敏,是个人才。   似锦想起爹爹说的何青在临清税关发现庆王的船运送猛火油的事,不由笑了:“何青可真是心细如发,而且反应很快,一发现异常,当即给我父亲送了一封快信。”   又道:“曹翔也很厉害,我去他家看望王菁,去过曹翔的书房,里面有一个占了半面墙的架子,上面摆的全是曹翔用来探案的工具,特别用心。”   林岐还挺有兴趣:“下次我让人把曹翔的卷宗调过去看看。”   似锦拿着千里镜继续看对面的黔药堂:“今日若有人想要把事情闹大,放火是最便捷的,临街铺子一楼都是人,不可能在那里放火,因此须得提防二楼和后面的药坊。”   两人絮絮说着话,却见孙秀和一个伙计打扮的人举着一长串爆竹,似乎在预备燃放。   何青和乔夙一见如故,正与乔夙说话,见孙秀他们举着爆竹要放,便先阻止了,然后叫了曹翔过来,交代了几句。   曹翔当即挥了挥手,带着一群祥符县县衙的衙役进了黔药堂。   似锦一见,忙道:“我已经提前让人做好防火准备了,不过猛火油这个的确不好办,因为用水浇不灭,只能想别的法子。”   林岐伸出右臂,把似锦揽在怀里,道:“不必担心。”   李青也安排了人在里面防备镇南侯那边的人捣乱。   曹翔带着人进了黔药堂临街的铺面,挥了一下手,他的副手带了几个人直奔后院药坊,曹翔则带了几个人冲上楼梯。   铺面的二楼静悄悄的,上面收拾得颇为雅致,靠北墙是一排排药柜,东边屏风前则是两张医案,医案后各有一张圈椅,窗前这是一个临窗长榻,上面放着小炕桌。   曹翔很快做出了判断,抬了抬手,带着人闪电般冲到了屏风后面——一个手里拎着坛子的人正蹲在屏风后,见曹翔从天而降,当下起身就要用坛子砸曹翔,却被曹翔用手接了过来。   衙役扑上去制住了这人。   冲到后院的衙役也从后院搜到了两个预备放火的人。   似锦用千里镜看到祥符县的衙役押着三个人从铺子里出来,有些纳闷:“镇南侯世子布置的就是这样的人么?也太简单些了吧?”   林岐笑了,在一边道:“苏真安排的人,已经被李青的人提前捉住了;现在被抓的这些人,都是李青安排的,是想给你的人提个醒,让他们以后提高警惕,做好预防。”   似锦心中感慨,看向林岐:“小凤凰,苏真到底是什么用意?”   林岐轻声道:“我想,是想让黔药堂在开业这一日发生大火,最好再烧死十几个人,让此事闹大,然后在京城宣扬,就说你是七杀命格,与我八字不匹配,若是你我成亲,有损国运云云。”   似锦低声道:“也许会反过来说,说你的命格不好,有损国运......”   前世类似的向景和帝泼脏水的法子,镇南侯府可是一次都没少用啊!   想到镇南侯世子苏真的计谋,似锦还是有些意难平:“嵩岳街这边的房屋都是木结构,若是黔药堂起火,这一道街都要烧起来,说不定还会蔓延更远——这么多条无辜百姓的性命,苏家的人都不怕么?”   林岐想起自己得到的情报。   镇南侯去年在雍州修祖坟,听了奸邪之言,在祖坟内坑杀九十九个活人,以祭祀祖先改变风水。   他自己的治地雍州九十九个活人说活埋就活埋,京城一道街的人命又算什么?   镇南侯一脉,立国时的确是大周的功臣,可是这一百年来,在绝对的权力的腐蚀下,镇南侯一脉已经蜕变成了恶魔,绝对不能再留。   这时李青又来回话,似锦见林岐脸上的红痕已经褪了,便道:“进来说吧!”   李青进来的时候,林岐和似锦一左一右隔着小炕桌端坐在窗前榻上。   李青拱了拱手,道:“镇南侯世子与随从谈起了太子妃,不过也只说了一句。”   他垂下眼帘,模仿苏真的语气:“‘咱们要毁了林岐,就先从他这位庶女出身的太子妃入手吧’。”   似锦不禁莞尔,道:“总拿身份说事,大部分的老百姓还真不吃这一套,反而会觉得我身为庶女,能够小麻雀飞上枝头做凤凰,励志得很呢;至于京城那些背后说闲话的贵妇贵女,我还真不在乎她们,反正无论她们背后怎么说,将来入宫觐见,还是要老老实实恭恭敬敬跪倒在我膝下,各种巴结奉承我。”   因为前世她曾经也是京城贵妇圈哦一员,对那些贵妇贵女的心理,还算了解一二。   林岐不禁微笑——他的似锦,怎么都好,就连这满不在乎的样子,都可爱得很呢!   李青也笑了,道:“太子妃说的是,小的也是这样认为的。小的已经按照太子殿下的吩咐,请了永福寺的高僧济世大师和高士李云泽李先生在永福寺举办诗会,用彼此对话的形式,宣扬殿下和太子妃是天作之合。”   似锦:“......”   林岐见似锦傻眼的样子,伸手握住她的手:“我的岳父大人,早就派人宣扬了你我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合则利国,分则两伤了!”   似锦脸都红了,摸着脸道:“我爹他怎么这样!喔唷,我的脸好热好羞耻!”   林岐得意得很,眼睛亮晶晶,笑容极欠揍:“岳父大人可是说了,你我‘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合则利国,分则两伤’,以后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好好跟着我过日子。”   似锦反应很快,当即抓住了林岐的语病:“嗯,你是我的小鸡小狗小凤凰。”   林岐哑然。   李青没想到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是这样相处的,不由暗笑,悄悄退了下去。   这时窗外想起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原来黔药堂燃放了爆竹,正式开业了。   金掌柜站在那里,大声道:“黔药堂今日开业大优惠,开业前三日,名医诊脉,专看疑难杂症,不收药费。”   “黔药堂长期招收选拔男童女童免费习学医术,有意者请到黔药堂洽谈。”   围观的百姓也跟着欢呼起来。   金掌柜声音很大,音色特殊,极有穿透力,似锦在碧梧茶馆的雅间里,也能听得清楚。   她不禁点头,道:“金掌柜选择在这个时候宣布招收男童女童免费习学医术,的确很合适,也许刚开始没有女童上门学医,但是只要有人开了头,以后就会越来越多。”   似锦的本意,还是想要尽可能多的培养能光明正大行医的女医,为因男女大防耽误治疗的女子看病。   林岐也觉得这个主意好:“黔药堂开了个好头,若是真的办成此事,就让太医院也跟着学。”   两个人絮絮说着,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却也不觉得无聊。   似锦见黔药堂的事情解决了,就很想和林岐一起出去玩,当即有了一个主意。   她忽然把手放在了肚子上:“哎呀,我的肚子在说话,它在说什么呢?小凤凰你快听听吧!”   林岐:“......”   他配合似锦,俯身把耳朵贴上去听似锦的肚子。   似锦笑嘻嘻道:“小凤凰,我的肚子是不是在说,它想吃金石街那边的吴记砂锅米线?”   林岐哈哈笑了起来:“对,尊肚还想吃吴记的芝麻小烧饼呢!”   似锦一本正经:“那还等什么?满足它吧,毕竟是我的肚子。”   林岐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抬手隔着衣服在似锦身上拍了一下:“走吧,好友,以后的几十年,我都会满足你的!”   似锦默然片刻,忽然道:“那个,小凤凰,你摸的不是肚子,是小腹......”   林岐抬眼看似锦,又看似锦的小腹,然后俊脸瞬间红透,连耳朵都变成了粉红色。   他的本意真的是满足似锦的肚子,带着她吃遍佳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还是老时间,下午六点~   昨天太累了,心神恍惚,“孙妈妈”都打成了“韩妈妈”,对不住啦~ 第一百二十九章 约会   似锦见林岐害羞, 笑了起来, 起身下了榻:“小凤凰, 我饿了, 快走吧!”   林岐在榻上又坐了一会儿, 待脸上的热度退了下去,这才起身。   似锦自己穿好了斗篷, 又拿了林岐的斗篷, 要服侍他穿上。   林岐不由微笑:“白又胖, 你那么矮, 怎么帮我穿?”   似锦比他矮了大半个头, 怎么帮他穿斗篷?   话音未落,似锦弯腰拉了靠墙放着的矮凳过来,放在了林岐面前, 然后站在矮凳上, 展开斗篷服侍林岐穿上,还炫耀似的托起兜帽合在了林岐头上。   林岐:“......”   似锦这会儿与林岐一般高了,笑嘻嘻平视着他, 道:“小凤凰,自从你开始长个子,我好几年没与你平视过了。”   林岐也笑了:“小矮人!”   似锦伸手摸他的脸:“瘦竹竿!”   林岐微微一笑,轻而易举地抱起似锦, 放在了地上,帮她戴上兜帽,伸手拉住她的手:“走了。”   似锦忙道:“等我把矮凳擦一下。”   她拿了掸子, 把矮凳拂拭干净,这才拿出眼纱戴上,与林岐一起出去了。   林岐一行人是从碧梧茶馆后门出去的。   从后门出来,两人登上停在后门的一辆半旧黑漆马车,往东而去。   似锦在马车里问林岐:“小凤凰,你何时出发去晋州?”   林岐道:“本来定的是十一月初一出发,不过我和父皇算了一下行程,十一月二十八要行纳吉、纳征、告期礼,因此让我明日出发,尽量在下个月二十八那日前回来。”   似锦在心里计算了一下京城到晋州的路程,有些发愁:“这样的话,你的行程太赶了,路上会很辛苦......”   她看向林岐:“其实纳吉、纳征、告期,不必你亲自到场的,只要发册奉迎之礼你在不就行了?”   林岐瞟了她一眼,道:“哦,纳吉、纳征、告期我都不在场,将来史书上记下来,你很有面子么?”   似锦笑意盈盈:“你不是曾经告诉我,你不在乎史书怎么写的么?”   她抬手支着额头:“我想想你的原话是什么......哦,对了,是‘等我死了——我都死了,我管那么多做什么’!”   林岐见她笑得狡黠,真是可爱又可恨,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似锦的脸颊:“偏你记性好。”   他看着前方,收敛了笑意,缓缓道:“白又胖,我自己无所谓,可是我想给你最完美的婚礼。”   林岐虽然不提,可是他心里清楚得很,因为似锦的庶出身份,不知道背后多少人说闲话。   虽然白又胖心胸宽广不在乎,可是林岐却在乎她,他想让人知道,他的白又胖,是他最珍惜珍爱疼爱的人。   似锦是真的不在乎那些虚礼,可是林岐珍视她,她心里还是很甜蜜的。   听了林岐的话,似锦沉默了下来,依进了林岐怀里,半日没说话。   见一向佻脱活泼的似锦沉默了一路,林岐有些吃惊,一直到马车在金石街林记画斋后院里停下,他这才开口道:“似锦,你怎么了?”   似锦眼睛明明笼了一层水雾,却故意笑着道:“我在想,咱俩这会儿能不能直接去吴记砂锅品尝米线。”   林岐抬手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道:“别痴心妄想了。不安全。”   似锦笑得眼睛弯弯:“那你得补偿我!”   林岐看她:“怎么补偿?”   似锦笑意盈盈,忽然凑到林岐耳边,低声道:“新婚之夜,你穿女装好不好?”   林岐:“......”   他不搭理似锦了,自顾自跳下了马车。   这辆马车车厢有些高,林岐腿长,一抬腿就下去了,似锦可没那么容易,她忙扶着车门道:“小凤凰,帮帮忙,我腿短,穿着裙子没法跳!”   她若是真要跳,也不是没办法,把裙子撩起来往下一跳就行,只是她到底是大家闺秀,未来的皇太子妃,被人看到,多不好啊!   听到白又胖自称“我腿短”,林岐不由莞尔,转身走了回去,探身进马车内:“重新提个条件吧!”   似锦乖乖道:“求殿下扶我下车。”   林岐不禁笑了起来,如春花乍放,明月朗照,好看极了。   似锦一时有些看呆了。   见似锦变得傻乎乎的,林岐笑容加深,张开双臂,把似锦给抱了下来,放在了地上:“白又胖,走吧!”   大约是想要补偿似锦不能亲临吴记砂锅的遗憾,林岐命人买回了不少美食,摆了满满一桌子。   似锦一看,不禁笑了:“太多了,咱俩哪里能吃这么多。”   她拿了双筷子,除了两个砂锅米线之外,其余都分出一大半,让李青把一大半拿到铺子里给众伙计分食。   用罢午饭,似锦吃得有点饱,懒洋洋倚着小炕桌坐在锦榻上。   林岐命人收拾了鸡翅木方桌出去,问似锦:“我今日都有时间陪你,下午想做什么?”   他前段时间太忙碌,有一段时间没见似锦了。   明日他就要出发前往晋州了,又要与似锦分离,因此今日特地挤出时间来,专门陪伴似锦。   似锦单手支颐,道:“我吃饱了就想睡觉,可是和你在一起单是睡觉,又觉得太浪费时间了......”   林岐眨了眨眼睛。   是他想多了么?   “可是和你在一起单是睡觉,又觉得太浪费时间了”,白又胖这是想做点别的?   不过他们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成亲了,现在就......会不会有些急......   似锦主意已定,坐直了身子:“这样吧,咱们乘马车去城外十里原那个别院,我可以在马车里睡一路,然后在别院骑马。”   林岐这才知道自己想多了,颇有些不好意思,面无表情道:“好。”   似锦忽然瞅了林岐一眼:“你的耳朵怎么有点红?”   小凤凰太白了,耳朵洁白如玉,略有些害羞,耳朵就会变成浅粉色,跟粉玉雕成的似的。   林岐悻悻道:“没事。”   心里隐隐约约有些失望,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马车出了金石街,似锦随着马车的颠簸,很快就打起了瞌睡。   林岐帮似锦把斗篷脱下,把似锦抱在怀里,然后又用斗篷把她盖好。   似锦发现林岐怀里还挺舒服,扭啊扭,终于找到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在林岐清澈如青竹的气息中,很快就睡着了。   马车一直驶入十里原别院内院。   林岐直接用斗篷裹着似锦,抱着她下了马车。   似锦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心里一慌,忙叫了声“小凤凰”。   林岐正在明间跟邱正彤和蒋飞雾说话,听到似锦在里间叫他,忙道:“且等片刻,我在外面见人。”   邱正彤是前辽州总兵的次子,也是林岐的伴读。   去年辽州总兵中风,林岐一力主张邱正彤接替其父职位,任辽州总兵。   今年镇南侯蠢蠢欲动,林岐又把邱正彤调到赣州练兵,震慑镇南侯。   如今镇南侯蛰伏,林岐预备让邱正彤陪他一起去晋州。   蒋飞雾是林岐亲信、甘州军屯主帅蒋飞云的兄长,被林岐派到邱正彤部做副将。   林岐既然要带邱正彤去晋州,自然要把辽州军务交给蒋飞雾了。   似锦听到了林岐的声音,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默默起身,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邱正彤外表粗犷豪放,实则心细如发,听到里面那声娇滴滴的“小凤凰”,想着是皇太子殿下的金屋之娇,便似没听见一般,继续谈正事。   蒋飞雾却与蒋飞云性格类似,有点活泼佻脱。   他虽然不说什么,可是不停地对着林岐挑眉毛,堪称眉飞色舞。   林岐烦他表情过于丰富,顺手拿起蒋飞雾递上的折子,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蒋飞雾吓了一跳,忙正襟危坐,神情肃穆,再不敢淘气了。   谈罢事情,林岐送邱正彤和蒋飞雾出去。   蒋飞雾到底没忍住:“殿下,方才那位——”   林岐正色道:“此事以后不必再提。”   蒋飞雾讪讪地“哦”了一声。   林岐又忍不住炫耀道:“那是拙荆。”   蒋飞雾:“......”   邱正彤:“......”   告别了太子,邱正彤和蒋飞雾去了外院,预备离开,却见李涵正带着人牵了两匹马过来,这两匹马中一匹甚是神骏,正是皇太子的坐骑,另一匹却是滇州进贡的矮脚马。   蒋飞雾突然想明白了:“原来殿下是陪着未来皇太子妃来别院骑马散心!”   邱正彤瞟了他一眼,道:“傻小子,你才看出来啊!”   他早就猜到了。   太子殿下有点不解风情,能让他用那样温柔的声音回话的,怕是只有未来的皇太子妃了。   别院的丫鬟送来骑装,林岐和似锦换上后,一起去别院的马场骑马去了。   这个别院依山傍水,风水极佳,景致很好,马场就在山脚下松林旁,甚是开阔。   似锦和林岐先是控马缓步而行,待适应了马场,两人便约定了彩头,开始赛马。   似锦连输四局,不过最后一局却赢了林岐,开心极了。   因骑马出了汗,似锦和林岐便分开各自洗澡换衣去了。   似锦在丫鬟的服侍下穿上新衣,然后对着西洋穿衣镜照了照。   她上身穿着件大红缎子遍地金袄,系了条翠蓝宽拖遍地金裙,鹿皮靴自然不能穿了,换了双崭新的大红高底绣鞋。   不管是衣服,还是鞋子,都合身得很。   似锦出去问林岐:“我穿这些衣服鞋子怎么都这么合身呀?”   林岐也换了件大红圆领锦袍,腰围玄玉带,脚蹬皂靴。   他看向似锦,似不在意地道:“这个别院是给你准备的啊,房契什么的,我都在李青那里放着,让你去取,你却一直没去。”   去年临去西北前,他以为自己怕是回不来了,临行前交代父皇:“父皇,我在永福寺后十里原旁建了一座别院,以后我若......你就替我把这别院交给周先生的长女周似锦,别院和里面的财产都归她,她想住也行,想卖也可以,您替我庇佑她,好不好?”   谁知似锦找到了乔夙,解了他身上缠绵多年的余毒,他又活着回来了,又能和似锦在一起了。   似锦:“......”   她也想起了往事。   林岐握住她的手:“我答应过你,给你在永福寺后建一座别院,等你老了,可以搬进去养老,死了也葬在那里,我在十里原陵寝,百年后也可以护着你。”   “现在看来,咱们俩可以一起住在这里,将来百年,也葬在一起。”   似锦眼泪早已涌出。   她挣脱林岐,背对着他:“再过一个多月,咱们就要成亲了,提那些往事做什么!”   林岐从背后抱住她:“嗯,我不提了。”   似锦吸了吸鼻子:“我得赶紧回去了,嫡母还不知道我出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我同时更新的现言《影帝的隐婚妻子》,已经不少字了,求支持~   文案一:出道六年的二十二岁小糊咖,一直被防爆,出圈就熄火,预备退圈加盟同学办的艺考培训班,这时候疫情发生了,他和他的小青梅一起被隔离了。   文案二:年轻的流量兼影帝丁临,业务精湛的动车工程师孙妍,职业毫不搭界的两个人,却因为孩子走在了一起。 第一百三十章 远行   林岐抱紧似锦。   他舍不得和似锦分开。   有时林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其实并不像父皇, 并不是喜欢沉溺于柔情之中的人。   他想要的东西太多, 想做的事情太多。   他想要对土地制度和税务制度进行从上而下的根本性的革新, 想要大周军事实力更加强大, 想要大周政治清明,商业发达, 粮食充裕, 百姓和乐......   他的时间似乎总是不够用。   可是无论何时, 林岐知道, 自己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为白又胖准备了一个小而温暖的房间,想要把白又胖小心翼翼地放在心里,保护她, 爱她, 照顾她,一生一世与她守在一起......   似锦也舍不得林岐,她试着转移话题:“小凤凰, 咱们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成亲了,东宫你打算怎样修缮?”   林岐松开了似锦:“我正要和你商议呢!”   以后东宫就是白又胖生活的地方,她天天呆在那里,自然得让她满意。   似锦和林岐认认真真商议了一番, 最后决定住在东宫正殿,东暖阁似锦用来待客,西偏殿则是林岐地盘。   商议完毕, 似锦起身:“小凤凰,送我回去吧!”   林岐忽然有些淘气,弯腰凑上去在似锦唇上吻了一下。   似锦笑着瞅了他一眼,道:“小凤凰,你走近些。”   林岐果真上前一步。   似锦先还在笑,待林岐走近,双臂伸出揽过林岐,踮着脚吻住了他......   片刻之后,林岐推开了似锦,捂着嘴道:“白又胖,你是狗啊!”   他嘴唇被白又胖给咬伤了。   似锦也很无辜:“我就是轻轻咬了一下,谁知你的嘴唇那么娇嫩......”   林岐真生气了,不搭理似锦。   似锦也故意不理他。   等两人登上马车,并肩坐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笑了起来,算是和好了。   今天卫国公夫人来拜访周夫人,倩兮和盼兮也被请过来见客。   说话间卫国公夫人忽然道:“我来的时候经过嵩岳街,看到那里很是热闹,让婆子去打听,才知道是尊府大姑娘的黔药堂开业。”   盼兮在一边听了,道:“今日开业么?我还没听大姐姐说呢!”   周夫人忙道:“说什么呢,铺子虽是你大姐姐的,却自有掌柜伙计管着,她又不管。”   卫国公夫人又问周夫人:“黔药堂既是大姑娘的产业,以后也是她的嫁妆么?”   周夫人笑了:“自然是的。”   卫国公夫人看向周夫人的眼神有些微妙:“哎呦,我可真羡慕你,可又替你为难。”   周夫人一愣:“您这是何意?”   “这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卫国公夫人笑了起来,“我羡慕你,是因为你家出了皇太子妃;替你为难,是皇太子妃的嫁妆可不好筹措。陪送得少了,被人耻笑;陪送得多了,后面嫁倩兮和盼兮怎么办?”   倩兮闻言,眉头蹙了起来——卫国公夫人这是来挑拨离间,还是来敲打周家索要嫁妆?   盼兮也收敛了笑意,嘴紧紧抿着。   她一直以为自己这个未来的婆婆虽然精明了些,却是个慈爱良善的人,只是今日这话儿怎么听着不对劲儿呢!   周夫人听这话音不对,想要反驳,对方却又是盼兮未来的婆婆,怕嫁过去盼兮不好做人,正沉吟间,外面传来清脆悦耳的声音:“是卫国公夫人么?”   话音未落,丫鬟掀起了门帘,一个美貌的少女走了进来,发髻上插戴着金镶红宝石凤簪,耳朵上一对金镶红宝石坠子,身上穿着件大红缎子遍地金袄,系了条翠蓝宽拖遍地金裙,脚上则是大红高底绣鞋,身材窈窕,笑容灿烂,正是大姑娘周似锦。   似锦一进来,就先给周夫人请安,又要屈膝给卫国公夫人请安。   卫国公夫人哪里敢受皇太子妃的礼,急忙起来扶了似锦:“大姑娘,不敢当不敢当!”   似锦顺势起身,笑意盈盈道:“卫国公夫人哪里不敢当,都来操心我们周府女儿的嫁妆了。”   她这话软中带硬,绵里有刺,卫国公夫人哪里敢接,陪笑道:“大姑娘说笑了,说笑了......”   盼兮见似锦走了过来,忙把自己的座位让出来:“大姐姐你坐这里。”   似锦示意盼兮坐下,自己在里面那张圈椅上坐了下来。   卫国公夫人方才和周夫人母女说话,还带着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待似锦一来,她马上变了模样,笑容和气,还会凑趣,奉承起似锦来也恰到好处。   在贵妇圈子里,卫国公夫人一向地位超然,她母亲是寿平长公主,今上洪武帝的异母姐姐;她嫁的又是开国功臣卫国公府,丈夫是卫国公,女婿是郡王妃,因此贵妇圈内都是捧着她。   周夫人没想到一向矜贵高傲的卫国公夫人还有这样的一面,心中感慨万千,面上却是不显。   天色渐晚,外面婆子已经开始挂灯笼了。   卫国公夫人趁机提出告辞。   周夫人、似锦、倩兮和盼兮立在二门外,目送卫国公夫人的豪华马车远去,消失在拐角处,一时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周夫人才道:“咱们回去吧。”   惠畅堂明间里的赤金莲花枝型灯全都点着了,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的,旁边香炉里焚着清雅的冰莲香,别有一番韵致,屋子里温暖馨香。   盼兮在圈椅上坐下,忽然道:“我以前觉得卫国公夫人高不可攀,大家都得哄着她,捧着她,巴结着她,而她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看不惯就要当面怼人,每次怼得人下不来台,还要来一句‘我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可是不管该不该说,别人爱不爱听,她总是要图自己痛快,说出来让别人不痛快。我一直以为就该这样忍着她,将来我嫁过去也该这样,现在看来,真是的......”   周夫人觉得盼兮这话对她未来婆婆大不恭敬,当下便道:“她是你婆婆,你孝顺她也是应该的。”   似锦却道:“母亲说得对,不过盼兮,你是见过崇宁公主的,崇宁公主身份可比卫国公夫人尊贵得多,崇宁公主也是卫国公夫人这做派么?”   盼兮摇了摇头,道:“崇宁公主待人很好,温和又体贴。”   似锦微微一笑,道:“对呀,所以卫国公夫人这样子并不一定对啊,将来你嫁过去,卫国公夫人若是还这样子对你,你要记住,你是吏部尚书的掌上明珠,是皇太子妃的亲妹妹,婆婆说的对,你就好好听;婆婆说的不对,你也得有自己的想法,不能一味顺从。”   盼兮眼睛发亮:“姐姐,我记住了。”   倩兮也鼓起勇气道:“我觉得姐姐说的对,咱们嫁到别人家做媳妇,大家是门当户对论亲的,如今京城的风俗,儿媳妇到了婆家,就跟低人一等似的,晨昏定省,服侍婆婆,还得管理家务,替丈夫安排妾室,一天到晚不得闲,直到多年媳妇熬成婆,这样就对么?”   似锦和盼兮都鼓起掌来:“说得好!”   一向温和沉默的倩兮,还是第一次当众长篇大论的说话,而且还这么犀利。   周夫人又好气又好笑:“你们这些小姑娘,真是什么都不懂!”   又道:“这话咱们自家在房里说说还行,在外面可别提。”   似锦、倩兮和盼兮三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因为似锦今日给盼兮撑腰了,周夫人对似锦热情了些,温声道:“似锦,今晚厨房是陶妈妈下厨,做地道的苏州菜,你也留下用饭吧!”   似锦很喜欢陶妈妈的苏州菜,笑着答应了下来。   用罢晚饭,似锦又去了蒹葭院,和倩兮盼兮谈笑下棋,一直到亥时,素心和李兰打着灯笼来接了,她这才起身告辞。   似锦今夜睡得不好,一直朦朦胧胧似睡非睡。   等到了寅时,她又醒了。   想到这会儿林岐已经要出发前往晋州了,似锦心里很是牵挂,明明不信佛的,却也双手合十朝着北边祈祷,祈求菩萨保佑小凤凰一路顺风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天色幽暗未明,东宫灯火通明。   洪武帝和许皇后一起来到了东宫,为林岐送行。   许皇后舍不得林岐,握着他的手:“小凤凰,从京城往晋州,要穿过太行山,路途艰险,你路上谨慎些,注意安全。”   洪武帝和许皇后一向不对付,顺口道:“邱正彤带了两千人护送,他是岐儿的亲信,可是文武全才有勇有谋的少年将军,你瞎担心什么。”   许皇后听了:“需要穿过太行山,带两千人如何能够?”   她看向林岐:“小凤凰,再多带些人吧!”   林岐笑了起来,单膝跪地,仰脸看着许皇后:“母后,您不放心邱正彤的能耐,难道还不放心我么?我可是平定过肃州叛乱,击溃过西夏大军的。”   许皇后一想,也笑了——她总把小凤凰看做需要自己保护的小男孩,殊不知他已经经历过许多血与火的考验了。   见许皇后与林岐母子亲近,洪武帝心里酸溜溜的:“岐儿,回来你就要大婚了,要保护好自己。”   林岐灵活地转向了洪武帝,握住了洪武帝的手,仰脸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笑容灿烂得很:“父皇,儿臣已经把东宫修缮图纸交给您了,您可得好好帮儿臣修缮啊!”   他握着洪武帝的手,小孩子般摇了摇:“父皇,儿臣最相信您的眼光了。”   洪武帝:“......知道了。”   岐儿这是看中了他为沁芳殿准备的材料,他又要被岐儿讹走一大笔银子了。   看来他的梦中宫殿沁芳殿,永永远远修不成了。   许皇后见洪武帝又被林岐敲诈了,不禁莞尔。   洪武帝别的不说,对美人、美景、建筑和装饰,的确很有眼光,小凤凰请他主持修缮东宫,确实选对了人。   林岐见父皇母后都被自己逗笑了,这才起身,端端正正拱手行礼,然后认蹬上马,在众随从扈卫下打马远去。   洪武帝与许皇后并肩而立,目送林岐的背影消失在东宫外的甬道上。   待林岐回来,宫里就要办喜事了。   洪武帝忽然道:“你瞧见没,岐儿下嘴唇破了。”   许皇后“嗯”了一声,道:“看透别说透。”   她早看到了,怕小凤凰不好意思,因此不肯提。   洪武帝远望着林岐远去的方向,心道:岐儿这孩子倒也不是看上去那样不解风情啊!   这时镇南侯府的一支暗卫,也悄悄离开了镇南侯府在京城西郊的巢穴,扮作商队,骑马往北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今天推荐我的完结现言《你好,土豪》,出版名《就是要你说爱我》,已经一版再版了,很好看~   文案:作为煤矿老板的儿子,苏可一直顺风顺水,直到他与青梅竹马的张琪琪再次相遇。   收藏终于真的满一万了,本章所有正分留言,都有红包哟~ 第一百三十一章 诱敌(1)   进入十一月之后, 天气渐渐寒冷起来。   倩兮和盼兮的先生戴春琳辞了馆, 回家照顾生病的母亲去了, 周胤和周夫人商议了一下, 不再给倩兮和盼兮请先生了, 让倩兮和盼兮上午跟着周夫人学着主中馈管理家务,下午在蒹葭院做做针线看看书, 或者到西宅似锦这里姐妹们一起呆着。   这日倩兮和盼兮刚到西宅, 王菁也赶了过来, 再加上似锦, 四个女孩子正好在东暖阁里打叶子牌。   正玩得热闹, 春剑过来禀报,说她哥哥孙秀来请安。   似锦便让李兰替她打牌,自己起身去了正房明间。   孙秀跟着春剑过来, 立在屏风外回话:“启禀姑娘, 乔大夫和金掌柜命小的前往黔州采购药材,让小的来给您辞行,顺便回禀一下铺子里这半个月的账目和经营情况。”   似锦凝神道:“把账本拿来吧!”   素心接过账本, 走到屏风后,奉给了似锦。   似锦翻看着账本,听孙秀说着黔药堂的经营情况,最后道:“我既然把黔药堂交给金掌柜和诸位伙计经营, 就不过多干涉,以后每年腊月和六月向我交一次帐就行。”   孙秀忙答了声“是”。   似锦得知孙秀这次去黔州,是带着乔夙的亲随弟子一起去的, 点了点头,道:“路上注意安全,切不可大意。”   孙秀又道:“姑娘,咱们药坊产的成药卖的还算不错,如今郑家生药铺子下了五千两银子的订单,约好二月交货。因郑家药铺的订金明日才付,所以账本上未记。”   似锦听了,很是欢喜:“这可真是开门红了,待我见了姑母,得谢谢她给了咱们第一单生意。”   她想了想,又吩咐孙秀:“你回去和金掌柜说一下,看咱们黔药堂附近有没有人卖宅子,不一定是临街房,最好是在黔药堂附近,在隔壁最好。”   孙秀离开之后,似锦没有立即回东暖阁。   她在房里踱着步,思索着扩大药坊的事。   乔夙这种制成没有水分的小药丸的法子,全大周头一份,以后黔药堂的生意一定会越来越红火,得提前做好准备,扩大药坊......   只是如今她手里可没多少现银了。   上午大家打叶子牌,说好中午由赢家做东道,似锦三姐妹和王菁聚在一起吃羊肉锅子喝南酒。   众人正在打牌说笑,王妈妈陪着韩贞过来了。   原来韩夫人来看望周夫人,韩贞想来看似锦,也跟着过来了。   见似锦四个人在打叶子牌,韩贞笑着埋怨道:“你们玩得这么开心,却不让人去叫我,这是何道理!”   似锦起身,让韩贞坐下替她打,自己坐在一旁,一边看牌,一边和韩贞说话。   到了中午,几个女孩子又围在一起吃了羊肉锅子,喝了南酒,开开心心玩闹了一回。   用罢午饭,倩兮和盼兮回东府去了,王菁到底是做儿媳妇的,也不好在外面太久,就也告辞了。   似锦和韩贞穿了厚衣服,一起到后园散步醒酒去了。   今日天气阴沉,太阳挂在天上,却没有一丝热度,花园里花木枯干,松柏黯淡,一派萧瑟景象。   似锦觉得有些冷,裹紧身上的玫瑰红织金缠枝纹面斗篷,含笑看向韩贞:“你今日过来,到底有什么事,还不从实招来。”   韩贞懊恼道:“我觉得自己这次够能藏住事了,怎么还被你看出来了。”   她挽着似锦,低声道:“这件事事关我家隐私......”   似锦见一向爽朗的韩贞眉头紧锁,忙道:“你还不了解我么?我嘴巴还不够严么?”   韩贞想了想,笑了起来,这才凑近似锦,低低说了起来。   原来她的嫂子韩大奶奶成亲三年多,至今未孕,被娘家人催着要给韩大公子纳妾。   韩夫人心疼儿媳妇懂事温顺,就想着找名医看一看,可是名医看了无数,药渣子都堆了一缸子,忙活了好几个月,韩大奶奶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   韩贞听似锦说过乔夙医术高明,就自告奋勇来问似锦,看看乔夙能不能疗治女子不孕之症。   似锦想起在甘州的时候,乔夙说过看过女科,便道:“我给你写一封帖子,你让你哥带了你嫂嫂,两口子一起悄悄去找乔夙。不孕之症,需两口子一起看才好。”   韩贞一向大方,可是听到似锦那句“不孕之症,需两口子一起看才好”,脸不禁也红了:“我知道了。”   又道:“我哥不一定愿意去呀!”   似锦当即道:“生孩子这事,不是女子一个人的事情。你哥要是还知道心疼媳妇,就必须过去。”   韩贞也笑了:“我哥怕我娘,我让我娘去吵我哥。”   似锦写了帖子,送了韩贞离开,心里却在感慨。   韩大奶奶婚后未曾有孕,婆婆韩夫人还不着急,娘家却先急着给韩大公子纳妾,这到底是什么世道。   第二天上午,似锦正在思索如何弄到三五千两银子,好让她扩大药坊的生意,惠畅堂那边的王妈妈就过来了:“大姑娘,郑家姑太太来了,夫人请您过去呢!”   似锦很久没有见姑母了,当即穿了大衣服,带着春剑随着王妈妈往东府去了。   郑夫人正和周夫人坐在东暖阁的炕上说话,一见似锦,甚是欢喜:“似锦,快宽了衣服过来,让姑母好好看看。”   似锦宽去大衣服,穿得伶伶俐俐走到郑夫人身边,屈膝褔了福,笑盈盈道:“给姑母请安。”   郑夫人挽着似锦的手,让她挨着自己坐下,打量了她一番道:“比先前圆润了些,气色更好,也更美貌了。”   似锦美滋滋道:“都说我比以前更好看了,我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这时倩兮和盼兮也过来了。   盼兮在外面就道:“屋子里谁这么厚脸皮呀?”   似锦眼睛弯弯:“是我呀,你大姐姐!”   众人都笑了起来。   聊了一阵子,郑夫人才进入正题,原来她是给似锦添妆的。   当着倩兮和盼兮的面,郑夫人道:“三个侄女成亲,我都是给一千两银子,你们可别嫌姑母小气。”   似锦道:“一千两银子,够京城的小户人家几口子十年的开销了,我若还是觉得姑母小气,那可真是贪得无厌了。”   倩兮也道:“姐姐说的对。”   盼兮笑嘻嘻道:“多谢姑母,不过您添妆的话,可别给我母亲,直接给我吧!”   众人都笑了起来。   郑夫人最疼似锦,这次回来,自然是在似锦的西宅安置。   似锦和郑夫人商议:“姑母,我那宅子有两处您住着合适,一处是我院子的东暖阁,甚是暖和舒适;另一处是西偏院,好处是屋子多,可以住不少人,您进出也方便。”   郑夫人道:“我这次过来,是要理一理京城的生意,带的人有点多,那我就住在西偏院吧!”   似锦得了她这句话,叫了春剑进来,吩咐了几句,让春剑去安排此事。   周夫人在一旁看了,心道:似锦究竟随了谁,如此聪慧大气,做事滴水不漏......   想了一会儿,她自己笑了。   似锦智商行事,包括长相气质,其实最像周胤,只是周胤是男子,似锦是娇美的少女,一般人不会往这上面想罢了。   用罢晚饭,似锦陪着郑夫人回了西宅。   春剑已经把西偏院收拾得妥妥当当,把郑夫人的人和行李都安排了进去。   郑夫人很欣慰,点头道:“似锦,你倒是把手底下这几个丫鬟都调=教出来了。”   似锦奉了茶给郑夫人,含笑道:“调=教时虽然麻烦,可是调=教成之后,我可太省心了,如今我院子里的事,都由她们分管了,我只管忙我自己的事。”   郑夫人饮了一口茶,吩咐贴身大丫鬟小福:“把那个锦匣拿来。”   小福笑嘻嘻应了一声,进了里屋,很快就拿了个锦匣出来了。   郑夫人接过锦匣,递给了似锦,温声道:“似锦,以前我就和你爹爹说过,我没有女儿,把你当女儿待的,等你出嫁,我给你四千两添妆,现如今你要嫁进东宫了,姑母想着以后再见面怕是难了,就又给你添了两千两,总共凑了六千两给你——你不用推让,你知道姑母有钱。”   似锦接过锦匣,眼界酸酸的。   她自小没有母亲,却在姑母身上感受到了母爱......   似锦吸了吸鼻子,微笑道:“姑母,谁说以后再见面就难了?到时候姑父调入京城,我想您了,就宣您进宫,谁又能拦我?”   郑夫人一想,还真是的,不禁也笑了起来。   这日晚上,似锦思念小凤凰,便取了舆图,铺在西暗间书房的书案上,用烛台照着,细看从京城到晋州的路线。   如今从京城到晋州,有两条线,一条是经怀州到晋州,另一条是走林州经陵川县到晋州,小凤凰会走那条线呢?   经怀州到晋州,路较为好走一些,一般人会选这条路线;走林州经陵川县到晋州,一路穿山越岭,路途艰险,一般人不会选这条线......   不过小凤凰不是一般人,他的心思诡谲深沉,也许会走一条与别人都不同的路......   似锦想了一会儿,看到跳动的烛火,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苏太后至今还在宫里,对小凤凰,对她,到底是个威胁,若是能让苏太后生不如死,就像当年苏太后和苏贵妃对小凤凰做的,那岂不是更省心些?   等小凤凰回来,再和小凤凰商议这件事吧!   似锦很了解林岐。   林岐一行人离了京城,第一站是歇在怀州城外的驿站。   大约歇了两个时辰,林岐一行人就在两千士兵的扈卫下,浩浩荡荡继续往北而去。   到了第二天清晨,好几批商队离开了驿站,其中有一批正是易容为盐商的林岐和青衣卫统领李信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回归   整个太行山沐浴在漫天飞雪之中。   林岐一行人在雪中跋涉着艰难前行。   李信喆把手中的信鸽扑棱棱放飞, 把密信递给了林岐。   林岐停下脚步, 展开了密信, 看罢后道:“邱正彤带的那一队人马在青龙峡谷遭遇了伏击, 不过他早做准备, 提前埋伏了人在后面包抄,把苏真派去的人全给捉住了。”   李信喆笑了起来:“殿下, 咱们这一路北上去晋州, 不知道还要拔出多少颗镇南侯府埋下的钉子。”   林岐抬头看了看漫天飞雪, 继续向前跋涉:“走吧!”   他已经对着镇南侯府张开了罗网, 接下来就要慢慢收网了。   山坡上的松柏林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雪, 苍翠的松柏枝被雪压得直往下垂,松柏林一直往山谷里蔓延,远远看去能看到谷底松柏林中隐约的灰瓦白墙——那里应该就是能炼出比灌钢更加精炼的钢材的官营煤矿了。   内阁盼着这种精炼钢材制成的武器能配备给全大周的军队, 提高大周军队的战斗力。   可是林岐还有一个想法——这种精炼钢材能不能用在农业器具上?   比如割麦割草用的镰刀, 比如犁地用的犁铲,再比如锄头铁锨之类,这些农业器具, 若是能用上精炼的钢材,必定能令耕作效率大大提高。   还是先见了这些精炼钢再说吧!   若是真这么有效,就让军队参与进来,大规模进行生产。   想到这里, 林岐脚步更加稳固,抹去脸上的雪,继续向前跋涉而去。   在大雪中走了这么久, 他身上热腾腾出了汗,脸上却因不停落雪,触手冰冷。   林岐一边走,一边想着似锦。   等他完成这件事回到京城,父皇应该已经把东宫修缮好了,十二月初行了纳吉纳征告期之礼,他和白又胖就要大婚了。   想到以后自己能天天和白又胖在一起,看她淘气,被她蹂=躏,林岐就不由自主翘起了嘴角。   太行山飞雪漫天,京城却是阴雨连绵。   也是似锦幸运,她手里刚有了银子,黔药堂西隔壁的那户人家就要卖宅子了。   他家的临街门面先前是卖酒的,奈何儿子不争气,被几个帮闲引诱着在行院中行走,渐渐的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把家产都荡尽了,欠了一大笔银子,被债主堵了门,无奈只得卖了大宅子,换个小房一家居住。   因卖的急,一时不好出手,这家只得低价出售,一口价,六千两银子。   金掌柜一得知这个消息,就赶来求见似锦。   似锦也干脆利落,马上把银子交给了李飞,让他陪着金掌柜去见西隔壁的家主,请祥符县县尉曹翔做保人,立了合同文书,交付了银子,把西宅给买了下来,然后去衙门备案。”   不过几日工夫,似锦就又多了一个产业。   她也不急着布置,吩咐金掌柜让人把宅子打扫干净,先放在那里。   这日是盼兮生日,周夫人命陶妈妈备了席面,一家人聚在惠畅堂吃酒说笑,热闹非凡。   酒席散后,周胤因要回外书房处理公务,和周夫人说了一声,起身就要离开。   似锦忙道:“爹爹,等等我,我有话要问您!”   周胤微微一笑:“似锦,不用着急,我在外面等着你。”   似锦在春剑的服侍下穿上娇绿缎面皮袄,戴上海獭卧兔,向周夫人屈膝褔了福:“母亲,我先回去了。”   周夫人笑着道:“去吧!”   自从似锦被册封为皇太子妃,她待似锦越发温和了。   似锦出了明间,挤到了周胤伞下,跟着爹爹一起往前走。   春剑打着伞远远缀在后面,一边走,一边看着人。   似锦低声问周胤:“爹爹,太后宫里的兰女官,是不是我姨母?”   周胤眼睛正视前方,用极低的声音道:“是。”   似锦又问:“爹爹,我想和她见一面,怎么才能和她联系?”   周胤低声道:“等你嫁入东宫,她会和你联系的。”   似锦记在了心里,笑吟吟转移了话题:“爹爹,郑轶跟着和墨尘和先生读书,以后是要随着和先生留在京城了,姑父和姑母不在身边,他一定觉得孤独。”   周胤不在意道:“好男儿志在四方——”   他忽然觉得似锦似乎话里有话,便看向似锦:“似锦,你的意思是......”   似锦看着前方的细密雨丝:“我只是觉得姑父若能调入京城,他们一家三口团聚,还挺好的。姑父是晋州豪富之家出身,也不在乎是不是肥差,他性格又恬淡,也不在乎是不是晋升。”   周胤笑了起来:“我知道了。”   又道:“其实皇太子平定肃州叛乱路过洛阳,洛阳知府赵时春及治下几位官员,包括你姑父,都表现很不错,殿下也吩咐过让吏部酌情重用。”   殿下早和他商议过,要对平定肃州叛乱时表现出众的地方官员进行奖励,洛阳知府赵时春和洛阳判官郑欣都在名单之内。   似锦听了,大为欢喜:“姑父不求重用了,能有一个让他发挥才干做实事的职位就行了。”   周胤看了女儿一眼,又一次感叹:似锦若是男儿就好了!   她很有政治嗅觉,天生的善于观察人,目标明确,做事认真,有野心,有耐心,有恒心,有承担,愿意配合别人,最重要的是,似锦天生有一种悲天悯人感同身受的能力——这样的人,真是天生的政治家。   不过似锦能成为皇太子妃,未来的大周皇后,已经够幸运了。   郑夫人今日去铺子里查账了。   等她回来,已经过了酉时,天灰蒙蒙的,雨丝已经变成了雪花。   似锦得知姑母回来,忙命人往西偏院送去羊肉锅子、各种涮菜和上好的南酒,自己也带着素心过去了。   外面雪越下越大,风声呜呜,窗纸被风雪刮得啪啪直响。   屋子里暖洋洋的,骨头汤在炭锅里咕嘟着,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方桌两侧整整齐齐摆着甜白瓷碟子,里面盛着腌好的羊肉片、豆腐、粉条、大白菜、蒜黄和切好的面条。   郑夫人和似锦相对而坐,一人一碟香油蘸料,一杯加了蜜的热南酒,对着羊肉锅大快朵颐。   腌好的羊肉片在锅中翻腾了片刻就捞出,在蘸料中滚一滚,肉质鲜嫩,美味之极。   似锦握着酒盏尝了一口,觉得甜香醇厚,整个人从内到外全热了起来。   她敬姑母饮了一盏酒,这才道:“姑母,过完年吏部考评,不出意外的话,姑父应该可以回到京城。”   不待郑夫人说话,似锦又笑盈盈道:“姑母,我可没出力,我只是替您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先前殿下前往肃州平定天神教叛乱,洛阳各级官员在知府赵大人带领下,出人出力出钱,立下功劳,殿下本来就下了褒奖之令,我姑父也在褒奖名单里。”   郑夫人开心极了,道:“真是太好了,哎呀,真是太好了!”   又道:“你姑父口中不说,可是我知道他想念郑轶,毕竟我们膝下就郑轶一个孩子......”   似锦能理解姑父和姑母,笑容灿烂,举杯道:“姑母,我猜郑轶也快回京了,到时候你们一家三口就能团聚了。”   她和小凤凰大婚在即,和先生作为她和小凤凰的共同老师,应该会赶回来参加婚礼的。   和先生虽然不大能看上她,却把小凤凰当宝贝似的,似锦猜测他一定会在她和小凤凰大婚前赶回来。   想到和先生得知她要嫁给小凤凰时的表情,似锦就乐滋滋的,心道:和先生一定会觉得自己的好白菜被猪给拱了哈哈哈哈哈!   过了戌时,雪越下越大,渐渐转为鹅毛大雪,被风扯着呜呜飞舞着。   似锦告辞姑母,在漫天飞雪中回到了正院。   呆在温暖如春的房间,她忽然想起前世之事。   前世这一年,也有这样的一场雪,那时候她已经开始做布坊生意,见雪太大,就安排当时的布坊女管事汪大嫂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的女子和孩童。   想到这里,似锦忙吩咐幽客去门房内叫了李飞过来,隔着屏风吩咐了一番。   如今的她不能兼济天下,就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好了。   李飞听罢,答了声“是”,自带着人去了嵩岳街寻金掌柜和药坊的女管事汪大嫂。   大雪整整下了三日,等雪化完,又是五六日过去了。   眼看着十一月就要过完了。   这日药坊的女管事汪大嫂来给似锦回话。   金掌柜得了似锦的传话,当晚就让人把黔药堂西隔壁的宅子打开,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之人,其中有一些愿意留下的女子和孩童,都被汪大嫂收留在了药坊后院。   似锦思忖了片刻,道:“愿意留下的这些,得让她们吃饱穿暖,然后细细查看,根据每个人的资质品性不同,安排不同的活计,你和乔大夫郭大夫也说一下,让他们也留意一下,选些聪慧的男童女童做弟子。”   汪大嫂如今有了事做,能够挣钱养家,气色越发好了,眉目也舒展了,眼睛里也有了光彩。   她褔了福,道:“姑娘,您放心,我都晓得。”   似锦前世就见识过汪大嫂处理事情的能力的,笑着点了点头,命人送汪大嫂离开。   把每个人每件事都安排好了,似锦却依旧提不上劲儿来。   她真的好想小凤凰啊......   许皇后正与几个女道士在福宁殿偏殿讨论易学,探讨筮草和龟甲哪个更适合演算天数。   自从小凤凰去了晋州,她对宫里嫔妃的动向再也没了兴趣,任凭年轻嫔妃争奇斗艳,自顾自投入易学和明理之中,快要成为易理大师了。   讨论得正激烈时,女官王云芝急急来报:“启禀皇后娘娘,陛下驾到!”   许皇后起身去迎。   洪武帝穿着明黄缎面玄狐披风,一见许皇后便道:“东宫已经修缮完毕,皇后可愿陪朕去看看?”   许皇后见洪武帝满脸的欢喜掩盖不住,心中诧异,却恭顺地答道:“臣妾自当从命。”   洪武帝亲手扶着许皇后上了辇车,往东宫而去。   在东宫外下了辇车,洪武帝却不急着进入东宫,而是立在东宫外面,向南张望着。   许皇后正诧异,却见前方甬道上一群青衣卫簇拥着一个穿着宝蓝斗篷的人骑马而来。   当先那人打马到了前方下马石旁,翻身下马,抬手推下兜帽,露出了一张清俊异常的脸——正是林岐。   许皇后心跳加快,一把握住了洪武帝的手腕:“是......是小凤凰!”   小凤凰回来了!   洪武帝甚是得意:“皇后,朕安排这个惊喜还算不错吧?”   林岐笑容灿烂,大步上前,拱手行礼:“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大婚(1)   今日天气还算晴朗, 天上也有太阳, 只是这太阳似是隔了冰块照过来, 白惨惨的, 且没有一丝热度。   似锦与倩兮盼兮一起去了惠畅堂。   因惠畅堂庭院里的红梅开了, 似锦姐妹三人就剪了些梅枝和冬青,一人一个土陶瓶, 在东暖阁坐着插花。   周夫人在一边坐着看书。   似锦刚插好自己那份, 正和倩兮盼兮讲解, 孙妈妈就过来了:“大姑娘, 老爷请您到外书房见客。”   “见客?”似锦一愣, “什么客人?”   到底是什么客人,还需要她去见?   总不能是小凤凰吧?   孙妈妈笑了:“是一位姓和的先生。”   似锦一听,就知道是和墨尘和先生了, 忙道:“我知道了。”   周夫人笑道:“似锦, 你的瓶梅既然插好了,顺带给你爹爹送去,摆在他书房里, 到底雅致些。”   似锦答了声“是”,亲自捧着瓶梅,与孙妈妈一起离开了。   外书房院子里也是一片萧瑟,房顶上和竹林里的雪还没有化, 堆在那里,看着就让人觉得冷得很。   大约是太冷的缘故,书房院子里、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 静悄悄的。   孙妈妈掀开了门上的暖帘,请似锦进去。   似锦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极清澈的茶香,分明是沏了上等的毛尖,定睛一看,却见爹爹坐在东边靠窗的榻上,爹爹对面是一个清瘦英俊的中年文士,正是她和小凤凰的共同老师和先生,当下又惊又喜:“和先生!”   想起和墨尘教授的礼仪,似锦瞬间收敛喜意,裙裾款摆,莲步轻移,缓步上前,端端正正屈膝行礼:“给父亲请安。给先生请安。”   和墨尘打量着似锦,道:“小丫头长成大姑娘了。”   似锦笑意盈盈:“先生却依旧是老样子,卓尔不群,清新俊逸。”   和墨尘挑眉看了她一眼,觉得似锦这丫头虽然生得还不错,却根本配不上如高山冰莲般的林岐,最重要的是,似锦不学无术,贪玩好动,过于活泼,老是引着小凤凰沉溺玩乐。   可是无奈,小凤凰就是喜欢这丫头。   他叹了口气,道:“似锦,你既然要嫁给小凤凰了,以后要做一个贤妻,好好照顾他,体贴他,不要欺负他,不要淘气。”   似锦:“......”   她就知道,和先生一定会觉得她配不上小凤凰。   不过不管怎么说,和先生最喜欢的小凤凰还是归她了。   想到这里,似锦就更加欢喜了,得意洋洋道:“先生放心,小凤凰既然归我了,我一定好好待小凤凰,保证不打不骂不掐不欺负他!”   和先生见似锦又像小时候一样淘气起来了,当即长长地“嗯”了一声,看看似锦,然后道:“小凤凰,出来吧!”   似锦眼睛瞬间瞪圆——小凤凰也在这里?   她看向周胤。   周胤见似锦受到惊吓,杏眼圆睁,不由也笑了,端起茶盏饮了一口——他不知道自己女儿在天下知名的“帝者师”和先生面前竟是这般惫懒模样。   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从书架后走了出来,身着玄色锦袍,腰围碧玉带,目如寒星,鼻梁挺直,肌肤细白,清俊异常,不是林岐又是谁?   似锦眼睛亮晶晶看着林岐,正要上前,余光掠过端坐在榻上的和墨尘和周胤,忙屈膝行礼:“给殿下请安。”   林岐难得见似锦如此乖巧,也似模似样拱手回礼。   和墨尘是知道似锦和小凤凰在青龙山是如何相处的,见他俩当着大人的面装模作样,不禁笑了,道:“小凤凰,我和周大人有事要谈,你们两个到外面说话去吧!”   林岐答了声“是”,看了似锦一眼,率先走了出去。   似锦忙也跟了出去。   周胤看着似锦随着林岐出去了,这才道:“和先生,小女顽劣,真是......”   和墨尘沉吟了一下,道:“他俩从小就这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做大人的,也只能成全他们了。”   周胤感叹了两句,便与和墨尘商议起朝中之事:“和先生,您这次游历,对雍州形势有什么看法?”   和墨尘双目深邃,看着手中的素瓷茶盏,淡淡道:“只需一场灾荒,雍州之僵局,便可土崩瓦解。”   周胤吃了一惊,身子前倾:“先生这是何意?”   和墨尘声音中带了些疲惫:“朝廷今明两年要暗中备好大量粮食,雍州明年怕是要有灾荒发生,到时候镇南侯赈灾不力,朝廷就有了出师之名,且能得到雍州百姓的拥护。”   周胤知道和墨尘这样的名士,往往善于观察天象,演算天命,只是国运不可测,窥知天机易受反噬,因此也不再追问,只是把和墨尘的话记在了心里。   李越带了李涵和另一个小太监候在廊下,见林岐和似锦出来,默不作声地行了个礼,然后取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大红羽纱面雪狐斗篷抖开,服侍林岐穿上,又帮林岐戴上了兜帽。   似锦:“......这是姑娘家穿的斗篷啊?”   林岐瞟了她一眼:“不这样,我能去你那里?”   似锦这才明白了过来,小凤凰是要扮作女子,随她前往西宅呢!   她欢欢喜喜打量着林岐,不禁笑了——方才在书房里的时候,林岐分明就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如今他穿戴上女子衣物,马上就变成了肌肤胜雪双目盈盈的清冷佳人!   小凤凰可真是可塑性强,随时都能拿出一百张面具。   似锦笑容灿烂,上前挽住林岐的手:“姐姐,咱们去我房里坐会儿吧!”   似锦刚出外书房后面的角门,迎面就遇到了王妈妈。   王妈妈眼睛打量着与大姑娘手挽手的高挑美人,屈膝褔了福:“大姑娘,这是来客人了?”   似锦笑吟吟道:“这是我的好友,姓林。”   王妈妈忙褔了福:“给林姑娘请安。”   林岐微微颔首,与似锦相携往西去了。   王妈妈看着她们走远,这才去惠畅堂回话:“......路上我遇到了大姑娘和她的好友林姑娘,那林姑娘穿着大红羽纱斗篷,脚上是鹿皮靴子,身材高挑,生得好生俊俏,只是瞧着清清冷冷的,让人不敢靠近。”   周夫人手里正拿着书在看,听了便道:“既然似锦好友来访,你去厨房吩咐陶家的,让她把给惠畅堂准备的那桌席面送到西宅去。”   似锦在娘家呆不了几日了,她这做嫡母的,得让似锦感受到家的温暖。   王妈妈答应了一声,自去安排。   北方冬天奇寒无比,就连甬道两侧的泥地也被冻得硬邦邦的。   似锦笑得脸颊都酸了,挽着林岐的手从角门进了西宅,直奔正房。   回到正房之后,她吩咐春剑:“沏一壶正山小种,再拿些水果点心过来。”   春剑离开后,似锦和林岐宽去大衣服,让丫鬟送来热水、香胰子和手巾等物,洗了手坐在东暗间卧室窗前的榻上说话。   榻东边摆着个熏笼,热腾腾的散发着梅花暖香。   似锦倚着熏笼,一边揉自己笑得有些酸的脸,一边道:“小凤凰,这一趟事情办得怎么样?”   林岐走过去,把似锦推到里侧,自己在外侧坐了下来,道:“路上辛苦些,不过事情都办成了。”   他这次前往晋州,一方面是为了代替父皇视察晋州的煤矿和炼钢作坊,另一方面就是要引蛇出洞,把镇南侯在北方安插的暗桩一个个拔出。   如今两个目标都实现了。   似锦闻言,忙道:“那些精炼钢制成的武器怎么样?是不是很锋利?”   林岐瞟了她一眼,道:“过几日你就要嫁进东宫了,到时候我带你去西偏殿看。”   似锦听了,心中极为欢喜,依偎着林岐:“我自己过,其实也不错,可大概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到了冬日天寒地冻之时,我还是想和你挤在一起睡......”   林岐“嗯”了一声,轻轻道:“我也是。”   似锦爬了起来,伸手要去摸小凤凰的脸颊,这时春剑来禀报,说王妈妈和陶妈妈用保暖食盒送了席面过来。   待两位妈妈摆了饭退下,林岐才从卧室走出来,道:“白又胖,周夫人如今待你甚是周到热情呀!”   似锦笑眯眯道:“你天生容易被人喜欢,不知道受人冷淡是什么感觉。自从我被册封为皇太子妃,我活得别提多滋润了,大家待我特别好,特别热情,说话也特别好听,说起来,我可得感谢小凤凰你呀!”   林岐知道似锦心胸宽广光风霁月,不在乎这些人情冷暖,心里却依旧有些怜惜,故意道:“不用谢,等你嫁进东宫,我就吩咐东宫侍候的人,每天奉承你巴结你,把你当女皇敬着。”   似锦哈哈笑了起来,道:“你以为我没看过历代皇帝的起居注啊,皇帝常常被大臣喷得狗血淋头,我才不要当女皇,我要做你的小娇妻,让你保护我。”   林岐看着似锦笑了起来。   小娇妻这个词,他无论如何没法和似锦联系在一起。   三日后,便是行皇太子纳徵告期册封礼的日子。   正使依旧是内阁首辅韩朝,副使是礼部尚书韩志云。   韩朝持节宣读册书:“帝王之统天下,必致重于国本。婚姻以嗣,万世寔关,系于化原。惟选淑德以配元良,斯迓鸿休而永宗社。礼典具在,今昔攸同。朕皇太子岐,天赋纯资,学全睿德。尔周氏,吏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周胤之女,夙蕴闺闱之秀,克遵姆傅之箴,时及于归,天作之合,兹特授金册,立尔为皇太子妃......”   似锦跪受金册,行礼如仪。   副使韩志云宣读成婚的皇道吉日,然后两位使者持节回宫复命。   皇太子林岐和皇太子妃周氏的大婚之期,定在了十二月十六。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文中纳徵告期册封礼,出自《明孝宗实录》   嗯,明天洞房花烛~   各位读者小亲亲,求营养液浇灌(づ ̄3 ̄)づ╭~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大婚(2)   大婚在即, 似锦也开始做各种准备。   黔药堂的生意, 似锦全权托付给了金掌柜、乔夙和汪大嫂, 说好让如今在西宅门房做事的小太监李飞负责在中间传话, 半年报一次账。   安排好生意上的事, 似锦又备了羊肉锅子,专门请她的闺中好友崇宁公主、韩贞和王菁, 倩兮和盼兮两个妹妹自然也请了过来。   这一日, 似锦六人聚在一起, 涮羊肉锅子, 吃薄荷蜜酒, 猜枚划拳掷骰子,开开心心玩闹了一日。   韩贞寻了个机会,和似锦说道:“我大嫂怀孕了, 说要我谢谢你呢。”   似锦也为韩大奶奶开心:“不必谢我, 谢乔大夫就行。”   韩贞一直感叹:“这乔大夫,可真是神医。”   她忍不住悄悄告诉似锦:“其实不是我大嫂的问题,是我哥有病。他吃了整整半个月的药, 还被乔大夫扎了不少针,没多久我大嫂就怀上了。”   似锦没想到乔夙还能治不孕不育,当真是惊讶极了,心道:乔夙可真是个宝啊!   到了分别时分, 似锦与众姐妹洒泪而别。   一入深宫,崇宁公主和即将成为平王妃的韩贞还好说,见面并不难, 可是似锦再想见王菁、倩兮和盼兮就没那么容易了。   送走好友,似锦有些酒意,眼睛发涩,可是脑子却异常清醒。   她把四个大丫鬟春剑、素心、李兰、李竹,四个小丫鬟国色,幽客、幽兰和香祖,全都叫到了正房明间,自己端坐在明间榻上,认认真真地道:“大婚的吉日已经定下,我就要嫁入东宫了,今晚把你们都叫来,是想问一下你们各自的打算。”   她顿了顿,道:“愿意跟着我进宫的,我自然会好好待你们,到了年龄,愿意嫁人,或者留在宫里做女官,我都会为你们做主。”   “不打算进宫的,我会一人给一百两银子,放了你们的身契,给你们自由。”   今晚的决定,关系到着八个丫鬟今后的人生,所以似锦让她们好好思索。   说罢,似锦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细细品尝着茶味。   香祖给她泡的是普洱茶,似锦今日吃了不少酒肉,再喝普洱茶,觉得甚是舒适。   待一盏茶饮完,似锦这才开口道:“愿意跟我进宫的,站在西边吧!”   先是四个大丫鬟站到了西边,接着四个小丫鬟也跟着站了过去。   似锦一向是喜聚不喜散的,见状心中甚是欢喜,道:“我也舍不得你们,你们愿意随我入宫,实在是太好了!”   她眼睛亮晶晶,声音真挚:“只要你们忠心耿耿,好好做事,我保证,将来会给你们一个好的前程。”   她们既然跟了她,她自会护着自己这八个心腹丫鬟的。   女儿即将嫁入东宫,周胤自然得跟女儿好好谈一次。   可是他有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情绪,因此一直拖着这件事。   到最后还是周夫人看不下去了,寻了个机会私下劝周胤:“子承,似锦不是嫁入寻常人家,而是嫁人皇家,成为皇太子妃。一入深宫深似海,以后我还能递牌子进宫候见,你却再难见她,若是有什么话,就好好和她说一说,有什么安排布置,也都和似锦说清楚。”   周胤低声道:“我就是想到以后再难见到似锦,心里空落落的,才一直没和她说......”   他这四个儿女,唯有似锦不是在他膝下长大的,可是似锦却最像他,无论是智商、性格还是长相,因此他到底偏心似锦些。   以后倩兮盼兮在婆家受了委屈,还可以回来让他这当爹的做主,可似锦是作为皇太子妃嫁入宫闱的,以后若是被人欺负了,他这做爹爹的,又怎去给似锦做主?   深宫幽幽,似锦只能靠她自己了。   想到这里,周胤心里更难受了,眼睛也湿润了。   他垂下眼帘,良久方叫了水芝进来吩咐道:“去西宅和大姑娘说一声,让大姑娘去外书房见我。”   似锦得知爹爹让她过去,心知爹爹是要交代她重要的事情,以后怕是再没机会和爹爹这样亲近地说话了,所以特地换上第一次见爹爹时的装扮,带着素心去了外书房。   孙妈妈在外书房角门外等着似锦,见她戴着海獭卧兔,挽着一窝丝杭州缵,插戴着一支碧澄澄的翡翠簪子,耳朵上则是一对银丝珍珠坠子,身上穿着娇绿缎面雪狐皮袄,系了条月白绵裙,显得娇美之极,不由呆住了:“大姑娘,您初来府里时——”   似锦嫣然一笑,道:“孙妈妈,我比初来时长高了,对不对?”   孙妈妈用帕子拭了拭眼泪,道:“都两年多了,姑娘自然长高了。”   似锦伸手拍了拍孙妈妈的背,心中也有些惆怅,道:“妈妈,走吧!”   外书房依旧是老样子,假山上盘绕着苍绿的藤萝,竹林中枯叶瑟瑟作响。   似锦不用孙妈妈通报,直接进了书房。   书房还是老样子,十分宽敞轩朗,只是光线有些黯淡,不像第一次过来,里面燃着比人还高的赤金枝型灯,满室亮堂。   周胤在书案后端坐着。   似锦看着爹爹,心中百感交集。   两年前的冬日,她第一次进来见爹爹,那时的爹爹年轻俊美,如今不过两年,爹爹已经增添了许多沧桑。   她怕自己眼泪流出来,垂下眼帘,端端正正行了福礼:“似锦给父亲请安。”   周胤看着分明是大姑娘的女儿,心中无限酸楚,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起来吧!”   似锦自己走到东边柜子里,拿出她放在这里的锦垫,铺设在书案东侧摆着的那张鸡翅木雕花圈椅上,这才坐了下来。   一旁的掐丝珐琅的三足香炉正燃着松柏香,带着松柏气息的香气氤氲在室内。   周胤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这才道:“似锦,入宫之后,不可任性,没有皇太子在场,不要单独去见苏太后。”   似锦规规矩矩坐在那里,手臂平放在书案上,答了声“是”。   周胤又道:“御书房总管太监何琛,与爹爹有几分交情,若是到了紧要时候,你可向他求救。”   似锦抬眼看向爹爹,“嗯”了一声。   周胤看前方的雕花窗子,低声道:“爹爹在吏部经营多年,门人弟子甚蕃,在朝中还算有些势力,你不必顾忌爹爹,爹爹会竭尽全力帮你的。”   似锦再也忍耐不住,声音哽咽了:“我知道了,爹爹。”   周胤声音有些哑:“爹爹不求你光耀门楣,你自己开心也很重要。将来做了皇后,不要学史书上那些贤后,一心只要做贤后,却忘了自己首先是妻子,然后才是皇后。”   似锦知道爹爹说的是掏心窝子的话,低低答应了一声。   周胤眼前浮现出最后一次见似锦亲娘的情景。   那时他得了鄂州知州陈大人的赏识。   陈大人奉调入京为官,要带了他一起进京。   为了前途,他告别兰氏,去了京城。   后来......   后来都是他的错。   大错既已铸下,无法挽回,可是似锦是他和兰氏的骨肉,他定会护着似锦,尽父亲的责任,弥补自己当年的过错。   想到这里,周胤继续道:“苏太后无论怎么挑衅,你都先避其锋芒,等你有了身孕,自有爹爹替你、替太子殿下出手。”   苏太后心狠手辣,狡诈之极,他得为似锦考虑,保护似锦。   似锦闻言,抬头惊讶地看向周胤。   周胤却不肯看似锦。   他低下头,拿出一个大大的荷包推到似锦面前:“宫中开销极大,若是手头紧张,就以赏赐你嫡母的名义,派你的心腹丫鬟回府见我。这里面都是十两面额的银票,你在宫里赏人方便。”   似锦含着泪笑了:“爹爹,我不缺钱的,您放心吧!”   周胤叹了口气:“傻丫头,皇太子是你的丈夫,可是你也不能老伸手问他要银子花。”   似锦笑得眼睛弯弯,话音中满是得意:“小凤凰最喜欢给我银子了,根本不用我要。”   周胤想起和墨尘在这书房里交代似锦的话——“以后要做一个贤妻,好好照顾他,体贴他,不要欺负他,不要淘气”——不由也笑了,道:“似锦,你还真的要记住,不要仗着皇太子喜欢你,就肆无忌惮欺负他。”   似锦扑哧一声笑了:“爹爹,小凤凰都习惯了!”   周胤见似锦笑容灿烂,也笑了起来,书房里沉重的氛围一扫而空。   似锦离开时,到底没要爹爹给她的银票。   十二月二十六日,担任正使的内阁首辅韩朝和担任副使的礼部尚书韩志云向洪武帝行礼毕,拿上制案和节案往大正门而去。   到了大正门,韩朝和韩志云把制案和节案放到迎娶皇太子妃的彩舆中,乘马而行,带领迎亲仪仗浩浩荡荡直奔梧桐里周府。   似锦在导引女官服侍下,穿上皇太子妃礼服,戴着红宝石花冠,跪受金册、金宝,然后在吉时扶着导引女官登上彩舆,在鼓乐声中离开周府,经过御街,进入宫城。   彩舆进入东宫,似锦扶着导引女官,下了彩舆,进入东宫正殿,与皇太子林岐拜了天地,行了大礼,然后才被送入寝殿。   林岐几乎一夜没睡,到了此时,看着戴着红宝石花冠穿着华丽礼服的似锦,他才有了一丝真实感。   他低声道:“再过一刻,咱们去拜谒太庙,然后再回来行合卺之礼。”   似锦眼波流转,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嗯”了一声。   到了规定时辰,林岐与似锦坐了八抬八簇肩舆明轿前往太庙谒庙。   太庙甬道两侧满植松柏,安静肃穆。   似锦紧跟着林岐,行走在甬道上,天气极为寒冷,她却因紧张出了密密一层汗。   拜了太庙出来,似锦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和林岐坐轿回了东宫,预备行合卺之礼。   大约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缘故,林岐和似锦很自然地交臂饮酒,在赞礼官的高声吟唱中行了合卺之礼。   婚礼到此,才算告一段落,两人终于成了夫妇。   林岐沉声道:“都退下吧!”   寝殿内服侍的女官、太监和宫女潮水一般退了下去,偌大寝殿,只剩下林岐和似锦。   外面隐隐还有乐声,寝殿内却静得出奇。   似锦抬头去看林岐:“小凤凰,我身上出了好多汗,得先洗澡。”   林岐觉得脸有些热,他看向似锦:“我叫人进来——还是我带你去吧!”   似锦见他耳朵都红了,纳闷道:“小凤凰,你紧张什么?”   林岐辩解道:“我没有紧张。”   他起身就要带着似锦去寝殿东边的浴间。   似锦不肯起来,笑盈盈道:“我身上的礼服不好脱,还是叫人进来服侍吧!”   林岐这才意识到,忙拿起叫人的金铃摇了摇。   半个时辰后,似锦在宫女的服侍下洗罢澡出来,却见林岐已经在寝殿内呆着了。   林岐歪在床上,身上穿着红绫交领中单,下面是红绫亵裤,微湿的长发瀑布般披散了下来,两条长腿长长探出,分明是舒适之极的模样。   似锦待侍候的人都退下,这才笑盈盈叫了声“小凤凰”。   林岐看了似锦一眼,只觉得她可爱极了,心跳也快了起来。   似锦见林岐呆在婚床那端不过来,不由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小凤凰,你不敢过来么?”   林岐俊脸通红,结结巴巴道:“谁......谁不敢过来!”   他起身走到似锦身边,挨着似锦坐下。   寝殿内燃着龙凤烛,婚床这边光线却有些暗。   似锦心中欢喜之极,看着林岐丰润好看的唇,到底还是凑过去吻住了。   林岐抱住了似锦,却扭脸躲避,口中道:“白又胖,你得保证别咬我!”   明日还要去给父皇母后请安,可不能再被白又胖咬破嘴唇了。   似锦“唔”了一声,伸手捧过林岐的脸,又吻住了他的唇......   早上醒来,似锦觉得身体甚是沉重。   她咬着下唇,艰难地翻了个身,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林岐已经起来了,听到动静,便走过来撩开大红锦帐往里看,见似锦也醒了,便道:“白又胖,你醒了?”   他似乎刚洗过澡,身上带着湿漉漉的薄荷清香。   似锦睁开眼看他,见烛光中林岐肌肤白皙光洁,眉目润泽,嘴唇嫣红,堪称精神奕奕,心道:难道小凤凰不累么?   林岐见似锦睁着眼看他,眉头微蹙,不肯起来,不由笑了,轻轻道:“咦,你昨夜不是很厉害么?”   似锦双手撑着锦褥,慢慢变成平躺的姿势,嘴硬得很:“哼,昨夜是我让着你,以后你就知道我的厉害了。”   林岐眼睛里满溢着笑意,凑过去在似锦唇上吻了一下,道:“好呀,今晚你就别让着我了。”   他先前老是被似锦蹂-躏,还以为似锦多厉害呢,昨夜才发现似锦是言语的巨人,行动的矮子,根本不堪一击。   似锦“哼”了一声,藏在锦被里的手摸了摸自己,还是觉得好疼。   她身上光溜溜的,不想让林岐看到,就道:“你出去吧,让春剑素心她们进来。”   林岐坐在床边,看了似锦一眼,心道:似锦说她睡觉不穿寝衣,原来是真的不穿寝衣,这样睡觉舒服么?   小时候她睡觉都是穿寝衣的啊!   似锦见他还不走,忙拉高锦被,故意做出凶巴巴的样子:“小凤凰,你还不走,是想要我打你么?”   林岐抿着嘴笑了——和似锦在一起了,真好!   他起身离开了。   李越正带了小太监李涵和李飞在廊下候着,见林岐出来了,脸上笑着,眼睛特别温柔纯净,分明是极开心的模样,忙上前行礼:“给殿下请安。”   林岐点了点头,瑞凤眼中笑意满溢:“太子妃嫌我碍事,把我赶了出来,我去西偏殿换礼服吧!”   李越见他说话中带了撒娇之意,分明是和太子妃这样惯了,不禁也为林岐开心,笑容满面:“殿下不如先陪太子妃用了早膳,再换礼服不迟。”   林岐这才想起自己太开心了,居然都忘记用早膳这件事了,不禁笑了,心道:似锦可是不耐饿的,得先吩咐人备好早膳。   安排好早膳,估计似锦已经起身了,林岐这才又进了寝殿。   似锦果真洗漱完毕,正扯着衣领凑在西洋穿衣镜前照。   四个大丫鬟都在一旁侍立,见太子殿下进来,忙齐齐屈膝行礼。   行罢礼起来,李兰给春剑她们使了个眼色,四人一起退了下去。   李兰和李竹原本便是宫里的女官,通晓宫内规矩,春剑和素心得了似锦的叮嘱,事事都跟着李兰和李竹学,倒也处处妥当。   林岐好奇地走过去问似锦:“白又胖,你在照什么?”   似锦指着领口内让林岐看:“你看,这里,还有这里,都紫了。”   林岐俊脸微红,忍不住辩解道:“我没怎么用力,你......你才过分......”   想到自己身上被似锦弄出的那些印子,林岐觉得自己更委屈。   似锦瞟了他一眼,合上衣领:“谁让你长得那么白嫩,本来就容易留痕迹。”   林岐一直说不过伶牙俐齿的似锦,气得不理她了,自己出去了。   走了没几步,他想起似锦昨夜活动量大,这会儿该饿了,忙又扭头道:“白又胖,走了,用早膳去!”   似锦笑盈盈答应了一声,疾步赶了上去,挽着林岐的手一起出去了。   用罢早膳,林岐和似锦各自换上礼服。   似锦头上戴着红宝石花冠,内着青纱中单和长裙,外面罩着大红大袖罗衫,妆容严整。   林岐戴着远游冠,穿着绯红礼服,腰围白玉带,脚蹬黑舄。   两人再见面,都笑了起来——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一见对方就抑制不住笑意,老是想笑。   洪武帝已经很久未曾留宿过福宁宫了,为了今日佳儿新妇礼见方便,他昨晚就歇在了福宁殿。   许皇后早习惯了独宿,洪武帝留宿,她倒是不习惯了。   睡到半夜,嫌洪武帝打鼾吵得很,许皇后索性起身去西偏殿睡了。   早上起身,洪武帝和许皇后耐着性子,互相忍耐,等着林岐和皇太子妃过来。   在他们快要忍耐不住的时候,女官终于来报:“皇太子、皇太子妃到——”   洪武帝和许皇后坐在宝榻上,看着并肩行礼的林岐和新妇,心中都欣慰极了。   见林岐穿着红色礼服,愈发显得肩宽腿长英气勃勃,洪武帝很是喜欢,道:“甚好甚好。”   许皇后看罢儿子,又去看儿媳妇,见似锦肌肤白里透红,双目莹润,分明也是神采奕奕模样,不由笑了,心道——这才对嘛,有些小夫妻初初成亲,不知餍足,把精神头都弄没了,成什么样子,还是小凤凰小两口好,懂得节制。   洪武帝和许皇后纵有再多的不和,一看到林岐就全部烟消云散,絮絮问了小两口好多话。   还没等林岐提出要去延寿宫见苏太后,洪武帝就道:“太后今日身子不适,在静室礼佛,你们这几日就先不必去给太后请安了。”   许皇后又补充了一句:“此事你们不要自作主张,待太后凤体痊愈,我和你们父皇会通知你们的,到时候再带你们过去。”   林岐微笑起来:“哦,原来父皇和母后要亲自带着我和似锦去见太后。”   洪武帝见林岐领会了自己的意图,不禁拈须微笑,以示一切尽在不言中。   许皇后和儿子开玩笑:“没办法,小凤凰可是父皇母后的小心肝小宝贝!”   她听崇宁公主说过,似锦和小凤凰闹着玩,说小凤凰是她的小心肝小宝贝,因此故意逗他俩。   似锦倒是面不改色,反倒是林岐俊脸微红:“母后!”   许皇后哈哈笑了起来:“好了,你们也累了,回东宫歇着吧!”   似锦随着林岐离开了福宁宫,乘坐着辇车回了东宫。   回到东宫,似锦和林岐各自分开,换了家常衣服后才又在寝殿相见。   宫里地龙烧得很旺,寝殿里暖融融的,穿得太厚反倒有些热。   似锦除去花冠,松松挽了个发髻,身上穿着件大红锦袍,系了条百花裙,正立在妆镜前去掉繁复的宝石耳饰,见林岐穿了件月白常服进来,当即笑盈盈娇滴滴道:“小凤凰,我的小心肝小宝贝儿~”   林岐见她淘气,也不多说话,打横把她抱了起来,轻轻松松走到婚床前,弯腰把似锦放下,左手撑在床上,右手去解衣带:“再叫一次!”   似锦有些怕,翻了个身,急急要爬走,却被林岐给拽了回去......   她先还咯咯笑个不停,渐渐就没了声音......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大婚(3)   先前林岐一直觉得东宫寝殿过于宽阔轩朗, 歇在里面只觉得空荡荡的, 无依无傍, 所以他不肯歇在寝殿, 都是在东暖阁歇着。   如今似锦嫁了进来, 林岐有了似锦作伴,觉得寝殿还挺好。   婚床很宽大, 可是睡觉的时候林岐和似锦两人还是紧紧挤在一起, 睡到了自然醒。   刚醒来, 似锦有些懵。   懵了一会儿之后, 她爬了起来, 看着林岐,眼睛里满是笑意。   林岐怕似锦报复昨夜之事,双目圆睁, 专注地看着似锦, 随时预备抵抗。   见他如此警觉,似锦笑得眼睛眯着,伸手扒拉他:“好了好了, 我不理你,小凤凰你快起身吧!”   林岐将信将疑,一边起身,一边眼观六路观察着似锦的动静, 谁知他刚下床,似锦就扑到了他背上:“小凤凰,背我到浴间。”   这对林岐可不是负担, 他乖乖地把似锦背到了浴间。   浴间里有一面西洋妆镜,似锦和林岐凑在一起,看着镜中的对方,都笑了起来——终于能在一起了,真好!   用罢午膳,似锦察觉到老在寝殿里呆着,自己估计还会有危险,就撺掇林岐:“小凤凰,咱们去西偏殿玩,好不好?你不是想要再制作一座太行山沙盘,正好这几日有空,咱们就开始着手做吧!”   林岐初尝似锦滋味,正是兴趣浓厚之时,可是听了似锦的话,他再想想似锦的状况,也不敢过于索取了,便和似锦一起去了西偏殿,两人在西偏殿一直呆到了傍晚。   许皇后叫了康嬷嬷来问,才知道小凤凰小两口花了大半日时间呆在西偏殿做沙盘,又好笑又纳罕,道:“他俩倒真是情投意合。”   康嬷嬷笑道:“娘娘,殿下和太子妃毕竟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到底与别人不同。”   许皇后很快转移了话题:“这几日祥云殿那边怎么样?”   祥云殿正是程德妃的住所。   康嬷嬷低声道:“启禀皇后娘娘,自从程家出事,德妃娘娘就安生多了,据说迷上了书法,日日在宫里习字,皇上也是笃好书法的人,单是十一月,就去了祥云殿三次。”   “这三次机会,德妃次次都把握得很好,一次把平王的婚期给定了下来,一次给平王要了个好差使,第三次求了陛下,从上次选秀的秀女里选了六个好看出挑的。”   闻言许皇后挑了挑眉:“难道她想用这些秀女固宠?”   康嬷嬷笑了:“听说德妃娘娘全赏给了平王。”   这时候在一边服侍的女官郑玉梅凑趣道:“德妃娘娘都知道偏自己儿子了,皇后娘娘您怎么也不给太子殿下选几个?”   康嬷嬷知道郑玉梅的侄女郑丛也这批秀女里,郑玉梅这是想把郑丛塞到东宫呢,便笑了笑,道:“殿下身体去年才痊愈,须得好好养养。”   许皇后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先将养将养再说。”   郑玉梅看了康嬷嬷一眼,眼睛一闪,陪笑道:“正是呢!”   反正她侄女年纪还小,再等几年也无所谓,不如先想法子把谢丛安置到东宫做宫女,其余的以后再说。   夜间许皇后失眠,起身坐在寝殿内卜卦。   郑玉梅今夜轮值,她是许皇后身边女官中最精通易理的,自然是陪着许皇后卜卦研习易理了。   她一边查看着卦象,一边道:“皇后娘娘,这是山地剥卦,莺鹊同林。剥者,落也,阴升阳落,故有莺鹊同林之象,如同有一小鹊,天晚枝宿大林之中,不想有莺在内,莺见鹊即生恶意,占此卦者,主小人暗算,干事无成之兆也。”   许皇后顿时想到了近来一直蛰伏的苏太后,低声道:“延寿宫那边还没有动静么?”   郑玉梅把卜卦的铜钱一一收起,道:“一直没有动静,据说很虔诚地在礼佛。”   许皇后闭上眼睛,自有宫女上前为她按摩头部:“她这一生,手上沾满鲜血,礼佛?呵,难道还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想得美......”   后宫幽深寂寥,深夜未睡的不止许皇后。   芷兰殿的董淑妃也未曾就寝。   董淑妃正端坐在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生得甚是清丽,刚刚三十岁,美貌犹在,却不得不深宫独宿,洪武帝自有年轻嫔妃相伴,就算是宠爱董淑妃,也不过一个月来一两次。   董淑妃的亲信女官谢春红走了进来,低声禀道:“启禀娘娘,人已经选好了,如雪中红梅一般,肌肤雪白,气质清冷,与皇太子类似,想必能入了皇太子之眼。”   董淑妃点了点头,道:“此事须得安排机密。”   谢春红恭谨道:“娘娘放心,我明白。”   此时似锦和林岐也未曾就寝。   两个人原本一起坐在锦榻上看书,不知不觉又挨在一起说起话来,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说到了房中之事,似锦好奇心极强,凑近林岐,低声问道:“那个......到底是什么感觉?”   林岐红着脸看着手中的书,半日方道:“反正挺......挺好。”   要不然一向冷感的他也不会食髓知味,弄得似锦求饶躲避了。   似锦再追问,林岐就不肯说了。   似锦忽然想起大婚前,周夫人把她叫去给她的那几本书,不由笑了,道:“大婚前,嫡母把我叫去,又不好意思教导我,就给了我好几本书,其中有一本《素=女经》,最不靠谱,好多地方都是胡说八道。”   林岐这人颇有格物致知的精神,他还没读过这本书,很想看看到底哪一处胡说八道,就和似锦去了东暖阁,找到了似锦陪嫁的《素=女经》。   似锦手里翻看着《素=女经》,口中道:“《素=女经》中好多不准的,比如里面说要想怀孕的话,须得这样做,‘求子法,自有常体:清心远虑,安定其衿袍,垂虚斋戒,以妇人月经后三日,夜半之后,鸡鸣之前,衿戏令女盛动,乃往从之,适其道理,同其快乐,却身施泻,勿过远至麦齿,远则过子门,不入子户,若依道术,有子贤良而老寿也’,可是乔夙给人治好了不孕不育之症,后来我听病人家中女眷说,真正合适的受孕时间,并不是妇人月经后三日,而是月经后七八日......”   其实这是韩贞告诉她的。   韩贞的嫂嫂韩大奶奶得乔夙疗治,有了身孕,把这个秘闻告诉了明年就要嫁入平王府的韩贞,而韩贞想着似锦要嫁入东宫了,便悄悄把这个秘闻又告诉了似锦。   林岐听了,眼睛一亮:“似锦,你那个......是什么时候?”   似锦眼波流转,瞟了林岐一眼:“今夜不行,我受不了。”   林岐抱着似锦,虽然很想,却也忍耐住了:“咱们别看这本书了,我给你看看我画的太行山雪景。”   两人索性起身去了西偏殿,取了画轴展开,一起在灯下欣赏林岐画的《太行山雪景图》。   看着那苍茫寂寥大雪纷飞的太行山,似锦很是向往:“小凤凰,我好想去太行山看看呀......”   林岐揽着似锦,轻轻道:“等明年夏天,明年夏天我带你去太行山消暑。”   似锦笑盈盈抬起右手,大拇指摁着脸颊,尾指翘了起来:“小凤凰,一言为定!”   这是她和小凤凰小时候约定好的拉钩手势。   林岐抬起手,捂住嘴,拍了两下,回应了似锦。   两个人四目相对,都开心地笑了。   原来有彼此相伴,是如此的美好。   似锦跟熬鹰似的,想把小凤凰给熬累了,这样他就不再弄自己了,谁知道小凤凰精力极其充沛,她没把小凤凰熬累,自己倒是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   林岐心知肚明,觉得似锦好可爱,故意吓她:“白又胖,咱们回寝殿歇息吧!”   似锦原本眼睛似睁非睁昏昏欲睡,一听到这句话,马上精神起来:“我还不想睡呢!”   真没想到,居然有她躲着小凤凰的一天,昔日可都是小凤凰被她调戏得无路可走的。   林岐笑容灿烂:“傻白又胖,我说的歇息,是真的歇息——我也累了,明日还得去给父皇母后请安。”   似锦这才放下心来,趴在林岐背上哼哼唧唧撒娇:“小凤凰,你背我回去......”   林岐真的把她背了起来,一起回了寝殿。   一夜无事。   早上似锦朦朦胧胧间觉得眼前冷森森的,睁开眼睛一看,却原来是林岐正捏着一团雪悬在她上方。   林岐眼睛清澈,笑得温柔得很:“白又胖,再不起床,我要用雪冰你了!”   似锦:“......”   小凤凰怎么又回到十岁了,跟个小孩子似的,好幼稚啊!   她刚要拉高锦被蒙头,忽然明白了过来:“小凤凰,外面下雪了?”   林岐笑着点头,眼中似有星星闪烁:“咱俩踏雪前往福宁宫,给父皇母后请安。”   按照大周皇室婚仪,婚后第三天,皇太子和皇太子妃仍需要要穿着礼服去拜见皇帝皇后,而且得行八拜大礼。   到了婚后第四天,皇太子需要到奉天殿,由文武官员上贺表,行庆贺大礼。   婚后第五天,皇太子夫妇还要行“盥馈礼”,然后婚礼才算完成。   似锦想了想,噘着嘴道:“咱们这是成婚第三天,还得穿礼服呢,怎么踏雪前去?”   她伸手摸了摸林岐的脸颊,发现凉凉的软软的,知道他去外面看过雪了,就一边想一边道:“等咱们给父皇母后行过礼,回来脱去礼服,穿上厚衣服和靴子,再去踏雪访梅。”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在下午六点~   今日继续推荐我的日更现言《影帝的隐婚妻子》,其实就是小凤凰和白又胖的现代版,已经有点丰满啦~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婚(4)   这次再来福宁宫, 似锦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做后宫佳丽三千人了。   上次她随着林岐来福宁宫, 正殿内只端坐着洪武帝和许皇后, 福宁殿正殿显得空荡荡的, 白玉香炉上檀香飘散, 令人不由产生一种寂寥空洞的感觉。   这次过来,似锦随着林岐一进正殿, 先是眼睛一花——正殿内美人无数, 满头的珠翠宝石, 浑身的绫罗绸缎, 色彩缤纷争奇斗艳, 简直要闪花了似锦的眼睛。   似锦刚定了定神,让眼睛适应这繁复的色彩,一股诸多香气综合在一起在密闭空间里形成的奇香就袭了过来, 她察觉鼻子被刺激得有些痒, 一个奇大无比的喷嚏即将来临,忙用强大的意念竭力压制了下去。   林岐看了似锦一眼,见似锦神情肃穆, 端端正正,可是眼睛亮晶晶的,不由嘴角微翘,心知她看到父皇这后宫场面, 被震撼住了。   他初从泽州回京,第一次见识这上百佳丽,也是如此惊讶。   小夫妻俩齐齐上前, 按照大周皇室婚仪,行了八拜大礼。   礼成起身,洪武帝还要处理朝政,起身先退场了。   按照规矩,接下来该让皇太子妃认一认后宫诸位妃嫔了,许皇后心疼儿子儿媳妇,不愿让小夫妻过多行礼,妃位便只介绍了程德妃、董淑妃、梁贤妃和洪宸妃四妃,其余嫔妃,则只介绍了近来颇受宠爱的大苏嫔、小苏嫔、上官婕妤、秦贵人、陈美人和尹美人。   似锦从来没见到过这么多顶级美人聚在一起,简直是目不暇接叹为观止,眼睛发亮,一一赏鉴,心道:梁贤妃应该是京城人,说话带着京城本地口音;洪宸妃必定是江南美人,娇小白皙,眼波如水;大苏嫔小苏嫔一看就是混血,颇有异国风情;上官婕妤面如银盆眼若水杏,分明是端庄秀丽的大家闺秀;陈美人和尹美人,一看就是小家碧玉,只不过陈美人生得风流艳丽,尹美人则是个黑里俏杨柳腰......   林岐心底深处,总觉得似锦有可能喜欢女孩子,这会儿自然就很警惕,见她如此,心里就有些泛酸。   许皇后见林岐眉尖微蹙,想着他是因为呆在女人堆里,有些不耐烦了,便道:“小凤凰,你去忙自己的事情吧,不必呆在我们这女人堆里了。”   她话中之意是让太子妃留下,让林岐自己先走。   林岐正等他母后这句话,当即看向似锦:“既然母后发话,咱们回去吧!”   似锦真心舍不得离开,视线似胶着在那些美人脸上似的,那种恋恋不舍之情都快具化了。   不过众人的面,似锦自然要给林岐面子,温婉地答了声“是”,屈膝褔了福,随着林岐退下了。   许皇后:“......”   众嫔妃:“......”   梁贤妃凑趣道:“看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这小两口恩爱的,太子殿下这是怕留下了太子妃,我们打趣太子妃呢!”   她虽是妃位,却只有一个八岁的女儿佑龄公主。   为了女儿佑龄公主,梁贤妃一直追随许皇后,凡事都听许皇后的。   她认为洪武帝信重疼爱皇太子,将来许皇后势必要成为许太后,因此一直忠心侍奉许皇后,好为女儿佑龄公主谋一个好前程。   众嫔妃七嘴八舌说了起来,话里话外都是奉承许皇后,夸赞她得了一个好儿媳。   许皇后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鼻子发痒,微微一笑道:“今日雪大天寒,本宫也不留你们了,都各自散了吧!”   众嫔妃齐齐起身,屈膝褔了福,按照各自品位一一退下。   外面大雪纷飞,整座皇宫沐浴在漫天飞雪之中。   宫内甬道上的雪略积存了些,就有人出来扫去,饶是如此,地砖上依旧铺上了一层白毡似的薄雪,辇车行驶在甬道上,划出了两道深色车辙。   似锦与林岐并肩坐在辇车里,倒不怎么说话,只是偶尔眉眼交流罢了。   进了寝殿,脱去厚重华丽的礼服之后,似锦便打开了话匣子:“小凤凰,陛下后宫佳丽众多,他老人家可真是辛苦了!”   林岐“哼”了一声,道:“父皇一向怜香惜玉,并不觉得这些是负担。”   若不是他让小苏嫔给洪武帝下了药,到现在他不知道又多了多少弟弟妹妹。   似锦见林岐不是很想提起洪武帝那些后宫佳丽,便也不再提起,和林岐一起穿了保暖衣物和适合踩雪的鹿皮靴子,带了春剑和李越往御花园赏雪去了。   因似锦想要看梅花,林岐便陪着她去了梅林。   梅林在山坡上,似锦和林岐立在山下向上看去,只见山脚下的松林也落了一层厚厚的雪,松枝被雪压得直往下垂,而松林再往上,便是红梅林了。   一朵朵红梅在雪中盛开着,鲜明美。   再往上是一座建在半山腰的宫殿,总共六重院落,一重比一重高,一直蔓延到了山顶,金黄的琉璃瓦和红墙沐浴在漫天大雪中,颇有一种寂寥之美。   似锦仰首看去,问林岐:“山上是什么宫殿?”   前世她也进过几次宫,却未曾到过这里。   林岐负手而立:“是丹霞宫,先前进京的秀女们暂时住在里面。”   似锦没想到这批秀女居然还在宫中,不由一愣:“陛下没有挑选么?”   两人说着话,一起沿着盘山路往前走。   李越和春剑等人缀在后面。   大约是为了方便帝后嫔妃上山,山路修得甚是平整,盘旋而上,道路外侧则是一株又一株女贞。   女贞探出的枝枝丫丫上,也落了不少白雪,绿叶白雪,颇有韵致。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簌簌的雪声和靴子踩在雪上的沙沙声清晰入耳。   林岐一边扶着似锦往前走,一边低声道:“父皇嫔妃够多了,不打算再选了,苏太后却不肯放这些女孩子离开,说是先留下,让皇室年轻子弟挑选了做妾室。”   这些秀女,是洪武帝听了镇南侯苏氏送来的妖道白灵素的建议挑选出来的,预备让洪武帝用来采阴补阳。   上次宫变之后,白灵素被林岐给弄死了,洪武帝被林岐说了一通,也不好意思再遴选年轻佳丽了,这些女孩子却又被苏太后做主给留了下来。   似锦:“......”   她不由叹了口气:“上位者的一句话,这些正值妙龄的美貌佳人,就此被耽搁在这深宫内苑......”   林岐瞅了她一眼:“白又胖,你怎么知道这些美貌佳人不想被耽搁在深宫内苑?”   似锦正要争辩,却听前方传来一阵鞋子踩在雪上发出的沙沙声,不由一愣。   这会儿雪还在下,这御花园内只有她和林岐以及跟他们的人了,这山上怎么会有人下来?   却见山路前面拐弯处,走出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来,这个女孩子穿着大红羽缎斗篷,在雪中分外醒目,深一脚浅一脚走了过来。   似锦忙挽住了林岐的手,做出防卫的姿态来。   那女孩子发现前面有人,也停下了脚步,惊讶地看了过来。   似锦凝神看去,发现这女孩子肌肤雪白,气质清冷,看上去莫名有些熟悉,她疑惑地看向身旁的林岐,顿时明白了——这女孩子眉目气质都有些像林岐,更像许皇后。   她低声问林岐:“是你妹妹么?”   洪武帝广纳嫔妃,儿女极多,前世似锦都没有见全洪武帝的女儿们。   林岐摇了摇头,低声道:“应是丹霞宫的秀女。”   那个红衣女孩子大约也认出了林岐,上前屈膝褔了福:“秀女姚莲儿给皇太子、太子妃请安。”   她的行动举止甚是大方,带着一股清冷之意。   林岐点了点头:“平身。”   他揽着似锦转了个身:“山上路滑,我带你去御花园东北角看蜡梅去。”   刚开始上山,就巧遇了这个“姚莲儿”,再往上走,是不是还要遇到“马莲儿”“牛莲儿”“孙莲儿”?   似锦一见美人就目光灼灼,还老是想要他穿女装,他不得不防备些。   似锦都被林岐揽着往回走了,还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见这位与林岐和许皇后有些像的姚莲儿还在那里立着,脸侧的秀发被风卷了起来,遮在了雪玉般的脸上,颇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意味,不由暗自叹息:这样的美人儿,不知道会被谁挑选去......   不过跟林岐和许皇后长得有点像,林岐那些兄弟估计也没法接受吧!   想到这里,似锦低声和林岐说道:“小凤凰,这个姚秀女,和你跟皇后娘娘生得有些像。”   林岐似没听到一般,径直带着似锦往前去了。   和他生得像,没被他见着倒也罢了,如今既然被他见着了,那这位姚莲儿就老老实实一辈子青灯古佛吧!   似锦不知道林岐心里这些阴险的想法,和林岐一起在蜡梅林里逛了半日,采了不少蜡梅枝条、女贞枝叶和干枯竹叶回去,宽去大衣服,坐在寝殿窗前的榻上插花。   林岐在外面低声吩咐李越:“丹霞宫有一个叫姚莲儿的秀女,和我生得有些像,查一查是谁选送进来的。”   选送姚莲儿进来的人,必定不安好心。   董淑妃从福宁殿回来的路上,命太监在路边剪了不少梅枝,这会儿正坐在芷兰殿西偏殿插花,她的亲信女官谢春红进来禀道:“娘娘,姚莲儿方才在山道上与皇太子太子妃遇到了,只是皇太子不知为何,扭头就带着太子妃走了。”   董淑妃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你不懂,林岐和庆王平王不同,成亲前未曾破了身子,如今成了亲,少年人初知情之滋味,正是食髓知味之时,他一向性子别扭,瞧见姚莲儿扭头就走,心里极可能已经记住了姚莲儿——你现在就去,让太后宫里的夏飞夏公公出面,把姚莲儿弄到延寿宫,免得被人抢了先。”   又解释道:“如今太子妃周氏初来乍到,还不知品性如何,若是那好妒之人,怕是要对姚莲儿下手,因此咱们须得抢先一步。”   谢春红答应了一声,自去安排。   到了傍晚,雪终于停了。   似锦抖擞精神,要去查看东宫的各个院落。   林岐自然是陪着她了。   把所有院落都看了一遍之后,似锦这才道:“小凤凰,我瞧西北边那座怡岚阁不错,够偏僻,也能住不少人。”   见林岐认真地看向自己,眼中带着疑问,似锦笑着解释道:“按照皇室婚礼流程,明日是婚后第四天,你需要到奉天殿,由文武官员上贺表行庆贺大礼,而我则要随着皇后去给太后请安,并认皇室宗亲了。”   “到了那时,苏太后极有可能当着皇室宗亲的面,赏给我几个美人儿,说不定就有今日咱们巧遇的姚秀女,我提前安排好住处,到时候咱们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林岐:“......你不担心我移情别恋?”   似锦瞟了他一眼:“你爱我爱得要死,哪里会移情别恋!”   林岐不由笑了。   他爱似锦,就像爱自己一样,自然不会移情别恋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大婚(5)   见林岐不反对自己对怡岚阁的安排, 似锦就吩咐人开始收拾:“不必华丽, 务必要洁净舒适雅致, 最好明日午时前整理出来, 可以让人搬进去住。”   她有一种感觉, 明日去延寿宫给太后请安,自己回来时, 怕是要多几个“姐妹”。   似锦觉得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自然要先收拾好安顿众“姐妹”的场所, 这样自己和小凤凰就能掌握主动了。   李越认真聆听着, 待似锦说完, 便答了声“是”,自去安排。   皇太子已经吩咐过了,太子妃是东宫的女主人, 让东宫的人都听从太子妃吩咐。   用罢晚膳, 林岐要在西偏殿处理公务并见人。   他让人在西偏殿里放置了一个山水屏风,屏风后放置了一个锦榻,这样似锦愿意过来的时候, 就可以在锦榻上或看书或歇息。   似锦却有些累了,不肯去西偏殿陪林岐。   她拉着林岐的手撒娇:“小凤凰,你弄得我太累了,我想早些歇着......”   林岐俊脸微红, 无话可说。   似锦推他出去:“好了好了,小凤凰你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小凤凰初尝滋味,有些不知餍足, 她可不敢留他在房里。   等她身子恢复,再让小凤凰知道她的厉害。   赶走林岐,似锦泡了个热水澡,浑身的酸疼总算是缓解了些,早早就睡下了。   这段时间积压的事情太多,林岐一直忙到过了子时才回寝殿,发现似锦窝在锦被里睡得正香,就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自去洗漱。   洗漱罢回来,林岐进入舒适的被窝,抱着温暖柔软馨香的似锦,在似锦发顶心亲了一下,几乎瞬间进入了梦乡。   成亲居然治好了他的失眠症。   早上醒来,似锦和林岐用罢早膳,穿上礼服,预备出门——林岐要去勤政殿给洪武帝请安,然后与洪武帝一起去奉天殿,由文武官员上贺表行庆贺大礼;似锦则要去福宁殿给许皇后请安,然后随着皇后去延寿宫给苏太后请安,与皇室宗亲认亲。   林岐虽然知道似锦聪明又坚强,足以应付今日局面,却依旧担心,吩咐今日跟似锦的女官李兰和李竹:“务必保护好太子妃,一切以太子妃的安全为第一考量。”   李兰和李竹穿着女官服饰,齐齐答应了一声。   似锦见林岐紧张,便先让侍候的人出去,自己先对镜照了照,然后笑盈盈让林岐看:“小凤凰,我今日的妆扮,会不会太繁丽了?”   因今日要见人,她穿衣妆扮都偏华丽,头上戴着红宝石花冠,脸上严妆,身上穿着太子妃的真红礼服,自己瞧着都红彤彤的。   林岐看似锦是看惯了的,既没有惊艳之感,也没有觉得不好看,反正就是挺顺眼。   他认认真真看了看,道:“挺好。”   似锦相信林岐的审美,笑吟吟走上前,挽住林岐的手:“走吧!”   林岐忽然伸手捏了捏似锦身上的衣物,确定似锦穿得足够保暖,便又摸了摸似锦的手,也是又暖又软。   他还是不放心,又掀起似锦裙子看了看,然后问管似锦衣服的春剑:“太子妃有没有毛皮护膝之类衣物?”   春剑忙道:“启禀殿下,箱子里收了一个冬日用的大红锦缎面雪狐里子膝裤。”   林岐吩咐道:“拿过来服侍太子妃穿上。”   似锦在春剑和素心的服侍下穿上大红锦缎面雪狐里子膝裤,觉得膝盖暖融融的,甚是舒服,只是走路就有些不够灵便,便和林岐抱怨,又道:“小凤凰,我这样会不会太厚了?”   林岐也不解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刚出寝殿,林岐忽然低声交代似锦:“白又胖,不要吃太后宫里的任何食物,连水都不要喝。”   似锦见他神情郑重,便低低答应了一声,握了握林岐的手,让他放心。   见林岐有些紧张,似锦故意逗他:“小凤凰,你是不是把我当小孩子看,怎么紧张成这样子!”   林岐轻轻拥住似锦,低声道:“我做过一个梦,梦里你早早殁了,我也没活多久......”   在那个梦里,他亲眼见了已经去了的似锦。   醒来后,林岐还记得梦中自己用手抚摸似锦脸颊时那种冰冷的触感......   他要保护好似锦,和似锦快快活活在一起。   似锦的脸瞬间变得苍白起来,她仰首看着林岐,许多话充溢在胸臆之间,最后她还是默默咽了下去。   以后吧,等时机再成熟些,她把一切都讲给小凤凰听。   两人乘坐的辇车在雍丽门分开,一个往勤政殿而去,一个往福宁宫而去。   似锦的辇车在福宁宫外停了下来,她扶着李竹的手下了辇车,却见一群女官宫女簇拥着一个同样穿着真红大袖衫礼服的女子迎了出来,正是崇宁公主,不由笑了起来,迎上前去。   两人实在是太熟悉了,也不多礼,携手往福宁殿走去。   崇宁公主道:“我想着今日认亲,就提前过来陪你。”   似锦知道崇宁公主的心意,低声道:“多谢你。”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会意。   似锦又问:“崇宁姐姐,你家阿樱呢?”   崇宁公主轻轻道:“今日人多事多,不太安全,我没有带她进宫,让驸马在府里陪着她。”   似锦原本轻松怡然的心情,被崇宁公主这句话给压了下去。   她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这人吃人的后宫,随时都有风刀霜剑袭来的权贵之家女人的战场。   似锦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周似锦可不是怕事的人。   许皇后正被女官和宫女们环绕着梳妆,见女儿和儿媳妇进来请安,摆手示意侍候的人暂停,发话道:“崇宁、似锦,你们先等一等,我这边很快就好了。”   崇宁笑吟吟道:“母后不用急,我和似锦到外面散会儿步。”   似锦和崇宁公主携手出了福宁殿,立在廊下看着殿前景致。   福宁殿前种着几株梧桐树,如今正值隆冬,梧桐叶早落得干干净净,枝干上光秃秃的,倒是留着不少积雪。   庭院里铺着地砖,地砖上的雪被清扫得干干净净。   崇宁公主轻轻问似锦:“似锦,新婚感觉怎么样?”   似锦眼中浮现笑意,也低声道:“姐姐应该知道,我和小凤凰,打小就在一处,早习惯了。”   崇宁公主也笑了:“青梅竹马就这样,好处是新婚之夜也不陌生,不尴尬;坏处是太熟了,有些时候没了神秘感,若是出现了别的手腕极高明的女子,男人就容易被勾引走。”   似锦听崇宁公主话中之意,虽是让自己提高警惕,却也似有感而发,正要再问,公主却又接着道:“今日太后势必会赏几个美人给小凤凰,你有什么打算?”   似锦笑容狡黠:“此事甚是机密,恕不奉告。”   崇宁公主不禁笑了起来:“似锦你这鬼灵精!”   这时候女官王云芝出来传话:“皇太子妃、公主,皇后娘娘梳妆完毕,请两位进去。”   许皇后戴着金凤冠,穿着大红礼服,清丽的脸上也是严妆:“似锦,今日去太后宫中,什么都不要吃,什么都不要喝,记住了么?”   似锦见许皇后甚是郑重,忙道:“母后,我都记住了。”   许皇后又看了看似锦和崇宁公主的衣服,询问了一番,确定她们穿得够暖和,这才道:“咱们娘仨出发吧!”   延寿宫寝殿内,苏太后正端坐在华丽的妆台前,由女官给她梳妆。   苏太后年轻时高鼻深目,肌肤白皙,颇有些异国风情,只是如今上了年纪,又过于瘦削,便显得眼窝深陷,颧骨高耸,看上去有些刻薄凛冽。   该涂唇上的香膏了,女官把几个香膏都先涂在腕上,然后让苏太后选。   苏太后一眼看中了极艳丽的玫瑰红香膏,最后想了想,自己到底上了年纪,便道:“涂那个豆沙色的吧!”   严妆完毕,苏太后又在女官服侍下换上礼服,然后开口问延寿宫的首席女官沈莉:“那边为何送了那个姚莲儿过来?瞧着倒像是皇后年轻时候的形容,气质神韵也有些像林岐自己,他能看上?”   沈莉笑了,她嘴巴似有些歪,一笑就更明显了:“那边得到一个消息,皇太子痴恋安国公府已经殁了的许二姑娘,当年为了见许二姑娘,皇太子曾夜探安国公府。这姚莲儿有几分像许二姑娘。”   苏太后闻言,有些惊讶:“林岐长着一张负心汉的脸,居然是痴情男么?”   她虽然厌恶许皇后和林岐这母子俩,却不得不承认,林岐实在是生得好看,模样性情得天独厚,是很多女人最爱的男人类型。   但凡是女人,不管是年轻的年老的,都很容易喜欢林岐,有的是怜爱他,有的是想睡了他,而林岐则给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感觉,她也的确没听说过林岐有什么风流韵事。   就算是林岐娶了太子妃周似锦,宫中人人皆知,他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为的是拉拢太子妃周似锦的父亲,吏部尚书周胤。   周胤对洪武帝可是有着很大的影响力,这些年,朝中的人事,也一直牢牢掌握在周胤手中。   沈莉低声道:“启禀太后,即使皇太子看不上姚莲儿,咱们还有其他安排呢,那种媚香,没有男的能抵抗得了......”   苏太后点了点头,道:“镇南侯府如今被林岐这崽子弄得步履维艰,大小苏嫔又是一对傻子,指望不了,我也只能在林岐身边埋线了。”   延寿宫庭院里已经候着不少嫔妃和公主王妃了,听到太监报“许皇后到”,当下齐齐上前迎接。   似锦和崇宁公主随着许皇后下了辇车。   许皇后沉声道:“平身。”   一时延寿宫正殿外雅雀无声,无论是皇后,还是嫔妃,抑或公主王妃,都静静伫立在隆冬寒风中等着太后起身。   似锦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小凤凰非逼着她穿厚实笨重的大红锦缎面雪狐里子膝裤,为什么许皇后要确认她和崇宁公主穿得是否足够暖和,原来如此啊!   苏太后不但架子大,而且心眼也不好,为了摆太后娘娘的谱,居然让这么多女眷在寒风中等着。   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花无百日红,苏太后就能断定自己会尊崇到死?   她若是倒台,怕是有无数人要上去踩一脚。   不知道过了多久,延寿宫的太监才高声唱道:“太后娘娘起身了——”   众女眷在许皇后的带领下,进了延寿宫正殿,继续等苏太后升殿。 第一百三十八章 秀女   饶是似锦穿得厚, 在外面凛冬寒风中立了那么久, 她也被冻透了。   一进正殿, 似锦便觉得一股带着异香的融融暖意扑面而来, 很是舒适。   延寿殿内铺着大红描金地毡, 踩上去软绵绵的。   正殿内的家具器具全是紫檀木制成,两侧的紫檀木架上摆着各种奇花异草。   不过方才那股异香闻得久了, 却令似锦有些不舒服, 她觉得这香料的后调太甜腻了, 怪怪的。   不多时, 不知从何处响起悠扬乐声, 在乐声中六对宫样妆束执巾执扇的美人簇拥着苏太后从寝殿出来,登上了紫檀雕凤宝榻。   众贵妇贵女随着许皇后行礼如仪。   苏太后倒是没有继续刁难大家,说了声“平身”。   众女眷随着许皇后起身。   苏太后讲了一会儿话, 便让人请了皇太子妃出列认亲。   认亲过程不停行礼还礼, 极为乏味疲累,好在似锦身体康健,又经常活动, 因此她还算能够承受,只是她穿得厚,再加上不停行礼,身上出了密密一层汗, 脸上瞧着脂浓粉艳,眉目浓秀,倒是更添艳丽情致。   似锦见罢诸王妃公主, 苏太后还不开口让她退下。   苏太后一双利眼打量着周似锦,觉得周似锦和安国公府的许凤鸣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心道:这位皇太子妃,面上再光鲜,内里也不过如此,怕是不得林岐宠爱。   想到这里,苏太后直接开口,吩咐延寿宫的首席女官沈莉:“去把那几个秀女带过来。”   片刻之后,沈莉引着四个美貌少女走了进来。   这四个美貌少女上前屈膝行礼,莺声呖呖:“给太后娘娘请安。”   苏太后看了看,觉得这四位春兰秋菊,各有擅场,个顶个都是美貌出众的佳人,便吩咐周似锦:“周氏,婚姻以嗣,万世寔关,惟选淑德,你既然做了皇太子妃,就要恪修妇道,惟孝惟诚,惟勤惟俭,为皇室子嗣绵延尽一份力,这四位秀女,贤良淑德,可为皇室绵延子嗣,今日哀家就做一次主,把她们赐给皇太子。”   正殿里静极了,众人都看向皇太子妃周氏。   她才嫁进东宫第四天,苏太后就要给这位皇太子妃周氏一个下马威了。   许皇后正要开口,似锦却已恭恭敬敬行了谢礼:“谢太后赏。”   苏太后原本想着太子妃既是周胤的女儿,也许会有几分硬骨头,像许皇后当年那样反抗一番的,没想到周氏居然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自己一拳头打在了棉花里,不禁也愣了,一时没有说话。   似锦乘胜追击:“既然太后娘娘有赐,妾身感激不尽,这就带四位秀女回去好好安置。”   老年人怕冷怕寒,延寿宫正殿里的地龙烧得太热,她身上出了好多汗,粘腻难受,恨不得立即跑出去吹吹冷风。   这和苏太后设想的场景不太一样,她一时也不好阻拦,顺势答应了下来。   似锦又行了个礼,带着四位秀女退了出去。   到了殿外,寒风拂来,似锦舒服得快要叹息了。   她总觉得延寿殿里的香料味道怪异,不敢过多停留,免得再生事端,当即把李竹叫了过来,吩咐道:“好生引领这四位秀女,回了东宫再向我回话。”   李竹答应了一声,引着这四位秀女进了东宫的队伍里。   似锦知道李竹性子淳善,把四位佳人交给她也放心,便登上辇车,回东宫去了。   回到东宫,似锦急着宽衣洗澡,便吩咐李竹:“把她们四个安置在怡岚阁,到了晚上,待殿下回来,再带她们过来请安。”   四个秀女,除了姚莲儿之外,一个叫钱丽香,来自闽州;一个叫刘珠儿,来自蜀州;还有一个叫于婀娜,来自雍州。   四位秀女,隐隐以姚莲儿为首。   姚莲儿没想到太子妃居然不吃醋,也没有阻拦她们见皇太子的打算,心里颇有些讶异,面上却是不显,安安生生随着东宫女官前往怡岚阁安置。   似锦打发走了这些人,急急走进了寝殿,吩咐春剑等人:“快帮我宽衣卸妆,我要泡澡,哎呦,身上都快粘死了,延寿宫正殿里到底燃的是什么香,甜腻腻的,恶心死了,所有的衣服都洗了,然后用素梨香好好熏熏!”   李兰和春剑素心等丫鬟,一直见似锦四平八稳的,还没见过她如此急躁毛躁的样子,不由都笑了,一边宽慰似锦,一边麻利地帮她宽衣卸妆。   似锦卸了妆才去洗澡。   泡在撒了玫瑰花瓣的浴桶里,似锦长长吁出了一口气,吩咐道:“把我头发也洗了吧,先用薄荷香胰子,然后再用薄荷香露浸一浸,把延寿宫那气味给去掉。”   似锦正在泡澡,崇宁公主过来了。   她和似锦是好友,也不必顾忌,直接进了浴间。   一进来就闻到了扑鼻的薄荷气息,再看看似锦发上裹的松江布巾,她不禁笑了起来:“似锦,你可真是个小鬼灵精!”   似锦抹去脸上水珠儿,趴在桶壁上,认认真真和崇宁公主说道:“姐姐,我觉得太后宫里焚的香有问题,所以一回来就赶紧宽衣洗澡。”   崇宁神情肃穆,游目四顾,见浴间里全是似锦心腹,便开口道:“那香的确有问题,像是把波斯那边的媚香和滇州那边的几种香料混合在一起制成的,闻多了,不管男女,都极易起兴。”   似锦眼睛瞪圆了:“咱们众人去了延寿宫,顶多呆几个时辰,延寿宫的人,尤其是苏太后,可是一直在延寿宫呆着啊,她不怕么?”   崇宁公主吁了一口气,道:“她早习惯了,当年先帝元后薨逝,苏太后之所以能够上位成为继后,除了她背后的镇南侯苏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多年浸淫=媚=香,深得先帝宠爱。”   似锦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八卦,眼睛亮晶晶,趴在桶壁上道:“那陛下为何对她如此孝顺,又不是陛下生母?”   崇宁公主笑了:“一则苏太后及她背后的镇南侯府,的确为父皇成功即位出了力;二则大周立国以来,便以孝治天下,父皇拿她做幌子,结果如今骑虎难下了;还有别的原因,你应该也知道。”   似锦的确知道。   她身子靠回桶壁上,道:“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威慑霸凌后宫么?”   崇宁公主低声道:“她不过是纸老虎,根源还在父皇。”   似锦心里清清楚楚,也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她不愿意再继续这不开心的话题,笑盈盈问崇宁公主:“阿樱如今怎样?”   提到女儿,崇宁公主可就有话说了,滔滔不绝说了半日。   似锦很喜欢阿樱,让人打开屏风,隔着屏风,一边和崇宁公主聊,一边在春剑素心服侍下离开浴桶,穿衣出来。   穿好锦袍后,似锦披散着长发,倚在熏笼上和崇宁公主喝茶聊天。   崇宁公主原本正在品茶,忽然开口道:“似锦,太后赏给小凤凰那四个秀女,你还是提防些。”   似锦抬眼看向崇宁公主:“姐姐似有心事?”   崇宁公主脸上现出黯然之色:“你知道驸马为何每年都要回泽州几个月么?”   似锦把手里端着的茶盏放了下去:“不是说为了西北军中之事么?”   崇宁公主黯然道:“他在泽州南关街养了一个外室,还生了一儿一女,如今那个儿子六岁了,那个女儿四岁了。跟驸马的一个小厮,是我乳母的干儿子,跟着去了一趟泽州,探知了这个秘闻,回来禀报我的。”   似锦心中惊讶。   前世她没有听说驸马许雁回在外面有外室和私生儿女啊!   似锦想了想,道:“姐姐,南关街就在安国公府后巷,我在安国公府那么久,从来都没听说驸马在外面有人——会不会是一场误会?”   崇宁公主低首拭泪:“反正我是绝对不会让他在外面生的进府的。”   似锦还是不太相信,一边宽慰崇宁公主,一边道:“待小凤凰晚上回来,我问问他,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崇宁公主到底牵挂女儿,在东宫用罢午膳,又去福宁宫向许皇后问了安,便带着跟随的人回公主府了。   傍晚时分,林岐果真从外面回来陪似锦用晚膳。   他整个下午都和工部侍郎秦涟泡在工部的作坊里,回到东宫,依旧兴奋得很:“白又胖,我今日弄回了不少好东西,待会儿咱俩一起看看。”   似锦得知林岐去了工部,当即猜测道:“是不是用精炼钢制成的武器,抑或是农具?”   林岐顿时笑了起来,忽然凑近,低头在似锦发顶吻了一下:“我的白又胖好聪明啊!”   似锦:“......这算什么聪明啊,不过是因势推理罢了!”   林岐却不管,道:“我的白又胖最聪明,我带你看看去。”   姚莲儿等四个美人随着女官李竹过来的时候,恰好看到皇太子和皇太子妃穿着箭袖并肩立在庭院里,一人手里握了一把雪亮的长弯刀,齐齐向前方横担在凳子上的一根两双手都圈不住的松木砍去。   暮色中雪刃挥出两道闪光,过了片刻,松木断成了好几节。   四个美人儿都愣在了那里。   原来清瘦斯文的皇太子和娇美可爱的皇太子妃,居然是一对大力士!   似锦又惊又喜看向林岐:“小凤凰,好刀!”   林岐得意洋洋:“还有斧头呢,要不要试试?”   似锦跃跃欲试:“来吧,咱俩还是一起砍!”   这时李竹觑了个空,忙道:“启禀皇太子、太子妃,四位秀女请安来了。”   林岐一愣,抬眼看了过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埋线   似锦犹自在一边道:“对了, 太后已经下了懿旨, 把她们四人都封了淑女, 以后四位淑女都是东宫的人了。”   淑女是太子妾室中的最低等级。   林岐瑞凤眼微微眯着, 打量这四个新晋封的淑女。   廊下挂了无数的宫灯, 灯光柔和,四位秀女娉娉婷婷立在那里, 看着都挺美, 其中有一个还是有些像他的那个姚莲儿。   林岐方才还满是笑意的眼睛, 这会儿已经满淬冰渣。   姚莲儿四人被皇太子这样盯着看, 想要娇羞, 却无论如何娇羞不起来,仿佛被猛兽盯着的小兽一般,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而且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动弹不得。   似锦还没意识到异常。   见这四个美人儿一动不动低头缩肩立在那里,似锦颇为怜香惜玉,忙道:“外面太冷了, 李竹,你带姚淑女她们去东暖阁候着,我和殿下一会儿就去。”   林岐待似锦说话,便冷冷道:“在外面等一会儿又怎么了?等着。”   他和白又胖不也在外面么?   李竹看看太子妃, 再看看太子殿下,到底还是怕太子殿下,答了声“是, 殿下”,便鹌鹑般立在那里,等着皇太子和太子妃忙完。   似锦见林岐一脸赌气模样,还以为他试新武器被人打扰了,所以不开心,忙吩咐李涵:“把那个斧头拿两把过来,我和殿下再试一试。”   李涵从木箱里取出了一双斧头,奉给了林岐和似锦;李越则指挥着人,重新架起了一根松木。   似锦握着斧头柄,笑盈盈看林岐:“一起还是我先来?”   林岐看见她就喜欢,眼睛清澈润泽:“一起。”   两人齐齐举起斧头,李越在一边数数:“三,二,一,砍!”   四位淑女在一边战战兢兢,眼看着两个斧头在灯光下划出两道雪痕,随着“砰”的一声巨响,这根松木又被砍断成了三节。   似锦拎着斧头走上前,蹲下看松木被砍处的情形。   林岐也过去了,还用斧头又砍了好几下,砍得松木的木渣乱飞。   似锦也试着砍了几下,捡起一片木渣感叹道:“大周的能工实在是太厉害了,这斧头可真锋利。”   姚莲儿四人这才悄悄往后退了退。   她们以为太子妃再不喜欢她们,也不过是争奇斗艳,在穿戴妆扮上力压她们,或者用些心机争宠什么的,谁知太子妃看着娇美窈窕,居然是个手握利刃举斧砍木的大力女。   东宫这宫斗模式着实有点吓人。   似锦细看了看,又举起斧头,聚力在已经砍断的松木上砍了一下,发现这节松木又被砍断了。   她抬眼看向林岐,眼睛里满是惊喜:“小凤凰,好锋利!”   她力气不大,砍的也是木头,就有这样效果,若是在战场上呢?   林岐微微颔首,道:“还有些农具,要不要试一试?庭院里的土都被冻结实了,咱们正好试试锋利程度。”   似锦对这个很有兴趣,正要答应,可是眼睛的余光看到姚莲儿四人缩着肩立在不远处,分明是冻得慌,当下道:“明天再试吧!”   林岐看到了似锦的视线,心里酸溜溜的:白又胖,你还挺怜香惜玉!   他看这四个美女更不顺眼了。   一时回了正殿。   林岐和似锦并肩坐在宝榻上,姚莲儿四人齐齐行礼。   似锦道:“既然来了东宫,就安心住下,只要不生是非,你们在东宫会过得很舒适。”   从前世开始,她就有一种想法,这世上的事,外因不起决定作用,起决定作用的是内因。   譬如丈夫在外有了女人,很多女子都觉得自家丈夫是被勾引了,可是似锦就觉得不管是丈夫,还是外面的女人,都不是什么好鸟,与其只与外面的女人斗气,不如先把丈夫给收拾了。   所以只要这四位淑女不出手,不充当别人害人的工具,似锦就不会主动出手。   姚莲儿等四人刚刚见识过太子妃的“风采”,这会儿还心有余悸,齐齐答了声“是”。   林岐坐在一边,端着茶盏在喝,显得心事重重。   偏偏他生得跟仙童似的,这灯光中心事重重的模样,也美好得似一幅画。   秀女中有人看了一眼,心脏就怦怦直跳,忙低下头去。   似锦打量着眼前这四位小美人,含笑道:“各自介绍一下自己吧,叫什么名字,多大了,老家是哪里的,都说一说。”   姚莲儿站在最左边,当下便出列褔了福,道:“启禀太子妃,妾身名唤姚莲儿,十六岁,来自京畿开封县。”   第二个出列的是一个肌肤微黑,高鼻深目,妆容艳丽,颇有特色的高挑美女,她褔了福,道:“妾身名唤钱丽香,十七岁,来自闽州。”   声音果然带着些微的闽州口音。   第四个出列的是娇小玲珑,白皙秀美的刘珠儿,十五岁,来自蜀州。   第四个是来自雍州的于婀娜,身段高挑,长相极美,十六岁,是四人中单论五官的话最美的。   似锦吩咐春剑:“把那四对水晶玲珑钗拿过来,给四位淑女一人一对。”   四位淑女接了玲珑钗,齐齐屈膝:“谢太子妃赏赐。”   似锦该说的都说完了,眼波流转看向林岐。   林岐会意,微微颔首,看向前面立着的这四位美人,淡淡道:“怡岚阁的庭院还算宽敞,足够你们活动了。以后没有宣召,不得离开怡岚阁,不得私自向外传信,不得私自见太子妃,有事就命服侍的人去见李越,让李越传话。”   四位新晋淑女一阵错愕——这......这和幽禁有什么区别?   似锦也是一愣。   可是想到这四位还不知道是哪些牛鬼蛇神派来的伥鬼,她就没有吭声。   林岐不想再看到这四个美人:“都下去吧!”   四位淑女都退下后,似锦也站了起来:“这样端着架子坐一会儿,也有点累呀!”   林岐起身,伸手帮她揉腰。   似锦想起崇宁公主的事,便道:“小凤凰,让人摆膳吧!”   待用罢晚膳,她再和小凤凰谈驸马许雁回养外室的事。   用罢晚膳,林岐想起似锦一向活泼好动,也想让她消消食,便道:“白又胖,我带你去花园散步。”   似锦大喜,当即吩咐春剑拿来她和林岐的斗篷。   她亲自帮林岐穿上,又踮着脚为林岐戴上兜帽,然后开开心心和林岐一起往东宫后面的园子散步去了。   东宫被林岐拾掇得干干净净,除了怡岚阁那四位新晋淑女,其余全都是他的亲信,因此似锦说话很是放松:“小凤凰,我有件事要问你。”   林岐挑眉看她,等她开口。   似锦组织了一下语言,见侍候的人远远缀在后面,这才低声把崇宁公主得了信报,说驸马许雁回在泽州南关街养了一个外室,生了一双儿女的事说了,然后道:“小凤凰,姐姐现在很伤心,到底是怎么回事?说那儿子六岁了,女儿也四岁了,咱们在泽州的时候怎么没听说过这件事?”   林岐神情肃穆,抬手示意随从的人不要跟上来。   他揽紧似锦,慢慢在蜡梅林中间的小径上走着,一直走到了蜡梅林深处,这才道:“此事说来话长。先前朝廷派往泽州的知府戴世初,你还记得么?”   似锦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慢慢道:“我记得他。他去青龙山拜访过和先生,当时你在书房里陪着和先生见他,我在书房庭院里荡秋千。他眼角有一粒红痣,人生的很清秀,我觉得那红痣很好看,还和你跟和先生提起,和先生却说是泪痣,以后有大灾。”   她的声音变得萧瑟起来:“听说后来他去查看边防,骑的马受了惊,连人带马跌入万丈深谷......”   林岐瞅了她一眼,道:“他是被我舅舅安国公派人给弄死的。因为他找到了我舅舅瞒着朝廷,招募私兵的证据。”   似锦:“......多少人?”   她知道安国公许继顺看着粗豪疏放,其实心底细密,诡谲难明,实在是一位枭雄,杀了朝廷派来的知州,的确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林岐眼睛眯了眯,道:“十万。”   “十万?”似锦看向林岐,“安国公这是想要......”   林岐帮她补充完整:“舅舅觉得与其被父皇各种制衡,不如培养势力,待时机成熟,就举起反□□清君侧的大旗,立国为王,和大周皇室平分天下,最不济也能让广袤的西北脱离大周。”   似锦当即道:“大周不能分离。几千年了,虽然话本中一直说什么‘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可是看看史书,分裂的时候都是什么样子?别的不说,从东汉灭亡,三国纷争,一直到后面的五胡乱华,教训难道还不够惨烈么?人皆相食,白骨遍野,两脚羊,千里无烟爨之气、华夏无冠带之人,整个华夏大地如同炼狱,汉族差点被灭族,这些都是血淋淋的教训啊!只有咱们大周内部乱起来,才会给外敌机会!”   林岐握住了似锦的手,低声道:“你放心,我明白。”   他继续道:“戴大人找到证据后,准备了三份,一份派人送往京城,却被安国公府的人截了;一份送往青龙山给了和先生;还有一份,就在他妻子手里。”   “紧接着,就传出了戴大人连人带马落入深谷的消息。”   “安国公府至今还在派人搜寻戴世初的家眷,我派人把戴世初的妻子儿女以许雁回的名义藏了起来,想着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就安置在安国公府后巷的南关街。”   似锦仰首看他:“那驸马......”   林岐道:“堂兄早早就追随我了。”   似锦道:“那公主那边......我想办法和她说吧!”   林岐点头:“最好能以崇宁姐姐名义,把戴夫人和那一双儿女接到京城。”   这些以后都是他扳倒安国公府的证据。   似锦慨然点头:“这件事交给我吧!”   林岐声音里带了一抹忧虑:“此事绝对不能让母后知道。”   母后和舅舅是龙凤胎,一向护着舅舅,护着安国公府。   似锦答应了一声,道:“你放心,我做事自有分寸。”   许皇后护着安国公府,前世就导致了她和景和帝之间的龃龉,最后以许太后退居道观不问世事告终。   似锦知道林岐对许皇后情感上的依恋,她也不愿林岐重蹈前世覆辙,与自己的生身母亲闹生分。   林岐又状似随意地说:“白又胖,怡岚阁那四个女的,极有可能是各家的奸细,你不要与她们过多接触。”   似锦:“......”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继续求营养液~   小凤凰和白又胖的现代篇《影帝的隐婚妻子》本周五入V,求支持~(づ ̄3 ̄)づ╭~ 第一百四十章 同心   两人谈罢正事, 都有些放松。   似锦仰首透过蜡梅枝条看上方挂的八角宫灯, 觉得梅香幽微, 如梦似幻。   林岐仗着个子高, 伸手折下那枝蜡梅, 递给了似锦:“要不要再转转?”   似锦“嗯”了一声:“再走一会儿吧!”   两人手挽着手,在幽微梅香中慢慢走着, 放松地在蜡梅林里转悠了好一阵子, 这才一起回去了。   明日便是大婚第五日了, 按照皇室婚俗, 皇太子夫妇还要行“盥馈礼”, 然后皇室婚礼才算完成。   林岐去浴间洗澡去了。   似锦叫来通晓皇室礼仪和历代史书的李竹,问她大周立国以来历代皇太子的盥馈礼都是如何进行的。   李竹略一思索,便从第一代皇太子的盥馈礼开讲。   林岐洗罢澡来到寝殿, 却见似锦正在与李竹商议明日的盥馈礼, 便走了过去,道:“民间行盥馈礼,新娘拜见公婆要用一只豚, 进献于公婆席前,而公婆以室之事授予新娘;在皇室没这么麻烦。”   他走到锦榻前,挨着似锦坐下,道:“明日咱们一起去福宁宫, 你奉上一道烤乳猪,然后咱俩陪父皇母后用了早膳即可。”   似锦笑盈盈道:“父皇母后宽容大量,我这儿媳妇当得省心省事。”   林岐微笑:“那是因为母后当年被苏太后折腾狠了, 以至于产生了逆反心理,决不在礼仪上为难儿媳妇。”   他说着话,淡淡看了李竹一眼。   李竹和另一个女官李兰相比,虽然忠心耿耿,办事靠谱,而且为人淳善,却不够机灵,比如方才皇太子穿着白绫中衣进来,她就该退下了,偏偏李竹一直等到被林岐冷眼一瞟,这才醒悟了过来,忙带着幽兰和香祖退了下去。   似锦想起林岐从工部作坊带回来的新农具,不试一试,她总觉得心里痒痒的,道:“小凤凰,咱俩明日再找个时间,去后面花园试试那些农具,那些农具若是好用的话,就在全大周推行......”   林岐也不说话,专注地看着似锦,听她说话,他的眼睛很亮,眼神又专著,似锦原本正说个不停,察觉到林岐温柔的眼神,心脏猛地一跳,整个人有些酥麻,身子也有些软。   林岐凑近似锦,在她耳畔轻轻吻了一下,道:“似锦,睡去吧。”   声音低沉,带着泠泠余音。   似锦整个人都酥软了,却依旧嘴硬:“那你......你得穿......穿女装......”   林岐笑了起来,笑容天真,偏偏又让人心跳加速。   似锦一时看呆了,话都说不出来了。   “既然你不愿去床上,”林岐欺身压下,“那就在这里吧......”   第二天一早,似锦和林岐穿着常服,预备乘了辇车前往福宁宫。   李越跟着伺候,觉得皇太子和太子妃这小两口今日有些怪,根本不和对方说话。   说皇太子和太子妃是闹别扭了吧,可是他俩偶尔四目相对,皇太子耳朵变成粉色,而太子妃则低下头去。   洪武帝昨夜歇在大苏嫔和小苏嫔的永丽殿,早上起来,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眼下还有青晕。   许皇后本来懒得理他,见他这模样糟心得慌,就命人上了一盏参茶,亲自奉给了洪武帝。   林岐和似锦行罢盥馈礼,恭请洪武帝和许皇后起身一起用早膳。   似锦扶了许皇后,走在后面。   林岐陪着洪武帝,走在前面。   他看了洪武帝一眼,觉得有些不对,再一看,发现洪武帝脸色发青,眼白泛红,眼下有青晕且眼袋明显,分明是纵欲过度的模样,当下就有些生气,当着母后和白又胖的面有不能说什么,就轻咳了一声,看了洪武帝一眼。   洪武帝原本就心虚,被儿子这一眼看得心惊肉跳,总觉得自己多留一刻,就要被林岐给喷一顿,因此略用了两口红稻粥,便打算起身。   林岐察觉到了洪武帝的企图,看向洪武帝,一脸恭谨奉上一盏酥油牛乳:“父皇,您瞧着有些憔悴,把这碗酥油牛乳喝了吧,这也是儿臣一片孝心。”   洪武帝接过儿子的“孝心”,硬着头皮喝了,然后寻了个借口,命人摆驾,溜之大吉了。   许皇后嫌洪武帝碍眼,正盼着洪武帝走呢,见他走了,悄悄松了一口气,吩咐侍候的人退下,只留下王云芝和郑玉梅这两个亲信女官侍候。   她笑吟吟先去看林岐,发现林岐气色极好,原本就细白的肌肤更显得晶莹洁白,眉目清俊。   她再打量似锦,见她眼如波横,樱唇嫣红,肌肤晶莹剔透,分明是极幸福的小女子模样,心里颇为开心:这小夫妻俩看上去颇为恩爱,小皇孙或者小郡主应该不远了。   想到这里,许皇后更热情了,吩咐王云芝:“把糟鸭信和胭脂鹅脯摆到太子妃那边去。”   她刚才发现似锦喜欢吃这两样,各自夹了两次。   似锦忙含笑道谢:“谢母后。”   许皇后道:“自家骨肉,不必客气。”   又看向林岐:“小凤凰,母后让人给你盛一碗野鸡崽子汤,配豆腐皮馅包子吃,好不好?”   林岐“嗯”了一声。   许皇后忙吩咐郑玉梅:“快给小凤凰盛汤!”   一时用罢早饭,许皇后含笑道:“我今日宣了女道士进宫宣讲《道德经》,就不留你们小两口了。”   林岐和似锦起身,行罢礼退了下去。   回到东宫,林岐看都不看似锦,直接去了寝殿。   似锦挥手不让侍候的人跟着,也进了寝殿。   见林岐正在解下腰间玉带,她忙走上前,抱着林岐的腰撒娇:“小凤凰,昨晚对不住啦!”   林岐过了一会儿方道:“白又胖,你太过分了。”   似锦双臂环着他的腰,仰脸笑得可爱又狡黠:“小凤凰,我以后再不这样了......”   林岐可是上过她很多次当的:“你每次都说‘再不这样’,下次该做还是做。”   他解开衣带,掀开中衣衣襟,让似锦看:“你看你做的好事!”   似锦看去,却见林岐白皙的肚子上好几个紫红的印子,不由笑了起来:“我没太用力,是你肌肤太嫩了,略微一咬,就紫了。”   林岐见她嘴硬,索性脱去衣服,露出肩背,修长的手指指着肩背处:“那这里呢?”   他早上去浴间洗澡,在西洋妆镜前照过了,不止变成紫色,还留下了似锦的四颗牙印。   似锦见到那四粒牙印,实在是抵赖不了了,大大方方道:“要不,我让你咬回来?”   林岐:“......”   他看了看似锦,觉得哪里都舍不得咬,最后悻悻道:“我又不像你,你属老虎的啊,一天到晚咬我。”   似锦上前抱住他,声音柔媚:“小凤凰,我补偿你,好不好呀......”   一时事毕。   似锦疲倦之极,直接睡着了。   被吃干抹净的小凤凰躺在床上思考人生。   和白又胖做这种事如此快活,怪不得那么多人沉溺于此......   给似锦盖好锦被后,林岐起身出去了。   今日没有朝会,洪武帝宣了周胤到御书房伴驾。   他正与周胤立在御案前欣赏古画,外面负责通禀的太监禀报:“皇太子到——”   林岐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来了前段时间给洪武帝看过脉息的乔夙:“父皇,儿臣忧心父皇龙体,因此请乔夙过来,给父皇看看脉息。”   洪武帝:“......好。”   儿子的这番孝心,实在是太难消受了。   乔夙给洪武帝看脉息。   林岐则郑重地给周胤行礼:“给岳父大人请安!”   周胤心中欢喜,含笑扶起了林岐:“殿下太多礼了。”   他又问起了似锦:“不知小女在东宫......”   林岐耳朵不由自主又有点红,当即道:“岳父,太子妃很好,身子康健,饮食正常。”   周胤听到“身子康健,饮食正常”,觉得老怀甚慰:“太子妃身子康健,微臣也就放心了。”   乔夙给洪武帝看罢脉息,又望闻问切了一番,还请洪武帝伸出舌头细细瞧了瞧,最后道:“陛下须得独宿静养,配以汤药疗治。”   他是读书人,说话还算含蓄,其实就是说洪武帝纵欲过度。   洪武帝没有说话。   林岐在这方面能做洪武帝的主,当即吩咐乔夙:“请乔大夫开方子吧!”   周胤和乔夙刚离开御书房,就听到御书房里传出皇太子的声音,似乎是在向洪武帝进言。   他们两个不敢再听,匆匆退下了。   似锦睡到快午时才起来。   一起身她就命李兰前往公主府请崇宁公主到东宫一趟。   崇宁公主一定还在为驸马的事情焦心难受,她得尽快和公主谈这件事。   崇宁公主很快就来了。   她是带着女儿阿樱过来的。   阿樱走路已经很稳了,长得白嫩嫩的,眼睛大大的,眼珠子乌溜溜,可爱极了。   似锦抱着阿樱,整个心都要化了,抱着都不愿松手。   崇宁公主笑似锦:“既然这么喜欢女儿,你和小凤凰赶快生一个呀!”   似锦笑盈盈,却不多说。   按照韩大奶奶的经验,她今日就是经后第八日,应该是很容易受孕的。   又寒暄了几句,似锦便屏退侍候的人,然后轻声把前泽州知府戴世初的死,及此事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崇宁公主先是惊讶,接着就平静了下来。   她和许雁回的婚姻,起初就是政治婚姻,是洪武帝用来巩固安国公府和朝廷的关系的。   只是她和许雁回成亲以后,并不像一般政治婚姻的夫妻,而是彼此用心,互敬互爱,两颗心越来越近。   如今许雁回选择站到了朝廷这边,站到了国家大义这一边,她自然是要支持许雁回的。   想到这里,崇宁公主沉声道:“似锦,你说吧,要我怎么做。” 第一百四十一章 宫闱(1)   似锦早和林岐商议过这件事了, 把自己的主意说了一遍之后, 却又道:“姐姐, 这件事你还是得回去再和驸马商议一番, 看驸马是什么打算。”   崇宁公主点了点头, 把这件事记在心里,便带了阿樱, 与似锦一起去了福宁宫。   福宁宫正殿甚是热闹, 许皇后又召集了一群人在研究天数。   这些道家穿着道服, 手舞足蹈, 说着各种晦涩的语言, 神神叨叨的。   似锦一句都没听懂,侍立了一会儿,便寻了个理由, 和崇宁公主一起带着阿樱回东宫了。   冬天到底是冷, 外面没什么适合阿樱玩的,似锦便命人拿了琴来,弹琴给阿樱听。   阿樱乖乖地坐在崇宁公主怀里, 歪着脑袋嗦着手指头,听似锦弹琴,乖巧又可爱。   听了一会儿琴,阿樱就有些烦了, 挣扎着要往外面去。   崇宁公主命人给她穿了厚衣服,与似锦一起带着阿樱去东宫后面的花园,让李涵带着几个小太监放风筝给阿樱看。   阿樱还是第一次见人放风筝, 开心得直拍手,咯咯笑个不停。   此时怡岚阁内静悄悄的。   怡岚阁总共三层。   一楼住着侍候的宫女。   二楼并排两个套间,楼梯东边住的是刘珠儿,西边住的是钱丽香。   三楼楼梯东边住的是姚莲儿,西边住的是于婀娜。   刘珠儿一天天闷在屋里,有些无聊,就上三楼去寻姚莲儿玩。   她一上楼,就看到姚莲儿扶着栏杆在向东南眺望,便笑着道:“姚淑女,在看什么呢?”   姚莲儿扭头看了看她,微微一笑:“刘淑女,你也来看看吧,东宫花园里有人在放风筝,花花绿绿的,还挺好玩。”   刘珠儿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应该是太子妃,太子妃可真受宠......”   又道:“皇太子生得可真好看,不知为何,太子殿下眼里只有太子妃,咱们四个不知何时才能被殿下宠幸。”   姚莲儿没说话,依旧在看东南边天空上飞着的那几只风筝。   这时候和姚莲儿一起住在三楼的于婀娜走了过来,道:“为何皇太子眼里只有太子妃?因为太子妃有个好爹呗!”   “咱们四个也不用急,皇太子和太子妃刚刚大婚,正是柔情蜜意蜜里调油的时候,一时分开不得。咱们就等着呗,皇太子不可能一生一世守着太子妃,早晚轮到咱们。”   她是典型的桃花眼,水汪汪的,眼波如水扫过姚莲儿和刘珠儿,接着道:“咱们四个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定要齐心合力,一人受宠,要拉其他人一把,到时候再各凭本事固宠。”   刘珠儿看了看清丽雅致的姚莲儿,再看看美貌出众的于婀娜,想了想道:“太子妃不知道好不好妒忌,她力气可太大了,我的天,那晚她挥起大刀和斧头,比一般男子还要彪悍,若是太子宠幸了咱们,她会不会带着刀杀过来呀!”   姚莲儿依旧没有说话。   她嫌于婀娜和刘珠儿有些聒噪,兀自在想自己的心事。   据太后的亲信女官沈女官的说法,她长得有几分像皇太子殿下暗恋的表妹,安国公的女儿许凤鸣。   沈女官说,许凤鸣生得极为清丽,气质如仙,她若想模仿许凤鸣,须得再下些功夫。   只要她越来越像许凤鸣,皇太子早晚会注意到她的。   到时候她再用上沈女官给的媚香,不由得太子殿下不恋着她......   于婀娜和刘珠儿各怀心思聊了好一阵子,忽然想起和刘珠儿同住二楼的钱丽香:“钱淑女呢,怎么没过来呀?”   刘珠儿单手托腮:“她在房里呆着,在给太子妃绣山水屏风呢,唉,不知道太子妃喜欢什么......”   于婀娜懒洋洋道:“东宫的宫女和太监嘴巴都严得很,什么都问不出来。李女官根本和没嘴葫芦似的,更是什么都不说。我若是知道太子妃喜欢什么,还不早巴结上去了。只要常往太子妃身边凑,就能见到太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太子殿下瞧中了呢!”   刘珠儿眼珠子转了转,也想起了心事。   于婀娜过了会儿嘴瘾,觉得嘴巴有点渴,回房喝水去了。   崇宁公主见似锦和阿樱玩得开心,阿樱也很喜欢似锦,就一直在东宫呆到了傍晚,这才准备离开。   似锦依依不舍,抱着阿樱舍不得松手:“姐姐,有空再过来陪我。”   和在梧桐里周府的时候比,她真的有点寂寞。   那时候起码能和倩兮盼兮聊天,还可以不时与好友交游,现如今却困在了这东宫里。   崇宁公主见似锦眼睛里满是不舍,也挺怜惜她,柔声道:“你以为我在你这里耗到天黑,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多陪陪你。快过年了,我给你出个主意,等元宵节的时候,你就......”   她凑到似锦耳畔,低声说了几句。   似锦眼睛一亮:“这是个好法子,谢谢姐姐!”   又交代崇宁公主:“姐姐,那件事你回去和驸马好好商议。”   崇宁公主答应了一声,把阿樱接了过来,递给了跟着过来的奶娘。   送走崇宁公主后,似锦心情有些低落。   她不愿意让自己沉浸在这种不愉快的情绪中,就换了方便活动的骑装,让李越去西偏殿拿上林岐从工部作坊带回来的新农具,带上李越、素心和幽客,往后花园试用去了。   林岐晚上回来和似锦一起用晚膳,发现似锦用红箸的姿势有些怪,心中起疑,拿过似锦的右手看了看,发现指腹上磨了好几个透明的水泡。   他又拿起似锦左手看,左手指腹上也是几个透明的水泡。   林岐一声不吭,静静看着似锦。   似锦“呃”了一声,老老实实道:“小凤凰,新农具我都试过了,还挺好用。你不是有意让工部作坊大量生产,然后卖完全国么,我提个建议,农具的木柄外面,不宜太过光滑,这样手心出汗的话,很容易滑。”   林岐知道似锦在转移注意力,叹了口气道:“我命人宣太医过来。”   似锦忙把手搁在了他的手上,杏眼圆溜溜:“小凤凰,凤凰哥哥,我初来乍到,还是低调些好,何必叫太医,用罢晚膳,你帮我用针挑了,再抹些药膏就是了。”   林岐起身道:“那现在去挑吧!”   李越送了银针和药膏后,就被林岐给轰出去了。   他和李兰春剑在殿外侍立,听到寝殿里忽然传来太子妃的一声尖叫,然后尖叫戛然而止,里面又没了动静。   似锦坐在床边,林岐弯着腰立在床前,他的唇堵着似锦的唇,这会儿才松开了。   林岐看了似锦一眼,低声道:“白又胖,你叫啊,继续叫,叫一次我亲你一次。”   似锦:“......”   看着林岐这样子,她觉得心跳有些快,好想把他推倒......   把似锦手上的水泡全挑了后,林岐又细细给她涂上药膏。   他刚把药瓶放在床头小几上,便听到似锦叫他“小凤凰”,刚扭头一看,便被似锦拉住推倒在了床上......   转眼该过年了。   宫里过年自然是由许皇后主持。   她想着早晚要把这些事交给太子妃,就命人请似锦过来,让她跟着自己,看自己如何处理这些事。   把各项事务都布置下去后,许皇后温和地问似锦:“似锦,今日在母后这里学到了什么?”   似锦笑眯眯道:“母后您总揽全局,把事情分给擅长做事的人去做,做好监督验收,奖罚分明。”   许皇后不禁笑了:“好孩子,学的不错。”   又道:“这几日你每日过来,我慢慢就把得用的这些人交给你。”   似锦忙道:“母后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何出此言。”   许皇后笑了:“这后宫,我早管烦了,巴不得让人替我呢!”   若是淑妃贤妃她们,她自是不愿意分劳,可似锦是她的儿媳妇,后宫早晚得交到她手中,与其到时候突然交接让她手忙脚乱,不如早早开始教她。   婆媳俩笑着聊了一会儿,许皇后忽然问似锦:“崇宁公主在和驸马大闹了好几日,这事你知道么?”   似锦谨慎地问道:“母后,姐姐和驸马为何事大闹?”   许皇后道:“说是雁回在泽州城养了个外室,还生了一对儿女。现在雁回想把这母子三人接到京城,崇宁气不过才闹的。”   似锦默然。   许皇后看向似锦:“似锦,你怎么看?”   似锦低声道:“母后,儿臣觉得驸马此举的确负了公主。”   许皇后叹了口气道:“可是稚儿无辜啊,毕竟是许家子嗣。”   许雁回是她的侄子,许皇后自然护着许雁回,可是崇宁又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女儿,因此许皇后有些举棋不定。   似锦沉吟了一下,道:“母后,儿臣以为,可以由您出面,把那外室和外室生的儿女接到京城,另寻一处房舍安置,不让驸马再见那外室,既能保护驸马子嗣,又能全了公主体面。”   若是许皇后出面,安国公那边更不易起疑心。   许皇后看着前方的一座白玉香炉出了一会儿神,道:“似锦,你说得对,这件事只能由我这做长辈的出面了。”   她当着似锦的面,命王云芝书写了一封书信,自己提笔签了名,然后传唤了福宁宫总管太监沈四泉过来,命沈四泉即日带人前往泽州,秘密接许驸马的外室和儿女进京。   晚上似锦和林岐说了这件事,林岐不禁笑了,瞅了似锦一眼道:“你这鬼灵精,我还没想到让母后出手呢!”   似锦依偎着林岐,低声道:“母后很重亲情,安国公一事,最好能和平解决。再说了,朝廷和泽州对峙,受苦的还是百姓。”   她想起当年读书,曾经和林岐讨论比较过刘秀和曹操:“咱俩小时候聊曹操和刘秀,曾得出一个结论,曹操之所以没能得到天下百姓拥护,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出身豪族,不把百姓性命放在心上,曾有屠城之举。”   林岐思索良久,这才道:“似锦,你放心,我都明白。只有百姓,才是大周立国的根本。”   转眼间到了除夕之夜。   林岐和似锦正要去福宁宫,随洪武帝和许皇后焚香祭祖,谁知李越来了:“启禀皇太子、太子妃,四位淑女都过来了。”   似锦这才想起,祭祖这样的大事,的确得带着东宫的四位淑女一起前去。   她当即道:“请四位淑女过来吧!”   李越答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林岐脸上有些不耐烦。   他不想带那四个淑女一起去福宁宫,却愿不当着人的面让似锦下不来台,因此只能自己忍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太累了,只有一更~   明天上午现言《影帝的隐婚妻子》入V,V章送1000个红包,求支持~ 第一百四十二章 宫闱(2)   姚莲儿、于婀娜、刘珠儿和钱丽香穿着淑女的礼服, 打扮得各具风姿, 娉娉婷婷走了过来, 齐齐屈膝行礼:“妾身给皇太子、太子妃请安。”   似锦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们, 笑盈盈道:“都平身吧!”   四位淑女莺声呖呖, 齐声答了声“是”,起身看向皇太子, 却见皇太子面无表情, 一脸不好惹的模样, 都有些惴惴不安, 低下头去。   似锦见这四个小美人被林岐吓成这样子, 微微一笑,态度温和:“我已经让人去准备辇车了,等一会儿就好。”   苏太后的审美还真不错, 这四个小美人都很美, 却美得各具特色,而不是千人一面。   钱丽香忽然往前行了半步,对着似锦屈膝褔了福, 声音娇柔:“妾身亲手给太子妃制了个闽州山水屏风,虽然粗陋,却是妾身拳拳之心,望太子妃不要嫌弃。”   似锦一听屏风面上是闽州山水, 心中好奇,忙道:“闽州山水?我听说闽州临海,山水奇秀, 却还未曾亲眼见识过。”   钱丽香当即从侍候她的宫女手中接过用锦缎包裹着的屏风面,揭开锦缎,在宫女的帮助下慢慢展开:“请太子妃赏鉴。”   似锦走近细看,发现画工极好,绣工更是出神入化,当即感叹道:“真好!”   她扭头问钱丽香:“底画是你自己画的么?”   钱丽香答了声“是”,道:“妾身父亲是闽州画师钱泳,妾身自幼跟着家父学画。”   似锦对有专业技能的人最佩服了,看钱丽香的眼神已经不同,眼睛发亮:“我和殿下都很喜欢作画,以后有空的话,我请你过来,咱们一起切磋一番。”   钱丽香忙道:“切磋倒是不敢,不过妾身也是极爱作画的,到时候妾身斗胆向太子妃请教。”   林岐立在一旁观察了一阵子,见这钱丽香肌肤微黑,高鼻深目,妆容艳丽,虽然很有特色,却并不是似锦喜欢的女孩子类型,便放心了一些。   这会儿见似锦和这钱丽香还说个没完了,他有些不耐烦,开口道:“好了,似锦,咱们别让父皇母后等太久。”   似锦瞅了他一眼,貌似恭谨地答了声“是”。   皇太子和太子妃坐在前面的辇车上。   四位淑女坐在后面的辇车上。   姚莲儿和于婀娜坐在正座上,刘珠儿和钱丽香坐在倒座上。   于婀娜似笑非笑打量着钱丽香:“钱淑女,还是你聪明,我们怎么都没想到可以走太子妃路线,你这下子领先一步,若是得了太子殿下的宠爱,记得拉我们一把。”   钱丽香神情平淡:“诸位请放心,我绝无染指太子殿下的心思。”   她上次去东暖阁给太子妃请安,发现东暖阁里挂了几幅画,有山水图,有花卉小品,画工和意境都是极好的。   既然进了这深宫内院,这辈子再出去的可能性不大,钱丽香想尽量让自己过得开心一些,过得好一些。   她想到太子妃身边去侍候。   起初太子妃或许会警惕她,可是日久见人心,她是什么样的人,太子妃总会明白的。   深宫漫长,有的是时间。   于婀娜嫌钱丽香虚伪,哼了一声,不再多说。   姚莲儿收回视线,心道:钱丽香还真是聪明人。   讨好了太子妃,将来见到皇太子的机会就多了。   太子妃总有不方便的时候,总得安排人服侍皇太子,若是得了太子妃的信任,也许就能得到皇太子的宠幸了。   林岐这会儿也在和似锦说话。   表面上看来,他们两个正襟危坐,其实正在你一句我一句低声拌嘴。   林岐警告似锦:“白又胖,那四个什么淑女,一个个妖里妖气的,你不要和她们多接触,说不定是谁的奸细。”   似锦瞟了他一眼:“我不是和你说了么,让你派人去查查她们的底细。”   林岐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哪有那么容易。比如闽州,距离京城几千里,等调查回来,不知道是几个月后了。”   似锦忽然转移了话题,撒娇道:“小凤凰,我有点寂寞啊!”   林岐认真地看着她:“我去禀了母后,带你去金明池行宫住几日吧,到时候咱俩微服出去玩。”   在东宫的话,白又胖是没法出去的,就算他偷偷带白又胖出去了,万一被苏太后发现,派人宣召白又胖,那可就是大事了。   似锦笑容灿烂:“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不用你说,我想法子请求母后,若是不行,再请你出马。”   她毕竟是女子,将心比心,揣摩了一下许皇后的心理,觉得还是自己求许皇后的好。   林岐眼睛里满是笑意,凑过去在似锦脸上吻了一下:“小鬼灵精!”   似锦忙捂着脸:“哎呀,我脸上擦粉了,你都把我的粉给亲走了!”   林岐:“......”   他伸手拭了拭嘴唇,发现自己上似锦的当了,嘴唇上根本没有沾粉,不由也笑了。   有似锦在身边,他每天都很快活。   延寿宫寝殿内,苏太后妆扮完毕,把一个精致的白瓷瓶放在了妆台上,然后扶着沈莉的手,被女官和宫女簇拥着出去了。   兰女官留在寝殿内,认真地整理着苏太后挑拣后落选的衣服,有两个小宫女在陪着她。   兰女官笑着吩咐道:“林湘,朱菊,你俩先去收拾熏笼上的衣物吧!”   两个小宫女答应了一声,转身往熏笼那边去了。   兰女官闪电般拿走了妆台上那个精致的白瓷瓶,塞进了袖袋里,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白瓷瓶放在了原处。   这时候小宫女林湘扭头问兰女官:“兰女官,这条百花裙是叠起来,还是悬挂起来?”   兰女官走了过去,看了看,道:“这条百花裙太后甚是喜欢,先悬挂起来吧,若是过几日不穿,咱们再叠好收起来,存入库房中。”   太后娘娘极爱妆饰衣裙,许多衣服都是底下人费尽辛苦制出来的,却根本未曾被太后穿用过,就收进了库房里,从此不见天日。   就算是穿用过的,太后不穿重复衣物,也都是穿一次,就要收起来了。   兰女官抚摸着这条百花裙,叹了口气。   她是绣女出身,深知制成这满绣的裙子,不知要费绣女多少功夫,有的绣女年纪轻轻眼睛就熬瞎了,送到太后这里,也不过摆一摆就被弃置,真是造孽。   林湘低声道:“听说皇后娘娘和太子妃,都很节俭......”   兰女官看了林湘一眼,林湘会意,低下头不敢出声了。   镇南侯被朝廷逼得越来越紧,太后性子也变得愈发暴虐,她们这些侍候的人日日都提心吊胆。   苏太后歪在凤榻上,两个小宫女跪在榻前给苏太后捏脚。   苏太后养了一会儿神,忽然吩咐心腹女官沈莉:“妆台上放着的那瓶香露,你去拿了吧,寻个机会给那小蹄子。”   沈莉答了声“是”,去了寝殿,拿了妆台上放置的白瓷瓶,放进了腰间的香包里。   洪武帝、许皇后携了皇太子太子妃及诸王爷王妃公主皇孙郡主来给苏太后请安。   因人太多了,正殿盛不下,东宫的四位淑女,几个亲王的侧妃和夫人,都立在廊下行礼。   苏太后不愿意去太庙,嫌那里冷森森的,便道:“哀家今日略感不适,皇帝皇后带着太子太子妃众人去太庙祭祀吧!”   沈莉侍立在殿外,装作扶立在最东边的姚淑女起身,把那个小瓷瓶塞进了姚淑女手中。   姚莲儿不动神色,握紧了手中那个小瓷瓶。   据说苏太后当年得先帝多年盛宠,凭的就是手中这瓶媚香香露。   希望她姚莲儿也能一击成功,获得太子宠爱。   从太庙祭祀回来,洪武帝许皇后在琉璃阁设了家宴,大周皇室济济一堂,欢庆除夕。   似锦与林岐并肩坐在东侧。   她看着满殿的皇子、公主、皇孙和郡主,觉得怪糟心的——洪武帝真的跟乡下养猪户养的那种种猪一样啊,一个人繁衍出这么多的子子孙孙。   将来这些子子孙孙再繁衍出无数的子子孙孙,可都得大周百姓供养啊!   除夕夜宴结束之后,林岐和似锦带着四位淑女回了东宫。   下了辇车之后,似锦看着过来行礼的四位淑女,微笑道:“太晚了,不用你们侍候了,都回去歇着吧!”   待四位淑女退下,林岐才挽着似锦的手,慢慢向东宫正殿走去。   似锦洗罢澡出来,见林岐坐在锦榻上看书信,便走过去道:“小凤凰,你不觉得大周皇室的皇子皇孙太多了吧?他们将来分封到各地去,势必会繁衍出无数皇室子孙......”   林岐抬眼看似锦,眼睛清澈:“白又胖,大周不过立国百年,却已经繁衍了超过五万的皇室子孙。户部每年要拿出一百多万两白银养这些皇室子孙。皇室子孙已经成了沉重的负担。”   “我前些时候正与和先生讨论这个问题。和先生的意思是,亲王不再世袭,逐步让那些皇室子孙学会谋生,自谋生路。”   似锦点了点头:“这得制出完善的章程,以免有人冻馁而死。”   两人聊了一会儿,兴奋起来,又一起去西偏殿查资料去了。   元旦大朝会结束后,林岐陪着洪武帝去了御书房,似锦则在福宁宫陪着许皇后。   似锦向钱丽香学习,亲自画了一幅老子画像,裱好后献给了许皇后:“母后,这画像是儿臣画好后自己裱的,相框也是儿臣亲手做的。”   许皇后痴迷道家,见了画像果真喜欢得很,捧在手里看了又看,笑吟吟问似锦:“似锦,母后很喜欢,你要什么赏赐,只管母后说。”   似锦给许皇后斟了一盏花茶,道:“母后,我在宫里呆久了,有些无聊,想去金明池行宫住几日散散心。”   许皇后想了想,看向似锦,笑了起来:“深宫寂寥,母后都明白,这样吧,你和小凤凰商议一下,若是他有空,让他带你去!”   似锦大喜,起身屈膝褔了福:“谢母后。”   又撒娇道:“母后,待会儿小凤凰过来,您和小凤凰说,好不好?”   许皇后开心地笑了:“好好好!”   夜深了,林岐从御书房过来,又陪着许皇后坐了一会儿,这才带着似锦离开了。   女官郑玉梅与王云芝服侍许皇后起身卸妆洗漱。   郑玉梅笑道:“皇后娘娘,皇太子很疼爱太子妃呢,小两口如胶似漆的,不知道太子妃什么时候能够传出好消息。”   王云芝知道郑玉梅那点心思,抬眼看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一更,明天继续双更~ 第一百四十三章 宫闱(3)   郑玉梅缓缓道:“太子妃若是有了身孕, 自然得休养身子, 须得安排人服侍皇太子;太子妃若是没有身孕, 为了大周皇室子嗣绵延, 也得安排人为太子妃分劳。”   “那四位淑女, 都是太后所赐,毕竟与咱们不贴心, 再者, 万一有别有用心的人混进去, 那可就不妙了。”   王云芝在心里冷笑一声:按照郑玉梅这说法, 无论如何, 皇后娘娘都得学太后,赏给东宫几个人了,然后她就可以顺势推出她侄女了, 可真是打得好算盘......   许皇后微微一笑, 道:“小凤凰和似锦年纪都小,不急,慢慢来吧, 明日小凤凰要带似锦去金明池行宫住几日散散心,说不定好消息很快就传来了。”   郑玉梅笑着附和了几句,此事算是暂时揭过去了。   大年初二早上,林岐带着似锦前去御书房拜别了洪武帝, 又去福宁宫向许皇后辞行,然后才出城往金明池行宫去了。   按照北方风俗,大年初二是出嫁的闺女回娘家的日子。   这日一大早, 王菁乘了马车,刚升了大理寺丞的曹翔骑着马跟车而行。   刚行到一处路口,曹翔王菁一行人被拦了下来,原来前方是京兆尹衙门在静街。   曹翔下了马,把缰绳递给小厮,自己上前去问静街原因,这才知道是皇太子携太子妃前往金明池行宫。   他知道自己娘子是太子妃闺中好友,因此特地回来告诉坐在车中的王菁:“太子殿下带了太子妃往金明池行宫去了。”   王菁闻言甚是欢喜:似锦如今贵为太子妃,还能去金明池行宫散心,可见她甚得宫中长辈疼爱。   到了王学士府,王令诚和王夫人亲自在二门外迎接,热情得很。   王菁知道这是因为自己丈夫如今升了职,担任大理寺丞,前程远大,且品级比自己爹爹还高,因此坦然受之,与曹翔一起向王令诚和王夫人行了礼。   一家人厮见完毕,王菁见门外停着几辆马车,便看向王夫人:“母亲这是预备出去?”   王夫人笑容满面道:“菁儿,我正要和你说呢,你周家姑父姑母每年大年初一都要去城外温泉庄子过年,今年也邀请咱们全家过去,你和姑爷也一起去吧!”   王菁想起似锦也去了距离周家温泉庄子不远的金明池行宫,便看向曹翔:“相公,母亲请咱们一起去二姑母家的温泉庄子......”   曹翔还要送母亲回娘家,便笑着道:“我先送你过去,然后再回去送母亲去外祖母家。”   王令诚爽朗地笑了:“贤婿,不必如此麻烦,你尽管回去送令堂,让菁儿的马车跟着我们的马车就行。”   曹翔见妻子神情甚是雀跃,便顺势答应了下来。   周家的温泉庄子今天甚是热闹。   郑大人年前的时候调任工部,担任虞衡清吏司郎中一职,阖家从洛阳搬到了京城居住,就住在梧桐里周府的东隔壁。   这次周府来温泉庄子,周胤也请了郑家三口。   待王学士府的人来到,庄子里更是热闹非凡。   周胤嫌闹得慌,便与大舅子王令诚和妹夫郑欣在书房坐着喝茶闲聊。   王令诚想着周胤是皇太子的岳父,便说起了今日一早皇太子携太子妃前往金明池行宫一事:“......那个仪仗的齐整威武啊,我还是头一次见,可见太子妃在东宫,深受皇太子宠疼爱......”   郑欣为人实在,乐呵呵道:“甚好甚好!”   周胤却心里一动:似锦是个小鬼灵精,她大年初二与太子殿下去了金明池行宫,会不会是想家了?   自从似锦出嫁,他大半个月没见似锦了,也颇为想念女儿。   到了晚上,周胤悄悄安排了下去,命人封锁了从温泉庄子的正门到正院的那一段路,不让不相干的人进入,只待似锦回家。   果然到了晚上亥时,穿着青衣戴着小帽的李越过来传信了。   周夫人这才明白周胤为何交代她,让陶妈妈备下一桌苏州菜和一坛上好的南酒,原来是似锦要回娘家探亲了。   周韶、倩兮和盼兮原本就在爹娘这里留着,听说大姐姐要回来了,也都开心得很。   因房内只有自家人,盼兮便道:“都说大姐夫生得好看,是京城第一美少年,今日我可以凑近细看了!”   周夫人笑着道:“大胆,可不能如此。”   倩兮微微一笑:“母亲,你听盼兮说,若是大姐夫真的来了,她保准比谁都胆小。”   一家人正说笑着,王妈妈就进来禀报:“到了!”   似锦随着林岐一进正院大门,就看到周胤和周夫人一行人急急迎了出来。   她百感交集,加快脚步,上前与周胤和周夫人见礼:“给父亲母亲请安!”   周胤扶起女儿,原本想说“太子妃不必如此”,可是刚开口,声音就哽咽了。   似锦见父亲如此,心里也是难受,忙道:“爹爹,自家人不必拘泥礼仪,先进去说话吧!”   一家人在客厅坐定,聊起了这些日子家中之事。   似锦得知姑父郑欣调任工部,担任虞衡清吏司郎中一职,如今郑家就住在梧桐里周府东隔壁,当下大喜,看向林岐,眼睛亮晶晶似会说话一般:谢谢你,小凤凰!   林岐感受到了似锦的喜悦,也觉得挺开心的,微笑起来。   倩兮和盼兮在一边看姐姐姐夫,见漂亮姐夫正对着姐姐在笑,笑得特别温柔纯净,她俩都替姐姐欢喜。   说话间,似锦得知郑家三口和王家的人都在庄子里,王菁也在,便道:“不如请姑父家三口和菁表姐过来一聚。”   周夫人闻言,觉得似锦漏掉了舅舅、舅母和蕙表姐,略一犹豫。   倩兮当即代替周夫人吩咐王妈妈:“去请姑父家三口和菁表姐过来。”   王妈妈答了声“是”,急急去了。   倩兮这才笑着和似锦说道:“姐姐,菁表姐的相公曹大人,如今升了大理寺丞。”   似锦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消息,瞟了林岐一眼,道:“曹家姐夫善于断案,这大理寺丞倒是适合他。”   小凤凰做事甚是妥当,大理寺丞是从六品的官员,曹翔也不算是越级提拔,另外大理寺丞负责查案,正是曹翔的长项,想必菁表姐也会开心。   一时郑家三口和王菁来到,见房里多了一个极清俊的青衣少年和一个美貌的少女,先吃了一惊,再一细看,认出是林岐和似锦,都大吃了一惊,忙要行礼。   似锦忙阻止了:“自家亲眷相聚,多礼反而拘束。”   众亲眷聚在一起,吃酒说笑,到了子时才散。   似锦原本想回自己先前住的小楼看看,游览一下旧家池馆,可是夜深了,到底还是没能成行。   回到金明池行宫后,林岐见似锦沉默不语,有些担心,握住似锦的手:“白又胖,怎么了?”   似锦走上前,环抱住了林岐,把脸埋在林岐颈窝里,半日方道:“我见到了爹爹和亲人,心中欢喜,想到以后见面甚是不易,心里又有些落寞......”   小凤凰能够理解似锦的心事。   他除了对似锦,一向都是拿得起放得下。   至今林岐还记得似锦第一次离开他,离开泽州,要到京城投奔生父周胤时,他心内的茫然和无助。   林岐一把把似锦抱了起来,道:“这很简单啊,你若是想念家人了,我就带你来金明池散心,再想法子见你家人就是。”   似锦“嗯”了一声,凑过去要亲林岐的耳朵。   林岐想起被似锦咬耳朵的痛苦,当即丢下似锦,转身便往楼上跑。   似锦拎着裙裾就追了上去:“小凤凰,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一时摘星楼内热闹起来,欢笑声,脚步声,求饶声,打闹声不时响起。   在金明池行宫住了三日后,林岐带着似锦回了皇宫。   洪武帝这段时间习惯了天天见到小凤凰,如今都三日没见到小凤凰了,心里颇有些空落落的。   他一向有个毛病——我不开心,你也别想开心,因此带着空虚和寂寞去了福宁宫。   毕竟偌大的皇宫,怕是只有许皇后和他一样真心实意思念小凤凰了。   到了福宁宫,洪武帝发现许皇后没精打采的,一副蔫蔫的模样,不像素日那样一见到自己就浑身是刺,心里总算是舒服了些,进了正殿坐下,含笑问许皇后:“皇后,是不是想念小凤凰了?”   许皇后“嗯”了一声,道:“或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先前小凤凰离开我那么多年,我也凭着一股气支撑着;如今小凤凰不过离开三日,就在城外的金明池行宫呆着,我却甚是想念他......”   这句话戳中了洪武帝的心事。   他原本想要取笑许皇后的,却有点笑不出来,半日方道:“好在小凤凰是太子,想见还是容易的。”   许皇后振奋精神道:“等小凤凰和似锦有了孩子就好了,到时候我带小皇孙皇孙女,就不寂寞了。”   洪武帝正要说话,许皇后瞅了他一眼,道:“你才不寂寞呢,那么多美人伴着。”   洪武帝被许皇后刺了一下,觉得这才是正常的许皇后,便道:“朕也有老去的那一日,到了那时,朕也想享受含饴弄孙之乐。”   两人正在拌嘴,太监在外唱道:“皇太子、太子妃到——”   洪武帝和许皇后当即停战,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转眼元宵节就要到了,这一日苏太后要在琉璃阁举办元宵夜宴。   东宫之中,皇太子和太子妃自然要出席,就连四位淑女,也都接到了延寿宫中发出的请帖。   姚莲儿翻来覆去看着手中精致的帖子,心知元宵之夜,就是自己盼望已久的机会。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宫闱(4)   按照宫中惯例, 周府送了元宵节礼到东宫。   似锦去看节礼, 发现里面居然有六棵木兰树。   似锦吩咐李涵去西偏殿拿工部作坊产的四尺钉耙, 然后展开了周府随节礼送来的信。   原来这六棵木兰树是菁表姐送的, 两株白玉兰, 两株荷花玉兰,还有两株紫玉兰。   另外还有两株梅花是倩兮送的, 两株桂树是盼兮送的。   姑母则送了几盆洛阳牡丹, 已经送入暖房了。   嫡母送的两缸莲花, 也放在了暖房里。   周胤送给似锦一套话本。   周韶则送了一套精致的笔。   似锦读罢书信, 心中怅然, 叫了李竹和素心进来,一起商议给周府的回礼。   给嫡母周夫人的是一套蜜蜡翡翠头面。   给郑夫人的是一对蓝宝石花簪。   给王菁的是一套红宝石头面。   因两个妹妹倩兮和盼兮这两年也都要出嫁,似锦给倩兮和盼兮一人一个宝石花冠。   给周胤的是一幅《幽篁秀石图》真迹。   因周韶喜欢收集笔, 似锦便送了他一套制笔名家的笔, 总共六十四支;另送了他两个名砚和两匣香墨。   似锦和熟知宫廷礼仪的李竹商议着,幽兰在一旁记录。   写好礼单,幽兰奉了上去:“太子妃, 您再看一遍。”   似锦看了一遍,又提笔写了一封信,叫来李越吩咐道:“按礼单去我私库里取了,封好后带信送到周府。”   李越答了声“是”。   李竹忙道:“太子妃, 不用和殿下商议么?”   似锦爽朗道:“不用,他这几日正在忙大事,何必用这些小事去耗费他的心神。”   她先前向林岐建议, 把工部作坊和工部在陵川县的炼钢场都扩大规模,大量生产兵器和农具,兵器用于装备军队,农具则以工部作坊的名义,在全大周范围内平价售卖,以提高农人种田效率。   如今林岐正和工部侍郎秦涟正在忙这件事。   李越刚离开,另一位女官李兰就过来禀报:“太子妃,怡岚阁钱淑女画了一幅残荷图,想来请太子妃斧正。”   似锦闻言,略一沉吟。   她对钱丽香画的残荷图还挺有兴趣,只是昨日于婀娜和刘珠儿来求见,她都没见,这会儿见钱丽香的话,钱丽香有可能被其他三位淑女排斥。   转念一想,似锦又觉得自己想多了,钱淑女既然愿意来,说明她能够承受,当即道:“请她进来吧!”   钱丽香捧着一个卷轴走了进来。   她梳了简单的圆髻,只插戴了一支翡翠簪,身上穿着件白绫袄,系了条泥金拖地裙,外面则罩着件深绿绣花通袖袄,脸上未施粉,只描了眉,用香膏涂了唇,衬着微黑的肌肤,立体的五官,高挑的身材,极有风情。   似锦一看到她,就想到了话本中看到的话——“淹淹润润,不搽脂粉,自然体态妖烧;袅袅娉娉,懒染铅华,生定精神秀丽。两弯眉画远山,一对眼如秋水”。   钱丽香见太子妃打量自己,抿嘴一笑,声如黄莺:“太子妃,妾身上次去太后的延寿宫行礼,回来路过林檎湖,见那一片荷塘芦苇,甚是荒凉,颇生感触,回去就画了这幅《残荷图》。”   似锦心道:怪不得爹爹要养那些清客呢,劳累之余,和高雅的清客一起谈谈书,赏赏画,品品茶,何其雅致放松。   这位钱淑女,若是志不在小凤凰身上,似锦都想聘请她做自己的女清客了。   幽兰接过画轴,展开后奉给似锦看。   似锦细细看去,却见一只白鹭栖息在枯荷芦苇丛中,画面极为粗简,枯荷,枯干的芦苇,水草,跃然纸上,令人一见便生萧瑟之情。   她抬眼惊讶地看向钱丽香:“钱淑女,这幅画果真是你画的?”   这画功太厉害了,风格近似前明吕纪,画面粗简,墨色淋漓,意境呼之欲出——这若是钱丽香所画,她可真是丹青妙手。   这样的人才,埋没在深宫里,真是可惜了。   若钱丽香是似锦的人,似锦就要开一个画斋,专门培养钱丽香,用钱丽香来赚钱了。   钱丽香早习惯了这样的质疑,嫣然一笑,道:“太子妃,不如让妾身当面试一试。!”   似锦当即吩咐人安排。   默然片刻后,钱丽香提笔蘸了些墨,开始作画,笔力纵横,很快就画出了一幅《倩女赏花图》:“太子妃,上次在延寿宫,妾身曾看见您立在廊下,眼睛望着栏杆外的一株蜡梅出神,当时就想作画,却又怕僭越。”   似锦看着这幅《倩女赏花图》,难以按捺心中的激动,当即屏退侍候的人,只留李兰在旁侍候。   她专注地看着钱丽香,声音柔和却带着坚定之意:“钱淑女,下面我说的话,等你出了东暖阁的门,我就绝不会再认。”   钱丽香知道这是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当即屈膝褔了福:“太子妃请讲,妾身聆听。”   似锦认认真真道:“你进入东宫有些日子了,应该发现,我对太子殿下极为爱恋,有很强的占有欲,我从来没有打算和别的女人分享殿下。所以,东宫妾室,极有可能一辈子孤衾只影。”   钱丽香微笑着看着太子妃,眼神清澈而真挚:“太子妃,我从小痴迷作画,对睡太子殿下没有兴趣,只对画太子殿下有兴趣。”   似锦:“......”   钱丽香也太敢说了!   可她就喜欢钱丽香这样有一说一的姑娘。   似锦又道:“我可以给你安排一处极适合画家居住的新住处,可以给你提供作画的条件,然后你我合作生意,你画画,我开画斋,把你捧红后,咱俩一人一半分账,如何?”   钱丽香原本是盼着能成为太子妃身边类似女清客的存在,没想到太子妃给的条件更优厚,又惊又喜,呆呆看着似锦说不出话来。   似锦微微一笑,道:“若是你愿意,我可以提你的位分,让你搬到秋声院住。”   若这钱丽香的忠诚得到验证,到时候她和小凤凰自有道理。   钱丽香已经回过神来了。   她当即屈膝:“妾身愿意。”   又道:“妾身是太后所赐,妾身的亲叔叔是太后身边的太监钱明,若是妾身能提提位分,起码太后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往东宫中塞人。”   似锦还不知道钱丽香居然是大太监钱明的侄女。   对于钱明,她只记得是一个生得挺清秀的年青公公,一直在太后身边服侍。   钱丽香又看向李兰:“太子妃,妾身还有事情禀报,不知李女官——”   似锦看了李兰一眼,笑了:“李兰是殿下亲信。”   李兰也抿嘴笑了。   钱丽香这才道:“太子妃,姚莲儿是董淑妃的人,董淑妃的亲信女官谢春红在秀女中选了姚莲儿,然后借太后之手,把姚莲儿派到东宫。”   似锦听了,心道:董淑妃是宁王林嵘的生母,不知何时投靠了苏太后......   她看向钱丽香:“刘珠儿和于婀娜呢?你有没有了解?”   钱丽香思索了一下,道:“对于刘淑女和于淑女,妾身了解的应该不比太子妃您更多。”   似锦很欣赏钱丽香这种有一说一的态度,当下道:“钱淑女,请坐。”   钱丽香也不推辞,谢了座,在似锦左手边坐了下来。   似锦吩咐李兰给钱丽香斟了茶,然后问她:“你在怡岚阁有多少画?明日拿来我看看,咱们商议开画斋的事,若是确定,你我明日立下合同。”   至于晋升钱丽香位分的事,等小凤凰回来,和他商议后再说。   钱丽香原本正在饮茶,闻言大喜,当即放下茶盏起身:“妾身多谢太子妃赏识。”   送走钱丽香后,似锦转身回到东暖阁,掀开钱丽香茶盏的盖子,发现里面的茶饮得只剩茶叶了。   也就是说,钱丽香敢喝她的茶。   只有内心坦荡的人,才会这样吧!   这时候李涵在帘子外面道:“太子妃,您要的四尺钉耙小的拿到了。”   似锦这才想起自己打算挖坑种树,让李涵去西偏殿拿工部作坊产的四尺钉耙了,忙道:“你带人准备一下,我打算在殿后小花园种树。”   这次周府送来的那些树木,她打算全种在殿后的小花园里。   林岐在工部作坊与工部侍郎秦涟和工部的几位郎中忙了整整一日,终于选定了要制作的农具,还定下了工部作坊所制农具上统一镌刻的名称和标志,这才回了东宫。   正殿空荡荡的,似锦不知道去哪儿了。   见太子一进正殿,就游目四顾,李越心知殿下是在寻找太子妃,忙禀道:“殿下,太子妃在殿后小花园种树。”   林岐一听,眉头微蹙:“她的手上次都磨泡了,这次居然还敢种树!”   他没有更衣,直接去殿后小花园寻似锦去了。   到了小花园,林岐才发现似锦这次变聪明了,没有亲自动手,而是指挥着几个太监在外坑种树,不由莞尔:傻白又胖,终于聪明了一次。   似锦见林岐过来,当即迎了上去:“快来看,这钉耙和锄头刨坑是不是很厉害!”   林岐笑了上前围观,点了点头:“我已经让工匠做过试验了,同样时间内,普通钉耙只刨了一亩地,而新制的钉耙能刨两亩地。”   似锦又看了一会儿,见林岐还未更衣,便让李涵带着人种树,她陪着林岐回寝殿去了。   林岐用香胰子洗了手脸,换了常服,这才出来陪似锦。   似锦见林岐有些疲惫,就跪坐在锦榻上,一边给林岐按压肩膀,一边慢慢把今日钱丽香之事说了。   林岐道:“若是钱丽香真的可靠,我打算升她的位分,让她做咱们的幌子。”   似锦点了点头:“我也有这样的打算,咱俩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宫闱(5)   林岐垂下眼帘略一思索, 似乎是随口一问:“似锦, 你觉得那个钱淑女美貌么?”   似锦想了想, 道:“不算美貌, 却极有风情。”   林岐又问:“你喜欢她么?”   似锦:“......”   她原本在林岐身后跪坐着, 这会儿察觉到不对劲儿,就悄悄从左侧探头过去看。   林岐与她四目相对, 有些心虚, 移开了视线。   似锦这下子全明白了, 伸出两根手指, 捏住了林岐软软的脸颊:“小凤凰, 几天没拧你,你这是要上房揭瓦?”   林岐手伸到后面,一把把似锦给抱到了身前, 让她打横坐在自己腿上:“白又胖, 你不许喜欢别人,只能喜欢我一个。”   似锦在他腿上挪了挪,终于找到了最舒适的位置:“凭什么啊, 我只喜欢你,那她怎么办?她可是我的初恋!”   林岐默然。   似锦觉得他沉默得异常,当即身子后仰,看着林岐, 笑了起来:“小凤凰,我的初恋你也认识呀!”   林岐哼了一声,道:“不就是许凤鸣。”   似锦伸手右臂揽着他的后颈, 凑到他耳边轻轻道:“你今晚扮成许凤鸣,我就......”   林岐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似锦见他睫毛微微颤动,知道他有些动摇了,就凑近林岐,继续加码。   林岐面红耳赤,既耻辱又期待地答应了:“好吧......”   似锦提的条件太有诱惑力了。   这天钱丽香早早就起来了。   她和侍候她的两个宫女一起,忙碌了一早上,一直在收拾她的那些画。   从离开家乡前往京城开始,她有了灵感就去画,这两年画了不少画了。   和钱丽香同住二楼的刘珠儿过来看钱丽香,原本是想要打听打听钱丽香昨日见太子妃之事的,谁知一过来就见到了钱丽香这边的忙碌景象。   她摇了摇手中的锦帕:“钱淑女,这是要搬家?”   钱丽香见是刘珠儿,当下便道:“我今日有空,就把这两年画的画整理一下。”   刘珠儿走了进来,一边看那些画,一边问钱丽香:“钱淑女,昨日应是见着了太子妃了吧,我瞧你回来得挺晚的。”   钱丽香答了声“见着了”,却又吩咐自己的贴身宫女:“寒岫,那副画是花卉,放到乙号箱里去,甲号箱放的是山水。”   刘珠儿旁敲侧击问了半日,什么都没问出来,只得怏怏离开,上楼去寻于婀娜了。   姚莲儿一向清冷,谁都不理,因此刘珠儿一向与于婀娜聊得来。   于婀娜与刘珠儿打扮的花枝招展,趴在三楼栏杆上,眼睁睁看着钱丽香指挥着四个小太监抬着两个大箱子,出了怡岚阁,往东南方向去了。   刘珠儿道:“看这样子,钱淑女又要去巴结太子妃了。”   于婀娜若有所思:“难道她是去给太子妃送礼?”   刘珠儿冷冷笑了:“哪是送礼呀,就她画的那些鬼画符,太子妃能瞧上,呵!”   似锦昨夜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是占了上风的,谁知她体中途力不支,最后还是被小凤凰给压了,而且小凤凰趁机勒索,弄得她身酸体软,以至于小凤凰寅时起身去上朝,她都没能起来送。   林岐离开后,似锦又睡着了。   李兰今日轮值。   得知钱淑女抬着箱子过来候见,李兰就带着人把钱丽香和她的两个大箱子迎了进来,引进了东暖阁,又亲自奉了茶点,然后才道:“太子妃这会儿有点事,钱淑女先喝杯茶,尝尝这些点心。”   钱丽香见旁边阁子上有书,征求了李兰的同意,取了一本翻看起来。   原来是讲鬼故事的话本。   钱丽香读得津津有味,忘记了时间。   李兰见状,松了一口气。   太子妃还在睡,这事儿还是藏着点好。   似锦一直睡到了自然醒。   春剑素心带着幽兰她们进来服侍。   似锦洗漱妆扮罢,刚在锦榻上坐定,李兰就进来禀报:“太子妃,钱淑女求见。”   似锦忙道:“快请进来吧!”   她又吩咐幽兰:“去把我这段时间画的画也整理一下,我要向钱淑女请教。”   钱丽香进来给太子妃行礼。   见太子妃眼皮微肿,嘴唇也有些肿,可是肌肤白里透红,她大致也猜到昨夜皇太子和太子妃发生了什么,不禁暗笑——这小夫妻俩也□□爱了!   中间似锦听了钱丽香的建议,修改自己画的一幅《墨竹图》。   她卷起衣袖,提笔蘸了墨,在画纸上补画着。   钱丽香一眼看到了似锦雪白手臂上红红的牙齿印,当下吓了一跳:这是皇太子咬的?   瞧着牙口挺好的,一粒粒挺齐整,皇太子的牙就是齐整的小糯米牙,洁白如玉小而整齐,这一定是皇太子咬的。   皇太子看着跟天仙似的,居然会咬太子妃的手臂?   我的天呐,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这份艳福,还是让太子妃独享吧!   和钱丽香愉快地度过半日时光后,似锦又留钱丽香用了午膳,午后让钱丽香在东暖阁歇午觉。   到了下午,她又带着钱丽香把东宫闲置的那些亭台楼阁看了一遍,然后问钱丽香:“钱淑女,看上哪一处了,尽管说。”   钱丽香眼神灼热看着似锦:“太子妃,我瞧秋声院最好,有枫林,有菊圃,有池塘,还有水榭,最适合作画。”   似锦笑得杏眼眯着:“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秋声院,我昨日就和你提了——爱画之人,怎会不喜欢秋声院。”   见太子妃答应了,钱丽香欢喜之极,当即屈膝行礼:“谢太子妃赏!”   似锦正色道:“我先答应你,不过这件事不急在一时,咱们得找个机会让你承宠,然后再晋你位分。”   想起太子妃雪白玉臂上的红牙印,钱丽香忙道:“太子妃,所谓承宠,做做样子就行了。”   似锦瞟了她一眼:“那是自然,殿下可是我一个人的。”   她才不会和人分享小凤凰呢!   钱丽香笑了起来,心道:真是什么盖子配什么锅,皇太子和太子妃的确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一个爱咬人,一个爱被咬。   不过这俩人瞧着确实很般配啊,真是神仙眷侣。   下了朝,林岐陪着洪武帝回了御书房。   现如今朝政已经逐步移交给林岐了,洪武帝到底轻松了许多。   不过林岐更重视内阁,把许多事务都交由内阁处理,所以内阁分量更重了。   洪武帝靠着锦缎靠枕坐在宝榻上,两个宫女在为洪武帝捏肩。   林岐则在洪武帝右手旁的锦凳上坐定,翻看着奏折,与洪武帝说着朝中近来的重大决策。   期间需要林岐签红,林岐俯身写字,他常服里穿着白绫交领中单,一俯身,交领有些松,洪武帝一眼看到林岐锁骨处似有些不对,忙道:“岐儿,让父皇看看你锁骨!”   林岐笑得乖巧可爱,抬手掩住了交领:“父皇,我的锁骨没什么可看的。”   洪武帝早看到了,林岐肌肤特别白,有点红痕就很明显:“太子妃又欺负你了吧,她怎么跟小狗似的!”   林岐笑得可爱极了:“父皇,我就喜欢她。你别管我们。”   洪武帝悻悻地哼了一声,心道:朕这一生,多少女子前赴后继,对朕痴心不已,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岐儿却被太子妃给吃得死死的,真是子不肖父。   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纵欲过度,身体极虚,总觉得命不长久,像岐儿这样守着太子妃一个女子过,修身养性,应该能长命百岁......   谁不盼着自己的儿子无病无灾到百年呢。   算了吧,不管了。   今日钱丽香在东宫正殿呆了一天,一直到了亥时才回了怡岚阁。   怡岚阁表面平静异常,灯光幽微。   二楼的刘珠儿已经睡下了。   可是锦绣软枕已经被泪水浸湿了一大片。   她是全家的希望,当初为了她能当选,爹娘把家当折卖了,银子全送了负责选人的嬷嬷,她家里现在一穷二白,就指着她得宠满门富贵呢!   她不能再等,这深宫寂寥,总不能一直这样蹉跎下去。   三楼的于婀娜咬着牙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恨钱丽香抢了先,却又羡慕钱丽香有心计,居然想到了走太子妃这条路,而且还成功了。   她这么美,这么聪慧,每日在楼里喋喋不休,高傲得不行,谁知人家钱丽香不声不响就做成了事。   三楼东边的房间也亮着烛台。   姚莲儿把沈女官给她的小瓷瓶拿了出来,握在手心里:明日就是元宵节了,我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元宵节晚上,阖宫女眷和诸皇子王妃公主齐聚琉璃阁,参加元宵节夜宴。   到了亥时,何琛指挥着太监转动机关,琉璃阁开始匀速上升。   琉璃阁升到半空,这才停了下来,四面悬空围着白玉栏杆,帘幕飘飞,映着昏黄宫灯,半遮半掩,真如仙境一般。   眼看着到了时辰,何琛开始命人在琉璃阁下的花丛中燃放烟花,一朵朵烟花在夜空绽放,美得不似人间。   洪武帝、许皇后和高位嫔妃伴着苏太后在阁内坐定,年轻的嫔妃和众皇子王妃公主都出去扶着白玉栏杆看烟花。   姚莲儿立在一处隐蔽角落,眼睛追逐着皇太子,终于发现皇太子正和太子妃立在东边栏杆后,钱丽香也在太子妃身旁。   她鼓足勇气,从袖袋里掏出小瓷瓶,在耳后胸前腰间泼洒了许多,然后在浓香中向皇太子走去。   林岐右边是似锦,左手边却是平王林峥。   林峥正拉着林岐说话,冷不防一阵浓郁的香气袭来,接着就有人要挤到他和林岐中间。   林岐反应很快,当即拉着似锦往旁边一闪,避开了姚莲儿。   姚莲儿刚才已经凑近了林岐,正眼巴巴看着林岐——这媚香香露如此霸道,皇太子应该有反应了吧?   林峥有些诧异,捂着鼻子看了过去,见是一个长得有些像林岐的年轻嫔妃,不由一愣——谁这么变态,这女的也太像林岐了吧?!   他右手捂着鼻子,左手指着姚莲儿:“你做什么,怎么这么香?”   话音刚落,林峥鼻子有些痒,接着就对着姚莲儿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你这香气怎么变臭了?”   然后又是一串喷嚏,全喷在了姚莲儿脸上身上。   姚莲儿呆呆立在那里,整个人傻了似的,方才浓郁的香气,后调居然是臭的,而且奇臭无比。   众人都看着她,方才还浑身香气熏人的她,如今散发着巨臭。   这时候洪武帝扶着大苏嫔走了出来,一出来就被刺鼻的臭气熏得先打了个喷嚏:“好臭!”   姚莲儿本来就摇摇欲坠,这会儿彻底瘫在了地上。   洪武帝不停地打着喷嚏,终于从林峥那里问明了前因后果,又问了何琛,得知此臭女是东宫的淑女,不过还未承宠,当即道:“如此臭的女子,怎能玷辱朕的岐儿,送回原籍吧!”   姚莲儿已经晕了过去,被何琛带人给拖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现代版的小凤凰与白又胖,我同时更新的现言《影帝的隐婚妻子》真的好看,求支持~   今天推荐基友半袖妖妖的文《咸鱼皇妃与暴君互穿了!》   文案:   新皇暴戾不近女色,穿书的皇妃锦色过着打打牌喝喝酒的咸鱼日子,她知道暴君的下场是被人刺杀篡位,存好了金银珠宝等发派出宫,结果没等出宫呢,她和皇帝互穿了!等等,先别杀,她觉得剧情还可以挽救一下!   最近朝臣们发现,皇帝脾气越来越好越来越……娇气还懂事了?   皇帝面对一干臣子,差点泪眼汪汪:希望你们体恤百姓,明白朕的一片苦心,家国繁荣富强,是朕一生的追求,爱卿们,你们一定一定能者多劳,能不上奏的事就别来烦朕了好吗?   一干臣子撸胳膊挽袖子:遵旨!   皇帝面对一干妃子,满目柔情:你们身在后宫一定明白幸福生活的来之不易,要多多体恤朕的不易,多多疼我爱我少闯祸惹事,知道了吗?   众爱妃:我们爱您!   皇帝似乎变了,后宫妃子都活跃起来,只是,她们很快发现,那个娇滴滴的锦妃,越来越暴躁越来越专横跋扈,还毫无自知之明天天往皇帝寝宫跑,大家都等着看她是怎么死的,结果她竟然越来越得宠还学会仗势欺人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承徵   苏太后回到延寿宫, 当时就发作了。   她命延寿宫总管太监夏飞把能接触到那瓶媚香香露的人全都单独关了起来, 包括沈女官、兰女官和几个小宫女, 连夜进行秘密审讯。   最后兰女官等人都有人证, 只有沈女官嫌疑最重, 而她也的确是把媚香香露交给姚莲儿的人。   苏太后气咻咻坐在凤榻上,被气得心口疼, 胸口也是闷闷的, 用手抚着。   她宠爱的太监钱明上前, 为她顺着背, 轻声道:“太后, 为那些见利忘义背主忘恩的小人生气,不值得。”   苏太后低声道:“你也觉得是沈莉使的坏?”   钱明轻轻一笑:“太后,小的不知道是不是沈女官做的, 可是只有沈女官没有人证, 其他人都有人证。再说了,沈女官爱不爱财,容不容易被收买, 延寿宫谁不知道。太后您忘了上次选秀,沈女官因收了秀女家人的贿赂被皇后娘娘发作的事?”   到了此时,苏太后心里已经认定是沈莉坏了事,皱着眉头道:“哀家该怎么办呀......”   林岐那崽子不知道怎么做的, 东宫硬是水泼不入难以渗透,姚莲儿去东宫那么久,居然都没有接近林岐的机会。   钱明笑了:“太后, 小的嫡亲侄女如今正在东宫。”   苏太后点了点头:“对,你侄女还在东宫呢,咱们还是留有后手的。”   钱明又道:“太后娘娘,如今姚莲儿这事闹得太大,小的觉得这段时间还是消停点好。”   苏太后默然良久,才道:“哀家就听你一次。”   林岐这崽子一双鹰眼,一直盯着镇南侯府,镇南侯府日子越来越难熬。   世子苏真在京城府邸内形同软禁,一出门就无数便衣青衣卫跟着。   她在这宫里,也不像先前那样得势了。   先前林岐小崽子隐居养病,洪武帝在后宫之事上很给她面子。   如今林岐小崽子身体痊愈,洪武帝跟傻了似的,被这崽子给控制了,什么都听他的。   先忍一忍,到时候弄死林岐,林峥无足轻重,扶林嵘上位,镇南侯府就能度过这次危机了。   钱明很快就把消息传到了钱丽香那里。   钱丽香陪似锦画水仙的时候,见近身侍候的人是李兰和幽兰,都是太子妃的亲信,便压低声音,把延寿宫那边的消息说了。   得知此事的来龙去脉,似锦不禁吃了一惊,面上却是不显:“究竟是谁换了那媚香香露?总不能真是沈莉吧?”   钱丽香低声道:“启禀太子妃,妾身叔叔也是刚刚得知太后与沈女官这个计谋,他猜测应是太后娘娘贴身服侍的人出的手,却又不知是谁。”   似锦已经猜到是自己的姨母兰女官了,心中感慨万千,点了点头,转移了话题。   接下来这段时间,大周后宫平静了下来,东宫更是鸦雀无声。   姚莲儿被逐出东宫,遣送原籍开封县,着实给于婀娜和刘珠儿上了一课。   刘珠儿捂着胸口,用表面痛惜实则欢快的语气诉说着:“我的天,姚淑女那样高傲的人,她怎么受得了?以后她可怎么办?被东宫遣送回去,有钱有势的人可不敢要她了,只能嫁个贩夫走卒了......唉!”   一向爱说的于婀娜倒是沉默了下来。   半日方道:“姚莲儿原籍就在京畿,她只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有爹有娘有兄弟,又生得那等人才,送到外乡找个殷实人家嫁了,说不定日子更自在。”   她抚摸着自己的手腕,低声道:“倒是咱俩,你家在蜀州,我家在雍州,都在千里之外,咱俩若是被遣回原籍,路上指不定发生什么事呢。”   刘珠儿一听,小脸瞬间变得苍白,方才的幸灾乐祸消失得无影无踪。   于婀娜抬头看着前方的雕花窗棂:“太子妃倒是这点好,虽然霸占着太子殿下的宠爱,却也不曾虐待咱们,这怡岚阁住着还挺舒适,该有的都有,咱们先安安静静呆在这里,以后再慢慢找机会。”   刘珠儿嘴唇微颤:“能有什么机会?在这怡岚阁里等着红颜老去么?咱们能被选进宫,都是家乡出名的美人,怎么就混到这个地步了呢?”   于婀娜叹了口气:“以后咱们还是少说话吧,多说多错,瞧人家钱丽香,不声不响的,如今已是太子妃的座上客,以后估计还有别的好事等着她呢!”   转眼就到了二月。   青衣卫调查姚莲儿、钱丽香、于婀娜和刘珠儿的结果都送到了林岐手中。   林岐翻看了一遍,命人拿去给了似锦。   似锦见卷宗如此之厚,吓了一跳,她自己懒得看,便让李竹和幽兰一起看,看罢讲给她听。   李竹和幽兰花了半日时间,终于把这厚厚的一摞卷宗看完了,去向似锦回话。   似锦正在殿后小花园荡秋千,坐在秋千画板上,慢慢荡着,听李竹和幽兰轮流回话。   李竹先总结姚莲儿。   得知姚莲儿居然是董淑妃的远房亲戚,似锦也是吃惊,后来一想,董淑妃和姚莲儿都是京城人,也就不吃惊了。   得知姚莲儿的爹娘连夜把姚莲儿送到辽州姑母家,预备在姑母家嫁人,似锦点了点头:“姚家爹娘还算不错,算是疼女儿了,只是辽州到底苦寒了些。”   又道:“姚莲儿此人此事,在我这里算是翻篇了,希望她以后平安顺利,好好过日子吧!”   轮到幽兰总结钱丽香了。   她倒是简练:“殿下的人在卷宗里批了一句——‘钱明已投诚,此女可信’。别的情况,太子妃您都知道的。”   似锦笑着点头:“如此甚好,我和钱淑女在金石街合开的画斋,房子已经找好了,也拾掇好了,就等择吉日开张了。”   李竹总结刘珠儿:“刘淑女家原是小康,只是刘淑女爹娘对她抱有极大希望,因蜀州美女太多,为了刘淑女当选,刘家变卖家产,贿赂了当初前往蜀州选秀的姜嬷嬷。如今刘家已家道中落,其兄嫂当街卖酒为生。”   似锦“哦”了一声道:“原是希望女儿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光耀门楣......刘淑女压力还挺大,以后让人好好看着她。”   李竹答了声“是”,记在了心里。   幽兰开始总结于婀娜:“于淑女出身底层官宦之家,虽是雍州人,其父却一直在滇州做官,与镇南侯府没有关系。”   似锦听了,沉吟片刻,道:“再看看吧,不要放松警惕。”   二月十六这日,王菁送似锦的六株木兰树都开花了,似锦立在栏杆内看过去,碧空之下,玉兰花开,静美异常。   似锦正在观赏庭院里王菁送的那六株玉兰,福宁宫的女官郑玉梅带着两位太医过来了。   行罢礼,她笑容满面道:“启禀太子妃,皇后娘娘命太医院的安太医和杨太医给您看脉息。”   似锦知道自己成亲两个月,至今还未有孕,许皇后这是派人给自己提个醒。   两位太医给太子妃看罢脉息,又摇头晃脑研讨了一番,最后得出了结论——“太子妃身子康健,只是未曾有孕。”   送走郑玉梅一行人,似锦便吩咐李竹:“去怡岚阁请钱淑女过来。”   又叫来李越吩咐道:“你去秋声院安排一下,开始给钱淑女搬家。”   钱丽香很快就到了。   她笑盈盈行了个礼:“谢太子妃让妾身搬进秋声院。”   似锦如今和钱丽香甚是熟稔,招手让她靠近,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   钱丽香连连点头,最后道:“妾身都明白了,太子妃放心吧!”   把这件事安排妥当,似锦便和钱丽香商议她们在金石街开的画斋的名字。   钱丽香喜欢前宋范仲淹的词,化用“明月高楼休独倚”一句,给画斋起了个名字——“明月楼”。   似锦瞅了她一眼:“你不觉得太像酒楼了?京城西门就有一家酒楼叫明月楼,是个蜀菜馆子。”   钱丽香又想了想,起了个名字——“塞下秋”,化用范仲淹的“塞下秋来风景异”一句。   这个名字似锦还挺喜欢,当场拍板:“就这个吧!”   她和钱丽香这次开的画斋,还是先立下合同,所需银子都由似锦出,得利十分为率,似锦四分,钱丽香四分,其余掌柜一分,伙计均分一分。   合同上的保人则是东宫总管太监李越。   安国公许继顺和镇南侯苏于臣即将进京觐见,林岐这几日一直在忙碌这件事。   他刚在文华殿坐下,李涵就进来禀报。   得知许皇后派了两位擅长看产科的太医去给似锦看脉息,林岐当下就要起身,可是手掌刚抬起,便又摁了回去:白又胖是个小鬼灵精,这样的事,她自己能解决,我又何必越俎代庖?   她若是不成,我再出马就是。   心中计议已定,林岐吩咐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一切听从太子妃吩咐。”   李涵刚离开,韩朝就带着内阁诸大臣进来了,其中就有刚入阁的文华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周胤。   林岐直到将近亥时才回了东宫。   东宫内张灯结彩乐声悠扬,甚是热闹,太子妃周氏命人在秋声院摆了宴席与钱淑女庆贺乔迁之喜,就连刘淑女和于淑女也都在座。   得知皇太子到了,似锦笑盈盈起身,迎了林岐进来,请他在主位坐下,凑趣说了几句,便带着刘淑女、于淑女和众人离开了。   林岐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李越在一旁侍立。   钱丽香总觉得房里怪怪的,不敢多留,忙起身屈膝褔了福,退了下去。   林岐按照似锦的吩咐,坐了约莫一刻钟,这才起身带着李越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似锦就带着钱淑女去了福宁宫,给许皇后请安,同时为钱淑女请封。   许皇后得知这个消息还是挺开心的,含笑看着似锦:“似锦,你是好的,母后知道。”   又道:“你是太子妃,东宫这些事情,自然是你做主了。”   似锦嫣然一笑,道:“母后,儿臣和太子殿下,都很喜欢钱淑女,不如晋封钱淑女为承徵。”   承徵是正五品,还算恰当,许皇后当下笑了:“这样也好,等钱淑女为太子诞下一儿半女,再晋封良媛吧!”   似锦知道许皇后这是给钱丽香画饼呢,起身笑盈盈答了声“是”。   许皇后做事雷厉风行,钱淑女承宠晋封为承徵的懿旨很快颁发了下去。   宫中关于“太子妃独霸皇太子”的流言也暂时被压了下去。   当天晚上,林岐一进东宫正殿,似锦就带着穿着承徵礼服的钱丽香迎上前去,屈膝行礼。   似锦笑容狡黠:“恭喜殿下喜得爱妾。”   林岐瞅了跟在似锦身后的钱丽香一眼,吩咐李越:“送钱承徵回去。”   新晋的钱承徵离开后,林岐就道:“白又胖,我怎么听说你今天一天都和这位钱承徵在一起呆着?” 第一百四十七章 身孕(1)   似锦见小凤凰这醋精连女子的醋都吃, 又好气又好笑, 瞅了他一眼道:“我和钱承徵在商议合开画斋的事。”   林岐听了, 还挺有兴趣的:“要不要把我以前的画收集一下, 也放在你们的画斋里卖?”   似锦先问他:“你的画上面盖的是哪个章?这个印章大臣们知不知道?”   林岐听了:“这个章岳父、赵先生、韩尚书他们都知道, 我还是换个新章吧!”   似锦也没有私章,便和林岐一起商议两个人的别号去了。   春剑和素心见皇太子和太子妃一直在唧唧咕咕商议起什么别号, 都心中暗笑——这俩凑在一起也太像小孩子了吧!   到了临睡前, 似锦和林岐坐在床上, 把作画用的别号都起好了, 似锦给自己定下的别号是“西宅旧主”, 林岐给自己起的别号是“香樟居士”。   两人细细品味了一番,都觉得对方的别号酸溜溜的,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觉得两口子土到一块去了,不禁笑作一团。   林岐问似锦:“你为何起名‘西宅旧主’?”   似锦想了想,道:“我进宫后, 有时会想起在西宅住的时光,多么自由自在,可那样的时光以后再也回不来了。上次去温泉庄子与家人团聚,我就特别想回自己曾住过的地方看看。”   她抬眼看林岐:“小凤凰, 你呢?为何叫香樟居士?”   林岐把似锦揽在怀里:“我常做一个梦,梦里我的书房外面是几株香樟树,冬天叶子也是碧绿的。”   似锦依偎进林岐怀里:“我记得安国公府你的书房窗外也有两株四季常青的香樟树。”   林岐抱紧似锦:“咱俩共同的记忆太多了, 真好。”   北方春季多风,外面风声呼啸,寝殿却温暖馨香。   似锦觉得这样子好幸福。   林岐低声道:“似锦,孩子的事不用急,咱们放平常心,慢慢来就是,母后若是催促,咱们就再炮制出一个王承徵或者张承徵,不够的话,再来一个赵承徵,所有的承徵都不能生的话,母后就不会催了。”   似锦仰首看他,眼睛亮晶晶,满含戏谑:“那是因为母后怀疑不能生的人是你,对吧?”   林岐在似锦额头上亲了一下,又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觉得无论如何都爱不够她:“我的白又胖可真聪明!”   似锦不喜欢林岐叫她白又胖,可是林岐倔得很,非要叫,她只好听着了,嘴里嘟囔着:“小鸡崽,那你要能控制朝政才行,不然那些大臣非要嚷嚷着改立平王或者宁王为皇太子。”   林岐抱紧她:“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他把似锦推倒,吻住了她......   转眼到了三月初一。   似锦带了钱承徵、刘淑女和于淑女去福宁殿许皇后请安。   许皇后打量着钱承徵,实在是觉得她不像是林岐的审美。   似锦坦然地奉了一盏茶给许皇后,然后道:“母后也觉得钱承徵别具风情么?儿臣觉得她很美,风情万种,内蕴秀致,与众不同。”   钱承徵被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垂下眼帘做乖巧状。   许皇后不禁笑了起来:“我瞧着钱承徵像是你喜欢的,不像是小凤凰喜欢的。”   似锦故作正色道:“母后,儿臣喜欢的是小凤凰,钱承徵虽好,却并非儿臣所好。”   许皇后被逗笑了:“傻孩子,母后和你开玩笑呢!”   她又看着钱承徵道:“在东宫要尊敬太子妃,为皇室开枝散叶。”   钱承徵恭谨地答了声“是”。   刘淑女和于淑女立在一边,也挺想给皇室开枝散叶的,只是机会渺茫。   看着言笑晏晏的许皇后和太子妃,刘珠儿恨不得凑上去,说一句“皇后娘娘,妾身也想给殿下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可是她不敢,她只能这样直戳戳立在那里,眼睁睁看着。   回到东宫,钱承徵陪着似锦去东宫正殿后的小花园散步。   见后面只跟着春剑,是太子妃的心腹,钱承徵便低声问似锦:“太子妃,您和殿下那样相爱,皇后娘娘却让您给殿下纳妾,您不难过么?”   似锦想了想,道:“原本是有一点点难过的,可是我转念一想,一则皇后娘娘不是我的亲娘,是殿下的亲娘,我们没有亲情,她能这样,我已经很感激了。”   她伸手从一边的蔷薇花墙上摘下一朵浅粉蔷薇:“二则将心比心,以己度人,我能体会皇后娘娘的心情。”   似锦一片片揪着蔷薇花的花瓣:“不要妄自对人抱有期望,不然失望后会更难受。”   钱承徵默然片刻,这才道:“太子妃活得可真通透。”   似锦驻足看着前方的美好春光,没有说话。   所谓的通透,是她活了两世才悟出来的啊。   前世的她,一直倔强到死......   林岐一下朝,直奔福宁宫。   许皇后听林岐说完,抬眼看了过去:“小凤凰,你想带似锦去金明池行宫散心?”   林岐点了点头,道:“母后,我觉得皇嗣最好还是让似锦生,这样就占了嫡长的名分,以后不容易引起皇位继承人之争。”   许皇后没有立即说话,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林岐又道:“我询问了上次给父皇看脉息的乔大夫,他认为女子在轻松适意的环境中更容易受孕。”   许皇后刚想说“难道东宫还不够轻松适意么”,转念一想,东宫还摆着三位太子妾室,确实不够轻松适意,当下便道:“既如此,你就带着似锦去金明池行宫住几日吧!”   林岐顿时笑了,探身过去,拉住了许皇后的手摇了摇:“谢谢母后。”   许皇后见他笑得可爱,把手挣了出来,在林岐肩膀上拍了一下:“都快满十九岁了,还如此童稚!”   林岐笑容灿烂,声音软软的:“儿子在母后面前,永远都是幼童。”   许皇后口中说着“别拿你哄你父皇的那一套来哄我”,却抬手抚了抚林岐的脸颊:“脸这么嫩,还真是小孩子呢......母后知道你很爱似锦,这两年都不逼她就是。”   林岐见母后领会了自己的意图,开心地笑了:“儿臣谢母后了。”   林岐离开后,许皇后坐在凤榻上,半日没有说话。   王云芝劝慰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与皇太子夫妻恩爱,至少您不用担心他像陛下那样......”   她到底没敢把“滥情纵=欲”四个字说出来。   许皇后带着些怅然笑了:“我只是想起了年轻时候在泽州的往事,我想回泽州看看,不知何时能够实现......”   王云芝不敢接腔了。   许皇后要想回到泽州故乡,起码得等到她成为太后。   似锦得知林岐禀了许皇后,要带她去金明池行宫散心,开心极了,踮着脚抱着林岐亲了好几下:“我的小凤凰,你可真是个可人意的小宝贝!”   林岐:“......”   他脸都红了:“好了,快让人收拾吧,咱们一会儿就出发。”   到了金明池行宫,林岐和似锦还是在摘星楼安置。   等一切妥当,两人悄悄换了衣服,林岐做儒生打扮,似锦扮作他的小娘子,两人带着同样易容改装的青衣卫扈卫,往十里原游玩去了。   他们准备逛一逛,然后去醉春风酒楼吃酱猪肘子,喝桃花酒,坐在三楼雅间赏春景。   林岐穿着月白道袍,是个清俊异常的小书生;似锦满头珠翠白衣蓝裙,是个娇美可爱的小媳妇,小夫妻俩手拉手走在人群中,瞧着就是一对出众的小夫妻。   到了醉春风酒楼,似锦和林岐正要上楼,楼梯上正好有人下来,是一个青年男子搀扶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林岐和似锦忙闪到一边,给对方让路。   待那对夫妻走近,似锦抬头一看,却发现男的是孙清泉,女的是小刘氏。   孙清泉扶着肚子高高鼓起的小刘氏,嘴里埋怨着:“你怀着身孕,不能再吃酒了,要乖......”   似锦看着他们夫妻的背影,一时有些痴了:孙浴泉机关算尽,到最后反倒是孙清泉和小刘氏这对成就了姻缘......   她感觉心中豁然开朗,仰首看向小凤凰:这一世,她没有再像前世那样作茧自缚,而是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这才能与自己心爱的小凤凰成为夫妻,相伴相守。   林岐见似锦看着自己,眼中满是爱意,心里怪得意的,笑吟吟牵了似锦的手,往楼上去了。   似锦终于吃到了醉春风酒楼的酱猪肘子和酱猪蹄,喝到了甜蜜蜜的桃花酒,别提多开心了。   出了醉春风酒楼,林岐又带着似锦进城去了嵩岳街的黔药堂。   乔夙正带着十几个男女弟子在分药,听孙秀说周大姑娘两口子到了,先是一愣,接着就笑了起来:“快请他们进来!”   给似锦看了脉息,又问了经期之类情况之后,乔夙沉吟片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有一个月身孕了。”   林岐:“......”   似锦:“......”   林岐:“乔夙,你到底能不能肯定些?”   乔夙又细细给似锦看了脉息,最后肯定道:“确定有孕了。”   似锦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一边抹泪,一边道:“乔夙,你若是敢骗我,我就拆了你这里!”   前世她一直到死都未曾有过身孕,重活一世,难道就有了?   林岐忙把似锦揽在怀里:“似锦,即使没怀上,也没什么。你有我,我有你,就我们两个也很好。”   乔夙见这两位不信自己的医术,还挺委屈的,起身到门外,吩咐弟子:“去请邱女医过来一下。”   黔药堂如今不仅有女医,还有女医专用的诊室。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其实,距离完结不远了......   求各位读者小可爱收藏一下作者专栏(づ ̄3 ̄)づ╭~ 第一百四十八章 身孕(2)   似锦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她虽然嘴里不说, 心中其实早做好了这一世还会像前世一样没有子女的准备, 因此未成亲时, 她多次拿这件事去试探小凤凰。   如今得知自己怀孕, 似锦不是不相信, 而是不敢相信。   林岐揽着似锦,垂着眼帘, 没有说话, 却尽力让似锦感受到自己的陪伴和支持。   想到似锦腹中有他和似锦的亲骨肉, 林岐鼻子一阵酸涩, 眼睛也有些湿润, 蓦地想起在那个奇奇怪怪断断续续的梦里,似锦去的时候没有子女,他自然也没有。   他们两个都是很年轻就去了。   如今他们要有自己的儿女了......   乔夙吩咐罢弟子, 走了进来, 见这夫妻俩依偎在一起,当即嗤笑道:“人家都是常年不孕不育的夫妻,得知了好消息, 才会像你俩这样激动。年纪轻轻的小两口,这还是头一胎,将来还不知道要生多少个,都这么激动, 那还得了!”   似锦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乔夙,你好啰嗦!”   林岐有些不好意思,也笑了。   似锦瞅了他一眼, 见林岐眼睛亮亮的,分明浮着一层水雾,不由心生怜惜,握住了他的手。   前世直到她去世,林岐都没有子嗣,也许一直都不曾有......   他们两个,前世可真是苦到一处去了。   林岐想起了些事情,便和似锦说了一声,自己起身出去了,过了一回儿才回来。   他离开的时候,乔夙在说黔药堂的事。   等林岐回来,乔夙还在说:“......你先前一直想要招收男女医童修习医术,从今年元月份就开始了,总共招收了十六名男童和六名女童,分甲乙丙三个班,由我和郭大夫、邱女医轮流上课。外面院子里就是甲班的医童,总共七个人,四名男童,三名女童......”   似锦又问了几句细节,打算以后再派人来看看,这样才更放心。   他们正说着话,邱女医来了。   邱女医约莫二十三四岁模样,中等身量,相貌普通,荆钗布裙,看上去干脆利落。   她给似锦看了脉息,又望闻问切了一番,然后肯定地道:“这位娘子的确是有了身孕。”   似锦忙道:“半个月前我曾让大夫看过脉息,却未曾看出来,不知是何缘故?”   邱女医还没来得及说话,乔夙便插嘴道:“那时不算明显,那大夫为了稳妥起见,保守些也是有的。”   邱女医似笑非笑瞟了乔夙一眼,道:“怀孕的脉象是滑脉。滑脉是指往来流利,圆滑,如珠走盘的脉象,除了有了身孕外,也有别的情况会出现滑脉,比如娘子年轻健壮,血气正旺,都有可能出现滑脉,再加上初初有孕,一般都不敢认定是怀孕的。”   乔夙眼神专注地看着邱女医,听她解说着。   邱女医接着又说乔夙:“乔大夫,你医术虽然高明,但看脉息上还真不如我,我是家传的女医,打小学的。”   乔夙很高傲的一个人,这会儿却连连点头:“我也觉得邱女医你看脉息很高明,正打算向你请教。我上次遇到这样一个脉象......”   看着两个大夫开始交流医术,似锦和林岐相视一笑,悄悄起身出去了。   孙秀正和金掌柜一起急匆匆过来,恰好在庭院里遇到了,忙一起向林岐和似锦行礼。   他俩虽然能猜到林岐的身份,却都聪明地选择了不挑明,只是向似锦回话。   似锦问了问西隔壁布坊的事,原本想要亲自去看看的,谁知刚开口,林岐便委婉地道:“你这个身子状况,怕是不宜劳累吧?”   似锦一听,当即道:“我过些时间派人过来看看。”   孙秀一听,忙笑嘻嘻道:“大姑娘,是派素心姐姐过来么?”   似锦:“......”   她当即笑了起来,道:“到时候再说吧!”   原来孙秀不知何时喜欢上了素心。   似锦打算回去后问问素心,素心若是愿意,再派她过来。   这时候正房明间方向传来乔夙的声音:“周姑娘,请过来吧!”   等似锦和林岐过去,乔夙把一张帖子给了似锦:“这是我和邱女医写的医嘱,你回去后按这上面做就行,需要忌口的也写在上面了。对了,不要胡乱服药养胎,你的胎象很好,身体康健,适当活动就行。”   似锦一目十行翻看了一番,都记在了心里,笑盈盈道了谢。   夫妻俩与众人道了别,离开了黔药堂。   出了黔药堂,似锦才发现做小厮打扮的李涵牵着马候在外面,旁边是一顶青色藤轿。   似锦又惊又喜,扭头看向林岐:“你真细心,嗯,是心思缜密。”   林岐被似锦夸奖了,得意得很:“我想着你受不得颠簸,怕乘车不安全,就让人抬了藤轿过来。”   似锦又去吃了盼望已久的吴记砂锅米线,还吃了几块卤豆腐和卤鸭掌鸭信。   她还想再悄悄回一趟娘家,林岐却担心她身子吃不消,劝说她道:“咱们先回金明池行宫,过些时日再寻个时间回去探望岳父岳母。”   似锦如今怀了身孕,颇有点小女儿的感觉,很依赖林岐,便答应了下来。   在摘星楼安顿下来后,林岐又去临水殿见人了。   似锦舒舒服服歪在锦榻上,和素心春剑说起了怀孕之事。   春剑性子直爽,当即拍手笑嘻嘻道:“怪不得殿下把您当琉璃盏一样,小心翼翼捧进来呢,原来是太子妃有了身孕!”   素心也笑:“我还想着殿下原本就疼爱您,不过今日更肉麻些就是了,却原来是您有了身孕。”   春剑忙道:“太子妃,要不要宣太医过来,开些安胎药,再问问需要注意什么?”   似锦摇了摇头:“此事暂时不要传出去,待胎象稳了再说。”   她把乔夙和邱女医联合写的医嘱递给了素心:“这是乔大夫写的医嘱,你们两个看看去吧!”   到了晚间,房内只剩下似锦和素心了,似锦这才把孙秀想要素心代她去黔药堂和布坊巡视的事和素心说了。   素心听了,思索良久,这才道:“太子妃,我想跟在您身边服侍您照顾您,跟您多学些东西,若是等我满二十五岁,孙秀若是还没成亲,我也许会考虑,不过也不一定就是他。”   似锦一听,便知素心没看上孙秀,点头道:“你现在还小,想多跟我几年也行,到时候有什么想法,就和我说,我给你做主。”   素心心中欢喜,答了声“是”,在榻前的脚踏上坐了下来,慢慢道:“太子妃,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她对婚姻一直没什么期待,没想着成亲生子操持家务,反而觉得像如今这样挺好,陪伴着太子妃,经历许多有意思的人和事,为何非要成亲呢?   似锦半日没说话。   她想起了前世。   前世春剑和素心也是不肯成亲。   前世是因为她的婚姻令她俩害怕嫁人,那这一世呢?难道是觉得不成亲更舒服自在?   不管她俩怎么想,似锦都会好好照顾她们的。   前世今生的主仆缘分,感情上早已和亲姐妹没什么区别了。   想到这里,似锦笑盈盈道:“反正我自会照顾你,不管你想成亲,还是想一个人过,我都支持。”   素心心中感动,伸手握住了似锦的手,却没有说出谢字。   她觉得自己和太子妃之间,不需要说这个字。   林岐第二天回了皇宫,私下和洪武帝许皇后说了似锦有孕之事,并请求先让似锦在金明池行宫养胎,待胎象稳了再回宫。   洪武帝满口答应了下来,兴奋地在福宁宫正殿里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交代着:“岐儿,太子妃有孕之事,最好不要放出风声,让太子妃安心养胎,你费些功夫来往城里城外就是。”   许皇后欢喜得很:“小凤凰,要不母后去金明池行宫探望似锦吧!”   林岐含笑挨着许皇后侧身坐下:“母后,您若是去金明池行宫,似锦有孕之事可不就暴露了?”   “等她胎象稳了,我带她回来给您请安。”   许皇后听了,想了想,道:“宫里都是人精,一天到晚闲得发慌,都用在琢磨人上了……罢了,且等似锦回来吧!”   洪武帝:“……”   林岐安抚好父皇母后,离开了福宁宫。   他本来打算回东宫的,临时改了主意,吩咐李越:“你回东宫,接了钱承徵去金明池陪太子妃。”   似锦这烦人精,非要他把钱承徵送过去,真是的。   偏偏他又拗不过似锦。 第一百四十九章 薨逝   李越送钱承徵到金明池后, 似锦又吩咐他:“你悄悄去一趟曹翔曹大人府上, 看曹夫人有没有空, 若是有空, 接她过来住几日。”   如今曹翔升了职, 他母亲把中馈交给了王菁,王菁从曹大奶奶变成了曹夫人。   李越如今受皇太子指派, 专门为太子妃跑腿, 他自己倒是很乐意, 抿嘴一笑, 答了声“是”, 自去安排。   似锦和钱承徵说道:“曹夫人是我闺中好友,她也喜欢作画,东暖阁里有两幅写意就是她画的。”   钱承徵想了想, 道:“是不是那两幅署名为‘辛夷旧友’的写意花卉?”   似锦点头:“正是。”   钱承徵细细玩味了一番, 道:“太子妃,您的别号是‘西宅旧主’,曹夫人的别号是‘辛夷旧友’, 您不怕殿下吃醋吗?”   跟着太子妃侍候这么久,钱承徵总算是看出来了,为何太子殿下每次见她都没好气,眼神冰冷, 那是因为每次太子殿下见她,她都是在陪太子妃呀!   似锦理直气壮道:“他自然是吃醋的,可他没办法啊!”   钱承徵爽朗地笑了:“太子妃, 您给妾身和曹夫人安排住处没有?”   似锦懒洋洋歪在那里:“等曹夫人来了,你俩自己挑选,彩虹桥以东的院阁随你们选。”   钱承徵当真是欢喜:“在画者与诗人眼中,金明池行宫真是人间仙苑,没想到妾身居然有机会能在这里停留居住,臣妾定要把握时机,好好作画。”   她是个画痴,进了人间仙苑的金明池行宫,真是得其所哉,恨不得大笑三声。   似锦双手轻轻放在小腹上,试图和腹中胎儿来个母女(子)间的天人感应,良久都没得到回应,只得放弃:“我至少要在这里呆到六月初,你若是愿意,就陪我住在这里,三个月时间,足够你慢慢赏玩,细细描绘了。”   钱承徵笑得眼睛眯着:“太子妃,妾身决定一辈子陪伴太子妃,赏美景,画好画,烦人间醋精太子殿下。”   似锦:“......”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没事,将来你若是想要改变,尽管和我说,我自有法子给你改头换面,放你自由。”   钱承徵笑眯眯:“等将来我春-心萌动,想要养面首时,我再和您说。”   她跟着太子妃开画斋,可是赚了不少银子了,以后真的出了宫,倒是可以去画斋卖画做生意,然后养一个贪财的美少年,那日子才叫美呢!   似锦哈哈笑了起来:“那你可是真自在!”   没过多久,王菁果然来了。   因李越是私下里去接她的,王菁并没有按品大妆,只是家常见客装束就过来了。   三个爱画的人聚在了一起,开开心心聊了半日,最后达成意向,一起去欣赏夕阳西下的浩渺湖面。   因湖边距离似锦居住的摘星楼并不远,三人带着随从的人,慢慢散着步往湖边去了。   似锦与好友漫步湖边,欣赏湖光山色的时候,林岐正在跟赵贡、周胤、马正明及和墨尘在周胤书房里秘密议事。   既然太子妃已经怀孕,那针对苏太后和苏太后背后的镇南侯府的一系列行动就要开始了。   和墨尘沉吟良久,缓缓道:“我这次四处游历,大周诸州都把治理河道放在了重要的位置,各州主官都按时检查,唯有镇南侯把持的雍州,连着三年修理河道的费用都从应缴纳给朝廷的税银中扣除了,却根本没有用在修理河道上。”   “按照朝廷要求,为了防备饥馑之年,各州粮仓里都至少备有十万石粮食,可是据我查探,雍州粮仓号称有二十万石存量,其实粮仓里空空荡荡,全被镇南侯麾下那些贪官污吏给盗卖了。”   “雍州官场,朝廷派去的官员每每被排挤出去,剩下的全是镇南侯的亲眷,整个雍州官场,不是凭借能力得到提升,而只凭着裙带关系升官发财。这样的雍州官场,早就烂透了。”   “雍州百姓早已苦镇南侯一系久矣,殿下只用等着契机出现就是。”   林岐微一颔首:“先生说的是。不过我们不能打没有准备的仗,在契机出现之前,我们得悄无声息把粮草准备好,把军队调拨好,把派往雍州的官员提前安排好,把赈灾的粮食和银子都准备好,随时准备收拾镇南侯府在雍州留下的烂摊子。”   兵部尚书马正明道:“殿下,辽州总兵邱正彤和闽州总兵王永志,多次针对雍州军队进行水陆合练,这次还是调他们二人吧?”   林岐点了点头:“雍州西北方向让许鹤唳和许雁回带兵驻扎,免得镇南侯狗急跳墙,祸害临州。”   转眼到了五月。   似锦已经四个月身孕了,林岐还是不肯让她回东宫,又求了洪武帝和许皇后,让似锦继续在金明池行宫养胎。   五月初八是倩兮和秦羽成亲的日子,似锦虽然不能回去,却细心准备了添妆,命李越和素心带人送到了周府。   周夫人命管家招待李越,自己亲自在惠畅堂招待素心。   这时候王夫人也在,见素心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偏偏穿着五品女官的服饰,比她丈夫王令诚的品级都高,不由在心里感叹人的际遇,满面堆笑道:“素心跟了太子妃,以后步步高升,等满了二十五岁,再由太子妃主持,嫁给官员做诰命夫人,这辈子可就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了。”   素心笑了笑,道:“谢舅太太吉言。”   王夫人想起自己的女儿王蕙,忙道:“我家蕙儿想去探望太子妃,不知太子妃何时有暇?”   打着太子妃嫡亲表姐的名头,王蕙终于攀上了一门好亲事,嫁给了晋州知府的长子,因公公在晋州做官,婆婆跟着在任上,京城府邸留了王蕙两口守着,无人管束,王蕙过得甚是舒心。   只是她嫌弃丈夫只是个监生,因此想通过太子妃,给丈夫讨个一官半职。   素心当下道:“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让太子妃安心养胎,我们这些侍候的人都不敢轻易烦扰太子妃。”   这话不软不硬,却堵住了王夫人的嘴。   素心随着王妈妈去蒹葭院看倩兮去了。   待素心离去,王夫人悻悻道:“素心这丫头,真真狗眼看人低......”   见周夫人正在看太子妃给倩兮的添妆礼帖,她忙凑过去看,却发现是两千两白银,汉锦二十匹、蜀锦二十匹、松江阔机尖素白绫二十匹、火浣布二十匹,红宝石头面一套、蓝宝石头面一套。   王夫人又羡慕又妒忌:“太子妃出手可真大方,这是不把皇家的钱当钱了,什么都往娘家送啊!”   这话周夫人不爱听:“太子妃与倩兮姐妹感情好,添妆礼重些,也是做姐姐的一片心意。”   王夫人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马上补救了几句,又问起了盼兮的婚事。   周夫人私下里打听得知,卫国公府表面上煊赫无比,其实阖府老少爷们个个都是散财童子,如今都是卫国公夫人的嫁妆在支撑着,心里隐隐后悔,总觉得卫国公夫人之所以瞧上盼兮,就是因为看上了盼兮的嫁妆,因此如今对这桩婚事也不甚热切了。   此时听了王夫人的话,她淡淡道:“先忙倩兮的婚事吧,盼兮还小呢!”   素心晚上回到金明池行宫,向似锦回禀今日的差使:“......二姑娘比先前瘦了些,气色倒好,话里话外还是担心出嫁后不习惯。我瞧了夫人准备的嫁妆单子,很是丰厚,在京城也是数得着的。”   似锦听了,道:“倩兮将来会很有福气的,她是个温柔体贴的好姑娘。”   秦涟刚提了工部尚书,林岐很信任他,秦羽也是靠谱的,倩兮一定会像前世一样,富足幸福安乐。   素心又说起了盼兮:“王妈妈送我去蒹葭院,说起三姑娘的婆家卫国公府,说卫国公府已经开始典卖卫国公夫人的嫁妆度日了。”   似锦默然片刻,道:“早就开始典卖了,要不然嵩岳街那套宅子我从哪里买来的?”   “等有机会了,我问问爹爹吧,看爹爹和盼兮自己是什么意思。”   至于嫡母周夫人,似锦觉得她更看重卫国公府的爵位和家世,且再看看吧!   倩兮出嫁不久,京城、鲁州、青州、雍州一线就开始下雨。   断断续续下了十来天之后,京城、鲁州和青州的雨都停了,天也放晴了,而雍州的雨却更大了,一天到晚瓢泼似的下着,雍州民间私下里传播着不少民谣,都认为是老天降罪镇南侯府。   到了五月底,其他各州的麦子都收割完了,雍州的麦子却全部被蔓延的洪水淹了个干干净净。   紧接着雍州的几条大河纷纷因洪水改道,整个雍州被洪水湮没。   朝廷一方面下旨,让雍州用税款救灾,并打开粮仓放粮,赈济灾民,另一方面传令雍州相邻各州,准备好赈灾粮食赈灾帐篷等赈灾物资,一旦有雍州灾民涌出,就地安置。   到了六月初,洪水尚未退下,可是雍州官府的救灾银两还未下发,而赈灾粮食也迟迟不见,饿极了的百姓开始冲击州衙粮仓,却发现空空如也,粮食早被镇南侯府的贪官污吏给盗卖了。   和墨尘安置在雍州的弟子顺应民愤,开始造势,短短时日内,雍州各地风起云涌,席卷州城,三十万灾民围住了雍州城,派出乡老哀求朝廷,诛镇南侯,救雍州民。   镇南侯素来傲慢,见这些灾民居然敢反抗他,当即就命军队迎战。   他以为自己的精锐军队面对的是一群乌合之众,可是真的到了对敌之时,雍州军才发现自己面对的是配备着精锐武器心情激愤的雍州百姓,不少都是自己的同族叔伯兄弟。   甫一交战,雍州军队就溃退了,有人趁机打开了城门,灾民拥入雍州城,血洗镇南侯府。   镇南侯苏于臣亲手毒死镇南侯夫人和他的三十八个妾室,以及无数的儿女,然后服毒自尽。   被软禁多时的镇南侯世子苏真在京城侯府服毒自尽。   盘踞雍州,拥兵自重,煊赫百年的镇南侯府,一朝覆亡。   延寿宫虽然一直被封锁着消息,苏太后还是听到了一些风声。   她命夏飞去御书房请洪武帝过来。   夏飞离开之后,寝殿里只剩下钱明和兰女官服侍苏太后。   兰女官奉上一盏参茶:“太后还是先喝口参茶补补气,待会儿好好与陛下商议搭救雍州之事。”   苏太后心事重重,接过茶盏饮了一口,正要放下,钱明在一边道:“太后,一会儿您还得与陛下据理力争,还是再喝一口吧!”   苏太后素来信重钱明,又喝了一口。   钱明接过茶盏,用托盘端着退了下去。   离开正殿后,他把茶盏藏在宽大的衣袖里,来到御花园,装作在湖边赏鱼,见四周无人,把茶盏在石头上敲得粉碎,然后用碎片在湖面上打水漂玩。   他很喜欢打水漂,经常有宫女太监见到钱公公在湖边打水漂,因此也没人在意。   洪武帝近来身子越发虚弱,朝政都交由皇太子林岐负责。   夏飞过去的时候,吏部尚书周胤和吏部尚书韩志云正陪着洪武帝欣赏周胤新得的一幅古画。   得知太后有请,洪武帝不是很想去,思索片刻,便带着周胤和韩志云一起去了——至少当着周胤和韩志云这两位大臣的面,他这位继母太后不至于当场撒泼。   洪武帝一行人刚赶到延寿宫,沈女官就从寝殿冲了出来,状若疯狂:“太......太后死......死了......”   洪武二十一年六月二十,皇太后苏氏因心疾薨逝。 第一百五十章 絮语   许皇后总觉得苏太后这个人手里沾了太多鲜血, 手上人命太多, 阴气很重, 不愿意让怀着身孕的似锦回宫参加苏太后的丧礼, 免得冲撞了腹中胎儿。   她正要安排钦天监的人算出丧礼与太子妃冲撞, 好让似锦避开丧礼,林岐就带来了消息——苏太后薨逝, 太子妃悲伤过度, 晕了过去。   洪武帝和许皇后看着身着白色丧服的林岐, 又互相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洪武帝点了点头, 道:“太子妃仁心纯孝, 传旨嘉奖,让她在行宫为太后祈福吧!”   林岐面无表情答了声“是”。   虽然镇南侯府在两个月内覆亡,可是他为了此事整整经营了两年, 而且接下来收拾镇南侯在雍州留下的烂摊子, 还需要一些时间,花费不少精力。   洪武帝看着林岐,发现他又瘦了些, 到底是亲爹,还知道心疼儿子:“岐儿,太后的丧礼,自有礼部主持, 你有空多休息。”   林岐答了声“是”,又陪着洪武帝和许皇后说了会儿话,这才告退了。   苏太后薨逝百日之内, 自闻讣日为始,京城禁屠宰四十九日,京外禁三日,全大周停音乐祭祀百日,官员之家停嫁娶官一百日,军民则停止一个月。   这段时间天气炎热,似锦白日都没法离开摘星楼,都是清早和傍晚出去散一会儿步,白日都是在楼里呆着。   她是喜静不喜动的人,虽然有钱承徵陪着,有春剑素心跟着,而且林岐如今虽然忙碌朝政,可是只要有空,他就回来陪似锦,可是大约是怀了身孕的缘故,她依旧觉得略有些无聊。   这日上午,天气异常炎热。   即使摘星楼放了不少冰山,似锦依旧在房里呆不住,就让人在葡萄架下放了张藤床,她靠着细草软枕歪在那里,听钱承徵她们读书给她听。   钱承徵专门挑选了几本有趣的话本,和幽兰李竹一起轮流读给似锦听。   似锦拈了一枚葡萄,正待吃不吃之际,李越急急走了过来:“启禀太子妃,郑夫人、秦二奶奶和周三姑娘到了!”   似锦闻言大喜,忙坐了起来:“快请!”   钱承徵见她动作如此利索,吓了一跳,忙道:“太子妃,您都五个月身孕了,还是小心点吧。”   似锦麻利地坐了起来:“怕什么,我一天到晚活动,利索着呢!”   她担心郑夫人一行人一路过来热得慌,便回了摘星楼,在摘星楼候着她们。   郑夫人一行人很快就过来了。   因是国丧期间,她们一行人都穿着素服。   似锦带着钱承徵在摘星楼前迎着,一起进了摘星楼。   盼兮她们是盛着马车过来的,早热了一身汗了,一进摘星楼,只觉得凉阴阴一股薄荷清香扑面而来,盼兮舒畅得长长吁了一口气:“姐姐,你这里可真舒服凉爽。”   似锦笑着指了一边白玉莲花盘里的冰山给她看:“这里放着两座冰山呢。”   盼兮看了过去,却发现那两座冰山都是淡绿色的,不由惊奇:“姐姐,你的冰山怎么和家常用的不一样?”   似锦得意地笑:“这是我的主意,让他们冬日备冰的时候,加入了薄荷香露,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格外凉爽?”   郑夫人她们都笑了起来:“太子妃真真奇思妙想,的确更凉爽了。”   似锦见钱承徵还一直陪着自己,便笑嘻嘻撵钱承徵离开:“钱承徵你快走吧,在这里碍着我们自家亲戚说私房话了!”   钱承徵知道太子妃这是心疼自己,想让自己回去好好歇歇,当即笑着答了声“是”,屈膝褔了福,退了下去。   倩兮见姐姐与太子妾室相处如此融洽,很是惊讶,目送钱承徵离去,打算寻个机会向姐姐请教如何同丈夫妾室通房相处。   众人分宾主坐下。   郑夫人打量着似锦,见她双目莹润,肌肤白里透红,脸颊比先前略微圆润了些,虽然也穿着素服,可是气色很好,便道:“似锦,我瞧着你气色很好,太医来把过脉没有?”   似锦笑着点头:“皇后娘娘每隔十日,就派太医过来给我诊脉,黔药堂的邱女医也过来了几趟,都说我的孕相很好。”   听到似锦提到邱女医,郑夫人当下就笑了:“乔大夫和邱女医这次成亲可真及时——”   话未说完,她想起如今正是国丧,自己这话不太合适,忙住了嘴。   似锦柔声安抚她:“姑母,这里侍候的都是我的体己人,您在这里什么都不用顾忌。”   又道:“姑母,您再说说外面的事吧,我好久没出去了,想听点新鲜的。”   郑夫人抬眼看了看四周侍候的人。   旁边侍立着东宫总管太监李越和首席女官李竹,他们都恭谨地立在那里,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郑夫人不禁为似锦高兴——看来似锦在东宫的确过得很好——接着道:“乔大夫和邱女医是在六月初三办的婚礼,我和你姑父都去吃婚酒了。”   “乔大夫是在距离黔药堂只有半里地的兰草巷买的宅子,宅子主屋是个两层小楼,前院后花园,后门就是梅溪河,小花园里满是花花草草,临着梅溪河,夏日很凉爽,住着别提多舒服了。”   似锦笑眯眯听着。   乔夙和邱女医成亲,她也挺开心,得知消息后,就让李越给乔夙送了一千两银子过去给做婚仪,又给邱女医一套赤金首饰做添妆。   也就是说,乔夙这个漂亮的小宅子,她也出了一份力呢!   想到这里,似锦更开心了。   似锦打量着倩兮,见她气色看着不错,只是眉尖似凝着一抹轻愁,便记在心里,中午休息时,命人把倩兮请了过来,屏退侍候的人,姐妹两个坐在藤编的凉榻上说话。   她轻声问倩兮:“倩兮,姐姐瞧着你似乎不是很开心,若是有什么心事,就和姐姐说,我到底能开解开解你。”   倩兮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前方黄花梨木小几上放置的碧玉瓶,过了一会儿方道:“姐姐,我看你和太子的妾室相处挺融洽的,她很敬重你,可是我......”   她声音有些哽咽了,泪珠扑簌簌往下落。   似锦心中怜惜,拿了方洁净帕子递给倩兮,轻轻道:“刚成亲,从呆了十几年的家,到了一个陌生地方,和陌生人住在一起,自然是要有一个过程的——你和姐姐说说吧!”   倩兮用帕子拭了拭泪,这才道:“姐姐,我嫁到了秦府,成亲第二天,刚给公婆敬过茶回到房里,秦羽就让他那四个通房丫鬟来给我敬茶了。”   似锦一时呆住了:一般得提了姨娘才要给正房敬茶吧?   那四个通房丫鬟有什么资格给倩兮敬茶?   倩兮接着道:“我想着这样不对,就没接她们敬的茶,谁知她们四个联合起来,和原先秦羽房里别的丫鬟沆瀣一气,就孤立我一个人......”   想到自己受了那么多委屈,秦羽却跟没事人似的,得空了还去睡那些通房丫鬟,倩兮泪水又涌了出来。   似锦揽着妹妹单薄的肩膀,思索着主意。   过了一会儿,她和倩兮说道:“我记得你陪嫁了八个丫鬟过去,对不对?”   倩兮“嗯”了一声。   似锦道:“你房里八个丫鬟够用了,回去后选个跨院,让这四个通房丫鬟和她们的同党都搬过去,秦羽想睡她们,就让他去那院子里睡去,不过你得先和他说好,一则丧期禁欲,二则殿下最烦人帷幕不清恣意淫-乱,若是他出了什么事,连累了你公公的仕途,没人帮得了他。咱们父亲也不行。”   “至于那些通房丫鬟,还有那些跟她们沆瀣一气排斥你的丫鬟,让她们关着门自己闹去,她们对付你时同仇敌忾,一旦让她们自己挤在一起住,还不知道要怎么自相残杀呢!”   “把她们弄走后,让你的丫鬟接管你和秦羽房里的事务。”   倩兮其实很聪明,只是年纪小,再加上刚出嫁,还不适应,因此一时觉得迷茫,如今听姐姐一说,顿时觉得豁然开朗,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姐姐,等着姐姐继续往下说。   似锦见倩兮开窍了,微微一笑,道:“既然是国丧期间,你就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后穿着素服,不管秦羽怎么纠缠,都不要让他得手,若即若离就行,这样等国丧结束,你再寻个何时的契机与他在一起,但是不要太腻在一起了。”   这些高门公子,在房里之事上都是餍足的,单是凭借身子已经很难吸引他们了,须得讲究方式方法。   似锦和倩兮说了不少招数,包括受孕的最佳时机都和倩兮说了。   倩兮心情变得好了起来,笑着和似锦撒娇:“姐姐,你可真聪明,姐夫那样爱你,你是不是这样待姐夫的?”   提到小凤凰,似锦眼中满溢着笑意:“他不用的,他在这种事上特别单纯。”   在房中之事上,小凤凰真的特别好,一直很顾着她。   而且他似乎对国家大事更感兴趣,并不像一般男子那样热衷房里之事,不过也足够满足她了。   想到她和小凤凰的房中之事,似锦一时脸有些热,忙问倩兮:“对了,我听说卫国公府如今靠着典卖卫国公夫人的嫁妆度日,父亲母亲知道这件事吗?盼兮知道吗?”   倩兮听了,又是叹气,道:“姐姐,咱们把盼兮叫过来吧,当面和她说。”   似锦见倩兮话里有话,便吩咐香祖请盼兮过来。   待香祖领命出去了,倩兮这才道:“姐姐,你不知道卫国公府有多不要脸,前些时候,好几次请媒人去咱们府上,要商议婚期,早些娶盼兮过门——盼兮才多大,哪里能嫁?还不是因为卫国公府心急火燎要用盼兮的嫁妆填他家的无底洞!”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一直支持的读者小可爱,好爱你们,抱抱(づ ̄3 ̄)づ╭~   小凤凰与白又胖的现代版《影帝的隐婚妻子》已经有些肥了,求支持~ 第一百五十一章 生女   盼兮来了之后, 见大姐姐与二姐姐都在, 有些好奇:“两位姐姐在这里做什么?”   似锦拍了拍自己身畔的空位:“盼兮, 你先坐下, 姐姐有话要问你。”   盼兮在凉榻上挨着似锦坐下。   似锦开门见山问道:“对卫国公府的婚事, 你是怎么看的?”   其实在世人看来,不管是倩兮与秦羽, 还是盼兮与卫国公世子孟庆元, 都是极好的姻缘。   前世似锦也曾羡慕倩兮与盼兮嫁得好。   秦羽有通房丫鬟, 孟庆元有几个姨娘且花盼兮的陪嫁银子, 也不是什么大事, 权贵中哪家不是这样?各家有各家的事。   似锦重活一世,终于收获了幸福,也与父亲和两个妹妹亲近起来。   如果两个妹妹需要她, 她愿意出力。   盼兮听了大姐姐的话, 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过了一会儿方低声道:“父亲把卫国公府的情况都和我说了, 让我自己选,若是我想退亲,就由他想办法退亲。”   “母亲说孟庆元以后就是卫国公,一等公爵, 我嫁过去后就是公爵夫人,将来好好相夫教子,不比别人差。”   似锦观察着盼兮, 缓缓道:“盼兮,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日子是盼兮的日子,得她自己做选择。   盼兮欲言又止道:“大姐姐,我想再等等。反正我还小,再等两年也没什么。”   似锦听她都这样说了,在心里叹了口气:盼兮并没有错,嫁给国公府世子,成为未来的国公夫人,的确是女孩子很难拒绝的诱惑。   如果如前世一般的话,卫国公病死之期快要到了,孟庆元要守孝三年,盼兮起码还有三年时间可以继续思考。   想到这里,似锦振奋精神:“我让人送些冰镇西瓜进来,咱们姐妹一起吃西瓜,继续聊天。”   晚上似锦把客人都留了下来,安置在临湖的藕香榭。   到了深夜,林岐才回了金明池行宫。   他洗罢澡,就过来拉着似锦说话:“今日和先生给我引荐了一个颇有见识的陈先生。陈先生提出了一种见解,我很有兴趣。”   似锦端起一盏温开水,喂林岐喝了几口,然后等着林岐继续往下说。   林岐边想边说:“陈先生提出的观点是,对付西夏和辽国诸邻国,除了战争这个手段之外,我国还可以使用另一种方法,通过边境贸易,增强西夏和辽国对我大周的依赖,比如说,我们大周把丝绸布匹茶叶瓷器卖给他们,买回他们的马匹和毛皮,等贸易量极大的时候,他们生产了大量的马匹和毛皮,我们可以找个理由拒收,用来使他们屈服,当然,我们的军队还是得做好准备。”   似锦点了点头,道:“而我们这边也是,待他们上上下下适应了大周质量上乘的丝绸布匹等物,然后一朝断供,等他们的权贵受不了了,再进行谈判。”   林岐笑容灿烂:“我还没从这方面考虑过这个问题呢,还真好玩,我要好好和首辅次辅他们讨论讨论。”   似锦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道:“小凤凰,你好厉害!”   林岐听了似锦的夸奖,笑得更加灿烂了,抱着似锦,把脸贴在她脸上蹭来蹭去,然后吻住了似锦......   过了良久,林岐松开了似锦:“白又胖,我陪你散步去。”   似锦轻笑一声道:“待我用香胰子重新洗洗手。”   夜空星光灿烂,宫灯昏黄,玫瑰花香随着晚风拂过。   林岐挽着似锦的手,在湖边慢慢散着步。   似锦轻轻道:“小凤凰,你记不记得有一年春天,你带着我骑马从泽州城往青龙山,途中在一个村庄借宿?”   林岐身心愉悦:“嗯,我记得,那晚月亮特别亮,小村庄大都是草房,偶尔有几家是砖瓦房,家家户户都有院子,院子前种菜,院墙上攀爬着蔷薇花,宅子东北角养猪,东南角种树。”   “我一手牵着你,一手牵着马,走在星光之下,道旁人家窗子里透出昏黄的光,家养的狗听到咱们的脚步声叫个不停,一家狗叫,全庄子的狗都叫了起来,此起彼伏......”   那时候他十四岁,似锦才十二岁,他俩都爱冒险,摆脱了跟从的人合骑一匹马四处瞎逛,去过了好多地方,冒了不少险,经历了好多人与事。   至今想起,林岐还是觉得好开心,恨不能回到过去。   似锦拉着他的手扭来扭去撒娇:“小凤凰,我好想回到过去,可是我知道回不去了,你不是会做沙盘,不如给我把那个小村庄复原,好不好?”   林岐被娇妻这样缠磨,明明开心得很,却故意道:“那你先把那个小村子描摹下来,我照着做。”   似锦满口答应了下来:“那些庄户人家宅子周围的树,有的用文竹代替,有的可以用宫里苗圃培养出的小松苗或者盆景树代替,大门外的菜地,可以用薄荷苗代替。”   做沙盘是林岐最有兴趣的爱好,他与似锦热烈地讨论起来。   等林岐和似锦合伙做的小村子沙盘完工,已经是十月初了,卫国公在九月的时候病逝了,孟庆元开始守孝。   苏太后的丧期结束后,似锦和林岐搬回了东宫居住。   他俩合作的沙盘就摆在东暖阁北边的罗汉床上,很是引人注目,许皇后来看似锦,一见就看到了,喜欢得很。   她拉着似锦道:“我小时候常常跟着哥哥骑马出去玩,西北好多这样的小村子,我记得哥哥那时候还偷了农户人家养的一只鸡让人煮了给我吃,后来被我逼着撂了个银锞子进去......”   说着说着,许皇后的眼睛湿润了。   洪武帝听许皇后说了之后,也兴致勃勃过来看了一趟,实在是太喜欢了,便和林岐商量:“岐儿呀,这个小村庄沙盘还怪好玩的,送给父皇,好不好?”   林岐心爱的东西是从不送人的,只有似锦是个例外,他当即拒绝了:“父皇,我让似锦重新画图,再另外给你做个新的吧!”   洪武帝深知林岐性子,本来就没抱希望,可是被林岐当面拒绝了,还是有些悻悻的,便嘀咕道:“你如今舍不得给你父皇,等你的儿子女儿生下来,长得两三岁,一天到晚爬高上低,四处淘气,朕可要看看,你这套小村庄沙盘能保留多久......”   林岐一听,大为紧张,当即宣了工部尚书秦涟进来,给他安排了任务——让工部的玻璃工坊烧制一个大大的玻璃罩子,罩在他这个小村庄沙盘上,然后高高摆起,既能继续欣赏,又能避开小皇孙或者皇孙女的祸害。   工部特地派人跟着商船去了西洋,学会了烧制玻璃的技术,如今工部开办的玻璃工坊遍布全大周各州城,产的玻璃甚至还销到了辽国和西夏等国。   秦涟听了,略一沉思,从衣袖里取出软尺和粉笔开始测量,最后道:“启禀陛下,启禀殿下,微臣可以试着让工匠们试做。”   林岐得意地瞟了洪武帝一眼。   洪武帝实在是无计可施了,只得道:“岐儿,那你和太子妃记得赶紧给父皇做小村庄沙盘。”   似锦听说了这件事,不禁笑了起来,道:“我这就画图。不过你还是让人帮你一起做吧,若是你自己完成,等做好你又舍不得给父皇了。”   林岐不由笑了——白又胖实在是太了解他了。   转眼就到了十月十五日。   这日晚上,似锦挺着大肚子,和林岐一起在西偏殿忙忙碌碌做新沙盘,两人配合默契,正在给村子东头那户庄户人家东北角种一株文竹。   种好文竹,似锦刚拿起尖口银壶浇了些水,就觉得自己大腿根处怪怪的,似有温热的水沿着大腿流了下来。   她反应极快,忙抱住了林岐的腰:“小凤凰,我要生了!”   林岐一向镇定,这会儿大脑也有了瞬间的空白,直愣愣站在那里,右手还拿着小铲刀。   片刻之后,他回过神来,忙高声吩咐:“快宣太医女医!”   因太子妃产期将近,太医女医如今都轮流在东宫值宿,听到传讯,都急急赶了过来。   林岐小心翼翼,抱起了似锦往外走。   似锦忙提醒他:“小凤凰,去东暖阁!”   她和林岐商量好的,用东暖阁做产房,这样她能在里面看到小凤凰亲手做的小村庄沙盘,还能随时看到她喜欢的那些画。   洪武帝和许皇后得到消息,很快赶了过来。   许皇后有些慌乱,悄悄和洪武帝道:“别是双胞胎啊,那样似锦太辛苦了。”   而且双胞胎都是男孩子的话,将来选定皇位继承就麻烦了。   洪武帝知道许皇后和安国公许继顺是龙凤胎,而且她父亲当年也是双胞胎,她的侄子安国公世子许鹤唳和侄女许燕呢也是龙凤胎,她家有双胎传统,因此许皇后会担心,当下握住她的手,柔声抚慰道:“不会的,太医不是说了么,瞧着儿媳妇肚子不是很大,而且乔夙也听了胎音,说应该不是双胎。”   许皇后得到了一点安慰,叹息道:“但愿如此吧!”   林岐一直在东暖阁产房内陪着似锦,洪武帝和许皇后素来拗不过他,只得听之任之。   似锦身子健壮,倒也不觉得累,到了子时,还用了一碗鸡汤面。   一直到了十月十六日寅时,似锦终于诞下了皇孙女。   洪武帝与许皇后还在西偏殿候着,得到消息,都欢喜极了。   洪武帝当即为皇孙女赐名为溪,封康乐郡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各位小可爱,求收藏作者专栏~333333 第一百五十二章 继位(1)   林岐兴奋地抱着襁褓让似锦看:“似锦, 你看, 女儿多好看!”   “长得真像我!”   “你看这眼睛, 这鼻子, 还有嘴巴, 脸型,真的好像我呀!”   似锦额头鬓角都是汗, 疲惫地看了一眼, 顿时吓了一跳——小婴儿这么这么丑?   头上没几根头发, 皮肤红彤彤皱巴巴的, 看不到眉毛, 眼睛是两道缝,鼻子是塌的......   哪里像小凤凰了?明明一点都不像好不好!   似锦被这小婴儿丑得闭上了眼睛,呻=吟着:“我好累......”   林岐见状, 忙小心翼翼地把襁褓递给了提前选好的奶娘, 从素心手里接过帕子,轻轻给似锦拭汗。   等似锦和小郡主都睡着了,林岐还舍不得离开, 看看拔步床上的似锦,再看看似锦身边放着的小郡主,不知为何,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他总觉得男子汉大丈夫掉眼泪, 还挺丢脸的,悄悄拭去眼泪,继续坐在那里看着他的妻子和女儿。   似锦醒来, 睁开眼睛看到林岐坐在床边,见他眼睛湿润,分明是流过泪的模样,顿时有些心虚,忙道:“小凤凰,你怎么了?”   林岐笑了笑,柔声道:“没什么。”   又问:“饿不饿?”   似锦摇了摇头:“不饿。就是特别累。”   林岐伸手抚着似锦的头发,声音温柔:“那就再睡一会儿。”   似锦正朦朦胧胧将要入睡的时候,听到林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白又胖,谢谢你。”   她嘴角翘了翘:谢我做什么?小郡主也是我的女儿呀。   她长得虽然丑,我还是会很疼爱她的,毕竟是我十月怀胎养下来的......   李竹进来低声禀报道:“殿下,陛下和皇后娘娘想看看小郡主。”   林岐点了点头,待似锦睡稳,这才亲自抱着襁褓出去了。   洪武帝倒是见过不少婴儿,颇有经验:“康乐郡主长得很富态,像岐儿小时候,尤其是眼睛和脸型,简直一模一样——岐儿刚生下来时,就是这样的,眼尾有点上挑,下巴尖尖的。”   许皇后眼睛只顾着看小婴儿,随口道:“正是呢!”   林岐小心翼翼问洪武帝:“康乐郡主真的像我小时候?”   洪武帝很肯定地点头:“特别像。”   林岐这才放下心来。   他刚才在似锦面前,说小郡主“多好看”,其实心里觉得这个小女婴怪丑的,可她是自己亲生的,只好违心地大肆夸赞。   如今确定小女婴生得像自己了,林岐不担心了——他生得如此好看,小女婴既然像他,能不好看吗?   见许皇后正欣赏小婴儿的睡颜,洪武帝立在一旁围观,林岐忙郑重提醒道:“父皇,母后,康乐是我的长女,是我的心肝宝贝,你们若是表现出对她的失望,那旁人更是要踩她一脚,你们切记不可重男轻女,嫌弃我的康乐。”   洪武帝都有些烦了:“岐儿,自从太子妃有孕,这样的话你说多少遍了?父皇记得清清楚楚,不敢忘记,免得惹你生气。”   他悻悻地看着林岐:“一出生,就天子赐名赐封号,你去查查史书,哪个朝代的皇孙女有这待遇?林岐,朕郑重地劝你,别欺负你老父皇了,朕也是有自尊心的!”   许皇后在一边微笑——她也被小凤凰明里暗里说过好几次了,若似锦诞下皇孙女,千万不可表现出对皇孙女的失望。   林岐不禁笑了起来:“父皇,儿臣不过未雨绸缪罢了。”   许皇后眼睛盯着康乐郡主,缓缓道:“慢慢来嘛,小凤凰和似锦都年轻,有了皇孙女,小皇孙还会远么?儿女双全是迟早的。”   林岐让李竹和奶娘抱着康乐郡主回了东暖阁,自己陪着洪武帝和许皇后说了会儿话,怕他们太过劳累,又催促他们回去歇息:“父皇母后也都跟着儿臣熬了一夜,快些回去歇息吧!”   洪武帝和许皇后一起回了福宁宫。   两人在寝殿坐下,想起连皇孙女都有了,不禁感慨万千,颇有时光匆匆沧海桑田之感。   许皇后低声道:“想起小凤凰刚出生的情景,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了......”   那时她和洪武帝也吵也闹,却也曾有过恩爱快乐的时光。   洪武帝陷入回忆之中,半日方道:“真是岁月滔滔,一去不回......”   岐儿出生的时候,他正是意气风发之时,谁知还不到二十年,已经发白齿摇,有早衰之相。   想到这里,洪武帝感叹道:“韩愈在《祭十二郎文》里说,‘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念诸父与诸兄,皆康强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朕比当时的韩愈年纪还要长一些,也视茫茫,发苍苍,齿牙动摇,而且朕的诸父与诸兄,也都是‘康强而早世’,朕怕是......”   想到先皇和诸皇叔都没活过五十岁,洪武帝心里一阵惧怕,没有再往下说了。   许皇后瞅了他一眼,忍不住刺他道:“陛下,民间俗话,‘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陛下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福泽深厚的!”   洪武帝:“......”   皇后说话是真的不好听,若是往日的他,就要起身去找美貌温柔的年轻嫔妃了,大概是因为今日皇孙女初生,他对结发嫡妻的容忍度也增加了不少,懒洋洋道:“朕累了,让人服侍朕歇下吧。”   康乐郡主的洗三礼,宫中办得极为隆重,不仅周夫人带着太子妃的两个妹妹秦二奶奶和周三姑娘进了宫,就连吏部尚书周胤也得了洪武帝谕旨,前往东宫看望了外孙女康乐郡主。   刚看罢已经开了眼的康乐郡主,周胤就被何琛请了出去:“周大人,陛下有请。”   御书房内生着地龙,周胤乍一进去,觉得氤氲着速水香的热气扑面而来,都有点过于燥热了。   他忙端正行礼,然后按照洪武帝的示意,在御案一端坐了下来。   洪武帝坐在御案后,声音轻飘飘的:“子承,朕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周胤一愣:“陛下龙体康健,正当壮年,何出此言?”   洪武帝半日方絮絮道:“朕昨夜宿在了陈美人的如意阁,早上起来梳头,忽然一阵昏晕,朝前边一头栽去,幸被何琛和梳头女官给扶住了,不曾跌着磕伤了头脸。只是头目森然,坐了半日,才算是缓了过来,宣了太医来看,也都只是让朕小心保养......”   “先皇就是早上起身,一头栽倒,然后崩逝的......”   “朕常听人说,朝廷官员一朝卸任回家,马上就门庭冷落,甚是凄凉......”   周胤是聪明绝顶的人物,已经明白了洪武帝的意图。   洪武帝龙体日渐衰微,生怕重蹈先皇骤然崩逝,以至于诸王夺嫡朝廷混乱的覆辙,因此有了退位做太上皇,让皇太子提前继位的想法。   可是洪武帝虽然有了退位荣养的想法,却又担心皇太子继位后自己晚景凄凉。   待洪武帝说完,周胤眼神诚挚:“陛下,微臣认为,太子殿下聪明睿智,有天纵之才,却也有一个小小的瑕疵?”   洪武帝惊讶地看向周胤——周胤是岐儿的岳父,他到底想要说什么?   周胤微微一笑:“陛下,皇太子唯一的瑕疵,就是皇太子护短,而陛下您,也是皇太子护着的‘短’中的一员啊!”   周胤退下后,洪武帝吩咐何琛:“派人跟着周子承,不管他去哪里,见了谁,都要向朕禀报。”   何琛答了声“是”,自去安排。   洪武帝起身走到嵌着水晶的雕花长窗前,看着外面犹自苍翠的香樟树,陷入了沉思。   和别的皇子的恭谨孝顺比起来,岐儿对他一向不够恭敬。   他不过和年轻嫔妃玩得稍微放纵了些,就要被岐儿各种语言攻击;他吃了白灵素的丹药生命垂危,岐儿发了几句狠,把白灵素给宰了,炼丹炉给掀了,却也带了乔夙来给他诊脉解毒......   岐儿说话不好听,爱怼他,其实是最孝顺他的......   周胤直接出了宫,在大诚门外候着周夫人和两个女儿。   待周夫人的马车出来,他便骑着马,护着夫人和两个女儿回梧桐里周府去了。   当天下午,周胤的长随韩勇回了位于周府后巷的家,没过多久,韩勇的儿子,还在学堂读书的十二岁的韩秦就去了金石街买笔墨。   逛了就几个铺子后,韩秦似是无意地走进了林记画斋。   今日下午,林岐在文华殿与韩朝赵贡议事,商议与辽国的互市之事。   韩朝赵贡告退后,林岐起身回到东宫。   他刚陪着似锦说了几句话,看了看正在熟睡的小郡主,李越进来禀报:“殿下,李青到了。”   林岐的事素来不瞒着似锦,当即道:“宣他进来。”   待侍候的人都退了下去,李青这才禀报道:“殿下,今日周大人派人送去一个口信......”   周胤送去的消息只有三个字——“太上皇”。   听罢李青的回禀,屏风后传来似锦的声音:“小凤凰,父皇打算退位做太上皇了。”   前世似乎也是这个时候,洪武帝被皇太子林岐逼着退归永寿宫,做了太上皇;景和帝登基,成为新帝。   林岐吃了一惊。   思索良久,道:“好了,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林岐走回屏风后,握着似锦的手良久,这才低声道:“我去看看父皇。”   似锦知道林岐对洪武帝情感上的依恋,柔声道:“去吧。”   小凤凰知道该怎么做的。   他心底最是仁厚重情,前世逼自己父皇逊位,小凤凰心里怕也不好受。   这一世若能和平过渡,那是最好的结果。   林岐凑过来亲了似锦一下,又在小林溪脸颊上亲了一下,这才起身离开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继位(2)   御书房内, 宁王林嵘正在陪伴着洪武帝。   他比皇太子林岐小了三岁, 生得文秀白皙, 瘦瘦的, 中等个子, 比林岐和平王林峥矮了不少。   林嵘正在摆弄着白玉香炉。   他盖上盖子后,一股清淡悠远的香烟就飘散了出来, 渐渐冲淡了御书房内速水香的气息。   皇太子林岐如今已经全面接手朝政, 像他这样的皇子亲王渐渐被排挤出了朝堂,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父皇了, 今日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 一定得好好把握。   洪武帝点头道:“阿嵘,这香闻起来还不错。”   林嵘微微一笑:“父皇,这香名为黄蒿香, 极为普通, 山野间处处可见,儿臣就喜欢这样的。”   洪武帝看了林嵘一眼,道:“嗯, 阿嵘最是简朴。”   他忽然开口问林嵘:“阿嵘,若父皇退位做太上皇,你觉得父皇居住在哪里?”   林嵘闻言一惊,当即看向洪武帝, 接着就垂下眼帘,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父皇这是何意?”   这时外面传来何琛的声音:“皇太子、平王到——”   身材高挑白皙清俊的林岐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身材健壮的平王林峥。   林峥高鼻深目肌肤浅褐, 很是英俊。   他去年底娶了韩贞为王妃,前段时间带着王妃到黄河边的庄子打猎去了,今日才回到京城。   洪武帝含笑打量着林岐和林峥,把方才问林嵘的问题又问了林岐和林峥一遍:“岐儿,阿峥,若父皇退位做了太上皇,你们觉得父皇居住在哪里更合适?”   林峥坦然地看向林岐。   他自知各方面都不如自己这位嫡出的二哥,早熄了对那九五之位的向往,因此第一反应是看向林岐。   林岐坦坦荡荡道:“父皇不是在御书房住得很习惯么?”   御书房名为御书房,其实是位于皇宫最中心的位置,而且建筑规模为内廷之首,整座宫殿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座落在单层汉白玉石台基之上,殿内明间、东西次间相通,东西两梢间为暖阁,后檐设仙楼,正中出丹陛,接高台甬路与大政门相连,是历代大周皇帝的住处。   洪武帝双目炯炯:“父皇若占了这御书房,那岐儿你做了皇帝,歇止在哪里?”   林岐忍不住笑了,瑞凤眼干净清澈:“父皇,我在东宫住得挺好的,换个匾额就是。”   又道:“父皇,一切都不必动,东宫足够我和太子妃居住了。”   他又不打算像父皇一样后宫佳丽三千人,东宫足矣。   听了林岐的话,洪武帝垂目沉思。   平王林峥看看洪武帝,再看看四周的摆设,道:“二哥说的对,就父皇您的御书房的布置摆设,二哥怕也受不了——太贵重了,二哥喜欢简单朴质的风格。”   洪武帝:“......”   他睨了林峥这傻孩子一眼,懒得说他了。   自从娶了首辅韩朝的女儿,林峥算是得了个好玩伴,小夫妻俩有空就往外跑,大半时间都不在京城,把玩乐当成了事业,一天到晚傻乐傻乐的。   宁王林嵘的脸色变了又变,一颗心悬在那里,悄悄祈祷着:父皇,您千万别在这时候退位啊,再给儿臣十年时间!   洪武帝把三个儿子齐齐看了一遍,心里有数了,这才道:“阿峥阿嵘退下吧,岐儿留下。”   待御书房里只剩下自己和林岐,洪武帝沉吟片刻,开门见山道:“岐儿,父皇想要退位。”   说罢,他抬眼看着林岐,观察着林岐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林岐凝神思索片刻,道:“父皇,那儿臣只有一个要求,内廷一切不变,后宫则要缩减开支,您的宠妃就算了,别的妃子成了太妃,选一处合适宫苑,让她们都搬进去吧!”   洪武帝:“......就这些?”   林岐点了点头:“儿臣就这些要求——父皇您喜欢的女人也就罢了,不喜欢的也养那么多,儿臣不理解。一年要花上百万两银子呢,有这些银子做什么不好?”   洪武帝看着林岐,觉得自己这个算得上雄才大略的儿子在这方面有些呆:“岐儿,这是皇家体面。”   林岐做了个不赞成的表情,却也没说什么。   洪武帝看着林岐,心里莫名感动。   他知道林岐的性子,这孩子性子执拗,不轻易许诺,可是一旦说出,就一定会做到。   林岐既然说他退位后除了缩减后宫开销外一切不变,那林岐就是真的这样想,也打算这样做的。   洪武帝一辈子优柔寡断,到了此时,却打算果断一次。   他深吸一口气:“岐儿,朕预备退位为太上皇,命钦天监选个合适的日子吧!”   林岐看着洪武帝,碧青一双瑞凤眼渐渐湿润了。   他走了过去,在宝榻前单膝跪了下来,双手握住了洪武帝的手,低着头没有说话。   洪武帝心中正感动,却听林岐哑着声音道:“父皇,您做太上皇之后,可不要被人撺掇着干政啊!”   洪武帝:“......你这崽子!”   他挣脱林岐的手,抬起来要打林岐的脑袋,却没舍得打下去,在林岐额头摩挲了一下:“岐儿,父皇倒是想带你母后去泽州看看......”   大婚之夜,他问新婚娇妻:“你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梦想?”   她说她盼着有朝一日,回到泽州,回到故乡看看。   可是深宫幽幽,进来后哪能轻易出去,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   林岐“哦”了一声,道:“待安国公解甲归田,我就留内阁守京城,带着父皇母后巡视大周疆域。”   听到那句“待安国公解甲归田”,洪武帝眼角一亮,看向林岐:“岐儿,你的意思是——”   林岐神情坦然:“父皇,泽州的割据局面,必须结束。”   洪武帝与儿子对视良久,点了点头,道:“好。”   他会全力支持林岐结束安国公府占据泽州割据一方的局面。   似锦已经起身了,正扶着钱承徵在东暖阁内走动。   钱承徵搀扶着似锦走到东暖阁北端,看着黄花梨木高台上摆着的北方小村子沙盘,喜欢极了:“太子妃,这小村子太活灵活现了,立在这里看一会儿,似乎整个人都融了进去一般。”   似锦笑盈盈道:“你再夸,我也不会送给你,这可是我和殿下一起做的,连陛下想要,殿下都没舍得给,还是另外做了一个给陛下送去了。”   钱承徵得知是皇太子亲手做的,吓了一跳:“那我可不敢要了,免得殿下一看见我,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似锦不由笑了——小凤凰的醋劲儿委实太大了。   钱承徵扶着似锦道:“太子妃,妾身再扶您走一会儿。咱们去看看那幅《春山夜月图》。”   似锦“嗯”了一声,扶着钱承徵的手慢慢走到那幅《春山夜月图前》,两人一起欣赏着,点评着。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李涵的通禀声:“皇太子到——”   钱承徵原本搀扶着太子妃,听到太子殿下回来了,忙轻轻道:“太子妃,我松开了啊。”   说完,她这才松开了太子妃的手臂。   林岐一进来,见钱承徵也在,就看了她一眼。   钱承徵被太子殿下训练得极有眼色,当即屈膝行礼:“给殿下请安。臣妾告退。”   春剑素心带了香祖她们上前,服侍林岐宽了衣服,用香胰子洗了手脸。   林岐把自己拾掇得洁净可喜,这才去陪妻子女儿。   他凑近还在熟睡的林溪看了看,发现她的肌肤比先前好多了,起码不那么红了,总算是得到一点安慰:“我的小林溪,越来越康健可爱了。”   似锦屏退了侍候的人,让李竹与奶娘等人带着康乐郡主去西暖阁了。   等房里只剩下小凤凰和她两个人,似锦这才问他:“谈得怎样了?”   林岐把她抱在了怀里,闻着似锦身上的奶香味,一颗心渐渐平静了下来,低声道:“父皇打算逊位,问我的看法,我说内廷后宫一切照旧,只是父皇妃子太多,以后得收拾一个大些的宫苑,让不受宠的太妃们都搬进去荣养。”   似锦笑了:“这样甚好,父皇当了这么多年皇帝,都是他住惯了的宫殿用惯了的人,何必再改?让太妃们集中荣养这个倒是不错,一年能省差不多七八十万两银子了。”   她看过户部的帐,国家供养洪武帝这后宫三千,每年可没少花银子。   另外林岐只提这些小细节,反倒会转移洪武帝的视线,减轻他的抵触心理。   林岐喜欢抱着似锦。   他吻了吻似锦馨香的秀发,低声道:“我和父皇谈了安国公府的事。”   似锦道:“世子许鹤唳和驸马许雁回现在带着军队驻扎在雍州,寻个时机,再把许鹤唳及其麾下军队调往江南,让许雁回驻扎雍州,如何?”   林岐笑了,低声道:“赵大人、岳父大人与和先生也都是这个意思,许鹤唳和许雁回各自分走一部分泽州兵力,泽州兵力被分散,再借登基大典请舅舅来京,我再与舅舅恳谈,挽留舅舅常住京城。”   安国公许继顺毕竟是他的亲舅舅,他母后的同胞兄长,林岐也希望能兵不血刃结束泽州割据局面。   谈罢政务,小夫妻俩絮絮聊了一会儿可爱的康乐郡主,又说起了倩兮和盼兮的事。   林岐听似锦说过秦羽的事,便问似锦:“二妹过来,有没有提秦羽?”   他听似锦说了后,特地敲打了秦羽一番。   转而想到自己当年居然打算让似锦嫁给秦羽这傻小子,林岐都想不起自己当时为何会那样想了。   他和似锦是一体的,哪里能分拆得开?   像如今这样多好。   似锦隔着衣服摸着林岐的腹肌,口中道:“倩兮提到秦羽了,他们小两口现如今还挺好的。那四个通房住进了西跨院,先是闹腾了一阵子,如今被秦羽冷落几个月,都乖顺了,争着巴结倩兮。”   又道:“倩兮成熟了许多,也学会驭人了。”   似锦又提到了盼兮:“小凤凰,那孟庆元真的不堪造就么?”   林岐被似锦摸得怪舒服的,低声道:“他眼大心空,不切实际,这辈子就这样了。”   似锦听了,便知林岐不会提拔孟庆元了,当下道:“大周立国百年,当年元勋的后代,如今好多都成了纨绔,解决了泽州之事,这爵位制度改革也要提上日程了。”   林岐“嗯”了一声,吻住了似锦。   夫妻俩玩闹良久,这才要人送香茶、热水和香胰子等物进去。   第二天一早,平王妃韩贞按品大妆,递牌子进宫给许皇后请安。   从许皇后那里出来,韩贞直奔东宫。   厮见罢,韩贞打量着似锦,笑吟吟道:“太子妃肌肤润泽,眼睛秀澈,身子圆润,看来恢复得不错呀!”   似锦也打趣她:“平王妃也是神采奕奕呢!”   两人笑着携手在榻上坐下。   春剑等人上了茶便退下了。   见房里无人,韩贞低声道:“似锦,昨夜林峥和我说,陛下要逊位了,这消息准确么?”   似锦到底谨慎,道:“听说昨日陛下是当着林岐、林峥和林嵘三兄弟的面提的,至于后续,谁也不知。”   韩贞笑了起来,道:“德妃娘娘起先还有些不甘心,被我和林峥说了几次,现在也认命了,现在一心一意跟着皇后娘娘读《易经》呢!”   似锦不由笑了:“我不行,我一看到《易经》《南华经》就头大。”   先前跟着和先生读书,学到《易经》她就想睡觉,后来学《南华经》,她干脆跑出去玩了。   倒是林岐,全都老老实实学了。   韩贞又和似锦约定:“等你身子恢复了,咱们去你在十里原那个别院骑马去。”   似锦也早想骑马了:“那咱们先定下来,估计到十二月我就可以了,到时候再叫上崇宁公主和王菁,还有我两个妹妹。”   韩贞笑嘻嘻道:“崇宁公主和王菁都停着大肚子,只能看着咱们骑马了。”   似锦想起许樱可爱的样子:“让崇宁姐姐把樱儿也带上。”   崇宁公主如今已经是八个月身孕了。   驸马许雁回如今奉命带着麾下军队驻扎在雍州,崇宁公主则带着女儿许樱在京城公主府呆着,常常进宫给许皇后请安,似锦也是刚刚见过她。   送走韩贞后,似锦想象了一下和女伴们骑马玩乐的场景,不由微笑起来。   转眼到了十二月初。   洪武帝在勤政殿召见诸皇子亲王和朝中大臣,宣布内禅之事,以明年为嗣皇帝景和元年,届期归政。   同时颁布旨意,命各地主政官员进京参加新帝登基大典,安国公许继顺及泽州主官名字赫然在上。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读者小可爱,劳动节快乐,咱们都是快乐的劳动者~ 第一百五十四章 登基   安国公许继顺接到洪武帝谕旨, 并没有立即出发回京, 而是先与谋士商议。   谋士都支持他前往京城。   这时候抗旨, 就等于要和朝廷分庭抗礼, 而泽州兵力却被皇太子林岐多次切割, 如今留在泽州的只有十万人马,不足以同朝廷抗衡。   一番谋划后, 安国公许继顺日夜兼程赶往京城, 终于在腊月二十九这日夜间赶到了京城西郊的驿站。   许继顺刚下马, 提前做哨探的亲随就引着一个人上前。   驿站门口挂着一对灯笼, 昏黄的灯笼光晕中, 那人衣着朴素,眉眼含笑,正是林岐的幕僚赵荃。   许继顺看着拱手行礼的赵荃, 冷笑一声, 道:“听说赵大人在雍州立下绝大功勋,我那外甥因此封你做了雍州知州,许某何其有幸, 竟能在这破蔽驿站遇到赵大人。”   赵荃被许继顺劈头盖脸讽刺挖苦了一通,却毫不在意,笑吟吟道:“国公爷有所不知,赵某早已在雍州莅职, 此次进京,是为了参加后日的新帝登基大典。”   见许继顺又要开口,他忙抢先道:“国公爷, 咱们进去说吧!”   许继顺看了看他,昂首道:“走吧!”   众人簇拥着许继顺进了驿站大门。   赵荃含笑负手跟了上去。   驿站早被许继顺的人清空,如今全都是安国公府的人。   许继顺进了正房明间,便开始宽衣洗漱忙个不停,侍候的人进进出出,送热水的,送茶的,泼残水的,送宵夜的......忙个不停。   赵荃孤零零负手立在廊下,仰首看着漫天的反省,等着许继顺宣召。   一个时辰后,赵荃都快要冻僵了,这才有一个亲兵出来道:“赵大人,请进来吧!”   喝了几口热茶之后,赵荃终于暖和些了,放下茶盏,开门山道:“国公爷,请屏退闲杂人等,赵某有机密之事要与国公爷分说。”   许继顺倒是想看看林岐派这个赵荃来做什么,摆了摆手,房里侍候的人潮水般退了出去。   赵荃含笑道:“所谓‘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赵某想为国公爷复盘一下皇太子用了三年时间扳倒雍州的全过程。”   许继顺眼睛微微眯了眯,背脊越发挺直,清瘦的脸上却依旧带着玩世不恭的神情:“许某洗耳恭听。”   赵荃垂目一笑:“国公爷,此事得从已经薨逝的庆王说起......”   送走赵荃,许继顺静静负手立在正房台阶上。   今夜没有月亮,漫天的繁星闪闪烁烁,院中光秃秃的树枝在夜风中摇动着,寒风凛冽,吹在许继顺脸上似刀割一般。   他拢了拢身上的玄狐斗篷,让自己暖和一些,好驱赶胸臆之间弥漫的隐隐寒意。   可爱乖巧漂亮的小凤凰,已经成长得这么可怕了么?   自从大周立国,镇南侯一脉就盘踞雍州,占据战略要地,手握海贸港口,养着无数精兵,与泽州的安国公一脉彼此制衡,共同向朝廷叫板,谁知小凤凰用了三年时间,就让镇南侯一脉土崩瓦解,雍州重回朝廷手中。   今夜林岐的谋士赵荃来访,一句和泽州有关的话都没有讲,只是细细分析林岐覆亡镇南侯府的全过程,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是在警告他这做舅舅的,若是再不悬崖勒马,下一个林岐要对付的人,就是他许继顺了。   许继顺的几个谋士先前都在暗间里呆着,这会儿也都出来了:“国公爷,请进来说话。”   谋士们的意见依旧一致。   皇太子林岐灭了雍州,已经吞食完毕,正欲举起屠刀分解泽州。   此时朝廷势大,泽州力弱,不如先顺之从之,相机行事。   听到这句“不如先顺之从之,相机行事”,许继顺就知道自己这些谋士里,绝对混入了林岐的人,不然不至于如此灭自己威风,长林岐志气。   他一双凤眼带着寒意扫过这些人,然后蓦地笑了起来:“各位说的有理,许某如今到了京城,自该顺之从之,相机行事。”   此时东宫东暖阁内,林岐和似锦也都还没睡。   似锦靠着锦缎软枕躺在床上,林岐坐在床边给她揉压腹部。   这是乔夙教他的,有助于产妇身子的复原。   似锦觉得林岐手劲有点大,忙道:“小凤凰,轻一些。”   林岐略微放松了些手劲,继续揉着。   似锦道:“小凤凰,安国公性格高傲,桀骜不驯,派赵荃过去,不知道有没有用。”   林岐认真地按压着穴位,道:“赵荃是泽州人,其父是舅舅亲随,深谙舅舅性格,不管有没有用,赵荃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看向似锦:“白又胖,咱们尽人事,听天命。不管如何,我一定会把舅舅留在京城国公府。”   “舅舅性格强势,这些年统领泽州,泽州军政人员已经习惯了服从舅舅,如果舅舅不在泽州,舅舅的手令传不到泽州,他们按兵不动的可能性比较大。”   似锦眼睛亮晶晶:“小凤凰,你可真是算无遗策,好聪明啊!”   林岐被妻子夸得美滋滋的,道:“另外,我预备让蒋飞雾护送岳父大人前往泽州,担任西北三州安抚使。”   似锦沉默片刻,道:“派父亲前去,的确是最合适的决定。你初登大宝,韩首辅和赵次辅留在朝廷,有利于政局的稳定。而泽州之局,又必须派一位分量重有能力且忠诚的高官前往,父亲最合适。”   林岐歪头看着似锦,笑容可爱:“等三年后泽州平稳交接,岳父回归朝廷,我就可以带着你和林溪,还有父皇母后西行巡视了。”   他想完成母后的愿望,带她回到泽州故乡看一看。   似锦想了想,觉得前景甚是美好:“哎呀,那样可就太好了,小凤凰,你还带着我骑马去青龙山,好不好?”   林岐脑海里浮现出五六年前的往事,他骑着马,似锦在他身后抱着他的腰,纵马驰骋在月光之下,两旁是初长嫩叶的白杨树,马蹄声声,春风拂过脸颊,似锦的笑声就在耳畔......   他侧身躺下,抱住了似锦:“似锦,我一定带你骑马。”   似锦“嗯”了一声,道:“小凤凰,将来我还想去江南,去辽东,去湘鄂,去好多好多地方......”   林岐抱紧她:“我都会带你去......”   第二天安国公入朝,朝廷给了极大的礼遇,由皇太子林岐亲率文武大臣迎到了城门外。   舅甥相见,自是亲热无比。   林岐见了安国公许继顺,当下就要行礼。   许继顺忙扶住了林岐:“殿下不可,此时此地,宜叙国礼。”   舅甥谦让一番后,许继顺坚持行了臣子之礼。   林岐扶了许继顺起身,陪许继顺进宫觐见洪武帝。   许皇后一直在福宁宫正殿内,焦急地等待着哥哥到来。   上次安国公许继顺进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许皇后未能见到兄长一面。   其实他们兄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了。   似锦一直在陪伴着许皇后。   才两个多月的康乐郡主也随着娘亲过来了,由女官和奶娘陪伴着在福宁宫寝殿内睡觉。   李竹和奶娘按照太子妃的安排,待康乐郡主醒了,就抱她过去见许皇后。   似锦接过女儿,解开衣物细细看了看,确定一切无碍,这才放下心来,在林溪脸上亲了好几下:“喔唷,小林溪的脸,也和爹爹的脸一样软嫩呀!”   许皇后听见了,虽然心事重重,却依旧笑了起来:“似锦,把康乐抱来让我看看。”   似锦抱了女儿过去,小心翼翼递给了许皇后:“母后,您看康乐长得像谁。”   许皇后接过孙女,抱在怀里细看。   康乐郡主长得胖乎乎白嫩嫩,甚是可爱,见许皇后看她,她也瞪大了眼睛看许皇后,原本的内双凤眼就变成了大杏眼。   许皇后喜欢极了,在康乐郡主额头亲了好几下:“太像小凤凰小时候了,天啊,太像了!小凤凰也是这样子,平常看着眼睛不算大,可是一旦看人,眼睛就会变得圆溜溜的。”   康乐郡主看着许皇后,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许皇后就和她对话:“溪儿,叫‘祖母’!啊,你不会叫,好可怜哟!”   康乐郡主对着许皇后“啊啊呀呀”说个不停。   似锦在一边含笑看着这祖孙俩“聊天”,庆幸自己今日带了小林溪过来,可以哄许皇后开心。   许皇后正逗小孙女,女官进来通禀:“启禀皇后娘娘,陛下命何公公引着安国公到了。”   许皇后脸上灿烂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那里,眼睛蒙上了一层泪雾:“快宣!”   似锦接过小林溪:“母后,我带溪儿回去了。”   得让许皇后来劝说安国公,毕竟是双胞兄妹,比世上任何人都亲近。   许皇后乍见到同胞哥哥,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安国公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动容的,可是他自己的泪却不受控制,也落了下来。   这些年来,他虽然来过京城,却都行程匆匆,再加上外臣难入内宫,因此一直未曾见过胞妹。   如今见面,许继顺才意识到妹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   兄妹两个围着黄花梨木圆桌坐了下来。   许皇后先道:“哥哥,小凤凰明日登基,陛下内禅,成为太上皇,归政于新帝。”   又道:“哥哥,你也四十多岁了,西北边陲,哪里有京城安逸,你带着嫂嫂在京城国公府安置吧。”   许继顺没有说话。   他不甘心。   许氏家族把持泽州百年,却要在他手上失去,他不甘心。   许皇后拭着眼泪,道:“哥哥,登基大典后,你不要急着回泽州,在京城看看,再与韩首辅赵次辅周大人见见,与和墨尘聊一聊——你一直困守西北,已经落伍了。”   许继顺正要反驳,可是看着妹妹泪眼婆娑的模样,还是答应了下来。   妹妹说的对,他从出生到现在,四十多年一直呆在泽州,的确是被困在了西北。   那就看看大周繁华的京城吧,也给泽州争取一些时间。   此时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洪武帝端坐在御案后,林岐、韩朝和赵贡坐在东侧圈椅上,周胤和马志明坐在西侧圈椅上。   洪武帝看向林岐:“岐儿,准备得怎么样了?”   林岐神情淡定:“父皇,都安排好了,安国公会留在京城的。”   不管如何,他都要收回泽州,结束泽州延续了百年的割据局面。   大年初一,新帝登基大典在既定时辰开始。   礼部尚书韩志云奏请景和帝进大庆殿,执事大臣官员行三跪九叩礼。   礼毕,景和帝在乐声中登上皇帝宝座。   鸣赞官宣布读庆贺登极表。   宣读表文已毕,王公大臣等行三跪九叩礼,东阁大学士周胤进殿左门,礼部尚书韩志云进到檐下,由东阁大学士周胤捧出诏书交与礼部尚书韩志云。   登基大典结束后,景和帝返回已经改为“澄明宫”的东宫。   礼部将镌刻的传位诏书颁行天下。   封后大典紧随在登基大典之后。   新帝景和帝先派官员祭天、地和太庙,然后亲自前往奉先殿行礼,接着派礼部尚书韩志云为正使,礼部侍郎姜苏为副使,持节赍册宝,册立嫡妻周氏为皇后。   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结束后,景和帝和周皇后穿着厚重华丽的礼服,登上辇车,前往太上皇居住的沁芳殿——太上皇坚持把御书房改名为沁芳殿,以纪念自己那座被迫彻底搁置的梦幻宫殿。   许太后虽然住在福宁宫,此时也在沁芳殿,与太上皇并肩而坐。   随着赞礼官的指令,景和帝和周皇后认认真真给太上皇和许太后行了礼。   许太后眼睛湿润了,看着儿子儿媳温声道:“岐儿,似锦,你们今日也都累了,先回澄明宫歇着吧!”   太上皇见林岐脸色略微有些苍白,知道他是累得很了,心中怜惜,便也道:“你们回去歇息吧,宫宴明日再办。” 第一百五十五章 皇后   回到澄明宫, 林岐和似锦早累得不行, 宽衣洗漱罢却还强撑着去西暖阁看了康乐公主。   康乐公主睡得正香, 李竹带着幽兰和幽客以及奶娘在一边侍候。   林岐伸手摸了摸康乐公主软软的头发, 看着朦胧灯光中康乐公主白嫩的小脸, 长长的睫毛和略有些大的鼻子,抿着嘴笑, 低声道:“康乐长得像我。”   似锦瞅了他一眼, 也笑了。   不过女儿长得像小凤凰, 应该会长得很漂亮。   似锦抚摸着康乐白嫩柔软的小手, 低声道:“待忙过这阵子, 咱们得好好陪陪康乐。”   林岐点了点头:“到时候我来安排。”   似锦轻手轻脚掀开小锦被,把康乐从头到脚都检查了一遍,确定无碍, 给她盖上小锦被, 交代了李竹和奶娘一番,这才与林岐一起离开了。   夫妻俩手拉手去殿后小花园散了会儿步,闲聊了一会儿, 这才回东暖阁歇下了。   夜间起了风。   似锦醒了。   她躺在拔步床里,依旧能听到外面呼啸的风声。   窝在林岐温暖的怀里,似锦想起了小时候青龙山别业的风声,渐渐又睡着了。   这会儿澄明宫有不少人还未入睡。   秋声院正房内还亮着灯。   白日封后仪式结束后, 紧随其后的便是封妃仪式,钱承徵如今成了钱丽嫔,这个“丽”字还是钱丽香自己选的, 似锦笑她,她振振有辞说自己这个“丽”,不是“艳丽”的“丽”,而是“迟日江山丽”的“丽”。   钱丽嫔如今成了嫔,还挺开心的。   月银供奉什么的都水涨船高,家里人也要被乡里高看几眼,最妙的就是以后跟着皇后娘娘,还不知要见识多少人间奇景。   钱丽嫔本来在泡澡,听到外面风声呼啸,忽然有了作画的灵感,当即出了浴桶,裹上浴衣就立在窗前书案上开始作画。   怡岚阁内,于婀娜和刘珠儿也未曾入睡。   皇太子登基,太子妃成了周皇后,淑女于婀娜也跟着晋升,如今是于才人了,而刘珠儿则是刘才人。   于婀娜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胸臆之间弥漫,索性起身,裹上斗篷,出门扶着栏杆远眺。   风声呼啸,雪屑飞舞,整个澄明宫沉浸在寂静之中。   难道就这样在这僻远的怡岚阁孤独地度过一生?   想到这个可能,于婀娜打了个哆嗦。   这时候身后传来脚步声,接着便是刘珠儿的声音:“于姐姐,你也睡不着?”   于婀娜扭头一看,却见刘珠儿裹着斗篷走了过来。   两人并肩立在栏杆后,远眺这澄明宫。   景和帝和周皇后居住的正殿灯光幽微,反而钱丽嫔居住的秋声院灯火通明。   于婀娜低声道:“钱丽香还真聪明......”   刘珠儿也是感叹:“她运气可真好,想巴结陛下的姚莲儿远走他乡嫁了个凡夫俗子,钱丽香选了走周皇后这条路反倒走对了。呵,也不知道她是陛下的妃嫔,还是周皇后的妃嫔。”   于婀娜只觉得雪屑扫在脸上,针扎一般的疼。   她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低声道:“钱丽香的确比咱们三个聪明。”   刘珠儿看向她:“难道你也想要去巴结周皇后?人家钱丽香书画一绝,能得周皇后青眼,你有什么?你美貌,周皇后自己也挺美的,怕是不稀罕吧?!”   于婀娜低声道:“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你我都生得这么美,难道就在这宫闱里孤独地过一辈子?”   刘珠儿急得快疯了,要不然也不会大半夜的睡不着:“那能有什么法子,陛下眼中只有周皇后,对女色没有兴趣,咱们在陛下面前,就算打扮成一朵鲜花,他老人家也只会嫌咱们碍他的眼。”   于婀娜双手握紧栏杆:“再想想,咱们再想想......”   又道:“明日宫宴,总能见到许太后,到时候再相机行事。”   刘珠儿如今日日和于婀娜守在一起,到底有了些感情,忙道:“你可别乱来,陛下心思深沉,连太上皇和许太后也奈何不了他!”   于婀娜只是觉得烦躁躁动,心里却也没什么好主意,哑着嗓子道:“明日的确是个好机会,我一定要找到一条出路,我受不了了......”   刘珠儿见她如此,心里也难受,仰首看着苍穹中飞舞的雪花,道:“雪,变大了。”   又道:“深宫如此寂寞,不知宫里那些太妃们是如何忍受这么多年的......”   初二早上雪就停了,地上也只是落了薄薄一层雪,很快就化了。   按照大周宫制,大年初二上午,太后和皇后娘家的女眷是可以递牌子进宫探望的。   往日安国公府都是些老家人守宅而已,今年安国公、安国公夫人和安国公之女许燕呢都在京城,安国公夫人就带了许燕呢进宫觐见许太后。   周夫人也带了倩兮和盼兮递牌子进宫觐见周皇后。   似锦得知嫡母和两个妹妹要来,便把林岐撵了出去:“你带着康乐去陪伴太上皇吧!”   林岐也正有此意,便坐了辇车,抱了裹得严严实实的康乐公主,前往沁芳殿陪伴太上皇去了。   周夫人带了倩兮盼兮进了东暖阁,端端正正便要行大礼。   似锦早给李兰使了个眼色:“母亲,不必多礼。”   李兰上前,扶起了周夫人,引着周夫人和倩兮盼兮在靠南的圈椅上坐了下来。   似锦待茶点上毕,屏退了侍候的人,只留素心在旁听候吩咐,然后才问周夫人:“母亲,父亲如今怎么样了?”   周夫人初初面对成了皇后的似锦,还有些放不开,恭谨道:“启禀皇后娘娘——”   似锦笑着打算周夫人:“母亲,这屋子里都是咱们自己人,您不必客气。”   盼兮也劝母亲:“母亲,您在姐姐这里,还端着干嘛!”   周夫人不禁笑了,当下道:“你父亲很好,如今更忙碌了,不过他很注意养生,身子还算康健。”   得知父亲一切都好,似锦不禁笑了,道:“姑母呢?她如今可好?”   周夫人点头道:“你姑母好得很,只是如今要给郑轶相看媳妇,还要管生意上的事,一天到晚忙得不得了。”   似锦想起前世郑轶二十多还没成亲,很怀疑姑母那早娶儿媳早抱孙子的理想怕是要落空,抿嘴笑了,又问倩兮:“倩兮如今还好吧?”   倩兮羞涩地微笑,低下头去。   盼兮替她说了:“姐姐,二姐姐如今有了身孕,与秦姐夫感情好着呢!”   似锦想起前世倩兮和秦羽也是生了好几个孩子,心里也为她欢喜:“太好了,倩兮也是要当娘的人了。”   说了一会儿家常话之后,似锦这才开口问周夫人:“母亲,兰女官的事,爹爹和你说没有?”   苏太后殁了后,洪武帝把太后宫里的人全都派去太后陵墓,给太后守陵,唯有钱明和兰女官被留了下来。   似锦心疼姨母,便通过周胤,让兰女官离宫养老了。   周夫人忙道:“兰女官不愿荣养,去了乔夙那里,如今在黔药堂跟着邱女医学医。”   似锦听了,又是惊讶,又是欢喜:“如此甚好,她一定会过得很充实很开心的。”   盼兮忙道:“姐姐,我想着你牵挂兰女官,就央郑轶表哥带我去嵩岳街看了,兰女官和邱女医特别投缘,还和邱女医商议着要买一个大院子,多招收医童学医呢!”   似锦听到那句“就央郑轶表哥带我去嵩岳街看了”,心里一动,看向周夫人,见她没什么反应,便也不理会了。   送走周夫人三人,眼看着快到宫宴的时辰了,似锦便乘了辇车,带着钱丽嫔、于才人和刘才人,一起往福宁宫而去。   福宁宫中,许太后乍一见娘家嫂子和侄女,心中悲喜交加,先哭了一场。   好不容易止住泪,安国公夫人道:“太后也别伤感了,以后见面时候多着呢,你哥哥说了,让我带着燕呢常居京城。你如今成了太后,在宫里也说一不二了,以后你若是想我们了,我们就递牌子进宫。”   她拭了拭泪,问许太后:“皇后待你如何?”   许太后含着泪笑了:“似锦很乖,待我很孝顺。”   按照一般情形,太子妃成了皇后,都盼着能接过管理六宫的大权,偏偏似锦对此毫无兴趣,即使许太后主动提起,她也都推辞了。   许燕呢不禁笑了:“似锦从小就有主意,她眼里只有小凤凰,对身份地位功名利禄还真是不在意,颇有‘是真名士自风流’的气度。”   她当年看中了与许凤鸣形影不离的似锦,还问许凤鸣讨要过,结果被拒绝了。   许太后看向许燕呢:“燕呢,你也守了整整三年孝了,该再往前走一步了,如今留在京城,正好好好相看一番,寻一个如意郎君。”   许燕呢前些年嫁给了安国公的得力部将李勇志为妻,李勇志一病而亡,安国公夫人带着守寡三年的许燕呢离开泽州来到京城,也的确让许燕呢择人再嫁之意。   许燕呢大大方方答应了。   这时候太监在外高声道:“皇后娘娘、钱丽嫔、刘才人、于才人到——”   安国公夫人和许燕呢起身,看着似锦带了三个华衣丽服的美人近来,忙上前行礼。   似锦见了故人,自是欢喜,忙扶了起来道:“不必多礼。”   一时厮见过,分了宾主坐下。   似锦看见许燕呢,便想起了当年的往事,顿时有一种往事滔滔,时光一去不回的感觉,颇为感慨,便道:“燕呢表姐何时有空,到我那里坐坐。”   许燕呢含笑屈膝褔了福:“皇后娘娘有命,妾身自当从命。”   似锦和她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送走安国公夫人和许燕呢,似锦搀扶着许太后回到凤榻上坐下,温声问道:“母后,小凤凰让我问您,丹霞宫那批秀女如何处置。”   许太后含笑看着似锦:“似锦,你和小凤凰是什么意思?”   似锦微微一笑:“母后,我和小凤凰觉得让这些女孩子在宫里蹉跎岁月,实在是有伤天和,不如遣散了事。愿意留在宫中的,经过考核,优秀者可为女官;其余成为宫女。愿意离开皇宫的,可发放遣散费用,若是需要,可以申请由官府护送返回故乡。”   许太后听了,沉吟片刻,不得不承认似锦这个法子不错,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就按照你的法子来吧,这件事交给你处理。”   似锦答了声“是”,起身褔了福。   于婀娜知道机会转瞬即逝,当即离座,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启禀太后皇后,妾身是独生女,也想离宫回家与爹娘团聚,以尽孝道,求太后皇后成全!”   她“咚咚咚”在木地板上磕了三下。   作者有话要说:  古言正文距离完结不远啦,求支持现言《影帝的隐婚妻子》~ 第一百五十六章 元宵   偏殿内瞬间静了下来。   许太后眉头紧蹙, 看着跪在地板上的于婀娜。   刘珠儿大脑一片空白:于婀娜这是做什么?是真的想要离宫, 还是想要在太后这里告状, 说皇后独霸陛下, 她至今未曾承宠?   接着她心里开始打鼓:我要不要跟她一起?   既然周皇后如此霸道, 我何不跟着于婀娜一起闹个鱼死网破?   可是我若出了事,我爹娘怎么办?   似锦不慌不忙, 微微一笑, 道:“母后, 于才人至今未曾承宠。”   于婀娜想要出宫与家人团聚, 尽管见她就是, 何必特地在太后面前提起此事?还不是想要在太后面前告状。   于婀娜想太多了。   她根本没打算对付于婀娜,也不屑于坑她害她。   许太后打量着于婀娜。   如此美貌,进入澄明宫这么久, 却始终未曾承宠, 说明小凤凰根本不喜欢她。   在这样的场合,突然跳了出来,表面是自请出宫, 其实是以退为进,想要让皇后难堪。   这样的人,放在后宫,也是个祸患, 不如遣出宫去。   心中计议已定,许太后看向似锦:“似锦,于才人确定未曾承宠么?”   似锦起身恭谨道:“启禀母后, 陛下心系社稷苍生,对后宫并不在意,于才人和刘才人的确都未曾承宠。”   刘珠儿在一边又懵了——怎么又把我给扯进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大脑飞快转动着。   许太后看向刘珠儿:“刘才人,于才人自请出宫,不知你是何想法?”   刘珠儿战战兢兢起身,行了个礼,低着头颤声道:“启禀太后,臣......臣妾未曾承宠,臣妾想留在宫中成为女官。”   家乡她已经回不去了,全家为了她破釜沉舟,她不熬出头是绝对不能回去的。   与其一直幽闭在怡岚阁不见天日,不如搏一把做宫里的女官,一则能有更多的机会见到景和帝,二则即使不能承宠,将来满了二十五岁,也可以求了太后或者皇后,嫁给未曾娶妻或者丧妻的官员做续弦。   似锦打量着刘珠儿。   原先看着于婀娜比刘珠儿聪明,如今看来,刘珠儿似乎更聪明一些。   许太后温和地看向似锦:“似锦,既然于才人和刘才人主意已定,咱们就成全他们吧,这次放秀女出宫,让于才人跟着一起出去。至于刘才人,就让她留在宫里做女官吧!”   似锦答了声“是”。   于婀娜一下子软在了那里。   她到底还是没能成功,不过她也不后悔。   刘珠儿则松了一口气。   安排好这件事,许太后又吩咐似锦:“安国公夫人及其长女,刚到京城,国公府多年闲置,怕是物品短缺,你派人查问一下,缺了什么,就从我的私库里取吧!”   似锦当下笑了:“母后,我可不要借花献佛,用您的私库让安国公夫人承我的情,就从我的私库出,由我来安排,您就放心吧!”   许太后知道似锦做事靠谱,只要把事情交给她,必定办得妥妥当当,不由笑了:“好好好,你要大方,那就从你的私库出好了。”   沁芳殿书房内,太上皇抱着康乐公主,逗康乐公主玩。   康乐公主性子甚是活泼,眼睛瞪得圆溜溜,嘴里发出“喔喔”的声音,似跟太上皇对话一般。   太上皇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小康乐怎么这么可爱,这活泼劲儿到底随了谁。”   林岐不紧不慢道:“随她娘亲。”   似锦特别活泼好动,到现在还是很活泼,得空了还要带亲信宫女到殿后小花园里跳绳踢毽子荡秋千。   太上皇笑道:“原来如此。”   又忙提醒林岐:“你和皇后,得早些生一个皇子,这样政局才更稳固。”   林岐习惯性地怼太上皇:“哦,原来政局稳固取决于生不生皇子,那洪武一朝政局之所以稳固,想必是因为父皇您老人家生了那么多皇子,而不是因为您老人家英明神武勤于政事。”   太上皇:“......你这不肖之子!”   林岐当即笑了,上前安抚道:“父皇,生子这种事急不得,顺其自然就是了。”   他转移了话题:“父皇,我打算留安国公在京城,派周胤担任西北三州安抚使,由蒋飞雾率军护送周胤前往泽州。”   太上皇点头道:“只要能把安国公留在京城半年,以周胤的能力,再加上蒋飞雾和他兄长蒋飞云的协助,应该可以扭转泽州局面。”   父子俩商议了一会儿朝中政务,林岐见康乐有点无聊了,开始品尝她的手指头了,便把康乐接了过来:“父皇,我带康乐到外面透透气。”   太上皇兴致很高:“走吧,一起去。”   下午回到澄明宫,康乐公主由李竹和奶娘带回西暖阁了。   似锦和林岐回到东暖阁。   今日宫宴除了宫中的太上皇、皇太后和诸太妃,还有各亲王、皇子、公主和宗室,甚是繁琐,他俩都累得够呛。   两口子歪在榻上歇息,又提到了泽州之事。   似锦很有兴趣,翻身趴在林岐身上:“小凤凰,泽州官场从上到下都要换人,你得让吏部把人选提前都给安排好。”   林岐躺在那里,伸手抚摸着似锦的秀发:“我和岳父聊过这件事了,岳父这几日就从大周各州县选拔合适的官吏。”   似锦想了想,道:“父亲前往泽州,最好让甘州军屯主帅蒋飞云也带兵前往泽州,这样父亲安排泽州政务才有底气。”   林岐闭上了眼睛,低声道:“嗯,我安排了蒋飞雾护送,蒋飞云接应,支持岳父挑选好官良吏前往泽州,泽州本地官吏,该查的就查办,没问题的就调出,清洗出一个清清白白的泽州官场,这样即使安国公回了泽州,军队换成了蒋飞云的人,官场全换成朝廷的人,他又能怎么办......”   似锦正在想泽州之事,却听林岐软绵绵道:“似锦,陪我睡一会儿吧......”   他这三日加起来也没睡几个时辰,实在是疲惫到了极点。   似锦“嗯”了一声,道:“我帮你脱了衣服。”   大年初六,新任西北三州安抚使周胤和新任泽州总兵蒋飞雾一同起身,一路西行往泽州而去。   得到这个消息,安国公许继顺寝食不安,坐卧不宁,在房内不停地踱着步。   他和他带来的这些幕僚,如今都被困在了安国公府,根本没法出府门一步。   青衣卫统领李信喆亲自布置,整个安国公府瞧着平静安详,可是外松内紧,府中之人别想离开国公府。   安国公夫人见丈夫焦急,忙道:“不如我到宫里去见太后——”   许继顺烦躁地挥了挥手:“见也没用,如今是小凤凰做主!”   安国公夫人忙道:“咱们总不会要走镇南侯府的老路吧?”   许继顺叹气道:“想走也没法走啊,小凤凰算是把我给骗了过来,如今想走镇南侯的老路,也没法走了。好在小凤凰看在太后面上,只是想要我解甲归田,让泽州由朝廷掌握,咱们国公府不至于像镇南侯府那样被抄家灭门......”   安国公夫人默然片刻,忽然道:“其实,咱们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时机。”   若是能在镇南侯造反时举起反旗,说不定还有机会,到了如今,就如同砧板上的肉,只能任新帝宰割了。   安国公思索了一会儿,道:“我再试一试。”   不搏一把,将来回忆往事,他会后悔的。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   宫中往年是要举办元宵夜宴的,新帝景和帝崇尚节俭,今年元宵夜宴停办,不过京城民间的灯会并不禁止。   按照京城风俗,正月十五元宵节晚上,全城张灯结彩,有些家资的人家不但在门前张挂各种花灯,还要在门外燃放烟火让行人观赏。   城中女眷,不论身份,都要头戴象生花,身穿白绫袄,一起出去走百病,结伴而行,见桥必过,以祛病延年。   似锦前世曾带着春剑素心走过百病,如今重活一世,她依旧记得当时场景,当真是游人如蚁,花炮轰响,灯光杂彩,箫鼓声喧,热闹得很......   她记得那夜带着春剑素心走到雍胜门下,看着景和帝被众大臣簇拥着在立在楼上,烟花闪闪烁烁,而他那样的苍白清瘦,单薄得似乎下一刻就要飞升而去......   想到这里,似锦抱紧了林岐:“小凤凰,将来有机会,你带我去走百病,好不好?”   林岐低声道:“明年吧,今年不行。今晚安国公府必有行动。”   他在安国公府安插了人,今晚安国公要来个浑水摸鱼,好趁乱离开京城。   似锦轻笑一声,道:“明年元宵节,咱们说定了。”   林岐把她抱了起来:“等会儿我要见人,你在屏风后听着。”   似锦顿时精神起来。   她近来还挺喜欢参与政务,并不干涉,只是林岐在与朝臣和智囊议事之时,她在屏风后倾听,学会了好多东西,十分有趣。   今晚街上十分热闹。   安国公府也应景挂了不少彩灯,安国公还请人买了不少烟花,扎了三十架烟花,预备让家人夜间燃放。   到了亥时,城中元宵灯会到了最高潮,灯球、绢灯笼、日月灯、诗牌灯、镜灯、字灯、琉璃灯布满大街小巷,茶馆、酒楼、瓦舍、勾栏灯火通明,热闹繁华到了极点。   一到亥时,安国公府就开始齐齐燃放烟花,轰雷燎彻,漫天金星,烟雾氤氲,煞是好看,国公府外挤满了看烟花的人。   正热闹间,却见安国公府外院火光熊熊,竟是发生了火灾,外面围观的人顿时纷乱起来,哭声叫声响成一片,眼见着便要发生踩踏事件。 第一百五十七章 泽州   正在千钧一发之时, 忽听三声锣响, 只见三个身穿青衣卫服饰的男子立在墙头上, 齐齐高声道:“天子近卫青衣卫在此, 大家稍安勿躁!”   他们齐声连说了三遍, 出于对皇帝和青衣卫的习惯性信任和服从,躁动的人群渐渐平静了下来。   这时七八根竹制水龙忽然向着起火的安国公内院矗了过去, 随着青衣卫的号子声云梯也支了起来。   原来负责灭火的潜火队不知何时赶了过来, 先在安国公外院墙上矗起竹制水龙, 又支起云梯, 然后把唧筒水囊也抬了起来。   随着一声号令, 竹制水龙和唧筒朝着起火处喷出无数水龙,另有潜火队员三人为一组,爬上云梯, 举起水囊持袋口, 向起火处注水。   不过一盏茶工夫,安国公府外院的起火处烟消火灭。   围观的众人纷纷鼓起掌叫好,不少人高呼“陛下圣明”, 也有人感谢负责救火的潜火队,感谢紧急救援的青衣卫,赞颂声欢呼声此起彼伏,一时间安国公府大门外热闹极了。   外院正繁杂吵闹之时, 安国公府后墙外的胡同静悄悄的。   一轮清冷的月亮高挂空中,国公府蓝砖灰瓦的高墙沐浴在月光之中,胡同里周围光秃秃的树枝在夜风中摇动着, 将月光划得破破碎碎,远处的人声音乐声隐隐传来,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   一个人青衣小帽爬上支在墙内的梯子,登上了安国公府后院的高墙,然后轻捷地从墙头上跃了下去。   他在地上站稳,逡巡了一圈,发现四周静悄悄的,并无一人,便把手指撮入口中,发出一声鸟叫。   片刻之后,又有一个穿着青衣小帽的人出现在墙头,跃了下来。   两个人立在墙下,又四处侦查一番,见四周静悄悄的,便又发出一声鸟叫。   这时第三个青衣小帽打扮的人从墙上跃了下来。   三个穿着打扮身高体型一模一样的人头碰头说了几句话,正要散开,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他们三人当即背靠着背,做出防御之姿。   只见灯光亮起,无数青衣卫提着灯笼出现在胡同两端。   林岐被青衣卫簇拥着,大步流星走到这三个人前。   看着中间被围在中间的人,他负手而立,笑容灿烂:“舅舅!”   安国公心知大势已去,昂首道:“小凤凰,你赢了。”   林岐笑得眼睛弯弯的:“舅舅,我已经命人下厨,在梧桐苑备了泽州的牛肉臊子面和玉液酒,咱们舅甥二人今晚把酒赏月,好好谈一谈。”   他洒然一摆手:“舅舅,请!”   国公府的梧桐苑,是他扮作国公府的二姑娘许凤鸣时的住处。   林岐选择梧桐苑,是想和舅舅好好谈一谈。   似锦说的对,如果他像对付镇南侯一样对付舅舅,伤心的是母后,而一旦重燃战火,天下百姓也跟着受累。   如果能够和平解决,林岐就决不放弃努力。   安国公素来能屈能伸,被外甥当场揭穿也不难堪,哈哈笑了起来,与林岐一起走到国公府后门处,却见女儿许燕呢已经带着人等在那里了,心知是女儿向小凤凰通风报信,不由暗自叹息一声,道:“走吧,燕呢,你也一起过去吧!”   燕呢毕竟和小凤凰一起长大,和亲姐弟也没差什么了。   只怪他这做父亲的没去算计女儿。   许燕呢看了林岐一眼,答了声“是”,跟在林岐和安国公身后,一起进了国公府。   安国公夫人已经在梧桐苑候着了,见安国公和林岐一起进来,她吩咐人送上酒菜。   酒过三巡,林岐直接道:“舅舅,我在您和舅母膝下长大,感情非比寻常,希望舅舅您能看在我,看在我母亲的面子上,在京城国公府安心居住,半年之后,天下之大,舅舅随处可去,我决不阻拦。”   他眼神真挚,语气诚恳:“舅舅,我可以立下字据。”   安国公默然片刻,这才道:“好。”   他不答应又能怎么样,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国公府被青衣卫围得铁桶一般,他不得不答应林岐。   林岐陪着安国公吃完了一碗面,这才起身告辞。   临离开,他恭恭敬敬给安国公和国公夫人行了一个礼,全了这么多年的舅甥之情。   若是舅舅再不遵守约定,那他也不会继续纵容。   半年时间匆匆而过,转眼就到了六月十五。   因天气炎热,周皇后带了康乐公主和崇宁长公主的女儿许樱,一起陪着许太后到金明池行宫避暑。   许太后疼爱康乐公主和许樱,自从来到金明池行宫,就一直把康乐公主和许樱带在身边。   傍晚时分,暑热减退,似锦带了康乐公主和许樱登上画船,泛舟金明池。   钱丽嫔陪伴在侧,安国公府大姑娘许燕呢也过来了。   一直到了夜幕降临时分,画船刚靠岸,澄明宫总管太监李越就迎了上来:“启禀皇后娘娘,陛下来了。”   又补充了一句:“周大人、振威将军蒋飞雾和武德将军许鹤唳也到了,如今正在临水殿面圣,陛下请您和许大姑娘过去。”   似锦闻言,大为欢喜,带着众人登上辇车,一路往临水殿去了。   周胤和蒋飞雾从泽州回到京城,安国公世子许鹤唳领了朝廷封的武德将军,说明泽州政局已经稳定,朝廷已经控制了泽州。   似锦到了临水殿,太监一通报,景和帝亲自带了周胤、蒋飞雾和许鹤唳出来迎接。   似锦就着临水殿前的水晶灯打量父亲,见他气色甚好,比先前更精神了些,这才放下心来。   许鹤唳似锦在泽州时就很熟悉。   他今年二十六岁,与林岐长相神态都神似,只是多了些冷峻之气。   蒋飞雾今年才二十六岁,身材高大,肩宽腿长,英气逼人。   他是见过周皇后的,恭谨行礼而已,倒是看到周皇后身后的许燕呢,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许燕呢竟然也在金明池行宫陪着皇后。   许燕呢看到蒋飞雾,垂下了眼帘,随着周皇后进了临水殿。   许太后待众人归座,吩咐人上茶点,然后问起了泽州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太忙了,短小精悍的一更~ 第一百五十八章 结局   周胤和蒋飞雾齐齐看向景和帝。   景和帝微微颔首。   周胤这才起身, 开始禀报西北三州, 尤其是泽州的政务情形, 最后总结道:“微臣一月底到达泽州, 开始彻查泽州官场, 截至四月底,共处置失职失责官员一百八十六名, 其中包括泽州知州李铭文、泽州参军胡忠林等四名五品以上官员, 力度空前, 为朝廷肃清了尸位素餐之人, 令朝廷与泽州政令通达, 效率大增。”   他的话虽然含蓄,可是许太后听了,却也明白泽州官场已经被周胤彻底洗了一遍牌。   周胤这是功成归朝, 讲要继续担任吏部尚书一职。   蒋飞雾待周胤说完, 起身先行了礼,这才开始禀报自己对泽州驻军的安排。   起初的泽州驻军,如今被全部打散, 调往其它州县。   比如武德将军许鹤唳调入禁军,其部由蒋飞雾接手;再比如许回雁率其部调任雍州,担任雍州总兵。   许太后听了后,沉默良久方道:“我知道了。都散了吧。”   显赫百年的安国公府, 就这样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   许太后知道这样才对国家最有利,心里却有些怆然。   众人起身,行罢礼后退了下去。   临水殿只剩下景和帝和周皇后陪着许太后。   外面渐渐安静了下来, 只有金明池水冲击石岸的澎湃之声接连不断,更添几分清寂。   良久后许太后叹息道:“道理我都懂,没了军阀割据,大周会更好,百姓也会更安乐。我只是有些怀念往事......”   景和帝低声道:“母后,待政局再稳定一些,明年或者后年,儿子带您回泽州看看。”   许太后答了声“好”,又道:“小凤凰,我想见见你舅舅。”   景和帝恭谨道:“母后,我这就去安排。”   许太后却笑了起来:“这么晚了,也别折腾了,明日你让李越安排一下,我微服去国公府吧!”   景和帝没有立即说话——他还是担心许继顺心有不甘,挟持许太后进行要挟。   周皇后柔声道:“陛下,安国公是母后的同胞兄长,自与别人不同。”   安国公许继顺虽是一代枭雄,可是不管前生还是这一世,他都斗不过林岐,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对许太后有兄妹之情,对妻子儿女有亲情。   因为心有挂碍,所以许继顺做不到为了一己的野心破釜沉舟。   景和帝当下笑了起来,觉得自己过于谨慎了,朗声道:“母后如今可是太后,自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儿子可不敢阻拦您老人家!”   许太后也笑了起来,道:“小凤凰,此事能兵不血刃解决,母后甚是欢喜。”   许鹤唳许燕呢兄妹正带着跟从的人行在湖边小道上,忽然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许大姑娘,世子,等等我!”   许鹤唳和许燕呢是龙凤胎,两人反应一致,齐齐转身,看向疾奔而来的蒋飞雾。   蒋飞雾大步云飞赶来,笑嘻嘻向许鹤唳和许燕呢团团一揖:“两位,好久不见了!”   又自己纠正道:“我和许大姑娘有七八年没见了,和世子才见过没多久。”   许燕呢和许鹤唳都不是特别活泼开朗的人,点了点头,三人一起往前走,随从的人都远远缀在后面。   蒋飞雾脸皮极厚,不知不觉就挤在了许燕呢和许鹤唳中间,不停地问许燕呢别后情形,就在许鹤唳在一旁听得不耐烦之际,蒋飞雾忽然开口道:“许大姑娘,我至今未曾娶妻,不知当年的约定,可否有效?”   许燕呢一下子停住了脚步,抬眼看向蒋飞雾。   湖边柱子上挂着一对宫灯,昏黄灯光中蒋飞雾一向玩世不恭的脸难得的肃穆,他凝视着许燕呢:“当年你我发誓要结发为夫妻,此生不转移。你父亲非要拆开你我,把你嫁给他的得力部将李勇志,你为了尽孝,弃我不顾。如今李勇志病故三年,你也该兑现当初的承诺了吧?”   许鹤唳抬眼看向许燕呢。   他和许燕呢是龙凤胎,对当年情形最为清楚。   蒋飞雾是将门之子,其父为一州总兵,两家若结亲,会引起洪武帝忌惮,因此父亲拆开了蒋飞雾和许燕呢,把许燕呢嫁给了得力部将李勇志。   如今李勇志亡故三年,安国公在泽州的势力土崩瓦解,蒋飞雾的父亲已经告老还乡,蒋飞雾和许燕呢之间已经没了阻碍。   许燕呢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   她看向烟波浩渺的金明池,低声道:“若是陛下容许,我自当践诺。”   说罢,许燕呢急急向前而去。   许鹤唳跟了上去。   蒋飞雾转身看向送他的小太监李涵:“小李公公,我要求见陛下和皇后娘娘。”   陛下或许不好说话,但是周皇后最是通情达理,而且陛下最听周皇后的话,因此请求陛下同意蒋许两家结亲,最好得趁周皇后也在场的时候。   李涵知道蒋飞雾是陛下的爱将,见他如此鸡贼,也笑了:“蒋将军,陛下陪着皇后娘娘在藕香榭吹风呢,我这就引将军过去。”   藕香榭一半建在湖上,凉风从湖上吹来,甚是爽快。   临水露台上悬着巨幅鲛绡纱帐,纱帐四角挂着夜明珠,整个露台铺着细草编的软席,既凉爽,又明亮,蚊子还进不来。   康乐公主已经八个月了,稳稳地坐在软席上,手里拿着搏浪鼓玩。   似锦带着李竹、奶娘及幽兰幽客在一边看着她。   康乐公主玩了一会儿,又对母后开始感兴趣,扑进似锦怀里,跟个小狗似地腻歪母后。   似锦被女儿弄得心都醉了,轻轻抚摸着康乐公主,给她哼唱儿歌。   林岐从外面过来,见康乐又霸占着似锦了,心里酸溜溜的,抬手捏了捏康乐的胖脚丫:“小康乐,你母后陪你一天了,该陪父皇了。”   康乐一扭头,见是父皇,连母后也不要了,身子往后一倒,倒进了父皇怀里。   林岐忙抱住了她。   康乐在林岐怀里,伸手摸摸林岐的脸,又去摸林岐的鼻子,大约是为了表达对父皇的喜爱,她凑到林岐脸上,亲热地亲了一口。   林岐摸了摸沾了康乐口水的湿漉漉的脸颊,叹了口气。   康乐浑然不觉父皇的抗拒,又伸手去摸父亲的耳朵。   林岐终于受不了了,把康乐递给似锦:“我到楼上去歇歇。”   见林岐逃也似地大步流星上楼去了,似锦不禁抱着女儿笑了起来。   林岐有洁癖,康乐爱亲脸,这父女俩可真是彼此的克星。   待康乐公主玩累了,似锦这才吩咐李竹、奶娘及侍候的人带着康乐公主回摘星楼歇下,自己上楼去寻林岐。   藕香榭二楼也罩着一层鲛绡纱,却未曾放置夜明珠,只有皎洁月光照入,朦朦胧胧如同仙境。   似锦和林岐肩并肩坐在凉榻上,面前放着一张玉石面黄花梨桌子,上面放置着冰澎的各色瓜果和冰镇葡萄酒。   林岐从冰盆里端出盛葡萄酒的水晶壶,给似锦斟满水晶杯:“似锦,今晚咱俩一醉方休。”   他一直政务繁忙,很久没有这样轻松惬意地陪似锦了。   似锦没骨头似地倚在林岐身上撒娇:“小凤凰,你喂我。”   林岐果真左手揽了似锦在怀里,右手端起水晶杯去喂她。   似锦尝了一口葡萄酒,居然心里一动,有一种极怪异的感觉,忙道:“小凤凰,先别喂了,我有一种感觉,觉得这酒我不能喝......”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索性道:“哎呀,反正我不想喝了。”   林岐见她任性,忙放下水晶杯:“不想喝就不喝。我喂你吃西瓜吧!”   似锦“嗯”了一声,依偎在林岐怀里,一口一口吃着西瓜,想着心事。   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小腹内多了个什么似的,有了母子或者母女间的感应,而那种感应却又是极玄妙的......   自从生了康乐公主,她的月信便有些不准,至今只来过一次,说是有孕,也有可能。   这时候李涵来报,说蒋飞雾恳求觐见陛下和皇后娘娘。   林岐正抱着似锦,舍不得分开,便吩咐道:“你去问蒋飞雾,若是为了他和许大姑娘的亲事,就说朕允了。”   李涵含笑答了声“是”,自去见蒋飞雾。   蒋飞雾听了李涵的回话,心下大喜,恭恭敬敬朝着藕香榭行了个礼,转身大步去了。   似锦贪凉快,夜间便和林岐在藕香榭歇下了。   林岐喝了几杯葡萄酒,抱了似锦,朦朦胧胧睡着了,又进入了那个做了许多次的梦里。   在梦里,他盘算自己的大事,再加上心高气傲,最终眼睁睁看着似锦离开了泽州。   等他安排停当前往京城,似锦却已与威远侯府的庶子孙浴泉订了亲事。   他那时候毒入肺腑,自知命不久长,怀着一种自虐的心态,决心不再打扰似锦。   可是他又如何能放手?   看着似锦嫁人,看着似锦开心出游,看着似锦夫荣妻贵,他却日日夜夜受着毒药和相思的苦苦煎熬......   林岐猛地醒了过来,忙去寻似锦,却发现似锦就在怀里,温暖馨香柔软。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抱紧似锦,寻到她的唇,吻了上去。   前世错过,这一世,我再也不会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了,明天开始更新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