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生后前夫篡位了》 作者:五叶昙   文案:   阮觅嫁给了南阳侯府的次子顾云暄,   可是这位侯府次子不仅混账,还被阮觅发现他有一朝显贵就要降妻为妾的心思。   阮觅怒,不顾众人反对坚决和他和离了。   可是和离不过三年,顾云暄突然篡位称帝了!   阮觅眼前一黑,这回还有人敢娶她吗?   阮觅她叔她婶她兄嫂:这是重点吗?   新帝:呵,谁敢娶朕前妻,朕灭他满门!   太子:呵,谁敢觊觎孤母后,孤打断他的腿!   阮觅:呵呵,你还没人家腿高呢!!   ※男女主土著,女配穿越   ※男主追妻火葬场,女主只想锤爆皇帝狗头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穿越时空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阮觅,顾云暄(赵允煊) ┃ 配角:★★下一本《作为替身的他被弃了》《媳妇她成精了》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女主只想锤爆皇帝狗头 ================== 第1章 忆前尘   贞和十八年。   正月十六,才过了元宵节,南阳侯府的大红灯笼还在府中处处高挂着,空气中也还弥漫着满满的新年喜庆气氛。   可是阮觅靠在软榻上看着窗外,面上却是半点喜色都无。   外面是灰蒙蒙的天,里面点缀着光溜溜半点绿色也无的枯树,一派的萧瑟郁郁景象,亦如阮觅此刻的心情。   大丫鬟冬青拿了一件薄被给阮觅盖上,又上前关小了窗户,才转身柔声劝她道:“少夫人,这里在风口上,您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吹风的好。而且这几日您又日日梦魇,整夜的睡不好,不若还是到卧房再睡上一会儿吧?”   阮觅“嗯”了一声,但身子却是半点都没动。   冬青看她这个样子,实在不忍心,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低声劝道:“少夫人,您也不要太过忧心了,公子他功夫好,身边人的身手也很不错,就算他去战场,也不会有事的。”   冬青说的是阮觅的夫君,南阳侯府的二公子顾云暄。   旧年五月下旬西域几个小国联合突然偷袭大周边境,战事骤起,西疆防御不足,节节败退,已经接连失了好几座城池。圣上震怒,京中已经连拨了好几次的兵马和粮草去支援西疆,这一次又要拨兵,而顾云暄正在其列。   这些时日阮觅常常在夜半被噩梦惊醒,冬青便以为阮觅是担心顾云暄上战场会有危险,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阮觅抬眼看了冬青一眼,心里微哂。   他当然不会有事,他还会立下战功无数,显赫归来呢!   只不过他归来之时,她的尸骨怕是都已经化成灰了。   所以她当然不是在担心他。   “少夫人,三姑娘过来了,要让她过来陪您说说话吗?”   冬青正在劝着阮觅,外面就又有小丫鬟打了帘子进来,敛了气息对着阮觅禀告道。   三姑娘?   阮觅挑了挑眉。   小丫鬟口中的三姑娘就是阮觅的小姑子,这南阳侯府的嫡三姑娘顾柔,今年十三岁。   阮觅虽说是庶子媳妇,和这小姑子其实是隔了一层,但自嫁进来,这三姑娘就格外的喜欢亲近阮觅,有事没事都喜欢玩阮觅的房里跑,理由也是五花八门,例如顾云暄常不在家,她怕阮觅寂寞就过来陪阮觅说话,跟阮觅学画画,学读书习字,甚至学算账,还喜欢做了各种点心甜点给阮觅尝。   及至阮觅诞下长子顾玄凌,顾柔就越发的跑得勤了,喜欢凌哥儿喜欢的不得了。   相较阮觅,她对她正经的大嫂闵氏倒是冷淡了许多,对闵氏所出的一双儿女简直如同无视,让闵氏颇有些微词。   奇怪的是,顾柔这般对阮觅,阮觅的婆母侯夫人曾氏却竟也乐见其成,并没有半点意见。   当然了,曾氏平日里对阮觅这个商户出身的庶子媳妇也算是疼爱有加,半点未有苛待过的。   以前阮觅不明白为什么。   不过经了近日连日来的“噩梦”,她倒是悟出了点什么。   什么噩梦呢?   并不是如冬青所以为的那般,她担心顾云暄,担心他在战场上出事,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而是断断续续的梦到,他离开京城去西疆之后,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她在生凌哥儿的时候伤了身体,她梦到他离开之后,她的身体更是日渐衰弱,各种病痛缠身,终于在一年后病逝。   可是事情并不是在她病逝之后就戛然而止,她还很奇怪的梦到了后面好几年的事。   她梦到自己病逝后,一向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婆母侯夫人曾氏,前一刻还在自己灵堂前抹泪,后一刻回到她自己房中脸上竟然露出了她从没见过的奇怪笑容。   然后就是平日里最喜欢缠着自己,“二嫂”长“二嫂”短,软萌可爱的顾柔,刚刚还在她灵前哭得差点晕倒,但一转眼入了曾氏房中,待小心闩好房门之后就扑到了曾氏怀中,笑靥如花,哪里有半点伤心的样子?   她看到曾氏摸了摸顾柔的脑袋,柔声道:“柔儿,这两年委屈你了,要你奉承一个商户女。”   顾柔摇头,用特有的娇憨声音软软道:“也没什么委屈的,说起来还是亏得她,我才能接近二哥,让二哥眼里也有了我。”   说着这“亏得她”的话,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有些不悦了起来,抿了抿嘴。   曾氏像是很能理解女儿的变脸,她搂了她,慢慢道:“到底还是让我儿受了委屈。不过柔儿啊,这世上事就是如此,当初你年纪小,你二哥的身份又还没到公开的时候,你们两个之间终归是要隔着什么人的,不是她,也会是别人。相较而言,她这样的身份,倒是容易处理多了。”   说着摇了摇头,道,“也是她命薄,受不住福气,否则将来一个侧室位也是她的造化了,那样其实还要更好些......凌哥儿不能再占着嫡长子的位置,对外也有一个现成的靶子。”   顾柔咬了咬唇。   曾氏知道女儿不喜如此,她收了话,抚了抚女儿的背,叹了口气,柔声道,“好了,说这些也是无用。不过柔儿,现如今她是死了,但这件事情却远还没结束,以后阿娘会劝说你父亲就将凌哥儿养在你的房里,你一定要好好疼爱他,比亲娘还要疼爱,这样他以后就只会依恋你,如此等你二哥回来,等他身份大白,阿娘才好劝动你阿爹将你许配给你二哥。”   阮觅从听到“将来一个侧室位......凌哥儿不能再占着嫡长子的位置”时,心中已是震惊,及至听到后面曾氏说把顾柔许配给顾云暄,更是大骇。   这梦,也太过荒谬了些!   顾云暄不是顾柔的二哥吗?怎么能把顾柔许配给他?   那一日阮觅被惊醒,醒了之后惊怔了好一会儿,再回想曾氏和顾柔的对话,才想到那几句“你二哥的身份还没到公开的时候”,“等他身份大白”......总算是慢慢醒觉过来,若真如那梦中所说,曾氏和顾柔的心思是真的话,那顾云暄就应该并不是顾家子。   而看那曾氏和顾柔这般处心积虑,花费数年心机就是想把顾柔嫁给顾云暄,想来他的身份应该还很高贵。   无怪得明明顾云暄是顾家庶子,但公爹和婆母对他却是那般的态度,小心翼翼甚者带着些恭敬,哪怕他夫君一个月里有二十多天也不在府上,对府上的人也极其冷淡,更不会去南阳侯和侯夫人面前请安问好什么的,但公爹和婆母对此也没有半点微词。   不仅是顾云暄,就连她这个庶子媳妇,也因此受到了特别的待遇。   一时间她就想起了过往的许多细节。   例如他从未跪拜过公爹和婆母,甚至年节时都不曾跪拜过顾氏祖宗......就连他们成亲也是在外地成亲的,所以跪拜高堂也免了。   其实很多事情她以前就觉得奇怪,那时她甚至隐约猜测过他夫君身世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或者其实就是侯夫人的亲子,只是因着什么原因不能认他,是以对他十分愧疚。   但不管怎么样,她嫁到侯府,婆母宽厚,小姑子友爱终究是难得的福分,所以即使心中奇怪,也把猜疑都按到了心底不去深究。   她再慢慢回忆顾柔和自己的相处,原本觉得寻常的相处,但仔细回想,也才发现很多细节根本经不起推敲。   例如顾柔常“不经意”的跟她打听顾云暄的喜好和生活习惯,例如她经她的手送给顾云暄的小香包绣的桌屏,还例如她喜好在她的房里磨蹭,粘着她,一直到顾云暄回房才肯离开......   却原来是早心存了嫁给顾云暄的打算?   后来几日她又断断续续梦到后面的事情,甚至梦到了远在西疆战场的顾云暄。   顾云暄身穿战甲,越发的英武俊逸,但却没了丝毫他在京城时纨绔混世的模样,冷冰冰的,又如同他的佩剑,锋利不掩光芒,也或许是因着黑色战甲之故,气势之盛几乎令人不敢直视。   他和一老人家并排骑在马上。   那老人家道:“云暄,你为何要娶一商户女为妻?虽说将来等你身份公开,可以不必以她为正妻,但终归是拜了天地,将来降妻为侧,始终不好听......而且就算是为侧室,她的身份都低了些。”   降妻为侧。   阮觅听到这一句,头发立即竖了起来!   原来所有的人都认定将来她只能为顾云暄的侧室!   什么侧室,还不就是个妾!   她等着顾云暄的回答。   然后她就听到他道:“外祖父,您也说了,将来可以不必以她为正妻,那她现在的身份不是正好?若真娶了一个和南阳侯府的庶子门当户对的,才是不上不下,不好处理,更可能会牵扯到一些乱七八的关系。”   哪怕是在梦中,阮觅能感觉到自己的出离愤怒,似乎全身的血都一下子涌了上来。   呸,当初她嫁给顾云暄是顾云暄那厮见色起意,直接上阮家门逼了她嫁给他的......咳,虽然那时她也觉得他脸不错。   却原来都是假的!   不仅是这南阳侯府顾家的人都是假的,就是顾云暄也都是假的!   也难怪他逼了自己嫁给他,但成婚之后除了在那事上还算热络,但里外却像两个人,终日不见人影,偶尔回来,也是冷淡得很,那样子活像是她上杆子嫁给他似的!   人都说商人市侩重利益,但商人重利益那也是明码实价,哪像这勋贵世家这般带着虚伪的面具,面儿上个个高贵温柔慈善却是狠在了骨子里,真真的吃人不吐骨头,让你到死还以为只是自己福分不够,享受不了这样好的福呢!   呸!   阮觅真是越想越恼火。   她接连梦到这样的大震荡,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接着昨晚又来了一道道天雷。   昨晚她又梦到顾云暄,梦到他终于从西疆打了胜仗仗归来,梦到封赏的圣旨到了侯府,整个侯府喜气洋洋。   然后他不知是得了什么赏封,很快就搬出了侯府另开了府邸,又梦到凌哥儿果然十分的依恋顾柔,顾柔便借着凌哥儿住到了顾云暄的府上,然后是一个一个他们相处的片段,还有他们的大婚......   这一出出的简直没完没了。   “少夫人。”   小丫鬟禀告之后,久久等不到阮觅的回答,就又重复道,“少夫人,要让三姑娘进来吗?”   这时冬青也笑着插言道:“少夫人,奴婢今早还听三姑娘身边的红玲姑娘说三姑娘昨日跟夫人去源山寺拜佛,就是特意去给公子烧香祈福的,今儿个特特过来,必是给公子求了平安符,要让少夫人您转交给公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开新文了,按个小爪爪支持一下吧,么么哒~~   不要被前尘往事困倒,这是一篇真追妻火葬场*宠文*爽文,哈~~ 第2章 往事已   平安符吗?   阮觅听了冬青的话,脑中就不由得闪过顾柔仰着小脑袋,满脸柔情崇拜的看着顾云暄的样子,不由得就是一阵膈应。   她不想见她,正准备让冬青去打发了她,可是转念一想......好歹她也得再求证一下,不能就凭着这些个梦和往日的蛛丝马迹就判定了她们是居心叵测的不是?   而且,若是真的,想到自己被当作个傻子般被这一群人欺骗,就算不能挑明,她也咽不下这口气。   好歹也要让她们膈应膈应。   所以这样一转念,她就对小丫鬟道:“嗯,既然这样,那就让她进来吧,正好我也有事要跟她说。”   小丫鬟下去,不一会儿顾柔就进了房间来。   十三岁的小姑娘生得杏眼尖下巴,眉心一瓣桃花钿,十分娇俏怜人。   她进了房间后就径直坐到了阮觅的榻上,仰脸一脸担心和关切的问阮觅道:“二嫂,你好些了吗?怎么听丫头们说你病情又加重了?二嫂,你也不要太忧心了,二哥去西疆一定不会有事,定能平安归来的。”   阮觅点头,笑眯眯道:“嗯,没有的事,小丫头们太过紧张了罢了,嫂子将来还要帮你操持婚礼呢,能有什么事?”   顾柔一呆。   什么婚礼,这是什么话?   阮觅看着她的神色慢慢道:“前几日你二哥跟我说此次将跟他一起出征的一个同僚十分不错,已经准备跟父亲提议定下你的婚事。”   “三妹妹,你一向都说你二哥功夫好,什么都好,想来眼光也是不错的。听说那人不管是品性还是长相都是拔尖的,想来若是你二哥跟父亲提议,父亲必不会反对的。”   顾柔面上血色尽失。   她知道自己二哥的真实身份,当然知道,若是她二哥跟她父亲提议她的婚事,以她父亲的古板愚忠,必定会应下的。   那她这么努力,做这么多事还有什么用?   顾柔面色惨白,失魂落魄的样子尽落阮觅眼底。   对,没有半点这个年纪谈到婚事的又羞又想知道,担心又喜悦等种种复杂情绪,也没有半点想要问阮觅那人是谁,是个什么样人的意思。   只是面色惨白,失魂落魄,像是受到了什么大惊吓般。   “三妹妹?”   阮觅唤道。   “二嫂,”   顾柔回过神来,勉强对阮觅笑了笑,道,“二嫂,你身体不好,还是多休息吧。我还有事要寻母亲,改日等你身体好些再来寻你说话。”   说完就起身也不等阮觅说什么就转身急匆匆走了。   阮觅:......   这反应真是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大。   平素的巧嘴尽失,失魂落魄,大受打击的样子几乎不加掩饰。   可是她连顾云暄提的那人是谁都不知道,而且也没有半点想知道的样子。   还有平安符,不是还有平安符要送给顾云暄吗?   阮觅觉得顾柔这反应可琢磨的地方可真多。   阮觅看着那已经空荡荡的房门出神。   不仅是阮觅,就连一直在旁伺候的冬青似乎也对顾柔的反应颇为惊讶。   但这种事情,她可不好插嘴,只从小丫鬟手中接过一个汤婆子,上前劝道:“少夫人,您去里面歇一会儿吧。”   阮觅点头。   试探也试探完了,答案是什么她心里早已经有数,不过是再三确认而已。   到了这一步,她知道担心忧惧自怜自艾是没有半点用处的,她阿娘生下她可不是让别人来糟践的。   若她不好好爱惜自己这条命,也枉费老天托梦给她警示了。   *****   “小姑姑。”   阮觅睡下迷糊间就听到了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是凌哥儿。   他在叫谁?   阮觅皱了皱眉,睁开了眼就看到了一个华丽的房间,然后就看到了站在桌前一个云鬓凤钗的年轻贵妇人。   那女子转过头来,阮觅一愣,立即便看出这是年长了数岁,已然嫁了人的顾柔。   顾柔的手搭在桌上,手下是一只青花瓷碟,里面盛着摆放得十分好看粉白云片糕。   顾柔正慢慢抚摸着那最上面的一片,笑容诡异。   门推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拖着一把长长的木剑走了进来。   虽然已经长大了好几岁,眉眼更开了些,但阮觅也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正是她的凌哥儿。   顾柔看到小男孩进来,温柔地唤过了她,蹲下身,笑眯眯的说了句什么,然后就亲手拿着云片酥喂了他。   阮觅意识到什么,想要阻止她,可是她像是被什么桎梏着,根本出不了声也动不了,她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凌哥儿吃下那一整片的云片糕,然后兴冲冲地跟顾柔说要给她看他今天新学的剑法.....只是他只耍宝般舞了两剑,那剑便掉到了地上。   接着画面一闪,阮觅就看到大殿之中,顾柔抱着吐血的凌哥儿,大哭着跪在顾云暄的脚边,指着房中另一个女子,道:“是她,是她害死了凌哥儿,是她害死了凌哥儿。”   ......   “玄凌!”   “阿觅。”   阮觅大汗淋漓的醒过来,心狂跳着,她手抓着锦被,打着颤道,“只是梦,只是梦,玄凌他还好好的。”   “阿觅。”   阮觅缓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好像有人正在唤着自己,而且那人已经抱住了她。   她转过头去,有些呆滞的看向那个唤她的人,竟是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已经几日没有回来的顾云暄。   “阿觅,你怎么了?你梦到什么了?你刚刚睡的很不安稳。”   他抱着她,一边抚着她的背安抚着她,一边皱着眉问她道。   顾云暄生得极好,眉眼深邃,五官无一不深刻,俊美得能令人心跳。   但此刻阮觅看着他,脑中却闪过刚刚梦中他高高在上的站着,下面凌哥儿吐血的画面,接着还有他身着战甲,说着“正因为身份低才好处理”时,那副冷酷的样子,以及他和顾柔大婚时的那一身大红色喜服。   她下意识就往里面退了退,想躲开他的怀抱,可是她一动,他的手却跟着环过来。   阮觅几乎是不加犹豫就一把掰开了他的手。   顾云暄一愣,随即就又沉声问道:“阿觅,你到底梦到了什么?”   阮觅对上他的目光,有那么一刹那她想别过脸去,不想对上他的目光。   可是她垂下眼来,看到他揽着自己,修长但骨节分明的右手。   看到那可见的指腹处厚厚的茧子......这是一双常年握剑,习武之人的手。   可笑她以前怎么就会真的相信他是一个无所事事,虚有其表的混世纨绔?   不过看着他的手,她的心竟然诡异的慢慢定了下来。   她想到自己这几日的煎熬和思量,咬了咬牙,抬起头来,看向他。   不需要硬挤,她的眸中也已经水光潋滟。   她看着他,凄然道:“夫君,这些时日我一直在做噩梦,一会儿就梦到你在战场上出了事,一会儿又梦到自己和凌哥儿在顾府被人害死,更荒唐的是,我有一次竟然梦到你从西疆大胜归来,建功立业,封侯拜相,一时之间,许多的人家都想要将女儿嫁给你,我身份低微,便只能退妻为妾......夫君?”   顾云暄已然变色。   阮觅原本还想问,夫君,待你他日显赫,是否会将妾身退妻为妾?   但此时她看到他陡变的神色,都无需再问,心中已越发的印证了那些梦境的真实性。   她心中恼恨,但面上却半点不显,仍是凄婉泪水涟涟的模样。   顾云暄怔住。   心中情绪翻涌。   她是知道了什么?   可是的确,从他一开始娶她之时,他就知道,将来她不可能成为她的正妻。   虽然他喜欢她,不顾一切顾虑一意孤行的娶了她......也愿意给她能给他的,但他现在却没办法承诺。   看她星眸染泪的样子,他有些心疼也有些愧疚。   他默了好一会儿,也只能道:“阿觅,你不要胡思乱想,就在家好好等我回来既是。”   呸!   说了等于什么也没说。   正常的不是该否认“退妻为妾”这事吗?   果然还真是有这心思,所以没法正面回答啊!   阮觅心中暗骂。   她心中已然确认,再咬了咬唇,伸手就抓住顾云暄的衣襟,道:“夫君,还有一事,我有梦到,但我因着私心,一直不愿说,可是这几日反反复复的做那梦......一直梦到夫君您在战场鲜血淋漓的模样,我......”   “阿觅!”   顾云暄打断她正待安抚她几句,就听到她接着道,“夫君,我在梦中,梦到神佛警示我说,您身份高贵,而我身份低微,原本我们就极不相衬,且不仅如此,那梦中警示还说我的命格和你本就相克,更不利你在西北行军,若是......若是我不离开你,你在西北必会受到重创,甚至可能身亡......”   “夫君,因为我的私心,我一直不敢将此事说出来,可是眼看你就要出军,若是再不说......若夫君您出了事,妾身就是万死也难辞究,必然也不能再独活了。”   阮觅只作不见顾云暄那难看至极的面色,一鼓作气,泪水涟涟似乎难受到语无伦次道,“所以夫君,请您,请您允我跟您和离吧。还有凌哥儿,夫君,您知道,凌哥儿就是妾身的命,妾身已经没有了你,若是再没有凌哥儿,一定是活不下去的。”   “而且凌哥儿还小,也离不得我......我在梦里,就也曾梦到过妾身死后,凌哥儿被人利用甚至害死,作为在您面前争宠的工具的。所以,夫君,求您让妾身带着凌哥儿一起走吧。若是,若是等将来您回来,凌哥儿大些,您想要接回凌哥儿,妾身定会将他送回到夫君您的身边的。”   顾云暄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低头看着下面哭得梨花带雨的妻子,好一会儿才道,“阿觅,你说什么?”   他盯着她的目光探究而尖锐。   此时的他倒再不像平时那或纨绔或淡漠的模样,也不似在床笫之间的热烈,他此刻的神情,活脱脱就跟梦中那副样子一模一样,带着满满的威压。   但话都已说出口,阮觅倒是豁出去了。   她的手攥着他的衣裳,似乎很紧,又微微颤抖着,仿若娇弱的随时都能晕过去。   她哽咽着,但却一字一句清晰道:“夫君,我们和离吧。我梦到神佛警示,道我们命格不合,若我定要痴缠,不肯离开你,不仅我自己还有凌哥儿会被人害死,你也会战死沙场。”   顾云暄终于听清楚了。   也听明白了。   那一刻,他脑子里闪过很多事情,也闪过很多猜疑......他当然不信什么神佛警示。   但最后他看着她,看她纤细幼长的脖颈低垂着,白嫩的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裳,娇弱可怜......那所有的猜疑最后便都变成了怜爱。   作者有话要说: 第3章 何心思   顾云暄最后也没有问什么,或者说什么,他就这样低头看着她,想到过几日就要离开,心底涌上一些别样的情绪,就低头想要吻她。   阮觅一惊,她脑中闪过他和顾柔大婚的那副模样,立即别过脸去。   她一点也不想再和他亲热。   顾云暄的脸又是一沉。   阮觅攥着他衣裳的手抖了抖,“凄声”道:“夫君,我这几日因着这些梦,病情越发的重了,我,我心里实在难受,也不要过了病气给你......夫君,我们和离吧。不然怕是等你一离开京城,我就要受不住这些,病逝了......我死了并没什么,可是我不想你和玄凌有事,不然我死也不会安心的。”   顾云暄满心烦躁的离开了阮觅的院子。   他刚出了院子,就看到了在门口徘徊的顾柔。   看到他,顾柔两眼迸出了光芒,十三岁的小姑娘扑上了前来,到了他面前却又怯生生的站住了。   顾云暄虽住在南阳侯府,但他的院子偏远,一向和侯府之人少有接触,和内院之人更是素无往来。   也就是这两年阮觅嫁了进来,顾柔常过来他院中陪着阮觅,他才见的她多了些。   想到阮觅,想到她先前说的话,还有她的身体,他不由得又皱了皱眉。   “二哥,”   顾柔上得前来,仰了头看他,然后眼中就有泪水滚了下来。   她娇怯道,“二哥,柔儿还小,还不想嫁人,二哥您不要跟父亲定下柔儿的亲事可好?”   顾云暄一愣。   他去跟南阳侯定下她的亲事?   什么亲事?   顾云暄沉着脸没有出声,顾柔却看不出什么端倪。   她心中着急,就又急急道,“二哥,父亲一向最看......最重视二哥,若是二哥跟父亲说要定下柔儿的亲事,父亲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听二哥的话的......二哥,求求你,柔儿不想现在就定下亲事,柔儿想等自己再大些,再大些,再议婚事,可好?”   顾云暄不知道她说的什么亲事。   但此时他看见她仰着脸,眼中的哀求,信任,甚至......仰慕,心中蓦然明白了些什么。   阿觅最开始说的是,梦到她和玄凌在顾府被人害死。   若是她继续住在侯府,她会“病逝”,玄凌也会被人当作在他面前争宠的工具,被人害死。   剥掉旁枝末节,这些恐怕才是她想要说的核心。   什么顾柔的亲事,也怕是阿觅看出些什么的试探之辞。   所以他听了顾柔的话也没有否认,而是道:“此事你如何知晓?”   顾柔哽咽道:“是二嫂,二嫂告诉柔儿的。二哥,你不要怪二嫂,是二嫂疼爱柔儿,才跟柔儿说的。”   果然。   他的心越发的沉了下去。   但原先的烦躁之意却是尽去,心中主意却是定了下来。   南阳侯府对他的确忠心。   但那只是对他而已......很可能有人已经起了什么别的心思。   以前他是从没往这个方向去想过,这样一想,心头就凛了起来。   那就暂时先和离吧,若南阳侯府有人起了那样的心思......这几年他不在京城,自然不能再把她放在南阳侯府。   等他回来,再接她回来好了。   她是他的女人,而且也爱他至深,他倒是没想过两人和离的真正意义。   不过就是个掩人耳目,也让她远离众人耳目的幌子而已。   *****   顾云暄是个果断利落之人。   既然决定了下来,他就直接寻了南阳侯。   他道:“我去见了元陵大师,他说阮氏命格有异,明日我会给她和离书,送她和玄凌出府。以后她和侯府再无瓜葛,还请侯爷约束内院人等,不要再去打扰她。”   南阳侯听了顾云暄的话就是一愣。   和离?   他和阮氏和离?   他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道:“命格有异?可是阮氏命格不利于你?若是如此......”   他心中闪过的念头是,若是如此,理当让阮氏直接“病逝”才较为妥当。   但他好歹记得对方的身份,急急收住了这句话。   南阳侯一直不喜阮氏。   他觉得阮氏身份低微,哪怕现在顾云暄身世未大白,她也是不配为他之妻的。   但顾云暄自己在福州对阮氏一见钟情,私自娶了,他心中再觉得不妥,木已成舟,他也只能敬着。   而且顾云暄性子冷酷,并非会为私情左右行事之人,想来将来等他恢复了身份,阮氏充其量也就是个侧室的身份,虽然在民间可能名声有点妨碍,可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她商户女出身,想要挑些她的错处并非难事。   只是现在为何又要和离?   这和离了,若是那阮氏再嫁,或者在外面跟人闹出什么首尾来,成何体统?   想到这里,他委婉道,“云暄,不管怎么样,阮氏到底诞下了凌哥儿,和她和离是否不妥?若是她在你不在期间,另嫁他人,如何是好?依我看,若是她命格不妥,就把她从族谱上划去,送她去庙里清修好了。”   顾云暄的脸一黑。   他淡道:“不必,这些我会安排妥当。你只需约束好府中之人,让她们不要再去寻她即可,免得再生出什么事来。”   这话竟然强调了两遍。   南阳侯心头凛了凛。   这事他心中也很忐忑,两年前他不知道妻子是怎么看出顾云暄身份有异的,为防意外,他只能将实情告诉了她,谁知道妻子又将此事告诉给了幼女......他虽然装聋作哑,但要说一点也看不出妻子和幼女的心思那肯定是假的。   顾云暄的性格越来越深不可测,而他心中有愧还有些鬼,不敢再问下去,只能惴着心应了下来。   *****   三年后。   贞和二十一年。   三月初三,上巳节。   这一日阳光正好,推开窗户,便可看见院子里如堆雪般的梨花在阳光下明晃晃的照人眼,树枝上也冒出一片一片的新绿来,雀鸟和蜜蜂都在枝头或“唧唧”叫着,或“嗡嗡”飞着,间隙间,还能隐约听到外面小儿的嬉闹声。   这日阮觅起床时已经是辰时三刻。   大概是为了补偿她当年嫁到南阳侯府顾家那两年,每日都要寅时末就得起床的苦逼日子,自从和离后,阮觅就再没在辰时以前起过床了......   如此也让她越发的觉得,这和离后的日子真是无比的美好。   阮觅简单梳洗一番后,就是对着镜子梳妆。   镜中人肌肤胜雪,眸若星辰眉如黛,看着就让人心情十分的好......连阮觅本人都如是。   阮觅心情不错,任由大丫鬟冬青给自己插上了一支梅花簪,又换上了一身今春才新做,十分应了今日景色的嫩黄色罗裙。   冬青给阮觅换上衣裳,刚待问“姑娘今儿个是不是要出去转转”,门外就有一个小男孩儿冲进来。   男孩儿汗津津的,头上身上都冒着热气,进了房间就向着阮觅一头扎过去。   阮觅刚换了衣裳,也不嫌弃他,见他冲过来就伸手接住了他,然后弯腰拍了拍他的后背,又拿了帕子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这才拉着他问了几句话,不外乎是“什么时辰起床的”“今早学了什么”一类的。   小男孩大大的眼睛黑葡萄般,明亮狡黠,刚刚动作也是十分莽撞,但此时回答阮觅却又是另一番模样,用着稚音装作颇正经答道,“卯时三刻就起了”,“今早师傅教踩梅花桩”,模样煞是可爱。   这小男孩不是别人,正是阮觅的儿子顾玄凌,凌哥儿。   凌哥儿今年才四岁半,正是贪玩,精力无限的年纪,一向都是上房揭瓦,走到哪里哪里就鸡飞狗跳,破坏力惊人。   阮觅为了引导他的精力转化为正面,就费了老大心力给他寻了一个教习武艺的武师傅,每日里似模似样的“习武”两个时辰。   因着那师傅很会教孩子,今天拿着小弓箭习箭,明天扯着小马驹骑马,后天拆师傅给他特制的“机关”,凌哥儿简直是玩得不亦乐乎,精神百倍,总算是别的事上消停了不少。   此时凌哥儿来寻母亲,却是早已经在外院跟着武师傅习了半个多时辰的武了。   阮觅待他答完话,就督促他仔细洗了手,抹了脸,又换了一身衣裳,这才一起坐着用早膳。   凌哥儿有一点还不错,就是闹腾的时候是真闹腾,但必要的时候却也很能坐得住。   例如现在,他就可以坐得定定的,无比认真的陪着阮觅用早膳,这让阮觅很是欣慰,觉得虽然他有时候脾气坏点,但自己教得还是很不错的,给他请了个好的武师傅也是无比幸运之事。   用过早膳,凌哥儿就道:“阿娘,师傅说今儿个外面有很多比赛,可以赢许多的彩头。阿娘,我跟师傅出去转一转好不好?我给阿娘赢好东西回来送给阿娘。”   难为小家伙忍到现在。   阮觅掐了掐他粉嘟嘟犹冒着热气的小脸,笑道:“好,带上陈叔还有蔡嬷嬷,不要贪玩走丢了。”   凌哥儿不喜欢别人掐他脸......但这人是他娘,他忍耐着没翻脸也没翻白眼,虽然心里也对自己阿娘说什么“走丢了”的话深感不屑......他又不是傻子!   但等阮觅收回了手,他还是认真的应下了,然后又起身有板有眼地给阮觅行了一礼,这才撒欢似地跑了出去。   阮觅瞅着儿子的身影一瞬间就消失在了门前,无声的笑了笑,转头就对丫鬟道:“冬青,把昨日庄头还有铺子掌柜送过来的账簿册录都拿过来给我吧。”   冬青微愣,随即就道:“姑娘,今儿个可是上巳节。小公子都出去了,您不跟着一起出去转一转吗?”   “奴婢听说今次的上巳节官家和外面的商家真的都出了不少的活动,热闹得很,别说往年比不上,就是以后怕都不会有了。”   今年的上巳节的确是往年不可相比的。   原因无他,四年前西域诸国突然联合起来侵犯大周,战事突起,然后这战一打就是四年,虽说战火远在边疆,没烧到京城,但过去几年来,整个京城的气氛还是压抑的。   今年初大周军在边疆大败西域诸国,西域求和,上个月大周军已经在廖老将军的率领下班师回朝,前几日刚刚回到京城,这正是不知多少家庭求神拜佛盼来的团圆日,这京城上下自然是能有多欢喜就有多欢喜。   而这一个上巳节是大周大胜,大军回朝后的第一个节日,圣上自然格外的重视,特别交代了礼部,在京城办了不少与民同庆的活动,去去战事的晦气和郁气,而商家自然也不放过这个既赚钱又表达心向朝廷的好机会,也是一连串的推出了许多欢庆活动。   这样的好日子,不仅是年轻人,就是阿婶阿伯夫人老爷们都忍不住出去凑一下热闹,顺便听听外面大大小小的八卦,再拉拉媒,凑凑姻缘啥的。   不过阮觅对这样子的热闹却不感兴趣。   她今日换上了新衣裳也不过是因着心情还不错而已。   相较出去踏青游玩,她对昨日庄头和铺子掌柜送上来的账簿和册录兴趣更大些。   不像幼时做事全凭喜好居多,现在她喜欢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的,这样让她心里比较踏实。   至于踏青不踏青的......   当年她可不就是在某一年的上巳节踏青游玩时被顾云暄那厮给瞄上的?   想起旧事真是让人窒息得慌。   所以此时她听冬青这般说,直接就摆了摆手,道:“不去。你忘了,过几日我不是还要去源山寺,这两日还是好好歇着,养养气色的好。”   她去源山寺可不是去烧香拜佛的,而是去相亲的。   虽则她自认天生丽质,但居宜气,养移体,还是定点好。   冬青听得面色一阵古怪。   阮觅瞅了她一眼,看她有些被堵住了又有些不甘心放弃劝说的样子,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什么,笑道,“是不是你想出去逛逛?你早说呀。好了,我这里也不差你一天,就放你一天假,你好好出去玩玩,回来跟我说说有什么新鲜的就行了。”   冬青:......   谁稀罕出去玩不成?   她转身就去了隔壁书房,去取自家姑娘要的账簿和册录。 第4章 侯府人   “哎呀,我说觅觅啊,你怎么今天还在这里打什么算盘呢......”   阮觅正对着账簿,将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时,门口突然传来了一个妇人的声音。   声音爽脆,带着些许南边人特有的口音,阮觅一听就听出了这是自己二婶全氏的声音。   全氏是个利落人,嘴快脚也快,说着话的时间就已经从房门口走到了阮觅桌前的几步远。   但她走着路,话却也没停过,连珠炮般道,“觅觅啊,别看这么些东西了,咱们家也不缺这几个银子,要算账回头就找你二叔或者大哥多要几个账房,赶紧的,拾掇拾掇,今儿个就出去转转吧,把凌哥儿交给我就行了。”   她还不知道凌哥儿已经出去了。   阮觅看着自己二婶风风火火的样子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觉得亲切。   她二叔二婶待她一向是很好的。   她笑道:“二婶,您先坐下喝口水。”   全氏从善如流的坐到了一边。   冬青最是伶俐,这么一刹那的功夫已经斟好了茶退到了一边。   阮觅的茶是今冬下雪时自己采了晒制的梅花茶,馨香扑鼻,全氏端起抿了一口,原先又急又快的情绪就收了不少。   她喝了两口茶放下茶盏,看了看眉眼研丽,笑起来比画中人还要光彩逼人的侄女,晃了片刻神,突然开口道,“觅觅,二婶听说顾二郎回来了,还是先于大军,特地快马提前回来,跟圣上禀报军务的......听说他在军中立了不少战功,已是正三品的将军军衔。”   顿了顿,道,“觅觅,这些日子他可有寻过你,或者寻过凌哥儿?”   阮觅端了茶水的手就是一顿,转头去看自己二婶。   二婶今日过来,怕是让自己出去转转是假,特地过来说顾云暄才是真吧?   也是,顾云暄回来了,还是这么光鲜耀眼,浓墨重彩的回来,怕是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看着她这里会不会有什么动静呢。   她一向懒理外面的人说什么,又和外面少有交际,所以外面的妇人们寻不上她说话......大概八卦驱使着她们都前去自己二婶那里去了。   二叔二婶是要在京城做生意的,可不得应酬着这些?   她心神略转,便想明白了这前因后果。   她笑着摇了摇头,道:“二婶,我和顾二公子已经和离,不管他是升官也好,还是加爵也罢,跟我都已再无关系。而且......二婶你也知道,当初我跟他和离是因为我不看好他,还怕做寡妇,这才以神佛警示,说跟他命格不合,决绝和离,脱离了顾家的。现如今他今非昔比,建功立业归来,又如何会再来寻我?”   全氏听言一阵挠心的难受。   这侄女可真是......当年她可真是鬼迷了心窍定要和顾云暄和离,这下可真是后悔药都没地儿吃去的!   而且偏偏什么理由不寻,定要寻什么命格不合!   但她想到什么,眼睛又骤然亮起来,道:“觅觅,当初你可是为了他的安危着想才跟他和离的,现如今他已经平安归来,那警示已然是已经破了......”   “二婶,”   阮觅听了她这句有些哭笑不得。   她咳了一声,正了正神色,打断她认真道,“二婶,你千万别这般想。你当顾云暄是什么人?他怎么会不知道我想要和离的真正原因?当初是我看轻他,也不愿活在南阳侯府那个牢笼里,这才胡诌什么神佛警示的......这等于是拿他的前程和安危来逼他让我带着凌哥儿离开,所以他现如今显赫归来,不找我麻烦已经算是不错......”   说到这里她皱了皱眉。   她对他来说的确是个无足轻重的女人,但玄凌却不同。   不知道他这次回来会不会想从她这里要走玄凌......当初她为了脱身,可是说过他回来,若是他想要接走玄凌,就由他接走的。   只希望他忙着升官加爵娶妻生子,把他们母子给彻底忘了吧!   阮觅正想着这事,那边全氏就已经道:“觅觅,凌哥儿毕竟是他的嫡长子,男人对子嗣,尤其是嫡长子的感情总是不一样的。觅觅,若是他真来寻你......”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二婶,这事我心中有数,”   阮觅抬头看向全氏,语气轻柔但却坚定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他真来寻凌哥儿,我也能寻着法子拖一拖的,等凌哥儿大些,也就不惧了。”   全氏一阵语塞,她想说,她不是这个意思。   她的意思是,若是顾云暄来寻你,你不若好好哄哄他,跟他复合好了......毕竟,当年顾云暄看侄女那个眼神,内中仿似要烧起来的样子,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全氏正待再说些什么再劝一劝侄女之时,却见侄女已经换了一副神情,笑吟吟道,“二婶,这事以后再也不要提了,我心里自有主意的。您忘了过几日我们不是要去源山寺见梁家的大公子了吗?”   “您之前不还一直跟我夸梁大公子人品端重,行事稳妥,长得也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的吗?最重要的是梁家跟我们阮家是世交,两家知根知底,梁大公子也是二叔看着长大的,还跟大哥是至交,不担心受骗,也不担心我将来嫁过去会受什么委屈?”   全氏听侄女这么一大串话,分明就是完全不想提顾云暄,再听她提起梁家的大公子梁衡,就又有点坐不住。   梁家的大公子梁衡,这也是她今日过来的原因之一。   梁衡是福州梁家的嫡长子。   福州梁家是以船运起家的大商家,梁家和阮家有多年的生意往来,那梁衡不管是品性还是才干都是深得她夫君和侄子认可和推重的。   而且梁家世居福州,阮家也一样,这京城都是暂居之地,所以多方面考虑,这真的是一门很不错的亲事了。   侄女和梁衡相看的事也是一早就定下的。   只是她听说顾云暄立了大功回来了,这心里就又有一些摇摆不定起来......好歹也得等等看那顾云暄是个什么意思再说。   可看侄女现在这模样,却显然是不这么想的。   她瞧着她这笑意盈盈,双眸发亮的模样,显见得是铁了心要去相亲,全氏脑中闪过记忆中那顾云暄的冷脸模样,不知为何就突然有一种头皮发麻,后背发凉的感觉。   全氏定了定神,斟酌了一下措辞,继续苦口婆心劝道:“觅觅,那梁家大公子虽然不错,但此时顾二郎刚刚回京,就算你跟他再无关系,等这段日子定下来,他肯定也会要求见凌哥儿的......”   “依二婶看,你不若再等等看,看看顾二郎是个什么意思,把事情都安排好了,再安排相亲一事,岂不是更好?也免得无端把梁大公子也搅和进来。”   阮觅心中一哂。   顾云暄是个什么意思?   他能是什么意思,未和离之前他都打了降妻为妾的主意,自己现在再上赶着过去,那不就是上赶着为妾吗?   呸,想着这事就糟心。   若说当年她做了那些梦,是凭着过往的蛛丝马迹和对顾柔还有顾云暄的试探才决定和离,那随着时间迁移,除了她因为和离没有“病逝”之外,其他相关的事可是都一一验证了。   她正斟酌着想着要怎么说才能打消自己二婶再意图把自己和顾云暄牵扯到一起时,房门突然传来“笃笃”两声。   阮觅和全氏皆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就见到一个形色匆匆的小丫鬟正站在了门口,声音有点喘的唤道:“姑,姑娘。”   显是刚刚走的有点急了。   她唤完“姑娘”,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阮二婶竟然也在,忙又给全氏也行了一礼,这才又急急地对阮觅禀告道,“姑娘,南阳侯府来人了,说是,说是要接小公子回侯府去。”   阮觅:......   这真是背后不能说人,说什么来什么。   不会是真被二婶说中,顾云暄他来要人了?   要知道自她和顾云暄和离,她前头两年避居在了偏远庄子上,南阳侯府的人怕是以为她回了福州,可是素来无什么来往的。   “南阳侯府,来的是侯府的什么人?”   阮觅刚待问小丫鬟话,性子比较急的全氏就已经先出声了。   小丫鬟看了一眼阮觅,阮觅点了点头,小丫鬟这才有些忐忑地禀道:“是侯夫人身边的申嬷嬷。”   阮觅听了这话稍微松了一口气,但全氏却很有些失望。   她本来还期待顾云暄立了大功回来,还能回头来寻侄女......不寻侄女,也该来见见凌哥儿。   却没想到他回京数日没有消息,反是南阳侯夫人先派了人过来。   全氏心里惦记着,就道:“觅觅,我跟你一起去见见那申嬷嬷吧。”   她还是没完全放弃希望。   阮觅知道她的心思,有些无奈,但这也是现实要处理的事情,她总要面对的,所以也没拒绝,就笑着应下了。   ******   此时厅中的申嬷嬷正在暗暗打量着阮觅的厅堂。   阮家是福州商家,阮觅的祖父母,父亲还有继母都在福州,京中只有阮二叔一家打理着这边的生意。   阮觅和继母不合,更不愿回福州被祖父母还有继母继续左右自己的婚事,行事更会多有不便,所以和离之后并未回福州,而是一直留在了京中。   不过她也没和阮二叔阮二婶住在一起,只是在他们隔壁买了一个三进的院子带凌哥儿住着。   但阮家虽有钱,阮觅的这院子却布置得很是低调,除了必要的家俬,壁上零星的一些书画,几盆应季的盆花,几乎没有什么值钱的古董花瓶或者看起来华丽的摆设,就是普通有点资产的人家怕是都比不上,更别提和侯府那种百年的老牌勋贵世家相比了。   申嬷嬷暗自打量了一番之后,心中就对这位已经和离的前二少夫人越发的低看了几分。   心道,商户人家眼皮子浅,只看中眼前的利益,果不其然。   要不然这位当初也不会要死要活定要和自家二公子和离了。   虽然当年的事二公子瞒得紧,到底是为什么和离,府上除了侯爷和夫人,其他人都不太清楚。   但左右是这位二少夫人不看好二公子,怕做了寡妇,又受不得侯府规矩,就趁着二公子走之前就要了和离书罢了。   想当年自家侯爷和夫人对这位二少夫人可是半点没亏待过。   偏这位还那般的不惜福。   也难怪的侯爷和夫人都恼了她,这些年都不愿搭理他,连带着对三小公子都冷了。   现如今二公子立了大功归来,这位怕是肠子都悔青了吧?   可惜,悔也没用了。   当初她能进门都是二公子自作主张私自在外娶了她,这次侯爷和夫人必不会再让这等女人攀附上来了!   *****   阮觅携着阮二婶到了厅中之时就将申嬷嬷隐隐的不屑和倨傲神情捉了个正着。   全氏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阮觅却是没所谓,只径直走到了主位上坐下。   申嬷嬷看见阮觅,先是一怔,然后目光就闪了闪。   阮觅今日梳了简单的单螺髻,插了支梅花簪,身上是一席绣了金丝梅花的嫩黄色罗裙,手上有一弯盈盈欲滴的翡翠镯,初此之外,身上再无其他饰物,但却已经衬得她肌肤似雪,眉目如画,眸若星辰。   只她打扮再简单,这一出现却好像已经吸了满春的灵气,让人眼睛都有些挪不开。   她都如此,那些男人可不是更甚?   申嬷嬷没想到,三年未见,这阮氏的容色不但未减,竟好似愈发的研丽妩媚了些。   她看得不自在,接着心中更是一突。   这一女子,和离在家三年,不见愁容憔悴,倒越发的妩媚水嫩,能是什么缘由?   而且,这样娇媚的金丝梅花嫩黄色罗裙,一个和离在家的妇人如何能穿?   这可真是个狐媚子!   无怪得夫人那般警惕她!   作者有话要说:  滴答,滴答,求掉落长长长的留言哦~~ 第5章 顾云暄   申嬷嬷心中暗骂阮觅狐媚。   待阮觅和阮二婶坐定,申嬷嬷就上前简单的给两人行了一个礼,道:“老奴见过阮少夫人,阮二太太。”   阮觅端了小丫鬟上上来的茶,笑道:“多年未见,不知嬷嬷今日可是有何贵事上门?”   申嬷嬷道:“老奴今日过来的确是有要事。”   “阮少夫人怕是应该已经知道,我们二公子已经从西疆回京了。所以今儿个夫人便特地吩咐了,命老奴过来阮少夫人处接了小公子回府,好让他们父子见上一见。还烦请二少夫人这就准备准备,让小公子这就跟老奴去侯府吧。”   申嬷嬷虽然面上带着笑,但声音尖锐,语气隐含倨傲,“我们二公子”和“阮少夫人”这两个词上更是重重加了音量,其意不言而喻。   阮觅听了申嬷嬷的话后慢慢拨了拨手中的茶,这才浅笑着慢慢道:“哦,嬷嬷,那可真是不巧了,凌哥儿今日有事,所以今日怕是去不了侯府了。而且,”   阮觅语气一转,声音也冷了下来,道,“而且申嬷嬷,几年未见,虽说当年嬷嬷你是侯夫人身边得用的人,但当年是当年,如今是如今,我又怎知嬷嬷现在还是侯夫人的人,还是已经是别的什么人了呢?”   “嬷嬷还当体谅,我和离在家,凌哥儿就是我的命根子,除非是二公子亲自来见我,否则不管是谁,我也不会允许她带走我的凌哥儿的。”   申嬷嬷的脸一下子黑了下去。   这真是个不要脸的!   她怎么有脸说出“除非是二公子亲自来见我”这种话来?   果然如夫人所担心的,这就是个不要脸的狐媚子!   当年就是靠狐媚手段诱的二公子娶了她,后来见二公子要上战场,又吵着闹着要和离,现在见二公子立了大功回来了,竟又寡廉鲜耻的想借着儿子贴上来了!   她冷笑了一声,带着些嘲讽,声音有点刺耳道:“阮少夫人,您嫌弃老奴身份低微,不配接小公子那也就罢了,但阮少夫人刚刚的话可是差矣,就算老奴不配接小公子,可是侯爷和侯夫人可是小公子的嫡亲祖父和祖母,难道也不配接吗?”   “至于二公子,二公子才从西疆回来,每日里要上朝见驾商议国事,忙得很。而且阮少夫人怕是不知道,二公子现如今身份已经今非昔比,这京中不少的勋贵世家都有意和我们侯府结亲,二公子怕也顾不上来见阮少夫人的,恐怕要令阮少夫人失望了。”   “叮”得一声,阮觅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置到了桌上。   阮觅面沉似水。   她看着申嬷嬷,冷笑一声,道:“你也知道你身份低微,竟敢在此教训我了吗?嬷嬷不要嘴上自称身份低微,在这里却以侯爷,侯夫人或者二公子的代言人自居,以他们的身份来教训质问我......无怪得世人常言,不知多少大户人家的门风都是些恶奴在外给败坏的,今日我倒也见识了一番。”   “来人,送这位嬷嬷出去,以后她再过来,就不必再禀告于我,直接请回就是了!”   申嬷嬷被骂得又惊又怒,老脸气得通红。   这阮氏可真是又狂妄,心肠又歹毒啊!   竟想扣她“恶奴”,“在外败坏主家门风”这样的大罪,若这样的罪名被人拿住,她不死也得脱成皮。   这位还真当自己还是侯府的二少夫人吗?   她现在不过就是个和离在家的商户女!   宰相门前七品官,自己是侯夫人身边的心腹,平日里别说是商户,就是普通的官家夫人看到她都是客客气气的。   而且就算这位现在还没和离,也还只是个庶子媳妇,平时在侯府,就是世子夫人,夫人的嫡亲长媳,见到她,不说恭敬,也还是客客气气,不会说一句重话的!   果然是个又蠢又毒的短视商户女!   也是,若她是个聪明的,也不能做出和二公子和离的事来!   呵,现在还想借着小公子攀上去,别说是夫人,就是她都想啐两口!   不管怎么样,她敢这般给自己扣罪名,她必不能让她的龌蹉念头得偿所愿,再攀附上二公子了!   申嬷嬷这样想着,被阮觅打了脸子的气恼总算是消了些。   她心中这般想,但却也不敢跟阮觅硬顶,只脸上的肉抖了几下,僵着脸挤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出来,强忍着又给阮觅行了一礼,道:“既然小公子没空,阮少夫人也不信任老奴,那老奴就先行告辞了。阮少夫人的话,老奴自会原原本本的禀告侯爷和夫人,也不劳阮少夫人相送了。”   说完就转身急急往门口去了。   *****   这一系列的发生简直快得令人目瞪口呆。   全氏尚未反应过来,那申嬷嬷就已经只剩下一个背影了。   全氏觉得侄女太凶悍,这样岂不是把侯夫人身边的嬷嬷给得罪狠了?   可她同样也觉得这嬷嬷实在太过无礼,所以这一犹豫,中间便没有打圆场。   待那嬷嬷走了,她才转头看阮觅,神色有些复杂道:“觅觅,你就这样抗拒和顾云暄复合吗?”   她又不傻,也十分了解自己的侄女,如何不知侄女刚刚半点脸面也不给那嬷嬷,狠狠呵斥的用意?   阮觅轻笑。   她道:“二婶,您当真看不出这嬷嬷过来的真实意图吗?”   全氏面色又难看了些。   阮觅伸手拿过茶杯,略带了些嘲讽慢慢道,“她过来,根本就不是真的想来接凌哥儿的。她不过是侯夫人派来警告我,说顾云暄已经在另议亲事,让我不要再痴心妄想,更不要妄想仗着孩子打什么主意了。”   全氏默了默,道:“或许这只是侯夫人的意思,并非是顾云暄之意。”   阮觅当然知道这是侯夫人曾氏的意思。   要是顾云暄也是这个意思就好了!   她摇了摇头,笑道:“好了,二婶,您知道,这能有多大分别呢?当年侯府就觉得我的出身配不上顾云暄,现在就更配不上了。所以,这事以后都不要再提了,否则就真的是自取其辱了。”   这回曾氏和这位申嬷嬷倒是助了她一回,也不用她再费心劝自己二婶了。   全氏心里憋闷得厉害,可是有些事她也知道是事实,而且侄女的性子又一向倔得很,劝也劝不动,否则这三年来福州那边不停的来信催她回福州,她也不会完全置之不理了。   她只得无功而返。   阮觅待全氏离去,脸上的笑意却是隐了去,原先的好心情也失了泰半,改而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她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顾云暄会跟她抢凌哥儿。   凌哥儿现在还太小,有时候看起来好像挺乖,但其实脾气坏得很,又坏又倔强,若顾云暄现在就想要要走他,她是不会放心的。   更何况还有顾柔......   因着那些梦,阮觅即使和顾云暄和离了,这几年深居简出,却也没敢忽略南阳侯府那边的动静。   顾柔这两年做了很多事情,小小年纪就已经在京中名声大躁。   灾年时她拿了自己多年存出来的私房钱,捐赠出来设棚施粥,救济灾民无数。   前年冬她又卖了家中送给她的两个庄子,换了四千两银子托人从南方购置了棉花,又雇佣灾民做了数千件冬衣捐赠给了朝廷,送去给西疆战士。   因着这许多事朝廷特意嘉奖她,给她册封了一个素来只有宗室女才会得封的“乡君”爵位。   外面的人都称赞顾柔品德厚重,贤德良善。   但这一件件事传到阮觅耳中,想到那些个梦,她只觉得不寒而栗。   这样的一个人,若是嫁给了顾云暄,她的凌哥儿在她手下,哪里还能有活路?   阮觅走到梳妆台前,抽开一个抽屉,从里面许多的瓶瓶罐罐里面拿出一樽,打了开来。   一阵馨香传来,她娶了唇刷沾了点,便细细的往自己的指甲上涂,不一会儿,原本粉粉的指甲就如同上了一层淡淡的粉光。   这甲粉是她自己做了玩的。   看着好看,但沾了水,却会有致幻的作用。   当年她做了那样的梦,自然不会以为和离了就万事大吉了,尤其是顾柔这几年的一系列行事更是让她警惕,所以这几年她从来都没敢松懈过。   而且她自幼身体就很好,可生凌哥儿时却生得十分艰难,勉强生了下来也坏了自己身子,她想到她孕时吃过那么多曾氏做的汤汤水水,还有顾柔整日往她那里跑,她在顾府身体越养却是越差,可是和离回来后没多久就痊愈了。   说她的难产和“体弱多病”和顾家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是万不敢相信的。   所以这几年来她一直在学着很多东西,还有寻找着稳妥可行的退路。   至于梁大公子梁衡,与其说是去相看......其实有什么好相看的?   两家根本就是世交,她幼时都不知道见过他多少次的。   她见他其实主要是有事相询。   *****   南阳侯府,轩和院。   顾云暄难得的照了照镜子。   许久没刮的胡子刮了,一身黑衣也换了,换成了一套宝蓝色织金暗纹的锦衣,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原先那种暗沉沉的杀气和戾气没有了,却是添了好几分的贵气和英气。   但到底和三年前还是不一样了。   这几年他在战场上风餐露宿,原先的白皙俊美晒成了玄铁一般,眼神中的凌厉也再难以用慵懒和不羁掩饰,线条也变得冷硬无比......他甚至再装不出曾经纨绔玩世不恭的样子,好像冷着脸才是常态。   虽然他自己觉得这样很好,但却也记得,她是喜欢他原来的样子的。   三年。   从他和她和离,然后去了战场,到现在已经三年一个多近两个月。   他对她......   在遇到她之前,他以为他对女人无感。   遇到她之后,他才知道,那只是因为那些美人没有一个能打动他而已。   而他看到她,在她好奇的看着他,然后粲然一笑的那一刻,他就仿佛第一次看到他的墨曜一般,突然就想占为己有。   墨曜是他的剑。   所以他便娶了她。   不管多少人反对,不管那位怎么发脾气,他还是坚持娶了她。   做这个决定,他也从来没后悔过。   想到他们的初识和婚后的那几年,他的神色总算是软和了些,嘴角也不由得往上扬了扬。   墨五进来,就看到了自家公子那往上翘的嘴角。   他心头跳了跳,想到自己要禀报的话和事,就有点头皮发麻。   很明显自家公子这番孔雀......般的打扮,那是要去见二少夫人的,他能跟他说二少夫人她,今儿个并没打算出门吗?   除非您去阮家,否则就是晃荡一整天,也是“偶遇”不着二少夫人的。   墨五心惊胆战中,顾云暄已经转过身来。   他看向墨五,道:“今日少夫人带玄凌去哪里游玩?”   墨五的心一紧。   但要禀的话总还是要禀的。   他顶着头顶上的压力,道:“公子,今日武渊会带小公子到沅河游赏,中午会在聚仙阁用膳。”   武渊就是教习凌哥儿武艺的师傅。   阮觅能给凌哥儿寻得这般合心意的师傅,当然不是阮觅运气好,瞎猫碰到死老鼠,而是武渊根本就是顾云暄安排了送上门的。   凌哥儿是他的长子,他对他的教育当然不敢有丝毫疏漏。   顾云暄看着墨五。   墨五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禀道,“少夫人,她不喜热闹,今日未有打算出门......不过,”   墨五急中生智道,“不过少夫人三日后会去源山寺上香。”   但说完之后他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掉。   是啊,二少夫人三日后是要去源山寺上香,但不仅是上香,还要相亲呢!   这事是要禀,但不该是这个时候禀......实在有误导之嫌。   顾云暄先前沉下来的脸终于缓了些。   她不喜热闹吗?   他不由得想起他在福州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正是上巳节,少女肌肤如雪,眸光潋滟,看到他时眸光骤然亮起,带着三分惊艳,三分好奇......那时的她,眼神里满满都是灵动活泼,又怎么会不喜欢热闹呢?   她现在不爱出门,怕只是因为他们和离的缘故罢了。   想到这几年她深居简出,自己一个人带着凌哥儿,他便又生出不少的愧意和心疼来......他一直都太忙,婚后也是聚少离多,这一次更是直接去了战场三年,他娶她,却好像一直没有好好待过她,也不能给她安稳安心的生活。   还有凌哥儿......他走时他还只会说几个词,只会在地上爬,可现在他都已经开始习武。   听说还特别能言善辩。   她见到他,定会很激动吧?   她去源山寺上香应该是为他归来去寺庙还愿的吧。   不知道他回了几日都没有去寻她,她是不是有些恼了......   墨五看到自家公子神色放缓,想到那边探子送过来的消息,便忙又把申嬷嬷去了阮府的事情禀告了。   墨五道:“申嬷嬷前去接人,要求立时就带走小公子,但少夫人说,除非是公子您亲去,否则她是绝不会让任何人带走小公子的。”   果然,顾云暄听到这话面色就愈发的好了些,嘴角再翘了翘。   他就知道她一直在等着他。   他点了点头,正待打发了墨五出门。   这时门口却是传来了“嘟嘟”两声叩门声。   顾云暄看向门口,就听到外面墨七毕恭毕敬的声音道:“公子,宫中派了路公公前来传旨,现在正在前厅候着,侯爷请公子前去前厅接旨。”   圣旨?   顾云暄皱了皱眉。   他知道会有圣旨,倒是没想到会是上巳节的今天。   他冲墨五道:“好了,你先下去吧,少夫人那边你继续派人看着。”   说完就越过他径直走了出去。   等脚步声都听不见了,墨五才抬起了头。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觉得自家公子怕是误会了什么。   可是......   他想到这三年少夫人屡出不穷的追求者......若不是他派人在背后作梗,少夫人怕是都要嫁出去好几回了......但这种事他总不好乱报,最多也就是简单的说他们处理了某个少夫人的爱慕者,绝不敢半点说少夫人有红杏出墙之意......这都显得很多嘴了。 第6章 桃花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西宁将军顾云暄于贞和十八年,十九年,二十年,分别于云州,长河,廊下等多次战役中作为主将率领大军击退西域诸国联军,歼敌无数,成就我大周军西疆战事的胜局,战功卓著,可谓我大周将士之楷模,国之砥柱,朕心甚慰。因此特册封顾云暄为一等西宁侯,赐南城东街三号府邸一座,并迁官位至正三品兵部左侍郎,钦赐。”   路公公用着内监特有的尖锐之声在顾家大厅宣读着圣旨。   被封赏的顾云暄本人没什么表情,但顾家众人的面上却是各色俱有,精彩纷呈。   南阳侯激动得差点老泪纵横。   这兵部左侍郎可非寻常职位。   正三品的兵部左侍郎,主管兵部武选司和职方司,负责武职官员的武选、考核、职务升降、承袭,将士的叙功、惩处、抚恤和检阅,可以说是朝廷的重臣了,而且现如今兵部尚书年已老迈,眼看着就要退下,陛下这可是把军权交到了顾云暄的手上,此举可见圣心!   他知道,这一封赏算是正式拉开了顾云暄回归夺嫡的序幕了。   不止南阳侯,侯夫人曾氏也兴奋得脸上放光啊!   女儿家的韶华等不得,女儿顾柔今年已经十六,再不定下亲事她心里实在不安乐。   若是顾云暄的身份久不恢复,她总不能一直留着女儿在家不是?   她看着那念着圣旨,皇帝身边亲信的大太监,仿佛就见到了那巍峨的宫殿,还有女儿身穿皇后礼服端坐在那以前只能仰望的位置上,她如何能不兴奋?   而顾柔,她更是激动得面色发红,心“砰砰”跳。   不知不觉,她早就将顾云暄的荣耀当成她自己的荣耀般,现如今他光芒四射,她便也觉得十分骄傲,只觉得别人震惊艳羡的目光也都落在她身上一般,那种感觉真是犹如在云端般美妙。   至于侯府其他人,因为不知道顾云暄的真实身份,面色就比较复杂了。   路公公最是人精,将众人表情尽落眼底,但却也只作不知,宣完旨,只笑眯眯的恭喜了顾云暄,和南阳侯还有侯夫人寒暄了一番,收了丰厚的赏钱,又特意和“顾乡君”顾柔说了几句话,赞了南阳侯府的家风,奉承了几句,这才笑眯眯的离开了。   路公公一离开,厅中的气氛便更是放开了些。   南阳侯擦了擦激动的泪花,对顾云暄道:“云暄,你打算何时搬到新府邸?”   虽则他并不想让顾云暄立时就搬走,但这是顾云暄和皇帝的意思,也是顾云暄开始直接进入朝廷权力核心的第一步,他就算不舍,也还是会尽力配合。   顾云暄道:“总是要搬,就尽快吧。”   曾氏听了两人的对话,忙上前慈声道:“二郎,您这才从边疆刚回家不久,依母亲看还是在家中多住上一段时间吧。而且新府邸交接整饬恐怕也需要数月之久,太仓促怕是不好。”   顾云暄没出声。   神色有些冷淡。   南阳侯世子顾云钟看他这副样子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不过就是一个外室子,这么些年父亲重视他胜过自己,母亲也捧着他,可他却这般态度,这样的人,就算有了前程,恐怕也不会多提携侯府,更别说为侯府所用了。   所以他很是不悦。   南阳侯咳了一声,他正待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外面突然有下人走了进来,对着他和曾氏小心翼翼地禀告道:“侯爷,夫人,申嬷嬷从阮家那边回府了,可要让她进来禀告?”   南阳侯一愣,申嬷嬷,阮家,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看向自己妻子,然后突然记起自己早上好像有跟妻子说过一两句阮氏母子之事。   南阳侯虽不喜阮氏,但阮氏是阮氏,凌哥儿却到底是顾云暄的长子。   哪怕生母身份低微,他的身份也是尊贵的。   是以这日他早晨起床时就跟妻子提了一嘴,道是云暄回来了,怕是要去接凌哥儿的,就让她有空去看看阮氏母子,若是阮氏肯的话,就许她些好处,把凌哥儿接回来。   一来是想先接了凌哥儿回来,二来也是想让妻子去试探试探阮氏。   可千万别让阮氏再贴上来,始终对顾云暄不利......若是再让她缠上,将来朝野之上定会有些大臣,尤其是文臣怕是会借此抨击顾云暄。   没想到妻子自己没过去,反是派了一个婆子去了。   去了也就去了,怎么这个时候要来禀告,要禀告什么?   南阳侯皱了皱眉,他转头看向顾云暄。   顾云暄却仿似什么也没听到,道:“父亲既然有事,那我就先行离开了。”   说完转身就走了。   南阳侯愣了一下。   这是何意?   是不想搭理阮氏母子之事,还是嫌他们管了不该管的事......   曾氏面上也有些尴尬。   她喃喃道:“侯爷?”   南阳侯咳了一声,板了板脸,沉声道:“你带那婆子回房问话吧。”   说完也迈着八方步走了。   扔下了一群伸着脖子想看八卦,好奇心旺盛的顾家众人。   *****   顾云暄是不想和顾家人掰扯。   更不想听申嬷嬷在这一堆顾家人面前抹黑阮觅。   他今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虽则阮觅今日不出门,但见儿子一样是很重要的事。   只是他回了轩和院放下了圣旨,刚准备出门,又有不速之客上门了。   是顾柔。   她还抱了一樽桃花酿。   十六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粉纱长裙,原本有些寡淡的相貌也染上了几分艳色,如同花儿一样,抱着一樽桃花酿站在廊下对着顾云暄笑,两眼亮晶晶的,七分的亲近三分的慕恋,都摆的恰到好处,软软的,却不会惹人生腻。   她柔柔道:“二哥,我知道你一定会得胜归来的,所以三年前你出征之时我就采了雪后的桃花酿制了几樽桃花酿,就等着这一日为你庆贺呢。”   她一共酿了五樽桃花酿。   一樽贺他得胜归来,二樽贺他身世大白,回归储位,三樽......三樽当然是洞房花烛时,还有两樽,也尽有更重要的时候。   顾云暄看着这时候突然出现,杵在自己面前的顾柔有点错愕。   他还没有忘记三年前的事。   阿觅为何会好端端跟她提出和离之事。   现在他看着面前的少女......虽则他对这种事一向无视无感,此刻也看见了少女眼中的星星,便越发肯定了当初心中的猜测。   当初定是阿觅看出了曾氏和顾柔的异样,也猜出了他身份可能有异。   不过他从来都没有娶顾柔的意思。   他转头就对一旁的侍卫道:“把酒拿下去吧,回头给林将军送去。”   说完又转回头来,对顾柔还算温和道,“敬容上次过来尝到三妹你做的点心,很是欣赏,他最喜佳酿,一向能从酒中品出别人品不出的味道来,想来他定会很喜欢三妹的桃花酿吧。”   林将军林敬容,是武阳侯府的嫡长子,以前就和顾云暄交好,三年前又一起跟着顾云暄去了西疆,跟随顾云暄征战,此次也是立了战功回来,原本武阳侯不喜这个忤逆混账的长子,一直想把爵位传给继妻所出之子的,但这回林敬容立功回来,怕是难了。   顾柔的脸色一白。   她听出了顾云暄的言下之意。   她嘴巴张了张,心里有一刹那的慌乱,但京中之事她也最是清楚,很快就想到那林敬容是有未婚妻的,这才稍定了些。   想来是自己想多了。   她定了定神,笑道:“林将军若是喜欢,那我改天再给二哥送一樽过来既是。这一樽可是柔儿特意为二哥酿制的。”   顾云暄皱了皱眉。   他看了一眼顾柔,心道,自己的确该尽快搬出去了。   他道:“那就放下吧。我今日还有事,三妹就请回吧。”   说完没再说什么,就直接略绕过了顾柔离开了。   顾柔愕然地转头看他的背影,一时有些怔忪。   “乡君。”   顾云暄的侍卫走到顾柔面前,尽职道,“乡君,您的酒,请交给卑职。”   顾柔听到声音,目光从顾云暄的背影上收了回来,也收了先前怔忪的表情。   她低头摸了摸手上的酒樽......她是希望能亲手送到他手中,甚至能和他一起小酌的。   可是这种事,也心急不得。   她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是一个温和大方的笑容。   她把酒樽递给侍卫,笑道:“那就麻烦这位大哥了。还有刚刚二哥提过的林将军,我那里还酿了许多种不同的果子酒,回头我就拿上几樽过来,你帮我代二哥送两樽给林将军,剩下的就送给墨七和你们几个大哥吧,这三年多谢你们陪着二哥上战场杀敌了。”   说完还特意行了一个福礼。   侍卫就抱着酒道了声“多谢姑娘”,顾柔这才点了点头笑着转身离开了。   其实刚刚顾柔很想问侍卫顾云暄今日去哪里......她看见他今日的打扮不一般,今天又是上巳节,心里就有些打鼓。   可云暄的侍卫岂是一般的侍卫,能被她问出话来?   所以她便摁下了冲口而出的问话,转身心道,她总有别的法子能打听到的。   书上不都是如此?   哪有那么一帆风顺的,总要经历上许多波折误会最后男主才会意识到他最爱的其实是妹妹,爱的入骨入血失去会发疯那种......顾柔想到这里心就会“扑通”“扑通”跳起来,脸上一阵潮热,原先略有些失望的心情也尽消失了去。   她知道,只要她好好用心经营,最后总能花好月圆的。   *****   沅河畔。   几个锦衣小男孩带着护卫堵在了一个小童射艺比试的摊子前面。   不过他们堵的不是射艺比试的摊子,他们堵的是个小男孩,比他们几个都小,看着就四五岁的样子。   不是别人,正是今日出来游玩的顾玄凌,凌哥儿。   凌哥儿手上还拿着支箭。   领头的男孩是个胖墩,胖墩看着凌哥儿,微抬了厚实的双下巴,道:“顾玄凌,你敢跟我赌一把吗?你输了,就把武师傅让给我。”   凌哥儿被人围堵,面上却是半点惧色也无。   他听了胖墩的话就“嗤”了一声,一脸鄙夷道:“侯开致,那你输了,能让我踹上你几脚,还有把你家从我二叔祖二叔祖母那里抢走的庄子还回来吗?”   “技不如人,还次次要找人比试,比试输了就耍赖,耍赖不成被打还要哭天喊地的告状,以势逼人,让别人拿庄子给你们家赔礼。”   “哼,我看怕是你们家早就看上那庄子,才让你故意去讨一顿打的吧。怎么,这一次看上我的师傅了?”   “可惜你想要别的就强取豪夺也就罢了,但这一套对我师傅却是没有用的。因为,我师傅,是-不-收-资-质-废-材的徒弟的,就你这样的,我师傅是永远也不会教你的。”   侯开致涨红了脸大怒。 第7章 他儿子   侯开致是忠顺伯府侯家的小公子。   阮家和忠顺伯府沾了一些远亲。   阮家在京城做生意需要借势,所以每年都会送给忠顺伯府上万两的银子。   凌哥儿说的是前一段时间侯开致和他的堂舅,阮二叔阮二婶的幼子阮礼则之间的事。   侯开致和阮礼则玩骰子输了,侯开致不服耍赖,结果被阮礼则给打了一拳,脸给打青了。   阮二叔阮二婶上门赔罪,送了一个庄子给侯家才算平息了这事。   后来侯开致在阮家看到凌哥儿有许多的小弓箭小木剑等各种玩意儿,听说都是凌哥儿师傅给做的,就看上了凌哥儿的师傅。   在侯家人眼中,阮家不过是一个依附于他们伯府的商家。   侯家人但凡在看中阮家什么东西,阮家就该很有眼色的双手奉上。   侯开致想要凌哥儿的师傅。   侯开致他爹忠顺伯世子也觉得这位武师傅不错。   所以侯家人便出声暗示阮家把武师傅给让出来。   阮二叔阮二婶不愿得罪侯家。   但阮觅却不会委屈自己儿子,更何况武师傅是人,又不是物。   所以阮觅毫不犹豫地一口拒绝了。   侯家人不高兴,他们正打算暗地里出些什么暗招逼逼阮家,却就这时候,顾云暄回来了。   阮觅是跟顾云暄和离了。   但顾玄凌总还是顾云暄的儿子。   所以侯家只得暂时把这事给按下了,打算观望观望再说。   侯家人是将这事暂时按下了,但侯开致还是个孩子,他霸王惯了,想要的东西可没那么容易放开。   此时碰到凌哥儿,便忍不住直接堵上了前去。   谁能知道凌哥儿就这么一番话砸过来?   凌哥儿说完不仅侯开致气得脸红脖子粗,就是站在一旁侯开致的二叔侯志英脸都一下子黑了下来。   侯志英觉得顾玄凌不过四岁多不到五岁,他自己怎么能说得出这样一番话来?   必然是有人教的。   他心道,没想到阮家借着他们侯家的势,却敢在背后这么污蔑诽谤他们侯家,简直是吃了豹子胆!   侯志英阴着脸。   侯开致却是怒得炸开了,他比凌哥儿大两岁,也才六岁。   他不在乎凌哥儿说什么侯家以势逼人,强娶豪夺,但却被凌哥儿那嘲讽不屑傲慢的语气,还有那句“我师傅不收资质废材的徒弟”给气得炸了开来。   他红着眼直接就向凌哥儿扑去。   凌哥儿比侯开致小,个头也没他那么大,但却十分机灵。   侯开致一扑过来,凌哥儿就已经让了开来,然后转身一脚直接踹在了侯开致的屁股上,侯开致本来就冲得猛,再被凌哥儿这样一踹直接就飞了出去扑在了地上结结实实的摔了个狗吃屎。   然后凌哥儿就笑嘻嘻的说了一句,“笨蛋”,手一扬一细长青影就准确无误地飞到了侯开致的脖子上。   侯开致扑到地上就已经又痛又恼的大哭,那冰凉的东西落到脖子上哭声停滞了一下,然后手一扯,接着就是疯了一般尖叫着把手上的东西扔出去,继续惊恐地大哭起来。   众人皆是大惊。   因为他们已经看见,那东西竟是条十来寸的细长青碧蛇。   受惊之后就是一堆人冲上前去查看侯开致的情况。   侯志英也冲上了前去,他看自己的侄儿无恙,就转头对凌哥儿怒斥道:“你小小年纪竟然就这般阴险歹毒,真是有......现在若是不好好教训你一顿,将来怕不知要成为什么样的祸害!”   说完手一抽,竟然直接拿了手中的马鞭对着凌哥儿抽过去。   不远处的陈叔和蔡嬷嬷等人皆是大惊,正要冲过去却被武师傅拦住了。   然后他们便看到眼前一花,侯志英的鞭子已经断成了几截飞了出去,就是人也已经被踹到了地上,扑得比他侄子侯开致还要远些。   凌哥儿的小嘴张成“O”型。   看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扯了他避开马鞭的人......虽然他觉得他也能避得开,但这救护之恩他还是感激的。   顾云暄手上牵着凌哥儿,看着侯志英,脸上阴得能吓死人。   他冷冷道:“不过是孩子间拿了一条假蛇玩闹,侯二公子就能拿着马鞭对一个四岁的孩子大打出手,这件事情我看倒不若让郑御史拿去朝堂上评一评,到底是谁阴险歹毒,是谁现在就已经是一真毒蛇祸害。”   侯志英被一脚踢倒在地时还是一阵大怒。   可是等他吐完血看到顾云暄时已是一惊,及至听了他的话,听到“郑御史”三个字时已是面色大变。   他似察觉到什么,转头往某个方向看去,就直直对上了某一青衣长衫打扮的文士冷肃的眼中,可不正是顾云暄口中所提的郑御史?   侯志英再一口血喷出来,转头就“晕”了过去。   凌哥儿:“假的吧?因为心虚装晕,还是被大叔你的话给吓晕了啊?”   顾*大叔*云暄:......   一句话就给侯志英的“晕倒”定了性,不是被当朝新贵顾云暄给打晕的,而是做了坏事装晕......很机灵是没错,但如果他口中不是叫他“大叔”就更完美了。   *****   聚仙楼。   凌哥儿打量着坐在他对面的顾云暄,不时的还瞄一瞄他身上的佩剑。   刚才就是这把剑将侯志英的马鞭给削成数片的。   大约是受不住他的目光,顾云暄终于解开了自己的佩剑放到了桌上。   凌哥儿眼睛一亮,手动了动,但还是耐着性子,认真问他道:“大叔,我可以摸一摸吗?”   “嗯。”   顾云暄应道。   凌哥儿那眼神,分明早就叫嚣着“我很想看一眼”“我很想摸一下”。   要不然他解剑干什么?   凌哥儿小心翼翼的摸了摸,然后转头问自己的师傅,道:“师傅,我要学几年才能这么厉害?”   武师傅嘴角抽了抽,几年?你爹学二十年,你得学四十年......也没用,因为你娘不会允许你再吃那样的苦去习武了。   武师傅咳了一声,昧着良心睁眼说瞎话道:“小公子必会青出于蓝。”   凌哥儿笑眯了眼。   他再小心的摸了摸顾云暄的剑,然后有些不舍的收回了手,再看向顾云暄,道:“好了大叔,你可以收回去了,谢谢。”   顾云暄有些意外,但还是伸手收回了剑。   但接着却又从袖中取出了一把青铜色,约莫六寸许的匕首,从桌上推给了凌哥儿,道:“这是和我身上的佩剑同一块玄铁,同一个铸剑大师在同一座熔炉炼制的,世上仅此一把,削铁如泥,看看喜不喜欢。”   他说的认真,也不管凌哥儿听不听得懂什么是玄铁,什么是熔炉。   凌哥儿的眼睛越发的亮了亮。   他眼睛发亮的盯着那匕首把没有多少装饰,但雕刻花纹十分精美盯了好一会儿......他到现在还没有一把真正的武器,有的只是木制的剑,弓箭还有小软鞭。   他放在桌上的小手动了动,就在顾云暄以为他会伸手去接那把就在他小手前面不过寸许的匕首时,他却缩回了手,然后正襟危坐地抬眼看向了他爹顾云暄。   他看着顾云暄,小嘴微抿,目光坚定又带着些许警惕,道:“你有求于我?”   顾云暄一愣。   这儿子......?   “为什么这么问?”   顾云暄道。   凌哥儿好险没说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来......虽然面前这个人他实在很有好感,而且长得也好像有点眼熟。   但他娘说过,坏人不是长在脸上的,而且每个人做什么事都是有原因的,无关好坏。   就像他自己,怎么会无端端的把心爱之物送人呢?   凌哥儿内心很丰富,但表情却很坚定。   他看出对面之人的疑问,也似乎是怕他误会,认真解释道:“你先前救我,是有能力,有正义感和同情心之人都应该会做的事,并没什么可质疑的。你又让我摸一摸你的剑,也还可以说的过去,因为你不会损失什么......武师傅和陈叔他们对你很恭敬,你们应该是旧识。”   “但师傅说过,剑是一个剑客的第二生命。而这把匕首,是跟你的佩剑用同一块玄铁所制,显然意义非凡,你就这样将它送给我,若说毫无缘由,毫无所求,那是不可能的......这跟大叔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没有什么关系。”   就算是认识,也不应该。   显然大叔您看起来也不像是个什么滥好人。   顾云暄怔住,随即笑了出来。   他身后的墨七惊讶之后也有一些惊叹,他没想到小公子会这么聪明......虽然自己主子也从小就很聪明。   他也还从来没见过公子笑得这么......真实过。   顾云暄笑完就道:“你娘将你教的很好。”   凌哥儿原先还只是稍有警惕,见他笑心里还松了一些,但听完他这句话却差点跳起来。   他站起了身,小脸绷得很紧,道:“你喜欢我娘?”   “我告诉你,没用的。就算是你把你身上的佩剑解下来送我,想要通过我讨好我娘,也是没用的。”   顾云暄:......   顾云暄的脸黑了下来。   当然不是因为儿子的话让他觉得受到了冒犯,而是......难道很多人觊觎他的妻子,以致儿子都这么警惕了?   他差点就脱口而出道“很多人想要通过你讨好你娘吗?”   好在他还记得面前这小子是自己的儿子,而且现在这包间里可也不止他自己和儿子,还有儿子的师傅武渊,自儿子幼时起就照顾他的陈叔和一个眼生的嬷嬷。   他不要面子的吗?   而且武渊和陈叔是自己的人没错,但那个嬷嬷却是阿觅的人。   这种话......他还是默默地吞了回去。   父子两个对峙片刻,然后顾云暄就在凌哥儿错愕的眼神中又默默地收回了匕首到他自己面前。   凌哥儿:竟然连解释都不解释的吗?   他心里实在滋味难言。   看着顾云暄的眼神从原来的警惕傲娇就慢慢还带了些恼怒和委屈。   顾云暄看到了自己儿子的眼神,心中就是一动。   他把桌上的点心往儿子面前推了推,道:“吃点心吧。”   凌哥儿抿了抿唇。   他感觉自己憋着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吃瘪。   顾云暄看他那纠结的样子心情总算是好了些。   这小子怕是平日里都骄傲惯了,让他吃吃瘪,挫挫锐气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凌哥儿很有些郁结。   他不想再理会对面的人,更不愿去看那把刚刚还在自己面前,现在已经回了那人面前的匕首,就恶狠狠的拿了块点心咬。   他第一次觉得聚仙阁的杏仁酥味道也不怎么样,但就算是没什么滋味,他也把整整一块都泄愤似的给全咬完了。   等他吃完最后一口,对面的人突然道:“我是你爹。”   凌哥儿呛了一下,那一口还没吞下的杏仁酥差点直接噎进喉咙。   凌哥儿掐着脖子咳完,抬头就愤怒的看向对面的人。   你是我爹你就了不起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小看四五岁的孩子,哈哈哈,偶在看终于放出来,改了名字叫《一起出发吧》的爸爸去哪儿第六季,感觉四五岁好大了哈~ 第8章 坏脾气   凌哥儿虽然不记得自己的爹,但却并非对他一无所知。   有别的孩子曾经嘲笑过他,说他娘是被他爹给休了,他是他爹不要的贱种。   彼时他还不懂什么叫做贱种,但看对方那嘲笑的语气,和恶意满满的眼神,他就觉得不会是啥好词,为此他一怒之下就打爆了那个比他还要大好几岁的小子的脑袋。   为着这件事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吃了他阿娘的棒子。   他不服。   谁敢骂他他就要打!   他娘打完他就看着他愤怒的眼睛,认真道:“玄凌,任何人敢对你寻衅,羞辱你,你教训他都是应该的,但你得懂得策略和分寸。”   “阿娘打你,并不是因为你教训了他,而是你打得太过了。阿娘是要让你记住教训,下次打人,要注意分寸,他骂你是他不对,但你那种打法,是要打死人的,一,他罪不至死,二,你就算在愤怒之下行事也要保持理智,考虑后果。”   那时他才三岁多,哪里懂得什么叫策略,什么叫分寸?   当然也不知道啥叫罪不至死......大约是那人该打,但不能打死吧?   他娘叹息了声,摸了摸他被棒子打的地方,凌哥儿立即龇牙“咝”了一声。   他娘就再道,“反正你打他,不能把他打得头破血流,这是最鲁莽愚蠢的,你要整人,大把的法子,到底有哪些法子,你自己慢慢想吧。”   从此凌哥儿就往整人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他娘给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虽然似懂非懂,但也觉得他阿娘大概是紧张他多过他把别人怎么了,所以便也不委屈了。   他还想问问他阿娘他阿爹是怎么回事。   可是想到那人的话,他便又不想开口。   但他阿娘显然是看出了他的疑问,接着就道,“至于他说的那些话,玄凌,你记住,你阿爹,他绝不是不要你。只是他是一个将军,边疆有外敌入侵,他就得上战场保家卫国,所以他才不能照顾你,也不能来看你。”   “不过,阿娘的确和你阿爹和离......分开了,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阿娘和你阿爹不合适,所以必须得分开。你阿爹要去战场,阿娘也想看着你长大,所以就带着你一起生活,但等你长大了,你阿爹回来了,你若愿意,也可以选择回到你阿爹身边的。”   “为什么不合适?”   他问道。   他才不要跟别人走,所以他自动忽略了她最后一句话。   当时他阿娘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显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好。   最后才憋出了一句话,道:“玄凌,如果,如果阿娘让你以后跟二叔祖母一起生活,你愿意吗?”   凌哥儿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   虽然他才吃了他娘一顿棒子。   他娘就摊了摊手,道,“你看,这就是差不多的道理。”   “你二叔祖母很疼你吧,但你不喜欢跟她一起生活,那就是不喜欢,并不一定就有什么理由的,这就跟阿娘为什么不能跟你阿爹一起生活一样......所以你问阿娘,阿娘现在也不能答你。”   你也不会懂。   阿娘虽然出身商户,却也不会愿意跟一个明明是以正妻之礼娶你,等身份高贵了,就会另娶他人,降她为妾之人一起生活。   不管他的身份如何高贵,也不行。   那种生活也不是她想要的。   凌哥儿却没有听出这两者之间有多大的关联性。   他当时就在心里翻了一个大白眼。   他觉得那明显就是他娘敷衍他的话......什么叫他愿不愿意跟二叔祖母一起生活?   二叔祖母又不是他娘!   不过他也立即从中得出了一个结论来。   那就是,是他爹不喜欢他娘,不想跟他阿娘一起生活......其实他也不知道也没想过为什么他会从他阿娘的话中得出这么一个结论来。   所以,虽然他阿娘从没说过他爹一句不好的话,但他心里却是给他爹定了罪。   此刻他抬头看着自己的所谓爹,那可真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啊!   新仇就是那好端端的礼物又收回去的仇......至于他爹先前还救了他,他又选择性的先忽略了。   当然,他并不讨厌他。   只是愤怒和不满而已。   凌哥儿抿着唇瞪着顾云暄不出声。   凌哥儿长得其实很像顾云暄。   五官和脸型都是顾云暄柔和幼嫩缩小了的版本。   但他这样倔强的瞪着他,顾云暄竟硬生生从他眉眼之中看到了阮觅,心里升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   他心里叹息了一下,又把自己面前的那把匕首推回到了凌哥儿面前,道:“现在愿意收下了吗?”   凌哥儿垂下眼看向匕首。   就在顾云暄觉得大概他可能会拒绝的时候,他的小手伸了出去,然后握住了那把匕首。   他从刀鞘中抽出匕首,伸出手指小心的摸了摸刀刃,又插了回去,然后抬眼对他“唔”了一声,道:“那,你还想讨好我娘吗?”   顾云暄:......   房中众人:......   墨七等人装死装木头。   顾云暄不知道凌哥儿这是啥意思,所以他是想听到肯定,还是否定的答案?   初次接近儿子,虽则之前说要煞煞他的锐气,但内心......他还是想要他接受自己的。   他咳了一声,道:“你娘她是我的夫人,不需要讨好,我们一家本来就是应该在一起的。”   顾云暄此话一出,不说凌哥儿那个惊讶又诡异的表情,就是后面一旁侍立的蔡嬷嬷都惊了。   众人都是又惊又讶,但也都很会装得面无表情。   只有凌哥儿没装。   他又是惊讶又是诡异的看着自己爹。   因为他想起来他娘的话,“你看,你二叔祖母很疼你吧,但你不喜欢跟她一起生活,那就是不喜欢,并不一定就有什么理由的,这就跟阿娘为什么不能跟你阿爹一起生活一样”。   所以不是他爹不喜欢他娘,不想跟他娘在一起生活。   而是他娘不喜欢他爹,不想跟他在一起生活。   哈!   这也不能怪凌哥儿。   毕竟从来没人在他面前说过他爹一句坏话。   凌哥儿推翻了一直占据在他心里的旧的总结,得出了新的总结。   愤怒和不满果断的消退了许多。   随之而来的是九分半的满意,高兴和得意,外加一丁点,就那么一丁点的同情。   看,他娘不喜欢他爹,不喜欢跟他爹一起生活。   他娘只喜欢他。   他觉得很满意!   要爹有什么好啊?   反正他看别人有阿爹也没他过得好!   凌哥儿很满意,看着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所谓爹也就没有先前的愤怒和不满了。   他狡黠的笑了笑,小手指敲了敲手上的匕首,略带矜傲道:“好吧,看在你是......的份上,我就先收下试试吧,如果还顺手,我就勉强要了吧。”   至于阿娘不想跟你生活,那可不关我的事。   我也绝不会帮你!   我收了你礼物只是因为你是我爹,爹送儿子礼物可不应该附带这样的要求!   最多改天我好好准备,也回送你一件!   顾云暄和众人听了他的话和看他那模样就又是一阵无语。   墨七小心瞅了一眼自己主子的面色,见他神色竟然是难得的温柔,总算是松了口气。   看来主子是真的很喜欢小公子。   顾云暄当然听懂了凌哥儿话中的意思。   他说“试试”的不是那把匕首,而是他这个爹。   如果他这个爹还可以,他就勉强要了。   顾云暄没有恼。   他想起了他自己的父皇。   四岁,他就是四岁的那一年明和宫大火,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回过皇宫,也再没有见过他母后一眼,最后一眼也没有。   而他父皇......很多年后,他再回京城,才那么远远见过一次,但在他心里,他却早已经不再是他的那个父皇。   凌哥儿已经完全不记得他。   但他长得很好,没有一丝阴郁,笑起来跟阿觅一样,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亮的。   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好。”   凌哥儿显然不习惯他这一摸。   眼中露出些许别扭和忍耐的表情,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习惯性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   回去的路上,武师傅骑马,陈叔坐在马车外赶马,只有蔡嬷嬷陪着凌哥儿坐着马车。   凌哥儿摆弄着手上的匕首,面上却无欢喜兴奋,反而拧了两道小剑眉,稚嫩的脸上满是和年纪不符的沉重。   若是往常凌哥儿摆了这副样子蔡嬷嬷必定会心中好笑,但现在却半点笑不出来。   凌哥儿沉默了好一截路,才问蔡嬷嬷道:“嬷嬷,你以前认识我爹吗?”   蔡嬷嬷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复杂道:“不认识。”   她是南疆人,善毒理药理,她和阮觅已经过世的母亲有些渊源,三年前阮觅特意派人寻了她,请了她到凌哥儿身边照顾凌哥儿。   那时顾云暄已经去了西疆,而阮觅也已经跟他和离,所以她从未见过顾云暄。   “你觉得,阿娘她,会不高兴我收了他的礼物吗?”   他问道。   其实他收他爹的礼物,心情还是很矛盾的!   虽说他爹跟他娘的事是他们之间的事,但他也会做让他娘不高兴的事。   相较那才见了一面的爹,他娘当然重要多了!   蔡嬷嬷没见过顾云暄,也没听阮觅提起过她和他和离的缘由。   但阮觅在处理儿子对待他父亲的态度上却是很清楚的。   她虽和顾云暄和离,但却从来没有在凌哥儿面前说过顾云暄一句不是,陈叔和武师傅提起顾云暄也都是敬重之辞,对此阮觅都是默许的,所以凌哥儿对他父亲有憧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收拾了有些坠坠的心情,笑着摸了摸凌哥儿的脑袋,道:“不会,你做的很好。不过,如果你担心的话,回去之后可以问问你阿娘。”   *****   回去之后凌哥儿果然就将他爹送他的那把匕首放到了桌面上,自己则是板着小脸,严肃地站在了她娘对面。   他抿了抿唇,矜傲道:“阿娘,这是那个自称我爹的那个人送我的。阿娘,我要扔回去给他吗?”   顾云暄见凌哥儿的事蔡嬷嬷早就跟阮觅从头到尾仔细说过了。   原本阮觅听说顾云暄寻凌哥儿的事心里还有些紧张和不安,但此时她见到凌哥儿这副模样,又不由得又觉得好笑。   她看了一眼那匕首,一眼就看出那繁复刻纹和顾云暄的佩剑刻纹是一模一样的......只是小了许多。   她掩了心里难言的滋味,抬眼看向凌哥儿,笑道:“玄凌,你还不到五岁,若是阿娘,不到你十岁之上,是不会允许你有这等利器的。这样,你还要将这匕首扔回给你阿爹吗?”   说完顿了顿,又道,“那个人就是你阿爹,不是自称阿爹的那个人。”   凌哥儿小心的觑了觑自己阿娘,确定她是真的没有生气,悬着的心总算是踏实下来,然后一手攥住了匕首,涎着脸笑道:“那我还是勉为其难收下吧。阿娘,你知道我烤兔子很需要这个的!”   他将匕首塞回怀中,然后就一下子扑到阮觅怀中,道:“阿娘,你讨厌他吗?”   阮觅搂着他。   讨厌他吗?其实时间久了也不还好......毕竟梦里的那些事情还没发生。   只要两个人再无瓜葛,她便不会没事去讨厌恨他什么的。   毕竟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她摇了摇头,道:“玄凌,阿娘跟你阿爹并没有交恶,只是分开了,所以只要以后不发生什么事,阿娘就不会讨厌他。”   “而且,只要他是真的疼爱你,有努力做一个好父亲,你就应该叫他阿爹的。玄凌,他是你父亲,或许以后他还会要接你跟他一起住......如果真这样,你要记住,那也是因为他在乎你,你要好好跟他相处。”   察觉到儿子在自己怀中的身子突然僵硬了下来。   她拍了拍他,低声道,“不过,玄凌,如果阿娘要离开京城,你会愿意跟阿娘离开吗?”   凌哥儿的头发已经竖了起来。   他垂眼,一手抓住自己阿娘的衣裳,道:“阿娘,我当然是要和你在一起的。”   不同于以往假装的认真,这一回,语气认真得近乎尖锐。   他说完就又摸出了那把匕首,然后在阮觅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把那匕首掷到了地上,尖声道,“如果你想要把我扔给他,我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出现。”   声音又大又尖,阮觅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被炸了。   这脾气,简直了。   阮觅抚额,自己脾气明明很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凌哥儿:你想要做个爹我勉强可以观望观望,   但你想要娘,那是万万不行的~   明晚21:00双更,男主要进醋缸了,哈哈哈~ 第9章 她要的   沅河河畔的那一幕落入了郑御史的眼中,同样还落入了另一个人的眼中。   顾柔。   这倒不是顾柔跟踪了顾云暄,她既知道顾云暄身份不一般,便不会做那么蠢的事。   而是她在三年前就让人买下了阮家附近的一个小院子,专门监视着阮觅这边的动静。   虽然院子里面的情形看不到,但阮觅院子门口的出入在小阁楼里却是能看到的。   阮觅已是很小心。   她住的院子就在阮家隔壁,周边是些什么人家也都细细调查过。   但顾柔的那处院子已经是隔了一段街,明面上查出来的情况也并无什么不妥,就是一个简单的祖孙三代,特地搬到这里是因为这里离儿子读书的书院近,陪儿子过来读书的。   而且顾柔虽安排了人过来,但这三年也从不曾做过什么,不过就是监视着阮家这边的出入动静,隔上一段时间就报给顾柔而已。   甚至为了谨慎起见,他们即使发现有什么异常,也都只是看着,从不会做什么跟踪的事。   前三年监视的人隔上一段时间报一报。   但自从顾云暄回来,阮家门前门后就开始被人日夜轮流看着。   所以这日武师傅一带凌哥儿出门,没隔多久就有人将消息递给了顾柔。   女人的直觉是很强的。   顾柔想到今日打扮一新的顾云暄,便觉得八成是和阮觅母子有关系,所以便也立时换了轻便不显眼的衣裳出了门。   她沿着沅河河畔寻到了凌哥儿,然后就见到了凌哥儿被围,以及顾云暄救凌哥儿的那一幕......其实凌哥儿开始被侯开致围堵的那时候,顾柔还曾犹豫过要不要装作偶遇,上前去“救”凌哥儿的,只是后面的发展太快,几乎是目不暇接。   她震惊地看着凌哥儿小小年纪是怎么将比他还大上好几岁,高上一个多脑袋,也壮上许多的侯开致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的。   也听到他小小年纪就语出惊人......   这孩子......   她心里一下子涌上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危机感。   她看到顾云暄看他的眼神,看到父子俩的对视,她好像看到了父子天性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这孩子,绝对是她最大的威胁。   再想到阮觅那逼人的容貌,一时之间,顾柔原本虽对阮觅万般不屑,此时也不由得慌乱起来。   她就那样心绪复杂的看着顾云暄和凌哥儿说话,再看着两人一起离开,去了聚仙楼。   她没有再跟上去......她面上平静,但心里实际乱得很,只觉得这件事她一定得好好盘算盘算,不能出一丝疏漏。   顾柔早早回了侯府。   她回到家时心也未能平复下来,便去了找自己母亲曾氏说话。   顾柔虽仗了自己是异世之魂,见识和眼界都非当世之人可比,但她却也知道自己的短板。   那就是论起那些弯弯绕的宅斗和深宅妇人心,她肯定比不过本土的深宅妇人,所以这些年她和自己母亲曾氏相处的很好,也愿意听她的意见让自己一步一步走得更稳,更完美,更无懈可击。   *****   顾柔去到曾氏房中时,曾氏一眼就看出了她情绪有些低落。   曾氏早已经知道女儿上午去给顾云暄送酒之事。   今天是上巳节,结果女儿出去不过一个时辰就回来了,再看她少见的恹恹神情,哪里还猜不到她必是在外面见到了什么?   这个女儿一向都是聪明热烈又生机勃勃的。   这必是受了挫了。   曾氏唤了女儿在自己身边坐下,道:“可是你二哥去见阮氏母子了?”   顾柔心头一跳。   她看向自己母亲,迟疑道:“阿娘为何这般说,难道阿娘也觉得二哥他,还会和阮氏纠缠不清吗?”   曾氏仔细看了女儿一眼,虽知道这话会打击她,但还是认真道:“柔儿,他不是会和阮氏纠缠不清,而是只要阮氏不犯什么大错,她生下了你二哥的长子,将来他身份恢复,必定还会接她回去的。”   顾柔的面色一白。   曾氏伸手握住女儿的手,道,“柔儿,他今日是不是真的去见阮氏母子了?”   顾柔摇了摇头,一会儿却又点了点头,低声道:“他没有见阮氏,今日阮氏没有出门,但他见了凌哥儿。”   说完就仔细把今日沅河河畔的事情说了一遍。   最后道,“他应该,是特意去见她的。”   这其实并不出曾氏所料,所以她听到了女儿这话也没有太过讶异。   她看女儿神情恍惚的样子,叹了口气。   这女儿什么都好,但有时还是太过真性情了些。   想要嫁进帝王之家,如何还能全身心的投入感情并为之患得患失呢?   曾氏拍了拍女儿的手,道:“柔儿,你二哥他一向不近女色,但去了福州一趟,竟是以正妻之礼迎了阮氏,又允了她诞下长子。”   “这么些年,除了她之外也再无其他的女人,可见她在他心里必定是有一定位置的,更何况她还给他生下了唯一的子嗣。”   “所以,就算当年阮氏不看好他,耐不住寂寞弃了他,但男人就是那样,阮氏狐媚,只要阮氏一回头,对他惺惺作态一哭一求饶,他便就会原谅她的。”   顾柔听得刺耳又刺心。   她忍不住道:“阿娘,二哥并非寻常人,阮氏那样的势利女子,只可共富贵不可共患难,二哥肯定很容易就看穿她,又如何还被她一张皮相所骗?”   曾氏一阵沉默,这话她还真的说不准。   但凡男人碰到让他们心动的女人,要是相信他们的理智怕是要吃大亏的。   她慢慢斟酌着教导女儿道:“柔儿,你这心一定要摆正了。男人不管在外面多么睿智英明,但是面对能让他们心动的漂亮女人,都是愿意相信她们的假话的,等他们不愿意相信了,那一定是心里已经厌弃了。”   “更何况,阮氏很聪明,我们都知道当年她是不看好你二哥,又耐不住侯府的寂寞日子,才跟你二哥和离的。但当初她跟你二哥说的却是若是她留在侯府,就会对你二哥的前程不利,甚至还可能害了他的性命,这才忍痛和离的......这就给她自己留了后路,可进可退。”   “你二哥立功回来,前程大好,她就可以带着孩子回到你二哥身边,说当初和离只是为了你二哥着想,现在你二哥回来,那梦中神佛预警自是已经破了,两人自当复合。但若你二哥战死,她却是可以自由嫁人,不受我们侯府任何掣肘。”   说到这里曾氏的心头也微凛。   阮氏跟顾云暄和离的时候她还暗暗嘲讽阮氏果然是商户女,目光短浅,可如今想来,那女人这里竟然还留了一手,偏偏自己不是顾云暄的正头长辈,不能提醒他,更不能替他出手料理阮氏,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个女人糊弄。   顾柔听得也是咬牙,这也太不要脸了些!   她道:“阿娘,那我们就要由着她狐媚二哥吗?她又有孩子握在手里做工具......”   说到这里她心里又是一阵的发堵。   曾氏笑了一下,眼中却尽是冷意。   她冷声道:“柔儿,这事你不用着急,你现在还是你二哥的妹妹。现如今你二哥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得圣上封侯爵位,赐府邸,必会有不少的人家想要把女儿嫁给他的,若是那阮氏纠缠不清,自有别人会料理她的......”   “柔儿,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将来稳稳的坐上那个位置即可。”   顾柔一愣。   她听懂了她母亲的意思......这几年来,对她二哥,她和她母亲一直都有一个默契,但却还从来都没有直接这么直白的说过。   或许是因为以前她母亲虽然知道了顾云暄的真实身份,心中却对他将来能否上位存有疑虑,很多话也就不便明说。   但这次顾云暄在西疆立了大功,皇帝允他握了西疆兵权,回了京城直接封侯开府,又调到兵部为左侍郎,可见圣心,她母亲现在应该是已经拿定了主意。   可是,可是这并非是她的初衷。   一时之间顾柔亦有些茫然。   她刚穿来时曾经隐约看到过自己这副身体的一生。   侯府嫡女,在家时千娇百宠,后来嫁给了温淑妃所出四皇子为四皇子妃,彼时四皇子是皇帝最为宠爱,也是呼声最高的储君人选,一时她成为京中众人最为艳羡的对象。   谁曾想,最后却又冒出来了一个皇嫡子呢?   而且那个人还是她那个庶出的二哥。   后来虽然因为她是南阳侯府的女儿,免于被圈禁的命运,却也一世悲苦。   所以五年前她一穿过来,就决定要好好抱这个“二哥”的大腿。   那时她母亲还以为他是父亲的外室子,对他很是厌恶,她用了法子让母亲也知道了他的身份,避免顾云暄对他们侯府厌恶。   最一开始,她只是想抱个大腿。   可是......可是他真的太符合她心目中的男主形象,看到会让人窒息的那种。   后来阮氏又嫌弃他,跟他和离。   她才慢慢明白,自己应该是穿进了“我的兄长是暴君”或者“娇宠甜妻:我的霸道兄长”这样一个剧本。   当她明白后,那时心都差点激动的跳了出来......   可是现在她母亲跟她说,只要有后位就可以。   不,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不应该随波逐流,泯然于众人,追求的只是后位和虚荣,那她和这些本土的女人又有何分别呢?   她的心慢慢坚定了下来,抿了抿唇,道:“阿娘,我去见见阮氏如何?”   曾氏皱眉。   顾柔笑了一下,道,“阿娘,你放心,我不是要做什么,我只是去看看凌哥儿和试探试探阮氏......说起来,当初她还是我嫂子的时候,我跟她还一直相处得很好呢。”   不破不立。   现在顾云暄还住在府上,可是她想见他一面都难,等他搬出去了,怕更是见不着了。   她突然想起来,她最初能接近顾云暄,也还是因为阮氏呢。   思及此,她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何滋味,面色复杂起来。   难道她还要再借着阮氏接近顾云暄吗?   曾氏也像是想到什么,缓缓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原先竟是我一时糊涂了。你就去见见她,跟她说申嬷嬷冒犯了她,但那绝非是我之意......不管你二哥对她是何态度,你都要先笼住她,跟当年一样。”   “你二哥若仍宠她,她便是你用来对付别人的马前卒,若你二哥已弃了她,那凌哥儿就是你的了,更好用。”   *****   顾柔转辗反侧了一晚上。   她现如今已经今非昔比,并不愿再去伏小做低,扮贴心可爱去讨好阮氏。   但她想了一晚上,想到凌哥儿。   最后终于给她寻到了去见阮觅的一个理由。   阮氏是品性不端。   但凌哥儿却是无辜的。   她不能让阮氏把凌哥儿当作工具来利用,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凌哥儿落到其他女人手中,她应该劝说阮氏,由她来照顾凌哥儿。   顾柔想通了,凌晨时总算是安心的睡了过去,一直睡到第二日未时末才起床。   她起床后就仔细梳洗装扮了,用了自制的纯天然米粉掩了因为昨晚未睡好而冒出来的黑眼圈,去了阮家住的西郊西十巷。   可惜顾柔兴冲冲的去了,调整了表情,让婆子敲了半天门,却只有一个老婆子来开门。   老婆子探了探脑袋,看到顾柔,面上不耐烦的表情也没收住,冷淡道:“我们主子出门了,要拜访,或留下拜帖,或两个月之后过来看看吧。”   顾柔身边的大丫鬟红玲沉了脸,喝道:“你这婆子好生无礼,知道我们姑娘是谁吗?还不快进去传话,若是你主子真出门了,就说清楚是去哪了。”   作者有话要说:  娇宠甜妻:我的霸道兄长,这个可还行,哈哈哈哈,嗝 第10章 再相见   红铃是顾柔身边的大丫鬟,平日里管着一众的大小丫鬟,还跟着顾柔经了外面不少的事情,自有一股子气势。   此时她肃了脸对那老婆子呵斥,若是寻常婆子,怕是唬都要被唬住了。   可是那老婆子听了她的话却是一撩眼皮,道:“你们姑娘一未有拜帖,二未自报家门,恕老婆子我没法知道你们家姑娘是谁。但老婆子已经说了,主子已经出门了,自是没法传话,至于主子去哪了,这也不是我一个看门的能知道的,更没法跟一个老婆子都不知是谁的外人去说了。”   婆子说话跟绕口令似的,说的红岭又气又恼。   她正再待说什么,顾柔却是伸手止住了她,道:“我们回去吧。”   跟个婆子纠缠什么。   这些婆子最是刁滑,跟她们说话又惹气又掉身份。   阮觅在不在这宅中,她回头问一下监视这宅子的范老头也就是。   顾柔带着人转身就走了。   那老婆子看着她们走了,退回了院子闩了门,却是转身就进了内院就找人递话传消息去了。   *****   此时阮觅还真不在宅中。   顾云暄的出现让凌哥儿闹起了别扭。   他误以为阮觅起了把他扔给他爹,想要自己离开的念头,脾气就特别大。   而阮觅想到回京的顾云暄也觉得有些闹心。   她在城郊十里外的源雾山山脚有一个庄子,地处偏远但风景却十分不错。   当年她刚和离时为了避开和南阳侯府的牵扯,前头两年的时间大半都是住在这个庄子上的。   正好过几日就要去源山寺见梁衡,她索性今日一早就直接带着儿子去了源溪山庄上去住,省得留在京城还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顾云暄又会突然冒出来。   阮觅去了庄子上刚安顿了下来,住在隔壁庄子上的老夫人就派人送来了一小竹框子的红樱桃过来,红通通晶莹剔透的,还带着绿叶,十分讨喜可爱。   隔壁庄子是一座温泉庄子。   住的是一位纪姓的老夫人。   纪老夫人年纪大了,有些老毛病,每年冬天和夏天都会过来住上几个月,消寒解暑。   阮觅带着儿子独居于此,和外面少有交际,而纪老夫人温和慈善,又十分喜爱凌哥儿,时间久了,来往的多了,阮觅发现两人虽然年纪相差很多,但却很谈得来,关系便渐渐亲近起来。   送樱桃过来的是纪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成嬷嬷。   她笑道:“老夫人听护卫说小公子过来了,正好昨日得了些红樱桃,就特地命老奴送过来给小公子尝尝鲜。”   凌哥儿是个吃货,而且最喜欢酸酸甜甜的果子,看到红樱桃眼睛都亮了,阮觅尚未说话,他就已经笑眯了眼,老气横秋对成嬷嬷说“嬷嬷代我谢谢婆婆”。   阮觅一巴掌拍了他脑袋,对成嬷嬷谢道:“多谢老夫人想着玄凌,今日太晚,我们便不打扰老夫人歇息了,明日一早我就带玄凌去给老夫人请安。”   这才三月,就是早樱桃怕也要南边才有,现如今这个时候就是有银子,外面也是买不到的。   但纪老夫人无亲人在侧,一向疼爱玄凌,若是推脱才是外道。   成嬷嬷笑眯眯的看了凌哥儿一眼,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她笑道:“夫人不必客气,老夫人正-念-着小公子呢。不过你们今日刚过来,一路上车马劳顿,还是先好好歇着,明日再带小公子过去吧。前些时日老夫人还特地让人去牧场买了匹小马驹,就养在了庄子上,想来小公子必会喜欢的。”   凌哥儿听得张大了嘴,接着就兴冲冲问道“真的吗,是什么样子的......”   若不是被阮觅一把拽住,怕是后一句就是“我不劳顿,我现在就可以去看看”了......   他一直都想要一匹小马驹,但都被阮觅以他年纪太小拒绝了。   以前都是武师傅偶尔带他去马场玩玩而已。   阮觅一手按住了凌哥儿,对成嬷嬷面不改色道:“谢谢嬷嬷了,我们明儿个一早就过去。”   成嬷嬷显然对这母子两的相处早就司空见惯,乐呵呵的应下,又答了凌哥儿有关小马驹的好几个问话,撩得凌哥儿心里越发痒痒的,这才笑着告退了。   *****   第二日一早阮觅还未起身就被皮小子吵得脑袋都要炸了。   勉强按住了臭小子,阮觅梳洗了一番,又故意慢腾腾的用了早膳,磨够了儿子的性子,这才带着他去了隔壁庄子上去给纪老夫人请安。   自凌哥儿得了下马驹,原来的坏脾气一扫而空,日日拉着武师傅和陈叔就在纪老夫人的庄子上玩......倒不是纪老夫人扣着小马驹不放,而是阮觅的庄子小,马儿跑不开。   有武师傅和陈叔在,纪老夫人显然也乐意有凌哥儿陪着,阮觅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就由着凌哥儿在纪老夫人的庄子上玩了。   过了两日就是阮觅去源山寺上香的日子。   前一日阮二叔阮二婶就带着幼子阮礼则一起过来了庄子上。   原本阮觅是打算带凌哥儿一起去寺庙,但凌哥儿和阮礼则都迷上了小马驹,对去上什么香根本没兴趣,阮觅无奈,第二日只得把两人都送到了纪老夫人处玩耍,然后自己和阮二叔阮二婶去了源山寺。   阮觅是在源山寺的后山见到的梁衡。   彼时梁衡正在和阮二叔说着话。   阮二婶带了阮觅过去,大家笑着寒暄了几句,阮二叔就对阮觅道:“觅觅啊,你不是想知道家中的事情吗?梁大公子才从福州过来,你可以问问他。”   阮觅笑着应了声“好”,对梁衡简单行了一礼道:“那就有劳梁大公子了。”   梁衡笑了笑,道:“一起走走吧。”   两人跟阮二叔阮二婶招呼了声,就沿着后山的梨花林慢慢走着。   可走了一小段路,梁衡也没有出声。   阮觅瞅了他一眼,面色温和,气质内敛。   两人虽则是相看,从他神色中却是看不出半点拘谨或者刻意。   多年不见,原本就少年老成的梁衡越发沉稳了。   她开口道:“梁公子。”   “梁大哥,你幼时都是叫我梁大哥的。”   她一出声,他就温和地打断她道。   阮家和梁家都是福州行商世家,两家可称得上是世交。   而梁衡和阮觅的大哥阮业同龄,两人更是自幼-交好。   因此在阮觅少时,梁衡是常出入阮家的,和阮觅也算是熟识了。   只不过自她和顾云暄火速的定亲成亲,再随他入了京,那之后两人就再未见过。   “梁大哥。”   阮觅从善如流,笑道,“几年不见,听说梁大哥刚才从海外归来,这一次去了有两年之久,都去了哪些地方?”   梁衡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子。   五年未见,她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小姑娘,但笑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两眼弯弯,目光明亮又澄澈,像是能笑进人的心里。   只是少了些稚嫩和跳脱,多了更多的沉静和镇定。   他道:“去了环王国,诃陵,狮子国,天竺,婆罗门,因为有些地方是第一次去,熟悉环境,买庄园,开铺子,都耗费了很长的时间,所以这次就久了些。”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便越走越远。   *****   阮二婶看着远去的两人,盛开的梨花树海之下,一个高大,一个娇美,就这样远远看过去,真宛若是一对璧人。   她心中叹息,侄女这般兜兜转转转了一圈,还不若当初就嫁了梁衡。   阮觅不知道,当初在她遇上顾云暄之前,梁家就已经找人从她这里试探口风,只是还未等她开口,顾云暄却先派人上了门提亲。   侯府之子,哪怕是庶子,也不是他们商户人家能随便攀得上的。   阮家若是能有一个出身侯府的姑爷,行商就要便利多了,也不怕随便一个什么官就都能上来咬上两口。   所以阮家根本没有细查顾云暄的性情底细,只确认了他的确是侯府庶子,老太爷就直接拍板定下了阮觅的婚事。   若是顾云暄得封西宁侯的消息传回福州去,说不定老太爷和老太太能亲自赶到京城来。   到时还不知又要起什么样的风波。   阮二婶只觉得忧心忡忡。   虽然若是侄女真能跟顾云暄复合,对阮家来说肯定是最好的。   阮二婶初时也还有些奢望,但经了那申嬷嬷一事,她也知道,侄女若是再跟顾云暄在一起,正妻之位怕是不可能的了......阮二婶不舍得侄女受委屈,但老太爷他们肯定不会在乎。   他们只需要顾云暄的势。   这可是多少商家求都求不来的。   和整个阮家相比,阮觅的小小委屈简直不值一提。   但阮觅自幼丧母,这孩子是阮二婶看着长大的。   她知道这孩子的性情,看着明朗好说话,却最是决绝的性子......   *****   阮觅一大清早的来上香。   顾云暄得了消息这日也同样一早就来了源山寺,还特地穿了一件暗金色的织纹锦袍。   他以前是不爱穿这种难掩贵气的颜色锦袍的,只是有一次偶然穿了,他还记得阮觅见到时那骤然亮起的眼神......所以今日为了见她,便特地穿了出来。   他在山门暗处侯着,在她下马车时便看到了她。   他看到她穿了一身粉紫上襦,青色长裙,腰间长长的绶带垂下,越发的显得身肢纤长柔美。   哪怕只是远远一个侧颜,已能看到她肌如凝脂,轮廓绝美。   顾云暄看着她,面上虽还是一派镇静,心里却已然一番动荡。   他想了她三年。   在战场上夜深人静时想。   打了胜仗,军营狂欢庆贺时,和一群属下喝酒,听着他们说女人时想。   还有深受重伤,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去之时想。   他从来不怕死。   但以前他不让自己死,是因为他还没有给他母后报仇,还没有手刃仇人。   而后来他更不让自己死,因为他想到的是,他若是死了,她怎么办,他们的孩子怎么办,他把她拖进他的生活,却再不能护着她。   现在他终于回来了。   这一刻,只远远这么看上一眼,他就已经生出了去抱一抱她亲一亲她的渴望。   渴望的心中胀疼。   他看着她进了大殿上香,再看着她出来,跟着阮二婶一起去了后山。   此时后山正是满山梨花盛开的时候。   想来她们是要去后山赏花的。 第11章 横醋起   梁衡和阮觅两人沿着梨花林边的山路慢慢往前走。   阮觅的两个大丫鬟冬青和秋兰则是远远的跟在后面。   两人因为是自幼相识,又有共同感兴趣的话题可以聊,哪怕是几年未见,也并没有尴尬之感。   阮觅多是在问梁衡这两年的出海经历。   梁衡就挑拣了些有趣的见闻,还有海外国人的一些民俗风情,生活日常跟她说。   说了一会儿,梁衡侧首看了一眼身边含笑认真听着的姑娘,突然顿了下来,笑道,“我记得以前你每次见我,也都是会问这些出海的事情,没想到几年不见,你现在还是一样。”   “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出海回来,送你画册之时,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她从小就生得格外好看,精灵可爱得不得了。   他很喜欢她,知道她最喜欢些游记画册,出海时便特地画上了许多,回来送给她。   她很喜欢那些画册。   一边翻着还要一边问着他许多的问题。   他就笑着跟她说,你的问题简直是问不完,要不然等你长大之后就嫁给我,我带你一起去好了。   那时她才七八岁,他也才只有十四岁,彼时不过只是一句玩笑话罢了。   可是却不知为何,他竟把这话一直记在了心里。   从没忘过。   阮觅一愣。   他第一次出海?   她不记得他什么时候第一次出海,但倒是的确记得他以前送过自己许多的画册,第一本应该是在她很小的时候了。   所以他说过什么,她哪里会记得?   梁衡显然也知道她不会记得,笑了一下,却不肯再说他那时跟她到底说了什么,而是转了话题道,“你知道我每次出去都有随手画上所经之事和所见之景的习惯。”   是为了她而培养出来的习惯。   后来竟然再难改了,也发现了其中的妙处和益处。   “不仅如此,这次出海我还专门带了画师,不求画得多有神韵,只求又快又形象生动,所以我那里现在有几十垒的画册......你有兴趣的话,我回去之后就整理一些拿给你看。”   说完又笑了笑,道,“说起来这还是当初你跟我说,海上通行不易,我们中原对那些地方也不了解,若是能在铺中放些生动的画册,介绍那些番邦海外之物,说不定会让我们的货物更吸引人,生意更好。”   “觅觅,其实你很有经商的天赋。”   不仅有经商的天赋,还有很多其他的天赋。   他彼时觉得,谁娶了她,都是拥有了天下最珍贵的宝藏。   所以他便一直等着她长大。   他最后一句说得很温柔,尤其是那声“觅觅”像是能唤回人遥远的记忆。   阮觅的家人都这般唤她。   因着梁衡是她大哥的好友,她又小了他许多,幼时他便都是这般唤她的。   因着他的这些话,让阮觅有些陷入了旧事的回忆之中。   不过他后面的话又很快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他道,“另外,这一次我还搜罗了不少的书籍回来,可惜大多是别族的语言,不说你看不懂,就是我也只能看个皮毛。不过,我自己倒是有一些手稿,记录了那两年每日的生活起居,所见所闻,你若是有兴趣,我有时间也可以抽拣出来誊给你看看。”   阮觅听得眼睛亮起。   但是那是他的私人手稿,记录的又是他的私事,又好像并不适合她去看。   她想了想,道:“其实若是能把有用的内容当成游记一般整理出来,印书成册,应是很有价值的。”   梁衡点头,温声道:“我的确是有此意,所以此次才会带了这么多书籍回来。那些地方虽多不如我大周繁华,但亦有可取之处,从不同的角度整理成册,不同的人可各取所需,或就当奇闻异志来看,也可开阔些眼界。”   阮觅笑了出来,道:“我幼时便是当奇闻异志来看的。”   两人相谈甚洽,很快就消除了多年未见的隔阂,也没有人提起他们今日过来本来是来相看的,好像都忘了此事,此时倒更像是旧友重逢叙话般。   只是阮觅没有看见,也没有在意,她说话时,梁衡看她的目光温柔甚至带了些宠溺。   约莫是在她的记忆之中,梁衡本来就一直都是这样的吧。   但阮觅没看见,却被已酝酿了满腹禁-制下的情思,满怀缱绻过来,还特地绕到了前面梨林深处等着她,此刻就在他们对面不远处的顾云暄给看了一个正着。   他看到两人并肩走来,有说有笑,形容亲密,那脸上的神色错愕之后就阴沉得得让人觉得好像随时都会爆开。   然后一阵风吹过,几片梨花花瓣掉落到阮觅的肩头,梁衡伸手帮她拾开......美人如画,梨花若云端,但凡是谁见到,也会觉得此景犹如神仙眷侣般吧。   顾云暄的手按到了剑柄之上,用力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他身后的墨七看见了,低着脑袋差点连冷汗都滴了下来,他还从没见过自家主子这般恼怒过。   他低着脑袋,眼睛余光正好看到自家主子握着剑柄的手,只觉得心惊胆战。   他真怕主子直接就拔剑把下面那男人给戳个透心凉......这实在是他主子能做出来的事。   可是这里是佛门之地,又不是战场......再说,旁边还有夫人在呢。   那画面墨七简直不敢想。   他心中暗骂,墨五这到底做的是什么侦查工作。   夫人跟男人幽会,你不说是搞一下破坏,让夫人幽会不成,好歹也得提前说一声,怎么能让主子直接这么撞上呢?   敢情是你不需要直接对上主子的脾气不是?   实际上墨五也很冤。   他是知道阮觅今日要来与梁衡相看。   他不敢在顾云暄面前说阮觅的坏话......而且,他又不是那等多嘴多舌的长舌妇人,这种事情怎么好说?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让梁衡今日来不了的。   在他的马车上做了手脚,在他过来的路上设了路障,甚至连他的早餐也有问题,吃了能让他离不开净房那种......但谁知道他那早餐他竟然一口没尝,又临时换了马车,还改了道上的源雾山呢?   以墨五丰富的暗探经验来说,他觉得他家主子这回可能要踢铁板。   *****   正在和梁衡说话的阮觅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感觉像是被什么恶兽给盯住了一般,浑身都不舒服。   她抬头往后山的方向看过去,可一眼看过去,满眼都是重重叠叠的梨花,还有隐在梨花之后隐隐绰绰的山石和庭院。   风和日丽,风景独好,连白云都格外清新,并没什么异状。   “怎么了?”   梁衡看见阮觅突然微蹙了眉头看向他斜后的一个方向,手上捏着刚刚从她肩头拣下的花瓣,顺势一滑,握到了手心,温声问道。   阮觅收回目光,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可能是天气还有点凉吧。”   她皱了皱眉,还真是有点凉。   不是被风吹的那种凉,而是莫名其妙的一股寒意。   梁衡看了一眼阮觅身上的紫襦青裙,不过是几层的锦绸,并没有穿锦袄,是单薄了些。   他正待说话,就听到阮觅嘟囔道:“听说本朝开朝之时源山寺后山曾是禁制之地,关押着许多暴戾嗜杀手染血腥的战犯,此处本是大恶之地,虽多年受佛气洗礼,但保不准某个角落里还是会有些阴寒之气。”   梁衡一愣,随即眼中涌中笑意来。   他忍了笑意,点头,道:“嗯,那我们就往回走吧,前面风也比较大。”   阮觅“嗯”了一声。   这么一打岔,她也就忽略了他伸手帮她拾了她肩上花瓣之事。   *****   在源山寺上完香,阮二叔还要和梁衡继续谈些事情,阮觅惦记着在纪老夫人庄子上玩耍的儿子,用过午膳后就直接下山去纪老夫人处了。   阮觅去到纪老夫人庄子上时两孩子却是玩得太累,已然睡下了。   她去房间看了两个孩子,再随了纪老夫人出来,谢道:“多谢婆婆了,这两孩子皮得很,不要累着婆婆了。”   纪老夫人笑道:“你这孩子,有什么累着的。我这年纪,本也该是儿孙承欢膝下之时,但却是孤零零住在这里,只有几把老骨头陪着我,现如今凌哥儿肯在这里陪着我,我这几日啊,饭都多吃了几碗。”   纪老夫人口中说着“孤零零住在这里”,但神情却豁达慈祥,并无半点伤感。   阮觅也笑了出来,柔声道:“只要婆婆不嫌弃那孩子闹腾,那我们就天天过来打扰婆婆。”   纪老夫人拍了拍阮觅的手,笑道:“好,好。”   说完却是话音一转,道,“今日见的那孩子如何?”   阮觅老脸一红。   她第一次认识纪老夫人,就是被阮二婶拖着相亲的时候。   平日里上香她都是自己去,今日却是阮二叔阮二婶特地过来陪着自己,想必老夫人就是由此猜测了出来。   不过她从不是扭捏的性子,和纪老夫人这几年相交,也早有了不一般的情谊,并没有什么好特意瞒着的。   而且她已和离三年。   男未婚女未嫁,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遮着掩着才显心虚。   她笑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婆婆的眼睛。今日见的其实是家中世交的公子,和我父兄都是相熟的,我见他本意也不是要相看,只是有些事情相询。”   说完似是想到什么,笑道,“我记得婆婆您说过,您以前是最喜欢四处游历的,去过不少的地方。”   “那位梁大公子是我们福州海运世家的嫡长子,现如今家族海运的生意都在他的手中,自十五岁后,大半的时间就是在出海中度过的,去过不少的海外之国。”   “他素有去到哪里画册就带到哪里的习惯,绘下一路的风土人情和所见所经之事。他说改日就整理一些画册给我送过来,届时我就誊画些,一起和婆婆赏玩......”   “我记得婆婆曾经编撰过一些游历书籍,我觉得若是他能将海外的这些经历编撰出来,对我朝一些出海的商家定也能有不少的助益,少走些弯路,说不定还能救了许多人的性命也不一定。”   出海行商利润高,但风险也大,除了海上天气恶劣,也跟许多人出海经验不足,准备不充分,对海上各处所知甚少有关。   所以阮觅这话真不是虚话。   纪老夫人点头。   现如今海运生意多是民间生意,若是朝廷能在这方面做些功夫,定会事半功倍。   不过这是说来话长之事,此时她也无意和阮觅多说这些。   只是她看阮觅说到这些时眼眸晶亮,神色灵动,不由得就有些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有奖竞猜:纪老夫人是谁?~~ 第12章 性相投   纪老夫人沉吟道:“看来你和这位梁大公子志趣很是相投,你们又是自幼相识,那当年你为何却是嫁到了京城,而未能嫁给梁大公子呢?可是他年长你许多,彼时早已娶妻或者另有婚约?”   阮觅听纪老夫人这般问起就微有怔愣。   她是想起了自己幼时和未嫁时的事。   她想了想,就摇头道:“那倒是没有,想来也是阴差阳错吧。”   若不是顾云暄偶然去福州,又偶然见到了她,出人意料的跑去阮家提亲,说不定她真的会嫁给梁衡也不一定。   侯府子,哪怕是庶子,哪里有她拒绝的份?   阮觅摇了摇头,把这些冒出来的没用的负面思绪忙按下去,然后展了一个笑容出来,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笑道,“婆婆您这话说的倒是对。”   “现在仔细想来,当初若是我嫁给他,说不定这些年都已经不知游历了多少地方了......如此,我必也能如婆婆那样,编撰不少的游记出来。说不得我还能如建元时睿懿皇太后娘娘那般,出书立著,对后世人也能助益匪浅呢。”   她说的是本朝建元帝的母后南太后的事。   这位南太后娘娘不似一般后宫女子,而是性喜游历,一生著书无数,还是大周女学的第一任山长,可以说是对大周女子的地位提升十分重要了。   说来阮觅也是得益于南太后的,因为正是南太后和建元帝的皇后夏皇后的建议,大周律法是十分保护和离妇人的安全和财产权益的。   还有儿子,律法也规定,只要他夫君同意,或者他夫君或夫家有恶行,她是有权带走儿子的。   这也是阮觅敢跟顾云暄和离,还带着儿子独自生活的底气之一。   现在就是阮家也不能明目张胆的逼她做什么,这也是律法禁止,违者要收监的。   纪老夫人也十分钦佩南太后。   她听了阮觅的这话就笑了出来,然后道:“听你这般说,这位梁大公子实在不错。但他年纪已经不小,却尚未娶妻,可是有什么缘由?或者身边可是已经有什么知心的人,是以不愿娶妻?”   阮觅又是摇头,笑道:“既然相看,这些我二叔自然是查的很清楚的,他身边干净的很。不过说起来,其实当初我的确是差点嫁给了他的。”   说着表情还颇有点遗憾。   虽则她心宽,和离之后就没太把顾府和顾云暄那些事堵在心里让自己不自在,但她要是嫁给梁衡,梁衡敢有另娶或纳妾的念头,她是绝对不会简单放过他的。   所以她还是在权势面前选择先保全了自己和儿子。   例如那时她没有往深里查并且追究她身体“差”的缘由,是因为知道查也很难查到什么,还可能打草惊蛇对自己和儿子不利。   纪老夫人看见她遗憾的表情眼角抽了抽。   她突道道:“阿觅,我怎么听说凌哥儿的生父已经归来,还立了大功,圣上已经册封他为西宁侯?若是如此,你再回他身边,可就是正经的侯夫人,不比嫁给商家强上许多?”   阮觅听纪老夫人提起顾云暄轻哂。   她不会说那梦中虚无缥缈之事,也不会说侯府之人如何,只道:“婆婆,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侯门勋贵虽外人看起来好,但像我这样的商户女出身,却是不适合的。”   “要不世人谈亲事总要说‘门当户对’二字呢,经历了才明白这并不只是门第之见,而是一样的环境教养下长大,两人的性情也能更相投些,成亲后的龃龉也就少些。”   那潜台词就是她和顾云暄性情不相投,而是跟梁衡更相投些了。   纪老夫人想到屏风后,此时不知道是气得头上冒烟,还是已经憋出血来的孙子,不由得是一阵同情。   但不得不说,她就算是再偏心,此时看着脸上满是光彩,笑起来格外炫目的阮觅,也觉得那梁大公子若真如阮觅所说,那阮觅嫁他,的确是好过自己孙子的。   但那到底还是她的孙子。   更何况还有凌哥儿呢!   她没有反驳阮觅,但是道:“你这般说也是对,但世事无绝对。顾家二郎是庶子,南阳侯夫人又是表面和善但实际却是掌控欲极强之人,是以你在顾家后宅才会觉得难受......”   “不过此次顾二郎已经被册封为西宁侯,另开府邸,若是你能再回到他身边,那就是当家主母,更不用再住在南阳侯府受那些人的约束,想来应该会好上许多。”   阮觅摇头。   她也没质疑纪老夫人为何会对京中勋贵世家之事这般耳熟能详,长期相处下来,她早知道纪老夫人身份不一般......就像她让人随意送过来的早樱桃,还有这座带了温泉的庄子,这可是寻常勋贵世家就算有钱有势也都难买到的。   她猜想她可能是一些没落下来,子孙刁零的老牌世家老夫人吧。   不过谁没有些不欲揭开的事情呢?   是以老夫人不说,她也绝不会开口去问。   她笑着摇了摇头,道:“婆婆,人贵有自知之明,当初他只是一个无甚前途的侯府庶子,我嫁他都已是高攀,现如今他是前程似锦的西宁侯,圣上器重的兵部侍郎,我和他身份更是不匹配,且不说能不能回得去,就算是回去了,受到的责难怕是比以前更多更激烈......现在想来不知道多少人家想把女儿嫁给他呢。”   纪老夫人面色有些凝重,道:“你是觉得你身份配不上他吗?你并不是这样的孩子。”   阮觅听纪老夫人这般说不由得莞尔一笑,唇角梨涡隐现。   她像是说笑般道:“婆婆,我当然觉得我是最好的。但那哪有那么重要?若枕边之人与你并非一心,话都不投机,那种生活又有何意?是觉得这世上可做的事情不够多?还是觉得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够美好?”   纪老夫人:......   话至此处,纪老夫人再劝不出更多的话来。   因为,其实她也是十分认同她这话的。   *****   阮觅知道纪老夫人有午后小憩的习惯,所以陪着纪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就请辞了,道是等凌哥儿和礼则醒过来,再过来接两人回去。   纪老夫人也不留她,只笑道:“不必特意过来了,你回去歇一歇,陪一陪你二婶他们。凌哥儿他们醒过来就让武师傅和蔡嬷嬷他们带回去就行。”   阮觅应了,道:“那我就明日再过来给婆婆请安。”   纪老夫人笑着点头,阮觅这才告辞了。   阮觅离开,纪老夫人并没有立时回房去歇息,而是看着门帘都已经不再晃动,估摸着人已经走远了,这才转头看向自己身后,道:“人都走了,你就出来吧。”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屏风后转出来,赫然竟是已经跟阮觅和离了的夫君顾云暄。   顾云暄此时的脸上难看至极,沉得正如那暴风雨前夕那压的人喘不过气来的天幕。   眼底深处还有一抹想要掩饰但掩饰不住的受伤,不可置信和痛苦。   纪老夫人看了他一眼。   顾云暄走近了,唤道:“祖母。”   打死阮觅也不会想到,这位深居于此,甚少和外界有什么往来的老夫人,会是当朝皇帝的生母纪太后。   不过这不仅是阮觅不可能想到,这世上也没几个人能想到。   因为世人皆知当朝皇帝的生母早在先皇龙潜未坐上太子位之前,就已经病逝了。   她虽是先皇原配嫡妻,却因为过世的早,从未做过一天的太子妃和皇后,就这一太后之名,还是因为她是当今圣上的生母,是当今坐上皇位之后追封的。   现如今住在慈恩宫的皇太后是当今圣上的嫡母岑太后。   和岑太后相比,她不过早就已经成了皇家史册上的几个字罢了。   *****   纪老夫人看到顾云暄那沉着的脸就笑骂道:“看你这副样子,吓谁呢?”   顾云暄沉着脸不出声。   纪老夫人看他如此虽觉得不厚道,但不知为何就觉得心中好笑,道,“你前儿个不还跟我说你们和离不过是权宜之计吗?但我听阮丫头言谈之间,却怎么觉得你们早无任何关系了似的?”   顾云暄心里早翻江倒海,又郁闷又烦躁,但在祖母面前还是要装样子,同时还要怕祖母误会了阮觅,对她生出不喜。   他道:“是孙儿当初没有跟她说清楚,阮氏她又觉得和离对我前程更好,所以这才让她误会了,我会跟她解释清楚的。”   撑,你就死撑着吧。   纪老夫人道:“‘那枕边之人与你并非一心,话都不投机’又是怎么一回事?”   顾云暄好不容易挂着的表情差点裂开。   好一会儿,他才吸了口气,道:“祖母,您不要断章取义。她,只是在您面前这般说罢了......是她误会了,她又一向不喜在外面说不开心之事。”   纪老夫人摆摆手,道:“你跟我说没有用,你去跟阮丫头说去。”   说完她看了看孙子的面色,约莫是怕他恼羞成怒,跟阿觅越闹越僵......阮丫头那性子,是外软内硬,而孙子这性子,是里外都硬......虽则在自己前面,他还在维护她,但难保在她面前不暴。   想着这两人都有的磨。   但说多也没有用......事实上她也不想说。   感情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她摇了摇头,道,“你要记住,你们是千真万确的和离了,阮丫头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当初她在南阳侯府被人轻视,甚至还可能被人暗害,你却只顾忙着自己的事情,对她疏于照顾,什么都没有做,她对你寒了心也是正常的。”   说到这里她心里也有些发堵。   她摇了摇头,道,“现如今你们已经和离三年,早已是婚嫁自由,各不相干的关系。所以她相亲也好,觉得其他人跟她更为相投也罢,你都怪不得她,否则只会将她越推越远罢了。”   也不知她这是劝人还是在拿刀子戳他的心。   顾云暄听完简直是一肚子的难受。   他在娶阮觅之前就知道梁衡有意娶她,两家已是谈婚论嫁的关系。   但那是在遇上他之前,他一直认为她也是对他一见钟情的。   两人成婚后,关系也一直十分和谐。   她对他更是恋慕得紧。   所以他从来都没把梁衡放在眼里过。   可现在,他看到她和梁衡一起幽会,赏花,相谈甚欢。   更是听到她亲口说她和梁衡会更相投。   还说和他同床异梦?   他脑中闪过一些画面,心里便一下子烧起来,是火烧火燎的煎熬。   一时之间他只恨不得直接手刃了那梁衡。   阿觅一向单纯,心地良善,定是梁衡那狗贼趁他不在,用花言巧语和什么手段骗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有木有觉得南太后,夏皇后很眼熟?是我们的明舒小可爱啊,哈哈哈~ 第13章 和离了   纪老夫人看孙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不耐烦看他的脸色,摇了摇手,道,“好了,你先下去吧,我也要歇息了。”   顾云暄也没什么心思跟自己祖母说话。   他现在想要去见阮觅......他能忍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所以听祖母这么说,行了一礼就告退了。   纪老夫人看着他的背影却没了先前的调侃神色,而是露出了在外人面前从不会露出的伤感和沉重。   这个孙子受磨砺无数,行事手段格局什么都不缺,可是他可能能领得了铁蹄,拓得了疆土,震得了天下,成为那些人眼中合格的君王,但在纪老夫人眼中,那却只是一个没有感情,冷漠的工具,一把冰冷的利刃而已。   她看着,都觉得瘆得慌。   唯一的例外就是阮觅。   她看到他提起阮觅时眼神终于有了波动和热度,看到他平日里冰冷又准确无误的箭头总算是失了准头。   看到他总算会那样在意一个人。   也难怪他会如此。   阮觅性情豁达,心地良善,她的世界都是明丽而美好的,哪怕是遇到了极不好的事,落于极不好的处境,但只要有她在,好像就有一抹特别的光亮在。   生活在阴暗之中的人总向往光明。   而行走在沙漠之中的人总会恋慕绿荫。   所以他喜欢她。   可是阮觅......   若纪老夫人是寻常的祖母,自会偏心自己的孙子。   可是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当年成熙帝也不是不爱她,不是不想要挽回她,但她却再不肯踏入那宫廷一步......自己都是如此,她又如何不能理解阮觅呢?   而且,若是孙子做不到一心一意待她,只是像寻常帝王那般,说什么心里爱她,却不妨碍左一个右一个的娶三宫六院,那还是早断早了,不要糟蹋人家姑娘。   他的皇祖父,他的父皇,都认为自己深谙所谓的帝王之术,平衡之术,都为了他们的帝位和大周的江山殚精竭虑,牺牲了许多的东西和人,他们认为这是他们作为帝王无奈却是正确的选择,为的是这大周的江山。   他们大概永远都不会觉得他们自己做错了。   可是在纪老夫人心中,那并没有什么值得推崇的。   他们大周,并非没有终生只有皇后一人,和帝后一世都情深意笃的帝王。   而他们,还恰恰是大周历史上最伟大的两个帝王。   *****   阮觅一大清早上山下山,回到山庄时也有一些累了,就命了冬青备水给自己沐浴。   沐浴完刚换了轻便的衣裳,外面就有小丫鬟打了帘子进来,面色忐忑,结巴道:“姑,姑娘,姑,姑爷过来了,在外面,说要见姑娘。”   阮觅:......   姑爷,她都和离三年了,哪门子的姑爷啊?!   不过,这厮终究还是来了啊。   反正避是避不了,总归要见的。   阮觅去了花厅,等小丫鬟上了茶,就把人都给打发了下去。   顾云暄的面色很沉。   气势凛冽。   杵在那里简直蓬荜......生乌云。   三年未见,他的样子变了许多......阮觅立时就想起来三年前她梦中他的样子,原本就是在梦中,时间久了慢慢也就模糊了,可此时她看到他,那形象就立时又清晰了起来。   他现在,和她梦中的样子倒真的是一模一样。   这真是一个越发糟心的发现。   她坐下,然后转头看了一眼顾云暄,尽力忽略他乌云罩顶的气势,让自己表现平静温和,如同旧友相见般,道:“顾公子,不,现在应该是侯爷了。”   说到这里她笑了一下,梨涡轻显,格外的甜美。   她道,“我听说侯爷这三年在西北杀敌,冲锋陷阵,有数次身受重伤,差点不能生还......不过总算是赶走了西域和西越人,回来了,真是神佛保佑。”   她原本只是想着说点什么打开话题,可是说到这些,还是不自觉的带出了些真诚和尊敬。   大周多战事,大周子女对战场上的将军几乎是天生崇敬。   她看到他听了她的话神色缓了些,心里也稍微松了松。   心道,人果然还是要夸的。   不过他这站着让人压力也太大了。   话也不能好好谈。   她看了看桌上先前小丫鬟奉上来的黄梅花茶,道,“侯爷请坐吧。这是梅花茶,并不是什么极品的好茶,就是去年冬天我闲暇时晒了玩的,侯爷试试看?”   顾云暄原本是满心抑郁和恼怒的过来。   可是此刻他听她说话,看到她笑了起来,一如既往的明媚,那想要质问她的那些话就堵在了心口。   他看向那青幽幽的茶水,上面飘着几朵梅花,颗颗饱满,瓣瓣水润,十分清新漂亮。   就如同她一样。   那抑郁和恼怒便消去了大半了。   毕竟他三年未归。   她不过就是去庙里在家人的陪同下见了一下旧同乡,说了一下话,并没有什么。   至于她在他祖母那里说的话......   也并没有什么。   顾云暄脑中突然闪过什么,想到她说“现在应该是侯爷了”,蓦然有些醒悟过来。   她,不会是在跟自己赌气吧?   在自己祖母面前说的那些话,都是气话。   气他回来了多日却没有来见她。   自己封侯一事都是外人告诉她的......   还有那日南阳侯夫人身边的婆子竟敢跑到她面前那般嚣张跋扈,说自己已经在和高门贵女议亲,不会来见她的。   难怪她会这么生气。   她一向都是这样娇气又任性,狡黠又可爱的性子。   而且她也不过就是在寺庙中跟故人偶遇了一下,说了一会儿话而已。   他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顾云暄这样一想总算是自觉将那一团乱麻都捋顺了,心里的那团火便也熄灭了许多,心情也好上了许多。   都是他的错。   他顺了她的话去了桌前坐下,取了花茶喝了一口,再抬头起来时,难看的面色已经不复再见。   他温声道:“阿觅,我很快就会搬出顾府,新的府邸正在修饰,回头我会让人把那边府邸的图纸都拿过来,你想要怎么布置就跟身边的人说一下,让她们去和敕造府的人说,让他们安排。”   阮觅:......   她脸上好不容易摆出来的笑容一下子僵住。   她瞪着顾云暄瞠目结舌,仿佛自己听错了。   顾云暄看到阮觅圆溜溜瞪着自己的眼睛,眼角翘起,说不出的明艳又妩媚,他心里原先压制的那团火又腾得窜了上来......只是这回,那火的缘由和冲动又是不同。   他本对她就一向没有什么自制力。   更何况她已经三年没有这么近的坐在他前面了。   这一日还受了那样反反复复的刺激。   这一刻,他突然就想直接抱一抱她,亲一亲她,然后再好好安抚一下她。   这三年来,都不知道多少个午夜的间歇,他都会想起她,想起她凝滑的肌肤,想起她看着自己时妩媚得犹如能滴出水来的眼神。   房间里没人。   他这样想着就直接起身向着她走过去了。   阮觅看到他突然起身,然后直直就向着自己走了过来,她顾不上惊讶,本能就“砰”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她手撑了桌面,努力镇定道:“侯爷说笑了,侯爷的府邸要如何修饰,跟我有何干系呢?侯爷,我们已经-和-离-了。”   “和离”二字拖长了发音,咬的也格外的重。   顾云暄三两步已经走到她的面前一步远处。   他听到她的话止住了步子,略低了视线看她。   他看着她,低声道:“阿觅,你在生气?我虽然回京已有数日,但这些日子一直都很忙,所以到今日才来看你。”   声音堪称温柔,竟已带了暗哑之色。   阮觅心中警铃大响,只觉得后背寒毛竖起。   她看到了他眼中压着的炙火,听到了他声音的异样。   毕竟两人好歹曾是枕边人,她对他每日里忙些什么,脑子里想些什么不清楚,但对他这种眼神,和后面可能接下来要做什么却清楚得很。   阮觅只觉得又惊又恼。   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   而且,为什么他好像失忆了,完全不记得他们其实已经和离了?   她身体有些的僵硬,脑子却是急剧的转了起来。   她这里有好几种毒-药,但她总不能真的毒死他!   她咬了咬牙,道:“侯爷,您忘了吗?我们因为命格不合,为了您的前程着想,我们已经和离了。”   说完她想到什么,脸色就是一白。   这厮不会打了什么现在就让自己不明不白跟着他的主意吧?   毕竟她从来不高看自己,但也不会低估自己美貌的吸引力。   这厮哪怕是利用自己......当初也的确是看中了自己的美色。   她当然十分清楚他平日里哪怕对自己多冷淡,但对自己的身子却是何等热烈的。   反正对他来说,留下她做个侧室对他来说又不妨害什么。   更何况他们还有个孩子。   阮觅心中恨得不行,但面上却是忍住了。   她忍着怒意补充道,“侯爷,您看,我们和离之后您果然就建功归来了,以后前程更是不可估量,显然那神佛之言是再真不过的。如若您现在建功归来,我就不顾那预警,再回您的身边,必会妨碍了您的前程,侯爷......”   “你放心,我已经见过元陵大师,我们的命格没有什么不合的,而且就算有什么妨碍,经了这三年,你担心的那些早已经不复存在。你只需放心跟我回去即可。”   他皱了皱眉,打断她道。   阮觅:......   话已至此,这厮仍是听不懂人话!   作者有话要说:  顾侯:房子要怎么修,你来!   阿觅:侯爷,我们和离了!   顾侯:你不用担心,元陵大师说我们命格很合。   阿觅:侯爷,我们和离了!   顾侯:你只需放心跟我回去即可。   阿觅:我们已经和离了啊啊啊啊啊!   (还是直接上刀?) 第14章 狗男人   那就只能摊开来直说了。   阮觅抬眼看他,豁出去道,“侯爷,您别忘了,我们已经和离了。您将来也会迎娶配得上您身份的贵女,您是想让我以什么身份跟您回去呢?您不会是欺我孤儿寡母,又是商户女的出身,所以就想让我不明不白的跟着你吧?”   她的手紧紧捏住,冷冷道,“侯爷,虽然我不是什么勋贵世家女,但也是清白人家出身,我们既已和离,便有各自婚嫁的自由,你若想让我不明不白的跟着你,那我,宁愿-去-死。”   顾云暄皱了皱眉。   他想到了申嬷嬷,心道,她果然是在生气。   自己回来之后没有来见她,她怕是听了不知道多少闲言碎语,又听了申嬷嬷说他在议婚之事......的确是他疏忽了。   因而他的声音更温和了些,道:“阿觅,你说的什么傻话,什么娶别人,让你不明不白的跟着我?”   “这些日子是我疏忽了,让你受了委屈。”   “以后不要再提和离之事,你知道,当初我离开在即,你在病中,我是为了让你安心养病,不得已才同意和离,让你搬走好生休养的,不过那只是权宜之计。现在我回来了,自然会去销了那和离书,你还是我的妻子。”   顿了顿,道,“什么议婚之事你更不用理会,你回侯府......是回西宁侯府,不是南阳侯府,在那里,你就是我的夫人。”   阮觅听了他这话却是有惊无喜。   她看着他,看到他堪称温柔的神色只觉毛骨悚然。   虽说当初和离她耍了些手段,但她以为既然和离了,那就是真的和离了。   她可清楚记得梦中他说起降妻为侧时,那高高在上,冷漠,理所当然像处理一个东西时的表情。   谁能想到他现在会跟自己说这样的话?   他不是该娶妻了吗?   阮觅一边惊恐,一边心中思量着,该如何跟他和平“撇清”。   可是于顾云暄来说,现在自己心尖子上的人,她就站在他面前,因为他的疏忽受了委屈,睁眼看着他,美得令人心颤。   他再忍不住,伸手就想将她拉入怀中。   阮觅突然被他拖住,大惊,来不及细思,直接转了手腕就拔了随身的匕首一刀划过去。   可是顾云暄是什么人?   他四岁习武,阮觅的这点招式完全不在他眼中,哪怕是猝不及防,也还是一手就握住了她的手腕,夺了她的匕首,然后将她拖到了怀中。   但因着这一打岔,他拖她入怀之后,并没有像以前那般去搂了她吻她或再做什么,只是一手钳制了她在怀中,一边就看向了右手中夺过来的匕首。   匕首闪着幽幽的黑光,他一看就知道这匕首就是淬了毒的。   她怎么会随身带着淬了毒的匕首,还会了些拳脚功夫?   顾云暄又是意外又是吃惊。   墨五他到底在京城吃什么的?   而阮觅被他抱住,一时又气又急。   她吸了口气,虽则那熟悉的气息钻进鼻中令她不适,但还是很快稳了下来。   她道:“对不起,刚刚是我本能的反应,并不是想要伤你,这上面的毒药也是可解的。”   不是她不想伤他,而是她不能冲动行事。   顾云暄松开她,目光也从匕首上收了回来,看向她。   而他一松开手,阮觅就退出了他的怀抱,往旁边急急的退了两步。   顾云暄看她那急于逃离的样子皱了皱眉,心中又是一番波涛汹涌。   她竟然对他持刀相向?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压着情绪,道:“你随身竟然带了淬毒的匕首,哪里弄来的?”   说完想到什么,道,“是玄凌身边的蔡嬷嬷给你的?”   阮觅没有出声。   顾云暄也没有勉强她。   他把匕首放到了桌上,凝神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道,“阿觅,以前的事你有所误会,我可以不去计较,但以后不要再去见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阮觅一愣。   她听他前面那句原先还没听懂,也没明白他说的“不去计较”是要跟她计较什么,但听了后面那句稍愣了片刻之后总算是明白了过来,旋即大怒,心中真想骂句脏话。   他应该是知道,甚至可能是见到自己今日和梁衡相看的事情了。   可是他到底有什么资格跟她说他“可以不去计较”?   她深吸了口气,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道:“我并没有任何误会,侯爷,我们三年前的确是已经和离了。我现在也的确在和其他人相看,遇到合适的,会谈婚论嫁。”   她看到他听完她的这几句话后面色陡然变得铁青。   但她并无所畏惧,不,也不是毫无所惧,而是到这个时候,有些事情已经容不得丝毫含糊......她不可能再跟三年前一样,骗他说,我心里有你,但不得不跟你分开。   摆明了那什么命格之说已经没用了。   那样只怕会更纠缠不清。   他也不会放手。   她看着他,道,“我当初说的都是事实,顾云暄,如若我们不和离,我现在怕早就是白骨一堆了。你刚刚跟我说,我跟你回去,还是你的夫人,可是现在等着嫁你的人不知凡几,我现在跟你回去,简直就是现成的靶子,怕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把我撕了。”   “顾云暄,你跟我说,若是南阳侯府觉得我配不上你,觉得别家的名门贵女对你更有助益,暗中对我动什么手脚......但也没能真的害了我的性命,你会和他们反目,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顾云暄的面色十分难看。   他慢慢一个字一个字道:“阿觅,若他们害你,我定会处置他们。外面的事情,你也不必担心,我接你和玄凌回去,自会护住你们的安全。”   你会处置他们?   怎么处置,娶了顾柔吗?   因为她的不安?   她吸了口气,觉得跟他争拗没有任何意义,遂换了话题,道:“那好,我问你,若是我跟你回去,你能保证,这一生一世都只有我一个妻子,绝不二娶,亦能做到绝不纳其他女子吗?”   和当年她问他会不会降妻为妾一样,他的脸色又一下子变了,然后是一脸忍耐的表情。   阮觅当然读得懂他的表情。   她心中冷笑,但眼睛看着他,面上却慢慢摆出伤感的神色来。   她低声道:“侯爷,我不想死,也不愿和她人同侍一夫,如果你承诺不了的话,我们就现在这样吧。”   说完苦笑了一下,道,“侯爷,我有自知之明,我们身份相去甚远,跟你在一起,对你不仅不会有什么助益,怕还会拖累于你,我们分开,再无瓜葛,才是对彼此最好的。”   “至于玄凌,他是你的嫡长子,你要再娶,你的新夫人怕是容不下他,所以,现在就让你带走他,我不会放心。等他大一点,有了自保能力,才回你身边,届时我绝无异议。”   她在试着他的品性。   若他还有点心,大家好聚好散。   若他明明心里想着娶别人,却还要卑劣的纠缠不清,那她也就无需跟他多说废话了。   顾云暄看着她垂下的脑袋。   修长的脖颈,纤细柔弱却坚决。   他就那样瞪着她许久,跟当年她求和离时一样。   许久之后他才道:“你是怕我另娶她人,还是变了心?”   语气已然不复先时的温和,而渐森冷。   这厮?   阮觅先是一惊,然后心里的怒气真的是腾腾升。   是,她梦里的事尚未发生。   她不能因为那些未发生或者因为她的改变而偏离了没有再发生的事给他定罪。   可是当初她试探过多次。   他瞒了他的真实身份娶她为妻可有假?   她问过他多次,他日可会降妻为侧或者另娶他人,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他可有直接否认过?   他连这句话都答不了自己。   在两个人已经和离三年的时候,有什么资格质问她?   还变了心?   呸!   阮觅的气性也上了来。   她道:“侯爷,三年前我们和离之前我就问过您,等您他日身份尊贵,可会降妻为侧?您当时未答我,所以我们和离了。我们现在已经和离三年,您说只要我回去,仍是你的夫人,那我再问您,您清楚的告诉我,是夫人,还是唯一的正妻?将来你可否还会再娶他人为妻?”   她就那样看着他,眼睛明亮又澄澈。   顾云暄看着她却是一时语塞。   他回答不了。   他根本承诺不了她......若那一位直接给他赐婚,他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就算他到时候想办法拒绝,他现在也不敢跟她保证。   他现在也没有办法跟她解释。   但他也不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就对她放手。   就这样两人对峙也不知是沉默了多久。   阮觅终于轻叹了口气。   她垂下了眼,给他福了一礼,道:“侯爷,您请先回吧。您是我们大周的英雄,我很尊敬您。您还是玄凌的父亲,我希望玄凌有一个值得人尊敬,也值得他尊敬和效仿的父亲,不要让我鄙视和仇恨您,也不要让玄凌对您失望。”   顾云暄看她纤弱却笔直的给自己行礼,嘴上说着我尊敬您,实际是句句软刀子威胁和警告。   他心里只觉得堵得厉害,憋闷得厉害。   还有对她很可能已经变心的恐惧和愤怒。   他正看着她,想着到底要拿她怎么办,却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细微的“咔嚓”声。   他神色微动,手一扬,一粒佛珠已从手中飞了出去。   阮觅大惊失色,尖叫道:“不要!”   随着她的尖叫声,只听头顶的屋顶传来一阵的“咔咔”声,接着就是数块瓦砾完整的,已碎的,“哗啦啦”从屋顶倾泻而下,在那一堆瓦砾中间只见一小男孩也跟着掉了下来,不过这小男孩刚掉下个身影,就“啪”一下就扑到了旁边屋子里的大木柱上。   阮觅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只觉得魂都要吓飞了,心也跳了出来。   直到看到小男孩抱着大木柱,涎着脸,一脸讨好又欠抽的表情笑看着自己,听着他道:“阿娘,阿娘我没事。”   阮觅的心才落了下来。   但她又惊又怒,转头就愤怒的回头,对顾云暄道:“你做什么,想杀人吗?” 第15章 蹭破皮   顾云暄也是惊了惊,刚刚已经准备飞出去接住儿子的身形在看到玄凌往木柱扑之时才顿了下来。   他也没想到那上面竟然会是自己的儿子。   好在他听出那上面之人的功夫应该不怎么样,这里又是阮觅的庄子,所以在不清楚那人是谁的情况下,他刚刚出手就特意避开了人,只是打在了瓦砾之上。   他这一惊就把先前的怒意和不满都给忘却了。   被阮觅这一怒问,他下意识就解释道:“他没有受伤,我只是碎了瓦砾。”   阮觅冷笑一声,那是房顶,碎了瓦砾他就不会受伤吗?   她不再理会他,直接绕过了他就走到了凌哥儿抱着的那柱子下面。   凌哥儿看到自己娘过了来,就“哧溜”一下从柱子上滑溜了下来,滑到一半就索性直接跳到了阮觅面前,整个过程流畅无比,显然是平日里这些类似上房揭瓦的事没少做。   阮觅拉过他检查他可有受伤,然后除了发现他灰头土脸有点狼狈之后,别的伤暂时没看到,就是手上蹭破了一块皮,红肿了一块。   但好端端白白嫩嫩的胳膊上红肿了一块,阮觅还是心疼的掉眼泪。   她怒气冲冲地转头对顾云暄道:“家中还有事,侯爷还请回吧。”   此时凌哥儿被他娘握着胳膊,也不知是怕他娘的怒气还是就是借机撒娇,已经扑进他娘怀里,先前口中还说没事,现在却在嚷嚷说,“娘,你轻点,好疼的呢,你试试被人从屋顶上打下来看看?”   顾云暄:......   他知道他没事。   从他掉落下来到他扑到柱子上再到滑落地,他一直看着。   他那珠子既没打着他,他也没摔着。   否则他刚刚就飞出去接住他了。   看他现在这么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也知道。   他先也有些担心,但等看到他扑到他娘怀里大呼小叫,死皮赖脸的样子简直是没眼睛看。   他四岁多的时候明和宫大火,从此流落宫外,跟着侍卫一路跋山涉水的去西北,从此之后不知道流了多少次血,受过多少次伤,可却从没喊过一声疼,更不会叫成这样。   顾云暄看得不是滋味。   心底更隐隐的又酸又羡......   他是她的丈夫,是他的父亲,但现在他杵在这里,就像是个外人。   母子二人完全不理会他。   房顶都被拆了,这屋子里动静这么大,外面的丫鬟婆子都冲了进来,看见这状况都吓了一跳。   众人围了过去,阮觅就抱起了凌哥儿离开了那堆瓦砾废墟,往里面的房门走去,走到门口又回头对顾云暄愤愤道:“侯爷,您现在云程发轫,前程无量,想来很快就会有许多勋贵名门上门,还请侯爷您待这些事都先定下来再跟妾身说其他吧。”   说完已经打了帘子进了里屋去。   丫鬟婆子们鸦雀无声,都竖着耳朵低着脑袋收拾屋子的收拾屋子,出去寻人的寻人。   顾云暄一肚子的不是滋味。   他当然听懂了阮觅的话。   他再想要说什么可阮觅根本就已经进了里屋......再说,现在这状况他还能说什么说?   冬青悄无声息的走到了顾云暄面前,行礼低声道:“侯爷您还还是先请回吧,我们姑娘最是紧张小公子,您好歹等我们姑娘气性消上一些时候再说。”   这里他就是个多余的人。   虽然他还想进去看一眼儿子,也不想跟阮觅话都还没说清楚就这么离开......可他能死皮赖脸的留下吗?   这真是一团乱麻。   他满怀失落地转身离开。   里屋里凌哥儿坐在软塌上,阮觅给他手上上着药。   凌哥儿胳膊被他娘握着,眼睛却是一直瞄着门帘外面的动静,看到门帘下他爹穿了皂靴的脚转了方向离开,就抬头对他娘做了个“他走了”的口型。   结果却是被他娘一把按了回去继续上药水,疼得“嘶”了一声。   等到过了好一会儿外面冬青进来,确认人应该已经走远了,阮觅这才放下了药水,对凌哥儿怒问道:“你爬房顶上做什么?跟你说过多少次没武师傅和护卫在旁,不许爬树爬房顶?”   后面虽然是装模作样,但前面受惊却是着实的受惊。   若是顾云暄出手伤了凌哥儿怎么办?   想想阮觅都又是后怕又是恼怒。   凌哥儿是个坦诚的好孩子。   他咳了一声,道:“有护卫在下面。”   阮觅:......   她咬了咬牙,继续问道:“那你爬房顶做什么?”   凌哥儿眼睛转了转,然后继续咳了一声,然后就理直气壮的直起了小腰板,大眼睛直看着阮觅,道:“阿娘,你和那人......阿爹见面,你说过,若是阿爹要将我带走,你就让他带我走,你们谈关于我的这么重要的事,我为什么不能听?我想要偷听!”   阮觅:......   两人大眼对小眼......咳,没有小眼,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这还是阮觅给儿子培养出来的习惯。   从他还是几个月大的孩子,她跟他说话就是这样,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跟他说话。   她正了正神色,认真道:“你不用偷听,下次光明正大的敲门进来就是了。”   凌哥儿嗤之以鼻。   我光明正大的过来你们还能说什么不想让我听见的?   阮觅不理会凌哥儿的小表情,她再道,“而且,我什么时候说过若是你阿爹要将你带走,我就让他带你走?”   “玄凌,你阿爹可能是在乎你,但你阿爹很忙,你若是跟他住在一起,他也不会有太多时间陪你,所以只要阿娘能做到,在你需要阿娘的时候,阿娘就一定会留你在阿娘身边。”   但她既不敢把话说的太满,也不愿骗他。   她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保护他,但也知道儿子未来可能遇到的危险和波折怕是自己都难以预料的。   顿了顿,她就用比之前还要更认真更严肃的神色道,“但是玄凌,世事无绝对,阿娘不能保证永远都能在你身边,所以你一定得学会保护自己。”   凌哥儿脸上闪过一层愤怒之色。   就在阮觅觉得自己的耳朵可能又要被摧残之时,却没有等来凌哥儿的尖叫。   凌哥儿就那样看了他娘好一会儿,然后阮觅就愕然的看他用小手拍了拍她的胳膊,再听到他用稚嫩却故作老成的语气道:“阿娘,你放心,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阮觅很少出门,但凌哥儿却日日出门。   阮觅无心听外面的闲话,但凌哥儿自从他爹出现,就在高度关注这事,是以在他爹和他娘这件事上,凌哥儿这几天听到的闲话实际比他娘还要多得多。   他突然出现在他阿爹和阿娘的谈话现场当然不是偶然。   他早就“不择手段”得到了他阿娘这里某些下人的支持,但凡他阿娘这里有半点他阿爹的风吹草动,就得及时通知他,让他能把握最新情报和情况。   他可不想莫名其妙就被扔了。   可惜他阿爹太厉害,今天他什么都没偷听到就被打下屋顶了......   *****   顾云暄满怀失落地离开。   这股失落的情绪到出了阮觅的庄子也没半点好转。   实际上是走得越远他心里就越堵得厉害。   一想到阮觅心里可能已经装了别人他心都要烧掉。   上马车之时他看到墨七欲言又止。   这婆婆妈妈的样子真讨人嫌。   他道:“有话就说。”   墨七正了正神色,认真无比道:“主子,小公子既然受了伤,主子您应该留下来陪陪小公子啊。”   这是什么神经病话?   他儿子就这么娇弱?   胳膊蹭快皮就叫受了伤,他就得留下来......留下来......   顾云暄先怒然后就怔住了。   不过他那怔愣也就是一闪而过,接着就冷冷的扫了一眼墨七,一言不发转身就上了马车。   墨七看着垂下来微微还晃着的车帘,伸手摸了摸自己鼻子。   主子这脾气还真是。   那您就自己受着吧......   *****   顾云暄失落又烦躁地离开了阮觅的庄子。   他行事一向果断利落,从不拖泥带水,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进亦不知如何进,退亦不......能的感觉。   他回到了南阳侯府时已是太阳快要西落之时。   他尚未到自己院子就远远看到了在自己院门口徘徊的一个粉色身影。   红通通的夕阳下是高高的院墙,院墙下纤弱的身影婀娜身姿。   是顾柔。   此情本应是美的,却惹得心情本就不怎么好的顾云暄又是一阵烦躁。   甚至厌恶。   他以前一向不会带任何情绪去看下臣或与之相关之人。   可这时却对顾柔产生了厌恶。   他还想起了阮觅的那些话......   虽则他不会允许自己在没有事实根据的情况下让别人包括她的话去影响他的判断,但那些话到底还是入了他的脑子,挥之不去。   还有当年阮觅的病,虽然下面的人没有发现什么,他其实也并未完全释去疑心。   毕竟他不常在内宅,而那时曾氏和顾柔却和阮觅来往密切......他也清楚,有时候一些内宅的手段是令人防不胜防的。   这让他的心更提了起来。   身后的墨七死低着脑袋装作不存在,或者至少是木头人。   但顾云暄没当他不存在。   他转头就对他道:“吩咐下去,清了东西明天就搬走。”   墨七:......   顾云暄说完转身就往南阳侯的外院书房去了。   南阳侯不在书房。   在书房伺候的小厮不敢得罪这位新任西宁侯,立即颠颠的就去传话了。   南阳侯正在正房跟曾氏用晚膳,得了传话不敢耽误,就急急赶了过来。   他以为顾云暄是有外面的事寻他,谁知道他喝退了人下去在外面守着,顾云暄就直接对他道:“我明日就搬出去。”   南阳侯一惊。   他道:“云暄,可是发生了何事,为何这么突然?”   虽然他早就知道他要搬走,但这皇帝赐宅子才几天,那边还没怎么收拾,这怎么说搬就搬了?   顾云暄当然不说是顾柔惹他生了厌。   更不承认是因为阮觅的话让他对南阳侯府生了嫌隙。   他道:“我已经收到外祖的信件,信中说他不日就会出发来京......算着日子,现在应该已经出发了。我尽快搬出去,行事也方便许多。”   顾云暄的外祖魏鼎,前西北督府都督,手握西北军权数十年。   现在的西北督府都督则是魏鼎的长子,顾云暄的大舅。   南阳侯听言是又惊又喜。   他听懂了他的话中之意,魏鼎抵达京城之日,怕也就是顾云暄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之时了。   他难掩激动,再忍不住,低头行礼道:“恭喜殿下。”   平日为免隔墙有耳,他一向唤他“云暄”。   但此时,一来这是他的书房,外面还有顾云暄的人守着,但更重要的是,其实也无需再多担心顾忌了。   顾云暄摆手。   就在南阳侯还在激动之中之时,却听到顾云暄突然又道:“我的婚事我已有打算。我毕竟不是真的顾姓之人,以前有阮氏在也就罢了,现在三妹仍常去我院子,怕是有所不妥,所以还请侯爷能约束一二。”   南阳侯先是一怔,然后原先的激动大喜尚未褪去,老脸又一下子涨得通红。   妻子和女儿的心思他早就已经知道。   女儿聪明大方,在京中颇有贤名,更被圣上册封为“淑仁乡君”,取贤淑仁德之意,这在京中公侯之家可是独一份的,因此他便以为圣上亦有此意,以示圣心之眷,便默许了妻子和女儿的心思。   谁曾想顾云暄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   他是板正之人,一时之间,涨红了脸都不知该出何言。   顾云暄看了南阳侯一眼,道:“侯爷不必多虑。只是三妹年纪小,不知其中凶险,少些顾忌是正常的,我搬走了,也就无虞了。”   南阳侯张了张嘴。   顾云暄都这般直白了,他要是还听不懂他的话那就别混这朝堂了。   可是想到幼女的优秀和这些年的努力,他讷讷了许久,最终还是厚着老脸道:“殿下,柔姐儿她,唉,容老臣厚颜,柔姐儿她怕是早就对殿下您情根深种。”   “老臣自知殿下对自己的亲事必有谋算,且又有圣上在上,老臣不敢有何妄想,但若是殿下不嫌弃,待他日,可否容柔姐儿在殿下身边随侍一二?她心地良善,行事贤良,必会对殿下的正妃娘娘恭谨服侍,不敢有半点逾越之心的。” 第16章 赐婚事   顾云暄听了南阳侯的这话有被一闷锤击中的感觉。   连南阳侯这样板正之人都说出顾柔早就对他情根深种的话,那当年曾氏母女对阿觅亲近讨好......阿觅觉察出异样,甚至发现自己的身世有异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毕竟曾氏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其实最清楚不过......他初来侯府之时,又不是没见过?   只不过那些他从未曾在意更未往心里去过罢了。   也无怪阿觅她会对南阳侯府之人防备惊惧成那个样子了。   的确是他对她太过疏忽了些。   她毕竟是一女子,商户出身,无父无兄依傍,在京中犹如无根的浮萍。   仅有的依仗也只有他而已。   可以前他觉得南阳侯府对他忠心耿耿,身边又有他的人保护,不会有什么问题,见她喜欢顾柔......最初顾柔不过是个十岁,十一岁的小姑娘,他如何能知道曾氏母女那时就已起了那样的心思?   顾云暄想到这些,就再无心敷衍和安抚南阳侯。   而且他最最厌恶别人算计他的婚事。   更何况还是踩着他放在心上的人的身上算计?   人就是这样,自己的人自己轻忽了不自觉,但若是别人算计轻贱,那却是万万不行的。   他神色淡了许多,有些冷道:“侯爷,朝堂局势诡谲,还是勿要将三妹牵扯进去为好,若是有合适之人,侯爷还是早些帮她定下亲事吧。”   说完道了一声告辞就转身离开了。   只留下南阳侯一张老脸一时红一时热,只觉得自己怎么就一时糊涂说出了那些话。   好像自己这么多年的忠心都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似的。   以后殿下会如何看他?圣上会如何看他?......一时之间,他真是又悔又臊。   心中连道,妇人误我!   *****   南阳侯觉得自己的老脸都丢尽了。   回到主院时曾氏看到他沉得吓人的脸,心里就是一咯噔,忙挥了手命人都退了下去,上前亲自迎了他,一边帮他除外罩衫,一边就小心问道:“侯爷,这,您这是怎么了?可是二公子那里出了什么事?”   一边问着,一边自己心里就又是一惊,心道,可千万别是因为那位惹出了什么祸事。   南阳侯扫了自己夫人一眼,由着她除了外衫,然后就阴沉着脸坐到了太师椅上,这才道:“回头你看看,有合适的人家,就把柔姐儿的亲事给定下来,若没有,就由我来做主。”   曾氏吓了一跳。   难道真是那位出了什么事?或是在外面惹了什么事?   她近乎结巴道:“侯,侯爷,柔,柔姐儿她......侯爷,您之前不是已经同意了把柔姐儿许给二公子吗?”   说完就压了声音道,“侯爷,难道朝堂的局势有变,圣上他......”   “你胡说什么!”   南阳侯暴怒斥道。   老夫老妻多年,近年来曾氏还是第一次被南阳侯这般训斥,脸一下子就涨红了起来。   南阳侯看她这样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恼怒道:“他对柔姐儿根本无意,我们还是赶紧把柔姐儿的亲事给定下,这也是他的意思。”   曾氏一愣。   随即就松了一口气,原先惊惧的心也总算是放了些下来。   然后自家侯爷那话才又回钻到她脑中,想起来去应对。   顾云暄对自己女儿无意,她这些时日早看出来了。   但女儿能不能为后,和顾云暄对女儿有无情意可是两回事。   史上有几个皇帝真是对皇后情深意笃的?   而且男人的感情从来不是说变就变的吗?   她收拾了一下表情,给南阳侯斟了一杯上,上前端给了他,柔声道:“侯爷,您先喝杯茶歇歇火气。”   见南阳侯沉着脸喝了一口茶,她再小心翼翼的试探了几句,打听了情况,这才慢慢劝道,“侯爷您不必太过气恼了,二公子这也是关心柔姐儿的安危之故,都是因为二公子敬重侯爷您,才不想将柔姐儿牵涉其中。”   南阳侯虽不至听信自己妻子的话,但心里还是舒服了很多。   这么多年来顾云暄一向都信重他,刚刚那番话的确是关心多过其他意思的。   曾氏见南阳侯神色缓了些下来,又道,“侯爷,柔姐儿是陛下亲封的淑仁乡君,在京中素有贤名,她以前虽然常去二公子院中,但那时她尚且年幼,也是因为和阮氏交好,喜爱凌哥儿的缘故,所以断断不会有什么声名受损的话传出的。”   南阳侯没出声。   曾氏叹了口气,道,“侯爷,二公子对柔姐儿无意其实妾身一早就知道,二公子的眼里,除了阮氏,何曾有过别人?”   南阳侯皱了皱眉。   他也觉得阮氏狐媚,心中很是不喜。   他亦隐约有些猜测到此次顾云暄回来对顾家冷淡很可能有那阮氏的手笔,所以此刻听曾氏提起阮氏更是厌恶。   但还是道:“二公子娶阮氏应有其深意,你不可妄言。”   曾氏忙应了声“是”,道“是妾身逾越了,但妾身这话也只会在私下无人时跟侯爷说说罢了”。   说着又继续道,“不过妾身属意将柔姐儿许配给二公子,也有阮氏和凌哥儿的缘故。那阮氏不堪,二公子虽然已经和她和离,但凌哥儿却始终是二公子的嫡长子。”   “而那孩子毕竟是在我们侯府出身,唤过我们祖父祖母的,妾身担心,将来不管二公子娶了谁,怕都是容不下他,妾身着实不忍心。妾身就想,将柔姐儿许配给二公子也好,以后就把凌哥儿养在她身边,也就不担心他将来被人害了。”   南阳侯怔住。   一下子就不出声了。   若是从这个角度来说,女儿此举也称得上是大忠大义了。   *****   另一边顾云暄出了南阳侯的书房,没有再回侯府自己的院子,而是直接出了侯府。   出侯府后他便又转头吩咐墨七,道:“让墨五把梁家和梁衡的信息都送过来给我。”   墨七心头一凛,忙沉声应下了。   翌日上朝之时顾云暄的面色仍是十分的不好看。   一面是发现了南阳侯府的问题。   心中愈加怀疑南阳侯府定是做了什么。   另一面自然是因为阮觅可能已经变心之事。   当然他自觉自己心情这般又堵又闷,可不会只是因为一个女人......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朝堂,他外祖父即将入京,他身份公开在即,很多事情都要处理得万无一失......虽则以前这些事从不会困扰到他半分。   这日下朝之后皇帝留下了他,召了他去他的寝宫乾元宫说话。   贞和帝是个严明的皇帝。   一向形容肃冷威严,但他对这个流落在外的儿子心有愧疚,对着他倒是难得的温和一些。   顾云暄以为皇帝召他是为了谈西北战事的善后之事。   谁知道贞和帝看着立在下面的儿子,咳嗽了两声之后,就开口道:“允煊,你年纪已经不小,对自己的婚事,可有什么想法?”   顾云暄的本名赵允煊。   是以贞和帝这里唤的其实是他的本名。   只不过“允煊”二字跟“云暄”本就发音相近,外人便不易听出来。   又是婚事。   顾云暄的心就是一紧。   阿觅每一次问他,问他会不会降妻为侧,会不会有一日另娶她人。   他都没有办法回答她。   因为他既承诺不了她,也不愿骗她。   他自己不确定之余,也非常清楚,他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   或许他父皇会因为各种原因必须恢复他的身份,立他为储。   但自己毕竟四岁不到五岁就离开了京城,不是他身边长大不是他亲自教养的,情分本就疏薄,更何况他还是在他最忌惮的边疆武将世家之一的魏家长大?   他心底怕是根本不会有多希望自己能坐上储君之位。   只是现在已经由不得他了而已。   储君之位已经是迫于时局非心所愿的选择,他又怎么会放过自己的后院?   他一直都知道他这个父皇定会给他赐婚。   他想不想要都好,这都是现实。   只是以前是知道。   现在却是摆在了眼前。   他垂下了眼,道:“陛下,臣已有妻室。”   贞和帝皱了皱眉,道:“你说的可是曾和你和离的那个阮氏?她既已和你和离,听说还是因为命格不合,那如何还算得上是妻室?”   “陛下!”   贞和帝摆了摆手,道:“我知道,我见过元陵大师,他也曾跟朕提起过此事。”   “他说那女子是福命之星,亦是旺你之人,当初你们和离不过是因着时势所需,为了掩人而目而已,所以朕并不是担心此事。而且朕也听说你祖母很喜欢她,对她甚是认可。这几年她和那孩子陪在你祖母身边,也算是替......替你尽了孝心。”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你祖母身体可还好?”   那虽是他生母,但他是皇帝,一言一行都不知道被多少人盯着,且岑太后还活着,为怕给她惹来祸事,或者破坏了她的生活,是以他虽知道她还活着,为帝后却也只远远看过她两次。   顾云暄堵着心道:“很好,她很喜欢玄凌。”   很喜欢玄凌吗?   贞和帝脑中闪过自己幼时的情景,怔了片刻,然后回了神,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此刻他的神色又缓了些,道,“允煊,你放心,朕虽打算给你另赐一门婚事,但也会同时册封阮氏为有品级的侧室夫人,如此,便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第17章 贞和帝   两全其美?   顾云暄的嘴角抽了抽。   他想自己若是拿这句话跟阿觅说,怕她不会当着自己的面把门给拍上。   而且侧室夫人......   娶温家女为妻,让阿觅为侧室夫人,让她去给温家女行侧室礼,让玄凌去给温家女磕头唤母亲?   不用阿觅发脾气,顾云暄一想到这个画面心头都立即火起。   他定了定神,沉声道:“陛下,若是微臣一朝富贵,就停妻另娶名门贵女,怕是会为人诟病。”   贞和帝皱了皱眉。   他想说,你都跟阮氏和离了,还算什么停妻再娶?   而且,你当初娶她,不也是冲着她是商户女好打发的吗?   但他不想听儿子说大道理,他是皇帝,不想去说什么那就不说什么。   他摆了摆手,不去理会顾云暄的这句话,转而道:“允煊,朕是打算将温阁老的嫡长孙女赐于你为妻。你在军中威信极高,又手握军权,但缺的却是文官的支持,温阁老在仕子和文官中威信极高,有他的支持,将来你在朝堂上也会走得稳上许多。”   顾云暄一怔,随即手上就是一紧。   温阁老不仅如皇帝所说,是内阁次辅,在仕子文臣中威信极高,同时他还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温淑妃的父亲,和最宠爱的皇子四皇子赵允炜的嫡亲外祖。   贞和帝后宫不丰,顾云暄的母后元后魏氏病逝之后就再无立后。   现如今宫中只有两位高位妃嫔,一个是太后娘娘的嫡亲侄女岑贵妃,是家族显赫,一门两公,裕国公兼承恩公府岑家的女儿,另一个便是温淑妃,文官世家温家的女儿。   贞和帝一共有五位皇子三位公主。   大皇子赵允炀是岑贵妃所出。   岑贵妃还另有一位公主,就是大公主明月公主,已嫁出宫中。   二皇子赵允煊也就是顾云暄,魏后所出,是贞和帝唯一的嫡子。   贞和元年,明和宫大火,年仅四岁的二皇子“葬身”火海,原本就在病中的魏后得到噩耗后当时就晕死了过去,不久之后就病逝了。   三皇子,四皇子都是温淑妃所出,只是三皇子幼时便夭亡了。   现如今四皇子赵允炜是最得贞和帝宠爱和器重的儿子。   温淑妃还有一位公主,就是二公主明珠公主,年方十五,尚未出嫁。   五皇子赵允烙和小公主则都是普通低位妃嫔所出,现都尚年幼。   岑家势大。   原本先皇只是宫中一个不起眼,生母也不过只是个宫人的平庸皇子,先皇的原配妻子纪王妃“病逝”之后,娶的是岑家女为继妃,后来在夺嫡和坐稳皇位过程中,岑家都助了先皇良多。   岑太后贤良,自嫁给先皇就视继子贞和帝如己出。   后来贞和帝骑马射猎时遇上意外,彼时岑太后不知自己有孕,为了救贞和帝更是不慎滑胎,是以贞和帝十分尊重且敬爱她。   但尊敬太后归尊敬太后,贞和帝却十分不喜岑家和岑贵妃。   这些年来,岑太后以及朝中勋贵世家都劝皇帝立岑贵妃为后,皇帝不仅不从,反而不停升温淑妃的位份打压岑贵妃,朝堂之中也在一步一步削弱岑家势力。   岑太后无奈,又劝皇帝无嫡立长,立岑贵妃所出大皇子赵允炀为储君,但皇帝仍是硬生生给顶了下来未允。   而皇帝数十年如一日,最为宠爱的就是温淑妃和温淑妃所出的四皇子。   大周历来重武轻文,皇帝迟迟不肯立大皇子,众臣便一直以为皇帝属意的储君人选是四皇子,只因着岑太后和勋贵武将世家们的压力才没有提出立四皇子为储君。   顾云暄此时听到皇帝提出让他娶温家女,立时便明白了皇帝的心思。   皇帝想立四皇子为储君是假,但宠爱他的心却是真的。   毕竟那个才是一直陪着他,他亲手教养的儿子。   皇帝怕是不仅希望自己能得到温家的支持,同时也是希望自己将来能容下温家,容下温淑妃和三皇子。   而且他想赶在自己身份大白之前赐婚,是因为他担心,若是等自己身份公开了,怕是温淑妃就不肯将侄女嫁给自己了。   毕竟嫁了侄女,不就是等于分化了她娘家对她和她儿子的支持吗?   被皇帝放在心尖子上宠了这么多年,期盼了这么多年,眼看着曙光在即,如何肯替他人作嫁衣裳?   ......顾云暄的心最冷酷,也最现实,他不无恶意的想,其实皇帝私心里未尝没有立他心爱的四皇子的意思,但这么多年他再怎么扶持温家,扶持温淑妃,也对抗不了岑太后和背后的勋贵和武将世家。   或许在朝堂上耍耍嘴皮子可以,但关键时刻却没用。   因为大周多战事,西有西域诸国和西越,北有北鹘,南有异族,沿海还有倭寇海贼,安稳从来只有一时,靠的是武力震慑天下。   四皇子羸弱,若立为君,是坐不稳这皇位的,镇不住群臣不说,怕还会引起天下大乱。   皇帝又不是昏君,心里清楚得很。   顾云暄心道,他父皇可也真的算是殚精竭虑,用心良苦了。   不过怕是哪头都不会念他的好。   就是他也不会娶温家女。   他为何要娶温家女?   他一直都很清楚他父皇一定会给他赐婚,但倒也没想到他会赐他温家女。   而且据他所知,那温大姑娘心仪的可是他的弟弟,四皇子赵允炜呢!   他道:“陛下,微臣听说温家是打算将温大姑娘许给四皇子殿下的。此时陛下若是赐婚,他们恐怕还看不上微臣,更何况微臣还有前妻长子,就算是退为侧室夫人,在温家人眼里,怕也是委屈了他们家精心教养的姑娘。”   “无妨,”   贞和帝没有听出自己儿子的潜台词,笑道,“若是你担心这个的话,就不必了。朕会和温淑妃和温阁老好好谈谈,他们必会欣然接受的。”   “而且正如你所说,温家本有将温大姑娘许于允炜之意,所以对她的教养很花了心思,她品性端庄贤淑,行事大方得体,必能容得下阮氏和凌哥儿,和他们相处融洽的。”   顾云暄听得一阵厌恶。   他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那位温大姑娘是不是真如皇帝口中所说的端庄贤淑,大方得体。   因为他就没兴趣娶她,没兴趣娶温淑妃的娘家侄女。   至于她容不容得下阿觅......   她有什么资格说容不容得下他的阿觅和他的儿子?   她算是个什么东西?   但他现在并不想跟皇帝争执这个。   至于皇帝若真要赐婚,那就赐呗,他不想娶,赐了也能解决掉。   只是阿觅......   他要怎么去哄阿觅?   还有儿子......想到他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试试”,他不想让儿子失望。   于他来说,现在显然是阿觅和儿子比较重要。   他垂眼道:“陛下且容微臣再考虑一二吧。”   那就让他赐不了这个婚好了。   贞和帝颔首。   虽然顾云暄没说什么,但他为君数十年,见过的人无数,哪里看不出他的不愿?   但这个婚,他必须赐。   *****   顾云暄离开之后,贞和帝并没有起身,而是仍靠坐在龙椅上歇了好一会。   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渐渐不行了,这也是他急着安排这些事情的缘故。   小太监端了一碗燕窝粥上来。   大太监德庆接了,亲自服侍着皇帝慢慢用了,就柔声劝道:“陛下,您身体要紧,老奴看西宁侯不仅在战场上百战百胜,在朝堂上也十分稳重干练,必能替陛下好好分忧的。”   贞和帝笑了笑,正准备说句什么,外面的小太监又进到了殿中来,禀告道:“陛下,淑妃娘娘过来了,正在殿外请见陛下。”   贞和帝的神色更柔和了些,道:“宣她进来吧。”   小太监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一浅紫色宫装丽人便入到了殿中来。   只见这丽人云鬓凤钗,椭圆脸,眉目清雅动人,是十分温柔和善的面相,还带着一股子书卷气,观之十分可亲可信。   这位便是在宫中数十年盛宠不衰的温淑妃温兰茜。   “阿兰,你来的正好,朕正好有事要和你商议。”   贞和帝用了燕窝粥,精神好了许多,见到温淑妃就招呼她到自己身边,由她扶着两人一起到了一旁的软塌上坐下。   温淑妃笑道:“陛下有何事要吩咐臣妾,臣妾自当听从。”   她很了解贞和帝,用了“商议”一词,必然是有事吩咐她的。   贞和帝拍了拍她的手,道:“是朕想做个媒人。”   温淑妃挑眉,就听到贞和帝继续道,“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朕刚刚见了西宁侯,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国之良材。他尚未婚配,朕便想起了你娘家,温阁老的长孙女在京中素有贤名,倒是堪为良配。”   “因着那是你娘家侄女,朕便想在赐婚之前听听你的意见,回头你也召你祖母和大嫂入宫,跟她们递个口风,问问她们温大姑娘是否已经许了人家。”   温淑妃听到皇帝前头说想要做个媒人时本还是温柔的笑着,可听到后面,那笑容却变成了怔愣。   但怔愣之后,却又是一阵难以掩饰的激动和感动。   近年来太后娘娘和朝中大臣一直促请皇帝定下储君,道是“储君之位,乃是国之根本,为社稷稳定,请陛下早立东宫”,但皇帝却迟迟不肯。   在温淑妃看来,那是因为皇帝属意的是自己的儿子允炜。   奈何宫中有岑太后,外面朝堂有那些勋贵武将世家,就算皇帝素有威严,也有文官支持,但也还不足以对抗整个勋贵和武将世家。   是以皇帝一直都在慢慢熬,熬着削弱岑家的势力,分化勋贵世家的结盟,也熬着等岑太后先去。   而现如今岑太后大病,皇帝竟然就要将自己的侄女赐婚给手握军中大权,短短三年就在西北军中已有“战神”之称,很可能很快就要执掌兵部的朝中新贵顾云暄,那其意简直是不言而喻!   儿子缺的就是勋贵世家和武将的支持啊!   温淑妃激动的眼睛泛出水光,嘴唇张了张,激动又感激地喃喃道:“陛下,您说的可是刚刚在西北大败西域军,已有‘战神之称’,立功归来,新封侯爵位的顾将军?”   贞和帝看到自己的爱妃如此激动,自是看出她是误会了。   他心中微有愧疚,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道:“正是。不过朕还有一事想要跟你说。”   “那就是西宁侯早在五年多前已经娶了一位妻子,并且还诞下了一子,如今已是四岁。”   温淑妃点头,道:“臣妾也听人说过此事。不过听说两人已经和离?”   她之所以知道此事,还是她母亲入宫来跟她说的。   这位顾将军是朝中新贵,他们温家还的确有意跟他结亲......   不过想要嫁的却不是大房的嫡长女温雅恵,而是二房的嫡次女温雅涵。   因为娘家一直都想把雅恵嫁给她儿子的。   不过相较儿子的皇位,这些也都不重要了。   “的确如此。”   贞和帝点头道,“不过西宁侯和他的原配阮氏和离一事其实是有些缘由的,都是为了西宁侯之故,且两人又已育有一子,所以依朕之意,就赐温大姑娘为西宁侯的正妻,同时亦会册封阮氏为正五品的侧室夫人以作安抚,你看如何?”   温淑妃一下子张大了嘴巴,惊愕不已。   这,这也太委屈侄女了,而且若有人故意造谣中伤,说温家强夺人夫婿,名声也不好听......外人可不管那阮氏是不是已经和西宁侯和离了,只知道她是原配正妻降为侧室夫人了。   若真和离了,为何还要特地册封个有品级的侧室夫人?   不就是补偿吗?   文臣最重的就是名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木有女主偶也很着急,下章启开修罗场一号场模式~~~   明天早上9:00还有一更~ 第18章 无猜时   温淑妃一时不能言。   她知道她娘家是花费了很大的心思教养雅恵的。   因为他们希望把雅恵嫁给自己的儿子,是以未来皇后的标准教养她的。   让她嫁给曾经和离,还有一个嫡长子的西宁侯已经很是委屈。   现在竟然赐婚的同时,还要将那西宁侯的原配同时赐给西宁侯,甚至还是有品级的侧室夫人?   这事不仅委屈侄女,还很可能给温家抹上污名。   而且......皇帝要赐婚,如何还会想到要给西宁侯已经和离的前妻册封一个有品级的侧室夫人?   这怕不是刚刚那西宁侯要求的?   那就是说西宁侯还十分看重这位前妻。   温淑妃可不糊涂。   结亲结亲,那是为了拉拢西宁侯支持自己儿子,可不是为了结仇。   若是侄女满心委屈,还心系着自己的儿子允炜,另一厢西宁侯又看重前妻,却被皇帝强按一门婚事,这两人能好?   听说西宁侯那前妻出身商户,六年前她能让西宁侯在去福州办差短短的时间内对她一见钟情,不顾父母反对,门户之差明媒正娶了。   结果西宁侯出征前夕她竟因为怕将来要替西宁侯守寡要求和离,就这样西宁侯战胜归来却还能对她念念不忘,这样的女子能是个善茬?   怕不是个妖精!   她想了想,小心道:“陛下,您说西宁侯和他的原配和离是有内情的,那他是不是仍十分看重他的前妻,对跟恵姐儿的这桩婚事并不情愿?若如此,结亲不成反结仇岂不是反而不美?”   贞和帝摆摆手,道:“那阮氏出身低微,只是个商户女,是不可能为西宁侯正妻的,西宁侯心里也很清楚。所以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你只要好生劝了温大姑娘,让她以后定要善待阮氏和那孩子即可。”   他并不担心那温雅恵会因为委屈将来对次子有二心。   次子身份很快就要公开,届时温雅惠就只有庆幸欣喜的份。   温淑妃心中顾虑重重,但皇帝性格强势,不容忤逆,且他赐婚为的也是给自己儿子铺路,她若不知好歹,推三阻四,惹了皇帝发怒岂不是阻碍儿子前程?   那些顾虑,虽然麻烦,却也不是不可解决。   侄女那边,她可以回头好好下些功夫劝劝她。   侄女容色才情俱佳,只要她有心,想来笼住西宁侯也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阮氏,商户之家,还曾和西宁侯和离过,听说和离三年,都和南阳侯府从无来往,这样的女人想来就算有些心机也都有限,怕是狐媚有余,聪慧不足的,想要拿捏住也并不是难事。   这一件一件总能疏离开。   温淑妃想着这些心终于慢慢定了下来。   她起身展了笑容真心实意的谢贞和帝道:“西宁侯保疆卫国,军功卓著,乃是我大周朝的英雄,侄女若是能嫁予他为妻实乃为其之幸,臣妾谢陛下赐婚。”   贞和帝点了点头,十分欣慰。   *****   贞和帝和温淑妃说了这么一番话之后,温淑妃便立时开始忙碌起来。   前一天召娘家的母亲大嫂以及侄女说话,后一天又召了西宁侯顾云暄的嫡母,南阳侯夫人曾氏入宫说话。   召前者是通知安抚劝说,召后者则是为了打听试探。   打听的是阮氏的为人品性和底细,试探的则是西宁侯和阮氏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么一来,温淑妃又把这番忙乱传出了宫,传给了温家和南阳侯府顾家。   引得各家都是一番心慌意乱,人仰马翻。   同时温淑妃这一番动作,自然瞒不过耳目众多的岑太后,然后这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从温淑妃的流庆宫传到了岑太后的慈恩宫,再传到岑贵妃的栖梧宫,再到外面的大皇子府,裕国公府和承恩公府,及至相关不相干各家府邸。   是以虽然皇帝这婚还没赐,但不出几日,整个京城的世家官家们好像都已经知道了这么桩婚事。   而同时京中有关西宁侯前妻的一些流言却也传了开来。   一说是西宁侯的前妻贪慕富贵又水性杨花,先是以商户之女的身份攀附上侯府子弟,在西宁侯前去战场之前却又怕他战死做了寡妇,执意和离,现如今见西宁侯显赫归来,就又借着儿子想要再次攀缠上西宁侯,简直是不要脸之极。   另一说却道是西宁侯虽则已和阮氏夫人和离,但当初之所以和离,不过是因为阮夫人听了元陵大师之言,为了给西宁侯和西北军虔心祈福之故,现如今西宁侯得胜归来,本是要迎回阮夫人的,谁知道温家看上了西宁侯,竟让温淑妃娘娘求了皇帝想要强行赐婚,不仅如此,温家还对外散播有关阮夫人的不实流言,想要以口舌逼死阮夫人,真真是用心险恶。   更有甚者说还有说西宁侯根本就没有和阮夫人和离,什么和离不和离的,都是温家造谣出来想要逼亲的。   一时间京城暗潮涌动。   *****   京城暗流滚滚,但阮觅的源溪山庄却十分平静。   赐婚圣旨还没下,那些后宫和朝堂,以及勋贵世家中的暗流就还没能传到她这座偏远的小山庄中来。   此时的她正在书房和梁衡说着话。   心情如屋外三月里的阳光一样,明朗又愉悦。   梁衡这日一早上门拜访,给阮觅带来了近乎小半个马车的图册和书籍,饶是阮觅自己藏书再多,也有一些惊呆了。   她道:“这些手稿这么珍贵,你拿上一些给我慢慢翻阅就是了,我誊抄完了就还给你。”   梁衡摆手,笑道:“除了我刚刚递给你的那本是我誊出来的手稿,其他都是这些时日我找画师和一些学子们誊抄下来的,算不得多珍贵......我自己的手稿我可不舍得全部都送给你。”   阮觅笑了出来。   心情也松了下来。   两人一上午都是就着那些图册说些话,有旅行时的见闻趣事,更多是各地的风俗人情,后来又主要是说些稍近一些的海国如吕宋等地大周人的生活情况了。   阮觅留了梁衡用午膳,午膳后梁衡告辞,阮觅送她,丫鬟远远跟着......两人虽说了一上午的话,但旁边一直都有丫鬟守着,此时反而是唯一可以说些别人都听不到的话的时候。   梁衡看着神情静谧的阮觅,想到外面的流言和风风雨雨,心里划过一丝疼痛。   他道:“觅觅,你知道我们福州府数代以来,沿海一带一直都受到倭寇和海贼不少的滋扰,商船在海上行走也屡受威胁,不知多少的百姓和商户深受其害,伤了性命。”   “福建督府的都督一直都想加强水师,奈何训练水师和改进战船都耗资巨大,且不是短时间就能见效之事,朝廷又受西边西域西越和北边北鹘的战乱困扰,国库空虚,是以这些年来都无甚进展。”   阮觅诧异,他为何会突然跟自己说起国事?   她侧头看他,等他后面的话。   果然他接下来就道,“这些年来,我暗中每年都有给福建督府捐赠数万两纹银资助水师,但那不过只是杯水车薪。前些时候,我来京城之前,福建都督和我谈过,他跟我商谈帮忙改造战船之事,原本我只是打算捐一些银钱,替他们寻一些造船师傅,但前些时日,我已经去信福州,准备将梁家的船行捐送给福建督府,成立福建的战船所。”   阮觅一惊。   梁家船行?   梁家之所以称之为海运世家,是数百年来都在海上讨生活。   他们不仅有商铺,有自己的瓷窑,蚕园织造园,还有自己的船行船队,甚至在海外之地都已经经营了数百年,就是她也不清楚梁家在海外到底有多少势力。   很多东西都可以取代,但梁家真正的根基却是在船行,梁家是以船行起家,手中握有最精湛的造船术,且最核心的技术一直都只在嫡系子弟手中,是以福州海运世家起起伏伏,这个姓倒下了,另一个姓起来了,但梁家却一直都在那里。   梁家亦有低谷之时,但只要人在,技术在,根基在,就还有起来的时候。   现在梁衡竟说要把梁家的船行捐送给福建督府?   梁衡看到阮觅惊讶又莫名的样子笑了一下。   船行不过就是一个壳子,真正的精核其实永远都是在于人,而且原来的船行捐送出去为福建战船所,梁家自己自然还会再起新的船行,这些自然都会跟朝廷谈好。   不过这些说来就话长,也不适合跟她继续说下去了。   他跟她说这些的目的也不是要跟她谈国事。   他温声道,“不过这些事情并非简单之事,而且之前我们梁家的船行主要是建造商船,要改建战船,这战船所初时的改造费用,还有后面运营费用,都定要耗费巨资,否则也不过是个空壳,这些都不是福建都督自己能决定的事,想来过些时日福建都督的折子就会上到朝廷了。”   阮觅怔怔地看着他。   漂亮的眼睛犹如黑夜中水洗过的星辰。   虽经过世事万千,但仍如初见时那般纯净清澈,或许是因为他说了让她意想不到的事,此刻眸中似乎多了些迷惘和不解,但也就是那么一点而已,却更添了让人惊心动魄的美丽。   这是他魂牵梦绕了多年之人。   是他看着长大,从蹒跚学步的小小女童,慢慢成长为明艳逼人的少女,他曾经想呵护一生之人。   这样一双眼睛,曾经伴随了他在漫漫大海中不知道多少个孤寂的日与夜,让他一边煎熬着,一边慰藉着。 第19章 横醋起   梁衡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狠狠蛰了一下,有些痒又有些痛。   他的手动了动,想要触碰一下那多少年只能在虚空中想象的那个身影,但最后却也只是捏了拳,微微抬起又放下。   他看着她,低声道,“觅觅,你一向聪颖,当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未有娶妻的缘故。我一向都不是求全,非最好就不可活的性子,只有在这一件事情上却不肯将就。”   你爱上一个人,看到了这世上最澄澈的眼睛,感受到了最深刻的心动,又如何还能再将就?   这些年来,他并不是刻意守着,也并非刻意等着......只是他再没有遇到过那样一个人,让他怦然心动,让他想要与之共度一生,会和她说上几句话心中便犹如满院的梨花瞬间绽放。   再没有。   梁衡说话之时一直在看着阮觅。   他看到她听到他的话眼中先是茫然,一些迷惘,然后是一点一点沉静下来,就那样静静听着他的诉说。   像是听着亲近的朋友的诉说,温柔沉静,甚至带着些许不易觉察的悲悯,但其中却并无丝毫欣喜,羞涩和......心动之色。   他的心又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   那一刻他再次看清了,她不爱他。   他知道,纵使是他看着她长大,纵使两人曾有过那么多美好的过往,性情多么相投,兴趣爱好有多么相近,但他却不是那个会让她心跳加速,也不是那个会让她觉得世界更加明亮和美好,会为之倾心相付的那个人。   他的心里有一点点苦涩慢慢泛了开来。   不过他很快就将那抹苦涩压了下去。   这并没有什么。   她经历了那些,让她再轻易心动,本来就不太合理。   至少她不排斥他,甚至称得上信任他。   这就够了。   这世界上从来都不是只有一种模式的感情。   他温柔道,“觅觅,你不必觉得有压力,已经这么多年,我都已经习惯了......其实这些本来也和你无关。我只是想告诉你,只要你愿意,我们便可以先定下亲事。亲事定下之后,他人便再不能勉强你任何事,就算是西宁侯,也不能。”   阮觅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是说,他送了梁家船行给朝廷,自然不会是平白送的,或许朝廷还会有求于他。   若是自己和他定亲,就是西宁侯也再逼迫不了自己。   *****   阮觅住在偏远的山庄,又素来与达官显贵无甚来往,对京中之事不甚清楚。   但顾云暄对京城这番因着自己的婚事而引起的暗涌却是一清二楚。   甚至这些传言是从哪家口里先传出的他都一清二楚。   无非是为了诋毁阿觅,想要嫁女给他却又不甘心他家里还有一个原配嫡妻的温家,和不乐见这桩婚事的岑家。   而后面那些说未曾和离的,却是他自己放出的。   这个时候,他只需要带着阿觅一起上一次源山寺,见一见元陵大师,也就能坐实了她是为了给他和西北军祈福才和离的“事实”,洗清外面的那些诋毁之辞。   他算着时间,也是时候该去见一见阿觅了。   现如今的风起云涌还只是刚刚开始。   顾云暄想着后面的事,他想,这一次他还是要和阿觅好好谈谈,将她尽快接回自己身边为好。   不然,等自己身份的事出来,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打他们母子的主意。   他想到这里心头就是一凛。   若说一开始他还想着不管阿觅怎么闹,暂时还都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他可以慢慢挽回她的心,或者等自己身份公开了,再接她回来,她也应该更能理解些。   可自皇帝打算赐婚,外面恶意的流言传出开始,他便觉得此事还是不宜再拖,无论是哄她也好,逼着她也罢,还是定要让她先回来才行。   只是她本就已对自己起了隔阂,原先捕风捉影听了些闲言碎语就已经那么大的反应,若是皇帝想要给他赐婚温家女的事再传到她耳中,她岂不是对自己更误会,更冷了心......   顾云暄正烦躁着该如何去见阮觅,又该如何劝她回来之时,墨五送来了梁衡的资料和消息。   早在顾云暄同意和阮觅和离之时顾云暄就让墨五在阮家安排了人。   所以在梁衡入京,阮二婶安排着让梁衡跟阮觅相亲之时,墨五就已经让人搜集梁衡的资料。   是以顾云暄上次一要,墨五很快就送过来了十分齐整的资料。   这几天顾云暄要处理的事情很多,还得防备着皇帝突然赐婚,也就把梁衡暂时抛在了脑后......他一直跟自己说,阿觅就是在生他的气,和梁衡那人是不会有什么的。   可是等他翻了翻梁衡的资料,脸色却是慢慢沉了下来。   梁衡是福州海运世家梁家的嫡长子他早就知道。   但是,常年待在海外?   这才从海外待了两年归来?   还有,梁家有不少嫡系旁系子孙都世居海外之地?   那若是他对阮觅起了什么歹心,骗了她去海外怎么办?   顾云暄的脸色是越看越难看。   好死不死的,外面又有人进来禀告这几天源溪山庄的动静。   那樵夫打扮的暗探禀道:“夫人这几日一直都在庄子上,只每日会送小公子去纪家老夫人的庄子上,由武师傅陪着在纪家庄子上骑马习武,夫人会陪纪老夫人说上半个时辰的话再回庄子,之后一整日都是在书房读书习字。”   又道,“不过昨日梁大公子上了山庄拜访夫人,送了夫人不少的书籍,要由两人抬着去了夫人的书房。之后梁大公子就留在了山庄作客,巳时去,未时末才离开......”   暗探的话音未落,就听得“咔”得一声。   暗探的声音顿时卡住,低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顾云暄气得面色铁青。   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出去”。   待暗探离去,顾云暄“啪”的一下就把那资料直接掷到了墨五的脑袋上,然后转身就直接出门了。   墨五待顾云暄离开才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镇纸,看到那密密麻麻的碎纹,然后“哗啦”一声突然崩了个粉碎,只觉得脑袋也跟着一阵生疼。   他觉得自己不是京城的暗卫营统领吗?要栽在这事上也未免太冤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本文经过大修,小修无数次修,所以感情线和最初的版本有很大的改动,所以还请小可爱们不要去看盗文,真有看了错漏盗文版本的盗文读者,也不要回来在文下逼逼,因为你们看到的是错漏缺失,没有感情戏的版本! 第20章 床笫间   书房中, 阮觅正跪坐在长榻上的矮几前细细对着几幅地图。   她手上展开着一幅地图,纸张陈旧发黄, 上面密密麻麻的记着许多的小字, 而桌上则是摊开了数幅或疏或密的图册,不同于阮觅手上的, 可看出那纸张是簇新无折旧之痕的。   长榻上则堆满了许多的图册和书籍。   阮觅手上的, 是她自己的手稿,是她过去几年翻了无数的典籍拼凑临摹出来的,那些小字则是一些注释, 她自己或临摹时,或翻阅时记录下来的地方特征还有她自己的一些疑问和想法。   而桌上那些新摹的, 就是梁衡昨日才刚刚送过来给她的新地图。   自从和离后, 阮觅就常翻看各地的地方志, 游记札记,喜欢收集整理她有兴趣的地方的地图。   其实她幼时也喜欢, 只不过那时就是看个新鲜乐趣, 不同于现在, 几乎是一丝不苟的记录整理。   她早就知道顾云暄可能身份不凡, 也想过他回来之后可能会找她要凌哥儿......也可能会再纠缠于她。   所以她一早就细细的做了许多的准备。   银钱,用得着的知识和人,防身的功夫,药理毒理......好似日日闭门不出,深居教子,实际上她每日里都恨不得掰成好几日来学着各种东西。   她在别处也购置了不少的田产和庄子。   这一次她见梁衡, 原本也是想跟他打听海外之地,尤其是有不少的大周移民,亦是说汉字的地方,例如吕宋,若是可行的话,可以派信得过的人去适合之处购置庄园,先经营上几年再说。   可是她做这些功夫并不是表示她想要偷偷摸摸的离开。   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只是狡兔三窟,多做些准备总是好的,更何况这些原本就是她有兴趣且擅长的。   至于梁衡昨日所说的定亲......她不排斥梁衡,或许将来会嫁给他,但却不会仓促决定。   尤其是牵扯到了朝廷。   她一向敏锐,尤其是这些年,她同样花了许多心思在了解朝堂之事上。   虽然是短短数语,她不仅听出了梁衡想要跟她表达的意思,还听出了他另一番的事业心。   她还不清楚顾云暄的真实身份。   在有些事情不明朗之前,若顾云暄真要纠缠,她的确是不能把梁衡牵扯进来的。   她的事情得自己解决。   阮觅慢慢比对着图册看以往自己可有疏漏之处。   再细思着昨日梁衡说过的,各地产业的情况,想着适合自己购置产业的地方,细思自己可有考虑不周之处。   门口响起了“嘟嘟”两声,阮觅的手顿了顿,转头,就看到门被推了开来。   冬青悄无声息的进来,禀告道:“姑娘,西宁侯顾二公子过来了,正在外厅候着。”   顾云暄,他又来了?   上次她和他说了那一番话,她不信他那里会有什么改变......这么快又过来做什么?   老调重弹吗?   她沉吟道:“他说了来意吗?”   冬青摇头,道:“不过侯爷带来了许多东西,说是送给小公子的。”   阮觅“哦”了一声,转回头继续看回自己的图册,道:“派人去接玄凌,让他们父子聚聚。”   又道,“好茶好水招呼他,跟他说玄凌在隔壁庄子上,等上一炷香的时间约莫就能见到了。”   意思就是,她就不出去招呼了。   冬青想到厅里顾云暄那黑得吓人的脸,犹豫了一下,但她是阮觅的大丫鬟,她不上刀山,谁上刀山?   所以她领命硬着头皮回外厅去了。   *****   一盏茶时间过后,阮觅的书房门又“嘟嘟”了两声。   阮觅听到推门声,头也没回,道:“不是让你去打发了他吗?若他问起我,就说我在焚香沐浴,准备虔心礼佛,这一日都不见外客。”   “焚香沐浴吗?”   一个仿似带着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道,“拿佛祖打诳语,你真是说谎话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阮觅吓得手一抖,惊得差点跳起来。   她抓上还抓着舆图,推着矮几就转过了身来。   然后就看到顾云暄高大的身影正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神色惊慌,又惊又急,想拦却显然不敢拖住他的冬青。   顾云暄径直走到了阮觅的长榻前,居高临下,眼中满是压抑怒火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目光就转到了她桌案上的图册上,目光一顿,顿时那脸色就不只是冷,而是沉得恨不得要滴出水来了,但眼神却又像是有火在烧。   纵使阮觅觉得自己已经跟他和离,不必惧他,可此刻被他这样的阴影一罩,还是一股压力扑面而来,让人又是气闷又是惊疑。   这厮真是无礼至极了!   明明他们已经和离,这里是她的私人产业,私人书房,他凭什么就不顾阻拦就这么闯进来?   还这样一副活像是她欠了他多少银子似的质问神情和高高在上的姿态?   到底凭什么?   因为他有权有势,现在是如日中天的西宁侯吗?   阮觅往后退了退,暗暗吸了口气,再看向后面跟着顾云暄进来,面色雪白,急得都快满头大汗的冬青,向她略摆了摆手,道:“冬青,给侯爷上一杯茶来。”   她可不想自己和顾云暄的争拗被人听到。   反正冬青在不在,都不能阻止顾云暄想说什么,做什么。   必要时,还是药比较好用。   顾云暄根本不理会她说什么。   他弯腰伸手拾起了她矮几上的一本图册,他一眼就看出,那上面漂亮工整带着劲道的字迹就非出自阮觅之手。   所以是出自谁之手?   梁衡吗?   还有,他扫了一眼满矮几上的地图,满长榻上的图册......他自己就是最精于图舆的,大周疆域他了然于胸,自然也一眼看出那做了细细注解的地方都是些什么地方。   所以,她看这些东西做什么?   是想要远走高飞吗?   跟着别的男人?   一刹那间,顾云暄心里又急又痛,心火“腾”一下就烧了起来,烧满了腔腹。   愤怒,还有一阵阵烧灼的痛苦,和也从未有过的,掌控不住的惶恐......不,不是没有过。   只是都是在他尘封起来的那些记忆里,从不愿去碰触。   阮觅回过头来,看到他全身紧绷,眼眸沉得深不见底,棱角如刀的样子,心头也紧了紧,身体也有些紧绷......毕竟曾经是枕边人,她对他的情绪还是很了解的,他现在显然是在极度怒气之中。   为什么?   她迅速扫了一眼矮几上和长榻上的图册,心里分析着。   因为这些吗?   还是因为,这些是梁衡送的?   阮觅心头一凛。   每一次都是如此。   自己前脚才见过梁衡,他后脚就能跟着过来兴师问罪......难道他在自己身边安插了什么人?   可明明她已经很谨慎,她身边的人都或是以前福州的亲信旧人,或是后来精挑细选,和南阳侯府半点关系都没有的。   不过此时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了。   她定了定心神,让自己迅速镇定了下来,然后低头伸手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红珊瑚手串坠角,这才缓缓道:“侯爷,我今日的确是打算虔心礼佛的,一会儿收拾了这些东西就过去了。侯爷,您可是有何急事,为何要这般闯进来?”   说完叹了口气,看向房间对面角落的桌椅,道,“侯爷,您不如先坐下来说话吧。”   顾云暄手捏着那画册,看着她装模作样的样子,用力的骨节爆出......他当然看出了她满满的戒备和小心翼翼。   可明明他本是她的枕边人。   他眼睛看着阮觅,但人却是动也没动。   阮觅最初的惊色早已褪去,此时神情温柔又沉静。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空气中慢慢传来一阵不易察觉的暗香。   但顾云暄却闻到了。   因为闻到而愈发的恼怒。   但大概是怒极,亦或是到底还是受到了阮觅这般沉静模样的影响,他倒是也暂时把那怒火给压制住了,沉了下来。   他冷笑一声,道:“呵,镇魂香?阿觅,你不知道吗?这些东西对我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他自幼就是在各种药物中浸泡着长的大,这些普通药物对他根本没有半点用处。   阮觅脸上一白。   她此刻用的镇魂香是手上摩擦手串坠角释出的,已是很清淡,可以说和一般浅淡的安神香并无二至,可不想还是被他一下子觉察出来。   她自幼调香,蔡嬷嬷也说她嗅觉敏锐,用药极有天分,可是这香若不是自己放出来的,怕是自己也不一定就能立即分辨出来。   当年她嫁他,只以为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侯府庶子。   他也的确表现的就如一普通的侯府庶子。   可实际上呢?   功夫深不可测。   战场上百战百胜。   直接出任兵部侍郎,好像也无半点不适。   现在连毒物,药物对他都没半点用处,而且警觉得惊人。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她现在才发现,他深得怕是自己除了他那张脸,其他从来什么都没看清过。   哦,就是那张脸,那也是会变的。   她心中一阵翻涌,抿了抿唇,道:“我哪里知道这些对侯爷有没有用,这是我自己因有旧疾,所以常备安神之用罢了,想来侯爷心志坚定,自是无需这些东西的。”   说完到底心不平,忍不住刺一刺他道,“不过侯爷,我除了您姓顾,是南阳侯府二公子,其他的还知道什么?”   可是就算是这些,也都是假的。   她这遭嫁人,嫁的还真是可笑啊。   顾云暄一滞。   他听出了她的意思,心中亦是一阵翻涌。   她不知道什么?   她是他的妻子,他的女人,是唯一和他有肌肤之亲之人......他一向睡觉都是衣不解体,剑不离身的,唯有她,对她是唯一的例外。   可是她竟然跟他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他......他一回来,第一面她用淬了毒的匕首招呼他,第二面就是镇魂香,下次是什么?   此时面对着阮觅的防备和拒绝,顾云暄也红了眼睛。   “你不知道吗?”   他冷笑,伸手一把扯过她的手,将她拖到了他的面前,将她的手按在了他的胸前,然后低头看着她,沉声一个字一个字道,“不知道的话,那就一点一点重新知道好了。”   “你!”   他的手炙烫,像烙铁一样,烙得人头晕目眩,身上也是熟悉的热度和气息。   阮觅的脸腾得烧了起来,一直烧到耳后根,然后连眼睛都好似烧红了。   那原本是他们床笫之间的情话!   他竟然在这个时候跟她说出这种话来!   是嫌对她的羞辱不够多吗?   “你放手!”   她咬着牙一边尝试着挣脱一边道。   可是他紧紧抓着她,犹如铁钳般,又哪里挣得脱?   那一挣之间他竟是一下子又将她拖得更近了些。   她看到他另一只手伸出来抚了抚她耳后的头发,看到他眼中灼灼的火光,立即意识到他后面可能会做什么,情急之下也再顾不了许多,伸手就向着他的后脖挠去......那指套上也是抹了药的。   “砰”得一声,门被大声推开。   冬青站在门口急急禀告道:“姑娘,侯爷,顾家三姑娘过来拜访姑娘,现在正在外厅候着。”   她守在外面,隐约听到了里面的争拗声,只听得一阵心惊肉跳。   是以刚刚一听到外面小丫鬟来报,说是南阳侯府顾家的三姑娘来访,不管以前自家姑娘怎么下了禁令说只要是南阳侯府的人,一律打发走,直接就冲了进来解救自家姑娘...... 第21章 手滑了   阮觅听得冬青的禀报心中一松, 那只差一点点就要挠到顾云暄脖子的手也迅速收了回去。   她趁他也稍有怔愣之时又一把扯回了原先被他攥住的那只手,挣脱了他的怀抱, 然后越过他一声不吭地就往外走。   可是顾云暄不过是稍愣了一下, 被她挣开见她要离开就又一把伸手扯住了手腕。   这还有完没完了?   阮觅只觉得烦透了。   她以前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就是在床笫之间热烈些, 整天也多是不见人影, 见了人也是冷淡疏离的......所以梦境中他那样冷漠的说出那番理所当然降妻为侧的话来,她虽震惊,但心底其实也没有太大的不可置信。   这个人, 她不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但却很奇怪的,她却又能很轻易的捕捉到他的情绪, 他的虚实。   在他眼里, 或许她不过就是一个所有物罢了。   他或许是有些在意她, 但那在意就是因为她是他的女人而已。   他更多的应该是不能容忍背叛和超出他手心掌控的东西。   可是明明他们已经和离了,和离了!   阮觅真是越思越恨。   可是还是不得不跟他虚与委蛇。   她忍着想要不顾后果给他撒剧毒的冲动, 转头看向他道:“侯爷, 您不是觉得那南阳侯府个个都是纯洁善良无辜, 不能凭我的揣测去追究他们吗?那侯爷您不若就跟着我过来, 听听您那好妹妹是如何的纯洁无辜好了。”   “哦,也好好看看我在你的后院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每日里面对的都是些什么人。”   说到这里她冷笑了一下,道,“虽然侯爷您是一点也不在意的,活着您可以肆意欺凌, 死了也不过就是一个牌位,扔了也就是了。”   这都是什么话?!   顾云暄听得真是又是心火起,又是焦躁。   她是他唯一的女人。   明明他已经把她捧在手心里,为了她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娶了她,为了护着她,怕她在南阳侯府受委屈她说和离就和离,禁了南阳侯府去打扰她,在战场三年,他想着她,念着她,更是从来没有做过半分对不起她的事情。   虽然想投怀送抱的人从来都不少。   别人送来的女人也不少。   他却是多看一眼也不曾......虽然这也不是为了他,只是他从没有这种心思而已。   可是她却践踏着他的感情。   在他在战场上杀敌,想着她念着她的时候,她却在跟别的男人笑语嫣然,谈婚论嫁......   顾云暄的心简直像是要烧起来。   可是两人近在咫尺。   他看到了她眼中怒火下一闪而过的水光,还有层层倔强包裹着的屈辱。   他心头一抖,想到这几年他都不在她身边,她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想到自己娶了她之后因为自己太忙,对她也多有疏忽,在南阳侯府受了委屈他却全然不知,心疼,怜爱还有愧疚到底胜过了怒火,手慢慢松了下来。   *****   小花厅里,阮觅坐在主位上慢慢拨弄着花茶。   顾柔则是坐在下面。   两人已经三年未见。   顾柔原本以为这一次两人见面自己会占主动地位。   因为两人现在早已经是今非昔比。   当年的阮觅是嫂子,顾柔才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为了接近顾云暄,只能哄着阮觅,日日在她面前卖萌装可爱讨好她。   而现如今阮觅是个已失最好年华的和离妇人。   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没有爱情的滋润,每日带着儿子守着个破庄子度日,就算是再美的容颜也会萎谢刁零下来。   胭脂水粉也只能画皮画不了骨。   而顾柔自己现在则是正值韶龄的花季少女,正是水灵的滴水的年纪。   不仅如此,她还是南阳侯府的嫡女,圣上亲封的“淑仁乡君”。   不管是年纪还是地位都和阮觅已经有天壤之别。   顾柔是满怀优越感而来。   原本她是打算好好的跟阮觅说话,示好一二,施恩一二,拉拢收服阮觅的。   可是她坐在下面的客位。   看着上面那个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有一下没一下拨着茶水,哪怕只是穿了一件简单的紫色罗裙,半点脂粉未施,却已让人觉得玉作肌肤冰作骨,容色不容人直视的女人。   那一刹那,顾柔只仿似受了什么一击。   心里的某一处“轰”一下塌了。   不过好在顾柔的自我宽解的技能一向称得上强悍。   她被上面阮觅的容色冲击之后,理智很快回笼,想到对面人虽然长得再貌美,可惜品性不堪,脑子更不行,那轰塌之处便又迅速重建了起来。   顾柔调整好了自己,温柔唤了一声“二嫂”,眼中已有泪光闪烁,神情激动又不失克制道:“二嫂,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当初的事情发生的那么突然,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就已经搬走了......这几年,其实我一直想过来看你,前两年我还去过几次阮家那边,但却都找不到你......”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委屈。   真情实感的委屈。   三年不见,阮觅看到她这一番作态简直觉得戳瞎了眼睛。   当年她十二三岁的时候就是这番作态,那时年纪小,看着满满的天真娇憨也就罢了,怎么三年不见,还是这番作态?   这是脑子没长,还是把别人都当傻子?   不是在外面又是做生意,又是号召大家捐银子捐衣物,故而成为名满京城的“淑仁乡君”了吗?   阮觅看着顾柔实在觉得有些诡异。   她按下心中古怪的感觉,淡笑道:“顾姑娘,你今日特地寻到我庄子上来,可是有何要事?”   她连说“你不必再唤我二嫂”都懒得说,看顾柔今日过来的这副神情,约莫是自己这里有什么可图的,过来示好的吧。   保不住自己这么说,她就来一句“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我的二嫂”,那岂不是更加膈应自己?   顾柔咬了咬唇。   她很不喜欢阮觅现在给她的感觉。   完全不像以前那般好哄了。   既然如此,那便索性直入主题吧。   她道:“二嫂,二哥回来了你知道了吧?这一次二哥立了大功回来,陛下已经封了他一等西宁侯的爵位。”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阮觅的反应。   然后她发现阮觅的神色竟然半点没有变化,仍是笑吟吟的......不,眼神中还有些自得的样子。   顾柔的心里一咯噔,她心道,顾云暄不会已经见过她,并且跟她承诺过什么了吧?   所以她才会半点没有吃惊的样子,显是早就知道了。   顾柔看着阮觅肌肤莹泽犹如上了一层釉的细瓷般,粉粉嫩嫩的像是能掐出水来......在顾柔的心中,约莫也只有爱情的滋润才能达到这般的效果了。   保不准两人已经亲过,吻过,滚过床单了!   这就是个外表天仙骨子里狐媚透了的狐狸精!   顾柔心里一阵翻腾。   原本她今日过来是要来试探刺激阮觅,然后让她在无助惊惧之时对自己信任依赖的。   可不知为何,她到了这里,看着上面容色逼人笑意盈盈的阮觅,心神却反而好似被阮觅不停挑动的。   情绪不稳的竟然是她。   顾柔觉得还是速战速决。   她一点也不想留在这里了。   坐在上面的阮觅和这里的空气都让她窒息。   她看了一眼站在阮觅身后的冬青,道:“二嫂,我有些话想要跟你单独说。”   阮觅点头,转头就对冬青道:“冬青,你带顾姑娘身边的姑娘出去转转,去园子里采些新开的桃枝回头送顾姑娘插瓶。”   冬青应下,就带着顾柔的两个丫鬟以及屋子里其他服侍的人都下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阮觅和顾柔两人。   顾柔盯着阮觅的表情,慢慢道,“二嫂,前几日宫中的温淑妃娘娘召见我母亲入宫了,就是四皇子的母妃温淑妃娘娘。温淑妃娘娘说,陛下已经决定将她的侄女,温阁老家的长孙女温雅恵赐给二哥为妻了。”   阮觅一惊,原本脸上的笑容也凝住了。   皇帝要给顾云暄赐婚?   赐的还是温淑妃娘娘的侄女?   那顾云暄那混账还有脸怒气冲冲的跑到她这里来发疯?   阮觅给恶心坏了!   她咬着牙凉飕飕道:“哦,那你二哥知道吗?”   顾柔如愿的看到了阮觅脸上又惊又气的表情。   她心中闪过一抹快意,面上却满是同情关心之色,点头道:“知道的,这事是陛下召了二哥,亲自问了二哥定下的。”   她看到阮觅听了她的话面上愈发恼怒的神色,心中也越发的快意,心情总算是好了许多。   她实在太讨厌她先前坐在上面自以为是的淡然笑容了。   她继续道,“二嫂,温大姑娘不仅是温阁老家的长孙女,还是温淑妃娘娘最疼爱的侄女,四皇子殿下的表妹。温家是我朝有名的文官世家,家族中出过上百个举子,祖辈中出过三个阁老,两个户部尚书,在我朝仕子和文官中极负盛名和影响力。”   阮觅的脸色急遽的沉了下去。   因为她此刻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她看到妇人装扮的顾柔抱着凌哥儿,跪在地上,手指着一个方向大泣道:“殿下,是她,一定是她嫉恨凌哥儿,毒杀了我的凌哥儿。殿下,那云片糕是妾身的小厨房做的,妾身就是疯了也不会在自己的小厨房做了有毒的云片糕亲手喂了凌哥儿啊。”   她手指的方向......是两个宫装的女子。   其中一个隐约便是温雅恵......当年她在宴会上,也是见过温雅惠的。   阮觅手上本正捏着茶盏,脑中突然闪过这个画面,心神受震,手一推,那茶盏里的茶水泼出来,洒了她一手。   她急急的收回了手,但她肌肤娇嫩,那手上已是红了一片。   “二嫂,二嫂你没事吧?”   顾柔站了起身,急急问道。   阮觅摇头。   她一边说着“无事”,一边也起了身去了桌上拿了一瓶药膏出来搽自己的手,手却还有些哆嗦。   殿下,殿下......顾柔唤他殿下!   顾云暄,他原来是皇帝的私生子吗?!   还有那梦境,她以前总觉得自己好像还漏掉了什么,原来是漏掉了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就是温雅惠,还有另一个是她完全不认识的。   那就是顾云暄不仅娶了顾柔,很可能另外还娶了两个女人,一个温家女,另一个是谁?   阮觅的心里火烧火燎的。   这自然不仅仅是因为顾云暄后来娶了那么多女人......而是那些女人为了他争风吃醋,可是她的玄凌却成了牺牲品,一看到玄凌被害的画面她根本就没办法不烧心。   青绿色的药膏薄薄一层涂在手上。   空气中瞬间就弥漫了一阵清香味。   那清凉的触感和清香总算是让阮觅的心神又镇定了许多。   顾柔看她这副狼狈的样子又快意又厌恶。   这个水性杨花的狐狸精,果然和离了,二哥功成名就回来,她就还想巴上去。   她看着她的背影,柔声道:“二嫂,我就是因为这个才瞒了父亲来见你的。我实在不放心你和凌哥儿。”   玄凌!   阮觅本来还在慢慢揉着药膏,听到顾柔这话猛地转过头来看她。   她看着她,道:“三妹妹,既然是圣上的旨意要赐婚,赐的还是淑妃娘娘的侄女,温次辅大人的长孙女。”   她似是苦笑了一下,继续道,“三妹妹,你特意跑过来跟我说这些是做什么呢?难道是还想劝我去阻止你二哥去娶温姑娘不成?别说我已经和二公子和离了,就算没和离,又能怎么样呢?”   说完又摇了摇头,笑道,“不过话说回来,我虽在民间,也听说宫中温淑妃娘娘贤良淑德,朝堂温次辅大人德高望重,这位温姑娘既然是温淑妃娘娘的侄女,温次辅大人的长孙女,想来必是一位教养良好,贤淑大方的名门闺秀,将来也必能和你二哥琴瑟和鸣,成为他的贤内助吧?”   “好在我已经和你二哥和离了,否则岂不是阻了你二哥的前程?”   “二嫂!”   顾柔显然想不到阮觅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她不喜阮觅,但也同样不喜突然插进来的温雅恵。   她抿了抿唇,勉强控制着声音道,“二嫂,虽然你和二哥和离了,但是还有凌哥儿啊。二嫂,凌哥儿是二哥的嫡长子,不管你作何打算,二哥已经回来,定是要将凌哥儿接回去的。”   “二嫂,温家姑娘身份高贵,而侯门世家最注重的就是嫡长子。普通世家还只是家产问题,侯门可还有一个爵位。温家姑娘是不可能容得下凌哥儿的。”   容不下凌哥儿。   你们凭什么容不下凌哥儿?   她闭了闭眼,睁开后,轻柔道:“那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我不过是已经和你二哥和离的商户女,我能做些什么呢?就算是她们要害我的凌哥儿,我能反抗得了吗?而且,凌哥儿是你二哥的嫡长子,你二哥既然接了他回去,定然是会保护他的。”   “二嫂,”   顾柔猛地拔高了声音,道,“二嫂,二哥他虽好,但他那般忙,哪里能防得了内宅妇人的阴私算计?而且自古以来,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若是那温姑娘也有了孩子,那孩子是自一出生就养在二哥跟前的,又有那温姑娘的日夜枕头风,届时二哥肯定会忽略凌哥儿,更重视那孩子的,那时候若那温姑娘想要算计凌哥儿,岂不是易如反掌?”   “哦,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阮觅轻声道。   顾柔听到她的声音,像是受了蛊惑般,冲口而出就道:“二嫂,你可以把凌哥儿给我,我会照顾好他的。二嫂,你知道,我自幼就疼爱凌哥儿......”   阮觅看到里间门帘微微晃动,然后看到门帘下面露出来的熟悉的鹿皮皂靴。   她冷笑了一下,不等那人出来,随手一扬一杯还热着的茶水就直接泼到了顾柔的脸上。   顾柔“啊”得一声尖叫。   外面顾柔的丫鬟婆子听到尖叫声先是怔了一怔,待反应过来那是自家姑娘之后就急急的冲了进来。   里面的那人听到尖叫声原本准备走出去的脚步反而顿住了。   先前阮觅说过,不允许他露面的。   他也听出那个声音不是阿觅的声音,至于顾柔被怎么了,他一点也不在意。   顾柔的大丫鬟红铃手上还拿着刚刚才新摘的桃枝,看到顾柔满脸满身的茶水,还有顾柔迅速红起来的肌肤,魂都吓飞了出来,手上桃枝“啪嗒”一声就掉到了地上。 第22章 不相容   红铃一脚踏过那刚掉在了地上的桃枝, 直直就奔到了伸着手虚捧着脸惊恐至极还在尖叫着的顾柔身边,焦急唤道:“姑娘, 姑娘, 你怎么样?”   她手伸过去又急忙缩了回去。   她怕触碰到顾柔的“烫伤”会让“伤势”更严重。   红铃也是又惊又恐,但她好歹是大丫鬟, 虽还在惊慌中, 但立即已经醒过神来,对阮觅语气凶狠地命令道:“阮少夫人,你,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还不立即寻大夫给我们姑娘医治,若是我们姑娘的相貌有半点受损, 你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偿命的!”   阮觅侧头看了冬青一眼。   冬青就上前“啪”一巴掌打在了红铃的脸上。   冬青习过武, 手劲很大, 这一巴掌直接把红铃打得踉跄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红铃简直是被打懵了, 倒在地上瞪着阮觅说不出话来。   阮觅冷哼了一声, 这才从一个婆子手上接过了一条帕子, 扔到了顾柔的身上, 冷冷道:“不过就是温水,你们主子的脸是豆腐做的,沾上点温水就要受损吗?那就日日待在家里还是不要出门的好,免得磕着了那里碰着了哪里就要赖别人。”   说完顿了顿,又看向顾柔,冷笑道, “不过相由心生,其实你这样的容貌在我眼里损不损都是一样的。”   “你!”   顾柔听说那水是温水,人已经从刚刚一时的惊惧中缓了过来......她刚刚是太担心自己的相貌才一时没误了判断......   不过阮觅话却还没有说完,她不等顾柔“你”出个所以然来,就又冷笑了一声,继续道,“顾三姑娘,你刚刚跟我说,若我不老老实实的将儿子交给你,将来他定会被温大姑娘这个继母给害死,我胆子小,还经不得这样的惊吓,是以这才手滑了,泼了你一脸......想来这事说到哪里,别人也都是能理解的。”   “就算是下次,下次你要是再跟我说,又有谁想要害我的儿子,我的手还是一样会滑,说不定是滚烫的热水还不一定。”   “你这个毒妇!”   顾柔听着阮觅的句句威胁已经气到爆炸。   而且容貌本来就一直都是她的心病。   她刚穿过来时原本还是很欢喜的,因为这副身体的相貌十分清秀水灵,侯门世家嫡女,相貌可人,简直是标准穿越女主的背景。   可是等她见到阮觅,才知道什么叫做美人。   当然她安慰自己说,阮觅只是一个靠美色被顾云暄一时看上的商户女......哪个男主身边没有一个这样的女配呢?   又如书中也总会有些绝色的瘦马清倌,可那些通常也不过只是能客串几章,增进男女主感情的道具人罢了。   后来他们和离了,她更是坚信不疑。   只是后来她出门交际,见到其他名门贵女亦有不少美人,不免又是心理不适......   例如温雅恵。   明明自己才名更显,做的事更多,但温雅恵却是“京城第一美人”,更受人追捧。   就因为她自己容貌上不如她。   但那时她还是能安慰自己说,那些都不重要,因为她有隐藏的秘密,她有属于她的男主,她的二哥。   可现在好像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   连原本觉得可以轻易握在手心的阮觅和她的儿子也突然完全变了样,所有的剧情好像都扭曲了。   怎么会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脑袋一阵剧烈的疼痛,然后看到面前容色逼人的阮觅,一把甩掉她刚刚扔到她身上的帕子,看着她就骂道,“你这个毒妇!我二哥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个虚有其表,又蠢又毒的女人,真是活该被我二哥抛弃,活该你们母子都不会有什么好下......”   顾柔的话尚未骂完,就被先前给打懵了,此刻已经醒过神来的红铃大惊失色的一把扯住。   若不是主仆有别,她那架势看着简直是恨不得直接捂上顾柔的嘴巴。   顾柔也意识到什么,猛地住了嘴......她,她今天这是怎么了?   但能骂的,不能骂的,她都已经骂出了口。   一时之间她只觉得心慌意乱,脑子里乱哄哄的。   “把她们给我轰出去。”   虽然知道顾柔心肠本就恶毒,但听到她这般直白的骂出来,诅咒着她和凌哥儿,阮觅还是厌恶得不行,怒斥了一句,转身就往里间去了。   里间里是双唇紧抿,面色铁青的顾云暄。   *****   可是此时阮觅连看也不想看顾云暄一眼,脚步也是顿都没顿一下,径直就越过他往后面的院子去了。   出了房间,在院子里被风吹上一吹,看着满眼的新绿,她才觉得心情好上了许多。   她觉得她的那些毒-药都要比顾柔干净上许多。   虽则她是用了幻药才让她情绪失控,引出那些话的......但也正是因为用了药,那些情绪和话才是顾柔最真实的心思。   顾云暄跟着她出来。   他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纤弱的背影良久......他看出来她的情绪还在起伏着,他也看见了她听说皇帝要给他赐婚温家女的时候有多失态,还有顾柔的恶意......   这些都让他来时的那些怒火都卷成了沉重的灰烬压在了心上。   她本是明媚又美好的。   笑起来像是能扫尽所有人心里的阴霾。   可是现在,他让她面对的都是些什么?   他更不知道,原来那个南阳侯府,竟然龌蹉成这样。   他心中堵得厉害,就这样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了良久,然后目光从她的背影移到她的胳膊上,他想看看她的手。   可她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她的手。   他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你的手,有没有事?”   阮觅正在调适着自己的心情。   她在努力把因为顾柔的话,因为先前看到的片段而让情绪受到的影响压下。   因为后面还有一个人。   她必须得心平气和地解决掉他。   斗情绪爆发,吃亏的只有自己。   她听到他的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里嗤笑一声,能有什么事?   她道:“无碍,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顾云暄有些苦涩。   他道:“刚刚为何不让我出面?我会处理掉她,以后她都不能再在你面前行些魑魅魍魉之事。”   他会处理?   阮觅心里又是冷笑了一声。   她终于转回头来看他,神色已然平静。   她认真道:“让你出来?处理掉她,可是你会怎么处理掉她呢?”   顾云暄抿唇。   阮觅道:“南阳侯是你的人吧?他现在还是你的父亲,应该还对你忠心耿耿,......所以就算听到了她的心思,你出来又会做什么呢?你什么也不会做,不过就是站到她面前告诉她,你看见了她最见不得光的那一面,歇了她想要嫁给你的心思,对南阳侯警告敲打一番而已。”   “但南阳侯府总能找到大义凛然的理由解释自己的行为,说不定还要反咬我一口。”   “不仅如此,南阳侯府,不仅是曾氏和顾柔,怕就是南阳侯顾成辉,都会对我恨之入骨......因为他们不敢恨你,只会把这笔账记在我的身上,恨我在你面前用药让顾柔说了那些话,阻了他们的远大前程。”   “他们也知道至此我跟他们已经是水火不相容,怕我回到你的身边继续‘诋毁’他们,所以定会要不折手段的除掉我。”   虽然她不惧他们。   可她为什么要背这样的仇恨?去应对那样丑陋的算计啊?   明明是该她厌恶他们!该心虚害怕的也是他们!   顾云暄手捏紧,胳膊绷得棱角如石刻。   可是他说不出话来,因为她说的的确是事实。   他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她。   知道自己娶回来的小姑娘性情豁达开朗,虽然偶尔会有些小性子,像只小猫一样,生气了也会挠你一爪子,但却是娇软的。   其实他喜欢她并不只是因为她长得有多绝色......而是因为在她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最明亮的星光,他看到她,无论何时何地,好像那些埋藏在自己心底的阴暗和笼罩着的阴霾都会暂时消失不见......只有她,才能让他的活着有稍许一些不同的色彩。   他也知道她是聪敏的,带着些些灵动的狡黠。   但那只是女人的聪敏和狡黠,让他心动和怜爱而已。   一直以来,他或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是把她和他的现实剥离开来的。   他或许是想要珍藏她。   可是事实上是,他把她拖到了他的生活中,却并没能给她遮风挡雨。   甚至可以说,是把她直接扔到了狂风骤雨中。   而现在她在把他的现实一层一层剥开了给他看。   他从来都不知道,她是这么尖锐的,有些事情,看得或许比他自己还要明白。   阮觅看着他的沉默,轻吐了口气。   她接着道,“而你,在他们没有真的杀了我,害了玄凌之前,怕是都不会做什么的......可是等我死了,等玄凌被害了,你再做什么,对我和玄凌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什么时候都是不能指望男人的。   自己拥有自保的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她看到顾云暄原本就铁青的脸色一下子黑云罩顶,心中一哂。   不过她并不是要跟他算账,更不是要讨公道什么的。   她是要跟他谈判的。   只要这个人还有一点点心,他们就还有谈判的余地。   一点点心,多么可笑。   她摇了摇头,道,“你看,现在我也戳穿了她。可是你看着吧,被撕碎的脸皮她还是会捡起来继续戴在脸上,她回家之后只会含糊其辞,或者跟她母亲一起诋毁痛恨一下我,却至少暂时不敢再做什么。对外,甚至对南阳侯必定都不敢多说今天这里的事半句。”   因为她过来挑唆她,说温家大姑娘想要害凌哥儿的事,只会比阮觅还更想要捂住。   传出去,她就是和温家,温大姑娘撕破脸皮了。   也断了她将来嫁给顾云暄的路。   事实上等顾柔出了这个庄子风一吹,怕是肠子就要悔青了,怎么会把心底的心思那么直白的说出来......这当然是因为阮觅用了幻药的缘故。   她道,“所以只要我们不要再有什么牵扯,她暂时应该都不会再来寻我了。”   顿了顿,就继续慢慢道,“侯爷,你要成亲了,还是陛下的圣旨。你也听到了顾柔的话,温大姑娘肯定是容不下玄凌的......不要跟我说她贤良淑德能容人什么的鬼话,您以后可能还有很多儿子,但玄凌于我就是独一无二的,我不会去赌这个稀有的可能性,所以在玄凌有自保能力之前,就让他跟在我身边吧。”   顾云暄就那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会娶她。阿觅,你跟我回去,我会让人保护好你们,不让你们受到任何伤害的。”   阮觅:......   这男人怕是得了失忆症。   或者是选择性失忆症......   又失忆症,又自欺欺人。   应该是,两个人的世界从来都不一样,两人想要的东西也从来都不一样,目的不一样,所以根本就说不到一块去吧。   她不想再跟他多说。   她正准备出声,却听到他顿了顿之后又慢慢,像是字斟句酌般道,“当年的事,还有南阳侯府的人,是我之过。你放心,以后这样的事我不会再让你去面对。”   外面的事他会解决。   也不会再因为疏忽和轻信别人而把她和玄凌置于危险之中还不自知。   阮觅一顿。   她抬头仔细看着他,看到他紧抿的双唇和紧绷的神色,还有深不见底的眸子。   不管她因为那些梦境对他有多大成见,但她也知道,他并不是一个会随便承诺的人。   他这些话,怕并不是很容易说出口的。   呵。   于他来说,能说出这些话已经很难......可是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啊,明明她是明媒正娶的嫁出去的,可现在弄得好像她要躲在他后院里讨生活,要靠他的保护才能避开他其他女人的算计和暗害......就这,好像已经是他多大的努力和施舍一般了。   她这到底是嫁了个什么人啊?   哦,皇帝的私生子......   阮觅想想都觉得这事窝火。   这真是不能想。   你艰难,我还觉得憋屈。   那大家就一拍两散呗!   两个人根本就不是可同行之人,强扭在一起,不仅两个人都辛苦,最终还很可能会崩坏......当然崩坏的九成九都是弱势的那个。   可人在权势下,她也只能忍着想让他鼻青脸肿的冲动。   她酝酿了一下情绪,让自己看起来更真诚些。   她道:“侯爷,我跟您说过,如果您能跟我承诺,您这一世都不再纳娶别的女子,或许我会跟您回去。可您现在让我跟您回去,是以什么身份回去呢?”   “阿觅,”   他沉着脸道,“我不会娶温家女,这件事情我会解决。但是现在我的确没有办法跟你承诺,因为有些事情,我也不能为所欲为。”   他暂时是不能给她承诺,但他会尽己之力保护她。   “我知道。”   阮觅看着他,认真道,“所以我并没有怪你......”   ......不怪,只能自认倒霉踩了坑,最好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她摇了摇头,继续道,“你欺瞒我的那些事情我也可以既往不咎,但是我就是没有办法接受和别人共侍一夫,更没有办法好端端的以正妻之礼嫁人,将来却要对着其他女人叩拜,执侧室礼,让玄凌唤其他人作母亲,这些我都没有办法接受。”   你有再大的苦衷也不行。   “阿觅!”   顾云暄手捏了拳,再松开,再捏拳。   他道,“阿觅,你必须跟我回去。你是我的原配夫人,就这一点就可能会让很多人针对你,你带着玄凌住在外面太过危险。”   “并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阮觅看着他道,“他们针对我的原因不过都是因为你,因为怕我会回到侯府威胁到她们的地位,或者怕玄凌威胁她们孩子的地位......我回去了才怕是无休止的算计和危险。”   “侯爷,只要我们把我们和离的真实原因说出来,只要你说是因为我们命格不合,木火不相生,鱼鸟不相存,最好能永不相见才好,如此她们知道我永远威胁不了她们,那这件事情也就了了......以我的出身,只要你我再无交集,她们是不会把我放在眼里的。”   “至于玄凌,我会好好教他,让他将来有自保能力的......如果你想的话,送些人过来教他也行。”   我看你自己不就挺能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管前路多么艰难,总要微笑着努力前行的~~~ 第23章 敲打   顾云暄看着她。   她的神情温柔又镇定, 眼神虽美,却如秋水湖面, 哪怕是跟他说“我们命格不合, 木火不相生,鱼鸟不相存, 最好能永不相见”的时候, 亦是半点波动也无。   他想说,事情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简单。   可是对着她这样的眼神,他心底已然知道, 其实他说不说都是一样的了......她能跟自己说出那些话,例如南阳侯对他忠心耿耿, 例如歇了顾柔嫁他的心思, 例如阻了南阳侯府的前程......她能说出那些话, 就证明她猜到的可能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多。   对此他已经没有很震惊。   就曾氏和顾柔那样,她能试探出什么怕根本就是轻而易举之事。   而现在, 剥开了层层迷雾, 她的意思其实很简单, 就是告诉他, 希望两人以后再无交集,最好能永不相见而已。   可偏偏,是他有愧于她。   是因为他的疏忽和......轻视,才造成了现在的这个局面。   原本他是决定这次无论如何都定要带她回去的。   可是经了顾柔的这一场闹剧,经了先头的那一番话,此刻他不说动手, 就是开口都显得艰难。   现在的她犹如满身都带了刺,别说是逼她,就是他想要抱一抱都已经下不了手......不是怕扎疼自己,是怕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现在就这样,扎在那里,他不愿放手,但却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顾云暄离开了阮觅的庄子。   他去了隔壁的温泉山庄。   那是他唯一可以放得下心防,可以听些不带利益和权势考虑的话的地方了。   虽然他以前一向都是只听不说......以前他认为自己去山庄只是为了陪纪老夫人,而现在,却是他想听她说话。   或许,是想听她说说阿觅吧。   顾云暄到的时候,纪老夫人正坐在阁楼上看着不远处马场上武师傅带着凌哥儿骑马。   顾云暄暗沉着脸上了阁楼,那身上的消沉和沉重隔着老远就能让人感觉到......纪老夫人回头看了他一眼,没理会他,待他走的近了,才又回过头来笑道:“你每次过来我这里不是黑着脸,就是沉着个脸,你自己都不嫌累得慌吗?”   顾云暄:......   他一点也没有心情跟自己祖母说笑。   纪老夫人叹了口气。   她又看向马场上的凌哥儿,看凌哥儿尝试着在马背上学着射箭。   可他能在奔跑的小马上摆出射箭的姿势坐稳已经不错,那射出去的箭别说准头,简直可以说是惨不忍睹......但这孩子倒是韧性强,只不停的尝试,好几次都差点从马背上栽下了,看得纪老夫人不时提着心,也辛苦了跟在后面拾箭的侍卫......   就这样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那孩子约莫是渴了,跳下了马背去喝水,纪老夫人这才又回头看向自己孙子,道:“你从阮丫头那里过来?”   顾云暄抿了抿唇,答了声“是”。   纪老夫人又道:“你想接阮丫头回去?”   这回顾云暄没吭声。   但那表情却是承认了一切。   “没接成功?”   纪老夫人便接着道。   这不是明摆着吗?   若是接成功了我还能这么一副面色?   要是纪老夫人听得到他心声,定会再寒碜他一句,“你也知道你面色臭啊?”......   纪老夫人听不到他的心声,所以暂时放过了他。   她看他就是沉着脸不出声,摇了摇头,再看向远处的凌哥儿,慢慢像是闲聊般道:“阮丫头外软内硬,心志坚定,你若是盘算着她能跟其他女人那般,哄上一哄,逼上一逼,就能把她放到后院,做你得闲时才会想起来的解语花,温柔草,那你就打错算盘了。”   “她之聪敏,心性之豁达坚韧,就是祖母当年,怕都是自叹弗如。”   当年的她能离开还是借助家族之力,借着先皇的那一丝不忍。   但阮觅有什么?   可她还是把自己活得很好,不尤不怨不认命,最难得的是,心性亦能不受影响,把凌哥儿也教的很好,没有一丝一毫的阴影和戾气。   这事,说起来好像很容易但真正身在其中到底有多难纪老夫人是再清楚不过的。   就是她在年轻时也未尝没有怨过恨过。   那时她还有疼爱她的父母和兄姐在身边。   纪老夫人说的温柔,但顾云暄听得却是心头一跳。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比方。   他祖母把阿觅比成她,还说比当年的她更聪敏,更豁达坚韧。   祖母都不能忍受皇祖父的另娶诈死跑了,那阿觅能忍?   顾云暄的脸色十分难看。   他从来没有把阿觅和自己的祖母这般相比对过,因为他的情况和当年他皇祖父的情况根本就不一样。   但此时他听到自己祖母这般说,那心还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想到若是阿觅真的离开自己,从他生活里彻彻底底消失......他的心就被揪得更狠了。   他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   不......他不能容忍那样的事。   纪老夫人见他那沉得不能再沉的面色,心里叹息。   其实当年先皇登基之后还曾寻过她,想要帮她另外安排一个身份入宫......他可真是做梦。   面前这个若不是自己孙子,她都想敲他。   奈何是自己的亲孙子。   她又心疼阿觅和凌哥儿,所以哪怕是榆木疙瘩她也只能勉为其难雕上一雕。   她道:“允煊,若你现在真的只是一个将军,一个西宁侯,你已经娶了阮丫头,但有其他家族想要跟你联姻,陛下想要给你赐婚,你会同意降妻为侧,让阮丫头退为侧室吗?”   “不会。”   这一回顾云暄毫不犹豫道。   他并不是贪花好色之人,这么些年他也只有阿觅一人,除了她,并未对她人有过任何感觉,他也不觉得将来自己会对其他女人动心。   纪老夫人轻笑了一下,道:“那你为何觉得皇子,帝王,就可以有什么不同呢?”   “皇子帝王,就可以辜负自己的发妻,可以绝情绝爱,把自己的妻子儿女放在秤上衡量利益了吗?是你身边的人都这样潜移默化的告诉你的吗?还是你觉得这就是帝王必须的平衡之术,帝王之道?”   纪老夫人的声音很轻。   但每一句却都像是敲在了顾云暄的胸腔,震得“嗡嗡”响。   他想说不是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把自己的妻子儿女放在秤上衡量利益......   他只是......   纪老夫人看了他一眼,再看向远处的玄凌,道,“允煊,若你是你的父皇,也会跟他一样,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逼死你的母后,火烧明和宫,让自己的儿子流落边疆,永不能回宫吗?”   “而且就因为你没有死,没有被她们烧死,就可以什么都不追究,继续母慈子孝,左边贵妃,右边淑妃,自有别的儿孙承欢膝下吗?”   顾云暄的手一下子攥紧,眼睛也沉了下去,浓得犹如深潭墨汁。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用这种随意的口气,把他深埋着的过去给血淋淋的扒了出来。   就这样跟他说,如果你是你的父皇,你会怎么做?   他会怎么做?   他会把那些人剥皮削骨,让他们生不如死,将那些家族一个个连根拔起,世代为奴。   纪老夫人扫了一眼他难看至极的脸色。   觉得这一剂药已经下得太猛了。   说多无益。   疏忽也好,无意的委屈她也罢,不过就是阮丫头在他的心里还不够重......不够重到费尽心思为她盘算而已。   可阮丫头的性情也不是个愿意委屈求全,愿意为他或者为了荣华富贵憋屈着自己,只为别人所谓的笑到最后的那种人。   她对那些根本就不屑一顾。   那这事就得他自己取舍了。   她只希望他若能真明白了,阮丫头没有那么重要,他也能利落的放手。   她摇了摇头,转了话题,道:“读史使人明智,允煊,你知道我最崇敬的就是建元帝的皇后夏皇后和母后南太后,她们的很多手稿我读过不下百遍,虽无幸能和她们生逢同时,但从字里行间却也能对她们的所思所行理解一二。”   “我初初和阮丫头接触,只觉得颇合眼缘,说话也很是相投,渐渐竟是觉得这孩子颇有些夏皇后和南太后的品格,现如今感触更深。”   她笑道,“不过允煊,她是会成为夏皇后,还是南太后,就要看你是像了建元帝,还是像了他的父王老燕王了......不过我看她,的确是有南太后云游四海,著书立作之志的......她的才能很多,或者有机会,将来你封她一个爵位,让她做这些她喜欢做的事情还要更好些。”   顾云暄:......   他忽略了她后面那句,重点全放在了前面那句上了。   这世上但凡有些才能的人心底总会有些自视甚高。   例如先皇永泰帝和当今贞和帝,他们在位之时皆是勤政爱民,殚精竭虑,日日被大臣们称颂高捧着,他们虽不自诩为尧舜,也自认称得上是盛世明君了......但顾云暄从他祖母的眼神里,着实看出了十分不怎么好的评价。   其实顾云暄对他们的评价也不怎么高。   然而他自己......   他祖母说,就要看你是像了建元帝,还是像了他的父王老燕王......那个软弱无能,自认自己最爱自己的王妃,却宠信侧妃灭嫡子,令南太后对他厌恶至极,晚年又近乎被建元帝软禁的老燕王......   不得不说,纪老夫人真是狠狠地打击了一下顾云暄。   *****   顾云暄和纪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就看到儿子的马已经跑回了起点,武渊跟他说了什么,就看到他跳下了马,一会儿就跑进了屋内,不见了身影。   纪老夫人笑道:“一会儿就是午膳的时候了,我下去和凌哥儿一起用膳,你就自便吧。”   顾云暄自然不能在温泉山庄出现在凌哥儿面前。   他陪着纪老夫人下去,就在花厅外看着他祖母拿了汗巾帮凌哥儿擦着汗,又看凌哥儿似乎在炫耀着什么,满眼的星光和骄傲。   他的心又被揪了一下。   他怎么能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那是他的儿子。   他和阿觅的儿子。   他转身离开了温泉山庄,回了黑洞洞,跟军营也差不了多少的西宁侯府。   回到侯府管家就禀告说,宗室府宗正康老郡王来访,已经在外书房等了小半个时辰。   康老郡王是宗室府宗正,在宗室德高望重谈不上,但却十分得贞和帝的信任和看重,是贞和帝一手提拔上去的。   顾云暄听到康老郡王过来,就约莫知道了他是为何事而来。   因为他跟他完全不熟,除了自己和温家的亲事,还能有什么事?   只不知道他是受皇帝之命过来,还是为了温家,亦或是自认为了解皇帝的心思,主动过来想要替皇帝解忧的?   他去了书房。   康老郡王正在书房品着茶,看到他进来就慢腾腾,很有气度的起了身,笑道:“顾侯爷真是大忙人啊,本王这都已经不知道喝了几杯茶了。不过本王冒昧来访,还请侯爷勿怪,勿怪。”   顾云暄并没什么心情跟他寒暄,但他想知道康老郡王的来意,倒也收了原先身上的萧瑟冷意,向着康老郡王点了点头,打了招呼,这才走到了主位上坐下,道:“不知康老郡王来访,可是有何要事?”   于顾云暄来说他已是很客气。   但西宁侯不过是个一等侯爵,而康老郡王却是正经的郡王爵,还是宗室府宗正,顾云暄的这个态度于他来说却是有些倔傲不逊了。   他心道,传闻果然无误。   倔傲锋利,不掩锋芒,果真是一把利器。   于康老郡王看来,顾云暄的确军功卓著。   但西北军统帅却不是他,他在西北军虽是因屡建奇功得以升迁,但军中是军中,朝堂却是另一回事。   甫一回京就被皇帝提拔到兵部,委任重职,还破格册封他为一等西宁侯......彼时康老郡王心中就有一个猜测。   那就是陛下在给温淑妃所出的四皇子铺路。   温淑妃的母族是文官世家。   奈何大周边疆常年受外族侵扰,历来崇武,武将勋贵世家势大。   而岑贵妃所出的大皇子代表的就是武将勋贵世家的利益。   康老郡王为皇帝心腹,知其一直在扶持温家和四皇子,那时他便猜测顾云暄是皇帝特意给四皇子培养的势力。   因为顾云暄是西北军中擢升上来的,在西北军中威信甚高。   还和西北的武将世家西北督府魏家关系密切。   而魏家是什么人?   那是先后魏后的娘家,当年在明和宫大火中被烧死的二皇子的外祖家......谁人不知道那场大火烧的蹊跷,先后娘娘死的蹊跷呢?   朝野上下都猜测那把大火怕是和岑贵妃岑家脱不了关系。   皇帝扶持背后是魏家的顾云暄对抗岑家,分化勋贵武将世家的势力,实在是再合理不过的事。   及至康老郡王得知皇帝欲将温家大姑娘赐婚给顾云暄,那就更加确定了。   而顾云暄肯接受皇帝赐婚,显然对此应也是心知肚明的。   此刻康老郡王看着顾云暄,心思这样转了一圈,原先等待许久,又觉得有些被怠慢而有些燥的心也缓了下来。   也更从容了些。   他摸了摸打理整洁的胡须,笑道:“无要事就不得拜访西宁侯吗?不过是本王前日见了陛下,得知了圣上赐婚之意......圣上还隐约跟本王提过,说是要让我们宗室府来操办侯爷的婚事。”   “昨日本王又偶遇了温侍郎,小酌了一番,说了几句话,是以今日就特意过来跟侯爷说说这婚事的操办,也先听听侯爷的意思。”   温侍郎就是温次辅的长子温厚正,温大姑娘温雅恵的父亲,官居正三品的户部右侍郎。   说到这里康老郡王又是一顿,笑道,“温大姑娘才名满京都,不知京中有多少王公世家子弟求之而不得,本王还要在此先恭喜侯爷了。”   婚都还没赐,先谈怎么操办?   怕是谈怎么操办是假,想让他出面坐实外面诋毁阿觅的那些流言是真吧。   因为现在外面的风言可是对温家十分不利。   顾云暄垂下了眼,伸手捏过桌上的茶杯。   他的手指按着那杯子,道:“不知温侍郎是何意?”   这话问得可还真直接。   康老郡王笑道:“侯爷军功卓著,乃是我大周朝的英雄,温侍郎能得侯爷如此佳婿,自是十分欣慰。不过,”   他顿了一下,道,“不过侯爷为武将,武将历来杀伐果断,性情豪迈,不拘小节,这本都是优点。”   “只是军中是军中,朝堂为朝堂,朝中为官,却又很是不同,朝臣定得谨小慎微,爱惜声名,否则一时不慎,就可能轻则惹来朝野非议,重则怕还要受御史弹劾,影响前程......温侍郎对此,亦是十分忧心啊。”   顾云暄看向康老郡王,似有不解之意。   康老郡王就咳了一声,道:“侯爷,本王听说侯爷早年曾娶有一妻,只是侯爷入伍之际,令妻与侯爷不和,便主动求去,此事是也不是?”   顾云暄没出声。   康老郡王心道,这人怎么就是这么个闷葫芦呢?   还是个黑脸闷葫芦。   长得倒是好看,就是太渗人了些。   若不是陛下为了扶持对抗岑家和岑太后的勋贵武将势力,这样闷葫芦的煞神性子,就算是在战场上再厉害,怕是在朝堂上也是吃不开的。   但他腹诽归腹诽,话都到这个地步了,就算顾云暄是根木头,他也得继续说下去,把他给敲响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可爱还记得老燕王是谁吗,哈哈,纪老夫人慧眼如炬~~~ 第24章 参劾   顾云暄不出声, 康老郡王便只能喝了一口茶,维持住了自己的风仪, 这才继续道:“侯爷, 你与那位夫人早已和离,原本此事和你现在的婚事早无关系。”   “只是, 自古以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侯爷您虽是靠军功才得到现如今的尊荣,但您的威信是在西北军中, 却不是在朝堂......功封为侯,自古有之, 并无出奇, 但虚衔爵位便也罢了, 直接委任战将为朝廷重臣却少之又少,侯爷回京得封重位, 还都赖陛下的提拔和器重。”   “而且据老臣所知, 兵部左侍郎之位, 早在年前就已有数人盯紧了这个位置。”   他这话倒是半点不虚。   兵部管武官选用, 升降,承袭以及军饷军械拨款调用等等,在崇武重武的大周,可以说是朝廷的机要磐石之处。   而兵部侍郎虽然是次官,但现如今兵部尚书老迈,即将离职, 对抓权亦无兴趣,兵部大权已逐渐往两位侍郎手中转移,而因左右侍郎职能分工之故,又以左侍郎为重。   是以这样重要的位置又如何没有人盯住?   康老郡王说到此处已是神色肃穆。   他顿下,眼睛就直直的看向顾云暄。   这回顾云暄终于给了他回应,皱了眉道:“愿闻老郡王解惑。”   康老郡王点头,伸手再捋了捋胡须,道:“侯爷刚回朝中,怕是有所不知,兵部历来都为承恩公府岑家势力所在,原先的左侍郎,现在的右侍郎还有几位主簿皆是岑家之人......”   “此次原本的那姚左侍郎突然暴毙,杨首辅早已奏请,调任云南督府副都督岑则勋为兵部左侍郎,这岑则勋正是岑太后娘娘的嫡亲侄孙,岑贵妃娘娘的侄子,岑家的子弟。”   “自先皇以来,朝中很多重要的部门就被岑家把控,重职一直被岑家子弟或亲信占据。当今励精图治,这些年来,也曾擢升过不少官员去那些位置,可那些官员最后却十之六七就会因各种理由或被御史弹劾,或被人揭出各种罪行,或虽兢兢业业,却被人处处针对,无法做事,终不能胜任其职......侯爷,你可知这其中缘由吗?”   顾云暄皱了皱眉,道:“老郡王的意思是说陛下识人不清,用人不当?”   康老郡王:.......   他瞪着顾云暄那肃穆的表情差点没绷住。   这是怎样的一颗榆木疙瘩啊?   他涨红了老脸,刚想怒道“自然不是,陛下圣明,如何会识人不清,用人不当”,但他毕竟在朝堂多年,周游在各种势力之间,能得贞和帝的信任和器重,自然不是蠢人,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怕根本就是顾云暄故意的......   是谁说他就是个兵蛮子,有勇无谋的?   康老郡王刹住了话,就那样死死的瞪着顾云暄瞪了好一会儿。   从顾云暄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动静。   康老郡王今日是有事而来......并不是过来跟顾云暄斗个高低的。   罢了,他收回了目光,心道,还是他太过大意和自以为是了。   若顾云暄真是有勇无谋,又如何能在军中脱颖而出,为将后更是屡出奇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呢?   这可并不是只要有一身蛮力和好武功就能做到的。   也是他未带过兵,所以轻忽了吧。   他叹了口气,道:“陛下圣明,选人用人自是多方考察,无任何问题的。奈何陛下再圣明,也奈不过孝道,奈不过权臣弄权,且陛下日理万机,朝堂之事已令其殚精竭虑,哪里能连朝野下面那些魑魅魍魉的手段都能顾及到?”   顾云暄不出声。   康老郡王便摇了摇头,道,“顾侯爷能在军中突起,且用兵如神,想来也不会惧下面的牛鬼蛇神。只是侯爷却不知那些人的手段,他们若是在政事上挟制不住你,便会寻些下作的手段,从其他上面落手。”   “不知王爷可知晓,明明您已和您的前夫人在三年前就已和离,现如今满京城却都在恶意的传着侯爷和那位夫人的流言,其中颇多诋毁之辞......不仅如此,温家和此事本来毫无半点关系,那些人竟是荒谬的编出谣言,道是温家逼迫侯爷你和发妻和离......”   “侯爷,若是任由此等流言愈演愈烈,待御史上朝弹劾,怕是会影响侯爷您的威信......而且温家乃书香清贵世家,最重声名,若是温家受此诋毁,温淑妃娘娘也不堪娘家受此等羞辱,求陛下另为温大姑娘择婿,岂不是会坏了侯爷的姻缘和前程?”   顾云暄的手上一顿,那茶杯磕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康老郡王的心不知为何就是一抖。   他看向顾云暄,却只见到了他的侧脸,面目冷峻,棱角如刀刻。   那一刹那,他竟是从这个侧颜看到了杀伐之气和令人胆寒的威严。   他突然想起来,这位,是在西北有“战神”之称,攻城略地,手起刀落,杀人如手麻,手上怕是有数万条性命的将军......   其实他也不是不知道,不是不记得,但对于他这种生在皇家,长于繁华,一世游走的王公,那些东西自幼就常听人说起,听得多了,也就跟谁谁谁在猎场猎了什么奇珍异兽一样的麻木了。   但此刻他对着顾云暄,却不知为何竟起了畏惧之心,原先的侃侃而谈刹停,一时竟口不能言。   好在他该说的话也都已经说完了。   顾云暄道:“哦,那还请老郡王赐教,本侯还应当该如何应对这些魑魅魍魉的手段?”   康老郡王:......   这位可真是......怕不是个心黑皮厚的主?   他是过来提点的,又不是过来挑唆的,他这般说话,岂不是之后他做了什么,还都要他来承担上责任?   罢了罢了,送佛送到西,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点不点透还有什么分别?   康老郡王最后只能忍着憋屈道:“侯爷既早在三年前就已和前夫人和离,那自当亲自作出澄清,以免流言疯传,令侯爷威严受损,让无辜人士受累才是。”   顾云暄点了点头,道:“老郡王所言甚是。”   康老郡王那一颗提着的老心这才终于放了下来。   他可真是为陛下,为这江山社稷操碎了一颗老心。   *****   康老郡王放心离去。   温家那边得了消息也松了口气。   只要顾云暄出面,把他三年前就已和那阮氏和离之事澄清了,那些不利于温家的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温家等着顾云暄的出手。   只是他们等了两日,还没等到顾云暄出手,却先等来了御史的当堂参奏弹劾。   参人的是郑御史。   在一些勋贵官员眼中,这就是一颗铜制的老鼠屎啊。   敲不烂,打不碎,偏偏明明是铜制的,还总能喷出些让这些勋贵官员难以防抗的毒液,破坏他们美好绚烂的生活......偏偏这颗铜鼠屎还滑不溜秋的,让人抓不住半点把柄。   也不是没人暗中想整过他,结果倒霉的总是他们自己。   郑御史又来参劾。   但他不是像之前康老郡王跟顾云暄所说的,参劾的是朝中新贵顾云暄。   他参劾的是当朝次辅温时正。   参他结党营私,德性卑劣,身为当朝次辅,仅次文官之首的首辅,总揽朝中政务,竟欲将长孙女嫁予已有发妻,原手握军权的西北战将,现兵部侍郎,西宁侯顾云暄。   西宁侯不愿抛弃糟糠妻,温次辅为达目的,竟不惜对外放出不实流言,诋毁西宁侯的原配嫡妻阮夫人的声名,极尽诋毁之能事,那些流言压于一女子之身,无异于是在逼阮夫人去死,实在是用心恶毒又卑劣。   这参劾之辞一出,满朝皆惊。   温次辅大怒。   他怒斥道:“郑御史,你身为御史,虽有监督百官之职权,但却也不是可以无凭无据就当朝诽谤朝廷众臣!利用陛下给你们的职权,把一张利舌当作污蔑陷害别人的工具!”   郑御史冷笑,道:“无凭无据当朝诽谤朝廷重臣?污蔑陷害?请问温次辅,下臣所说的哪一句是诽谤,哪一句是污蔑?是你温次辅欲将长孙女嫁予西宁侯为不实之辞,还是你们温家对外散播流言,各种诋毁阮夫人为下臣的杜撰?”   温次辅气得脸上变形。   可是他对郑御史这两句问话还当真不敢乱答。   他不能说,我们温家没想要嫁女,是皇帝要赐婚。   也不敢立即就否认,温家没有对外说过阮夫人的不是......事实上,那些流言最初还当真是他们温家散播出去的,当然此事做的隐秘,他自信郑茂不会抓到什么证据,但他却不能保证温家人在外言辞之间没说出过什么对那阮氏的不是之辞。   那郑茂既然敢在早朝上参劾他,必是抓了些什么在手上的。   这种否认,简直是会陷于泥潭,越说越扯不清。   所以只能另辟蹊径,从源头上给打回去。   温次辅虽气极怒极,但他到底非寻常人,已迅速冷静下来。   他冷冷道:“郑御史,婚姻之事乃是结两姓之好,且不说我们和西宁侯尚无媒妁之言商谈婚事,就算是有,据老夫所知,西宁侯也早在三年前就和其原妻和离,谈不谈婚约也和郑御史无关,更无需对西宁侯三年前就和离的原妻做什么诽谤之辞,郑御史之参劾,真是荒谬之极。”   说完他就对着上面坐在龙椅上的贞和帝跪下,满面愤怒之色道:“陛下,还请陛下明察,替老臣正名。”   坐在龙椅上的贞和帝脸色铁青。   他已经从温淑妃那里听说过外面的流言一事。   彼时温淑妃落着泪跟他道,“陛下,外面的流言如此恶毒,陛下您不若还是替雅惠另择一门亲事算了......妾身自是愿意听从陛下的旨意,只是这样的流言之下,若是陛下您继续赐婚,还同时册封那西宁侯的和离妻为有品级的侧室夫人,岂不是坐实了我们温家为了嫁女,强逼西宁侯降妻为妾的那些流言?届时我们温家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当然听得懂自己爱妃的意思,那不是真不要那门婚事的意思,而是求他不要册封阮氏的意思。   他本来是打算这两天就召见儿子,跟他商议,暂时不册封阮氏之事。   反正阮氏是他的和离妻,只要安抚一下她,先保持现状,待儿子身份恢复,再接她回府也就是了。   可没想到他还没跟儿子商量好,御史就将这事先闹到朝堂上来了。   这让他十分的不悦。   皇帝沉着脸不出声。   康老郡王是贞和帝的心腹和宠臣,自然要替他分忧,再加上他前两日才和顾云暄谈过,心中也有底,遂上前道:“陛下,解铃还须系铃人,这郑御史所参劾之事皆是因一个结,这个结解开了,这事也就清楚了。”   皇帝看着康老郡王,凝着脸面无表情道:“说。”   康老郡王便道:“此事说来说去其实都是西宁侯的家事,外面的流言无非就是说温家以势欺人,强逼西宁侯休离发妻。若是西宁侯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和其原配夫人和离,那郑御史所参之罪也就都是无根之言,便也就足以证明温大人的清白了。”   郑御史脸上露出不屑嘲讽之色,只是他刚待讥讽驳斥回去却是被皇帝喝断。   贞和帝声音带着止不住的怒意道:“温家和西宁侯的亲事,本是朕之意。朕亦是听闻西宁侯早在三年前就和离,这才起了赐婚之意,却不想这婚尚未赐下,竟就惹来了朝臣这般大的的反应,还招来了满京城的流言。”   “朕真是没想到,这满朝的朝臣御史,竟是放着国家大事不管,放着百姓疾苦不理,竟就只抓着个官员的家事,还是陈年旧事不放,刮妖风兴风作浪。”   说完他转头看向了顾云暄。   他看到他脸色漠然,像是蒙上了一层浓浓的厚雾,以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贞和帝心中有些恼恨也有些愧疚。   恼恨是对承恩公府岑家的恼恨。   他觉得这搅得满城风雨的流言也好,还是今日朝堂上的这番弹劾也好,必都是岑家搞出来的事情......自是为了阻止顾云暄和温家的联姻。   可恨他往日还觉得那御史郑茂是个公正廉明,不畏权贵的,是以对他多番纵容。   却不想竟也是岑家埋下的暗钉......还埋得这般深。   愧疚是对儿子顾云暄的愧疚。   因为之前还尚未曾和他商议,现如今就要在朝堂上逼他顾全大局,先暂时舍弃阮氏。   他看着顾云暄,神色和语气都温和了下来,道:“顾卿,康郡王说的对,顾卿的婚事本是顾卿的家事,竟不想惹来这般多的风风雨雨。今日顾卿便在这朝堂上澄清一下,道明三年前的和离一事吧,如此也好断了外面的不实诽谤和传言。”   顾云暄抿唇。   这朝堂之上刚刚因着他的事吵到面红耳赤,甚至惊到圣驾,但至始至终,顾云暄都是绷着脸没有出声,没有半点惊色,讶色,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而此时贞和帝问他,他总算是站了出来。   然后抬头看向皇帝,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道:“启禀陛下,臣并未和拙荆和离。”   满朝皆是先愣后惊。   顾云暄的这一句可以说是比先前郑御史参劾温次辅那番话还要更如炸雷,震得人头晕目眩。   贞和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那脸一下子扭曲得像是要裂开。   而康老郡王和温次辅,那模样就更是不能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你要点脸不,是你说没和离就没和离的吗?   狗子之所以称之为狗子是因为真的比较狗...... 第25章 收场   原本朝堂上的众臣, 义正辞严也好,悲愤成怒也好, 惊讶吃惊也好, 整个朝堂都是气氛高烈的。   可顾云暄的这一句话一出,犹如一刀割在了正在奏到高潮的琴弦上, “嘎嘣”一声然后就死寂下来, 心却还在悬着,一时大气都忘了出。   皇帝死死的瞪着顾云暄。   紧紧攥着龙椅的手都在发颤。   所有人都觉得顾云暄这是完了。   自己把自己给玩完了。   而那一刹那,温次辅只觉得自己的老脸都给扒了下来。   但他知道, 自己现在什么都不能说,不能辩解, 否则才是真的彻底沦为笑柄......反正虽然现在这一刻真的难堪, 但顾云暄敢这般忤逆皇帝, 别说是前程,他那条命怕是都玩完了, 婚事又没定, 只要皇帝处置了顾云暄, 自家后面自然能还了清白的。   不过想来想去, 这事还是憋屈。   蠢货。   真是个自以为是自大膨胀的蠢货!   以为有那么点军功连皇权都可以忤逆了吗?   是以温次辅心里骂翻了天,但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满脸羞愤的趴在地上,唤了声“陛下”。   这个时候承恩公岑伯濡和岑家的人也都没有上前。   此事发展远出他们的预料......是个意外的惊喜。   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那顾云暄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看皇帝气青了脸, 他们心中乐疯了,但这时也知道避嫌,没必要再上前招皇帝的眼了。   这可不是西宁侯自己的家事?   温家想要联姻得到武将世家的支持却踢到这样的铁板,简直是丢尽了脸!   哈哈!   就这样死一片的静寂中,最后还是康老郡王走了出来。   谁让他是皇帝忠心耿耿的心腹和宠臣呢?   虽则他也被顾云暄气得差点吐出一滩老血出来,恨不得上前直接掐死顾云暄。   他走了出来,肃沉着脸,对着顾云暄就义正辞严的一顿怒斥道:“顾侯爷,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世人皆知,你在三年前就已经和你的原配夫人和离,此事老臣前日见你,你也直认不讳过。现如今在朝堂之上,却如何对陛下隐瞒反口,你知不知道你这般出尔反尔,想要将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是在犯抄家灭族的欺君之罪?”   顾云暄看向他,扯了扯嘴角,冷冷道:“臣从未对他人说过臣已和拙荆和离之言,不过是有人居心叵测,在外散播谣言罢了。郡王私下见臣,劝臣对外声称和离,对臣说陛下听说臣已和离,有意赐婚,怎么现如今臣在陛下说出实情就不成,就是欺君。”   “难道非要顺了你们的意,谎称和离,欺瞒陛下让陛下赐婚,才是忠君?却不知道老郡王是这般效忠陛下的。”   “你!”   康老郡王听得差点晕倒。   自己不过是个中间人,怎么就招了这般大罪?   顾云暄说的这般义正辞严,他心里也起了巨大的恐慌,这,这顾云暄说的这般言之凿凿,他不会,他不会是真的没和离吧?   不!   康老郡王把脑袋转向了南阳侯顾成辉,他记得很清楚,南阳侯亲口说过顾云暄已经和离了的!   他道:“南阳侯,西宁侯是你的亲生儿子,他有没有和离你最是清楚,你来亲口告诉陛下,他到底有没有和离!南阳侯,西宁侯他刚刚回朝为官,可能不懂欺君罔上的罪名有多严重,但南阳侯你可是朝中老臣,当清楚得很!”   南阳侯:......   他早已经惊得面色发白,满头冷汗,听到康老郡王这番疾言厉色的质问,“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前面。   但他能说什么?   他嘴巴叨叨了一句“陛下,老臣......”四个字,后面就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够了!”   贞和帝看够了这一场闹剧。   他看着下面这一群面色各异的朝臣,看着面色冷冰冰的儿子,听着康老郡王说“西宁侯是你的亲生儿子”,胸口的那股被忤逆被扫了颜面的怒气冲得胸口一阵阵生疼。   可是他又不蠢,当然看出来这里面怕是不知道有多少猫腻。   他也不能当庭发作自己的儿子。   虽然他没有顺了他的意,但那是他的儿子,他也得在群臣面前替他收拾首尾。   而且他怎么看不出来,这些人是在威逼自己的儿子想让他就范?   这样想着他心里的怒气总算是散了一些。   他看向顾云暄,面色虽然还很僵硬,但却已经还算温和道,“顾卿,你说未曾和离是怎么回事?那为何外面却都是说你三年前就已经和离,而且朕听说,你出征三年以来,你的原配夫人也一直都是住在娘家,和南阳侯府近乎绝了往来,这又是怎么回事?”   顾云暄垂眼,道:“启禀陛下,三年前微臣出征,见元陵大师,大师断签,说拙荆命格有异,需迁出南阳侯府,深居为微臣祈福,如此才可佑微臣平安,是以外面才会传出微臣已和臣妻和离之言,也才会令陛下误信传言,还请陛下恕罪。”   众人愕然。   命格有异,需迁出南阳侯府?   场上众臣皆知顾云暄是庶子,他们虽都是男人,但内宅之事却并非一无所知......自己要出征,就立即把妻子儿子迁出侯府,不惜以和离之名,之后妻儿与侯府几无往来......他们脑中立时便又脑补出了一出侯门大戏。   而且听说此次西宁侯战胜归来,在南阳侯府没住上几日,皇帝刚赐宅邸就搬了出去......   众臣不由得把目光又投向了趴在地上的南阳侯身上,就看到南阳侯脸上已经从原来的雪白变成又白又红了。   这真是一出接一出。   众臣都觉得自己的心被忽上忽下的吊来吊去,因着那熊熊的八卦之心,原先的惊惧倒是去了,都低着脑袋竖着耳朵等着看这场戏是要如何收场。   然后他们等来等去,终于等来了皇帝的一句话。   皇帝轻飘飘道:“既是误传,那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说完就抬头把阴沉沉的目光从其他人身上溜了一圈,道,“众臣还有没有事请奏?若没有,今日就散朝吧。”   众臣:......   众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下了朝。   他们以为后面还能听到什么,也以后皇帝会继续龙颜大怒,发作西宁侯,结果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散朝了。   温次辅更是不敢置信,呆怔片刻之后就恨得差点咬碎了一口老牙。   若是皇帝就这么算了,温家才是真正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   御书房。   皇帝虽然自己在众臣面前替顾云暄收了场,但不管怎么样,他原本的打算都落了空,顾云暄忤逆了他,所以胸口的那股怒气却还在憋着,并没有完全消散。   事情当然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下朝之后顾云暄就被召去了御书房。   贞和帝宣退了众人,再让心腹大太监德庆在外面守着,殿门一闭,他原先绷着的脸就一下子裂了开来,原先按捺在里面的怒气也倾泻而出。   他看着顾云暄,声音满是怒意道:“为什么?不过是一个女人!允煊,那不过就是一个女人,竟让你如此不顾大局,失分寸至此吗?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为了一个女人?   顾云暄的心像是被什么锯了一下。   一阵闷痛就扩散了开来。   是他为了一个女人吗?   还是你为了你的宠妃爱子在要求我,委屈,牺牲我的妻子和儿子?   其实他早就对自己的父皇无感,在他离开皇宫那时,或许是那时的悲伤和愤怒太重,一年一年的沉积,早就麻木,不再有什么感觉了,人也早就没了感情......只是最近,却又不知为何,麻木了很多年的感官好像又活过来似的。   但他当然不会和皇帝互飙谁的怒气更大。   “陛下,”   他跪下,道,“微臣让陛下失望了,是微臣之过。但陛下那日召见微臣,道是要将温家女赐婚于微臣,并同时另赐微臣发妻为侧室夫人,微臣心中虽有对发妻和长子的愧疚,却并无不从之意。”   “只是即使微臣无不从之意,有人却还想要威逼微臣,想要更多。”   “陛下说,那温家女品性端庄贤淑,行事大方得体,必能容得下微臣的发妻和长子,和他们相处融洽。但温家得知陛下意欲赐婚之后,还未等赐婚圣旨下来,就开始在外散播各种诋毁微臣发妻的流言,同时又以苦主的身份让康郡王寻微臣,以微臣的前程相逼,逼微臣对外‘澄清’,坐实那些对微臣发妻的诋毁之辞,以此毁了微臣的发妻和长子声名。”   “陛下,若微臣没有猜错的话,温淑妃娘娘想来也定会寻陛下哭诉,道是若陛下同时册封微臣发妻,就是陷温家于风雨之中,让陛下打消了册封微臣发妻的念头吧?”   “他们一步一步紧逼,再到今天的当朝发难,目的不过就是让微臣就范而已。”   “陛下,难道陛下觉得微臣是应该在温家的紧逼之下步步退让,迎娶这样家族的女人吗?这样就是叫顾全大局吗?那将来是不是等温家再逼杀微臣的发妻,毒杀微臣的嫡长子,甚至左右朝政,微臣是不是也要为了所谓的大局退让隐忍?”   贞和帝原先还只是沉着脸听着,但听到最后一句,那面上肌肉却是猛地抽了抽,手上也起了一阵阵的痉挛。   顾云暄却不管他是什么反应,继续绷着脸道,“陛下,微臣是被人逼至墙角,退无可退,不愿被人胁迫掌控至此,这才在朝堂上无可选择,说出未与发妻和离之辞,还请陛下恕罪。”   贞和帝紧咬着牙,就那样恶狠狠地瞪着着自己儿子。   他想驳斥他,道,那些伎俩都是岑家为了破坏朕的赐婚,破坏温家和你的联姻搞出来的。   但他心底却又很清楚,这事就算是岑家弄出来的,温家肯定也是抱着不破不立的心思,在背后做了不少事情的。   儿子既敢这么说,手上肯定也抓到了不少的证据。   他就那样目色沉沉地看了他许久。   他心里闪过了很多的念头,也有很多继续劝他妥协的话......   可他到底还没昏庸到那个地步,儿子的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若是他继续让他忍着娶了温家女......他是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后继之君?明知朝臣是在用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步步紧逼,还要隐忍就范?   而且,是,他是能逼着他娶了温家女,可是那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儿子已经对温家已起心结,若温家再做出些什么,反而怕是会让他对温家深恶痛绝,甚至会对淑妃和允炜亦起芥蒂。   那他让他娶温家女还有何意?   皇帝突然觉得十分疲惫。   他靠回到龙椅靠背上,闭了闭眼,良久才道:“罢了,你既不愿娶温家女,此事便就此作罢吧。只是此事后面推手甚多,你不要对温家起了成见......温家,本是朕为你提拔上来,平衡朝中势力之用的,你当保持清明的心不要让这些事情影响你对朝臣的判断和起用。”   顿了顿又道,“选妃之事,待你恢复身份之后,再细细挑选吧。”   “谢陛下。”   顾云暄应下,道,“还请陛下多保重龙体,不必为此事太过伤了心神。”   皇帝挥了挥手,顾云暄便没有再多说什么,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   顾云暄离开这日午后温淑妃就赶到了皇帝的寝宫。   彼时皇帝已经躺在了龙床上,宫人正在给他喂着一碗温粥。   温淑妃进了殿中,没有说什么,只是红着眼上前默默地跪在了皇帝的床前。   皇帝也没有理会她,等用完了粥,才挥退了宫人看向下面跪着的,他宠了二十多年的宠妃。   温淑妃等皇帝看定,这才请罪道:“陛下,臣妾是过来给陛下请罪的。是臣父约束家人不力,这才给了人可乘之机,给陛下添了烦忧,还请陛下该罚则罚,勿要气恼,伤了自己身体。”   她虽是在请罪,但声音却十分温柔婉转,面上亦不是悲戚之色,而是三分温柔三分关切三分内疚,清雅不腻,看着十分的柔美令人心中舒适柔软。   皇帝听她说完心总算是熨帖了些。   他是真怕温淑妃跑过来跟自己悲悲戚戚的哭,求他还温家一个清白,给温家正名......是啊,她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是以才能让他把对她最初的假宠慢慢变成了真宠,也才能让自己在这后宫有片刻歇息之地,才能让自己也能享了二十年的父子天伦之情。   可是他终究会死。   会再护不了他们。   他叹了口气,道:“起来吧,坐过来。”   温淑妃应了声“是”,就扶着床檐慢慢起了身,坐到了床前。   皇帝看着她,待她坐定,就道:“阿兰,温家和西宁侯的这门婚事是不成了,朕想着,不若就先定下老四的婚事吧......你看,西北魏家,西北督府都督魏令绪的长女如何?”   温淑妃一愣。   西北魏家......   魏家的女儿?   已经有二十年了,自从魏皇后病逝,这好像还是皇帝跟她第一次提起西北魏家。   她是在贞和帝为太子时就进了东宫的。   彼时她还只是个正四品的太子良媛,上面有出身西北魏家的太子妃魏氏,还有岑皇后的娘家侄女岑良娣。   她一入东宫就深得当时尚为太子的贞和帝的宠爱。   最一开始她还十分惊喜自得,直到后来她才知道,贞和帝真正最爱的其实是魏后,他或许喜爱自己,但那么盛宠自己,不过是一方面为了扶持朝中文官的势力,二是为了分走岑贵妃对魏后的嫉恨罢了......   魏后。   魏家女......   “阿兰?”   皇帝见她不语,唤道。   温淑妃回过神来,柔声道:“陛下,魏家乃西北大族,世代为我大周镇守边疆,教养的女儿也必是好的,只是魏家的势力尽在西北,在朝中会不会太单薄了些?”   贞和帝拍了拍温淑妃的手,道:“那都是表面的,朝中势力错综复杂,魏家虽在西北,但在军中威信甚高,朝中亦有不少出身西北的将领官员。例如此次之事,西宁侯必会对你娘家不满,但西宁侯和魏家渊源颇深,炜儿若是娶了魏家女,你娘家的事也会迎刃而解的。”   温淑妃听言似乎这才恍然过来,低首柔婉笑道:“原来如此,那是臣妾浅薄了,臣妾谢陛下为臣妾,为炜儿考虑周全。”   贞和帝点头。   此刻他已经握住了温淑妃的手,原先的恼怒烦闷去了大半,殿内已是一派温馨安宁气息。   *****   岑太后的慈恩宫中,小太监过来禀事时,岑贵妃正在给岑太后喂药。   小太监上前,岑太后就伸手推开了岑贵妃的匙羹,看向小太监道:“说。”   小太监应了声“是”,就小心翼翼的禀告道:“温淑妃娘娘午后未时末去了陛下寝宫,之后就再未出来,今儿陛下的晚膳也加了温淑妃娘娘最喜爱的拔丝山药和豌豆糕。”   说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岑太后的手紧紧抓着锦被。   岑贵妃看了太后一眼,放下了药碗,对小太监道:“你先下去吧。”   小太监应下,躬着身子退下了,岑贵妃这才伸手扶了岑太后,柔声道:“姑母,您身子要紧,这些事不值当生气的。这一回,就算淑妃能把陛下哄了,但她也就只能哄哄陛下了,这朝堂之上,可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说完又轻声道,“姑母,您就是炀儿和我们岑家的定心石,只要有您在,温淑妃有再多的小伎俩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来,所以,就算是为了儿臣,为了炀儿,也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岑太后听了岑贵妃的话神色才慢慢缓了过来。   她看向自己侄女,苦笑了一下,道:“你说的对,我是得保重着身子。”   她还要看着有着他们岑家血脉的孙子坐上皇位。   这么多年,她也看明白了,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你为他呕心沥血,也没有用。   所以一定要有岑家血脉的孩子坐上皇位。   否则,她这一生,岂不是像一个笑话?   她又闭了眼,由着侄女扶着自己躺下,待侄女抽了手,帮自己整着被子,才再次睁开眼,看向她,低声道:“娆儿,是姑母委屈了你。”   她无子无女,将侄女自幼养在身边,在心底,说是跟亲生女儿一般也无过了。   她养她在身边,原本她和皇帝称得上是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可最后皇帝却喜欢上了魏颐真,等魏颐真死了,又宠上了温兰茜。   在岑太后眼中,活人永远都比不上死人也就算了,可是论性情,论相貌,自己侄女哪一点比那温兰茜差?   但皇帝却对自己侄女深恶痛绝。   这不过就是因为自己的缘故罢了。   他恨着自己。   可是碍于孝道,碍于她背后的家族势力,只能忍着。   却把这股怨恨转移到了自己侄女身上而已。   呵,这就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   岑贵妃听言手上就是一顿,随后摇了摇头,低声道:“姑母,儿臣不委屈。”   委屈。   委屈能有什么用呢?   *****   宫中暗潮涌动。   宫外各相关的家族也因着这一事波涛汹涌。   而另一边厢,源雾山下的温泉庄子里,顾云暄却是跪在了纪老夫人面前。   纪老夫人看着他笔直的跪在自己面前,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第26章 不舍   纪老夫人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略垂了眼, 背却挺得笔直,咬紧牙关死不吭声的孙子, 真是又气又无奈。   她道:“所以, 你是什么打算呢?想让祖母我出面,劝阮丫头回头, 把那和离书撕了, 跟你回去你那个到处都是窟窿眼的牢笼吗?还有,你跟所有人说你和阮丫头尚未和离,你跟她商量过吗?”   说完就更无奈了。   说实话, 阮觅住到她的隔壁不是她刻意为之,但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住到她的隔壁的。   当年有人看她隔壁庄子长久无人住, 就寻了庄头说想要买下来。   若是旁人, 她是断断不会卖的。   就因为她是孙子的媳妇......那时阮觅还未跟孙子和离, 她也未想那么多,见她着实喜欢, 而那庄子空着也就是空着, 所以就卖给了她。   谁知道后面会有这番渊缘呢?   这三年她和她接触, 虽然两人真正谈及她婚事的时候不多, 但她也很清楚,阮丫头那是当真认为自己以及和孙子已经和离,除了凌哥儿,就再无其他瓜葛了的。   只有一次,她问过她,道, 会不会担心顾二公子在战场上的安危,若他归来,有没有机会复合。   她沉默了一会儿,就道:“他功夫极好,会平安归来的,而且将来也定会尊贵显赫,我和他和离不过是顺了南阳侯府的意,南阳侯府对他的婚事早就另有打算,若是我不和离,怕我现在早已经是一堆白骨了。”   她说完这句约莫是看到她的脸色一下子凝重,就很快随意道,“婆婆,你是不知道,我生凌哥儿难产,后来身体就一直不好,后来还是出来过得随心,好好养着才好的,若是留在侯府太过心重,病怎么能好?”   阮觅是为了解释,纪老夫人却是听得越发惊心。   她是什么身份又是什么经历,而她同样还知道南阳侯夫人和她所出的那个三姑娘也是不知何处知道了孙子身份的......她略一梳理,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可及至孙子回来,听他说起阮丫头那副模样之时,分明就是还是当她是自己妻子的样子......当时她简直是看瞎了眼,都不知是该心疼他还是该生气......就那副模样,她就知道他平日里是有多疏忽她,疏忽这后宅之事了。   此时她看着自己孙子。   看到他置于膝上的双手捏成拳,却就是不吭声,就真想狠狠敲这闷葫芦一棍......怎么看着就这么碍眼呢?!   她再想到阮丫头那性子......就这两人这样,能搁到一起吗?   算了。   这到底是自己的孙子。   就不是看在他的份上,好歹也看在阮丫头和凌哥儿那孩子身上......而且她的儿子......她的儿子她没能教养过他,现在孙子跪在这里,她能置之于不顾吗?   想到这里,纪老夫人心里升起一股悲凉。   她摇了摇头,道,“允煊,你跟我说清楚,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心里恐怕也很清楚,以你父皇的性子,等你身份恢复之后,他是必然会为你选妃的,不是温家,也还会有别家。现在,你在朝堂之上说你和阮丫头未和离,让她回去......且不说阮丫头她肯不肯如了你的意,跟你回去。就算她回去了,你又是想要置她于何地呢?”   “皇宫内院的争斗,说复杂是很复杂,但要说简单其实也简单,不过是朝堂的折射,权势的争斗而已。”   “这一局你是赢了,但通过这一局你还没看明白吗?你现在只是一个西宁侯,阮丫头也不过只是一个和离前妻,可是婚事尚未定下,他们都不能放过她,恨不得把她还有玄凌给生吞了,你觉得,等你恢复了身份,甚至再前一步,那些人能放过她,能放过凌哥儿吗?”   “想要你后院位置的人不会放过她,想要权势的也不会放过她,甚至你的政敌,他们看到了你的薄弱之处,也会费尽心思从这里下手。允煊,你真的想好了吗?还是,你根本就是想要把她和玄凌放到风口浪尖做靶子,设局,让别人去攻击......”   “不,”   顾云暄终于出声。   他道,“不,祖母。我永远也不会为了任何目的置阿觅和玄凌于风口浪尖做靶子的。”   从一开始,他都只是想要珍藏她。   他的世界就像是一片荒漠,而她是他唯一的绿洲,他知道,他是很自私,把她卷入了这片荒漠中。   原本以为自己可以珍藏,可最后才知道,别人不允许,她也不喜欢。   谁会喜欢一片荒漠呢?   可是到这个地步,他仍然不舍得放手。   他道,“祖母,之前是我之过。现在,我也没有打算强逼阿觅回侯府。我会顺了她的意思,对外说我们命格不合,虽未和离但她却不能回侯府,只能在外深居祈福,如此也避免她卷入那些纷争。等所有的事情都平息了,再接她回去。”   不仅是阮觅不愿回去。   他以前的确考虑得很不周全,若她回去,必然会要面对很多应酬。   各种宴会,宫中的召见,等他身份恢复,会有更多的明枪暗箭。   纪老夫人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这话跟阮丫头自己说去吧。你得先解决你们自己的问题......允煊,你得记住,她不是一个花瓶,不是一个物件,如果你这样待她,哪怕你自认对她爱若珍宝,也没用。”   说完她摇了摇头,道,“而且,阮丫头并不弱,也并不比任何一个世家贵女要差,若你信任爱重她,她的心也在你的身上,她不会是你的拖累,不会只是你需要费心思保护的人,她会给你意想不到的助力的。”   顾云暄垂眼,道:“我知道。”   或许明白的太晚了些。   他道,“这些事情,我会亲口跟她说。我跟祖母说这些,也是希望祖母能帮她......如果她肯回来的话。”   他说的很艰难。   不仅是因为阮觅现在对他的态度。   还有他很清楚自己祖母的性情,根本不愿意再卷入宫廷之事,朝堂之事。   可是他现在在请求的,却很可能把她再卷入是非纷争中。   他道,“祖母,您只需要适时的提点一下她即可,不必卷入其中。”   纪老夫人叹了口气。   她总算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也看到了他的歉疚。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你去吧,你要相信她。”   *****   朝堂上风云万变。   但那不过是这一日才发生的事情,是以阮觅在庄子上还未得到消息。   冬青跟她禀告说顾云暄过来之时,她正在清点自己的各种册录。   她又不是傻,那日脑中突然闪过那个片段,听到顾柔唤顾云暄“殿下”,她第一反应就是顾云暄是皇帝的私生子。   可是这几日她细思这所有的事情。   南阳侯对顾云暄的态度。   曾氏母女定要将顾柔嫁给顾云暄的心思,她闪过的那个片段中,温大姑娘,顾柔,还有不知道是哪一个......但看她的衣着头饰,并不比温大姑娘和顾柔差上半分,想来出身也不低。   能一起把承恩公府嫡长孙女,南阳侯府嫡女,还有不知道是哪个世家贵女一并给娶了,能是皇帝普通的私生子?   就是岑贵妃所出的大皇子也不能!   还有她记得三年前的那个梦。   他和一个着了将军战服的老人坐在马背之上,他唤那个老人“外祖父”。   再想想他的深藏不露,他的战功。   简直是越思越心惊。   她以前并没有很深的就一定要离开京城的想法。   就算他身份再高贵......她以前猜测他会是什么王公贵族子弟,或是因着家族内部的争斗,或是家族蒙冤什么的才会流落在外,而他立战功,也是为了恢复身份......但她再怎么敢想,也想不到他会是皇子,还很可能会搅和到......皇位之争上面去。   所以以前她觉得就算他身份可能很高,但只要他们和离了,她行事严谨缜密些,安排妥当,就算她留在京城,问题也不是很大。   可现在,现在......她只能忍着骂人的冲动,仔细的清点册录,想着合适的去处了。   而且她还不能是简单的离开。   她要是就这么走了,因为有凌哥儿,怕是有人掘地三尺都想要将她扒出来。   还可能会连累他人。   上一次她还跟顾云暄说,那些人针对她的原因不过都是他,因为那些女人怕她回到侯府会威胁到她们的地位,或者或者怕玄凌威胁她们孩子的地位。   现在想想才是天真。   如果顾云暄搅和到皇位之争中去,别说那些女人和她们背后的家族,就是大皇子和四皇子,还有他们背后的母族,岑家和温家,甚至不知道哪个躲在暗处的什么人,也都会打她和凌哥儿的主意。   所以,她要是想要离开京城,只有两条路。   一条是,直接死遁。   另一条是,说服顾云暄,和他合作。   所以她听到冬青回报说顾云暄过来了,想了想,就道:“领他过来我书房吧。”   *****   经了上次那样的见面,顾云暄还以为这次他过来还是会吃闭门羹,或者就算她肯见他,她的神色也不会太好。   所以等他进了她的外书房,看到跪坐在茶座前,神色静谧的阮觅时,很有些恍惚。   冬青领了顾云暄进来,请了他坐下,奉了茶就退了出去。 第27章 谈判   茶桌上的茶是大红袍, 清幽幽黄澄澄的茶水,雾色中飘着一层既浓且淡的香味。   这不是她平素爱喝的茶。   他记得她一向喜欢看起来好看喝起来清甜的花茶, 现在特意这样招呼他, 好像很温和,其实满是疏离, 就像现在两人茶几之间的距离一般。   可是哪怕是疏离的, 也是让人贪恋的。   她就坐在对面......虽然远了点,可是至少她还肯对他温柔又恬静的笑着。   前两次,她对他的防备和抗拒几乎是溢满了空间。   只是, 不知道等自己告诉她,自己在朝堂上宣布, 他未曾跟她和离, 她会不会把茶水泼他脸上。   然后他就想到那日她将一杯茶水都泼到了顾柔脸上。   他从认识她, 到和她成亲,再到......和离, 都没见过她那一面。   这段时间他真是见到了她很多面......原本她在他的后院, 美丽的, 可爱的, 狡黠的,不管哪一面都是在他的目光之中,怀抱之下,像是只猫儿一样,令人贪恋喜爱的,但总归都是在那个框框里面。   而现在, 他离开了一段时间,她离开了他的后院,连性情都张牙舞爪起来,还满身都是刺。   可他,还是喜欢的。   不管是哪个样子,他都是喜欢的。   因为他喜欢的东西实在不多。   入了心,就再难剔掉。   阮觅想要试探顾云暄,看这人有没有答应她,合作让她和玄凌离开的可能性......她是个理智的人,死遁虽然最无后患,但若是只是她一个人也就罢了,带着玄凌,一来很难做到万无一失,稍有差池,被他发现,两人之间就几乎再无转圜谈判的余地,被别人找到,那她和玄凌就可能会成为别人手上的工具,二来她也不想就这样自己去决定玄凌的一生。   和顾云暄合作,若是他肯的话,其实才是最万无一失的。   而且就算将来时机到了,她再离开,玄凌也还可以再回到他父亲身边。   那时他大了,应该也已经有了自保能力。   所以她好茶好水的招呼了顾云暄。   看看这厮可有谈判空间......至少上一次,虽然开始不可理喻了些,但后面到底还只是阴沉着脸走了。   她看着他进来,看他坐下,再看到他看了自己一眼之后就垂下了眼,一直都在盯着茶水看......   阮觅轻咳了一下,道:“放心好了,那茶水里面,是没有药的。”   顾云暄:......   他伸手拿了杯子直接一口而尽......然后一股苦涩的味道直接从嘴里一直渗到喉咙滑到了腹中。   他道:“阿觅,对我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阮觅握着茶杯的手就是一顿。   她仔细看他。   他这个架势......难道也是要来跟她促膝......详谈的?   顾云暄有多吝惜口舌,她可是非常清楚的。   难得他第一次摆出要跟她认真说话的样子,阮觅自然会珍惜。   她肃了肃容,认真道:“本来是什么都不知道......其实现在知道的也不多。”   知道太多可能就要被灭口了。   想到这里她心头一跳。   他是要来告诉自己他的身世的?   自己是打算要跟他撇清关系的......是合作,但却是合作着离开。   但如果她知道了他太多的事情,他还会让自己离开吗?   “我只是在三年前做了一个预警的梦,”   她仔细想了想,在他说话之前,认真的补充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做梦的事情是真的。但我梦到的并不是什么命格不合,而是我梦到你出征之后我就被病逝了,然后顾柔抚养了玄凌,等你得胜归来,南阳侯府便借着玄凌将顾柔嫁给了你,后来顾柔又和你别的妻妾争斗,毒杀了玄凌,说是别的妻妾做的。”   “我当然不能仅凭一个梦就定南阳侯府的罪,做完那个梦之后,我就试探了顾柔和曾氏,发现顾柔果然对你有情,而之后你回来我问你,待你他日功成名就,可会降妻为侧,你也从始至终不肯答我......你是这样的人,如果你没有这个想法,肯定会直接告诉我不会的。”   “所以我才会知道你并非是侯府之子,而且身份应该也不低,不然侯府不会一门心思想要将顾柔嫁给你。不过既然你身份不低,却需要隐姓埋名,假扮成侯府庶子,想来有不得已的隐情,我并不想刺探这样的隐情。”   顾云暄听着她说话。   从一开始的隐痛到最后满心都是苦涩。   就跟刚刚喝过的那杯茶一般。   她说,我并不想刺探这样的隐情。   可是她是他的妻子,想要知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还有,若是她此刻的话属实。   那当年她做了那样的梦,首先想到的不是质问自己,和自己商议,而是骗自己说“命格不合”,“若不和离,就对他性命有碍”......因为她不信任他,因为他的疏忽,她早就不再信任他。   他强压下去那些情绪和口腹之中的苦涩,道:“阿觅,你听说过先后和二皇子的事情吗?”   阮觅一呆。   随即手一抽,差点把茶几上的茶杯都打翻了。   不,这不可能吧?   她就是再敢想,也不会......也不敢去往那个方向想。   从一开始家族争斗落败或者一些蒙冤灭族的逃亡子弟,到皇帝的私生子,再到可能母族很有势力,非一般的私生子......最后他跑过来跟她说,他是元后魏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当今唯一的嫡子?   她并不想知道这样的事情。   一点也不想知道。   阮觅的心突突的跳。   若她嫁的人是元后嫡子,那那封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和离书都像是个笑话了。   顾云暄看到了阮觅面上的惊色。   他垂下眼,道:“当年当今陛下为太子时,最开始内定的太子妃是承恩公府岑家的女儿,也就是现在的太子妃。可是西北战乱起,西北魏家手握重兵,朝廷赐婚和安郡主下嫁魏家次子,并召魏家长女入宫为公主伴读。”   “侯爷,这些都是宫廷皇家秘事,”   阮觅出声打断他,道,“私下谈论宫中贵人之事,都是大不敬,更何况还是牵涉到先后娘娘,侯爷,您不必再说了。”   她是傻子吗?   若他是元后嫡子,那当年宫中大火,二皇子火中丧身,元后娘娘伤心过度病逝,怕不都是假的。   而真相是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顾云暄看了她一眼。   她不想听。   其实他也不想说。   很多事情他连想都不愿去想。   从来都没有从头到尾去梳理过。   他要做的,只是习武,只是读书,领兵打仗,夺取权势,一步一步夺回本来就属于他的东西,让逼死他母后的人血债血偿而已。   就这些,已经占据了他几乎所有的时间和心神。   只有她,是个例外。   只是到了这一步,他不想失去这唯一的例外。   就只能硬生生的把那些尘封的黑洞给打开。   就算他不告诉她。   很快所有人也都会知道。   他不能让她成为最后知道的那一个。   所以他定定的看了她一眼之后,就又垂下了眼,目光定在那已经空了的茶杯之上,看那上面几粒黑色的残渣,道:“私下谈论宫中贵人之事,是大不敬。但你是我的妻子,我只是告诉你我的事情,所以并无不妥。”   “是和离的前妻。”   阮觅打断他。   声音紧绷,带着拉紧的琴弦般的尖锐,像一把刀,想要切开什么似的。   顾云暄的手紧了紧,双唇紧抿了抿,但只是顿了一下,并没有就此和她争辩,而是继续道,“魏家长女入宫,后来当今就向先皇求娶魏家长女,彼时西北战事正酣,魏家家主的弟弟和次子先后战死,而魏家长女自幼和兄长们在马背上长大,既不喜宫廷,又想回西北为叔父和兄长报仇,所以只一心想着回西北,根本无意嫁给当今。”   “这种情况下,先皇不可能将魏家长女赐给当今为侧妃,所以最后先皇册封了魏家长女为太子妃,承恩公府岑家女为太子良娣,内阁大学士温时正之女为太子良媛。”   阮觅捏紧了拳听着,若说原先她还满心的排斥,并不想听这些事。   可只这几句,她却像是陷了进去。   心中只莫名其妙的一股锥痛袭来,眼中一酸,竟是掉下泪来。   也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那个在马背上长大,结果却陷于宫廷,还是被皇帝强嫁给了太子......那太子,同时还有一个青梅竹马,一个后来宠爱数十年的宠妃。   顾云暄的手动了动,但最后还是握拳按在了桌面上,继续道,“永泰二十二年,先皇驾崩,当今登基为帝,册封太子妃为后,岑家女为贵妃,温家女为淑妃。”   “贞和元年,魏后病中,二皇子所居的明和宫大火,世人皆知二皇子在火中丧身,魏后悲痛过度病逝。”   “魏后病逝是真,但二皇子当时却并不在宫中,那日他正好求了暗卫带了他出宫去玩,大火之后,是魏后求了当今,说,她命不久矣,二皇子为中宫嫡子,她生前就护不住他,死后更是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不求他能够成为一国之君,只求他能平安长大,若说还有奢望,就是奢望他也能跟她一样,在马背上自由自在的长大,能够骁勇善战,成为一个保疆卫国的将军,为她的兄长和叔父,还有无数战死的,她的家人和西北的百姓报仇。”   “阿觅,”   他起身,走到了她身侧,单膝跪下,道,“阿觅,你一直问我,将来会不会降妻为侧,或者会不会另娶她人,以前我答不了你,是因为我根本承诺不了,有些事情,我也预测不到。”   甚至在最一开始,他从来都没有往这个方面去想过。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他父皇会给他赐婚。   甚至在不通知他的情况下,直接就会下了赐婚圣旨。   只是他从来没有把他的赐婚和阮觅放到一起去想过。   直到现实就刺在了他眼前。   他才知道,有的东西是容不得他忽视的。   阮觅看着他,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想说,“那你现在就能承诺了吗?”   可是,她又不想要他的答案,所以问不问又有什么意思?   她早已下定决心要和他一刀两段。   难道就要因为他这个身份,她就必须屈服吗?   你当初既承诺不了,又为何要隐瞒身份娶我?   难道就是因为我是一个地位低下的商户女,所以就可以任你所为吗?   你是有你的不得已。   但因为你的不得已,就可以欺骗我,作践我的生活吗? 第28章 心狠   她心潮起伏, 但经了这么多事,她早已没有那么冲动, 早已学会在任何困境之下, 首先不是让情绪左右自己,而是去想着是否还有什么可能的生机。   她不去看单膝跪在她面前的赵允煊, 也不去看他置于膝上紧握的拳头。   她不能对他心软, 因为她对他心软,那她该怎么办呢?   她垂下眼,竭力控制着情绪, 用尽可以的平静声音道,“侯爷, 我也只希望, 玄凌能平安长大。我也只喜欢, 自由自在的生活。”   这个希望本来并不难实现。   在她拿到和离书,只要他不是这么个身份, 事情就不会无路可走。   可他就是这么个, 让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也不敢想的身份。   她吸了口气, 继续道,“我也只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喜欢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无休止的后院争斗之上,我有那么多喜欢的事情去做,有那么多想去的地方要去,为什么要耗尽自己的精力在那些恶心的事情之上?”   “我也想要玄凌平平安安的长大, 不要吃一块点心都担心有毒,走一步路都担心有坑,好好的睡一觉都会担心有大火。”   说着,她终于转头看他,认真道,“侯爷,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商家女,你为何要娶我呢?就算是你想要一个家世普通的,将来好打发的,比我合适的也多了去了......”   说着胸间就又涌上一股情绪,她吸了口气,摇了摇头,忍着泪,道,“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我就当作是侯爷您当初的情势所需,那现在侯爷您身份已经今非昔比,甚至应该很快就能恢复您原本的身份,那我这个临时过渡的原配妻子也不再有什么价值......”   “阿觅!”   顾云暄再也听不下去,他伸手按住了她桌上的手,再收紧抓住,道,“你胡说什么,什么情势所需?你不明白吗?当初我是因为什么娶你,是因为我看到你,喜欢上了你,情不能控,所以才明知道......”   阮觅猛地抽手。   她看到了他眼中压抑着的情绪。   还有他抓着她的手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般,那热度也像是在灼烧着她般。   就算她再理智,可那也是在不被他这样捏着,能思考的时候。   他这样,总算是烧干了她的冷静和自持。   他抓得那样紧,她哪里抽得动,情急之中,她随手就拿了桌上的茶杯砸他的手腕。   他还是没放。   但茶杯却碎了,她太用力,碎裂的瓷片插进他的胳膊中,鲜血淋漓,但他仍是不放,像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阮觅看着那血色,终于崩溃。   她握着瓷片,没有拔出,反是更深的扎了进去,尖叫道:“你放手,所以你情不能自控,就可以欺骗我,上门求娶吗?”   “甚至所谓的娶也不过只是一个骗局......你这样,又和那些家中有妻子还在外面骗婚的人到底有什么两样?难道就因为你身份高贵,这种事情就不是卑鄙无耻了吗?”   “是,你出身尊贵,哪怕是历经波折,也都是尊贵的,而我只是一个商户女,一条贱命,你出了一声,家族就恨不得把我打包送了你......可是我告诉你,如果我早知道你是这种身份,哪怕你一开始就是高贵的皇子,但你想要我做妾,我也不愿意。”   “我到底是欠了你什么,为什么要受你这样的欺骗和羞辱?要让你扔出去给那些想要从你那里得到权势和尊荣的家族作践和羞辱?”   “难道你们皇家人都是这样的吗?”   “先后娘娘名门贵女,家族世代忠烈,叔父兄长在战场上刚刚为国捐躯,陛下就不顾她的意愿强娶她为妻,可是强娶她也就罢了,还要同时娶了岑家女和温家女。”   “岑家女乃太后娘娘的侄女,陛下不仅娶了她,还让岑家女生下了大皇子......他难道不知道这样会置先后娘娘和二皇子于怎样的险境吗?”   阮觅的眼泪流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那位从未见过,举世皆知当今的“至爱”,为之拒不肯再立继后的先后娘娘。   死了都被利用得彻彻底底啊!   “觅觅。”   顾云暄听得心神俱裂,只觉得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扯着。   相较这心上的撕痛,胳膊上的那个伤口反而像是一个能舒缓疼痛的出口。   他任由她发泄着。   一直到她松了手,“呜呜”地哭着,他才伸了手抱她,哑声道:“是,是我的错,觅觅,是我卑劣无耻。”   可是就算知道是错,就算知道是卑劣无耻,他也不会后悔。   如果重来一次,他想他还是会那么做,只不过,或许会做的更好一些,不会让她受到那么多的伤害,不会让她对自己失了信任,冷了心罢了。   他道,“觅觅,那些都是我的错,你要怎么生气都行,以前我没有......”   “我不想听到这些。”   她打断他的话,重重的吸着气,让自己平复下来,一个字一个字道,“我不想听到这些,既然是错的,那就中止好了,你让我带着玄凌离开。”   他抱着她的身体就是一僵。   阮觅不哭了,也没有去做无用功,去挣脱他的怀抱,只是抬头清冷地看着他,脸上还挂着泪水,但语气却清冷无比道,“生气能有什么用?”   “既然你也说那是错的,那你放我和玄凌离开。我们已经和离,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送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也必然能自圆其说的。”   当年他是元后嫡子,都能死遁离开。   她这个和离了的妻子算什么?   他抱着她的手愈紧。   紧得阮觅窒息。   可是他可以答应她任何要求。   但却绝对不包括送她离开。   他的心冷下来,想说些什么,想说一些话挽回她的心意,想要求她留下来,有很多的话想说,可是不知为何,最后说出口的竟然是,“阿觅,昨日朝堂之上,因为陛下欲赐婚温家女一事起了争执,陛下问我,和你和离一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答了他,我尚未与你和离。”   阮觅一呆。   然后呆滞之中,刚刚好不容易发泄完平息下去的怒气又慢慢燃起来,再一点一点滋长,直至溢了满腔。   虽则她也知道他这么一个身份,那个和离书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对她的处境也没有任何帮助。   但她听到他这么说,还是十分的愤怒。   因为她知道,他不是在跟她说有没有和离的事情。   而是在回答她,告诉她他不可能放她走。   她心中无比的愤怒,但之前已经发泄过,已经再没有那个力气再冲动。   这个人,对着这么一个人,你无论多么生气,最后力竭的也只是你自己而已。   她伸手去扒他搂着她的手。   他不肯放,她便低头咬在他手上,恶狠狠地,咬得鲜血淋漓。   其实这点痛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甚至她这样恶狠狠的咬着他,他心里还像是好受一些......但他却也知道她是气狠了,所以最后到底慢慢松开了手,放了她离开。   阮觅起了身,四处看了看,然后走到了一个书架前,摸出了一把匕首出来。   她握着匕首再走回到他面前,放置到了他面前的桌案上,然后看着他,道:“侯爷,如果你要是想我死的话,直接拿刀戳上我两刀还能让我死得痛快些。”   “哦,还有玄凌,可是就算我死,我也是不舍得玄凌死的......”   当年魏后还能求了皇帝把儿子送出去给娘家养,可是她连这个都做不到。   她闭了闭眼,道,“你应该很清楚,先后娘娘她背后有手握军权,满门忠烈的魏家,想来朝中亦有不少支持,手中也有魏家在京城的势力,可是她仍然逃不开被病逝的命运,护不住唯一的儿子。”   “难道你觉得我,能吗?”   “你尚是侯府庶子之时,我已和你门不当户不对,更何况你是这样的身份?”   “连我自己都觉得,当初要求你除我之外,再不纳娶他人可笑又可怜......难道你一定要让我,让玄凌成为你通往那条通天大道上沾血的基石,才能让你觉得更悲壮,更有走到终点的动力吗?”   顾云暄紧握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已经颤抖。   他想伸手帮她擦一擦她脸上的泪水,还有血迹。   想要的心疼。   但他更知道,她不会想要。   他艰难道:“阿觅,是我之错。”   是他之错,强求了本来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可是他还是做不到,放手。   “但是不管我们有没有和离,只要有凌哥儿,你的危险,就不会少上一分,甚至如果你不是我的夫人,你在外,危险只会更多。”   因为谁都敢窥伺,谁都敢找上门去。   他的政敌,或者想要分得那权力顶峰的那些人,他们怎么可能放过她和玄凌在外面?   他道,“阿觅,我母后的死,并不是她太弱,而是因为我父皇......是我父皇逼死的她。”   “阿觅,我答应你,必不会置你于那样的境地。”   “我已经在朝堂上说过,我们命格不合,你不能搬回侯府,只能在外深居祈福,我会安排人保护你和玄凌,但我不会干涉你的任何事情,你在外面,想做什么都可以,也可以拒见任何你不想见的人,宫中那边,我也会替你挡掉。”   “不想见我......也可以。”   你答应我,不会置我于那样的境地?   阮觅只想冷笑。   但争拗这个又有什么意思??   她咬着牙让自己冷静,道:“我留下来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我在外,是会有危险,但若是我死了,也就不会了。当年你不就是借着那场大火中离开了皇宫吗?”   “我也可以带着玄凌,因为什么意外离开,这样你也就不必再为了保护我们费心费力,可以心无旁骛的做你的事情。我和玄凌留下,对你根本毫无益处,不过就是个拖累,是个掣肘而已。”   “除了离开,你想要怎么样都可以。”   他根本没有商量余地的道。   好说歹说都没有任何用。   真是神仙的脾气都能耗尽。   阮觅的面色十分难看。   呵。   说的好听,她留在京城,顶着他正妻之名......还不知道将来到底是个什么,深居祈福,能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那一刻,她真的想拿着桌上的刀子往他身上戳。 第29章 承诺   顾云暄看到阮觅面上的恨意。   那一刻他有想过放手, 放她离开。   可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又被他摁了下去。   哪怕她不愿意听,她已经不想要他, 但他还是慢慢道:“阿觅, 我不会干涉你做任何事情,只要你能保护好你自己和玄凌, 你所有的事情, 我都不会干涉。”   “你身边的人,也全部由你自己安排。”   “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你的我都会给你。”   “至于曾经你让我给你的承诺......”   他低声一个字一个字道, “我不会要其他的女人,亦不会娶别的女人。”   “即使现在, 我没有办法决定别人是否会给我赐婚, 但我却能决定最后娶还是不娶。我也不会让任何其他的女人诞下我的子嗣, 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玄凌的地位......这是我现在跟你说的,如果有一天我没有做到, 玄凌已经有足够自保的能力, 你手中也已经有足够的力量, 你尽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离开, 甚至扶持玄凌对我取而代之,都可以,只要你能做得到。”   这并不是他为了挽留她的一时冲动之言。   而是这段日子将这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捋过之后的决定。   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她......能有心去喜欢对他来说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他根本没有去衡量过她对他有多重要。   只是,他以前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其他的女人,也不认为将来会有......他根本就没有那个心思。   所以,他为什么要被别人强逼着娶其他的女人?   为什么要让其他的女人生下子嗣?   他不会允许任何家族再来对他指手画脚。   也不会让玄凌再去经受他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面对他现在这样的痛苦。   所以,这不是他为了她做的决定。   而是他自己作下的决定。   总有一天,他会有绝对的权力。   虽然那也并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但至少,能让别人再不能肆意的去剥夺他拥有的东西......他在意的每一件东西,他们都能肆意的去践踏过去。   他站起了身,低头看向她,定定看了一会儿,然后目光抬起,看向窗外,像是诅咒般沉声道,“阿觅,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绝对的自由。”   “我知道你想要的自由,你想要的生活,但是就算你死遁离开,那些你也绝对不可能真正得到,反而要时刻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活着,还会抹杀所有玄凌将来的可能......这不就是你犹豫的吗?”   “我可以给你的,都会给你,能替你挡住的,也都会替你挡住,只要你愿意,你就能得到最大的自由。想要怎样去做,由你自己决定。”   “等有一日......玄凌大些,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阮觅听着他说完了这一番话。   她似乎是有些吃惊,呆怔地看着他站起了身,看他看向窗外时面上已经没有了先时的情绪,只面无表情的说完那番话后,就转身离开了。   她没有动。   听到门响,她以为他终于要走出去了。   却听到他的声音又道:“明日我会让墨五过来见你,让他安排一个人给你,以后但凡你想知道朝中,宫中,外面的任何事情,你都可以问他,具体想要怎么安排,你自己想清楚跟墨五说。还有什么想要的,人手,暗卫,都可以跟墨五说,让他给你安排。”   说完才终于离开了。   *****   顾云暄离开。   墨七看到他胳膊上的伤吓了一跳,但他看见自己主子的面色,半句也不敢多言,只当看不见就跟着他后面走了。   而他们离开,阮觅却是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关了一整天。   下午的时候冬青进来小声禀告道:“姑娘,梁公子过来了,正在外厅候着。”   彼时阮觅的手上是一幅京城的舆图。   她的手指正按在源雾山脚下自己山庄的位置,听到冬青的话手上就是一顿。   她默了片刻,就道:“请他回去吧,跟他说今日二叔不在这里,他要是寻二叔的话,就直接去阮家吧。”   梁衡并非普通商人。   想来顾云暄在朝堂上的那番话,他已经知道了,说不定他今日就是为了那些过来的。   可是若说原先她还有一星嫁给他的可能性。   在得知顾云暄是那个身份的时候,那个可能性就已经被彻底掐灭了。   正如顾云暄所说,就算她死遁,也只会活得提心吊胆,小心翼翼,更不可能跟梁衡或者任何过往之人再有牵扯。   否则,自身难保不说,还要给别人带来灭顶之灾。   “是,姑娘。”   冬青低声应下。   “你等一下。”   阮觅唤住她,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册,递给她,道,“这是梁公子之前借与我翻阅的,你替我还给他吧。还有,”   她顿了顿,道,“以后不要再叫我姑娘了,叫夫人吧。”   冬青接过书册的手就是一抖。   她抬头看向阮觅,却见她已经转过身去,面向了窗户的方向。   光影下,面目看不真切,只看到了一个纤弱的侧影。   冬青的眼睛一酸,心里也是一阵疼痛,想劝些什么,但她一向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此刻也不觉得自己说些什么能有什么用,自家主子需要更多的应该是静心而已。   她道:“是,主子。”   就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   几日后,源山寺。   阮觅上完香,牵着玄凌出大殿之时,就看到了几个华衣女眷迎面走来。   冤家路窄。   阮觅虽深居三年,少与外人来往,与官家女眷更是断了联系。   但她毕竟曾是南阳侯府的二少夫人,那几年参加的宴会什么的也不少,所以只是一眼,她便认出了来人是谁。   是温家的大夫人,二夫人和几位姑娘,还有一位不认识的夫人。   其中一位正是差一点被赐婚给顾云暄的温雅恵。   阮觅垂下眼,并没有退避一侧,低头侯在一旁等她们几人先过去,而是牵了玄凌继续往前行。   温家的几位夫人和姑娘也看到了阮觅。   若说远远的看过去还没有认出来,但走近了些,却也认出,那正是新任西宁侯那位和离......不,又被西宁侯当着满朝文武说未曾和离,让温家丢了一个大脸......里子和面子都丢尽了的那位阮氏。   因为阮氏以前虽只是南阳侯府的一个庶子夫人。   但驾不住她长得美。   而且当年顾云暄去了一趟福州,就不顾家中反对,娶了一个商户女回来,在京中也曾是一个热议的八卦。   是以但凡见过她的,谁不记得呢?   温家人记得。   阮觅就这样牵着儿子不急不缓,不避不让的直直走过来,温家人的脸上就都有些不好看。   温大夫人停下了步子。   其他人便也跟着停下了。   走近了,阮觅也未跟温大夫人等人行礼,就那样目不斜视的牵着玄凌从她们身侧走过。   走过了两步,就听到有人小声嘀咕道:“好生无礼,果然是出身商户,不知礼数。”   “二表嫂知道那女子是何人?”   “不就是西宁侯那个出身商户的前妻,说没和离,但却不允许进侯府门......跟个外室也就差不多。”   “原来就是她啊,长得倒是一股子狐媚样......说没和离,怕不是为了那小崽子......”   “够了。”   温大夫人皱眉,可她制止的声音尚未落下,阮觅的脚步已经顿下。   玄凌猛地挣开了她母亲的手,转头就冲着温大夫人等人用稚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温大夫人等人一愣,随即面上就是一阵尴尬和不悦。   被一个小孩子用这样的语气质喝,能悦才怪。   此时阮觅也已经转过身来,但她只清凌凌的看着温家众人,并未制止儿子。   也未曾跟给儿子介绍那些都是何人。   更未去给温大夫人等人行礼。   论品级,温大夫人只是侍郎夫人。   而阮觅在外若并无和顾云暄和离,就是正二品的侯爵夫人,要远高于温大夫人。   而以私来论。   温家于阮觅,可是有仇的。   阮觅可不是任人拿捏,会忍气吞声的性子。   温大夫人身边的嬷嬷喝道:“这里是温次辅温家的家眷,不知这位夫人是何人,如何不管教小儿,令其言行无状?”   “管教?”   玄凌冷冷道,“原来这就是在朝堂之上,被郑御史大人参劾,德性卑劣,欲嫁女于我父亲,我父亲不愿,就不惜诋毁我母亲声名,用心恶毒又卑劣的温次辅家的人。难怪喜欢在背后说人是非,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温大夫人等人脸色一下子涨得赤红。   被一个小儿这般辱骂,简直是奇耻大辱!   温雅恵的手捏着绢子也一下子攥紧,脸色一时雪白一时发红,羞愤不已。   温大夫人对阮觅厉声斥道:“顾二少夫人,你就是这样教导孩子的吗?朝堂之事,陛下都已出言,那些流言皆和我们温家无关,赐婚一事也纯属误会,你如何竟因自己的私心,这般误导孩子,教他些污糟之言,岂不是要毁了他?”   阮觅也被玄凌这么一番话惊得不小。   他从哪里知道这么多?   但玄凌的事可以稍后再问,此时得先解决了温家人。   她看向温大夫人,冷冷道:“外面的流言诋毁之言和你们温家无关,那我刚刚听到的是什么?”   “你们温家人当着我,我儿的面,都敢说这等侮辱之辞,连我儿都不堪其母受辱,严词驳之,有何之过?他话中可有一句虚言?温大夫人就这般往他身上堆积罪名,是想用流言和诋毁之辞毁了我还不够,还想要再这般毁了我儿吗?” 第30章 打脸   温大夫人气得发抖。   可是她不能上前去扇阮觅两耳光, 因为那真是越发坐实了温家欲嫁女不成,恼羞成怒, 竟然跑去欺负西宁侯的原配妻子和稚儿......而且就面前的这位西宁侯的原配和稚儿, 谁能欺负得了他们啊?   人说商户女泼辣嘴利不要脸,果然不是虚的!   “顾夫人。”   就在温大夫人深吸了口气, 打算稍微斥责一下刚刚说话的表亲和弟妹, 将场面圆过去之时,温雅恵出声了。   温雅恵原先的面色是红白转换,现在虽还泛白着, 却已是镇定了许多。   她唤了一声阮觅。   然后略走出了一步给阮觅行了一礼,道, “顾夫人, 圣上已经命人查清, 外面流言一事和我们温家并无关系,不过是市井之人因误会而揣测, 三人成虎而已。”   “至于赐婚之事, 亦是圣上误听南阳侯之言, 误以为西宁侯早已和夫人和离, 这才有了赐婚之意。此事不管是夫人,还是我,都是被流言所伤,都是受害之人罢了。”   说完顿了顿,又道,“这件事情, 我姑母,淑妃娘娘她对夫人受到的伤害亦是十分抱歉,前日我进宫,淑妃娘娘还曾跟我提起过,说是想要请夫人入宫,跟夫人一起说说话,如此也能更快的粉碎了外面的谣言。”   温雅恵说的很慢,语气温柔又诚恳。   可是她说完阮觅也没有接话。   只是清冷的看着她,看得温雅恵纤手捏紧,指甲嵌进手心,一阵生疼。   “好了,”   温大夫人也已经调整过来,她唤了女儿,道,“惠儿,你过来吧,这事和你有何关系呢?”   说完她看向阮觅,再没了之前的疾言厉色,温声道,“顾夫人,刚才事关我温家和惠儿的清誉,一时情急,忘了顾夫人也是此次误会的最大苦主,还请顾夫人勿怪。”   “刚刚顾夫人也听到了,家人出言无礼,我已经出言喝止。这些事情,清者自清,顾夫人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若是我们因为此事生隙,针锋相对,才会真让旁人看了笑话。”   说完她就向阮觅略颔了颔首,唤了温雅恵就转身离开了......她不需要阮觅的回答,她害怕阮觅口中会迸出什么让她们更难堪的话来。   温家人神色各异的转身准备离去。   然后就听到后面阮觅道:“我算不得什么苦主,不过是看着别人蹦跶而已。”   又听到她对那孩子道,“玄凌,我们走吧,跟这样的人家说话,稍一不慎,就能把你的话改成不知道什么样,改天,就会又有新的谣言出来......这便是阿娘平日教你‘亲君子,远小人’的缘故了。”   温家众人那迈出的步子差点被绊倒。   温二夫人大怒转身,却是被温大夫人一把扯住。   后面温雅恵也同样扯住了面上气得通红的堂妹温雅涵。   温大夫人扯了温二夫人,沉声说了句“我们走”,就拖着温二夫人加快步子离开了。   及至穿过回廊转了弯,温大夫人才松了手。   温二夫人摸了摸自己刚刚被自家大嫂攥得生疼的手腕,道:“大嫂,刚刚你为何不让我教训那贱人,看她那张狂样,竟由得她诋毁我温家吗?”   温大夫人看了她一眼,再扫过先前说话的那位夫人身上,再转开,才咬着声音道:“你还嫌我们家沾惹的腥味不够重吗?这个时候若是和那阮氏争执的事情传出去,只会更加坐实了那御史之言。”   “王妃娘娘为何说要请了那阮氏入宫?不就是为了洗刷掉我们温家的污名......要是这么一闹,真是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说完她按了按额角,刚刚也都怪她太过冲动了。   是她实在没想到这阮氏竟是这么个不管不顾的性子......也难怪西宁侯把她给远远的送走,让她“深居祈福”了!   *****   出了源山寺上了马车,阮觅就看向了凌哥儿,神色严肃地问道:“玄凌,那些事情,还有朝堂上的事情,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如果只是朝堂上郑御史参劾温次辅的事本身也就罢了,但那背后却牵扯到外面各种难听的流言,各种她和顾云暄和离的版本......儿子还小,她不希望他受了那些流言的影响,生出不好的情绪,或者戾气。   凌哥儿转头看向自己阿娘,道:“是陈叔跟我说的。”   阮觅松了一口气。   不是外面听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就好。   陈叔是自凌哥儿一岁时,顾云暄就请了来安排在凌哥儿身边照顾他的人。   沉默寡言但却细致周到,还会武。   是阮觅跟顾云暄和离之后唯一留下的,顾云暄安排过来的人。   她看他一向和外面的人素无来往,眼里除了玄凌之外再无其他,便留下了他。   现在想来,真是处处漏洞。   凌哥儿看自己阿娘问完自己一句话,就靠在马车座背上皱了眉不理会自己,他想了想,就伸了小手,两只手一起攥住了阮觅的手,道:“阿娘,你不用担心。其实,你不要阿爹也很好,你有我就行了。”   阮觅转头看他一眼,看他装作认真但实则实在狡黠的眼神,笑了出来......这个时候倒又像个孩子了。   所以不管外人觉得这孩子有多让人吃惊和不安,在她眼里,始终都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她伸手摁了摁他额头,道:“嗯,那你得再大点,等你功夫比你爹还好的时候,就真的行了。”   从此之后凌哥儿就又多了一个新的目标。   *****   西宁侯府书房。   顾云暄正在翻着福建督府昨日才刚刚传上来的奏折。   是有关加强福建水师和加建战船的。   贞和帝看到奏折后面想要朝廷拨款的巨款数目就直接将奏折扔给了顾云暄,让他看看要如何处理。   顾云暄正在看着奏折中福建都督介绍的梁家船行的那几行字,外面墨七就进了来。   墨七禀告道:“今日夫人带着小公子去了源山寺,见了元陵大师。出大殿之后在路上遇上了温家的一干女眷,因着赐婚和外面的流言一事发生了一些争执。”   说着就把具体的争执内容都复述了一遍。   顾云暄先还有些意外。   听到那温家人竟敢说什么“外室”之时隐有怒气,但后面很快那原先有些沉的神色就松了下来,默了一会儿后甚至嘴角还往上翘了翘。   这几日一直都提着的心也总算是放了下来。   她肯和人争执就好。   他知道她,总是会生机勃勃的。   他低下头,随手翻了翻奏折,道:“宫中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墨七抿了抿唇。   他看出自家主子这么多天来一直都阴沉的面色总算是有那么一丁点的放晴,委实不想在这个时候禀告让他扫兴的消息。   可是顾云暄问了,他也不得不答。   他道:“温淑妃娘娘在打听西北魏家大姑娘的事,据说是陛下有意将魏家大姑娘赐婚给四皇子为四皇子正妃。”   “另外此次因为赐婚温家大姑娘给侯爷之事,温家和温大姑娘名声都有所受损,陛下心有愧疚,便欲再另赐温大姑娘一门亲事,但暂时还没定下人选,听说陛下有意在西北或是北疆军中择一将领赐婚。”   “啪”得一声,桌上的奏折就被合上了。   墨七都不敢抬头看自家主子的脸。   他只觉得脑门疼,心道,这位陛下这都叫什么事,不管是西北的战乱也好,战后的休养生息政策也好,还是西南的骚乱也好,福建沿海的海寇也好,他都不管,就偏偏天天琢磨着做媒婆,不,媒公,乱点鸳鸯谱做什么?   就这么瞎折腾,是生怕那温淑妃娘娘和四皇子殿下不够惹人厌吗?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呜,眼睛好疼,睡觉去,大家晚安~~ 第31章 心尖   皇帝二十年如一日的宠爱温淑妃和四皇子, 温大姑娘隔三差五的就在宫中住上一段时间,这么些年来, 温家除了在岑家人手上吃过些亏之外, 在外还从来没被人这么下过脸子过,更何况还是事关温家和温大姑娘的清誉?   是以温大夫人回府之后是越想越觉得不安, 第二日就带了女儿温雅恵去了宫中寻温淑妃说话。   温大夫人和温淑妃说话之时温雅恵一直神情恹恹。   这也难怪她, 最近这一连串的事情没将她击垮已经算是不错了。   先是不能嫁青梅竹马的表哥了,要赐婚给一个庶子出身的武蛮子西宁侯,结果这门婚事都没成, 还被满世界说是他们温家不惜毁了人家的原配上赶着嫁,还被西宁侯当着满朝文武打脸。   最后又被西宁侯那个原配羞辱。   温雅恵本是天之骄女, 温家和温淑妃心里内定的未来太子妃, 何曾受过这样的打击和羞辱?   温淑妃看见她这样子也有些心疼, 就柔声道:“惠儿,明珠就在后殿小憩, 算着时间也该起身了, 你去寻她玩一会儿, 我跟你母亲说说话。”   明珠就是温淑妃所出的明珠公主, 今年十五,是贞和帝最为宠爱的小公主。   温雅恵起身柔顺的应下就退下了。   她走到门口还未跨出门,就听到里面自己的母亲隐约哽咽道:“娘娘,这孩子可怎么办啊?臣妇听说陛下有意给她在西北和北疆将领中给她寻一个夫婿,且不说那些人家不知根不知底,也不知是个什么德性, 就是这天长水远的,若是将来她受了什么委屈,可不是连个信都没处送?一想到这些,我这心都要碎了,这孩子,这么多天以来,就这么一声都不吭,可臣妇看着她,那手腕都要瘦得连根镯子都戴不住了......”   温雅恵的脚步就这样踩在门槛上,都不知道是怎么跨出的门,出去了又站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这才失魂落魄的去了后殿。   她去了后殿听说明珠公主还在睡着,便打发了宫人下去说是她在房中候着就好。   其实她根本就没什么心思陪明珠公主说话。   只想一个人就这么静一会儿。   “惠儿。”   温雅恵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唤她,如遭电击。   她转回头,就看到了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的四皇子赵允炜。   她喃喃道:“表哥。”   未语眼中已经有泪花闪现。   温雅恵一向都是骄傲端庄又明媚的。   四皇子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柔弱无助恍若迷了路般的样子。   他一阵心疼,忍不住上了前去,柔声道:“惠儿,这段时间你可还好?”   温雅恵看着四皇子。   她自幼就被放在祖母身前教导,家中对她的教养十分重视,是以她的见识远飞一般闺阁女子所能比。   她知道陛下和姑母为何想要将她赐婚给西宁侯。   西宁侯不成,还要将她远嫁给西北或者北疆一个陌生的男人。   她也听说了陛下已经定下魏家女为四皇子妃的事。   这一切都是为了四皇子的前程。   可是她呢,她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心里满是酸痛,眼中就落下泪来。   泪眼模糊中,她就落入了一个宽大又温暖的怀抱之中。   她心中一惊,想要挣扎出来......可是她动了动,那抱着她的怀抱更紧了,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萦绕,直钻入口鼻之中,她只觉得头晕目眩,身子也软了下来。   一个声音跟她说,你不能这样,陛下已经定下魏家女为他的正妃了。   她若是这样跟了他,就只能是侧妃了。   可是远嫁去西北或者北疆,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能比皇子侧妃,甚至皇妃要好吗?   她姑母不就是从太子良媛到现在的淑妃的?   心慌意乱中,她感觉到他低下了头来,在吻她的泪水。   她想拒绝,想推开他,可是这怀抱太温暖,这吻太温柔,她根本推不动,甚至忍不住伸手环抱住了他。   *****   温淑妃见过温大夫人之后第二日就又召见了南阳侯夫人曾氏。   她质问曾氏道:“当初陛下欲将本宫的侄女赐婚给西宁侯,本宫也曾召见过你,那时你可是口口声声说过二人的确已是和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你们南阳侯府不喜那阮氏商户女的出身和性情,所以逼了他们和离,但西宁侯并不情愿,所以怒而从军,等回来之后就不顾南阳侯的反对,又要执意接阮氏回来?”   意思就是这都是你们顾家的烂事,父子间的事,嫡母和庶子之间的事,结果让陛下误会了,让温家遭了无妄之灾。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一定要有个背锅的。   南阳侯也好,西宁侯也罢,反正不该是温家。   曾氏听到温淑妃说起阮觅也烦。   她现在真是厌恶透了阮觅,只恨当初怎么就没直接神不知鬼不觉的除了她,留下了这么个祸害。   连温家都不能除掉她。   顾柔已经把去寻阮觅然后被阮觅泼了一脸茶水的事情告诉了她。   跟她道:“阿娘,原本我不欲生事,并不想将此事告知于你,只是现在二哥竟然为了她拒掉温家的婚事,说未曾跟她和离,可见二哥对她的重视。”   “我不知道为何,她竟然对我们,对南阳侯府恨之入骨......她心里已经认定了是我们南阳侯府害她,我怀疑二哥是不是已经告诉了她他的真实身份,她也猜到我们侯府想将我嫁给二哥,所以才会对我敌意那么深。”   “阿娘,我甚至怀疑当年她跟二哥的和离也只是假相,根本就是她怕二哥不在,我们侯府对她不利,所以才假借和离之名脱离侯府......否则为何二哥当年跟她和离了,还特意警告阿爹让我们不要去打扰他们母子?这事怎么都说不通。”   “阿娘,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她留在二哥身边,就不仅是我嫁不成二哥的问题,而是我怕二哥会听信她的枕头风,将来不仅不会对我们南阳侯府感恩重用,反而会对我们秋后算账。”   曾氏想到这事心中就像插了根刺。   事已至此,不除掉阮觅是肯定不行的了。   否则哪里还有南阳侯府的活路?   可这事曾氏既不敢跟南阳侯商量,现在阮觅也不在眼皮底下,更是直接和女儿翻了脸,想要暗中神不知鬼不觉除掉她是不可能的了。   此时她听到温淑妃再问起阮觅,心中就转了数转,酝酿出了个借刀杀人之法。   她道:“娘娘,西宁侯自幼聪颖,能文能武,深得我们侯爷的重视,就是我们世子亦不能比。”   “西宁侯自娶阮氏,一向对她爱如珠宝,是以我们府上断不敢有对阮氏不好的地方,当初和离之事我们心中其实也觉得蹊跷,不过现在侯爷说是元陵大师所言,要暂居府外,这样说倒是能说的过去了。”   说到这里她又致歉道,“娘娘,这都是我们之过,再加上外面的流言,无端端让阮氏误以为是娘娘和温家想要害了她,取她而代之,给娘娘和温家添了祸事,此事臣妇若有机会,定会好生跟阮氏解释的。”   温淑妃皱了皱眉。   曾氏总算也成功的在温淑妃的心里也插上了一根刺。   不久之后西宁侯对其夫人视若珍宝的传言便传了出去。   说什么和离也好,深居祈福也罢,不过就是因为其夫人是商户女出身,不喜侯府规矩大,西宁侯亦不舍得其夫人受半点委屈,这才将她送了出去......总之,这位夫人就是西宁侯的心头宝,眼珠子,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断断不舍得她受半点委屈的,不然如何肯为她抗旨赐婚?   *****   源溪山庄。   阮觅坐在长榻上听着另一头的阮二婶眉眼带笑,喜不自胜的说着外面的那些传言,说完就道:“觅觅,我就说侯爷是爱重你的,这不,他都已经亲自在御前澄清了,说你们未曾和离,你也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我还记得啊,那时你们刚成亲时他看你的眼神,简直像是要烧起来,旁人看了都脸红心跳的,就你这孩子,一向聪颖,却总在这事上少根筋似的。”   阮二婶说了半点,但阮觅却没什么反应。   沉着脸,无半点喜色,反像是在出神着,神思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   阮二婶慢慢收了笑容,仔细看了看阮觅,顿了顿,道:“觅觅,你不会是,还是不愿跟侯爷和好吧?”   她的神色渐渐凝重,道,“觅觅,你可千万别糊涂。婶娘不知道你跟侯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他能这样待你,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你也不要一味的再推拒了,否则若他真是变了心,你才会悔之莫及。”   她又想到梁衡。   想到那日在源山寺后山梨花树下的那一对如若璧人般的背影,心里就咯噔一声。   她心道,侄女不会是喜欢上了梁衡吧?   或者,当年她就是喜欢梁衡的?   否则,这么多年来梁衡怎么就都一直未娶妻?   一时间阮二婶想得有些多。   这越想,心里就越是七上八下。   她忍不住又劝道:“觅觅,你一向聪慧,也已经不是小孩子,当知道这世上女人从来都不是靠情情爱爱活着的,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当替凌哥儿考虑,他可是侯爷的嫡长子,你若不回侯爷身边,将来凌哥儿怎么办?”   阮觅听到自己二婶说起凌哥儿就回过了神来。   她知道自己得赶紧表个态,不然这二婶还不知道有多少话说。   她挤了个笑出来,道:“二婶,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听了你刚刚说的那些外面的传言有些担心而已。”   阮二婶松了口气,笑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侯爷爱重你,那是好事,也歇了旁人想要进侯府的心思。”   说完又叹了口气,道,“觅觅,二婶知道你不喜自己的事情被别人这般乱搬,但事有两面,毕竟你的出身比不上那些世家贵女,外人皆知侯爷看重你,也能让旁人不敢轻视你,不能随意打你和凌哥儿的主意。”   阮觅苦笑。   若他只是个西宁侯,说不定真的可能歇了旁人想进侯府的心思。   可若他是元后嫡子呢?   甚至是他们大周的储君呢?   她不知这外面的传言是何人所传,但分明就是不怀好意,在给她布置一道一道的催命符。   因为顾云暄越是看重她,将来容不下她,想要她命的人就会越多。   可笑顾云暄还说只要对外说她要深居祈福,就能挡了外面的明枪暗箭,她还能跟以往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只要入了这个局,哪里还能置身事外?   他心里想必其实也是清楚得很。   否则干嘛专门安排人给她说宫里宫外,朝堂内外的事情做什么?   布了局,就只等着她一步一步往里踏。   而她偏偏,也退无可退。   因为,你若退,怕不是最后只能退到悬崖边,跌的粉身碎骨。   “迟则生变,觅觅,你还是早点搬回侯府吧,不然婶娘这心啊,总是七上八下的。”   阮二婶又劝道。   她看阮觅显然不怎么将她的话听在耳中的样子,又叹了口气,道,“觅觅,你也不要嫌二婶啰嗦。这事,你真的是越早搬回侯府那边越好,不说侯府那边,就是福州那边,我猜测,以你祖父祖母他们的性子,得知了侯爷立功归来,得封侯爵位的消息,怕就要赶到京城来了,到时候可就不只是二婶啰嗦的事了。” 第32章 色起   福州那边, 就是阮觅的家人。   阮觅的祖父祖母,父亲继母还有大哥大嫂。   阮觅看到自己二婶眼底对自己的担心, 原先游移的心神就慢慢收了回来。   她本就不是什么悲观消极的人, 虽则是被迫入这个局的,却也能很快就调整过来, 别人都巴不得她过得不好, 那她是万万都不会让自己过得不好的。   反正让自己过得被动狼狈那是万万不能的。   就是顾云暄那里。   既然对外和离是作不得数了,而他也承诺了不会娶别人,甚至不会让别的女人诞下子嗣......这种话虽则听听也就算了, 但她自然也不会自怜自艾的把正妻的位置让给别人......那不亚于躺在了砧板上任人宰割。   所以未和离便未和离吧。   但她却也没打算要顾云暄......她想到那些梦,想到自己莫名其妙的死了, 玄凌被他的那些女人毒死了, 而他却还是继续高高在上的活着, 睡着那些害死她和玄凌的那些女人们,就委实不可能再和他做回夫妻。   这是他自己说的, 她不愿见他, 也是可以的。   而且她可不会自作多情的认为顾云暄这么做是因为他有多爱自己。   不过是起于色, 终于他的掌控欲罢了。   以前她不懂他。   但那日听完他的那番话之后却好像一下子就懂了。   甚至包括他为何不肯对自己放手都懂了。   在那样一个困境中挣扎着生存下来的人。   他对他自己, 对他身边的一切,怕都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掌控欲。   他不可能接受自己对他的叛离。   亦不能接受圣上或者任何人掌控他的婚事。   所以他便要把自己钉在那个位置上......如此而已。   但就是那么个位置,要怎么活,却是看自己的了。   她想要自由,想要自己能掌控住自己的生活,得先掌控住这个位置。   所以无关情爱, 这也算是一种合作了吧。   想明白了,也就没什么可郁结的了。   阮觅觉得,这也就她了。   若是其他人遇到顾云暄,真是九条命都不够死的......就她,也还是靠了神灵托梦才躲过了第一个死劫,真是半点轻心不得。   她看向阮二婶,笑道:“来就来吧,我也几年没见祖父祖母还有父亲大哥他们了,他们来了也好。”   说完又莞尔,道,“二婶,你也不用担心他们到我这里来念经......我已经特地从源山寺请了一尊佛像在庄子上,他们要是到我这里来念经,就过来陪我一起念好了。”   阮二婶:......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这孩子真是个油盐不进的啊!   怎么就这么倔呢!   她忧心忡忡道:“觅觅,你还真打算就这么一直住在这个庄子上吗?”   “嗯,当然了,”   阮觅点头,很是认真道,“二婶,你忘了,顾云暄不是都当着满朝文武说了,我跟他命格不合,不能住回侯府的,要深居祈福吗?所以我这才特地从源山寺请了佛像......我这要是现在就搬回侯府,那顾云暄岂不就是犯了欺君之罪?那可是要灭九族的。”   阮二婶:......   她终于是彻底劝不下去了。   所以阮觅最终还是继续留在了庄子上。   不过发生了这许多事,庄子上不可能再像往日那般平静。   阮家陆续收到了不少邀请阮觅参加各种宴会宴席的帖子。   甚至还有马车出了“故障”,某个夫人姑娘在源溪山庄不远处“身体不适”过来请求借宿借口水的,真是无奇不有。   就是宫中,岑太后和温淑妃都先后赏赐了不少东西到阮家,安抚阮觅先时因赐婚一事受到的“委屈”。   不过这些都不难打发和应对。   五月初,西北世家家主,原西北督府都督魏鼎携其夫人魏老夫人入京。   阮觅知道,这风浪才是真正的来了。   因着这事,就是阮二婶递过来消息,道是阮二叔已经收到了福州那边的信件,上面说阮老太爷自得了顾云暄立功回京,得封西宁侯的消息,不知道京中阮觅和顾云暄到底是什么情况,再加上他们还从来都没见过小重外孙凌哥儿,就把福州那边的事暂时交给了阮二老太爷,正举家来京城的路上之时,阮觅也只是“哦”了一声,心道,这后面可真要不知怎么热闹了。   *****   陪同魏鼎魏老太爷和魏老夫人入京的是他们的长孙,现在的西北督府都督魏令绪的嫡长子魏泽桉。   魏老太爷入京的第二日就携了长孙魏泽桉上朝见驾。   贞和帝见到魏老太爷自是十分激动,还有些愧疚等各种复杂的情绪。   他道:“老将军一路辛苦了,朕听说,此次对西域和西越之战,老将军不顾年迈和旧伤,还曾数次亲自带兵上阵,杀敌无数。老将军镇守西北数十年如一日,我大周边疆的安定,多劳老将军和边疆的战士了。”   魏老太爷就谦恭道:“食君禄,分君忧,我们魏家世代受陛下恩宠,理应替陛下分忧,更何况保疆卫国本就是我们西疆每一个将士的职责所出,老臣忝当陛下之盛赞。”   这样一番抚慰和寒暄之后,贞和帝又道:“朕听说此次老夫人亦随着老将军一起来京了。这一路长途跋涉,老夫人身体可还好?朕打算着人举办一个欢迎宴欢迎老将军和老夫人,可要等上几日,待老夫人歇上几日再办?”   魏老太爷道:“多谢陛下挂念和体谅,臣妇近年身体的确病弱,此次长途舟车劳顿,在数日前便已病倒,近日怕是的确不胜宴席的繁冗,要辜负了陛下的心意,还请陛下恕罪。”   贞和帝自又是一番慰问,又道“既是病弱,何必赶着入京,也当痊愈了才好”云云。   魏老太爷道,“此次臣妇定要拖着病体上京,一则是她自嫁去西北,已经有数十年未曾回京,心中挂念,二来还有一件事,这两年来一直困扰在她的心头,已成她的心病,所以无论如何片刻也不愿等,定要入京。”   “此事其实也困扰了老臣两年,奈何彼时西北战事正酣,此事又事关重大,老臣未经确认,不敢信中冒然上奏,是以此次西北战事平定,老臣才携臣妇上京,想要当面禀告陛下。因事关重大,亦不敢再拖延,还请陛下准奏。”   贞和帝一怔。   他定定看着魏老太爷。   虽则此事在得知魏鼎入京之后他就知道是早晚的事了,但此时魏鼎入朝不过三刻,就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这个话题,还是让贞和帝有些微的失控之感。   但他很快收敛了这份微妙的情绪,温声道:“是何事竟然让老将军和老夫人这般困扰,又需得老将军特地上京跟朕禀告?老将军不必拘泥,就请直言即可。”   魏老太爷道:“陛下,是有关陛下中宫嫡子二皇子一事。”   原本大臣们都已经听皇帝和魏老太爷的对话听得头晕脑胀,欲睡而不能,十分的痛苦。   魏老太爷这么一句话他们先还未反应过来,待片刻之后,就激灵一下被惊醒,真是比什么药都管用。   满朝皆惊。   皇帝唯一的嫡子二皇子命丧于二十一年前的明和宫大火。   彼时他不过五岁。   这都二十多年了,朝中大臣已在朝堂二十多年的本就不多,更何况那事本就是一个禁忌,从来无人敢提起。   是以朝臣们甚至都早已经忘记了皇帝还有一个嫡子。   唯有承恩公岑伯濡和岑家的人,还有温次辅温时正等人神色都凝重起来,心往下面坠了坠,看着魏老太爷的眼神也利了起来。   他们想的是,这个魏鼎,不会是借西北打了胜仗,特地回京,倚老卖老,想要给谁泼脏水了吗?   事实上,不仅是他们这般想,所有的朝臣反应过来后也都这般想......当然,他们想的不是魏老太爷要给谁泼脏水,他们想的是,当年明和宫大火,二皇子被烧死一案皇帝轻飘飘的以“意外”二字结了案,所有人都把这件事情放下了,但魏家人却不可能放下。   事情过去了二十多年,魏家人这是想要翻案,替二皇子和魏后追寻公道来了。   他们都是竖着耳朵小心翼翼的觑着地上那一排排的官靴和官袍衣摆。   贞和帝先好像也被震住了,一时面无表情,好一会儿那表情才裂开,哀色和沉痛之色溢出来。   他道:“允煊,允煊......二十一年前,明和宫大火,允煊葬身火海。老将军,您和老夫人是允煊的外祖,外祖母......你们此次入京,是想要去皇陵祭拜他吗?”   “朕曾经应了皇后,替允煊立了衣冠冢,就在皇后身旁,一直陪着她。你们去祭拜允煊,顺便也可以去看看皇后。”   这话本没有什么,但不知为何,众臣都被贞和帝说的有点毛骨悚然。   魏老太爷跪下,道:“不,陛下,老臣和臣妇入京,并非是为祭拜二皇子殿下,而是两年前,老臣和臣妇在西北战场,见到了二皇子殿下。”   众臣:......   他们都跟看疯子似的看向魏老太爷。   又是心惊又是发寒。   而岑家人和温家人,还有今日同样立在朝堂之上的大皇子赵允炀,四皇子赵允炜,面色却俱是大变。   大殿凝滞片刻之后,承恩公岑伯濡跨前了一步,打破了静寂,斥道:“魏老将军,子不言怪力乱神,你休要在朝堂上胡言乱语,冲撞陛下。” 第33章 归位   魏老太爷看了他一眼, 却是没理会他,只是直直的跪在了御前, 等皇帝的表态。   皇帝的面色很奇怪。   他就那样盯着魏老太爷, 许久之后才慢慢道:“你看到允煊了?”   魏老太爷道:“是的,陛下, 老臣在离州的战场上见到了一位年轻将领, 老臣怀疑,很有可能就是二皇子殿下。”   “陛下,二十年前, 明和宫大火,老臣曾收到皇后娘娘身边的人送信给老臣, 道是大火之时, 二皇子并不在宫中, 侥幸生还,只是流落宫外。这二十几年来, 老臣一直都在寻找二皇子, 却未能寻到。”   “彼时大理寺已断案, 道是二皇子已经葬身火海, 所以老臣在未能真正寻找到殿下或者十足的证据之前,万万不敢胡乱上书给陛下,徒惹陛下伤心,亦引来朝廷震荡。”   “两年前,老臣在离州战场上见到一位年轻将领,初初见到他时, 老臣当然不可能认出他就是殿下,只是觉得有些面善,直到那位将领一次受伤,老臣探视他,意外看到他身上的配饰和纹身,才知道那可能真的是二皇子殿下......那配饰是皇后娘娘自幼就带在身上的命牌,而那纹身则应是二皇子殿下满周岁时刻的皇族纹身。”   “只是兹事体大,老臣断不敢在信中妄言,所以这才特意上京,亲口禀告于陛下,由陛下来确认此事。”   魏老太爷此言一出,满朝先震惊后哗然。   承恩公岑伯濡心中惊涛骇浪。   虽然他知道这种事情魏家绝对不敢乱言,怕不是有七八分是真的,但他还是大声呵斥道:“荒谬,真是荒谬至极!”   “魏鼎,你这是疯了吗?竟想以一件所谓的命牌和纹身就说二皇子尚在人世?那个你所谓的二皇子殿下怕不是你们魏家之人,因为和魏后生的有一些相像,就想拿来冒充二皇子殿下......魏鼎,中宫嫡子的意义想必你再清楚不过,你这般言行实在是居心叵测,莫不是想要图谋造反?”   不管如何,哪怕那个二皇子是真的,也必须是假的!   魏老太爷转头看了他一眼,冷冷道:“老臣不过说因着那命牌和皇室纹身,老臣怀疑他是二皇子殿下,但却并不敢确认。”   “怎么,承恩公尚未见到人,陛下也都还没说什么,就急得这般跳脚,一个劲的给老臣强加罪名做什么?莫不是心中有鬼,想要阻止老臣继续说下去不成?”   “你!”   岑伯濡大怒。   魏老太爷却是已然转头不再理会他,而是再次转向贞和帝,沉声道:“陛下,仅凭那年轻将领的长相,和那命牌还有纹身,老臣自不敢确认那就是二皇子殿下。”   “更何况据老臣所知,每一位皇子的皇室纹身,都是独一无二的,外人并不能知,是以老臣这才连奏折都不敢乱写,亦不敢和那位将领相认,一直等到战事结束,这才特地从西北赶到了京城,将此事禀告给陛下,由陛下来查核确认。”   岑伯濡的心已经沉到谷底。   每一个皇子身上的皇室纹身,的确是独一无二的,只有极少数人才会知道,而在皇家的秘档中也有记录,一核即知。   当然这其中亦不是半点漏洞也无。   例如,魏鼎既是二皇子的外祖,那他从皇后娘娘或者皇后娘娘身边的人那里得知那纹身图案,再给那人也未尝不可能。   岑伯濡正准备再出声驳斥,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魏老将军,你既说是将此事禀告给陛下,请陛下来确认,那那人应该也带过来了吧?那何不请他到这大殿之上和陛下相认?”   却正是已年迈,即将致仕,近几年来在朝中一向少言的内阁首辅杨鸿继。   他说完还看了看魏老太爷身后的魏泽桉,道,“魏老将军说的年轻将领不会就是您身后的这位吧?”   众臣:......   因着杨首辅的这句话,大殿上剑拔弩张的气氛总算是诡异得放松了些。   魏老太爷忙道:“杨首辅万万不可作此言,这是老臣的长孙,如何会是殿下?”   又道,“那位肖似殿下的将领的确是在这大殿之上,但却并非是老臣带来的。老臣说过,兹事体大,陛下未曾确认,老臣不敢擅自和殿下相让,是以这位将领也并不知情的。”   就在这大殿之上?   年轻将领?   是谁?   众臣好奇之心顿起,俱或是在大殿之上扫射起来,或是看向了魏老太爷。   而魏老太爷也没让大家失望,说完就看向了一直就在大殿之上,未曾出过声,甚至连神色也都未变过半分的西宁侯顾云暄,道,“老臣所说的那位将领,就是西宁侯顾将军。”   众臣:......   那一刻所有的目光都投在了顾云暄的身上。   不约而同的,不少人心中竟生出了......以往怎么没发现,这位长相好像是有很多的皇族特征啊!   一时之间,众人的脸色已经简直不能用一般的语言来形容。   “荒谬,荒谬至极!”   岑伯濡近乎气急败坏道,“世人皆知,西宁侯乃南阳侯府二公子......”   可他的话音尚未落下,顾云暄却已经走了出来。   他走到了殿前,就对着贞和帝跪了下来,道:“父皇,是儿臣。”   众臣:......   这简直是要疯了。   “大胆?!”   “父皇!”   岑伯濡目眦俱裂,大皇子和四皇子同样是面色惨白。   而此时有一个人从始至终都没站出来。   但他的那样子显然受到的惊吓丝毫都不比岑伯濡受到的惊吓要小上半分......岑伯濡是震惊恼怒,而那人却是面色煞白,冷汗涔涔,那模样简直就像是活见了鬼般。   那人就是温淑妃的父亲,温次辅温时正。   岑伯濡对着顾云暄大声喝斥道:“顾云暄,你疯了吗?难道你说你是二皇子殿下就是二皇子殿下?你可知冒充皇族血脉是诛灭九族的死罪!”   可是已经没有人理会他。   朝臣们都盯着顾云暄。   皇帝也盯着顾云暄。   而顾云暄却是纹丝不动。   贞和帝看着乱轰轰的朝堂,和面色各异,显然是受到惊吓不小的朝臣们,再看下面跪着的笔直的次子顾云暄。   有那么一刻,他也在想,此刻,他能说不吗?   这场认子本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一幕剧。   本来是该由他主控,每一个细节都已经计划好的。   只是不是现在。   不是魏家人还没征询过他,就这么在朝堂上提出来。   他是想安排的更完美一些。   把魏家女先赐婚给四子,再给明珠公主择定了驸马等等一系列事情先安排妥当之后......但魏鼎这么突然的来一下让他的计划都打乱了,这让他现在心里堵了一口气。   但这气他却不能发泄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自己唯一的嫡子身上。   所以最后他只能把这股气活生生的给吞了下去。   他没有理会岑伯濡的叫嚷呵斥,只是看着跪在下面的顾云暄,说了一句让满朝大臣下巴都差点掉地上的话。   他沉声道:“是,西宁侯的确是朕的二皇子。当年是朕亲自派人将他送了出去的。”   “陛下!”   一阵静滞后岑伯濡和温时正都跪了下来。   颤抖着惊呼了一声“陛下”。   贞和帝面色复杂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就转头对大太监德庆道:“派人去把钦天监监正习师请过来。”   说完顿了顿,就对众大臣道,“当年二皇子出世,钦天监监正夜观天象,道星象有异,二皇子虽命格贵重,但命星黯淡,极易陨落,后元陵大师道宜送其出宫,在民间历练数年,才可佑其平安,彼时朕只得一嫡子,自不愿送其出宫,及至明和宫大火,皇后哀求,朕这才无奈命人送了他出宫。”   岑伯濡嘴唇抖动。   他想说什么,可是要质疑的话很多,却是半句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皇帝既已这般说了,这其中又涉及钦天监监正,元陵大师等皆是在大周国德高望重之人,还有什么可质疑的?   而且,中宫嫡子,皇帝会随便认个人回来做中宫嫡子吗?   “陛下,既然二皇子是被送出宫抚养历练,陛下却为何要说二皇子早已葬身火海,还为此事惩罚了数个宫人?”   甚至借着此事从此冷落了岑贵妃,对岑太后也开始再不像从前那般孝顺,又对岑家处处打压......   岑伯濡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心中的郁愤却是越燃越深。   彼时他们皆以为皇帝是将皇后的病逝,二皇子被火烧死这笔账记在了岑太后和岑家人的身上,是以才会从此对岑家改了态度......众臣也皆是觉得理所当然。   其实怕是不少人心里也都是觉得魏皇后的病逝,二皇子被烧死肯定是和岑太后还有岑家脱不开关系的。   可到最后,二皇子根本就是皇帝自己送走的?   “这是翼皇叔的意思,”   皇帝听到了岑伯濡的声音,他淡漠道,“这些年二皇子在回京之前,一直都是住在了北疆翼皇叔处。翼皇叔一向避世而居,不欲受人打扰,他肯替朕教导二皇子已是难得,这样的要求朕自然会应允。”   翼皇叔,也就是翼亲王,是先皇的弟弟。   是明绪帝唯一的嫡子,只是他对帝位不感兴趣,最后皇位才会落到了先皇的头上。   顾云暄,不,赵允煊在回京之前,竟然是翼亲王抚养着的。   这回谁都再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谁也不敢再质疑他的身份。   *****   “砰”得一声,岑太后将药碗给砸了出去。   碎瓷片和碗中黑乎乎的药一起飞溅了出来,溅得跪在地上的小太监满身满脸都是,碎片割在脸上,火辣辣的疼,可是他却是动都不敢动。   “母后,母后您息怒。”   岑贵妃一把搂住岑太后,手揉着她的后背帮她顺着气。   可她这般劝着,自己的脸上却也同样已经是满脸泪水。   她转头就对小太监喝道:“你先退下。”   及至小太监退出去了,外面心腹宫人带上了门,在外面守着,岑贵妃才劝着岑太后道:“母后,母后,您先别着急,事情还未弄清楚,等弄清楚了我们再好好筹划。”   “就算那西宁侯顾云暄真的是二皇子,但他在宫中和朝堂上都毫无根基,就这样从天而降,短时间内也影响不了炀儿在朝中的地位,就是陛下他想立他为储,朝臣也不能答应。可陛下他,”   她咬了咬牙,眼中一抹恨色划过,道,“母后,陛下他可没有多少时间为他谋划了。”   可她口中虽然这样说着,但嘴唇却是抖着的,脸上更是满脸的泪水,早失了以往她一贯温柔冷静漠然的样子。   这么些年来,她一贯的温柔沉静,好似与世无争,也不在意皇帝对温淑妃的百般宠爱......那是因为她心里已经对皇帝的爱绝望,早对他失了心。   可她心里怎么会没有怨和恨?   她是靠着最后一根稻草才可以保持着淡然,保持着温柔沉静,可若是这最后一根稻草也倒下了,那她这么多年的坚持还剩下什么?   皇帝,他可真是对人刮骨的狠啊。   把每一个人都利用透了,把每一个人都算计尽了,几乎是熬成灰般践踏。   这世上怎么就会有这样一个人?   更可笑的是,她年少的时候怎么还曾真心实意喜欢过这么一个人?   岑贵妃劝着岑太后,可她自己捏着被子的手却都在发着抖。 第34章 日子   京城魏宅。   魏老太爷在和魏老夫人说话。   旁边还立着长孙魏泽桉。   在今□□堂上之前, 不管是魏老夫人还是魏泽桉,他们也都不知道顾云暄就是二皇子赵允煊。   魏老太爷跟魏老夫人解释事情的前因后果, 因魏泽桉是魏家长孙, 未来的魏家家主,所以也特地让他在旁听着, 借机教导他。   魏老夫人听了外孙侥幸从大火中逃生, 四岁多不到五岁的孩子,先是辗转去了西北,再去了北疆, 最后又回京城,只听得心痛如绞。   但听到魏老太爷说外孙得知皇帝欲将孙女魏嘉赐婚给四皇子赵允炜, 为阻止皇帝赐婚, 就密信让魏老太爷出其不意, 提前揭破他身份一事,就皱了皱眉。   她道:“太爷, 你也太鲁莽了些, 二殿下这孩子心地善良, 不忍嘉嘉被赐婚给四皇子, 这才提议让你赶在陛下赐婚之前就将他的身份公开出来,可是这也太冒险了些,而且这样陷陛下于被动,陛下心里堵了口气,只怕会对二殿下的处境不利。”   说着又道,“至于嘉嘉的婚事, 陛下总不会不问我们的意见就直接赐婚,我们来之前不就猜到过皇帝他可能打嘉嘉还有泽桉他们婚事的主意,不是商量好了,届时只要我们说嘉嘉已经订亲也就是了。”   “再不济,就说是皇后娘娘的遗愿,要把嘉嘉许配给二殿下,陛下他还能再把嘉嘉赐婚给四皇子吗?而且这样也可避免陛下他要给允煊胡乱赐婚,强塞温家或者岑家女。”   魏老夫人三个儿子,却只有魏后一个女儿,自小就是放在了心尖子上疼。   可是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召到京城,再莫名其妙的嫁给皇帝,好好的女儿,自小在马背上长大,跟兄长们一起骑马射箭的,皮实的很,却没过几年说“病逝”就“病逝”了。   还有外孙,说什么明和宫的大火是“意外”,怎么“意外”就那么巧合,偏偏烧的是她的外孙?   宫中就两个高阶妃嫔,一个岑贵妃,一个温淑妃,查不查真相都不外乎是这两人,或者这两人背后的家族。   是以魏老夫人心底是恨透了皇家,岑家和温家。   她不是无知妇人。   听说了皇帝想要把孙女赐婚给四皇子,就猜到皇帝用意无非或是为了把魏家绑到温家船上,或是若外孙上位,能看在自家孙女的份上,善待四皇子,无论是哪个原因,为的都是四皇子,为了温淑妃。   这让魏老夫人心中更加厌恶。   她还没听说皇帝想要赐婚给温家女给外孙结果已经被外孙拒了的事情,就是觉得皇帝能算计自家孙女的亲事,怕更不会放过外孙。   是以这才说出刚才那番话来。   魏老太爷听了魏老夫人的话心中冷笑。   他心道,赐婚之前问你的意见,已经定亲?   经了颐真的事情,你还不了解这位陛下吗?   只要孙女还没成亲,哪怕婚期就在明天,他也能不给你任何说话的机会,直接颁圣旨赐婚。   他们边疆武将世家,最忌讳的就是抗旨不遵。   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   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也不必再说这个了。   他转头问长孙魏泽桉,道:“泽桉,你祖母说把嘉嘉许给二皇子殿下,这事你怎么看?”   魏泽桉脸上一阵挣扎。   他一向孝顺,但此时也咬了咬牙,还是跪下道:“祖父,祖母,孙儿觉得此事不妥。虽说二皇子殿下是姑母的儿子,品性也不差,但他毕竟是二皇子,还是中宫嫡子,姑母当年的悲剧还不够吗?怎么还能让妹妹入宫?”   魏老夫人张了张口。   她想说她也就是那么一说,并没有想让孙女入宫的意思......但不得不说,她既说出那样的话,就证明对这个念头其实也并没有那么排斥。   魏泽桉又道,“哪怕二皇子殿下不是二皇子,只是西宁侯,妹妹也不能嫁他。虽然我们才来京城,但孙儿已经打听到,二皇子殿下早已有妻室,并且已为二皇子诞下嫡长子,听说殿下及爱重那个女子,如此若是让妹妹嫁给他,是要置妹妹于何地?”   魏老夫人一听先诧异后喜。   她刚刚听了魏老太爷说了那么多,但却还真没听说外孙已经成亲了,忙道:“二殿下竟然已经成亲了吗?是哪家的姑娘?”   魏老太爷咳了一声,道:“是福州一商家女子,此事是二皇子的家事,不宜多说,想来过些时日你也能见到她,届时你看看吧。不过夫人,陛下用不了多久肯定要给二皇子赐婚,你不可太过表露喜好。”   魏老夫人听言默了默,原先面上的喜色也黯淡了下来。   魏老太爷心里叹了口气,却没有去宽慰老夫人。   这便是现实。   帮二皇子是必须的选择,但魏家以后却决不能搅和到皇家之事中去。   他看向长孙,道:“泽桉,你说的对,你妹妹的确不能嫁给二皇子殿下,不仅是你妹妹不能嫁给二皇子,就是以后我们魏家任何一个女儿,也不能嫁到皇家。”   “你记住,我们边疆武将世家立足的根本是精忠爱国,保卫边疆。最忌讳的就是将家中女儿送去宫中为妃为后,牵扯进宫斗和夺嫡之争中去。”   “娘家手握兵权,不管是宫中的娘娘还是家族都易遭为帝者忌讳,诞下皇子亦多不可能立为储君。”   “即使侥幸不为帝王忌,宫中多争斗,可边疆世家的家族势力在边疆,虽有兵权却对在宫中的娘娘无任何助力,是以多数位分高却势单力薄,结局凄惨。”   “更甚者,若继位之君与宫中娘娘结下仇怨,还可能给家族招来大祸。你明白吗?”   “孙儿明白。”   魏泽桉跪下应道,“孙儿定当谨记祖父教诲。”   魏老太爷点头,道:“嗯,还有,二皇子殿下虽说是你姑母之子,你可因此对他更为忠心,但却要时刻记住,他就是君,你就是臣,不可逾越了身份。”   魏老夫人一直沉默着。   面色十分黯然。   她知道,老太爷最后这句话,与其说是说给孙子听的,还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的,让她见了外孙,不可感情用事。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二皇子允煊系孝懿仁皇后魏氏嫡子,甫出生之际,钦天监观测天相,曰二皇子命格贵重,但命星多坷,需磨砺方可成大器,遂于贞和元年出宫,化名顾云暄先后于北疆,师从于翼亲王,待其年长,入西北军,为西宁将军,率领大军抵御西域西越诸国联军侵犯我大周疆土,击退敌军,歼敌无数,成就我大周军西疆战事的胜局。现钦天监再测天相,云二皇子命星光芒已至,理当归位之时,特此诏告天下,咸使闻之。”   阮觅手上捏着一份誊抄出来,刻了官印的诏书,听着身后陈嬷嬷说着宫中之事。   眼睛却抬了开来,看向了窗外。   这间外书房的窗外隔着花园可以远远看到庄子特意给玄凌修出来的习武场。   而此时,那里正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顾云暄,不,赵允煊正在教着玄凌习剑。   这段日子,无论外面是怎样的风云变幻,赵允煊每隔上三日都必然会过来陪上玄凌一两个时辰。   孩子总是崇拜强者的。   玄凌也不例外。   而且原本就没人在玄凌面前说过一句他爹不好的话。   他爹不在的日子是去战场杀敌了。   回来之后就隔三差五的报到。   然后他还得了一个让他心里很是得意的信息,那就是:是他娘不要他爹的,并不是他阿爹不想跟他娘一起生活。   而且他阿爹还为了他阿娘在御前,当着满朝文武拒绝赐婚了。   这让玄凌很满意。   所以他现在并不怎么排斥赵允煊,甚至称得上喜欢。   当然这也不妨碍他小心眼贼多,赵允煊陪他习武陪他玩可以,想通过他得到半点他阿娘的信息,那是万万不能的。   陈嬷嬷看到了阮觅看向窗外的目光。   她也看了出去,然后很快就收了回来,道:“夫人,二皇子殿下虽然已经恢复了身份,也已经向陛下为夫人和小公子请封,但奏折却被陛下压下来了,据老奴所知,陛下应已让礼部整理世家贵女名单,想要替二皇子和四皇子殿下遴选皇子妃了。”   “另外夫人,如若老奴所料不差,用不了几日,太后娘娘可能就会派人过来教导娘娘宫中规矩和礼仪了。”   陈嬷嬷是赵允煊给阮觅送过来的人。   这些日子她专门给阮觅补课,疏理宫中,朝廷还有勋贵世家各种关系,讲解各种宫廷和家族秘事的。   但她很少评价谁谁谁的性情如何,都是很中立的跟阮觅说些各种小事,各种秘事,让阮觅自行体会。   就这段日子,阮觅觉着,她听到事情真是不知道能出多少画本子了。   真不知道赵允煊是哪里弄来的人。   不过相处上几日,阮觅便感觉到,陈嬷嬷虽是赵允煊送来的人,但话里行间,却始终是以自己为先的,并没有丝毫她就得为赵允煊的前程和大业该做什么牺牲和退让。   就是阮觅也不得不感慨,赵允煊要真替人考虑起来,是真的缜密到无缝可袭。   可偏偏阮觅绝不是个会轻易感动的人。   要让世人看来,怕真是个铁石心肠了。   “嗯,”   她笑了一下,道,“送过来就送过来吧。”   她总不能真“深居祈福”,那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要有人说她不适宜教导玄凌了。   至于什么遴选皇子妃,就更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她只能从这张密密织起笼着她的网中,寻找自己和玄凌生存的空间,或者小心翼翼地寻找着,看还有没有解了这张网的可能罢了。 第35章 补刀   “那边是阿娘的书房。”   玄凌顺着自己阿爹的目光看过去, 突然道。   赵允煊当然知道那是阮觅的书房。   但儿子这么出其不意的一句,还是让他瞬间僵了一下, 然后挽尊似的收回了目光。   玄凌还在看着他。   目光澄净又狡黠, 甚至还带着些隐隐的得意和好笑,像是, “看, 我看透了你的秘密,你装也没有用”一样。   赵允煊那张在千军万马之前,还有在朝堂上不知多少老狐狸面前都从不变色的棺材脸差点儿没绷住。   这儿子, 怎么就跟个人精似的呢?   还不到五岁......还差一个月才五岁!   也不知道他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他四五岁都不像他这样!   可是赵允煊他也不想想, 他四岁半前在宫中, 那是中宫嫡子, 宫里哪个不是把他当什么似的捧着,就是岑太后岑贵妃温淑妃, 心里就算各有想法, 但面儿上对他那也是亲切到不能再亲切的。   及至四岁半之后突然离宫, 世界一夕崩塌, 从此就是心灵和□□上的各种折磨,开始地狱般的习武。   他哪里有什么机会狡黠过?   可玄凌却不一样。   阮觅自己深居少出,但却从不拘着玄凌,甚至是刻意让他在外面摸爬滚打,自小就是在流言蜚语和跟人比拼拳头和脑子中度过的。   所以两人有什么可比性?   赵允煊就觉得儿子虽然聪明,但实在是有些过于机灵了......可能是有些像了阿觅吧。   他以前是没有那样的体会, 觉得阿觅的乖巧机灵都是可爱的。   可现在才觉得以前阿觅在他面前,那很可能都是装的,或者至少只是她愿意表现出来的小小一部分......现在说实话,他也不知道她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话说回来,若玄凌若是个女孩儿,他这般古灵精怪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他想要怎么宠都没所谓。   可若是儿子的话,未免不够持重,心性也还得好好磨上一磨。   他这么一想,父亲的尊严又拉了回来。   他肃着脸道:“这几日你每日把今日的剑法都练上五百遍,下次我考你的时候你得学会融会贯通,不然这段时间我都不会再教你新的内容。”   玄凌:......   这不就跟他捉弄了新来的先生,先生要维持风仪,定要罚他一个时辰之内背诵一整篇的千字文一个样子?   其实是恼羞成怒吧?   玄凌也不跟他爹计较。   他举起自己的剑,手一转,挽了个剑花,对着他爹就直接刺了过去。   赵允煊侧身让开,却不想玄凌手上的剑抖了抖,要掉不掉之间,却是突然一偏,对着他让的方向又是一剑刺过去。   赵允煊一个转身退到他身后,但玄凌却像是知道他的招数一样背手一剑就又刺了过来,如此接连不断,竟然流畅不带半点停滞的把今天学的几个剑招不停变换,连续和赵允煊过了二十几招。   最后他连人带剑向着他爹当胸扑过去,赵允煊一把拍向了他的胳膊,玄凌吃痛,剑飞了出去,赵允煊伸出了另一只手正欲接住他,却不想玄凌左手突然又冒出了一把匕首,迅疾的就冲着他刺了过去,赵允煊紧急中收了手,一个转身退了开来,玄凌扑到在地,着实狼狈。   但赵允煊却知道,刚刚他还真差点被儿子给刺了一刀。   若说前面他是一直都在喂着儿子招数。   但最后那一让却当真有些惊险了。   玄凌摔倒也没沮丧,皮实的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吃的土,再捡回自己的剑就笑嘻嘻的冲着赵允煊道:“这就是融会贯通吧?”   赵允煊:......   *****   太阳西落。   陈嬷嬷还在书房陪着阮觅看书。   冬青敲门进来,低声禀告道:“主子,已经到传膳的时间了,但侯爷......殿下尚未离开,要准备殿下的晚膳吗?”   阮觅捏着书页的纤手微不可见的一顿,但很快就继续将那页纸翻了过去,头也没抬道:“嗯,准备吧,今日就让玄凌和殿下一起在外院用膳。我这里还忙着,回头你送些点心和荷叶粥过来就行了。”   冬青应了声“是”就退下了。   陈嬷嬷看着冬青走后,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般继续翻着书,然后又提笔记下什么,眉眼认真沉静的阮觅,皱了皱眉。   她初初被赵允煊抽调过来服侍阮觅,虽说主命不可抗,但心底却只是当做一项任务来完成的。   因为在那时的她眼里阮觅就是一个......漂亮又尊贵的瓷器。   赵允煊喜欢她。   她还生下了小王孙。   但这都改变不了她只是一樽既漂亮又尊贵,但却显眼易碎,随时都可能被牺牲掉的瓷器的现实。   越漂亮,赵允煊越喜欢她,位置越显眼,就越容易碎。   而她过来,是要帮她,让她怎么碎得更有价值一些而已。   虽则赵允煊跟她说,一切都要以她为重,以她为先。   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直到她见到她,一日一日的教导,相处下去,才慢慢改变了心态,慢慢真的以她为主。   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她的聪明,灵透,一点就通,还是一层一层剥下去,总有许多连她都看不透的才能?   还是因为她已经发现,二殿下可能比他自己以为的还要在乎她?   也或许什么都不是,只是因为她的生命力太过强盛。   眼睛里像是有星光。   只坐在那里看着书,也很难让人忽略她,把她当成一个没有生命的瓷器而已。   不过初来乍到,在还没完全看透之前,这么多天以来,她还从来都没有对阮觅和赵允煊的相处说过什么。   但此时她看着眉眼淡淡的阮觅,心里难得的涌出了些什么,道:“夫人,殿下虽然身份在,但上有陛下,太后娘娘,外有朝臣,行事尚多掣肘,夫人身份未定,又无娘家助力,处境更是凶险,若是夫人能与殿下一心,不管是于殿下,还是于夫人,都是有利而无弊的。”   阮觅抬头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陈嬷嬷知道她这样子是什么也没听进去的意思。   她沉声道:“夫人,昔年东汉光武帝少年时曾曰,娶妻当如阴丽华,对其爱重有加。但待其为帝,由于形势所迫,却还是不得不降阴丽华为贵人,以郭圣通为后,郭圣通所出长子为太子。”   “但一时荣辱又能如何,阴丽华并无丝毫怨怼,仍是温柔从容,相伴武帝身侧,助其平定天下,最后反是郭圣通失了分寸,变得暴躁易怒,最后还是阴氏得了帝心。”   这可真是一个糟心得不能再糟心的比喻。   谁还真的愿意做阴丽华不成?   曾经说“娶妻当如阴丽华”的少年,成亲借得阴氏一族的势力和经济支持后就扔了她在更始朝中为质,自己忙着继续娶妻生子开疆拓土......说什么最爱阴丽华,那也不妨碍他和郭圣通生了五子一女......   这事真是一言难尽。   就是退一千步一万步,这世上也就只得一个阴丽华而已,多数怕不都是陈阿娇,卫子夫吧?   不说远的,就是近的,纪太后,魏皇后,哪一个有什么好下场?   难道还能怪她们不识时务,没能在陛下为难时及时替陛下考虑,请陛下立她人为后,自己则遮掩锋芒,待皇帝手握大权之时顾念旧情,再立她们为后?   凭什么自己的命运就全都在他人的一念之间呢?   不过阮觅心中虽是嗤之以鼻,面上神色却是半点不显。   而她一向修身养性,不到必要时,是喜欢省着力气,不作无谓辩驳的。   所以她继续“嗯”了一声,道:“嬷嬷所言甚是。”   说完继续翻书做笔记。   攥在手中的毛笔笔直,纹丝不动。   没了。   就没了。   陈嬷嬷:......   她一腹的金玉良言就这样被堵住了。   这一刻,她终于理解了每次赵允煊在阮觅这里吃瘪之后,那难言又憋闷的神色是为何了。   更何况这位还是殿下的心上人。   想来殿下的憋闷只会是自己的十倍百倍。   这真是比谁的心肠更硬了。   *****   外厅赵允煊陪着玄凌用晚膳。   赵允煊味同嚼蜡。   把个一向从不入口的蔗汁糕都用了好几块。   玄凌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他。   他察觉到了儿子的目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筷子上夹着的东西......顿了顿,就把夹着的蔗汁糕又放了回去,道:“你喜欢这个?”   玄凌点点头,又摇摇头,道:“阿娘说饭间不可以吃甜品,用完膳喝完水后才能吃一小块,也不可以吃多,坏牙又易肥,还有太过没有节制实在不是一个好的习惯。”   赵允煊:......   他僵硬了片刻才道:“你阿娘说的对,刚才我在想事情,没有注意。”   “你在想阿娘?”   玄凌又语出惊人道。   赵允煊在儿子的目光下,彻底失去了继续用膳的心思。   这到底是什么儿子啊?!   不过他今日留下来本来的确是为了见阮觅的。   但不是因为他“想”她,不是因为私情才要见她......当然不是。   而是有正事想要跟她相商......有关他身份转变之后,后续的一些事情。   因为虽说他对外称阮觅“深居祈福”,外面一般的应酬都可以推掉。   但宫中若是传召玄凌入宫,那是肯定推不掉的。   没有理由太后想见曾孙,皇帝想见孙子,玄凌能一直躲着不见。   所以他想跟她商量应对之策。   看看她的意思。   这也是这些日子他再忙都要过来陪一陪玄凌,教他习武的原因之一。   玄凌不排斥他,才有可能应对好接下来的事情。   可是先前冬青传了话说夫人没空,请小公子陪着殿下好好用膳。   又道,殿下若是有什么话,尽可以跟小公子说,父子之间也当坦诚相对比较好,免得玄凌他日从其他地方听到什么怕是会伤心,影响了性情。   所以赵允煊就只能满腹心思的陪着儿子用膳。   这时候被玄凌这么直白的一句话简直戳的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最后他选择忽视,绷着脸道:“你先用膳,用完膳我有话跟你说。”   玄凌心里“嗤”一声。   他心道,难怪我阿娘不喜欢你,不想跟你一起生活。   你这个样子实在是太不讨喜了啊。   跟你一起吃饭都得少用两碗!   阿娘喜欢我这样子的啊,装得了样子,认得了错,撒得了娇,赖得了皮,你一天到晚板着张脸谁理会你啊?   不过就算你是我阿爹,我也不会告诉你你哪里不行的!   *****   晚膳后,赵允煊就和玄凌谈话。   赵允煊:“玄凌,你记得你姓什么吗?”   玄凌:......   他爹这是傻了?   但鉴于他爹十分认真严肃的表情,他也收了心中的腹诽,装了严肃的模样配合他爹,认真道:“记得,姓顾。”   赵允煊:“其实你不信顾,你姓赵。”   玄凌呆滞。   他看了他爹好一会儿,面上从呆滞,到震惊,再到不可置信。   然后就在赵允煊等着他问为什么的时候,玄凌终于道:“你不是我爹吗?那我爹是谁?是哪个姓赵的?”   赵允煊:......   他脑子炸了炸。   他觉得阿觅一个人教导这个儿子的确十分的不容易。   他收拾了一下同样快要炸裂的表情,吸了口气,道:“你姓赵,是因为我不姓顾,原本就姓赵。”   不得不说,赵允煊已经摸到了应对玄凌的法子。   那就是不要理会他任何古怪又出其不意,让人炸掉的问话。   不要跟着他的逻辑去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他说他的。   你就说你的好了。   玄凌瞪着赵允煊不出声。   赵允煊也不再理会他的小表情和心情,看着他,也不再管他能不能听懂就直接道:“玄凌,阿爹原本就姓赵。你祖父并不是南阳侯,而是当今圣上,你祖母是当今圣上的先皇后魏后娘娘。”   “我跟你差不多大的时候,宫中的住处发生大火,那时所有人都以为我烧死了,你祖母也以为我烧死了,就病重过世了。”   “其实当时我不在宫中,但别人都不知道,都以为我烧死了,后来我就一直没再回宫,而是留在了宫外生活,并且改了顾云暄这个名字。”   赵允煊说完等着玄凌的问话。   因为这里面实在有太多奇怪的地方,他也不知道玄凌会在哪个地方不懂。   玄凌就一直一脸难言的表情瞪着他爹赵允煊,消化了好一会儿他说的这一番话。   最后他终于出声道:“所以你现在是又变回姓赵的了?”   赵允煊“嗯”了一声。   然后就听到玄凌道:“是因为你现在已经不用担心别人会再烧死你了吗?”   赵允煊:......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章 苦心   宫中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   里面有无数的黑手。   原本赵允煊还没这么觉得。   他只是不喜欢那地方而已。   但想到宫中的人应该很快就会召儿子进宫, 这想法就莫名其妙冒了出来。   哪怕宫中有他的人。   哪怕玄凌身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哪怕他知道宫中那些人没有深思熟虑是不会随便对玄凌下手。   但一想到玄凌要入宫,要去面对那些披着各种亲切慈善皮的女人们, 他的心还是立即就揪了起来。   不过事实证明玄凌的警觉性比赵允煊想象的还要高。   对于他听完自己的话之后第一句问话竟是“你现在已经不用担心别人会再烧死你”......那就是说他小小年纪听完他的话无需太过思索就认为当年明和宫大火是人为, 也认为他不肯回宫是因为怕宫中还有人会害他......   或许他没有想太多,但这就更说明问题。   赵允煊的脸严肃了一些, 看着自己儿子, 道:“为什么说别人会烧死我?”   玄凌奇怪的看了自己父亲一眼。   你若不是认为那火是人为的,想要会烧死你,好端端的你不管爹不管病重的娘, 都不回宫?   这么多年你就在京中,都不改回姓赵, 现在就突然改了?   但他觉得他爹虽然武功很厉害, 但有时候脑子好像就是不太好使, 还总喜欢把他当傻子。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和尊严都受到了他爹的小瞧和轻视。   所以他觉得没必要跟他说这个。   而是道:“我阿娘一直跟我说如果阿爹你位高权重,别人就可能会想要毒死我, 所以让我得用心习武, 用心读书, 什么都得用点心, 脑子更是要警醒点,不然我要是被毒死了,就剩下阿娘一个人了。”   她阿娘说这些话时神色认真,并没有任何怨怼愤怒或者任何不好的情绪,就是认真的告诉他一件事实而已。   经常耳提面命,都变成直觉了。   赵允煊:......   他乍一听这话先是一怔, 心道,阿觅她怎么能跟才几岁的儿子说这种话?   可是一怔之后,心却又像是被什么猛地勒住,一下子痛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她一向开朗,无缘无故的,又如何会跟儿子说这种话?   *****   赵允煊离开源溪山庄时已经入夜。   不过他在附近就有一个庄子,马车行上两刻钟的时间也就到了。   阮觅住在源溪山庄原本还算隐秘,但自赵允煊的身份恢复,便也就隐蔽不起来了。   好在这附近的地和庄子都是纪家的产业,暗中又有许多的暗卫保护,所以安全上倒不是大问题。   赵允煊起先还担心这事会牵连到自己的祖母纪老夫人,让她身份暴露。   纪老夫人却无所谓,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你顾好你自己就是了,不必担心我。”   赵允煊坐在马车上想着这些事情。   可是马车驶出去没多久就停下了。   门外墨七禀告道:“主子,前面有人,看身形,应该是福州梁家的大当家梁衡。”   赵允煊听到这个名字神色顿了顿。   过了一会儿墨七就听到他道:“请他去云栖庄做客吧。”   *****   梁家是福州海运世家。   根基就是在海上讨生活的。   海上环境恶劣,异国他乡更是情况难料。   是以梁家虽富贵,嫡系子弟却都是自幼习武,什么样的生存技能也都要学,警觉性自是不低。   在赵允煊的马车出了源溪山庄大门之时,梁衡便察觉到了。   不过他没有避开,就在前面等着。   然后就等来了赵允煊的邀请。   在赵允煊还是顾云暄,从西北战场立功归来封为西宁侯之后,梁衡就已经后悔自己来京城来得太晚。   偏偏那么巧,他从海上归来,再到京城,几乎是跟顾云暄回来的时间差不多。   但那时他也没有太过担心。   因为和离了就是和离了。   只是他再也没想到,顾云暄竟会当朝拒掉了温家的婚事,说他和阮觅并未和离。   那时他的心就沉了下去。   但他还是不想放弃。   因为他了解阮觅,只要她不想要,哪怕顾云暄再说什么,她也不会屈服的。   所以他想见她。   可是她却不肯见他。   阮二婶跟他说:“大公子,我知道你对觅觅的心。”   “但大公子一向是聪明又干脆的人,想来应该也很清楚,顾侯爷他对觅觅的心。甚至觅觅对顾侯爷,也并非是完全无意,只是她是局中人,自己都可能看不清楚而已。否则以大公子的手段,而当年顾侯爷只是侯府区区一个庶子,大公子却为何没有坚持争取?”   “顾侯爷和觅觅和离一事,当年是觅觅提出来的,她就是这么一个娇气的性子,因为她不喜南阳侯府,不喜欢侯府规矩大,受拘束。而顾侯爷答应他和离......你现在应该知道,他根本就无意和离,为的不过就是顺着觅觅,让她离开侯府,不受委屈而已。”   “所以大公子,你看明白这些,还想要再去见觅觅吗?”   阮二婶并不是特别担心。   他认为,梁衡当年既然已经放弃过一次,那再放弃一次也并非是难事。   而的确如她所料。   梁衡最终没有再去找阮觅。   可是等赵允煊的真正身份曝出来。   他却后悔了。   后悔当年没有用些手段娶了阮觅。   后悔这一次没有早点回京,带她早些离开。   他总是晚了一步。   总是因为那么一丝丝的顾虑让自己失去最珍贵的东西。   让自己最心爱的人陷入险境。   虽然他心里也清楚,或许即使他争取也未必能得到,未必能改变她的处境。   可是至少他已经尽力,做了些什么。   此刻他看着顾云暄,不,赵允煊。   只觉得心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戳着,生疼生疼。   “草民见过二皇子殿下。”   他垂眼行礼道。   赵允煊看着梁衡,道:“福建督府都督姚骞前几天上了一份折子,是有关建议加建战船所和加强福建水师的,我已经看过了。”   “他在折子中提到,说你们梁家多年来都有捐款给福建督府,改良水师的战船和武器装备,这一次更愿意捐出梁家祖传的船行,将其改建成朝廷改良战船的战船所。因为相较福建水师原本的船行,你们有更好的师傅,更精湛的技艺和设备,有了梁家的船行加盟,肯定能让福建水师如虎添翼,清除沿海贼寇,还百姓一个安宁的。”   梁衡猛地抬起头来。   他以为赵允煊寻他,是因为看到他在阿觅的庄子外。   他以为他寻他,会是警告或者责难。   但完全没有想到,他找他,说的竟是船行和福建水师的事。   *****   慈恩宫。   岑太后靠在软塌上,岑贵妃坐在她的身侧扶着她,垂首帮她轻轻抚着后背。   对面则坐着贞和帝。   岑太后按下岑贵妃的手,对贞和帝冷笑道:“陛下真是好定性,皇嫡子流落在外,竟是生生瞒了哀家二十几年。”   “陛下明明知道当年明和宫大火,说允煊被大火烧死,虽则只是场意外,但那时魏后病重,贵妃和淑妃两个孩子都怀着身孕,正是哀家执掌宫务,因着这场意外,哀家愧疚了二十几年,心痛了二十几年。”   也是因着那场大火,宫里宫外都认定是她容不下魏后,容不下皇嫡子赵允煊,皇帝刚登基不到一年,就用火烧死了赵允煊,逼死了魏后。   她为永泰帝皇后二十几年,勤俭克己,兢兢业业,为永泰帝打理后宫,助他登上帝位,抚养子女得来的贤后之名一场大火就蒙上了洗不去的污名。   在那之后,皇帝更是明里暗里开始消减岑家的势力。   而那场大火虽与岑家无关,却到底心虚理亏,也觉得该让皇帝发泄一下怒火,所以就一步步退让,立后之上更是不敢强逼。   结果......呵呵。   岑太后一阵咳嗽,岑贵妃忙又伸手帮她抚了抚背。   岑太后这才又苦笑了一下,道,“可到头来,那孩子竟是被你送出宫去的。皇帝,你竟是这般狠的心,眼睁睁看着哀家心痛愧疚,这样的事却不肯跟哀家说?那不是哀家的孙子吗?”   贞和帝面上似也露出愧疚之色。   他道:“母后,这是儿子之过,但实在也并非是儿子有意瞒您,这都是元陵大师和翼皇叔的意思,道是这孩子命途多坎,出宫抚养一事,委实不可更多人知道,是以才未能告知母后实情,还请母后见谅。”   岑太后看着面前的贞和帝胸中一阵气血翻涌。   这是从四岁起就养在她身边的儿子。   也曾母子情浓,依缠过她的儿子。   可是什么时候跟她离了心呢?   好像一路都无所觉,他一直都是孝顺的。   只是突然有一天,她就发现这个儿子对着自己的笑原来竟都是虚情假意了。   原来他早就开始防备自己,开始算计岑家了。   无怪得人多说皇家无亲情。   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血,又有周边那许多不知何心思的人日日挑唆着,就算你付出再多,曾经感情再好过,微不可见的嫌隙也能被扒拉大,直至成为不可跨越的鸿沟,甚至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她此刻看着贞和帝,只觉得心中恨极。   可是却也无计可施。   他不也就是仗着自己无计可施吗?   她闭了闭眼,道:“罢了,既如此,便也罢了。”   她喘了两口气,再睁开眼,道,“不过哀家听说允煊在宫外已经成亲,还有了一个嫡长子,已经快五岁了?哀家没能亲眼看到允煊成亲生子,趁哀家还有一口气在,改日就把他媳妇和孩子都召进宫来,让哀家看看吧......这样,哀家也能瞑目了。”   你瞑不瞑目跟允煊的媳妇孩子有什么关系?   不过听到岑太后提起次子在宫外娶的那个女人,还有生下的那个孩子贞和帝也有些头疼。   依贞和帝之意,那女子只是个商户女,随便放到儿子后院也就是了,将来也不差一个宫妃或者嫔位,可偏偏就因为她闹出这么多事来,还让儿子和温家,和淑妃那边闹出嫌隙来。   贞和帝迁怒,便对阮觅十分不喜起来。   至于孙子,他孙子已经有好几个,对阮觅生的那个孙子见都没见过,着实谈不上什么感情。   他道:“那不过是允煊在民间时纳的,是商户人家出身,算不得什么媳妇。母后要是身体尚许的话,倒是可以看看有哪家闺秀不错,合适允煊的......不过这事劳神,母后身体不好,还是多多休养为好。”   岑太后看了皇帝一眼,道:“哀家怎么听说允煊十分爱重他在宫外娶的那女子,还为了她当着满朝文武拒了温家的婚事,让温次辅无脸?那温家大姑娘可是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要家世有家世。”   “既然允煊能为了她拒绝温家大姑娘,想来那女子也必是不凡......允煊是皇嫡子,婚姻大事是不可马虎,世家闺秀也可以看着,但那女子毕竟给允煊生下了长子。”   “世人皆说帝王重长子,百姓爱幺儿,这长子的意义也是不同的。依哀家看,不若就先赐两个教养嬷嬷去教导一下那女子宫规礼仪,再传了她和那孩子到宫中让哀家看看。”   说着顿了顿,道,“若是那女子真的不堪,那就该将那孩子接进宫来教养,待允煊成了亲,再接回去由他的王妃教养才是。”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提到温家和赐婚一事,贞和帝心气更是不顺。   他本也不喜阮觅,并无心护着她,且若太后把矛头对上了阮觅母子,也能缓了次子和淑妃还有温家的关系。   只是想到阮氏就住在自己生母隔壁,若是岑太后派了人过去可能会打扰到生母,所以他就皱了皱眉道:“朕听允煊说过,以前他身边的几个嬷嬷现在都在阮氏身边服侍,想来那阮氏宫规礼仪应该都是熟悉的。”   看到岑太后面上的冷色,他笑道,“不过母后想见见她和那孩子的心儿子倒是能理解,就是儿子也没见过那孩子。不若朕明日就着人传旨,召阮氏和那孩子入宫吧。”   岑太后面色这才缓了些下来。   贞和帝近来身体不适,此时和岑太后说了几句话就也咳了几声,露出了疲惫之色。   岑太后看见,道:“皇帝你身体不好,也早些回去歇息吧,平日里也别太劳累操心了。”   “是,儿子劳母后担心了。”   贞和帝也不想在这里继续母慈子孝下去了。   他在大太监德庆的搀扶下起了身,道,“那儿子就先回去,母后您保重身体。”   又看向岑贵妃,道,“贵妃,你好好照顾母后,这里就辛苦你了。”   岑贵妃起身微微向贞和帝行了一个福礼,道:“这都是臣妾应尽的本分。”   贞和帝点头,状似很满意的离去了。   待皇帝的身影出了门已经不见,岑贵妃这才抬起头来漠然的看向那空荡荡的大殿门口。   眼中的恨意一划而过。   这许多年来,两人的交流好像就只限这么一两句了。   呵。   *****   贞和帝出了大殿之后在德庆的搀扶下上了龙辇,从慈恩宫回乾元宫的路上途经温淑妃的流庆宫,他就摆了摆手,唤了人停下。   德庆躬着身子问道:“陛下,要进去看看吗?”   自从赵允煊的身份爆出来,皇帝下了诏书之后就再没召过温淑妃过来侍寝,温淑妃也没有再主动过来服侍皇帝......以往不管贞和帝召不召见,或者去不去流庆宫,温淑妃也时常过来乾元宫或是陪皇帝说说话,或是做了些点心给皇帝尝尝的。   贞和帝看着那紧闭的宫门默了半晌,最终还是道:“不必了,走吧。”   回到了寝宫,贞和帝才又问道:“淑妃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德庆一边扶着贞和帝上榻,一边就柔声禀道:“陛下,淑妃娘娘前两日就染了风寒,一直病着,因怕过了病气给陛下,就不敢过来探望陛下。这事也怪老奴疏忽,怕陛下担心,就没将此事禀告陛下。”   “病了?”   贞和帝怔了怔,道,“那现在可好些了?”   “已经好多了,陛下不必担心。”   德庆道。   贞和帝点头,默了默,又道:“既然淑妃病了,那就召温家的老夫人过来陪淑妃说说话吧,温老夫人一向大义明事理,让老夫人开解开解她也好。”   德庆:“是,老奴这就下去吩咐。陛下放心,娘娘一向是最能体会陛下苦心的,待她病好了,必就会过来服侍陛下了。”   贞和帝点头。   但愿他们都能明白他的苦心才好。 第37章 传召   流庆宫。   温淑妃是真的病了。   此刻她病恹恹的躺在床上, 眸子里没有半点神采。   她年纪已经不小,但这些年保养得很好, 原本肌肤神色体态都保持得仍是犹如少女一般, 艳彩夺人,又让那经了岁月沉淀的珠子, 愈发莹润, 人到底不是珠子,“犹如”也不是“真是”,赵允煊未死的事情一出, 温淑妃就如同那突然失了水分的牡丹,一下子老了数岁。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 只剩下了温老夫人坐在床前, 其他人早就被打发了出去。   温老夫人看着自己女儿, 心里也十分心痛。   但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   被皇帝给骗了, 难道还能去跟皇帝撒泼卖痴不成?   只能趁皇帝还心有愧疚着, 尽最大限度的要好处, 给温家留后路罢了。   而且来之前, 丈夫便已经千叮咛万嘱咐了她。   她道:“娘娘,事已至此,你一定得好好的振作起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无论陛下做什么,圣意如何, 你也不能跟陛下犟着,只能顺势而谋罢了。你想想,若是让陛下厌弃了,你要让温家,让四皇子和公主殿下怎么办呢?”   丈夫虽然贵为朝廷次辅,但却绝不是不可取代的。   这些年之势虽也是因丈夫的勤勉为政,但却更是与皇帝的特意扶持分不开的。   “阿娘。”   温淑妃的眼泪流下来。   她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否则她也走不到今天。   可是,可是她真的心不甘,心气也不能平......   她步步艰辛,步步筹谋,为了讨他的欢心费尽了心思,就在以为终于要到最后一步的时候,才发现这一切竟然是一个天大的骗局。   皇帝对她的宠爱是假的。   皇帝在朝堂上扶持温家,又一系列的赐婚联姻,是在给自己儿子铺路是假的......   都是假的。   或许分明是在给赵允煊铺路。   不过是为了平衡朝堂上的势力,让温家对抗岑家。   一如当年恩宠自己不过是为了给魏后挡刀,替她挡岑家人的仇恨罢了。   明白了这些,简直是把心血淋淋的撕开。   温老夫人伸手拍了拍女儿的手。   她当然女儿的愤恨和不甘。   现在不仅是儿子的帝位幻灭了。   还有这么多年的宠爱也都幻灭了。   她叹了口气,柔声道:“娘娘,臣妇在过来之前,你父亲曾跟阿娘深谈过。其实陛下他,未尝没有立四皇子为储君的意思,奈何大周多战事,历来以武为尊,陛下想要立四皇子,真的是阻碍重重。”   “而二皇子......他背后是魏家。魏家在朝中虽然势力不显,但手上却是实实在在的兵权,只要他还活着,他是元后嫡子,陛下就不能越过他立别的皇子为储君,否则陛下在时也就罢了,但待将来......他是元后嫡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届时魏家以他之名反了,那我们整个大周都必会是一场大震荡。”   “更何况,更何况他竟然还是翼亲王养大的?娘娘您应该知道,翼亲王虽不在朝堂,但却仍是很多世家大族心目中的正统......”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声音愈发低了些,道,“而且臣妇听你父亲说,明绪帝最为宠爱翼亲王这个嫡子,若不是当年他年幼,身体又病弱,对帝位不感兴趣,明绪帝也不会从其他皇子中选储......”   “就算如此,听说明绪帝为了保得翼亲王的安全,应是给了不少的暗中势力给他。所以,娘娘,若二皇子当真是翼亲王抚养长大的,就是陛下,他也不可能不忌惮的。”   温淑妃被自己母亲的话说的怔住。   但她随即就又是一阵锥心的剧痛袭来,道:“翼亲王,翼亲王,那陛下为了他还真是费尽心机啊!”   “娘娘!”   温老夫人一把攥住了温淑妃的手,看了看门外,再看向女儿,道,“不,娘娘,您千万别这般想。”   “娘娘,依臣妇看,此事倒不像是陛下手笔......而且臣妇听你父亲说,翼亲王的性子十分狷傲冷漠,他跟陛下根本就没有过交集,陛下就是求他抚养二皇子,他也多半是不肯的。”   温淑妃看向自己母亲。   温老夫人就再压低了声音道,“娘娘,臣妇以前曾听过一些谣言,道是魏后幼时曾和翼亲王有些渊源。魏后素来机心,臣妇和你父亲都怀疑,二皇子被送走一事,怕是她见自己时日无多,一手策划出来的,否则为什么能那么巧,竟是被送去了北疆,让翼亲王抚养?送去翼亲王处,明显就是连陛下都防着。”   温淑妃听得呆住。   总算是从先前的自怜自艾和愤恨痛苦中走了出来,吃惊的看着自己母亲。   温老夫人看着女儿的神情,再握了她的手,正了正神色,道:“娘娘,说起来,陛下应该是想要替娘娘,替我们温家好好打算的......你忘了,陛下还曾想将惠姐儿赐婚给二皇子,就在这之前还说过要将魏家女赐婚给四皇子殿下......这些应该都是陛下在给我们温家,给四皇子殿下谋后路啊。”   可惜恵姐儿一事却是被他们给搞砸了。   想到这事,现在温老太爷,温老夫人都十分懊悔,别说是温雅恵的父亲和母亲了。   *****   温淑妃只是一时被多年的企盼幻灭,以及皇帝的欺骗给震碎了心神。   但她到底还是个现实又聪明的人,被温老夫人这一劝,那心神总算是又收拢了回来。   而且若是二皇子离宫一事真是魏后一手安排......   她也算是了解贞和帝了,被人这么逼着,想来心底也定是不知道怎么愤怒的。   还有翼亲王和魏后......   温淑妃的心里就是咯噔一声。   温淑妃翌日就去了乾元宫见了皇帝。   她红着眼圈娇娇弱弱的给皇帝请了罪。   她道:“陛下,还请陛下恕罪。陛下知道,这些年来陛下对臣妾和炜儿,珠儿都爱如珠宝,臣妾的心里也都是陛下,是以陛下为天的。臣妾乍闻二皇子一事,只当陛下心里竟是只有二皇子殿下,又思及之前娘家和二殿下之间的误会......一时被蒙了心,竟是受不住风寒病倒了。”   “这都是臣妾之过。臣妾这几日在病中反省,才明白陛下为臣妾,为炜儿和珠儿的心。而且,臣妾既心系陛下,也应该时刻都以陛下为重,重陛下之重,忧陛下之忧,还请陛下不要怪罪臣妾......”   贞和帝看着温淑妃明白了过来,心里总算是舒坦了许多。   他伸手拉了她到自己身边坐下,搂了她,道:“兰儿,你能明白朕的心就好。”   他慢慢抚着她道,“这些年来,朕未尝没有悉心教导老四,奈何老四虽则相貌像足了朕,但性子却很多随了你,善良文采有余,勇武果敢却不足。但我大周外忧内患,这样的性子是坐不稳这天下的,届时只怕反而会害了他。”   温淑妃心里堵了堵。   贞和帝看她一眼,叹了口气,道,“可是朕若不选老二,便只能选老大......但这么些年来,你和贵妃,还有岑家结怨甚深,若是老大继位,不说这江山怕是会被岑家握在手上,就是你和老四......他们必定容不下你和老四的。”   “反是老二,当年你就和魏后交好,老二刚回来,也和你们都无什么龃龉......”   “可是陛下,”   温淑妃道,“先时说将惠儿赐婚给二皇子一事,二皇子会不会对我们温家有所误会?以为是我们容不下他先头的夫人,才在外面放那些流言......”   贞和帝皱了皱眉,道:“无碍,这事朕会好好和老二谈的。”   温淑妃点头,道:“陛下,现在臣妾就担心臣妾和臣妾的娘家是不是得罪了二皇子殿下。”   “你放心,不过是一件小事,他还不至于迁怒。不过,”   贞和帝道,“这也是朕属意将魏家的女儿赐婚给老四的原因,你让老四好好待那姑娘,有这层关系在,老二也必不会太过于为难老四的。”   温淑妃温柔应下。   说起这个,贞和帝倒是又想起了阮觅和玄凌。   他道:“昨日母后跟朕说,想要召老二在外面的那个阮氏和孩子进宫来看看,朕下午就派人去传旨,你就安排两个嬷嬷送过去教导教导阮氏宫廷礼仪吧......不要为难她。”   “兰儿,老二对那阮氏母子是当真十分重视的,你是个聪慧的,当初朕赐婚时就跟你说过,要让温家姑娘善待阮氏母子,可惜最后还是生了嫌隙......这一次你定要挑两个懂事的,送过去也是结善缘,不是结仇的。”   温淑妃自亦是忙应了下来。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温淑妃像是无意中道:“陛下,臣妾听说二皇子是翼皇叔抚养长大的,臣妾常听人提起翼皇叔,都说他狷傲不似尘俗之人,亦不爱理会皇室之事,他竟然肯抚养二皇子,真是二皇子之福,也是陛下之福。”   贞和帝听到这话眼中有片刻的阴翳。   虽然一闪即逝,但还是被温淑妃捕捉到了。   果然如此。   *****   这日午后,阮觅在庄子上果然就接到了宫中的传召。   道是太后娘娘想见玄凌这个重孙,陛下也想见自己的嫡孙,遂特旨召阮觅携玄凌两日后入宫见驾,并给太后娘娘请安。   同时还送来了两个嬷嬷。   其他的宴会邀请拜访全都可以推掉,但皇帝和太后的传召却是不能推的。   阮觅谢恩之后接了旨。   小太监笑眯眯的接了赏钱留下了两个嬷嬷就离开了。   两个嬷嬷一个姓孙,一个姓钱。   两人都对阮觅十分恭敬,道:“老奴奉陛下之命过来教导娘娘和小皇孙宫规礼仪。虽则娘娘身份尊贵,又育有小皇孙,但毕竟从未入过宫,亦从未见过陛下和太后娘娘,不知宫中贵人的喜好避忌,是以陛下才特意命老奴过来给娘娘稍提一二。”   态度很是可以。   虽则阮觅之前早就已经对宫规和那些礼仪了如指掌,仍是一边命人给两人安排住处,一边就笑着请了两人给自己和玄凌上课。   只是不过讲了不过几刻钟,赵允煊就来了。   阮觅扯了扯嘴角。   他倒是真的挺会见缝插针。   这一回赵允煊都没有派人通传,直接就到了阮觅和玄凌上课的课室。   他进来之后,两个嬷嬷忙停下了演示,给他行了一礼。   赵允煊挥了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 第38章 殿下   这还是阮觅和赵允煊两人自上一次赵允煊坦诚自己身份之后的第一次见面。   两个嬷嬷退下。   退到门口的时候就听到里面阮觅的声音。   据说是二皇子殿下放在心尖上疼的这位阮夫人道:“民女见过殿下。”   声音冷淡疏离恭敬, 比对着她们时好像还要冷漠。   两人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然后微侧了身子, 眼角余光就往课室里去看。   然后就看到里面阮觅正跪在地上给二皇子行礼, 身姿仪态标准的简直可以用尺子去量。   这哪里是传说中狐媚的样子?   入宫觐见陛下也莫过于此了。   而且她为何自称“民女”?   她们心中正觉得古怪,门外一个侍女已经躬身请她们道:“嬷嬷们请这边请。”   虽则她们很想再听一听里面两人相处......这也是她们过来这里主要的目的之一, 但那侍女神色恭谨的请着, 也只能无奈先退下了。   里面阮觅给赵允煊行着礼。   赵允煊则是看着她。   可怜见的,自从三年半前和离,他赴西北战场, 再回来这都好几个月了,这才是他第四次见她......如果远远偷窥......不, 远远瞧着不算的话。   此刻的阮觅眉眼澄净, 侧颜优美, 粉颊柔嫩,虽则是再认真不过的样子, 却美得让人心跳。   至少对赵允煊是没有抵抗力的。   不得不说, 不管阮觅在赵允煊心目中的地位如何, 他对她的模样真的是毫无抵抗力的。   一直都是如此。   其实当初他娶她, 说什么是要娶一个身份低的女子将来好处理。   那简直就是胡扯。   若他只是想要娶一个人回来掩人耳目,那还不如娶一个全能的手下,什么样的身份安排不了,既无风险,行事也还要不知道方便多少。   说来说去,其实他当年就是对她一见钟情。   挑了心弦, 动了□□......所以就动了心思想要把她锁于自己身下。   错就错在那时他行事也还尚欠缺周全。   对感情一事也一无所知......或者说在他心里占得比例实在太小。   娶回来了之后却没有替她思虑周全,更未想到自己身份尚未恢复,对自己忠心的南阳侯府就已经对她起了歹心。   可是现在......他想护着她,可是她却要拒自己千里之外。   若是自己不是赵允煊。   不是因着这复杂的情势......怕也根本留不下她来。   他突然想起来,她和那梁衡谈笑嫣然的模样......他们成亲之后,即使是在新婚之时,她也不曾那样跟自己相谈甚欢过。   若是阮觅听见他这样想,心中定会嗤之以鼻,那也不知是谁的原因?   不管怎样,此刻赵允煊看着面前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给自己行礼的阮觅,情绪着实有些复杂。   见到她有多喜欢,心有多动,那也就堵得能有多厉害,闷得能有多厉害。   而且她这样跟他行大礼,他要跟她说“免礼”吗?   所以最后他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竟就道:“你应该说妾身。”   妾身?   这还真是给一点脸就开染坊啊。   所以就不能给他好脸色。   阮觅起了身,行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道:“不知道殿下光临,可有要事垂训。”   赵允煊轻咳了一声。   他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想着该要如何挽回之时,就看到了一旁站的笔直,两眼看着他们,不知是在琢磨着什么似的玄凌。   玄凌:您这进来老半天了,可总算是终于看见我了!   不过赵允煊不知道玄凌心中所想,他扫了玄凌一眼就又转头对阮觅道:“我听说宫中派人来传旨召你和玄凌入宫,所以就过来看看你们。”   说完顿了一下,道,“不过不用太担心,后日我会陪你们一起进宫。”   阮觅没有出声。   她是不怎么担心。   但不是因为他说“不用太担心”。   他当初还说过她可以“深居祈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让外人打扰她的话......他的话,大概就跟宫中那些人的亲切和友善一样,听一听看一看也就是了,你要是真信了,怕是就得寻个大夫看看脑子了。   而玄凌对于自己爹一直盯着自己阿娘的行为很有些不满。   虽然他也看出来他阿娘不那么喜欢他爹......很不喜欢,冷淡得简直是连外面看门的齐叔都不如啊......   这样想着他危机感顿失,看他爹不免就有了三分的可怜和七分的优越感!   他道:“阿爹,宫里那不是皇曾祖母和皇祖父吗?”   “那个传旨的公公和嬷嬷他们都说,是皇曾祖母和皇祖父从未见过我,思孙甚切,是想要见我才特地召我和阿娘入宫的。既然这样,能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赵允煊看向自己儿子。   好歹最近也相处了不少时间,他看到他眼里的光芒就知道他这绝不是什么天真无邪的发问了。   他从乍见到自己久未能见的妻子的情绪中走出来,这回总算是正视了玄凌。   他想了想,斟酌了一下措辞,正色道:“是,你皇曾祖母和皇祖父从未见过你,的确是很想见你,也想多了解你。届时他们不愿见你一面就放你离开,就可以说见到你实在太过欣喜激动,想要留你在宫中住上一段时间。”   “这个啊,”   玄凌点了点头,似乎是想了想,然后就笑眯眯道,“他们说留就留啊。我想不留的话很容易啊,阿爹你不用担心,他们要是留我,我就说我怕宫中会有大火啊......真要我住,我就半夜放把火......还要让人看见是我放的,再让他们诬陷我放火......阿爹你大概就能过去把我领回来了。”   他说完这个好像觉得还挺有意思,转头就看向自己阿娘,道,“其实阿娘,若是他们真留我在宫中住,不如您就让我在宫中住两天吧,好像住上几天也很有意思。”   “我听说宫中好像很大,以前侯开致总在我面前炫耀,说他去过宫中,里面有多大多大,侍卫有多威武,东西有多好吃......我去看看好了,住两天就回来,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事的。”   “你要是不放心,就让陈叔和蔡嬷嬷还有武师傅跟着我,他们功夫那么好,不会有人能欺负得了我的......就住两天我就寻了法子回来。”   阮觅嘴角抽了抽,道:“寻了法子让人忍无可忍,赶你出来吗?”   儿子的破坏力有多强,阮觅自是最是清楚。   这一年也就是找了武师傅让他习武又学着各种药草,才勉强占去了他大部分的精力罢了。   玄凌点头如捣蒜:“嗯,阿娘你放心,我肯定能找到不少法子,一个不管用就第二个。”   阮觅:......她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相信你根本不用找就能有一百种法子。   这个时候她也相信没人会对玄凌下手。   岑太后和温淑妃都不是这么蠢的人。   这个时候,她们大概只会试探着,拉拢也好,打探也罢,或者还是暗戳戳的拿捏,总之不会这么蠢的这么快就想要动手做什么......看今天那两个送来的嬷嬷就知道。   其实,让玄凌在宫里住上几日也未尝不好,也该让他磨炼磨炼......他总得学着面对那些人。   她倒不怕他被人笼络了去,她对自己儿子还是有信心的。   想到这里她看向赵允煊,道:“让玄凌在宫里住上几日应该无碍吧?”   她相信他在宫里应该也是有人的。   赵允煊:......   大概是只有他一个人在担心这母子两个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期待玄凌去宫里住一段时间吗?哈哈~~~ 第39章 熊孩   两位宫中的嬷嬷在阮觅的庄子上十分的劳心劳力。   一边要尽心尽力的教着阮觅宫规礼仪, 一边还要不留痕迹的离间一下阮觅和太后娘娘的关系,一边又要时刻从阮觅和玄凌的行言举止中琢磨出这两位的性情心机行事风格, 另外还想要通过蛛丝马迹打探出二皇子殿下和这位阮娘娘的真实关系, 是否真如外面所说,这位阮娘娘是二皇子殿下的心头宝, 眼珠子。   可惜呆了两天, 她们好像什么都看在眼里,但到最后好像又什么都没看出来,什么都没琢磨出来。   阮觅对着她们十分的认真客气。   教的宫规礼仪一教就会, 显见的应该是以前都已经学过的。   她们提点似的说些宫里的避忌,将太后娘娘的可怕在那些避忌之后形象的刻画了出来。阮觅认真的应下, 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反弄得她们七上八下。   至于阮觅和小皇孙的性情......   阮觅一直温温柔柔的, 规矩学得一丝不苟, 对她们从来没有半点不耐烦,看着应该是温柔好说话的。可是她们都是宫中出来的, 看人哪里只会看表面的样子?   这位一直温温柔柔, 沉沉静静的, 没有半点面对宫中来人的拘谨, 半点对即将入宫的担心害怕,就这,就已经非寻常人能做到了。   至于小皇孙。   她们教导他的时间不多,不过只有个来个时辰,跟他说了宫中都有哪些人,都要怎么称呼, 以及行礼的规矩。   小皇孙虽然还不到五岁,但十分的聪敏认真,亦是教什么都是一教都会,半点不像别的孩子那般坐不住,调皮捣蛋,长得又是十分的俊美好看......真的,她们用了俊美这两个字,是因为这位小皇孙真的是生得太好,加上这样认真端正的性子,倒是真把大皇子所出的两个小皇孙给比下去了。   阮觅:......   *****   第三日赵允煊陪了阮觅和玄凌一起入宫。   后面还有那两个嬷嬷跟着,为了对外做做样子,三人便坐了同一辆大马车......这自是赵允煊求之不得亲近阮觅的机会。   其实说实话,此次皇帝和太后召阮觅和玄凌进宫,赵允煊若是真想,他不是没有办法推掉的。   阮觅不知道,他当初跟她说,外面的事情他可以帮她挡掉,她只需要“深居祈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话并不是虚言,他要想这么做其实是能做到的。   只是他看她积极的学着宫规礼仪,了解着宫里宫外的事,似乎对这一切并不排斥,他心里便改变主意了。   他当然乐意看她积极的进入他的生活。   如此,他也才能多见见她,多和她相处。   他想,时间长了,她总会把那些事情都给淡忘了的。   两人坐在两侧,中间坐着玄凌。   阮觅安安静静坐着。   玄凌拿着手上的匕首玩着。   赵允煊想说些什么。   总不能就这样一路沉默着宫中吧?   也太浪费了些。   可是他看看阮觅,见她眉眼温柔沉静的看着儿子,没有丝毫说话的意思。   他是有很多话想要跟她说,可是中间隔着儿子,那些话是一句也没法说的。   最后赵允煊只能对玄凌道:“这匕首,在宫中不要随意拿出来。另外,谋定而后动,你在宫中,没有摸清环境之前也不可随意妄为。”   玄凌握了匕首抬眼看他老爹,道:“摸清了就可以随意妄为吗?”   赵允煊滞了一下,才道:“不可以。”   玄凌:......继续玩匕首。   赵允煊搭讪失败。   玄凌暗戳戳心道,他总算是深刻的体会到了他阿娘说的,为啥她不喜欢跟他阿爹一起生活的话了......谁能受得了他爹啊?   *****   到了宫中,宫人直接领着三人去了慈恩宫。   道是皇帝此时也正在慈恩宫中等着他们。   慈恩宫中很热闹。   除了岑太后,岑贵妃和贞和帝之外,还有一位先帝的老太妃,以及温淑妃和温淑妃所出的明珠公主,大皇子赵允炀,四皇子赵允炜,以及大皇子妃林氏,和林氏所出的两位小皇孙,今年分别七岁和五岁的正临,正希。   满满当当一大殿的人。   到了殿中,赵允煊就带着阮觅和玄凌给岑太后和贞和帝行大礼。   贞和帝道了一声“平身”,待几人起来身,岑太后就满面慈爱的道:“这就是允煊的孩子吗?快过来给哀家看看。”   玄凌上前。   岑太后拉了他就到自己面前,不过她在近前乍一看到玄凌似乎就是一愣。   不过那异色很快就掩了下去,她伸手握着他的手腕,笑着问了他叫什么名字,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可已经开始读书等等,最后就笑着道:“这孩子,长得可真是好,可是把我们皇家人的优点都长出来了......尤其这眉眼,衣太妃,你看看这孩子的眉眼,竟是像了谁?刚刚乍一看可是吓了我一跳。”   旁边被称作“衣太妃”的老太妃听言也笑吟吟的向着玄凌看过去,这一看也是一愣。   随即她便笑道:“是像了翼亲王,这孩子简直像是跟翼亲王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妾身以前听先皇说过,翼亲王殿下自幼聪敏异常,根骨极好,是个习武的天才,想来小皇孙应也不差。”   岑太后笑道:“这个习武之事我就不知道了,想来陛下应是最清楚的。哀家就是看这相貌实在是可爱,别说是正临和正希远不及他,依哀家看,就是明珠和明福,怕也是不及他好看。”   正临和正希是大皇子妃所出的两个小皇孙。   明珠和明福则是贞和帝的两个小公主。   岑太后说完众人脸色都有点怪异,或是不好看。   而此时的玄凌则是在强捺着自己的不适。   被岑太后滑腻腻的手攥着的不适,还有夸他相貌,竟把他跟女孩子比的不适。   事实上,他气炸了。   可他娘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忍。   他爹先前好像也说过,那叫谋定而思动。   玄凌在强忍着,可岑太后还嫌不够,转头就对大皇子妃林氏道,“林妃,你看是也不是?”   大皇子妃自然附和着岑太后,笑道:“皇祖母所言甚是,正临和正希相貌的确远不及这孩子。”   大皇子妃是附和岑太后,但说的也是大实话。   皇室中人相貌都不差。   但贞和帝委实不算特别突出。   而贞和帝强势,这一点在所出孩子们的相貌上也尽数显现。   除了赵允煊,大皇子,四皇子等其他皇子甚至公主,相貌都多是随了贞和帝。   而正临和正希两人也都活脱脱是贞和帝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贞和帝虽对岑贵妃冷淡,但对跟自己十分相像的大皇子,还有原本仅有的两个小皇孙正临和正希还是十分疼爱的。   正临和正希被人捧惯了,此刻听了自己曾祖母和母妃的话就十分不悦。   正临抿了抿唇,轻哼了声。   正希年纪小些,脾气也直些,就直接不屑道:“长得跟个女人似的有什么用,孙儿还是觉得像皇祖父才是皇子皇孙。那个翼亲王又有什么了不起,能比得上皇祖父吗?”   说完他又冲着玄凌道,“而且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我们皇家的子孙这一辈都是正字辈,你叫玄凌,怎么会是皇祖父的孙子。你长得也根本不像皇祖父,不会根本就是假的吧?”   众人面色皆是大变。   大皇子妃更是吓得面色发白,忙要去扯自己儿子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可还没等她拉住,正希又爆出了一句更劲爆的。   他没理会一屋子人的惊色,说完前面的话就又仔细看了玄凌两眼,冷哼了一声,仰着下巴,扯高气扬道,“既然曾祖母和衣曾祖母都说你那么像那翼亲王,就跟我和皇兄都像皇祖父一样,不会那个翼亲王才是你的祖父吧?”   “啪”得一声,正希的话音未落,大皇子就一巴掌抽在了他的脸上,然后一把扯了他就压在了地上,满头大汗的跪着跟贞和帝请罪道:“父皇,正希他不懂事,也不懂这其中的道理,被人说相貌不如玄凌,就一时胡说八道,还请父皇恕罪,也请二弟不要放在心上,不要跟他计较。”   赵允煊面色沉沉,看不出他此刻在想着什么。   而贞和帝,贞和帝的面色却是那叫一个难看。   有那一瞬间,甚至是扭曲着的。   而坐在下面一直低眉顺眼始终没出过声的温淑妃,眼中却是闪过了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谁比较熊?哈哈哈~   二更晚上22:00~   谢谢小可爱们的订阅和留言,还有营养液:36177650 20瓶;老鹅、项姬 1瓶,么么哒~~ 第40章 利箭   殿中的气压低的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贞和帝眼睛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长子和次孙, 眉心气得一突一突的。   可是就算是他自己也难以辨清,他现在到底是在气些什么。   “好了, ”   岑太后终于出声, 打破了殿中的死寂和乌云压顶。   她道,“好了, 童言无忌, 不过是小孩子说些浑话,至于这么大阵仗吗?玄凌像翼亲王怎么了?”   她说着就唤了正希,道, “正希,你过来, 让曾祖母跟你说。”   正希被他父亲的一巴掌和凶狠的一扯, 还有现在皇祖父的样子给吓懵了, 听了岑太后的话,骨溜一下就爬起来, 窜到了岑太后身边。   玄凌却是顺势就抽回了手, 悄无声息的往后退了退, 再看了看众人, 只当看不见众人的脸色,径直就退到了自己父亲和母亲身边。   赵允煊见他过来,就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玄凌抬头看了自己爹......他看出他爹大概是在安抚自己,可是他又不需要安抚......至于那个正希说的话,他才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这个“皇祖父”的亲孙子,至于那个“曾皇祖母”, 她那笑都假得他要起鸡皮疙瘩了!   他唯一生气的事情是那小子竟敢说他长得像女人,回头他就会让他看看他的拳头像不像女人!   只是他还要看看这些人怎么说下去,所以也不着急。   所以,他要什么安抚呢?   他退到这里不过是因为他讨厌那个岑太后身上那股子味道。   还有,他怕自己一时忍不住就一脚把那个“正希”给踹到地上。   不过他看自己阿爹这么紧绷的样子......或许需要安抚的是他爹吧?   看在他还行的份上,那他就勉强供出一只手安抚一下他吧!   所以玄凌便忍耐着让他爹握了他的一只手腕,继续看着这些人要怎么唱下去。   这些人真是太热闹了!   玄凌跑了,而岑太后也顾不着理会他了。   她不过就看了一眼离开的玄凌,就拉了正希的手,笑道:“你这孩子,可知道翼亲王是何人吗?那是你父皇的皇叔,你的皇叔祖,也是玄凌的皇叔祖。所以玄凌像了你皇叔祖有什么奇怪的呢,都是我们皇家的血统,一脉相承。”   说完她又看向贞和帝,道,“其实哀家刚刚想说的事玄凌这孩子真是像极了你皇祖父......尤其是这双眼睛,哀家以前听说你皇祖父的眼睛是像了他的皇祖母明德皇后娘娘,是以你皇祖父自幼就深得他父皇和皇祖父的疼爱......说来也奇怪,我们皇家这么多子弟,却极少有生得像明德皇后娘娘的。”   说完她笑着摇了摇头,道,“若是你皇祖父在生,看到玄凌也有这样一双眼睛必然也是极高兴的。”   她口中所说的明德皇后是建元帝时的皇后。   建元帝深爱明德皇后,也就是夏皇后。   终身只娶了她一人,几个皇子皇女皆是明德皇后所出,亦都十分敬爱夏皇后。   是以当初因为明绪帝像了夏皇后,便极得他皇祖父建元帝和父皇成熙帝的疼爱。   明绪帝和他的元后感情也非常好,奈何元后多年无所出,为子嗣计,后来才纳了妃嫔。   大周平静了几十年的后宫是非也才多了起来。   但谁能知道后来元后竟然高龄又有了翼亲王。   这些都是旧事了。   此刻贞和帝听了岑太后这番话面色总算是缓和了些下来。   这些都是实情。   但他对自己的皇祖父明绪帝并无感情。   他的那些子孙中,明绪帝眼中不过只有他的嫡子翼亲王一个罢了。   恐怕正眼都没有看过自己几眼。   而因为一些旧事,贞和帝的心底其实是十分厌恶翼亲王的。   是以就算此时他听了岑太后的解释,情绪一时缓和了下来,那目光却是再也不愿多看玄凌一眼。   心里也从此之后就梗了一根刺。   他不接岑太后的话,转而道:“正希虽然年纪还小,但也该学些规矩了,老大你当多花点时间教导他。”   “是,父皇。”   大皇子赵允炀抹了抹头上的汗,只觉得度过了一劫......天地良心,他虽心中恨极突然冒出来的这个二皇弟,但用这么简单撩仇恨的方式说玄凌不是自己父皇的亲孙子,还涉及到翼皇叔祖,他又不是傻!   可恨不知儿子到底受了谁的挑唆,回头他定要好好查查!   他道,“儿臣定当好好教导正希。”   岑太后看了看皇帝的神色,心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想了想,就又笑道:“不过皇帝,虽然正希说的都是些孩子浑话,但有一点却也有道理,就是玄凌的名字。”   “我们皇家这一辈是正字辈,皇孙们的名字中间都是取了‘正’字,陛下,你看玄凌的名字是不是要改成正凌......不过正凌正凌,却是和正临的音有些重了。”   皇帝皱了皱眉,道:“既如此就让玄凌重新取个名字吧。”   岑太后知他这般说就是厌了玄凌,心中大定,笑道:“既如此,那皇帝你就帮玄凌好好选个名字吧。”   玄凌前面还在看热闹呢,听到话突然又转回到自己身上,有人要改自己名字就捺不住了。   赵允煊一把拉住了他。   玄凌气鼓鼓的抬头看他,赵允煊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就看向了皇帝,道:“父皇,皇祖母,玄凌之名是元陵大师测其命格所取,怕是不便更改。”   “再者,临和凌,不过就是发音上有一点点相似,字本就不同,说起来并无什么不妥。依儿臣看,不若玉蝶上玄凌记正凌,但平日里尽可以玄凌唤之,这样也就不怕混淆了。”   皇帝对这根本不在意。   只是次子屡次驳他了话令他心里实在不舒服......好像从他回来之后就一直以各种理由违逆着他的意思。   而长子和次子,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低着脑袋的长子和次子......以前他觉得长子和次子各有毛病,但毛病再多,却也从不敢忤逆违逆自己......到底是自己身边养大的,很不一样。   他心里不适,就不耐烦道:“既是元陵大师测其命格所取,那便如此吧,也无甚大碍,回头再给两人另取表字也就是了。”   闹了这么一场,从头到尾并无人提起阮觅。   不过其实谁都没有忽略她。   四皇子赵允炜甚至在初初呆呆看了她片刻之后,还又偷偷看了她好几眼,心魂竟是有些痴痴......宫中美人虽多,但如此颜色的却也少见。   就是他的表妹温雅恵,素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但和这个阮氏一比都好像一下子无味了起来。   也难怪她只是一个商户女,赵允煊竟肯娶了她。   还为了她拒绝了自己表妹......若是他,约莫也是肯的。   岑太后此刻的心情已经甚好。   自从赵允煊没死的事爆出来之后她的心就是紧绷着的。   因为赵允煊是唯一的元后嫡子,不仅身后有魏家,有翼亲王,就是他本身也是羽翼已成,再难扳倒。   可是现在她却突然意外抓到了一支锋利的箭。   可以攻击赵允煊的箭。   也可以将赵允煊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刺得千疮八孔的箭。   所以她那紧绷的心总算是缓了过来,舒坦了下来。   心情好了,她连看着阮觅也都顺眼多了。   她看向阮觅,和善又亲切道:“你就是玄凌的生母阮氏吧?这几年允煊在西北征战,玄凌这孩子都是你养着的,他长得好,性子也乖巧,都是你的功劳。”   阮觅行了一礼,道:“太后娘娘谬赞。”   岑太后笑着点了点头,又夸道:“你也是个乖巧的孩子。”   说完她就转头看向贞和帝,慈祥道,“皇帝,允煊已经恢复了身份,但阮氏却还没册封吧?”   “依哀家看,阮氏在允煊民间时就嫁给他,陪着他共患难,待允煊入军,又深居为其祈福三年,又兼养育小皇孙有功......就是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民间都有糟糠之妻不可弃之言,皇帝你也应早日为其册封才是。” 第41章 残忍   因着生母纪老夫人的缘故, 贞和帝原本对阮觅和玄凌还是有些好感的。   但先是儿子为了阮觅拒绝了温家的婚事,还让次子和温家起了嫌隙。   接着玄凌竟然长得那般像翼亲王......那本来就是梗在他心头的一根尖刺, 原本埋得很深, 时间久了,便也好似忘记了, 剩下的便是怀念和深情......可现在只要看到玄凌, 那根尖刺就会被恶狠狠的挑出来,戳破了所有美好的怀念和深情。   还有儿子竟然为了阮氏多次忤逆他。   是以现在他已经不知不觉十分厌恶这个女子。   在他心里,不亚于是将她等同于红颜祸水, 而儿子和自己的隔阂也皆是因她而起了。   所以他听到岑太后说这番册封的话就很烦躁。   他想亦未想便驳了道:“母后,允煊尚未迎娶皇子妃, 我大周还少有未封正妃而先册封妾侍的, 此事还是待允煊定下了皇子妃再说吧。”   那一句“未封正妃而先册封妾侍”一出来, 众人便不由得都看向了堂下的阮觅。   赵允煊眼中的戾气一闪而过,握着儿子的手都紧了紧, 转头看向了阮觅。   众人或许都期待看到阮觅面色仓惶不满或者怨愤。   但没有。   阮觅的脸上还是恰到好处的笑着, 微垂了眼, 些许柔弱, 侧颜端庄又沉静,简直是拿标尺量的也不过如此。   众人皆心道,此女果真不简单。   长成一副祸水的模样,心机还如此深,手段怕更是了得。   难道赵允煊会为她着了迷。   不过岑太后还是乐于见到此景的。   赵允煊耽于情-色,总好过他满心权势, 娶一个世家贵女如虎添翼的强。   男人只要把女人看得过重,总会做出些糊涂事来的。   而赵允煊看到眉色半点不动的阮觅,却是一阵苦涩从嘴里一直沉到了心底。   此刻他竟是希望她是恼怒的,回去之后会跟他发脾气......像以前一样。   那至少表明她还有一点在乎他。   他心中酸涩苦闷,手上就重了些。捏得玄凌手腕一阵生疼。   玄凌也很恼怒......皇帝的那话他也听懂了。   他这个皇祖父以前就想要给他阿爹赐那个什么温家女,他阿爹拒绝了他现在还要逼他阿爹娶其他女人做什么正妃!   虽然他阿娘不喜欢他阿爹,但那又怎么样?   就算他阿娘不喜欢,他阿爹也是不能娶别人的!   贞和帝不喜欢玄凌。   玄凌也坚定不移的讨厌了贞和帝!   真是两看两生厌了!   是以此刻赵允煊捏痛了玄凌,玄凌虽然痛得龇了龇牙,但还是忍了,他想他阿爹真可怜,怎么就摊上了个这样的爹呢!   比他还可怜!   既没阿娘,还有个这样的爹!   难怪他出了宫,就再不肯回去。   呸,他自己才不可怜。   他好得很。   *****   岑太后摇了摇头,但她也不再多说,只道:“这事陛下既然已经有主意了,那哀家也就不再多说了,只是这孩子到底是允煊隐末之时娶的发妻,又诞育了皇家血脉,切不可亏待了既是。”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玄凌,对贞和帝继续道,“另外还有一事,皇帝,玄凌也已经快五岁,该拜师了。”   “前日大皇子妃还跟哀家说,想要给正临和正希选一个好先生,可挑来挑去却挑不到满意的。现在宫中太傅还在教着允礼,哀家想,这天下最好的先生也都在皇家了,就想着不若让正临和正希都到宫中来跟着允礼一起进学。现在好了,又多了一个玄凌,索性都一起来读好了......这宫中,还很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   允礼是贞和帝的五皇子,今年十二岁。   其生母是个宫女升上来的婕妤。   原本太后并没有让玄凌入宫读书的打算......原本她还真是如赵允煊和阮觅猜测的那般,想要留他在宫中住上几日。   届时若是赵允煊和阮觅不肯,或是这孩子哭闹......总有法子让他哭闹的,那就只会惹了皇帝的嫌弃,或是生些什么隔阂。   现在好了,她们几乎不用做任何事情,这孩子怕已经成了皇帝的心头刺。   那就把这根刺弄到宫中来日日杵在皇帝眼前晃一晃好了。   贞和帝现在已经有一些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了。   一来他身体有些受不住。   二来心情也有些燥起来......最近或许是身体不好,力不从心之故,他的脾气也越来越燥。   不过就是在宫里读一下书。   皇家现在就这三个孙辈,的确是该好好教导,那就读吧。   他便随意道:“五岁还小,并不着急。这事就看允煊和玄凌自己的意思吧。”   岑太后便看向赵允煊,道,“允煊你觉得意下如何?玄凌还小,哀家的意思就是让他每日到宫里来和允礼读上两个时辰的书,虽则是在宫中读书,也还是住在家中的,每日里巳时过来,未时回家即可,每五日再休沐一日。”   说完顿了顿,道,“哀家听说现在阮氏还是住在庄子上吧?彼时你在战场,她深居庄子是为了给你祈福,依哀家看,现在你已经搬到皇子府,府上也没人服侍,也没人打理后院,阮氏也该带着玄凌搬回去了。”   赵允煊心中一动......他当然是想要阮觅住到皇子府的。   他忍着去看阮觅的冲动,把目光看向了玄凌。   他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事上怕是阮觅也会随了玄凌的意思。   玄凌倒是没想那么多......不,只要他娘跟他在一起,搬去什么皇子府他也没所谓......他爹带他去看过那里,也还不错。   反正他娘不喜欢他爹。   搬去他爹那里总比他爹娶其他女人强。   他侧了脑袋似乎是很认真的想了想,道:“可以午时过来,申时才离开吗?”   岑太后一愣,道:“为何?”   这孩子不会还贪睡吧?   也是,这孩子是那阮氏手上重要的砝码,想来阮氏应该是十分娇惯他的。   玄凌咧了咧嘴,笑道:“父王要求我每日早上习武,午后才读书。”   岑太后笑了出来,转头问皇帝,道:“皇帝,你看如何?”   贞和帝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那就这样吧。”   他道,“好了,母后身体不适,不宜久扰,朕也有些乏了,今日就这样吧。”   说完竟是神情恹恹的径自离开了。   赵允煊便领了阮觅玄凌也跟岑太后告退。   几人转身离开,走到门口之时玄凌却是突然转头看向了一旁一直在看着他的赵正希,然后冲他招了招手。   赵正希愕然。   鬼使神差的他竟然就跟着过去了,然后看着玄凌神情傲慢道:“你叫本殿下做什么?”   玄凌扯了扯嘴角,一脚就踹向了他。   然后看着扑倒在地,“哇”得一声大哭了起来的赵正希,轻哼了一声,道:“不要以为你身份尊贵,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可以不用负责任的,没人教你这个道理,我的拳头教你。”   说完转身就跟上了前面正等着他的他爹他娘,头也不回的走了   留下了殿中一众完全没反应过来,目瞪口呆之人。   这是刚刚那个又乖巧又柔顺木头一样的孩子?   还有赵允煊和那阮氏,竟然也跟什么都没看见,没事人一样就这么带着他扬长而去了?   简直是岂有此理,嚣张至极!   岑太后原先的得意心情一下子就消失殆尽。   *****   三人出了宫,还是坐了一辆马车离去。   马车之上,赵允煊才问玄凌,道:“你刚刚那样打他,以后上学他们可能针对你......那里毕竟是他们的地盘,帮手又多,你想过要怎么处理吗?”   玄凌:“我不打他,他们也不会少针对我......你放心好了,我会有法子的。”   说完他看了看自己娘,道,“你看,阿娘就不会担心。”   阮觅:......   她不是不担心。   而是相比小打小闹,她担心得更多。   小打小闹上,她还是相信,儿子是绝对不会吃亏的。   他从在地上爬起,脾气就大还鬼精鬼精的,谁能让他吃亏?   而且性格强悍点,总比让人以为你是个软柿子,谁都想要捏一口要强。   她伸手摸了摸玄凌的脑袋,无心这个话题,看向赵允煊道:“要送殿下先回皇子府吗?”   赵允煊抿了抿唇,道:“先送你和玄凌回庄子上。阿觅,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   所有的事情他都想跟她好好谈谈。   他希望她能信任他,能够试着再接受他......至少不是这样的排斥,也想要劝说她,搬去王府去住。   阮觅看了他一眼,转开了眼便不再理他。   像是还在跟他赌气一般。   她以前都不知道,自己的演技竟然这么好。   其实经了今天的事,第一次见到贞和帝和岑太后众人,看到他们那样待他,她心里也有些难受。   她想,或许当初她也不该对他那么苛求。   他最大的错只在于当初瞒着身份娶了她。   大概,他已经在他的身份允许范围之内,尽可能的对她好了。   若是换成其他人,或许应该会感动,会好好的跟他相处,尽最大可能博得他的怜爱,争取到自己能够争取的最大利益和地位,保障自己和玄凌吧。   若是六年前的她,甚至三年多前做过那些梦之前的她,大概也会。   可是偏偏她做了那些梦。   偏偏她跟他和离了,然后过了这样努力让自己无畏,也看清自己内心,更清楚的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的三年。   她知道自己并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而想到他和别的女人成亲时的那些画面......她便也没有办法再接受自己跟他亲热。   现在所有的妥协不过只是因为她很清楚,当初两人剑拔弩张,他态度又那般强硬,明显是绝不放她离开的态度,那他也肯定防自己防得很紧,她轻易是不可能离开的罢了。   这样配合着演着,不过是在等更好的机会。   万无一失的机会。   虽然,她也觉得自己这样对他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她看出来,他是在乎玄凌的。   甚至,也是在乎她的。   可是那又怎么样?   只要她离开了,玄凌离开了。   他终究会忘记他们,会娶其他的女人,会有其他的孩子。   一如那梦中一样。   想到这些,她的心便又硬了下来。   沉默之中,玄凌看了看一向威严,但此刻却很有些可怜,眼巴巴看着自己娘的爹,再看看不理会爹的娘,再回头看自己爹。   不得不说,经了宫中这一趟,玄凌对他爹的同情实在是上升了好几分......好像也没有那么排斥他进入自己的生活了。   玄凌在那么一刹的同情之下,解救了他爹的窘境。   他道:“阿爹,皇帝他要给你赐什么皇子正妃,你要吗?”   这简直是大好的表忠心的机会。   赵允煊又眼巴巴的看了一眼阮觅,看到她侧着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他的心便也跟着颤了颤。   他想,她大概不是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吧。   他这才转头对儿子道:“不会,阿爹会解决的。”   说完又去看阮觅。   玄凌觉得他爹有点傻。   他“哦”了一声,老气横秋道:“那我勉强相信你一次吧。”   *****   回到庄子上,阮觅打发了若有所思瞅着自己和赵允煊的儿子,转身一言不发的往书房去了。   赵允煊愣了一下,随即心里一阵难掩的激动,便也跟了上去。   冬青上了茶,掩了门,退下。   阮觅走到席案前坐下,抬眼,看着他认真道:“殿下,陛下他不喜欢我,更不喜欢玄凌,我们留在京城怕是只会拖累你,让你和陛下的嫌隙越来越深。” 第42章 相逼   赵允煊:......   他的面色僵了一下。   心也急遽的沉了下去。   先前的那么一点点喜悦荡然无存,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失落。   他没有想到这么多天以来,她终于肯正视自己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不是什么赐婚, 什么皇子妃, 岑太后或者温淑妃。   而是一语就道破了他和皇帝的关系。   直指核心,并想要借此劝说, 或者逼迫自己让她离开。   “殿下请坐下吧。”   阮觅接着又道。   刚刚进门, 她坐下了,他却还是一直立在那里。   她一直不喜欢他那样气势逼人,总是一副像是要纳她入他掌心为他所控的感觉, 所以先说了那句话,在他怔愣之间, 才再请他坐下。   她是想要跟他好好谈一谈。   可是赵允煊却没有顺着她的逻辑来。   她说来说去无非是想要自己放她离开, 有千万种理由。   但他不愿意放她离开。   一个理由就足够。   他要她留在他身边。   这段时间她很认真的投入到新的生活当中, 学着宫中的规矩礼仪,了解着宫廷和勋贵世家错综复杂的关系。   他以为她已经定下了心来......对自己的态度也有软化的迹象。   他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却原来都是假象。   赵允煊的心里烧了起来。   他也知道自己现在面对她时情绪波动的越来越厉害。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以前的他克制, 冷漠, 所有的事情都能做得很精准。   该做什么, 不该做什么, 就像是他的剑削出来般,绝不会有半点拖泥带水。   可现在,只要是关于她的就都可能出现意外。   其实也是一步一步退让。   他不是没想过断了这份意外。   可是想到要这么做,虽不至于痛至锥心,那种感觉还是犹如心里突然就缺了一个很大的窟窿一般。   想到以后的生活再也没有她,再也没有玄凌, 就感觉好像这整个世界都突然沉寂了下来,冰冷又空荡。   他便想,他并不是承受不起这个意外。   如果他连自己喜欢一个人,想要一个人都不能承受,那等他报完仇,做完那些事,坐上那个冰冷的位置之后,还剩下什么?   所以他已经决定,去锁住这份意外,留她在自己身边。   而只要决定了,他便不会再犹豫。   他没有应着她的话去坐下,竭力将那火烧的感觉控制在心低不让这火燃出来,然后看着她,慢慢道:“无所谓。那嫌隙本来就在,大不大都影响不了大局。”   阮觅:......   这真是一开口就断了她的图谋。   她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他。   他面色平淡,说的语气也很平淡,但她却从他深如泼墨的眼睛里看出了星星点点的赤色,让人惊心动魄......越是平淡,就越是惊心。   他说那嫌隙本来就在。   他和皇帝的嫌隙本来就在。   阮觅是看到那位太妃说玄凌像翼亲王时皇帝瞬间就变了的脸色,还有那小皇孙赵正希说贞和帝不是玄凌的皇祖父,翼亲王才是时贞和帝那黑得简直要滴出墨汁来的难看脸色,还有后来对玄凌不加掩饰的厌弃。   若是心中不是早有嫌隙和猜忌,他的反应至于那么大吗?   若是有嫌隙和猜忌,那是什么样的嫌隙和猜忌?   而偏偏赵允煊离宫之后还是翼亲王抚养的。   阮觅只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最先以为只是踩到了一个浅坑,抗上一抗,日子还勉强能过,后来发现竟然是个深坑,日子不好过,那就试着跳出来吧,到最后不仅没跳出来,却是发现自己进了个悬崖......还是越看越深的悬崖!   而且他说跟皇帝的嫌隙大不大都影响不了大局......   那就是他这个元后嫡子的归来,面对的敌人可能不只是大皇子,大皇子背后的岑太后,岑贵妃,岑家,四皇子,四皇子背后的温淑妃和温家,还有可能是皇帝......   阮觅觉得头痛欲裂。   他那么高,她坐着抬头看他也很累。   她觉得算了,还是不撑着了。   随便吧。   她不想再跟他比气势,斗心理战术,根本比不了,也斗不过。   她转而问道:“你知道陛下他打算挑选哪家女儿为你的皇子妃吗?”   阮觅抬头很累。   赵允煊居高临下的看她却是半点不累。   他听到她这句问话原先紧绷的心总算是松了一些下来,紧绷的身体也放开了下来,只要不是要离开,她想说什么他都陪着她说。   而她关心皇帝想要给他赐婚哪家女儿,这总是好事。   他既已打定了主意,便也不怕她问......还就怕她不问。   他看着她,不放过她每一丝的表情,慢慢道:“是谁都不重要,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不管是谁,我都不会娶,所以你不必担心,这些我都会处理好的。”   阮觅摇了摇头。   她不想要听他说这个,更不喜欢他盯着自己专注又深情的样子......看得人难受。   她道:“你没有必要为我改变任何原本的计划......殿下,外面的事情我不懂,那里面的水有多深我也不知道。但我不希望因为我或者玄凌给你带来任何拖累......”   “可是我并不觉得拖累。”   他直接打断了她,走到了她的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阮觅侧开,起身往后退了退。   莫名的,她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总觉得他好像又有点不对劲。   他表面一直不动声色。   但阮觅却感觉到他的反复无常。   刚刚自己就一句话,好像就又点燃了不知道他那根神经。   “殿下,我想好好跟你谈谈......你之前说跟我谈不也是这个意思吗?”   她竭力让自己平心静气道。   他扯了扯嘴角,心里冷笑了一下,你是想要跟我谈吗?   他道:“不,你不是想要跟我谈,只是想要劝说我,让我送你和玄凌离开罢了。不是吗?”   不管开始是在说哪个点,但最后都会绕到这里。   阮觅:......   的确是这样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殿下,你不觉得这样是最好的吗?我跟玄凌离开了,你才可以后顾无忧,不用再担心别人拿我跟玄凌来威胁你,现在的情势这么复杂,若一步踏错都可能......”   “不会有什么踏错不踏错。”   他再次打断了她,而随着这次的话音,他已经直接上前了一步,伸手就去握她的胳膊。   阮觅一惊之下抬头,然后就看到了他眼中的如藤蔓般爬长的戾气,还有她看不懂的风暴,压得很沉很实,就是前几次的争执也不是这样的。   她惊疑间,只稍一犹豫,就已经被他拖住。   他贴在了她的身后,拖了她入怀中。   那一瞬间她的鼻息间已全是他的气息。   全身都好像被笼罩住......她感觉一阵的心慌,不知道是怎么了,总觉得好像莫名其妙他就突然在濒临失控的那个界点。   她忍着想要挣扎的冲动,牙齿有些打颤,竭力镇定道:“赵允煊,你不是跟我说过,只要我留下来,你可以给我能给的所有自由吗?你说过,我不想见你,也可以吗?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之前不是说有事情想要跟我谈吗,难道就是以这种方式?”   可是说什么也没有用。   他抱着她,还是越来越紧,但总算是在阿觅觉得要窒息之前停住了。   他低头在她头顶道:“我是想要跟你谈,阿觅,你那么冰雪聪明,应该知道我想要跟你谈的内容......我希望你能搬到皇子府,可以吗?”   而不是谈让你离开才是最好。   “你先放开我。”   阮觅感觉到头顶他的气息,身体也满是他身体的触感,这已经让她心慌,喘不过气来。   她摇头,道,“赵允煊,你不是要跟我谈,你只是在逼我。劝说我不成,就逼我。你早就决定好了的事情,只是想要一步一步逼我就范而已,不是吗?”   他垂眼看她。   她难道不也是如此吗?   早已经打定好了主意。   劝他,劝他不成就装模作样让他放松警惕,然后再伺机离开。   “你先放开我好吗?”   她心慌至极,想到在未和离前对付他的手段,声音便软了下来,颤抖着带了些他最喜欢的软糯道,“你不会希望我用其他的方式让你放开我,赵允煊,我们开诚布公好好谈谈。”   “阿觅,”   他没有放开她,只是伸手抚了抚她有些僵硬的胳膊,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低声道,“你想听我的实话吗?我可以跟你说实话。上一次我的确是想着,你们留下了来,我可以给你空间和自由......我当时的确是那样想的。”   “但实际上,我做不到。阿觅,你是我的妻子,我喜欢的女人,唯一的女人,以后也会是这样。你要求的,我已经决定都给你,所以我现在能跟你说的实话是,我想要你留下来,继续做我的女人,我可以给你时间,一步一步适应,也给你时间,一步一步建立信任,但是不要想着离开,我是不会允许你带着玄凌一起离开的,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你知道,不,你大概不知道,挑战我的底线,只会让那道绳索将你锁死,没有任何用处的。”   他说完不等她的反应,就低头吻在了她的鬓角,一直到脸颊。   阮觅如同被雷劈住。   然后他就在她的僵硬之中终于放开了她。   阮觅瘫坐到了席上,抬头呆呆的看着他。   也不知是受惊过度,还是因着他话里的那层意思,然后眼泪不受控住的冒了出来。   他看到她眼中的泪水,心里一丝尖锐的疼痛划过。   他别过了脸去,道:“阮家已经在上京的路上,应该这几日就快要到了,你应当好好准备准备。”   “还有梁衡,他很快就要回福州......他的确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经商太过埋没了他,也不是他真正的志向。朝廷早晚会开通海运,在那之前,会肃清海贼和倭寇,梁衡不仅精于造船,行海和海战上面的经验也非常丰富,更难得的是,他本身还武艺惊人,将来前途定不可限量。”   阮觅只觉得心像是被一道道的绳索勒住,勒得又疼又紧,疼得打颤,紧的窒息。   他在告诉她什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吗?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   总要一点一点剥,却发现一点更比一点可怕。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一定要缠住她,不肯放过她呢?   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她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她不想哭。   因为哭有什么用啊。   可是眼泪却止不住的往外滴。   但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懦弱的人。   她心中遽痛。   眼泪不停的往下掉,心里的怒火却也同样一寸一寸的在往上爬升。   他又转回头来看她,看到她满脸的泪水,大概也是看不下去了......她哭得他也很心闷烦躁。   事实上他已经竭力在控制自己。   他伸手帮她抹了抹泪水,用轻柔到近乎哄劝的声音道,“阿觅,你现在到底为什么这么想要离开我?”   “你要求的,我都已经答应了你。你以前,也不是没有喜欢过我,只是因为我的身份变了,就有这么大的分别吗?更何况我们还有玄凌,你能不能试试,试着再接受我,你知道你可以做到的,只是你心里抗拒,不愿意而已。”   “所以你是在告诉我,我只有一条路,只能喜欢你,对吗?”   她喃喃道。   声音很轻,但实际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其实说得已经近乎咬牙切齿。   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也绷到了极点。 第43章 洞穿   “我只有一条路, 只能喜欢你,对吗?”   她问着他。   眼神带着腾腾燃烧的怒意和恨意。   那恨意像是一把一把利箭刺得他痛极。   他想, 她不喜欢自己吗?她心里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吗?   明明他们成婚三年, 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曾是娇软欢喜爱慕的,她曾是爱着自己的。   这也是他抓着她不肯放, 也放不下的原因。   他想, 既然她曾爱过自己,那就是他做的不够好。   只要他弥补她,总能再找回那些她对自己的爱的。   他这样想着, 所以便抿着唇,不愿去答她的这句问话。   而在阮觅眼中, 显然便就是默认了这句话。   阮觅脑中一片空白, 心里的愤怒翻涌, 看着他突然尖声道:“那魏后娘娘喜欢陛下吗?”   “当年,魏后娘娘也喜欢陛下吗?还是陛下就是用这种方式强逼她嫁给他的?”   一句话问出。   就好像两人之间先前紧绷的琴弦“叮”一声被刺耳的划断了。   赵允煊的面上血色尽失。   阮觅自己也呆住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句话。   她并没有那样想......她不知道自己想到了什么。   她看到他面上从未有过的苍白, 眼神空洞的像是无底深渊。   双手紧紧捏着, 骨节爆出, 甚至已经微微颤抖。   她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那一刻, 她觉得或许他可能会掐死自己。   她也觉得自己是疯了,又卑劣又疯狂。   她知道魏后对他的意义。   她怎么能用这种方式去刺激他?   就算她怨他,她讨厌他,一心想要离开,可是有些底线还是不愿触碰的。   有那么一刹那,她想伸手去拉住他的手, 跟他说对不起,她并不是有心要说这样的话。   可是她却同样没有忘记他前面的那些话。   是,他有他的痛苦,但那就是他可以强逼她的理由吗?   这世上吃不上饭的人那么多。   善心的人也很多,也不见得哪个就舍尽自己家财全部去养乞丐的。   佛祖能舍身饲虎,她没有那么高的境界,她做不到。   阮觅咬着牙闭上了眼睛。   心里狠狠道,如果他要掐死她,那就掐死算了。   这样活着......不,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总比死了强,她又不是不知人间疾苦,还活在情情爱爱虚幻中的小姑娘,相较那只为三餐温饱就日夜劳作的佃农,恶劣天气下仍要下海捕鱼,随时连尸首都寻不回来的渔民,她这也算不得什么。   而且她更放不下玄凌,不舍得他以后受到任何折磨......   她就不信他就能真掐死自己!   她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他的手终于压在了她的肩膊之上,她觉得如果她要是真掐上她的脖子的话,她还是要用药挣扎一下的。   她才不愿就这么死了。   不过最终他的手也没有滑向她的脖子,而是向下,箍紧,最后她又紧贴着,落入了他的怀中,靠在了他硬如石壁的胸膛之上。   她竟然松了一口气。   她听到他在她耳边哑声道,“阿觅,不要拿自己跟母后比。”   他母后的一生,自从到了京城,就是一个悲剧。   这些事情,原本在他心里已经结了很厚很厚的痂,压在心底,想起时也不过只剩下了仇恨。   可是她此刻提起,还是像硬生生的从血肉里抠出了那层痂。   而且,他不想听到她把自己比成他的母后。   那就像是一个不祥的咒语般,想到她或许爱着另一个人至死,想到她会死,都让他发疯。   不得不说或许赵允煊自己都没意识到。   在他得知阮觅心心念念只是想要离开,不惜冒险用死遁的方法都只是想要离开,片刻都不能忍受和自己在一起时,情绪那么容易失控,是因为他自己心底有很大的阴影。   他祖母的阴影,他母后的阴影,一个死遁,一个真死,都是活生生他眼前的例子,那阮觅想要离开或者会死,那就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了。   所以他才会焦虑,才会在一层层的焦虑积压之后,受了她的刺激就会点燃。   他低声道,“更不要拿我跟那个人比。你以为皇帝他娶我母后是因为他爱她吗?”   “不,不过是因为他无能又懦弱罢了。”   “岑家朝中势大,不管是在后宫还是在朝堂,他都被岑家人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没有能力掌控整个朝堂局势,更碍于那好笑的孝道和名声丝毫不敢反抗岑太后。”   “当时的情势,他自己无能,那除了我母后,无论他娶谁,都不能阻止先皇和岑太后逼他立岑贵妃为太子妃,将来为后,唯有娶了我母后......西北战势紧张,大周还要靠魏家抵御着外敌,我母后的二叔,二哥刚刚战亡,尸骨未寒,若我父皇不以情深做掩饰,不以后位相许,他是逼不了我母后嫁他的。”   “可是他娶我母后的同时,也不妨碍他娶岑贵妃,不妨碍他娶能对他温柔小意的温淑妃,还有更多叫不上名的通房妾侍。他凭什么要让我母后去爱她?”   “哦,你以为他在朝堂之上,坚持以任何人都不能替代母后的名义拒不立后,不能忍受任何人坐上她的位置,住她住过的宫室,是因为他对我母后真的有多情深义重吗?不过是因为他要平衡朝堂的势力,死了还要借着我母后的名义压着岑家而已。”   阮觅呆住。   她再没有想到不管是坊间还是史书上所说,陛下他对先后娘娘的情深不许,为她如何如何之言背后竟是这般冰冷的现实。   是踩着先后娘娘的尸骨维持着他帝王的尊严和权势罢了。   她只觉得一阵寒意从心底窜起,直至全身都是冰冷。   这就是帝王的情爱罢了。   她要怎么信任他?   她死后他不也一样高高的坐在龙椅上,脚下匍匐着一个另一个女人?   他感觉到了她身体微微的颤抖,还有滚烫的眼泪滴到他的手上,让他从那个情绪之中稍微清醒了些,却是更紧的搂住了她。   他摩挲着她的鬓发,低声道:“觅觅,不要害怕,我不会让你受到那些伤害的,是我不对,骗了你,又对你不够好,那都是我的错,但以后不会了。”   “我答应你,我不会爱其他的女人,也不会要其他的女人,你只要留在我的身边,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你以前不是爱过我吗?我只是身份变了,这并不是我之过,我并没有的选择,试着再接受我好吗?”   阮觅:......   这根本就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   且不说她打心眼里就没有办法相信,没有办法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一个帝王的承诺之中。   这一切根本就让她窒息。   窒息得让她都不能再像三年前那样跟他虚与委蛇,在他的怀里用他喜爱的方式软软的求他,说,夫君,即使我心里有你,可是我真的害怕,我不喜欢这里,你让我带着玄凌先去其他地方住上一段时间好不好。   纵使她其实知道,只要她用软的方式慢慢跟他磨,他最后还是会答应她。   或者她装作还爱着他,趁他对她全然爱恋和信任之时,布置万全之后再带着玄凌离开?   她已经不想做那些事,说那些虚假的话。   大概是这三年自由自在的日子过多了,已经不习惯说假话了吧......   不过她到底还是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倒了不知道几辈子的血霉......怎么就撞上了这样一个人呢?   就嫁一个侯府庶子,结果那人是元后嫡子?   这得到底有多大的“运气”?   他不让她走。   偏偏她还不能让他死......   且不说她还没心狠到那种地步,就是他的那些敌人......那些人追到天涯海角也是一定要除掉自己和玄凌的。   他们也可以说算是一条船上的了。   可他不死,就会是下一任的帝王。   她还有一丁点责任心,希望他会是一个明君,可以保卫大周子民不被异族践踏,给大周带来盛世天下的明君。   她已经放在他颈后的手慢慢松了下来。   那指尖上的迷药也没有掐进他的肌肤里。   她背靠在他的怀中,虽然还是很僵硬,但僵持了很久,权衡了半天,最后还是道:“殿下,请给我一些时间吧。”   他听到她的声音手就是一紧。   随即像是怕箍着她似的又松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些而已。   他心中积压的阴霾总算是露出了一点亮光,忍不住狂喜。   他以为她会一直倔下去......那样他真的不知道要拿她怎么办才好。   他本来已经决定慢慢哄着她,可是今日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失控。   她肯跟他说这句话已经很好,他本也不指望他逼一逼她,她就会顺了自己。   他道:“好。”   说完又低头摸了摸她的脸颊,低哑着声音道,“搬回皇子府中吧,你放心,你住在后院,我平日都住在外院,不会去干扰你的,和这里并没有什么不同。”   又道,“这里太远,玄凌要去宫中读书肯定不便,让他自己去皇子府,你肯定也不放心......觅觅,你让我给你一些时间,但你也总要试着往前一步,你放心,外面的人你不喜欢见就不见。”   真是一步紧逼一步。   阮觅心中一哂。   不过今天受到的刺激不小,只觉得心累无比,一句话也不想再跟他多说。   显然赵允煊也知道自己似乎有些得寸进尺,但就算是得寸进尺,他也一定是要她住去皇子府的。   他不可能一直都陪着她住在庄子上。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道,“觅觅,你试着相信我,试着接受一下新的生活,你不是一向都是如此,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过得很好的吗?其实你正视一下,事情或许并不像你以为的那么糟糕。”   “我也试过想过放开你,可是我做不到,觅觅,你想想,我们以前也很好的,那时你能爱我,现在为什么不能呢?我们还有玄凌,你带着玄凌离开,那就是他想要的生活吗?他虽然还小,但你应该已经看得出来,他的性格张扬又霸道,绝不是能屈居人下,过着隐藏身份,小心翼翼委委屈屈生活的人。”   他可真会捏人的七寸。   阮觅愈发觉得没意思得紧。   她轻笑了一下,道:“殿下,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样能说会道,洞察人心之人。那当年,你就真的不知道南阳侯府的心思吗?南阳侯夫人和顾柔那嘴脸,可是但凡我知道你的身份,就能一眼看穿的。” 第44章 喜欢   赵允煊一僵。   他现在也可以说是厌恶透了南阳侯府, 南阳侯夫人和顾柔。   他觉得,若不是那两人, 她必不至于和自己闹到这个地步, 还有她们竟敢把手伸到玄凌身上算计,真当他是死人吗?   可现在他也只能把这厌恶先放到了一边。   他道:“觅觅, 你知道那时我在府中的时间很少, 一年里见到那对母女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而且你嫁到京中,我陪你的时间又少, 我怕你日常苦闷,见你很喜欢顾柔......这才少了警惕。”   天地良心。   那时顾柔好像不过只有十岁, 十一岁, 跟他又素无交集, 他连她长什么样都记不清,哪里会知道她竟然对自己起了那种心思?   当然这也是他对男女之事太过无心之故。   阮觅无心跟赵允煊纠缠南阳侯府之事。   她不过也就是随口一讪罢了。   她慢慢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慢慢抽回了一些力气, 伸手握在了他紧搂着自己的胳膊之上, 也没有死劲去掰, 因为她很清楚,就她那一点子力气,想要掰动他,那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她只是推着,低声道:“殿下,你放开我吧, 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赵允煊听言低头看她,但也没有立时就放了她开来,他稍微松了一下手,然后抚了抚她,再低头吻了吻她的后颈。   他一点也不想放开她。   已经有三年多,从他上战场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她真真切切的在自己怀里。   鼻息间是她的幽香。   触到的是她的滑香软腻。   他不仅不想放开她,还想要更多。   可是就算是再想进一步,他也知道过犹不及,不能逼她逼得太紧了......他都不知道两人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到了现在这一步。   所以在他吻了她,察觉到她的身子又明显僵硬了下来之后,他到底还是松开了她。   他温声道:“一会儿我还有事,之前皇子府后院的布局我已经命人送过来给你看过,回头我就让皇子府的管事和嬷嬷过来,你想要怎么布置,怎么搬,就跟他们说。”   这可真是步步紧逼,生怕套的绳子不够牢啊。   阮觅“嗯”了一声。   她心里慢慢有了主意,在这些小事上就也懒得再跟他较劲。   她道:“没有什么可额外布置的,你通知了他们就好,明日我让郑嬷嬷和秋兰过去看一看......这些时日玄凌多受纪老夫人照拂,我想过去隔壁跟纪老夫人说说话,告辞一声。”   赵允煊听得越发放下心来。   这比他想得已经好上太多......也是,其实她一向都不是别扭的性子......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其实她一直都很乖巧很听话,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在侯府有什么不顺心的......这大概也是他对她多有疏忽的原因之一。   谁知道后面会发生这么多事?   这样一想,他心里又凛了起来。   他的心忽上忽下,但脸色到底是缓了下来,道了一声“好”,便又忍不住伸手抱了她一下,压着亲了一亲,不过约莫也是怕阮觅反弹,不过是稍触了触她脸颊,就放开了她,再道:“觅觅,你想要怎么样,只要跟我说了即可,我必不会让你受什么委屈的。”   阮觅很想打他一拳......   他亲她的时候就很想打他。   克制得很厉害才忍住了。   他放开她之后她便往后退了退,离他隔了一断距离之后,闭了闭眼,这才睁开眼抬头看着他认真道:“殿下,以后还请殿下遵守承诺,不要再行失礼逾矩之事,否则我答应的事情也可以反悔。”   赵允煊:......   失礼逾矩之事?   他反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口中所说的“失礼逾矩之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   阮觅第二日就带了玄凌去见纪老夫人。   玄凌自去了马场玩,阮觅和纪老夫人说话。   阮觅跟纪老夫人说她过几日就要搬去二皇子府上。   纪老夫人仔细看了她一会儿,道:“是他逼你的?”   阮觅一向神采飞扬,无论何时,眼神中都好像带着笑意般,让人看着就心生欢喜和明朗。   可今日虽则谈不上什么悲戚,可也是淡淡的。   说起要搬去二皇子府半点没有喜意,倒是微哂,嫌弃得很。   而孙子那个个性......不是纪老夫人说,那就是刚得不能再刚。   虽则她劝了他,道阮觅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心里也未必没有他,让他慢慢用真心实意捂着她......可估计他是憋不了太久的。   阮觅跟纪老夫人亲近,早把她当成自己的长辈般,是以也不太瞒着她自己真实的心境。   她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是想带玄凌离开,可是这样以后玄凌就只能一辈子过着躲躲藏藏的生活,既然躲不开,就先相安无事好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等他娶了正妃,或者会有其他的变故也不一定。”   “正妃?”   纪老夫人皱了皱眉,道,“觅觅啊,你不就是他的原配夫人?是他说要娶其他人为正妃吗?”   阮觅摇头,道:“他说他不会去娶其他人,但此事应该也由不得他的。”   他现在的话,听听也就罢了。   纪老夫人看着阮觅,突然道:“觅觅,你喜欢他吗?”   阮觅一愣。   她刚想说“不”,她怕他还来不及呢。   也不是真的怕他,而是一想到他,想到他背后代表的生活就糟心得很。   纪老夫人却是摆了摆手,带了一些宽和的笑,像是平日里说着画本子上的故事随意道:“你不要去理会外面这些纷纷扰扰,把现在这些复杂的情势都忘了,只是想他那个人。”   “或者,我再换个问法,你一直都是个聪明的孩子,当年你肯嫁给他,应该也是喜欢过他的吧。否则,以你的聪敏和机灵劲,即使有家族逼迫,你应该也有法子能毁了这桩婚事。你跟婆婆说说,当初你喜欢他什么?”   阮觅眨了眨眼。   或者是因着纪老夫人看透事实的随意淡然态度,她的心境也慢慢放松下来。   她本也不是沉重压抑的人。   她想了想,苦笑了一下,自嘲道:“当初是喜欢的。”   “他长得好看,身材也很好,行事也很干脆利落......我那时迷了眼,想着他只是个侯府庶子,说的好听,可等分家之后其实也没什么,我嫁妆丰厚,嫁了他,以后日子也可以过得很自在,所以就半推半就的应下了婚事。”   并不是只有男人才好色的,女子也会好色啊。   可是她就是败在了好色之上。   自己的好色......和他的好色。   所以结论还是,人千万不能浅薄,一浅薄,不出事是运气好,出事就只能怨自己。   当然这是她自嘲的说法。   其实更真实和现时的原因她心底很清楚。   她长得好,而商家女长得太好,有时候并不一定是好事。   那时她已经知道,有不少人已经对她动了心思,其中不乏已有妻室的高官显贵。   而商家女,被送进官宦之家做妾的从来不在少数。   纪家,虽则她祖父祖母看起来是疼她的,但家族利益面前,那些疼爱却委实算不得什么。   其实就是她祖父祖母疼她,重视她,本身就是因为她长得好罢了......这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更何况,她又没有亲娘为她谋算。   所以相较而言,当时顾云暄这门亲事,已经不算差的了。   不过这些也就没什么可说的意思了。   纪老夫人不知她心中的那些事,只听了她的话一时愕住,随即啼笑皆非道:“这些优点他还有。”   阮觅微不可见的耸了耸肩。   是有啊,可是她消受不起。   所以敬谢不敏。   纪老夫人看她近乎要摊手的表情笑了出来。   也许事情并不是完全不可救。   她拍了拍她的手,道:“觅觅啊,你听说过纪太后吗?”   阮觅一愣,纪太后?   当今陛下的生母,先帝为皇子时的皇子妃?   她当然知道,以前是只从史书上看到过一两句话,最近却是恶补了一番。   那也是这高耸巍峨的皇权宝座下一块奠基石吧。   这皇家悲催的原配夫人太多,让她很难不心生警惧。   不过纪老夫人为何会突然提到纪太后?   阮觅的心头一跳......因为纪老夫人也姓纪,难道两人有何关联?   纪老夫人笑了一下,慈声道:“不用猜想了。纪太后就是我的二姐......同胞二姐。”   她目光看向远处,像是回忆般慢慢道,“先皇当年争储之时,非嫡非长,母族势微,且论才干,论背景,都不是最突出的,他最后能得以胜出,很大程度都是靠娶了裕国公府的嫡女,也就是现在的岑太后。”   “当年裕国公府是想将岑太后嫁给当时立储最有希望的大皇子的,但彼时岑太后和纪太后交好,时常出入先皇的皇子府,和先皇有了一些交集,就一门心思喜欢上了先皇。”   “后来岑家约莫是考虑到大皇子本就受明绪帝器重,大皇子妃也是系出名门,岑家女嫁给大皇子,最后很可能也坐不上后位,所以就顺了岑太后的心意,待纪太后病逝之后,就将岑太后嫁给了先皇,也最终帮着先皇夺得了帝位,岑太后便如愿以偿的坐上了太后之位,而岑家,也如愿以偿的成为当朝第一大勋贵世家,在朝中把控朝政数十年。”   阮觅听得目瞪口呆也很有些不自在。 第45章 情人   她看着纪老夫人, 张了张嘴,道:“婆婆, 这些事, 您为何要跟我说?”   纪老夫人收回目光,看向阮觅, 柔声道:“我自幼和二姐感情深厚, 二姐之死,一直都是我的心病。奈何这么多年来岑太后和岑家都大权在握,而我人微力薄, 根本奈何不了他们,不仅是我, 就是我们纪家都奈何不了他们, 所以便也只能将此事压在了心底, 从不去碰触。”   “可那么巧,你竟然就是二皇子妃, 而正好, 二皇子想要坐上那个位置, 最大的对手就应该是岑太后和岑太后背后的岑家。他们岑家费尽心力扶持先皇登上帝位, 之后不说把持,但也在朝中作威作福数十年,可偏偏岑太后却无所出。而这一次,想来他们是绝不会容忍非岑家女所出,还很可能和他们有仇的二皇子登上帝位的。”   说到这里纪老夫人顿住。   阮觅不出声。   她相信纪老夫人跟她说这么多绝不会无的放矢的,肯定还有后续。   果然纪老夫人顿了一会儿就继续道, “觅觅,如果你能帮着二皇子,最后坐上那个位置,替我二姐报了当年之仇,让岑太后和岑家最终跌落尘埃,届时,如果你还是想要离开,我可以帮你。而且,如果你决定留下玄凌,我也能跟你保证,我会寻了法子护住玄凌,不会让他受到别人的伤害。”   阮觅呆住。   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在跟她说什么?   阮觅呆呆的看着纪老夫人好一会儿。   她有点没法适应自己刚刚听到的内容......这也怪不得她,这和纪老夫人说话时的神态有关,悠远淡然,只想是在回忆着什么往事,半点不像是在说着什么深仇大恨,苦大愁深的。   不过她很快就从怔愣中反应过来。   接着想到的是......纪老夫人她是纪太后的嫡亲妹妹,纪太后是赵允煊的祖母。   那纪老夫人就是赵允煊的长辈。   这把人跟赵允煊联系起来,她立马就不好了。   原先她只当纪老夫人如同一个亲切的长辈般,几年相处,早没了戒心和防备。   更从来没想过她和赵允煊竟然会有什么牵扯。   可是当对面的人变成是赵允煊的长辈时,很多事情,很多感觉也都立即不一样了。   她很快的反应是,纪老夫人不会是来给赵允煊说项的吧?   岑家之仇应该是真的。   但她寻赵允煊报仇都比寻她来得实在。   毕竟赵允煊他还是纪太后的嫡亲孙子。   纪太后人老成精,自是将阮觅的反应看在眼里。   她也不着急,这本就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直接就道:“你也不必担心我是用个虚话想要将你诓在二皇子殿下的身边。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相交几年,我的性情你是知道的,当年我二姐就是死在了你这种情境之中,我不可能将你推入火坑,我答应你,只要有一日二皇子殿下他迎娶他人为正妃,我就会帮你离开,并且以后都替你照顾玄凌,在他有自保能力之前都不受其他人的伤害。”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阮觅的心又是猛地一跳。   她看着纪太后,好一会儿才道:“为何是我?婆婆,纪太后娘娘是当今陛下的亲生母亲,二皇子殿下的嫡亲祖母,她若是含冤而死,婆婆寻二皇子殿下不是比寻我更好?”   纪太后淡淡的笑了笑,可笑意模糊,阮觅就在她旁边,也都看不清这个笑容。   然后她就听到她道:“觅觅啊,你也说纪太后娘娘是当今陛下的亲生母亲,可是你当真觉得陛下他不知道纪太后是因何而死的吗?可他是帝王,要考虑的,要权衡的东西太多,所思所想也都和我们普通人不一样。”   “而且,岑太后是对不起纪太后,但却不算得对不起当今陛下,甚至可以说是有教养扶持之恩了,而真正逼死纪太后的也算不得是岑太后和岑家,所以这就是一笔糊涂账。”   “但对皇家来说是一笔糊涂账,对我,对我二姐来说,却从来都不是。”   “当今陛下是帝王,二皇子殿下将来也是,他有他的事情要做,有他的大局要考虑,不该也不会耽于私仇。以当今素来的行事风格,最喜欢的应该是朝堂的平衡,如果他立二皇子为储,也会希望朝堂继续保持平衡,在他看来,岑家于社稷有功,需打压,却还罪不至死。”   阮觅抿着唇。   许久之前才低声道:“我明白了婆婆。”   纪老夫人“嗯”了一声,伸手握了握她的手,道:“觅觅,我喜欢你,也不希望你受到委屈。你要相信婆婆,即使老婆子将来死了,也还有纪家,还有长公主在,他们也会护着玄凌的。”   长公主,嘉宁长公主,那是纪太后娘娘的长女,当今陛下的长姐。   “好。”   她心中挣扎过,但权衡过,决定了下来,便也不再犹豫,直接道。   她其实可以不必借助纪老夫人就能自己离开。   她一直担心和顾虑的,不过就是玄凌而已。   纪老夫人笑了,也总算是松了口气。   她知道这孩子,只要她决定下的事就不会再徘徊,生活也就有了奔头。   了了这桩事,纪老夫人也有了说笑的心情。   她笑道:“觅觅啊,其实你还是太较真了些,很多事情看开了也没什么,当年纪太后的死是为情势所逼,但凡有一丝可能,她定不愿死,也不愿丢下一双儿女在豺狼虎豹之中,你现在的情况可是比她好了太多。”   “至于二皇子殿下,他不是长得还算合你眼缘吗?喜欢就要了,不喜欢就晾着他,这方面,你得学学嘉宁。而且,就算你要较真,二皇子他虽然有诸多缺点,但也从来没有过其他人,等他真的有了,你不喜欢,不要他也就是了。”   阮觅:......   她刚刚才怀着郑重的心情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这情绪还没转过来呢,纪老夫人的这一番话又让她呆滞住。   嘉宁长公主,择驸马之前据说就有好几个情人,驸马死后,现在还是有好几个情人。   阮觅是个十分敏锐之人。   这几年尤甚。   其实在纪老夫人说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时,她已经隐约怀疑纪老夫人的真正身份。   再等她那么笃定说能护住玄凌,并且还能承诺纪家和嘉宁长公主亦会护住玄凌之时,就更加肯定了。   这也是她干脆答应纪老夫人的原因。   可现在她听了她这番话,又深刻怀疑自己的判断起来。   天下没几个祖母能鼓励自己孙媳妇给自己的孙子头上种草原吧?   不过她也就是一时被震住。   等她离开纪老夫人的温泉庄子,在马车上再一细思,觉得纪老夫人到底还是赵允煊的长辈,心还是偏在他身上的。   赵允煊那人是她想要就要,不喜欢就能晾着的吗?   他现在就已经是这个样子,若再开了一个头,后面还能由不得她要不要?   嘉宁长公主可以有好几个情人。   那是因为她是公主。   她找个情人试试?   所以她要是信了纪老夫人的话,保准就被带坑里。   她呼了口气。   深觉得活着不易,脑子稍微不清醒些,就得被人卖了。   亲近的人也会。   阮觅这样感慨着,随手就撩开了车窗帘,然后手一顿,定定看着外面看了片刻之后就转头对身边的冬青道,“让郑叔停车,我下去一下”。   外面,那郁郁葱葱的大树下,正站着一个人,长身玉立,赫然竟是梁衡。   *****   “梁大哥。”   阮觅让冬青等人留下,自己走到了前面,对梁衡笑道。   梁衡在她下了马车目光就一直在她身上,看她站定在自己面前,笑容虽清浅却嫣然,眸光温柔流彩,肤色仍是白嫩犹如上了一层釉光。   她并没有过的不好。   并没有半点黯然憔悴,还是娇妍鲜嫩的,没有丝毫赵允煊逼迫她的模样。   他心里一层层的苦涩漫了出来。   一如当年他听说阮家给她定了亲事,自己特地去寻她,见到她时的模样。   所以那时他寻她,本来是想跟她说若她不愿意那桩婚事,他可以想法子帮她退了婚事,或者他可以带她走的,可是看到她眸中的光彩,甚至欢喜的模样,那些话就都吞了回去。   现在呢?   他压了压情绪,道:“觅觅,我过几日就要回福州,是想跟你辞行的。”   此事阮觅早已经知道,所以并不意外。   虽然她听他亲口说出来心中还是有些怅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不是因为她不舍他。   而是因为他的离开,好像又带走了一线自由的光芒而已。   不过她不会把这丝失落表现出来。   她“嗯”了一声,笑着道:“希望你此行胜利。”   “我小时候就觉得,梁大哥你好像是无所不能的,你有这样的才能,埋没了太过可惜。若是能帮我大周造得战船,驱灭海贼倭寇,让我们闽粤的沿海百姓都安居乐业,是造福百姓之事。而且届时海运发达,海贸发展起来,两地繁华,税收也能多上许多,这样我们大周在边疆的战士不会一边要上战场,一边还要忍冻挨饿了。”   原本是说着祝福恭贺的话,可说到这里阮觅不知为何心里就有些难受。   或许是因为自小就在海边长大,亲身就经历过很多次倭寇肆虐,百姓流离失所的惶恐记忆吧。   还有她自己就是出身商家,商家地位低,每年除了要应对官府的盘剥,还要暗中给各路海贼孝敬......从来商家看似光鲜,若不会经营,就会犹如在木桩上行走,小心翼翼,战战兢兢,随时都有可能一朝覆灭,被人啃个干净。   她神色黯淡下来。   梁衡的心里也并不好受。   他看着她,突然道:“觅觅,当年我是想带你走的。”   阮觅一愣,抬头看他。   就听他道:“但是我父亲阻止了我。”   “他跟我说,福建督府都督的小舅子周见深喜欢上了你,欲聘你为妾。而我们梁家,能够作为福州第一海运世家不受人觊觎,有很多的缘故,但其中很重要的原因之一,是因为我们梁家有福建督府都督的照拂。”   周见深,周见深。   阮觅当然知道他,那人的恶名几乎整个福州府都知道。   他几乎隔上几个月就要娶一个妾侍。   隔上几个月也要死一个妾侍,不是死于妻妾相争,而是被他给生生折磨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把周深的名字改成了周见深,囧~ 第46章 迷惑   阮觅听到这个名字, 听到他说那人竟然欲聘她为妾,只觉得一阵一阵的恶心。   她摇了摇头, 好一阵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来, 道:“梁大哥,谢谢你能跟我说这些旧事, 但此事跟你无关。”   她愿意知道当年的事情。   也很感激他告诉她这件事。   但他说的时候去没有必要抹黑他自己。   他根本不欠她什么, 也没必要为她做什么。   梁衡苦笑了一下,没有接她的话,而是继续道, “赵允煊对你一见钟情是真,但他娶你应也不只是见色起义。”   男人见到一个绝色美人对其一见动心很容易。   但就这么决定要娶她回家却不会是简单的事情, 尤其是他那样的身份。   未曾相处, 情分又能有多深。   更何况他娶她应也是承担很大风险的。   或者说, 他若对她再无情一点,直接去阮家, 求她为妾也不是不可行。   阮家能将她许给周见深为妾, 若赵允煊肯承诺更多的利益, 阮家一样能把她送给他为妾。   他捏了捏拳, 继续道,“当年周见深已经寻了你祖父,你祖父虽然心中不舍你,但为了阮家他也不得不妥协,他其实已经应下了周见深。赵允煊和福建都府都督关系密切,他上门请聘之前应该就已经知道此事, 也应该是他解决了此事。”   阮觅愕然的瞪着他,面上无甚表情,心中却一下子翻江倒海。   是这样,是这样,那如果当年他娶她的实情是这样......那她还有什么资格和立场怪他?   她有什么资格怪他瞒了身份娶她?   他凭什么告诉自己他的身份,还是那种身份?   她又有什么资格怪他婚后对她疏忽冷淡?   或许,他本来就没有那么喜欢她啊!   根本就不是他见色起意,强逼着祖父把自己嫁给了他,只是因为那么一点喜欢,加上可怜她,为了免于她嫁给周见深的命运,这才上门求娶。   那他对她到底有什么责任?   阮觅只觉得头好像一下子被炸开,头痛欲裂,心里也是一阵阵的翻绞。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很清醒,看得很清楚明白的。   也理直气壮的要求着他。   因为是他骗了她,是他欠她的。   可梁衡的这些话却像是把她的骄傲和理直气壮尽数都扯了下来。   让她难堪至极。   可是就算是她拿碎瓷戳进他手上的时候,他也不曾解释过一句。   “觅觅。”   梁衡看到她从怔愣再到面色发白,神情茫然,轻声唤道。   他知道,他的这一番话,很可能是会把她彻底推向赵允煊,自己很可能再无机会了。   不,他苦笑。   难道他原本还有什么机会不成?   若是六年前,在赵允煊对她还没有情浓,他两人还没有现在这般深的牵扯之时,那时若是他能不顾一切,不择手段解决了周见深,而不是谨慎等待,在赵允煊和她定亲之后,又觉得她是喜欢赵允煊的而黯然离开,一去经年,或许他还有一丝机会。   在他每一次的犹豫之间,他就早已经失去了她。   他低声道:“觅觅,如果他对不起你,有一天你还是想要离开,我定会带你离开的。”   这句话他终于说了出来。   阮觅醒过神来。   她看到梁衡面上的痛苦之色,心里有些感动。   他真的不欠她什么啊。   这一点她还是拎得清的。   她说:“谢谢。”   不只是谢他以他现在的立场和位置仍可说出带她离开的话。   也是谢他能告诉她这些往事,打开她最初的那个心结......不管她最后和赵允煊怎样,不管现在赵允煊的行为她有多讨厌,但最开始赵允煊也不欠她。   虽然这其中的事真的是一言难尽。   她给他行了一礼,道,“梁大哥,请多珍重。我相信梁大哥一定能做好船行之事,甚至能做更多,给我们沿海的百姓带来安宁,给我们福州带来繁华,让百姓安居乐业的。”   梁衡扯了扯嘴角。   愈发的苦涩。   他想说,这一切,想要实现,有一个明君比一个能臣更重要。   一直都是如此。   “觅觅。”   他在她背后唤她。   可是这一次阮觅的脚步却没有停下。   她永远也不会告诉他,其实在她幼时她也曾憧憬过嫁给他的......不能相伴,就要两不耽误。   有些事情,是半点都不可拖泥带水的。   *****   阮觅回到庄子的时候没想到赵允煊也在。   就在院子里等她。   他站在那里,面色发沉,身体挺立却紧绷,很有些不对,虽然他竭力掩饰着,但阮觅是什么人,还是被她给捕捉到了。   阮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每次她见梁衡之后他都会出现。   而且这次她跟梁衡完全是偶遇,相信不会是他提前得了消息跑来捉那个啥的。   应该就是完全撞上的吧。   他今日不是还有事,忙着吗?   她刚刚受了很大的打击,到现在心情也还未平复,委实还没想好以后要怎样待他,所以现在也并不想见他。   不过想到以前他好歹算是救过自己......虽然这种方式并不是她想要的。   而且若是当初她知道她祖父要把她许给周见深做妾,她早跑了。   她的生母和闽南山族有些渊源,彼时她想要跑掉并非难事。   那时她若是跑了,哪里还有现在这么多的麻烦?!   她管阮家人的死活!   她可没有其他商家女那般为家族可以牺牲自己的精神。   而且......周见深,周见深。   阮觅突然想起来,她那继母戚氏不就是周家老夫人那边的远亲,当年不就和周家的夫人走的很近?   当初她也是靠着这层关系才嫁进阮家的。   难保这事不是她使的坏!   可是她跟她虽两看两相厌,她和她所出的那一对儿女也十分不对付,但也还算相安无事,她下这般的毒手害自己做什么?   阮觅想到这事,越想越觉得迷点重重。   不过她可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想到自己差点被人害了还被蒙在鼓里数年她就窝火。   若这事真是戚氏做的,她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主子。”   冬青见自家主子立在那里不出声,而对面的二皇子面色已经越来越不好看时,忍不住低声唤了自家主子一声。   阮觅回过神来。   她敛了敛神色,上前给赵允煊行了一礼,道:“见过殿下。”   赵允煊定定的在她脸上盯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过来是想要问一下你准备哪天搬回皇子府,我过来接你。不过过几日我要出去一趟,约莫要七八日才能回来,你如果不想现在搬的话,就等我回来再说也可以。”   声音有些僵硬,有些怒意但还有些刻意盖住的小心翼翼。   阮觅微侧了脸抬眼看他。   她看着他这个样子,约莫是再忆起了那些往事,也约莫是知道原来他娶她并算不得是十恶不赦......欺男霸女,这就好像是冰刀子里面原来裹得也是好心般,好像他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   甚至他憋着隐怒,看着她又不高兴又小心翼翼的样子还有些好笑,和可怜。   她有些茫然,又有些莫名的难受,道:“不了,我已经命人收拾了,后日就可以搬过去。反正早搬晚搬都是一样搬,或许这些时日宫里就会派人到府上传旨让玄凌进宫读书,若是我们还没搬过去怕是有人会在上面作文章。该来的总要来,你在不在都是一样。”   赵允煊:......   他又看了看她。   她突然这般爽快,心情好像也很不错,跟昨日截然不同。   为什么?   她刚刚见过了梁衡。   先前还神思不属。   现在又好像心情很好。   梁衡跟他说了什么让她心情这么好?   她每次见梁衡两人都像是说不完的话,说不出的投契。   她自己不还在祖母面前亲口说“一样的环境长大,两人的性情也能更相投些,成亲后的龃龉也就少些”,还说跟他“枕边不一心,话不投机”吗?   赵允煊真是越想越不是滋味。   阮觅看他面色沉沉,神思不明的样子也不太想招呼他。   她心里虽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去怪他。   或者还该有一些感恩。   但暂时来说她还是觉得两人保持距离相安无事的好,她也需要时间好好整理一下头绪,好好想想后面到底该怎么办,所以便又给他行了一礼,道:“殿下若没有其他的事,妾身就先告退了。殿下若是要留下来用膳,或是想要看玄凌,就跟徐嬷嬷说一声,让她安排既是。”   说完也不等他说什么,就打算越过他离开。   “阿觅,我们去园子里走走吧。”   她越过他刚走了几步,就听到他在她身后道。   哈?   她莫名其妙的转头看他。   去园子里走走?   说起来也是好笑,两个人虽然成亲五年半,近六年,没和离时在一起也有两年多近三年,但他们好像还从来没一起正儿八经的游过园散过步什么的......两人相处最长的时间应该是在他们刚成亲从福州去京城的途中,就这样,他后来还因为有事失踪了好几日,然后在京城城外驿站接了她入南阳侯府的。   赵允煊看到她这样疑惑的目光又是一阵暗恼。   他咬牙道:“你不是说要多点时间吗?我们也该多点时间相处。”   阮觅只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诡异之余还是莫名其妙。   但她看着他僵硬又微恼的面色,很快也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说......培养培养感情吗? 第47章 日子   阮觅看着赵允煊。   他的面色绷得跟谈公事似的。   这个人......   其实喜欢身子就喜欢身子, 现在这是被她逼着以为想要身子就得先谈感情吗?   莫名其妙的,阮觅脑子里就冒出了这么个想法......   她心里叹了口气, 道:“嗯, 那就走吧。”   两人在园子里转悠。   现在正是五月天,虽然已经有些热, 但园子里绿荫成林, 又有风吹着,还是舒适的。   只是人不对。   两人沉默的走了好一段,赵允煊道:“我不在的时候, 如果有什么人上门,你不用害怕, 更不用顾忌什么, 只要护住自己和玄凌就行, 后面等我回来我会收拾,府上的人也只会听你的命令。”   阮觅转头看他,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 道:“若是陛下赐来一杯毒酒怎么办?”   赵允煊皱眉, 道:“不会。”   阮觅轻笑了一下。   但赵允煊接着就道, “如果他真这么做,暗卫会直接以假传圣旨之名杀死传旨之人,然后你暂时离开皇子府,就说有人假传圣旨毒杀你和玄凌,我会很快就回来处理。”   阮觅:......   她看着他心头闪过什么,神色也慢慢严肃起来。   在他心里或许自己就是个需要保护的附庸吧。   还有南阳侯府之事, 他可能会觉得是因为他把她置于危险之中,保护她不利,她才会跟他离心,怪罪他,   所以他小心翼翼的,不停的跟她说,他会保护好她。   她往旁退了一步,看着他,道:“殿下,你觉得我们之间的问题是什么?”   赵允煊抿了抿唇。   若是以前,他会觉得她是因为没有安全感,怪他疏忽她,对她不够好。   而现在,他想是因为他的身份令她不安,担心他会娶别人,担心别人会害她和玄凌吧......总之,还是他令得她不安。   阮觅认真道:“殿下,我可以保护我自己。我会留下来,但我并不是希望你里三重外三重的小心翼翼的保护我,当初南阳侯府之事,我也不是怪你没有能够保护我和玄凌,而是因为你瞒了我你真实的身份......哪怕你不能全部说出来,只是跟我透露一些,我在跟那些人日常相处之时也不会毫无防备。”   说到这里她也有些懊恼。   当初也是她自己对顾柔太不设防之故。   她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告诉我真实的情况,不要让我像是被蒙在鼓里的傻子一样,被打得措手不及......例如,若是陛下要给你赐婚,你就直接告诉我。”   “阿觅......”   赵允煊欲说什么,阮觅微微地摆了摆手,道:“现在这样的情况,我知道你的处境,并不需要你给我任何让你增添负担的承诺,你只需要告诉我实情,我会应对的。”   她转过身去,看着茂密林子的方向,道,“殿下,我已经决定留下来,就会尽好自己的责任,殿下有什么事需要我做,也尽可以吩咐我,我定会尽心尽力的。”   说完她想了想,又道,“其实你可以当我是你的属下,是坐在你的夫人这个位置之上的属下。”   想要得到权力,总要付出些什么。   她不愿意付出色相,那就只能出力了。   她笑了一下,然后转回头来看他,道,“你试试可以给我几个任务,看看我还可行......我觉得我还不错。”   赵允煊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看着她。   前天是一个样子。   昨天是一个样子。   今天又是另一个样子。   她这情绪变得也太快了些。   简直是一出又一出的。   所以,女人果然是善变的吗?   可是他只是想她做他的女人而已。   或许她是想告诉他,她能胜任做他的王妃?   这样一想,他心里的忐忑抚平了许多,取而代之的自然是心喜。   他看着她对着自己笑语晏晏的模样,阳光下,像洒了无数的磷光,看得人晃眼,心里也只觉得一阵一阵麻麻的。   她终于肯对他笑了......她已经很久没肯跟他好好说过话,没肯这样对他笑过了。   他道:“好”。   不管是什么原因,她喜欢就好了。   他只觉得身体里有一点点的酥痒......像是骨头在被什么挠着一般,很想拉了她到怀中亲一亲。   约莫是越亲近不得,越想要。   不,其实以前对着她,他就没有多少自制力。   就好像,她就长到了他的骨头里那般。   可是......被她来来回回折磨的,他已经快没脾气了。   他怕她又变脸,纵是再想也忍住了。   不管怎么样,等她先搬回去再说吧。   看得见,抱不着亲不着,总比看都看不见要强。   *****   过了两日赵允煊就接了阮觅搬去了二皇子府。   住的直接是皇子府的主院。   对此阮觅可没有推辞。   既然要留下来了,甭管明天怎么样,她是一定不会主动把这正妃之位让出去的。   她又不是傻。   若是赵允煊真有了正妃,她的处境才叫举步维艰。   为了玄凌,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会陷入后院之争......想想都糟心。   皇子府内院除了一个老嬷嬷和几个粗使的婆子再无旁人。   老嬷嬷早就得了吩咐,对阮觅毕恭毕敬,不敢有半点不敬。   阮觅搬去的前一日她身边的管事嬷嬷徐嬷嬷还有大丫鬟秋兰等人都已经先去布置,是以她搬过去这日一切都差不多已经布置妥当,除了一些大件的家俬,一应用具装饰都是她原本用的,是以虽然地方陌生了些,但也不至于太过不习惯。   玄凌有自己独立的院子,皇子府还有习武场,他来之后就撒欢儿不见了。   而赵允煊则是一直陪着阮觅,看她安顿了下来才准备离开。   他跟她道:“我会住在外院,你有什么事就吩咐雪影去办或者去外院寻我即可。”   说完看她没说什么就神色不动,心中却是十分不舍的转身准备离开。   “殿下。”   她唤他道。   他心中一喜,停下步子又转回身来,温声道:“可是还有什么事情要我安排的?”   阮觅看了看他,道:“殿下,搬回主院来住吧。”   赵允煊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心里蓦地一热,但还是不敢确认,就站在原处神色不明的看着她。   像是在估摸她是什么意思。   阮觅整了整神色,笑道:“殿下,并不用殿下每日都过来住,只是一月过来住上几日即可。想来现在外面不少人盯着我们府上的动静呢,殿下在主院住,也能少些是非。”   是阮觅礼节性的很标准的笑容。   但看在赵允煊眼里却是又软又甜。   她终于肯放下过去,好好跟他过日子了。   这回赵允煊不仅心里热,连身体都热了起来。   他道了一声“好”,连声音都低哑了下来,道:“我回来住。”   不必一个月几天,他在府里的时候每天都可以回来住。   阮觅“嗯”了一声,笑道:“多谢殿下。那我就在隔壁给殿下布置一个房间,殿下若是有什么特别要求的,也可以让人跟我说,我好安排。”   赵允煊:......   一盆凉水兜头浇下。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想得有点美~~   女主是个很理智的人哈,所以大家不要觉得她出尔反尔,跟男主似的,觉得她一天一个样~~~ 第48章 妖姬   凉水是凉水, 但赵允煊虽然被浇了一下清醒了过来,身上的热度也退了下去, 略有些失望, 但却还是高兴的。   从她对他视如仇人,一门心思想要离开他, 到愿意留下, 再到搬回来,直至现在竟然肯让他住在隔壁,这已经很好了。   他又不是急色之人......虽然他的确是很想要的。   他柔声道:“这些你安排就好, 我没有什么特别要求的,今晚我会早些回来。”   阮觅笑着屈膝略给他行了一礼, 应了声“是”。   恭送他离开了。   赵允煊倒是想亲一亲她再走, 可是他只是对着她时有些降智......或者说容忍度高, 又不是真的傻子。   她现在到底是什么态度他但凡头脑没那么发热,有些事还是看得清楚的, 所以只是多看了她两眼便转身离开了。   而阮觅在他转身之后笑容却是慢慢隐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看了许久才收回目光。   “主子, 殿下对主子是真心的。”   冬青看到自家主子的眼神, 在她身后轻声道。   她跟随阮觅多年,最得阮觅器重,自是因为她最懂阮觅的心思。   “嗯。”   阮觅轻笑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   真心自然是有的。   当年他对她也是真心喜爱的。   现在这份喜爱应该还要更浓一些。   但你要是想要靠帝王的真心过日子......怕是做个妖姬还要更实在些。   在皇家,权势比情爱可靠。   就是真要说帝王的真心,那也绝对是儿子的真心比男人的真心更可靠。   不过, 这都远了些。   *****   赵允煊去了外书房议事。   这日他见的是内阁的一位老臣郑阁老。   这位郑阁老在内阁无论是位置还是性格都是中庸不显,平日在朝中就是喜欢和稀泥。   是以他虽能力算不得突出,但在贞和帝心中却有着独特的位置。   没有人知道他是赵允煊的人。   赵允煊在还是侯府庶子,以及在西北之时,仍能对朝中之事了然于心,能适时在朝中安插人手,这些和郑阁老都有很大的关系。   不过郑阁老此时过来可不是自己要来见赵允煊的。   他是奉了皇帝之命来跟赵允煊商量他的婚事的。   皇帝虽下了诏书通告天下恢复了赵允煊元后嫡子的身份,看似对他信重有加,但同时却也对他十分忌惮。   在他数次忤逆他之后,就越发的忌惮了。   是以赵允煊这个皇子府上的风吹草动都会第一时间传到皇帝的耳中。   自然也得到了赵允煊竟然把皇子府的正院收拾了给阮觅住这一消息。   他很是不满。   非常不满。   他觉得儿子宠爱这个阮氏已经过了头!   这让他十分忧心,这个儿子虽然才干能力突出,但若真宠信妖姬,又这般独断专行,他能做好一个好皇帝吗?   他已经开始怀疑起来。   但他也不想再因为这个事再和儿子起冲突了。   郑阁老一向擅长于和稀泥。   不要小看这个本事,真能在满朝大臣中和稀泥,那口才和揣摩人心的本事就绝非一般。   是以皇帝就派了郑阁老过来了。   郑阁老道:“殿下,你宠爱阮娘娘太过,已令陛下十分不悦,若是殿下您继续如此,怕是会给阮娘娘招祸。”   赵允煊垂眼,擦了擦手上的剑,道:“父皇他命你到此是想劝我娶谁家之女?”   郑阁老叹了口气,道:“陛下并没有明说,但陛下自然还是属意温家之女,陛下是希望老臣能劝得殿下主动求娶,还有陛下召见过魏老将军,委婉提过想替四皇子殿下求娶魏大姑娘,但魏老将军却道魏大姑娘已经定下了亲事。殿下,陛下是希望殿下也能帮忙斡旋此事。”   “嗯,我知道了。”   赵允煊继续擦剑。   “殿下,”   郑阁老皱了皱眉,道,“陛下一向圣明,但此事却着实有些古怪。老臣觉得,陛下最开始赐婚可能的确是想要赐婚,现在这事,老臣觉得怕是陛下已对殿下生了嫌隙的试探之举。”   “殿下,依老臣之见,您还是先暂时顺了陛下之意,以后再作打算,否则,轻则怕是对阮娘娘不利,重则可能会让陛下在立储之事上生出犹疑之心。”   “不必了。”   赵允煊扔了手中的帕子,轻扯了嘴角,道,“嫌隙已经产生,怎么修饰弥补也不可能恢复如初了,只会把好好的一把剑弄成一块钝铁。你就跟他说,我执意要立阮氏为正妃,也无意迎娶他人为侧妃即可。”   剑光闪着,郑阁老只觉得寒意飕飕。   他硬着头皮道:“殿下!您实在不宜在此时和陛下置气。”   “殿下,若是陛下他心意有变,怕是会引起朝廷动荡。再者,不管是否是温家女,殿下您迎娶合适贵女,充盈后宫,对稳定朝局亦是重要。若是朝廷动荡,边疆再起战乱,老臣怕朝廷可能会沉荷难负。”   赵允煊听言默了默。   许久之后他才道:“最初我也是这般想的。稳定后宫,稳定朝局,像父皇那般取平衡之道......但最近这些时日我接手朝政,才发现这种平衡看似维持了一种稳定,但朝廷施政却举步维艰。”   “党派之争,势力之争,小到地方官员,大到中枢各部,不管是日常政事也好,还是新政新策也罢,官吏行事要顾的首先竟不是朝廷的利益,不是百姓的生息,立场也从不是朝廷立场,他们只顾着倾轧,只顾着内斗党争,或者明哲保身,被迫站位......甚至可以说,贪腐之风亦皆由此起,因为一入派系,你不贪腐,也由不得你了。”   “朝廷内耗至此,朝局看似平衡了,上位者安心了,但这朝廷实则却是被掏空了。若再想推施新政,简直是天方夜谭。”   如福建贼寇。   福建督府几乎是年年都要上折,想要建水师,除海寇,消海禁,推海运。   可朝廷拆东墙补西墙,忙着灭火,忙着安稳,哪有什么精力再去开辟一个战场?   “殿下!”   郑阁老在朝中数十年,对朝中之事了如指掌,自是听出了赵允煊话中之意。   他有些激动,但亦十分惊心。   他道,“殿下有此心乃我大周百姓之福,只是殿下,万里之行,始于足下。殿下此时还是宜保全自身,待根基牢固,他日再步步肃清朝廷沉痼,才是万全之策。”   “万里之行,始于足下。”   赵允煊低声道,“郑大人,若是这万里之行,从最一开始就已行差踏错,那将来想再回头,却是万万不能了。”   他父皇希望他继续用着岑家,用着温家。   说是为了维持着朝廷的安稳。   可他,即使不是为了私仇,他也不想再容下他们了。   *****   赵允煊说是这日要早点回去,但等他回去内院之时也已是戌时,玄凌都已经睡下了。   他回去后先直接去看了看玄凌,这才回了主院。   阮觅倒是尚未歇下,他看到了她房里的灯。   珠帘后,也隐约看到了她在灯下拿了卷册夜读的身影。   她以前就有夜读的习惯,要到戌时末才会去睡下。   “殿下,要奴婢给您备水沐浴吗?”   有小丫鬟上前问道。   “嗯,去吧。”   他再看了一眼那房内,这才转身离开了。   他是喜欢她。   但却绝没有如外人传言,如郑阁老所担心那般,他是被她迷了心智神魂。   只是他本就无心要更多女人扰乱后院,让好好该做事的朝臣一天到晚只知争权夺利,动些歪心思而已。   他要个女人不要自己喜欢的。   难道得依着别人的心意,为了让皇帝释疑,为了拉拢大臣就去睡他们安排的女人?   那他成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你觉得是个啥啊? 第49章 出事   这一晚赵允煊没有再去打扰阮觅, 第二日一早阮觅尚未起身他便又急急的离开了京城,只让冬青给阮觅留了些话。   第三日宫中就传旨让玄凌去宫中读书。   玄凌去宫中读书只能带两人在身边服侍。   阮觅便安排了蔡嬷嬷和一个赵允煊放在玄凌身边的侍卫十六。   玄凌第一次入宫就和大皇子府的两个小皇孙赵正临和赵正希结了梁子。   他入宫读书自然不能太平。   去了三日就和赵正临赵正希还有那两人的伴读闹得不可开交。   阮觅每日里都问过蔡嬷嬷, 见无甚大碍便没过问。   这日她在在药房慢慢研着药汁, 就有小丫鬟急急进来传话,道:“娘娘, 宫中来人, 宣娘娘进宫,说是小殿下在宫中出事了。”   出事?   阮觅手上的药杵顿住,站了起来身也没有问小丫鬟话, 直接越过她就往外院去了。   宫中来的是一个嬷嬷和两个小太监。   嬷嬷气势汹汹的,看到阮觅那眼神尖利得似是恨不得剜了她。   她道:“阮娘娘, 奴婢奉太后娘娘懿旨, 还请阮娘娘即刻随奴婢入宫。”   “请问嬷嬷太后娘娘宣臣妇是有何要事吗?”   阮觅问道。   嬷嬷冷哼了一声, 她原本不欲理会阮觅,可是她看着这女人一幅绝色出尘的仙子样, 到现在还这般淡定, 可宫中的大皇子妃和贵妃娘娘哭得差点晕倒, 太后娘娘也是气血攻心, 她就恼怒得想要上前扇这女人两巴掌,哪里想让她好过?   她声音尖利道:“阮娘娘,你家小皇孙下毒毒杀二皇孙,现如今二皇孙昏迷不醒,还请阮娘娘即刻随老奴去宫中协助调查。”   毒杀二皇孙?   阮觅心中一紧。   她扫了那嬷嬷一眼。   但面上虽肃穆了些,却没有那嬷嬷所预料的大惊失色, 焦急惶恐,仍是沉静镇定,看得那嬷嬷心头一凛,就连先头过来时的盛怒和傲慢都敛了不少。   阮觅道:“走吧。”   身后跟着冬青和雪影。   那嬷嬷觉得这架势不对。   她怎么还能带侍女?   不是该被押着去吗?   可是这罪名虽已是事实,但到底还没定案,她咬了咬牙,也就由着阮觅去了。   *****   阮觅去到宫中时宫里已经乱成一团。   皇帝,岑太后,岑贵妃,大皇子,温淑妃等人都差不多已经到齐。   甚至连太傅谢渊,大理寺卿宁一睿都在。   赵正希躺在榻上,旁边坐着大皇子妃和岑贵妃,地上跪着太医。   玄凌也跪在地上。   面上红肿,额上还有一个很大的伤痕,上面有半干不干的血迹。   身后跪着的是蔡嬷嬷和他的侍卫十六。言言   阮觅一看到玄凌受伤的样子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玄凌顽皮,从小到大就不知道受过多少次伤,但却也没有哪一次让阮觅像此刻那般,心就像被刀子狠狠划过,剧痛还有愤怒。   她跪在了地上,道:“臣妇见过陛下,见过太后娘娘。”   在阮觅甫一进屋之时,殿中众人的目光都已经落到了她身上。   她行礼完毕,岑太后就厉声道:“阮氏,玄凌给正希的点心里下剧毒,此事是否受你指使?否则他小小年纪,怎么会有如此歹毒的心肠,敢行此恶事!”   阮觅抬头,道:“还请太后娘娘慎言,玄凌虽然调皮,但却从不是妄行之人,他入宫读书才短短四日,如何就敢,就能给身边仆从无数的二皇孙殿下点心里下毒?太后娘娘又是如何就断定了是玄凌下毒?”   “太后娘娘,二皇孙殿下出事,臣妇知道您心中痛苦担心,但二皇孙是太后娘娘的曾孙,玄凌可也是太后娘娘的曾孙,还请太后娘娘不要因为二皇孙殿下出事,就迁怒玄凌,想要他替二皇孙殿下陪葬,如此,岂不是反而放过了真凶?”   “放肆!”   岑太后大怒,她喝完就是一阵急喘,她身后的嬷嬷忙唤着“娘娘”一边帮她顺了顺气。   岑贵妃和大皇子妃等人瞪着阮觅,那眼神明摆着,若不是上面还有一个沉着脸的贞和帝,她们怕早是已经上前或者让人上前撕了阮觅。   岑太后缓过来这才转头就对大理寺卿宁一睿道,“宁大人,你,你来说,把玄凌如何给正希下毒说给这贱妇听,也请大人察察,此事和这贱妇是否有关。”   宁一睿向岑太后行了一礼,应了声“是”就转身看向阮觅。   他道:“娘娘,三皇孙殿下已经承认给二皇孙殿下的糕点中落毒,但他说他落的不是剧毒,只是会令人陷入晕厥的迷药。但太医诊治,二皇孙殿下中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剧毒。”   “我们查问了三皇孙殿下的嬷嬷和侍从,得知三皇孙殿下不久前曾从一异兽所购买了一条毒青蛇,此蛇剧毒,需要用异兽所特制的药丸每日里调水喂养,才能慢慢去其毒性,以作宠物把玩。但此药丸之所以能去毒青蛇之毒,是靠以毒攻毒,是以药丸本身就是剧毒之物,服用少量可致人昏厥,多则可令人中毒而亡。”   “想来三皇孙殿下认为自己给二皇孙殿下所下的药丸分量只够让二皇孙殿下晕厥,让他受一些罪,但他年纪小,却未想过二皇孙年纪尚幼,哪怕只是一点分量都可能致死。”   “阮娘娘,此事并无任何疑点,就是那异兽所的老板和伙计微臣也已经派人捉拿归案,他们已经作供,承认曾卖过毒青蛇和那去毒药丸给三皇孙殿下。”   “还有,太医已经在三皇孙殿下桌上的糕点中验到毒性,正是那药丸之毒。听说三皇孙殿下喜爱糕点,但今日桌上的糕点,却是一块也未动用过。”   阮觅听得面色发白,哪怕是她对玄凌有信心,对蔡嬷嬷有信心,可此时也仍是听得一阵寒意升起。   蔡嬷嬷是她和离之后特意从闽南请过来的,精通药理毒理。   而玄凌是蔡嬷嬷带大的,从记事起就学着这些。   她当然不信玄凌会给三皇孙下这么愚蠢的毒。   可这一环扣一环。   分明就是一个精心布好的局,只等着儿子往里面钻了。   而偏偏儿子竟然认了说他的确给二皇孙下了药......   玄凌认了......   阮觅的心头一跳,她抬眼就往床榻上的二皇孙看去,可是距离有些远,又有很多人围着那床榻,她并看不到什么。   只听到了大皇子妃和岑贵妃一阵压抑的哭泣声。   她再转头看向玄凌,玄凌顶着张红肿的脸抿着唇就冲她摇了摇头。   上面岑太后的声音又响起,对贞和帝沙哑着声音道:“陛下,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三皇孙只因正希对他说了几句恶言,就怀恨在心,在其糕点中落毒,致其,致其......”   说到这里竟是说不下去,一阵哽咽。   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他小小年轻,心思竟如此歹毒,而且他这般年纪,如何就能豢养毒青蛇这种毒物?阮氏是他的生母,孩子一直都是她教养,这样的品性,这样的行径,阮氏如何能脱其罪?”   “陛下,还请陛下给正希一个公道。他才这么小,这么小......也都是哀家的错,想着三皇孙年纪小,缺乏教养,就让他到宫中让太傅教导,哪知竟是引狼入室,小小年纪,就已经被养得如此气量狭小,歹毒狠辣......陛下!”   说着又是一阵的泣不成声。   此时不仅是岑太后,殿中其他人亦是一片悲戚之声......她们是真的痛苦愤怒,因为赵正希那样子,连太医都已束手无策了的。   随着岑太后的话音落下,大皇子也已经跪下,悲愤泣道:“父皇,还请父皇为正希做主。”   贞和帝眼睛也是通红。   就算他再不喜岑家,不喜岑太后曾经给他的压力,但厌是真真切切的厌,情分却也并没有因此就能一笔抹消。   更何况他就几个儿子,现在也就大皇孙和二皇孙两个孙子。   从小就在他膝下长大,情分哪是玄凌可比......更何况他早就厌了玄凌。   此刻他看着玄凌越发的厌恶,甚至是隐秘的痛恨了。   不仅是相貌,就连这恶霸,容不得人,毒辣的性子都跟那人像了个十成十!   贞和帝正待出声,定下玄凌和阮觅的罪名,让人拖他二人下去,却不想一直跪在那里沉默着的玄凌突然抬起头来道:“是啊,赵正希他是中了迷药,我桌上的糕点也有那毒青蛇药丸的毒,可那又怎么样,那就证明赵正希中了毒青蛇药丸的毒吗?又能证明那毒是我下的吗?”   “不过,若不是我,用简单的迷药换了那叠洒了毒青蛇药丸之毒的糕点,他现在的确应该要去见阎王了。你们这么一群人,往我和我阿娘身上一大套一大套的堆罪名倒是厉害得很,但却看病看病不行,查案查案不行,只会顺着下毒之人的心意进行臆测,往我和我阿娘身上泼脏水,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他的话音落下,众人皆是愕住,连岑贵妃和大皇子妃的痛泣之声都像是被人一下子掐住了喉咙,卡住了,全部呆呆的看向了此刻微仰着小脑袋,一脸傲慢和鄙夷的玄凌身上。   但不管怎么样,紧接着,岑贵妃和大皇子妃眼中却都是一下子又冒出了惊喜,几乎是异口同声道:“你,你说什么?你此话可当真?”   而一直在皇帝身旁不远处的温淑妃,面色却是陡得一下变得煞白,原本轻柔地捏着帕子的手一下子握紧,恐慌一阵阵的袭来......这,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HelenWang 的地雷,也谢谢小可爱们的营养液:沁峤 2瓶;小白狐、24828306 1瓶;谢谢还在追定的小可爱们的支持,爱你们,么么哒~~~ 第50章 活用   玄凌不理会众人或怀疑, 或惊喜,或震惊的眼神, 他站起了身, 就往赵正希睡着的那个榻边走去。   宫人们看着他,想拦又不敢拦。   他说赵正希中的只是他的迷药, 只有他能解, 那谁还敢再拦他?   温淑妃倒是想阻止,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知道, 她已经不可能阻止。   阻止的话,不仅于事无补, 还只能暴露自己于人前。   怎么会这样?   原本□□无缝的计划, 怎么会栽在一个还没到五岁的孩子手里?   温淑妃只觉得身上寒一阵, 热一阵,一阵的头晕眼花。   在这宫中, 这么多年来, 不管是岑太后, 岑贵妃, 还是魏后,她们都是高高在上,手握着大把的优势,从不把她放在眼里,但却都输在了她的手里......她怎么会败在一个五岁的孩子手上?   温淑妃不敢置信。   不过一阵晕眩之后,她跟自己道, 无事,就算赵正希中的只是迷药,死不了,这事也能让岑太后和赵允煊这两边结下梁子。   此时玄凌已经走到赵正希的榻边。   大皇子妃错愕中,往一旁侧了侧,给他让出了个位置来。   玄凌看了面色青中泛黑,仿似中了剧毒的赵正希一眼,就转头对一旁的小宫女道:“倒杯水给我。”   小宫女怔愣,犹是不知如何是好,目光不由得向榻前的岑贵妃看去。   “快倒!”   岑贵妃心中也并不尽信玄凌。   可现在孙子面青唇黑的躺在榻上,哪怕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们也只能试上一试的。   小宫女倒了一杯水双手端给了玄凌。   玄凌接过就伸出手指往里面搅了搅,然后再命人扶起了赵正希,要往他嘴里倒。   全程目睹了大皇子妃看了大惊,道:“你,你做什么?”   玄凌却是不理会她,捏了赵正希的两腮就往他嘴里灌。   大皇子妃看得目眦欲裂,欲要阻拦他,却是被岑贵妃一把拖住。   岑贵妃也看得恶心,但这种时候,她还是想要赌上一睹。   那杯水约莫只是几口进了赵正希的口中,剩下灌得他满头满脸都是。   大皇子妃一把推开玄凌,上前扶了赵正希,一边给他擦着满脸满脖子的水,一边就泪如雨下的唤着“希儿”。   她这样擦着,却不想手上原本已死硬的人竟是侧了侧脑袋,睁开了眼,皱了皱眉,唤道:“母妃。”   “希儿!”   大皇子妃一惊接着就是狂喜,一把搂住赵正希在怀中,一叠声道,“希儿,希儿你现在怎样啦?”   此时不说岑太后,大皇子,就是贞和帝都上前去察看他的状况。   待太医确认赵正希真的无事了......那先前的中毒症状竟全消失了,众人这才再次把目光投向了玄凌。   此时玄凌已经退了下去,站到了他母亲阮氏的身边。   岑太后目光复杂的看着玄凌。   她道:“你为何要给希儿下这等连太医都察看不出来毒性的迷药?就算是之前被冤屈,责打,亦不肯吐露实情,你目的何在?”   说完她又看向阮觅,慢慢道,“此事是否你一手主导,否则他一个孩子,又如何看出那糕点之上有毒,还又正好配了食用之后仿似受了剧毒的迷药?阮氏,你主导这一切,目的是什么?”   阮觅早知道太后会有这样的疑问。   这也是设局之人用心之巧妙和险恶了。   正常一个孩子应是不可能破这个局的,赵正希被毒死,以岑太后的心计,哪怕知道这其中可能有问题,真凶她可以暗中慢慢查,但却一定会借此机会作文章,将玄凌,想赵允煊踩死.......对外毁其声名,失了百姓和朝臣对他的支持,对内则令皇帝对赵允煊更生嫌隙,如此赵允煊想要登上储君之位只怕是阻挠重重了。   而温淑妃和温家,岑太后或许从没真正将温淑妃和四皇子看在眼里。   倘若真有万一,像现在这样的情况。   岑太后仍可以说这事是阮觅一手主导的。   阮觅扯了扯嘴角,她听到了身边的玄凌冷哼了一声,伸手握住他的小手,抬头看向岑太后,道:“看来太后娘娘想要治臣妇和玄凌之罪的心,要远大于捉拿到真凶的心思......可那人,可是的确想以毒杀二皇孙殿下,来陷害臣妇和玄凌的。若不是玄凌发现糕点有毒,换了糕点,此刻二皇孙殿下可是真真切切再无生还的可能了。”   “放肆!”   这回岑太后尚未出声,贞和帝先怒了。   他沉着脸对阮觅喝道,“此事若不是你一手主导,玄凌一个孩子,如何能发现糕点中有毒,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糕点?又如何身上还带了这般诡异的迷药。”   阮觅抬眼看了一眼贞和帝,随即便迅速垂下了眼去。   就算阮觅对赵允煊多烦弃,此刻心里也有些替他隐隐的心痛。   这就是他的父皇。   真是急不可待的要替他的爱妃抹清呢。   因为宫中就这三拨。   岑太后,温淑妃,还有赵允煊。   阮觅那话,若是有人想以毒杀赵正希来陷害阮觅,除了温淑妃还能有谁?   阮觅垂眼道:“陛下,宫中具体发生了什么,臣妇并不清楚,既然此事是玄凌识破,就让玄凌来解释吧。”   说完看向玄凌,道,“玄凌,你跟皇祖父好好说清楚吧。”   玄凌又是轻哼了一声。   皇祖父,呸的皇祖父。   他道:“把那个糕点拿过来。”   众人一愣。   他便接着道,“有毒的糕点。”   贞和帝目色沉沉的盯了他一会儿,好半天才点了点头。   及至宫人呈上糕点,玄凌伸了伸手,道:“看,现在我的手是干净的。”   说完就拿手指捏了捏那糕点,等他再向大家举起手之时,众人赫然发现,他那食指之上,竟已然是青黑之色。   玄凌抿了抿唇,道,“父王说宫中不安全,让我每日都备了验毒之药,道是有备无患,我原本还觉得父王是杞人忧天,谁知道这才来几天,就已经用上了。至于那迷药,不过是我拿来玩的,我以前就用那药药过别人,忠顺伯府的小公子就被我药过,为这事,他们差不多恨得要杀了我......皇祖父若是不信,尽可以派人去查上一查。”   贞和帝的面上青黑转换,似水阴沉。   “那糕点既是给正希的,你又怎么想起来去给他验毒,验出来,又为何不直接报给太傅和宫学主管,反而要刻意换了一碟撒了迷药的上去?”   这回问话的是岑太后。   玄凌看向岑太后,冷笑了一下,道:“为什么啊?”   “因为这些时日我在宫中,宫人们一向不怎么待见我啊,送糕点之时一向都会先送给五皇叔,赵正临和赵正希,最后才会是我啊,但今天却一反常态,特地拎着食盒先到我面前,还让我挑......事出反常,必有妖,那我自然就要看看有什么妖。”   事实上也是巧了,赵正希昨日出言不逊,他本来就是打算在他平日最爱吃的甜杏酥上弄点东西捉弄他的,谁知道竟被他发现了有毒。   心眼一转,索性就调了那碟有毒的甜杏酥。   “至于为什么要给他下迷药,如果我不下迷药,怎么知道有人要毒死他,是为了陷害我和我阿娘呢?若是我只是早早识破,而不是顺势而为,把这事捅出来,他们想陷害我一计不成,必然还会有下一次的。”   “你们有空这么紧咬着我不放,怎么不去盘问给我们送点心的宫人和御厨房的人?”   送点心的小宫女还真在。   先前还是她一口咬定玄凌的确触摸过二皇孙的那碟点心。   她跪在地上直抖,道:“奴婢,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不知道,奴婢也万万不敢怠慢三皇孙殿下,平日里都是依着座位顺序送点心,今儿个过去之时,三皇孙正好坐在了门口,奴婢就先给了三皇孙。”   这真是一笔糊涂账。   阮觅知道这后面的事情肯定是查不下去,也查不出结果来的......谁让皇帝的心是偏的?   她不欲再掺和进去,拉了玄凌的手,跪下道:“陛下,玄凌已将所知尽数说出,他今日既受了惊吓,又遭人殴打,身体怕是会受不住,还请陛下容臣妇先行带玄凌回府,待其身体痊愈之后再入宫读书。”   岑太后大皇子等人瞅着玄凌那傲慢的样子,嘴角抽了抽。   今日,又受惊吓又受折磨的到底是谁啊?   不过贞和帝却是的确不欲再继续留在这里了。   他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翻涌,勉强压制住,就冲阮觅母子挥了挥手,道:“那就下去吧。只是玄凌小小年纪,却学了这许多的歪门邪道,待允煊回来,定还是得严加管教才成。”   说完又看向大理寺卿宁一睿,道,“此案就请爱卿协助母后继续审查吧。”   不待阮觅和玄凌先退下,贞和帝就先走了。   *****   贞和帝一回自己的寝宫,就一口鲜血吐在了帕子上。   大太监德庆吓得魂飞魄散,道:“陛下,陛下,您如何?”   贞和帝捏了帕子,摆了摆手,道:“不碍事,歇会儿就成了。”   德庆递上太医给贞和帝特制的养心茶,贞和帝喝了一点,靠在榻上闭目养了好一会儿,才再睁开眼睛,慢慢道:“德庆,你说,此事到底是那阮氏教了玄凌自导自演,还是真如他所说,有人想要毒杀正希,再嫁祸到他们身上?”   德庆的冷汗刷一下冒了出来。   他心里自然有答案,但他也知道,他的答案怕不是皇帝想要的答案罢了。   但皇帝难道还能不比他更英明吗......不过是不肯也不愿去往那个方向想而已。   可阮氏母子为何要自编自导这么一出戏?   二皇子殿下是元后嫡子,自己有战功,背后还有翼亲王,有魏家,只要安安稳稳的不出幺蛾子,储君除了他还能有谁?   他根本无需搅和到这后宫的是是非非,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能有啥益处啊?   将来待他上位,还不是想要收拾谁,就收拾谁。   德庆斟酌了好一会儿,才道:“陛下,依老奴愚见,好端端的,二皇子殿下实在没有必要这么做。”   “就是阮娘娘,她位份未定,发生了这种事,对她亦是只有害而无益的,是以,老奴觉得应该不是阮娘娘的手笔才合理。”   皇帝闭着眼面色沉沉。   殿中雅雀无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小太监战战兢兢的进来,敛着息禀道:“陛下,淑妃娘娘过来了,就在殿外候着。”   “啪”得一声,皇帝的广袖一扫桌面,茶杯药碗都滚落到地上,黑色药汁褐色茶水洒落一地。   *****   宫外。   一直到上了马车,阮觅才慢慢拿着帕子给玄凌慢慢的按着伤口。   玄凌嘟囔道:“阿娘,我可总算是知道阿爹为什么不肯回宫了,这宫里都是妖魔鬼怪啊!那老妖怪要是我爹,我要他去死。”   他怀疑他不是他亲孙子,他还觉得他不配做自己的祖父呢。   阮觅的帕子一抖,就摁在了他嘴上。   听到儿子的“唔唔”声,阮觅松了手,道:“你怎么越来越口无遮拦了,有些事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是不能说出来的。你得学着宰相肚里能撑船,这么几句话也憋不住?”   “阿娘,宰相肚里能撑船不是这么用的。”   “你得学会活学活用,不拘泥于陈规。”   “那也不是这么用的。”   “你拳头大,你聪明,你说的就有理。”   “阿娘,阿爹说你这样教我会教坏我。”   “哦?”   “但我觉得还挺有用。”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鼠年快乐哦!今天要掉落除夕红包,么么哒~~~ 第51章 凉薄   “陛下。”   一入皇帝的寝宫, 先时在宫学外殿一直从未出声的温淑妃就红着眼给皇帝跪下了。   此时房间里已经打扫干净,看不出半点先时贞和帝发脾气的影子。   “阿兰, 你跪什么?”   贞和帝慢慢道。   “陛下, 臣妾想请陛下给炜儿分封藩地,尽快让炜儿去藩地......还有明珠的婚事......”   说到这里, 一滴眼泪顺着白皙的脸颊滑下来, 也不见有多少委屈,却当真是清雅高洁,赏心悦目。   贞和帝看着她默了一会儿, 道:“这却是如何?”   温淑妃低声道:“陛下,在二皇子殿下回京, 陛下您一直对炜儿悉心教导之前, 臣妾心中的确有过不该有的妄想......可是自从二皇子回来, 臣妾便已慢慢看清楚明白,并不是陛下不疼炜儿, 也看重炜儿, 但炜儿既非嫡又非长, 有祖宗社稷理法在, 朝中又要宗室和勋贵世家的压力,就是陛下都不能凭喜好择储。”   “臣妾早就已经没了这个心,只希望炜儿和明珠能够平平安安,安安稳稳的一辈子,而臣妾能够一直服侍在陛下身边......只是今日之事,臣妾就知道, 后面怕是不会安稳的,臣妾实在担心。陛下,不若您就分封了炜儿,给他一个贫瘠之地,可以安身即可,至于明珠......”   她的眼泪滚下来,道,“陛下,明珠的婚事还请陛下作主,只要能护她平安喜乐一生即可。”   贞和帝定定的看着她,原先聚集在心底的燥气总算是慢慢褪了去。   他张了张嘴,可是到底还是没有像往常那般让她过来自己身边坐下,只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好了,你不要多想,这些事,只要你没做过,就不要太过忧思。炜儿和珠儿,你也不要太过担心,朕自会替他们安排好。你且下去吧。”   温淑妃也没多说什么,给皇帝行了一礼,就温柔乖顺的退下了。   一派都是与世无争,安分认命的模样。   *****   案子由大理寺寺卿宁一睿协助岑太后查办。   但这边还没开始拿人,御厨房的一个小內监就自杀身亡了,在那小內监的住处就查到了那毒青蛇的药丸毒,再查那小內监的出入行踪,就发现他曾去过玄凌曾经购买毒青蛇和药丸的异兽店,并且的确购买过那些药丸。   再查一下,那小內监竟然和岑太后宫中的一个主管太监走得很近。   小內监自杀了,这件事也就查不下去了。   一时之间,宫廷内外竟有人传出岑太后有武后之风,不惜以毒杀曾孙来陷害二皇子殿下和三皇孙小殿下。   慈恩宫中,岑太后一把摔了药碗,骂道:“贱人,贱人!”   可是就是她自己,也不知道那口中的贱人骂的到底是温淑妃,赵允煊还是阮觅。   因为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背后的主谋是是谁。   岑贵妃扶住岑太后,心中也犹如火烧一般。   孙子受人算计,差点连命都没了。   可是最后还要受这等污名。   而皇帝也没再命人追查下去。   也没就此罚谁,做什么,对外面的流言却也置之不理。   正如当年魏后病逝,明和宫大火一案一样,好似谁都没有惩罚。   但实际上受损失最严重的就是岑太后,岑家。   岑太后的贤后慈母形象严重受损,从此之后皇帝开始不再像以前那般孝顺恭敬。   宫外,岑家也背上了独揽大权,排除异己,狠毒至毒杀元后和嫡子的声名,手中权柄被一削再削。   现在的情形可不是如出一辙?   岑太后气得喘气,岑贵妃帮她抚着背,道:“母后,您先别着急......儿臣觉得这件事实在蹊跷得很,此时我们定不能乱了手脚。”   岑太后看向岑贵妃,道:“蹊跷?”   “母后,依你之见,此事像是谁的手笔?”   岑贵妃道。   “还能有谁?”   岑太后冷冷道,“除了赵允煊,还能有谁?”   “一个黄毛小儿,能那般聪明,那么巧,就辨别出糕点中的毒来?还正好身上就带了那迷药给希儿下毒?”   “自编自导一出戏,更加坐实了我们容不下他的罪名,坐实了当年是我们毒杀魏颐真和火烧明和宫的罪名......当年,怕分明就是魏颐真她见自己死期不远,就将儿子送了出去,再主导出了火烧明和宫那一局,否则如何能安排的那般□□无缝?可恨我还一直误会此事是你爹太过心急,才贸然行事。”   岑贵妃听着岑太后的话默了半晌,然后轻声道:“母后,那日之后,父亲深查了赵玄凌,那孩子,真的是......像个妖孽一般。阮家和忠顺伯府多有交集,父亲细问过忠顺伯府,那孩子身上的确是常年都备有各种毒物,药物,且手段毒辣,又精明得跟个鬼一样,根本就不似个孩子......若真是他人所策划,他识破出来,应的确有这个可能,更何况他身边服侍的那两人,怕也不是寻常人。”   “还有,那日儿臣一直观察着阮氏和赵玄凌,阮氏入殿之后,看到赵玄凌脸上的伤,神情愤怒又冷傲,显然她极相信自己儿子,对这宫中其实很是不满......依儿臣看,并不似做戏。”   “因为这场戏,我们是两败俱伤的。陛下他,不相信我们,同样也不相信赵允煊,厌恶阮氏母子,经此一事,他怕是更厌恶上了阮氏母子,对赵允煊的嫌隙也更深......反是温淑妃,现在脱了身。”   岑太后猛地看向岑贵妃。   岑贵妃低声道:“母后,那日殿中,儿臣一直有特意注意着温淑妃,也嘱咐了雪嬷嬷盯着她......因为在一开始,儿臣就不认为是赵玄凌毒杀的希儿,因为很明显,若真是他毒杀希儿,他必然也逃不掉。”   “所以儿臣一开始就认为是温淑妃......然后在赵玄凌说出希儿所受之毒并非是剧毒之时,她神色明显有变。”   “母后,您想想,若是希儿真死了,我们必然会借此事件毁了赵允煊......若是在那之后,再传出,再传出希儿是我们自己毒杀的,那时对我们才真正是灭顶之灾。”   “受益的,也就是温淑妃和四皇子,坐收了渔翁之利而已。”   “母后,儿臣怕是我们一直都认为不管温淑妃和温家怎么蹦跶,赵允炜都坐不了皇位,所以低估了她......就是当年魏颐真之死,还有明和宫大火,儿臣都怀疑,是不是都和温淑妃有关......所以赵允煊归来,温淑妃和温家的反应,不仅是震惊,还有很深的惧怕。”   岑太后抿唇。   她的手紧紧捏着被子,默了一会儿,才慢慢道:“若真是如此,那我们还真是放任了一条毒蛇,慢慢壮大。”   *****   宫中下毒一事不了了之,阮觅听着雪影每天跟她说着外面的进展,对贞和帝的息事宁人和外面的流言听了也就听了,没有说什么,好像对这事情的走向一点都不出奇。   只是这日蔡嬷嬷过来跟阮觅说着这些时日玄凌的功课进展,说完了闲聊几句之时,蔡嬷嬷问外面的流言之事......外面的流言其实不仅是对岑家不利,也有一部分说是阮觅和玄凌自编自导那场戏的。   阮觅才哂笑了一句,道:“温家不愧是百年文官世家,对口诛笔伐用的真是娴熟至极。”   这么多年岑太后和岑家在他们手上真是吃了无数的亏。   也就是上次在诋毁她时踢了一次铁板。   蔡嬷嬷皱了皱眉,道:“竟又是他们,真是小人之径。”   皇帝竟然宠爱这样的人宠爱达数十年之久,依蔡嬷嬷看,这样的皇帝,就算是英明也是极有限的。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的小丫鬟打了帘子进来禀告道:“娘娘,阮家老夫人,夫人,还有二夫人带着大少夫人和一位姑娘来了。”   阮觅挑眉。   前日她才得到二婶的传信,说她祖父母,父亲继母,大哥大嫂等人到了京城,没想到今日就到了她这里。   她笑道:“带她们去外厅,我一会儿就过去。”   *****   阮觅到了厅中,就见到了已经五年没见的祖母阮老太太,继母戚氏,继妹阮玥,二婶以及大嫂朱氏。   阮老太太一见到阮觅就红了眼眶,情真意切的唤了一声“觅觅”。   形容甚是激动。   阮觅看到阮老太太心情也很是复杂。   说实话,她在娘家未嫁之时,除了继母和继妹阮玥有时候闹出些幺蛾子,阮家还真没亏待过她。   她祖父祖母更是没亏待过她。   她五岁丧母,之后就被养在了阮老太太的院子里,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阮老太爷和阮老太太都对她疼爱有加。   就是亲事,虽未经她同意就拍板定了下来。   但那门婚事在当时却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给她的嫁妆也都是好得不能再好,光压箱底的银子就有十万两。   照理来说,她这样被养着,应该也该是像其他福州的商家女子一般,被养得对娘家情深义重,死心塌地的。   可也不知为何......或许是她身边生母留下来的嬷嬷之故,也或许是她身上天生就有从她生母那里继承下来的异族血,她就偏偏叛逆得很,自小骨子里又野又叛逆......或许从别人的角度来说,就是凉薄和没有良心了。   但他们可是差点把她嫁给了周深啊。   作者有话要说:  换了一个封面,大家感觉怎么样? 第52章 当年   阮觅唤了一声“祖母”, 就上前扶了阮老太太坐到了上面的软椅之上,自己则是坐在了她的对面, 再转头招呼了众人坐下。   阮觅和阮老太太叙了一会儿话, 问了问路上的情况之后,阮老太太就问起了玄凌, 道是“小皇孙怎么没见?”   阮觅笑道:“玄凌正在上课, 等他下了课,就让他过来见祖母。”   阮老太太忙道“好,好, 好”。   那可是小皇孙......谁能想到自家的曾外孙竟会是小皇孙呢?   而且二皇子殿下可是元后嫡子,将来说不定就能坐上那个位置, 那自家孙女少不得也是个皇妃, 曾外孙也是皇长子......一想到这些, 阮老太太简直都有些晕眩。   阮觅陪着阮老太太说了几句话,就笑着看向自己的大嫂朱氏, 道:“大嫂, 华哥儿和翎姐儿怎么没带过来, 当年我离开的时候他们还都是孩子, 尤其是翎姐儿,那时才刚学走路,现在也是个大姑娘了呢。”   朱氏笑道:“翎姐儿倒是吵着要过来,只是我们才来京城,我想着还是过些时日再带她过来给姑奶奶请安,免得这孩子太闹腾, 扰着了姑奶奶。”   阮觅抿唇笑,道:“还要先过来让我有个准备吗?”   朱氏就笑,道:“姑奶奶是不知道她有多闹腾。”   就这样还算热闹亲切的说了好一会儿话。   不过自始至终,阮觅都没有理会过继母戚氏和继妹阮玥,戚氏中间有几次搭话,她也都没有接话。   最后还是阮老太太唤了阮玥上前,拉了阮玥的手跟阮觅道:“阿觅啊,你看你妹妹,当年你离开福州的时候,她才十岁,现如今已经大了,说起来也巧,她现在可不正是当年你离开福州时一样的年纪。”   “在福州时,众人都说她得了你好几分的相貌,你来看看,可是跟你生得有几分像?”   阮老太太这话成功恶心了阮觅。   阮觅的外祖母是闽南山族一个部落族长的女儿,生母身上有一半的山族血统。   阮觅的外貌是扬长补短,取了父母所有的优点之余还自己发挥了一下,要真说起来,还是要更像生母一些。   阮玥虽然也生得十分漂亮。   但跟阮觅着实不能比,也没多少相像的地方。   阮觅不喜欢继母戚氏和她所出的一双儿女,倒也不是因为她是她继母。   而是她是在她母亲病时就跟她父亲勾搭上了,有了身孕之后就先入了门做侧室,她母亲刚死没过几天,家里就扶了她做上了正室的位置。   阮觅听了自己祖母的这句话,终于抬眼仔细看了阮玥两眼,然后转头看向自己的继母戚氏,温和笑道:“是啊,当年我就是这么个年纪定亲成亲的,妹妹也已经不小,不知道是否已经定亲?”   就在戚氏脸上一喜,准备说什么之际,阮觅就接着来了一句,道,“我记得当年太太和周家有亲,和周家老夫人,夫人都十分交好,是不是打算把妹妹嫁到周家啊?”   她的话音未落,戚氏的面色就已经陡变。   一旁的阮老太太面色也一下子变了。   戚氏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面色,但仍是有些不自然道,“大姑娘说笑了,周家可并没有适龄的公子。而且老太爷说,大姑娘自己只身在京城,没个助力,就一直想要举家都搬过来京城,所以我们也就没有帮玥姐儿定亲,打算到了京城再看看。”   阮觅“哦”了一声,就又转头看向了自己祖母阮老太太。   阮老太太原先温和慈爱的神情已收起,面色有些严肃。   她看向阮觅道:“阿觅啊,你让人带你母亲和你大嫂她们出去走走,祖母有些话要跟你说。”   阮觅点头应下,就命冬青带了人出去。   待厅里没了人,连丫鬟们也都退下去了的时候,阮老太太这才又看向阮觅,道:“阿觅,这几年你过得可好?虽则我们在外听说二皇子殿下对你甚好,但那到底是外人传的,没有听你亲口说,祖母总是不放心。”   虽然赵允煊对外说阮觅根本就未曾和他和离过,但“真相”到底如何,阮老太太早就从阮二婶那里听说了。   她也担心赵允煊虽然接了阮觅回去,但心中却会存了隔阂。   阮觅笑道:“还可以的,还请祖母勿念。”   阮老太太松了口气,不免又劝了阮觅一番,都是让她定要好生服侍赵允煊,不要太过任性之类的话。   最后总算是说到了阮玥。   阮老太太道:“阿觅啊,祖母知道,我们阮家只是商家,钱是有些,但却给不了你其他的助力,可以前二皇子殿下还只是侯府子弟也就罢了,他现在是皇子皇孙,还是元后嫡子,你完全没有任何助力就实在太单薄了些。”   “所以你祖父就想着,带玥姐儿上京,想在京中给她找一户好人家,这样将来好歹也能帮衬着你些。”   虽然早就料到,阮觅听到自己祖母这么快,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还是有些无语。   她攥着细瓷茶杯的柄转了转,看那茶叶漂浮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祖母道:“祖母,当年祖父曾应下了周家,让我去给周深做妾......这事,有戚氏的手笔吧?”   阮老太太面色骤变。   她苦笑了一下,道:“你这孩子,脾气怎么还是这么直统统的。”   阮觅笑道:“祖母,这事我既然能知道,你不说,我自然也能查得一清二楚。不过我还是想听祖母您来跟我说。”   阮老太太斟酌了一下,叹了口气,才慢慢道:“此事也不能怪你母亲......这事就是一个意外。当年原本是你母亲的娘家侄儿看上了你,但你母亲也知道你的婚事她做不了主,你祖父也断断不会同意把你嫁过去......她那侄儿就在家寻死觅活,这事当时在戚家闹得挺大,戚家和周家有亲,就被那周深知道了......”   “他好奇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天仙,竟能让那戚良寻死觅活成那样,所以就在你一次上香之时特地去看了你......就那一次让他起了意,竟跑到你祖父那里求娶你。”   “阿觅啊,家中的情况你都知道,商断断不能跟官斗,那周深的姑母是福建督府都督夫人,周家数人都是福建督府的世袭军官,我们是断断不能得罪周家的,是以你祖父虽然不舍,却也不得不答应。”   “这也是后来二皇子殿下过来求亲,说是能解决此事,你祖父二话不说,就定下这门亲事的原因......说起来,当年二皇子殿下只是一个侯门庶子,你若嫁给周深其实对我阮家还是更有利的。”   阮觅:......   前面听着也就罢了,后面一句简直了。   当她是傻子吗?   她嫁给周深......说是嫁,其实就是送去做妾。   那周深的后宅不知道有多少侍妾,可是隔上几个月就要死上一个的。   她嫁去周家,除了让阮家丢脸,能有什么好处?   可是赵允煊......   他那时虽是侯府庶子,可是他连周深和周家都能搞定,让周深不记恨阮家,可见其手段。   到底嫁谁才对阮家有好处,显而易见吧?   而且前面那段话,听听也就罢了。   例如,她上香这样的事,可从来没有固定哪一天,周深是怎么知道她行踪的?   原本她对那事还只是猜想,并没有深查之心。   但此时,她却生出了定要查清这事的心了。   阮觅心中腹诽,那边阮老太太还在说话,道:“因着当年那事,你祖父和我都狠狠责骂过你母亲了......但她也着实有点冤屈,因为那事上她也是半点没做错什么的,只恨他那侄儿癞□□想吃天鹅肉......”   阮觅不想再听这些没什么意义的话。   她打断了阮老太太,笑道:“祖母,现在京中形势复杂,你们就先在京中安顿下来,至于阮玥的婚事,也不急于一事,待缓些日子,你们再慢慢打算好了。”   阮老太太张了张嘴。   商人行事直接。   在她过来之前,阮老太爷就叮嘱过她,让她跟阮觅说,留下阮玥住在二皇子府的。   这样既可以抬高阮玥的身份,显示姐妹二人的亲厚......这样外人也能高看阮玥一些,另外还能让阮觅寻个嬷嬷好好教导一下阮玥,平时阮觅见客还可以带上她,在各家夫人面前露露脸......可现在她却不知为何有些说不出口。 第53章 旧事   其实不仅是想让阮玥留在皇子府的事, 阮老太爷还叮嘱了许多其他的事,让阮老太太跟孙女商议。   例如阮家以后若是留在京城, 将来发展的事情, 还有阮家一直培养戚氏所出的次孙阮礼业走科举之路,他到京城之后入书院, 寻师傅的事情等等, 这些阮老太爷都想让阮老太太问问阮觅的意见......其实也就是想让赵允煊出手帮忙。   当然在阮老太爷看来,这些都是对孙女有利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好说的。   世情本就是如此。   娘家好不好, 对女子在夫家的地位,从来都非常重要。   阮老太太来之前也觉得理所当然。   可是此刻面对笑吟吟的阮觅, 听着她说着, “京中形势复杂, 你们先在京中安顿下来,其他的事情将来再作打算”, 所有的话在心里喉咙里过了好几遍, 可就偏偏说不出来了。   好在这时候玄凌过了来。   解救了阮老太太的尴尬, 但却也让她后面的话更说不出口。   玄凌的脾气本来就傲娇得不得了。   他对于前几年从没出现过一次......据说只有三年前大舅来过一次, 现在突然冒出来的外祖家的人防备心很重。   尤其是在宫里走了那么一趟之后。   是以他虽然很有礼貌,但却坚决拒绝了这曾外祖母,外祖母们试图拉个手,搂一搂等一系列的身体上的亲切。   礼貌,却十分冷淡。   那其中还有他近乎天生的骄矜傲慢。   这防备,疏离冷淡的态度令阮老太太很有些不舒服。   尤其是阮觅就在旁看着, 笑吟吟的,半点不以为意,不去教孩子亲近外家。   阮老太太最后是心事重重的走了。   一路上戚氏小心翼翼的想要探探老太太的口风,问问阮觅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可阮老太太对着她实在生不出什么好脸色......孙女秉性善良,若不是这女人心思太多,怎会惹了孙女对家里生了隔阂?   最后还是阮玥抱了老太太的胳膊撒娇,道:“祖母,大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这都是因为我小时候不懂事,嫉妒祖母你最疼大姐姐,所以总是做些争风吃醋的傻事......唉,大姐姐要是能原谅我就好了。”   阮老太太听言心就软了,女儿家都是娇客,都该娇养着,好好笼着。   她拍了拍阮玥的手,道:“傻孩子,你们两个,祖母都是一样的疼。你姐姐也没有不喜欢你,这些都跟你无关,你以后啊,只要好好的跟她亲近就行了。”   说完她又剜了一眼儿媳戚氏,再看了一眼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形容恭谨的长孙媳妇朱氏一眼,对阮玥教导道:“还有,你以后啊,也要好好的待华哥儿和翎姐儿,知道吗?一家子兄弟姐妹,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阮老太太精明,今日孙女对戚氏和阮玥的态度,跟对朱氏,还有提起华哥儿,翎姐儿时的态度截然不同她还是看见了的。   她心里叹了口气,到底隔没隔层肚皮还是不一样的。   *****   阮老太太回到家中时,阮老太爷正焦急的等着她。   一见她回来就命了众人退下,问老太太今日见阮觅的情况如何。   阮老太太摇了摇头,有些忧心道:“这孩子,她竟然知道了当年周深求娶的事,还怀疑那事跟老大媳妇有关......就算是我跟她解释了,但我觉得她怕是也未能释怀,以后怕是对礼业和阿玥的事情不会太上心。”   阮老太爷听了老太太的话面色就是骤变。   比阮老太太原先预料的还要难看。   “太爷?”   阮老太太迟疑问道。   阮老太爷没理会她,只慢慢坐到了一旁的扶手椅上,只觉得糟心无比。   “太爷?”   阮老太太又唤道。   她见老太爷这般模样,觉得奇怪,但她从不是蠢人,随即心中就划过什么,面色也跟着大变,失声道,“太,太爷,莫非,莫非当年的事情还有什么隐情?”   阮老太爷手上捏了桌上的茶杯,捏得手上隐隐发青。   他转头看向阮老太太,心道,罢了,罢了,几年未见,孙女见到老婆子第一面竟然就问起这个,说不定早就已经知道实情......当年他能查到,那二皇子殿下肯定也能查到的。   就算现在不知道,孙女既然这般在意,她早晚还是会知道的。   这事他定不能再瞒着了。   他道:“你让人去唤了老大过来。”   *****   阮老太爷派的人去到阮大老爷和戚氏住的东院正房之时,戚氏正在跟自己的丈夫说着今日去二皇子府受到的冷遇。   她道:“老爷,妾身知道,因着当年的事,大姑娘一直不喜欢妾身,这些妾身也都无所谓,只是老爷,现在妾身就是担心,大姑娘会因着妾身连着对业哥儿和玥姐儿也嫌弃上了。可不管怎么样,他们也都是您的骨肉,也是大姑娘的亲弟妹呢。”   当年的事,她说的当年的事可不是周深求娶那事,而是当年阮觅的生母还没死,她就跟阮大老爷搞上,有了身孕之事。   说到这个阮大老爷有些羞恼,羞恼之后就是不悦。   因为若是女儿嫌弃幼子幼女,其实不也就是嫌弃他?   他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女儿怎么还是这么大脾气小性子......他正不悦着,就听到了丫鬟进来传话说主院那边老太爷请他过去。   他便先安慰了戚氏几句,道:“这些事你不必担心,就算觅姐儿她不喜业哥儿和玥姐儿,但他们的前程不是使性子的小事,不仅是我,父亲和母亲那边也都会看着她的。”   说完就去了主院。   他去到主院正房时,小花厅里只有阮老太爷和阮老太太,一个服侍的人也没有,气氛凝重。   “爹?”   他唤道。   他想问他爹唤他过来何事,可不待他发问,阮老太爷就摇了摇手,道:“伯承,今日唤你过来,是想跟你和你娘说清楚一件旧事,好让你们心里都有个数。”   阮伯承有些茫然,但一旁的阮老太太听言心却是越发的沉了。   阮老太爷道:“是当年周深求娶觅姐儿之事。”   阮伯承皱了皱眉。   他道:“爹,阿茹刚刚也跟我说了这事,是不是阿觅她因着那事迁怒了阿茹?那事也怪不得阿茹......”   要怪也只能怪女儿生得太过绝色,被周深那畜生给惦记上了。   “你听我说完!”   阮老太爷厉声道。   “当年周深突然求娶,我也是又怒又惊......好端端的,他怎么会来求娶觅姐儿?那周深虽然行事荒唐,但他那些侍妾也多是出身小门小户,很少向大户人家下手的,否则就是他姑父姚都督也容不得他!”   “再想到你媳妇曾经替她娘家侄儿戚良求娶觅姐儿不果之事,我就用高金收买了戚良的小厮。”   他说到这里顿下,扫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和儿子。   此时的阮伯承哪里还有半点茫然之色?   他面色发白,干巴巴的唤了一声“爹”。   阮老太爷就继续道:“那戚良小厮说,是戚良在家中寻死觅活,戚老太太心中愤恨......他们知道觅姐儿颜色好,就是嫁入高门也不无可能,但若是觅姐儿嫁入高门,虽是对我们阮家有利,但得益的只会是礼叙,而非礼业......”   礼叙便是阮觅的兄长阮礼叙。   礼业则是戚氏所出的幼子阮礼业。   阮老太爷的言下之意就是,戚老太太认为,若是阮觅嫁入高门,只会成为她大哥的助力,而对戚氏所出之子继承阮家家业造成阻碍。   “所以戚老太太在又怒又恨的心思下,就想毁了觅姐儿,便跑去了周家老夫人那里说了一耳朵,说我们阮家给觅姐儿准备的嫁妆有多丰富,觅姐儿又是如何的绝色.......彼时周深荒诞,周家老夫人也很是头痛,她也希望能给孙子找一个颜色好的让他收收心,是以便带了周深去上香,见了觅姐儿,也才有了后来的事。”   所以哪里是什么偶然,一切都是人为的。   阮伯承张了张嘴。   他心中又惊又怒,想怒骂周家人几句,可也不知为何,声音却像是被卡住脖子里,竟是吐不出来。   “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婆子竟这般恶毒!”   阮伯承没骂出来,阮老太太先厉声咒了出来。   她气得满面通红,骂道,“太爷,既是如此,当初你为何不将此事说出来?想这些年来,那婆子仗着周家的势不知从我们阮家掳了多少财去,背地里竟然还敢这般算计觅姐儿,算计我们阮家!”   阮老太爷听了她的话没答她,而是看了一眼此刻面色青紫的儿子。   他这些话里从头到尾没说戚氏,只说是戚老太太用心歹毒。   但这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戚氏身上肯定也是洗不干净的。   阮老太爷叹了口气,道:“当年我是想着家和万事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媳妇已经给你生了礼业和阿玥,而礼叙脾气是个刚的,又最疼觅姐儿,事情若是闹出来,家里怕是要闹得不可开交。”   “而觅姐儿也已经嫁到京城,我们本就已经逆了周深的意,若是闹出来,外面怕也要惹出祸事,所以我便不想再挑起事端,就把那事给按了下去......唉,我本以为这些陈年旧事都已过去,谁知道觅姐儿竟然知道了此事......”   “今日我跟你们说这些,也是要让你们心里有个数,我想着,此事,瞒必然不是长远之计,觅姐儿那里,定是要给她一个交代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努力二更,但肯定会晚的了~~ 第54章 兄长   阮伯承的面上青一阵紫一阵, 心里就跟火烧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道:“爹, 这事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要如何才能给她交代?”   “且不说我们现在是在京城,就算我们想找戚家人算账, 也是鞭长莫及。况且这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年, 再把事情翻出来闹,不仅于事无补,怕还会落得一身腥, 辱了她的声名......她现在在皇子府,理当谨言慎行才是, 那些旧事, 掩都来不及, 怎么还能掀出来?”   阮老太爷皱了皱眉。   他盯着自己儿子,道:“什么把事情掀出来?你以为我说的交代, 是什么交代?是找戚家人把旧账翻出来算?”   阮伯承:......   他原先乍听阮老太爷说出当年真相, 脑子有些懵也有些烧。   这事的真相委实让他羞恼又难堪。   他情愿不知道这背后的真相。   毕竟他和长子长女一向不亲厚, 而妻子和幼子幼女才跟他亲近, 是个一家人的样子。   这样的真相......   若是爆出来,长子长女只会跟他更离心,妻子和幼子幼女那里,他要如何处理?   所以只能避重就轻。   他一直都是个精明的商人,从来都不蠢,头脑也很清晰。   前面那番话说完之后, 心里虽然还在烧着,但思路却是慢慢清晰了下来。   他道:“爹,这事我们是要跟觅姐儿说清楚。”   “但这个时候,二皇子殿下刚刚恢复身份,她虽得二皇子宠爱,但身份却还未得到皇家的认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家中定不能再生乱,无论如何,还是得齐心才有利于她在皇子府站稳脚跟。”   他说得有力,也说到了阮老太爷的心坎里。   阮家子嗣并不算太丰,每个子嗣对阮老太爷来说都很重要......尤其是戚氏所出的次孙阮礼业,小小年纪就已经过了童生试,得了秀才的功名,阮老太爷在他身上寄予了改换阮家门庭的厚望,所以他不希望这后面出现任何问题。   他当然也知道次孙要走仕途,若是有二皇子的扶持,那简直就像是踩上了登云梯......所以也必须让孙女接受并扶持次孙。   阮老太爷皱着眉思量着这事。   可女人和男人想的东西大概就是天生不一样。   阮老太太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道:“你们难道不知道觅姐儿的性子?她虽心地良善,但却自小就是个较真不能容人的执拗性子。这种事情,若是她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知道,她是万万不会待见你媳妇和礼业,阿玥的。”   阮老太爷的心又是一沉。   孙女以前养在老太太房里,是个什么性子他自然也知道一些。   那从小就不是个让人省心的,跟别家的女儿一心向着娘家一点都不一样。   事实上蓝氏所出的这一对子女,长孙也好,长孙女也好,那都不是让人省心的。   聪明都是绝顶的聪明,长相也都是一等一的好,就是脾气太犟太刚也太差了。   阮老太爷也担心阮觅这样的脾性怕是在皇子府走不长远。   她长得好,现在二皇子喜欢她,自然什么都肯纵着她,可等时间久了,天仙也会褪色,到时自然就会生厌了。   他看向老太太,道:“你不是说觅姐儿还问起了华哥儿和翎姐儿吗?下次你就带了礼叙媳妇和华哥儿翎姐儿过去,试探试探觅姐儿对当年之事到底知道多少,慢慢跟她说说事情的轻重,若是她当真不喜老大媳妇和玥姐儿,暂时就先让礼叙媳妇和华哥儿翎姐儿先多跟那边走动......”   “还有,你必要慢慢劝着些觅姐儿,让她改着些性子,好好服侍二皇子殿下,让礼叙媳妇也好好劝着她些。”   说完又看向儿子阮伯承,道,“你回去,也查清楚当年的事情你媳妇沾手了多少,若是那事真是她撺掇的,伯承,这事怕是要好好思量一下要如何处理......还有,当年将觅姐儿许嫁周深之时,礼叙正好不在福州,并不知情,这事千万不要让他知道了,否则以他的性子,只怕是要家宅不宁。”   “儿子知道。”   阮伯承垂首闷声应道,心里很是烦躁。   也有一些恼怒。   明明他是做爹的,但却要跟儿子女儿交代......他是生了一对孽障吗?   *****   阮家的风波阮觅这里是暂不知道。   这一日她送走了阮老太太等人,午后就又见了自己的大哥阮礼叙。   阮礼叙给她送了一个册子和一个身份路引,还有一叠地契屋契。   他道:“给你挑了两个嬷嬷还有几个丫鬟,还有给凌哥儿的两个伴读,都是自幼习武,通晓毒理,还会追踪术的。现在都安排了他们在庄子上,回头你就从庄子上挑上来,也好掩人耳目。”   “多谢大哥。”   阮觅摸了摸那路引,那是半年前她送信给她大哥,让他帮她准备的,可惜现在用不上了。   她再翻了翻那册子,那上面详细写了那些送过来的人的出生,背景,性情,技艺等等。   而那些地契屋契则都是他给她在别处购置的产业。   阮觅笑道,“大哥,你这真是瞌睡就送来了枕头,我身边的人不多,得用的人更少,远低于这皇子府的定制,我若是再不挑些人塞满了,怕是很快宫里就要送人过来了......将来怕是更甚。”   虽然她有心自己培养一些人。   但一来她行事不便,二来有些东西也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养出来的。   阮礼叙看了一眼那桌上的路引,皱了皱眉,道:“觅觅,你原本是打算离开的吗?现在又是怎么回事,是他逼迫你回皇子府的吗?”   他来京城虽只一日,但外面能打听到的消息他都已经打听了。   可是对自己妹妹和赵允煊和离之事,他再清楚不过。   当初他们和离,他特地赶到了京城,很多外面的事情都是他帮她处理的,蔡嬷嬷等人也是他送到京城来的,所以外面那些个什么“从未和离”,“深居祈福”,他当然知道那应该不过都是赵允煊对外说的鬼话。   他就怕是赵允煊不能容忍妹妹在外,哪怕不喜她仍是要逼她回皇子府。   阮觅“嗯”了一声,道:“算是吧。”   看到自己大哥脸上升起的戾气,阮觅忙补充道,“不过那也是我自己同意了回来的,你放心好了,他暂时对我也不算差,也答应了不会娶什么别人......虽然这话听听也就算了,但我打算好歹等玄凌有了自保能力之后再走,我不想在玄凌还这么小的时候替他决定这种事。他虽是我的儿子,也的确是赵允煊的儿子。”   阮礼叙垂眼,道:“是大哥没用。我答应过阿娘会照顾你,保护你的。”   “大哥,”   阮觅低声叫道,“这事怎么能怪你?谁能知道他是这么个身份啊?”   当初是她自己愿意嫁的......她看中了他侯府庶子的身份,既摆脱了阮家左右她的婚事,想着那么个庶子身份将来应该也没啥......当然也还是因为那时她对他的皮相也是喜欢的。   谁知道踢了个铁板。   也怨不得人。   她道,“不过大哥,你要相信我,我现在过得也不算差。你放心好了,我能照顾好自己的,这事其实没有那么糟糕......我发现我也没那么讨厌这种生活,仔细想想,好像可做的事情也很多。”   说完她就笑道,“不过大哥你能来京城就太好了,这样以后很多事情我也就不担心没人帮我了,其他人我总不能完全放心。大哥,这次你来京城不走了吧?”   “嗯,我不走了。”   阮礼叙鼻子有些发酸,更是心疼。   他沉声道,“或者我让华哥儿每天过来陪凌哥儿读书习武,你有什么事情就可以直接让他传讯给我,这样也不易让人察觉。”   阮觅点头,道:“嗯,这样也好,不过每天跑也太辛苦了,就让他过来这边住吧......玄凌的师傅都是顶尖的,不会耽误了华哥儿的武业和功课,让他隔几天回去一次好了。还有,你让嫂子有空也多带翎姐儿往这边走走,这样也能安一安阮家那边人的心,省得他们又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阮礼叙自然应下。   *****   阮家人虽然闹心,但因为大哥阮礼叙的进京,那点子闹心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这晚阮觅心情很不错,睡得也很安稳。   谁知道半夜竟然被人拍醒......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大晚上睡觉被人拍醒的经历。   “主子,主子。”   阮觅听到冬青焦急的声音,睁开眼就看到站在自己床前,掌了灯,灯火下面色发白焦急慌乱的冬青。   阮觅一惊。   这是走火了?   冬青性子稳重,还很少这般一惊一乍的。   “主子,”   冬青见自家主子醒了过来,急急禀道,“外院派人送来消息,道是殿下已经回来,现在正在外院,但受了重伤,现在还昏迷不醒。”   阮觅先是懵了片刻,但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她一边起身,一边就道:“拿衣服过来,我们过去外院看看。”   这样十万火急的,想来伤得不轻。   阮觅去到外院之时,就见到赵允煊躺在了床上,面色惨白,身上紫红色的锦衣更是已经染成了绛黑色。   墨七等人见到阮觅就向她行了一礼,然后把床前的位置让了开来给她,除了墨七,其他人更是直接一言不发的退到了门外守着。 第55章 受伤   阮觅的心“砰砰”跳着, 但好歹算是稍微稳了稳。   这模样,应该是赵允煊虽受了重伤, 但应该还不至于致命, 否则墨七他们不能这么稳得住,表情虽凝重但却是镇定的。   她没怎么犹豫就上前坐到了床前, 她嗅觉敏锐, 刚坐下,就有一阵浓烈的血腥味袭入鼻中,让她一阵晕眩, 心跳又加剧了些。   她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先是握住他的手试了试脉息, 再看了看他的情况, 又探了探他的鼻息, 都还算稳定,这才又安心了些, 起身转头低声问墨七道:“殿下伤了何处, 伤口可是已经处理过了?”   墨七低头恭敬禀道:“回禀娘娘, 殿下前胸受了多处刀伤, 但伤口并不致命,属下俱已处理,只是那刀淬了毒-药,殿下虽然已经服了解毒之药,但药已入血脉,可能会有些余症。”   阮觅点头, 她正待再细问,却听到先前闭着眼的赵允煊突然开口道:“墨七,你先下去吧。”   阮觅转头看他。   就见到他已然已经睁开了眼睛。   这回她犹豫了下,又坐回到了床前。   她低声问道:“现在你感觉怎么样?要我再处理一下你的伤口吗?”   不管她跟他之间情况多么复杂,她也不会想看到他受伤出事。   更何况两人现在根本就是一体的。   他看到她眼中的担心,心中热了热,伸手握住了她就在床边的手,慢慢低声道:“无事,不用担心,只是一些外伤罢了,那毒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你应该能看出来。这个样子......”   他本来想说,“这个样子,不过是做给人看的,让她过来也是”,但看着她关切看着自己的眼神,那眼眸里清晰的印着他,他就说不出来了,只剩下了一句干涩沙哑的低唤,“觅觅。”   手上再紧了紧。   但他现在受了重伤,哪怕是再紧,也仍是松的,还有些发颤。   手上也不是一如既往的温烫,而是从未有过的泛冷。   阮觅见他这个样子,那原本想要抽开的手就顿住了。   她道:“是什么人?岑家吗?”   “都有,”   他眼睛不错眸的看着她,道,“岑家,温家,还有皇帝。”   说着自己被刺一事,但他看着阮觅的神情却像是在说着情话。   阮觅一震,皇帝?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赵允煊看到她震惊的神情,很浅的笑了一下,却不愿在就此事说下去,只道,“嗯......所以觅觅你不必担心,我死不了的,这重伤,是重伤给宫中那些人看的。”   但他的确是受了重伤。   约莫是刚刚说了太多的话,房间浓烈的血腥味加上她身上特有的淡淡的馨香,令他神思有些恍惚起来。   而阮觅却是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想再问,但看他虚弱的样子,却觉得不该在此时多问了。   然后她就听到他低声道,“所以,觅觅,你不要离开我,你若是离开了我,我身边就什么都不剩下了,你让我怎么活下去?”   阮觅一呆。   她看向他,却发现他已经闭了眼,也不知是睡着了,还只是闭上了眼睛而已。   她想抽手,他却下意识又一下子抓住了。   阮觅心跳有些急。   她稳了稳心神,才低声道:“那,要命人给你去寻御医吗?”   原本他真的已经有了睡意,但被她这一问却又睁开了眼睛,道:“不必,我已经命人请了御医。”   他看着她微微抿唇的样子,手心还握着她温软的手,心底和眼底都柔软了下来,低声道,“觅觅,你不是担心皇帝会给我赐婚吗?正好,现在这样,你放心,他赐不了婚了。等这些事情都结束,我就会给你最隆重的册封大典。”   阮觅听得心惊肉跳。   她听不懂这中间的联系,为何他受伤,皇帝便赐不了婚了......但却能感觉到其中的凶险,后面那句“等这些事情都结束”更是让人心惊,低声道:“你胡说些什么?!”   谁又知道隔墙会不会有耳?   赵允煊轻笑了一下,却没再说什么,而是又闭上了眼睛。   *****   京中的消息一向传得快,更何况是在赵允煊刻意往外传出的情况下。   第二日几乎整个京城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二皇子去沧州大营回城受到刺杀,现在昏迷不醒的消息。   皇帝派了三拨太医过去,得到的消息都是“二皇子殿下被淬了毒的刀剑刺伤了心脉,怕是药石难医”,皇帝气急攻心,命令大理寺寺卿宁一睿和禁军统领胡铭锡共同严查之后,就跌坐在了龙椅上,直直的喷了一口鲜血出来。   皇帝喝了安神药,翌日醒过来的时候就见到了守在自己床前的岑太后。   他心中一惊,动了动身子想坐起来,却发现全身竟然重得像是千斤巨石般,不过是动了动手,已经疲累得想要瘫下......不过,他本来就是躺着的。   他勉强转头看了一眼,看到德庆就守在后面,心总算是放下了些。   岑太后看到皇帝醒来,道:“皇帝,太医说,你的身子早就因劳心劳神过度被掏空,也早就叮嘱过你,不可再费神劳思,你如何半点不曾跟哀家说过?”   皇帝没有出声。   岑太后苦笑了一下,道,“皇帝,你和哀家离心,竟是连自己的身体也不顾了吗?”   “不过你原先还可强撑着,现在却是再也不能撑下去了。皇帝,国不可一日无君,不可无人主持大局,否则怕是要乱相四起,祖宗的千秋基业毁于一旦......皇帝,为天下安稳计,还请您早立储君吧。”   说完她就扬了扬手,那手上赫然就是一卷明黄色的圣旨,道,“立储诏书哀家已经命人替你起草,盖了玉玺。”   皇帝看了一眼她手上的诏书,瞳孔收缩,最后才又看向她,冰冷道:“允煊,是你派人刺杀他的?”   “不。”   岑太后厉声道,“不是,你想知道是谁刺杀他的吗?二皇子的侍卫捉到了一个刺客活口,在大理寺的严刑之下,他已经招供,是受你的爱妃的娘家,温家人的指使。”   皇帝一愣,随即就气得一阵气血翻腾。   他不再理会她,直接看向德庆,道:“德庆,你让人传旨,召大理寺寺卿和禁军统领来见我。”   “陛下。”   德庆听了皇帝的命令,没有出去传人,却是一下子跪了下来,老泪也滚了出来。   他哽咽道,“陛下......”   可是后面的话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皇帝又是一急,他挣扎了一会儿试图想要起身,可仍是徒劳无功,最后气喘着看向一直默不出声的岑太后,道:“你,你竟然想要谋反弑君,矫传圣旨!”   “谋反弑君?”   岑太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她看着他,冷冷道,“皇帝,你难道忘了,是谁把你养这么大,是谁把你扶上储君的位置,皇帝的位置?”   “难道你以为是因为你是你父皇的长子,还是因为你是他第一个皇子妃的儿子,你是他的嫡子不成?你这个嫡子是因为哀家,不是因为你的生母......你的生母从来都没有做过一天的太子妃,没有做过一天的皇后,连追封都没有!但凡我过继的不是你,是任何其他一个皇子,这皇位就不关你的事!”   “你!”   皇帝气得又是一阵晕眩。   他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然后就又听到岑太后道:“皇帝,你骗了哀家一辈子,也利用了哀家一辈子......哀家倒是真没想到,当年你还那么小,心思就已经那么深。可是你算计所有人,就没有想过,哀家也会留后手吗?所有人就都该被你算计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吗?”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哀家可没有必要骗你,也该让你看看你宠爱了几十年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哀家的确有让人去截杀赵允煊,但截杀赵允煊的却不止一拨人,那招供的杀手可没有冤枉你宠爱数十年的小贱人。”   “她一贯会做的不就是先杀人,后造谣......当年毒杀魏颐真,火烧明和宫如是,后来想要毒杀正希嫁祸赵玄凌如是,现在截杀赵允煊亦如是。”   “想来若不是皇帝你身体已经不行,被她得逞,那最后的结果就是赵允煊被杀,哀家和大皇子,还有岑家来背这个黑锅,被陛下你一网打尽,最后又是那贱人渔翁得利,以为那样就能让她的儿子坐上储君之位了吗?”   “呵呵,当年哀家还真是看走了眼,看她温柔和顺,怕你真被魏颐真迷了眼,就让先皇把她赐给了你,却不想你们还真是一样的脾性,所以就格外的对眼。可是,”   岑太后猛地站了起来,恶狠狠骂道,“那个贱人,她也不想想,这个江山,就凭她那个儿子,凭那些下作的手段,那帮只会耍嘴皮子的文臣,要如何坐稳?”   “皇帝,难道你真色令智昏至此,置祖宗的千秋基业于不顾,要将这江山交到一个文弱小儿手上吗?!”   皇帝闭着眼很久都没有出声。   太后又看了他一眼,冷笑道,“皇帝,你身体不适,还是好生歇着吧,外面的事情就不必再操心了,今日,立储诏书......”   只是她的话未说完,一道寒光闪过,脖子上已经多了一把冰凉刺骨的利刃。   然后是贞和帝冰冷的声音,道:“所以,朕就该把这江山交到你们岑家人的手上吗?”   “这千秋的基业也好,万里的江山也罢,那也是我们赵家祖宗的基业,赵家人的江山,和你们岑家有何关系?”   “你说朕算计你,利用你,母后,难道你不是一直都在利用朕吗?当年,你是利用朕去得父皇的欢心,而朕......是,父皇是没有立朕的生母为太子妃,为皇后,那是什么原因你不知道吗?”   “说什么扶持朕坐上储君之位,坐上这个皇位,可真是冠冕堂皇,那不过是因为你心里很清楚,父皇就是要朕坐上这个储君之位,坐上这个皇位而已。若是你能生出自己的儿子了,怕是朕早就被你们害得尸骨无存了吧?”   “可是就算这样,对你和岑家来说,朕坐上这个皇位,也不过是为了给你们岑家的血脉做过渡而已。你们不是已经决定,最后坐上这个皇位的必须是带着你们岑家血脉的孩子不是吗?”   岑太后不敢置信。   她感觉到脖子上的寒意,心头一阵阵发慌,但她想到身后之人可能只是皇帝的暗卫......她是听说过,皇家是有一批神出鬼没的暗卫的,只是听说,那些暗卫早就被明绪帝给了翼亲王,宫中早就不复存在了。 第56章 宠爱   但岑太后到底非寻常人, 她很快便按下了心头的恐慌,强自镇定下来, 冷笑道:“皇帝, 你劫持了哀家有何用?这宫里宫外都已经被哀家的人控制,就算你杀了哀家, 也改变不了大局了。而且你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赵允煊也已经死了, 难不成你还真想扶温氏那个贱人生的阿斗上位不成?”   她看到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怒意和恨意,顿时那恐慌又再去了几分,继续冷笑道, “皇帝,哀家倒是好奇, 你到底是对魏颐真的真心多一些, 还是对毒杀魏颐真, 追着赵允煊又是火烧又是刺杀,不让赵允煊死就不罢休的温兰茜真心要更多一些?”   真心......   她竟然在问自己的真心?   贞和帝坐起了身, 看着岑太后, 眼神鄙夷, 还带着难以掩饰的厌恶。   他慢慢道:“真心, 母后,朕对谁真不真心,你有什么资格问朕呢?或者你更想问的是不是,朕对你,可有半分真心吧?可是你这样的人,觊觎朕的生母皇子妃的位置, 就逼杀了朕的生母,明明心里十分厌恶我,十分厌恶皇姐,还要假装贤惠,讨好我,讨好皇姐,就为了让人赞你一声贤惠,为了赢得父皇的欢心,就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问朕什么真心呢?”   “你的真心,”   贞和帝冷笑,道,“也不过就是你们岑家的利欲熏心而已。”   岑太后大怒。   她想说贞和帝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想说她为他的父皇做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没有一个,他竟然将她对先皇,对皇家的付出一笔抹消......可是她气得直喘气,却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难道她要跟自己的养子去争论她对他父皇的真心吗?   不过她很快也顾不上和贞和帝争论了。   因为贞和帝说完扬了扬手,殿外就快速涌入了两队身着禁军盔甲的侍卫,领头的赫然就是禁军统领胡铭锡。   胡铭锡进入殿中就给贞和帝行了一礼,道:“陛下。”   岑太后呆呆的看着胡铭锡,看着自己“救过”多次,一手提拔上来的胡铭锡,简直不敢置信。   她喃喃道:“你,你竟然背叛哀家?”   胡铭锡右手按着刀柄,垂眼,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娘娘,臣是皇家的禁卫军统领,尽忠的永远只能是当今圣上,这是臣的职责所在。”   “你!”   岑太后气得全身发抖,几乎再支撑不住。   若她手上有什么东西,她一定掷去了胡铭锡的身上。   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哦,有一卷诏书......可她握着那诏书的手不停发抖,最后也没掷出去。   贞和帝冷冷看着她,约莫还嫌她受到的打击不够,道:“这么多年来,朕容着你,容着岑家,容着你们的上蹦下跳,已经是朕念在你们岑家到底也对这社稷有功,朕的母后也没有真的身死的情况下,能够容忍你们的极限了。可你们还不知足,竟敢在朕的安神药中动手脚,朕没有将你们岑家满门抄斩,将你们千刀万剐已经是朕的仁慈了。”   “你,你说什么?”   岑太后像是被什么狠狠的重击了一下,她眼睛死死地盯着贞和帝,道,“你说什么,你母后没有死,她没有死?”   贞和帝淡淡地看着她,道:“是,母后根本没有死......当年父皇也从来都不想娶你,他根本无心这个帝位,是你们岑家,暗地里用手段把他架到了火上烤,最后也是母后不忍他挣扎,主动以死遁求去的。后来父皇曾多次求过母后,请她回来,只是母后她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愿回来而已。”   “不可能,不可能!”   岑太后终于被击溃,瞪着贞和帝,眼神疯狂,道,“赵增棣,你胡说,你母亲早死了,她早就死得渣都不剩了......是你父皇亲手端了毒-药喂了她喝下去的,哈哈。”   她笑着,眼泪却不停的滚下来。   贞和帝看着她癫狂的模样,伸手挥了挥,命了众人退下,走到了她面前,低声一个字一个字道:“父皇没有杀母后,但你腹中的胎儿,却是父皇亲自下令打掉的,也是父皇让你永无子嗣的。”   岑太后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她想伸手掐住贞和帝的脖子,想掐死他,为她死去的孩子报仇,为她这错付的一生报仇,可是她喉咙里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手脚只能哆嗦着,再用不上力气了。   “拖她下去吧,传朕的旨意,岑太后伙同岑家,图谋不轨,多次行刺二皇子,并欲趁朕昏迷之时,矫传圣旨,谋朝篡位,罪不可恕,但朕念及先皇慈悯仁心,仍不忍太后赐死于太后,只废其太后位,贬为太妃,囚禁秋暮宫,待其百年后,就去地下给先皇请罪吧。至于岑家,数十年来结党营私,徇私舞弊,其罪孽罄竹难书,特削其世袭裕国公之世袭爵位,并承恩公恩袭爵位,岑家三族押监,侯大理寺彻查其罪行。”   岑太后被拖了下去。   她听着贞和帝一句一句冰冷的声音,只觉得自己恍若是在做梦,一个残酷又恶毒的梦。   她终于晕了过去。   *****   “陛下!”   岑太后被拖走,德庆拟完了圣旨,贞和帝亲自盖上玉玺,命人传了下去,殿中便又静寂了下来,静得可怕。   “陛下,”   德庆唤着皇帝。   他知道皇帝的病情虽不像岑太后等人以为的那样严重,但却也真的并没有好多少。   他道,“陛下,外面的事情您早就安排好了,您就先歇一下吧。”   “德庆,朕是不是做错了?”   贞和帝由着德庆扶着他再蹒跚的坐回了床榻上,就在德庆转身准备再给他端一杯养神茶来时,他突然道。   声音苍老无比。   德庆怔了怔,他是觉得皇帝错了。   但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皇帝最亲近最信赖的人了,说是最后一根稻草也不为过。   他看着他长大,陪了他几十年,他也不忍他就这么倒下。   他道:“陛下,您都是为了这个江山社稷,老奴都省得。”   “可是若不是朕一意要试探允煊,先折了他的侍卫,令他受伤,后面他也不会在遇到温家,还有岑家派去的刺客之时,被他们着了手......本来以允煊的功夫,他们是奈何不了他的。”   贞和帝喃喃道。   是他在次子的一次次忤逆之后,心生不满和忌惮,想要试探他隐藏的势力,所以派了人去刺杀他。   他没有想要他死。   但却有别人想要他死。   他没有试探出次子隐藏的势力,却把岑太后和岑家给挑了出来。   那个脓包,一直都存在,不挑破还能勉强算是完好,挑破了,却是满目疮痍。   而现在,次子若是死了,他要让谁接掌这个皇位?   又有谁能做得稳这个皇位?   “陛下,二殿下福大命大,他经历了那么多事都好好的,说不定这次也能抗过来呢。”   德庆给皇帝盖上了薄被,慢慢劝道,“陛下,回头您再让太医过去看看,现在啊,什么都没有您的身子重要,这朝廷啊,还要靠您来主持大局呢。”   是啊,他决不能倒下。   他这样想着,才慢慢闭上了眼睛。   *****   贞和帝再次醒来之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他命德庆扶他起身,却见他神色有些不对。   他看着他,问道:“外面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德庆扶了他起来,退了几步,就从桌上捧起了一个匣子,再战战巍巍的走到贞和帝面前,跪下,举起匣子,哽咽道:“陛下,栖梧宫来报,贵妃娘娘已经自缢身亡,临终前命人转交给陛下这个匣子,里面还有一封娘娘给陛下的亲笔信。”   贞和帝一呆。   像是许久没能反应过来。   好一会儿他才道:“拿,拿来。”   德庆呈上已经打开的匣子,那里面躺了很多东西,零零碎碎的,都是些小姑娘的饰物,珠子,钗子,手串,在皇家都算不得名贵,也许是因着放了太久,甚至很多都已经黯淡。唯有一只簪子,血玉流莹,光华璀璨,二十多年亦不见褪色。   那是二十多年前,他送给她的,及笄礼物。   约莫,也称得上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彼时她是岑家嫡女,太后侄女。   娇媚明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而他,虽然是皇长子。   看似金贵,但实际却是战战兢兢,步步危机。   他父皇是偏爱他,但这份偏爱却也得小心翼翼藏着捏着。   生怕一不小心,他就会一命呜呼。   那时喜欢她的皇子很多。   他很清楚,那个储君之位并非非他不可,就犹如当年,那个位置也并不一定就是他父皇的一样。   他知道,其他皇子也知道。   所以“喜欢”她的人很多。   更何况她本就生得玉雪可爱,明艳逼人?   所以他一直都“宠爱”着她。   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十分宠爱她,世人皆知他最爱魏后,而后又独宠了温淑妃二十几年。   连岑太后都问他,他的真心到底是对谁更多一些,是魏后,还是温淑妃。   但其实没有人知道,他的感情早已干涸,他这一世的耐心和温柔都用在了哄一个小姑娘的欢心身上......哪怕是假的,装着装着最后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其中到底有几分是真,还有几分是假。   在那之后,他也早就没有了什么力气再去爱什么人,更遑论真心?   或许会喜欢吧,就如他看到魏颐真的热烈和骄傲,看到温淑妃的温柔和小意......但他却再没有了耐心。   他的手颤抖着,拿起了那支簪子,颤抖得几乎拿不住,然后他的眼前就划过那日他给她簪上簪子时,彼时她娇嫩得如同只花儿一样,抿唇一笑,如海棠盛开,娇俏明艳,而他的心也怦然而动。   然后是很多很多的画面,她才将将学会走路时摔倒在他面前,瘪嘴大哭的样子,她五六岁时,扎了两个小髻装模作样给他行礼,然后哈哈大笑的样子......   他只觉得心中剧痛。   痛得喘不过气来。   这么多年来,他不肯见她一面,也再不曾宠幸过她一次,那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她。   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调整两人的关系。   那些“宠爱”哪怕是假的,也早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变成了习惯。   但厌恶却也是真真切切的。   不仅厌恶她,同样还厌恶曾经那个宠爱着她的自己......厌恶着那些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位,谁被您看上真是倒了一辈子的霉哈~~~   不,是您身边的人都倒了八辈子的霉~~~ 第57章 表白   “陛下, 陛下您节哀啊!”   德庆哽咽道。   他是看着贞和帝长大的,有些东西如何不清楚......或许他看得比贞和帝自己还要清楚, 因为皇帝会迷失, 而他这个旁观者,却是一直都看在眼里。   但他不能说, 什么也不能说。   哀, 有什么可哀的呢?   他为什么要哀呢?   明明是她自己要死的。   是她抛弃了他。   就像是当初她选择他,也不过是因为他是东宫储君而已。   “把信,把信拿过来吧。”   皇帝道。   但他说完却又改变了主意, 靠在了床上,双眼看着虚空, 道, “德庆, 你帮朕念吧。”   “是,陛下。”   德庆应下, 伸手拿起了匣子底的信件, 抽出了中间的信纸。   “陛下, 臣妾知陛下厌妾, 恶岑家,是以这些年臣妾从不允炀儿亲近岑家,正临正希亦如是。他们,只是陛下的子孙而已,这后宫之事,炀儿从不曾参与, 朝堂之事,炀儿亦永远都是以陛下之立场为立场,甚至多与岑家冲突。今次之事,他更是毫无所知。陛下,这所有的事情,都以岑家的消亡,都以臣妾的死为终结吧。”   没有哀求,没有煽情。   清冷的语气,一如平日里的贵妃。   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她。   贞和帝松了一口气,但却又恍然若失。   就好像心里缺了一块,空得难受。   他道:“德庆,这两日,大皇子都做了些什么?”   德庆道:“昨日大殿下一直为陛下守到了宫中落钥,大殿下原本想留下为陛下侍疾,但应贵妃娘娘要求,连夜前去了源山寺为陛下祈福,现在还尚未归来。”   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没人知道。   但明面上大皇子做的的确无可挑剔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道:“放下吧,连着这些东西,都一起放好。”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处置自己的儿子。   就算她没求他,也是一样。   他自己养大的儿子,是什么样,他当然清楚。   他身边的人,也都是他精挑细选安排的人。   皇帝疲惫至极,闭上了眼睛。   可是他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就听到了外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睁开眼,就看到了门口小太监正在跟德庆小声说着什么。   “何事?”   他出声问道。   德庆看了一眼那小太监,那小太监便躬身小心翼翼禀道:“陛下,是淑妃娘娘,淑妃娘娘在殿外请见陛下。”   皇帝默了默,就在小太监紧张得差点跪下之时,总算是听到了皇帝的声音,道,“让她回去歇着吧,就说朕需要静养,不便打扰。”   “还不快下去!”   德庆低声呵斥道。   刚才他就想要打发他走,可是他竟吃了豹子胆,定要坚持禀报。   小太监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茫然,在德庆的再一次呵斥下终于醒过神来,忙领了命急急退了下去。   *****   二皇子府。   “殿下。”   着了寻常侍卫服的墨五进入房中,见到阮觅似乎微有些错愕,但很快就垂下了眼,恭敬道,“见过殿下,娘娘。”   “说吧,外面的情况如何。”   赵允煊道。   墨五略一犹豫,就听到赵允煊又道,“以后这些事情都不必避着娘娘。”   “是,殿下。”   墨五沉声禀道,“宫里宫外都已经被陛下掌控,陛下应是早就发现自己的药物有问题,所以早就做了防备,禁军统领胡铭锡叛了岑太后,杀了岑家安插在禁军中的人,直接拿下了承恩公世子,陛下已下旨贬太后为太妃,囚禁秋暮宫,岑家所有人收监待审,岑贵妃已经自缢身亡。”   顿了顿,又道,“大皇子还在源山寺为陛下祈福,尚未回宫。宫中解禁之后,温淑妃曾去乾元宫求见陛下,但陛下避而不见。”   “嗯,下去吧。”   “是,殿下。”   墨五离开之后,赵允煊便靠在软垫上闭上了眼睛。   阮觅等了一会儿,等到觉得他应该已经消化了这些消息,她再出声也不至于打扰他时才道:“殿下,这是陛下和殿下一起做的局,引岑家出洞的吗?”   虽则昨日他跟她说刺杀他的人中有皇帝派的人,但她仍不愿去往那个方向去想。   赵允煊睁眼,转头定定看着她看了片刻,语气平静道:“不是。”   “这本来是皇帝做的局,引我出洞的。”   阮觅抿唇。   然后她就看到他笑了一下,慢慢道,“皇帝对我一直都很忌惮,这一次刺杀我的人,一共有三拨,第一拨就是皇帝的人,倒也没有想要致我于死地,只是想要我重伤,引我或者我身后的势力出手。”   从昨天听到这个消息开始,阮觅就不希望是这个答案。   皇帝如果忌惮他至此,又何必大张旗鼓恢复他的身份?   皇帝不是最爱元后吗?   就算那是假的,可他也是他的儿子,唯一的嫡子。   而且他说着“皇帝”,好像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父亲一般。   昨日他受重伤半昏迷之下也就算了,但他现在却是非常清醒的。   赵允煊看着她,柔声道,“当年明和宫大火,并非是他或者母后刻意为之,而是是真的有人放火,想要烧死我,只是正好那日我逼了侍卫陪我出宫玩,所以才逃过了一劫......我不在宫中这事就是皇帝也是不知情的,等他知道的时候,我已经在元陵大师那里,然后就被母后派人送去了北疆。当然,那时母后只是跟他说,把我去了西北。”   “不过他生性多疑,任何人或者事情不在他的掌控之中,都会令他不安。我流落在外,背后还有魏家,这对他来说就像心里压了颗石头,一开始还不算大,但终究会是问题。所以我十岁的时候就回了京城,这总算是让他松了口气。”   “只是西北战乱,我立了战功归来,再到外祖父入京......还有翼皇叔祖,他给宗室府老宗正去了一封信,这些对皇帝来说,一切都失了控,并不在他原本的计划当中。就是我恢复身份,他也是被逼的......当时他并没有什么选择。”   “因为就算他不肯承认,但有元陵大师,有魏家,有翼皇叔祖,还有当年母后其他的安排在,我的身份还是会恢复,而且届时怕是轻则当年明和宫大火和我母后病逝的旧案会被翻起,重则朝廷生变,所以最后他妥协了。”   “但他虽然妥协了,心里却是愤怒的......不仅愤怒,还十分的忌惮,并且随着我忤逆他的次数越来越多,还有上次玄凌在宫中的事......不管外面谣传如何,他还是更相信给赵正希下毒之事都是我安排的,他已经开始不仅是忌惮,甚至是害怕了......所以便想要出手试探我。”   “谁知道我重伤之下,没有出手,其他的人却先按捺不住,跳了出来。”   阮觅听得也不知是目瞪口呆,还是心惊肉跳,一时之间只觉得荒谬至极。   这父与子,君与臣,这皇家,一大家子的人,都是些什么人啊......   阮觅就那样看着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而他看着她的目光,温柔又专注,说着那些事情,并没有丝毫不满或者怨怼,好像只是在跟她耐心的解释着什么。   解释着什么......   阮觅的心突然有些乱。   她想到他昨日说,“你不要离开我,你若是离开了我,我身边就什么都不剩下了,你让我怎么活下去?”   虽则那时她只当那是他重伤之下的胡言乱语。   可此刻,她却又竟然好像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然后她突然又想起来,他曾经说过,他的婚事他根本就不可能自主......的确不可能自主啊,以当今皇帝的这种多疑性子,怕不是在他身边塞满了人,然后对他毕恭毕敬,言听计从他才可能安心。   可是因为她......也或者只是因为他不愿,这才屡次忤逆了他父皇。   也是因此,才让他父皇对他越来越忌惮。   直至忌惮到不惜派人刺杀他来试探。   细细去想这所有的事情,好像她的确没有什么立场去怪他。   就算她当初若是真的死了......她若是真的死了......   她只觉得心里又酸又闷。   大概他们原本是两路人,他步步艰辛,她本也不容易,然后却硬生生的扭在了一块儿,不小心自己被坑死了,还不知能怪谁去。   她情愿他更恶毒凉薄一些,或者她就能厌恶他,然后痛痛快快的算计他了。   “觅觅,以前是我错了。以前我从未深思过这所有的事情......那时我见到你,喜欢你,所以就娶了你,但那时我的确未曾深思过一些事情,或许我当初也认为将来立她人为后没有什么问题,我未深想过这件事,未能在你的立场上好好替你考虑。”   当初他的心思并不在这些上面。   他低声道,“后来更是让你因为不知情而身处危险之中,我很抱歉......这都是我的错,你要怪我,怨我都没有问题,就算你想要如何惩罚我,也都没有问题。但我求你,不要因此就决定离开我,就算是为了玄凌,再给我一次机会,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   阮觅的眼泪滴了下来。   不是感动。   但是真的心酸和难受。   有些事情是不能回头的。   就像,若是当初她真的死了,也是复不了生的,所以,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他伸手帮她抹了抹泪,柔声道,“觅觅,你别哭,对不起,我答应你,以后只有你一个好不好?以前我不能承诺你的,现在都给你。” 第58章 议储   可是她却不想要。   你给我我就该千恩万谢, 感动欣喜的接受吗?   那那个死去的自己算什么?   死去的玄凌又算什么?   泪水滴进唇中,满是苦涩的滋味。   但心却慢慢静了下来。   她往后退了退, 他却还没有说完, 继续道,“觅觅, 那日我听纪老夫人说起建元帝和夏后, 我闲暇时便特地翻看了建元帝和夏后的手札,后来再日日看父皇的行事,揣摩着他的心思, 才知道自己原先真的是大错特错,而父皇, 他自己觉得他步步艰难, 为了这个江山社稷殚精竭力, 但在我看来,他一切的痛苦和挣扎却都是他咎由自取。”   “建元帝和夏后背后的问题, 遇到的事情并不比当今遇到的任何问题简单, 可是建元帝从没想过要靠联姻, 要靠娶个女人去解决他的任何问题, 他们也始终认定了对方,信任对方,从来都没有为了任何事任何人动摇过......”   “可是当今,他从一开始,为了储君之位,为了帝位一门心思的想要娶岑贵妃, 再后来又为了不让岑贵妃坐上后位,为了压制岑家娶了我母后,最后更是为了平衡朝堂宠爱温淑妃数十年如一日......这一路,他难道真的没有别的选择吗?但凡他择定了一人,互信互重,努力的携手共行,到现在,都不会弄到现如今这个局面。”   “觅觅,”   他抓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我不会说我不能没有你,我甚至不知道你对我来说到底有多重要......这根本没有什么衡量的意义。”   “但,谁让我最开始遇见的那个人就是你,最开始让我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你,我不欲自己身边的人跟我同床异梦,不欲将来的子女跟我离心反目,暗箭相向,亦不欲他们彼此间自相残杀,所以我才跟你说,我不会再娶她人,亦不会再要其他的女人诞下我的子嗣,只有我们两个......你相信我,留在我的身边,好吗?”   他说他不欲身边的人跟他同床异梦,不欲将来的子女跟他离心反目,彼此间自相残杀,所以才跟她说,不会再娶她人。   这远比他说是因为喜欢她,心里只有她一个,所以绝不会娶其他人要来的可信。   因为前者是分析利弊下理智的决定。   而后者不过时情浓时冲动下的甜言蜜语罢了。   情若淡誓言自然也会逝。   阮觅静静的看着他。   此情此景,被这样一个人这样看着,说着这样的一番话,很难不令人动容。   更何况,阮觅了解他,他并不是会轻易说出承诺之人......而且,不得不说,这个人,是真的英俊的让人窒息,他凝视着你,对你好的时候也是真的会让人心动。   所以当初她才会头脑一热就嫁给了他......就算她聪明,可是她又没有断了七情六欲。   可是这个人。   他冷酷和无心起来的时候也会要了你的命。   她至今都还记得,他冷淡的说出“正是因为她身份低微才好处理”之时,她升起的寒意。   所以世人都说,色是刮骨钢刀,甜言蜜语都是穿肠毒-药。   而且就他背后的那一堆人,做的那一堆事,也委实让人没办法去信。   看看这世人如何说,说当今陛下对魏后娘娘的那个痴情......   现时剥开了看,简直能让人遍体生寒。   阮觅想到这些,那原本有些“砰砰”跳着的心便又缓了下来。   她试着微微抽了抽手,却被他攥得更紧了。   随便吧。   她抿了抿唇,轻呼了一口气,道:“殿下,我们本来就要一直向前行,有的东西,不若交给时间吧......我们的事情,也等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了再说,好吗?你若一直逼我,我真的会很担心......但不管我们之间如何,我们总还是一体的。”   她还是拒绝的。   原本他略有些失落,但这也没什么,他也没指望她能立即就接受他,接受这一切。   至少他们现在已经能好好坐在一起说话。   现在她还会关心他,让他握她的手.......她说,他们是一体的。   “一体的。”   他轻喃道,嘴角慢慢翘了一点起来,尾音已经隐隐带了一些笑意。   阮觅一怔,随即就从他那个笑容中意识到什么,面上“刷”一下就热了起来......这真是个混账啊,枉她刚刚还被他动容了一下。   这回她是再不管他是个什么状态,狠狠地就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抽得狠了点,大约是扯动了他的伤口,就听到他闷哼了一声。   阮觅冷哼。   这种人就不能给他脸。   她怎么还会顾忌着,怕伤害了这种人的自尊心或者随便什么心?   他的心不是一向比他的皮还冷还硬还黑吗?   她起身道:“你的伤也差不多该好了吧,我就先回内院去住了。”   赵允煊很无辜。   他觉得他就是重复了一下她的话,是她想多了能怪他吗?   但还是柔声哄道:“要好也得慢慢好,你还是暂时先住在这边吧......不过说起来这事,也不尽是在我的掌控之中。原本我还以为岑太后和岑家的能耐还要更大一些,我是打算等她们一宫变,就命人带兵进宫救驾的,现在只好再委屈你一段时间了。”   原本也以为皇帝的命已经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了。   好在他们是做了两手的准备。   阮觅:......   他怎么就能轻描淡写的把这种事随意说出来呢?   虽则她知道他应该已经借着被行刺之事,把皇帝安插到他身边的人都已经拔了个干净,但谨言慎行还是必要的吧?   *****   两日后赵允煊苏醒的消息就传到了宫中。   彼时贞和帝正在和朝中几位重臣议事,商讨着岑家之事的后续。   从先皇开始,岑家就把持着朝政达数十年,虽则这二十年来,皇帝一直致力于打压岑家,但拨出萝卜肯定会带出泥,哪怕皇帝不想大动干戈,这朝堂肯定还是会清洗一番的。   皇帝翻着大理寺卿递上来的卷宗,听着大臣们念经似的说着一条一条的□□措施,只觉得脑袋一阵一阵的生疼。   这时内阁一向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一位阁老罗丛洲还要很没眼色的突然冒出了一句,道:“陛下,臣以为,为稳定江山社稷计,陛下宜当早立储君。”   “储君之位,乃国之根本,我大周千秋帝业之基石。日前陛下辛劳成疾,在朝堂上突然晕倒,几引起朝堂震荡,彼时正是因为储君位未定,才会令废太后娘娘和岑家逆贼险些钻了空子......陛下,为稳定朝堂和百姓之心,还请陛下早立储君啊!”   这还真是大实话。   当日皇帝那一倒,二皇子殿下还重伤昏迷着,大臣们可不是一下子没了主心骨?   皇帝的手顿住了。   他抬头看向罗丛洲,眼睛黑沉沉的瞪着他,道:“立储,立储......罗爱卿,当此之际,若是议储,不知爱卿有何建议?”   罗丛洲原还觉得自己只是就事论事,为的也的确是这朝堂稳固......储君不定,就上面这位的身体,的确是让人心中不稳啊。   可是被皇帝这么一瞪,他还是觉得心里打鼓,本来打好的腹稿都说不出来了。   “陛下。”   内阁首辅杨文茂及时的出声解了罗丛洲的围。   他咳了一声,道,“陛下,罗阁老所言并非无理。岑贼谋逆,牵连甚广,朝廷上下必会有一番动荡,陛下勤政,但也当爱惜身体,早立储君,既可稳定朝廷上下人心,亦可替陛下分忧承担政务,让陛下可安心养病,值此之际,实乃良策,还请陛下三思。”   皇帝看了他一会儿,再转头看垂首为避嫌而不语的次辅温时正,最后又绕着在场的众臣都看了一圈。   他轻哼了一声,道:“众位爱卿都觉得罗爱卿和杨爱卿言之有理?”   众人都垂着脑袋。   然后杨首辅带先走了出来跪下,接着众人都跟在了他后面跪下,齐声跪请道:“还请陛下为江山稳固计,早立储君。”   皇帝差点气笑。   这般老臣,往日为个什么事都能吵个天翻地覆,今日竟然能这么齐心?   他怒道:“立储,立储,你们以为朕不想立储吗?!但二皇子重伤昏迷,是死是活还都不知道,若是朕在这个时候就改立别的皇子为储君,是要置二皇子于何地?!”   往日里,他们不是一直都反对朕立老四为储吗?   现如今为何岑家一倒,他们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让朕立老四,莫不成他们觉得老四性子文弱好拿捏吗?   还是他们都觉得朕要死了?!   他是觉得现在老二都重伤快死了,老大背后的岑家发生了这样的事,老五年纪还小从来朝堂上都没他什么事,那他们现在这副样子定是想请他立老四了。   贞和帝气恼中,杨首辅却是一愣。   他错愕道:“陛下何出此言?二皇子殿下只是受伤,太医也说了,虽然二皇子殿下受了重伤昏迷,但早晚也都会醒来,必能无碍。二皇子殿下乃是元后嫡子,要立储君自然是二殿下,何来改立别的皇子?陛下,自我大周开国以来,储君之位,都是有嫡立嫡,无嫡才可立长或者议贤,这可是我大周朝的立国之本,老祖宗立下来的规矩啊!”   老二不是要死了吗?   贞和帝瞪着杨首辅,看他一副激动的样子,突然想起来,之前为了稳定人心,他好像的确命令了御医对外说老二只是受了皮肉伤,但养一养早晚会醒过来,醒来之后身体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第59章 圣意   皇帝简直是哑巴吃黄连。   他瞪着下面跪着的自己的一干重臣, 自己一直信赖,委之以重任的大臣们。   自己还没死呢, 他们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对继任之君表忠心了!   继任之君......   脑子里一蹦出这四个字皇帝就跟被热锅给烫着了一样, 想要跳还得憋着。   可惜,老二他真的要死了!   他扫了众人一圈, 最后把目光定在了次辅温时正和户部尚书吴启同身上。   这两人总不会是真心要朕立老二的吧?!   不过温时正是老四的外祖, 不好直问。   那就问和温家有姻亲的吴启同好了。   西行纪   他道:“吴爱卿,二皇子重伤,生死未卜, 值此之际,连吴爱卿也觉得该立二皇子为储吗?”   吴启同突然被点名脑袋就一嗡......皇帝这一问, 不是把他往火上架着烤吗?   若是二皇子真的死了的话也就罢了, 但这不是还没死吗?   若他最后没死成, 而他今天说要立四皇子,岂不是就是站错了队?   要是往日他也能侃侃而谈, 说出一番大道理出来。   可岑家的下场就在眼前, 他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可并非易事。   而他刚刚跟着大家跪下, 也不过是一是随大流, 二是想让皇帝自己决定,可不是想要自己来表态立谁......   他憋了好半晌,最后才终于狠了狠心,道:“陛下,陛下您现如今龙体欠安,当多加歇息调养龙体, 可偏偏又发生了这许多事,为免朝廷动荡,的确是立下储君,以安天下人心为妥。”   “原本二皇子乃元后嫡子,又战功卓著,于军中甚至广为人道,曰其有先祖建元帝之风,本来的确是储君的不二之选。奈何他此时受刺身受重伤,吾等此刻请陛下立储是为稳定朝堂,安天下人心,并能替陛下分担朝政,让陛下能好好休养的。如此看,二皇子好像又并非是最佳......”   他都重伤快死了,立了还如何能稳定人心,如何能替皇帝分担朝政啊?   他这些话,前面好像一直都在赞着捧着赵允煊,实际上却是又暗暗地插了他一刀。   因为皇帝本就忌惮赵允煊和他背后的势力,他再说他“战功卓著,在军中被传有建元帝之风”,这不是让皇帝更加忌惮还有什么?哦,除了忌惮,还有嫉妒......   皇帝听了前面那些话那滋味简直如同吃了什么酸毒骨头似的,哽得难受。   但好在听了后面那句那憋着的心总算是松了些。   他点头,道:“的确如此,立储既是为安稳人心,诸卿,你们有所不知......”   “陛下!”   皇帝刚说了这么一句就被一个有些害怕但又有些惊喜,战战兢兢的声音给打断了。   皇帝转头看过去,就看到了一个面上又是惊喜,又是焦急,又是忐忑不安的小太监。   他皱眉看着他。   这小太监也太没眼色了些。   他转头正待示意身后的德庆去处理了他,却不想就听到那小太监已经急急禀道,“陛下,大喜啊,刚刚太医来报,说是二皇子殿下已经苏醒,除了,除了功夫可能会受些影响,但身体应已无大碍了。”   “哐当”一声,皇帝的衣袖一扫,那桌上的茶水泼出来,洒了满桌都是。   眼看着那水就要漫上桌上的文件,可是从背后侍立的大太监小太监,到前面跪着众大臣,却是无一人敢出言提醒,或者上前去帮他收拾。   皇帝面上肌肉抽动,面色铁青。   若说惊是有,却哪里有半点喜色?   他醒了,他竟然醒了?   那之前重伤昏迷,很可能再也醒不来是怎么回事?   是所有的太医骗了他,还是他骗了他?   皇帝多疑,心思深。   想的格外多,怀疑的也格外多。   皇帝面色难看。   大臣们却只作不见,或者是低着头真的没看见。   杨首辅则是激动的老泪横流。   他很没有眼色的哽咽道:“这是天佑我大周!陛下,请陛下以天下计,立二皇子殿下为储君,稳固我大周的江山社稷。”   皇帝:......   他的嘴抖了好半天,才从牙缝里迸出了几个字,道:“此事不急,待朕,待朕去探望过二皇子,再作决议。”   他说完只觉得胸中一痛,一股腥甜就直冒上来。   他坐在龙椅上用手撑着桌面,不让那口血吐出来,也不让自己倒下。   他当然不能倒下。   若是他再倒下,怕是这位置就要再也坐不回来了!   “陛下!”   他身后的德庆最为了解他,自是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忙低声道,“陛下,是不是要先去召见太医问问二皇子殿下的情况?”   皇帝吞回了喉中的那口血,冲着身后的德庆微举了举手,就对下面的大臣们道:“诸卿,你们且先退下吧,其他的事都待朕先见过太医问明二皇子的情况再议吧,还请诸卿各司己职,不要辜负朕对你们的信任。”   众臣莫名其妙。   大家就是在说着二皇子殿下的身体状况,您要召见太医问情况,为何要赶我们走啊?   不过杨首辅看出了皇帝不耐烦,想打发他们走的心思。   走就走吧。   见好就收。   他们也不能真今天就要皇帝立即颁下立储诏书。   杨首辅便道:“那臣等就先行告退,也还请陛下多保重龙体。”   说完就慢慢起身,再慢慢的退下了。   杨首辅走了,其他人便也就陆续告退跟着走了。   内阁次辅温时正也受了惊。   本来二皇子受重伤就快要死,岑家倒台,眼看着他们温家就要拨开乌云见天日,谁知道事情突然又急转而下了。   这几日温时正这把老骨头差点没撑住。   他倒是想留下来跟皇帝谈谈“心事”......往日里皇帝是最爱找他“谈心”的,可奈何他慢腾腾的磨了半天,皇帝连头都没抬一下,他无奈,便也只能憋了一肚子的血退下了。   *****   杨首辅走得慢,出了宫众人陆续拱手告辞,唯有郑阁老留了下来。   空荡荡的广场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郑阁老道:“杨大人,您看陛下这是何意啊?”   他还是不太敢相信皇帝竟然,好像,是不盼着二皇子醒的?   这事有点不太对啊。   杨首辅看了郑阁老一眼,道:“不知道郑大人可看到了今早兵部那边收到的奏折?”   郑阁老无语。   这不是欺负人吗?   今早兵部才收到的奏折,应该还没拿到内阁众议,他当然还没看到。   杨首辅也并没有卖关子,他看着他道,“兵部今日一早就收到了云南督府的奏折,说是云南各族突然要求朝廷免征他们的赋税,同时他们还查到这些异族和邻国有勾结,就是在云南作乱十几年的山匪都和好几个异族有牵连,云南督府都督林树啓十分恼怒,他想要朝廷出兵剿灭山匪,同时震慑各族......郑大人觉得,若是陛下看到此奏折会是何反应?”   郑阁老皱眉。   云南督府都督林树啓的夫人是岑太后嫡亲的妹妹。   这么一个奏折......   皇帝虽算勤勉,但却真的不善战事,以往对这种事情的处理一向是大臣中,谁说的好像有理,他又愿意相信谁,那他就用谁的建议。   而云南的事以往一向都是岑家人拿主意。   那边的情况最清楚的也是岑家人。   皇帝根本是岑家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现在皇帝要办岑家。   而林树啓写这封奏折的时候怕是还不知道京中变天了,但彼时不知道,现在也应该知道了。   这个时候,若皇帝收到这个奏折,怕是稍微处理不慎,就会引起云南大乱。   西北战乱刚平。   他们大周经不起更多的战乱了。   杨首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低声道,“所以,现在圣意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江山,不能乱。”   说完就一甩袖走了。   他两朝为官,入内阁都已经数十年,对贞和帝了解的不能再了解了。   圣意如何?   圣意自然是不希望二皇子为储君的。   以前二皇子只是一个侯府庶子的时候皇帝应该还是属意的,因为皇帝夹在大皇子和四皇子,岑家和温家之间几十年,估计也已疲惫,所以当一个新鲜的儿子出现,背后没有一个朝堂上的老臣在他面前“嗡嗡嗡”,他还是乐意的。   可是当二皇子越来越超出他的掌控,甚至已经对他造成了绝对的威胁之时,心就会慢慢变了,直至此时,他怕是只恨不得他不存在。   不过往日皇帝想要怎么折腾杨首辅他都懒得管。   只要大局在,不引起大乱就行。   其实以往皇帝在政事上还算是靠谱的。   但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中了邪,越来越疯魔了。   皇家乱了杨首辅也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不要天下乱了,黎民百姓受苦啊。   *****   皇帝身体不好,但两日后竟然还拖着病体亲自去探望了已经“苏醒”过来的二皇子赵允煊。   两人都不太会表演父子情深。 第60章 毛病   已经两日, 皇帝在见赵允煊之前就见到了云南督府都督林树啓的折子。   他的确为此十分头疼,且烦躁。   若是在他被众臣逼着立储, 在他得知赵允煊醒来之前看到这个折子他可能不会头疼, 还会觉得这是一个给长子显露才干的机会。   他是打算将岑家给办了,但却没打算办和岑家有姻亲关系的林树啓。   因为他也知道这样可能云南会生乱。   他没有把握。   如此立长子为储, 简直是完美的解决了这个问题。   是的, 在铲除了岑家之后,在次子赵允煊,长子赵允炀, 和四子赵允炜之间,他的天平已经慢慢偏向了长子。   因为三个儿子中间, 长子和四子都是他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 对他们两个的性格和才能都非常了解。   他也知道四子文弱, 撑不起这江山,但长子却是文武双全, 且又年长, 行事稳重, 还已经有了两个嫡子......原本他不愿立他为储的最大顾忌就是他背后的岑家, 怕他被岑家左右,可现在这个顾忌却已经没有了。   而次子,他却是越来越看不透他。   虽然明知道他的确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但透过他的眼睛,他却越来越多的看到翼亲王的影子。   这让他十分的不安又厌恶。   原就不是自己养大的。   哪里能有多少感情?   有的话也不过是缅怀出来的。   在越来越多的猜忌和忌惮之中,那些缅怀出来的微薄的感情早就所剩无几。   剩下的只有陌生和无尽的猜疑而已。   他不了解他的品性, 性格,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手段和暗中势力。   便也不能立一个看不透的儿子为储君。   他不能把这个江山置于未知的风险之中。   可是这个时候次子却偏偏醒过来了。   而只要他醒过来,立谁为储,就根本再由不得他。   例如被群臣逼着立储,他连一个正当且有说服力的拒绝理由都找不到,只能拖着而已。   贞和帝的脸上一阵扭曲,满是痛苦之色。   德庆看到皇帝这般模样十分心疼。   他平素一向都是谨守规矩,非皇帝问起,就很少插言政事的性子。   但此时还是忍不住劝道:“陛下,您就歇一歇吧,这政事是要紧,但再要紧能要紧得过您的龙体去?”   “您养了这满朝文武,不就是帮陛下您分忧的吗?这些政事老奴不敢乱说,但您就交给大臣们议上一议,总会有法子的。而且依老奴看啊,这些地方督府,哪回折子不都是要银子要粮草兵马的?陛下您就教给大臣们去查清楚了再说,实在犯不着现在拖着病体这般费神劳心。”   皇帝听言扔下了折子,冷笑道:“召见那帮子大臣?难道你没看见,那帮子大臣平日里就知道在朝堂上吵得热火朝天,现在倒是不吵了,但却联合起来逼着朕立储,立储!说什么为天下安稳计,难道没有了这个储君,朕就让这个天下不安稳了吗?!”   说到后面约莫是说的太急了些,引起了一阵狂咳。   “陛下!”   德庆的眼泪滚了下来。   他道,“陛下,老臣们对陛下都是忠心耿耿的,只是他们不忍陛下您日夜这般操劳,就是立了储君,也不过是为了给陛下您分忧而已,陛下,您若真不愿现在就立储,不若就将这些政务分摊给几位殿下,立储之事将来再议就是了。”   皇帝一愣。   政务分摊给几位殿下.....   他看着手上的折子,脑子里划过什么,先前狂躁的情绪竟然慢慢平静下来。   他是皇帝。   立谁为储祖宗有规定。   但要打发儿子去干什么事,祖宗却没规定。   大臣也不能置喙。   他点头,慢慢道:“德庆,你说的对,就把这些事交给老二他们好了。德庆,还是你最能体谅朕。”   德庆擦了擦自己的老泪。   只觉得无比的心累。   他是懂这个从小看到大的陛下的心思,可是其实他心里一点也不能理解他,您的身体都这样了,到底在扭些什么呢?   *****   此刻皇帝进了赵允煊的房间。   原本坐在床前装样子的阮觅忙起身给皇帝行礼。   赵允煊也挣扎着起身给皇帝行礼。   约莫是为了试探自己儿子的伤势到底如何,贞和帝就站着那里看他挣扎起身,一直看到他脸色都白了,额上都有汗珠滚下来,才装作是才看见的样子关心道:“好了允煊,你伤势在身,就不必行礼了。”   阮觅见到他那样子真是眼瞎......她可真是再一次深刻见识了这位皇帝的冷血和无情。   就赵允煊,他最可恶的样子恐怕还不及他这位父皇的十中之一。   她想想魏后那样的女子,竟是嫁给了这么一个人......想想都觉得魏后的日子真是让人心恻。   不过她厌恶贞和帝,贞和帝也不怎么待见她。   皇帝扫了她一眼,就道,“你们都退下吧,朕和允煊说说话。”   等众人都退下了,皇帝就在德庆的搀扶下坐到了赵允煊的病床前。   他温声问道:“允煊,你的伤势到底如何?之前听说中毒是怎么回事?”   赵允煊“虚弱”道:“是儿臣无能,让父皇担心了。之前儿臣的确是中了刺客的秘毒,还好几天前元陵大师刚好回京,阮氏请了他过来,才帮儿臣解了此毒,不然儿臣怕是再也醒不来看到父皇了。”   元陵大师,元陵大师。   竟然又是元陵大师。   元陵大师为何独独就对自己这个儿子这般偏爱?   当年他在为储君之位挣扎,甚至为自己的性命挣扎之时,元陵大师可从未曾对他伸出过援手。   贞和帝面上的表情差点没控制住。   勉强才说了一句:“这是吉人自有天相”。   赵允煊扯了扯嘴角,道:“不过父皇,儿臣的毒虽然解了,但这毒伤了心肺,元陵大师说儿臣短时间内怕是再不能动武了。”   贞和帝一愣,重复道:“再不能动武?”   赵允煊苦笑,点头道:“是的父皇,太医说儿臣这皮肉伤倒是还好,养上个月余也就能痊愈了,只是这毒气已经血脉,并不能彻底清除,若是轻易动武,很容易毒气攻心,再入昏迷.......好在只要我不动武,和寻常人也并无二样,并不会有什么妨碍。”   皇帝先是一阵呆滞,接着心绪就是好一阵翻涌。   他几乎是坐不下去了。   一刻也不想继续留在这个儿子这里。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能胡乱的叮嘱了赵允煊两句“那你好好静心养病”就离开了。   是满腹盘算的过来。   阴沉着脸离开。   阮觅待皇帝离开之后就又回到了房中。   她走到床前刚打算坐下就被赵允煊伸手制止住了。   然后她就看到他对后面的小內监道:“把这里的床单和被子都换了。”   阮觅一愣,低声道:“有问题吗?”   皇帝他不可能亲自过来下毒吧!   赵允煊冷笑,道:“没什么问题。”   阮觅目瞪口呆的看着小太监忙碌。   然后还被赵允煊不嫌麻烦的点着她扶着他起身再躺下。   她扶了他躺下,忍不住道:“你怎么这么吹毛求疵的?你这样,在军中可怎么待上三年的?”   赵允煊嗤笑一声,却没做任何解释。   阮觅无奈,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是这么别扭的性子,就转而问道:“你这么恼火,是不是皇帝他过来,又说了什么,或让你做什么不愿意的事?”   赵允煊看她一眼,轻笑,道:“放心,他现在还顾不上给我赐什么皇子妃。”   谁说这个了?   阮觅微恼。   说来也奇怪,自上次赵允煊跟她说过那些话之后,她好像已经不在意皇帝会不会给他赐什么正妃侧妃的了。   或许他们之间主要的问题也并不是那个。   阮觅若有所思间,就听到赵允煊又道,“他这次过来,应该是看我的伤什么时候能好,想打发我去云南的......云南督府送了折子过来,说是云南山区和边界有异。皇帝他被众臣逼着立储,大概是想不出什么其他拖延的办法,就想借此名正言顺的把我打发去云南吧。”   也不知道两人的关系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阮觅面色大变。   若是皇帝真打了这个主意,他根本没法拒绝。   逃过一次,也逃不过第二次。   他看到她的担心,伸手握住她的手,轻笑道,“无事,我已经跟他说,我的毒虽已解,但短时间却只能静养,再不能动武了,所以,他打发不了我的,觅觅,你要相信我。”   他看着她的眼神缱绻又专注,说着,“觅觅,你要相信我”,声音低沉得像是能渗入人心里去。   好像他们之前谈的话题不是皇帝要打发他去云南,而只是他跟她说的什么情话般。   这个时候,他怎么又跟她说这种话?   他最近常常这样。   总会趁着说着严肃的事情之时突然跟她温柔的说上一两句这样的话,但偏偏却让你没法生恼......你若生恼真好像是你无理取闹般。   但你若由着他......两人的关系就变得愈加暧昧,愈加扯不清。   这个人真是无心起来可怕。   有心起来更是可怕。   也是,现在的她可是半点不敢小瞧他。   看他和皇帝勾心斗角,斗智斗勇,就算她自幼都不觉得自己是个愚笨的,但这些却肯定也是远远不及他的。   不过话说回来,她为何要和他谋算这些呢?   她甩他的手,轻嗤了一声,道:“我相信你做什么?我信不信有什么紧要?” 第61章 逼储   赵允煊看到她微微着恼的模样, 心也如同手心般,像是被人挠了一下。   痒得很, 也喜欢得很。   还有一些无处着落的感觉。   他想, 她到底何时才肯原谅他呢?   “觅觅。”   他又柔声唤了一声。   紧握着她的手哪里肯放。   阮觅抽不动手,便斥道:“你放手。”   她觉得她今日一定得住回内院去了。   这人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阮觅觉得赵允煊越来越得寸进尺。   赵允煊却觉得自己是日日看得着, 闻得着, 却半点吃不着......也不是要吃,抱一抱也好啊。   可是半点都进不得。   但他再煎熬,却显然不敢太过造次。   怕她真的恼了, 又武装起了自己再不肯亲近他,所以虽再不舍, 也总算是放了手, 转回原先的话题温声道:“说起来这一次也是他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若我未遇刺,又将计就计的受了‘重伤’, 他若真让我去云南处理这件事, 或者随便打发我去福建还是其他的地方, 我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当然他也有法子处理, 并不担心京城的局势不受控制就是了。   只是她和玄凌在京城,他总要顾忌多一些。   就像上次宫中下毒之事,若不是玄凌机灵,赵正希很可能就真的被毒死,那就算事后他也能护得住他们,那之前却总会让玄凌和她受到委屈和伤害, 事后也弥补不了。   所以他不想有任何意外。   阮觅的注意力果然又被转移了回来。   她皱了皱眉,道:“他是君父,你是臣子,若他一心想要对付你,岂不是要处处被动?”   虽然他之前跟她解释过,但她还是有些不明白,他那样大张旗鼓的认了他回来,现在却处处暗算他,算是怎么回事?   这父子两人的关系真是比她以为的还要差。   这已经不是猜疑和试探,这简直就是内里已经快接近要置对方于死地,不过是表面上还蒙着一层父子亲情的面纱而已。   而她和玄凌,约莫也是恶化这两人关系重要的一把锯子。   阮觅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但仍是对她笑得温柔的赵允煊,心里总算是稍微软了一软。   他说的轻松,她知道,这中间必是步步险恶的。   若是皇帝发起疯了,真的不管不顾执意要致他于死地......   “觅觅。”   她面色转换间,就听到他又唤了她一声,她转头看他,就看到他看着自己的眸子像是要烧起来......她心头微跳,他这个样子,她自然是见过的,那后面会发生些什么,哪怕是过了几年,她也还是记得的。   她撇开了眼睛,正待起身,手却又被他抓住了。   他低声道,“觅觅,你这个样子,我忍不住的。”   阮觅:......   她抽手,“啪”得一下打在了他的手上,脱口而出就讥讽道:“你这个样子,有什么忍不忍不得住的?就算你忍不住,也有心无力吧。”   他一愣,错愕地看她,然后看她脸上迅速染上的红晕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大约是憋笑憋得太厉害,扯住了伤口,脸上又露出了痛苦之色,但却还继续无声地笑着,笑了好一会儿,才对她柔声道:“嗯,你放心,我这伤很快就会好的。”   阮觅:......   她真想泼他一脸。   这回再懒得理会他,起身就离开了。   可是出了房间,她却不知为何顿住了脚步,回头又看了里面一眼,心里突然又涌出了一股难受的情绪。   将来,等尘埃落定,她是一定会离开的。   因为,她不喜欢宫廷,不喜欢这些尔虞我诈,不喜欢那样的生活。   这都已经不关以前那个梦境之事,不关他会不会降妻为侧的事情了。   接触到他的生活越多,她慢慢能理解他,可却越来越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所以,她并不想见到他这个样子......现在,她情愿他还跟以前一样对她更加无心一点才好了。   *****   皇帝在探望赵允煊的时候,宫里也热闹着。   流庆宫中,四皇子打发了殿中宫人退了出去,跪在温淑妃面前,对温淑妃道:“母妃,儿臣想求娶恵表妹为皇子妃。”   温淑妃这些天都烦躁着。   因为自宫变之后,宠爱她二十多年的皇帝对她突然冷淡了下来。   别说是侍寝,或者好好说上一句话,就是见上一面都难了。   原本是稳操胜券的事情,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赵允煊没死成,皇帝虽然将岑家给抄了,岑家人都落了大狱,岑太后被废,岑贵妃自缢,但大皇子却还好好的,连根毛发都没损着,甚至还被皇帝安排进了内阁,旁听内阁大臣议事。   可自己儿子却只被安排进了户部听事。   这算是怎么回事?   她心里正烦着,不想这个时候儿子竟然跑来跟她说亲事。   说的还不是对他有助力的名门贵女,竟然是自家的侄女。   她皱了皱眉,道:“炜儿,母妃知道你喜欢阿惠,但你应当知道,你父皇有意将魏家女赐婚于你,不管这门婚事最后成不成,你都不可现在这个时候忤逆你父皇,惹他生气。”   她实在太了解皇帝的脾气。   那是最厌恶被人忤逆的。   赵允煊不就是因为坚持不肯接受皇帝的赐婚,宝贝着他那个商户女前妻,才会令皇帝厌恶的吗?   四皇子面色难堪。   但这事早晚也瞒不下去,他硬着头皮道:“母妃,恵表妹她,已经有了儿子的骨肉。”   “哐当”一声,温淑妃手边的杯子滚到了地上,砸了个粉碎。   她瞪着自己儿子,只觉得一阵头晕心慌。   她想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是不是阿惠勾-引的你......   可现在这个时候,问这些还有什么用?   她定了定神,咬牙道:“此事还有什么其他人知道?”   四皇子摇头,道:“只有,应该只有阿惠身边的贴身丫鬟知道。”   温淑妃已经慢慢定下主意来。   她看着自己儿子,厉声道:“炜儿,就算你想要娶阿惠,也不是现在这个时候。这事母妃会处理,你就当没有发生过这事,否则你知道你父皇的脾气!”   赵允炜缩了缩,想要再争取两句,到底还是蔫了回去。   *****   皇帝糟心的回到了宫中。   回去之后就又召见了给赵允煊看过病的几个太医,问了一圈,再三确认次子的确是并未骗自己之后才放过了他们。   他不知道的是太医出了门都抹了抹头上的虚汗互相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才各自散了......他们哪里知道二皇子殿下的毒到底能不能动武,但元陵大师总不会错的,重伤之后需要静养总不会错的,所以不能动武就不能动武吧。   确认了次子所说都是属实并不能让皇帝心情好转。   德庆看着皇帝阴沉的脸叹了口气,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劝道:“陛下,现在天气炎热,的确不利于二殿下养伤,您若是担心二殿下的伤势,不若待他好些,就送他去圆洲的避暑山庄住上一段日子,想来休养一阵,二殿下的伤势必能好转起来的。”   您不就是嫌他在你眼前碍眼吗?   想要打发他还不容易,不能出去干活那就调养呗。   皇帝一听先是一怔,随即那从听到次子说宜静养不能动武之后就一直绷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   他原先是躺在软椅上的,听完就坐起了身,点头道:“的确如此,德庆,你说的对,现在京中如此炎热,对老二的伤势复原很是不利,待他好些,就送他去避暑山庄......等天气冷了下来,就让他去福州,正好福州督府说想要朝廷拨钱,改进战船,扩增水师,老二最擅这些,就让他过去顺便看看,此事可行不可行好了。”   说完那身子就坐的越发直了,道,“德庆,你让人传旨召杨鸿继,郑骞还有吴启同立即入宫见朕,说朕有要事和他们相商。”   内阁首辅杨鸿基。   内阁之一郑骞。   兵部尚书吴启同。   德庆心里滴了一把汗,陛下他,还真是片刻都容不得二殿下了啊。   杨首辅等三人本就在外殿议事,听到皇帝传召不过两盏茶时间不到就到了乾元宫。   皇帝也不跟他们废话,直接道:“诸位爱卿,前几日你们劝说过朕,道是为江山安稳计宜当立储,这几日朕仔细斟酌,亦觉得爱卿们言之有理。只是这储君之位,亦急切不得,原本二皇子乃元后嫡子,乃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只是二皇子自幼离宫,回归本位不过数月,虽文才武艺皆很出众,但百姓可能仍有疑虑,朕亦觉得二皇子他还需要更多磨砺。”   杨首辅皱了皱眉。   但他性情稳的堪比乌龟,此刻也不急于出声。   倒是兵部尚书吴启同率先道:“陛下,依老臣之见,陛下实不需有此等顾虑。二皇子殿下虽恢复身份才数月,但他自幼受翼亲王教导,文才武艺世人皆不及。之后以顾氏身份为禁军卫,曾执行无数军中任务,再之后入西北军,领兵作战更是神勇,可谓百战百胜,在军中威信甚高。我大周边境多敌扰,若是未来储君骁勇善战,对我大周百姓和将士来说都必会是一枚定海神针,万万不会有陛下所说之疑虑。”   吴尚书说一句,皇帝的脸就黑一层。   及至他说完,皇帝那脸简直沉得已经不能看......好在他素来面色都不怎么好看,众人便只作不见了。   皇帝气得内伤。   什么叫“未来储君骁勇善战,对我大周百姓和将士来说就是一枚定海神针”?   是不是就是在讽刺他从未上过战场,对战事也一向无主见,无建树?   这才令得民心不稳,军心不稳?   他忍着那口气,憋着道:“吴爱卿所言也有理。但朕今日才探过二皇子,他此次被刺受伤严重,又受了剧毒,竟是跟朕说,因为毒素未清,竟是从此之后再不能动武......”   “朕一想到此事就心痛如绞,所以回来之后就特意召见了几位太医,听他们所言,道是京中天气炎热,不便养伤,所以朕便打算送二皇子去圆洲避暑山庄住上一段日子,先调养好身体再说。”   “依朕之见,这议储之事,就待二皇子的伤彻底好了再说吧......他现在的身体,只宜静养,又哪里受得了储君的册封礼和繁重的政事呢?”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   不是听说二皇子只是受了皮肉伤,只要养养就能无碍吗?   上战场打仗的将军,谁没受过些皮肉伤啊?   杨首辅跪下,道:“陛下,立储乃为定朝臣,定天下人心。若不立储,昔日岑氏之祸,必会再演,二殿下的伤势可慢慢调养,但立储之事,却实在不宜再拖。” 第62章 立储   贞和帝手撑着御案, 气得胸膛起伏。   德庆看着形势不对,他还真怕皇帝给气个好歹来......上回听说二皇子被刺晕倒那是装的, 但这回可就是真的了......   可他只是太监总管, 管不着朝廷重臣,也不好随意插言, 只能轻唤了一声陛下, 然后就对下面的杨首辅使眼色。   但杨首辅要么不说,既说出话来那就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连皇帝都怼, 哪里会看个太监的眼色?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   空气凝滞,好像只剩下了贞和帝的喘息声。   若贞和帝真是个昏君, 他可能就甩袖离开了。   或者他也能不管不顾的下道圣旨, 想立谁为储君就立谁为储君。   可偏偏他一向自诩自己虽不及尧舜, 但却也是殚精竭虑,勤政爱民的一代明君。   将来留在史书上的记载也该是大周朝的中兴守成之君。   这样要名留青史的明君如何能做出枉顾祖宗礼法, 不顾众臣劝诫, 仅凭自己喜好的一意孤行之举呢?   所以他只能忍着, 拖着。   哪怕是自己奇怪的心理作祟, 也要把事情做得合情合理,仿似完全出自公心一般,同时还要让众臣都认可他的决定,认为那是圣明的决定。   就这样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皇帝的情绪终于慢慢缓和了一些。   他瞪着杨首辅,终于开了口, 但话却是对郑阁老和兵部尚书吴启同说的,道:“郑爱卿,吴爱卿,你们先退下吧。”   这是要私下好好跟杨首辅“谈一谈”的意思。   郑阁老和吴尚书听言没怎么犹豫就起身告退了。   就杨首辅,他不出声则已,既出声就是已定了主意,又岂是皇帝能劝动改变的?   郑阁老和吴尚书退下。   德庆倒是留了下来。   贞和帝看着杨首辅那张耿直的忠诚脸叹了口气。   他道:“爱卿你年纪大了,就不必拘礼,坐下跟朕说话吧。”   杨首辅没动。   动什么动啊,一会儿还不得跪?   他也对着皇帝叹了口气,缓缓道:“陛下,老臣知道陛下的心意。三位皇子,大皇子和三皇子皆是陛下亲自教导,看着长大的,唯有二皇子与陛下自小分离,不亲近。”   “三皇子文弱,优柔寡断,但大皇子却稳重老成,堪为不错的守成之君人选。且现如今岑家已除,亦不担心他受岑家的掣肘。”   贞和帝被说的激动。   原来你知道朕的心意啊!   杨首辅心中一哂,陛下,您独断专行惯了,想什么就做什么,就看您最近行事,但凡了解您的人,谁能看不出您的心意呢?   被重臣理解认同,贞和帝很是激动。   他点头道:“正是如此。爱卿,大皇子和三皇子不仅是朕亲自教导,看着长大的,就是爱卿你也曾做过他们的老师,教导和看着他们长大的,对他们应也了解至深。”   “大皇子性情才干俱佳,一直以来都是受岑家所累罢了......但岑家虽是其外家,他却也从不曾被亲缘所误,一向明辨是非,岑家结党之事,他也从不曾搅和其中......”   “可是陛下,”   杨首辅没让皇帝抒发完就打断他道,“陛下,大皇子殿下沉稳有余,果敢和战事经验却远远不足,若我朝现在是太平盛世,大皇子为盛世守成之君尚可,但现在我朝表面尚安稳,实际却是内空外乱,西北的西域西域,北疆的北鹘,东南沿海倭寇海贼,西南异族邻国窥伺,倘若一处发生动乱,就很可能引致群狼攻击......陛下,大皇子他,守不住啊。”   说到这里杨首辅几乎是老泪纵横。   他哽咽道,“而且陛下,祖宗理法不可废,二皇子他为元后嫡子,身后是手握西北十数万大军的西北督府,在北疆军中又素有威信......陛下,您想要越过他立大皇子,难道是要引起天下大乱吗?”   贞和帝面色僵硬。   他想说,何至于天下大乱?   杨首辅像是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接着就道:“陛下,除非二皇子殿下身死,否则你若另立他人,哪怕您远远的打发了他,您尚在时便也罢了,但只要您不在的那一日,二皇子殿下就能以正统之身率兵,名正言顺的废了新帝......陛下,我们大周经不起这样的动乱啊!”   贞和帝嘴唇发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道:“他敢!”   杨首辅苦笑,他能有什么不敢的?!   你都把人作践到这个份上了,还指望人家对你俯首帖耳,你死了他都不能反抗吗?   既然帝位折不折腾最后都还是他的。   杨首辅当然希望能是正常更替。   他摇了摇头,道:“陛下,二殿下是元后嫡子,立为储君乃名正言顺,且二皇子能谋善战,行事果敢,正如吴尚书所言,颇有建元帝之风。陛下,还请陛下能撇除偏见,为我大周的千秋江山计,立二殿下为储啊。”   杨首辅说的苦口婆心。   可以说是呕心沥血了。   可是皇帝最恨人威胁。   现在杨首辅的话已经不亚于是威胁了。   他瞪着杨首辅,面上是不正常的紫红,低声一个字一个字道:“所以朕若不立他为储君,这个朕坐了几十年的江山就要败了吗?”   “他回来不过才几个月,这朝廷就要因为他反了天了吗?”   杨首辅:.......   *****   皇帝不信这个邪。   他不再理会大臣说立储之事,只坚定了心思待赵允煊伤势好些,就打发他去圆洲避暑山庄。   他起了好强之心,又在朝臣连番逼立储君之下对几位股肱大臣起了猜疑之心,越发的不肯放下政事,用药强撑着也要上朝。   “陛下,北鹘发生内乱,原北鹘国主病逝后,其弟杀侄登上国主之位,并屯兵我朝北疆边境,送来国书,献上宝马一千匹,牛羊各五百头,道是欲向陛下求娶我大周朝最美丽的明珠,陛下最珍贵的女儿明珠公主,愿与我朝永结盟好,缔万世之谊。”   “陛下,云南督府都督林树啓八百里加急送来急奏。七月初七,都指挥同知周宽巡视遥州地界受袭,不治身亡,现林都督已派兵围遥州山脉,追查周同知受刺一案,林都督请求陛下恩准,出兵围剿遥州山匪,震慑云南各族。”   “陛下,江南督府急报汛情。江南自六月中旬连遭大雨,陆续已有数州受灾,庄稼尽没。近日大江于陵江段更是決口,淹沒池州,平洲,亳安等数州县,布政使司虽已竭力安置灾民,月初迁户近千余,但大雨持续不断,恐有更多州县受灾,另外江南布政使司布政使余析在前往探视灾情时不幸惹上疫症身亡,现时已由原布政使参政并江南督府接手赈灾事宜,督府奏请陛下援拨银粮赈灾,安置灾民,并防备灾民流窜暴动,以及灾后疫病横行。”   ......   一道一道的急报如一个一个重锤击得贞和帝头晕目眩。   可每一道折子听起来便也罢了,再细细问下去,越发的不堪,臣下或含糊其辞,一问三不知,或是坏消息不断,比这折子呈上的还不知要重上多少倍,贞和帝终是不堪其负,怒急攻心,直接吐血晕倒在了龙椅上。   这一次是真晕,再不是装的。   等他醒来之时,他的爱妃温淑妃正坐在他床前垂泪。   见到他醒来那眼泪没收住,反而流的越发的汹涌了起来,哽咽道:“陛下,陛下。”   那模样像是看到救命稻草般。   她一向内敛温雅,哪里有这般失态过?   再往下是一帮重臣。   见他醒来,待太医诊过脉,说了一番“陛下万不可再忧心劳神,必当静养之后”,杨首辅就带着众臣跪下,奏请道:“陛下,还请陛下保重龙体,速立储君,由储君监国,替陛下分忧......陛下,立储之事,再容不得半点拖延。”   这就是他忠心耿耿的大臣们?   贞和帝险些又气晕过去。   温淑妃一向娇弱又贤良淑德,但此时也忍不住急火攻心,斥道:“陛下为国事日夜操劳,辛劳成疾,晕倒在朝堂之上,太医刚才说了陛下需要静养,可你们这些大臣,不关心陛下的身体,陛下刚刚醒来就要逼陛下立储,到底是何居心?”   她平日必不会这般形色毕露。   但她现在心急如焚,哪里还顾得上这许多?   北鹘大军压境,想要用几百头牛羊就换了她女儿......这些个大臣,不仅是这些个大臣,就连她亲爹都劝说她,现在内忧外患,让她牺牲掉女儿换取外围平稳,让陛下有精力先治理内患云云。   可是凭什么?   若是牺牲掉女儿能让儿子坐上帝位也就罢了,可是她分明看出来,这些大臣一个个都恨不得让赵允煊立即坐上皇位,恨不得立即把她女儿送出去和亲......凭什么要把她的女儿送去那茹毛饮血的地方,做那已经不知道有多少老婆的北鹘人的妃子,做赵允煊帝位下的垫脚石?   但她知道,现在她能依靠的也就剩下皇帝了。   杨首辅皱眉,他虽不愿与一个宫妃理论,但此时也不得不冷声道:“娘娘此言差矣,陛下不可忧心劳神,需当静养,但国事却一日不可久旷。老臣正是忧心陛下身体,这才促陛下早立储君,替陛下分忧,好让陛下好生休养。”   “现如今我大周内忧外患,不管是军情还是水患,拖延一日便可能是无数人的性命,更甚可能陷我大周于动乱,可陛下病重,不立储君,难道要陛下拖着病体处理这些事情吗?”   接着又厉声道,“娘娘不懂国事,请不要妄言,更不要违背祖宗礼法,妄图插手立储之事!”   “你!”   温淑妃气得一张俏脸胀红。   宫妃干政,还妄图插手储君废立,这罪名简直足以将她打入冷宫了。   “够了!”   贞和帝听着两人的一来一回,已经从一开始的恼怒中慢慢缓了过来。   他看着下面跪着的众人,心里冷冰冰的。   他知道,现在这些人,他们不达目的,怕是不肯罢休的,而千里之外,还有外邻大军压境,还有逆臣居心叵测,还有水患气势汹汹......他们心急如焚,已经不信任他这个皇帝,所以急着搬另一个人来替他们解决这些事。   呵呵。   他的目光扫过一个一个跪着的大臣,最后终于定格在其中一人身上,道,“郑爱卿,你来替朕拟旨吧。”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次子赵允煊,为元后嫡子,谦恭仁孝,天姿卓著,兹恪遵祖训,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其为我大周储君,正位东宫,以承我大周千秋之帝业,繁四海之心。另朕患疾,但国事不可久旷,是以特命太子暂理朝政,抚军监国,朝中大小之事,皆启太子,由太子暂决之,后奏闻。”   既然你们逼朕立储君,那朕就立吧。   看你们挑选的储君可能解了你们的燃眉之急!   “陛下!”   温淑妃大惊,她滑下床,跪倒在床前,泣道,“陛下,不,你不能啊,明珠,我们的明珠可怎么办啊?!”   温淑妃的父亲温时正作为内阁次辅,也正跪在下面,只急得满头大汗。   竟然在皇帝下诏书立储之时哭着说“不能”,他这个女儿简直是疯了!   可他再心急如焚,却也不敢出言阻止,只能干着急。   好在大臣们此刻心思也不在什么温淑妃身上,倒也没谁去找她的茬。 第63章 身体   圣旨传到二皇子府。   阮觅愕然。   传旨的是御前的侍笔太监路安。   路安传完旨, 待赵允煊谢过嗯,就将圣旨双手递给了赵允煊, 恭敬道:“恭喜太子殿下。不过陛下说了, 现如今是多事之秋,陛下病重, 殿下的伤势又未完全复原, 册封典礼就要委屈殿下以后再办了。”   赵允煊接过圣旨,笑道:“父皇的身体和国事要紧,有劳公公了。”   待传旨內监离去, 阮觅还没从这个突然而至的圣旨中反应过来。   赵允煊看她故作镇定淡漠但实际呆呆的样子真是可爱......也约莫只有他看得见。   待回房之后,他便唤了她跟她解释。   他以前是不喜多言之人。   但他现在想要寻借口让她多留在自己身边。   她冷淡, 他便只能花心思找她喜欢的话题, 或者愿意理会他的话题......他很快发现在他说政事和外面的事情之时, 她会格外投入。   而他说这些也远比说风花雪月或者情话更擅长,所以倒也松了口气。   大部分事情他也并不瞒她。   此时亦不例外。   他笑道:“很奇怪吗?”   阮觅点头。   能不奇怪吗?   上一次皇帝来看他, 两人还跟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这就立太子了?还让他监国?   她迟疑道:“是你做了什么, 还是他有什么谋算?”   赵允煊扬了扬唇角。   他道:“是最近朝堂上事情比较多, 大臣又逼他立储, 他已经撑不下来了。”   说完他便把北疆的大军压境求亲,云南督府指挥同知的死还有江南水患之事都跟她简单说了一下。   看她紧皱眉头,他的手指动了动,但到底没伸出去,只是温声道,“无事, 这些事并没有什么出奇,只是江南水患一事比较麻烦,处理不好,不仅会令江南百姓民不聊生,还可能发生□□,不过江南之事,我早有准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江宁江州都指挥使司指挥使纪昌就是纪老夫人的堂兄。   早已经是赵允煊的人。   阮觅侧了脑袋看了他一眼。   知道的越多,她便也理解了当年他为何那么忙了......好像越发没有资格怪他什么。   不过这么多的事情,连皇帝都撂挑子不干了,不惜顶了一个最忌惮最不喜的儿子上前,显然不会像他说的这般轻松。   她低声道:“既然如此,陛下他为何......为何束手无策?”   他都做皇帝做了这么多年了。   这些年来,她听到的可都是当今是如何如何的圣明,如何如何的勤政爱民的,至于边疆不稳,有什么战事,那都是异族贪婪,匪盗狂妄,当今为这些可是殚精竭虑......   赵允煊的眼中划过一抹嘲讽。   他道:“当年明绪帝交到先皇手上的江山可真的是一片太平盛世,到了先皇手上,先皇性格温和,不过胜在宽和大度,也能听取谏言,岑家虽把持朝政,但却并非无能之辈,是以这份安稳也能延续了二十年。”   “只是到了当今手上,他心急于削弱岑家势力,却又对战事不通,边疆防御和各地治理一向依赖地方官员和将士,但识人用人却又远远不足,以致朝廷对地方的管制越来越薄弱,就连地方上缴的税收也在各种名目下连年减少,国库渐虚。如此无事时尚可维持表面安稳,但一旦发生战乱或者天灾,朝廷根本无力掌控大局,若地方官员和将士再有异心,必会酿成大祸。”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阮觅,道,“就像东南沿海,从建元帝到明绪帝近百年来,我大周水师一向是最强大的,海贸也是从那时发展起来的,彼时东南沿海一带繁盛,每年交上来的赋税仅次于江南。”   “但从先皇开始,水师却再无发展,战船仍还是几十年前明绪帝时的战船,海贼倭寇渐起乃至横行,沿海一带百姓再无安宁,直至今日商家不仅要给官府交税,还要年年给海贼寇匪通行费,保护费,这些想来你也是很清楚的。”   阮觅一阵沉默。   前面的或许她感触不深,但后面海贼倭寇那块却是再清楚不过。   可是这几十年的腐朽积瘤烂摊子,就这样扔到他手上。   背后还有那个御臣不行,却整日里用着自以为是的平衡之术祸害着自己老婆孩子,居心叵测的老皇帝......   阮觅就算不心疼也有些难受。   她默了好半晌,最后才冒出了一句:“你身体能行吗?”   赵允煊一愣,随即眼神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你想试试吗?”   阮觅:......   她立即从沉重压抑的情绪中走了出来,深吸了口气,起身冲着他没好气道:“你放心,你有的是机会试,他既被逼无奈立你为储,想来为了平一平心中那口气,也必会给你赐上几门婚事的,你越不高兴受,他便越高兴。”   阮觅神奇的发现自己没见过那老皇帝两次,竟然好像也能抓到那人奇特的心思了。   赵允煊皱了皱眉,低声诅咒了一句什么。   但这回他没说什么不会要什么的,而是突然坐直了身,唤她道:“觅觅。”   声音专注又危险。   阮觅扫他一眼,转身不想再理他......她猜他正经话该说的话也应该说完了。   可是她刚准备离开,他却已经伸手从她背后搂住了她。   他拉着她紧贴着他,然后在她身后问道,“觅觅,你知道当初我为何娶你吗?”   阮觅一愣,原本想要掰开搂在她腰间的手就顿住了。   他们还从来都没有说过这件事。   从梁衡那里听到原委之后她也从来没有问过他一句。   她垂眼看着他搂在自己腰间的手,那只手修长有力,她知道指腹之上还有厚厚的茧子......她听到他的呼吸,也听到他的心跳。   他们曾经是夫妻,对彼此在床笫之间的一切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她想,她其实是一个很卑劣的人。   原本她觉得是他对不起她,她想要离开,他不允她离开,所以她便理直气壮的和他兜着圈子,虽然拒绝着,但却也看得见他可能越陷越深......她看得见,并且有时会生出愧疚,但却还是不得不这样继续着。   她不想要他,但为了保正玄凌的地位,却还要占着他正妃的位置,甚至有意无意默认着,他不能再去娶别人。   其实她大约就是在做着这种,勾着人的心,却又不允许他再进一步的这种事吧。   虽然她无心这么做。   而他显然也并不介意。   因为他也想捆绑住她。   这就像是一场博弈。   她低声道:“是因为周深吗?这件事,我还没有谢过你。”   说完她又苦笑了一下,道,“但其实你若不娶我,我也不会嫁给周深的,那时我就会走了,这样,我们也不会陷入现在这样的境地。”   她会有自己的生活。   他也会有合适他的大家闺秀,做他的太子妃,甚至皇后。   他的手紧了紧,手指扣入她的衣裙。   夏□□服薄透,他甚至已经感觉到她的体温,鼻息间满是她的馨香。   这些都让他的呼吸有些重起来。   “周深?”   他低声重复了一句。   谢他?   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她对他的态度才软化了那么多吗?   他默了一会儿,就用直白到不能再直白的话在她耳后道,“算是吧。但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我想要你,我的身体对你有反应......以前从不曾对别人有过,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不过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太多,只是既然这样,我自然不会让别人娶你。”   更不允许别人糟践她。   阮觅:......   若是以前,她大概会斥责他是个色胚子。   可是现在......还是算了吧。   在她利用着他对她的色心之时,就不要再虚伪的斥责了。   她闭了闭眼,用低到近乎自言自语的声音道:“殿下,你以前不是说只要我留下来,可以不见你吗?你现在这样......等将来......你可也怪不得我。”   不要让我对你负责。   不过想想她死了,他也能照样左拥右抱,连玄凌都被他的女人给害死,那么一点愧疚就又烟消云散了。   她慢慢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去掰他扣在她腰间的手,掰得他越发的心猿意马,却道:“殿下,你还是好好养伤吧,估计外面大臣们已经在等着你了。”   她的地位决不能是靠他对她的欲-念和喜欢来支撑的。   *****   乾元宫。   颁旨的太监离去,众大臣也陆续退去,房间里一下子空了下来,只留下了温淑妃跪在皇帝床前哀哀哭泣。   哦,还有侍立在一旁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目瞪口呆的两位皇子。   面无表情近乎阴沉的是大皇子。   目瞪口呆的是四皇子。   这么突如其来的变化想让他们不目瞪口呆都不行。   皇帝看了一眼哭得眼睛近乎红肿的温淑妃,心中烦躁。   自从赵允煊回来,好好的朝堂乱成一锅粥,连他的后宫都乱成一锅粥......什么儿子,真是一个来讨债的瘟神了!   他挥了挥手让两个儿子出去。   这才看向温淑妃,道:“好了,你也别哭了。你放心,明珠她是朕的公主,也是朕放在手心养大的,朕是不会允许老二把明珠嫁去北鹘的。”   温淑妃的抽泣声戛然而止。   她抬头看向皇帝,喃喃道:“陛下?可是那些大臣......”   温淑妃能宠冠后宫,当然不只是靠美貌。   她最得贞和帝心的是温柔体贴,善解圣意,那自然也是十分聪明的。   她很清楚现在的局势,朝廷要赈灾,要安内,根本不可能腾出手来再去和北鹘开战......就连她爹都劝她,要深明大义,放弃女儿。   可她不甘心。   贞和帝冷着脸,道:“你不必理会这些,老二既被立为太子,暂时替朕代理朝政,这事他自然要想办法。难道他做太子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自己的亲妹妹送去和亲,以求安稳吗?”   不是有建元帝之风吗?   建元帝一生都是铁血手腕,在他之前,北鹘和西越十分强大,常年侵犯大周边境,就是建元帝将北鹘打得元气大伤,数十年都喘不过气来,西越也被他打得支离破碎,内战了十几年,从此西北和北疆的边境才消停了下来。   这些大臣,为了逼他立他立储,连他肖似建元帝之风什么的都说了出来。   他才恢复身份几个月,他们知道什么?   倒是为了个商户女连自己的身份都不记得了,竟想要立一个商户女为正妃! 第64章 议事   赵允煊受了“重伤”躺在床上, 皇帝当朝晕倒时他没入宫侍疾,册封为太子之后也没立即入宫谢恩。   皇帝特意免了他的谢恩, 然后再“体谅”他, 道是他“伤重”不便上朝,但国事一日不可拖延, 也不必等他迁入东宫, 伤好上朝什么的,就特别“恩准”让他在皇子府先直接处理政事。   然后皇帝就命人把这段时间积下的所有奏折,除了极少部分的个人奏本扣下了, 批过的,没批过的, 只要尚未发出去, 都命内阁, 六部,五寺以及都察院, 通政司等各门各部都直接送到了二皇子府......   皇帝约莫以为赵允煊虽在兵部当个差, 却没有跟着他, 观摩过他处理政事......一般除非朝代更替不正常, 皇子被立为太子之后,都要跟着皇帝先处理一段时间的政事,先小后大,先琐碎后朝堂要事,从中慢慢熟悉朝政,积累经验。   这些步骤皇帝都给赵允煊直接省了。   还为了为难他, 特意让各部门把一些各部本来他们自己该处理的琐碎之事也都呈上了给赵允煊。   如此赵允煊原本只用来议事的空荡荡的外书房长桌上一下子堆上了几座小山。   贞和帝心中有气,约莫是想要让赵允煊手忙脚乱,备显无能......以此来证明大臣们都是错的。   可赵允煊瞅了一眼那堆积如山的奏折。   他只觉得皇帝真是又蠢又无能......这手段,还不如他初入兵部,想要为难他的那些同僚们的手段高明。   愚蠢又无知。   他没有去翻那些奏折。   而是直接召了内阁,六部尚书,以及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鸿胪寺五寺寺卿,以及都察院御史,通政司通政使议事,命他们直接奏报,把他们手上收到的,待处理的事情,从大到小最简洁明了的奏报。   折子堆积如山,但这么报上一轮,每个人都奏报完了,也不过就是小半个时辰。   因为那么一堆奏折中,有全国各地地方官员的例行汇报,有关心皇帝身体表忠心的请安折,上贡折,还有大量检举揭发岑家同党的检举折......那后面的事琐碎如麻,别说这些各部各司主官不敢一一报上去,就算想报,其实他们自己也未必记得。   赵允煊都听完了才道:“照着你们奏报的顺序,把这些奏折全部重新整理一遍,把非紧急的例行汇报折,非公事的奏安折,谢恩折都另抽出来,贴上标签编号,你们自己或者让人以类别写上汇总的折子交给孤。至于紧急的,重要的,或者有异的奏事折标上红签,写上你们的简要夹于其上再呈上来。”   说完他扫了众人一眼,神色恹恹,冷淡道,“否则下面呈上来的所有折子文书你们都递上来让孤处理......”   他伸手随手翻了一个折子,嗤笑一声,道,“一个三级州县下属县官的评核,这种折子上面没有任何批复,你们就呈上来给孤看?所以,你们各门各部,朝廷养了这么多人,都是做什么的,跑腿的吗?也难怪父皇竟然操劳成这样,累得当朝晕倒了。”   众臣:......   冤枉啊!   他们平时并不这样的,这不是皇帝都让他们事无巨细什么都交上来给他批阅的吗?!   现在变成他们无能把皇帝给累倒了!   明明是皇帝坑了他们一把!   赵允煊可不理他们一副憋着了的表情,他话说完了就抬了抬手准备让人推了他的轮椅离开,把个偌大的外书房留下来给众人办公......他现在“重伤”,还是不能随意走动的。   众臣看到他这就要走急了,眼巴巴的看了他一眼之后就又把目光齐刷刷的投到了杨首辅身上。   杨首辅咳了一声,道:“殿下,其他的事情皆可以缓上一缓,但云南督府要求出兵遥州山脉,北鹘屯兵我朝边境,还有江南水患一事还要请殿下做个示下,毕竟战事和水患拖上一刻就可能酿成大祸。”   赵允煊听言就摆了摆手,上前准备推他离开的侍卫便又往后退了退。   他看向兵部尚书王民和,道:“王尚书,林树啓要求出兵遥州山脉之事,你怎么看?”   王老尚书年纪已经有点大,当初赵允煊坐上兵部左侍郎的位置,勤勉又能干,他还以为自己终于有了撂挑子的对象......谁知道现在还要反过来继续替他卖命。   可也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干着。   他心里叹了口气,道:“遥州山脉说是山匪,其实是云南几个异族的杂居之地,和当地几大异族关系密切,轻易攻山怕是会引起几大族的联合反抗,所以以老臣之见,的确是当彻查周同知被刺的真相,但攻击遥州山脉山匪,老臣以为还当慎重。”   事实上这不是在云南死的第一个同知,想来也不是最后一个。   自林树啓为云南督府都督,云南的将领就一个一个出事,直至他在云南再没有反对的声音,说是个土皇帝也不为过。   只是最初他有岑家罩着。   等朝廷发现不对的时候,他的势力在云南已经很难拔除了。   而贞和帝,显然也不想冒这个险,便也只能对此睁只眼闭着眼了。   “嗯,”   赵允煊淡道,“林都督的奏折上只说周同知是在遥州山脉被刺,并未说他就是被遥州山脉的其他几个族人刺杀的,以此就出兵围剿遥州山脉实难以令人信服,必会引得各族反抗。”   “孤前些时日翻过卷宗,明绪帝时云南各族每三年就会派族人上京一次,甚至还特意派族人来京中就学,每年亦有云南三大族之人考取功名的,但这十数年来,却不知为何各族突然停了朝贡面圣,亦不再有学子来京中读书。”   “林都督奏折中既然说他们联合起来想要逼朝廷免去他们的赋税,此事实情如何,朝廷并不十分清楚。郑阁老,你不若帮孤起草一份信函,派钦差送去云南,召云南各族派人来京磋商吧。”   “还有林都督,孤听说林都督有一嫡长孙,年方七岁,聪明伶俐,还有习武天分,孤正在帮孤的长子挑选伴读,觉得林都督的这位嫡长孙很是合适,致函林都督,让他把人送到京中来吧。”   众臣:......   他们想说,你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说的全都是废话。   林树啓在云南只手遮天,大家都知道云南有问题。   可云南各族的人就算是想来,林树啓也不可能让他们来的。   至于让林树啓送嫡孙来京......   大周原本的确是有这个惯例,命边疆大将送嫡子入京作为皇子伴读的。   只是这事这几十年来好像也渐渐废了。   他们心中忧心忡忡,但却也说不出什么驳斥的话来,最后便就集体沉默了下来。   赵允煊却没有再就这事解释什么。   他看向杨首辅,道:“至于北鹘屯兵我朝边境一事,”   他慢慢道,“北鹘这位新国主是谋逆杀侄才登上的国主位,但他虽然自封为北鹘国主,实际却还尚未控制住整个北鹘,他屯兵我朝北疆边境,并非是想要和我们大周开战。”   “他国主之位尚未坐稳,又如何敢轻率和我朝宣战?不过是想要求得公主,宣告北鹘,大周已经认可了他的北鹘国主之位,和他结盟,以此巩固他的地位罢了。所以此事暂不必理会,孤自有打算。”   众人愕然。   但愕然之后却是松了一口气。   大周此时,内忧外患,的确不宜再和北鹘开战。   他们听了他的话虽然仍有些忐忑,但或许是因为赵允煊曾经在战场磨砺数年之故,气势太过强大,态度也太过笃定,不自觉就让人信服......这一点上,贞和帝虽在位二十余年,却不知为何反是远不如他。   让贞和帝在朝堂上气急攻心,吐血晕倒的事,就这么被赵允煊轻描淡写的又解决了一件......实际上也没有解决,但好像已经没有那么让人心慌意乱了......好似有了主心骨一般。   其他人安心,但温次辅温时正却站不住了。   其他人想要赵允煊越强大越好。   但温时正却跟贞和帝一样,想要看到的是手忙脚乱,把政事弄得一团糟的赵允煊。   赵允煊越厉害,温时正只会越心惊。   因为那样的话,他知道,赵允煊总有一天会找温家清算的。   开弓早就没有回头箭。   就云南之事上他没有出声。   因为在他看来此事赵允煊处理得并不妥当,后面赵允煊十有□□要吃钉子,所以他便没有出声......反正那事早晚会让赵允煊没脸,他也就不急着说了。   但北鹘之事,赵允煊太笃定了,这让他不安......他是绝不希望赵允煊顺利解决了这事的。   他心里甚至是希望赵允煊为免战乱而直接将明珠公主和亲出去的。   如此虽然舍了明珠公主,却必定会令赵允煊声名受损,也会让贞和帝愈发的厌恶上他。   如此才是对四皇子百利而无一害的。   温时正看了一眼都察御史余伯韩。   余伯韩头皮发麻。   但他是温时正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就算是头皮发麻也得硬顶着上。   所以他正了正神色,作出了一副铁面无私,沉重无比的表情上前了一步,道:“殿下,这些都只是殿下的猜测吧?”   “北鹘人本就性格野蛮冲动,微臣听说这位北鹘新国主多格更是好战嗜杀,若他本就是两手准备,求得公主,能和我大周结盟自然是好,若不能结盟,他恼羞成怒之下,就直接攻打我北疆,以此来树立他在北鹘的威信,那我们又当如何?”   “殿下,我朝刚刚经历西北和西域西越的大战,国库空虚,现如今又正值江南水患,而东南沿海和云南又不太平,若是此事稍一处理不当,引得北鹘向我北疆开战,我大周就会陷入内外交困之中,届时后果将不堪设想,还请殿下千万慎重啊!”   赵允煊看向他,面无表情道:“余御史,那依余御史之见,该当如何呢?”   余伯韩咬牙,面露沉痛之色,道:“公主和亲,自古有之,我朝自开朝以来,亦有十几位公主分别和亲于西域诸国,以及西越北鹘,其中甚至有我朝开国皇帝祖-皇帝的嫡公主华西公主。值此非常之期,依微臣看,令公主和亲,才是万全之策。” 第65章 墙角   “余御史真是高义。”   赵允煊一直神色冷淡, 此时却突然轻笑了一下。   他慢慢道,“不过, 不知余御史除了听说北鹘人野蛮冲动, 这位北鹘新国主‘好战嗜杀’,可知道这位北鹘的这位新国主手中有多少可用的兵马?又有多少粮草, 可维持这些兵马多少日的嚼用?他身边又有几员大将, 功夫如何,喜好如何,和我们北疆军相对, 谁更胜一筹?”   “还有他们屯兵我军北疆边境,屯的是哪一段边境, 地势如何, 该处我北疆军守将又是谁?两军相对, 我北疆军有几成胜算,最近能调过来的援兵又是在何处, 能调来多少?”   “还有, 孤刚刚说过, 多格杀侄谋逆夺位, 现在北鹘又有哪些其他的势力,占据了哪些地方,又各有多少兵马?各自的心思又如何?他们的对峙哪些可为我们所用,哪些又可能成为我们的劲敌?”   一句一句的质问,余伯韩起先还心有不服。   他又不是在北疆领兵作战的将领,他只是都察御史, 如何能知道这些,为何要知道这些?   可是随着赵允煊的声音愈来愈冷厉,他还是涨红了脸,又臊又慌又莫名心惊。   脑袋“嗡嗡”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可这还没有完。   惊羞交加之中,他就听到赵允煊又道,“余御史什么都不知道,只凭着一颗畏战恐惧的心,就敢高声质疑孤的判断,臆定孤的判断是基于猜测。御史有监督百官之责,都察御史乃御史之首,孤只盼我们大周朝的其他御史,不要都如余御史,都只凭道听途说,未经任何调查,对战局一无所知,就因为害怕畏惧,就敢决议战事,胡言乱语,推公主和亲之余,更是做祸乱人心之事。”   这回余伯韩不是又臊又慌莫名心惊了。   他只吓得大汗淋漓,直接跪了下来,嘴巴抖了半天,才抖着声音道:“殿下,微臣知错。”   对战局一无所知,就敢在背后胡言乱语,一面推公主和亲,一面祸乱人心。   这样的罪名背下,别说是做官,在重武的大周,脊梁骨都能被人戳断。   他还如何做这监督百官的都察御史?   此时的温时正也同样是面如土色。   他听说过赵允煊战功卓著。   但他心底深处一直认为那是因为在西北,那是魏家在给赵允煊造势,为他增添光环。   他还知道他为了个商户女忤逆皇帝,屡次拒绝皇帝的赐婚,终将一手好牌打乱,让皇帝对他不满甚至厌恶。   这样的人,再厉害也有个限度。   他能当上这个太子只是正巧皇帝病倒,正巧岑家谋逆被办,而这些勋贵世家一向不喜自己的外孙四皇子,认为他太过文弱,这才推了有战功,又名正言顺的赵允煊出来。   所以他其实心底并没有真的将赵允煊本人当成一个多么厉害的对手。   只是他是元后嫡子,占了名分。   只是他背后还有魏家,还有翼亲王,所以得了武将们,勋贵世家,一向古板只认正统的老宗室,老古板们的支持而已。   当然这些本已很难撼动。   否则皇帝那么厌恶他也不会被逼妥协,只能册封他为太子。   唯一能攻击的就是他本人烂泥扶不上墙。   可现在是烂泥扶不上墙吗?   温时正只觉得身上寒一阵,紧一阵,一颗心只跌到地底。   只是没人理会他。   杨首辅激动得只差一点老泪纵横。   他就要致仕了。   他为官几十年,为首辅亦已有近十年。   他眼看着大周朝从繁荣昌盛一步步走向腐朽,外表完好的下面是一个个窟窿,他不是不心痛的。   只是君如此,他无能为力。   他在大皇子身上看不到希望,在四皇子身上更看不到希望。   所以在最后致仕之前,强硬的逼皇帝立了这突然冒出来的元后嫡子。   但毕竟只瞧了几个月,他心里不是不忐忑的。   而现在,这一颗老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不只是因为这位新任储君气势惊人,镇得住人。   或者看起来行事果断。   而是不管是云南之事,还是北鹘北疆之战局,那短短几句话,就能听到他对云南和北鹘北疆情势的掌控,信息的了解。   如果是西北,他在西北战场领兵对敌三年,对西北对西域西越了解也就罢了。   可那是云南和北疆。   有些东西不是你想知道就能知道的。   就是现在坐在帝位上的那个人,怕也是只能知道个皮毛罢了。   呵,是那人的心根本就不往那些地方去想。   他能想到的就是联姻,再放个官员过去平衡势力......结果都是有去无回。   有勇有谋有大局有成算。   还有御下的手腕。   或许会再有什么未知的缺点。   但这却已经足以稳定大周的形势。   赵允煊没有理会跪倒在地的都察御史余伯韩。   他又看向了杨首辅。   就看到了他一脸的激动......他不知道他激动个啥,但刚刚的话还没说完。   他道:“至于江南水患一事,孤已经有赈灾人选。不过,”   他的目光又从杨首辅的身上移到户部尚书王民和以及工部尚书厉建章身上,冷声道,“江南水患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王尚书,厉尚书,在你们跟孤禀告江南水患告急的折子,想要请孤拿个决断,或是想要拿出来给大家议上一议的时候,也请先做好自己的工作,命人将过去几十年大的水患数据都整理一番,受灾的地段,受灾的缘由和地势,影响的区域,造成的影响,还有历次补救的方案,赈灾的银两和粮食,疫病的防治,这些都给孤拿出来......孤不希望这些工作你们还是第一次做。”   这回是王尚书和厉尚书跪下,冷汗直流了。   他们大概都意识到,这朝堂真的要变天了。   在他们一起逼贞和帝议储的时候他们还并未有意识到......彼时他们或多或少的还会以为,太子新立,是他们鼎力推上来的,背后有不喜他,随时想要把他给废了的皇帝,他再能干,也总是要依赖他们这些老臣的。   这回领教了。   他依不依赖他们是不知道,但从此之后他们得卖命干活是真的了。   想要靠着朝堂上错综复杂的关系,靠着随机应变,靠着能言善辩,靠着看皇帝眼色身居高位,怕是彻底不行了。   赵允煊可不理会他们是什么心思。   他说完了就不再管那或跪或立,面色各异的一干重臣们,举了举手,后面的侍卫就悄无声息的出现,推着他走了。   他去了后院。   *****   此时的后院主院外厅中,阮觅正在招呼着一位访客。   是一位宫装的贵夫人。   衣着打扮并算不得华丽,绛色长裙,一支简单的红宝石凤簪,但只是举手抬足之间,眼风扫过之时,明明是温和的,但却暗藏凌厉,让人不自觉敛容屏息。   看眼神和气势神韵年纪本应已不轻,但保养极佳,凤目流光,强势中又流着妩媚。   正是当今圣上的长姐嘉宁长公主。   嘉宁长公主看着阮觅,笑道:“听姨母说,你是被太子骗婚,和离了之后又被他强逼着回皇子府的?”   说完又翘了翘唇角,道,“听说彼时你还正在相亲?”   阮觅:......   她心道,她怎么就那么信任纪老夫人呢?   其实这事她还真错怪了纪老夫人。   她是赵允煊唯一的妻子,生了他唯一的儿子。   又住到了纪老夫人隔壁,深得纪老夫人的喜爱。   就冲这些,嘉宁长公主就不可能不深查她。   是以这虽是阮觅第一次见嘉宁长公主,但却不是嘉宁长公主第一次见她。   不过此刻阮觅没想那么多。   她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是妾身自己同意回皇子府的。殿下身份特殊,当初也称不上骗婚。”   至于她当初相亲什么的,没什么好说的。   嘉宁长公主笑了出来。   她道:“你不必这么拘谨......你和姨母在一起时不是挺能说能笑的吗?不过你能这样有承担,不悲悲戚戚,自怜自艾......难怪姨母那么喜欢你。”   顺境时能心境开朗,巧笑嫣然自然不错。   但逆境时仍能稳住心态,保持心境开阔,从不自怜自艾就是难得的品格了。   她摇了摇头,笑道,“不过,其实太子的性格那么沉闷又无趣,我若是你,我定是一日都受不了的。”   阮觅:......   您当谁都能是公主啊?   而且这位嘉宁长公主因为自幼“丧母”,先皇心怀愧疚,对她极尽宠爱。   先皇宠爱儿子还不敢太过直白,对这位公主那可是毫无顾忌......而岑太后要做贤后,公主又碍不着她什么,也是能有多纵容就多纵容。   至于当今,丧母之后,和这位长姐相依为命,自然也是对她极为尊敬爱重的。   总之,这位虽然自幼丧母,但还真没谁敢亏待过她。   就是当今圣上极为宠爱的明珠公主,还会被人称斤算两的要舍去和亲。   但却绝没人敢这么明着算计过嘉宁长公主。   就是她大婚前有几个情人,驸马死后继续有几个情人,先皇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反正但凡有什么事那必定是维护自己女儿先。   这在明珠公主身上,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阮觅腹诽不出声。   她也不知道说啥。   难道说“是的,其实我也受不了他”,抑或是假惺惺的说,“不,其实太子殿下知情知意,哪像是公主说的这般?”   反正说什么都不好,索性就闭嘴听着好了。   她是看出来,这位公主其实只是想表达一下,而不是想要听你说什么的。   然后沉默中她就听到长公主又道,“江南水患,我已经跟太子商量过,打算去江南主持赈灾。”   “我已经看过之前你整理给太子有关水灾时疫的资料,而且我早就听姨母说,你医术不错,精通药理,对各种时疫瘴气都多有研究......你身边的那位蔡嬷嬷,更是出自岭南最擅医术和毒术的医药世家蔡家,若是有你随行,说不定会有大用。”   “你有兴趣跟我一起去江南吗?”   阮觅猛地抬头。   只是她还没把这事好好思量一下,更不及说什么,门口就传来有人沉声道:“不行。”   讨人嫌的声音,不用回头,她也知道那人是谁。   赵允煊走近房间,脸沉的像是要滴水,连那装模作样装“重伤”的轮椅都没坐了,是走进房间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要挖墙角,还是好多情人那种,哈~   今天早更,不要问偶二更,二更是缘分~~ 第66章 答应   赵允煊黑着脸, 道:“姑母,我已经命人从军中抽调有丰富防治疫病经验的大夫, 也会命太医随行, 不要再打阿觅的主意。你应该知道,不少人都想要置阿觅于死地, 你带她去江南, 只会让你们的行程更添风险。”   嘉宁长公主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原来你知道有不少人想要她的命啊?”   她拨了拨茶,慢条斯理道, “你若是早知道,也不至于把人弄到看到你那嘴角就能垂下来好几寸。”   赵允煊&阮觅:......   嘴角能垂下来几寸吗?   这还是个人, 是个美人吗?   阮觅愤愤的想。   不过她垂眼装死。   赵允煊也愤愤。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他也稳的住, 只充耳不闻那其中的意思。   他道:“姑母, 你此行自己也可能会遇到很多危险。”   这一次水患严重,灾民甚众, 不久之后怕就会有匪盗横行。   而赈灾银两甚巨, 一向都是无数盗匪和官员口中的肥肉, 直接让长公主主持赈灾, 本就是断了不少人的财路。   嘉宁长公主神色淡然,道:“做什么事不危险?你做这储君之位难道不是危险重重?”   说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你不才受了重伤吗?”   说完也不再理会他,而是看向阮觅,道, “这是你的事情,你应该也考虑的差不多了,你想去吗?”   阮觅抿了抿唇,道:“可以带玄凌一起吗?”   这回赵允煊脸上不是黑,简直是乌云罩顶了。   嘉宁长公主挑眉,道:“你刚刚没有听太子殿下说,很多人都欲置你和玄凌于死地吗?而且我们此行去江南本就危险重重。”   阮觅道:“公主殿下也说过,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有危险。不过为了不给公主增添麻烦,我和玄凌可以乔装一下身份。”   长公主摇了摇头,道:“如果只是你自己,乔装身份很容易,也很好处理。但若是你跟玄凌两人,你们同时在京中消失,而我身边还带了个孩子,有心人肯定能猜到,届时必然会有人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他的。”   阮觅皱了皱眉。   她并不是一定要带玄凌一起去。   只是觉得这对玄凌来说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而已......慧极必伤,她也想让他见得多一些,磨一磨他太过凌厉和傲慢的性子。   她行了一礼,道:“是妾身考虑不周。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还有事情商议,且容妾身先行告退。”   你们自己先吵上一轮再说吧。   长公主点头,笑道:“嗯,你先下去吧。”   *****   阮觅给两人行了一礼就把小花厅让给了两人,从始至终没去看赵允煊一眼。   看也不用看,赵允煊从始至终也肯定都是黑着一张脸。   嘉宁长公主看着两人看着毫无互动却又暗潮涌动的相处轻笑了一声,待阮觅退下连影都没有了,才道:“你是真的很紧张她啊......原本我还以为外面传的那些什么你有多么宠爱阿觅的谣言不过是你为了造势,迷惑众人,再拒绝陛下的赐婚而已。”   说完又摇了摇头,道,“不过我们大周皇室历来出情种,越冷情的越痴情,也没什么出奇的。”   她后面还有一句没说的是,越窝囊的越滥情。   这句太伤害她那个皇弟,就不说了。   赵允煊不搭理她这话,黑着脸半天,最后还是那句话,道:“此行太过危险。”   长公主收回原先随意的笑容,慢慢也正色起来。   她道:“允煊,对阮氏,你心里是怎么打算的?”   这里她说的是“阮氏”而不是“阿觅”。   赵允煊轻抿了唇,道:“我会立她为太子妃。”   长公主带了些淡淡嘲讽道:“你知道,你父皇他不可能册封她为太子妃的,恐怕等他从这一堆事情中缓过来,一转身就会给你赐下个正妃,几个良娣良媛下来,你怕是连个拒绝的理由都没有......或许他甚至提都不跟你提,直接就下几道赐婚圣旨下来。”   赵允煊面色绷紧。   他当然知道这事他那父皇现在还真能做出来。   “就算你和陛下闹翻,强硬的拒绝了赐婚......你是这么打算的吧?”   “但你也当知道,过刚易折,这不仅对你不好,对阿觅她也一样不利。她的出身就是硬伤,古往今来,后宫都是朝堂的缩影,你还尚未恢复身份,就已经有人盯着你后宫的位置,到现在,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人蠢蠢欲动了。”   “大臣们,他们是不会允许一个商户女后宫独宠,甚至坐上皇后的位置的。”   这就是现实。   赵允煊双唇紧抿。   这些都是他自己行事留下来的后患。   若是当初他娶她之时考虑周全,替她重新安排一个身份,就不会有现在这些问题。   是他没有替她考虑那么多。   或者说,彼时他心底也的确没有想过将来会立她为太子妃,为后。   “我会处理的。”   他道。   如果他连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连想给他们的位置都给不了,那着个帝位他坐上去又有什么意义?   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傀儡和奴隶而已。   犹如他的父皇。   “我其实是相信你能做到的。”   长公主叹了口气,道,“只是那并不是阿觅想要的。”   “允煊,相信我,这对你们的关系也不会有任何帮助,她可能会感动,可能会愧疚,但更会窒息......人又不是东西,你抓得太紧,不是你牢牢抓住了,只会让人窒息到死。”   长公主看他紧绷得面色,摇了摇头,道,“我打算让她以我的弟子或者义女的身份跟着我去江南,能不能活着回来就看她的造化了。不过,回来之后,想来再也没有人能以她的身份不够,说她不堪太子妃或者皇后位了。”   “至于京城这边,想来你也应该能安排好的。”   说完她又笑道,“这也不只是为了你。我这一世都无子无女,多少人想把女儿嫁给你为后,我这也算是捞到了现成的便宜。”   说完顿了顿,收了笑容,正了神色慢慢道,“而且,我观察了她三年,也只有她,有这样的心性和地位,继承我的衣钵,或者至少能把我想要做的事情继续下去......我总不能指望明月或者明珠吧?”   她在大周的地位从来都不只是靠帝王的恩宠。   或许在她幼时是,但等她暗中接手禁卫军暗部,明里成为夏皇后一手创立的京都药学山长之后,就再不是了。   虽然现在的禁卫军暗部早在明绪帝传给先皇时早就已经支离破碎,实力大不如前了。   赵允煊的手捏成拳,默了好半晌,才终于道:“谢姑母。”   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他,为阿觅,就算他心里再不肯,再不舍,却也知道好歹。   *****   长公主走后,赵允煊去了阮觅的书房。   她正坐在矮几前翻看着江南的地方志,看到他进来就抬头对他笑了一下。   看他的脸色,她就知道他应该是妥协了。   他走到她前面,低头看她。   她坐得笔直,纤细娇弱,此时正仰着头看他,脖颈修长,眉眼美得让人心烦意乱。   明明她纤细得他一只手都能掐住,可他却不能让她的眼神为他停留上半分......以前有停留过,可他却没能好好抓住,让她移走了。   他默了好半晌,才道:“为何想要去江南?”   长公主说是为了让她有足够的分量坐他的皇后。   可是他却知道她不是为了这个......若她真是为了这个......他酸涩的想,那他真是死了也甘愿了。   阮觅放下手上的书,仔细看了看他面上打结的表情,心里有些快感,但还是把得意给敛了,看着他认真道:“殿下,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事,想要做的事,就像殿下喜欢征战沙场,喜欢那些让人头疼的政事......殿下说起那些事的时候,是格外投入和有魄力的。”   “妾身不像殿下那样胸怀天下,但却也有自己的喜好,这喜好......算不得是什么大志向,但却肯定不是坐在殿下的后院,每日里担心着陛下什么时候会给殿下赐婚,担心着殿下会不会为了大局另娶她人,然后日日算计着如何维持自己和玄凌在殿下后院和心中的地位。”   赵允煊瞅了她一眼,心里又酸又涩地想,你会算计着维持自己在我心中的地位吗?   你不是心心念念的就想离开吗?   不过不等他说什么,就又听到她道,“殿下,我一直在调整着自己的心态,也试着调整自己的喜好去配合殿下的生活,既是自己喜欢做的,能做的,又不和现在的身份和生活相冲突。江南一行,我想对我将来适应殿下的生活也会受益良多的。”   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看着她装模作样的样子脑子里就蹦出来这么一句。   可是明明知道她这应该是哄他的,可是他原先紧绷的情绪还是慢慢松了一些下来,心也软了下来。   理智上他知道她们说的都对。   可情感上他却怕她借江南之行想要逃离他。   她还在目光晶亮的看着自己,眸中是清亮的光芒,是他喜欢的人,喜欢的眼睛,但却又看得人心中发堵,口中发涩。   他转开眼看到桌上的茶杯,坐下,伸手就直接取了茶杯一口而尽。   阮觅:......   “殿下,那是我的杯子!”   她恼怒道。   这人怎么能这么不讲究?他在军营里是不是日日都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第67章 嫉妒   赵允煊听到她的话垂眼看了一眼手中的杯子。   明明是茶香, 但隐约中却又有了她口脂中特有的馨香,还有她的馨甜......   他的大拇指慢慢摩了摩那杯沿, 阮觅原先还恼怒着, 看到他这动作脸上却是腾一下烧了起来。   她别开眼,心里忍不住又骂了一句“色胚子”。   可是她才别开眼, 他的手却已经从杯沿移到了她耳侧, 但就在发怒之前他却已经移开,不过是轻触一下而已。   他道:“好,觅觅。我试着去相信你一次。”   阮觅的面色僵硬了一下。   原先的异样褪去, 神思又转回到了他们所谈的事情上。   不管怎么样,先离开再说吧。   她转过了头, 看向桌上的地方志, 轻吸了口气, 道:“不过我还从来没去过江南,没想到第一次去会是这种情形下, 希望那里的情况现在还不是那么糟糕。”   他的目光一直在她脸上, 看着她面上的神色转换, 像是一寸一寸的审视般。   阮觅很不喜欢他这样的目光。   好像被剥开了看一般......就好像他现在对他的感情, 总让她有一种无处容身的感觉。   她稳了稳心神,约莫是为了缓解一下两人之间紧绷的气氛,就状似随意地笑道,“殿下,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其实我外祖母是闽南山族的人,他们族对女子没有那么多要求, 虽然我生母早逝,但我小时候身边还是有很多生母留下的婆子和丫鬟,再加上商家规矩也没那么多,所以我性格还是受了很大影响的。”   “我自小就喜欢到处疯跑,稍大些也是一心一意想要无拘无束,云游天下才好......你知道那时我为何肯嫁给你吗?因为我觉得你只是一个侯府庶子,有名无实,功夫好还胸无大志,好好的京城不呆,也不知道你来福州干什么......嫁给这样的人,不是好像正符合我的要求吗?”   谁知道是跳进了一个死坑......还是跳不出来的那种啊?   赵允煊慢慢听着她说。   听得心跳又不是滋味。   因为他想到了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   那时的她可不就是那个样子......阳光下笑吟吟的满身都像是闪着磷光。   他的心一向都是荒芜一片,死水一潭。   这样的人,他当然想要占为己有。   可她不喜欢他。   她喜欢的那个他是个假的虚壳。   然后他又想到了梁衡。   那样的梁衡不是更符合她的要求?   她以前不就跟他祖母说过,她跟梁衡志趣相投吗?   不过听到了最后面他脸上却又露出了些许古怪的神色。   他道:“所以,你是想找个......陪你玩的,侍卫吗?”   阮觅笑了出来,道:“你这么说,好像是的。”   赵允煊:......   他又有些后悔答应自己姑母了。   她这样的性子,再跟着姑母那样的一段时间,会变成什么样?   就好像一只鲜亮活泼的鸟儿,你放了她到林子里,她还肯回到你身边吗?   “不过我要去江南这事还要好好跟玄凌解释一下,我还从来没有和他分开过。”   在赵允煊的沉默和纠结中,她又岔开话题道,“我知道殿下很忙,但这段时间还请殿下尽量多抽些时间陪一陪他吧。”   赵允煊“嗯”了声,道:“我会的。”   他很烦躁。   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   过了两日赵允煊就坐着软轿入宫见了皇帝。   进入乾元宫之时他没有坐轮椅,也不需要人搀扶,是走着进去的。   皇帝正躺在床上听温淑妃弹琴。   太医说了,皇帝是忧思操劳过甚,每日里早晚各听上小半个时辰的琴声有利于他放松心情,缓清病情。   温淑妃正愁皇帝这段时间冷落了她。   正好她琴艺甚佳,于是便趁机直接搬进了乾元宫,日日给皇帝弹琴,皇帝总算是又恢复了对她的宠爱。   赵允煊进来,温淑妃就停了下来,在皇帝的示意下,扶了他坐起,靠在了软垫上。   皇帝召见赵允煊原本是想质问他政事的......他当然是已经从别人那里听了一耳朵了。   心里对他将政事不当一回事的处理很是不满和恼怒......他都气晕过去了,他怎么能不当一回事呢?   可是当他看到赵允煊穿着绛红色暗纹锦衣,英姿挺拔,面色甚佳的走进来之时,重点一下子就偏了。   他盯着赵允煊,声音都带着冷气道:“你的伤倒是好得挺快!”   之前还躺在床上好像要死了,这册封了太子立马就能走了!   什么重伤,之前又说什么余毒未清,不能动武,怕都是骗他的吧?!   这个居心叵测的逆子!   他刚想到这余毒未清,那边赵允煊就已经给他行了礼,道:“是的,父皇,儿臣身上的余毒也已经清了,所以伤势已经无大碍了。”   皇帝一愣,随即愈发的怒火攻心,连着咳了好一阵。   温淑妃忙给他顺气,一边顺气一边就柔声劝道:“陛下,太医说了您不能太过激动的,您快别动气。”   皇帝咳完又喘息了一会儿,道:“哦,你之前那余毒不是连元陵大师都没有办法,这会子怎么又清了?”   赵允煊道:“其实之前元陵大师并非全无办法,儿臣自己就能将毒全部逼出来,只是却不能凭空逼出来,必须有人心甘情愿做受体,将毒用血引之法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但只要对方稍有不情愿,此法就可能引起反啮,所以儿臣也不敢轻易尝试。”   皇帝怔住。   但他觉得他是在胡说八道,什么逼出来,什么血引之法,什么心甘情愿做受体,还能再胡说些吗?!   所以他怔完之后就冷笑道:“是吗,那你现在就是已经用了此法?那你是将毒转到了何人身上?”   “阮氏。”   赵允煊道,“儿臣将毒转到了阮氏身上。”   皇帝瞪着他,反应了一瞬,突然就想破口大骂。   他不信,他当然不信!   什么中毒,很可能都是假的!   分明就是他的伎俩!   然后现在自己病倒了,他被册封为太子了,就可以痊愈了!   还说什么把毒转到了阮氏身上,怕是分明已经猜到自己很可能会给他赐婚,所以就说把毒转到阮氏身上,这样他既能“痊愈”,又可以动之以情的拒绝自己的赐婚!   皇帝气得就快绝倒之间,赵允煊还在继续说。   他道,“原本这余毒在儿臣身上并无大碍,只不过是影响儿臣不能动武而已,也算不得什么。只是父皇突然病倒,国事繁多,不可久旷,阮氏担心儿臣的身体不能承担,这才提出替儿臣解毒。”   皇帝好半天才控制住自己的心跳和发颤的牙床,憋着满腹的怒气道问道:“那现在阮氏如何了?”   赵允煊面色沉重,道:“阮氏身体不比儿臣,那些毒对她的身体影响比对儿臣严重过数倍,儿臣已经安置了她在庄子中静养,或许调养上一年半载才能好些。”   “那既然如此,阮氏也无法再照顾你了。”   皇帝僵着脸,咬着牙冷飕飕道,“你年纪已经不小,身边也不能缺人。正好,朕之前就已经替你择了几家闺秀,回头朕就召了钦天监,算了日子,你就早日完婚吧。”   赵允煊听言脸色一下子难看了下来。   他道:“父皇,此事怕是不妥。”   “儿臣的原配妻子才刚刚为了替儿臣解毒病重在床,儿臣如何能在这种时候做这等背信弃义,令人寒心之事,停妻另娶她人?如此儿臣还有何面目面对列祖列宗,有何面目另朝中众大臣对儿臣信服?”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还有,这和列祖列宗,和朝中大臣有什么关系?   这个逆子!   皇帝手上要是有什么,真想一下子砸他脸上。   但赵允煊却好像完全看不到他的脸色。   这还没完呢。   然后皇帝就听到赵允煊继续道,“而且父皇不是又想将温家的长女赐婚给儿臣吧?”   “父皇恐怕还有所不知,温家的大姑娘已经和四弟互许终身,珠胎暗结......虽说都是皇家的血脉,但就这么赐给儿臣为太子妃,混淆儿子的子嗣血脉,怕是有所不妥。”   “你,你胡说什么!”   皇帝一阵呆滞中,温淑妃就已经先尖叫了出来。   她已经顾不上皇帝是不是给气傻了,冲着赵允煊就道,“太子殿下,就算你不喜温家的婚事,也不能如此信口开河,污蔑一闺中女儿的清誉,你这样,岂不是在逼惠儿去死?”   说完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眼泪刷刷就滚了下来,转头对皇帝哭诉道,“陛下,陛下,你不能让太子殿下就这么糟践炜儿和臣妾的娘家啊。”   皇帝先还是瞪着赵允煊,听到温淑妃的哭诉,僵硬的转头看向温淑妃,但他张了张口,嘴唇抖了半天,结果却是一句话没说出来,喷了一口血出来,头一歪就晕了过去。   “陛下,陛下!”   温淑妃魂都吓得飞了过去,尖叫道,“太医,快叫太医,陛下被太子殿下忤逆顶撞,气晕过去了。”   赵允煊冷笑,道:“还请淑妃娘娘慎言,父皇明明不是被你们温家人的蓄意欺瞒,各种谋算蒙蔽给气得吐血晕过去的吗?”   “话说回来,淑妃娘娘和温家一面让温大姑娘勾-引了四弟,怀了四弟的孩子,一面又蛊惑父皇,让父皇将已有身孕的温大姑娘赐婚于孤,为孤的太子妃,同时还又求父皇将西北督府都督魏家的长女赐婚给四弟......你们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祸乱孤的子嗣吗?若是温大姑娘真为孤的太子妃,诞下的孩子是男孩的话,那可是孤的嫡长子,你们温家可真是其心可诛。”   “不仅如此,你们做出这等谋逆欺君之事,将父皇气倒,竟还想将忤逆父皇的罪名强按到孤身上,温淑妃娘娘可是想做第二个岑太后,温家是不是想做第二个岑家?”   温淑妃:......   她简直要疯了。   不,她简直就要跟皇帝一样晕厥过去。   她知道侄女有了自己儿子的骨肉之后,根本就没想过要把侄女再赐婚给赵允煊!   皇帝要赐婚的闺秀也不是自己侄女!   但现在被赵允煊这么一句一句逼着,哪里还能说得清?   又有前事在,谁还会相信她?   这事传出去,他们温家还要怎么在朝堂上立足?!   这个赵允煊,怎么如此阴险狡诈!   这个人还是个人吗?! 第68章 清誉   温家庄子。   “姑娘, 该喝药了。”   小丫鬟端来了一碗绛褐色的汤药,对靠坐在软塌上的温雅恵小心翼翼道。   温雅恵看了一眼那碗药。   大夫说那是安胎药, 说她心思过重, 忧思过甚,最好每天早晚都要喝上一碗, 否则胎儿怕是要保不住。   药是刚熬出来的, 上面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和冲鼻的味道。   她道:“先放桌上吧。”   说完低下头,手轻轻的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这是她的孩子。   本该是她的长子或者长女,尊贵骄傲的身份......可现在, 怕是只能偷偷摸摸的生下了,更不知道将来他或者她的命运会如何。   想到这里, 一滴眼泪又忍不住滑了下来。   她自小养在祖母温老夫人的膝下, 受祖母的教养, 祖父的亲自教导,在家中一直备受重视。   姑母淑妃娘娘也对她疼爱有加......彼时她是内定的表哥的皇子妃, 甚至期望是将来的太子妃, 皇后。   谁知道后来竟然出了顾云暄的岔子。   不过, 她以为和顾云暄, 不,赵允煊的婚事不成,自己有了表哥的骨肉,以家中对自己的重视,和姑母对自己的疼爱,他们一定还是会让自己嫁给表哥......或者至少是一个侧妃吧。   可是没想到自己竟然被送到了庄子上。   自那之后, 对外面的事情更是一无所知。   “姑娘,这药凉了药效就不好了,姑娘还是趁热喝吧。”   小丫鬟见她迟迟不肯动,柔声劝道。   又道,“姑娘不要想太多了,大夫也说了,要姑娘好好安下心来,这才对姑娘对孩子好。姑娘放心,有什么事还有老太爷,老夫人呢,他们定会护着姑娘,替姑娘安排好的。”   温雅恵“嗯”了一声,苦笑了一下,伸手就把桌上的药碗端了,正准备一口饮尽,就听到门口传来一个声音道:“那药不必再喝了。”   她手上一抖,差点把药都给洒了。   是祖母。   她再顾不上喝什么药,忙放下了药碗,就站起了身,对着来人行礼唤道:“祖母。”   声音有些胆怯,还有一些压着的激动和委屈。   温老夫人上前了一步,一把搂过了她,落泪道:“我的恵姐儿。”   “祖母......”   见祖母并没有怪自己,仍是疼爱自己,温雅恵再忍不住,眼泪也刷刷滚下来,哽咽唤道,“祖母。”   温老夫人挥了挥手,命屋中小丫鬟和跟着她的婆子都一起退了下去。   跟着她的婆子退出去之前,还在桌上又放了一碗汤药。   温雅恵看见,不由得向那碗药看过去。   怔怔了半晌,紧接着心中就是一跳。   她并不蠢。   祖母突然出现,还特地带了一碗药......   看到孙女盯着桌上的药碗,温老夫人并没有作何解释,而是突道:“恵姐儿,陛下病重,二皇子已经被立为太子,执掌朝政,替陛下监国了。”   温雅恵一愣。   心神果然从那碗药上被移开,听到祖母的话,一时又有些怔惘。   二皇子,太子,监国......   那个人和她并不是全无关系。   她差点赐婚给他,成为他的嫡妻。   也就是他的太子妃。   如果那时不是家中和她都自视甚高,觉得他一个已有原配的武将配不上自己,定要在背后放出那些谣言,想要逼得他放弃那个阮氏,自己现在应该已经嫁给他了......   对比现在自己的处境,说不酸涩是不可能的。   不过,她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肚子,苦笑了一下。   她又不是毫无自知之明。   那个阮氏生得绝色还有手腕,又有一个那样聪敏的儿子,深得他的宠爱,她要凭什么去跟她争宠?   温家吗?   可温家和他只有仇。   所以,就算她嫁给他,又能落得什么好?   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   温老夫人看她低着头不出声,想到接着要说出来的话不由得也是心痛如绞。   这毕竟是自己膝下教养长大的孙女。   可是想到现在满京城的流言,想到她给温家带来的羞辱和祸事......哪怕温家没有像岑家那样被抄家流放,但对一个百年文官世家来说,清誉被毁,也不亚于是灭顶之灾了。   这件事不解决,温家还有何面目再在朝中为官,甚至温家人还有何面目再在这京城立足?   百年世家,不能因为一个女儿毁于一旦。   她的心又狠了下来。   她看着她,道:“恵姐儿,昨日陛下召了太子入宫。”   “陛下原本是想给太子赐婚的,可是还未等陛下说出赐谁,他便直接拒绝了,说你和四皇子私下苟-且,珠胎暗结,现在陛下竟然想将有了四皇子子嗣的你赐婚给他,要他如何能受?”   温雅恵猛地抬头,仿似全身的血都一下子冲到头上,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祖母。   温老夫人看孙女羞愤震惊的样子心里也在滴血。   更是将赵允煊恨出了个洞来。   她眼中又淌下泪来,道,“陛下被太子气得吐血晕倒,当时你姑母就在旁边,她斥责太子明知陛下身体不好,还要忤逆刺激陛下,将陛下气得吐血晕倒。你道太子说什么?”   她顿了一下,咬牙切齿道,“太子说是我们温家欺君罔上,蒙蔽陛下,想要把已有身孕的你塞给他,祸乱他的子嗣,意欲谋逆,其心可诛!恵姐儿......”   温雅恵先时是所有的血都涌到头上。   但此刻却又仿似身上所有的血都已经被抽走,全身寒得发抖。   她喃喃道:“祖母......”   “恵姐儿,”   温老夫人泪如雨下,道,“我们温家百年世家,清誉不能因此毁于一旦。恵姐儿......”   “祖母,”   温雅恵低头看自己小腹,轻声道,“所以我的孩子不能留了,是吗?”   她的眼泪流下来。   虽然这不是个受欢迎的孩子,但毕竟是她的骨肉。   “恵姐儿,”   温老夫人搂住她,哽咽道,“流言猛于虎,你是个聪慧的孩子,当知道,只是打掉孩子,也是于事无补的......这世上的人从来都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人,更何况那位是太子殿下,更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捧高踩低,不管事情是不是真的,都只会把你,把我们温家往死里作践,去讨好那位的。”   温雅恵的面色惨白,抬眼定定的看着自己祖母。   眼睛空洞的渗人。   “所以,我该当如何呢?”   “祖母要让我如何呢?”   她轻声道。   温老夫人被她的眼神盯得瘆得慌。   又是瘆得慌又是心疼。   可她也只能狠下心来继续道,“恵姐儿,于今之际,我们也只能破釜沉舟,你先打掉孩子,然后养上一两日,就去二皇子府门前,自刎......以死自证清白,如此,我们才有可能扳回这一局,挽回你的清誉,挽回我们温家的百年清誉。”   说完她摸了摸孙女雪一样的面色,伸手将她拉入了怀中,搂着她僵直冰冷的身体,伤心大哭道,“恵姐儿,我的好孩子,祖母知道这样委屈了你,祖母的心也像是在被刀一片片的割着。”   “可是你祖父说的对,除此一法,已经再无别的法子可以挽回我们温家的清誉......好孩子,你放心,将来你表哥,你姑母,还有你祖父他们必定会帮你报了这个死仇的。”   “可是祖母,我的确怀了身孕。”   温雅恵的声音像是从冰缝里钻出来,空洞没有一丝人气,道,“你们当二皇子,不,太子他是傻的吗?就算我打了胎,可只要寻有经验的产婆或者太医一看,就知道我是不是还有什么清誉了。”   “人死为大。”   温老夫人不哭了,声音冰冷道,“恵姐儿你放心,人心都是偏向弱者的。只要你死了,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那世人都只会记得是太子他因为厌恶你姑母,厌恶四皇子,不愿接受陛下的赐婚,就不惜毁了你的清誉,活生生将你逼死的。”   温雅恵从她的怀里挣脱了出来。   那个怀抱,她曾经觉得温暖无比。   可现在,却只觉得被箍得喘不过气来,好像随时都要被箍死般。   她抚着自己的肚子,再抬头看了一眼桌上那碗药。   黑乎乎的。   果然比另一碗安胎药要狰狞多了。   她道:“表哥呢,祖母,这孩子,不仅是我的孩子,也是表哥的孩子,也是皇家的血脉......表哥她怎么说?”   是,她是一时糊涂从了他。   可是,若不是他主动,她也不会去投怀送抱的。   温老夫人看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   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如何能不知道她的心思?   她看着她的侧影,道:“恵姐儿,你表哥他当然想留下孩子,想要娶你......当初是他跪在你姑母面前求你姑母,想要娶你为四皇子妃的,可是现如今的局势......恵姐儿,有一些事情祖母从未告诉过你。”   温雅恵转头看她。   明明屋子里除了她们再无他人,但温老夫人顿了顿,还是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道,“当年,先后娘娘的死,还有明和宫大火,其实并非是岑家人所为......或许有些关系,但和你姑母也是脱不开关系的。此事,你祖父和你姑母都已经怀疑,太子殿下他怕也是知道些端倪的。”   温雅恵就跟见了鬼似的看着温老夫人。   本来以为心都死了,除了一个冷字再没其他知觉,但此时她才知道,这深渊,你以为已经到了最低,其实还有更可怕的。   温老夫人道,“所以,恵姐儿,你不要怪你姑母,也不要怪你表哥,他们也是踩在悬崖上,稍一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你表哥的婚事,你姑母也不能,不敢做主的。”   作者有话要说:  会努力有二更,23:00 第69章 依靠   温雅恵瘫坐在软榻上。   她觉得这一切都跟做梦似的。   她是内阁次辅的嫡长孙女, 当今陛下最爱重的温淑妃娘娘的侄女。   家族以太子妃标准培养出来的内定的四皇子妃。   那时是京城最受追捧的第一美人,第一才女。   可是一转眼, 她被那时还只是一个西宁侯的太子殿下拒婚。   然后要被家族作为弃子远嫁给边关不知道什么样的粗蛮武将。   她不甘心, 不愿远嫁给一个陌生人。   所以就和四皇子有了苟且。   本来以为哪怕不能成为正妃也至少能是一个侧妃......可是最后却被打发到了庄子上度日如年。   这还不够。   她现在才知道自己那个光鲜亮丽的家族内里竟是如此不堪。   而现在,家族准备让她, 和她的孩子去血祭, 去继续粉刷那层光亮的外衣。   她的孩子......   她摸着自己的小腹。   原本不管怎么样,她都还是期待他的。   可现在,她知道, 自己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他了。   她终于站起了身,走到了桌前, 伸手去端那碗汤药。   死就死吧。   是她对不起他, 不配为母。   一起都死了, 来世再作母子吧。   她这样想着,可是手颤颤巍巍的, 几乎端不住那碗药。   她咬着牙定着手, 总算将药碗端了起来。   “砰”得一声, 可那药碗刚到嘴边就突然炸裂了开来。   碎片, 汤药洒了一地,也泼了温雅恵的一声。   温雅恵受到惊吓,一下子又跌坐到了软榻上。   “恵姐儿!”   温老夫人厉声道。   她以为是温雅恵摔了药碗,高声唤了一声,就转头对着门外道,“容娘, 再端一碗......”   可是她话音未落,就对着门口猛地瞪大了眼睛,像是见了鬼般,脸上因为震惊一阵的抽搐。   “再端一碗什么?”   来人声音冷厉,道,“再端一碗落胎药吗?温老夫人,你,你们温家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公主,公主殿下......”   温老夫人哆嗦着,一下子瘫坐到了地上。   来人正是当今圣上的长姐嘉宁长公主。   她身后还跟着先皇的一位老太妃,衣老太妃。   嘉宁长公主冷冷道:“先是蛊惑陛下,想要将怀有四皇子骨肉的温大姑娘嫁给太子,被太子识破之后,就要逼温大姑娘打掉皇嗣,自刎于太子府前,以污蔑太子,说是太子污了她的清白,坏太子名声......原来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百年文官世家吗?本宫今日还真是见识了!”   温老夫人一时因极度惊恐瘫倒在了地上,但她到底也非寻常人,迅速反应了过来,立即就爬起了身,跪在了来人面前,涕泪横流,状若又惊又恐道:“公主,公主殿下,绝无此事啊......公主殿下,老身,不,我们温家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实在是......”   她满脸羞愧,道,“实在是家门不幸,是老身的孙女行事不端......她和四皇子殿下本就青梅竹马,几个月前又因被二皇子,不,太子殿下拒婚一事一时大受打击,做了错事......”   “公主殿下,太子殿下身份未恢复,为西宁侯时就不喜老身的孙女,不惜顶撞陛下也要拒绝赐婚,我们温家早就死了这条心,哪里还会痴心妄想以为太子殿下还会肯娶我家孙女?”   “实在是家门不幸,陛下又意欲为四皇子赐婚,我们不想因为孙女影响了四皇子殿下,老身这才命人煮了落胎药,欲落了孙女的胎儿......公主殿下,老身此举,也是心如刀割......”   “砰”得一脚,嘉宁长公主脾气火爆,虽然下边跪着的是堂堂从一品次辅夫人,她听得恶心至极,也忍不住直接一脚就踢了上去。   踢完之后她就不再管惊惧尖叫的温老夫人,而是转头看向了还瘫坐在软榻上的温雅恵。   温雅恵面色苍白且麻木。   或许今天受到的冲击和刺激太多,即使是嘉宁长公主和衣太妃的突然出现也没能让她有更多的反应。   只是刚刚长公主一脚将她祖母踢得倒在一旁,她才张了张口,但最后到底也没叫出声来,也还是钉坐在榻上,半点没动。   “你想喝了这落胎药,自刎于太子府门前吗?”   长公主看着她,眼中的悲悯之色一闪而过,淡淡问道。   温雅恵摇头。   她凄然的笑了一下,道:“太子殿下是何人?四岁的时候就能逃出宫去,领兵作战百战百胜,三年就能赢得战神之名,赢得天下将士的军心,恢复身份不足半年,就能执掌朝政,代陛下监国,这样的人,就我,自刎于他府门前,就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挽回温家的败局?”   “更何况,我和四皇子一事,有孕一事,知晓的人甚少,他如何能知道?他既能知道,能在御前揭发出来,想来我身边,姑母身边,温家里面,怕都安插了人,我的行踪,温家人的行踪,尽在其掌握之中,又岂能被那样粗糙的陷害得逞?......你看,你们现在不就过来了吗?”   也只有她祖母他们,身在局中,看不清而已。   或者,他们不是看不清,而只是在作垂死挣扎罢了。   “我只是,不想再活了而已。”   “倒是不蠢。”   嘉宁长公主冷笑,道,“既如此,当初又何必委身于四皇子。你和他一起长大,难道还不清楚他的性子吗?”   温雅恵又是惨笑。   是啊,她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   只是,彼时的她,也被蒙了心而已。   嘉宁长公主见不得她这个样子。   她最厌女子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   她不欲再跟她多说,道:“我会命人送你去四皇子府,以后你就是四皇子的妾侍,以后是好是差,便全看你自己的了......就算是你想死,也就死在四皇子府上吧。”   温雅恵的眼睛一亮。   她喃喃道:“公主......”   可是嘉宁长公主却是转身就离开了。   长公主离开,却有两位宫人上来前来,对温雅恵恭声道:“夫人请吧。”   此时她的贴身侍女阿碧也悄无声息的走上了前来扶她起身,低声劝道:“姑娘,我们走吧。”   温雅恵在阿碧的搀扶下起了身。   她往前走了两步,又顿下了步子,转回头看向倒在地上,面色白得像鬼,眼神满是恐惧和怨恨的祖母温老夫人。   她向着温老夫人行了一礼,道:“祖母,以后,您就当孙女死了吧。”   她的心,刚刚也的确是犹如在地狱里走了一遭。   温老夫人张了张嘴,嗓子里发出了“啊啊”的哑声,可是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她不是说不出话来,而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势已去,就是她也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挽回现在的局面。   *****   不久之后,京城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太子殿下的那位夫人,竟然将太子殿下身上的余毒都转到了她自己身上。   中毒之后就被太子送到了庄子上调养。   众人都赞着这位夫人高义,也有不在少数的嘴上赞着,心里却又是狂喜又是可惜。   这其中又以南阳侯府的侯夫人曾氏和嫡女顾柔为最。   狂喜的是听说她中了这毒之后大半的时间都在昏迷,要长期住在庄子上静养,自然再不能霸着太子殿下身边的位置。   太子殿下总归是个男人,身边早晚要有女人的。   可惜的是她怎么就不直接死了呢?   不过阮家却是受了惊吓。   这要是孙女死了,虽说还有曾外孙玄凌在,可到底隔了一层。   且若是孙女死了,将来别的女人嫁去东宫,谁能容得下玄凌这个原配的嫡长子?   将来曾外孙能不能活得下来还是一说。   阮老太爷和阮老夫人都十分忧心。   阮家人得了太子的恩准之后,阮老太爷和阮老夫人就亲自上庄子上探望了阮觅。   阮觅卧在床榻上。   长榻前是几层帷幔,阮老太太坐在床前,阮老太爷则坐在了帷幔外。   屋子里除了阮觅的贴身丫鬟冬青,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   阮老太太垂泪,握着阮觅的手道:“你这傻孩子,就算要帮太子殿下解毒,那么多忠心耿耿的下人,谁不行,何苦一定要自己亲自却解呢?......虽说这是你的一片心,可是你现在这样,这要是万一有什么事,可要小皇孙,要我们阮家以后怎么办?能依靠谁去?”   阮觅细声细语道:“祖母不必太过忧心了。殿下他不是没有良心的人,就算我去了,殿下以后也一定会好好抚养玄凌,善待阮家的。” 第70章 没脸   阮老太太一滞。   这话要她怎么接?   说太子殿下他没有良心, 你要是一死,人走茶凉, 男人从来都是只见新人笑, 哪管旧人哭,更何况你都死了?   “你这傻孩子, ”   阮老太太心中悲痛, 想搂了阮觅嚎啕大哭,可是阮觅中了毒,已经这么虚弱了, 自然经不得她又搂又抱又嚎又哭表达自己的悲痛和对孙女的疼爱之情的......刚刚进来之前,侍女还特地叮嘱过他们, 让他们切勿说什么话惹了阮觅伤心或者动情绪, 否则毒气蔓延, 只会令得她的情况更差。   所以阮老太太来来回回就只能说着“傻孩子”,然后强忍着泪, 斟酌了一下用词, 小心道, “娘娘啊, 祖母自然知道太子殿下是好的,也是极疼你和小皇孙的,可是娘娘,男人自来粗心......更何况殿下他日理万机,朝堂上的事都已经够他忙的,又哪还有多少时间和精力在内院上?”   阮觅斜靠着歪着脑袋看她。   虽然面色苍白憔悴, 小脸瘦得只剩下一点点,但眼神却是温柔又清澈。   这么一副样子和眼神下,阮老太太后面的话就一时有些说不下去。   可是她好不容易才能来看她一次,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说不定再见都是拜灵了,再不说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心里疼痛得很,但还是忍着痛,握着阮觅的手,道,“好孩子,你在祖母身边长大,外人不知,总说你调皮,脾气大,但祖母却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心思纯净,心地良善的好孩子。”   “可是你心地良善,世人却不尽是如此......权势钱财本就动人心,更何况是皇家?”   “娘娘,小皇孙是太子殿下的嫡长子,身份非同寻常,又深得殿下的喜爱,将来就是太子殿下的继承人......娘娘啊,殿下以后会有太子妃,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她放低了声音,道,“将来若是太子殿下登上大位,小皇孙就是最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可是殿下他将来定还会有皇后娘娘,贵妃娘娘,会有其他的孩子......娘娘,将来谁能容得下小皇孙啊?”   阮觅听言脸上露出了“凄惶”的神色。   她叹了口气,细细道:“祖母,这样的话您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因为,就算如此,又能怎么样呢?我若是真的去了,定会好好求了殿下,好生照顾玄凌,不会让别人欺负了他去的。”   “娘娘......”   阮老太太觉得自己孙女怎么中了毒,连脑子都傻了......她这是中了太子殿下的情毒吧?!   她叹了口气,道,“娘娘,祖母知道有些话不该在这个时候跟娘娘说,但是为了娘娘,为了小皇孙,祖母也只能忍痛说了。”   阮觅好奇的看着她。   像是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阮老太太咬了咬牙,道,“娘娘,小皇孙还小,若娘娘去了,殿下必定会把小皇孙放到别人名下抚养的......这天下,从来就不缺看起来贤良淑德,内里却如蛇蝎一般的女子的......或者,她们本性也不坏,但权势之下,也会慢慢迷了本性。”   “不说别人,娘娘您就看看太子殿下,遭了多少磨难,起因还不都是因为先后娘娘没了?那岑太后,岑贵妃,温淑妃,哪个不是世人称道的贤后,贤妃......”   那是因为他有一个那样的爹。   不过想到自己当初的那个梦......赵允煊大概也是好不了多少的。   都是一样的货色。   “祖母,那您说要怎么办呢?”   阮觅蹙眉道。   阮老太太道:“娘娘,此事祖母已经和你祖父仔细商议了,觉得现在最好的办法唯有一个,那就是送你妹妹玥姐儿入东宫,服侍太子殿下。”   她看到阮觅听到此处猛地变色,就伸手拍了拍她的手,慈爱叹息道,“觅觅啊,你不要有抗拒心理,祖母和祖父都知道,你心里对你母亲和妹妹有隔阂,也不喜欢,不信任她们......但祖母和祖父既然提出此事,自然是会替你和小皇孙考虑周全的。”   说到这里她的神色认真起来,道,“祖母知道,人都会有私心,泼天的富贵之下,你母亲和你妹妹也很难不动心,所以祖母和你祖父商议过,送玥姐儿到东宫服侍太子殿下,照顾小皇孙,但却会让她吃上一种药,让她七八年之内都不得有孕,等七八年之后,小皇孙也已经大了,有了自保能力,届时她要是有那个福分,就让她怀上一个傍身好了。”   “觅觅,太子殿下喜欢的是你,就算玥姐儿进得东宫来,肯定也是看你的情分,或者是为了照顾小皇孙。如此就算玥姐儿有私心,她也知道,在东宫,在太子身边,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小皇孙,所以必定会对他尽心尽力,不敢对他有半分不利的。”   “如此,你可能放心?”   阮觅约莫能猜到自己祖父祖母会有什么盘算......这实在不是太难的事情。   但就是她也万万没想到,他们为了劝服自己,也真的是能狠得下心来。   若是旁的姐妹,临死之前怕还真的很难拒绝自己娘家的这种安排。   一时之间阮觅瞪着阮老太太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她才道:“如此,太太和阮玥她,能同意吗?”   阮老太太见她半天不说话,最后才终于问出了这么一句,情绪也不是很激烈,并不是很抗拒的样子。   她刚刚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去,长出了一口气,就笑着慈爱道:“你放心好了,你母亲她一定会同意的。”   “以后业哥儿是要走科举仕途的,可业哥儿的天资本就不出众,那些传统文人又一向厌恶商家子,没有太子殿下的庇佑,他的仕途是走不平坦的。至于玥姐儿......”   业哥儿就是阮觅的继母戚氏所出的儿子阮礼业。   至于阮玥,阮老太太是阮玥的祖母,对这个孙女的心思早知一二。   当年她就对阮觅嫁得侯府子又羡又妒,尤其是顾云暄长得还那般出众,整个福州也找不出比他风华更出众之人。   上一次她在太子府上远远看见了太子一眼,整个人更是犹如三魂跌了七魄一般......这些阮老太太都再清楚不过。   所以若是能入东宫,她如何会不肯?   不过这些就不好跟阮觅说了。   阮老太太笑道,“至于玥姐儿,你放心好了,太子殿下那样的人,天下有谁不想嫁呢?”   “若是能服侍太子殿下,那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而且玥姐儿她今年才十五,就算是过了七八年,也不过才是二十二三,那时再要孩子也并不算迟,所以,她如何会不肯呢?”   阮觅从阮老太太的手里抽出手来,面无表情的默了一会儿,然后轻笑了一声,转头就唤冬青,道:“冬青,若是我死了,让你终生不嫁,照顾玄凌,你可愿意?”   冬青眼睛都没眨一下,面色半点未变,声音平淡却坚定道:“奴婢自然愿意。”   阮觅冲她摆了摆手,看向阮老太太,认真道:“祖母,您看,我身边的丫鬟,不止是冬青一个,雪影,秋兰,她们任何一个,我让她们终身不嫁照顾玄凌,她们都会愿意,不带一点犹豫的。”   “而且,论聪明,论忠心,论能干,她们都甩了阮玥不止多少倍,让她们照顾玄凌,我既能放心,又无需背上什么逼自己妹妹七八年不能孕就为了照顾我儿子这个名声......所以,我干嘛想不开要找阮玥入东宫啊?”   阮老太太先是一阵呆怔然后面上就一下子涨红。   外面的阮老太爷一直都未出声,先前面上的满意之色还未退下,怒气就一下子冒了出来。   反差太大,阮老太太对着阮觅那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神色尚不知该如何反应,外面的阮老太爷就已经压着怒气先出声了。   阮老太爷怒道:“一个丫鬟如何能和你妹妹相比?”   姐姐病逝,妹妹续嫁以续两家姻亲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操作。   可却从没有夫人去世了,却续娶原先身边的丫鬟的道理!   阮觅嗤笑一声,道:“是不能比。”   “至少我的丫鬟可不敢屡次三番的算计我母亲留给我的嫁妆,算计将我嫁给一个变态做妾好给她的女儿让位置。就这样的人,我还没死呢,祖父祖母竟然就已经算计着,打算送她来替了我服侍太子殿下?”   “不过我告诉你们,太子殿下想要谁服侍,可不是我说了算的,祖父祖母想送人,尽可以自己带了人上门让太子殿下相看......若是他从此以后还肯让你们上门的话。”   她说完就忍不住喘了好几下......为了演得逼真一下,她是吃了药才让自己看上去真的虚弱无比的。   所以这样急得连说了好几句话,那是当真气喘不过来......   冬青忙上前给她顺气,一边顺着气一边就转头怒斥阮老太太和阮老太爷道:“老太太和老太爷还请少说几句吧,我们娘娘中毒,太医特别叮嘱过,万万不可说些惹她情绪波动的话,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老太太和老太爷你们是娘娘的祖父母,怎么能在娘娘的病床前说这种诛心的话呢?太医说过了,这毒只是会影响我们娘娘的身体,谁说我们娘娘就要死了?”   就是你们都死了,我们娘娘她也不会死!   阮觅抓了冬青的手,冲了阮老太太就断断续续道:“你们,你们出去吧,在我解毒之前,以后都不要再过来了。否则我怕是没中毒死,先就要被你们给逼死了......冬青,送他们出去。”   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娘娘!”   “觅姐儿!”   阮老太太和阮老太爷都是又惊又急,先后失声唤道。   “还请老太太和老太爷出去吧。”   冬青给阮觅掖了掖被子,起身就掀了帷幔对阮老太太低声斥道。   阮老太太犹不甘心,那样子又是想去唤阮觅又怕扰了她。   冬青面沉似水,冷冷道:“老太太,请您立即出去。”   “若是太子殿下知道老太太和老太爷今天跟娘娘说的话,或者知道你们将娘娘气倒,别说是你们想要送二姑娘入东宫,从此以后都再不许阮家踏入京城都不一定!若是娘娘真有个三长两短,怕是你们阮家都要陪葬。”   阮老太爷气得脸上赤红。   一个丫鬟竟然敢这么跟他们说话!   可是......   他们虽然气得要死,但却既不敢怒斥冬青,亦不敢再去唤阮觅。   但就这样被赶走,却又实在不甘心,也太没脸面......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0点~ 第71章 炙热   “出去!”   就在阮老太太和阮老太爷面色转换, 又气又急,踌躇不知是走还是要继续怎样之时, 就听到门口传来了一个冷厉的斥声。   两人都是吓得一哆嗦, 血液倒流,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殿, 殿下......”   “滚出去!”   就在两人吓得直打哆嗦, 拼命想要冷静下来想着该如何圆场之事,赵允煊已经走近房来,看都未看他们一眼, 就直接越过了阮老太爷,径直往阮觅的床榻前走去。   阮老太太还跪在床前。   冬青也懒得再去尊重这拎不清的老太太。   直接伸手就将她半拖半拉的拉出了帷幔。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 老太太被拉了出去拖到了阮老太爷身边, 而赵允煊则是走进了帷幔之内。   只剩下了层层的帷幔飘动。   阮老太爷和阮老太太又惊又恐, 又臊又急,跪在地上呆呆的看着那尚在晃动的帷幔......他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脑子“轰轰”的, 身体打颤, 却硬是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原本他们是理直气壮的来, 自认所思所想都是为阮觅考虑......虽则也是为了阮家的长远考虑,但那也是对阮觅,对小皇孙最好的,世人也都是如此,自认是问心无愧的。   可现在孙女晕了过去......他们真的是无过也有过了。   阮老太爷两人还在紧急的想着要如何解释挽回形象之时,冬青却真是忍不了他们了。   她低声斥道:“老太太, 老太爷,你们还是赶紧走吧。难道你们是一定要让殿下命人把你们拖出去才肯罢休吗?”   阮老太爷的手重重抓了抓地,冲着帷幔里面的影子就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道:“殿下,草民惊扰了娘娘,草民知罪。草民绝无他意,都是......都是一门心思为了娘娘和小皇孙......”   说着已经是泣不成声。   然后又重重的磕了一个头,道,“草民这就告退,待娘娘好些再容草民过来跟娘娘解释吧。”   说完这才扶了阮老太太离开。   赵允煊回头看了帷幔外两人离去的背影一眼,以他的脾气,他刚刚差点就说出“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孤面前”。   可他再生气,也还记得这两人是阮觅的祖父祖母。   所以生生的忍下了。   但也越发的生气。   再想到当年旧事,那老东西竟想把阿觅送给周深那东西为妾,他就恨不得劈了他。   早晚他也要把周深那东西给治了。   他胡乱想着,看着床上的阮觅也越发的心疼。   *****   两人离开,冬青也跟着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坐在床边的赵允煊和躺在床上的阮觅。   赵允煊调整了一下情绪,伸手从桌上取了一杯水,就冲阮觅柔声道:“觅觅,我扶你先喝了解药。”   阮觅睁开眼,瞅了赵允煊一眼,撑着自己坐起了身,再伸手拿过他手里的水,一口饮尽。   赵允煊原本是想要扶她的,但看她这么一系列的动作也没有出声。   等她喝完了,靠回到床上,他才又道:“这种东西吃了伤身,就算你要装,随便糊弄一下也就是了,为了这么些人,不值得伤自己的身体。”   阮觅抬眼看他。   她累得很,原本不太想理会他,但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了,不想再节外生枝,再加上儿子还要他费心照顾,就吸了两口气,耐心解释道:“做戏做全套,你不要小看了他们。他们虽然只是平民商人,位小卑微,但生意人,最是会察人眼色,装病还是真病他们还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说完翘了翘嘴角,道,“若是被他们看出是假病,且不说后面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我也不会知道他们竟然生了这样的心思......正好借此翻了脸,以后乐得清静。”   她再清楚不过,她那祖父母自有一套他们的逻辑,你跟他们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在他们眼里,只怕是觉得自己又任性又糊涂,还对娘家无情无义,真是费心费力养了一只白眼狼吧......   阮觅想到这里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大约她是真的没心没肺,或者是自小就有很清醒的认知。   她娘临终前跟她说过,在阮家的那些人眼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可以用利益来衡量的,感情亦如是......她生得越漂亮,他们就会对她越好,因为将来她可能会给家族带来难以预知的利益。   但若她不能给他们带来利益,他们就会对她弃如敝履了。   她娘说,既然是因为利益才给她的感情,就让她也好好攒着银子,以后用银子还就行了。   千万别把自己给搭进去。   因为她娘说,让她一定要记住,她是无价之宝。   任何东西,任何利益都不能换的。   她小时候似懂非懂,但还就真的认真的攒着银子。   然后攒着攒着,就在攒银子的过程中,就把自己给攒得没心没肺了。   那中间她还曾出过一次疹子。   为了验证她娘说的是不是真的,她就拿药让自己满脸疤痕过。   在大夫说那疤痕不可能消去之后,那段时间他们果然就冷待......不,不止是冷待,是把她扔到小院子,视她如无物了。   所以她其实一点也不难过。   阮觅不难过。   笑起来虽然面色还苍白得很,但却漂亮得让别人心疼。   赵允煊看得心里憋得难受。   他道:“你不喜他们,以后就都不要见他们。”   这都是废话。   但阮觅还是“嗯”了声。   她道:“玄凌还在生我的气......我明日就要离开,这段时间你能抽出时间,就多陪陪他吧。”   长公主要两日后才离开。   她特意提前离开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说完她又笑了一下,道,“虽然玄凌他很嘴硬,但是他其实......是很喜欢你的。”   孩子嘛,总是慕强的。   而且这段时间他装病,多了很多时间和玄凌相处,很是拢了他的不少心去。   “还有,不要让任何哪个你的女人,或者想嫁你的女人接近他。”   虽然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跟梦中那时的事不一样。   但她还是心有余悸。   赵允煊皱了皱眉,道:“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再逼我,我跟你说过,我不会娶别人。”   满京城的人都已经知道皇帝逼着太子娶温淑妃的娘家侄女温大姑娘为太子妃。   结果温大姑娘根本就已经未婚先孕,怀了四皇子的骨肉。   皇帝得知此事之后,气晕了好几次,病情恶化,现在不仅起不了身,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别说是管赵允煊的婚事,现在就连朝政都已经彻底撒了手。   而太子最爱重的原配妻子为了太子中毒在床。   这种时候,还有谁敢触他的霉头,再逼他娶什么其他女人呢?   他伸手按住她的手,慢慢握住,一直到很紧,问她道,“觅觅,你说玄凌他虽然嘴硬,但其实是很喜欢我的。那你呢?”   阮觅没有直接抽手。   这段时间她也算是摸清了他的脾气。   他若做什么,她和他直接对抗,只会引得他更激烈的后续而已。   明天就要走了。   明天就要走了。   就忍受他最后一天吧。   她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忽略他那只滚烫的手,挤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道:“殿下,原本我当然是喜欢殿下的......如果殿下只是一个侯府庶子的话。”   “我那时候想着,一个侯府庶子,没有生母,一天到晚像游侠一样四处晃荡,在侯府肯定也是无足轻重的。可是梦到殿下的身份是假的,发现自己中了毒,以后不管是我自己,还是玄凌都会被你的那些女人给害死之后,我便不敢再喜欢殿下了。”   说来说去,其实她还是不爱他。   她最爱的是自己,还有玄凌。   “抱歉。”   她低声道。   察觉到他抓她的手越发的紧,她皱了皱眉,挣了挣,道,“但是我在努力,努力让自己不那么容易被人弄死,努力让玄凌不那么容易被人弄死......或许我觉得自己没那么容易死的时候,就敢喜欢殿下了。”   赵允煊看她微抬了脑袋,认真的目光,紧抿着的双唇,忍耐的发白,他的手终于慢慢松了下来。   他想跟她说,她不必努力,她只要喜欢他,在他身边就好......可是她的确差点因为他而被人害死了。   所以,他还有什么资格说那样的话?   他只觉得心像是被人狠狠捏着,憋得喘不过气来。 第72章 松手   他抓着她的手, 不舍得紧,但却同样也不舍得松。   他其实更想抱一抱她, 渴望得生疼......这段时间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渴望, 想到她明日就要离开,还不知何时才能见......或许她心里还打着再也不回来的念头。   这些都让他焦躁不安。   很多时候他甚至想出尔反尔, 阻止她, 不让她去江南。   是真的很想。   他并不舍得她离开,更何况江南并不太平,疫病, 刺杀,那些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事的事, 但放在她身上却让他不能忍。   可是他却也清醒的知道, 那只会让两人本来已经有些缓和的关系一下子恶化。   他不能那么做。   他低头看着她的手, 低声道:“觅觅,你答应我, 会回来的, 好吗?”   他想说, 他不能没有她......不是不能, 而是如果没有她,他会觉得这整个世界都没有了颜色,就好像那一日他离开皇宫,不过只是一时玩心起来,去宫外逛逛而已,可是却从此以后, 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母后一眼......他一步步踏进荒漠,很多年都没有再笑过一次。   他道,“觅觅,当年宫中大火,我是想要回宫的,因为,我母后还在宫里。我是被侍卫敲晕带走的,等醒过来的时候,我还是想要回宫,可是侍卫跟我说,我母后已经过世了,大火那日,母后得知我被大火烧死,就已经过世了。”   “我回去不仅见不到她,还会跟她一样会被人害死,我必须活着,活着到我回去能手刃仇人的那一日,才可以回去,否则我就会让她死不瞑目......我是靠着这样一个信念行尸走肉一般度过了后面一天一天的日子。”   “可是,但凡有一点可能,我也想能回去跟她在一起,恨自己当初为何没有保护她的能力,却让她连死都是在为我谋算。”   阮觅不意他会突然跟自己说起他的过去。   他低着头,她看不见他的眼睛,也看不见他的神情。   只看到他的侧脸僵硬得像冰冻的刻岩。   还有他攥着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然后手背上突然有一点湿润温热,像是被灼烧一般。   她几乎都有些被吓着了。   然后她就听到他道,“玄凌是我的儿子,我比你以为的还要了解他,觅觅,他很聪明,也很倔强,但在他的世界里,你是无可替代的,如果你抛下他,他的世界便永远缺了一块,或许永远都不会再圆满或者快乐。他爱你,也比你想象的更需要你。”   阮觅一僵。   心上仿佛被狠狠地刺了一箭。   僵硬中,她落入他的怀抱,听到他在她的头顶哑声道,“觅觅,我等你回来,玄凌也会等你回来。我不会再苛求你喜欢我,只要你回来,做我的皇后,等玄凌长大,你便想做什么,想去哪儿都可以。”   他只是抱了她,说了这么一番话,又低头很浅很浅的吻了吻她的头发,在她还未能从他的话中缓过来之时就已经抽开了身,然后起身看了她好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了。   这一晚他也没有再来骚扰她。   第二日离开时玄凌抱着她死皮赖脸的嚎啕大哭,他沉着脸把玄凌从她身上拎开,但也没有再跟她说什么,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抱着拳打脚踢的玄凌离开了。   *****   长公主府。   嘉宁长公主翻着户部,工部和吏部递上来的资料。   户部的是往年赈灾的账簿,今年的赈灾预算方案。   工部的是江南各州县的地形地势,大江沿岸河堤的情况。   而吏部则是江南各地各级官员的名册。   长公主慢慢看着,侍女走了进来,在门口禀告道:“公主,南阳侯府的淑仁乡君,顾三姑娘过来了,想要请见公主,说是有关江南水患方面的事情想要禀告公主,还有一些东西也想要呈给公主阅览。”   嘉宁长公主挑眉。   顾三姑娘顾柔?   这位她倒是不陌生。   她一向喜欢独立有主见的小姑娘,曾经还挺喜欢过她,还曾关注过她,想过好好培养她来着。   只是后来看多了,知道她早就知道了侄子的身份,还可能对他有意,便也就冷淡了下来。   她虽独立特行,好像对内宅之事不屑一顾,更从不曾沾手。   可她到底是公主。   深于深宫,长于深宫。   还是在岑太后的眼皮子底下长大,有多少女人的心思又真能瞒得过她去呢?   只不知顾柔今日来寻自己是想要呈给自己什么。   她笑道:“领她过来这边的小花厅,我去见见她。”   侍女领命下去,嘉宁长公主就合上了手上的预算案,命一旁侍立的贴身侍女上前给她揉捏了一会肩头,这才出去见顾柔。   *****   嘉宁长公主进到小花厅时就看到了顾柔正站在厅中微抬了头看着墙上的一副仕女游园图。   神情静谧又乖巧。   听到她进来的动静就立即又往后退了两步,躬身行礼,待她坐到主位上,就跪下恭恭敬敬道:“臣女顾柔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笑着温和道:“起来吧,顾乡君不必多礼。听说顾乡君有要事想要求见本宫,还有物要呈给本宫阅览,不知是何事,又是何物?”   顾柔起身就从她身旁的小桌案上取了几个簿子,跪下,双手呈上禀道:“是臣女自从听说江南水患一事,想到江南无数的家园被毁,不知多少百姓要拖儿带女,流离失所,臣女心中就甚是不安难受。”   “所以臣女这些日子一直在翻查典籍资料,找了一些水患之后安顿百姓和疫病防治的方案......臣女知道这只是臣女翻看典籍所得,和户部工部,还有太医院各位大人们的资料相比定是有不少疏漏,但这是臣女的心意,哪怕是能帮到那里的百姓一星半点,臣女便觉得值得了。”   长公主听言看了旁边的侍女一眼。   侍女上前接过顾柔手中的册子,递交给了长公主。   长公主拿过揭了揭,字迹秀丽工整,段落分明,每一点都清晰全面,但却半点废话也无,一眼看过去就十分明了......这姑娘的确是很有些才能的。   她赞道:“这里这么多的东西,整理出来花了很多功夫吧?你有心了。”   顾柔腼腆的笑了笑,但很快就正色道:“臣女谢公主殿下赞,但臣女所作的和公主殿下,还有其他大臣相比真的不值一提,只是盼着能为那里的百姓做一点事情罢了。”   长公主点头,道:“这个我会好好看看的,也会拿去给随行的太医看看,有可取的方子和方案定会起用。不知顾乡君说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向本宫禀告,可是何事?”   顾柔咬了咬唇,道:“公主殿下,臣女,臣女其实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臣女知道朝廷刚刚才和西北结束战事,朝廷能支援江南的赈灾银两和粮食肯定有限......臣女想,江南多豪富,若是能直接在江南召集豪富豪商,鼓励他们募捐,甚至捐出庄园容纳灾民,那肯定能事半功倍。”   “如若公主殿下觉得此计可行,那么臣女想请求公主殿下,能否考虑带臣女一同去江南,臣女之前有过一些募捐经验,可以帮公主殿下在各地举办一些募捐会,臣女也略通算术,计账预算都没有问题......臣女真的想能如同公主殿下一样,也能为那些受灾的百姓,也我大周做一点事情。”   说完眼圈俨然已经红了。   长公主定定的看着跪在下面的小姑娘。   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能想到这些,做到这一步,真的不容易了。   她知道阮觅几乎是已经和南阳侯府反目。   和顾氏这一对母女更是不相往来......外面什么流言都有,不过是被太子给暗中给压下去了。   若是顾柔所做的一切真的都是为了嫁给太子。   ......也难怪母亲说当年阮觅差点死在了顾氏母女手上。   但长公主从来不是武断之人。   她看着她挺立的脊背良久,终于道:“你有此心是好的,但你是闺阁女子,可能甚至从未离开过京城,你可知道我们此去江南,可能并非如你想象的那般简单,这一路,可能遇到因饥不饱腹而拦路抢劫的匪盗,暴民,也可能遇到疫病爆发,我们可能都有去无回......这些你可有想过吗?”   顾柔点头,道:“公主殿下放心,臣女虽是闺阁女子,但自小也跟师傅学过一些拳脚功夫,一路定不会给公主殿下添什么麻烦。至于公主殿下说的这些,臣女都是知道的,臣女不怕。”   长公主笑了笑,又问道:“此事你可曾和南阳侯还有南阳侯夫人商议过,他们又是如何说?”   顾柔抿了抿唇,道:“此事臣女的母亲是支持臣女的,只是父亲那里,臣女还未曾跟他说过......父亲是正统之人,若只是臣女去说,他怕是只会将臣女锁在家中,但只要长公主应下,父亲就一定会支持的。”   长公主点了点头,道:“好,你先回去吧,本宫会让人安排一下,你去得还是不去得,本宫都会命人去府上传命的。”   “谢公主殿下。”   顾柔叩头,眼中泪花闪现。   她的泪半点没有掺假,因为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顾柔被人领着离开了大厅。   长公主转头看了一眼她身边的侍女,道:“青荚,你说本宫是应,还是不应?”   那被唤作青荚的侍女相貌平平,但却比寻常女子多了一股英气。   之前在顾柔和长公主说话之时她一直面无表情,此时听得长公主问她就向着长公主行了一礼,道:“就事论事,顾乡君所提之建议并非不可取,做得好了的确可以给朝廷减省不少负担......这位顾乡君在募捐一事上的确有一些天分,经常会一些奇巧的点子,也很会交际。”   说完顿了顿,又道,“而且正如公主殿下所说,江南一行,又不是去游玩,这一路不知道有多少艰辛凶险,中间也不知道会遇到多少状况,顾乡君若真是可成事之人,公主殿下就是给她一次机会又何妨?”   *****   顾柔离开了长公主府,上马车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长公主府门上那高高的匾额。   她的贴身侍女红铃预言又止,但怕隔墙有耳,一直到服侍着顾柔上了马车,马儿开始跑动之时,她才忧虑道:“姑娘,您真的要跟着长公主殿下去江南吗?奴婢听说长公主殿下脾气特别大,并不好服侍,那一路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姑娘您......” 第73章 偏袒   顾柔静静看着晃动的车帘, 看似怔怔地,还算平静。   但她面上潮红, 心“扑扑”的跳着, 事实上不过是压着情绪不让自己显得失态和惊慌而已。   她听到了红铃的话。   可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答她。   经历了这么多,她已经有些不再像以前那样盲目的相信自己身上的穿越光环或者女主光环了。   现在满京城的人都在传着太子殿下如何的宠爱阮妃娘娘......虽则陛下还未册封阮觅, 但外面的人却都已经这样叫她了, 谁都知道,陛下病重,太子殿下虽未登基, 但这天下实际上却已经是太子殿下的了。   听着外面的那些传言,想到那日在阮觅庄子上, 阮觅对她, 对她娘的怨恨和恶毒, 她就根本没办法安心下来。   她不知道阮觅有没有在太子面前诽谤她。   想来是早就有了,否则他现在不会连见都不肯见她......以前他虽然冷淡, 但待她却还是温柔的。   她并不想跟着长公主去江南。   就算是她有穿越光环, 最后应该无碍, 但中间要吃的苦却是一定要硬捱的。   这些年穿到这里, 她早就已经被养得十分娇贵,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每日里梳妆打扮,保养自己都要花上数小时,哪里能受得了太多的苦?   但这几个月来她思来想去, 也寻不到可以突破现在困境的突破口。   得知长公主要去江南赈灾,才看到了一线生机......恐怕长公主是她唯一能把握住的机会了。   若是此行顺利,她就能站在大义之上,说不得太子殿下也能看清自己和以色侍人的阮氏的分别。   再者长公主无儿无女,如果能得到长公主的认可和赏识,那就算她不能嫁给太子,她也不用担心阮觅了。   长公主虽然在男女之事上让人诟病良多,但她深得帝宠,地位独特,京中想要得她青眼的闺秀也不少。   只是大家虽都约莫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却很难迎合到她。   对自己来说,这真的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   顾柔想着这些,心志越发坚定,但却没有不出声。   红铃叹了口气。   她服侍顾柔多年,岂会不知道她的心思?   她低声道:“奴婢只是心疼姑娘,姑娘从小到大,何曾吃过这样的苦?”   顾柔看了她一眼,道:“无事,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要好好努力定会有回报的。”   红铃又担心道:“那公主殿下能答应让姑娘去吗?”   顾柔皱了皱眉。   她心里也不是很确定,但还是道:“应该会答应的。公主殿下她是京都药学堂山长,一向喜欢女子独立,能干有主见,虽然高傲,但却不会偏听偏信。我这次求去江南并不是为私,而是为了江南的百姓,她定会支持的。”   只希望自己人小微末,且这两日就要出发,公主不会把自己想要跟着一起去这事禀告太子,否则若是被阮觅知道了,肯定又会在背后使坏,不让自己去的。   *****   这样的小事长公主的确没有跟赵允煊说。   没等翌日,当日下午长公主就派人来了南阳侯府,让顾柔准备准备,第二日就动身出发去江南。   当晚南阳侯夫人曾氏就在房中搂着顾柔掉眼泪。   虽则在女儿提出之时就有心理准备,但这也太急了些。   曾氏心痛难忍,她搂着顾柔一边落泪,一边就恨道:“这都是阮氏那个祸害,若非她从中离间,我儿和太子殿下青梅竹马长大,又有你父亲的抚养匡扶之恩,我儿入宫再合情合理不过,哪需现在要由命来博?”   “早知道那个贱人心思如此深又奸猾,当初就应该早早除了她。”   顾柔心中也有些忐忑,但未来的希望让她的兴奋还是多过忐忑。   她劝母亲,道:“阿娘,你放心好了,虽说是去赈灾,但我是跟着长公主一起去,阿娘你再清楚不过,长公主尊贵,自来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女儿跟着她哪里就真的会吃苦了?”   又道,“至于危险,阿娘,这个您更无需担心。长公主殿下地位尊崇,且不说长公主殿下身边功夫高强的侍卫如云,就是太子殿下,他既然派长公主殿下去赈灾,肯定是做足了准备,必不会让长公主殿下有事。”   这样劝着曾氏这才慢慢歇下泪来。   但心中仍是无比酸痛不舍,拉着顾柔的手又是好一番叮嘱。   *****   第二日一大清早长公主府就派了人来接顾柔出发。   来人就是那日在长公主身边的侍女青荚。   这侍女曾氏和顾柔都见过,自不会有什么怀疑。   顾柔带了自己的贴身大丫鬟红铃,曾氏还给了她一个自己信得过,行事稳重的婆子刘婆子。   南阳侯还给顾柔安排了两个侍卫。   曾氏自是拉着顾柔又是一阵掉泪。   南阳侯则是神色严肃的叮嘱了一番顾柔,命她好生办事云云。   如此送别了好一番才上马车。   顾柔以为青荚会先带自己去公主府,没想到马车却是直接驶出了城。   刘婆子和红铃觉得不对。   刘婆子小声提醒顾柔,问她是不是要问问青荚姑娘。   顾柔摇头,笑道:“长公主府和我们南阳侯府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东,这样去长公主府要耗上小半个时辰,约莫是为了节省时间,直接在城外汇合吧。”   刘婆子和红铃想想也是,便也就按下了疑虑不再出声。   不过马车出了城,她们还是没见到长公主一行。   但过了城外送行的春风亭又行了一段路,顾柔终于也忍不住了。   她拉了车帘让侍卫去唤了前面的马车停下,下车就问同样从前面马车跳了下来的青荚道:“青荚姑娘,不知我们是在何处和长公主殿下汇合?”   青荚笑道:“顾乡君,公主殿下已经先行离开了。之前时间仓促,我还没来得及跟顾乡君说明,因为江南情况紧急,公主殿下觉得前面已经耽误了数日,不想再耽搁下去,就直接骑马直赴灾区了。”   “公主殿下吩咐,姑娘是要去江南帮助公主殿下募捐的,灾区大水已淹,豪富人家能跑的都跑了,不能跑的也都已经淹了,自是无钱粮可募,所以公主殿下就命属下带姑娘直接去江宁,在江州那边和江州都指挥使司纪家一起操办募捐一事。”   顾柔一愣。   不是和长公主殿下一起,那她要如何让长公主殿下喜欢和认可她?   她面色转换,但青荚还在盯着自己,她很快让自己调整了过来。   无事,这样也好,不跟长公主一起,直接去没有受灾的江州,这一路既不用服侍长公主,也不必太过受苦......就是这骑马,自己虽然也学过,但却并没认真骑过,更别说红铃和刘嬷嬷了,这直接骑马数日去灾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她去江州,也不是没有机会。   江州纪家,那是当今陛下和长公主殿下的母族,若是办好了事情,先得了纪家的认可,后面再见长公主,说不定效果更好。   她调好了心情,就对青荚笑道:“原本我还想去灾区给公主尽一份薄力,既然公主殿下早有安排,那就一切谨听公主殿下吩咐了。”   *****   两日后嘉宁长公主在真州一个小驿站见到了在那里等候她的阮觅。   阮觅给嘉宁长公主行礼,长公主扶起她,笑道:“阿觅,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弟子,不用再跟我行此大礼了。”   阮觅笑道:“是,师傅。”   现在她的身份是容谧。   嘉宁长公主多年前收的一个弟子。   “师傅,您真有这么个弟子吗?若是真的话,我顶了她的身份会不会给她带来困扰?”   阮觅问道。   因为是说多年前就收了,所以她才会有此一问。   “没有。”   长公主笑道,“不用担心。我说是多年前收的,就是多年前收的,你让那堆老顽固来质问我试试?”   阮觅:......   “不过阿觅,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   长公主唤了她坐下,看着她道,“顾柔也来江南了。”   看她面色一下子变得难看,她也没有意外或者抱歉,只是神色平静的把顾柔请见她,想要来江南协助自己,然后自己安排她去了江州一事简单说了。   她道:“外面一直有传言你和南阳侯夫人还有顾柔母女关系不和,看你从不与南阳侯府来往便也知道这传言应是不虚。我不知道你们曾经有过什么过往,但太子殿下是偏袒你的,顾柔来寻我一事若是他知道的话,定会阻止她来江南,但是,”   她看着阮觅,道,“阿觅,想来你也不会想要靠着他的偏袒来过活,否则你今日也不会跟着我一起来江南了。以后你还会遇到更多个爱慕太子的女子,什么样的性情,什么样的家世都有,这些你也得学会自己处理。”   阮觅先前面色不好看是因为听到顾柔这个名字。   但这时她已经反应过来。   来就来了呗。   她笑道:“她更想跟您一起去灾区吧?您没有必要为了我打发她去江州的。”   长公主看她放松了下来,并没有太将顾柔当一回事心也放了下来。   她摇头,握了她的手道:“不是为了你。我是骑马过来的,她带着丫鬟婆子,难道我还要特地为了她放慢行程不成?阿觅,我们是去江南赈灾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以赈灾为先。”   “顾柔也是以这个为理由请求跟着过来的,你放心,她若是有私心,这一趟,就必定会受到反噬的。” 第74章 时疫   陵江路途遥远, 长公主一行到了真州也不再骑马,和阮觅一样坐了马车。   她的马车是侍卫连夜送过来的。   长公主唤了阮觅和她一起坐。   这马车外表虽然黯淡平平无奇, 但内壁却都是生铁铸成, 刀箭不穿,内里也宽大舒适, 即使马车快速行驶, 也不至令人太过颠簸不适。   马车一路南行,驶入江南地域之后,径直往受灾最重的陵江府驶去。   陵江平原的大江沿岸一向是水灾高发之地, 因此府城特别选了地势较高不易受水灾影响之处,所以虽则此次水患下属及邻近的几个州县都被大水卷了个遍, 陵江府城那一带却未曾被淹没。   一行人越往灾区靠近, 路上的流民便也越来越多了起来。   到接近陵江, 即使尚未入灾区,所见之景象已越来越令人不适。   除了灾民妇孺, 还有大批流民聚集的流匪。   他们一行人即使带着劲装侍卫, 又一路行着官道, 是以不曾被人半路打劫, 但一路仍是引来了不少窥伺。   这一路行来,亦经常有妇孺跪在路前乞讨的,长公主和阮觅都未曾下过马车,只偶尔见人少之时才会命马夫停下马车,让侍卫送上一些干粮和食水。   但就算是人少,但凡他们停下马车, 也很快就会从路边冲出不少人来,跪下求讨,有一次侍卫不欲理会上马离开之时,竟有一批流民抽出了拐棍等物,意欲强行拦劫。   不过待侍卫抽出刀剑,不过是三两招就踢开了拦截之人之后,这些人便再不敢阻拦,俱是逃散了开去。   长公主看着逃出之后却并未走远,仍是停在路边张望的那些人皱了皱眉,道:“这些人怕已经不是第一次拦路打劫了。再继续下去,若官府不作为,怕就是流民暴动了。”   朝廷若是只顾着边疆的战事,顾不上安顿灾民,暴动是迟早之事。   前朝就是这么亡朝的。   本朝这样的事也发生过多次。   阮觅“嗯”了一声,道:“这一带六月中就开始暴雨,已经一个多近两个月,这几日才刚刚停下,但洪水却半点未退,不说这一季的庄稼颗粒无收,就是下一季也赶不及播种......还有,即使是未被淹的地区,整个这一带,庄稼应该都会有或大或小的涝灾,日子都不会好过。这一路,我看草皮树叶都已经被扒拉没了。”   长公主想说,没想到你连这些农事都知道......但到底没有了说这些话的心情,两人后面一路都沉默了下来。   *****   一路靠近府城,流民也越来越多。   到了城门外,竟然看到了有大量的流民露宿于城门外,景象混乱不堪又触目惊心。   长公主的马车一停下,就有不少人聚集在马车外观望。   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孩子踉跄着跪到了马车前,磕头哭求道:“贵人,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她高热已经两日了,贵人,求求您,救救她吧......只要贵人肯救她,民妇愿意和孩子一起卖身为奴,只要您能带她去城中医治,我们的命以后就都是贵人的。”   阮觅听言面色微变,伸手略撩起了车窗帘就往那妇人和孩子看去。   “主子?”   外面的侍女青峦向着马车请示道。   这些时日看得太多流民,一路都是路边跪求的,为了不阻碍行程,只能硬着心肠快马加鞭的赶路。   可现在这位妇人抱着个孩子,就在这路中央。   就是心肠甚硬的青峦都心觉恻然。   “怕是城中不堪负荷,已经不许灾民进入了。”   长公主神色凝重,她看了一眼一直看着车窗外的阮觅,道,“阿觅,你说该当如何?”   阮觅放下了帘子,回过头来,眼睛有些发红。   她摇了摇头,低声道:“师傅,那妇人说那孩子高热......距离有点远,孩子又被妇人搂着,她的情形我看不到,但我观那妇人面色潮红,脖颈肿胀,眼神涣散,她的情形怕亦是不好,还有这后面的流民......师傅,这些流民很多情形都不是很好,我怕已经有时疫出现了。”   长公主的面色陡变。   阮觅道,“师傅,我下去看看吧。”   “阿觅!”   那可是时疫。   长公主不怕,但她从太子手里把阮觅带来,却也不敢真让她有个什么。   阮觅摇头,道:“师傅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的,此事事关重大,我远观一下即可。”   “姑娘,奴婢下去吧。”   一旁一直如影子一般的雪影道,“对这些,奴婢也略懂一二。”   阮觅看了她一眼,道:“不,我要去确认一下。我带了驱疫香囊,只远观一下,不碍事的。”   说完又勉强笑了一下,道,“我出生后曾浸泡过近一年的药草,普通的时疫对我应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只是不易受时疫影响,却不是像赵允煊那样,连普通的毒都奈何不了他。   她说完就从雪影手上拿了面纱蒙了面便下了马车去。   雪影要下去,她看了她一眼,也没拦她,只让她跟着自己。   为了方便行事,这些时日阮觅都是简单的男装打扮。   但她生得娇美,外人一见少有看不出来的。   那妇人看马车上下来一个女子。   虽然蒙着面纱,但就是那一双眼睛就已美得如能夺魂一般......这样天仙一般的美人,她便觉得心肠必是软的。   她抱着孩子又上前爬了两步,却不曾想刚爬了两步,那女子后面一人却刷的抽出了一把剑出来......烈日之下,那剑刃明亮的刺人眼,却又闪着幽冷的寒光。   妇人吓得一抖便停下了。   她停下就冲阮觅哭求道:“仙子,仙子,你人美心善,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求你......”   “你抬起头来。”   阮觅道。   妇人听到阮觅的声音大喜,抬头看向阮觅,刚又唤了声“仙子”,就听到阮觅道,“把孩子也给我看看。”   妇人又是一愣,然后忙把孩子捧着往前送了送。   那孩子看起来不过只有一两岁,此时面上烧得通红,神色痛苦,嘴上全是燎泡,看样子应该是半昏迷状态了。   阮觅看得心里发抖,眼里忍不住就浮出了一层泪意。   妇人道:“仙子,我们妞儿已经烧了两天,可是城门已经关了数日,不让一人进入,我们进不了,这城外连树皮都没有了,别说是药了......仙子,求求您发发善心,带我们妞儿进城吧......”   阮觅抬头看了一眼。   此刻不仅是这一对母女,就这说话的功夫,周围已经又围了一圈人上来,大部分都是或抱,或拖着小孩的,而那些人的状况,很多并不比这对母女好上多少。   她的指甲嵌进手心里。   虽然心中剧痛,但却还是忍着泪意转身往马车的方向走去,对雪影道:“给她一些足够这一两日的食水和干粮,我们上马车。”   那妇人一愣,随即就疯了一样就想扑上来,但雪影手一抬,一粒暗器打到她膝头上,她便扑倒在了地上。   雪影扔了干粮和水给她,就冲着众人道:“她和孩子都染了时疫,可能会传给他人,你们不要试图去抢她们的食物,你们且先捱过今日,明日府衙必会想出法子安顿大家。”   说完她也跟着阮觅转身离开。   仍有人想要上前的,侍卫们齐刷刷的亮出刀剑来,便再无人敢上前。   远处一堆流民之中,一个衣裳尚算干净之人问一位眼睛一直盯着阮觅的男子道:“老大,要劫了这几辆车吗?”   说完看着往马车行去的阮觅咽了咽口水,道,“那......娘们长得可真不像个人。”   这话说的......是漂亮得不像个人。   男子慢慢摇头,道:“再看看。”   城门关闭。   寻常人等哪怕有钱城门守卫也不敢轻易放行。   他们这些时日在这里已经劫了数辆逃进府城的马车。   只要他们暗中分上一些给那些城门守卫,他们便会睁只眼闭只眼。   此时阮觅已经走到了长公主的马车前。   她对着马车道:“师傅,我去坐后面的马车。”   “上来。”   里面传出长公主的声音。   阮觅还想说什么,就听到长公主又道,“我有话问你。”   这回阮觅没再犹豫,上了马车。   长公主看着她,不等长公主发问,她就点了点头,沉声道:“这症状看样子已经有数日,城中有大夫,不可能看不出来。那妇人说城门已经关闭数日,不让一人进入,我怀疑这城门关闭,可能是跟这疫症有关。”   长公主面上也是少有的沉重,她转头就对外面的青峦道:“拿令牌,让守卫开门,我们先进城再说。”   “师傅。”   阮觅唤道。   若是城外的情况如此,她不觉得城内会好到哪里去。   说不定她们进去了,就出不来......或者不该出来了。   她自己并不太在意。   但长公主身份特殊,她还是觉得应该跟她说一声。   长公主转过头来,伸手拍了拍她的手,道:“我知道,但现在外面乱成这样,我们必须进去。”   不是说外面乱成这样不能留,而是说外面乱成这样都无人理会,城中亦不知是什么状况,她们必须进去解决此事,否则任由这些染了时疫之人在外,不说这些人性命堪忧,她们流窜到其他州府,只会引起更大的骚乱。   青峦拿了令牌上前,在城墙上面看了半天热闹的守卫原本还不欲理会,及至青峦翻出另一面,上面一个硕大的“御”字,那守卫才吓得一激灵,转头就去寻守将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下午偶会把文名改成《皇后她想嫁人》,小伙伴们记得收藏作者,收藏作者,不要把偶弄丢了~~~   另外推荐一篇可爱文,作者一时雾的《穿到北宋开饭馆》,喜欢的去踩踩吧~   文案:正所谓民以食为天!   上至天子官家,下到贩夫走卒,都离不开一个吃。   穿到北宋的林雍很淡定,   手持美食系统,开饭馆在哪不是开?大不了重头再来一次!   他就不信,凭借炸鸡汉堡奶茶蛋糕火锅冒菜烧烤还拿不下区区宋人,在汴京立足!   没过多久,汴京城的美食一条街上,就出现了一家名叫“一绝”的馆子。   听说就连宰相家也日日请人来打包外卖呢。 第75章 明禾   等了不多一会儿, 一位着了盔甲的将领便踩着步子匆匆上了城门,他远远看了青峦手中的令牌一眼面色就是大变。   他早就从知府还有现在也住在陵江府衙的江南督府指挥佥事郑将军那里得过吩咐, 道是京中可能会有赈灾大臣来陵江, 而且主持的还是嘉宁长公主殿下,是以听士兵说是个女子, 再一看到令牌心便提了起来。   他一面吩咐一名亲信去府衙报信, 一面又对身边的士兵吩咐了一声,然后跟着就蹬蹬的下了城门。   不多时城门大开,就有几队士兵迎了出来。   附近的流民一看多日未开的城门竟然大开了, 一时也骚乱起来,纷纷向城门聚集。   城外无水无粮无瓦遮头, 还有许多人都得了不明之疾, 陆续开始有人死亡, 他们再在外面熬下去也只是个死字了。   但他们看到士兵手上的长矛,却又不敢太过靠近。   “老大, 要冲进去吗?”   官道旁先前说话的那个马脸男人对身前的男人道, “或者, 我们挟持了那马车上的人......看来她们可能是什么官家女眷。生成那副模样, 带着这么多侍卫,想来身份不低。”   “不,再等等。”   被唤作老大的男子缓缓摇头,沉着脸道,“她身份的确是不低,岂止是不低, 你看她带的那些侍卫,观他们的反应,握剑之姿,应该是个个身手不凡,尤其是先前她身旁那个女子,一个女子,竟有那般的功夫。”   “而且这么多天以来,你何时看到城门这般大开,守将毕恭毕敬的出来迎人的?一个令牌而已。”   至多不过是开了侧门,还要盘问良久才准人进入。   “只是,一个女人,这个时候来陵江府,会是谁?”   他喃喃道。   *****   两人说话间,城门守将已经亲自确认了青峦手中的令牌,亦不敢问马车上是否是长公主,就领了一行人往城里去。   马车入城之时,后面就有不少流民欲孤注一掷想要冲进城去。   阮觅听到后面的哀嚎声,求告声,还有各种诅咒谩骂声,眼中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长公主看了她一眼,道:“想要放他们进来吗?”   阮觅摇了摇头,她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且不说城中情况我们一无所知,这些人中已经有不少人染病,就这样毫无章法的放任他们冲进来,是要让全城人陪葬吗?而且,外面那么多人,我们又能放的了多少人进城?”   “只不过,想到现在官兵拿着长矛弓箭对着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国家手无寸铁,流离失所的百姓......我心中难过罢了。”   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知道民不与官斗,商家除了要交高额的赋税之外,还要额外去孝敬各级各路的官员,甚至还有不少商家送女儿给官家为妾的,那样那些官家简直是明目张胆的就可以通过小妾从商家掳钱了。   可是就这样,他们却并不能保护商家。   商家照样要给海贼,给盗匪送孝敬。   是以就算是知道并非所有的官员都这样,但阮觅以前还是对做官的并没有多少好感。   所以她现在的心情沉重难受之余,也格外的复杂。   她慢慢道,“但换一个立场,朝廷若是不作为,难道是要让这些百姓等死吗?长此下去,□□几乎不可避免。”   在前朝之前,中原几乎乱了几百年,正是内忧外患,天灾人祸,战乱不断之故。   长公主点头,道:“是啊,□□总是在天灾人祸之后便是这个缘故。”   她伸手握住了阮觅的手,道,“阿觅,你是个好孩子,心思灵透,并不是会钻牛角尖之人,你跟......太子殿下他,想来当初是他真的伤了你的心,才令你对他那般决绝。”   “但是,阿觅,他不只是你的丈夫,他肩负的东西太多太沉重,不仅仅是杀母之仇,逼宫之恨,还有......他是翼亲王教养长大的。”   “翼亲王是明绪帝的嫡子,他一生钻研武学,喜欢自由自在,厌恶朝堂,厌恶工于心计为储君位算尽心机的兄长和大臣们,所以他拒绝了储君之位,离开了宫廷,离开了京城。”   “但他到底是明绪帝的嫡子,即使他有多不喜欢,但有些责任就是天生的,他眼看着我大周朝由盛世天下一步步走向衰落,走向腐朽,百姓民不聊生,以他的性子,怕是既内疚又痛苦......这也是他肯教养允煊的缘故。难道你还当真以为是因为什么私情吗?”   “他不见得有多喜欢允煊,不过是要弥补他当年逃避的,本来是应该他承担的责任罢了。所以他对允煊的教养几近苛待......因为他还厌恶将这个江山折腾得千疮百孔的,我的父皇和我的皇兄。”   阮觅呆住。   她呆呆地看着长公主,想说,你怎么知道这些......可是,她怎么知道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长公主看到阮觅的样子笑了一下,但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   这个时候,也没有人能真的笑得出来。   她道,“所以太子他背负的东西太多,也没有人教过他要怎样去爱一个人。”   “他那样的个性,我一点都不怀疑他或许曾经做错过很多事,你很难喜欢上他也是正常的......可是阿觅,你可以不爱他,但也试着不要去恨他,试着不要让他变得更偏激,因为,我们大周需要一个强大却又不走上极端的明君。”   “不过你放心,我不是要让你委屈自己,去喜欢他,去迎合他,而是公平,公正,理智的去看待这些事情。你放得开,就算拒绝他,想来他也不会太过偏激的。”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   她没想去教她怎么去处理感情的事......这种事,勉强不得。   只是怕她误会罢了。   她停了一会儿,才道,“不过,如果将来,你真的为后的话,你记住,一国之后,之所以称之为国母,是因为我们大周朝所有的百姓都是她的子民。她的生活从来就不该只是把持后宫,用尽手段争权夺利,或者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而是能真的尽国母之责守护自己的子民。”   阮觅心中一震。   她怔怔的看着长公主。   长公主又带着些讽意笑了一下,道,“你自小的教育,想来从来没有人教过你如何为后吧......但那有什么关系?你以为那些大家族的女子,很多据说是以皇后的标准培养出来的女子,他们的家族教她们的又是什么?”   “不过是表面贤良大度,内里各种权谋算计罢了。那样的教养,不要也罢。”   *****   两人说着话的时间马车已经入了城。   马车停下,青峦就问守将道:“封城是怎么一回事?”   守将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马车之上到底是不是长公主。   他也不敢问,只小心回答道:“自从受灾以来,大批的灾民都跑到我们陵江府来避灾,城中已经人满为患,前些日子城中大夫更是说灾民中有时疫出现,不得已,知府大人和江南督府过来稳定大局的郑将军便下了封城的命令。”   青峦知道他只是一个守将,问清了大概便也不再细问,点头道:“你派一个士兵骑马带我们去府衙即可。”   守将忙道:“末将送钦差大人吧。”   青峦摆手,道:“不必,城外流民众多,你还是留在此地为妥。”   守将这才应下,转头吩咐了手下一名副将骑马送了众人去了府衙。   *****   守将先已派人快马送信,是以长公主,阮觅一行人到达府衙之时,已经有不少人在门口等候。   为首的除了一位身着正四品官服的官员之外,还有一位着了正三品武将官服的年轻将领。   长公主带了阮觅下马车。   众人看到长公主也就罢了,早就已经有心理准备......虽则对于她不是去江宁,而是直接来了陵江还是有些吃惊。   等到看到她身后竟然还跟着一个绝色的姑娘之时就不是吃惊,而是有些愕然了。   知府和年轻将领率人上前给长公主行礼,道:“臣陵江知府史兴河/臣江南督府指挥佥事郑绪恭迎钦差大人。”   虽则猜到对方应是嘉宁长公主,但未有人明说之前,他们口中还是以钦差大人相称。   长公主点头,道:“都免礼吧。进去议事堂说话。”   一来就去议事堂?   知府忙道:“钦差大人一路舟马劳顿,是否先去下臣替钦差大人准备的住处安顿下来再说?”   说完又忙补充道,“为了方便议事,下臣只在这府衙附近给钦差大人安排了一个简陋的宅子,还望公主勿怪。”   长公主道:“不必了,住处的话就麻烦知府派人领我身边的侍女去安排即可,我们先去议事。”   知府自是应下,忙吩咐了就在自己身后的管家带了长公主的侍女去安排,然后就直接领了长公主和阮觅几人去了府衙的议事堂。   进到议事堂,众人依次坐下,长公主看到府衙和那郑绪的人总是若有似无的偷看她身后的阮觅,心中微讪,就转头看了一眼阮觅,对众人介绍道:“这是本宫的弟子,明禾县主,她精通药理,对疫症多有研究,这次是特地过来帮本宫忙的。”   众人愕然。   阮觅同样莫名其妙,什么县主?   众人愕然的是......所以,长公主殿下过来赈灾,没有带任何物资,粮食,药材,也没带太医过来,就带来了个绝色的姑娘,还是个县主?   赈灾?   又是公主,又是县主的,朝廷是没男人了吗?   长公主看到了他们的面色,大概也猜到了他们心中所想。   她道:“本宫此次是快马加鞭过来,太医和朝廷安排下来的一批药材稍后一些日子就会运来。另外太子殿下已经命江宁都指挥使司都指挥史纪斯年在江南直接筹办赈灾粮食,稍后亦会陆续运过来的。”   众人面色这才缓了些。   但长公主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刚缓了些的神色又僵了回去。   长公主道:“本宫入城之时,见到城外有大量灾民聚集城外。明禾下车看过,其中不少灾民怕是已身染时疫,你们紧闭城门无错,但对外面的那些灾民可有什么处理或者救济措施?”   知府的脸上是一阵的土色。   长公主不出声,只等着他的回话。 第76章 桃花   长公主不出声, 知府顶不住,不过他想到现在这情况他已经尽力, 公主要问, 那他就实话实说现在的难处好了。   所以最后知府一狠心,红了眼圈道:“殿下, 自上月受灾以来, 灾民陆续涌入我们陵江府城,现如今我们城内差不多已经有两万多灾民,但我们粮仓现今的储粮仅余三千石。”   “除了这些灾民, 城内还有一万的驻军和近六万的城民,这些粮食也不过只堪堪维持我们城内五日的嚼用, 就算是加上粮铺和百姓自己家的储粮, 我们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而且殿下也说了, 那些灾民不少已身染时疫......我们就是前几日有大夫诊断到灾民中已经出现疫民,所以当机立断封了城门。现如今城中的疫民已经全部转移到了城北的特别安置所安置, 这才勉强控制住了时疫。”   “还有, 早在两个月前江南开始暴雨, 药商就已经断了城中药材的供应, 现在我们城中的药材也开始出现了短缺,若是放任那些人进来,疫情一旦爆发,殿下,我们根本控制不住啊。”   “所以,你们就只是封住了城门, 不许外面的灾民进入,但对他们,却没有任何的救济和安置措施?”   长公主道。   知府:......   他张了张嘴,原本是觉得理所当然,可此时也仍是生出了心虚之感。   他喃喃道:“殿下,不是下臣不想管,实在是......为了安置城中的灾民,下臣已经竭尽了全力。”   长公主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刚刚从城中驶过,她看到城中景象虽算得上萧条,但却还算整洁,也没有太多流民在街头流窜,如果真如他所说,城中有两万多灾民,那他应该也的确做了不少事情了。   她不再质问他此事,而是转而道:“三千石粮食,你们城中粮仓如何仅剩下了三千石的粮食?”   陵江府乃是江南排的上号的省府。   粮仓不说可以存百万石的粮食,十几二十万应该还是有的。   史知府苦了脸,道:“殿下,今年夏收还未到,存粮都是旧年剩下的。但过去几年西北大战,我们为了支援朝廷,几乎都将粮食转运去了西北,去岁又多处干旱,本来收成就少过往年,但赋税却是半点没减过,是以存粮不过是算着支撑到夏收之后的。谁知......”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在场的江南督府指挥佥事郑绪。   这位还带来一万的驻军。   人来了,却没带来半点粮草,大半个多月吃用下来,那粮仓简直是可见的空了下来。   长公主皱了皱眉,她想说,既然如此,这些事为何不早日报告朝廷?   但现在说这些也无益。   看江南督府都派了驻军在此,想来他们早就报了上去,只是没有报到朝廷,或者说最初报去朝廷的奏折怕是水患还不严重,朝廷也没重视吧。   她道:“但就这样让灾民聚集在城外也不是办法,继续这样下去,用不了几日,疫病怕是就要爆发,难道要让灾民在外浮尸围城吗?还是让他们奔去其他地方,传染他人?”   她摇了摇头,道,“你把你们府城和外郊的舆图取来,我们具体商议一下。”   说完又对阮觅道,“明禾,你让人也把我们的舆图一起取过来。”   阮觅听到“明禾”二字还有些怔愣,但也很快就反应过来。   现在她也没心思在意这个。   她看了一眼雪影,雪影便已从后面侍卫的手上取了一个长筒过来。   然后抽出里面的绢图,展开,正是陵江府城内外的舆图。   只不过此图城内的布局略显粗糙,肯定不及陵江府自己最新的绘图了。   展开之后长公主便转头对阮觅道:“这些你比我在行,下面你来跟他们商议吧。”   “是,师傅。”   阮觅应下。   知府没想到长公主一来就要议事,也没想到她现在就要舆图,并无准备,听了长公主的话这才转头吩咐师爷去自己的书房去取。   阮觅见状便道,“把城中存粮,药材,粮商,药铺相关的账簿,还有救济灾民的方案册子一并取过来吧。”   知府一愣。   这些可都是府衙机密文书......不过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可机密的?   他咬了咬牙,就又吩咐了师爷几句,命他把相关的文件都一并取来。   阮觅这才伸手接过雪影递过来的细长木尺,伸手指向城郊西北的方向,但看着的却是知府的方向,问他道,“史知府,不知道能否介绍一下外面灾民的情况。他们大概有多少人,他们的食物情况,食用水源主要是哪里,可有受洪水污染?”   虽则有些大约是废话,但她还是得不厌其烦的细细确认。   可就算是废话,这些问题也问的史知府一脑门子的汗。   他在城中,城门紧闭,又未派人细查,他如何能知道外面到底有多少灾民,那些灾民又吃什么,喝什么?   他被阮觅看得心慌,还是旁边的指挥佥事郑绪解救了他。   郑绪道:“今日一早末将去城门上看过外面的情况,粗略估计外面至少有一到两万的灾民,这些人中除了老弱妇孺,亦有不少壮汉,这些时日有不少富商亦想入城避灾,皆是被他们给劫了,因此手上应也有不少的粮食,大部分人暂时应该还不至饿死。食水方面,”   他看向了桌上舆图,靠近了些,手指向了西南的方向,道:“这里是西月湖,是陵江的分支,洪水发过,虽则这边的地势高,未淹及陵江府城,但附近的村落农田也淹没了尺余,现在水位已经稍退了些。”   “这些灾民多以此处湖水为食,但这里的水因洪水之故,污浊不堪,还多有各种动物甚至人的浮尸在其上,或多有其他小潭,也多有不洁。”   他说到动物甚至人的浮尸之时看了阮觅一眼,却见她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任何不适的表情,心里就微动了动,怕被人看到自己看着她,又很快就转过了眼去。   阮觅道:“郑将军倒是知道的不少。”   郑绪眼睛看着地图,道:“外面流民人数众多,末将观这些人抢劫富商马车的行事手法,并不似普通灾民,更不乏武艺出众者,恐怕是些别有居心者......是以这几日末将一直有派人侦查外面的情况。末将怀疑,若不是我们有驻军在,怕是用不了多久,外面就会有暴动。”   说完他皱了皱眉,道,“公主殿下,太医和药材,护送的官兵多吗?末将怕他们会有危险,这些人知道有药材和粮食送来,必定不会放过的。”   他这话说的知府心中打鼓,面色发白。   之前这位也未跟他说过这些啊!   长公主也皱了眉。   太医和药材那里,肯定有官兵护送,但也不可能有太多官兵。   阮觅低声道:“那他们没有劫我们,是看我们没有带太多东西吗?”   说完她的面色变了变,道,“若真有盗匪渗入,那他们怕是已经注意到我们的进城,后面肯定会打劫跟着几日过来的药材和粮食的。”   说着话,知府那边已经送上来了相关的舆图和账册。   雪影取过展开。   阮觅道:“我刚刚大概想了一个方案,不过这里的情况知府大人和郑将军比我熟,我亦不懂战事,如有疏漏和不妥之处,还请知府大人和郑将军指正。”   “先前我不过是下马车稍看了一下,就看到已有不少人出现时疫症状,而且观其症状,还很可能是飞沫可以传播的肺鼠疫,外面那些灾民我们不可能不管。”   她看向舆图,道,“现在多是东南风,我们就在西北郊辟出合适的几块地方设棚安置灾民,已经有症状的安置一处,未出现症状的安置在另一处,需得保证干燥洁净,再燃艾草青蒿驱鼠虫,每日提供干净的井水和稀粥......可以直接去打新井,或者至少去看附近潭水,经砂石滤后,煮沸才可饮用。还有,”   她抿了抿唇,道,“过世的那些,直接焚烧。”   她也知道时人信奉入土为安,就这样扔了大量死尸焚烧有违人道,那些灾民可能会有很大的反弹,可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知府听得简直冷汗涔涔。   这位县主,这些事情说出来容易,可做起来有多难,她知道吗?   且不说安置这些人,水也好,粥也好,药也罢,他们自己城内就已经短缺,如何还能再供养得起几万人?   而且听说这里有粥可食,肯定会有更多人涌过来的。   另外,既然是飞沫都可以传播的肺鼠疫,去安顿协调这些流民都需要人手,谁愿意冒着被感染的风险去做这些事情?   这位县主可还真是坐在高位上说话不腰疼啊!   阮觅扫了众人一圈,看到了史知府面色的难看。   她道:“知府大人可是有话要说?”   知府简直想说一句“不敢当县主殿下的大人之称”,但好歹咽住了。   他抹了一把汗,道:“县主,这些事说起来容易,怕是做起来很难......且不说城内已经药粮短缺,就如县主所说,外面已经时疫横行,我们要派何人出去做这些事情呢?若是再把时疫传了回来可如何是好?”   阮觅看着他,道:“那依知府大人之意,就是只要守住这座府城,外面的灾民就不管了吗?”   “那知府知不知道,就是这座城内,若之前已有人染病,很可能迟些时候也会爆发,或者就算城内暂时无事,但外面浮尸围城,届时必会蛇鼠肆虐,城内出现疫症也根本不可能避免。”   “若是城内爆发,那我和师傅是不是就不应该过来,太子殿下是不是就不应该再派人送粮送药过来,只要封锁城池,任这座城池自生自灭的好?”   知府听得“啪”一下就跪下了,这回不只是汗,就连泪都滚了下来。   阮觅咬了咬唇,她转头看向郑绪,道:“刚刚我的提议,郑将军以为如何?可有什么补充之处?”   说完顿了顿,道,“这些事情,具体做起来,怕是还要多劳郑将军和将军手下将士的。”   至少听这位先前说话,还是个行事稳妥缜密的。   刚刚他听了自己的话,面上也没有露出恐惧害怕之色。   郑绪看着阮觅。   这回他总算是可有光明正大的看着她,而不用担心别人会有其他的想法了。   这大概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了。   他心道。   他道:“县主言之有理,大方向是没有错的,只是细节上我们还要再好好商议一下。” 第77章 金屋   阮觅点头, 道:“细节的确是要仔细斟酌,其实刚刚史知府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不管有怎样的风险, 这些事情我们还是必须去做, 只能尽量把风险控制到最低。”   说完顿了顿,道, “不过既然外面有两三万的流民, 很多事情我们其实都可以想办法交给外面的流民去做......刚刚郑将军不是说这些流民之中有不乏武艺高强之人,在流民中颇有威信吗?那想来也不乏有识之士,我们可以招他们过来一起商议, 之后就让他们协调这些安置措施。”   “例如,我们把安置处所图纸给他们, 让他们招募有经验的流民去盖建棚屋, 亦可以每日把配好的粮食和药材都交给他们, 让他们安排布施,还有帮忙清除城外的污秽杂物, 想来只要寻到合适的人, 必定会事半功倍的。”   这回郑绪像是在想着什么没有出声, 知府却又是惊得不行。   这是哪里来的娇生惯养, 金屋里长大的县主,知不知道人心险恶啊?   那些所谓的武艺高强,在流民中颇有威信之人,很多可都是原先陵江上的水匪。   他们逗留在外面根本就是居心叵测!   想到先头守城士兵报信时说有位天仙似的姑娘曾经下了马车给流民妇人孩子留下了干粮食水,想来就是这位了。   郑绪觉得,那些流民没撕了这位天真的县主简直就是奇迹了。   他急急道:“县主, 那些流民中混杂的很可能是陵江上的水匪,陵江大水,他们混迹于流民之中,本就其心难测,我们把钱粮药材交到他们手上,岂不是送食于虎口?若他们知道外面有时疫,说不定还要打我们府城的主意。”   阮觅扫了他一眼。   事情紧急,她都懒得跟他多废言辞。   她看向郑绪,道:“郑将军以为如何?外面情形实在太差,拖一日只怕就会有更多人染病,更多人身亡,我们必须今日就理个章程出来。”   郑绪沉吟了一下,道:“县主此议可行,末将立即令人起草一份招书,道府衙欲在城外设置粥棚,并起临时住宿之所,招流民中数位首领入城协商操办此事,起草之后末将再给公主殿下和县主过目,无误后便让人贴于城墙之上。县主以为如何?”   阮觅点头,道:“好。届时我会和你们一起见流民首领。”   知府听言抬头吃惊的瞪大了眼睛看向这位县主。   这回就连郑绪都意外的看了一眼阮觅。   他道:“好。”   声音不自觉已经柔了些。   阮觅笑了一下,好在有这位郑将军在,行事也迅捷许多,如果就是这位史知府,怕是要吐血。   她对郑绪道,“这些帮忙安置流民,管理布施的流民首领,待水患平息之后,朝廷会视其功劳授予官职。”   说完她回头看向长公主,道,“师傅您觉得可行吗?”   长公主笑着点头,道:“当然可。”   就算她没有权力决定,但觅觅出声了,太子殿下能不肯吗?   更何况他们本就是做了为官者该做的事。   商议完基本的事情,郑绪看到了长公主和阮觅脸上的倦色。   想到她们快马过来,怕是这一路都没好好休息,就劝道:“天色已经不早,此事的细节公主殿下和县主就先暂时交由末将和史知府来做吧。”   “公主殿下和县主不若先去住所休息一下,等末将和知府起草了文书,再规划好了城外安置所的细节,算好施工需要的人手,每日施粥和治疗所需要的粮食,药材,还有大夫等等细节,今晚再呈给公主殿下和县主入好?如此明日一早便可出城招人了。”   阮觅点头。   这位看起来做事还是很靠谱的。   她看向了长公主。   长公主也点头冲郑绪笑道:“好,这里的情形你和知府才是最熟悉的,那这些细节章程就交给你们了。若是你们有什么问题,尽可派人过来寻本宫或者明禾......等我们用过晚膳可以再细议决定。”   长公主说完起身。   史知府面如土色,这群大爷公主县主们就这样拍板决定了这所有的事,他心里简直是有苦说不出。   但事已至此,他也半点反对不了,否则他们怕是现在就能办了他,罢了罢了,只能硬顶着上了。   他心情复杂的起身要去送长公主,却是被长公主留下了,道是让他在此好好和郑将军议事,只让管家送她们去了宅子。   *****   史知府给她们准备的园子不算大,但却十分精致。   步入园中,曲径通幽,竹林清雅,走在其间和外面的世界简直是两个世界。   原本园子就已经布置的十分妥当。   两人在马车上数日,也没有那么多的挑剔,之前侍女又过来收拾了一番,因此已经觉得十分舒适。   让人送走了管家,两人各自沐浴一番后在厅中说话。   阮觅看着桌上精致的点心,袅袅的清茶,苦笑了一下,道:“到了这园子里,才勉强有些书中所述江南的感觉。”   这一路上看到的景象对她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到现在她脑子里还有那些妇人和孩子骨瘦如柴的在眼前哭求的样子。   阮觅摇了摇头,不让这些情绪左右自己的精神。   自己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绝不能因为情绪影响了自己的状态。   她知道那位史知府和郑将军很可能因为她是个女人就看不上她。   她若是说话行事太过感性只会降低自己话的力度,令工作更加难做。   她转而问长公主,道:“师傅,那明禾县主是怎么回事?您之前并没有跟我提过。”   她知道这种事情长公主也不可能随口乱说。   终于想起来问自己了。   长公主笑道:“你知道以大周律,每一位公主都可以替自己的女儿请封一个县主爵位,我无子无女,这名额空下来了也就空下来了,所以便在临行前替你请封了。”   阮觅:......   她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谢谢师傅。”   她这是沾了赵允煊的光吗?   为了让她的身份更好看些,配得上他吗?   长公主看她的样子,摇了摇头......她自是猜到她大概在想些什么。   她道:“不是因为太子。其实我之前一直有一个模糊的想法,但不成形......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既然我临行前就已经替你请封,却为何之前一直都没有跟你说,而是到了陵江才突然跟众人宣布?”   “因为那时我虽然替你请封了,但却还没有真正做下决定。”   “是这一路走来,我觉得你可以做好我想交给你的事情,有一个县主的头衔显然让你更容易行事许多......还有,更重要的是,我觉得我已经找到了一个人,可以继承我的志向,继续做我一直想做的事情。”   “师傅?”   阮觅有些疑惑的唤了她一声。   她道,“难道师傅想要让我接管京都药学堂?”   长公主笑了一下,道:“是也不是。”   “你看,当年你家中要把你嫁给太子,不,那时不过只是一个侯府庶子,你拒绝不了对吗?不只是你一个,大部分女子都拒绝不了,只能任由家族决定她们的命运。”   “你说起京都药学堂,当年先祖夏皇后设立京都药学堂,是想要让那些小姑娘学得一技之长,能自强自立......药学堂也的确培养出来了很多不错的女医,也是那时之后,宫中女医多是来自药学堂。可惜,”   “可惜在我接掌药学堂之时,那里已经变成宫中甚至各大家族角力的一个缩影,那些学生不过就是那些权贵的工具而已,早已不是当年夏皇后办立药学堂的初衷。”   说完她看向若有所思的阮觅,笑道,“阿觅,我给你这个县主之位和太子无关。甚至将来,你若真不愿意再做回阮觅,那你就只是明禾县主,不必离开京城,也不必担心再见不到玄凌。”   阮觅心头一跳,吃惊的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道:“这都是你自己的事,将来你自己决定和处理就好。”   *****   灾民之事不可拖延。   两人用过晚膳之后便又去了府衙议事。   这一晚众人一直细细讨论了一个多接近两个时辰才将事情大致理了一个章程。   长公主和阮觅自回去歇息。   但郑绪和史知府要具体布置,却是各自一直忙到了深夜,尤其是郑绪,他几乎是忙到了凌晨丑时末,吩咐了属下,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才去歇息。   回去的路上副将林寂看了看忙了一夜坐在马背上仍是腰杆挺直,精神的明显不太正常的郑绪。   他道:“将军,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县主?”   他跟随郑绪多年,又是一起在战场上厮杀过来的,说话根本不会遮着掩着。   郑绪拽了拽缰绳,转头看了一眼林寂,他想说“你胡说八道什么”,但说出口的却是:“有那么明显吗?”   林寂叹了口气,道:“将军,你喜欢谁不行,这江南你想娶哪家闺秀娶不到,怎么就看上了个京中来的县主?”   而且这个县主明显不是个省油的灯。   郑绪抿唇,道:“有什么问题吗?”   “将军你虽然是千好万好,”   林寂道,“但属下听说那些京中世家贵女都眼高于顶,不喜远嫁,只喜欢守在京中,对其他地方一向都看不上眼。而且她既是一个县主,生得......生得还那般美貌,怕是京中盯着她的人不会少,婚事也必不能自主的。”   郑绪的嘴角翘了翘。   但他却没再说什么,而是拍了一下马,道:“话那么多,走吧。”   他也是世家子,对朝廷和京中那些勋贵世家知道的比林寂以为的要不知道多少。   这京中,原本根本就没有一个明禾县主。   她是嘉宁长公主的弟子......那想来是嘉宁长公主才替她请封的。   这样的模样,这样的性情,若是普通的世家闺秀,必是早就声名远扬了。   *****   另一边厢知府回到府中之时,其夫人崔氏还在房中等他。   崔氏服侍着知府宽衣,一边替他宽衣一边就问道:“老爷,妾身听说真的是长公主殿下亲自过来了我们府衙赈灾,还带来了一个绝色的姑娘,可是怎么回事?原先不是说让妾身前去帮忙安排她们住的地方,如何后来又没唤妾身了?”   知府满心满身都是疲惫。   他根本不愿再谈长公主和那县主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斥了一句道:“什么绝色的姑娘,那是长公主殿下的弟子明禾县主,后面你见着了不要冒犯了人家。”   说着他又想到一事,转头就叮嘱自己夫人道,“另外长公主殿下吩咐了,要严管城中粮商和药商,为避免哄抬粮价和药价,从明日开始,要全部由官兵接管安排,不许再私下买卖,你回头就吩咐你娘家,把手上的铺子暂时先关了,把铺中粮食和药材都统计一下交个册子上来。”   崔氏吓了一跳,道:“这,这不是要断人财路吗?还有,城中无粮无药可卖,岂不是要引起全城恐慌?城里有那么多的灾民已经够乱了,这岂不是让城中百姓也跟着乱起来?长公主她们来不是来赈灾,怎么反而是来掳我们陵江府老百姓的粮食来了?”   知府皱了皱眉。   这话是怎么说的?   虽则他也是满腹的忧心。   他尽量解释道:“不是无粮无药可卖,而是由官家接管,粮食每家每户限量的卖,至于药材......也是由官家接管,只许看病治病,不允许私自购买囤积药材。”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情人节快乐~~   好像进入剧情大家都跑了,今天掉落红包,看还有哪个小可爱在,哈哈~ 第78章 匪首   崔氏听得眉头直打结, 她喃喃道:“城里这么多的流民,已经够乱的了, 生病的又多, 粮食还要每家每户限量的卖,药也不准买......这公主县主娘娘, 她们是贵人, 知不知道真要这么做,又要给下面添多少乱?”   知府摇了摇头。   他叹道:“这也是无奈之举,我们现在城中储粮和药材都不多, 要养着城中的百姓不说,还要养郑将军的那一万驻军, 还要管城里的那一两万灾民, 现在公主和那个县主一张口就要我们把外面两三万的灾民都安顿了......不严控城中粮商的粮食, 我们很快就要无粮可食了。”   若赈灾粮食迟迟不来,这一城之人还有那些军士和流民无粮可食会发生什么事, 知府简直是不敢想。   崔氏听得又是吃惊不已。   她道:“这, 这长公主都来了, 难道她就是过来监督我们如何赈灾, 但实际却是什么也没带来吗?就这样,还要我们把外面的流民也给管了?这......”   简直是慷他人之慨!   谁不知道流民要安置,饿了要给他们吃的,病了要大夫给他们医治?   可也得有粮有药才行!   说到这个知府也是心烦。   他道:“公主殿下说,朝廷派了太医,运了药材过来, 只是他们行的慢,后面些时日才能到。至于粮食,已经命江宁都指挥使筹办,后面会送过来的,所以需要些时日。”   “还有,”   知府面上忧心更甚。   他道,“这些时日约束着下人不要乱跑,就是你娘家也让他们尽量少出门。那明禾县主道,外面已经有不少人染上时疫,还可能是极易染上的肺鼠疫......这要是传播开,我们全城都要遭大难!”   他简直不敢想。   崔氏面色陡变,失声道:“肺鼠疫?!”   肺鼠疫可不止是蛇虫叮咬才会染上,而是染上之人呼吸之间就能感染他人。   以前一个小城也有过肺鼠疫,最后是锁城,任那小城自生自灭,最后那小城死了至少七八成人。   崔氏心慌意乱,道:“之前不是说只是时疫伤寒吗?”   知府摇头。   他道:“太医还未到,这只是那个明禾县主的猜测,作不得准,多半是为了让我们加大重视之心,这才往重里说吧。”   知府虽这般说,崔氏的心里却还是惴惴的。   她犹豫了一下,道:“老爷,那以防万一,我们要不要把孩子们都送去江宁那边?”   史知府和崔氏老家都是江宁人,把家人往江宁那边送,也是正常操作。   史知府一愣。   他默了一会儿,道:“现在外面灾民多,流匪有多,多少想要入城的富商甚至官家都被劫了,此事再观望一下,若真是肺鼠疫,就先把孩子们都送走。”   *****   这日凌晨郑绪就已命人在城墙外贴了招书。   城门守卫特地拿了几张经常给他孝敬的那几张熟脸,道:“拿给你们能主事的,就说我们将军有请。”   看他们一脸防备的表情,就笑呵呵道,“放心好了,这是好事,不是要查你们什么。而是京里来了公主殿下和一位县主主持赈灾,都是菩萨心肠......”   “就是昨儿个进城的马车,那位下马车的仙子姑娘就是京里的县主娘娘,她们说要安置城外的灾民,每日布施,寻大夫给病了的看病。只是你们也知道,城里已经拥逼不堪,不可能再容纳更多的人去了,所以就打算在城外就地搭建棚屋,安置灾民。”   “这些事情,需要不少的人手来做,县主娘娘说,就交给灾民自己来做,所有做工的灾民每日里还能领到更多的粥饭。问问你们的主事,看他有没有兴趣过来主持这些事。”   “我们将军还说,公主殿下说了,能帮助主持安置灾民的首领,只要做得好,将来朝廷会看功劳授予官职的。”   几个流民将信将疑的把招书送到了匪首韩城的手上。   就是昨日阮觅进城时,在暗处那位被称作“老大”的男人。   他原本是陵江水面上这一带最大的水匪。   陵江突然水灾,他的窝也给淹了。   他在陵江城也有不少的产业,所以带了弟兄原本是想在陵江城避上些时日,可却没想到城门突然就封了。   那日跟他说话的马脸男人刘卫拿着招书道:“大当家的,这事你怎么看?”   说完砸了砸嘴,道,“没想到那姑娘竟然是京里的县主娘娘,难怪生的那般漂亮......不过这次赈灾也古怪,不派别的大臣,竟然就派公主和县主来......朝廷没男人了吗?”   韩城没理会他的嘟嘟囔囔,拿着那张招书想着什么。   刘卫见韩城不出声,就又道:“大当家的,你说这事不会有诈吧?是不是想要清算我们之前打劫车辆的事?”   “不会。”   韩城把纸放到了桌上,他垂眼摸着自己身上的刀,道,“既然是京中来人,还是什么公主县主,肯定是真想要安置外面的灾民的。”   他还记得那女子转身时眼中的泪水。   她蒙着面纱,却有着一双夺人魂魄的眼睛。   就算他当时心里嗤之以鼻,认为那女子假仁假义,想要表现自己有多善良,但却还要和灾民隔着八丈远,连靠近一点都不敢。   但那也不能否认她长得可真漂亮。   但真善良也好,假慈悲也罢,想来她们爱惜名声的很。   想要名声,但又不想自己做事,就给点钱给点粮,再给他们画了一个大饼想让他们来做。   “那大当家的,我们要帮她们卖力吗?”   刘卫道,“还是我们离开这里,转道去江宁?”   韩城摸着自己的刀,好一会儿才道:“去见见吧。”   他们自己离开并不是难事。   但他手下还有上千号的弟兄,许多还都是拖家带口,这样一路去江宁,缺衣少药的,难道是要一路打劫着去江宁吗?   他们虽说是水匪,但以前干的多是收保护费的生意,还真的很少直接打家劫舍的。   否则这么多年,官府也不能容他们。   *****   韩城带了六人入了城门。   入城之后就有一个大夫过来帮他们检查了一番,确认他们无碍之后,守卫这才将他们领到了城墙上。   上了城墙,他们就看到了陵江府的知府,还有那位让他们十分忌惮的年轻将军,以及......一位姑娘。   虽然韩城不惧,也笃定这其中应该不会有诈,但见到那姑娘......县主,他还是有些提着的心总算是彻底放了下来,先前因为被大夫检查而生出的火气也灭了下去。   阮觅看到他们,先看了他们一圈,最后目光定在为首的韩城身上,再下移,就放到了他握着的刀上。   果然不是一般的灾民啊。   城门守将见韩城等人直愣愣的站着,忙喝道:“还不快见过县主娘娘和几位大人。”   韩城等人单膝跪下见礼。   阮觅道:“各位免礼吧。想必各位已经知道我们为何会请众位过来,事不宜迟,郑将军,你再跟他们具体说说吧。”   韩城等人都是水匪。   韩城城府深,也就罢了,但他的属下性子却大多直接得很。   若是往日他们不少人都常流连于花坊花船的,见到阮觅会惊艳一下,但估计也不会太过。   但这数日在衣衫褴褛的灾民堆里堆着,乍见到阮觅,那目光就有点收不住。   郑绪很不喜欢他们的目光。   他走到了桌前,指着桌上的舆图道:“我们打算在陵江城西郊起高墙,棚屋,收留灾民,病者一处,无病者一处,死者皆火焚,所有灾民,尽可收留,但入墙者,皆不可再自行离去。包括你的属下,可以吗,韩大当家?”   韩城色变。   不是因为郑绪口中称呼他为“韩大当家”......显然自己来之前,这位郑将军就已经调查过他了。   而是因为他说“起高墙,入墙者,皆不可再自行离去”。   他看着郑绪,道:“为什么?”   郑绪没有笑。   他道:“你们就住在外面,想来对外面的情形也十分清楚。现在时疫已经散开,不少人感染,前日开始就已经陆续有人死去......或许你们以为他们是饿死的,病了缺衣又无食无药病死的,但实际上,他们极可能是身染瘟疫而死,很快还会有更多的人要死......他们不能离去,将瘟疫带去其他地方。”   史知府听得又是惊又是惧。   外面已经有不少人陆续死去,此事他怎么都不知道?   而且郑绪这是做什么,对面那几人是水匪,就这样直接跟他们说,他们还会干活,不会带着人跑了?   这些话再传出去,外面不□□才怪。   韩城的面色的确是大变。   他的属下面上惊色更甚。   韩城面色转换,手捏了拳,再展开,再捏紧。   他道:“此事当真?这可是你们封闭城门的真正原因?”   郑绪看着韩城,道:“还没有确诊,等过几日太医过来了,便可确认了。不管如何,哪怕只是普通的伤寒时疫,亦会感染他人,尤其是外面的情况那么糟糕,分开的话,对大家都好。”   “想来韩大当家那边应该也已有人有了症状,甚至已经有人熬不住死了。我们会提供医药,尽量治疗大家,朝廷已经派了太医过来,后面也会陆续运来药材,大家留下来,总好过于在路上饥病交加死了的强。”   “好。”   “大当家的!”   韩城咬牙刚应下,他身后就有人失声唤道。   韩城回头沉沉的看了他一眼,再回头看向郑绪,道,“好,我们可以帮忙安排这些事。但是,你们能保证有足够的粮食和药材吗?”   “我们会尽力提供到最好,但灾民众多,怕也只能提供最基本的。”   阮觅出声道。   韩城看向阮觅,看着立在城墙边漂亮得有些刺眼的姑娘,他突然带着轻讽冷笑了一下,道:“若真是瘟疫,县主也会一直留在城中吗?”   阮觅点头,道:“我会,待今日察看完城中的灾民所,见过大夫,我会亲自出城给灾民诊治。”   郑绪面色陡变,亦是转头看向阮觅。   韩城再笑了一下,但这回不再是冷笑,虽然也没有多少温度。   他道:“若是连县主都敢留下,都敢出城给灾民诊治,那草民还有什么不敢的?”   接下来就是郑绪还有知府和韩城等人商议具体的事情安排,又让他们见过了日常接洽,提供他们物资之人。   一直商讨了一个多时辰韩城才带人离开。   等韩城等人离开,郑绪才看向阮觅沉声道:“县主没有必要为了稳住他们涉险,江湖之人最重义气,陵江水帮帮众甚众,老弱妇孺亦不少,他们走不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很快大家都要见面了~ 第79章 相思   史知府也是一头的汗。   又是急又是心慌。   昨晚他夫人还跟他说, 若那些灾民真的染的是肺鼠疫,就赶紧把孩子们送去江宁......想来若真的确认, 自家夫人肯定连她在这边做生意的娘家人也会一起送回江宁的。   可是这位明禾县主却说, 她会留下。   所有的灾民也不可以离开。   那他若是私下送了家眷离开,算是怎么回事?   还有, 这位姑奶奶竟然要出城给那些灾民诊治......她出城去诊治, 自己需不需要陪同?   另外她出去,若真染了病,他这头上的乌纱帽还保不保得住?   甚至, 他这条命还保不保得住?   史知府简直是越想越心焦。   这位姑奶奶可真是......   所以他听郑绪说完,便也忙抹着汗劝阮觅, 道:“县主您是千金之躯, 如何能出城去涉险呢?外面下官已经派人挑选大夫, 明日开始就能出城给外面的灾民诊治。”   “就是刚刚那韩城也说了,流民之中也不乏有大夫的, 只是苦于外面无甚药材, 有大夫也无用而已, 我们不是已经跟他商议了, 明日一早就会送上一批药材给他们吗?”   阮觅看了一眼史知府。   她不太喜欢跟这位知府说话。   实在是这个知府太过小心翼翼,黏黏糊糊的,不管你做什么,他都会苦着脸竭力去阻上你一阻,做事情时让你很是恨不得踢上他两脚,所以跟他说话只会让人烦躁。   也不得不说, 幸亏是长公主有先见之明,给自己弄了个县主的称号,不然做事真的会难上许多。   不过这位知府说话行事虽然让人很烦躁,但他要真做起事来,却也是井井有条,甚是缜密的。   大概这也是他能升到四品知府这个位置的原因吧。   阮觅道:“无妨,我想要去看一看外面的情形,而且那位韩城,你们也看到了,他应该是有些本事的,但却也十分的傲气,我们若真能让他认真替我们做事,必能令事情好办许多。”   “江湖人最终信诺,我既然说了我会出城给灾民诊治,那就一定要出去,否则,若他也出尔反尔,带了一帮流民跑了......甚至,他们半路劫了我们的药材和粮食,才会酿成大祸。”   史知府:......   他简直是想要晕过去了。   但两害取其轻,这姑奶奶定要出去,那就出去吧。   他管不了了,由着他们折腾吧,只尽责做好自己的事情就罢了。   阮觅看史知府一副就要晕倒的样子,哪怕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心中也生出些好笑的情绪来。   她嘴角翘了翘,但还是很快就敛了容,转头看向郑绪,道,“城中粮商,药商还有安置外面灾民所需要的物资都需要知府去调配,不知郑大人后面可有些时间,陪我一起去看看城中安置灾民的处所去看看,我也想再见见那里的大夫。”   史知府面上却又是一副吃了黄连似的表情。   他忙道:“县主,灾民所污浊不堪,又有一部分可能身染疫症,安全起见,县主还是不要过去的好,免得让那些灾民冲撞了县主......县主想要知道什么,就让下官或者招了管理灾民所的官吏过来仔细问问亦可。”   就是他自己其实也从未真正进去里面看过。   阮觅摇头,道:“我一定要亲眼去看看,确认一下那些灾民的症状。史知府不必再说了,时间紧迫,后面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我们便各忙各的吧。”   说完又对郑绪道,“若是大人抽不出时间来的话,就让大人的副将陪我一起去亦可。”   “我陪县主去。”   郑绪不加思索就道。   他自然是一千一万个愿意陪她去。   *****   灾民所坐落在陵江城的西北角。   陵江水患并不是第一次,旱灾也发生过不少,那里原本就是很多年以前的知府修建了容纳灾民的。   另外每年暴雨季或者冬季严寒之时,官府也会让那些无家可归之人住进里面,以免滋生疫病或者冻死。   去的路上阮觅是坐马车,郑绪则是骑马,因此两人一路也并没有交流的时间。   一直到了灾民所,郑绪下了马,阮觅下了马车,两人一起往灾民所里面去,才说上了几句话。   阮觅道:“这次这里幸亏有将军了。不过,若真是瘟疫,还请将军稳住将军的将士。”   时人所说的时疫可大可小,可只是亦染的伤寒。   但亦可是令人闻之色变的瘟疫。   对于那日见到的母女情况,阮觅心中其实早已确认,只是不好将话说得太满而已。   这陵江府现在的情况,不管史知府心里有多少的怨念,的确是多亏了这位将军和他的大军在。   不仅能保证陵江府的秩序,镇得住流民,应对□□。   而且没有他的帮忙和行动力,现在所有的事情肯定还是一团糟。   郑绪笑了一下。   他并不是很善于言辞之人,可能是为着治军的缘故,平素也多严肃,但此时笑起来,竟十分阳光。   约莫是有些反差,阮觅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出来。   郑绪道:“这是末将的职责所在,县主不必担心。”   阮觅“嗯”了一声,说话间,灾民所已经迎了一人出来。   郑绪看到他略有些诧异,道:“你们管事呢?”   迎出来的人是个面貌有些苦大愁深的中年男人。   他忙行礼战战兢兢道:“小人冒平见过郑将军,见过县主。小人是这灾民所的副管事,我们于管事今日上午突然晕倒,被人送回家中去了,所以就由小人来接待将军和县主。”   刚刚郑绪的侍卫进去通知他,他已经知道来人是谁。   他哪里会想到郑将军会带着昨日才过来的县主突然来了他们灾民所?   他紧张的直冒汗,小腿肚都在打哆嗦。   怎么这么巧,管事就病了呢?   郑绪听说于管事突然晕倒微微皱了皱眉,想到县主所说的疫症,便问道:“可是染上了什么时疫?”   冒副管事一愣,随即摇头,道:“那,那倒不像。今早还好好的,不像有什么伤寒时疫症状。”   郑绪听言便也不再多问,就转而命道:“县主想去灾民所看看,你领路吧。”   冒副管事听言更是紧张。   不为别的,只因灾民所的环境实在太差了。   他小心翼翼道:“将军,县主,这里灾民太多,又污浊不堪,不若让小的领将军和县主到对面的书馆坐坐,将军和县主想知道什么,就让小的禀给将军和县主即可。”   虽则里面的屋子清扫得也还算干净。   但那气味却是如何也扫不干净的。   郑绪曾经去过灾民所,自然知道那里面的情况,他也不舍得阮觅进去,就转头对她柔声道:“那书馆是个三层楼的小楼,从最上一层可以俯瞰整个灾民所,我们去那上面先看一看,再请这位副管事和灾民所的大夫说说情况,如何?”   阮觅点头。   她又不是去慰问灾民做样子的,自然是哪样最有效就怎么做。   而且她要去灾民所里面的话,郑绪肯定是要跟着去的,若真是瘟疫,她自己是不怕感染,但却不能大意让其他人染上,那不是做事而是坏事。   冒副管事见状松了口气,忙一面派了人去请灾民所的大夫,一面就陪着郑绪和阮觅去了书馆。   到了书馆最上层,上面还有一个小露台,正对着的就是灾民所。   阮觅走过去,便看到了里面密密麻麻或坐或立或来回走动的人群。   不过他们也没有闲着,大多数手上都在忙乎着什么。   冒副管事跟阮觅介绍灾民所的情况,道:“近日入城的灾民约有一万一千人左右,其中一部分在城中是有亲眷或是有其他门路的,我们这里一共住了约有七千人,除了老弱妇孺,年轻体壮的也都会出去找点活计,只是现在这个时候,外面活计也不好找,我们就让他们做些手工活,免得闲着闲出乱子。”   “过去一个多月以来接连暴雨,这些人冒着暴雨逃来我们府城,所以不少人都感了伤寒,我们也怕传染开,严重的那些都隔开安置在了那边角落......”   说着冒副管事就手指向了灾民所的西南一角用围墙隔出来的一处院子。   他道,“患病的人太多,我们这里有几个心善的大夫,每日里就过来给他们义诊上一个时辰,但这灾民里面也有大夫的,主要还是他们帮忙医治,我们就提供药材。”   虽则药材也是十分有限的。   冒副管事细细汇报着灾民所的情况。   说曹操曹操就到,他正说着病患医治的情况先前派出去的人就领了两个老大夫进来。   冒副管事忙将两人给郑绪和阮觅介绍了,道是一个是义诊的大夫,另一个则是灾民里面的大夫。   阮觅看向那个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姓杨的老大夫,道:“杨老大夫,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那杨老大夫面色发白,身影有些佝偻,按在地上的手还有些哆嗦。   他道:“将军,县主,老朽今早跟管事报告之事句句属实。老朽亦知道瘟疫之事事关重大,不可轻言断之,这两日老朽一直在看病患的症状,今日老朽看到又有不少人出现症状,甚至连平日一起为灾民义诊的大夫亦已染病,老朽再不敢拖延,和其他的大夫一起讨论确认了,这才报于了管事......”   众人的面色俱是一变。   郑绪转头就对副将林寂道:“立即派人去查于管事的情形还有他家中之人的动静。”   *****   太子府。   凌晨,赵允煊满头大汗的醒来。   阮觅出发已经月余,近来他开始频频的做梦,梦到她病逝的情形。   其中他还见到了南阳侯夫人和顾柔,再回想梦中的摆设,似有熟悉,他想,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因为自从阮觅离开去江南,他只要停下来,就会想到她,甚至有时候处理政事的间歇都会想起她。   或者是为了缓解止不住的担心,亦或者是为了缓解相思之情,他便从记忆中反复搜寻两人在一起的所有片段,从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动,到她应下婚事,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还有她曾经对他心动的痕迹,但自然亦会忆起当初两人的和离,还有她跟他说过,她曾梦到她被南阳侯府害死的事。   可是明知这应是已破解的旧事。   可在她去江南之时,频频的梦到这些仍让他不安和意乱。   他不想再睡。   提了剑准备去园子里练剑。   他出了房间,推开门,却看到门前台阶上坐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月光下,几乎和夜色融为了一体。   那身影听到身后的动静,就转过头来,小脸上的泪迹隐现。   “父王,”   他看到他突然出来,面上也没有半点意外之色,只道,“父王,我梦到阿娘出事了,我想要去江南。父王,你派人送我去江南。”   作者有话要说:  玄凌好久没冒泡了,心疼~ 第80章 决策   赵允煊僵硬了片刻。   他想问他你梦到了什么。   可是想到自己反反复复做的那些梦, 想到玄凌若也是梦到同样的事情,他心里就一阵剧痛。   他看着他坐在那里。   就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醒来之后坐在冰冷的荒野里, 听侍卫跟他说,你母后已经过世了。   那种淹没一切的痛和恐惧让他到现在都不愿再去回忆。   他低下身子, 看着玄凌, 虽则心里像是被什么堵着,难受得厉害,但还是尽可能的柔声道:“玄凌, 是你太想你阿娘了,才会梦到这些。”   “你阿娘, 她不会有事的。她是跟你姑祖母一起过去, 身边还带了功夫很好的侍卫, 所以,她一定不会有事。而且, 玄凌, 你要相信你阿娘, 她说过她会回来, 就一定会回来的。”   玄凌抿了抿唇。   他不理会他爹的哄鬼,继续倔强着小脸,道:“我想去江南。”   赵允煊这辈子也没有哄过孩子。   更何况还是个鬼精鬼精的孩子。   这段时间,真是用尽了过去几十年的耐性。   他伸手握住他的小手,道:“你阿娘希望你在京中等她回来,你不能让她失望。”   和见不到相比, 小孩子才不管什么失望不失望。   赵允煊见这样说服不了他,就转而道,“你阿娘前日不还寄了信和画册给你吗?你陪父王一起去看看吧?父王再跟你说说江南水患的事情,这样等将来你长大了,这些事情,就不用你阿娘去做,你就可以帮你阿娘了。”   玄凌听他说起这个,看了他父王一眼,总算是被转移了注意力,胡乱的抹了抹脸,“嗯”了声,爬起了身。   两人一起往书房走去。   “父王,你是不是很可怜,没有人帮你?”   半路上,玄凌突然问道。   赵允煊:......   “为什么怎么说?”   玄凌:“处理水患,赈灾,这些不是朝廷上的事吗?这样的事你竟然要姑祖母和阿娘去帮你,难道不是因为没有其他人肯帮你吗?”   “很可怜”的赵允煊被噎了一下。   好在他在教养自己儿子上从没有把他当作一个小孩子。   所以倒没有窘迫。   他想了一下,慢慢道:“并非没有其他人可用,而是人各有所长,你姑祖母的威信和代表的意义非其他人可比,可震慑官员亦可安抚灾民,还有你阿娘,她善医药,又精于农事商事......此一行,有她们,赈灾之事必可事半功倍。还有......”   还有,他是知道他姑母为阮觅请封一事的。   经此江南一行,将来他再封她为后,便不会再有太多阻力。   虽则原本他也可以强硬的封她为后。   但他却也知道,那样她承受的压力和受到的非议必然会很大。   她也不会开心。   经了前面那么多的事,他可不会以为他给她什么,她就会高高兴兴接受了。   应该是她自己的选择。   而不是他逼着她接受。   虽然这让他很不习惯。   也很不安。   不过,这些却不必跟玄凌说了。   他道,“你知道,现在的江南,大水淹没了桑田,冲走了那里百姓的家园,现在那些人无处可居,无粮可食,水淹之处,蛇鼠蚊蝇滋生,时疫横行,他们也无药可依,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玄凌,你姑祖母和阿娘去江南,并不只是去帮父王,更是去帮那里的百姓,这也是她们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将来你长大了,这些也是你要做的事情。”   玄凌沉默了一会儿。   这一段话总算是听了进去。   虽然他心里还是很难受。   他道:“那上次父王你去打仗花了三年,这次阿娘去那里要多久?你上次跟我说三个月是不是骗我的?”   “不会。”   他道,“如果三个月你阿娘没有回来,父王就带你去找她。”   *****   陵江府。   郑绪的副将林寂派出去查于管事的人很快就有了回复。   他去到于家的时候于家下人正忙乱着。   于家派了多人去市面上分别采购大量物资,米粮材油药材什么都有。   那人又花钱贿赂了于家的婆子,问她于家这急慌慌的是干什么。   婆子道:“主家摔断了腿,怕是差事都做不了了。还有太太在平州的娘家传来消息,道是舅老爷在平洲染病过世了,太太正愁着要怎么回平洲奔丧呢......外面的灾民又那么多,听说流匪也不少。”   彼时郑绪已经陪着阮觅回了府衙。   两人正在跟知府议着事。   确认了真的是瘟疫,很多的事情就要更加快步子去做了。   听完来人的禀告,知府青白的脸黑了一层,郑绪也沉了脸。   什么晕倒,摔断腿,还有什么舅老爷在平洲染病过世......城门都已经关闭几日,这消息是怎么传进来的?   这是一边打算装门躲家中,一边又在伺机看能不能离城了。   不过知府和郑绪面色难看,但阮觅对此却无多大意外。   这不过是人之常情而已。   她道:“因为水患,物价本就已抬高了不少,等消息一传开,城内会更加混乱的。史知府,还请从今日开始,就下令彻底封城,不仅不允许灾民进入,同时也不再允许城内百姓出城。”   “还有,立即快马加鞭传信江宁,让那边先送一批灾粮和药材过来。只希望这瘟疫不要传至其他地方,否则可能整个江南都会大乱。郑将军,城里城外的秩序还要拜托你了。”   若江南都乱了,又哪里还有多余的物资再来支援陵江?   到时才真的只能等死。   在场的众人都知道此事的严重性。   *****   要管控和调配物资,还要安排宣传和安抚城民,这一晚史知府又是忙到很晚才回府。   刚回房,崔氏就急慌慌的迎了上来。   她道:“老爷,妾身听说灾民所那边真的有人染了瘟疫是吗?所以城里才派了那么多的兵士巡逻,如非必要,每家每户都不允再出门?老爷,此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知府满身满心的疲惫。   但这事瞒不住。   家里还要自己夫人安排,也不能瞒。   他道:“是,灾民所的多名大夫已经确诊,是瘟疫,还是最严重的肺鼠疫,所以这段时间你约束下人,还有你娘家那边,也送信给他们,让他们后面时日就待在家中,平日里饭菜,能省免的就省免,能储存的,就往地窖里多储存些,否则,这事还不知何时完,后面怕是连饭都吃不上。”   崔氏一下子跌坐到椅子上,面色发白。   瘟疫,可不是别的东西。   以前不是没有别的城出现过瘟疫,一座城能活个三成下来就不错了。   她身子冷一阵热一阵,呆怔了好一会儿心神才慢慢定了下来。   她下定了决心,抬头道:“老爷,我们立即让老大老二带着绍儿和寒儿他们回江宁。还有我大哥他们那里,让他们也一起跟着走。这样一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史知府的老脸一下子黑了下来。   不错,他原先也是这样想的。   若是情况不好,就送自己儿子孙子他们离开。   可是现在,城已经封了。   城中任何人都不能离开,他自己把家眷送走?   那他还有什么脸面管辖城中其他人?   这城中还不知有多少和各地达官显贵沾亲带故的呢!   他黑着脸道:“城已经封了。从今天开始,城中任何人都不允许再离城。而且,送他们离开,你说的倒是好,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流匪,怕他们出城不到三里,就能被人劫了!”   崔氏一愣,但她立即就反应了过来,尖声道:“当然是让官兵护送他们啊!老爷,你不是答应过我,若城里真出现瘟疫,就送老大老二他们去江州吗?不走,难道是要让他们留在这城里等死不成?”   说到这里她满心的惊恐,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   什么封城。   所谓的封城根本就是不管他们的死活,任他们在这座城里自身自灭。   史知府心里也煎熬着。   他也害怕,不仅害怕,还又忙又累,这几日来连觉都没睡过几个时辰。   可是他是知府,就算是有偷生之心,可也得撑住,那上面嘉宁长公主和明禾县主还在城中呢!   他若是敢有半点弃城逃跑之心,将来怕就不是可能会死,而是满族都得被灭了!   所以他此时也顾不上再好声好气的安抚崔氏,烦躁道:“你当别人的眼睛都是瞎的?我是知府,刚下令全城封城,你就让我把自己的家眷都送走,其他人还怎么信服,你是想要人冲进府来把我们都撕了吗?”   “还有,什么叫让他们留在这城里等死?长公主殿下和明禾县主都还在城里,明禾县主今日还出城去给外面的灾民诊治,难道你儿子的命是命,长公主殿下和明禾县主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儿子的命就比她们的命还金贵吗?”   崔氏被骂的瘫坐在椅子上,心慌意乱,想要辩驳却又无处可辩。   好一会儿,她才哭道:“我是为了我自己吗?老爷,我可以陪着你去死,可是绍哥儿和寒哥儿,他们才几岁,才几岁啊。”   崔氏一向强悍。   还很少有哭成这样的时候。   史知府被她哭得心也软了下来。   他道:“你且先安下心来,事情还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此次我们发现的早,城内还没有传开,只有灾民所和外面的流民染上,只要我们好好控制,肯定能拖上一段时间。”   “你想,长公主殿下和县主都在城中,朝廷就不可能不管我们,很快太医们就会带着药材过来,还有郑将军今日也已经快马传信去了江宁和京城,两边都会运送更多的赈灾粮食和药材过来,所以这段日子你就约束了下人在家中,紧闭门户,等着朝廷安排即可。”   说完他又皱了皱眉。   想到自家夫人的娘家那边,他们一向私心甚重,若是他们得到消息,还不知道又如何撺掇自己夫人,遂又道,“你娘家那边暂时也不要让他们上门了......现如今,都待在家中才是最佳,他们那里,我会派人跟他们说的。”   *****   陵江府离江宁距离并不算太远,快马不过两日就到了。   江宁都指挥使纪斯年收到陵江府急信的同时,他的夫人纪家老夫人也收到了嘉宁长公主的信。   这位纪老夫人正是纪太后的大嫂,也就是嘉宁长公主的舅母。   彼时顾柔不过是刚刚才到江宁府。   纪老夫人正拉着她说话。   纪老夫人收到嘉宁长公主的信,还没打开,就先笑着对顾柔道:“你看,你刚过来,长公主就送了信过来,也不知道陵江的情况现在如何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展开了信。   她原本还是笑着的,但展开信没过多久面色就是大变,接着是越来越凝重。   顾柔见状,小心道:“老夫人,可是长公主殿下那里情况不好?”   纪老夫人阖了信,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人,最后目光定在顾柔身上,想到此事江宁府肯定马上也要严加防范,而顾柔亦是特地为了赈灾一事而来,这些事也不必瞒她,就斟酌了用词,道:“是很不好。陵江的灾情严重,明禾县主更是怀疑灾民中可能会有时疫爆发,已经命令陵江府封城,那边粮食和药材都将用罄,我们要赶紧准备一批物资先送过去。”   顾柔一愣。   陵江府情况不好,她其实心里早有准备。   这么大的水患,现在的卫生条件又不好,发生时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是,明禾县主是谁? 第81章 居心   顾柔愣住了。   她喃喃道:“明禾县主?”   纪老夫人看到顾柔错愕的样子, 想到长公主信中的话,就点了点头, 神色缓和了些, 看着她温和道:“你还不知道明禾县主是谁吧?”   “其实这也是长公主才跟我提起的......是她以前收的一个弟子,这孩子十分能干, 又精通药理, 心地还纯善,所以长公主来江南之前就特地替她在陛下那里请封了县主爵位,带了她来江南帮忙赈灾一事。”   “这次也幸亏是带了她, 时疫之事也是这孩子发现,然后命令陵江知府采取措施的, 现在这陵江府的各项事务都是她看着在打理......长公主说, 这孩子也是个痴的, 为了安抚城外的灾民,不顾辛劳, 不惧时疫, 每日都要去城外为灾民诊治上一个时辰......”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 眼神中流露出悲悯之色, 叹了口气,道,“这倒真的是一个赤诚的孩子,只盼着她能无事,长公主殿下无事,陵江的百姓无事, 我们江南也无事。”   说完就滚下了泪来。   她当然知道明禾县主为何要冒着性命危险每日出城为灾民诊治。   几万灾民,其中可能还有数千的水匪。   就把他们关在城外,缺衣少食,时疫爆发,每日都有人死去,若不能好生安抚,令他们信服,定会出大事。   纪老夫人说的心中生痛。   一旁坐着的纪家几位夫人和姑娘听得也是心恻。   唯有顾柔心中波涛汹涌。   明禾县主,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明禾县主?   这明禾县主现在拥有的一切正是她不辞辛劳,处心积虑的求了嘉宁长公主跟着来江南想求得的!   长公主的看重和疼爱。   爱民如子,贤惠善良心中有大义的名声。   县主的爵位。   所有人的爱戴......   这些本来都该是她的。   怎么会突然无端端冒出来一个明禾县主?   还有,她这般行事,难道也是一个穿越的不成?   顾柔僵着脸笑着。   她都不知道自己后面跟纪老夫人说了些什么,好在她刚到江宁,纪老夫人以为她是一路车马劳顿,精神不济,就慈爱的让人带她去早就准备好的客院休息去了。   顾柔打发了纪家的下人下去之后就木呆呆的坐在了房里。   这一次她受到的打击不是一般的大。   先前在厅里的时候刘嬷嬷和红铃也就在后面服侍。   所以纪老夫人跟顾柔说的话刘嬷嬷和红铃也都听见了。   两人看她的样子都十分心疼,也替她不值和愤恨。   刘嬷嬷小心的看了看房门,低声忿忿道:“姑娘,这个长公主也太过分,答应了带你来江南,却把你扔在了这里,好名声都让她那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窝里面的徒弟给得了......而且,这个时候冒出来的徒弟,姑娘,”   她鬼鬼祟祟道,“你说,这长公主此次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命来赈灾的,她这般明显的为这明禾县主铺路,不会也是打着......把这明禾县主送入宫的念头吧?”   这真是心中有鬼,看什么都是鬼了。   红铃已经看出自己的主子大受打击。   她阻不住刘嬷嬷的话,看了看自家主子,就另辟蹊径劝道:“不过姑娘,要奴婢说,这明禾县主想要博好名声也博得太过了,那时疫可不是一般的东西,她这样每日出去,早晚会惹上,到时候命都无,还要名声有何用?所以依奴婢看,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心,这明禾县主这般,迟早会死在陵江府的。”   顾柔心头一动,转头就看向红铃,那眼神也终于再次活络了过来。   不过刘嬷嬷却是道:“啧,红铃姑娘你这话就错了,外面那些灾民又不认识那什么县主,只要长公主命个丫鬟扮了她,日日出去这么走一趟不就是了,依老奴看,那日日出去的必不是那明禾县主......”   不等刘嬷嬷说完,顾柔猛地站起了身,道:“是不是,我们过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若是假,就想法子揭穿她。   若是真,就让她再也回不去京城。   亦或者和她交好......总之,只有去了陵江,她才能有机会,而不是被动的待在江宁做一个笑话。   刘嬷嬷和红铃都是大惊。   她们姑娘说什么?!   那可是时疫!   刘嬷嬷忙道:“姑娘万万不可!那陵江府正发着时疫,您可是千金之躯,如何能现在这个时候过去那里?这,这您要是出了事,可如何是好啊?!”   红铃也忙苦苦相劝。   可顾柔下定了决心,又如何是她们能劝得了的?   翌日顾柔就请见了纪老夫人,给她深深咳了一个头,就道:“老夫人,小女实在忧心陵江府的情况,也担心大长公主,原本小女来江宁是为了帮大长公主募捐物资,但小女见到此处老夫人和夫人们已经做得甚好,即使少了小女,也无关紧要,但陵江的情况......小女想跟着这批粮食和药材,前去陵江,那里可能有更需要小女做的事情。”   众人的面色都有些古怪。   也不知是佩服还是古怪。   纪老夫人倒还是一脸慈爱,她扶起了她,只稍微劝了一劝,见她已下定了决心,便也应下了。   丈夫已经跟她商议过,此次就让长孙纪云率军押送粮食物资去陵江府,这也是一个难得磨炼的机会。   纪老夫人办事利落,转头就让人传话给了纪云,命他出发时带上顾柔一起同行。   待顾柔离去,纪大夫人忧心忡忡道:“母亲,就这样让她去陵江,危险不说,儿媳还怕她不仅帮不上忙,还可能添乱。”   她又不懂武,又不懂医,要纪大夫人说,这个时候提这种话,也是不懂事。   纪老夫人摇了摇头,道:“她去不去,我是无所谓。但青荚武艺高强,让青荚陪她留在这里委实浪费,有青荚陪在长公主身边我也能再放一点心下来。”   说完也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   且说回京城。   江宁收到陵江府急报的同时,急报也同样被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送到了京中。   京中大臣听到江南爆发肺鼠疫俱是大惊。   这真是雪上加霜。   要知道这瘟疫若是一旦在江南爆发,很难说会不会传到京中,届时整个大周都可能危矣!   赵允煊也受到了重击。   阮觅和嘉宁长公主可都是尽在陵江府城中。   他再看那细奏。   那些处置措施也就罢了,可是明禾县主为了安抚灾民,防止暴乱,日日去城外为灾民义诊是怎么回事?   太医都死光了吗?!   赵允煊气得胸膛起伏。   另一边厢大臣们却甚是安慰,他们当然知道这种时候若是安抚不好灾民和老百姓后果会有多严重,他们不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明禾县主是谁,但不得不说,这大长公主实在是很有手段,弄一个明禾县主,让她一人涉险,但却可以安抚数万灾民,让他们甘愿留在城外,不出乱子,实在是让人松了一口气。   而其中南阳侯顾成辉则差点激动的老眼冒泪花。   他以为,这嘉宁长公主的弟子,明禾县主,除了他的女儿,淑仁乡君顾柔之外,还能有谁?   这行事风格,也分明就是他的女儿!   要知道,这可是名垂青史之荣,即使她为之死了,也是值得了!   而其他和南阳侯府比较亲近,知道顾柔跟着大长公主去了江南的大人们也纷纷向南阳侯投去了又羡又感慨的眼神,南阳侯生了一个好女儿啊!   只是,这位升爵为明禾县主的淑仁乡君,她什么时候精通药理,还能给人看病了?   不过这都是小节。   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安抚灾民的手法。   不过众臣心中有什么感慨都只是感慨,大家的重点还是在陵江府的瘟疫上。   后面就是众臣各抒己见该如何应对瘟疫,还有该拨多少粮食还有药材去江南的问题上。   奈何国库空虚,前三四年都在打仗,别说是粮食和药材,就连银子也扒拉不了多少出来,早被西北大战给耗空了。   就这样吵吵嚷嚷了一个时辰,赵允煊心里还担心着阮觅,本就煎熬得厉害,再被他们吵得脑壳疼,听着他们“嗡嗡嗡”,说着各种没钱推诿,如何让瘟疫不要蔓延出城的废话,真是有一种抽了剑劈了桌子的冲动。   就这样忍了一个时辰,他再忍不下去了,道:“吴尚书,厉尚书,你们各准备好预算方案,再和杨首辅还有几位内阁大佬议一议,理一个章程出来,今日未时我们再议过。”   “但记住,这两日必须筹集到足够的粮食和药材送去江南,不要说着没钱,你们还在吃着大鱼大肉,家中仆从无数,江南的百姓却要露宿野外,忍受病痛,别说粥,连口水都喝不上。”   说完就黑着脸命众人退了朝。   出了大殿,转头就吩咐墨七,道:“你飞鸽传书江宁都指挥史还有常山大营指挥史,让他们准备,江南怕是要有大乱,有备无患。”   吩咐完他正准备出宫再招墨五详细问陵江府的情况,贞和帝身边的一个太监管事路公公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路公公看到他面色不好,低着脑袋上前小心翼翼禀道:“太子殿下,陛下召见殿下,说是有要事要和殿下商议。”   赵允煊皱了皱眉。   他身后还跟着不少人。   虽然这个时候他一点也不想见皇帝,但还是忍耐着去了乾元宫。   *****   乾元宫。   赵允煊入到贞和帝的寝殿时温淑妃正在给贞和帝喂着粥。   听到赵允煊进来的动静,温淑妃便起身退了出去。   自从温雅惠的事件之后,温家和温淑妃都丢了大脸,温家更是失了仕林之首的位置,可以说对赵允煊恨之入骨也不为过。   是以温淑妃对着赵允煊倒也不装模作样了。   “不知道父皇有何事宣召儿臣?”   温淑妃走出去后,赵允煊便直截了当问道。   贞和帝眼中的怒色一闪而过。   这个孽子,以前还做做样子,现在大权在握,简直是一点都不把他看在眼里了。   照此下去,怕是自己迟早都要被扔到养和宫做个活死人了。   建元帝之风,建元帝之风......   贞和帝突然想起来,建元帝是怎么对待他父王老燕王,还有他的庶母和异母兄弟的。   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后背升起。   他也没有再装温和慈爱,反正他们父子之间,父慈子孝早就成了一个笑话。   他直接道:“朕已经听说了陵江府瘟疫爆发一事。就此事你有何打算?”   赵允煊皱了皱眉。   他道:“父皇怕是误听了,现在瘟疫尚算不得爆发,只是在陵江府发现了一些灾民感染时疫,此事姑母已在陵江处理,派人隔离了这些灾民,儿臣也还会再派人前去支援,父皇无需担心。”   “处理,如何处理?”   贞和帝突然厉声道,“派人前去支援?送钱送粮送药材吗?妇人之仁,简直是妇人之仁!”   “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瘟疫?陵江府内外灾民遍地,这些灾民到处流动,若是处置不得当,很快怕是整个江南的人都要被染上瘟疫!你知道这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吗?”   “朝廷内忧外患,西北之战,早就耗干国库,根本就已经抽不出更多的粮食和药材出来做你所说的支援。这个时候如果整个江南都染上瘟疫......届时不说我们整个大周都可能受瘟疫的威胁,就是这整个江南,我们哪里来的粮食和药材去赈灾?若处置不当,整个江南都会暴乱,我们大周就会陷入动荡!”   “还有,这个时候如果云南和北疆再生乱,你要怎么应付?你这个孽子,是想因着你的妇人之仁,要将整个老祖宗的江山都陪葬吗?”   贞和帝骂得义正辞严,义愤填膺。   赵允煊却听得烦躁。   他简直是一点都不想再理会他这个父皇。   他忍耐的扯了扯嘴角,嘲讽道:“哦,那依父皇之意呢?此事该当如何处理?”   贞和帝道:“立即用你的名义密令江南督府都督梁和兴,让陵江府开城门,接纳所有灾民入城,然后封锁陵江城,只许进不许出,不要让一人走脱!待假以时日,确认城中再无一人染病之后,再开城门!”   赵允煊听言一怔,随即胸中就是一阵阵火烧般的愤怒,这股愤怒让他差点就想将对面那个人直接给烧了。   这就是他的父皇。   他们大周的皇帝!   他压制着怒火,冷冷道:“父皇,你怎么不直接命我用我的名义,下令火烧陵江城呢?” 第82章 锁城   赵允煊虽压制着自己的怒火, 但他是习武之人,久经沙场, 怒气之下, 身上的杀意就会不自觉流出来。   贞和帝感觉到了自己儿子身上的杀意。   他心中生出了些惧意。   但惧意之后,却是更大的怒气。   孽子, 果然是孽子!   他这是想要弑父吗?!   早知道, 他就应该早将这个孽障给除了!   及至此时,这父子两人之间哪里还有什么父子情意?   贞和帝垂下了眼。   他再愤怒,也知道自己不能这个时候把这个逆子给惹得太过。   万一他不顾名声, 不顾史书的记载,不顾后人的唾骂, 真就弑父夺位, 他还真不能奈他何。   所以他只能忍着怒气安抚他。   他垂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 才终于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允煊, 你有仁心这本是好事, 太平盛世自是要以仁心治天下, 可如今我大周值交困之期......若是瘟疫蔓延......”   “你知道, 除了围城,瘟疫是控制不住的。若是不将所有染有瘟疫之人驱进陵江府城,用法除源,很快这瘟疫就会蔓延江南,直至整个大周......这在前朝不是没有发生过,也是当初前朝灭亡的根源。”   说完他又叹息了一声, 道,“若是瘟疫横行,流民暴动,就凭江南督府,那是镇不住的,届时,大周危矣。”   赵允煊看着他脸上装模作样的悲痛,和那副为了大周的假仁假义,简直想呕出来。   从建元帝开始,他们大周还从没出过这样无能还自以为是的皇帝!   他咬着牙道:“父皇,您别忘了,皇姑母还在陵江府城中。封锁陵江府城,不允一人出来,你是也要让皇姑母在城中自生自灭,或者被流民给撕了吗?”   把所有的流民赶入陵江府。   在外重兵把守。   再没有新的物资进入,没有药材供应,想来陵江府里面所有能入口的东西很快都会一扫而空,届时那五六万的城民,数万的灾民,没有吃的,只会很快就发疯,暴动,人吃人,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简直让人不敢想象。   贞和帝脸上的肉抽动了一下。   不管他现在有多恨自己这个儿子,也不管他这个人腐朽的是不是只剩下了权势和利益,但他对嘉宁长公主这个姐姐却还是有深的感情的。   他母亲抛下了他们母子,当年的他恐惧害怕,是这个长姐抱着他度过了那段日子。   他们曾相依为命了多年。   可是......可是那又怎么样?   最后她还是抛弃了他。   选择了自己的儿子!   他心中痛苦又愤怒,没有接他的这句话,而是继续前面的话道:“允煊,朕知道你心有不忍,定是下不了这样的决心,所以朕得到消息之后就已经以你的名义下了手谕给江南督府都督梁和兴,命他收到手谕之后,立即率兵前往陵江府处理此事......想来快马加鞭,三日后他就能收到了。”   赵允煊猛地抬头,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己的父皇。   “以我的名义,下令江南都督梁和兴?”   赵允煊气极,差点笑了出来。   贞和帝叹了口气,“沉重”道:“唉,此事朕也不想,但这是杜绝后患最好的方法。当然......”   他看向自己的儿子,脸上肉又抖了抖。   他道,“当然,还有一个方法。若是你定想要保下陵江城的百姓和那些灾民,另一个法子就是,你亲自前去江南,朕不相信梁和兴,怕江南若是生乱,他镇不住□□,但若是你亲自前去,事情又是不一样了。”   原来他真正的目的是这个。   以陵江府全城的百姓,和所有灾民的性命相胁,逼自己前去江南。   若是死在江南瘟疫之下当然是最好,就算是没死在瘟疫之下,想来回程的路上,他也会埋下重重杀机。   当然,若自己不去,自己这个储君的位置早晚也会坐不稳。   因为等事情结束之后,自己在史书上就会落下一个残暴不仁的名声,同时也会让整个天下对自己不齿......此时在瘟疫袭城的阴影之下,满朝大臣会维持缄默,但等瘟疫不再威胁他们的时候,就会有人以仁义道德来讨伐他了。   届时,他如何还能继续坐在这个储君的位置上?   赵允煊看着自己的这个父皇。   为了废掉或者除掉自己,他可真可以说是处心积虑,费尽心机了。   不过,他若是以为这样就可以除掉自己那还真是太自以为是了。   虽然,他这一辈子都是这么自以为是。   他慢慢一个字一个字道:“好,如父皇您所愿。”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皇帝看着他的背影离开。   那锦被下面紧握着的手总算是慢慢松了下来,一直紧绷的身体也松了下来。   他到底还是担心他不顾一切弑父弑君的。   虽则他已经留了很多后手......这个逆子要是敢,那他这个江山就休想坐稳,将来也必定要遗臭万年。   可是他还是怕的。   他闭上了眼睛。   “陛下,太子他,真的会去江南吗?”   温淑妃悄无声息的进来,坐到老皇帝的床前,一边伸手帮他捏了捏被子,一边就小心翼翼问道。   “他会去的。”   皇帝睁开眼扫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   不去,他就是残暴的千古罪人,将来还有何资格坐在这储君的位置上?   还有,他不是处心积虑的把那个阮氏送了过去,想要把她变成明禾县主风光归来,将来好封她为太子妃,封她为后吗?   他不去,就等着收她的尸体吧。   可恨为了这个阮氏,他的皇姐竟然也帮着他欺骗他。   说什么替她的弟子要一个县主爵位,呵,若不是他收到她身边侍卫传来的画像,岂不是就这样被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   *****   江宁府。   江南都督梁和兴收到了一道密旨,一道手谕。   都是京城快马加鞭送来的。   密旨是贞和帝送来的。   手谕是太子殿下的手谕,但梁和兴却知道,那同样都是出自皇帝之手。   “围城,封城,只许进,不许出......”   他低声重复着那手谕中的军令。   他的心腹谋士温伯开心头一跳,出声询问道:“都督,太子殿下的手谕所为何事?可是要都督帮忙筹集赈灾物资?”   梁和兴手一翻,折了密旨收于袖中,却是将那道“太子的手谕”递给了温伯开。   温伯开看完那短短几行字,简直是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迅速席卷了全身,毛骨悚然。   他不敢置信的喃喃道:“太子......太子殿下竟然下了这样的军令?”   梁和兴看了他一眼,凉丝丝道:“不是太子,是陛下的密令,陛下以太子的名义下了这道手谕。”   皇帝命他兵围陵江府将全城人封死以防瘟疫蔓延。   但责任和将来的千古骂名却要太子来承担。   “都督!”   温伯开只觉得寒意更甚,但额上却同时冒出了冷汗。   他道,“都督,此事,此事怕是不妥。”   那可是十数万人的性命,真当那十数万人是木偶吗?   稍一不慎,怎个江南都会乱。   而且不管这事最后结果如何,自家主子都讨不了好,必定会被载入史册,跟太子一样承担千古骂名。   梁和兴的手慢慢摩挲着桌面,看似平静,但手上用力的青筋暴出,却可看出心中一点也不平静。   他又如何不知道这些?   只是他无从选择。   他能坐上江南督府都督的位置,除了战功之外,主要靠的还是岑家的提携。   梁家从先帝时,就一直和岑家关系密切。   他慢慢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伯开,陛下给我的密旨里面,还有数名官员联合弹劾我的副本,甚至,连罪证都有......早从岑家获罪之后,就已经有不少人在暗中搜罗我的罪证了。”   “陛下道,为江南安稳计,他按下了这道折子,但纪家早就是太子的人,太子明显已经有让纪斯年取代我之意,所以,若是太子登基,他是必不会容下我的。”   温伯开面色难看。   有些时候,不是你想站队谁,就能站队谁的。   因为有太多的旧账。   梁和兴摇了摇头,慢慢道,“无碍,既然是太子殿下的手谕,那我不过就是奉命行事而已,这中间也还有很多操作的余地......纪家不是刚刚运了一批物资去陵江府吗?我们先率大军拦了这批物资再说。”   说到这里他冰冷的笑了一下,道,“好在之前我已经派了郑绪先去了陵江府,如此行事就要便宜许多了。”   *****   外面流民众多,流匪亦有不少。   是以江宁都指挥史纪斯年派了自己的长孙纪云率了两千精兵押送送去陵江府的粮食和药材。   但就算是这样,路上还是遇到了偷袭。   梁和兴率一万大军赶上纪家粮队的正好遇到了他们被偷袭,便顺理成章的“救”了他们。   流匪逃散之后,纪云带了众人上前谢过梁和兴,道:“不知都督如何正好路过此地?可是要前往陵江府巡视灾情的?”   还率了大军,委实古怪。   梁和兴笑了一下,道:“是本督收到了太子殿下的密谕,率军前往陵江府的。”   纪云皱了皱眉。   太子殿下给梁和兴的密谕?   梁和兴可不是太子殿下的亲信。   可既然是密谕,梁和兴不说,他便不能直接问。   纪云不信,但站在后面的顾柔却是抬头看向了梁和兴,显然是对那什么太子殿下的密谕很有兴趣。   梁和兴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对着她甚是温和的点了点头。   之后两军便同行一起往陵江城赶去。   到了陵江城十里开外,梁和兴命人扎营,并召了顾柔说话。   他问道:“不知顾乡君在京城之时可听说过明禾县主?”   顾柔心思急转,勉强按住自己猫爪般的心情,小心道:“未曾,似乎这位明禾县主是长公主殿下来江南时才替她请封的,之前京城从未有过这个人。不知都督为何问起这个?”   梁和兴看到她的紧张和在意。   心道,果然。   他“呵呵”的笑了一下,道:“本督也是好奇。因为太子殿下给本督的信中特意提起了这位明禾县主,让本督在处理陵江府之事时要保证她的安全......不过陛下却又给了本督一封密旨,道是太子殿下意欲册封这位明禾县主为太子妃,不惜替她伪造身份,送来江南博取名声,陛下对此十分不喜,可陛下也不欲因此事和太子起冲突,所以......”   他满意的看到顾柔一下子变白的面色和眼中一闪而过的不甘和愤怒。   “所以,陛下命本督借陵江府一事先暗中悄无声息的除了明禾县主。”   他道。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更新,小可爱们冒个泡吧~~~ 第83章 妖孽   顾柔的面色转换, 心潮翻涌。   既受了很大的打击,又因为梁和兴说要暗中除掉那个明禾县主而生出阵阵的快感。   可是什么叫太子殿下意欲册封这位明禾县主为太子妃, 不惜替她伪造身份?   她脑子里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虽然想尖叫说不可能,但这个念头却很快压住了尖叫, 占据了一切。   说什么中毒昏迷不醒, 被送去了庄子上静养......原来根本就是换了身份来了江南。   她是明禾县主,长公主和赵允煊联手帮她保驾护航,把她往后位上送, 那自己算什么?   是个笑话吗?   是不是他们都在看自己的笑话?   顾柔真是越想越恨。   恨得滴血。   梁和兴看着她面皮下掩不住的激烈情绪眯了眯眼。   竟然这么大的反应,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他道:“顾乡君可是已经猜到了这位明禾县主是何人?”   顾柔咬碎了银牙。   她是可能猜到了, 但猜到了又怎么样?   猜到了她也不可能告诉他。   若他知道明禾县主就是阮觅, 是太子殿下唯一子嗣的生母, 他还敢随意动手杀她吗?   她按下自己满腔的恨意,摇了摇头, 道:“小女之前委实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梁和兴是什么人, 他老谋深算, 就顾柔这点城府哪里够他看的?   不过他也不再追问, 好像信了她的样子。   只是叹了口气,道,“说到此事,本督也着实是犹豫不决,既然这位明禾县主是太子殿下的心上人,本督若是杀了她, 岂不是就和太子结下了大仇?但这是陛下的旨意,本督又不能抗旨不遵,所以本督着实为难。”   说完摇了摇头,道,“待明日本督请了那位明禾县主出城,还请顾乡君帮本督看看,到底这位明禾县主是何方神圣吧,竟能惹得太子殿下和陛下起了如此大矛盾吧!”   顾柔心头一跳,道:“都督明日要请明禾县主出城?却是为何,难道不是我们进城吗?可是太子殿下的命令?”   梁和兴点头,道:“太子殿下手谕,命本督带大军围住陵江府城,命陵江府接纳所有灾民,之后数月都只许进不许出,直至瘟疫消失,以防止瘟疫蔓延出城外。”   顾柔呆住,随即面色也慢慢变了。   她喃喃道:“只许进,不许出?陵江府能容纳这么多灾民吗?那城内的百姓......”   梁和兴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叹道:“这也是非常之期,太子殿下的无奈之举吧。昨日本督追上你们,便已经派人送了信去陵江府内,想来这个时候郑将军和长公主她们俱已经收到了。”   *****   郑绪,嘉宁长公主还有知府等人的确已经收到了梁和兴送来的传信,有两封。   一封是给郑绪的,还有一封则是给陵江府知府史兴河的。   这两封信和纪云给嘉宁长公主的信同时送到了府衙......因为当时众人正好都在府衙。   几人本在议着事,收到梁和兴还有纪云的信笺知道是急报,就停下了议事各人接了自己的信开始看信。   纪云给长公主的信上说筹集了一万石的粮食和三车明禾县主指定的药材,翌日就能到达。   只是路上遇到了流匪,又遇到了率了一万大军的江南都督梁和兴......梁和兴道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密谕前往陵江府,但却没有说密谕的内容。   太子殿下的密谕?   长公主皱了皱眉。   她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下面的郑绪和史知府。   郑绪面色阴沉难看。   而史知府的表情更是犹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眼睛瞪着手上的信笺一个劲的发抖。   他似乎是察觉到长公主的目光,僵硬的抬头,一对上长公主的目光,那手上一抖信笺就掉到了桌子上,而他自己也一下子跌到了座椅上,浑身发抖。   长公主皱眉,伸手直接就取过了史知府掉在桌上的信笺。   才略扫了几眼,她就“啪”得一声将信笺按到了桌上,看向郑绪,道:“他给你的信件内容是什么,可是让你现在撤兵出城?”   郑绪脸色难看至极。   他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阮觅看了看大家的表情,好像现在就她一个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她最后看向了长公主,道:“师傅,发生了何事?”   长公主冷笑,道:“梁和兴道是奉太子殿下的手谕,命知府开城门,迎所有灾民入城,但只许进不许出,无特殊缘由,城中任何人都不可踏出城门直至疫情结束。”   说完没去管阮觅愕然的表情,又转头看向郑绪,道,“他跟你说什么,让你现在撤兵出城,还是让你继续留在这里管理秩序,最后也一起封死在这城中?”   郑绪的拳头握起。   他道:“他命我明日出城和他议事。”   说完他的目光从长公主身上移到阮觅身上,道,“他道,这一段时间还需要长公主殿下在城中安定人心,所以要暂时委屈长公主殿下在城中在待一段时间,只是听说城中不少决策都是明禾县主所做,所以命我带明禾县主一起出城议事,具体安排后面的锁城事宜。”   “所以,”   阮觅终于从震惊和愕然中反应了过来。   她道,“所以,梁都督的意思,是想要将陵江府城作为一个隔离城,让所有的灾民都进入陵江城,想要把瘟疫锁死在这城中吗?”   “真是荒谬,所有的灾民入城,只许进不许出,他们在外重兵把守,只会让城中百姓和灾民所有人都人心惶惶......城中物资已经不够,那最后只会让灾民和百姓互相残杀,抢夺物资,最后连抢都没的抢了,那便只能吃人了。这位总督大人可还真敢想!”   “是太子殿下的手谕!”   郑愈低头着头,沉声道。   阮觅嗤笑一声。   就算她再怎么和赵允煊有隔阂,也知道他不可能下这样的手谕。   他是有很多缺点。   但却绝不是这种灭绝人性,可以做出坑杀十几万百姓这种事情出来的人。   长公主也冷笑道:“太子殿下的手谕?梁都督还真是有脸说,太子殿下命本宫来赈灾,让江宁都指挥使纪大人筹集赈灾粮食药材,提都未提过他,会下手谕给他?做出这种事,还敢矫传太子手谕,他怎么不说自己是奉了陛下密旨?”   说到最后一句她心里却咯噔一声。   皇帝密旨。   就凭梁和兴自己,无端端怎么敢做出这种事情出来?   长公主是贞和帝的长姐,当年母亲死遁,皇帝才三岁,之后可以说是她看顾着长大的。   她对这个弟弟自然是了解得不能再了解。   呵。   她一手看顾大的弟弟。   长公主想到这应该是皇帝的手笔之后就坐在椅子上说不出话来。   阮觅却是接了她的话道:“而且,就算是把所有的灾民和这满城无辜的百姓封锁在城中也是没用的,因为这瘟疫源自灾后的鼠虫,是从外面带进来的,外面仍然会爆发。还有,把陵江城封了,这里面很快就会尸横遍野,孕育出更加多的蛇鼠虫蚁,人可以封住,蛇鼠虫蚁能封住吗?”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道,“哪怕是在城外挖壕沟,一天十二个时辰用火烧以隔绝蛇鼠都没用,因为会有食腐尸的秃鹰和会飞的蚊虫飞出去,这里只会变成一个超大的毒城而已。届时这瘟疫才是真的完全控不住,整个江南,甚至大周才是真正的危矣......哪怕是最后他们觉得已经完全控制不住,想要火烧陵江城都没有用的。”   阮觅说的认真,到后面真的就是就事论事。   但其他几个人听得却是面色发白,简直是毛骨悚然。   史知府颤抖着声音道:“可是,可是现在怎么办?太子殿下......”   “不是太子殿下下的命令。”   阮觅看了他一眼,最后目光却定在了郑绪身上,道,“这不是太子殿下下的命令,来之前我曾经和太子殿下多次谈起过江南的水患,其中也讨论过多次瘟疫,他对这些再清楚不过,他怎么可能下这种残暴又愚蠢的命令?”   阮觅已经从先前的愤怒之中平静下来。   她看向郑绪,道,“我跟你去见梁都督。”   “觅觅!”   长公主失声道。   她道,“我去见他。”   阮觅回头看了一眼长公主,挤了一个笑容出来,温柔但镇定道,“师傅,你要留下,你必须留在这里镇定这满城百姓的心。”   “至于我,我不懂这中间复杂的权谋斗争,我去见梁都督,只是去告诉他,下令锁城,不仅是在屠杀这十几万的灾民和城民,同时也是在将自己逼上绝路......我不信他的数万部下和将士,对这样的决定会是无动于衷。”   “而且,他不敢杀我的,现在只有我知道怎么控制疫情,怎么治疗瘟疫。他杀我,也是在断绝他自己的生路。”   说完她又看向郑绪,道,“不要说什么是太子殿下的手谕,太子殿下派长公主来赈灾,派江宁都指挥史纪家送来物资,满城百姓和所有的灾民都知道,现在物资被扣,梁都督还要说是太子殿下的手谕,我们全城百姓和灾民都会反抗,纪家也不会认这样的矫谕。”   “郑大人,也希望你能想清楚。”   说完她轻笑了一下,道,“我不仅相信,太子殿下不会下这样的手谕,我还相信,梁都督若是一意孤行,太子殿下肯定很快就会出兵讨伐他的。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不论梁都督想要做什么,都不会成功的。”   她的目光澄净又清澈,明亮得像是能看进人的心里。   郑绪心中一阵一阵的钝痛,这一切都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因为梁和兴不仅是他的上峰,同时还是他的姑父。   *****   所有人都度过了一个不眠夜。   翌日一早,阮觅就和郑绪还有史知府一起去了城下军营。   顾柔远远就看到了阮觅。   果然是她,竟然真的是她!   她的指甲扎进手心里,扎得鲜血淋漓都不觉得痛。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她想到阮觅处处诡异,想到她一个普通的商家女,如何会懂什么医术,会懂控制瘟疫?   她脑中划过什么,突然想起来,当年在南阳侯府的时候,阮觅就根本不会什么医术毒术......当年南阳侯府的她,和现在根本就是判若两人。   她像是一下子明白过来,心道,难道,她这身子里,早就换了一个人,她现在,根本就不是当初的阮觅,而实际上也是一个穿越女?   太子殿下知不知道?   若是知道的话,他能接受自己的枕边人是个妖孽吗?   谁知道她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丑八怪? 第84章 相见一   营帐中, 梁和兴坐在主位席上,下面是坐在矮几前的郑绪, 史知府, 阮觅以及纪云。   虽则除了纪云之外,面前这几人俱已经知道了那所谓的太子手谕之事。   但梁和兴还是只当他们不知般, 用沉痛的语气将那手谕内容说了一遍。   说完他还总结道:“此事着实令人痛心, 但瘟疫肆虐,太子此令,也是非常之期的不得已之举。各位, 本督今日召各位前来,就是想要跟各位好好商议一下, 要如何有条不紊的执行太子殿下的手谕的。”   众人的面色都十分难看。   其他人早已知情, 面色虽难看但倒还算镇定。   但纪云却是第一次听到。   他还年轻, 这种情况之下如何稳得住?   封锁十几万百姓于城中任他们自生自灭,这么残暴的行为简直是闻所未闻。   他怒道:“太子殿下不可能下这样的手谕!梁和兴, 你矫传太子殿下这样的手谕, 行如此残暴之举, 是何居心?”   梁和兴看了他一眼, 也没生气,就把一道黄绢从袖口中取出,放到了桌上。   他道:“纪小将军若是不信,尽可以验验这东宫太子的印鉴可是真还是假。”   纪云伸手取过。   那印鉴自然是真的。   他的手捏紧,因太过用力而微微的颤抖。   阮觅看了一眼那黄绢,伸手从纪云的手中取过, 扫了一眼就按回了桌上,然后冷笑了一声,道:“梁都督为官多年,想来应该知道,我大周的每一任太子,都有两个印鉴,一个是东宫印,一个是太子自己的私印。”   “梁总督这个,的确是东宫印。但梁总督可能是有所不知,太子殿下是陛下病倒之后册封的,尚未行册封礼,亦尚未搬到东宫,这枚东宫印,根本就不在太子殿下的手中。这段时间,太子殿下所有的批示和手谕,用的都是太子殿下的私印,梁总督您不知道吗?”   梁和兴的脸沉了下来。   不仅是梁和兴的脸沉了下来,就是郑绪,史知府还有纪云的面色都十分古怪了起来。   古怪而又愈发的凝重。   他们也都觉得太子殿下不会发出这样的手谕。   可这东宫印若是真的。   那这手谕是谁发出来的?   这简直是让人不敢想。   而郑绪的心情还要更复杂些。   他想到了之前阮觅曾说过,这不可能是太子殿下的命令,因为她在来江南之前就曾跟太子殿下数次谈过江南水患的事情。   可是在见到她之前,他从没听说过京城有一个明禾县主。   更没有听说过太子殿下和哪个女子关系亲近过。   不是都说他不近女色......不,除了对他身份未大白前娶的那个商户女极其宠爱之外,从未对其他女人有过什么意思。   所以,她跟太子殿下到底是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他的心简直像是受了无数重的煎熬。   而梁和兴则是目光森森的看了一眼阮觅。   他叹道:“明禾县主,这是你的说辞,但本督镇守江南,认的只能是陛下的圣旨和太子殿下的手谕,如你所说,这东宫印的确是千真万确的,那这手谕,就的的确确是真的。现在太子殿下监国,他下的旨意,等同圣旨,本督若不遵从,就是抗旨不遵!”   说完他就又道,“县主,你是京城贵女,这江南之事原和你无关。只是青禾县主心地良善,这才以大夫之身为灾民医治时疫,解痛除病,若县主仍愿意留下,本督代江南的百姓谢过县主,但若是县主想要离开,本督亦无权置喙。”   言下之意就是朝廷的事却是不该你管的。   阮觅冷笑,道:“梁都督,你心中明知自己拿的是假的太子殿下的手谕,可仍要一意孤行吗?”   “把她带下去!”   梁和兴突然厉声道。   “都督!”   “梁和兴!”   郑绪和纪云同时唤道。   梁和兴没有看郑绪。   他的目光从阮觅的身上移到按着剑柄站起了身的纪云身上,再从纪云身上放回到阮觅身上,然后目光慢慢软和了下来,叹道:“县主,纪小将军,你们先下去吧。”   “我们今日,要谈的是如何执行太子殿下的命令,保护好江南百姓的,而不是争论这手谕的真假......让灾民入城,也是为了江南的百姓着想,只要操作好了,可能并不是像二位想的那么糟糕,二位情绪激动,先下去歇一歇吧。”   阮觅起了身,道:“那梁都督就和郑将军还有史知府好好议一议吧。”   她和他们相处日久,对他们也算了解。   虽则史知府太过谨慎被动,郑绪又是梁和兴的下属,但要说的话,她相信他们定会和他说的。   她看向全身紧绷的纪云,道,“纪将军,你的职责是守护给灾民的物资,这里的事那就让他们好好议议,我们先下去吧。”   纪云的手紧按着剑柄。   他心中不甘。   但他也知道他若现在就出手,是敌不过梁和兴的。   反让自己陷于被动。   还不若之后伺机而动。   他默了片刻后就躬身给阮觅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   阮觅被请去了一个帐篷中。   还算干净舒适了。   里面还放了一张矮几,上面还放了两本药物志和一些药材。   侍卫送了她到帐中就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就有侍女进来给她上了茶。   她看了一眼茶没有喝,倒是坐到了矮几前慢慢翻了翻桌上的书。   她等着梁和兴和郑绪他们商谈的结果。   也在想着这件事最差的结果......还有,她总觉得梁和兴有点古怪,他能在江南为江南都督多年,显然不会是蠢人,他真的做得出把所有灾民赶入城中封城逼他们去死的事情?   所以他是不是有别的目的?   她想着事,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就听到了门口一阵细微的声音。   她抬头,就看到了顾柔。   原来她跟着纪云的粮队过来了。   阮觅看着她没有出声。   顾柔也怔怔地看着阮觅,好一会儿才道:“你以前是医生吗?”   医生?   太医院的生员?   这么奇怪的说法。   不过她可没什么好脾气顾柔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她笑了一下,道:“是不是跟你有何关系,我又为何要告诉你?”   这个笑容和回答却让顾柔觉得自己猜对了。   她果然是穿越女。   穿越前还是个医生。   所以自己找的那些防治时疫的方子更像一个笑话了。   以时间算,她应该是在三年多前,太子出征前才穿过来的吧?   自己比她穿过来的时间长,但还是输在了她的手上。   因为她有先天的优势。   阮氏绝色的容貌。   太子的原配妻子,两人还有一个儿子。   穿越前竟然还是个医生......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她慢慢道:“你太过张扬和贪婪了,什么都想要得到。你已经拥有了美貌,拥有了太子的宠爱,有了太子的长子,可你竟然还贪心不足,想要改变自己的身份,想要名扬天下的贤名......”   “原本我并没有想要你死,是你太过贪婪,才会导致今天这一切的。”   阮觅:......   “导致今天这一切?”   阮觅道,“既然你说我都要死了,那就跟我说说我怎么要死了好了......你知道,梁和兴可不会杀我,因为他也怕瘟疫,因为可能只有我才能医治瘟疫。”   事实上这当然不是真的。   她会治疗不假,但也并不比太医好多少,更比不上教她医术的蔡嬷嬷。   但这种时候,她当然要这么说。   顾柔眼中的嫉恨之色一闪而过,但很快就被快意取代了。   她冷笑道:“你不是已经给那些灾民治疗了好多天了吗?你的那些药方,药汁,药渣别的大夫早就学到了。”   说完她怜悯的看了她一眼,道,“你知道为什么梁和兴一定要你死吗?”   阮觅看着她不出声。   顾柔便继续慢慢道:“因为你就是太子殿下最宠爱的女人啊,原本太子殿下送你过来是为了博贤名,可是你却被灾民连累,身染瘟疫而亡,所以太子殿下对这瘟疫恨之欲绝,也迁怒灾民,冲冠一怒为红颜,下令梁都督将所有灾民赶进陵江府城中,要让他们在里面跟瘟疫一起埋葬在那座城中......老百姓就喜欢这样的故事啊,这样,是不是所有人都会相信,的确是太子殿下逼着梁都督下这种残暴的命令的?”   阮觅看着眼神发亮的不正常的顾柔。   她觉得以前她还高看了她。   因为以前她以为她只是爱慕赵允煊,所以才会做出那种种事情的。   她忍着恶心,道:“这样的主意,是你给梁和兴出的吧?”   就梁和兴那样的武人,就算精于权谋算计,大概也不会想到这么个法子。   况且梁和兴又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以为你以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太子,看来我还是小瞧了你,你的志气哪里是一个男人......所以你现在这般给梁和兴出谋划策,要毁了太子的名声,目的又是什么呢?”   “是梁和兴要趁乱谋反,他允诺你,让你做你梦寐以求的皇后,还是梁和兴要支持大皇子,他允诺你,你能做大皇子的皇后?但不管是梁和兴,还是大皇子,他们可都是有妻有妾,嫡子都有好多个了,你就那么自信你能做的了皇后,还是做他们的女人就行了?”   顾柔的面上一下子涨红。   那梁和兴可已经是个五十多岁的糟老头子了!   “你真是肮-脏!”   顾柔怒斥道,“真是自己是什么样的,看别人就以为别人也跟你一样的龌蹉心思!难道是我毁了太子?不是你用手段迷了他的心志,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吗?” 第85章 相见二   阮觅都要差点被顾柔的话说笑了。   这个人的脑子都不知道是怎么长的......想法奇奇怪怪的, 所行所为更是让人匪夷所思。   她道:“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所以他变成什么样子了?”   阮觅差点被顾柔给说笑了。   但顾柔却是不仅脸气得通红,连眼睛都红了。   她红着眼看着阮觅, 道:“变成什么样子?能下出将所有的灾民赶进陵江府, 让所有的城民和灾民在府城里自生自灭这样的话,会是什么样子?你也是穿越过来的, 难道连对人命的一点尊重都没有吗?那些人命, 就只是你做秀,博取好名声的工具吗?”   阮觅愕然。   什么叫“你也是穿越过来的”?   阮觅愕然中,顾柔却还没有说完。   她道:“你这样的人, 老天给你这样的厚待,让你穿越过来, 给了别人欲求而不得的一切, 可是你还不满足, 竟然借着自己的穿越之身,行祸国妖姬之事, 魅惑太子, 你这样的人, 真是死有余辜!”   阮觅瞪着顾柔很无语。   又迷惑又无语。   南阳侯夫人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其实脑子不太好吗?   她都懒得跟这种人多说话, 所以索性就顺了她的话道:“别人欲求而不得的一切?是你欲求而不得的一切吗?”   “你觉得如果你拥有我拥有的一切,你会做得更好......哦,说不定能辅佐太子殿下成为一代贤主?就是因为我,太子殿下才昏庸残暴,做出现在的行为吗?”   顾柔脸上涨得更红了。   她的确就是这个意思。言言   但被阮觅这般说出来,却又好像带着满满鄙视和讽刺。   她瞪着阮觅。   阮觅是真的带着满满的鄙视和讽刺。   她摊了摊手, 道:“好吧,你对人命很尊重,你怜惜爱惜这些灾民,后面你肯定有机会表现出来的。哦,以后若是有机会,就让你辅佐个一代贤主出来好了。”   顾柔厌恶阮觅这样的语气。   好像高她一等,只要她想施舍什么,就能扔点什么施舍给她的语气。   她暴怒道:“你什么机会也没有了!你不明白吗?你就要死了,而且是得瘟疫浑身腐烂痛苦的惨死!”   这是疯了吧?   阮觅想让她滚。   不过她还没开口,帐篷的门突然被推了开来,走进了一名将领。   他向阮觅行了一礼,道:“县主,都督有请。”   *****   且说回梁和兴等人。   彼时阮觅和纪云被请走之后梁和兴的帐中就只剩下了郑绪和史知府。   对梁和兴来说,郑绪是自己的内侄,所以他无需跟他特别周旋,只最后吩咐他做什么事即可。   所以他看向了史知府。   此刻的史知府面色发白,身体发冷,僵坐在座椅上只是一阵阵发寒。   梁和兴道:“史知府,刚才本督的话你已经听见了,还请史知府今日回去之后就着手安排......不过知府放心,等我们商议妥当,本督会亲自出去和那些灾民说,让他们搬进城中的。”   史知府僵硬的扯出了一抹苦得不能苦得笑容出来。   那些灾民自然是盼望入城的。   谁能知道入的将会是一座瘟疫之城,或者死亡之城呢?   史知府好不容易才找出一句话来。   他牙齿打着颤道:“都督,城中现在的物资几已用罄,若是这所有人都入城,这许多人,衣食住行可要如何安排?”   梁和兴沉着脸。   他道:“先请他们入城,安排好住处。纪云不是带来了一批物资吗?取一半进去,也够他们维持上一段日子了。”   也就是说先骗他们入城。   之后再把城门一锁,到时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史知府,道,“你可以做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把自己的官邸和宅子都让出来给灾民,这样也可以名正言顺的把家眷送出来......虽则太子殿下的手谕是不让一人出城,但法理之下不外乎人情,当然可以有些例外。”   史知府:......   他心里真是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这算是给他一条生路吗?   可是这桩桩件件,越发的证明姓梁的这一举措是要让这全城的人去死。   史知府抖了抖嘴唇。   他咬着牙道,“都督,地方下臣可以尽量安排,但这满城的人,其中不少的灾民都还是原先陵江上的水匪,若是让他们就这样进城,无粮可食,无药可医,他们必定会做垂死挣扎,在城中烧杀抢掠,发生□□,届时不说瘟疫,怕是满城都会尸横遍野,变成流血地狱。”   说完他又把阮觅那番“瘟疫满城,就算锁城,但瘟疫也能通过蛇虫鼠蚁传播,就算挖壕沟,一天十二个时辰的火烧隔离,也隔不开天上飞的秃鹰和飞蚊乌蝇”的话给搬了出来。   他感觉到了梁和兴那压人的气势。   心道,罢了,若是杀了他也就罢了。   他虽贪生怕死,可让他做那千古罪人......别说是梁和兴说让他送出他的家眷一事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他们以后还怎么可能安安稳稳的活下去?早晚也会被人寻仇生吞活剥了。   他也没脸活下去。   史知府思及此,简直是老泪纵横。   梁和兴十分讨厌史知府这样的官员。   死脑筋又腐朽。   他气得很,事实上,也被史知府那话说的恶心。   谁对瘟疫不怕呢?   梁和兴也不例外。   也不知过了多久,梁和兴才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来,道:“谁说本督要让全城的人去死了?太子殿下虽下了这样的手谕,有这样的意思,但本督生于江南,死于江南,那些百姓都是我们江南的百姓。”   “太子殿下不爱惜他们,本督却不可能不爱惜他们。你且先按照本督的安排去做......后面,总会有转机的。”   *****   梁和兴打发了史知府,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过了一会儿才道:“今日你回去,立即监督史知府,着手安排灾民入城安置一事,待安置完,就带兵马出城。”   他没有抬头。   但屋子里只有郑绪。   这话显然是对郑绪说的。   郑绪一向是梁和兴最好用的刀。   以前对他的话也从不质疑。   可此时他听到梁和兴的命令却是身体紧绷,没有答“是”,却是道:“姑父,让这些灾民入城,的确不是妥当的安置方法。”   梁和兴猛地抬头,目光锋利的扫了郑绪一眼。   郑绪的身体紧绷。   他道,“姑父,就算姑父刚刚对史知府的所言为实,后面不会不管他们,定会一直提供物资,但灾民数量众多,就这样让他们入城,肯定不能安置得让他们满意,迟早会发生难以控制的□□,更可能会让瘟疫在城中蔓延......到后面,就算姑父想要怎么努力挽救,知府说的那些仍是不可避免。”   他跟随梁和兴多年,显然已经明白了梁和兴的意图。   用此举毁太子殿下的声名。   把所有的罪和恶都推到太子的身上。   然后自己在背后竭力做些措施以得人心。   甚至,可能从那些灾民中招兵买马,以图后事。   “这是太子殿下的命令。”   梁和兴黑着脸道,“阿绪,在太子的命令之下,这已是姑父能做到的最好的了。难道你要姑父抗旨不遵,满门抄斩吗?”   说完他顿了顿,眼睛盯着郑绪,慢慢道,“阿绪,你是不是也怀疑这道手谕的真实性?是,这的确不是太子殿下的手谕,这是,陛下的旨意。”   “相较太子的手谕,陛下的旨意,姑父更不能不从。他们父子相争,却要拿我江南的百姓祭旗,阿绪,你放心,姑父不可能不为我们百姓打算的,只是,我们总不能......反了。”   后面两个字很轻,轻到听不见。   但郑绪却看懂了。   *****   阮觅和顾柔出来之后并没有被带去梁和兴的营帐。   她们被请上了一个马车。   直接驶向了陵江府城的方向。   马车停下,有侍卫拉开了马车帘,阮觅没有理会顾柔,直接就跳下了马车。   已经到了陵江城城门之下。   前面有很多人。   这边是骑在马上的梁和兴和郑绪,不远处则是一样骑在马上的纪云。   对面则是密压压的灾民。   领头的除了韩城,竟然还有史知府等人。   梁和兴正用着沉痛的声音和对面的灾民说着太子殿下的手谕。   比这一早和他们说时还要沉痛,还要感慨激昂和有感染力。   他道:“各位父老乡亲,我们江南不幸,遭此大劫,数万的百姓痛失家园,流离失所,饥寒交迫,无以果腹,奈何朝廷连年征战,国库空虚,有心无力。”   “不曾想,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近日来长公主带太医来我陵江城,说发现灾民中已经瘟疫横行,急报朝廷。太子殿下忧瘟疫蔓延,遂下手谕于本督,命本督协同陵江府衙,安排所有灾民入城,封锁城门,只许进,不许出。”   灾民哗然。   梁和兴回头,命士兵道,“贴拓印下来的太子手谕于城门下,供众人朗阅。”   灾民中已经一片乱哄哄。   惊恐不安慌乱,有人在惊叫“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韩城举起了手,后面的灾民总算是慢慢平息下来。   他这才看向梁和兴,道:“不知都督是何意?”   梁和兴看着韩城很是满意。   他已经命史知府跟他交流过。   现在不过都是在做戏而已。   此人在灾民中威信甚高。   收服他,想来将来也必然会是自己的一把好刀。   他看着韩城,慢慢道:“太子殿下的命令,本督不得不从,但就这样放弃这十数万的灾民,”   说到这里他顿住,抬头看向后面密密麻麻的百姓,老泪纵横,道,“就这样放弃这十数万的灾民,于本督来说,却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所以本督定会与我们所有的灾民,陵江城所有的百姓共存亡。”   “从今日起,就还请韩首领听从史知府的命令,带领灾民们入城......但请大家放心,本督已经和史知府细细的商议过,会在城中给大家安排好住处,每日亦定会提供粮食药物。”   “我们江南富庶,过去数十年来,都是我大周赋税最多的区域,虽则今年遭灾,朝廷困于战乱,非常时期,一时顾不上我们,但我们却不能自己放弃自己,我们江南所有的百姓,定能共度时艰,挺过这一难关的。”   说完他看了一眼纪云,道,“大家可能已经知道,纪小将军已经带来了一万石的粮食和三车的药材,这些都会......”   “这些粮食和药材都是都督筹集的吗?”   纪云突然高声打断他的话,冷声嘲讽道,“这些粮食和药材都是太子殿下命人筹集,命末将送来陵江府城赈灾的,和都督有何干系?都督带了大军前来,除了强抢我们的赈灾粮食作为你们的军粮之外,还做了什么?”   梁和兴一愣。   随即大怒,这纪家小子,简直不识抬举!   竟敢跟自己虚与委蛇,然后阵前反口!   他忍着怒气,对下面的人使了一个眼色,然后看向纪云,叹了口气道:“纪云,太子殿下手谕,驱所有灾民入城,陵江府衙自筹物资。你这些粮食和药材,虽则都是在我江南筹集的,但太子殿下已下令,暂存封所有物资,以应对接下来北疆可能和北鹘的战事......”   “梁和兴!”   梁和兴的话音未落,就听到了一个喝声。   他还在怔愣和没有反应过来的震惊之中,就看到了数骑人马从官道上踏尘而来。   一阵马嘶声之后,那一队人马已经停在了纪云那一骑之侧。 第86章 相见三   梁和兴不知道那喝声是从谁的口中发出的。   他此时也顾不上了。   他看着那十数骑骏马来人, 最后目光便定在了坐在那领头一骑上的男子身上。   明明是一样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色骑装,但却英俊得犹如石雕, 气势更是凛冽得让人心悸。   就算梁和兴不认识太子。   但此刻他的心还是急遽的坠了下去。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不是全部都已经安排好了吗?   他早在收到皇帝密旨的时候,来人就跟他说过, 太子殿下很可能会来江南。   他已经布下天罗地网, 定要生擒了他,届时,有手谕在手, 人也在他手上,那锁城活坑十数万江南百姓的罪名他便是如何都洗不清了。   可是这江南明明是他的地盘, 竟然还是被他逃出来了。   而且还如此神速。   满打满算, 这已经是他从京城能到此处最快的时间了。   梁和兴惊怒交加, 那一瞬间,他脑中闪过很多应对之法。   例如立即让弓箭手射杀来人。   可是这样做, 那就是等同谋反了。   这些灾民尚未被完全收服, 所有的事情都还未准备妥当, 现在这么做, 风险实在太大了。   但伏地认输,只说是自己收到手谕,不得不遵从?   他不甘心。   不仅是不甘心,他心里也很清楚,哪怕他装傻认输,太子也定不会放过他的......自己就可能再也翻不了身了。   “梁和兴, ”   梁和兴的手紧紧攥着缰绳,还在急剧煎熬和挣扎中,赵允煊已经先开口了。   他道,“你口口声声称是奉孤的手谕,不知是孤的什么手谕?孤怎么不记得曾给过你什么手谕!”   “你,你......”   虽然梁和兴已猜到来人的身份,但听到对方亲口说出来,还是又一阵的慌乱震动。   赵允煊却不等梁和兴“你”出个所以然来,就继续冷冷斥道:“乱臣贼子,你为窃国,就矫传孤的手谕,趁国难当头之时,意欲借江南水患之际,以江南十数万受灾百姓的性命为筏,行谋反叛乱之事?”   梁和兴脑袋一“嗡”,手上也狠狠一拽,马“嘶”得一声长鸣。   话已至此,他知道赵允煊是再不肯给他活路了。   那也只能先杀后奏了。   他“大怒”,恶狠狠道:“大胆狂徒,竟敢冒称自己是太子殿下?!”   说完他就从自己袖中取出黄绢手谕,往空中一举,道,“太子殿下的手谕在此,东宫印鉴千真万确。本督遵从太子殿下手谕办事,如何是本督‘矫传太子殿下的手谕’,意图谋反叛乱?来人呢,还不将此大胆人......”   “他就是太子殿下。”   可惜他的声音未落,就被一威严的女声喝下。   众人回头,就见不知何时一身着华丽骑装的女子已经骑着马停在了韩城还有史知府等人的前面。   竟是之前一直未曾出面的嘉宁长公主。   嘉宁长公主拽着缰绳,那马还仰着蹄,嘶叫了一声,显见得是刚从城门那边过来。   马骑停下,长公主就对着梁和兴冷哼一声,再扬声道:“他就是太子殿下。”   说完她又转头向赵允煊略行了一礼,道了一声“见过太子殿下”,就不再理会梁和兴,而是转身就对着身后密密麻麻的灾民,高声道,“众位父老乡亲,你们都是我们大周的子民,你们放心,朝廷不管再怎么艰难,也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子民。”   “梁和兴今日矫传太子手谕,在此妖言惑众,兴风作浪,根本目的不过就是想拿你们祭旗,即可用你们的性命毁了太子殿下的声名,又想让你们,让江南的百姓对太子殿下,对朝廷心生不满,做他谋反叛乱的工具!”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梁和兴一声高呼,然后举起手来,怒喝道,“来人哪,把对面这冒充太子殿下之人给我拿下。”   他的手举起来。   可是他想要孤注一掷的箭阵却没有射向赵允煊。   他身后的将士也没有冲上前去替他拿下赵允煊。   他大惊之下,转头对上的却是自己的内侄,也是他的得力爱将郑绪对他伸出的,寒光闪闪的剑。   架在了他的脖子之上。   他惊怒之后就是目眦俱裂,咬牙切齿道:“郑绪,你竟敢背叛我?我一手养大的狼崽子竟然反咬我一口吗?”   郑绪的牙关紧咬,眼睛通红。   显然这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   可是他的牙咬得很紧,但握着剑的手却很稳。   他道:“对不起,姑父,侄儿是你的侄子,但更是这大周的臣子。”   他可以为他搏命,但却不能为他叛君逆国。   更何况是这种时候?   “我们百姓已经饱受水患之痛,深受瘟疫之胁,我,不能再让他们陷入战乱之苦。”   他学得这一身武艺,投身从戎,是为了保家卫国。   不是为了任何理由,就去践踏自己该守卫的百姓的。   “呸!”   梁和兴怒火攻心。   他戎马一生,自问尽忠尽职,为这江南,为大周不知付出过多少。   可现在却被一个毛头小子围攻。   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他实在不甘心!   他怒喝道:“说什么冠冕堂皇之言,你以为这江南水患是如何发生的?还不是因这朝廷无能,官员贪腐,在修建河堤一事上偷工减料,才致今日之祸?呵,”   他冷笑一下,“说什么更是这大周的臣子,还不是被个女人给蒙了心神?”   “你知道你肖想的那个女人是谁吗?那可是太子殿下心尖子上的人!他送她来江南,是为了她的后位铺路的!”   郑绪的薄唇紧抿,面上一片煞白。   许久之后,他才垂眼,慢慢道:“在十数万灾民和所有江南的百姓生死面前,我的感情,又算得了什么?”   *****   另一边厢,顾柔也被这一变故惊呆了。   她看着前面坐着马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斜阳之下,全身都像是渡上了一层金光。   比她前世在电视或者大屏幕上看到的任何一个场景,一个人都还要震撼。   她呆呆的看着他。   那个人是男主。   可是女主却不是她。   怎么会不是她?   为什么?   一直以来,她穿越到这里,心中一直都有一种隐隐的优越感的,和这些土著相比,她是高高在上的。   她比他们有学识,比他们见到的更多更广......所以,她值得这个世界最优秀,最强大的男人。   可是最后她却被别人踩在了脚下。   因为这世上竟然不止她一个穿越女。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   赵允煊终于到了她们面前。   他下了马,却看也没有看顾柔一眼,而是径直走向了阮觅,一直走到了她的面前才停下,手捏着拳,不错眼地仔细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对不起,我好像又来迟了......又让你身处危险之中。”   阮觅微仰了头看他,摇头,笑了一下,再慢慢摇了摇头。   她看着他。   他的身上风尘仆仆。   鞋面,衣摆上面都有灰尘的痕迹,甚至泥渍。   衣裳也有许多的皱褶。   面上有胡须青痕,眼下也有阴影。   显然这些时日都没有好好打理,或者这几日都未睡吧?   但这些都不妨碍他挺立在那里的气势。   也不妨碍他的俊美。   这是从她三年多前做了那些梦之后,第一次用另外一种眼光去看他。   不带任何偏见,不去凭任何私人的感情。   她想,不管她跟他如何,作为大周的君主,她都应该尊敬他。   只要他是一个真正值得尊敬的君主。   因为她现在真正的明白了。   一个明君的意义。   对现在这个千疮百孔的大周的意义,对所有大周百姓的意义。   不能否认,她这一日都期待着他,正如所有的百姓一样,期待他的出现。   现在看到他,她也是激动的。   她心中胀满,鼻子也有些发酸,吸了口气,忍了忍,摇了摇头,才笑道:“没有,殿下,你没有来迟。我也没有什么事。”   “觅觅。”   他唤了唤她,忍不住又往前了一步,伸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其实他更想抱一抱她,感受一下她确实在自己怀中充实的感觉。   从他得知皇帝为了逼他下江南,已经密令梁和兴杀她之时,他的心就一直煎熬着。   直到刚刚,远远看到她站在这里之后他才松了那口气,而现在,切切实实的握着她的手,感受着她的温度,听她跟自己说着话,也才彻底的踏实下来。   可是他知道她还抗拒着自己。   所以哪怕是想要亲近,也只能小心翼翼的克制着,试探着。   自从他从西北战场归来,不,自从她在三年多前做了那些梦,她就对他的碰触,亲近一直是抗拒的。   但此时他握了她的手,她却没有抽开。   她看到他的狼狈,感觉到他手心的粗糙,甚至身上还有汗尘之位,但她却没有抽开手,只是对他微微笑着。   笑得赵允煊心都差点跳出来,若不是场合不对,真恨不得把她狠狠揉进怀中,好好的亲上一亲。   “二哥。”   顾柔喃喃唤了一声,接着又高声道,“二哥!”   美好的气氛被打断。   赵允煊十分恼怒,非常恼怒。   他终于转过头去看在旁已经站了不知多久的顾柔。   顾柔面上满是焦急,她看着赵允煊,急急道,“二哥,你快放开二嫂......梁和兴那老贼在二嫂的茶中,还有先前二嫂接触的那些物件中,都加了东西,很可能,二嫂很可能现在已经染病......”   赵允煊的心猛地一紧。   身上的杀意都涌了出来。   但他的手却并没有放开阮觅,反是握得更紧了。   他低头看了阮觅一眼。   看到她对着自己笑着摇了摇头,心才又松了下来。   然后他看也不看顾柔,转头就对身后的侍卫下令道:“拖她下去,处死。”   他根本不想再理会顾柔。   他以前容忍她,不过就是念在南阳侯还算忠心的份上罢了。   可是一次又一次,他真是忍耐到了极限。   他一点也不想再容忍她继续在自己面前蹦跶。   说什么梁和兴在阿觅的茶和接触的那些物件里下了东西,这个蠢货,她若没参与,又怎么会知道?   阮觅不知道赵允煊已经迅速作了判定,对他这么简单的一句命令十分愕然。   这,这也太简洁直接了些吧?   顾柔更是呆住,直到侍卫已经走向她,毫不怜香惜玉的拖了她,她才从赵允煊的命令中反应过来,尖叫道:“二哥,二哥,我是柔儿啊,我是你妹妹啊......”   尖叫着已经满面是泪。   她不知道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命令要处死她。   阮觅到底在他面前说了自己多少的坏话?陷害了自己多少次?   她真是恨得想要炸裂。   可是就算她再不聪明,看着此时自己哭求时赵允煊看都不看自己的冷漠,就知道他明显早已经被阮觅迷得神魂颠倒,眼里再看不见其他东西了。   她心里冰凉。   又不甘心,又怨恨又冰凉。   “还是不必处死吧。”   顾柔满心的惊恐绝望中,听到那个她一直厌恶到骨子里的娇柔声音道,“殿下,顾乡君人美心善,好端端的,处死她做什么?”   “先前顾乡君还跟妾身说,说妾身不尊重人命,对这里的百姓和灾民不怜惜爱护......顾乡君一向也的确有怜惜百姓的贤名,此次跟着长公主过来也是说对时疫多有研究,想为这些灾民略尽绵薄之力......依妾身之见,”   阮觅看着赵允煊笑眯眯道,“殿下,现在城外本就极缺大夫,不若就殿下就安排顾乡君住在城外,每日为灾民诊病医治好了,就算她医术不精,给大夫们打打下手,打扫清洁,洗衣做饭亦可啊,我记得顾乡君可是有一手好厨艺呢!”   以前在南阳侯府,不是但凡赵允煊在家,她就会端来亲手做的各种点心送过来给她和赵允煊吗?   赵允煊皱了皱眉。   他不想再留下顾柔。   他想到自己的梦中,阿觅病逝,顾柔依在南阳侯夫人怀中那得意又撒娇的笑容,就恨不得将那母女两人给活剥了。   让她活着继续在阿觅面前蹦跶。   阿觅受得了,他却阴影太深,难以心安。   不过他低头看到阿觅笑问着自己,目光狡黠带着一点点可爱......她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对他露出这种笑容了,心头就是一软,道:“好。那就交给你安排好了,只是让她离你远些。”   回头让人好好看着她,让她再不能作妖也就是了。   阮觅“嗯”了一声,笑道:“放心好了。”   顾柔被侍卫拖着,眼睁睁看着前面那两人旁若无人,含情脉脉的说着,判定着她的身死,就如同判定着蝼蚁的生死一般。   他的眼里只有他身边的那个女人,看着她眼神中的宠溺简直要溢出来,哪怕知道她可能身染瘟疫,也半点没有放在心上。   她全身发抖。   虽然好像不用死了。   但她却没有半点高兴,只觉得这大热天仍犹如身处冰窖之中。   阮觅这个蛇蝎,定是不想就这么让她死了,而是要把她扔到那些肮脏未开化的灾民之中,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她嘴上说着尊重生命。   但那都是精神上的。   要扔她去和那些人一起生活,给他们看病医治,打扫煮饭......她全身发抖,那一瞬间,真是恨不得冲上去撕了阮觅。   这个蛇蝎妇人,为什么男人都会被这样的蛇蝎迷得失了心志神魂?就因为长了张漂亮的脸吗? 第87章 相处一   不管顾柔心里怎样怨恨, 怎样挣扎着想要挣开侍卫的拖拉,可是却半点挣脱不得, 甚至因为她的尖叫, 嘴里还被侍卫粗蛮的塞了东西,然后转眼间就被拖了下去。   阮觅看到顾柔被这样拖下去, 心里可没有半点的同情和不忍。   她可从来都不是个好脾气和心软的。   顾柔被拖了下去, 她也从刚刚乍见赵允煊的情绪中走了出来,抽了抽手,想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出来。   但赵允煊的手如铁钳一般, 她哪里抽得脱?   阮觅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不过就算现在她跳开来用另一种眼光看他,但却不代表她就会对他倾慕的以身相许。   这完全是两回事。   她道:“玄凌呢?殿下, 你过来, 玄凌那里你是怎么安排的?”   搞了这么一出, 皇帝和赵允煊两人之间简直是连遮羞布都已经撕了。   玄凌若是留在京城,落到皇帝手里, 皇帝可不会当他是自己的亲孙子。   赵允煊想说“你放心, 我都已经安排妥当, 他不会有事”, 奈何他也知道他在阮觅这里已经信誉破产,便不愿再说这种说了等于什么都没说的话。   他道:“我已经让人将他送了出去。另外前一段时间我安排了你大哥帮忙筹集药材,我离开京城之后,你大哥就会带着华哥儿和玄凌的替身一起来江南。”   弄了个替身吸引注意力。   但却是将阮觅的大哥和侄子华哥儿陷入了危险之中。   说完大约是怕她生气,又忙补充道,“原本我是打算安排护卫送玄凌的替身来江南的, 只是你大哥说让替身和他还有华哥儿一起过来,更能迷惑人,还有......你大哥说,也想让华哥儿锻炼锻炼。”   阮觅抿了抿唇。   她也担心她大哥和华哥儿。   但这事她也知道怪不得赵允煊。   而且有危亦有机。   她心情复杂,也不知道是感动还是酸涩。   赵允煊看她低头不语,便又安抚道,“阿觅,你大哥身手很好,还带了两千精品还有十数位暗卫营的暗卫......而且他们现在最主要的目标是我而不是玄凌,所以你大哥那边压力不会很大。等他们发现刺杀不了我,才可能会想要全力抓住玄凌,但那时我必然已经回了京城,届时玄凌一露面,你大哥和华哥儿的危险也就解除了。”   赵允煊自然也是做过周密部署的,不可能让阮觅的大哥和侄子出事,若他们出事,他怕是要彻底挽回不了阮觅了。   阮觅“嗯”了一声。   她扫了他一眼,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轻吸了口气,不想再就这事说什么,转头看了一眼那边被制住的梁和兴,道:“殿下,你先去忙吧。”   赵允煊却没动。   他道:“刚刚她说梁和兴在你的茶水,还有你接触的那些物件中,加了东西,是怎么回事?”   阮觅摇头,道:“茶水我并没有喝,那些东西不过就是染了时疫的人触过罢了......我日日接触灾民,又怎么会怕那么一点点东西?”   说完又抽了抽手。   还是没有抽开。   她很有些无奈,道:“殿下,你过来是要处理公事的,莫要因为我误了公事,堕了殿下的威名。”   赵允煊看着她,想说,他并不在意那些。   不过难得她对他的态度缓和些,他心里已经犹如冬去春来,心花初绽,所以亦是患得患失,不敢太过造次。   所以他的手紧了紧,最后还是放了开来,柔声道:“那你先回去歇息一下。”   阮觅低头应了一句“好”,便规规矩矩地给他行了一礼退下了。   赵允煊看着阮觅离开,想到她刚刚低头时耳尖的那抹嫣红,那心一时便也收不回来,便站在原处一直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直到身影已经完全不见都未曾动一下。   他身后的墨七简直目不忍视。   这个表情跟个望妻石似的傻子到底是谁啊?   他英明神武的主子到底哪里去了?   但他这刚一腹诽赵允煊便回头看了他一眼。   墨七心头一凛......他英明神武,但更吓人的主子回来了。   *****   赵允煊去了已经被绑着的梁和兴面前。   他先没有理会梁和兴,而是看向郑绪,道:“这一次灾民的安置还多亏了郑将军,郑将军辛苦了。”   虽则他知道这小子对阿觅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但他心里不爽是不爽,但公私却是分得清的,就像哪怕他心里再不悦于梁衡对阿觅的心思,嫉妒两人幼时的过往,也不妨碍他重用梁衡。   郑绪垂眼躬身行礼,道:“这是末将的职责所在。”   赵允煊点头,这才再转头看向梁和兴。   梁和兴看着赵允煊和郑绪的互动,气得目眦俱裂。   他恶狠狠道:“养不熟的狼崽子,他今日能背叛下臣,背叛陛下,他日必然也会背叛太子殿下的。”   郑绪低着头,拳捏得骨节爆出。   但他什么也没说。   赵允煊看着梁和兴,嗤笑了一声,道:“梁和兴,你吃着朝廷的俸禄,领着朝廷的兵,还真当自己是土皇帝了吗?”   “军中所有将领,听孤之命,诛杀逆贼才是忠君之事。难道你觉得朝廷任命你为江南都督,这整个江南,还有江南督府就是你的了吗?”   梁和兴听言更是气得眼睛通红。   他道:“殿下,你知道下臣收到的手谕是真的,老臣是大周的臣子,陛下的臣子,只要殿下一日未登基,老臣就要遵从陛下的旨意......这本是你和陛下之间的争斗,却要拿老臣来祭刀。”   “是你们父子不把我江南百姓当人,拿他们做争斗的工具,老臣已经竭尽所能为我江南百姓考虑,老臣到底何罪之有?”   赵允煊眯了眯眼,慢慢道:“你何罪之有?梁和兴,你莫非忘了你这江南都督的位置是怎么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了吗?”   “你为官三十载,为江南都督七年,结党营私,排除异己,贪污受贿,哪一样你没犯过?贞和元年,你和郑宣和一起出征北疆,在战场之上,你暗害郑宣和受伏,从此之后,你便一直深受郑家扶持一路爬升,但你还不满足,贞和八年,你又为江南督府指挥同知之位,暗杀原指挥同知郑同......”   早在赵允煊提起郑宣和之时,郑绪便已猛地抬头,满面震惊,不敢置信地看向梁和兴。   等赵允煊再说到他暗杀郑同之后,他眼中的怒火简直已经烧了起来。   郑宣和,是他的父亲。   郑同,是他的祖父。   也是梁和兴的岳父。   梁和兴出身草莽。   但郑家却是江南和纪家不相上下的百年武将世家。   梁和兴可以说是他祖父一手提拔上来的。   后来他父亲战死沙场,二叔不中用,他祖父更是一直待梁和兴犹如亲生,一路扶持他坐上江南督府指挥佥事的位置。   可没想到他还是不满足,再为了那指挥同知之位,竟然暗杀了他的祖父......是啊,若非如此,他最后如何坐上江南督府都督的位置?   郑绪紧紧握着自己的剑,手却一阵的发抖。   眼底更是犹如火烧,先前还残留的那一丝愧疚和挣扎早就被焚烧殆尽,剩下的只有仇恨和将梁和兴千刀万剐了的心。   而梁和兴原先还怒焰高涨,神色嚣张,但听到赵允煊宣布这些罪名之时却是仿似一下子受到重击,面上血色尽失,整个人如同被戳破了的气球,一下子萎顿下来,神色还有惊恐和茫然。   这些旧事,知道的人甚少。   不,所有知道的人都已经被他除掉。   赵允煊是怎么知道的?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可是他却也没有却辩驳。   因为赵允煊既然能知道这些......可见这人心思有多深,在军中的势力有多深,到了这个地步,他再说什么,还有何用?   他被绑在地上,神色萎顿。   但萎顿半晌之后,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激灵。   不,不,他不能认。   他只要咬牙矫传手谕一事是皇帝的旨意。   那太子就算是要清算他,却也不至满门抄斩。   他的儿子孙子,也是郑家的外孙重外孙。   只要郑家不倒,他们就还有机会。   可若他认了杀了郑宣和和郑同,别说是太子不会放过梁家,郑家也定不会饶过他们的!   他看着赵允煊,全身紧绷得如同垂死的狮子,颤抖着身体道:“殿下,罪臣的确是不应该遵从陛下密旨,诬陷殿下,但罪臣为官数十载,的确做过很多错事,但郑宣和是罪臣的挚友,郑同是罪臣的岳父,亦是恩师,罪臣怎么可能做出那些事情?”   说完闭了眼,一行老泪滑出,道,“殿下,罪臣虽然因为要忠于陛下而有愧殿下,殿下要杀要剐罪臣都无话可说,罪臣亦愿意交代所有江南督府明面和暗面官员将士的名单底细以此赎罪。”   “但殿下往罪臣身上泼这样的脏水,罪臣却绝不敢受......殿下给罪臣这些罪名,以后要让罪臣的妻子儿女,要让他们如何为人,甚至有何面目再存于世?”   “想以将士的名单底细交换,让孤替你遮下为了升官就杀同袍杀恩师岳父的罪行?”   赵允煊打断他,冷笑一声,道,“孤既然能知道你的这些旧事,又怎么会在意你的所谓什么名单?”   “你的罪名,自然会有三司再细审,你说的那些东西,想来他们也会让你好好吐出来。你记住,孤是大周储君,不会,也不需要跟臣子做交易。”   说完他转身看向郑绪,道,“梁和兴之案的审查,若你有兴趣,可以全程参与,但不要干涉,更不要私下报仇,自毁前程。”   郑绪撑着剑单膝跪下,眼中含着泪,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道:“末将明白,末将谨遵殿下旨意。”   *****   翌日一早,赵允煊巡视了一圈城外已经建好的棚屋,之后就一直陪着阮觅,不,是赖在了她身边在城外给灾民应诊。   他虽是先后嫡子,天潢贵胄,但幼时就流落塞外,什么样的苦都吃过,什么样的艰苦环境都捱过,后来更是在战场上风餐露宿过,所以做这些事,看着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灾民面色倒是变都没变一下,更不会有什么不适。   而高高的城楼之上,郑绪远远看着灾民中坐着的阮觅,和一直静静立在她身旁,偶尔还会伸手帮一下忙的太子赵允煊,神色莫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日一夜,他的世界好像已经彻底颠覆。 第88章 相处二   大长公主走到郑绪身旁, 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了下面的赵允煊和阮觅。   她看到阮觅一直在给灾民看诊,然后命侍卫派筹, 再命灾民去一旁领取早已熬好的药汤。   这些灾民症状大多差不多。   所以诊起来其实很快, 不过片刻就是一个。   但灾民众多,她一直都有条不紊的忙碌着, 从来都没有去看一眼站在一旁的赵允煊。   而赵允煊看着她看诊, 偶尔看看那些蹒跚,说上几句话的灾民,但他目光更多的却是留在了她身上, 哪怕是这样远远看着,看不见两人的神色, 也似乎能感觉到他对她的情意。   远观者, 真真是一对璧人。   大长公主心中叹了一下, 道:“你这样看着他们的感情是不是特别好?”   郑绪没出声。   感情是不是很好他不知道。   但太子殿下爱慕明禾县主,那是个人, 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大长公主显然也没想要等他的回答, 自顾道, “明禾性子聪颖, 又勤学不辍,是以她有很多才能,经商治学,治病医人,什么都会,她想要做好什么都不算难事。但她却最不喜约束, 喜欢自由自在,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例如她觉得海贸有趣又有银钱可赚,就可以花大量的时间学习钻研,投大笔的钱参股海贸,在海外之国购地开铺,若有机会怕是还会想要亲自前往游历,她在京城开了家铺子,专卖异地风情的各种图书画册,都是她亲自搜罗甚至编撰的,她知道江南水患,就搜集了很多的资料,就是后来户部和工部准备的材料都是经她的手整理要求补遗的......”   “但她做这些都只是兴趣所致,并不是为名为利,只是因为喜欢,就要去做。还有,她出身有些特别,不会喜欢侍奉公婆,更不可能喜欢大家族宗妇该要承担的那些繁文缛节......你觉得,纵使没有太子殿下,她适合你吗?”   郑绪微微皱了眉。   他转头看向大长公主,道:“若如此,她更不适合太子殿下。”   大长公主摇头,看着他,语气认真道:“不要理会太子殿下。本宫只是在问你,若你们中间没有太子殿下,你觉得,她这个性子适合你吗?她想游历天下,你能抛弃家族的责任陪她周游天下吗?”   “她率性而为,你可以护着她,纵着她,让她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郑绪的手紧紧按在剑柄之上。   不能,他当然不能。   若是在昨日之前,他可能还会想一想这可能性,期冀着总能寻到一个合适的节点。   可是在经了昨日之事之后,在得知祖父和父亲都是被人害死之后,他所有的感性和天真都已经被一夜磨杀。   他要背起的是一个家族。   要承担的是一个家族复兴的重任。   而他的妻子......他苦涩的扯了扯嘴角,根本就不能再由他自己的喜好来决定。   他的妻子会是郑家的宗妇。   上面有他的寡母,还有对他寄予厚望的祖母。   他再看了一眼远处忙碌的阮觅,看着那一副原本沉重的画面中,像是能给人带来希望的风景,默了一会儿,就沉声道:“不能。公主殿下请放心,明禾县主人品贵重,心地良善,末将只是敬慕她,绝不敢有任何肖想之情。”   嘉宁长公主点头。   这孩子还真是个通透,有担当的好孩子。   他能看明白就好。   她只是希望他能解了这个心结而已。   她转身也看向远处阮觅,才慢慢悠然道:“以前从没有听说过她,是不是很奇怪?”   郑绪没出声。   长公主便继续道,“那是因为她在京中之时并不是明禾县主。”   “她实际是太子殿下的原配夫人阮夫人。她还育有太子殿下唯一的子嗣。”   郑绪:......   他一时又是惊一时又是心堵。   也幸好,他没有对她有什么造次之举。   若说他心中原还对太子爱慕明禾县主这事存着些难以纾解的阴影,那就是他知道太子早就已娶妻生子,据说还对那位夫人十分宠爱。   哪怕他是太子,也让他觉得她就这样嫁给他,实在是太委屈她。   就算是皇后也不行。   这天下也并不是所有女子都渴望那份尊荣的。   可若是明禾县主就是那位夫人......   他苦笑。   那太子殿下可真的是比传闻中还要看重她,不是宠爱,是爱重。   平心而论,就是他,也不可能做得到。   就算他有心。   但背负了祖父和父亲的死,背负了整个家族,他自己的感情已经渺小得不能再渺小。   可太子殿下背负的难道比他要轻上多少不成?   *****   阮觅给灾民看诊了半个时辰。   赵允煊就在旁边陪了她半个时辰,看着她看诊一句话都未多说。   直到时辰到了,她撑着桌案起身,他才伸手去扶她。   阮觅扫了他一眼。   现在就在外面,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看着,他可真是......   但一来她是真的累了,二来他这样的人,打定主意又哪里会许别人拒绝,这样在外面拉拉扯扯更是难看,所以她便索性由了他。   及至到了马车前,却不想他扶着她上了马车之后竟也坐下了,然后放下了车帘就命外面的马夫行车。   阮觅:......   她呆了一阵就道:“殿下,你不骑马吗?”   赵允煊看了她一眼,道:“我明天一早就要离开这里去江阴,觅觅,我想跟你多呆一些时间。”   阮觅不出声了。   想到他这样马不停蹄地从京城奔到陵江,昨夜一直在军营,白日里也片刻不得休息,明日又要赶去江阴,还有京城......就算这人是铁打的,也经不起这样不停息的转。   她心里软了一些下来,就是想从他手中抽开的手都忍住了。   虽然被他握得有些难受。   她没出声,他后面也没再说话。   待马车入了城,她转头,刚想说一句“殿下,你注意身体”,却发现这么短时间,他竟然已经闭眼睡着了。   看着他眼下的阴影,她愣了一会儿,话咽了下去,小心翼翼的想从他手中抽开手,可是稍一动,却不想被他握得更紧了。   她轻叹了口气,也闭上了眼,随着他去了。   *****   马车直接驶回了他们的住处......他们是住在一起的。   昨日知府大人原先要给赵允煊另外安排院子,赵允煊当然拒绝了。   然后他就在知府大人的目瞪口呆中直接住进了大长公主和阮觅的那座小宅子。   两人一起回了住处,然后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等阮觅沐浴完,从洗浴间出来回到房间时竟然看到赵允煊也在。   此时的赵允煊也是一身清爽,连眉目都越发英俊了许多,显然也是沐浴过了。   桌上有几碟精致的点心。   不过赵允煊并没用过,他一向不爱这些甜点,只是慢慢喝着茶。   不知为何,阮觅已不像之前那般惧他。   她到了对面桌前坐下。   雪影上前替她斟了茶再退下,阮觅看了雪影一眼,道:“让她给我斟茶,真是大材小用了些。”   就雪影那身功夫,做将军都使得。   赵允煊不置可否,待阮觅喝了一口茶,才道:“这就是你想要过的生活吗?”   阮觅抬了脑袋看他,看他好像是很认真的在问她,虽然心中腹诽,但也还是很认真的反问他道:“殿下,你觉得我是像个傻子还是像个圣人?”   赵允煊:......   阮觅叹了口气,道:“殿下,我现在是明禾县主,陪长公主殿下来赈灾的。在其位谋其职,所以我才会为了安抚灾民日日去城外义诊......事实上,等外面的秩序稳了下来之后,我也不会再出去了。”   “事实上这事太医和大夫们会做得比我更好,还有灾民中也有许多大夫,有很多人也闲着,让这些人都忙起来比我出去给他们看诊更合适,我不过是个半路出家的大夫,以前半点看病的经验都没有。”   她出去的作用更多是为了安稳人心的。   说完她看了一眼桌上的点心,心道,她想要过的生活是吃着自己喜欢吃的点心,做着自己想要做的事......不用担心那点心随时都可能有毒,不用时时刻刻都紧绷着,像是要上战场......她幼时的教育并没有那么高大上。   不过她是不会跟他说这个的。   她看到他微抿了唇,表情有些郁郁,那样子好像还有一点委屈......   简直眼瞎。   她换了话题,道:“这段日子,玄凌怎么样?”   从他出生,她就没离开过他,那小子从小脾气就坏,这么长时间还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他很想你。”   他道。   脾气坏得不得了。   若是以他的性子,必然要严加管教的,可是阮觅不在,只要他用那双大眼睛委屈的一瞪他,他也不知道为何就心软了,不舍得罚他,只能跟他讲道理......别人说他还不听。   想到那晚他命人带走他,他眼中若隐若现的泪花,他到现在心里还隐隐发闷。   说到儿子,阮觅也默了下来。   其实不仅儿子想她,她当然也很想他。   只有在有了儿子之后,她才越发的理解了她母亲临终的时候看着她的那个不舍眼神。   不是不舍得死。   而是因为知道再也护不了她,只要想到她那么小,就扔下她生活在一群居心叵测的人中间无尽的担心和心痛。   “觅觅,”   他柔声道,“等这边事情安定下来,你就和姑母早点回京好吗?”   阮觅点了点头。   原本她是有离开的心思,可是现在情况已经有所不同,她换了身份,就算回京也无何不可。   更何况她根本就舍不下玄凌。   她想了想,就又仔细看了看他,看得赵允煊都有些忍不住想要动手了,才开口道:“殿下,你还记得,当初你跟我说过,只要我肯留在京城,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不会干涉我......甚至,不愿意见你都可以吗?”   赵允煊:......   为何又提这个?   他突然有些不祥的预感。   然后他就听到阮觅继续道,“长公主说过,我回京之后,都可以以明禾县主的身份生活......不若你就让阮觅病逝了吧。我以后就以明禾县主的身份留在京城,我也不会不见你,我们可以还算友好的相处,我想,撇除过去,对我们来说都好。”   虽然她觉得他完全答应的可能性很小,但不试探一下怎么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好。”   不想阮觅话音刚落,就听到他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   阮觅一愣。   他竟然这么好说话的答应了?   她狐疑地看他。   就看到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温柔又......宠溺。   看得阮觅有些起鸡皮疙瘩。   他道:“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不过觅觅,既然你也说了撇除过去,那么我再喜欢你是不是也可以?你可以以新的身份做你喜欢的事,但不能阻止我喜欢你。”   阮觅:......   原本她是想要认真跟他说事的。   可是他把这气氛变得像是在谈情。   她不自在地别开了眼睛,觉得还是不要再谈下去了。   他的目光让她有些受不住。   “我有些累了。”   她道,“殿下,你这几日日夜兼程从京城赶到这里,昨晚处理京中的事也几乎一夜未睡,今日就早点歇息吧......京城形势不明,你明日去了江宁之后也该回京了。”   “你是在关心我吗?”   他柔声道。   阮觅:......   她轻咳了一声,道,“殿下的身体关乎我大周所有百姓的命运,更何况殿下还是玄凌的父亲......”   “就算是关心我又怎么样?”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看着她道,“觅觅,这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吗?你并不是这样胆小的人。”   “觅觅,我们都是要往前走的。我知道你喜欢过什么样的生活,我会尽我所能给你想要的生活,这世上,从来没有一个人规定,皇后就必须应该是什么样的。或者,”   他握了她的手,低头吻了吻她的指尖,低声道,“你要是愿意做明禾县主那就一直做明禾县主,只要你不在意就行,反正我已经有了嫡子,那些大臣也不能再以子嗣之名逼我立后还是娶妃......等玄凌大些,朝堂稳定下来,我就把这江山交给他......”   阮觅听得心跳。   指尖痒痒的,也被他攥得心慌,吻得心慌。   她只做明禾县主,为什么还要被他吻,听他说这样的话......什么叫只要她不在意就行?   不在意做有实无名的情人吗?   她猛地抽出手来,红着脸骂了他一句“色胚子”,起身就急急的走了。 第89章 相处三   梁和兴谋反叛乱在陵江被拿, 陵江这边是平定了,但江阴才是梁和兴的老窝。   虽则赵允煊早已经下令让江宁都指挥史纪斯年, 江南督府都指挥同知劭林非, 让他们收到手谕之后立即备兵围住都督府,但梁和兴亲信众多, 他不亲自过去, 怕是纪斯年和劭林非也不一定镇得住,很容易引起军中动乱。   是以赵允煊在陵江只住了两晚,第三日一早就带着郑绪离开了陵江去了江宁。   而陵江这边郑绪的工作就暂时交给了纪云和郑绪留下的几名副将替代。   而数日之后, 皇帝就收到了“梁和兴”发来的两人用来特殊交流的密奏,道是赵允煊在陵江身染时疫身亡......   京城自又是一番动荡。   且说回这日, 赵允煊准备出发去江宁之时阮觅还尚未起身。   他去了她的房间。   现在跟在阮觅身边的是雪影。   那是他安排给她的人, 知道他马上就要离开, 自然不会拦他。   他坐在她的床前。   她还在熟睡中。   小小的脸上肌肤凝滑如玉,黑发随意的披散着, 但眉头却有些微的皱着, 可即使这样, 也仍是格外的软糯可人......不像在醒时那样的倔强, 让人完全不知拿她如何是好。   他伸手抚了抚她的眉头,就感觉到了她细微的鼻息,手上便微微的热。   他看着熟睡中的她,想到白日她在给灾民问诊时的认真和耐心。   想到他初初认识她时,她才十五岁,笑起来像是满身都有细碎的磷光在闪烁。   想到他之前日日的梦中, 她缠绵病榻,拉着玄凌的手病逝,眼神是他从没有见过的哀伤不舍和无尽的担心......   如果她曾经梦到的是跟他一样的梦。   甚至更多......她说过,玄凌是被那些女人给害死的,他后来娶的那些女人。   那她会对自己防心那么重也就很容易理解了。   而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她一个人带着玄凌,心里有那么多的担心和忧虑,但性情却还能保持住现在这般纯净......他只觉得心里满是翻涌的酸胀。   他的手滑下,就握住了她放在身侧的手,握起,低头轻轻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吻着。   阮觅睡梦中只觉得手痒痒的,像是痒到了心里,不适的抽了抽手,一睁眼就看见了坐在自己床前的男人,先是猛地一惊,等反应了过来是谁之后心头先是一松,但松完之后很快就紧了起来。   连心跳都加快了许多。   她抽回了手,忙坐起了身......这样大半夜的,外面还黑着,房间里只有一掌昏暗的守夜灯,她躺着,他坐在她床前,这着实让人不适。   可是此时不过是八月中旬,江南的天气尚热着,她身上不过只着了薄薄的里衣,这么一坐起来,更有些不适了。   她抽了被子遮了自己,竭力让自己表现的自然些,道:“殿下,什么时辰了,是殿下要离开了吗?”   赵允煊一直在看着她。   原本他并没有别的心思,就是临行前过来看看她。   因为这一别之后也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再看到她......虽说他自信对后面所有事情的掌控,但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万无一失的事,很难说会不会有意外。   可是看到她这么一番动作下来,他的心都差点要跳出来了。   满腔的情绪像是要胀开。   他伸手摸了摸她,从头顶顺着黑发滑下,最后停在了她的脸颊上,抚了抚,才慢慢道:“觅觅,如果我死了,你就不要回京城了,直接去福建,会有人将玄凌也送过去,到时候你就带着玄凌离开。”   阮觅一怔。   她以为他会做什么,可再没想到他会跟她说这么一番话。   她心里猛地跳起来,看着他看着自己深不见底的眼睛,连他放在自己脸颊上的手都忘了。   她喃喃道:“殿下,京城那边,很凶险吗?”   当然是很凶险的,她简直问得是废话。   莫名其妙的,她的眼泪就涌了出来。   是的,她没想跟他好,因为她很自私,她不想失去自己想要的自由。   但她也没想他死......他若死了,那,这些百姓怎么办?   就现在皇帝那个昏君吗?   还有玄凌......他虽然不说,但阮觅知道,他是很在乎他这个爹的。   阮觅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绞痛。   “别哭。”   他轻吸了一口气,原本不想怎么样,可是被她一哭,哪里还忍得住?不过是一瞬间,就已将她拥入了怀中。   他搂着她,安抚道,“觅觅,我不会有事,只是说万一,这世上总难免会有万一......”   说完他苦涩的笑了一下,拍着她道,“觅觅,你忘了吗?当初就是我考虑的太少,替你和玄凌考虑的不周到,害得你差点被人害死......所以这一次,我便都提前作了安排。”   阮觅的心又是遽痛。   谁要你做这样的安排?   她都不知是该恨他还是该可怜他。   赵允煊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只低头吻了吻她的后颈,哑声道,“觅觅,你别哭了,你再哭,我就要走不了了。你放心,我会没事的,你答应我,等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就回来京城见我,到时你不想做皇后,那就不做,你想做明禾县主那就做明禾县主,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都答应你,只要你肯带玄凌留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答应你。”   他吻着她,但却并没有深入,反是拿被子紧紧裹了她,浅尝辄止了一番之后就那样又抱了她好一会儿,平息了气息之后这才低声道:“觅觅,我先走了。”   阮觅没有出声。   她的手张开想要抓住什么,但只是蜷了蜷指头,他已经突然放开了她起身离开。   阮觅抱着被子,就那样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离开。   她有很多次想张口说些什么,但眼泪流进嘴里,又苦又涩,最后也什么都没说出来。   *****   京城。   八月底,就在赵允煊前去江南的半个月之后,皇帝收到了“梁和兴”的“密奏”。   道是太子殿下到了陵江之后,前去城外灾民的安置所视察,结果染上鼠疫,就是太医也束手无策,最后不幸薨逝......只是江南情况严峻,怕太子薨逝的消息引起民心不稳,江南动荡,是以在陛下未有旨意之前,不敢对外宣之。   皇帝收到这个“密奏”之后当即就“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就立即召见了杨首辅,温次辅还有几位尚书等重臣议事。   皇帝老泪纵横,哽咽道:“朕劝阻过太子,跟他说过江南有长公主坐镇,又有梁都督和纪指挥使在,乱不了,可太子心记灾民,定要亲自前去......如今我大周正值危机重重之际,太子这一去,岂不是更加雪上加霜......”   说完“悲伤过度”,差点又背过气去。   众臣听言自是大惊失色。   但一时之间他们还是难以置信,觉得此事蹊跷,可这种事,江南督府又岂是能乱报的?   众臣是惊,杨首辅的面色却是格外的沉。   因为赵允煊走之前跟他交代过他是为何定要赶去江南的。   彼时他还不敢相信皇帝会做出那种事。   赵允煊就跟他道:“首辅,想来江南早已经布置重重,孤此一去,怕是九死一生。父皇那里,他既用此法逼孤去江南,想来不久之后也必会有动作,不外乎是传我死讯,另立储君罢了。父皇那里,首辅不必多劝,只是朝中之事,还有赖首辅大人稳定大局。”   什么殁于时疫,他怎么会相信太子殁于时疫?   此时杨首辅看着皇帝那番唱作俱佳的表演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翻涌......他是真的想要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是两朝老臣,这个皇帝是他看着被立为储君,再登上帝位的。   当年的贞和帝虽称不上是一代明君,可也勤勉爱政,有些事虽做得不那么地道,让人诟病,但也总有他的一番道理。   哪里像现在,昏庸无能,为了除掉比他更能干的儿子,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若他密旨给梁和兴处置灾民一事是真的,那简直可以说是残暴不仁了!   但虽是如此。   杨首辅心中到底还存着最后一丝侥幸,他上前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依老臣之见,江南离京城路途遥远,又局势混乱,此事是真是假尚不可知,还请陛下万不可因此乱了方寸,速派人查证为妥。”   皇帝不哭了。   一下子按下了手中的密旨,阴森森地盯着杨首辅看。   户部尚书吴启同满面沉痛。   但朝廷有很多烂账,太子监国以来所展现出来的一切都了然于心的强势早就让吴启同十分心惧,所有得知太子病逝他惊中还是掺了喜的。   他听了杨首辅的话就道:“首辅大人这是何意,难道这梁都督还敢拿太子殿下的生死欺瞒陛下不成?”   杨首辅扫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道:“有何不可能?梁都督一向都和罪臣岑伯濡来往甚密,太子殿下又早就收到不少关于他的弹劾奏章......他心中有鬼,想要暗害太子,也未尝没有这个可能性。”   众人面上又是大惊。   不仅是被梁和兴有可能暗害太子给惊着了。   还有被这背后代表的另一层可能性给惊着了。   若是梁和兴居心叵测,他不仅想要暗害太子,还有心谋反叛乱......那可是大周的江山都要震荡啊!   温次辅是知道太子出事很可能是出自自家陛下手笔的。   是以他听了杨首辅的话,忙道:“此事事关重大,杨首辅还当慎言。依老臣之见,梁都督的密旨不管是真是假,值此之际,对朝廷来说,都是一个不幸和巨大的打击。”   “可是不管我们心中如何悲痛,这个时候都不是我们争拗之时,理当振作起来商议应对之策才是。尤其是陛下现在又尚在病中,我等更应鞠躬尽瘁为陛下分忧才对。”   杨首辅听了冷笑,道:“不知温大人觉得此时臣等不该去查核太子殿下的生死,是要商议何等应对之策才是替陛下分忧?难道是要商议重新立储,替陛下分担国事吗?”   温次辅的老脸一下子涨红。   他的确是这个意思。   但被杨首辅这么直接的挑明,又好像“为君分忧”的脸皮给撕了,只剩下了私心。   皇帝也气了个够呛。   可是皇帝是最不需要脸皮的。   所以就算是被杨首辅这么直白的讽刺了,皇帝恼羞成怒之后也没有收敛,反是直接道:“两位爱卿言之有理,如今朕身体有恙,不能打理政务,可此时正值多事之秋,国事不能一日有旷。”   “为今之计,不管这密旨是真是假......是真,当早立新储稳定民心,是假,那就是梁和兴有异,不管太子是否已经落于他手,还是,还是已经薨逝......朕虽心痛不已,当亦当改立太子才能不受其胁。另外,若其真有心谋逆,我一国储君落于逆臣之手,还如何能再为我大周之储君?”   杨首辅气得胸膛直起伏。   他原本还想再挽回一下现在的局面。   可皇帝硬是要一头走到黑。   罢了罢了,这个昏君,他想怎么作就怎么作吧。   太子......   他老泪纵横。   他是不希望这对父子最后会走到那个局面,但已经到了现在这一步,哪里还有回头的余地?   *****   赵允煊带着郑绪去了江南督府所在地江阴。   有赵允煊在,梁和兴的亲信部属就是想要作乱都师出无名......他们就算是梁和兴的亲信部属,可到底还是大周的将领,他们敢和江宁都指挥史纪斯年对上,敢和都指挥同知劭林非对上,但却不敢和亲临的太子对上。   为了梁和兴,还没有到敢谋反叛乱的地步。   既没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力量。   是以江阴的局面很快就稳定了下来。   赵允煊直接任命由原江南督府都指挥同知劭林非暂代了梁和兴的江南都督一职,而郑绪以在陵江赈灾以及平叛捉拿梁和兴有功,从原正三品的指挥佥事升至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成为当朝除了当年的顾云暄,也就是赵允煊自己,最年轻的从二品都指挥同知。   江阴的情况稳定了下来,赵允煊当晚就离开了江南。   而被捕的梁和兴则是交给了江宁都指挥史纪斯年。   梁家的家眷也全部关押了起来。   交由纪斯年命其随后将他们和梁和兴一起押解入京问审。   当晚郑家。   盔甲尚未除身的郑绪回到了郑府就去了后院跪在了自己祖母郑老夫人面前。   旁边还坐了他的母亲郑大夫人,以及二叔郑宣良。   这一日郑家已经收到了军中来报,道是郑绪升到了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   此事让郑家人的心从不会被梁和兴牵连的担心中放了下来。   但却也同样没有多少的喜悦。   因为谋反叛乱的梁和兴是郑老夫人的女婿。   而她的女儿和外孙外孙女们还生死未卜。   郑老夫人已经有数月未见到自己的长孙。   此时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满面憔悴的孙子真是又喜又悲,心恸不已。   她尚不知内情,只知道是女婿意欲谋反叛乱被太子殿下拿下了,而自己孙子则是做了太子殿下手中的刀。   可自己孙子对梁和兴是什么的感情她是非常清楚的。   孙子的品性她也是极清楚的。   他既站在太子那一边,除了是为了家族考虑,也必有他的缘由。   她道:“绪儿,你姑父一案到底是怎么回事?谋反叛乱......可是实情?”   “是的,”   郑绪低着头,道,“他矫传太子殿下手谕,说太子殿下因心惧瘟疫,朝廷又不够物资赈灾,就欲将十数万灾民全部赶进陵江城,然后锁城,只许进不许出,让灾民和百姓困死于城中......以此来煽动百姓对太子殿下,对朝廷不满,借此生乱。”   屋中之人俱是惊得目瞪口呆。   郑老夫人瘫坐在椅子上,想说,他如何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之事?   梁和兴是她几十年的女婿,她委实不敢相信。   可是相不相信有什么用?   不管是真是假,女婿冒犯太子殿下是真,谋反叛乱之名已经被太子殿下定下,就再难有转圜的余地。   郑老夫人闭了闭眼,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睁开眼看着自己孙子道,“绪儿,我们郑家是大周的臣子,忠君爱国乃是本分,若是你姑父......他真的谋反叛乱,欲对太子殿下不利,你的选择并没有错,不必自责。只是绪儿......”   她眼中忍不住滚下泪来,道,“绪儿,若是尚有可能,就请你竭尽全力保下你姑母和表弟表妹他们......不管怎么样,那是你嫡亲的姑母,这么些年来,你姑父教导提拔你,尽心程度不亚于亲生父亲,你姑母对你,更是疼爱你还胜过她的亲生子女。”   说到这里郑老夫人按着心口只觉得心痛难忍。   她和郑老将军一世恩爱,只育有两子一女,可是先是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接着又是是丧夫,现在女婿更是犯下谋逆大罪,这可是夷灭九族之罪,很可能女儿外孙都要被波及处斩......郑家能不被波及,孙子还能升迁已是难得。   可是那终究是她的女儿。   她的外孙和外孙女。   她哽咽道,“但凡有一丁点的可能性,也要摘了他们出来,或者,至少,至少能救了他们的性命。” 第90章 夺宫一   郑绪一直低着头。   他身体紧绷, 牙关紧咬,手撑着地手指差点摁进地板里。   可是他都不敢抬头去看自己的祖母。   他要如何去告诉她 , 是梁和兴, 杀了他父亲,暗害了他祖父?   那样, 她还要怎么去面对姑母和姑母的孩子?   可是这事却也不是他想瞒就能瞒住的。   他抖了抖嘴唇, 话已经到了嘴边,可是出口的话却是:“孙儿明日去见纪指挥使,求他让孙儿见见姑母他们。”   梁家被抄, 梁家的家眷都被江宁都指挥使纪斯年带走,关押在了秘密之处, 不仅是外人, 就连现在代任江南督府都督的劭林非也是不知情的。   因为梁和兴曾是江南都督, 暗中也培养了不少的势力和亲信,这也是以防有人劫狱的缘故。   郑绪觉得, 姑母和梁和兴数十年夫妻, 梁和兴做的那些事情, 她姑母未必完全不知情, 或者,没有一丁点察觉到。   感情上他并不愿意往这个方向想。   但被害的是他的父亲和祖父,他不能容许这其中有半点含糊。   所以哪怕自己把自己刺得鲜血淋漓,他也不允许自己退缩。   他想,或许等所有的事情都查明了,再和祖母她们说更为妥当。   *****   郑绪翌日就去寻了纪斯年。   赵允煊早在离去之前就交代过纪斯年, 所以纪斯年没有为难郑绪,直接就命人带了他去秘密关押梁家家眷的宅子,然后再命人把梁和兴的夫人郑氏带了出来见他。   郑氏被带入房间之后就看到了立在壁画之前,一身戎装的侄子。   一如既往的英武,挺立,前途无限。   早在被关押之时,她已经打听到,自己的娘家无事。   不仅无事,侄子还升迁了,成了现今大周朝最年轻的从二品武将。   他是踩在她丈夫的尸骨上建功升迁的。   可是她丈夫却犯了谋逆之罪,她和她的孩子被关押在此不见天日的地方,惶惶不可终日,她的儿子别说还有什么前程,性命都很大可能要送掉。   所以,哪怕理智上她知道自己的侄子的选择,从他的立场,从郑家的立场来说并没什么错,甚至,说不定还能保住她和她子女的一线生机。   但她还是不能不怨恨他。   郑绪听到动静转身就看到了自己姑母眼中复杂情绪下的那抹怨恨。   这也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得了纪斯年的特别嘱咐,看守都退了出去。   郑绪看着自己姑母。   他的神色紧绷着,约莫是早痛到了极处,面色和眼神都已经只剩下了冷漠和麻木。   他道:“姑母,我时间不多,你有什么话想要说吗?要跟,祖母说。”   郑氏一阵的颤栗。   自从得知是自己侄子背叛了丈夫,在背后偷袭了他之后她就一直在劝着自己。   要理智。   要压下心中的怨恨让侄子在愧疚之下保住自己的子女。   可是看到侄子英挺逼人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神色冷漠的问她“你有什么话想要说”,而不是在她面前跪下,痛苦内疚的忏悔,她的情绪还是一时不能自抑。   但她不能,不能对侄子流露出愤怒和怨恨。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就平静了许多,至少看上去平静了许多。   她道:“阿绪,你姑父的事,姑母知道,为了郑家,你只能这么选择......所以姑母不会怪你。可是阿绪,太子殿下他既能升你为江南督府都指挥同知,显然对你信任有加,姑母能不能求你......求你救下芊儿,还有你表弟他们。”   芊儿是郑氏和梁和兴的长女梁芊芊。   郑绪垂眼。   他道:“姑母,待朝廷三司会审,判决之后,若他们还有一线生机,祖母,她应该不会不管他们的。”   郑氏听言差点跳起来。   什么意思?   太子根本已经盖章,说她丈夫犯的是谋逆叛乱之罪,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她的子女若真去了京城等判决,怎么可能还有生还的机会?   就算就算太子降了他丈夫的罪,最低刑罚也是罚为贱籍,充军流放......那绝不是郑氏口中所言的保下。   她竭力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一些,然后看着郑绪道:“阿绪,你已经和芊儿定亲,虽然尚未成亲,但太子信重你,若是,若是你肯跟他求情,未尝没有将芊儿摘出来的可能。至于松儿和果儿......”   她咬了咬牙,泪如雨下,虽然房中再无他人,还是用低到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松儿大了,想要摘出来不易,但果儿还小,阿绪,你想想,有没有,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找一个替身把他替换出来,然后让那替身在去京城路上‘病逝’?”   郑绪抬眼看她。   他当然没有跟梁芊芊订过什么亲。   他也能明白她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情。   他面上虽然麻木着,其实心也一样犹如火烧着。   如果不是梁和兴杀了他父亲,杀了他祖父,或许他还可能真的会应下。   可是,现在就算他肯。   他母亲也决不会肯。   他看着她道:“姑母,你知道梁和兴都做过些什么吗?”   郑氏一愣。   她看着自己的侄子,似乎是不敢相信他的变脸,他现在说话的语气。   她皱了眉,道:“阿绪,不管他做过什么,他都是教习你武艺,在军中提拔你,让你步步擢升,待你如亲子的姑父!”   “待我如亲子,”   郑绪看着自己的姑母,道,“姑母,可你别忘了,梁和兴不过是草莽出身,我郑家才是江南的百年武将世家。”   说到这里他看着她的眼睛,不错过她丝毫的神色,一字一句道,“姑母,如果,我父亲没有在北疆被人害死,我不需要别人来教习我武艺,不需要别人在军中提拔我,更不需要别人来待我如亲子。”   郑氏猛地色变。   那一刹那间眼中甚至流露出慌乱,但很快那抹慌乱就被厉色取代,不过却还是被郑绪捕捉到了。   他的心急遽的沉下去。   原先不过是猜测,但得到证实,他还是再次受到了重击。   他低声道:“所以,姑母,其实你是知道的,你知道父亲是被梁和兴害死的。”   “那祖父呢?”   他眼中的痛色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封住的愤怒和痛恨,道,“梁和兴为了都指挥同知的位置,暗杀祖父一事,你也知情吗?”   郑氏这回更是大惊失色。   她失声道:“阿绪,你胡说什么?你祖父明明是醉酒,又旧疾复发,从马上跌了下来......那是个意外,跟你姑父有什么关系!”   可是说着就一阵天旋地转,跌坐到了地上,满面的痛苦。   郑绪看着她前后的反应,便大抵已经摸清了她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   她知道自己父亲,也就是她的兄长是被她的丈夫害死的。   但那是她的丈夫,所以她掩饰了下来......或许是因为愧疚,或许是为了补偿,这些年对他疼爱有加。   但她应该是不知道祖父是被梁和兴害死的。   或许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愿意知道......就像现在,她这么痛苦,是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丈夫。   郑绪已经得到了答案,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也不想再继续和她说什么,转身离开。   “阿绪,那都是别人污蔑你姑父的,阿绪,你跟着你姑父十几年,难道你还不了解他吗?那都是别人为了策反你对付你姑父......”   他听到她在后面喊着,可是他的脚步没有再作任何的停顿,一直走出了门,走到院子外,看到外面一望无际的湖面才长吐了口气。   *****   京城。   这日在病床前,贞和帝又以自己的身体,和稳定朝局为由,逼诸位重臣对外宣布太子的死讯,并且另议储君。   这事已经闹了几日。   杨首辅现在对这位皇帝可以说是失望至极。   他道:“不知陛下是意欲立哪位皇子为储君,陛下又以为哪位皇子能稳定现下的朝局?”   他是带着讽意说的。   几位重臣都觉得皇帝是欲立他最宠爱的四皇子,温淑妃所出的赵允炜。   温次辅听了杨首辅的这话虽然心惊肉跳,但同时那心却也激动不已......这半年来,这心简直来来回回的不知道被翻炒了多少遍。   好在终于等到了。   他能不激动吗?   皇帝耷拉着松垮的眼皮沉沉的看了一眼杨首辅。   其实不仅是杨首辅对皇帝失望至极。   现在皇帝也很厌恶杨首辅。   两人是相看两相厌。   他恹恹道:“这段时间大皇子和四皇子一直都在帮朕处理政务,他们的能力如何众位爱卿也都是眼见着的,你们都是朕倚重的老臣,将来不管他们谁为储君,也还都要倚重几位爱卿来帮扶,所以此事就请爱卿们来议一议吧,议妥当了,朕就下旨。”   众臣:......   除了杨首辅,众臣都觉着皇帝是想立四皇子。   可大皇子虽远不及太子,但和四皇子相比,又要好上太多了。   这要怎么议?   兵部尚书工部尚书等人跟杨首辅一样都是偏向太子赵允煊的,对这“议储”委实不满,所以沉着脸不出声。   温次辅不好自荐。   最后还是户部尚书吴启同硬着头皮上,道:“陛下,臣以为,原本大皇子殿下性情才干俱佳,处事亦十分沉稳,只是岑家到底是大皇子的外家,岑家谋逆,余党甚众......”   “大皇子是朕的皇子!”   吴尚书的话尚未说完就被皇帝沉声打断了,道,“朕的皇子,还能受外家所累吗?岑家是岑家,朕的皇子是朕的皇子,更何况岑家谋逆一案,已经查的明明白白,和大皇子还有贵妃娘娘半点干系也无!这更可见大皇子明辨是非,心志坚定,不为外人所惑所控,这正是为君者的重要品质!”   众臣,尤其是温次辅大惊。   皇帝,他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原来他竟是这个心思?!   众臣沉默了下去。   皇帝此时才发现,他把岑家扫得太干净,下面竟然没一个大臣是立大皇子的。   原本他以为忠于自己的忠臣,也早有了他们想要效忠的对象......   *****   消息传到流庆宫,“砰”得一声温淑妃就将桌上的茶盏扫到了地上。   现如今后宫是她掌事,皇帝又缠绵病榻已久,她倒也不怕自己这里的动静传到皇帝那边了。   “娘娘,娘娘您可千万先息怒啊,”   心腹嬷嬷劝道,“此时不是动怒的时候。”   “本宫知道,”   温淑妃喘了喘气。   她看着地上湿泞不堪的茶水,正犹如她的心情,咬牙道,“但此次决不能让大皇子坐上储君之位,否则这宫里哪里还有本宫的活路,外面又哪里还有我温家的活路?”   自从岑家被抄家流放,岑贵妃自杀身亡,大皇子看到她时那眼神简直能淬出毒来,显然是都把那账记到她和温家身上了!   还有皇帝,可恨她服侍皇帝这么多年,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皇帝明面上百般恩宠她,恩宠温家,却原来都是利用,都是利用!   她本以为就算最初是利用,可恩宠几十年,后面也会有真心了......真心,真心......温淑妃气得胸膛起伏,眼中却又同时滴下泪来。   而此时京郊之处的一个宅子,墨五已经将消息传到了马不停蹄,刚刚回到京城的赵允煊手中。   从送梁和兴的“密奏”到京中,再到杨首辅和几位大臣拖延的时间,这一切自然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本写得好累,下一本想写个轻松点的,日常轻松爽文《媳妇她成精了》,拜托拜托小可爱们收藏一发吧~   文案一:林舒是村东老林头家的姑娘,长得漂亮又精致,大眼睛水灵得像是会说话。   她妈是城里下乡的知青,村里唯一的老师,她爸是部队里的军人。   所以林舒不仅人比别人长得漂亮,好东西也比别人多上许多。   可是就这么个令人羡慕的姑娘,明明看起来灵透,但却不知为何笨得很,上学上学不行,好东西也是别人一哄一个准。   这姑娘,村里人都暗自摇头,脑子这么傻,白糟蹋了好福气。   可是有一天,林舒突然考了个年级第一。   她堂姐想再哄她的衣服零食竟被她怼了回去。   甚至她还挑唆她妈不允许她妈她爸过继堂弟?   林家老太太:这可不是被个什么东西附身了吧?!!   文案二:林舒是韩致从小看中的媳妇儿,漂亮得像水晶儿,还软软糯糯的,他喜欢得不行,可突然有一天,媳妇儿成精了,要跑了...... 第91章 夺宫二   赵允煊捏着宫中传出来的密报, 正在凝神间,“砰”得一声门被撞开, 玄凌就冲了进来。   “父王。”   玄凌一边唤着, 一边已经冲到了赵允煊面前,然后就抬眼亮晶晶的看着赵允煊。   玄凌长得像赵允煊。   但可能是长期跟着阮觅的缘故, 他明明有一双和赵允煊一样的眼睛, 但眼瞳黑漆漆的,眼神却澄澈又狡黠,像极了阮觅。   赵允煊一对上他这个眼神原本狠厉的心境都会软上一软。   “父王, 你见到阿娘了?”   玄凌问道。   “嗯。”   赵允煊应了一声,道, “你阿娘很好, 她救了很多人。”   说完他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 就把陵江府的情况说了一遍,甚至连江南都督梁和兴矫传他的手谕, 欲将十数万灾民封锁在陵江府城的事情都说了。   说完他就问玄凌, 道:“玄凌, 如果这数万的灾民入城, 城中已经有六七万的城民和几万的灾民,把他们封锁在城中,你说会发生什么事?”   玄凌从记事开始就已经学习毒理。   对各种疫病毒-药药材清楚得跟日常蔬果一般。   还有他从小就混迹在市井之中,她母亲又常带她去农庄玩耍,由着他和佃农一起做些农事,再加上先生喻教于日常生活细节中, 是以他和其他世家子弟从小所见所闻所受到的教导是很不同的。   所以他对这事理解得比他父王以为的还要多。   他凝眉想了想,道:“这十几万的人在城中,近十万的灾民,住哪里,吃什么,甚至在哪里出恭......他们还染有时疫,这样混乱得进城,肚子饿了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城中很快就会乱得一塌糊涂的,这一乱,更无人管,很快整个陵江城就会被时疫控制了。”   说完大怒道,“阿娘就在陵江城,这个姓梁的,他竟然敢以父王的名义害阿娘,害江南的灾民和陵江城的百姓,简直恶毒至极!”   赵允煊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道:“所以父王去陵江城处理此事了,这个梁和兴已经被关押,很快就会被押解入京,到时候你可以去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又道,“这些时日闷不闷,今日阿爹派人送你去纪婆婆那里去玩一两日可好?”   玄凌抬头扫了他爹一眼。   表情竟然有一些委屈和别扭的不情愿。   赵允煊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心底就是一阵细微却清晰的激动。   这还是玄凌第一次表现出来的依恋他。   他蹲下身子,握了他的手,正色道:“玄凌,你知道那梁和兴为何敢假传父王的口谕吗?是因为有宫中你皇祖父的示意,你皇祖父不喜欢父王,他想要立别人为太子,所以让梁和兴在江南作乱,逼父王去江南,现在父王要去宫中处理这些事,你去纪婆婆那里,等父王处理好宫中的事情,就去接你,好吗?”   玄凌皱了眉看他。   赵允煊便看着他的眼睛,道,“玄凌,如果你出现在纪婆婆的庄子里,明天或许就会有人去那里抓你,你害怕吗?”   玄凌抿了抿唇,背挺得笔直,道:“怕什么怕,我把他们全部毒死。”   赵允煊:......   他拍了拍他,道:“毒什么毒,父王已经安排好了人,不会有事的,到时候你镇定点别给父王丢脸就行了。”   玄凌差点跳起来,他什么时候不镇定,给他丢脸了?!   他为了证明自己很行,转头气呼呼的就跟着侍卫走了。   *****   皇帝欲立大皇子为太子。   但现在早已经不是当初岑家占据朝堂大部分声音的时候了。   众位大臣一部分坚定的太子不可能这么容易出事,要等太子,或者至少要等查明太子“染时疫病逝”的真相再来议立太子之事,而另一部分如温次辅,还有背后不太干净的吴尚书等人则是希望四皇子上位。   所以皇帝现在想立大皇子并不是那么容易。   他还单独召见了在朝堂上威信甚高,又本是他忠心耿耿的两位老臣,杨首辅和兵部尚书王民和。   老泪纵横的劝说,大意就是,“老二病逝,朕也十分伤心,原本他在朝堂和军中威信都甚高,把江山交给他朕是最放心的,但奈何他现在去世了啊,那只能在剩下的两位成年皇子中择能干又稳妥的。现在云南情势不明,江南更是危险,这些都是亲近大皇子的势力,立大皇子为储君,这两边都暂时能安稳下来。”   杨首辅和兵部尚书却不买他的账。   杨首辅道:“云南都督林树啓派人截杀了朝廷派去给云南各族的信使,再把此罪按到云南各族头上,挑拨云南各族和朝廷的关系,引得云南内乱,此等居心叵测,包藏祸心之人,朝廷不想法子拿他法办,还要姑息养奸,只会令他在云南越发坐大,迟早会酿成大祸。”   兵部尚书道:“梁都督密奏太子殿下病逝,但纪指挥使,长公主殿下他们却都未有奏折提及此事,实在太过蹊跷,事情到底实情如何尚不清楚,现在就冒然改立储君实在不妥,而且若真是梁都督假传太子病逝,那其居心细思实在恐极,又岂是能以改立大皇子能安稳得了江南的?”   皇帝气得差点锤床。   他十分堵心,想来想去就召了大皇子说话。   皇帝看着立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却十分沉默的长子,叹了口气。   自从岑贵妃自缢身亡,这个儿子就沉默了下来。   虽然对他还是恭敬,却不再像以前那样亲近。   大概是老了,又在病中,这些时日他也常想起很多旧事,他和岑贵妃幼时的那些旧事,他们曾经恩爱过的那些旧事。   他慈声道:“允炀,你现在明白,朕当初立那逆子为储,实乃不得已之举了吧?可你母妃不能理解朕,她不能再等等......允炀,你母妃之事,你可是怪了朕?”   大皇子心里岂止是怪,那简直是怨恨。   但他当然不会说出来。   他垂眼,道:“儿臣知道,父皇是天子,行事是要以大局为重,以我大周的江山为重,所以儿臣怎会怪父皇。”   皇帝总算是顺心了些。   他点了点头,道:“你能理解父皇的苦衷就好。”   又道,“立储一事,朕虽欲尽快立你为储,奈何几位大臣却始终觉得那逆子病逝一事尚有蹊跷,不肯应下......此时我大周忧患甚多,你为储之后还要多赖几位大臣帮扶,所以朕亦不能太过独断,此事朕思来想去,主要还是杨首辅他太过固执。”   “杨首辅曾为你师,依朕之意,不若你亲自去见首辅,让他释去疑虑......”   “父皇,”   皇帝的话尚未说完,大皇子突然跪了下来,道,“父皇,儿臣谢父皇的爱重和疼宠,可是储君之位,不仅是几位大臣有疑虑,就是儿臣自己,也自觉才能有限,不敢肖想储君位,儿臣辜负父皇心意,还请父皇恕罪。”   “你说什么?”   皇帝先是愕然,随后便是恼怒,但他刚想再说什么,五脏六腑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然后一股东西就直冲喉头而来,他一张口,一口黑血就喷了出来。   “父皇!”   大皇子大惊,他欲上前,却又立即顿住了身子......他父皇这个样子,形状委实蹊跷恐怖。   他心中又慌乱又隐隐恐惧,急急唤道,“来人,快来人,父皇旧疾复发了。”   殿中很快就冲进来了很多人。   德庆,大小太监宫人。   一直随侍的太医。   还有温淑妃和四皇子。   这些人冲进来就团团围住了皇帝,太医给皇帝诊治,温淑妃在床前哭着唤了皇帝两声,就转过身来冲着大皇子厉声道:“大殿下,你对陛下做了什么?陛下最近身体明明已经好转,如何会突然复发,还吐出这许多血来?”   大皇子面色雪白。   他原先还是惊惧的,惊惧得心都差点跳出来,身子也在暗暗发抖。   但此刻温淑妃对他突然发难,他反而意外的镇定下来。   他抬头看着温淑妃,看她斥着自己,瞪着自己的眼神恨不得撕了他的样子。   明明此情此景不合适,他却竟然有一种想笑的冲动。   是悲到极处,恨到极处,看她蹦跶得欢腾却不知自己已经落入别人陷阱的好笑。   他又不蠢。   从来不蠢。   说什么赵允煊“病逝”在陵江城,他要是信了才是傻子。   梁和兴是他外祖家的人。   除了梁和兴,他外祖在江南还有其他人。   梁和兴送了密旨给皇帝。   但他却没有收到江南的任何讯息,就像是突然被掐断了一般。   这就已经够蹊跷了。   所以他拒绝了皇帝抛给他的馅饼。   不过他拒绝了,自然还有人要不择手段的冲上去,想要那个位置。   没那个本事,还疯了一样想要抢那个位置。   大皇子就那样雪白着脸,似笑非笑又阴森森地看着温淑妃,静默着。   温淑妃被他那眼神看得发毛。   明明已布置周全,心底也仍是有些不安起来。   好在很快太医就解救了她。   太医抖着声音道:“陛下,陛下,他是中毒了。”   温淑妃也不跟大皇子对视了,转头就对着太医尖叫道:“你,你说什么?陛下,陛下他中毒了?是什么毒?”   “娘娘,”   太医“噗通”一声跪下,又是冷汗又是泪道,“陛下他中的也不算是什么毒,是一种催人气血之药,普通人偶尔用之也不会有太大碍,奈何陛下早已久病,哪里受得住此等烈药?再加上陛下刚刚应是受了刺激,便,便......” 第92章 夺宫三   温淑妃转头看向大皇子, 厉声道:“来人啊,大皇子毒杀陛下, 图谋弑父篡位, 还不快来人将他押下!”   殿中的太监和宫人们满面惊惶,看看温淑妃, 再看看大皇子, 却也没人敢真的上前去拉大皇子。   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可是宫人们不敢,随着温淑妃的话音落下,门外却冲进来两队禁军侍卫, 领头的竟是禁军统领胡铭锡。   侍卫们一冲进来就持刀围住了大皇子。   大皇子看向最后走进来的胡铭锡,先是愕然, 之后却是反应了过来, 嘴角嘲讽的扯了扯, 再转头把目光从胡铭锡身上移到温淑妃身上,再从温淑妃身上定到他父皇的身上。   看到他父皇惨白中透黑的脸, 满身的血污, 抖着身子想说什么却“咿咿”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心中痛极, 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场面真是何其熟悉。   当初也是在这里,胡铭锡背叛了他的祖母岑太后,在皇帝的命令下拿下了她的祖母。   而现在,他几乎不用细思就已经知道现在发生了何事。   温淑妃先下了催人气血的药给他父皇,然后他父皇在和他私下说话时毒发吐血,温淑妃就带着御医冲进来, 把弑父夺位的罪名栽到他身上,好除了他让四弟顺理成章的继任帝位。   当然,若只是她想栽赃当然没用。   关键是,胡铭锡已经背叛了他父皇。   胡铭锡为何要背叛他父皇?   这还用问吗?   胡铭锡原是他祖母岑太后的人。   他祖母数次施恩于他,一手将他提拔到了禁军统领的位置。   可他却在最关键的时刻背叛了他祖母,背叛了岑家。   可现在他父皇却突然出乎意料的要立他为储。   胡铭锡能不害怕吗?   他怕他若是登上帝位,将来会清算他。   其实不仅胡铭锡害怕,朝中大把官员害怕。   这也是他父皇要立他为储之时,朝中反对的声音那么大的原因。   因为这些大臣,在岑家倒台之后,都为了表忠心表清白,不知道明里暗里踩了岑家多少脚,搜罗了多少岑家“为非作歹,结党营私”的证据。   所以,他们怎么还会容许他登上帝位?   让他登上帝位来日清算他们吗?   他父皇可真是好笑。   把他推到了这个境地了,竟以为最后说一句立他为储,前面所有的事情都能一笔勾销吗?   他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因为他不是一向觉得别人都是蝼蚁,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吗?   可是他不可能忘。   大臣们更不可能忘。   大皇子笑着,可是笑着笑着脸上却已经满是泪水。   他被人拖了下去。   拖下去的时候他看着他的父皇,道:“父皇,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众叛亲离,父子相残,骨肉相残。你废了皇祖母,逼死了母妃,害死自己的嫡子,现在你最宠爱的妃子和她的爱子一起再毒杀你......父皇,你就看看你宠爱了几十年的女人是个什么样子吧。”   温淑妃面色发白,尖声斥道:“快塞了他的嘴拖下去,原来竟然是因为岑太妃岑家谋反叛乱,岑贵妃自缢的事对陛下心怀怨怼,这才杀父弑君!枉陛下对他这般慈爱,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贞和帝伸手指着被拖出去的大皇子,“咿咿”了两声,再转头看向温淑妃,张了张嘴,终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贞和帝半夜醒了过来。   和以往多少次一样,他醒来之后就看到了温淑妃坐在了他的床前,温柔关切的看着他,让他一刹那之间有些恍惚,恍惚他晕倒之前发生的那一幕到底是真的,还只是他做的一个“噩梦”。   温淑妃看到他醒来,关切道:“陛下,你醒了?你觉得怎样?”   贞和帝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并说不出话来。   他撑了撑,想坐起身来,却发现手上使不上力,身体也根本就动弹不了。   温淑妃见他神色痛苦,就笑着柔声道:“陛下,你被大皇子下了烈药,元气大伤,太医说了,暂时都不能说话,身体也不能自控,陛下这段时间一定要好生养着。”   “陛下放心,大皇子大逆不道,竟想弑父篡位,大臣们一定不会饶了他。还有,朝堂上的事情陛下也不必担心,炜儿已经以太子的身份暂时监国,您就好生养着身体即可。”   贞和帝听言身体一阵抖动,他盯着温淑妃,眼神凶的简直是想要把她杀死。   可是温淑妃仍是笑吟吟的。   替他捏了捏被子,就柔声道,“臣妾先下去了,陛下,您就好-好-养着吧。”   若不是还要继续做做样子,需要靠皇帝镇住各地的武将和安抚大臣,她真想弄死他,让儿子直接坐上皇位了。   *****   源雾山温泉山庄。   纪老夫人正坐在榻上和玄凌下着棋。   大厅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一群身着盔甲的侍卫涌了进来。   纪老夫人神色半点未动,手上的棋子落下,看了一眼对面的玄凌,见他嘴巴撇了撇,轻轻笑了一下......这孩子,跟他阿娘一样,什么时候都让人觉得生机无限,心情灿烂。   等到入门的侍卫往两边散开,从后面走出了一人,纪老夫人这才转头看向来人。   是一宫装丽人。   纪老夫人没见过她,却也约莫知道她是谁。   不过不待纪老夫人出声,玄凌却是已经“啪”得一声把手上的棋子摁到了榻几上,然后“刷”得一下从长榻上站了起来。   他看着那宫装妇人,挺直了身体斥道:“温淑妃娘娘,你这是做什么,带着侍卫闯入民宅,请示过主人吗?”   温淑妃一愣。   不得不说温淑妃实在讨厌玄凌。   她在宫中几十年深受帝宠,挑拨皇帝和岑贵妃,岑太后之间的关系,挑拨皇帝和魏皇后之间的感情,慢慢折磨死魏皇后,嫁祸岑太后岑贵妃,火烧明和宫,自己的名声越来越好,父亲也成为文臣中仅次于首辅的当朝次辅......这一路从无败绩。   原本以为顺势就可以让儿子坐上太子的位置。   却不曾想自从赵允煊回来,所有的一切都天翻地覆了。   连皇帝都性情大变。   还有上次在宫中设局毒杀赵正希,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最后却被这个妖孽一样的孩子破了局,也是那一次开始,皇帝开始冷落了她,即使后来又好转了些,但刺却已经种下。   并且也因是从那时开始,岑太后和岑贵妃她们开始怀疑她。   这就是她的克星。   所以哪怕只是一个孩子,还是让她十分忌惮,也是她亲自过来“接”他的原因。   她对赵允煊到底有没有死也心存忌惮。   手上捏了他儿子,心上也安稳些......甚至因为不放心,她还亲自带了人来拿人。   她温柔地看着玄凌,道:“玄凌,皇祖母是来接你入宫的。你父亲出了事,昨日你皇祖父又突然病发,十分想念你,所以皇祖母特地过来接你入宫。你皇祖父病了,难道你不想去看看他吗?”   说完她也不待玄凌回答,就看向纪老夫人,有些居高临下的慈善道,“纪老夫人,这孩子身份特殊,外面可能会有不少人对他不利,所以本宫这才带了侍卫过来,打扰了老夫人还请老夫人见谅。”   纪老夫人冷冷地不出声。   玄凌却是嗤笑一声,他道:“皇祖母,你算得哪门子的皇祖母?”   “我皇祖母是皇祖父金书册印,皇家凤辇由皇宫正门迎进宫的先皇后娘娘,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有,”   他嘲笑道,“你带这些侍卫过来,不是怕外面有人对我不利,而是你又想抓我,却又心中害怕,怕是不带侍卫过来,自己不但抓不到我,还会被我给毒杀吧?或者,你是怕我身边的暗卫?”   说完他手一扬,袖中便飞出去了数条青影,直往温淑妃的面门上飞过去。   温淑妃先是被他前面的话激得大怒,后面突然见他动作,又是大惊......她是知道这妖孽整日与毒-蛇为伍的。   她受到惊吓,一时差点尖叫出来。   好在她身边的侍卫身手不错,手起刀落,那数条青影掉落下来,“啪啪”掉落地上,不过只是几条柳条而已。   温淑妃惊魂未定,死死瞪着地上的柳条面上青红转换。   玄凌笑了出来,道:“蠢。”   “以下犯上,不敬长辈,来人,还不给本宫拿下他,拖他下去!”   温淑妃气得要爆炸,再懒得跟他多说,省得被直接气死,便直接命令侍卫道。   “放肆!”   纪老夫人终于出声。   她站起身,看着温淑妃,冷冷道,“我倒要看看谁敢!”   “以下犯上,不敬长辈?温淑妃,是吗?且不说你只是后宫嫔妃,无皇后或者陛下恩准,不得离宫,你擅自离宫,已是大罪。且小皇孙乃是太子殿下的嫡长子,你不过是一个后宫嫔妃,小皇孙敬称你一声,是他知礼,但我大周从来都以嫡为尊,你有何资格跑到这里来放肆,还敢命侍卫拿下太子殿下的嫡长子?”   温淑妃气了个倒仰。   她怒道:“哪里来的婆子,竟敢在本宫面前放肆!本宫称你一句老夫人不过是看你年纪大,竟敢口出狂言......来人啊,都给我一起拿下,带回宫去!”   说完还恶狠狠道,“你不就是借了长公主的势吗?你以为长公主唤你一声姨母,你便有何了不得了吗?长公主自己都已经在陵江自身难保,活着回来都不可能了!”   可是她说完,那些侍卫们却还是一动未动。   温淑妃心中咯噔一声,看向前面的侍卫,却见他们全部看向了后面一个方向。   她猛地回头,就看到了禁军副统领周章大踏步的走了进来。   温淑妃心中升出惊惧,还有一丝古怪的感觉,她沉声道:“周副统领。”   可是周璋却并不理会她,而是径直走到了前面,向着纪老夫人和玄凌就单膝跪下了,道:“卑职见过太后娘娘,见过皇孙殿下,卑职救驾来迟,让人惊扰了太后娘娘和皇孙殿下,还请太后娘娘和皇孙殿下恕罪。”   温淑妃面上一下子惨白。   好像全身的血突然被全部抽干了一般。   但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又惊又恐又怒,勉强才能稳着声音道:“周章,你,你说什么?你......你们......周章,你不过只是个副统领,你敢违抗胡统领的命令,违抗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命令?”   “末将正是遵从胡统领的命令,遵从太子殿下的命令。”   周章起身,看着她,道,“末将奉太子殿下命,捉拿反贼。”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夺宫篇结束,拉开立后篇序幕~   这两天在修前面,会加一些情节,让两人感情过度更顺畅,有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再看看~ 有关男主最开始对女主的感情也修了一下,不过不看也没什么~ 第93章 夺宫四   温淑妃呆呆地看着他。   像是听不明他的意思, 又似惊恐至极,她抖着嘴皮, 僵硬道:“奉太子殿下命, 遵从胡统领的命令?”   她又不是傻子,当然听出他是什么意思。   他口中的“太子殿下”也当然不会是她的儿子。   赵允煊......赵允煊他回来了?!   她心神震荡, 只觉得头痛欲裂。   然后她的眼角余光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纪老夫人, 看到她身上的绛色锦衣褙子,脑中又闪过先前周章的话,喃喃道:“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   纪老夫人, 姓纪。   从来目中无人,眼睛像是长在头顶上, 性格矜傲乖僻的长公主却对这位“姨母”恭恭敬敬, 不允许旁人半点窥伺。   不思则已, 细思恐极。   温淑妃全身都发起抖来。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感觉到了一张无形的,巨大的网罩过来, 罩得她全身颤栗, 喘不过气来。   周章看着已经面无人色的她, 并无心同她周旋, 亦无心同她浪费时间。   他道:“淑妃娘娘,您请吧。”   温淑妃抬起头再看向周章,原先因为恐惧和震惊而涣散的眼神又慢慢聚焦了回来。   她眼中慢慢聚集恨意,神色狰狞,道:“遵从胡统领的命令?周章,胡统领命你跟随本宫过来此处接小皇孙入宫, 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是在说胡统领背叛了太子殿下,背叛了本宫吗?”   “他怎么敢?!先是借岑太后借岑家爬上禁军统领的位置,再背叛岑太后投靠陛下,再......现在又背叛本宫投靠赵允煊吗?这样反复无常,屡次背主的小人......你们以为赵允煊能容得下你们吗?”   背主之人虽可活命,但一般来说总会遭人忌惮。   像胡铭锡这种反复背主的小人,更是不可能再受信任。   周章掀了掀眼皮,眼中闪过不屑和不耐。   他冷冷道:“娘娘恐怕忘了,禁军是陛下的亲军,职责就是保护禁宫,守护皇家正统,胡统领是禁军统领,他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任何人,因为太子殿下也从来只有一人而已。”   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太子殿下的人,又何来背叛?   “那太子......四皇子呢?”   温淑妃突然想到宫中的儿子,想到现在正在朝堂上以新任太子身份听朝的儿子。   若胡铭锡背叛了自己,那儿子在宫中......   “太子殿下已经回宫,殿下他自会处置四皇子,娘娘若想知道宫中情况,不若就请跟随末将回宫吧。”   周章声音没什么起伏道。   温淑妃彻底失去了最后的支撑,一下子瘫坐到了地上。   *****   陵江府城。   “殿下!”   阮觅满头大汗的醒过来。   睁开眼,夜色如水,没有剑光缭乱,没有伤口狰狞,血色漫天,可是她的心却还是“砰砰”得跳个不停。   “县主,你怎么了?”   雪影睡眠一向警觉,听到阮觅的动静就醒了过来,撩了蚊帐,上前问道。   阮觅怔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道:“无事。”   可是想到刚刚的梦境,她知道自己应该是睡不着了,索性就起了床,道,“雪影,你掌个灯吧,我去阁楼上看看......就去阁楼上睡吧。”   上面空旷,看得远些,心也能静些。   这宅子有一座小阁楼,从阁楼上看出去外面是一片湖景,可以看得很远,正是京城的方向......虽然只是个方向而已。   雪影掌了灯给阮觅披上了一件披风,陪着她一起上了阁楼。   这时正是九月初,江南白日里还是秋老虎尚热的时候,但晚上秋风吹着,却很是舒适了。   满天的星光像是就在头顶,外面有雀鸟声,这样美好的夜晚,可谁又能知道城里城外有不知多少灾民和百姓不得安眠呢?   还有现在不知道在何处的赵允煊。   若是赵允煊出了事......   阮觅心头恻恻。   她转头问道:“雪影,你跟着太子殿下多久了?”   雪影意外的看了一眼自己主子。   这还是她第一次大半夜的听阮觅提起太子殿下。   以前别说是大半夜的,就是白日里她也很少听她提及,最多是说起公事或者小皇孙的时候偶尔顺带提两句罢了。   她道:“属下是暗卫营的人,从五岁起就进了暗卫营,十二岁开始出任务,但真要说跟着殿下......并没有直接跟随过殿下。”   说完她想了一下,问道,“县主是担心殿下的情况吗?”   阮觅是担心。   因为她刚刚做了一个梦,梦到赵允煊在回京的路上被人追杀受重伤。   甚至还有受伤的画面......虽则跟上一次他从沧州大营回京城时受伤的画面相似,很可能是上次受伤的阴影,但还是令她不安。   毕竟沧州大营那次皇帝还只是想试探试探赵允煊,而这一次,却是铁了心想要他的命。   一个皇帝的力量有多大,阮觅是绝对不敢小觑的。   还有她本身就有做梦差点成真的过往。   这让她更不敢不当一回事。   她“嗯”了一声,并没有掩饰,道:“我梦到殿下被人追杀受重伤......雪影,太子殿下他身边的人能挡住陛下的人吗?”   原来是这样。   雪影笑道:“县主放心好了,殿下行踪不定,而京城那边早就已经认定殿下在陵江城染了时疫病逝,路上不会安排重手追杀殿下的。而且就算追杀,那些人也不会是殿下的对手。”   说完又柔声劝道,“县主,殿下最在意的是县主,只要县主好好保重身体,早日回京,殿下就更不会有事了......相比县主担心殿下,殿下只有百倍千倍的惦记县主。”   阮觅:......   雪影平时话不多,更少说这种感性的话。   但正因为她平日不会说这种话,此刻这般说更让阮觅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看着外面星光下影影绰绰的树丛,湖面还有条条的小道屋宇,脑中不由想起自己未嫁时的情景。   相似又有不同。   她想起初初认识他时的情景。   她第一次看到他,就觉得他长得真好看,而且身上没有半点世故,没有一般富家公子的脂粉气,油腻或者自以为是。   满是棱角,却又收敛的很好,很矛盾的感觉,但真的很好看。   还有很多未知的感觉。   那时她好奇心重,对未知的人和事总是有很多憧憬。   所以他过来求亲之后,无需她祖父祖母怎么做功夫,她就应了下来。   还真是草率。   所以婚后才会跌跌宕宕经历这么多的起伏吧。   她想,如果将来她有了女儿,定会好好教导她,不然她走这许许多多的曲折路吧。   可是女儿......   *****   同日,京城。   宫中早朝之所素来都是云銮殿。   只是赵允煊只是太子,尚未登基,不好直接坐龙椅,他议事亦不喜像平日早朝那般,要召了所有五品以上及监察御史、员外郎等官员一起,一议就议上几个时辰,除了休沐日,日日这样早朝,那这些大臣哪里还有时间做事?   所以监国之后他就把早朝议事之处改在了后殿青銮殿,暂时每日只召三品或者各部门主事议事。   皇帝被大皇子“谋害”出事,四皇子赵允炜临危受命被立为太子。   他也是跟了赵允煊一个规矩,早朝就在青銮殿召了三品以上及各部门主事大臣议事。   这日是他第一日早朝。   赵允炜心中很是忐忑。   不得不说,温淑妃自己是个很有心机的,但或者是早期为了迷惑岑太后岑贵妃,或者是本身她就不善于教养孩子,赵允炜委实称不上是一个能干的皇子。   看上去还行,拎出来可能也是一个翩翩的贵公子,文雅贵气,琴棋书画都来的,但性情上却也有许多贵公子的毛病,娇惯,懦弱,喜欢玩乐,还喜欢美人。   他对于他父皇到底是怎么出事的其实并不太清楚。   还真以为是他大哥下毒害的。   大哥害了他父皇。   二哥死在了江南。   五弟还小。   这皇位简直像是砸馅饼一样砸到了他头上。   但他一面觉得高兴,一面又有些不安和发憷。   因为这一两年来他已经被他父皇拎着接触朝政,自然知道现在朝堂内外有多少是非。   他坐到了金椅之上,看着下面两排大臣,道:“诸位大臣,父皇身体有恙,孤暂代父皇打理朝政,今日可有何要事需要商议?”   杨首辅沉着脸不出声。   兵部尚书王民和上前,道:“殿下,云南督府来报,道是云南各族继诛杀指挥同知周宽周大人之后,又派人刺杀了朝廷派去追查此案的御史和召各族入京朝拜的钦差大臣,行为狂妄至极,这些异族在当地更是多次欺凌迫害我汉族百姓,异族和我汉族之间已经爆发多次冲突,云南督府请求朝廷拨粮草和饷银,先发制人,征讨这些异族,以免陷于被动。此事还请殿下定夺。”   赵允炜:......   他道:“此事王尚书怎么看?”   王民和沉着脸,道:“殿下,因着西北三年战事,国库早已空虚,现如今就是江南水患,亦拨不出半点赈灾粮食和银两出来,还都要大长公主和太子殿下......”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因为现在太子殿下已经换人了......   他顿了一下就又继续道,“要大长公主和先太子殿下亲自前去江南筹集粮食赈灾,现在先太子殿下遇难,情况尚是不明,但就算朝廷不拨赈灾粮食,但今年的税收必然是大幅减少的。”   “可陛下当初已经应下福建督府,兴建福建水师和战船......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朝廷却迟迟拨不下银子去。若是云南开战,邻国再卷入战中,怕是乱局非一年半载可平息。”   赵允炜听得脑袋一阵生疼。   他心道,这老头子真可恶。   孤是问你要怎么办,你跟我东拉西扯说这一大堆有什么用?   难怪父皇三天两头的吐血,敢情就是因为养了你们这一群人,不会解决事,只会烦人的。   赵允炜道:“朝廷没钱,那王尚书你说怎么办?让云南督府跟江南一样,自筹粮草围剿那些异族吗?”   王民和:......都说了这战不能打了,听不懂吗?   杨首辅更是气得胡子都差点翘了起来。   就这么个东西,就这么个东西,也敢坐这个皇位!   西边说要打仗,你们自筹兵马粮草自己打,东边说要打仗,你们自筹兵马粮草自己打,怕是用不了几日,不用异族入侵,这大周自己就要群雄割据,四分五裂了。 第94章 新元一   杨首辅翘着胡子根本不想理会这东西。   南边再没有任何消息过来, 加上赵允煊走之前的嘱咐,他是断断不相信赵允煊就过去两日生病病死了的, 所以闹吧, 随便这些东西怎么闹。   杨首辅打定了主意不理会,但现在被问的兵部尚书王民和却不能不理。   他黑着脸道:“殿下, 地方将领不得私自招兵买马, 筹集粮草,否则一律以谋反罪名处置。”   这是大周最重要的律法之一,您不知道吗, 殿下?   赵允炜一愣,竟接着就道:“那江南自筹粮草赈灾是如何一说?既然江南既然江南可以破这个例......”   “江南的情况怎可和云南督府筹军粮相提并论?”   王民和忍无可忍, 直接打断他道, “江南是大长公主亲自下江南主持赈灾, 筹集粮食药物的,而非地方将领筹粮以作军用!”   “太子殿下, 若是您觉得云南的情况需要出兵, 而朝廷无军饷军粮可拨, 可亲自前往云南, 一来视察情况,二来鼓舞士气,三来筹集粮草,此事我大周并非没有先例。”   “其实由建元帝始,先帝前,我朝每一任太子都需亲赴战场历练, 以晓军事。”   他这真完全就是气话了。   赵允炜目瞪口呆,随即是又惊又惧。   在他失态之前,温次辅连咳了好几声,忙出来道:“王尚书这是什么话?我朝是有太子殿下出征的先例,但那都是在陛下安康之时,现在朝廷正是多事之秋,陛下又病重,若是太子殿下亲往云南,这京城又有谁来主事?”   他真想说若是赵允煊在,你可敢说这样的话?   这不是明摆着欺负新太子吗?   但这样的话说出来的确是怼了王明和,但何尝不也是让赵允炜没脸?   所以温次辅只能自己憋住了。   王民和冷哼了一声。   云南之事温次辅本不想管,也不该他管。   可明显太子不知道此事的深浅,这些个大臣不仅不尽心帮他,还明显在为难他。   温次辅无奈,只能硬着头皮道:“依老臣之见,不若就再派使臣前往云南,视察一下事情的深浅,再和云南督府好好商议一番,看此事到底该如何解决。”   “好,孤觉得这个主意......”   “怎么商议?”   赵允炜的声音未落,就听到一直没的杨首辅沉着脸冷冷道,“是要依从云南督府的意思,将云南的赋税拨上七成为云南的军饷用度,还是要将云南的驻军从五万调升到十万,二十万?还是要允许云南自己开采铁矿,铸造兵器?”   温次辅的脸一下子红了下来,脸红脖子粗道:“云南的情况到底如何我们都尚不清楚,自然是要派人去视察一番再作定夺,首辅大人扯这么远是做什么?上次先太子殿下提出派御史和钦差去云南,怎么不见首辅大人这么多意见?”   朝堂上吵了个热火朝天。   不仅是为云南之事吵,北疆的事,福建的事,西北的事,江南的事,还有该当如何处置大皇子的事,甚至地方官员升迁的事,总之什么事都能拿出来吵上一吵。   没人理会赵允炜这个“太子”的权威。   赵允炜脑袋炸裂,简直想甩手走人。   他也说不上话,他一说话就被人用愤怒又鄙视的目光毫不留情面的怼上一番......这些个老臣,可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他想发脾气,可他也很清楚,这些个老臣不是他发脾气就能制住的,他若是发脾气,怕是最后自己会更下不了台。   他真想直接走人。   可这是他第一天上朝。   第一天以太子的身份上朝。   他痛苦又愤恨的看着这些大臣......以前他又不是没上过朝,可什么时候见他们吵成这样过?   他就这样看着他们,就在他几乎要崩溃之时眼角余光却突然看到了大殿门口一个黑色的身影。   他一怔,以为自己眼花了。   眨了眨眼。   没有看错,真的是那个人!   那一刹那他不是惊慌,不是害怕,不是恐惧,怔完之后竟然像是看到了一个救星,激动的差点从金銮座上扑下来。   “二皇兄!”   赵允炜大声唤道,然后真的就跳下了金銮座,直直冲向了殿门口的来人。   众臣本还在赤口白脸的争吵着,被赵允炜这么大声一唤,这么一个动作都吓了一跳,然后下意识的就跟着他的动作往门口看去,然后......就都呆住了。   一瞬间殿中由原来犹如集市般的争吵突然就定住了,变成了雅雀无声。   赵允炜奔到了赵允煊前面几步远时才发现好像有些不对。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现在的身份。   想起来赵允煊的身份。   他心里咯噔一声。   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完全不知道自己这皇位是怎么来的?   就算不清楚细节,这里面有些蹊跷他还是心知肚明的。   但他抬头看着前面满身气势的赵允煊,再看他后面全部身挎着大刀的侍卫,再想想后面那群口沫横飞,恶言恶形的大臣们......他一咬牙,直接就跪了下来。   然后就在众臣或目瞪口呆或一言难尽的眼神中哽咽道:“二皇兄,你可终于回来了!”   开了第一句后面就顺溜多了。   他道,“二皇兄......还好你没有出事,你不知道,这些时日你不在,宫里宫外都出了许多事,你回来了就好了!”   杨首辅:......   温次辅:......   众大臣:......   杨首辅率先反应过来。   他可差点是老泪纵横,撩了朝服衣摆就跪下了,哽咽道:“老臣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后面的众大臣也都齐刷刷的跪下了,齐声道:“臣等恭迎殿下回宫!”   四皇子回头看向这么一群变脸变得比天还快的大臣,又是恼怒又是委屈,愈发的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简直眼瞎。   这个时候温次辅才是彻彻底底后悔了。   又恐惧又后悔。   他惨白着脸,跟着众人一起跪着,脑袋却是“嗡嗡”的,差点支撑不住。   完了,他脑中只剩下这一句,他完了,温家也完了。   不是死了吗?   不是死了吗?   *****   乾元宫内殿。   贞和帝看着走进自己殿中的赵允煊犹如看到恶鬼。   他这是出现幻觉了吗?   赵允煊走到贞和帝面前,看见他看着自己的表情恐惧又狰狞,扯了扯嘴角,道:“父皇,你看到我是很惊讶,还是很失望,抑或是很害怕?”   “你,你......”   贞和帝颤抖着,手哆嗦着似乎想要举起来。   赵允煊转头看向身后一个手捧着药碗,悄无声息跟着进来的小太监,道,“把药端给他。”   贞和帝面上一下子又浮现出惊恐和挣扎的神色。   赵允煊冷笑了一下,道,“放心,父皇,儿臣不会要你的命,这是儿臣特地命人从北疆弄来的补元之物,对你的身体大有好处。你用了,应该就可以有点力气骂人了。”   说完他又看向站在床头的德庆,道,“德庆,你来喂吧,想来父皇会比较放心你来喂他。”   德庆应了一声,上前接过药碗,有些哆嗦的先自己尝了尝。   这个一辈子威风,皇帝最信任的心腹內监大总管,此刻神色憔悴萎顿,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数岁,哪里还有以前的精神元气?   他尝完之后就上前对皇帝道:“陛下,奴婢尝过了,是无碍的,您就用些吧。”   皇帝不理会德庆,手紧紧抓着床单,眼睛还是死死地瞪着赵允煊。   赵允煊嗤笑了一声,道:“父皇,看来你果然还是比较喜欢温淑妃喂你的毒-药......以后就让她陪着你,好好照顾你好了。”   “还有,你以为我为何费心思要帮你弄这东西?不过是皇祖母入宫了,她要过来看你,我不想让皇祖母看见你这副样子,让她老人家伤心罢了。喝不喝随你。”   说完他也不再继续留在这里,转身就离开了。   *****   赵允煊离开,贞和帝见德庆试药之后并无不妥,反说是精神力气好上了许多,贞和帝这两日已经受尽折磨,求生的欲望到底大过了自尊,最终还是喝了那药。   这日午后纪老夫人,不,纪太后就踏进了贞和帝的寝宫。   这还是自四十四年前,纪太后假死离开当时的皇子府之后第一次踏入宫中。   当年她离开时,贞和帝还只有三岁。   那之后,他们只在贞和帝登基之后在外远远的看见过几次。   贞和帝看着踏进自己殿中的母亲,神情麻木,眼神中先是茫然,但慢慢的,最后那茫然却全变成了冷酷,甚至带上了怨毒。   一直到纪太后坐到了他的床前,他才冷冷道:“你来做什么?当年父皇曾经求过你,以母后庶妹的身份入宫,你不是说过,永不会踏入这宫中吗?现在却又为何入宫了?是为了那个孽子吗?为了让他名正言顺的坐上皇位?让他不要在史书上留下弑父篡位的骂名?”   说到这里心中又是一阵怨愤。   纪太后看着眼前躺在病床上的儿子......实际上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儿子。   当年她离开时,她的儿子还只是个软软糯糯的小皇子,会赖在她怀里撒娇,在外面摔疼了,会扑到她怀中嚎啕大哭。   她的儿子到底去哪里了?   是她离开了。   留了他们姐弟在那刀光剑影的深宫之中挣扎生存。   所以,才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吗?   可是,她可以不离开吗?   她唤不出他的乳名,只能僵硬道:“陛下,这么多年你都不肯见我,就是因为你心底实际怨恨着我,怨恨着我只顾着自己,把你留在了深宫,应对岑氏,应对岑家,是吗?”   皇帝眼睛阴森森的。   是的,他怨,难道他不该怨吗?   纪太后惨笑了一下,道:“可是,你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难道还不明白吗?”   “当年,我若是不走,必死无疑,难道你觉得我就是该死,也不该离开吗?”   “还有后来,你父皇让我换一个身份入宫。可是,且不说那时不管是宫里宫外,都是岑氏和岑家一手遮天,那岑氏曾和我相交多年,这种粗劣的替换身份入宫,你觉得她会看不出来吗?”   “届时,你觉得我能有活路,甚至你和你的皇姐,能有活路吗?她容你坐上储君之位,是因为她以为我早就死了,若我还活着,你觉得她还会容下你吗?”   皇帝咬着牙。   他其实知道。   他当然知道。   但他还是想要怨。   因为他心底总要为他曾经受到过的苦难,痛苦寻找一个怨恨的出口。   纪太后说到这里话音却是一转,冷声道,“就算你怨我,那也无妨。可是你皇姐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当年我离开之时,她才七岁,可从那时候起,她就护着你,照顾着你,说身代母职都不为过。之后为了你,她又做出了多少牺牲?”   说到这里纪太后眼中滚下泪来。   若说亏欠,对女儿她才是真正的亏欠。   为了这个弟弟,她的女儿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忍辱负重,左右逢迎,讨好岑氏,讨好岑家,甚至牺牲了自己的婚姻,以身侍贼......想到这里她心中就是遽痛。   她其实完全可以不必的,可都是为了这么一个东西,为了这么一个东西!   可最后他是怎么对她的?!   在她为他以身犯险,亲往江南赈灾之时,这个孽畜,他为了除掉比他能干,让他觉得受到了威胁的儿子,就要让女儿和陵江城十数万的百姓灾民一起坑杀在陵江城! 第95章 新元二   她道:“在你下达命令给梁和兴之时, 你可有想过,你要坑杀的是为了你, 几乎牺牲了自己一生的皇姐, 坑杀的是十数万的江南百姓,你的子民?而且你为大周天子数十年, 你不知道梁和兴的底细吗?下达那样的命令, 你完全就没有想过梁和兴可能会借此谋反,说你残暴不仁不配为君,举出反旗吗?”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贞和帝眼睛气得血红。   他喘着粗气, 低吼道,“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不是死了吗?在我小心翼翼活在岑太后的脚下, 胆战心惊, 生怕什么时候就被她害死的时候你在哪里?在我小心算计着, 谋着储君之位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纪太后悲哀地看着他。   “你委屈?可你有没有想过, 你父皇他或许懦弱无能, 或许对不起我, 甚至, 他也是对不起岑氏的,但他为了你却是殚精竭虑的,为了保住你,为了你的太子位,他可以说是费尽心机,甚至不惜害掉岑氏腹中的胎儿, 让她终身不能有孕。”   “你皇姐是怎么对你的,你心里应该有数。”   “就是岑氏,不敢她怎么对不起我,但她为了你父皇,为了那个贤后的名声,说实话,也没有怎么薄待你。”   她不想再说下去了。   是,这皇家所有的人,谁不是负重而行?   可谁也没有你这么丧心病狂,为君不仁,为父不慈,为弟不知恩。   她闭了闭眼,道:“你下诏书,将皇位禅给允煊,退居养和宫吧。我会求允煊,寻北疆良医,替你医治,调理身体。”   说完她转过了身,不想再看他扭曲的神情,道,“其实你知道,你下不下诏书都是一样的。因为玉玺已经在允煊那里,不仅是玉玺,这皇宫,朝堂,还有人心,整个大周,都已经在允煊的手中。你下不下诏,又有何妨?”   贞和二十一年九月,贞和帝因病退位,下诏通告天下,立皇太子赵允煊为帝。   新帝翌年改年号为定熙,史称定熙帝。   *****   阮觅自梦到赵允煊出事之后几日神色都有些郁郁不安。   嘉宁长公主自是注意到了。   这日阮觅从城外回来沐浴之后,正在房中慢慢泡着茶,长公主就进了屋,先是静静地看着她泡茶,待阮觅奉了一杯给她,她慢慢喝了一口,才开口问道:“这两日看你神情郁郁,可是有何事?还是在为时疫的事情担心吗?”   阮觅摇头。   她道:“现在城内城外的秩序井然,时疫虽不能说是完全控制住了,但每日感染的人数却是越来越少,再过一段时间,想来就会好了的,师傅不必担心。”   “那你为何这般神色?”   长公主道,“是在担心京城的事,还是在担心允煊和玄凌?”   阮觅抿了抿唇。   她轻声道:“师傅,你信人有托梦预言之能吗?”   嘉宁长公主握着茶杯的手就是一顿。   她仔细看了阮觅一眼,缓缓道:“这世上之事,无奇不有,我虽没见过,却也不能就说完全没有......不过你若说托梦,预言我是不知道,但大部分的情况皆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者你心里担心什么,梦中就会出现什么,这都是常见的。”   你心里担心什么,梦中就会出现什么。   阮觅怔了一会儿。   她低下了头,看着桌上青瓷杯中碧青碧青的茶水,闻着那浓郁的香气,低声道:“师傅,你知道当年为何我会在太子殿下出征之前突然提出和离吗?”   嘉宁长公主皱了皱眉。   她心里隐约闪过些什么,但定了定神,还是只柔声道:“不是因为你发现南阳侯府有异吗?”   “是,也不是。”   阮觅道。   她抬头看向长公主,这些天来,她和长公主朝夕相处,一个人对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她还是能感觉到的。   长公主无子无女,对她可以说是爱护有加,倾囊相授,是当真把她当成弟子和继承人来培养的。   而并非只是因为赵允煊的缘故。   她真心待她如弟子。   她亦真心待她如师。   她道,“我是发现了南阳侯府有异,但我并不是我自己发现的,而是那时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太子殿下原来并非是南阳侯之子,南阳侯夫人曾氏母女想将顾柔嫁予太子殿下为妻,所以在太子殿下出征之后没多久,就用药害死了我。”   “之后玄凌就养在了顾柔膝下,太子殿下出征回来之后就娶了顾柔为妻......可是他不仅娶了顾柔为妻,同时还娶了其他女人为妻,后来顾柔为了争宠,又毒杀了玄凌诬陷他的其他女人。”   “我还曾梦到,他曾经亲口跟别人说,我身份低贱,即使我不死,也会降妻为侧。”   嘉宁长公主心中震惊。   但她却把这份震惊按住了,面上却仍是不显。   阮觅苦笑了一下。   她不是看不见他现在对她的用心。   她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也日渐转变。   可是她心底过不去那个坎。   “师傅,”   她道,“当年我嫁入侯府之时顾柔年纪还小,娇俏可爱,南阳侯夫人对我也真的是没话说,挑不出一丝毛病儿来,我并未察觉到她们的问题......虽则我也一直都觉得他们对太子殿下,对我的态度有些奇怪。”   “但是不管怎么样,我梦到的那一切,除了因为我和太子殿下和离,搬出侯府,避免了后面发生的事情,前面却全都一一证实了。”   “阿觅,”   长公主看着阮觅,掩着心中的异样和不安,柔声道,“阿觅,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为何你会突然旧事重提呢?是不是,”   “是不是你又梦到了什么,让你不安的事情?”   阮觅咬了咬唇,“嗯”了一声,道:“我梦到了太子殿下被追杀,身受重伤......我跟自己说可能是因为他上次受伤留下的阴影,也可能是我太过担心,但还是心中很是不安。”   长公主的神色也慢慢凝重起来。   虽则她愿意相信赵允煊无事。   但这种事......其实对赵允煊的身手和暗中的势力,就是她也不甚清楚。   两人相对无言。   长公主再欲问她些什么之时,房门突然传来“嘟嘟”两声,两人俱是转头往门口看去。   就看到了雪影突然进得房来,一向不动声色,少有表情的脸上竟有一丝激动和喜色。   阮觅心中一动。   她正待开口,雪影已经跪下,压着激动禀道:“长公主,县主,属下刚刚接到京中密报,殿下他,他已经登基为帝了。”   “啪嗒”一声,阮觅手中捏的杯子跌到桌上,弹了弹,就滚到了地上。   而嘉宁长公主也是“刷”得站起了身。   她面上先是喜色,但很快那喜色却又退去,怔惘之色涌上,嘴唇抖了抖,道:“太子殿下登基......那陛下,陛下呢?”   虽则贞和帝在陵江城一事上对她无情。   但他却始终是她唯一的弟弟。   曾经多年相依为命的弟弟。   可以说,曾经是她最重要的人了。   所以此刻她听到这则消息,先是对赵允煊的担心退去,得知他登基为帝的喜,但很快却又想起了贞和帝,若太子登基,那皇帝如何了?   雪影道:“回禀公主殿下,太子殿下离京期间,陛下收到密报,道是以为太子殿下在江南身染时疫病逝,便欲册封大皇子殿下为太子。温淑妃不满,就下了烈性药物于陛下身上,嫁祸于大皇子,欲扶持四皇子为帝。”   “陛下中了烈性药物,虽然未伤及性命,但却大伤了元气,现在已有半中风之兆,是以下诏传位于太子殿下,退居养和宫。不过公主殿下亦不必太过担心,太子殿下已经命人从北疆寻找调养圣药,想来陛下......太上皇他老人家暂时应是无事的。”   “还有,纪太后娘娘已经回宫,照料太上皇他老人家。”   “那就好,那就好。”   长公主慢慢坐回座位之上,喃喃道。   她想笑一下,但泪水却滚了下来。   她还从雪影的话中听出了更多的内容......温淑妃下药毒害皇帝,嫁祸大皇子,之后太子出现,以弑君谋反的罪名处置了温淑妃和温家。   可见这所有的一切都尽掌握在太子......不,当今的手中。   原本他是可以救他父皇的,但是他没有。   不过这又如何能怪他?   他父皇已经逼他到那种程度,但凡他软些,弱些,怕是早就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就是她自己,若不是允煊,怕也已经不是和这满城的百姓和灾民一起死于瘟疫之中,就已经成为梁和兴的阶下囚了。   雪影看出长公主情绪有些激动,便在阮觅的示意之下退了出去。   雪影退了下去,阮觅便对长公主柔声道:“师傅,有婆婆的照料,太上皇他老人家会慢慢好些的。”   她虽厌恶皇帝至极,但那个人却是长公主的弟弟。   长公主摇头,却是不欲再说此事。   她心性刚强,也不过是一时受了震动。   太上皇他有此结局,当真是他咎由自取。   允煊待他,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她笑了一下,抹去了自己脸上的泪水,却是抬头对阮觅道:“你现在相信,那梦是作不得准的了吧?”   阮觅一愣。   随即温柔道:“嗯,是我之前太多虑了,可能也是这段日子所见太过沉重之故。”   长公主摇头,道:“不,阿觅,我说的不仅是此次之事,还有你之前的梦境,梦到你身亡,以及允煊,陛下他另娶他人一事。”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这篇文固定在晚上6点更新,其他时间都是在修文,但修文不影响整个剧情线,只是添加了更多男女主相处的情节,让感情线更饱满一些。 第96章 新元三   阮觅怔住。   她张了张嘴, 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师傅,此事并不尽相同。”   长公主摇头, 道:“这其中的确是有很多难解之处, 但阿觅,你和陛下相处这么久, 经历了这么多事, 也应该对他的性格有所了解,他对你的心你也应该很清楚。”   “当年你在南阳侯府,又和曾氏母女交好, 内宅手段本就防不胜防,曾氏知道他的身份, 自然更是小心谨慎, 他又不和内宅妇人打交道, 甚至在府中的时间都不多,所以让你着了曾氏的道并不奇怪, 但你真的觉得, 若是在他出征期间, 你病逝了, 他会不深查你病逝的缘由,之后还不管玄凌,任由南阳侯曾氏母女来抚养玄凌,任由她们养废他,毒杀他,把他当作争宠的工具吗?”   阮觅垂眼。   她早就知道了玄凌的师傅武渊是赵允煊的人。   除了蔡嬷嬷, 玄凌身边的陈叔还有暗卫小厮都是赵允煊精挑细选出来放在他身边的。   所以,他怎么会不管玄凌?   而且,他心思深沉,对南阳侯府也就那样,更不喜曾氏母女,就他那个性子,就算她死了,他又怎么会让他们手握住玄凌来拿捏?   以前真是不了解他也就罢了,自从知道他的身份,见过他和皇帝的勾心斗角,这一路走来,经历了他从顾云暄到赵允煊,从侯府庶子到登基为帝,她怎么会看不出这其中的问题?   只是因为前面太多的事情都成真了,例如他并非南阳侯府之子,例如顾柔母女对他的心思,他凯旋归来等等,还有那时她问他,待他人显贵,可会降妻为侧,他难看的神色......这一切都让她下意识就把后面的事情也都当真了。   好像若是去假设后面那些事情不会发生就是自欺欺人,替他开脱似的。   况且也没得开脱,她是真的会死,这是毋庸置疑的。   长公主似看出她所想,柔声道:“阿觅,你之所以把那个梦境当成预言,认为若是你不曾和他和离,那所有的事情就一定会发生,是不是就是因为你梦到了他的身世有异,还有顾柔母女对你心思叵测?”   阮觅没有出声。   长公主便慢慢道,“阿觅,你一直都是个聪明又敏锐的人,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事情,你其实并非真的一无所觉吗?”   “你说过,你早就发现了南阳侯府众人待陛下的态度奇怪,待你的态度也很特别,明明你是京中勋贵世家眼中瞧不起的商户女出身,可她们却对你亲热的近乎殷勤,而南阳侯是父亲,他对陛下更是一直都恭敬有加,和他对其他几个儿子的态度截然不同。”   “这些你都看在眼里,积压在心里,怕是早就起了疑心。”   “还有顾柔,那就是个自以为聪明,实际什么心思都露在眼里的人。这样的人,你跟她日夜相处,真的没有发现她对陛下的异样吗?阿觅,或许你早就发现了,只是因着那一层兄妹的身份,你不愿往那个方向去想罢了。”   说到这里长公主叹了口气,道,“阿觅,你不要低估自己的敏锐。以我来看,你当时的那个梦不过是日积月累的疑心所致,再加上你身体一向不错,却在生玄凌的时候难产,之后身体怎么调养都不好,所以愈发的疑心,彼时陛下他出征在即,你更是担心你若死后玄凌就会落在顾柔母女手中,是以所有的事情爆发,就做了那个梦罢了。”   阮觅咬唇。   她知道或许真的有这个可能性,但却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   实在是那个梦太玄乎了。   长公主看到阮觅神色不定,也知道这是她多年的心结,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解开的。   她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就笑着摇头道,“阿觅,这只是我的看法,但这事的确有些古怪,如果你的心始终放不开,回到京城之后,你可以去见见元陵大师,想来他必能替你解惑的。”   “但不管怎么样,”   长公主换了语气和神色,笑道,“阿觅,世事无常,女人啊,本就不应该是只靠男人的爱来生活的,喜欢就要了,不喜欢就不要了,你不是一向洒脱,这事上怎么就这么纠结呢?”   长公主转了话题。   阮觅也松了口气。   她也不愿再纠结于此事。   她也没必要现在就得出个结论出来。   所以她听到长公主说“喜欢就要了,不喜欢就不要了”,她又想到纪老夫人也曾经说过这话,忍不住笑道:“师傅,那是因为你是公主殿下,陛下他那是我喜欢就要,不喜欢就不要的吗?若真这样,我一早就走了。”   “嗯,”   长公主看她神色放了开来,笑道,“现在你已经是县主,这一次你在江南赈灾,控制时疫上又立了大功,回去我再替你请封个郡主,那也不比我这个公主差多少了,以后你就想要怎样就怎样吧......你不是一直都想出海吗?我也还从未去过福建,不若你就陪我一起去走走吧。”   有个徒弟真的省心啊。   知情知意,什么事情都能做好,长公主是真的十分喜欢阮觅。   她甚至私心里都不想让阮觅做什么皇后了,做了皇后,她们这样相处的日子怕是就不会再有了。   她想,若她真是自己的女儿,她也是断断不舍得她入宫,做什么劳什子皇后的。   若说为权为势,做个公主郡主也已经足够,那皇后多出来的,是要用自由来换,困在深宫,那些权势又有何意义?   再说为名什么的,这长长历史,皇后不知凡几,但若真能成就一番事业,青史留名,不比作为皇后在史书上那一笔强?   总之,若不是真和皇帝情深意笃,当真没必要去做那个皇后。   这样想,她倒是越发理解了阮觅。   而阮觅听得她这般说,也不由得憧憬,莞尔笑道:“好。”   *****   京城。   正在批着奏折,刚刚才登基不多久的皇帝赵允煊打了个喷嚏。   一旁的小太监忙拿了张披风过来,道:“陛下,现在天气转凉了,您披上件披风吧。”   赵允煊摆了摆手,想到远在江南的阮觅,转头就问侍立在旁如同影子一般的墨七,道:“墨七,现在江南的情况如何了?”   墨七禀道:“启禀陛下,江南的时疫虽然未根除,但情况已经基本受控,其他州县效仿了陵江安排灾民的方法,皆是在城外设置了安置棚,是以时疫并未曾在其他州县传开。另外官兵和灾民们携手,已经陆续清除了灾后的积水秽物,有灾民已经陆续回归家乡,重建家园,复耕农田了。”   赵允煊听得点头,“嗯”了声,道:“既如此,你传信给长公主,那边赈灾的事情既已告一段落,那剩下的事情交给当地的官员即可,她也该回京了。”   墨七应了声“是,陛下”。   心里却知道,陛下这不是说长公主殿下该回来了,而是娘娘该回来了。   亏得这段时间朝中大臣还在为立后一事暗自侥幸,鬼鬼祟祟。   且不知道待娘娘回来会是怎样的风波。   原因无他。   因为皇帝登基之后,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他原先甚为宠爱的那位夫人阮氏,别说是立她为后,就是个妃位也没给。   甚至因为阮氏病重,连小皇孙都搬进去了宫中,但那位阮夫人却仍是住在了宫外不知道哪个庄子里。   大臣们俱是松了口气。   皇帝不提,他们自是乐得轻松。   若皇帝真要立那阮氏夫人为后,才是大问题,大麻烦。   日子就这样在忙碌中划过去。   朝堂上事情仍然很多,但原本让朝堂,让太上皇吐了不知道多少次血,让只做了两天“太子”的赵允炜吓得滚下金銮座的那些朝政之事,在新帝手中却是有条不紊的一条一条处理了下去。   其实还是有很多事情悬而未决,例如云南的事。   但只要新帝说,“此事朕心中自有打算。”   那大臣们就放下心来。   他们就相信新帝是真的自有打算的。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吧。   不能比。   不过,这一日京中和朝堂上的气氛都有些特别。   不为其他,因为北鹘的三王子进京了。   这位北鹘的三王子并非是现在北鹘国主的儿子。   而是被现任国主杀了的,前一任国主的弟弟,现任北鹘国主的侄子。   这位北鹘三王子不服他的叔叔,自己屯兵占据了北鹘的三分之一土地,一直和他叔叔对峙着。   这一次他到大周,是想要求大周的支持,承认他的正统北鹘国主之位,并助他夺回他叔叔手上剩下的北鹘国土的。   异国结盟,历来最重要的一项便是联姻。   这位北鹘三王子也跟大周新帝求婚了。   不过他很有眼力劲,不像他叔叔,一开口就是要求娶宫中唯一未嫁又适龄的公主,温淑妃所出的那位明珠公主。   他站在大殿之上,单膝跪下,用带了些口音的大周语道:“陛下,小王听闻贵国大长公主殿下有一爱徒,心地良善,品性高洁,此次贵国江南大灾,明禾县主随大长公主亲往江南,安抚灾民,不惧时疫,为灾民诊治疾病,小王听闻明禾县主事迹,心中仰慕,想恳请陛下,若明禾县主尚未婚配,求陛下将明禾县主赐婚于小王,小王必会毕生珍视她为瑰宝,一世爱她重她。”   皇帝:......   就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墨七惊得一头的冷汗,都不敢去看自家主子的神色。   这北鹘三王子,到底是听了谁的挑唆,跑来揭新帝的龙麟啊?!   这回,又不知道谁会遭殃!   皇帝盯着北鹘三王子的眼神冷飕飕的。   整个大殿上的大臣都感觉到了冷意。   这,这是为何啊?   话说,现在这位明禾县主名扬大周,他们可还都不知道这位到底是谁呢,就好像凭空冒出来一般。   唯有南阳侯顾成辉心中叫苦,他是一直认为明禾县主就是跟着大长公主去了江南的自家女儿的,女儿名扬,那是为了入宫嫁给皇帝的,可不是为了和亲外藩的......这若是和亲外藩,他的官位都到头了。   “明禾县主已有婚配,”   静默中,皇帝终于出声。   他道,“她是朕定下的皇后。”   三王子一呆,随即就惊得腿一软,另一只膝盖也跪下了。   而另一边,南阳侯也“啪”得一下跪下,激动得几乎是老泪纵横。   陛下,陛下他说,女儿是他定下的皇后!陛下要立他的女儿为后!   而众大臣却是被震得目瞪口呆,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第97章 归来一   三王子跪在下面, 心里把到自己面前胡他娘的出主意的鸿胪寺官员给骂了个狗血喷头,但他粗中有细, 还算是个稳得住的, 心中虽然惊慌,但还是立即就请罪道:“陛下, 小王不知, 对县主有所冒犯,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自己媳妇被人觊觎虽然心中不爽,但转念一想, 他早就憋得慌了,现在正好, 借这个机会把此事宣告于天下。   所以他便还算和颜悦色道:“不知者无罪, 你刚到大周自然是不知此事的。待县主回京, 朕就会和县主大婚,届时王子若是还在京中, 就来参加大礼吧。”   众大臣:......   我们久居京城对此事也是不知情的啊?!   此时的皇帝笑得满面春风, 那股子得意和意气风发简直是掩都掩不住。   大臣们何时何曾看到过这样的皇帝?   众位大臣一时之间又是目瞪口呆, 又是心绪万千。   还有, 这位明禾县主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及至他们反应过来,本能的就想劝阻。   不管那个女人是谁,但皇帝说要立后,那他们就想阻止。   立后是皇帝能张口就来的吗?   可不得经朝堂商议,经礼部遴选,最后多方考核才可定下的吗?   这也太轻率了些!   他们心中觉得不妥。   可是这位新帝又不比贞和帝。   他们也不敢贸然上前去做个谏臣, 被皇帝当靶子打,所以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把目光定在了杨首辅身上。   杨首辅却是垂着眼杵在那儿不出声。   他年纪大了。   经历了三朝,前面皇帝做的什么荒唐事他都见过,早就有了非同常人的忍耐力,更不像其他大臣那样没事也要挑点事儿出来闹一闹。   皇帝登上了帝位,还不是靠杀了他父皇登上帝位的,他已经觉得了了自己的心事,已经能安心的致仕了。   至于皇帝要立后,要立哪位......别说是皇帝要立那位明禾县主,就是皇帝要立阮氏,他都不会多说什么的。   看看贞和帝吧,他立的皇后也好,封的妃嫔也罢,哪个不是出身名门?结果后宫却闹成了什么样子,前朝闹成了什么样子,还好最后他没能杀成当今,不然天下可不就真的乱了吗?   想想都让人心惊胆战。   相比较陛下只是要立明禾县主为后,他已经觉得老怀甚慰了。   所以不管众臣怎么拿眼睛戳他,想让他上前做个出头鸟,他都是不动如山。   众臣急得脑袋能冒烟。   最后还是温次辅下了大狱之后,新提上来的次辅郑骞郑次辅上了前。   他上了前,轻咳了一声,就跪下道:“臣等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众臣:......   *****   皇帝要立明禾县主为后一事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在朝堂上定了下来。   大臣们甚至不知道这位明禾县主是何方神圣,心中不免茫然失落。   也有许多大臣知道南阳侯府的姑娘跟着大长公主去江南赈灾一事的,想到当今陛下曾经算是南阳侯府的“养子”,和那姑娘是兄妹相称的,不免“恍然大悟”,原来是南阳侯府顾家的姑娘。   这原先吊在高处空落落的心便落了下来,虽还有些失落,但到底好上许多。   陛下不是专宠那阮氏,肯立顾家女为后,这终究是好事。   他今天能立顾氏,那明天别家的姑娘入宫也就不远了,甚或已经有不少的大臣心里甚至已经在想着自家哪个女儿或者孙女或者族中女儿适合入宫了。   于是下朝之后便有不少的大臣纷纷就去向南阳侯道喜。   南阳侯自来严肃板正,但家中女儿被立后这样光耀门楣的大事还是让他那板正的脸上露出不少的喜意出来。   不过毕竟女儿还没回来,圣旨也还没下到家中,是以同僚过来贺喜,他便也只和各位同僚福了福手,道上两句“同喜”,再不肯多说就匆匆回家去了。   南阳侯夫人曾氏听到自家老爷传过来的消息先是一呆,随即眼泪就滚滚而下。   他们的女儿为了这个后位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啊!   这可真是苦尽甘来了!   南阳侯捋着胡须,道:“夫人,此事陛下到底还没下圣旨,不能太过得意忘形,是以你定要约束着下人,不能在外胡言乱语,以防给女儿和家中徒增是非,另外你在外面作客,若是各家夫人说起,你便也说不知便是。”   南阳侯夫人忙应下。   做人要低调行事,这些道理她自然是知道的。   不过知道归知道,她出外应酬之时,那脑袋抬得总比往常要高上许多,虽笑着,在别人的恭喜和逢迎之下,那架子自然也大了许多,连笑容都骄矜了许多。   总之,到底不一样了。   *****   因着这后位一事,京城有人欢喜自然也有人愁。   这愁的人家就包括阮觅的娘家阮家。   他们自从得知女婿被封侯兴冲冲的赶到京城来,一路惊喜不断,到最后自家女儿孙女竟意外地成为太子殿下的专宠,自己外孙曾外孙成了太子殿下唯一的子嗣,心中对阮家未来的期待也是不断变大的。   甚至未尝不有将来封侯封爵的可能。   这并不是他们妄想,而是大周有惯例,皇后或者太后的父兄是可以荫封爵位的。   可谁知道他们家养出了个傻子,为太子殿下把命折了......虽然现在说是还没死,但半死不活估计离鬼门关也不远了,结果却什么也没捞着,还不肯替自家考虑,把妹妹送到太子殿下,不,陛下身边服侍。   阮家老太爷老太太想着这事简直是一肚子老血都能呕出来。   就这不算,因为上次的事情一闹,他们甚至连孙女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想要上门去探望一下阮觅,好好问一下她陛下现在到底对她是个什么意思,再好好商议一下对策都不行。   阮家人能不闹心吗?   阮老太爷召了长孙阮礼叙说话。   阮礼叙刚才去江南办完差事回来。   因着他此次去江南办差有功,中间还做诱饵遭了几次刺杀,因此甫一回京就被皇帝提拔到了京卫指挥使司,成了正四品的指挥佥事。   这大概是阮家唯一谋到的好处了。   但那还是长孙拿命换来的。   离阮老太爷的期待可是甚远。   阮礼叙进门之前阮老太爷已经在房中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   转的一旁的阮老太太和阮大老爷简直头晕。   阮礼叙一进门,阮老太爷就顿住了脚步,转身看着他问道:“礼叙,你去过江南,那明禾县主到底是何人?可就是那南阳侯府的顾乡君?”   说着心就焦得难受。   他可是很清楚,听说孙女当年就是跟南阳侯府闹翻了才跟陛下和离,搬出了南阳侯府的。   阮礼叙垂眼,道:“明禾县主是大长公主的弟子,孙儿只是运送药材过去,不过是远远看见过县主一眼,具体是不是那顾乡君孙儿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江南百姓说,县主贤德慈爱,想来会是一位贤良的皇后。”   阮老太爷听得一阵心堵。   贤良,贤良,再贤良能容得下孙女所出的,陛下的皇长子吗?   孙女可真是一个糊涂东西!   他道:“礼叙,现在只有你能跟宫里搭上话,你妹妹她也和你最是亲近,你若去见她,她必不会闭门不见,你看看能不能求求陛下,让你去见见她......现在你妹妹这样生死不知,陛下也不给她什么位份,这,这可算是怎么回事啊?!”   阮礼叙垂眼应了一声,道:“好,若是有机会,孙儿会求陛下的。”   他嘴上应着,心中却微哂。   若是他们知道明禾县主就是妹妹,妹妹就是明禾县主,还不知道又要打什么心思。   妹妹换了身份也好,他可没有什么不舍的,就阮家这些吸血的,女儿于他们眼里不过就是家族换取利益的物件罢了。   他已经知道他们得知妹妹病后就想送阮玥给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一事,他只能冷笑,他们还真敢想。   *****   陵江城。   到了九月下旬,陵江城的情况已经日趋好转,城里城外的灾民已经陆续离开,回归家园了。   这日阮觅正在书房和嘉宁长公主拿着江南的图册一起说着些地方风情,长公主身边的侍女青荚就敲了门,走了进来对长公主禀道:“殿下,京中有陛下的亲笔书信给殿下。”   说着就双手捧上了一个包裹。   包裹上面还有一封信。   嘉宁长公主挑了挑眉,伸手取了信,就命青荚把那包裹放到了桌上。   嘉宁长公主抽了信阅览。   阮觅看了一眼长公主,再看了一眼包裹,没出声。   长公主很快的扫完了信,看向坐在一旁手划着书册的阮觅,笑道:“陛下催我们回京了。”   阮觅轻哼了声。   长公主看着她那个神情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原本也没什么事,但阮觅也不知为何莫名就被长公主这个笑笑得有些脸热。   她“唔”了一声,道:“师傅,我们来一趟江南,一直都陪着灾民们住在这陵江城,日夜都操心着各种事情,现在事情好不容易上了正轨,我们不去别处逛逛吗?”   长公主笑道:“是挺可惜的。不过陛下说,玄凌最近已经越来越不满,在宫中各种闹腾,说是你若再不肯回去,他就要把宫里都给拆了,过来江南了。”   说完侧头看了一眼桌案上的包裹,伸手推给了阮觅,道:“陛下在信中说了,这些都是给你的。”   这两人还真是。 第98章 归来二   阮觅听言有一丝别扭, 长公主便又续道:“是玄凌给你的信和他的画像。”   阮觅听言刚刚那些别扭立即飞的无影无踪,伸手就拖了包裹到面前打开, 里面果然有一封厚厚的信件, 还有一沓图册。   阮觅取了信件,随手却又先翻开了那叠图册。   图册都是玄凌的日常生活取景画像, 有正在习武射箭的画像, 也有他在跟先生读书时的画像,还有他在街上游玩的景象,画的栩栩如生, 真犹如亲眼所见般。   小孩子长得快,不过是几个月未见, 玄凌好像又长高了, 连面上的神情都好似坚毅了许多。   阮觅看得心情激荡, 眼中就浮出了一层湿意。   她轻吸了口气,才打开信件的封口, 抽出来, 竟然有十数张信笺, 皆是玄凌亲笔所书, 稚嫩的笔迹记着他这段日子都做过什么,吃过什么,问着她在江南怎样,何时才归来,道是千万不要他,若她不喜欢他父皇, 就回来只跟他一起生活就好了。   这回阮觅再忍不住,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这几年来一直都是她和玄凌相依为命,她何时离开过他这般长的时间?   玄凌的性格跋扈骄傲,以前不依他的时候多是大发脾气或者大哭,什么时候这样小心翼翼的求她了?   长公主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她,道:“好了,我们明日就启程离开陵江回京城,不然啊,那小子说不定还要迁怒到本宫身上了。他是我们大周未来的储君,本宫可不想得罪他。”   阮觅忍了泪,又“噗嗤”一声笑出来,嗔道:“师傅,你别这样说,外人听见了,还不得往我和玄凌身上堆各种罪名,说我们狂妄自大,窥伺东宫什么的。”   长公主笑意盈盈道:“这些自有陛下去处理,你担心什么。”   陵江府城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内外杂事有知府处理,外面又有纪云坐镇,韩城帮忙,长公主和阮觅本来就已打算离开,现在收到皇帝的信,便索性择日不如撞日,决定留一日收拾行李,两日后就离开。   阮觅当晚就派人告知了史知府和纪云,告诉他们决定离开一事。   两人决定离开的消息很快就在城里城外传开。   翌日长公主和阮觅正在翻着知府和纪云等人送她们的书册,门外传来了两声“嘟嘟”声。   两人向门口看去,就见到雪影走了进来,简单给两人行了一礼之后,便禀告道:“公主殿下,县主,城外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顾乡君染了时疫,现在已经不行了,口里一直喃喃着想见县主。”   *****   陵江城外。   阮觅出了城,就往临时搭建的棚屋区走去。   进了棚屋区,阮觅往顾柔住的棚屋方向走过去时,竟正好看到了韩城就站在了不远处,他看到阮觅便向她恭敬行了一礼。   阮觅似有所悟,看了一眼顾柔住的棚屋,顿住脚步,不一会儿那棚屋中就走出了一个年轻男人。   在陵江城呆了这么长时间,这男人阮觅也认识,是韩城的一个属下,名叫刘卫。   阮觅将顾柔扔在了城外。   但她并没对外说她犯了什么罪名,甚至还许了她那个大丫鬟红铃跟着。   不过阮觅也知道顾柔是个能折腾的,古怪的主意行径也多,是以她虽扔了她在灾民中,却也命人暗中注意她的行踪,隔日便跟自己禀报。   是以对她这些时日的动静也一清二楚。   她先是消沉了几日,但几日之后就一改之前的态度,当真如变了一个人般,认真开始做起事来。   当然她是个娇小姐,没人真的让她干粗重肮脏的活,她自己也是个机灵的,先是帮一个老大夫打打下手整理药材,后来就又教起些孩子读书认字,再后来还和在外面管理灾民的韩城刘卫等人熟悉起来,还曾有意无意的勾-引过韩城,可惜韩城是快石头,反是引得刘卫对她一往情深了下来。   这也难怪。   刘卫等人都是大老粗。   这段日子日日接触的都是蓬头垢面的灾民。   突然来了一个落难的娇小姐,漂亮娇弱楚楚可怜,性子却这般柔韧,这样的环境之下仍善良待人至纯,无怨无尤,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她身边那个丫鬟隐隐约约透露了一点,这样的姑娘,谁人不爱呢?   反正这近一个月下来,顾柔在城外的名声极好。   反是阮觅,已经有不少人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了起来。   此时阮觅在顾柔的棚屋门口遇到刘卫出来。   刘卫给阮觅行了一礼,但他虽行了礼,阮觅却看到他的眼神很有些不善。   阮觅心中微哂,没有理会他,径自进了棚屋中。   *****   刘卫看她矜傲的样子暗中捏了捏拳,瞪着那黑洞洞的门口好一会儿,才在雪影不善的目光中离开了门口,去了不远处的韩城身旁。   刘卫站在韩城身旁,又回头看了顾柔的棚屋好几眼,然后有些烦躁道:“不知道她肯不肯救顾姑娘,又肯不肯带她一起回京。”   韩城的目光从不远处来来往往的灾民中收了回来,看向刘卫,道:“那你是希望县主是带她走呢,还是不带呢?”   刘卫:......   他喜欢顾柔,自然不舍得她离开陵江。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配不上她。   她也看不上自己。   他默了一会儿,道:“不管怎么样,她好好一个贵女,只因为曾经是太子殿下青梅竹马的妹妹,就遭了人嫉恨,原本下江南是一片善心想帮助江南百姓,结果却被人害成这样,落得这样的下场。事情不该这样。”   韩城一讪,道:“你倒是开口善心,闭口帮助江南百姓起来了,你跟她们接触了几日,又知道事情到底如何?”   刘卫心中一激,冲口道:“顾姑娘自幼在京中就有美名,少时就曾拿了自己的私房买棉花做棉衣捐赠给边疆战士,开粥棚救济灾民,为此太上皇还曾亲封了她为淑仁乡君以作嘉奖,这些还能有假吗?”   “反是这明禾县主,听说京中从来没有这个人,很明显就是太子殿下喜欢的人,怕是出身不好,所以特地送到江南来博美名,回去好入宫当娘娘的。”   韩城听得牙疼,“嘶”了一下,道:“太上皇亲封?下令梁和兴,要把江南的灾民都赶到陵江府城,让大家自生自灭,饿死得瘟疫死的太上皇,我看你是被人迷上了头,脑子不好使了吧?”   刘卫的脸上涨得通红。   他仰着脖子还想说什么,韩城却不再看他,而是把目光调向了远处那容纳灾民的一排排棚屋,冷笑了一下,道:“不过就是个女人,就让你连基本的判断能力也没有了吗?你看看这外面,现在的情形是什么样的,在长公主和县主来之前,又是什么样的?”   “那是长公主......”   刘卫不服,嘟囔道。   韩城扯了扯嘴角,他看着远处,道:“长公主吗?”   “你都忘了,当初她们刚来到这里,从马车上下来查看灾民情况的是谁?到了城中,和知府,郑将军具体议事,作出各种安排的又是谁?后来,和我们谈判的又是谁?梁和兴过来,去到梁和兴军营,和梁和兴谈判的又是谁?日日出城,一直在尝试着不同药方给灾民治病的又是谁?”   “你的那位心上人又做了什么?就每天做出一副西子的样子,扭着身子给几个灾民孩子读书认字?还是翘着小手指柔弱地给兰大夫捣药?你可长进点吧,给人在耳边挑拨了两句,就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刘卫脸上的血色好不容易褪下了些,又是一下子涨得通红。   他道:“她什么也没说过!”   韩城嗤笑一声,道:“她何需亲自跟你说?她那丫鬟随便说上几句你不就自己补出了一个楚楚可怜被迫害的柔软小姐的故事来了?”   “因为当今跟她青梅竹马,对她情意非同一般,所以明禾县主就对她心存嫉妒,故意在江南这个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地方刻薄她,为难她,还害得她身染时疫,神不知鬼不觉的除了她?我看你的脑子是跟陵江一样,都进水了!”   他说着就扫了一眼顾柔的棚屋,眯了眯眼。   那日梁和兴要赶灾民入城,还是太子殿下的当今突然过来,然后和明禾县主说话的场景,他还历历在目。   这位是从梁和兴的营帐里出来的。   当日她就被扔在了城外。   太子殿下看她的眼神简直是厌恶至极。   后来,她还自以为高明,若有似无的撩着自己......他自幼在秦淮河上混的,对女人的那种把戏看得怕是比她自己还清楚。   还试图挑拨自己对明禾县主,对太子殿下,对朝廷不满。   是想让他出手帮她对付明禾县主?还是勾-搭不上太子就想勾-搭他让他起兵谋反?   韩城握着腰间的刀笑得讽刺又寒凉。   *****   棚屋内。   阮觅看着躺在简陋木架子床上的顾柔。   哪怕是棚屋内光线昏暗,阮觅也看得见顾柔头发凌乱,憔悴不堪,脸上,手上露出来的肌肤上更是露出可怖的,一块块的溃烂来。   阮觅不是圣人,顾柔想要她死,想要害她的儿子,出主意给梁和兴想让她感染时疫,以她的死将坑杀陵江城百姓和灾民的罪名按到赵允煊身上,所以即使现在看见顾柔落得如此境地,她也只觉得她是咎由自取,并不会有多少同情。   她娘说过,对想要害自己的人动恻隐之心,最后可能会要了自己的命。   顾柔看着阮觅脸上冷漠的神情,惨笑了一下,道:“我就要死了,你开心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冒个泡吧,偶已经快被第一章的负分刷的快萎了,哈哈哈~~   偶决定回头去找一章让女主捅男主一刀,认真脸.jpg 第99章 归来三   说的好像她的生死对她来说有多重要似的。   阮觅微哂, 淡道:“我为何要开心?只要你自己不往我跟前凑,不来害我, 我就从未将你放在眼中过, 你的生死又和我何干?你要死了,我为何要开心?”   顾柔一愣, 她怔怔地盯着阮觅好一会儿才惨笑道:“是啊, 你是女主,我不过是个恶毒女配,你又怎么会理会我的身死?”   女主, 女配......又是这么奇奇怪怪的话。   她以为她在看画本子吗?   阮觅觉得顾柔很古怪。   很多地方都古怪。   这也是上次赵允煊要处死顾柔之时,她要留下她的命, 并将她扔到城外派人监视她的原因。   从六年前她甫入南阳侯府, 一直到现在, 她回思顾柔的所行所为,总觉得其中有很多违和的地方。   顾柔并不是心思多深的人。   最开始她见到她时, 她才十一岁, 性情明朗大方, 眼神真诚带着些好奇, 经常会有一些世家贵女很少会有的出格行为和想法,会很多奇巧的点子,也很喜欢跟她说沿海的事,说些风土人情,对人自有一种尊重,就是对下人也从没有过轻贱。   所以最开始顾柔接近她, 她才没有排斥,甚至称得上是喜欢了,所以便也没太留意,让她进入了自己生活中。   甚至她那时还觉得南阳侯夫人能养出这样的小姑娘来,心底必也不会差。   也才对南阳侯夫人少了很多防心。   后来她做的那些事,什么灾年时拿私房钱出来设棚施粥,号召大家募捐,救济灾民无数,战时卖自己的庄子购置棉花,雇佣灾民做冬衣捐赠给朝廷......这一桩桩,说是为了嫁给赵允煊铺路吧,那她一个小姑娘也想得到。   可最后她竟又轻易的在梁和兴那里出卖了赵允煊,出主意给梁和兴设局害他。   说她聪明她又天真愚蠢得让人无语。   说她蠢她却又有那么多的聪明点子......   阮觅静静看着顾柔,道:“你想见我,就是想说这些吗?”   顾柔闭了闭眼。   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那眼泪流到脸上溃烂的地方,哪怕这两日她已经习惯了各种疼痛折磨,但此刻那伤口处传来的疼痛还是让她一阵哆嗦......她何曾受过这样的罪?   原本她还想着有什么翻盘的机会......哪怕是被阮觅逼在了城外,流落在这些灾民中。   可是她还是存在着侥幸的心理。   她甚至看上了韩城。   她知道现在大周其实就像是一个木架支成的空架子,四处都有潜在的敌人,只要一个边角遭到攻击,整个架子都可能轰榻。   而现在江南流民有十数万,这个韩城在流民中的威信就是领军的纪云都不能比的。   她原还有些幻想。   可是在染上了时疫,经了两天非人的折磨之后让她终于彻底没了这个念头。   当然这也包括,在她无助地倒在这间脏乱混杂着各种屋子里之时,除了韩城那个平庸粗俗的下属刘卫过来探望过她之外,韩城连个影子都没曾出现过。   她混混沌沌时,脑中晃过赵允煊的眼神,韩城的眼神,他们的视线甚至从未在她身上驻留过。   只有那种轻飘飘的,冷漠甚至带着蔑视的眼神。   她只觉得冷。   又冷又无助,孤单而又绝望。   她想起了南阳侯府的温香暖衾。   她不想死。   就算不能嫁给赵允煊......以前是她脑子发了昏,才一门心思的想要嫁给一个眼里只有别的女人的男人,而且他是皇帝,嫁给皇帝能有什么好?   就算她不嫁给他,她还是侯门贵女,御封的乡君,什么样的好日子不能过?   她以前真的是傻了。   她睁开眼看着阮觅,咬了咬牙,道:“二嫂,我错了,以前是我错了,我不求你原谅我,但你看我现在,已经受到了惩罚,我能不能求求你,若是我把我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你能不能过往不咎,救我,也放过我。”   “你知道的?你知道的东西对我来说有什么用吗?”   阮觅慢慢道。   顾柔死死地咬着唇,然后侧了脑袋把目光投向了阮觅身后的雪影。   “你先下去吧。”   阮觅道。   “是。”   雪影并没有犹豫,微行了礼就退了出去在门外守着。   “说吧。”   阮觅这才又看向顾柔道,“看看这些话值不值得你的一条命。”   “是关于你,关于你和陛下的。”   顾柔微喘了口气,看着阮觅,道,“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到你和陛下的一切,包括你们的将来,你不想听吗?”   她不愿告诉她自己是从异世穿越来的。   虽然她怀疑阮觅也是穿越的。   但不管阮觅是不是,说自己是穿越的后面都可能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阮觅听言则是皱了皱眉。   又是梦。   她心中微惊,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嗤笑了一声,道:“不过就是个梦,你信口胡诌一通就想让我救你,还对你以前做过的那些事过往不咎,也未免太可笑了些。”   顾柔抿了抿唇,道:“你不信我。”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道,“我知道你不信我。可是我对你来说,现在不过就如同蝼蚁一般,就算你救了我,将来你想要我的命,也随时都可以,但我告诉你的事情,”   她喘着气,慢慢道,“不仅是你和陛下的事情,还有当初你在南阳侯府之所以难产的真相......你既然那么针对我和我们南阳侯府,肯定是对当初你的难产还有身体一事有所怀疑了吧?你怀疑是我,或者我阿娘害的你?”   阮觅的面色沉了下来。   她看了顾柔好一会儿,才不紧不慢道:“你可以说说看。不过,”   她轻笑了一下,但眼中却无半点笑意,道,“你应该很清楚,这件事,待我回到京城,我自会查清楚的。就是你,我若是想要用手段让你说实话,也并非是什么难事,所以你并无什么谈判的砝码。”   “不过,你这一条命,我要不要意义也不大,所以你告诉我的事情对我来说若真的很有价值,我可以救你一命,不过,”   她的笑容再放大了些,也更冰冷了些,道,“你最好掂量好了再开口,因为,只要你跟我说的有半句假话,就算有一部分是真的,那我不单止可以救你,还能让你一直都生不如死,比现在还要痛苦难受千倍百倍。”   顾柔的脸上一阵的抖动。   她看着阮觅好一会儿,面色转换,最终像是力竭地躺在了床上,闭了眼睛,才慢慢道:“我说的都是我知道的事实。”   “我八岁的那年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原来二哥并非是父亲的庶子,他其实是先后娘娘唯一的嫡子......这些你都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但在我梦中,我阿娘并不知他的真实身份,只以为他真是父亲的庶子,因为父亲对他的重视,所以就一直敌视他,处处为难他。”   “后来二哥娶了一个女子......应该就是你了,梦里的你一样是商户女,虽然出身低但嫁妆丰厚,而你知道的,我们侯府其实就是个空架子,内里并不富裕,所以阿娘后来就暗中使劲手段算计你的银钱......”   这和阮觅去到侯府的情况真是完全不相同。   但她没有出声,只由了她说。   顾柔便慢慢继续道,“二哥很宠爱你,因为母亲的刁难,护你护的很严实,后来在你有孕之后,就直接带着你搬去了庄子上住,之后一直到他出征,再到他回京,你都没有再回过我们侯府。”   “可是即使这样,在梦里你依然难产,后来也还是缠绵病榻年几。而那个时候,二哥防阿娘防得很厉害,就算是在你没搬出侯府的时候,阿娘都近不了你的身,你所有的一应用品也都是二哥和你自己的人单独采购的,所以阿娘根本不可能害到你......事实上,那个时候她不知道二哥的身份,对二哥也没有什么别的企图,二哥生不生儿子她也根本没兴趣,所以她也不会费心机去害你和孩子。”   “说重点,我会判断。”   阮觅看她闭着眼睛像是呓语般,便直接打断她道。   顾柔睁开眼睛,看向阮觅,道:“你记得祝嬷嬷吗?”   祝嬷嬷?   阮觅的心头微异。   她一向记性很好,当然记得。   她到南阳侯府,南阳侯夫人待她很好,也很有眼色,从不曾在她身边安插什么人。   她身边的人多是自己带过去的,赵允煊就安排了院子里粗使的人和一个会功夫的蓝姑在她身边,说是保护她的安全。   后来她离开南阳侯府,蓝姑据说是回乡下老家去了。   而祝嬷嬷则是她有孕之后,赵允煊见她怀相不好,反应很大,什么东西都吃不下,所以特意找回来照顾她,给她调理身体的一个老嬷嬷。   他跟她说过,那是他生母的乳嬷嬷。   也就是先后娘娘的乳嬷嬷。   她当初吃什么都不行,有了身孕反而越发的瘦了下来。   是祝嬷嬷来了之后,她才慢慢能正常进食。   不过她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所以一直只照顾到玄凌出世后两个月就离开了。   难道顾柔想说是祝嬷嬷害的她?   但祝嬷嬷对赵允煊感情很深,而这份感情她也全部转移到了她和玄凌身上,她那么大年纪,为了给她做合胃口的饭菜,还每日里亲自下灶。   玄凌出世之后,她对他更是照顾的无微不至,紧张疼爱之情绝无半点掺假。   她若想害自己,根本就很容易,也根本就不需要搞得难产这么复杂。   所以后来她对自己的难产和身体不好之事产生怀疑,却从来没有怀疑过祝嬷嬷。   阮觅心中已起惊疑,但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看着顾柔道:“所以呢?”   顾柔道:“很难相信是吧?本来就很难相信。”   其实这些事情她刚穿过来的时候并不知道,那时她只隐约知道赵允煊元后嫡子的身份。   后面的事都是最近才慢慢在脑子里清晰起来的。   若她早知道后面这些,或许就不会以为自己才是女主,至少不会一条道走到黑的缠上原男主,以致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她苦涩的笑了一下,道,“或许她那时本意并没有想要害你,只是你的体质有母胎里带下来的问题,幼时浸泡的药材太多,所以怀胎不易,但正常来说只是怀胎辛苦些,胎儿可能长得差些,并不会让你难产。”   “但祝嬷嬷她太过紧张你腹中的胎儿,所以就在你的饮食里面加了一些药材,那是保胎儿,伤母体的,而且因为她保胎儿的心太过急切,所以用的分量过重,以致胎儿过大,让你生产时愈加的艰难。”   而阮觅听到这里也终于色变。   不是因为顾柔说祝嬷嬷对她做的事。   而是因为她体质的事情她从未告诉过别人,就是她贴身的丫鬟都不知道。   “那在你的梦里我死了吗?”   她打断她道。   顾柔一愣。   好似是不明白她的重点为何是在这里。   她摇了摇头,道:“后来你身边来了一个嬷嬷,好像是你母亲那边的故人,她过来之后就帮你慢慢调好了身体,但是就是她也不知道你当初难产的真正原因。”   说完难产之事,顾柔又说了后面其他的一些事情,一炷香之后,阮觅才离开了棚屋。   临行前她对顾柔道:“我会派人给你治疗,等你病好之后就会命人带你回京城,不过在我查清所有的事情之前,不会放你离开。”   顾柔先是一喜随后就又是一呆,然后又惊又不甘心道:“你要□□我?阮觅,你这样出尔反尔......”   “我答应过会救你。”   阮觅打断她,冷冷道,“所以我会派人来给你治病。至于其他的,我说过我会看你这些话的价值。”   说完就转身离开。   顾柔气得差点晕厥,却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   阮觅出了顾柔的棚屋,面上居然还很平静。   虽然她心里其实也是乱成麻。   顾柔的梦。   她的梦。   还有那日和长公主的谈话。   这一切都交织着,混乱不堪。   她出了门急走了几步,吐了口气。   那棚屋里的味道可真让人窒息。   她往回城的方向走,但出棚屋区时竟意外看到韩城竟然还在,还有刘卫也在。   两人见她出来都看向了她。   韩城微侧了脑袋跟刘卫说了句什么,刘卫就神色紧张,急匆匆的往顾柔的棚屋里去了。   阮觅远远看着,扯了扯嘴角,心道,顾柔也是本事了。   不过她想笑一下,脸上却僵硬得很,连一抹冰冷的笑都露不出来。   “县主。”   阮觅转头,竟看到了韩城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为安置城外灾民还有防止时疫扩散开来一事,这几个月以来,两人其实接触很多,也算得上是熟人了。不过一直以来,两人都是只谈公事半点其他的话都没说过。   但要离开了,阮觅和史知府,纪云等人都已交代完公事,也已告别过,但她却未曾和韩城特别说过这事。   大概是韩城身上的江湖气太重,眼神又总像是把别人看得透透的,带着些慵懒的冷诮,让人不愿过多交集吧。   但除了性子让人不愿接近,这人行事做事真的非一般的能干。   若不是他,外面的灾民根本就不可能这么容易安顿下来。   “她跟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吗?”   阮觅正在想着或许她该好好跟韩城道别一番,韩城已经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破天荒道,“你的眼睛和身上都快要掉冰渣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提前更新,下章就回京城了~   话说,看在偶提前更新又肥更的份上,帮偶去第一章 第二章刷刷评吧,不用2分,0分就行了,不是为了积分,只是那些糟心的评论太让人堵心了,不然,偶就换男主,换韩城上! 小声bb.jpg 第100章 归来四   阮觅不意韩城会突然跟她冒出这么一句话出来。   她有一瞬间的错愕, 随即就笑了出来,道:“没什么, 就是一些个人恩怨罢了。”   说完她就笑着略带了些调侃道, “这段时间韩大当家的没有听说过外面的传言吗?说我因为嫉妒顾姑娘,就公报私仇, 把好好的一个勋贵世家的贵女扔到了城外灾民中, 折磨她,还让她染上时疫,借助时疫除掉她?”   就算心里有事, 她也会收进心里,不会在外表露出来的。   更不会让不好的情绪影响自己, 影响别人。   韩城看着她笑。   那一瞬间, 原本好像还是灰蒙蒙的天际下, 冰雪压枝头,但因着那一笑, 就即刻犹如满树的梨花在冰雪中绽开了一般。   他一向对女色分的很清, 但此刻心跳竟也乱了几下。   他别开了眼睛, 看着外面来来往往忙碌的灾民, 百无聊赖般笑了一下,道:“她有哪一点能让你嫉妒?至于报私仇什么的,就算你这样做了,那又怎么样?”   他还觉得她太仁慈,要是他,有人敢在他背后玩这种伎俩, 拨弄这样的是非,他早弄死她了。   阮觅又是一愣。   随即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这回的笑跟之前的又是不同,是温和的,带着一些朋友之间的亲近。   她心底有一些感动。   因着这丝感动,让她之前从顾柔那阴暗的棚屋出来的冰冷感觉一下子融化了不少。   因为,她听出来了,他话中几近无原则的维护。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一个铁面无私的厚德公正之人,一个黑白难辨但却护短的朋友,你尊敬前者,但在你感觉孤冷之时,肯定是后面那护短之人更让你窝心。   原本她和他只是公事上合作而已。   她还以为他素来看不上王公贵族,就是那种抱着剑,搭着眼帘,慵懒远离地态度。   不过感动是有那么一点感动,她还是很快就收敛了神色,认真地给他行了一礼,道:“这段时间还要多谢韩大当家的高义和帮忙,才能让此次灾民受到的伤害减少到最低,我明日就要离开陵江城,这外面的灾民以后还要全部仰赖韩大当家了,还请韩大当家受我一拜。”   韩城最见不得她装模作样的样子,也最听不得她这样文绉绉的话。   最开始看着是觉得刺眼,装模作样。   后来是看着觉得心堵......反正就是不喜。   他淡道:“是我自己要做的事,跟你又有什么干系。”   又何需受你一拜?   冷淡中还带着一点点他一贯有的那种懒懒的嘲讽。   阮觅没理会他的冷淡态度,而是转而道:“韩大当家一身本领,才能非凡,若是能投身军中,报效朝廷,必然能为我大周保疆域,护国土,护一方百姓安宁。”   这不是她惯会说的话。   但她就要离开,这话虽她自己都不惯,却是发自真心的。   这回韩城也没有再出言嘲讽,而是又仔细看了她一眼,然后算得上是认真的慢慢道:“人各有所好。县主仁善,心怀天下,心念百姓是我们大周百姓的福气,但草民自幼长于江湖,只喜在江湖上漂泊,也只知道些江湖义气,对这些家国大义倒是没有那么深的感触,所以县主对草民说这番话真是......对牛弹琴了。”   刚刚他还差点冒出了一句“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好在收住了。   不然可真是......   阮觅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懂他的意思。   她出身商家,还和闽南山族有亲缘关系。   她大哥整日里都和江湖人打着交道,暗中也可以说算得上是个江湖人了。   就是她以前,心心念念的也是自由自在的生活。   再没想到有一日会对人说出这么一番话出来。   她默了一会儿,顺着他的目光去看来来往往的灾民,道:“我以前也跟你一样的。我出生福州府,福州沿海海盗倭寇横行,我从幼时就曾见过无数次沿海的百姓因为这些海盗倭寇日日过得提心吊胆,每到收成之际,盗贼一夜的掠夺就可能让他们一季的辛劳都化作乌有......”   说完她摇了摇头,道,“朝廷有心整顿水师,不过我朝的水师积年羸弱,水上将领的功夫竟还不如那些海盗......我也是听说韩大当家的水上功夫出神入化,想到朝廷水师的现状,这才说起这话的,还请韩大当家不要见怪。”   她说着这样的话。   但韩城抓住的却是另一些信息。   她说她以前跟他是一样的,什么是跟他一样的呢?   他眯了眯眼,道:“所以,你若是选择嫁给太子殿下,不,嫁给陛下,也是因为大义,而非你心悦于他吗?”   那日太子陪着她在城外就诊。   有眼睛的都能看到太子心悦于她,而她却是逃避的。   阮觅:......   这个人,还真是......直接又尖锐,毫无顾忌。   不过,她抬眼看了他一眼。   只是那一眼,她看到了他的眼睛,一如往常的像是能看透人心,浮着些疏远冷淡,但那不过只是表面的,那内里的光芒,那个眼神竟让人有熟悉之感,让她她脑中晃过了另一个人的眼神......她心头一跳,有些意外和诧异。   但她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讶异。   想了想,认真道:“我若是嫁给他,自然是因为心悦于他。”   她不愿跟他在一起,就是因为她不喜他的身份,和因着这个身份而带来的桎梏。   韩城转过了目光。   那一瞬间,好像先前放下的盔甲又全数着回了身上,而以前横亘在两人之前的天堑又立了起来,仿似刚才两人之前难得的熟稔和亲近全数都不曾存在一般。   *****   翌日阮觅就和大长公主踏上了回京城的归程。   虽然江南的灾情已经受控,但一路上还是满目疮痍,灾民甚多,再加上两人都心挂着京城之事,所以并没有太多心情游玩,径直就快马回京了。   两人是十月初到的京城。   这一日原本两人计算着时辰,应是天黑之前就可入城,但不意在路上却遇上了些意外,耽搁了些时辰,到了城郊源雾山山脚之时已是酉时,太阳已落山,而从此处到京城长公主府还得要近两个时辰。   长公主便问阮觅道:“阿觅,我记得你在源雾山下不是还有个庄子,我们今日便直接歇在了你庄子上如何?我也顺便派人去问问,看看母后她老人家还在不在温泉庄子上。”   纪老夫人就是纪太后一事在新帝登基之时已大白于天下,所以此时长公主在阮觅面前也就直呼她为母后而不是姨母了。   天色已晚,虽然阮觅很想念玄凌,只恨不得立时就能见到他才好,可是她也知道此刻玄凌应该是在宫中,就算她今天能入城,也是见不到他的。   这么晚了,相较今晚去长公主府,她还是更愿意住在自己庄子上的,遂笑道:“只要师傅不嫌弃,弟子自然乐意之极。”   说定之后两人便直接让马车驶进了阮觅的源溪山庄。   庄子上都是阮觅亲信的旧人,哪怕是院子里的洒扫婆子都是亲近的,这些个月她虽不住在这里,但庄子上却仍跟她在时一样干净整洁,井然有序,甚至还带着些日常的温馨。   众人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阮觅都十分吃惊......她们还以为阮觅不知道在哪个庄子上正病着呢,外面又传着说陛下要立什么长公主的弟子明禾县主为后,她们都在为自家主子担心难受着,哪里会想到自家主子突然就气色极好的突然出现了?   然后再听到她吩咐众人准备,说是今日长公主殿下要在这里住下,并扶着另一个气质高华的妇人下马车,唤着她师傅,众人又吃惊又惊讶之余,心思灵巧的哪里还猜不到?   众人几乎是喜极而泣,然后自是欢天喜地的去做着各种准备。   长公主和阮觅都各自沐浴了一番,然后享用了一顿虽不奢侈,但却已称得上丰富的晚餐。   用的食材尽是庄子上有的食材,虽然普通,但却味道极好。   长公主笑道:“你这些人倒都是机灵能干的。”   阮觅就笑。   她在这庄子住了几年,自是怎么舒适怎么来。   两人一路跋山涉水从江南到京城,一路上在驿站休息得也一般,此时歇下来,疲乏也涌了上来,用了晚膳便各自去歇息了。   阮觅回到自己房间,看着熟悉的床榻,熟悉的桌椅屏风摆设,安稳踏实下来之余竟还有些隔世之感。   她坐在梳妆台前慢慢拆着钗环,心道,这一晚可终于可以睡上踏实的一觉了。   想到明日就能见到儿子,心情更是难以抑制的好。   但想法是美好的,现实却总是残酷的。   她刚卸下了钗环,拿着梳篦慢慢顺着头发,打算顺完头发就除了衣裳就寝,就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以为是小丫鬟,只随意的一回头,却再没想到会看到此刻绝不应该出现在此处,而是应该在巍峨深宫里的人......她被惊了一下,“啪”得一声她手上的梳篦就掉到了地上。   只是太意外了。   阮觅低头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梳篦,心道,这绝不是吓得。   心里这样想着,她便又抬起了头,看向站在门口,着了一身约莫是为了低调,但其实一点也低调不起来的黑色暗纹锦衣的赵允煊。   “陛下。”   她起身,对着他就行了一礼,道,“民女见过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可爱们的留言,比心~   后面着重感情戏!! 第101章 归来五   阮觅此时已经准备就寝。   她身上穿着一件家居的淡绯暗金流纱裙, 原本是蓬松的,但腰间系了一条软软的锻带, 不盈一握的腰肢便显了出来, 头发散落着,行礼垂首间, 便如瀑布般顺着颈边滑了下来。   这是她晚间沐浴后的日常打扮。   四年前赵允煊每日晚间回来时都是常见的, 或者那时他回来的太晚,她已经就寝......他甚至知道她里衣的样式,她的喜好一直都那样......而他习惯了, 便也是极喜欢的。   也不知为何就想得偏了去,此时他的鼻息间都好像已经闻到了她身上隐隐的馨香。   原本他只是得到她回来的消息, 按捺不住就是想过来看看她。   也是知道自己大张旗鼓满京城的宣布了她是自己的皇后这事做得太过霸道, 怕她若是从别处得知会恼了自己, 所以便急急的赶了过来想要亲口告诉她。   可现在人看到了,见到她这一副模样, 昔日的记忆和反反复复的相思一起涌来, 一时间根本就来不及细想, 已经本能的走上了前去, 哪里理会她这装模作样的行礼,就直接伸手拉了她,双手扣着就紧紧的锁在了怀中。   低头便闻到了她发端上的淡香,他低低地唤了一声“觅觅”,便吻在了她的耳后。   阮觅:......   因为他的动作太过突然,她一时有些发懵。   还因为这一幕太过熟悉, 还勾起了旧时的许多记忆。   彼时他们成婚后便常是如此。   他很忙,很少回来,两人沟通的时间并不多,但他应该是很喜欢她的身子,经常回来尚未说一句话便就直接抱了她各种缠绵,好像总是要不够一般,磨得她又是欢喜又是害怕......   她摇了摇头,忙把那些旖旎的画面从脑子里抹去,手肘抵着他的胸膛就想挣脱开,然后却听到他在她耳边低声道:“一会儿,觅觅,让我抱一会儿,我们再说话。”   声音低哑忍耐还有浓浓的克制和疼宠。   阮觅想到这一段时间自己来来回回的思量和最后的决定,便忍了慌乱,微微侧了脑袋任由他吻着,虽然全身都笼罩在他的气息之中,感觉到身后滚烫的身体,心跳快得都要跳出来,身体也不由得有些发软,靠拽着他的衣裳,才勉强支撑着忍了下来。   她低声唤道:“陛下。”   声音已然亦有些抖颤。   赵允煊只是一时情思翻涌克制不住。   他就这么锁着她,于他来说算是非常克制着,浅尝辄止的亲了一会儿,在失控之前听到她带着这样颤音的娇唤声,理智总算是寻回了些。他的拥抱松开了些,但那手却仍是不舍得放......而且,他这一停下,神思回来了些,却立时又是一阵的狂喜从心底又涌了上来。   因为她在他的怀中,软软的唤着他。   竟然再不是以前那样又抗拒又厌恶又冷漠的态度。   虽然在陵江的时候她的态度已经有些软化。   但却也不是现在这样,愿意接受他的拥抱,接受他的亲吻而毫不抗拒的。   “觅觅?”   他低眼看她已染上红晕的耳廓,侧脸脸颊,试探地唤道。   阮觅觉得他应该已经正常了些,便试着从他怀中挣脱了开来,这回赵允煊没有再拦她,只是眼睛一直紧锁着她,看她的动作。   阮觅气息还有些急,被他这样目光紧锁着也有些不自在,侧眼看到一旁桌案上的茶壶茶杯,便走了过去,取了杯子斟茶,她动作看似还算从容,但赵允煊看到她嫩葱般的小手握着白瓷杯,指尖却是在微微的发抖。   他笑了出来,心里愈加的发烫。   “陛下,您请坐下吧。”   阮觅被他看得难受,斟完茶就转头道。   她一向不喜欢他那样直挺挺的杵在她面前,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压力太盛,让人不适。   他无声的笑了下,应了声“好”,便走过去她身后,然后伸手从她手中取过杯子,一饮而尽。   阮觅:......   那是她自己给自己斟的。   好吧,她轻吸了口气,这都是小节。   阮觅退了两步,在桌案另一边的软椅上坐下,尽力自然一点,像是说着家常般,道:“陛下,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玄凌呢?”   赵允煊看她如此心情极好,不过......想到自己特意过来要说的事情却是不大好了。   他慢慢斟酌着用词,道:“玄凌在宫中。我是晚上才收到消息说你宿在了庄子上,所以就直接过来了......有些事情我想要跟你说,你说过,和你相关的事都让我不要瞒你的。”   阮觅听到他的语气,直觉不大好。   她侧头看他。   赵允煊被她的目光看得又是心热又是忐忑。   原先那股子宣告世界的得意劲这会儿已经全没了,只剩下懊恼,好不容易她肯再亲近他,这回说不定又得弄砸了。   他道:“前些日子北鹘三王子来我朝,他听了别人的挑唆,在朝堂上向朕求娶你......”   阮觅愕然......北鹘三王子在朝堂上求娶她?   他看着赵允煊的目光审视。   理智回笼,原先的那些什么羞恼慌乱已经半点不剩,脑子里想的是,所以陛下您又做了什么?   果然,赵允煊顿了顿就道,“朕总不能让你去和亲,当时也十分恼怒他竟然敢觊觎你,所以朕就当着大臣们的面说了......说你是朕已经定下的皇后。”   阮觅:......   她微张了嘴,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心情实在有点难言。   当然,若是在去陵江府城前,在知道自己那些个梦可能有蹊跷之前,她可能会十分恼怒,恼怒他自作主张,擅自就决定了这样的事情,一如当初她不顾她的意愿,在朝堂上说他并未跟她和离一般。   可经历了这么多事,现在她却委实生不出那么大的气性来了。   想要什么是要自己努力和争取的。   她以前是想要跟他划清界线,厌恶他,但那是因为她以为他对她只是见色起意骗婚,然后又害死了她和玄凌。   可现在每一条都打上了问号,很多事情就扯也扯不清了。   她按捺着自己心头复杂的情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晃了晃,想到自己的打算,轻叹了口气,道:“陛下,我不想这么快入宫。”   未知的时候才会忐忑。   赵允煊等着她的反应,看她反应没有那么激烈,心放了下来,但听到她这句话,原先那些微妙的情绪又都消失了去,面上说不上沉,也没有黑,只是他就这样静着,空气都好像冷凝了下来。   阮觅只作不知,她转过头看他,挤了些笑容出来,道:“陛下,你曾经答应过我,只要我回京,不会逼着我入宫的。”   她这样笑着,他想冷脸都冷不下来。   一直以来,他都吃她这一套。   “玄凌在宫中。”   他面无表情道。   “他已经大了,他在宫中就在宫中好了。”   她笑道,“想来他想要出宫跟我住上几日,陛下也不会太介意的。”   赵允煊很不是滋味。   虽然她的这个态度已经好了很多,但心里好像还是被什么堵着。   阮觅看他这样,心里也有些酸酸的和歉意。   这段时间在陵江府城,她日日接触灾民,看到的事情愈多,想的东西便也渐多。   并不是自己的苦痛才是苦痛。   他费尽艰辛才登上这个帝位。   接手的是一个千疮百孔,风雨飘摇的江山。   不用想现在每日里都要处理多少事。   可就这样,还要腾出时间来想她。   可她一向任性。   自小就是。   她嫁给他。   或许他骗过她,有对不起她之处。   但当初她嫁给他,未尝没有利用他之嫌,利用他摆脱阮家,觉得他是侯府庶子,又喜欢她,以后生活能由她主导,过上她想要过的自在生活。   及至发现事情真相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   她生气恼怒,一来是为着梦中那些事,二来也是被欺骗,原本打算落空的恼怒。   或许大家不过是半斤八两罢了。   仔细想想,这么些年来,他有一直在为她努力,这大半年来,更是为了她抵抗着所有外面的压力,拒绝太上皇的赐婚,拒绝大臣们的压力。   可是她却不曾为他做过什么。   就算做什么,也都是为了她自己,为了玄凌。   从她得知他的身份起,她就一直都在拒绝,拒绝他,拒绝和他在一起的可能。   她没有为他们的关系努力过,从一开始,她想要的就很明确,而他不符合她的要求,她便不想要了。   她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他面前,拽了他的衣裳,在他惊讶又欢喜的眼神中,掂了脚尖吻了吻他的下巴,刚想撤回来,就已经被他一把搂住腰身。   他低头看着她,只是这么一个蜻蜓点水,浅到不能再浅的轻吻,他的眼睛却已然已经红了,像是要烧起来。   但他并没有低头去吻她,虽然身体像是要烧起来,他很想要。   但却只是低头看着她,像是要看清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阮觅手抵着他的胸,没有挣扎,只是侧了脸远离了些让自己平静点,道:“陛下,现在我不想入宫,只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毕竟,皇后,并不只是你的妻子,还是一国之后,我不想这么快就进入这个角色。而且,你知道,我喜欢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生活,所以,我想以现在的身份在京城生活一段时间,看自己喜不喜欢。”   “那若不喜欢呢?”   他道。   阮觅笑了出来,道:“我觉得我应该会喜欢的。”   她其实还挺羡慕长公主的生活的。   “那我呢?”   阮觅一愣,然后她就听到他道,“觅觅,你本来就是我的妻子,何时入宫,我们可以再商量,但你不肯入宫,那我呢,我怎么办?”   阮觅的脸热了起来,就是他搂着的地方都烧了起来。   两人也称得上是夫妻多年,她自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   说实话,她之前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   这方面,也是她太过了解他。   其实她知道,只要她稍退一步,这就是不可避免的。   这个人......想到这里她又有些气不过。   他是很重信守诺,做不到的事情绝不会胡乱承诺,但她却发现这绝对不包括对她这件事上......他一开始跟她说,只要她留在京城,就不会干涉她,甚至不想见他都行。   但后来却是步步紧逼。   哪怕有退让,但这件事上却是从不往后退的。   只要她稍一软化,他就会再进一步。   想到以前他对待自己的态度,她心里越发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道:“陛下当初娶我,只是为了我的身子吧?”   赵允煊:......   这要他怎么回答?   而且,她是他的妻子,这有什么问题吗?   而阮觅这话一出口却是又想到另一个问题。   虽然明知道不该,但她又想起了那时在她的梦中,她去世过后,他左一个右一个的娶......那梦是打上了个问号,可她却觉得,她若是死了,他必然会娶别人的。   这本就是世情,更何况他还是个皇帝,难道你还想他守身如玉不成?   但想到他跟自己在一起时那样的热烈,转回头再跟其他女人一起做那种事,还是让她一阵的糟心。   赵允煊还在想着怎么回答才能不叫她生气,可他沉默着却又让她误会了。   她没好气道,“陛下这几年应该有其他女人吧?这天下的美人何其多,若是忍不住,那便选几个美人服侍陛下就是了。”   赵允煊:......   他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悦和酸味,一时间他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她这副样子,显然是又在意自己了,他便一时欢喜,一时也只能庆幸这些年他当真没碰过其他女人......不是刻意的,更不是为了她,只是他从来没有对别的女人有过什么感觉和欲-念而已。   这大概也是他为何不肯放了她的缘故。   管它是什么原因,他又不喜欢其他女人,放了她,让自己的生活再无波澜吗?   于他来说,她就是他仅有的绿洲。   一个人试着在沙漠徒步太久,就会知道这一点绿洲是多么重要了。   所以他根本就不可能放手。   他不再跟她兜圈子,直接道:“没有,阿觅,我跟你说过,我只会要你一个。”   说完这句话,他的手已然收紧,而阮觅自然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她心里又是没好气又是慌乱,突然后悔自己这么直白的跟他说这些话了。 第102章 相磨一   他从后圈着她, 重重的掐着,低头在她耳边道:“觅觅, 你是我的妻子, 我喜欢你也好,喜欢你的身子也好, 都是因为我喜欢你, 这有什么问题吗?”   难道你还要我喜欢别的女人的身子不成?   想到这个,他也呕了一下。   阮觅听到这个觉得他就是强词夺理,这怎么能一样呢?   他是边咬着她边在她耳边说着话, 她觉得这样继续下去不行,尽力侧开, 避开他的亲吻, 道:“那以后呢, 等我老了以后呢?”   赵允煊听她这么问也是一愣。   他稍稍顿住了,这话要他怎么回答?   现在又还没有老......虽则就算她老了, 他也不觉得自己就会嫌弃她......是她会比较嫌弃他。   嫌弃他不懂得那些风花雪月。   嫌弃他不能陪她做她喜欢做的事, 周游天下。   嫌弃他每日里除了忙于政事, 就是想着战事, 没有时间陪她谈书作画。   想到这些他就有些郁愤,不是滋味。   她在陵江城每日里做过什么,甚至说了些什么话他都知道。   先是梁衡,再是郑绪,再是韩城。   一个一个的都让人烧心,偏他自己知道, 她是个什么性子,这三个人,若真要说她的要求,怕都比他符合。   尤其是那个韩城。   梁衡背后有梁家,他自己也有野心有抱负,而郑绪背负的更是沉重,这两人都有顾忌,要顾虑的太多,这只要一顾虑,就不足为惧。   但韩城却没有。   那日在陵江城,他只和韩城对视一眼,就看到了眼中隐藏的敌意。   还有他眼神中对阿觅的关注。   在外人可能都没有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察觉到了端倪。   所以这段日子他在京城也不好受。   韩城那样的人,才是百无禁忌。   只要阿觅对他起了一点心思,他便可能毫无顾忌的从他手中夺走他。   可他再不好受。   也只能忍着。   只能赌,她会回到他身边。   他想着这些一时没有出声,面色也是阴晴不定,阮觅却是以为他在犹豫,轻哼了一声就要推开他,他便一把掐住她,回过神来看着她道:“我比你年纪大。”   阮觅:......   她不意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愕然间他却已低头吻住她的耳垂,阮觅一个激灵忙侧首用手掌抵着他......虽则她已经决定重新审视和他的关系,也尽量往好的方向努力,但却没还打算现在就跟他妥协,更没打算直接就睡上了。   很多事情她都还没有弄清楚。   而且就他这个样子,她真是实在气不过。   她沉着脸,道:“陛下,我有话要问你。”   虽则此时她面色绯红,眼若流波,故作郑重的声音下面却满是娇媚,哪怕沉着脸也没有多少威势,但赵允煊却不敢不理会她。   他今日过来本来就不是为了她的身子的......他也被她带歪了。   只是一时情难自禁罢了。   此刻见她板了俏脸,若真是不理她,怕是真要生气了。   这并不是他过来的初衷。   他伸手摩了摩她的脸颊,道了一声“好”,放开了她,就转过了脸去不看她,径自退到了桌案的另一侧,伸手把原先那杯饮尽的茶杯斟满,喝了几口,才转头看向阮觅,柔声道:“你想问什么?”   阮觅没想到他这么轻易的放过了自己,毕竟曾同床共枕了多年,他现在是个什么情形她还是再清楚不过的。   不过这样最好。   她轻咳了一声,手也握住了桌上的杯子,平了平心跳,道:“先前你说北鹘三王子是受人挑拨才向陛下求娶于我,可是我自己便也罢了,明禾县主这个身份京城根本无人识,是谁想要我,她去和亲?”   他看了她一眼,又转开了眼睛,道:“是接待北鹘三王子的一位鸿胪寺少卿严良,他父亲是温时正的门生,温时正曾为内阁次辅,曾任国子监祭酒,门生旧识无数,朕虽然已经将温家人下了大狱,却不可能将所有跟温家沾点关系的官员都给铲除了......这位鸿胪寺少卿担心北鹘三王子向朕求娶明珠,便在他面前分析了利弊,力荐了你。”   明珠便是温淑妃所出的明珠公主。   当初这位北鹘三王子的叔叔也曾求娶过的。   阮觅很有些无语。   她道:“他父亲才是温时正的门生,关系都转了几重了,这位严少卿竟敢搬弄这种是非?他也不怕长公主殿下事后对他清算。”   “他做的很有技巧,从言行上是挑不出什么错的。”   不过是带着三王子去听了一次说书,那说书先生说的正是长公主和明禾县主的事迹,那三王子素来只知大周女子相夫教子,少有在外行走的,听了自是好奇,再问一问严良,严良便就着三王子的喜好顺势说了一番,但说的也并无虚辞。   三王子不喜养在深宫或深闺中的女子,听了明禾县主的事迹又兼听说她绝色无双,且新帝能派长公主带着明禾县主去赈灾,显见得对她们是看重的,这远比联姻一个虽有公主之名,却遭了新帝厌弃的公主要强,这才动了心思。   “不过,”   他嘲讽地笑了一下,道,“你说的是,这关系都转了几重了,能让严少卿做这事的,并不是因他父亲和温家的关系,而是在那之前明珠曾经寻过他。”   阮觅一愕,明珠公主去寻过他?   她不由得想得多了些,有些好奇的看向赵允煊。   用眼神询问他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意思。   她眼睛黝黑水亮,赵允煊最受不得的就是她这个眼神。   他咽了咽,喉结滚动了一下,转头又喝了口水,道,“嗯,是这样的,严良一直爱慕明珠。”   这样子......那便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   “那陛下怎么处置他们?”   她有些不高兴道,“虽则明珠公主不想和亲,我能够理解,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因为她不喜,就要推别人去替她吗?”   就算是撇开温淑妃和温家的旧账,她也委实对这两人喜欢不起来。   至于三王子那里,她没再问。   那是他的政事,她并不想多问,他要是说,她听着就是了。   “朕查出来之后,明珠就哭倒在了祖母跟前,祖母虽不喜温氏和温家,但明珠毕竟也是她老人家的孙女。”   赵允煊道。   阮觅不易察觉的撇了撇嘴。   他这么说,就是没法惩罚她了?   不过阮觅也知道纪老夫人,她年轻时虽决然离开,心里却到底对太上皇还有长公主心存了愧疚,哪怕太上皇再荒唐,温淑妃再阴毒,她对太上皇失望,痛恨温淑妃,但却没法对亲孙女狠心。   看她对赵允煊的用心和对玄凌的疼爱就知道她对后辈有多用心了。   从她的角度出发,不管是赵允煊,还是大皇子,四皇子,还是明珠明月公主,都是她的孙子孙女,她怜惜他们也都是正常的。   阮觅没出声。   赵允煊便又道,“不过严良身为鸿胪寺少卿,利用职权里通外国,朕已经命人将其革职查办,而明珠既和他两情相悦,不愿去和亲,朕也不会做恶人,定要送她去和亲,便直接下旨给她和严良赐婚了。”   阮觅:......   她愕然的看着他,没想他竟然,会这么做......   她当然不会相信明珠公主会和这个严良两情相悦,而且这严良已经被定了罪......好吧。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阮觅今日才一路奔波回来,早就乏了,她听他说完了京中之事,还有玄凌最近的活动,在宫中的情形,便熬不住了,道:“陛下,这里回宫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大半个时辰,您明日还要早朝,我命人给您准备房间,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觅觅!”   他看着她唤道。   阮觅懂他那个眼神的意思。   可是在她没有完全解开心里那些疑团之前,是做不到和他心无间隙的。   她只作看不见他的眼神,也听不懂他的意思,站起了身,就道:“陛下,过几日,我想去见一见元陵大师......有一些事情,我想让大师给我解惑,在这之前,还请陛下给我一些空间。”   去见元陵大师......   赵允煊的心猛地沉了下来。   他也想起来她跟他说过的那些梦。   还有他自己做过的那些梦。   这让他不安。   他握了握杯子,最后还是走到了她面前,并没有问她去见元陵大师做什么,而是伸手握住她的手,柔声问她道:“觅觅,今晚让我留下来陪你可行?我不会做什么。这些时日我一直睡得不好,你知道,今日我若是去其他房间,就更不可能入睡了。”   阮觅抬眼看他,果然见到他面上有疲惫之色,眼中也有应是睡眠严重不足的红色。   这个她倒是知道他的。   他睡眠极浅,但凡有丝毫风吹草动都会醒过来,以前两人尚是夫妻之时,她以为他在熟睡之中,但每次她转个身他都会知道。   以前她不知道为什么,还觉得很奇怪,心想,就算是习武之人,也不至于这么警觉吧。   可现在想来,想到他的那些经历,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她抿唇没有出声。   他看出了她的犹豫,便搂了她,柔声道,“觅觅,我明日寅时就要离开,现在不过只剩下两个多时辰了,你放心,我必不会对你做什么,只要让我看到你就行了,觅觅,你知道,只有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能睡好。”   阮觅面上有些发热。   她其实不太信他。   就他那副德行,两人同床共枕,他怎么可能会什么都不做?   可是她想到这些时日的事情。   想到他千里迢迢从京城到陵江,再从陵江到江阴,再从江阴到京城,一路都是日夜兼程,还要躲避着各种刺杀暗杀,接着回了京城又是这一系列的夺宫登基,然后处理太上皇留下来的一堆烂摊子,这么多天,他怕是真的从来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她心软了。   赵允煊看出她的心软,他也算是看出来了,她吃软不吃硬,是以自又是低下身子好一番软语相求。而阮觅,其实从她心软之时,便已经退让了下来。   他若蛮横霸道,她可能不会理他,但这样求她,她委实再硬不下心肠来。   所以最后她还是没说应还是不应,只道了一句“我累了,那早些歇着吧,陛下自便吧”,就推开他,自顾掀了被子爬到了里侧裹了被子躺下了,连那流纱裙都没除......他知道她一向都只穿里衣睡觉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纠结,要给男主更多绊子吗?   另外偶开了一个预收《被皇叔穿过以后》,小伙伴们看看如果喜欢就去专栏收藏一下吧,偶很喜欢这个梗,如果爱的人多,偶就开~   容瑶本是京中模范闺秀,一言一行皆受人追捧。   可是有一天她一觉醒来之后,世界全变了。   爹娘看她的眼神嫌弃,原先追捧她的京中闺秀看她的眼神嘲笑又幸灾乐祸,哦,还有曾经跟在她身后献殷勤的少年郎们,见到她如同见到凶神恶煞的恶鬼。   ???   这是怎么了?   什么,她在宫宴上把太后娘娘给怼了?一拳把向自己表白的三皇子给打了?昨儿个还泼了一杯热茶到自己婶娘脸上?......   就在家族都厌弃了容瑶,全京城都觉得她再翻不了身的时候,从边疆凯旋归来的九皇叔却突然来容家提亲了。   九皇叔:本王看过你的身子,自会负责。   容瑶:哈? 第103章 相磨二   这自然是允了的意思。   赵允煊看她这样, 心里一下子便如乌云散开,满是枯藤的世界冒出了无数的嫩芽一般......这种感觉就亦如当初知道她应下了自己的求娶, 知道她亦是对自己有意那般。   并不只是因为她允了自己留下了。   而是因为这代表的意义, 代表她已经真的重新接受了自己,只是正如她所说的, 她只是需要时间去适应他这个身份而已。   他走到床前坐下看她。   她已经闭了眼睛佯睡, 但抖动的睫毛却出卖了她。   他心里瞬间满是柔软。   他又想起她先前问他,他娶她是不是只是因为喜欢她的身子。   他乍一开始没反应过所以然来,也无法反驳......他的确是迷她身子迷得紧。   可是现在他这样看着她, 心里满是静谧和柔软,才慢慢清晰过来, 他是因为喜欢她, 才会喜欢她的身子, 那不过是情浓之后的纾解而已。   他就那样坐在床前看着她。   饶是阮觅闭着眼也被他看得极其不自在。   她嘟囔了一句就拉了被子转身背对着他去睡了。   这个时候她已经开始有些后悔,这算是怎么回事啊?   不过也安慰自己道, 两人原本就是夫妻, 既然自己已然决定原谅他, 要往前走, 矫情着这些委实没必要......虽则她心里还没有准备好,但总是要往前走的。   她闭着眼,心里还在替自己解释着。   那边赵允煊却是已经掀了被子躺下,阮觅察觉到了,心跳之间,就已经被他搂到了怀间。   她有一刹那的僵硬, 他就拍了拍她,道:“睡吧。”   *****   第二日天尚未亮赵允煊便醒了过来。   怀中是还在沉沉睡着的阮觅。   赵允煊小心翼翼地起身,将她放到枕上,想来是昨晚被他折腾得狠了,她累极,但身体却很不舒服,睡得也不安稳,被挪动时,就微微皱了眉,不满的哼唧了一声,然后就侧头又继续睡下了。   他微撑了身子看她,满心满眼的满足和爱怜。   昨晚他睡时是真不打算做什么的。   可是他显然高估了自己面对她时的定力,一开始抱着时是安心和温馨,但进而是想要温柔的吻一吻,哪怕最初是不带欲-念的,但品尝上了,便一发不可收拾。   虽则他应承了她,便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只是让她并了腿,在她身后了了事。但他憋了几年,中间经了那么多煎熬和患得患失,好不容易心上人在怀,哪里那么容易就能满足?只恨不得把她拆卸入骨,最后足足折腾了小半宿,还是她受不住,哭着细细求他,他才收了收,放了她睡下了。   他此时看着她,忍不住心中缠绵,便又低头吻了吻她额角。   她不耐的转过头去,手还推了推,嘟囔了一句,赵允煊仔细听,才听出隐约是,“不要了,你还没够啊”,听得他心头又是一颤。   欲-念又有隐隐起头的架势。   他叹息了一声,狠了狠心,转过头去小心翼翼的掀了被子下了床,再放下了帐幔,隔着帐幔看着她隐隐绰绰的影子好半晌,才着了外衣离开。   他怕是再多呆一刻这一整天就走不了了。   *****   阮觅醒来时天已大光。   她看着外面的亮色恍惚了一下,撑着起身身上就传来一阵的酸痛,低头看下去,衣裳狼藉......她暗咒了声,就拖了被子遮住,唤了外面的小丫鬟进来,问了时辰,竟已是辰时末,比平日足足晚起了一个多时辰。   她懊恼道:“长公主殿下呢?现在在哪里?”   小丫鬟脸红红的。   她昨晚守夜,里面的动静自然是听得足足的。   再看自家主子这身上的痕迹,哪里还不清楚昨日发生了什么?   不过雪影叮嘱了她,她也知道昨儿个在房里的是当今陛下,只会替自家主子高兴的......她在这庄子上服侍了阮觅三年,哪里不知道原先自家主子和当今陛下之间的别捏?   可总算是和好了。   她是个机灵的,听了阮觅这话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便忙低着头禀道:“夫人......县主放心,长公主殿下已经用过早膳,现在正在园子里逛着。长公主一早就打发了人过来,说是县主这一路舟车劳顿,必是累坏了,让县主好生歇息,她自己先去外面逛逛。”   阮觅松了一口气,但松完这一口气却是又一阵的羞窘。   昨晚真是......   她摇了摇头,道:“你下去吧,给我准备衣裳,备水,我先沐浴。”   小丫鬟应了声便退下了。   丫鬟退下,阮觅动了动身子,越发的酸疼,再看床里裹成一团的里衣......昨晚没有叫水,只是拿衣裳擦拭了一番,她忍不住又暗骂了赵允煊两句,这叫什么都不做吗?   *****   阮觅沐浴完用了早膳,去到外面花廊去寻长公主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长公主已经逛过了园子,正坐在花廊下喝着茶。   阮觅忙上前致歉,长公主不以为意的摆手,笑着慈爱道:“我是年纪大了,睡眠越发的少,你这一路长途跋涉,总算回来了,睡多点是应该的......这日子啊,就得这么过才爽快。”   说完她又转头看向外面郁郁葱葱的园林和菜园花圃,道,“你这庄子上这般舒适,说实话,若不是京城还有那么多的事,我真想在这里多住上些日子。”   最主要是,她得去宫中看看。   阮觅笑道:“这样的日子以后多的是,师傅想要住以后过来住就是了。”   长公主笑着摇了摇头,道:“只是我自己来,却是没什么趣味的。以前我一直以为我是个不怕孤单的人,但这段日子有你陪着,便觉察出这日子的不同了......也是越发明白母后为何那般喜欢你,皇帝他又为何不肯对你放手了。”   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有了她生活就好像格外的鲜活一些,生机满满,缺了,心里都好像少了一块。   她笑道,“觅觅,我是越发不愿你入什么宫了。若你入宫,以后皇帝哪里还肯舍得把你的时间给我一些,这样的日子怕是过得一日就少一日了。”   长公主就是随意一感慨,以前她也常说笑的。   但阮觅心里有鬼,却是听得一张脸都热了起来。   长公主看她如此却只当她是对皇帝情意日盛......她知道,自上次皇帝来过陵江府之后,她对他的感情便已起了微妙的变化。   “我也不喜欢困在深宫的日子。”   阮觅侧头,她想了想,道,“想来太皇太后娘娘她定也不喜欢,将来我们也可以多些时间住在宫外。其实什么规矩都是人定下来的,但日子到底该怎么过,却是该由自己来决定并为之努力的。”   太皇太后就是纪老夫人。   太上皇退位,新帝登基,纪老夫人便被尊封为太皇太后。   长公主一愣,随即笑了出来。   这孩子,她实在是太喜欢了。   两人都心系宫中之人,是以未等用午膳,只是稍微再用了些东西就离开了庄子,坐了马车加速去了京中长公主府。   在长公主府也未曾多作停留,当日下午长公主便带着阮觅去了宫中。   虽然阮觅恨不得立时就能见到玄凌,但还是跟着长公主先去了已太皇太后的慈恩宫。   太皇太后今日一早就已得了长公主和阮觅已经回京的消息,正在宫中等着呢。   除了太皇太后之外,明珠公主也在。   温家倒了,温家人下了大狱,温淑妃被剥了封号仍在了养和宫“服侍”病重的太上皇。   明珠公主一夕之间从最受娇宠,人人都捧着的公主跌落地底。   可是她还未从打击中缓过来,面临的就是可能被和亲的命运。   她知道新帝厌恶她的母妃,厌恶温家。   以为自己肯定会被打发去和亲,所以情急之下去寻了鸿胪寺少卿严良,利用他对自己的情意做了手脚。   谁会想到情况急转,她和亲的命运是解除了,却要被新帝逼着嫁给已经被撸了官职的严良?   就算她不得新帝喜欢,可她还是公主啊!   如何能嫁给一个罪臣?   可是她也知道求皇帝没用。   这些时日便日日待在了慈恩宫,希望能得祖母太皇太后的怜爱,进而看还有没有机会让太皇太后帮自己到新帝面前说情,免了这桩婚事。   这日她又在慈恩宫磨了一整日。   太皇太后午休之后一醒来,竟见到这孩子还在。   她也是有些头疼。   她知道今日女儿和阮觅应该没这么快入宫,想到阮觅若是回来,这丫头还不知又会动什么心思,若是再惹出了什么事,怕是自己都不好护她,所以索性就决定好好劝一劝她。   她道:“明珠,你的婚期不日就会定下,想来日子不会太远,你还是先好好回去备嫁吧,好好点点自己的嫁妆,看还有什么想要的,尽可以跟祖母说说,能置办的,祖母就让人替你置办,还有公主府,你以后就要住在那,也去看看布置可合心意。”   明珠一听,眼圈一红,眼泪就滚了下来。   这些日子她已经煎熬了许久,一直都等着机会求自己祖母呢!   她哽咽道:“祖母,我不愿嫁严良,皇祖母,您帮孙女求求皇兄,取消了这桩婚事吧。”   太皇太后皱眉,道:“君无戏言,虽则陛下没有明旨给你和严公子赐婚,但他已命人传旨给宗室府还有礼部准备你的婚事,岂是说取消就能取消的?”   “而且此事也是你自己闹出来的。当初若不是你求了严公子,闹了那一出,严公子又如何会被革职查办?明珠,做人当有担当,你利用他对你的情意做出此事,就也该为此负责。”   明珠简直听得简直想晕倒。   那可是自己的婚事,自己的终身大事!   可是她不敢跟现在自己唯一的靠山翻脸,也知道原先对自己母妃和父皇有用的一哭二闹三撒娇对这个祖母没用......她不是没试过,但看到她眼中的厌弃和忍耐就知道不管用了。   她咬了咬牙,痛苦道:“皇祖母,孙女和那严公子绝无私情,那日孙女和他不过是偶遇,因着以前就认识才多说了几句话,孙女绝无利用他去害明禾县主的心思......明禾县主是皇姑母的弟子,皇姑母一向疼爱孙女,孙女怎会做出那种事?”   说着她的眼泪如掉了线的珠子般不停滴落,道,“至于赐婚,皇祖母,您也说皇兄并没有明旨赐婚,那事情就并非没有转圜余地。孙女听说皇兄想从京中择一贵女赐婚给江南督府都指挥同知郑绪郑将军,可是京中贵女却多不愿远嫁,皇兄也多有顾虑,不愿朝中大臣和地方武将联姻以免再有云南之祸,孙女愿为皇兄解忧,远嫁江南。”   太皇太后一愣,她倒是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   更没想到她竟然想嫁给最近才入京没多久,协查梁和兴一案的郑绪郑将军。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   这丫头也是有些心机了,她知道自己不为新帝所喜,但她为高高在上,人人捧着的公主惯了,一不愿嫁去北鹘和亲,二不愿嫁给已被剥夺官身和功名的严良,留在京城被人耻笑,而郑绪年纪轻轻就为江南督府从二品都指挥同知,还是新帝一手提拔的,将来很可能就是江南督府都督,那就是江南的土皇帝。   这应该是她能得到的最好的婚事了。 第104章 相磨三   可是这孩子心机是有些心机, 却到底太天真。   郑绪那是皇帝一手提拔上来,看中并准备重用的地方重臣, 位置的重要性不亚于手握重兵的边关大将。   又怎么可能将你赐婚于他?   是, 大周朝没有驸马不可入仕不可领兵的规定。   甚至大周历来就有将公主许嫁边疆大将和武将世家的旧例,可那也要因时论事, 要看那公主是什么公主。   皇帝他怎么可能把犯了弑君夺位, 谋反大罪的温氏的女儿赐婚给自己要重用的地方大将?   这孩子可真是......   她看着明珠,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到底是被太上皇和温氏给养得心太高又太浅薄了些。   她摇了摇头, 道:“明珠,陛下既已作了决定, 就不会更改。郑将军的婚事, 陛下自有主意, 你切记歇了这个念头。那严公子,祖母也让人查过, 不管是相貌还是才能, 都是不错的, 你嫁给他, 好好过日子,以后不会差的。”   明珠听完这句话眼泪却是一下子又飙了出来。   什么叫不会差的?   她是公主啊,是公主啊!   一直是全京城贵女仰望羡慕的存在,现在母族被落狱,母妃被剥夺封号,还要再让她嫁给一个因罪夺了官身的人......什么相貌和才能都是不错的, 只不过是尚过得去而已!   以后她在这京城还有什么脸面?还要怎么过下去?   她悲愤交加,可也不敢在太皇太后这里撒泼,只能手掐着地面“呜呜”了好一会儿,打算再继续求太皇太后,殿门口却是传来了一个声音,禀道:“太皇太后,大长公主殿下和明禾县主回京了,现在正在外面候着要给太皇太后请安呢。”   太皇太后一听,原先被明珠公主弄得乱糟糟的心一下子阴转晴,高兴的立了起来,道:“竟是这么快就入宫了吗?快,快,带了她们到内殿来说话......”   说到这里却顿住了,笑道,“不,不了,就在正殿吧,想来用不了一会儿,皇帝和玄凌就要过来了。”   说着那脚上的步子就已往外走,可是跨了两步又想起了跪在地上的明珠公主。   她顿住步子,回头就对明珠道,“你也起来吧,洗一洗脸好好收拾一下,今儿个的事皇祖母就当没听到,你自己也把这想法烂在心里,否则,最后难堪的也只有你自己。”   说完就往外去了。   明珠公主呆了呆,随即心里脸上都一下子烧起来,只觉又羞辱又难堪。   嬷嬷说的对,皇祖母对她所谓的疼爱,不过就是浮于表面,对小猫小狗般的疼爱罢了,心情好了,你会赏口吃的给小猫小狗,可若小猫小狗冲撞了当权的那位,你还当真会为它作主不成?   不过,明禾县主,明禾县主......她指甲掐着地面,她倒是想知道,这明禾县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   太皇太后迎了出去。   她见到嘉宁长公主和阮觅自是一番激动。   当然,阮觅只是个附带的,太皇太后主要还是见到嘉宁长公主激动,她是着实疼爱这个女儿。   而嘉宁长公主一向洒脱不羁,在太皇太后面前竟然也会有些小女儿娇态。   阮觅含笑的听着两人说话,心里又感动又酸涩,   三人说着话,而躲在帘后的明珠公主手按着柱子,指甲都差点掐断。   她再没想到,害她落入如此不堪境地的竟然是阮氏,那明禾县主竟然是阮氏。   那个她不曾看在眼里,她突然冒出来的皇兄在外面娶的那个女人。   她不会认错。   因为这女人生得太漂亮,哪怕是在美人无数的宫中,也是那种让人忽略不去的漂亮。   她失魂落魄的盯着殿中的众人,看她们其乐融融的说着话,她们的脸上,全是志得意满的笑容......曾几何时,这宫中是她母妃的地盘,在殿中说笑撒娇的是她,含笑看着的是她的母妃?   “公主,要过去给大长公主殿下请个安吗?”   她身后的嬷嬷低声问道。   明珠公主缓过神来,正待回答,却听到大殿外面突然传来了一个大唤声,道:“阿娘!”   紧接着一个小身影就扑到了阮觅的怀中。   明珠公主的手一抖,原本差点就说出口的那句“嗯,我出去给姑母请安”就吞了回去。   她瞪着玄凌,脸上闪过一抹慌乱和怨恨,好一会儿才道:“不,不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出去了也是失礼,你让人跟皇祖母传个话,就说我先回去收拾一下,稍晚些时候再来给她老人家还有姑母请安。”   说完就转身从后殿离开了。   她不敢出去,因为那赵玄凌就是个恶魔。   小小年纪,却又刻薄又狠毒。   她这个时候出去,怕是脸面都会被那恶魔撕光......原先她还不知道那赵玄凌是发的什么疯针对自己,只以为他本性恶劣,却原来,原来是因为明禾就是他娘,所以他才针对自己。   所以,她怎么能留在京城?那明禾县主就是阮氏,赵玄凌对自己恶意满满,又没人替她作主,她怎么能留在京城?   而郑绪,她脑中闪过那日在宫中偶见到他的模样,年轻,英俊,位高权重,只要她嫁去了江南,就还是高高在上,受人尊崇的公主。   所以她一定要嫁给他。   *****   明珠公主从内殿后门离去。   而正殿中阮觅正拉着玄凌说话,明明是在笑着,但眼圈却是红的,眸中更是有些许泪光。   玄凌抱着她的胳膊不撒手。   这孩子,在外人面前时是个小大人,或者是个满身都是心眼和诡计的小恶魔,但在阮觅面前,他却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而赵允煊站在后面看着他们母子。   那是他的妻子和儿子。   他心里胀得满满的。   这时候他想起以前,想起以前她问他说,待他日他尊贵显赫,会不会降妻为侧,会不会再娶他人。   他想到了当初的犹豫......此时他无比的痛恨起了那时候犹豫的自己,有她,有玄凌,他怎么还可能会再娶旁人?   他很清楚,他喜欢她的是什么特质。   若他娶了旁人,不管他能不能留她在身边,怕是都会失去她的,那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更不希望有任何人在旁窥伺,对她和他们的孩子心怀算计。   想一想都不能忍。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此刻眼里只有那对母子的皇帝,轻笑了一下,就对嘉宁长公主道:“蕊儿,我还有话跟你说,你陪母后去外面走走吧。”   嘉宁长公主闺名云蕊。   她听了自己母后的话,目光从阮觅和玄凌的身上再转到皇帝的身上,会意过来,自是笑着应下。   阮觅正在问着玄凌话,太皇太后和大长公主悄无声息的离开,她甚至都没注意到。   阮觅问道:“玄凌,这段时间住在宫中,可还习惯?”   “还好,只是出宫有些麻烦,还有阿娘不在,也有些不习惯。”   他并不太认生。   这宫中骑射场大,功夫高的师傅多,陪他习武跑马射箭的人也多,他其实觉得还好。   阮觅敲了敲他脑袋,道:“什么阿娘不在就不习惯,你不是大人了吗?”   “哼!”   他撇嘴。   阮觅笑了出来,道:“回头等阿娘看你的功夫如何了,阿娘说过,等你能接过武师傅二十招,阿娘以后出门就带你一起。”   两人说着话,也完全忽视了赵允煊。   不过赵允煊也不以为意,只在旁看着他们,面上更是罕见的带了些笑容。   隐在暗处的墨七看着心中十分感慨......他们主子的地位可真是越来越低了。   可他还笑成那样......墨七见都没见过,简直没眼看。   不过阮觅并非是真的忘记了赵允煊。   她也不是故意不理会他。   一是玄凌抱着她她抽不开身,二是昨晚上两人不是才那般过......虽则两人也曾是夫妻,可已经过了这么久,现在两人的关系又不是那样,让她有些不想面对他。   但她也知道不能太过了。   这还是在太皇太后的宫中呢。   是以她和玄凌说了一会儿话后,就扒拉了他到一旁,抬头扫了一眼赵允煊就给他行了一个屈膝礼,道:“臣妾见过陛下。”   “嗯,觅觅不必多礼。”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可是儿子就在一旁,很多话很多事也不好说,不好做,但他又想跟她说话,吸引她的注意力......现在她低着头,连目光都不肯放他身上。   他道,“今日一早,朕就看到了皇姑母让人送过来的折子,是替你请封郡主的折子......觅觅,朕想过了,你既暂时不愿入宫,朕便先册封你为郡主,就将北苑的莲上园赐给你为郡主府可好?”   阮觅一愣,万没有想到赵允煊会跟她说这个。   她更不知道长公主何时已经给她递了请封折子。   而北苑其实是皇家的别宫,就在皇宫北门之外不过一盏茶的车程,嘉宁长公主和明月公主的公主府也都在北苑之内。   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可是......有些太好了,让她一时有些弄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抬头看他,就对上他温柔又宠溺的目光,她心一跳,竟是又慌乱的垂下了目光。   “臣妾谢陛下赏赐。”   不管怎么样,总是好事,谢恩还是要的。   “阿娘不住在宫中,住在别处吗?那儿臣也要搬过去和阿娘一起住。”   阮觅还在琢磨赵允煊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在一旁的玄凌就已经先嚷嚷道。   “好。”   赵允煊根本没怎么犹豫就应了下来。   阮觅更疑惑了。   总觉得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   而在明芳阁的明珠公主得知皇帝竟然把北苑的莲上园赐给了阮觅为郡主府之后却是一把将桌上的茶碗都扫到了地上,随即就趴在桌上“呜呜”地哭起来。   那莲上园离皇宫最近,就在北苑后山的半山坡上,依山傍水,冬梅夏莲,风景独佳,本是她父皇应承她,待她出嫁,就赐给她做公主府的。   她身旁的乳嬷嬷劳嬷嬷看见她这般,也是心疼得眼睛都红了。   她上前搂了明珠,道:“我的公主,您要嫁去江南,这些就都不重要了。老婆子听说江南富庶,风景更是秀丽,届时您就在那边造一个行宫,想要什么样的风景名花就造什么样的风景,种什么样的名花,岂不是要比那莲上园更强?”   这般劝着,明珠公主才慢慢收了哭声。   作者有话要说:  偶要再推一推新文预收《被皇叔穿过以后》,文案稍微加了一点,求收藏啊,哈哈~   容瑶本是京中模范闺秀,一言一行皆受人追捧。   可是有一天她一觉醒来之后,世界全变了。   爹娘看她的眼神嫌弃,原先追捧她的京中闺秀看她的眼神嘲笑又幸灾乐祸,哦,还有曾经跟在她身后献殷勤的少年郎们,见到她如同见到凶神恶煞的恶鬼。   ???   这是怎么了?   什么,她在宫宴上把太后娘娘给怼了?一拳把向自己表白的三皇子给打了?昨儿个还泼了一杯热茶到自己婶娘脸上?......   就在家族都厌弃了容瑶,全京城都觉得她再翻不了身的时候,从边疆凯旋归来的九皇叔却突然来容家提亲了。   九皇叔:本王看过你的身子,理当负责。   容瑶:哈? 第105章 交融一   不过自己已经被太皇太后拒绝, 明珠公主也并没有那么乐观。   她虽止了哭声,面上却仍有悲戚茫然之色, 道:“可是嬷嬷, 现在已经没有人能替我做主。皇祖母不肯帮我......皇兄因为母妃的缘故也不喜我,而且, 而且明禾县主竟然就是阮氏, 她必定会因为北鹘王子求娶的事情记恨我......我该怎么做?”   现在她也后悔透了没弄清明禾县主的身份就想着让她替了自己去和亲。   可是这哪里能怪得了她?   当初她哪里知道她就是阮氏。   当初她以为她就是药学堂的学生。   姑母抬了她身份就是为了便宜行事的。   而且相较不动声色的劝北鹘三王子娶这位声名远扬的明禾县主远比其他贵女要来的合理......   明珠公主面色转换,又是后悔又是懊恼。   劳嬷嬷看了看四周,再确认了无人在旁, 这才倾身在明珠公主耳边低语了几句。   明珠公主听得一呆,随即脸上便慢慢红了起来。   她喃喃道:“嬷, 嬷嬷, 这, 这可行吗?这万一,万一皇兄他还是不肯将我嫁给郑将军, 那我, 那我可怎么办?”   劳嬷嬷道:“殿下, 您可是公主, 就算陛下他再不喜欢你,可您也是公主,是他的妹妹,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孙女,只要郑将军染了你的清白,就是为皇家的脸面, 陛下也定会将你嫁给郑将军的。”   *****   且说回慈恩宫。   皇帝还有许多的政事要处理。   玄凌下午也有课要上。   但玄凌告了假,下午不去上课了,就赖在了慈恩宫中不走了。   玄凌能赖,皇帝要装威严,旁边还有太皇太后和大长公主看着,却是不能赖的......更何况就算他不走,阮觅就跟太皇太后还有大长公主她们说话,他杵在那里,着实尴尬。   所以在太皇太后说“皇帝有事就先忙去吧,就把玄凌留这儿”之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万般不舍的离开了。   皇帝走了,阮觅才问大长公主和太皇太后那个莲上园之事,太皇太后笑着没出声,大长公主就笑道:“这没什么,那个是北苑离皇宫最近的一座园子,出了北门,坐上马车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就到莲上园了,而且旁边就是陛下的避暑别宫......陛下约莫就是为了过去方便点而已。”   北苑其实本身就是皇家的后花园。   还有就是成年皇子公主的府邸所在,那里的府邸一般在皇子或者公主过世之后,皇家也多会收回不会传给后代的。   阮觅听了这才了然......虽则她先前也隐约猜到了一些了。   她心中好气又好笑。   想到昨晚他说着“不会做什么”,可结果除了没到最后一步,其他都快做全了。   这人尽是会哄着自己......也是自己没出息,对他心软了。   可再想到尚未解决的梦中之事,还有祝嬷嬷令自己难产一事......她心里叹息了一声,自己还是不该现在就跟他太过亲近的。   若她查明那事是真,不管祝嬷嬷的出发点是什么,但她带着慈爱的笑容想要自己的命都是真的,她是绝不会放过她的。   可祝嬷嬷是先后娘娘的乳母。   听说她的长子已经是他的舅舅,西北督府都督魏令绪的心腹将领。   阮觅突然觉得亲近一日便是一日,说不定哪日又是反目,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晚太皇太后留了两人在慈恩宫中住下。   玄凌自然也赖在了慈恩宫中不肯走。   *****   而赵允煊,批完奏折,召见完大臣之后已是入夜。   他一个人用着晚膳,自是半点滋味也没有。   他不过用了几口勉强果了腹便放下了玉箸,一面命人将膳食撤了下去,一面就召了大太监路安,问他太皇太后宫中的动静,路安知道皇帝是牵挂着那位,自是善解人意的把阮觅在太皇太后那边的情形都细细说了......连晚膳用了些什么都一一禀告了,但哪怕是他说得再仔细,事情就那么多,也是一会子就说完了,但很明显皇帝还是不满足。   就在路安绞尽脑汁地想着要再说些什么以慰慰皇帝的相思之苦之时,墨七解救了他。   墨七禀道:“陛下,墨影过来了。”   墨影就是赵允煊安排在阮觅身边,陪着她去江南的侍女雪影。   她本也是暗卫营墨字辈的暗卫。   “传她进来。”   赵允煊道。   人都退下了。   赵允煊看着雪影,道:“阿觅她见过顾柔,还和她谈了半个时辰,事后就派人给顾柔治了病,并且命人事后再将她带回京城,严加看管......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了解阮觅,若不是这其中有什么缘故,她必不会花什么心思理会顾柔的。   雪影道:“县主见过顾姑娘之后,曾经详细问过属下祝嬷嬷还有蓝姑等人之事,若属下猜测的不错,应该是顾姑娘跟县主谈过一些旧事,并且是和祝嬷嬷等人有关的。”   赵允煊起先还是面无表情,但他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慢慢那脸色却是变了。   他道:“你退下吧,传墨七进来。”   雪影退下,赵允煊就伸手慢慢在桌案上的一叠奏折中拨弄着,不一会儿,就从中抽出了一封书信,是一个月前,他的外祖父原西北督府都督魏鼎的书信。   信中说上次因太上皇有意给魏家赐婚,其外祖母为避是非,亦说是为孙女婚事,匆匆离了京城。现在京城和西北的诸事都已初定,魏老夫人还有他母后的乳嬷嬷祝嬷嬷都想在有生之年再见一见他,所以他便命长孙护送了二人来京。   算着时间,约莫再过不到半个月就该到京城了。   墨七进来的时候就见到自家主子手上捏着一封信,面色阴晴不定。   他还在想难道县主那里又有什么刺激自家主子了,赵允煊就已经抬头看向他,道:“把蓝姑带过来,我有事问她。”   蓝姑就是当初阮觅初嫁他时他安排在她身边保护她的暗卫。   除了她,还有另外几人,不过都是在院子里,并没有近身服侍。   当年她难产,之后身体一直不好。   他不可能没查过原因,祝嬷嬷和大夫都说是因为她的体质之故。   她的体质特殊,这些他都是知道的,所以便只命人好好帮她调养着。   及至他回京城,她说是南阳侯夫人曾氏母女害她。   他虽没有说什么,但暗中却还是再查了一遍,包括将在北疆执行任务的蓝姑召了回来。   可是却仍是一无所获。   包括曾氏身边的心腹嬷嬷,用了手段让她招供,她也只说曾氏的确有心把顾柔嫁给他,但一来曾氏知道他身份贵重,二来觉得阮觅出身商户,不足为惧,一心想着都是拉拢她,最开始决没有想要除掉她的心思。   这好像是个无解的结。   可那是在他信任蓝姑,信任祝嬷嬷的前提之下。   若问题是出在祝嬷嬷身上呢?   虽则他不愿去往这个方向去想,彼时也真的看不出任何一点问题。   他捏着信的手指慢慢用力。   其实有些事情就是没有打开那个口子,但若一打开那个口子,事情就并没有那么复杂难查。   但若真是祝嬷嬷,他要怎么跟她交代?   阿觅从来都是一个玲珑心肝之人。   她知道雪影是他的人。   也知道她在江南的一言一行雪影都会跟他禀告。   这事他也没有避着她。   所以虽然她和顾柔谈话之时让雪影退下了,但事后她却直接找雪影询问蓝姑和祝嬷嬷之事。   她必然知道雪影会跟自己禀告。   所以,她其实是在间接的告诉自己。   让自己查。   也是看自己如何处理此事。   *****   就在赵允煊召见雪影之时,大长公主则是去了养和宫。   已为太上皇的贞和帝便在那处养着病。   大长公主刚踏入内殿门槛,“哐”得一声一个茶碗就飞到了地上,汁药四溅。   她站在门口顿住了脚步,然后就看到里面一个头发已然发白的妇人正跪在地上动作缓慢地慢慢收拾着茶碗,贞和帝正捶着床恶毒地咒骂着:“滚,给我滚,这里的人都死光了吗?让你这个贱人来给朕喂药?”   他骂得喘气,收眼间却看到了门口站着的嘉宁大长公主......他骂声一顿,随即瞳孔却是猛地收缩。   “阿弟。”   大长公主唤道。   幼时一直到他登基为帝,她都是唤他阿弟的,还是在他登基之后才改了口唤他“陛下”。   而现在,显然不再合适唤他“陛下”了,便索性用了幼时的称呼。   贞和帝慢慢靠回到了床上,眼睛却是一直盯着前面的大长公主,自己的长姐。   大长公主是他的长姐。   比他还要年长三岁。   可此时立在门前的大长公主,身姿挺立,肌肤白皙,双眸透亮,二十年如一日,无一丝老态。   说她观之不过三十几许也不为过。   而他呢,病倒在床,苟延残喘,受尽病痛的折磨。   贞和帝眼睛盯着她,情绪复杂,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大长公主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温淑妃,不,温氏,道:“你先下去吧。”   她看着温氏收拾了茶碗,看着她退下,待她的身影不见了,这才慢慢走到了贞和帝的床前,看着他又唤了一声“阿弟”,道:“我问过太医,他说过你的身体不宜动怒,当静养才是。”   “静养?”   贞和帝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   他道,“如何静养?你看见了没,那个逆子他把我扔在这里,原先我身边服侍的人全不知打发去了哪里,就让那个将我害成这样的贱人留在这里日日给我煎药喂药,他到底是想要让我养病,还是想要日日折磨我,让我生不如死?”   大长公主皱了皱眉。   她想替赵允煊辩白几句,可是有些东西彼此心里都清楚。   怕是他的确就是存了此意。   可是赵允煊现在是君。   而贞和帝和温氏做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赵允煊没将温氏千刀万剐,没直接弑父,还好饭好菜,名贵药材供着他们,已经算是仁慈了,谁能挑得出刺来?   大长公主默了好半晌,才终于慢慢道:“阿弟,温氏跟了你二十几年,这二十几来,她挑弄是非,挑拨你和岑母妃之间的关系,挑拨你和魏后还有贵妃之间的感情,害死魏后......这一切你真的一无所觉吗?”   贞和帝听她提起旧事,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真的完全不知道吗?   当然不是。   但是她把握的分寸很好,那结果可以说也是自己想要的,于是他便也难得糊涂了。   大长公主看见他的脸色和沉默就知道答案了。   她略带嘲讽地笑了一下,道,“所以,既然她做了那么多恶事,你都能二十年如一日的宠爱她,唤她爱妃,现在又为何不能容忍她了呢?”   那怎么能一样?   贞和帝的脸色难看至极。   有什么不一样呢?   人毕竟是自己自幼带着长大的。   大长公主看着他的神色就已经知道了他的想法。   她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无非就是以前她害的是别人,现在她害的是你而已。   所以你的妻子,你的儿女,还有她,这个姐姐......只要情势需要,都是可以牺牲的,并且他还可以继续恩宠着害死他们的人......她的这个弟弟,一手带大的弟弟,她从不知道,竟寒凉冷酷到了这种程度。   大长公主突然心情索然下来。   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了。 第106章 交融二   她甚至不想再多看一眼那个躺在床榻之上全身都散发着怨憎之气, 满身腐朽之人。   只觉得陌生得不能再陌生。   她垂下了眼,声音也冷了下来, 道, “你放心,温氏她不敢不尽心尽力服侍你, 更不敢在你的药中做手脚, 因为她知道,你若有事,那时就算不是她的死期, 也会比现在的处境更惨......更何况她还有放不下的,外面还有四皇子和明珠, 她聪明得很, 知道她若再敢对你做什么, 连母后都会更加厌弃四皇子和明珠,所以哪怕她心里再恨你, 也只能忍着。”   就是这个歹毒的温氏, 她尚有牵挂之人。   而自己这个弟弟, 逼死妻子数次派人毒杀儿子, 对自己......呵,恐怕在他心里,除了他自己和他的皇位权势,眼中心中再无他人他物了吧。   罢了。   她吸了口气,最后道,“你好好养病吧, 以后,我也再不会过来了。”   “皇姐!”   贞和帝原还满腹怨气,听到她说“哪怕她心里再恨你”,心中还一股愤怒涌出,心道,温氏凭什么恨他?   他给了她那么多,最后这贱人却恩将仇报......   可是他这愤怒还没发泄出来,听得大长公主说再不会过来了,他先是一怔,那情绪便全集中到了那话上去了,再及至大长公主真的转身离开,一阵阵的恐慌便汹涌而至。   他看到了自己皇姐垂眼和转身离开时的那个眼神。   他曾经看见过她的这个眼神,是在他们以为母妃死了,岑氏要嫁给他们父皇的时候。   她便是这个眼神,冰冷,厌弃,死寂。   “皇姐!”   他眼看着大长公主越走越远,就要走到门前,贞和帝再不犹豫,焦急地唤了出来,声音除了恐慌,更是带上哀求了。   再没有了初时的戾气和怨憎。   因为他知道她这一踏出去,就真的再不会来了。   而他已经受够了这里。   受够了这些暗无天日的日子。   每天除了温氏再无旁人。   这样的日子,再过下去,他不仅是身体有病,人也要疯了。   他手扒着床,嘶哑着声音叫道,“皇姐,我不想再见到温氏,你让那个逆子把德庆还给朕......不,朕不想再住在这里,皇姐,你跟那个逆子说,让朕去避暑山庄上去住......”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   若说他在最初被赵允煊拉下皇位,扔到这里的时候还是满腔的愤怒,身上还有他作为帝王的尊严和骄傲,但这几个月的折磨下来,那些所谓的尊严和骄傲早就被折磨得一干二尽了。   大长公主听着他的哀叫声,那声音和幼时他软软的唤着“阿姐”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仿佛像一把钝刀,狠狠地磨在了她的心上。   她的手瞬间捏紧,眼泪也滚了下来。   很多年,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落过泪了。   可是就算如此,她也没有回头。   跨过门槛的时候,她听到了后面他失望之后的怒骂声,骂她狼心狗肺,枉他这么多年对她如何恩宠......   大长公主再听不下去,像后面有恶鬼一样快步离开了那座宫殿。   一直到出了殿外才狠狠地吐了一口气。   她出了养和宫的宫门,离开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夜色下,那座宫殿黑沉沉的,屋檐的乌鸦“呱”一声,听得人心一颤,真仿如一座巨大的坟墓般。   或许,早在多年前,她便已经失去那个弟弟了吧。   *****   宫外还有许多的事情,翌日一早众人用过早膳之后,大长公主便要带着阮觅出宫。   玄凌狠拽着阮觅的衣裳要跟着一起去。   他身边的大太监哪敢做这个主,“哎哟哟”地劝着,道:“殿下,您可不能跟着出宫啊,您这一会儿还要去上课,午后还要习武,这您要拉课,老奴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他满脑门的汗。   他是不敢得罪自己小主子,更不敢得罪阮觅。   但赵允煊治宫严明,他是万万不敢由着小皇子胡闹的。   当然,他是希望太皇太后或者明禾县主能发话。   这宫里,稍微知道些内情的,谁不清楚明禾县主那是皇帝心尖子上的人呢?   不过他这个“啊”字还没拖完,赵允煊就已经踏进了慈恩宫。   玄凌看到他父皇进来可没去求他父皇。   他仍是拽着他阿娘的衣裳,睁大了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他阿娘。   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事儿得他阿娘才能决定。   阮觅抿了抿唇。   她伸手握住了玄凌死拽着她衣裳的手,就给赵允煊行了一礼,道:“陛下,那这段时间不若就让玄凌先随妾身住到公主府吧,正好这一次去江南妾身也有很多见闻想要跟玄凌说说,他上午的课便让妾身先暂时教着,下午的武艺课便劳烦武师傅去公主府教授,可好?不知可会耽误玄凌的功课?”   原本玄凌所有的事情都是她亲自安排的。   但去了江南这几个月,现在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赵允煊安排了。   不过她也知道不管是皇家还是勋贵世家,男孩到了五岁就要挪出外院,由父亲教导的。   而玄凌身份更是不同,他慢慢长大,她也不愿干涉他太多。   赵允煊本是很严格的。   可此时阮觅这样一说,他便立即很没有原则道:“嗯,不会耽误什么,你跟他说说江南之事正好,让他从小了解民生疾苦比读死书更重要。”   可他这样说着,紧接着却又道,“不过他的正课也不可耽误,但你放心,教导他的是文太傅,他不仅是博学鸿儒,更曾在地方上为官数年,之后为编撰地理志又走遍我大周南北数州,不必担心他会将玄凌教的迂腐,不通事务。”   阮觅听着没有出声。   这个其实她一点也不担心。   一来就是赵允煊的性子,她相信他是不会给玄凌寻个古板的老师,将他教坏了的,二来就玄凌......怕是古板的老师也降不住他。   不过赵允煊说完这个就接着道,“所以玄凌久居公主府总是不便,朕回头便会下圣旨去皇姑母府上,册封你为郡主,赐住北苑莲上园,并将莲上园的布局图拿给你。”   “朕已经着工部营缮清吏司修整莲上园,你也安排一下人手,看要怎么修整,可需要添加改建什么的,这些就直接跟营缮清吏司的人说,朕让他们加快进程,务必十日之内你便可以搬过去住。届时玄凌也跟着你一起住过去,那里离宫中较近,也就不会耽误他每日上课。”   阮觅:......?   不仅是阮觅目瞪口呆,就是一旁的太皇太后和长公主听了皇帝这一席话都惊呆了。   陛下,您也太心急,不,雷厉风行了些吧......   *****   大长公主带了阮觅和玄凌一起回公主府。   公主府的人都知道自家大长公主带回来的这位是她的弟子明禾县主。   还知道当今陛下已经宣布明禾县主是已经定下的,未来的皇后。   可他们却不知道明禾县主就是陛下的那位原配妻子阮氏。   听说陛下的大皇子小小年纪就是个蛮横厉害的。   还在想着也不知大皇子会不会和明禾县主水火不容时,就看到明禾县主牵着大皇子殿下走了进来。   众人看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了下来。   心道,这位明禾县主,也,也太能耐了些吧?!   接着大长公主和明禾县主等人前脚回来尚未坐定,后脚便有新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来宣旨,道是念及明禾县主于江南赈灾有功,特册封其为明禾郡主,赐北苑莲上园为明禾郡主府。   这回众人简直更是惊得都有些麻木了。   不过新帝都当朝宣布了她是未来皇后了,还册封什么郡主做什么?   公主府众人心里都是各种嘀咕。   且不说公主府的人如何嘀咕。   大长公主和阮觅等人回了公主府,接了旨谢了恩,刚安顿下来还没做多久,外面就又有侍女禀报,道是南阳侯夫人曾氏请见。   彼时阮觅已经带了玄凌去了大长公主给他们安排的院子收拾,大长公主则是正在厅中一边喝茶,一边听着下人禀告这段时间京城还有府中发生的大小事务。   她听得下人来报南阳侯夫人请见之时,那握着的茶杯的手就顿住了。   这才想起来,哦,那南阳侯府的顾柔可是跟了她一起去江南的。   现在她回来了,但顾柔却还没有回家......南阳侯府心中牵挂,自然会过来她这里探问探问。   若不是南阳侯夫人过来,她都不记得这个茬了。   “领她进来吧。”   大长公主放下了茶杯,对那禀告的侍女道。   *****   “臣妇见过大长公主殿下。”   南阳侯夫人曾氏到了公主府正厅,就对坐在上位上的嘉宁大长公主行礼道,“大长公主殿下刚刚回京,臣妇就上门打扰,还请大长公主殿下见谅。”   大长公主神色淡淡,道:“顾夫人免礼吧,若不是顾夫人过来,本宫今日也该派人去府上的。”   曾氏脸上忙做出了些惶恐状,但眼中却满是笑意,带着些谄媚和亲近。   她笑道:“公主殿下客气了。小女此次去江南还都多亏了公主殿下的照料,无论如何,也都应该是臣妇上门跟大长公主殿下请安和致谢的。”   “致谢?”   大长公主挑了挑眉。   照料更是谈不上的。   她看了一眼曾氏脸上的笑容,和那眼中几乎是不加掩饰的喜意和志得意满......她心里悟到了些什么,可是一时又有些不能确信,南阳侯府,不能生出这么大的误会吧?   她的手指慢慢摩挲了一下白玉杯柄,顿住,道:“本宫倒是不曾照料顾乡君什么。”   曾氏忙笑道:“殿下万不可这般说,小女此去江南,若无大长公主殿下的照料,如何能帮到那些灾民,为陛下解忧?这都是大长公主殿下您的爱护和照顾。”   竟当真是误会了。   大长公主经历世事无数,心肠早就冷硬。   可此刻看着这样一脸喜意和感激的曾氏,一时竟也有些不忍说出后面的话来......也不是不忍,是想到她后面的尴尬她不禁也有些尴尬。   但事情总是要说的。   她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道:“顾夫人,顾乡君怕是回不了京城了。”   曾氏脸上的笑容一卡,抬头莫名其妙的看向大长公主,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女儿,不是已经回京城了吗?   而且,女儿不是已经是县主了吗?为何大长公主还唤她乡君?   她心中正惶惑着,一股不安和忧惧也渐升起,然后就听到大长公主续道,“当初本宫赶路赶得急,直接去了陵江府城。顾乡君身体娇弱,受不得那般赶路,所以并没有随本宫去陵江府城,而是去了江宁。”   “后来她随江宁纪家的部队护送灾粮从江宁到陵江,路上却被谋反叛乱的罪臣梁和兴截住,顾乡君,她或是受了梁和兴的胁迫,或是因心中妒忌明禾县主......郡主,她嫉妒明禾郡主抢了她的荣光,便和梁和兴勾-结,给梁和兴出主意让明禾郡主死于时疫,并以此诬陷当今,说当今就是因为明禾郡主的死,才迁怒陵江城的百姓和灾民,下令将他们封杀在陵江府城。”   曾氏呆呆地看着大长公主。   明明大长公主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能听明白,可这一堆砸过来,就好像一个个的响雷,震得她眼花缭乱,头晕目眩,却就是反应不出整个意思般。   “她犯下了如此重罪,是以,你们便当没有这个女儿了吧。”   她听到大长公主顿了一下,最后道。 第107章 交融三   曾氏的脑子轰隆隆的,   面上的血色一寸一寸地褪去。   待那面上血色再无半点剩下,惨白得跟个鬼似的, 整个人也没了半分气力。   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她喃喃道:“怎么会, 怎么会?.......”   她哆嗦着,可是混沌间脑中突然划过什么。   “不, ”   她猛地抬头, 爬起跪在地上,神色有些癫狂,冲着大长公主就声音尖利道, “不,不可能的, 殿下, 柔儿她爱慕陛下, 对陛下情根深种,怎么可能会投靠逆贼, 出主意诬陷陛下?!这必定是被人陷害的, 必定是被什么人陷害的......明禾县主......”   那明禾县主是什么人?   她女儿害她, 诬陷陛下?   不, 不可能的!   她高呼道,“殿下,还请殿下给我家柔儿做主啊!”   大长公主皱眉。   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这曾氏是个什么意思?   明禾陷害顾柔吗?   果然是一丘之貉。   在受到这种消息打击之后,脑子尚未清醒,但第一反应就已经是去攀咬别人。   她当真不知道她自己女儿是个什么样吗?   还真好意思嚷得出顾柔她对皇帝情根深种......   大长公主看着曾氏面上的癫狂怨毒之色,眼中划过厌恶和不耐。   她在上位上久了, 对喜爱之人虽温和,但对无关之人却自有一种冷酷。   她无心也无需跟南阳侯夫人解释。   当初顾柔可不是她请过去的。   她谋逆,还要她跟南阳侯府交代不成?   她眼皮搭了下来,一旁的青荚就上前了一步,冲着曾氏厉声斥道:“放肆!”   “你们顾家女心怀不轨,更贪生怕死,背叛朝廷,投靠梁和兴,她暗害郡主一事军中有不少人亲见,亦是陛下亲断,难道夫人是说陛下陷害顾二姑娘不成?若是顾夫人仍心存疑虑,自可让南阳侯去陛下面前要个说法,但还请不要在大长公主府哭闹撒泼,扰了殿下清净!”   曾氏被骂得一激灵。   刚刚本能之下,她还真是想撒泼的......她好好的女儿,交给了大长公主,却被人陷害,怎么说谋逆就谋逆,说没了就没了呢?   可是被青荚这么一斥,兜头就是一盆冰水,将她原先涌涨的满胸不甘不甘置信和悲愤一下子就给浇了个透心凉。   她又瘫坐到了地上,颤抖着,眼泪鼻涕一把流了下来。   她瘫坐在地上好一会儿,就在大长公主起身,准备打发了她的时候,曾氏总算是找回些了力气,她抬头看向大长公主,哑着声音哭问道:“殿下,那柔儿,我们家柔儿,她现在怎样了?她在哪里?”   说完悲从心来,忍不住“呜呜”出声。   从未来的皇后到谋逆,曾氏就是到现在也还没能从这个打击中缓过来,也不敢把这两者之间串起来想。   大长公主见她如此,眼中总算是出现了那么一丝怜悯之色。   不过也就是那么一点而已。   早知现在,又何必当初?   她冷淡道:“本宫说过,你们便当她是在江南感染时疫殁了吧。你当清楚,谋逆之罪,是要诛灭九族的,陛下宽仁,念南阳侯一向忠心,不予追究此事,已是格外恩恤。”   曾氏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长公主府的。   这个时候,她哪里还想得起来去问那明禾县主......不,那明禾郡主到底是谁?   可是坐在往南阳侯府的马车上,这个问题却像是一把火一样烧在了她的心上。   *****   新帝登基之后就改了上朝制度。   由原先五品以上及监察御史、员外郎等官员皆每日都需上朝,改成了每日只召内阁和六部五寺等各部门主事议事,五日才一大朝,在大殿见原先朝会规定的五品以上官员,如此节省了朝会时间,也给下级官员腾出了更多的时间办公。   这日非大朝日,新帝便只是在小朝会上宣布了册封明禾县主为郡主一事。   数月以来,朝堂变幻,众大臣早就已经被新帝的威压和凌厉手段震慑得半句废话都不敢多说,更不敢因着自己心中的小九九跟皇帝打花腔。   是以他们虽则不解皇帝为何不直接立后,还要先封一封什么郡主......但想来应该不过是为了给心上人更高的身份风光大嫁吧,虽则他们觉得这实在是没有必要,再高的身份,还能高过皇后去?   不过皇帝他喜欢就好。   而南阳侯虽是二等侯爵并正三品的礼部侍郎,亦无需日日小朝面圣议事。   是以他还是在衙门办公的时候,礼部尚书下朝回来,路过他的房间,笑眯眯地道了一声喜,他才得知女儿竟已回京,并且又晋封为郡主了。   他心中又是骄傲又是狂喜,为这一女儿的能干和荣光而自豪不已,但面上仍是板正端肃样,含笑又谦虚模糊地跟尚书寒暄了几句,便又继续回头理事去了。   虽则他已什么事都做不下去。   一来是被这消息给惊喜的。   二来也是他虽已坚信明禾县主,不,郡主就是他女儿......不管是从事情还是传说中的明禾郡主的行事风格都与他女儿以前做的事毫无二致,但女儿未归家,他心里便总还存了一丝忐忑。   他这一整日心都是飘飘浮浮气爪八爪的,好不容易忍到了收工,便迈着方正的步子,命轿夫急急地回府了,回到了府中也径直去了上房寻自己的夫人。   今日妻子去大长公主府上是跟他商量过的。   他也心急着想要知道女儿的情况,和陛下又是怎么回事。   而曾氏这一日从大长公主府回到了侯府就躺在了床上不吃不喝躺了一整天。   南阳侯上到上房,听曾氏的丫鬟禀告说夫人身体不适躺在了床上也没多想,进了房间就坐到了曾氏床前,直接问道:“夫人,你去到大长公主府可见到了女儿?”   曾氏原是闭着眼的。   她听到丈夫的话睁开了眼,眼珠子还是呆滞的,却是慢慢转向了自己的丈夫。   南阳侯原先还没太注意,可曾氏这一转头过来他就吓了一跳。   因为此时的曾氏面色苍白得跟鬼一样,眼睛红肿,眼珠子呆滞,像是死鱼一般。   南阳侯心猛地一沉。   他道:“夫人,你这是?”   曾氏又听得南阳侯这话,终于回过了些神来。   她抖着嘴唇,喃喃道:“侯爷,我们的女儿......”   一句话未完,原本以为已经流干的眼泪竟然又涌了出来。   “女儿她怎么了?”   南阳侯心中已然惊骇,但忍竭力稳着声音催问道。   曾氏手抓着被子,原先还只是淌泪,这一会儿情绪终于倾泻而出,嚎啕大哭道,“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女儿在江南感染时疫,没了。”   南阳侯全身的血一下子都涌上了头顶。   他看着曾氏,被她哭得越发暴躁,那一刻,他竟是生出一巴掌把她打停的冲动。   好不容易忍耐住了,眼睛死死盯着曾氏,发出的声音不像是自己的,道:“那明禾县主呢,不,明禾郡主呢?”   曾氏早就已经半分力气也没有了,这一哭更是哭出了老底,但也慢慢竭了下来,她听到南阳侯的问话,喘了好几口气,道:“是那明禾县主,就是那明禾县主害死柔儿的,她心在后位,必是也发现了柔儿对陛下的心意,所以就在江南害死了柔儿!侯爷......”   她又淌出泪来,嘶哑着声音道,“侯爷,你可要为我们柔儿做主啊!”   南阳侯脑袋“嗡嗡”的。   一下子跌坐在床上,手抽搐了几下,像是想抓住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抓住。   他脑中只剩下一个声音。   明禾县主不是他女儿,不是他女儿。   他的女儿已经死了。   那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朝堂上继续待下去?   怎么去应对那些各种恭喜和逢迎他的同僚?   他一辈子的老脸都没有了!   *****   南阳侯夫人曾氏来大长公主府一事大长公主当晚就跟阮觅提了一下。   阮觅并没有放在心上。   顾柔在她手上,她对南阳侯府那些人根本没有什么兴趣。   翌日她去了自己的郡主府北苑的莲上园看过。   不管赵允煊是出于什么心思赐她这座园子,这园子是真的不错。   营缮清吏司的官员跟她介绍,道:“这园子始建于建元三年,是当时明德皇后娘娘嫌弃宫中烦闷,建元帝就特意修了这座园子给明德皇后娘娘闲暇时便去住住,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建议帝和明德皇后娘娘命人布置下来的,所以这些年来,这园子一直都有人打扫清洁,但却不曾大修过。”   没有人舍得大修。   阮觅也不舍得。   她心中亦崇敬明德皇后娘娘,是以在园子里仔细转过一圈之后,除了命人把正院的摆设换成自己的,其余一概未曾做什么整修。   以后这便是她的园子了,算着也可能会住很久,而大长公主府毕竟是客居,是以她根本没有拖延,六日后便搬去了莲上园。   这日赵允煊听说阮觅正在往莲上园搬的时候正在批着奏折,他听得这消息那手中的笔就是一顿,奏折上凭空就滴出了一滴墨滴。   他看着那个墨滴,突地就笑了笑,然后转头吩咐路安道:“她们今日才搬入园中,厨房那边未必就准备妥当了,你吩咐御膳房,让人准备了午膳和晚膳送过去......”   顿了一下又道,“夫人......郡主的口味偏淡,你们早些派人过去,问问她那边的嬷嬷,郡主今日要用些什么。”   路安忙应下,退下后也没有吩咐别人,而是亲自去了御膳房吩咐。   他再清楚不过,明禾郡主那就是皇帝心尖尖子上的人。   皇帝本人不重口腹之欲,他在战场上惯了,对身边之事物亦是越简便越好,所以服侍这位陛下粗糙点只要行事利落不误着他的事就无碍,但对那位,那可是半点轻忽不得的。   阮觅的午膳是御膳房的人送来的。   晚膳也是御膳房送来的。   相比午膳精致的六菜两汤,晚膳还又多了两道,是从不会出现过在自己饭桌上,显然不是徐嬷嬷点的炖羊骨和五味鹅掌......她的晚膳一向是很清淡的,也不爱这些东西。   这约莫是给别人准备的......   果不其然,晚膳前脚刚送了过来,后脚赵允煊便也跟着过来了。   阮觅正在看着玄凌净手。   听得门口的动静便抬头看了过去,便见到身着明黄色龙袍的赵允煊走了进来。   以前的赵允煊最喜黑色。   黑色也将他的英俊和凌厉的气质毫无遮掩的显现了出来。   她以为他是不适合明黄色这么浮夸的颜色的......可现在看见,原来就是这么浮夸的颜色,在他身上也仍是被压下去,反是衬得他越发威势逼人而已。   阮觅侧头看着他尚未出声,玄凌便已先唤了声“父皇”。   他这几日在公主府,也已经好些时日没见到赵允煊。   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他早不再像从前那般对赵允煊各种防备,而是十分崇敬和亲近了。   他因为阿娘一回来就投奔回了阿娘怀抱而抛弃自己父皇的行为稍微有点内疚,是以此时唤得颇有那么一点讨巧。   赵允煊应了一声,但眼睛却是看着阮觅的。   他忍了一个白天,用着自己的克制力处理着政事,到现在才过来就是不想太突兀。   约莫是忍得太久,现在便有些紧绷着。   此刻听到儿子的唤声那绷着的神经总算是放松了些。   他走到桌前站定,对着儿子笑了一下,就又转头对阮觅道:“你和玄凌第一日搬过来,朕过来看看是不是有哪里不妥当的。”   阮觅的目光从他入门之后就一直随着他从门口移到了桌前。   她看到他身姿挺拔,面上仍是如寻常一样没什么表情,但绷紧的下颌却暴露了他些微的紧张。   他紧张什么?   是怕她反复无常,又跟他翻脸,或者不理会他吗?   阮觅心情有些复杂,她“嗯”了一声,笑道:“陛下有心了,这里一切都好。臣妾谢过陛下。”   又道,“陛下用过晚膳没?若尚未,不若就留下来和臣妾还有玄凌一起用膳吧。”   这本来就是赵允煊的目的。   他不仅想要一起用晚膳,还想用过晚膳之后就留下不走了。   阮觅今日竟这般温和,这让赵允煊受宠若惊之余又有些不安。   他道“好”。   用过晚膳之后,蔡嬷嬷便过来领走了不时看看自己父皇又看看自己阿娘的玄凌。   侍女撤了饭菜退了下去,又有侍女上了茶上来。   两人都站在厅堂送玄凌。   阮觅看着玄凌离开,转头看向自己身旁的赵允煊,笑道:“陛下您还要回宫办公吗?”   她的笑容温柔平和,眸光潋滟澄澈,无丝毫从前对他的厌憎和抗拒,也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   赵允煊看着她的这个笑容,一时有些恍惚,原本该心喜,但却又不知为何那先前的不安却又冒了出来,盘旋于心头,挥之不去。   实在是,她和往常太过不同。   她的安静,和对他的温和像是在两人之间蒙了一层纱,让他不安并焦躁。   他低头看着她,低声道:“不,今日的事情朕已经都处理完了,朕今日留下来陪你可好?”   是本来就是这个打算,但此时说起,也是试探。   阮觅听得他低沉的声音莫名就想起了那一晚,脸上微微一热,眼睛就垂了下来。   她道:“陛下,我们先出去走走消消食吧。”   赵允煊心中的不安愈盛。   他突然想到什么......心头就倏地缩紧。   只是她耳廓泛起的绯色才让他心头又定了些。   他道“好”,但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阮觅一惊,有些不自在,便想抽出来,可他紧握着,哪里抽得动?   罢了。   阮觅心道,随他吧。   “觅觅。”   他握着她的手,两人在山道慢慢走着,他突然唤她道。   “嗯?”   阮觅仰头看他。   赵允煊一低头垂眼,便看到她娇嫩的容颜就在自己眼下,漂亮的眼睛睁着,暮色下那层湿漉漉的光芒像是滑到了人心底,让人的心骚动着,各色情绪都涌过来。   他喉结微微地滚了滚,道:“觅觅,这里你可还喜欢?”   阮觅点头,笑道:“嗯,很喜欢。营缮清吏司的官员跟我说过,原来这园子竟是明德皇后娘娘的旧居,一草一木都有故事的,回头再翻明德皇后娘娘的书籍,感触定又是不同了。”   赵允煊便道:“宫中还有不少明德皇后娘娘的手札和注阅过的书籍,你若喜欢,就去看看可有想看的。”   阮觅自是欣喜,直接就着他的手就屈膝行了一礼,笑眯眯道:“那妾身就先谢过陛下了。”   他拉她起来,稍一用力,便将她拉入了怀中。   “觅觅。”   他抱紧了她,低首在她的颈侧低喃道。   阮觅原先还稍有些抗拒,但她听到他的唤声,想到自己已作下决定,这段时间要好好跟他相处,身体稍一僵硬之后便也随他了,反是为了站的更稳些,伸手拽住了他腰间的衣裳。   赵允煊感觉到了她后面的顺从,心中积胀了万千的情绪,只是被堵在了心口,出不来也下不去,完全无处去宣泄。   他想要吻她,可是他知道,有些事情不弄清楚,就算是抱紧了她,吻了她,留下她,他心里还是会不安。   她越是这般柔顺,好像掩住了真性情,顺从着他,就越让他觉得,她并没有真的把他放进心里去,或许他哪里做得不好,她便就会悄无声息地丢了他,离他而去。   她一向是惯会骗他的。   他就那样抱了她好一会儿,才再抬起头来,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低声道:“觅觅,前些日子我收到了西北魏家,外祖父的信件,道是外祖母很挂念我和玄凌,一个月前带着祝嬷嬷从西北来京城了......算着时间,约莫也快到了。”   阮觅猛地抬头。   眼中吃惊之情不加掩饰。   她不仅吃惊还有些茫然失神,因为,顾柔跟她说的,竟然应验了。   那时她就跟她说过,约莫是陛下登基后几个月,西北魏家的老夫人就会带着祝嬷嬷再次入京。   而赵允煊说话时眼睛一直都在注视着她。   她所有的神情和反应自然尽落于他眼底。   他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果然,祝嬷嬷可能是有问题的。   应该是顾柔跟她说,当年她难产之事,是祝嬷嬷的手笔。   她知道了,但没有跟他说。   所以,她是有什么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  是患得患失的陛下啊~ 第108章 秋狩一   他伸手用指腹按了按她眉梢, 像是想要把她的惊讶,茫然和失神都按下去, 把她的心神拉回来, 只放在他的身上。   他慢慢摩挲着她的眉梢,道:“觅觅, 你有没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阮觅的心神真的被拉了回来。   她一向敏锐, 自然察觉了他的神色和语气都有些古怪。   要跟他说吗?   说祝嬷嬷可能有问题,是害她难产的元凶......但这事一来还没有查证,二来那祝嬷嬷, 说起来只是对她狠,但对赵允煊却是绝对忠心的, 她那么做的原因, 也可以说是为了他, 为了玄凌。   她不知道他会是个什么态度。   现在为个尚未确定的事就再让两人的关系添上阴影,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她知道她自己, 若是他在对祝嬷嬷这事上态度不合她心意, 让她心寒, 她是很难再跟他像现在这样, 心无芥蒂,言笑晏晏的。   而他又是这样的性子,她不愿理他,他只会逼得更狠,就像当初那样......那她只会更厌弃。   她也左右不了自己的感情。   那索性就情愿不知道。   她想了半晌,道:“我离开陵江府城之前曾经去见过顾柔, 她跟我说,当年她和她阿娘的确没有对我下手,我难产还有身体不好之事着实是和她们无关......她那种情形,也的确没有再特意提起了,跟我说谎的必要。”   说到这里她笑了一下,看着他,道,“说起这个,当初还是我错怪了你......陛下不会怪我吧?”   她笑得温婉。   眸色潋滟,梨涡清浅,一阵秋风拂过,空气中带着浓郁又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味。   也不知是花香醉人,还是她的这一笑更醉人。   他有一刹那的失神。   他怎么会怪她?   的确是他对她动了心,瞒着身份娶了她,将她置她于险地的。   若真要说那周见深什么的,他自有千百种法子处理了那件事......但他直接简单粗暴的娶了她。   他道:“总是我的错。”   阮觅轻吸了口气,笑道:“有点凉了,陛下,我们回去吧。”   到底没有说祝嬷嬷的事。   她想的是,等那祝嬷嬷过来,她查证了那些事,再说吧。   其实他这样的人,想来现在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实在没有点破的必要。   而他想的却是,她到底还是不肯信他。   什么都不肯跟他说。   或者她不肯信他,便在用这种方式试探他,等祝嬷嬷过来,他若暗中将旧事压下,粉饰太平,她很可能便会对自己失望,然后离他而去。   她不愿现在就入宫,也是在给她自己退路罢了。   这个想法冒出来......不,其实这个想法一直都在他心底,只是不像此刻像把刀一样,这般尖锐地杵在了他面前,然后割着他的心。   这一晚阮觅没有拒绝赵允煊。   或许是因为这四年憋得太久,也或许是因为祝嬷嬷的事让他心中积压了太多的情绪,情绪和感情都需要一个倾泻的出口,也太过想用这种方式占有她,缓解心中的不安,是以这一次他没有放过她,而她也一反那日的推拒,竟是默许,甚至已经是有限度的迎合他......这一晚,着实折腾了半宿,最后还是他怜惜她久未经□□,那情形也不知是倦极半睡过去还是半晕厥过去,这才又怜又疚地放过了她。   *****   京城之人都对明禾郡主好奇得不得了。   但以前明禾郡主不在京中,他们不清楚这位的庐山真面目。   现在这位回京了,他们仍是不清楚......因为她的身份特殊,夫人们也不知她的脾性,一时之间也不敢冒然下帖子请她赴个宴什么的。   而阮觅这段日子在整理陵江城治灾的笔记,她想编撰一本陵江治灾纪事,所以也没空出去。   是以阮觅回京数日了,众人竟是仍没见过她。   但京中有关她的事迹却传得不少。   民间传的是她在江南赈灾的事。   勋贵世家传的却是她和皇帝之间的那点子事......   听说这位自搬进北苑上莲园之后,新帝竟就日日留宿上莲园,半点不管此举实在有损她的清誉......虽说已经定下了亲事,但到底尚未大婚啊!   陛下啊,您要是忍不住,那就早点大婚不就得了?!   但或是慑于这位新帝的积威,或是因为上面的那些重臣都没出声,不管是大朝之上还是小朝之上,众臣竟是硬生生把这事压在胸腹,没敢吐出来。   但不少古板的或心里有其他小九九的,这心里却是实在憋得慌。   便有那原先以为明禾郡主就是顾家姑娘的大臣去寻了南阳侯顾成辉,又是劝诫又是打听那明禾郡主和皇帝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都要大婚了,不能忍忍吗?   南阳侯一张老脸涨了通红,最后竟然滚下泪了,吓了劝诫他的大臣一跳。   南阳侯道:“明禾郡主并非小女,小女在江南救治灾民,已不幸身染时疫身亡了。”   大臣一呆。   就这么呆了好一会儿,他才结巴道:“顾兄,这,这......您节哀啊。”   南阳侯红着眼睛,抖着声音道:“小女是为灾民而亡,这是她的荣幸。”   说完就转身去了。   这事一转身京城该知道的人家也都知道了。   这回众人都顾不上去笑话南阳侯府,都把眼睛放到了一个问题之上:所以,明禾郡主是谁?   朝中总不乏勇士,或自认不畏强权的谏臣。   皇帝太荒诞,还不允许人说吗?   这一日便有一年纪较大的薛御史,他素来板正,实在见不得皇帝和明禾郡主这种很可能引领歪风之举,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折子,劝喻陛下“为后者,其德行操守当为大周女子楷模,一言一行皆将被人效仿,是以定当谨言慎行,不可行差踏错”等等,皇帝看了几行就将折子扔回了给他。   他道:“明禾郡主为朕发妻,为救江南百姓,亦为替朕分忧,不顾险境,亲自前往重灾区陵江,与江南百姓同进退,其品德贵重可见于微,难道爱卿是有什么意见吗?还是想要上表奏郡主之美德,传颂天下以令天下女子皆效仿之?”   薛御史如挨了一闷棍。   满朝文武更是都惊得呆住。   发妻?   这回他们要是再不知道明禾郡主是谁,那也就再不必在朝为官了!   众人都跟哑了似的跪在地上,再不能言。   *****   每年的中秋节后都是秋狩之时。   皇帝会带着众臣去京城以北二十公里的北郊皇家猎场秋狩。   这一年是多事之秋,边疆不稳,江南受灾,朝堂更是风起云涌,因此秋狩便也一直拖了下来。   但到得十月中旬,大事初定,新帝便命各部准备,于十月底前往皇家猎场秋狩。   这一年的秋狩能随御驾前往的众臣心情都十分激动,因为他们都知道新帝在马上的威名,一来想见识见识,二来也想自家的子弟能在秋狩中得了新帝亲眼。   另外,这一年的秋狩还特别热闹。   久闻而不得一见的明禾郡主会参加,还有许多边关或者地方将领,以及北鹘三王子也都会参加。   这么一个盛大的秋狩,晚晚都有大宴小宴,也是一个绝佳的相亲定亲之所。   第一晚便是一个露天的篝火宴。   隔着熊熊的篝火,明珠公主席地坐在矮几前,食指轻轻摸着左手中指上镶着红宝的扳指,慢慢摩挲着,但抬起头来,目光看向的却是斜后方的一个年轻将领。   火光之下峻朗的面容带着层层的阴影。   似有些阴郁。   但却更增添了股让人心动的魅力。   她耳边想起昨晚嬷嬷跟她说的话,道,“公主,这扳指是娘娘留给你的,这里面是催情助兴之物,男子沾上,情-欲便生,见女子便如见梦中仙子,这次您去秋狩,简直是天赐良机,届时大家都住在帐篷,大小宴会不断,白日里又都出去打猎,必会有不少机会的。”   若是平时,就算她能出宫,可也不可能接近到郑绪。   更别说成什么事了。   此时主位上坐的当然是新帝赵允煊。   他身旁是阮觅。   阮觅当然已经知道赵允煊当朝宣布她就是明禾郡主之事。   但这次他提前征询过她的意见。   她知道他的心思。   但这也正合她的心意。   她就是她,要这郡主头衔是为了便宜行事,但在不需要遮掩的时候,也没必要遮掩她本来的身份。   坦坦荡荡的,才会过得顺心。   是以都这样了,她自然不会介意坐在他身旁。   这还是很多人第一次见到她的真面目。   火光之下,美得简直不真切。   很多人失神之后,心里浮起的念头便是,无怪得陛下对她爱宠成这般。   酒过三巡,北鹘三王子便端起了酒上前敬酒,跪下用带着浓浓鹘音的汉话道:“郡主如天上明月,只有陛下这样雄韬武略,如皓阳之人才堪与配,小王月前不知郡主身份,冒犯了郡主,还请陛下允准小王自罚三杯,向陛下和郡主请罪。”   阮觅一愣,随即便笑了出来,一时之间真是犹如月下花开,满目流星。   好在北鹘三王子是垂着首的,不然他若被阮觅的笑容闪的失神上片刻,那估计皇帝的阴郁都压不住了。   虽则他现在那脸色也是黑的。   沉得不能再沉。   皓阳与明月,那是白日与黑夜,年年岁岁,日日都不得见。   这北鹘三王子,汉话没到家,偏偏还要学的文绉绉的,这话也不知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赵允煊深觉不祥,气得想让北鹘三王子把那些话给吞刀子一样吞回去,哪里还肯出声?   阮觅却对这个没所谓,甚至觉得这场景颇有些好笑,但看赵允煊那被气着了的模样,她便也忍了笑,轻咳了一声,唤了一声“陛下”,提醒他,您该说话了。   郑绪一直在自己喝着酒,偶尔应酬一下身边的将领。   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往主位上去看过,就是最初行礼之时亦是低垂了眼......怕黑夜之下,面上仍是露了行迹。   直到此刻,众人的目光都在皇帝和她,还有那北鹘三王子身上,他才顺着众人的目光看了过去。   彼时在陵江府城之时,她一向都是轻便简装,出城之时,更是只着布衣简裙,少有钗环,更不施脂粉。   而此时的她,虽是因在猎场之故,算不得华服盛装,但亦不是当初陵江城时可比。   原来她在京城是这般模样的。   他垂眼,伸手又喝了一杯。   他早让自己从心底灭了那一点绮思,绝不敢有半点妄想和他念,只不过心中到底苦闷罢了。 第109章 秋狩二   皇帝再不痛快, 也不能跟个汉话说得半桶子水的异族人计较。   旁边是心上人满眼温柔带着笑意地看着,他再暗怒, 也只能忍着气随意摆了摆手, 允了北鹘三王子喝了三杯酒了事。   但这事到底是把心给堵着了,旁边阮觅没心没肺的样子也晃得他难受, 不愿再继续喝这酒。   他是皇帝, 没必要忍着,所以起身说离开就离开。   阮觅知道皇帝这是气狠了,她若是不去宽解宽解他, 晚上还不知道怎么发作,所以便也离席了。   唯有玄凌玩得不亦乐乎。   虽不能喝酒, 但围着篝火烤鹿肉对他来说实在香得很, 所以对自己父皇阿娘提前离席是半点不在意的。   至于众臣吗, 他们也不知道皇帝的心思......其实他们完全没觉得北鹘三王子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明月和皓日,这多好的奉承啊, 也就北鹘三王子那种半桶子水才能说出这么直白拍马屁的话来。   至于皇帝的脸色好像硬得很......拜托, 他什么时候不是摆着那样一张吓人的脸不成?   所以他们不以为意, 走了更好, 大家没了拘束,更热闹的狂欢。   回到帐中赵允煊就将阮觅压到了榻上,看到她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气恼,狠狠地吻了她一顿,发泄了一番才搂着她道:“你还笑, 看朕心里堵着,你很高兴吗?”   阮觅很冤,她被他这么一轮亲,早被亲的眼角发红,满眼都是媚色。   哪里还能笑得出来?   她抵着他嗔道:“你又发的什么疯,那话也没什么问题,不都是这么说的吗?您是帝王,又曾是征战沙场的将军,还跟个异族人抠什么这种字眼啊?”   声音娇软慵懒,带着情-欲之后的媚意,听得人心都发紧。   他抱紧她,揽了一会儿,然后再低头一点一点的吻她的脸颊耳廓,道:“觅觅,你知道朕恼怒什么的。以后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我们一起商议,但不要再想着离开,好吗?”   平日里,他会用“朕”,但亲热时从来都只会说“我”。   阮觅一愣。   一时之间心里涌出不少复杂的情绪。   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好在她在他怀中,而他正一啄一啄地吻着她,似乎也无需她的回答,遂便不做声,只是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由着他好一阵的缠绵,这事便也就过去了。   *****   翌日就是秋狩首猎,要上场的大臣和将领们都想在新帝面前好好表现,因此喝起酒来便都很克制,不敢放开来饮太多,以免醉酒误事。   但也有例外。   例如被有心人灌醉或在军中有宴时一向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那些。   二更天的时候,已经陆续有人离场。   玄凌睡得早,虽然玩性还在,但他虽顽劣,却自幼就被教得十分自律,到了点便也睡去了。   郑绪坐了一会儿,原本已是打算退场的,却突听到一篝火旁一个粗粝的声音嗤了一声,道:“什么江南赈灾,治理时疫,不过就是陛下抬高她的身份帮她造势而已,也就是长得好,咱们陛下喜欢罢了。”   原先喧闹的篝火宴一下子静了下来。   先是这醉音的四周静了下来,接着由近及远,声音竟如潮水般褪去,先还有些窃窃私语,最后连那点子窃窃私语都没了,只余下篝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肉跳。   这到底是哪个头铁的啊?   大臣们心惊胆战之余,心底的兴奋和八卦之火却也同时嗖嗖地往外冒。   其实他们心里未尝不是这么想的。   只是绝不敢把这想法露出来而已,现在有人说出来,那简直是兴奋得每个毛孔都能透出气来。   众人往那发声的方向看过去。   是个粗犷的武将。   不是京中的,好像是跟着西北督府魏家的长孙魏泽桉魏少将军的一位武将,名叫钟大同。   据说是曾经跟着新帝在西北战场一起作战的一位将军。   众人很兴奋,但亦惶恐。   因为他们也知道他们担不起皇帝的怒火。   便一个个都跟哑了似的,只低着头恨不得让自己消失了,更不会上前去劝......因为这种事,最好是离得越远越好,决不能沾上一星半点的。   别人可以装死。   但坐在下面一张矮几前,和钟大同一起来京的魏少将军的副将却是吓得酒一下子就醒了,急得心惊肉跳,可他知道自己是劝阻不了的,偏偏这时候魏少将军又走开了。   不管别人的心里是如何的翻江倒海,可钟大同和他身边的同伴却还犹不觉得有何不妥。   另一人也喝得罪熏熏的,笑道:“但郡主那是真的仙女之姿啊,末将觉得咱天山上的仙女也不过如此了,无怪得那时那么多姑娘对陛下投怀送抱,陛下却从不假于色,有郡主这样的仙女在前,其他女人陛下当然看不上眼啊......”   郑绪不愿再听下去。   他站起身就想要离开。   可是后面钟大同的话却让他一下子又站住了。   钟大同喝多了。   他跟彼时还是顾云暄的新帝曾在战场上一起在战场上三年,最初的时候顾云暄比他的职位还低,他自认两人曾经是有过命的交情的。   彼时在军营里,这样的篝火宴之下,当着顾云暄的面,什么荤话又没有说过呢?   所以醉意之下,他可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他还有个幼妹,曾经爱慕过顾云暄。   得知他有妻,他幼妹曾表示过愿意为妾也无所谓,可顾云暄却是眼睛都没眨一下就拒绝了她。   后来幼妹伤心羞恼之下就在西宁城中随便找了一个人嫁了,过得很不好。   钟大同最疼爱幼妹,他觉得顾云暄重义气,他那个身份,纳个妾怎么了?若不是这位明禾郡主太过霸道,他妹妹若是嫁给了顾云暄,现在也能是个宫妃了,现在日子怎么会过成那样?   所以他心中有怨。   他又喝了一口酒,冷哼了一声,道:“长得再漂亮有什么用?不能生养,还善妒,不肯让陛下要其他的女人,可陛下是什么身份......”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一把闪着寒光的剑就对着他直直刺了过来。   钟大同也是武将,功夫不错,可是不备之间,竟是真被当胸刺了一剑。   钟大同“啊”得一声大叫之后,他身后之人反应过来,“哗啦啦”一阵刀剑之声,钟大同身边和身后的人都抽出了刀,指向了郑绪。   郑绪手握着剑,眉头都没皱一下,“噗嗤”一声,就抽回了剑。   血从钟大同的身上喷出来,喷到郑绪的一身,月色和火光之下,形状甚是可怖。   钟大同捂着伤口扑在了地上痛苦的扭着身子。   他身旁先前说话的那将领大惊之后就大叫了一声,冲着郑绪道:“大胆,陛下晚宴之上,竟敢拔剑伤人,你是想造反吗?”   郑绪面色冰冷,冷冷道:“造反?不是本将造反,而是你们口吐狂言,藐视朝廷吧?”   说完他看向地上躺着钟大同,道,“哪里来的疯狗,在这里诋毁大长公主和郡主,还有我们江南十余万的灾民和百姓。大长公主和郡主在我江南,治时疫,抚灾民,用仁心化危难与叛乱于无形,方保得我江南现在的安稳和太平,这样的功绩,就是一百个你这样的将领也远远不及的。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此诋毁郡主,说我们江南百姓愚昧无知,本将没一剑刺穿你的心肺已是手下留情。”   “你!”   钟大同捂着伤口,气得气血翻涌,一个“你”字出来,又是一口血喷出来。   众人都被这一变故给惊呆了。   眼看着钟大同身后的人就要扑过去,后面却传来一个怒斥声,道:“住手!”   魏泽桉急急的走上了前去。   “少将军!”   钟大同这边的人看到他都是心中大定。   这里毕竟是京城,刚刚提剑杀人的这位是从上面的席位上下来的,那就是职位比他们高,他这样直接一剑,把他们的酒气惊醒来,虽然又惊又怒,可也知道不敢随便动刀,而现在魏泽桉过来,就好似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   魏泽桉却是没有如他们所愿的替他们做主,替钟大同做主。   他面色发白,先看了钟大同一眼,见他性命无碍先是放了些心下来,然后抬脚就又踹了他一脚,这才又转头向着郑绪单膝跪下,道:“郑将军,是末将下属喝了几口猫尿,就言辞无状,冲撞了长公主殿下和郡主,对江南百姓还有灾民亦无同理之心,郑将军今日惩治他,是他罪有应得,不过郑将军既已责罚,还请郑将军就将此事揭过,只当他不过军中酒后妄言罢了。”   郑绪看着魏泽桉。   他当然知道他是谁,皇帝外家魏家的嫡长孙。   魏家未来的家主。   只是酒后妄言?   那人张口就说明禾郡主再不能生养,一个军中将领竟然知道明禾郡主再不能生养,在现在这个宴会上当着这么多的文武大臣的面嚷嚷了出来,这西北魏家......想到她现在的处境,他心里只觉得一股锥心之痛。   但他也什么不能做。   刚刚他也是忍不住为了制止那人再胡言乱语才出剑的。   但他不能再因自己给她再添麻烦。   他的手紧紧握着尚在滴着血的剑,压着心中翻滚的情绪,沉声道:“不过是一个小小将领,就口吐狂言。若我江南赈灾不利,横生暴-乱,区区这样一个将领算得什么,死的将是十数万的百姓和灾民,乱的是我大周的江山。陛下有铁骑,但也同样有爱民如子的仁心,这才不顾凶险,派大长公主殿下和郡主前往江南赈灾,安抚灾民。你这种人,不过就是仗着曾经跟随陛下在战场上作战的那么一点情谊,就不知天南地北,在此目无君上,大放厥此,若天下将领都是你等这样的人,才是我大周的大祸。”   魏泽桉听得心中愈加的发沉,冷汗都冒了出来。   他想再说两句什么,可是郑绪说完这几句却是转身就走了。   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也被郑绪这一番话说得惊心。   江南离京城甚远,只要江南不出事,没威胁到朝廷,那赈灾于他们来说就是两个字,对明禾郡主的心态其实亦如那钟大同,还觉得新帝宠爱她太过,挡了别人的路,也总不是好事。   直到此刻看到郑绪这个一向少言寡语的将军提着滴血的剑,直斥钟大同和魏泽桉,他们才感觉到了一种心惊胆战的震撼。   郑绪离开,魏泽桉也不理会全部呆看着他们的众人,只黑着脸命人抬了钟大同下去,着人去给他治疗伤口。   众人看着他们离开。   他们震撼之后,另一件事却也在心里炸了开来。   明禾郡主,竟然是再不能生养的。   众人回味着这件事,心中各有一番翻腾。   而明珠公主却一直在看着郑绪。   她看着郑绪突然拔剑刺人,看着他提着滴血的剑煞神一般怒斥着钟大同和魏泽桉,再看他转身离开。   突然就想到先时他看向阮觅的那个眼神。   明珠公主年纪虽然不大,也尚未出嫁,但在情之一事上却早不单纯。   她是温淑妃的女儿,家教底子在,长得又漂亮,当初还是贞和帝最宠爱的女儿,满京城不知道有多少世家公子,年轻侍卫爱慕她,她也和不少人有过暧昧,在情之一事上可称得上是得心应手,否则,她又怎能使唤的动鸿胪寺少卿严良呢?   所以她在先前郑绪看阮觅的那一眼时就已经有些异样。   彼时她还觉得是自己多心,便把那异样按下去了。   但刚刚把那一幕从头到尾都看到了眼中,在她的格局,男女之间也就那点子事,她自然认为自己捕捉到了什么信息,一时之间,嫉妒得脸都扭曲了。   *****   皇帝虽然离席了,但这边的动静却是第一时间就报到了皇帝的帐中。   钟大同的醉言,魏泽桉的辩解恳求,还有郑绪的怒斥一字不漏的都传到了皇帝的耳中,还有就在他身后的阮觅耳中。   他们不是普通的侍卫,断断不敢瞒报一丝信息的。   皇帝面色铁青,气得手都在抖,阮觅却是在他身后突地嗤笑一声,道:“这位钟将军如何知道我不好生养?我身体的事就是身边人都少有知道的,他又是如何知道的?而且既然他能知道,想来西北知道的人也不少了。陛下,有人想要入你的后宫,可真是费尽心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推荐基友的一篇好文《反派穿成虐文女主[快穿]》,小可爱们去看看吧:   小说里有这样一些女主,她们经历车祸失忆挡刀毁容背叛……没有最惨只有更惨,最后用自己的悲惨遭遇感动男主,终于得到了幸福。   有一天,这些虐文女主突然换了灵魂——   第一个世界,退学毁容的无脑少女。   被人诬陷,群架挡刀,最终退学毁容才让高冷男神动心?   女主:高不可攀?让他摔下来,不就攀到了?   第二个世界,被大佬包下的替身女主。   白月光回归,虐身虐心,车祸坠楼最终怀孕换得浪子回头?   女主:他既然眼瞎,看不清谁才好,那就让他一直瞎下去啊。   第三个世界,师徒虐恋女主。   为他被千夫所指,为他淌过血池,为他生死三百次,换得一句胡闹?   女主:听说师尊无情无欲?一瓶醉仙迷不倒,这十瓶浓缩的不知道能不能让他快乐登仙呢。   后面世界:待定。 第110章 秋狩三   知道她体质有问题, 不易怀胎不易生养的,除了她身边的蔡嬷嬷, 也唯有当初在她孕期帮她“调理”过身体, 也可能致她难产的祝嬷嬷了。   现在连西北军中的一个普通将领都知道她不易生养,不, 是认为她“再不能生养”, 若不是有心人刻意传出,简直是让人难以相信。   更何况这一步一步,当真是和顾柔所说的毫无二致。   顾柔......原先她对她所说的那个梦还有所怀疑, 现在却知道,怕是当真是真的了。   只不过, 她到底说了几成, 又是另一回事了。   暗卫低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赵允煊怒极, 眼中却如深夜悬崖般宁静,他摆了摆手, 暗卫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赵允煊捏紧了手, 转头看阮觅。   她带了点讥诮的笑容, 神色却是很平静。   有什么还惊讶的呢?   早在她第一次听顾柔说那些话时就已经震惊过, 心也如同在冰水里捞了好几回,但看透了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事实上,她在刚听顾柔说出那些事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应该是真的了,现在只不过是确认了而已。   所以,有什么好惊怒的呢?   撑着身子有些难受,她索性就又往后躺下了。   可她不生气, 赵允煊的心里却是愈发堵得厉害,难受得厉害。   他伸手摸了摸她,低声道:“对不起......觅觅,但你放心,我会处理的。”   声音除了克制的怒气,还带着些难以察觉的恐慌。   她甚至感觉到他搭在自己脸侧的那只手有些微的颤抖。   她低眸,就看到他只骨骼分明,因长期习武而带着明显茧印的手上青筋暴出,显然是隐忍至极。   阮觅微有些怔愣。   刚刚那股子嘲讽退去,现在看他这般,却是反应过来了些什么。   他到底,是因为那钟大同做的事说的话,生的怒气。   还是因为担心她的反应?   她并无意迁怒于他。   想了想,便伸手握住他那只手,搓了搓,似乎是想让他放松一下。   但他却是反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手劲之大,攥得她生疼。   阮觅蹙了蹙眉,但却没有抽手,她抬眸仔细看他,就看到他盯着自己的眼睛,深黑中的急切和紧张......像是想要跟她解释什么,又像是迫切的想要她明白什么......这眼神......竟像是个受伤又愤怒的孩子。   她心里划过一抹疼痛。   像是被针尖刺着,起初还只是微微的疼,但那到底是在心上,却让人忽略不得。   她已经悟了过来,他是害怕自己会因为这件事迁怒于他,又生出退缩和离开的心思吗?   其实,她既决定了,就不会退。   更何况,她退了,玄凌怎么办?   那些人,层层叠叠的算计她,又岂能容得下玄凌?   她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   她的手滑下,抱住他的脖子,抬首吻了吻他紧抿的双唇,然后贴上他的脸颊,道:“嗯,我相信你,而且这也不关你的事,你不必跟我说抱歉......那你帮我处置那些人好了。”   “好。”   他道,因为她的话总算是放松了一些下来。   他慢慢放开她的手,推开她一些,然后低头就含住了她的红唇。   虽则两人之前已经有过一次。   但他吻着她,情难自已,而她心里其实也有些苍凉,想安慰他,也温暖着自己,便温柔的回应着,再之后便自然又做了一次。   只是不比上一次的狂风急雨,这一次却是温柔缠绵,他极尽的取悦她,也宣泄着自己的感情,攫取着她的回应。   事后阮觅倦极睡去。   赵允煊抱了她一会儿,见她睡熟却是起了身,低头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眉骨,再倾身在她额头上吻了一吻,这才小心翼翼的下了榻,披上衣裳之后又回头帮她小心地盖了被子,再掖了掖被角,这才放下了帐幔去换衣裳。   待换了衣裳他就出了营帐,吩咐了外面的雪影和侍卫照看着,便径直往魏泽桉的营帐那边过去了。   *****   营帐里是浓烈的血腥味。   钟大同躺在地榻上,面色惨白。   赵允煊入得营帐,众人不意他会突然到来,有些惊,又有看到主心骨的委屈。   魏泽桉带着众人给他跪下。   钟大同挣扎着,似乎也想起身给他行礼,赵允煊摆了摆手,他便又躺下了,撑着力气道:“陛下,末将酒后妄言,是臣之错,还请陛下恕罪,但那郑绪狂妄,还请陛下为末将做主。”   道歉,是魏泽桉要求的。   而后面请皇帝给他做主,则是他自己的心声。   被人平白无故插了一刀,这口气他咽不下,无论如何一定要出出来。   赵允煊面无表情,面上犹如蒙了层层的雾障,让人看不真切他。   他没有理会钟大同,只是看向跪着的魏泽桉,道:“当时,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   魏泽桉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下来。   他没有听到前面的。   他那时刚从外面出恭回来,只听到了半截,听到钟大同说,“长得再漂亮有什么用?不能生养,还善妒......”,但他知道,这一句就已致命。   祖父曾数次跟他说过,告诉他他们这些边疆武将世家是靠镇守边疆,靠忠君卫国,不掺和京城是非才能长久不衰的。   而京城是非,其中最忌讳的就是牵扯进宫斗和夺嫡之争中。   所以钟大同那话就是大忌。   更何况他说的还是皇帝最爱重,苦心布置,为她谋划的原配夫人,未来的皇后。   如无意外,也会是下一任帝君的母后。   可钟大同一句嚷嚷,就可能将皇帝所有的谋划都化为虚有。   那么多的大臣都听见了......不仅是明禾郡主会恨毒了他,怕是皇帝都会恨毒了他。   可恨钟大同竟还毫无知觉。   竟还想让皇帝给他主持公道。   魏泽桉按着地上的手都在发抖。   他眼角发红,含泪道:“陛下,钟将军他是粗人,也一向不注意言辞,有口无心,此次他犯下大错,还请陛下看在他曾在战场上为我大周抛头颅,洒热血,不顾性命,数立战功之下,原谅他这次。此次过后,末将必会严加看管他,让他永不再犯。”   赵允煊轻笑了声,但眼神却冰冷至极,无半点笑意。   他道:“魏泽桉,你真的觉得他所犯之罪可恕?”   “陛下!”   钟大同急了,苍白着嘴唇在后面唤道。   可是没有人理会他。   魏泽桉的手抖得厉害,眼泪也滚了下来。   赵允煊没再理会他,他走到钟大同的面前,道:“你怨恨朕的皇后,不仅怨恨她,心中也同样对朕不满,因为当初朕没有如了你的愿,纳了你的妹妹为妾,就为这个原因......”   “陛下!”   钟大同大急,想要辩解,却是立即就被赵允煊喝断。   “闭嘴。”   赵允煊道,“就为这个原因,你就敢就着两杯酒,当着满朝大臣和勋贵世家的面,出言诋毁朕的皇后。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谁给你的脸皮?”   “就是因为你在战场上的那些功绩吗?朕的满朝文武,各地战将,比你有功者无数,若是他们个个如你,朕稍不顺了他们的意,就心怀怨怼,出言非议,朕,还要如何治这天下?”   说完他伸手,墨七就递过来一把匕首。   他接过,手一划,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鲜血溅出,他的手腕上已多了一道口子。   众人惊骇,除了魏泽桉越发的面如土色,其余人等都是又惊骇又不明所以。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中,寒光一闪,不及他们反应,赵允煊已经从魏泽桉身上抽出了一把刀,直接刺进了钟大同的心脏。   钟大同瞪大了眼,几乎是不敢置信。   他拼着最后一份力气,喃喃道:“陛下......顾兄弟......”   可是这声顾兄弟并不能唤回赵允煊的温情。   他手握着刀,手上的血滴下来,声音冰冷道:“朕手上这一刀,就当是还你为我大周征战沙场之功。但你目无君上,藐视皇权,诋毁皇后,就是死十次亦不为过,朕不杀你,若天下人皆效之,朕何以正法纪,何以统天下?”   说完就在钟大同不敢置信的瞪眼中猛地拔回刀,“噗嗤”一声,鲜血溅出。   就在众人的惊骇和恐惧之中,他却已转身,“哐当”一声那满是鲜血的刀便被扔回到了魏泽桉身边。   他扫了一眼魏泽桉,道:“后面的事你好生处理吧。”   赵允煊走到营帐门口,侍卫掀了门帘,就在他提脚准备跨出之时,听到后面钟大同挣扎着的垂死之声,道:“不过是一个女人,你竟因为我在背后......”   可是那话尚未说完就断气了。   而赵允煊则是没有丝毫停顿地跨出了营帐。   为了一个女人吗?   就算那个人不是阿觅,但只要是他的皇后,他敢说出那样的话,就必死无疑。   他到现在还能说出这样的话,若他饶他,西北军就不会再是大周的西北军。   赵允煊离开,魏泽桉却是跪在了地上许久都不能动弹。   他很清楚,赵允煊杀钟大同,不仅是恼怒他出言诋毁皇后,也是在警告自己,甚至是,警告整个魏家。   是他之错,太过纵容这些将领,才会惹出今日之祸。   而且,说什么明禾郡主再不能生养,连他都不知道的事,钟大同是怎么知道的?   思及此,他只觉得心愈发的坠了下去。   他只怕,此事还未完。   *****   赵允煊从魏泽桉营帐出来之后并未直接回帐,而是在外逗留了半个多时辰,在另一个营帐把伤口处理了,事情吩咐完了,衣裳也换过了,再在外面吹了一阵风,把身上浓郁的血腥味也都散了,这才回到主帐中。   阮觅模糊中听到动静,下意识伸手却发现身边无人。   睁开眼便看到了帐幔外面一身黑衣的赵允煊。   “陛下。”   她唤道。   赵允煊听得阮觅的声音就走回了榻边,掀开了帐幔,坐到床前,道:“吵醒你了吗?”   神色平静,声音低沉温柔,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阴寒和戾气?   可是阮觅是调药的,嗅觉最是灵敏,哪怕赵允煊已换了衣裳,但她还是立即就嗅到了异样,然后目光就顿在了他手腕上扎的白色布条之上。   她伸手,小心的握住了他的手,道:“这是怎么了?”   赵允煊看了她一眼,然后目光顿在她白嫩娇软的小手上,一个闪神,一句话就冒了出来,道:“无事,杀了个人。”   *****   另一个营帐中,明珠公主翻箱倒柜的折腾着,终于从箱底找出了一件丁香色的暗纹长裙,她松了口气,拿着长裙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脑中就闪过阮氏那张明艳逼人的脸。   这是阮氏惯爱穿的颜色,她自己一向只偏爱各种红色粉色,因为那些颜色能把她的娇嫩和艳色极尽的烘出来,而丁香色这种寡淡的颜色她是不爱的。   可是半年前她第一次在御花园看到阮氏,见到她穿这身衣裳,竟觉得那般好看,好像满园的春色都尽被这一身吸走了光芒似的。   鬼使神差的,她便命人仿做了这一件。   只不过她试穿一次之后就再没穿过。   却没想到,这次意外得带过来,竟可能会派上用场。   她的手抓着衣裳,慢慢用力,差点抓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忙又手忙脚乱的松手,抚平着那些被她自己抓出来的皱褶。   作者有话要说:  狗皇帝:郑绪都能刺上一剑,朕怎么能被他给比下去? 第111章 秋狩四   翌日阮觅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了人。   她坐起身醒了一会儿神, 想到今日秋狩正式开始,赵允煊应该是一早就出去了。   冬青和秋兰端了水进来服侍, 雪影就在一旁侍立着。   等阮觅梳完装, 冬青和秋兰退下,雪影才禀道:“郡主, 昨日钟大同已经去了。”   阮觅一愣。   钟大同?   这才又想起昨晚那一场风波。   他死了吗?   她脑中立即想到的不是郑绪刺他一剑的事。   而是昨晚赵允煊跟她说的一句话, “无事,杀了个人。”   当时她还错愕了一下,万没想到赵允煊会突然跟她说出这么一句话。   但他说完之后就又笑了出来, 眼神温柔至极,委实不像杀了人的模样。   她看他那样子便也没再问下去。   他是皇帝, 有些事情他若不说, 她便不想也不该去问。   却没想到他杀了钟大同。   她知道钟大同的死不可能是因为郑绪的那一剑。   因为她记得很清楚, 昨晚那暗卫就说过,钟大同的剑伤不在要害, 不会致死。   而且她和郑绪也相处过不少的日子, 知道他的性情, 更清楚他的身手, 他昨晚出手只是为了阻止钟大同诋毁自己,绝不是想要他的命......要了钟大同的命,必定会引起很多后续的麻烦的。   她想到这些心情有些复杂,就问道:“死了吗?对外说的是什么死因?”   军中最重义气。   地方将领抱团更是严重。   那钟大同不管是不是皇帝杀的,他们都不会也不敢怨恨皇帝,不敢找皇帝麻烦, 就只会把怒气都迁到郑绪身上。   她担心这事会引起魏家和西北军对郑绪的怨恨,暗中会出手对付他。   雪影道:“魏少将军今日一早就已经跟陛下请罪,道是钟大同酒醒之后,自知自己酒后失言,犯下了大不敬大罪,所以自刎谢罪了。”   阮觅一愣,随即略带讽意的扯了扯嘴角,低声道:“他这倒也是煞费苦心了,总算是替钟大同和钟家保全了最后的颜面,不过希望魏家和西北军真能明白他的苦心才好。”   酒后失言,自刎谢罪。   都自刎谢罪了,皇帝总不好继续追究下去。   可阮觅觉得,这事没有后续才怪。   *****   魏泽桉的确尽力了。   但他毕竟年轻,威信,手段和震慑力都远不及他的祖父。   他说钟大同是自知犯了大不敬之罪自刎谢罪。   但跟随过来的西北军不管是知道真相的,还是不知道真相的,他们都不能接受这个说辞,心中都盈满了恨意。   盈满了对郑绪的恨意和愤怒。   不知道真相的,他们了解钟大同的性子,怎么会信什么他会自刎谢罪?   他们直接认定就是郑绪的那一剑要了钟大同的命。   至于知道真相的,正如阮觅所想,他们不敢怨恨皇帝,便认为是郑绪的那一剑把事情闹大了,才会引来后面的祸事。   若没有闹大,不过就是一场酒后荤话而已。   所以着都是郑绪的错。   甚至,还有人暗中迁怒到了阮觅的身上。   认为她是妖姬祸水。   秋狩在马上和利箭间,还有一日一日的篝火宴中划过去。   仇恨不会消除,只在暗中愈加滋长。   这晚郑绪仍是沉默简单的用了晚膳就回了帐中。   “将军,”   他的侍卫看到他回来,就递给了他一封信,道,“先前一个兵士请属下将这份信转交给将军,看其衣着,应是西北军的人。”   郑绪听说西北军的人送信给他,并不怎么意外。   这些时日西北那些个将领看他的眼神都满是怨怒和杀气......作为武将,对杀气的直觉一向都是最精准的。   他伸手接过,打开。   可是当他展开信,看到信件中的内容,原先漠然的脸色却一下子沉了下来,手中的信件更是一下子捏紧,青筋暴出,牙关紧咬,面上漫出了一层杀意。   写信之人约他在垣山后山比试。   比试就比试。   可写信之人约莫是怕他不肯赴约,在信中说,我知道你在江南时曾和明禾郡主有过私情,是以你才不能忍受钟将军酒后对明禾郡主的半点不敬之辞,附信的这幅画是有人从明禾郡主的书房偷出来的,如若你今晚子时不能单独赴约,这幅画就会被呈交给陛下。   信中的确附了一幅画,是一女子偎依在一男子怀中画像。   男子是他。   而女子,正是明禾郡主。   一个时辰后。   垣山后山。   夜色中,郑绪慢慢走到了峭崖边,那里果然已有一个黑衣大汉在等着他。   那黑衣大汉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钟大同身边,和他对话的那位将领,叫朱义。   郑绪从得知钟大同的死讯开始,就知道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   所以自然也对西北这些将领都作过一定了解了。   朱义看着慢慢走过来的郑绪,冷笑一声,道:“你果然是和那女人有奸情。”   郑绪握在剑柄上的手一下子捏紧,但仍是克制住了,慢慢走到距离那人五步远的距离,站定。   他看着朱义,忍着恶心,道:“是谁给了你那副画,又是谁挑唆你过来和我约战?”   朱义恨恨的“呸”了一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郑绪,你和那明禾郡主在陵江府城眉来眼去,不知道多少人看在眼里,这样的女人,怎配为我大周的......”   他的话音未落,一道寒光已经直直的往他身上刺来。   朱义的功夫并不弱,更何况他早猜到郑绪容不得别人说明禾郡主半点不好,是以早有准备,郑绪的这一击过来,他一边侧身闪过,一边就提了刀应战。   但他到底不是郑绪的对手,被逼的连连后退眼看就要招架不住之时,忍不住大呼道:“郑绪,你杀了我也没用,是,那幅画是别人给我的,给你的那幅不过是一个摹本,你今日若是在此杀了我,那这幅你心上人,明禾郡主亲手所画的画作就会立时被送到陛下的手上,你看看她会是什么下惨!”   郑绪抽回剑,狠狠地插到了地上。   他刚刚并不是想要杀他,只是实在恼怒之极,想要发泄一番罢了。   从梁和兴谋反,到得知他杀了他的父亲和祖父,再到一路上京,他的心里憋了太多,刚刚实在是已经憋到了顶点。   他按着剑,咬牙道:“所以,是谁给你的这幅画?”   朱义却不答他。   他看着郑绪收了手,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是又恨又得意。   他狠狠道:“你砍下你的右手大拇指,让我报了我兄弟被你害死的血仇,我便如了你的愿,告诉你,是谁想要害你的郡主。”   郑绪原本是怒极。   现在这会儿却突然想笑。   他的确是冷笑了一声,道:“约战?原来你是打了这个主意,明的打不过我,暗的也打不过我,所以就用了这么一个下三滥的招引我到这里,想让我自戕?可真是好主意。不过,你这样的脑子,想来也想不出这样的法子吧?”   他是习剑之人。   也是带兵打仗的将军。   右手大拇指若断,势必再不能握剑,那他的前程也就彻底完了。   朱义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他怒喝道:“郑绪,你砍不砍?不过是一个大拇指,难为那明禾郡主对你朝思暮想,你竟连一根大拇指......”   “啊!”   可是他的怒气尚未发泄完,却不想后背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他愕然,不敢置信的转回头去,就看到了身后一脸惊恐慌乱的少女......正是两天前,拿了那幅画,跟他谋划这一切的少女明珠公主。   他知道她在这里。   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藏匿着,也隐约感觉到她走了过来,只是没有想到她突然对自己拔刀相向罢了。   两日前,明珠公主泪水涟涟的跟他说:“只因我不愿和亲,求我外祖的旧识严少卿帮我想办法打消北鹘三王子向我皇兄求娶我的念头,却不想严少卿不知那明禾郡主竟是皇兄的心上人,误冒犯了明禾郡主,害得严少卿丢官获罪。”   “而且明禾郡主记恨于我,更挑拨皇兄,想要将我胡乱嫁人......此次我的确是要害她,因为只要有她在,就没有我的活路,但那也是她本身对我皇兄不忠,她这样的贱人,凭什么得我皇兄的独宠,为她逼亲妹,杀曾经一起在战场上拼杀的兄弟?她的奸-夫还能一路青云,享高官厚禄?”   朱义在一阵一阵的剧痛之下瘫倒在地。   但那剧痛之后,紧接着竟是一阵麻痹,从那剧痛之处扩散开来,他手指着明珠公主,想怒问她为什么,却发现那麻痹已经到了下颌,嘴巴张了半天,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就算他再蠢,也知道自己应该是中了什么药物了。   明珠公主一刀刺完朱义,就仿似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松了手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然后也跌倒在了地上,面上尽是恐慌和害怕之色。   如她所期待的,郑绪慢慢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   但让她失望的是,他走了几步离她还有三步远之处却停下了,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中没有半点怜香惜玉,反是尖锐得让人不敢直视。   她垂下了眼睛,抖了抖嘴唇,低声道:“郑将军,你,你没事吧?我......”   她说着话身体就发起抖来。   这回不是装的发抖,毕竟这种事情她也是第一次做,那匕首插入人身体的质感,看着鲜血冒出来,还有现在郑绪的眼神,这一切都让她心慌又委屈。   她哭道,“我,我杀了人,我杀了人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   郑绪目光盯着她,终于开了口。   听到他终于出声,明珠公主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让她的心踏实了一些下来。   她没敢抬头看他......仍是怕他看出什么端倪,只是看着他藏青色的衣袍,颤抖着嘴唇道:“是,是我昨日偶然听到这个朱义和一个女子说话,说的,说的是明禾郡主的事,我心中觉得又惊又蹊跷,所以这两日便一直注意他的动静,今晚见他鬼鬼祟祟出来,便偷偷跟着过来了,不想却见到他用明禾郡主威胁郑将军......我担心将军被他所胁,这才挺而走险......”   月色下,她身上有一股浅而淡的幽香。   以前好像在她的身上也闻到过,让人忍不住恍神。   他低头看她,就看到她的手撑在地上,鲜红的血,雪白的手,哪怕是在月色下看得不真切,也仍是触目惊心。   “将军小心!”   明珠公主突然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看向他身后,然后直直的就往他身上扑过去。   郑绪转身,一个剑花就砍向了身后,聚集了所有力量扑过来的朱义被他一剑砍倒,又轰然倒了下去。   他眼中满是怨恨和不甘,不过这回他瞪着的不是郑绪,而是地上的明珠公主......刚刚明珠公主向郑绪扑了过去,不过却也并没有如她所愿,扑到他怀中,而是一脚被他踢到了地上。   “将军?”   明珠公主惊呼道。   郑绪嗤笑一声,厌恶的看了她一眼,道:“我管你是为什么过来的,又在这里惺惺作态做什么,这都关我何事?”   说完他就转身,对着后面单膝跪道:“末将见过陛下,见过郡主。”   明珠公主惊骇的转头。   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一下子升到头顶。   夜色下,不远处不知何时又多出了几人。   领头的不是赵允煊和阮觅又是何人? 第112章 秋狩五   明珠公主惊骇至极。   又惊骇又茫然。   是, 她是想着后面或许会惊动到皇帝......当然会惊动到,她还要他赐婚呢, 但却决不是现在。   他不该现在出现。   她早就算计好了。   应该是郑绪替她承担了杀朱义的罪名, 然后和她欢好之后,她的侍女才带着皇姑母出现。   届时他们的说辞就是, 朱义因为钟大同的死, 记恨郑绪,想要暗中杀他,却功夫不济, 掉下悬崖,但郑绪还是遭了他的暗算, 无意中中了他下的情毒, 是以受情毒之下, 要了她的身子。   而朱义的刀上的确涂了情毒。   她知道皇姑母的性子,她一向怜惜女子, 发生了这种事情, 不管实情如何, 她也一定会帮着自己, 求皇兄把自己嫁给郑绪的。   可现在,为什么皇帝和阮氏会出现?   明珠公主瘫在地上全身如堕冰窖。   而郑绪跪着,心里却是清冷一片。   十日前,当钟大同的死讯传来,明禾郡主就寻过他。   彼时她谢过他之后,就道:“钟大同一死, 西北那些将领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当初钟大同敢说出,能说出那些话,本就应该是受了有心人的挑拨,想来他死之后,更会有人在你我身上做文章了。”   当时他很内疚,怪责自己太过冲动。   可是她却笑道,“这些不碍事的,你我在陵江府城共事,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借着这个由头把很多事情戳破了更好,不然将来还是会有人要拿这些做文章的。”   “而且,我以后也还会同其他人共事,为何要畏首畏尾?坦坦荡荡才是正途。所以,那些人如果寻你,不管是何事......哪怕是用你我之间莫须有的事威胁你,都请如实跟陛下禀告吧,不必为莫须有的事受胁。”   坦坦荡荡是正途。   她的眼神清澈无比,和当初在陵江府城时一样,即使回到京城,即使身份变了,也不曾改变。   那时他心里既难受又释然。   难受的是她在京城无比艰难的处境,释然的是,她这般说,必然是因着陛下全然信任她的缘故。   “起来吧,都带回去。”   赵允煊阴沉着脸道。   他身后便有一人悄无声息的上前去查看了朱义的状况,简单处理过他的伤口之后,再伸手喂了他什么东西。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   营帐中,皇帝和阮觅坐在主位之上。   下首位坐着嘉宁大长公主。   再下面站着魏泽桉和郑绪。   还有躺靠在特制软垫上的朱义,以及跪在地上的明珠公主。   一白发苍苍的老太医跪着禀道:“启禀陛下,微臣已经验过,公主殿下身上的香乃是勾-情香,此香对女子无碍,甚至会令女子气色更加娇媚动人,性情柔婉,但却会令男子心生幻相,误以为所见女子为心上人,并且催生情-欲。”   大长公主听得面色发青。   她并不迂腐,对什么媚香勾-情香的,也不觉得有啥。   但现在跪在下面的是他们大周的公主,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勾引男人的是他们大周的公主,就让她觉得十分的丢脸。   更何况还是当着这么多男男女女的面?   可惜皇帝不觉得丢脸。   也不想如大家的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私下解决这些事。   非要把所有人叫道这里,把这些不堪的事剖出来给大家看。   其实赵允煊也不乐意审这事。   他看见明珠公主身上那件熟悉又陌生的丁香色衣裙,就想掉头离开,命人扒了她的衣裳,直接把她还有朱义都扔给酷吏,届时什么事审不出来?   只是到底顾念了她公主的身份。   当初若不是看在祖母的面子上,他怎么会容许她在后宫整天蹦跶?   结果她仗着祖母的那点面子,穿着仿制阿觅的衣裳,在猎场后山勾-引男人。   而西北那边,也有人仗着他外祖家的那点面子,各种兴风作浪。   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知道他若立阿觅为后,并且后宫不再纳娶他人,必会触犯到不少人的利益,不会有不少人反对。   但彼时他还是认为只要他的手腕足够强硬,便能让他们闭嘴。   可现在,他看着这些明里暗里各种兴风作浪的人,才知道自己以前想得实在太过简单了。   因为这些人,可能曾是他忠心耿耿的部下。   可能是他祖母疼爱的人。   可能是他外祖家信任的人,他母后的旧人。   一个个的,无孔不入。   所以以前阿觅才会激烈的拒绝自己。   他只以为是她变了心,只以为她是不够爱自己。   可现在才明白,以她不喜拘束,不喜阴霾的性子,怎会受得了这些?   他心中情绪翻滚。   也不愿去看明珠公主,更不乐意去亲自审问她,所以便转头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大太监路安,让他来问。   路安清了清嗓子,用着內监特有的尖细嗓音问道:“公主殿下,这大晚上的,您用了这勾-情香,跑去后山做什么呀?”   明珠公主在后山时虽然因为事情败露而懵了,但从后山被拖到这个营帐,她人终于清醒了些。   她一边绞尽脑汁的想着该如何替自己辩解。   一边让自己镇定下来,跟自己说,没事,没事,只要朱义死了就没事了,他应该很快就会死了。   所以听得路安问起,眼泪就刷一下滚了下来。   她摇头,再摇头,哽咽道:“皇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昨日我偶然看到朱将军和一妇人......”   她把先前在后山对郑绪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至于那勾-情香,她道,“我真的不知道这什么香,朱将军既有心算计郑将军,这香是不是会是他的?先前我情急之下拿匕首刺杀朱将军,可能因此染上了。”   太医上前检查朱义,道:“朱将军身上亦的确有此香。”   朱义先前已经吃了解药,解了口不能言的麻痹之毒,但他失血过度,现在亦是半昏迷的混混沌沌之态。   但听了明珠公主的话,亦是气得全醒过来,怒骂道:“蛇蝎,你这满口谎言的蛇蝎妇人!”   “够了,”   赵允煊嫌聒噪,道,“把人都拖上来交代。”   他的话音落下,有兵士就又拖了一人上来。   明珠公主转头看到这人又是差点吓得晕过去。   因为此人正是她的乳母劳嬷嬷。   “嬷嬷!”   明珠唤道。   她猛地转头,哭着想奔向嘉宁大长公主,奈何却是被按着的,只是徒劳挣扎而已。   她哭道,“姑母,皇姑母,救我,我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   嘉宁长公主转头。   她心里也有些难受。   这孩子,毕竟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毕竟也曾在她膝下软软的唤过“皇姑母”,她曾经也是真的疼爱过她。   可是,这便是皇家。   明珠公主哭叫时,拖着劳嬷嬷的侍卫已经一脚踢在劳嬷嬷身上,道:“陛下问话,还不快老实交代。”   劳嬷嬷早已被酷吏用过重刑。   这一踢,全身都是剧痛。   她已经熬不住了。   不仅自己熬不住,还有她的家人,孙子孙女都在那些人的手里。   所以她只能麻木的看一眼明珠公主,麻木的给她磕了一个头,在明珠公主的尖叫声中将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   包括她不满婚事,想要嫁给郑绪将军,又发现郑绪将军对明禾郡主有意,然后利用西北将领朱义对郑绪和明禾郡主的不满,设计了今晚的这一出等等,所有事情半点没有隐瞒的都交代了。   “皇兄,皇兄,不是的,不是真的......”   除了这一句明珠公主都不知道该从哪里给自己辩白。   可是赵允煊连看都不会看她一样。   她便又哭着求嘉宁大长公主,只重复着“皇姑母救我”。   “拖下去。”   赵允煊终于受够了她的聒噪,道,“把她们都拖下去。”   说完就看向大长公主,道,“皇姑母,明日我就会命人将她送去千机寺,你有什么话要跟她说,就现在去说吧。”   明珠公主的尖叫声戛然而止,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看向皇帝。   但紧接着她全身抖动,似乎又想尖叫,却是头一伸,就晕了过去。   嘉宁长公主也有些震惊。   千机寺,那是关押或满手血腥,或凶残狠毒的重犯之处,男女不限,进去就是无止境的劳役,连想死都死不了。   明珠一个自幼娇宠长大的公主,去哪里,简直是如同入了地狱。   她觉得,明珠公主是犯下了大错,但以她犯的错,皇帝就算是震怒,惩罚至多也就是禁闭她至出嫁,或者是把她关在养和宫,或者扔她到皇家寺庙,就是公主封号都未必会夺。   可竟然是直接扔进千机寺。   她觉得身体有些发寒,抬头看向赵允煊,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冷酷阴寒,浓黑就像深不见底的魔窟。   她张了张嘴,原本想说情的话却是再说不出口。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阮觅,却发现阮觅根本没有抬头看任何人,只是低着头在看桌案上的一幅画,看不出是什么神情......她知道那就是明珠给了朱义,朱义再拿去威胁郑绪的画。   是阮觅偎依在郑绪怀中的画。   就那样摆在了皇帝和阮觅的桌上。   大长公主长于深宫,有些事情再清楚不过,古往今来,这种事情,最是说不清楚。   没有任何一个帝王能忍受这个。   这背后之人,是想要皇帝厌弃阮觅。   所以,她能开口让阮觅求情吗?   不知为何,她甚至隐隐觉得,此次,皇帝连她都迁怒上了。   她心里叹了口气,最终没再说什么,而只是向着赵允煊略行了一礼就退了下去。   大长公主和明珠公主等人走的走,被拖走的被拖走,剩下的便是朱义和魏泽桉,还有郑绪了。   郑绪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他知道后面是皇帝和西北军还有魏家的事,虽则他也想知道是不是魏家想要害阮觅,但却也知道后面不该是他继续听的,所以便也行了一礼退下去了。   阮觅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还记得自己在陵江府城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年轻的将军,多么的意气风发,眉目间全是少年的俊朗和开达。   而现在,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她恍神间,手却是被人一把抓住了。   她吃痛转头看向罪魁祸首,可赵允煊却没看她,而是冷冷地看着朱义,道:“明珠说你和一妇人说话,那妇人是谁?”   朱义先还在为明珠公主受到惩罚而快意着,听到赵允煊的问话却是一僵。   他张了张口,虚弱道:“那,那不过是她杜撰......”   “那妇人是谁?”   赵允煊重复道。   声音冷利如刀。   朱义低下头去,咬着牙,却是再也不吭声。   赵允煊看向魏泽桉,魏泽桉“扑通”一声跪下来,他额上冒着细汗,眼睛发红,按在地上的手狠狠地抓着地面,可是却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知道是谁。   但和朱义一样,他也说不出口。   因为那妇人是钟大同的母亲。   钟大同的母亲曾经是他祖母身边的侍女。   他祖母是从京城远嫁到西北的,身边的侍女也是跟着她从京城去西北的,后来就留在了西北嫁了人。   这一次他祖母来京城,就带了钟大同的母亲一起回京,圆一圆回归故里的思乡之情。   也是这个原因,他索性就挑了钟大同一起随行。   谁知道会发生这种祸事?   丧子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钟母难免会有怨怼之辞......可是就这样把钟母推出来,他委实于心不忍。 第113章 相知一   “是不知道, 还是不肯说?”   赵允煊看了他一眼,然后再抬眼扫了一圈随着刚刚大长公主等人退出, 接着再被带上来的那几位西北将领, 声音讥诮道。   魏泽桉知道瞒,根本就瞒不过。   或许皇帝根本就已经知道, 现在要看的只是他们的态度而已。   他咬着牙, 最后还是垂着脑袋,红着眼道:“启禀陛下,昨日, 钟大同的母亲钟婶子曾经来过,收拾钟大同的遗物。当时是朱将军招呼她, 见她神色悲痛, 也安慰过她几句, 想来是说了些什么,让公主误会了。陛下, ”   他的指甲欠进土里, 悲痛道, “陛下, 还请陛下看在她处于突然丧子的悲痛之下......”   赵允煊看着他的表情疏冷,也不知道是嘲讽还是失望,亦或什么也没有。   他根本不理会他后面的废话,而是看向朱义,直接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朱义被皇帝的眼睛盯着,面色惨白, 额上满是冷汗。   也不知是惧的,还是因那刀伤痛的。   他一手按着伤口,一手撑在地上,知道避不过,只能喘了喘气,断断续续艰难道:“启,启禀陛下,末将,当时只是安慰钟婶子,她以为大同兄是郑绪杀的,悲愤之下难免会有些激愤之辞,这都是人之常情......陛下,陛下,都是末将糊涂,心中悲愤,受了明珠公主的挑唆,这才做出鲁莽之举......末将愿承受所有的责罚,还请陛下开恩,不再追究钟婶子。”   “激愤之辞,人之常情?心中悲愤?”   赵允煊差点没气笑。   这就是西北军的将领。   造谣构陷他的皇后还是“人之常情”,做出谋杀高级将领之事仍觉得自己只是“心中悲愤”,恐怕心里到现在还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错!   最重要是,不仅是朱义,钟大同,就是魏泽桉,这位西北魏家未来的家主,西北军未来的都督,都是一样的货色!   赵允煊冷笑一声,沉声斥道:“依大周律,你以下犯上,造谣构陷皇后,欲用阴损手段谋杀朝廷命官,每一条都够你进刑部大狱的,你有何资格说你愿承担所有的责罚?”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字字如刀。   每说一句,不说朱义,就连魏泽桉和其他西北几名将领的心都随着他的话一寸一寸的下沉。   这个时候,倒也没有谁还记得明禾郡主还只是个郡主,并非皇后,就算记得,也不敢去反驳皇帝。   赵允煊再看向魏泽桉,道:“魏泽桉,你是魏家的嫡长孙,魏家未来的家主。魏家为百年武将世家,世代镇守边疆,你该当自幼就有受到教导,军有军纪,国有国法。”   “军纪严明,执法如山乃是治军之根本。现在,钟大同的母亲,一普通妇人因心怀怨怼,就敢造谣构陷皇后,挑唆朱义以诬陷皇后娘娘的清誉作要挟,谋杀高他数级的军中大将。”   “军中多有伤亡,你来说说,若你治军,谁丧子丧夫,就可以心怀怨怼,枉顾法纪,在军中兴风作浪了吗?朕再问你,你祖父和父亲一向治军严明,若是你父亲依军法处置了某将领,其家人也如此这般造谣构陷你母亲,说她与人私通,你可否跪下替他求亲?”   魏泽桉脸上一下子涨得通红。   他想说,他母亲行为端庄,何人敢造谣构陷他母亲?若真有这般心术不正之人,他为人子自然绝不可能放过他。   可是脑中一冒出这想法他立时便又悚然一惊。   因为,他心底也未尝没有如朱义和钟母一样,因为钟大同的事而迁怒明禾郡主。   在他心里,明禾郡主又如何能跟他母亲类比?   怕是皇帝也早已看清楚了这一点。   而他现在说这些话,正是在敲打自己。   钟大同死时皇帝已经严厉敲打过他一次。   现在,是第二次。   思及此,他低垂着脑袋,愈发的冷汗涔涔。   赵允煊冷笑一声,声音冰冷道:“你们下去吧,后面也都不必再参加秋狩了,朱义交刑部查办,你们全部从旁协助调查吧。”   “陛下!”   魏泽桉想说什么,想解释些什么。   可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解释些什么。   *****   人都退了个精光,营帐中只剩下了阮觅和赵允煊。   桌上的那幅画还在。   赵允煊身体还紧绷着,面色也尚未从刚刚审问魏泽桉等人的阴霾中缓过来。   他转头去看阮觅,就见她低着头坐在桌前,还在若有似无的看着桌上的那幅画。   赵允煊眼角一阵的抽跳,伸手就将那画抽过去,一把揉了,然后送到了烛台前,火苗窜过,画纸立即着起,火光便升了起来。   阮觅一直看着他的动作,也看着立在烛台前,烛火下他的侧影。   棱角犹如刀刻,强硬,凌厉......她以前是不喜的,他的太过强硬和凌厉让她觉得窒息。   可现在,她看着帐幕上跳动的黑影,却看到了昏暗的烛火中,他必须强硬和凌厉的理由。   因为,但凡他软弱一点点,怕是早就已经被黑夜,和黑夜中的杀机吞噬得连渣都不剩。   她看着那幅画在他手中化成了灰烬,才柔声道:“陛下,这些不过是莫须有的事情,陛下不必如此生气......你知道,我为着安全之故,雪影还有你给我的暗卫可是从未离开我几步远过。”   赵允煊当然知道。   但知道归知道,哪怕那幅画面是假的,也足以让他生出腾腾的怒火。   阮觅看着他别扭的样子,无声的笑了笑,知道委实不好再和他继续进行这个话题。   这人,公事上一向严明利落。   不管是梁衡,还是郑绪,他都能知人善用,发现他们的品质和才能,引导他们,重用他们。   但只有她知道,他心里怕是早不知醋成了什么样子,恐是见他们多一眼都不耐烦......当初她还曾真的担心他会对梁衡不利过。   彼时她一点都不信他。   想到这些明明此刻是这样令人烦心的局面,她还是不由得有些好笑,并且真的笑了出来。   赵允煊看到了她眼中的那抹笑意。   虽则被人这样的诋毁算计之下,她还能这样目中无半点阴霾的笑出来让他松了一口气,但同样也让他愈加内疚和心疼,于是对那背后之人更加恼怒。   他轻轻弹了弹指上的灰烬,低头看着她,道:“我知道,只是我不喜见到这样的画面......哪怕是假的也不行。”   阮觅对上他的目光。   原本只是寻常一句话,他的表情也严肃,但她听出了情话的味道,还有他的眼神温柔,带着亮光。她一时有些受不住他那个目光,下意识就垂下了眼来。   然后她就听到他又道,“觅觅,你想想看,若是你看到朕搂着别的女人这样的画,想来也会有不适之感的。所以,有什么好笑话朕的?”   听到他突然这般说,阮觅倒是一愣。   因为她想起来三年多前自己做的那些个梦,那时他不是娶了好几个吗?   这段日子太忙,她倒是很少想起那些事了。   原本她见过顾柔之后,是打算一回京城就去见元陵大师的。   却没想到,自己现在好像并没有特别迫切想要见他的心思......大约那些梦已经并没有那么困扰她了。   不过,她也不意他会说出这番话来。   半年多前的时候,她问他会不会娶别人,会不会降妻为妾之时,他还只是沉默。   其实不仅是现在她开始慢慢信任他,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慢慢转变,就是他们自己其实也都变了许多。   和之前早已不一样。   但此刻她不想说这些。   她摇了摇头,道:“陛下,魏泽桉带了几个西北将领入京,结果钟大同身死,朱义入刑部大牢,钟母那边......她敢在背后对我造谣诋毁,我亦不想放过她,如此,会不会影响陛下和西北军的关系。”   可阮觅不愿此刻就去正视两人之间的事,赵允煊却不肯放过她。   明明她是在说正事,他却偏偏仍是垂眼看着她,没头没尾道,“觅觅,你这样说,我很高兴。”   阮觅的心一跳。   她忍不住又抬眼去看他,迎着他温柔又专注的目光,莫名地,她竟明白了他说“很高兴”的意思。   因为若是以前,发生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她一定会生气。   会生他的气,也不想面对这样的事,觉得厌恶又麻烦,想要离开。   而现在,她说,“我亦不想放过她”。   他很高兴,因为她愿意跟他一起去面对。   她抿了抿唇。   看着他专注看着自己的眼神,心底突然就涌出了一股难言的情绪,有些酸,有些心疼,也还有些愧疚。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他却也不需要她的回答,接着便又道,“至于西北军和魏家,你都不必担心。”   “西北军是大周的西北军,不是魏家军,更不是将士可以凌驾国法之上的军队。有些事情我很早之前就已发现,并且亦早就已有打算,现在还只是一个开头而已,和你本来也并无太大关系......此事反而是一个契机。你更不必担心魏家是我的外家,我就会因此而为难。放心,军中之事,我更不会因为那是我的外家而会半点姑息。”   大周正三品以下武将都是世袭制。   因此制地方和边疆多有上百年的武将世家,把持着地方上的军权。   这些武将世家的确培养了无数优秀的将领,每个家族数代以来可能都有无数为国捐躯的将士,每个家族的姓氏都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姓氏。   可是武将世家权力过盛,在地方上的威信过高,而遇有不臣之心或玩弄权术者,就很可能会引起国家动-荡。   其实就是现在,因着前面两代皇帝数十年的羸弱,问题就已经很严重,例如云南督府,例如梁和兴,甚至例如魏家。   他早已有整顿之心。   只是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而已。   阮觅侧头看他,“嗯”了一声。   现在,她是信他的。   *****   秋狩还在继续,西北军那边却是在朱义养了两天伤,待伤势稳定之后就尽数回京了。   只不过魏泽桉回了魏家在京中的宅子。   朱义却是被直接带去了刑部大牢。   彼时魏泽桉回到家中之时,魏老夫人正在和祝嬷嬷,还有钟母说话。   魏老夫人正在安慰着钟母,道:“阿环,这京城是有王法的,你放心,那郑绪一言不合就在篝火宴上出剑伤人,不能一句大同出言不逊就能了了的,此事待泽桉回来,待我问明,定会请陛下为大同主持公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更新,卖萌求小可爱们冒个泡,让偶看一看熟悉的身影吧,嘿嘿.jpg 第114章 相知二   钟母神色憔悴, 眼睛红肿。   原本她是魏老夫人娘家的世仆,妙龄之时便跟着魏老夫人远嫁到西北, 幸得老夫人恩宠后来嫁给西北军中的一个小将领, 生了一子一女,这儿子更是出息, 年纪轻轻的已经是从四品的武将。   是以她早已不再是当年的仆妇, 也已因子被封了诰命,是个老封君了,已经有了熬出头, 出人投地的感觉。此次她和儿子一起回京,更是风光回归故里, 以前的亲朋故友都对她不知有多羡慕。   她自己也有些飘飘然。   儿子能成朝廷命官, 还和皇帝有交情, 跟着皇帝去打猎,这是她年轻时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是这还没风光几日, 突然就传来了惊天噩耗。   儿子在猎场因为醉酒说了几句那明禾郡主的闲话就被人一剑给戳死了。   关键是也没说什么特别的, 只是说明和郡主跟着大长公主去江南, 不过就是皇帝为了抬高她身份的举措罢了。   这并没有错啊?   何至于就被人一剑刺死了?   那是她唯一的儿子, 魏家的顶梁柱啊!   儿子死了,留下一对年幼的孙子孙女可要怎么办?   那对狗男女怎么不去死?   钟母被魏老夫人安慰,一下子又泪如泉涌。   她知道这样不好,现在魏老夫人就是她的依靠,她不能惹了她的烦。   因此这些时日她再是悲痛,但她今日过来见魏老夫人, 也还是拾掇的很干净,虽憔悴看得见悲伤,却不会邋遢得惹人厌。   所以她忍着悲痛抹了抹泪,哽咽道:“老夫人,老奴失态了。”   虽则她早已经是自由身,甚至身上已经有了诰命,但在魏老夫人面前,她却从来都是自称老奴的。   魏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叹息了一声,道:“阿环,你跟我还何需说这样的话?”   丧子之痛,这谁能捱得住?   一旁的祝嬷嬷也擦了擦眼角,道:“阿环,你放心好了,陛下他心地良善,最念旧情,行事也最公正严明,必不会让大同枉死的。”   钟母听言眼中的恨意一闪而过,搭了眼皮之后又是一副痛色,表□□言又止。   魏老夫人见她如此,便道:“阿环,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这里都不是外人,你且但说无妨。”   钟母便道:“老夫人,老奴去猎场收拾大同遗物的时候,听到他那些兄弟说,这事本来大同也有错。是他酒醉后胡咧咧,说什么明禾郡主去江南赈灾不过是个幌子,那不过是陛下特意送她去江南,好借机抬高她的身份,方便后面立后的。”   魏老夫人皱了皱眉。   竟牵扯到了明禾郡主吗?   皇家猎场那边的消息封锁的紧。   官家送了他尸身回来之时,说的只是他酒后失言,对陛下多有不尊,酒醒之后后悔不已就自刎谢罪了。   这说辞真是有多荒谬就多荒谬。   好好的西北将领护送她回京,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了,魏老夫人不可能不查问,塞了银子一打探,才知道他的确酒后有所失言,也因此和江南督府都指挥同知郑绪郑将军爆发了冲突,结果被郑绪所伤,九成应该是重伤不治身亡了。   江南又是水灾,又是江南都督谋反叛乱的,事情闹得那么大,魏老夫人当然也听说过他。   虽则梁和兴的案子还没查完判案,外面人还不知道内情。   但大致的情况却也是知道一些的。   魏老夫人知道这郑绪自幼父亲早亡,是他姑父,就是那逆贼前江南都督梁和兴教导长大的。   梁和兴谋反,这郑绪暗中投靠了当时尚未太子的新帝,杀了梁和兴一个不备,这才能不损一兵一卒的将梁和兴捉拿归案,从而立下了大功,在郑家和梁家关系那么近的情况下,保全了郑家不受梁家牵累,也因此得以年纪轻轻就升到了从二品的江南都指挥同知。   梁和兴谋反叛乱,罪大恶极,郑绪此举大义上自然是无错的。   但魏老夫人作为西北督府的老夫人,听到此事心底缺有些戚戚,理智上她也知道郑绪忠于陛下,是大忠大义,但心底到底不免觉得这人太过心狠凉薄。   尤其是听说那梁和兴的夫人,郑绪的姑母一直都待他犹如亲母,但他却对那梁夫人和其所出的子女十分绝情,出事之后,只见过他们一次,半点不肯施以援手。   是以魏老夫人对这郑绪原本观感就十分复杂。   及至听说他因一言不合就杀了钟大同之时,那对他的印象就差到不能再差了。   她觉得定是那郑绪心胸狭窄,好勇斗狠,仗着皇帝看重他,仰赖他,就骄横跋扈,对钟大同下了狠手。   可皇帝因为顾虑着江南情势复杂,还需要用他,便只好把这事给掩了下去,对外说是钟大同自己自刎谢罪的。   皇帝有皇帝的顾虑。   但魏老夫人心中却十分不悦。   不说钟大同是自幼就在魏老夫人眼皮子底下长大,是年轻时千里迢迢陪着她去西北的心腹侍女的儿子,而且钟大同还是西北军的将领,郑绪此举,简直是踩着西北督府的脸杀人啊!   所以不管是为了钟大同,还是为了那口气,魏老夫人原先的确是打算要寻皇帝问问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打算的。   只是她不知道这其中竟然还牵扯到了明禾郡主。   魏老夫人皱着眉不出声。   钟母就状似愈加忐忑,哽咽道:“老夫人,都是大同那孩子在军中惯了,口无遮拦,这才在酒后闯祸......但是老夫人,他就是再有错,也错不至死啊,那郑绪也实在太过狠毒了些。”   这时旁边另一嬷嬷就插言道:“这......钟将军不过是说了几句明禾郡主的传言,再说了,这传言也算不得什么,外面说的人也不少,那郑绪何以就这般蛮横,直接为了明禾郡主杀人?”   “祖母!”   钟母刚张口想说什么,门口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唤声。   众人一惊,转头往门口看去,见到竟是此时本应在皇家猎场的魏泽桉。   此时就见他站在门口,面色是她们以前从没见过的阴沉难看。   钟母和祝嬷嬷等人忙起身给他行礼,道:“少将军。”   魏泽桉不过是略点了点头,他的目光从钟母的身上扫过,心情复杂,也无心思跟她说什么,只最后看向自己祖母,道:“祖母,孙儿有话要跟您说,请几位嬷嬷退下吧。”   钟母看到魏泽桉目光有些闪烁。   她想向他打听猎场那边的事情,可是魏泽桉面色难看,目光根本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她就是想开口询问都找不到机会。   祝嬷嬷就在她身旁,看到她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暗中伸手拽了拽她,钟母无奈,只得也先退下了。   *****   花厅中人都退了下去。   魏老夫人就道:“泽桉,你怎么回来了?大同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泽桉紧抿着唇,这一路上他想过要如何跟自己祖母措辞,想了很多......但多是想着该如何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护住钟大同的母亲,也让此事到此为止。   但刚刚他就在门口听到了里面的对话,突然觉得无比的心累......他知道,此事已经不是他想粉饰就能粉饰得了的了。   所以他最终选择了不再做任何掩饰,直接道:“祖母,大同那日出事,是因为他酒后出言诋毁明禾郡主......”   话一开口他就看到了自己祖母皱了眉。   他咬了咬牙,索性道,“大同当众嚷嚷说明禾郡主再不能生养,是以陛下十分震怒,当晚就直接亲手......赐死了他。他的死,并不是郑绪的剑伤所置。”   魏老夫人先是一怔愣,随即就是大惊,道:“不能生养?你说什么,那明禾郡主竟再不能生养?”   魏泽桉也是一愣。   他没有想到他祖母听到自己的话,抓住的重点竟然是这个......好像连钟大同的事都已经忘了。   心神都被“明禾郡主再不能生养”这一事给吸走了。   他皱了皱眉,然后就听到自己祖母沉着脸道,“泽桉,此事可是当真?”   魏泽桉怎么知道这事是不是真的?   而且,明禾郡主能不能再生养其实跟他,跟他们魏家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他们的困境根本就不是这个。   魏泽桉作为魏家的继承人,可能因为没有经过生活的捶打,不够坚毅,不够心狠,但却从来都不蠢。   他道:“祖母,此事不管是不是真的,都和我们没有关系......”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就是骤变。   他沉声道,“而且,大同如何会知道此事?”   这种事他不是之前从哪里听到,也不可能胡乱编造!   所以,陛下才会震怒!   一时之间,魏泽桉只觉得脑中各种信息冲来,混乱不堪,又心乱如麻。   魏老夫人却是皱了皱眉。   孙子这么一说,她自然也想到了什么。   她转头就唤了外面守着的心腹大丫鬟柳红进来,道:“柳红,你去请了祝嬷嬷过来。”   祝嬷嬷刚刚才带着孙女祝枝和钟母一起离开,走得并不远,柳红快走了几步,便赶上了一路还在说话的她们。   柳红给几人行了一礼,便恭敬地请祝嬷嬷过去,道是老夫人有话问她。   祝嬷嬷有些意外。   但她身旁的祝枝听言目光却是闪了闪,她看了一眼钟母,抿了抿唇,神色有些慌张,或者是刻意的慌张......她平素一向是沉得住的性子。   她柔声道:“柳红姐姐,少将军不是回来了吗,老夫人为何又要请我祖母过去?”   说着面色就变了变,道,“莫非猎场或者钟叔叔的事跟我祖母有什么关系?”   柳红却是垂了眼,中规中矩道:“此事奴婢也是不知,还请姑娘恕罪。”   祝嬷嬷觉得孙女有些反常。   她伸手拍了拍她,就道:“枝儿,那你就在这里侯着,待祖母先去见过老夫人。”   祝枝咬了咬唇,“嗯”了一声,就心怀忐忑地看着祝嬷嬷跟着柳红又回了魏老夫人的院子。   *****   柳红领着祝嬷嬷进了花厅,自己就退了出去,掩了门,继续守在了外面。   魏老夫人脸色沉沉。   待柳红掩了门退了出去,她便看着祝嬷嬷,沉声道:“九娘,我听说那明禾郡主就是大殿下的生母阮氏,可是也不是?当年阮氏怀胎生产都是你照顾的,你跟我说实话,她是不是再不能生养?”   祝嬷嬷心头一惊。   这,这事当年陛下就交代过她,让她不要对旁人说起,是以此事除了自己偶然一次说漏口,跟孙女说了一两句之后,就再无对旁人提起过,老夫人是如何知道的?   她立时就想到刚刚孙女有些慌张的神色和欲言又止,心头就是一紧。   她心头惊疑,揣测着此事没有出声,但魏老夫人看到她的神色,心却已沉了下去,知道此事怕是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她重重的坐到了椅子上,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沉声道,“九娘,你不必再瞒着我了。”   “你知道大同是如何出事的?就是因为那日宴会之上,他酒醉一时失言,说明禾郡主不能生养,才引得陛下震怒的。”   “九娘,我想着,这样的事,除了你,外人也不可能知道。你一向都跟阿环交好,此事是不是你跟阿环说了,然后又传到了大同那里?”   祝嬷嬷面色更是大变,也不知是惊还是吓得一下子跪了下来。   她万万没想到钟大同的意外竟跟此事有关。   她喃喃道:“老夫人......”   想到自己孙女刚刚的神色,她愈加肯定此事必是跟孙女有关。   她闭了闭眼,道,“是老奴糊涂了,可能是老奴跟阿环闲聊时一时失言,让她猜到了此事......才引起了这般祸事。”   她自己认了也就认了,陛下就算怪罪想来也不会太过深究。   可若是被陛下知道是自己孙女在背后挑弄是非......孙女怕就要被毁了。   “你有何错?”   魏老夫人摇头。   她心头又是烦躁又是恼怒,气道,“你可真是糊涂。此事,你一早就应该告知于我的。若那明禾郡主果真再不能生养,这是事实,有何不能说的?而且若她真再不能生养,陛下要立她为后,此事我们管不着也就罢了,但却断断不能由着皇帝的主意整个后宫只她一人的......就因为大同一句话,就赐了他死罪,这也太过了!” 第115章 相知三   魏泽桉听得一头冷汗冒出来。   这真是一波未平, 一波又起。   而且前面那一波还只是让他心里发沉,现在这一波却是让他心头发慌......脑中不知为何又闪过皇帝拔刀刺死钟大同, 然后将刀扔回给他时, 看着他的眼神来。   他都顾不上祝嬷嬷还在场,一下子就跪了下来, 道:“祖母, 不管明禾郡主能否再生养,还是陛下要不要立她为后,后宫会有几人, 祖母,这些都是陛下的事, 皇家的事。我们魏家是边疆武将世家, 世代镇守边疆, 如非迫不得已,万万不能掺和进后宫之事, 祖母!”   所谓迫不得已, 就是如当今在登基之前, 他是先后嫡子, 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而魏家是他的外家,那种情况之下,魏家就必须也只能支持他。   因为在他姑母入宫为后之时,魏家便已经入局了。   但现在的情况却又是跟以前截然不同。   而且当今......他想到皇帝明显的敲打,想到现在自己祖母的态度,还有祝嬷嬷......他只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发冷。   只盼着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魏泽桉忧心忡忡。   但魏老夫人却体会不到他的忧心。   她还沉浸在她自己的思绪之中。   她皱了皱眉, 坐在椅子上默了半晌......虽然她不觉得问题有这么严重,但显然,她也很清楚自己丈夫魏老太爷的态度。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泽桉,陛下他,是你表哥,也是你姑母唯一的儿子。”   那也是她唯一的女儿。   想到早逝的女儿,她就无法像自家老太爷说的那般,对他的事完全不闻不问。   她沉着脸道,“且不说他是皇帝,就是寻常大户人家,若是只得一子也是不够,更何况他是皇帝?陛下他若是一直不肯充盈后宫,而明禾郡主又再不能生养,将来朝堂上也必定会有许多反对的声音。他这一路都艰辛,又怎能再为一个女人惹天下人非议,让群臣对他不满?”   她只是不想他的路太过艰辛。   而且皇家子嗣,就一个孩子,这万一出什么问题了,那要如何?   魏泽桉只觉得脑袋“嗡嗡”的。   他心道,什么表哥,什么姑母唯一的儿子,在皇帝这个身份面前,这些,重要吗?   他后宫有几人,肯不肯充盈后宫,自然有宗室和大臣去操心......如果他们敢的话,祖母您插什么手啊?   他急得不行,但他一向孝顺,却真是不知道该从哪一点去劝。   不过这回还不等他说什么,另一边祝嬷嬷却是先出了声。   祝嬷嬷道:“老夫人,少将军,这其中怕是出了什么误会,其实明禾郡主并非是再不能生养,她只是......”   只是体质特殊,不易受孕罢了。   但魏泽桉在场,她这话不好直接说,就转而含蓄了一些道,“郡主她只是体质特殊,生养不易,但那也不是定数,当年也一样还是怀了大皇子殿下,虽然艰难些,也生了下来......所以老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只不知这中间哪里产生了误会,钟大同竟说出明禾郡主再不能生养的话来,更惹来了杀身之祸。   想到这些,她心里也是又乱又堵。   魏泽桉看了一眼祝嬷嬷,他想起来后面朱义之事自己还没说呢。   还有钟大同的母亲钟婶子挑唆朱义的事......   他已经觉得自己祖母的想法十分不妥。   若朱义和钟婶子的事他不说清楚,等刑部查到钟婶子头上,而他祖母不明情况,就一味护着钟婶子,还厌恶上明禾郡主,难说后面会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出来。   所以他斟酌了一下,便咬着牙把钟婶子不知如何挑唆朱义,朱义又受明珠公主蒙骗,以明禾郡主的清誉要挟,想要谋害郑绪一事说了。   魏老夫人和祝嬷嬷自又是听得好一番大惊失色。   而此刻,魏老夫人心中几乎生出这阮氏就一红颜祸水,妖孽祸害之感了。   魏泽桉还不知道自己祖母听完自己的话生出的念头。   他的目的不是生事,而是如何尽最大可能的保住朱义,护住钟母,平息此事。   他道:“祖母,兹事体大,现在刑部已经带走了朱将军,孙儿担心,刑部那边迟早会查到钟婶子,还有陛下说不定也会彻查此事,所以,依孙儿之见,祖母还当召见钟婶子,仔细将此事前后都查问清楚,然后在陛下追究此事之前,向太皇太后娘娘请罪,方好平息此事。”   这是他能想到护住钟母最稳妥的法子了。   说完显然也担心自己祖母节外生枝,补充道,“祖母,朱将军造谣诬陷明禾郡主,又欲谋杀比他高数级的地方大将,依大周律,最高可直接判斩立决,不仅是他,就是朱家还有钟婶子和钟家,都极有可能被判流放,祖母,此时我们当以护住朱将军和钟婶子为要,决不可再惹陛下震怒,反对朱将军和钟婶子不利。”   魏老夫人阴沉着脸。   一向养尊处优,慈善的脸上嘴角出现了两道鸿沟,眼角也耷拉了下来。   她是实在太气了。   她道:“是,是要见见太皇太后了!”   *****   魏老夫人翌日就带着钟母还有祝嬷嬷等人去了宫中见太皇太后。   彼时阮觅还在皇家猎场。   她在宫中和魏家那两边都没有人。   但这却也不妨碍她收到最新的消息。   因为她早在魏家人入京的时候就已经吩咐过雪影,若是魏家有什么关于她的动静,都要一五一十的禀告于她。   她毫不怀疑,魏家那边赵允煊肯定有安排人的。   所以魏老夫人带着钟母还有祝嬷嬷等人去见太皇太后一事,甚至包括她们都说了些什么,雪影都一字不漏的禀告了她。   雪影能禀告她的事情,赵允煊不可能不知道。   这一晚他连骑装都没除,身上还带着血腥味,就直接进了内帐,看到阮觅正跪坐在矮几拿着画笔作画,烛火下神情静谧,心才松了松。   他走过去席地坐下,也没出声,只是去看她在画什么。   却看到那画纸上竟是一大一小两人正骑在马上奔跑中,手中还拿着弓箭。   虽然只是勾勒了草图,他也看出那两人应是他和玄凌。   原本的紧张和恼怒立时便离他而去,心仿似一下子沐浴了春光般欢喜和熨帖。   他道:“把你自己也画上,待你画完,朕就挂在御书房内室。”   那是他平日办公和小憩之处。   阮觅先是没理会他,等手上的那一笔画完,才将画笔置于一旁的笔架上,转头扫了他一眼,笑道:“陛下您说什么呢?妾身替玄凌和他师傅作画,好端端的加上妾身像什么样?”   赵允煊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   阮觅看他的脸色很没用良心的笑了起来,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襟,道,“真是难闻死了,玄凌的师傅,你还不先去沐浴......我闻闻,嗯,野猪味,狼味,长鹿味......嗯,还有汗味......”   不等她说完,就被赵允煊一把攫了过去,搂在了怀中就直接按到了地榻上。   阮觅简直窒息......是真的窒息,因为她嗅觉实在太过灵敏了。   可是她刚张口想叫他停下,却已被他顺势吻进来,来来回回的抵弄,连细细的呜咽之声都发不出。   这人简直是疯了。   阮觅觉得明明每次都是自己受委屈,但发疯的却总是他,最后还要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服侍他。   就在她被亲的大脑完全空白,只觉得快要晕过去之前他总算是放开了她。   他抚着她发红含艳的眼角,手滑过,她白皙内透粉丝的脸颊上便沾染上了一些他手上的污浊,但却更令人心动......让人生出又想怜爱又想狠狠占有的......   他低声道:“以后不许画别的男人。”   阮觅还没从刚刚那一吻中反应过来,尚在发懵中。   好一会儿她心跳才缓了下来,随即就没好气地嗔道:“陛下你乱吃什么飞醋呢,你知道我最喜欢的就是人物场景画,若再不能画别的男人,还有什么意思?”   这话......   明明知道她说的就是个正常的意思,但他听得却是一阵的乱醋飞起。   什么叫“若再不能画别的男人,还有什么意思?”   她有他还不够吗?   他冷着脸不出声。   阮觅见他这样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那话好像有些歧义,便吃吃笑了两声,在他脸愈来愈黑之前,忙笑道:“又不是真的替谁作画,不过就是寥寥几笔以应场景罢了,你还跟那些凡夫俗子吃醋不成?”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手脚并用的从他的禁-锢中往旁边滚了滚,然后才起身低头看自己身上的狼藉,不悦道,“我刚刚才沐浴过换的衣裳,你看现在又成了什么样?陛下,是妾身惹你生气了吗?”   巧笑嗔痴皆动人心,约莫就是这般吧。   赵允煊看着她吸了口气,不过她这话也总算是把他往现实中拉了拉,又想起了京中魏家那事。   也让他又有些心虚了起来。   是以他没再有何动作,而是看着她道:“魏老夫人去了宫中见祖母,觅觅,你不要跟她生气,有什么气回了京就直接出出来就是了。还有祝嬷嬷,”   他的脸色沉了下去,垂了眼,道,“当年你难产之事若真和她有关,不管她是出于什么目的,朕亦不会放过她。”   一个下人,就敢打着为他子嗣好的名头,擅作主张,瞒了他想要他妻子的命,这种事情......别说只是他母后的乳母,就是他亲爹,他也不会容。   任何人都不行。   阮觅诧异,他竟已经查出来了吗?   也是,那些事情,其实只要起疑了,他想要查,就绝不会是什么难事......也是她当年总把目光放在南阳侯府,放在那曾氏母女身上,这才误了事。   她看到他脸上的阴影,笑了一下,柔声道:“陛下也不必太过烦心,其实这些都是寻常之事,不管是勋贵世家还是百姓家,可能都会时有发生,人各有私心和欲念罢了。”   不过因着自己的私心和欲念就不把别人的命不当一回事,或者算计人心,躲在暗处挑弄旁人的私心和欲念,把旁人都玩弄于鼓掌之心,就不要怕翻了船,自己也死无葬身之地。   她摇了摇头,笑道,“不过陛下您既然说了,我回京之后,想要怎么出气都可以吗?会不会影响你要做的事?”   “不会。”   他道。 第116章 相知四   他垂下了眼, 道:“魏老夫人既然想揽下这事,那就让她和魏家揽下这事好了。我已经去信西北, 召外祖父和舅舅他们入京了。”   他说魏老夫人想揽下这事, 是说魏老夫人去见太皇太后时的说辞。   魏老夫人带着祝嬷嬷和钟母去见太皇太后,说是请罪, 但实际上却是把“过错”揽到了她自己身上, 道阮觅不好生养一事是她无意中说起,被屋中小丫鬟误听到,才传到了钟大同那里, 而钟大同在军中惯了,说话一向大大咧咧, 这才会在醉酒后引出那般祸事云云。   不过她明里解释了这事, 言辞之间却隐隐都是对阮觅的不满。   例如阮觅不好再生养。   例如阮觅不安于室, 明珠公主之灾和钟大同还有朱义的事说来说去源头其实是阮觅之过,也是陛下宠她太盛之过。   她说的含蓄得很, 但宫里的人都是人精, 谁听不出呢?   但凡太皇太后是一寻常的老太后, 听了她那一番说辞, 就绝对再容不下阮觅的。   只可惜太皇太后不是寻常的老太后。   皇帝也非寻常的皇帝。   此时阮觅听了赵允煊这话侧头看他。   她不管他这话其中朝堂的汹涌,只是很敏锐的抓住了另一件事,那就是他称呼魏老太爷和西北都督魏令绪为外祖父和舅舅,但称呼魏老夫人却不是外祖母,而只是,魏老夫人。   那便是在他心里, 那位老夫人的位置其实已经只是魏老夫人而已了。   她心里有一些微妙的情绪涌过。   原先对他刚刚一回来就这样一番抱着她乱亲的恼怒消散了去,看着他的侧脸,因着烛火的跳跃,他脸上的阴影好似也跟着跳动般......他一直都是那样,明明手上身上的温度都很热,但你若看他,何时都会让人觉得冷寂。   她突然有些心疼,就好像自己偶然出现在荒漠中,看到荒漠里,那个早已对荒漠习以为常的孤单的身影般的心疼。   这样一个人,他是皇帝,可是很多时候,她并未看到他作为一个皇帝的志得意满,她看到的,一直都是他沉着脸,在刀光剑影中,无止境的处理着那些繁冗的政事,尽着他不知道是喜欢还是不喜欢的责任。   她从小都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也会大声说出来。   可是他呢?   她按住了自己心口,勉强按去那荒谬的感觉,扯了扯嘴角,挤出了些笑意,突然换了话题道:“陛下,以前我以为你只是侯府庶子,听说勋贵世家的庶子不过就是有一个名头,待以后侯府分家,就什么也不是了。我就想着,我那么有钱,我嫁给你以后我们就从侯府分出来,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岂不是好得很......陛下,如果,如果你不是现在这么个身份,这样的生活你喜不喜欢?”   赵允煊一愣。   再没想到这个时候她会说出这番话,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他垂眸看着她,看到她犹如水漾过的眸子,脑中闪过她尚未嫁时,灿烂如星光的笑颜......那样的生活吗?   他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   克制了一下像往常一般拉她入怀的冲动,而是冲着她柔声道:“过来。”   阮觅仰头,也不知为何,虽则他还是没有换衣裳,味道也还是不是她喜欢的,但此时对上他温柔的目光,怔愣之下,竟是顺着他手上的力量靠进了他怀中。   他搂着她,没有用力,只是圈着她在怀中,一只手还握着她的手,将她的小手整个包在了掌心中。   她靠在他怀中,听得到他的心跳,也感觉到他就在她头顶的呼吸。   她嫁给他这么多年,两人中间经历了那么多的起起伏伏,而他在床笫之间一向热烈,但两人这样静静相拥的次数却好像很少......也不是没有,在情-事之后,他也会抱了她睡,但那又和现在不同。   他抱着她,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他道:“给我一些时间......等这段时间过去,我陪你做些其他的事情。”   他慢慢道,“觅觅,你并不是就喜欢完全自由自在的生活,你喜欢做的事情很多。你看,虽然在江南的那段日子很辛苦,你被束在陵江府城,所行之事皆是为江南百姓考虑,但是你从未觉得束缚,一直都做得很开心,这些日子回来,你整理着江南的笔记,那样繁复的工作,你也做得津津有味,乐此不疲,此次过来猎场,你更没有排斥。”   “其实,你不是那么讨厌做皇后,也不是不愿意承担作为一个皇后的责任,你不喜欢的只是,你以为的,那种要一年四季都在深宫中,管着大小妃嫔的争风吃醋,那样的生活......你只是不喜欢做那样的皇后而已。”   阮觅心头一动,抬头看他。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睛,道,“其实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做,你会喜欢的。不用管别人以为皇后就应该怎样,你可以试着做自己想成为的那样,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   阮觅心中一阵一阵异样的情绪翻涌。   甚至鼻子都有些泛酸,约莫是为了掩饰住这样的情绪,她侧开了脸,轻吸了一口气,看了他一会儿,就眨了眨眼睛,道:“真的可以这样吗?师傅说开年后想要去福州一趟,我也想回家看看......我已经有好多年没回过福州了。”   赵允煊:......   他伸手掐了掐她的腰,道:“这就是你迟迟不肯让我现在就立你为后的原因吗?因为你觉得作为明禾郡主,去福州一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若为后,别说是去福州,想出一趟宫,都可能不是件易事?”   阮觅被他掐得难受,笑着让了让,嗔道:“可不可以?你自己刚刚才说过的话。”   “再等等,”   他紧了紧揽在她腰上的手臂,道,“福州那边正在追查海贼之事,明年应该都不会太平,等剿灭海贼之后,朕打算设官贸,开官运码头,届时我们一起过去。”   *****   且说回京城。   魏老夫人见过了太皇太后就安下了心来。   她回到府中之后就吩咐孙子魏泽桉去刑部打点,看能不能先把朱义从刑部给捞出来,道是朱义受了重伤,就算要审,也要等他养好伤,待陛下回京再说。   可惜她这心还没有安上几日,就接连遇到了一连串的挫败。   先是魏泽桉往刑部打点的事。   结果别说是把朱义给捞出来,他甚至想见他一面都见不着。   再接着十天之后刑部就上了魏家大门,要求带走祝嬷嬷,钟母,甚至祝嬷嬷的孙女祝枝去刑部审讯。   之所以上的是魏家大门,是因为祝家和钟家在京城都没有宅子,所以她们跟随魏老夫人来京城就一直住在了魏家院子里。   魏老夫人大怒,杵着拐杖出来,强硬道,他们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在魏家大院问,除非是踏着她的尸体强行拖人,否则人是不可能让他们带走的。   可惜跟着刑部来的还有一人。   旁人不认识,魏泽桉却是认识的,这位正是刚刚新上任不久的千机卫统领墨五。   所谓的千机卫,前身其实就是皇家暗探营,干得不知道有多少阴私的事情。   过来的竟然是千机卫统领本人。   墨五扫了一眼魏泽桉,目光就定在了魏老夫人身上。   他给魏老夫人行了一礼,动作做到,但神色却是冷漠,言语更是强硬道:“老夫人,祝嬷嬷涉及多年前明禾郡主诞大皇子时难产一案,而这位祝姑娘和钟夫人,她们暗中传出明禾郡主不能生养之不实之言,更多方诋毁明禾郡主,似意欲干涉陛下立后,用心十分叵测。陛下已下旨,命下官带走她们审问,还请老夫人不要为难下官。”   魏老夫人气得发抖,重重捶着拐杖,怒斥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魏老夫人还在盛怒中,她甚至还没细思墨五那话中的深意,但一旁的魏泽桉却是一下子惊得面色发白。   他下意识转头去看祝嬷嬷,就见到祝嬷嬷一向温和慈善的脸上就跟见了鬼似的煞白,然后竟是直接瘫到了地上。   他心中更是升出了不祥之感。   魏老夫人还在发怒,魏泽桉却是突地大喝了一声:“祖母!”   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像往常那般对自己祖母百依百顺了。   他跪了下来,忍着心头一阵一阵的慌意,道,“祖母,既是陛下旨意,就让洛统领带走她们吧。我们魏家,世代忠良,如何能为私情,纵容家仆,抗旨不遵。”   洛统领就是墨五。   每说一句,魏泽桉身上的寒意就更甚一层。   祝嬷嬷和钟母都曾是他祖母的心腹侍女。   就是嫁后也仍和魏家有绕不开的关系,她们的丈夫和儿子都是魏家的下属将领。   可若洛统领所说都是真的,那代表什么?   祝嬷嬷在明禾郡主生产时害她难产。   祝枝和钟母在背后构陷明禾郡主,让钟大同当真那么多朝廷官员勋贵世家的面说明禾郡主不能生养。   意欲干涉陛下立后,居心叵测......   她们只是仆妇,只是下人。   就算现在身份变了,但在世人眼中,本质其实还是没变。   谁会信她们做这些事只是自作主张?不是受魏家主使?   更何况,他们魏家还是皇帝的外家。   历来世人的印象中,皇帝的外家就是喜欢往皇帝的后宫塞人,巴不得下一任的皇后仍是出在他们家的。   若洛统领说的这些事情都是真的,他们魏家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   更何况,十几天前,他祖母还跑去了太皇太后宫中,把祝嬷嬷和钟母她们身上的罪名都往她身上揽了,现在再说,她们所做的一切,都跟他们魏家无关?   得了魏泽桉的话,刑部的人就直接上前将祝嬷嬷等人拖了下去。   祝嬷嬷和钟母等人自然不甘,尤其是钟母,早在她儿子死了的时候她就已经半疯魔,此时被拖走,更是疯了一样的嚎哭着求魏老夫人,求她救命,说她们是被人陷害的,明明她们说的都是事实,那明禾郡主本就不能生养,本就和那姓郑的有染,说着奸妃当道,求魏老夫人定要给她们作主......   魏老夫人被刑部的人粗蛮的手法气得浑身发抖,差点晕厥过去。   魏泽桉却是被钟母的话又是惊得一阵一阵的冷汗,只恨不得直接上前塞了她的嘴......这个时候,他真的是后悔,当初钟大同出事,他不该一心想着的只是如何维护他们了。   他到底,也仗了他们魏家是皇帝外家这层关系,心底总觉得皇帝会对他们魏家不同。   此时事情一步一步恶化,才惊觉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祝嬷嬷等人被带走之后,魏老夫人便瘫倒在了床上,她稍缓过来些后,就嚷着要换了衣裳进宫去见太皇太后娘娘。   这一回,魏泽桉跪在了她床前,却绝不肯应允了。   他红着眼睛道:“祖母,陛下就快回京了,您去见太皇太后娘娘也是没有用的,不若待陛下回京,直接求见陛下吧,祝嬷嬷她们那里,孙儿会小心打听的。”   决不可再节外生枝了。   如此又说了一些利害关系,这才好不容易把魏老夫人给劝消停了下来。   三日后,皇帝甫一回京,魏老夫人就递了牌子,要入宫见驾。   这回魏泽桉没有再阻拦她,因为他自己也想见驾。 第117章 了结一   魏老夫人递了牌子入宫请求见驾。   不过皇帝却并不想直接见她。   他召了魏泽桉去后大殿仪和殿, 至于魏老夫人,则是命人将她请去了慈恩宫去和太皇太后说话, 道是陛下随后也会过来慈恩宫。   魏老夫人心道这样也好。   她今日来寻皇帝是过来请他给祝嬷嬷等人公道的。   这两日魏泽桉跪在了她面前说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若是闹大对魏家的影响可能很恶劣,但魏泽桉不知道的是, 魏老夫人听了那些话反而是完全起了反作用, 心里也是愈加恼怒。   她觉着,他们魏家世代忠良,有前面女儿的前车之鉴在, 家中也根本没有送孙女入宫之意,可自家的外孙却受了一个女人的蛊惑, 将魏家推到了现在的境地, 魏家数代子孙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荣誉竟然可能因此被玷污, 她如何能不厌恶阮氏?   她认为这分明就是阮氏记恨钟大同在群臣面前揭出了她不易生养之实,又以已心度他人之腹, 对魏家心生忌惮, 这才蛊惑了皇帝捉拿了祝嬷嬷等人, 报复她们把她的事说了出去。   至于祝嬷嬷, 祝嬷嬷自幼服侍她,后来更是背井离乡陪着她远嫁西北,魏老夫人对她的品性再清楚不过,她生性良善,对自己忠心耿耿,对她奶大的女儿魏后疼爱胜似亲女。   彼时阮氏怀了陛下的孩子, 爱屋及乌,就算她不喜阮氏,也不会对她有丁点不利的。   所以,她怎么会害阮氏?   当年若不是她,阮氏能不能保下大皇子都不知道,阮氏现在此举,着实是忘恩负义!   所以她要见皇帝,是要求他还祝嬷嬷等人的清白的。   可她也知道皇帝正盛宠阮氏,哪怕自己是他的嫡亲外祖母,此事怕也是不容易。   是以皇帝命人带她过来先见太皇太后。   她觉得这样也好。   她相信这世上没有哪一个祖母能容得了自己孙子被一个狐媚子蛊惑成这样......更何况这孙子还是皇帝,更不该为一个女人失了分寸至此。   而她若能有太皇太后相助,事情也会解决的容易些。   魏老夫人怀着满腹的话语进了慈恩宫。   她跟着宫人甫进入慈恩宫大殿就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的气色和神色都和上次她过来时没有什么不同,温和淡然,气定神闲,好像世上万事都惊扰不了她。   不过此次她两侧的下首位还坐了两人。   左边是一位气质雍容的贵妇,虽无盛装却仍令人觉得华贵逼人,容颜已不是顶盛之时,但却自有一股气势和矜贵的美艳。   右边则是一位身着鹅黄色宫装的年轻女子。   原本这女子应是正在和太皇太后说着话,见到魏老夫人进来就转过了头来。   她脸上的笑容还未收尽,魏老夫人只扫了一眼那心就是一突。   这女子......当真是好颜色,说是好颜色都轻了,那眉眼,那浅笑,竟是那种让人看上一眼,竟有失魂落魄之感的风华,只仿似心都被攫住了。   因着这一眼,魏老夫人晃了一下神,待醒过神来,心就重重地沉了下去。   魏老夫人从没见过阮觅。   上次入京正是赵允煊恢复皇子身份之时,她来京中不过是住了一段时间就走了。   彼时阮觅只是赵允煊在未恢复身份前娶的一女子。   说的好听点是原配夫人,但说的难听点其实就是一位未得宗室认可的外室夫人。   她知道外孙宠她。   知道她必然貌美......可原也以为就是貌美而已。   哪里会想到会是这样一副模样......真可堪称绝色了。   若只是清丽至极如仙子,或也不可怕。   偏偏她转眸启唇之间,无不浮着让人难以抗拒的丝丝艳色......   不怪得,不怪得外孙迷她迷成这般。   “魏老夫人。”   魏老夫人身旁的大宫女看到她神色有些恍惚,便低声体贴地给她介绍,道,“太皇太后娘娘旁边两位,就是嘉宁大长公主和明禾郡主。”   魏老夫人搭了眼皮上前行礼,道:“老身见过太皇太后娘娘,见过大长公主,见过郡主。”   “老夫人快快请起。”   太皇太后笑道,“司薇,快扶老夫人坐下说话吧。”   司薇便是领着魏老夫人过来的大宫女。   她听了太皇太后吩咐忙扶了魏老夫人,请她到一旁的座椅上坐下。   不过魏老夫人是来说正事的,哪有什么心思闲谈。   她要说的话,就算是阮氏在此,也阻挡不住。   不,因着这一见阮觅,她心里那原本规整好了的情绪一下子就又被打乱了,全涌了上来。   是以太皇太后请她坐下,她也不愿坐,而是直接跪了下来,声音有些生硬道:“太皇太后娘娘,臣妇今日入宫,原是有事要启禀陛下,陛下命臣妇先来给太皇太后娘娘请安,那此事臣妇就先奏了太皇太后娘娘,也请太皇太后娘娘来给臣妇拿个主意吧。”   太皇太后皱了皱眉,但还是温和道:“老夫人有什么话尽可以慢慢说。但老夫人年纪大了,跪就不必了,就坐过来这边慢慢说吧。不说是你,就是哀家,这站久了都受不住的,更别说什么跪了。”   魏老夫人却不过,也知道自己身体不算好,是以最终便顺了太皇太后的话坐在了嘉宁大长公主的下首位,阮觅的斜对面位置。   魏老夫人坐下后却是看也没看阮觅,只对着太皇太后道:“太皇太后娘娘,臣妇今日来想说的还是祝嬷嬷之事。不知太皇太后娘娘可知道,三日前刑部突然来人带走了祝嬷嬷她们几人,说是祝嬷嬷涉及当年明禾郡主诞大皇子时的难产一案。”   “太皇太后娘娘,祝嬷嬷曾经是臣妇身边婢女,后来更是先后娘娘的乳母,对先后娘娘和陛下都忠心耿耿,疼爱有加。明禾郡主体质有异,不易生养,怀胎之后亦是艰难,彼时祝嬷嬷得知此事之后就不顾年高,千里迢迢从西北赶来京城,为明禾郡主保胎养胎,如此才保得了大皇子的健康出生。”   “臣妇万万没想到,刑部突然抓人,竟说当年是祝嬷嬷害得明禾郡主难产。而且刑部突然就这样从我们魏府拖走了人,臣妇欲探问都不得,现如今祝嬷嬷生死都未知......太皇太后娘娘,还请太皇太后娘娘为祝嬷嬷做主,否则,若是祝嬷嬷含冤而去,不说臣妇会心痛愧疚,怕是更会寒了一帮老仆老臣的心,就是先后娘娘在地下,都不得安宁啊!”   说着一行浑浊的老泪就滚了下来。   太皇太后看着魏老夫人真情实感的痛诉心里也难受。   她早已知道这中间的曲折。   这事,就算是到最后也不可能善了。   因此心里也愈加的沉重。   她叹了口气,转头对阮觅道:“阿觅,这是你的事,捉拿祝嬷嬷之事想来你也比哀家清楚,你就跟老夫人解释一下吧。”   阮觅看着魏老夫人,眼神冷漠。   并没有因为她是先后娘娘的生母,赵允煊的外祖母而生出半分敬意来。   约莫她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赵允煊尊重他的外祖母,她会尊重他的尊重,但让她自己对一个想要自己死,眼神中对自己的鄙视都不加掩饰的人心怀敬意,她做不到。   她声音冷淡道:“魏老夫人,怕是您有所不知,刑部捉拿祝嬷嬷归案,并没有半点冤枉她。当年祝嬷嬷的确害我难产,后来若不是我接了蔡嬷嬷到我身边帮我调理,现在就算我不死身体也已经坏了,正如那祝枝姑娘和钟婆子在外面所传,怕是再不能生养的。”   魏老夫人脸色寒冰,道:“此事祝嬷嬷已跟臣妇提过,那根本就是你自己的体质之故,当年若不是祝嬷嬷帮你保胎,你能否顺利诞下大皇子都不一定!”   阮觅轻嗤了一声,道:“想来不论我说什么老夫人也只会紧咬这一句的,因为老夫人心中早已有偏见,那便是祝嬷嬷定是忠的,我若死在了她手上,那也必定是我该死。不过,老夫人既然告到了太皇太后面前要说法,那便让祝嬷嬷自己上来说说当年的真相吧。”   说完她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雪影,示意了一下。   片刻之后,大殿的侧门便被推了开来。   “九娘!”   魏老夫人失声唤道。   祝嬷嬷被推着踉跄的走了进来。   她还是穿着三日前被带走时的蓝色绸袄,虽然有些皱了,但却仍算整洁,面上身上也不见有任何伤口或者不适之处,看着不似有受过什么刑罚。   不过她形容憔悴,双眼无神,整个人却像是老了十几岁。   原先因晚年称心如意,保养出来的慈眉善目再也不见,佝偻着身子,竟状若一受了巨大打击的老妪一般。。   她跟着宫人走到了殿中就跪了下来。   “九娘,”   魏老夫人看她如此模样心中大恸。   她眼角湿湿,冲着她就哽咽道,“九娘,你受苦了。你放心,现在上面坐着的是太皇太后,你不用怕,就把实情说出来,太皇太后和陛下定不会冤枉你的......明禾郡主的体质有异,想来也不会只有你一人知道,总有太医能看得出,还有他们阮家的人,想来也不敢欺瞒。”   祝嬷嬷抬头看向魏老夫人,原先无神的眼睛总算是恢复了点点的光彩,眼里亦是有泪滚下来。   “老夫人!”   她哽咽着叩下头去,和魏老夫人一番情深互动之后,终于跪向太皇太后,咬了咬牙,道:“启禀太皇太后娘娘,当初老妇的确是给阮夫人......郡主娘娘用了药,但那药......老妇绝无任何歹意,届是为了郡主腹中的胎儿着想,在用之前,也是禀告过陛下和郡主娘娘的。”   阮觅冷笑,道:“是,你是禀过陛下和我,但你却没有禀过我们,你用了两倍药物的分量!是人都知,一分药物增减,都可能要了病人的命,更何况是孕妇!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那药物加上一倍用量,会导致什么后果!当初我没死成,可不是你仁慈,不过是我命大侥幸而已!”   祝嬷嬷面色发白,但她还是泣道:“是,娘娘,老妇的确是加了药物分量。但天地良心,老妇此举绝无半点私心,所为皆是陛下和大皇子殿下,娘娘当初反应甚大,若老妇不加重药物分量,娘娘就有可能保不住大殿下啊!难道娘娘忍心不顾大殿下的死活吗?” 第118章 了结二   “绝无半点私心, 所为皆是陛下和大皇子殿下?”   “叮”得一声,阮觅推开了手上的茶杯, 站了起身, 看着祝嬷嬷,厉声道,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现在竟然敢哭着在跟我诉委屈,你毒杀我,都是为了陛下和我儿子, 所以天地良心,你是无私心的, 你也无罪?我若死了, 也是理所应当?是谁给了你这个胆子和脸做这个决定?”   祝嬷嬷脸腾一下烧起来, 人也被阮觅的厉色吓得往后一抖,瘫坐到了地上。   饶是她再觉得自己无错, 可被阮觅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指着脸骂, 羞恼之余也会觉得心虚......如何能不心虚?   若她不心虚, 当初就不会不敢请示当时还是顾云暄的皇帝,自作主张了。   其实她当真也不是想要害她。   只是觉得对腹中胎儿好,每天都加一点,加一点......   此时魏老夫人也呆住了。   她知道阮觅的体质有异,也知道祝嬷嬷给她用了药,那药是利于胎儿, 但却于产妇无益的,但她却不知道祝嬷嬷是用了双倍药物的分量......不过......   她皱了皱眉。   是了,这所谓的双倍,也就是报给皇帝的双倍。   想想皇帝已经被阮氏迷得什么都不顾的性子,哪里肯让她担一丁点的风险?   是以祝嬷嬷没法,才会私下调整分量,那真正用的分量,才应是对胎儿最好,却对孕妇有些不利的分量。   她这样一思,便已给祝嬷嬷开脱了出来。   她当然也觉得祝嬷嬷此行有些不妥。   但她的出发点总是好的,事实不正是如此,大皇子健健康康的出生了,阮氏也并无事。   是以此时她见阮觅如此声色俱厉,咄咄逼人,而祝嬷嬷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样子,震惊逝去,那不悦和怒气便腾腾地升上了上来。   她也站了起来,沉了脸对阮觅道:“郡主,你如何这般对祝嬷嬷说话?不管怎么样,祝嬷嬷她也是先后娘娘的乳母,你不说敬待她也就罢了,如何能对她这般□□她?若不是她,你如何能顺利度过孕期,又顺利诞下大皇子殿下,大皇子殿下还能如此聪明伶俐?”   “而你自己现在并无事,不过就是生产之时受了一些罪罢了,但大皇子能健康诞下,不是一切都值得了吗?祝嬷嬷年纪这么大,为你不辞千里从西北赶来京城,亲手为你煮羹汤,保你生下大皇子殿下,你不心存感激也就罢了,何故还要纠着那些.......是,她是有些考虑不周,但那也都是一心为大皇子之故,而你自己现在也好好的,你又何必定要咄咄逼人,□□她至此?”   “你这般做,于心何忍?”   阮觅听了魏老夫人这么一番理直气壮,义正辞严的话简直气笑。   自己命都差点被人害了,从这位老夫人口中出来,自己怕还是个忘恩负义,不慈不仁不义不孝的主。   她要是这都能忍,那她就是圣人了。   而她显然不是什么圣人!   她冷笑了一声,看着魏老夫人,毫不相让道:“是谁跟你说,若没有她,我就不能顺利度过孕期,不能顺利诞下大皇子?还有,你又知道什么,竟敢说没有她,我儿子就不能如此聪明伶俐了?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就敢当着太皇太后的面,在这里各种质问我,包庇她?还说是我咄咄逼人,□□她至此?”   “是,我告诉你,我体质是有些特殊,怀胎不易,若有了胎儿,身体反应也会特别大,所以我会很辛苦。但是,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是因为我的体质利胎儿,不利母体!即使我再辛苦,胎儿亦不会有事!所以没有她,我一样可以顺顺利利生下大皇子,不,是更顺利,根本就不会难产,不过就是我辛苦些罢了,所以当初陛下寻了她来,不过是知道她善于孕妇的膳食料理,又特别信任她,想让她过来帮我调理一下饮食而已。”   “是谁给了她胆子觉得我饮食不佳,就会影响胎儿的健康,就擅自在饮食中添加东西?!听老夫人这番话,难不成就是老夫人您给她的胆子?或者,这本来就是魏老夫人您给她出的主意,想要去母留子?!”   “你,简直是目无尊长,血口喷人!”   魏老夫人气得差点厥过去。   不止是魏老夫人,此时就在大殿另一边侧门外的魏家父子三人,魏老太爷,西北都督魏令绪,还有魏泽桉亦都是无不变色。   魏老太爷再听不下去,提脚就想踏入。   可前面就杵着赵允煊,他就是被自己老婆子气炸了,想要进去,赵允煊没出声,他也还是忍下了。   他从收到这个外孙的信件同时召他和儿子一起入京,就已经隐隐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更不会跟自己老婆子一样,认为自己外孙是被个女人迷昏了头。   是,他应该是喜爱那阮氏的,否则不会处心积虑为她谋划。   但从魏老太爷这样一个理智,感情早在数十年的战场中千锤百炼变得坚硬无比之人的眼中,外孙这么做应该不过是他性情所致,他对女人并不太热衷,所以一个正妻足已,况且这还是个扶得起来的正妻,这和外孙对待军政之事的态度根本就是一致,他不会允许任何人企图通过后宫来影响朝政。   事实上,魏老太爷也是认同这一点的。   他们魏家便从来都没有什么妾侍。   是以后宅便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魏老夫人是先帝赐婚给他的,是京中一小文官之女。   无甚家世,也无西北儿女的豁达英爽,但胜在温柔娴静,清秀斯文。   他年轻时也谈不上有多喜欢,但他性子强势,而魏老夫人在他面前一向温柔和顺,是以两人一向和睦,这么多年更没出过什么乱子,他还是很满意的。   他万万没想到现在临老还能闹出这么大的事来。   不过自己夫人,还有那些什么老仆下属也就罢了,只有一番雷霆手段就能处理了。   现在最让他心情沉重的是自己的嫡长孙,他就在京城,竟能让事态发展到这种地步......   以前他觉得他沉稳孝顺,重情重义,行事也素无差错,却没想到还是看走了眼。   魏家未来的家主,是要领兵作战的,以后可能要面对无数的变端,光这些是绝对不够的,更重要的是要有强烈的危机意识,有敏锐的政治嗅觉,有一颗坚硬的心,有强硬的手腕和雷霆的手段。   这些,这个孙子都不够。   魏老太爷在殿外铁青着脸。   而大殿里面魏老夫人却是已经被气得快要叫太医,一旁的大宫女司薇看她这模样,还真怕她被气个好歹来,上前就给她抚胸,扶了她坐下来。   大殿内有短暂的寂静。   是刺耳的弦音崩断之后的那种寂静。   这时坐在右边上首位,一直未出过声的嘉宁大长公主突地一声笑了出来。   她没去理会气得差点厥过去的魏老夫人,只是看向瘫在地上的祝嬷嬷,似笑非笑道:“这位嬷嬷,你还觉得委屈?觉得郡主她怪你是忘恩负义,是对大皇子殿下不慈?”   “那这位嬷嬷,本宫倒是想问你,若郡主是本宫的女儿,嫁给了尚未恢复身份的陛下,嬷嬷你,还敢自作主张,不顾她必然会难产的风险,往她的膳食和安胎药中加料吗?”   祝嬷嬷一呆。   脸色愈加白了白,她张口想说什么,却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她很想说她问心无愧,她是为了大皇子。   可是对上大长公主那看似温煦,实则满是讥诮的笑容,她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她很清楚。   她不会,更不敢。   若那阮氏是大长公主的女儿,她当然不敢那么做。   不仅是祝嬷嬷,就连一旁气得直喘气的魏老夫人那气都不喘了。   大长公主扫了一眼她们的反应,轻笑了一声,慢慢拨了拨手上的茶,笑道:“你不会,不仅是你不会,若是你真敢做了,想来老夫人也不敢这般理直气壮的在本宫面前这般质问明禾,往她头上堆砌着各种罪名。”   “你,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是先后娘娘的乳母,觉着明禾不过就是个商户女,哪怕陛下是明媒正娶的她,说她是自己的原配嫡妻,你心里也没太将她当一回事罢了,觉着她身体坏了,甚至死了,也不是多紧要的事罢了,是也不是?”   “砰”得一声,她猛地将茶杯搁到了桌上,笑容尽收,冷冷道,“难道陛下的原配嫡妻,陛下已经亲口定下的皇后娘娘,在你们眼里,还比不上本宫的女儿不成?在这里倚老卖老什么呢,在皇后娘娘有孕时下药致她难产,差点一尸两命,还说得这般冠冕堂皇,难不成真当自己还是先后娘娘了不成?!”   她这话说的,魏老夫人一身的血都往头上涌。   什么仗着自己的身份,倚老卖老,大长公主这明里是在斥骂祝嬷嬷,事实上哪句分明是在骂她吧?   她真是活了一辈子老脸也没这样被人这样掀开来踩的。   这大长公主,也当真是太嚣张跋扈了些!   她是大长公主没错,可自己还是皇帝的嫡亲外祖母呢!   可大长公主根本就不理会魏老夫人有什么反应,转头就冲着一旁的宫人道:“来人啊,都把那一堆妖魔鬼怪都带上来,看看这一堆人都作的是什么心,是不是也是为了大皇子殿下好,为了陛下好,才敢在后面挑弄是非,搅到现如今这满城风雨!”   她的话音落下,原先那扇侧门便又被推了开来。   又有几人被推了进来。   正是钟母和祝枝,还有钟家以及祝枝身边的几个下人。   不过这些人的状态却不似祝嬷嬷那般好了,头发凌乱,衣衫褴褛,面上有伤痕,身上也有血迹,看她们被带入时行走时的痛楚神情,怕是这几天没少受刑罚。   “枝儿!”   祝嬷嬷一看到自己孙女的模样,心中就是大恸。   她嚎啕大哭,一手抱住祝枝,一边就给阮觅叩头,语无伦次的求道,“娘娘,郡主娘娘,都是老妇的错,都是老妇的错,您心中有什么怨怒就怪在老妇身上就是了,请您不要迁怒到阿枝身上,求您看在老妇好歹奶过先后娘娘,好歹曾经照顾过娘娘一场的份上,饶了阿枝吧。”   状实凄惨,但凡不知原委的,见此情景,怕是都会觉得阮觅一朝得势,欺凌弱小呢。 第119章 了结三   “先后娘娘, 先后娘娘,就仗着自己奶过先后娘娘一场, 就把这当成了免死金牌了不成?这满朝的文武大臣, 若个个恃功自傲,无视君臣伦常, 枉顾法纪, 自把自为,那这天下会变成何等模样?”   大长公主可不管祝嬷嬷哭得有多惨,直接斥道。   说完她再转头看向魏老夫人, 冷淡道,“老夫人, 本宫知道你心中所想, 怕是到现在还觉得事情到此地步都是明禾郡主对钟大同醉酒后的一番言辞心中记恨, 现在在打击报复吧?”   “那你现在就好好听听他们到底是冤还是不冤吧。您也不必担心她们是被屈打成招,此案明禾她是受害人, 为着避嫌, 陛下并未让明禾参与, 此案是刑部, 大理寺还有本宫共同审理的,就算你不信本宫,也当信我大周的法纪。”   说完她才又看向祝枝,慢慢靠后椅背之上,道,“这位祝姑娘, 说吧。这所有的事情根源虽在你祖母,但挑出今日这一系列祸事之人却是你,你就好好把你自己在背后都做了些什么,都吐出来吧。”   祝枝瑟瑟发抖。   她怕得不行,想到那些刑罚就恐惧得全身发软。   可是她也知道,她不能说,只要她咬住不说,有她祖母和魏老夫人在,这事就能揭过去,可若是她什么都说了,才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她倒在自己祖母怀中,呜咽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知道错了。我一直都跟着祖母学习药膳,当年祖母来京城照顾郡主时臣女也偶尔会陪伴在侧,祖母跟臣女解释过那些药膳的功效,偶尔也会谈及明禾郡主的身体问题,是以祖母虽然从未直接说过明禾郡主不易生养,但长此以往,臣女还是猜出来了不少。”   “彼时臣女并不知道陛下的身份,所以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后来跟钟婶子聊天时就把这事不小心给透了出去,哪里知道会引来后面这么多事......大长公主殿下,臣女真的不是故意的,更不关祖母的事,求太皇太后娘娘,大长公主,还有郡主娘娘饶了臣女和臣女的祖母吧。”   若是可以,她连这些都不愿意承认。   当初魏老夫人在太后娘娘面前明明已经把这事都揽到她身上了,可恨那钟婶子现在疯疯癫癫的,一受刑就把自己给招了出来,说是从她这里知道此事的。   “好一个不是故意的!”   嘉宁大长公主冷笑,她实在厌恶这个祝枝。   若说对祝嬷嬷和魏老夫人,她是觉得可怜可恨,但对这位祝枝,她真是可以说是厌恶至极了。   她都懒得再问她,听她惺惺作态,直接转头道:“把人带上来,让她那丫鬟说!”   不一会儿又一年轻姑娘被带了上来。   祝枝一看到被带上来的这人,面上血色就一下子尽失,抓着祝嬷嬷衣裳的手抖得犹如狂风中的枯叶。   因为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贴身大丫鬟迎香。   迎香被带上来之后也不敢看祝枝或者魏老夫人,直接对着大长公主就跪下道:“奴婢招供,奴婢愿意招供所有的事情。”   她能不说吗?   想到这几日她看到的那些酷刑,虽然半点没有施加到她身上,可是看着那万蛇窟中的密密麻麻成团的毒蛇,看着烙铁烙在人身上那血肉成焦的可怖之状,还有那锁链穿过人骨的狰狞......那些场景一幕幕就像一片片含血刀片,磨着她的神经,她看着完好,但其实只差那么一点就崩溃了。   她道,“陛下英明神,后宫简单,郡主娘娘又不能再生养,从陛下恢复皇子身份,消息传到西北之后,姑娘就已经动了心思。从魏家大姑娘定下亲事之后,魏家就再没适龄的姑娘入宫,姑娘以为,只要她能以魏家女的身份入宫,将来前程必定会大好......”   “闭嘴,你这个贱婢,你胡说八道什么!”   祝枝再忍不住,挣扎着就冲迎香怒喝道。   “塞了她的口。”   大长公主冷冷道。   她才没兴趣听她在下面继续说着似是而非的狡辩。   大长公主的话音落下,站在祝枝身后的侍女就一把将她从祝嬷嬷的怀中拖了出来,往她口中塞了一张帕子。   祝枝疯狂挣扎却是半点用处也没有。   祝嬷嬷见状心疼得直掉眼泪却也有心无力,只哭着求道:“你们放过她,你们放过我孙女。”   从祝枝喝骂,迎香便顿住了说话声。   但至始至终,她也没往祝嬷嬷和祝枝那里看一眼,听到那边没有动静了,就继续道,“姑娘还知道钟家曾经想把钟大姑娘许给陛下,可是陛下却拒绝了,所以钟家一直就对阮娘娘......郡主娘娘心怀不满,所以姑娘就把郡主娘娘不能生养一事小心透露给了钟老夫人,姑娘知道,以钟老夫人不喜郡主娘娘的心思,此事肯定会从他们口中传出去。”   “彼时姑娘只是希望此事传出去后,陛下迫于子嗣压力会同意纳娶宫妃,而魏家是陛下的外家,魏老夫人又一向喜欢姑娘,姑娘觉得,只要略施手腕,便能让魏老夫人帮忙,送她入宫......”   “事实上,事情也一直都朝着姑娘希望的方向发展。就是此次魏老夫人入京,也是姑娘暗中挑唆了老太太,然后老太太再在魏老夫人面前劝了几句,说是梦到了先后娘娘,想到京城看望陛下,才让魏老夫人起了意来京的。”   “只是姑娘也没想到钟将军竟然会在陛下秋狩之时闯出那么大的祸,此事完全在她意料之外......她也更没想到陛下会这么维护郡主娘娘,竟然完全不管外家的脸面,也定要深查到底。”   说完她就深吸了口气,叩下头去,颤抖着声音道,“奴婢所言,字字属实,如有半句虚假,愿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奴婢也自知知情不报,任由姑娘作恶,罪不可赦,奴婢只求速死,不拖累家人。”   大长公主没再理会她,而是看向魏老夫人,道:“老夫人,您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魏老夫人面色发白,神情萎顿,她把目光从那丫鬟的身上移到祝枝身上,眼神痛心又不可置信。   随后她收回目光,闭了闭眼,眼角就滚下泪来。   她从椅子上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向着太皇太后和大长公主的方向跪下,道:“老身有罪,都怪老身没能约束好她们......”   但到底要如何约束呢?   她一时之间也迷茫得很。   这些私心,其实要真说起来,在魏老夫人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   只是阴错阳差,原先小小的私心却因为一连串的事故,和皇帝对阮氏的过度宠爱偏袒,便导致到现如今的局面而已。   她摇了摇头,流着泪道,“太皇太后娘娘,大长公主殿下,祝枝心怀不轨,她......她罪有应得,但祝嬷嬷,太皇太后,大长公主殿下,你们也听到了,明禾郡主不能生养一事,根本不是她故意流露出去的,就请太皇太后娘娘,大长公主殿下看在她服侍老妇,照顾先后娘娘数十年,忠心耿耿从无二心的份上,恕了她......”   “够了!”   魏老夫人求情的话尚未说完,一声怒喝声就从大殿的另一侧传了过来。   魏老太爷大踏步的走了进来。   他走到了魏老夫人前面,但却并没有再理会她,反是站定之后就对着过来的方向单膝跪了下来。   那个方向,是往大殿走了几步就站定的赵允煊。   魏老太爷沉声道:“陛下,老臣御下不力,以致他们君臣不分,枉顾君命,以下犯上,私谋重臣,犯下滔天大罪,又不能教导和约束老妻,令其纵容家仆和亲信,滋生她们的妄念......”   “太爷!”   魏老夫人再没想到自家老太爷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震惊之后,就一边急急唤他,一边就伸手扯他的胳膊,想要打断他的话。   魏老太爷一把甩开她的手,继续道,“老臣无能,未能约束妻子,滋生了家中旧仆的妄念,令她们生出大逆不道之心,才致今日之祸,这也是老臣治家不严之过。”   “老臣更教导子孙不力,令其不能明辨是非,及时约束属将,老臣自知罪孽深重,还请陛下责罚。”   魏老太爷的一番话,不仅令被甩到一旁的魏老夫人呆怔住,看着自家老太爷不敢置信,也令殿中跪着的钟母,祝嬷嬷,祝枝等人都彻底失了希望,俱是瘫坐在了地上,神魂俱失。   她们是魏老夫人旧仆,当然知道,魏家当家做主的是魏老太爷。   只要魏老太爷出声,魏老夫人哪怕心中不认同,怕也不会出言反对的。   这件事,怎么会惊动到老太爷突然出现在京城的?   赵允煊道:“都拖下去吧。”   待那瘫在地上失魂落魄的一干人等都被清走了,殿中恢复了清静,他才看向魏老太爷,温和道,“外祖,这些事情不过是下面的人作妖,原本和外祖并无关系,外祖不必太过自责。”   “朕今日之所以请外祖过来,只不过是想让外祖了解原委,这些事交给大理寺和刑部也就罢了,只是钟大同和朱义,都是西北军重要的将领,此事又牵扯到江南督府,所以朕还有一些军中之事想和外祖还有舅舅再作详谈。”   这一日,魏老夫人最终也没能和自己的外孙皇帝说上半句话。   因为赵允煊不过是在慈恩宫出现了片刻,就又和魏老太爷等人离开,去了别处议事了。   *****   摇曳的烛火下,阮觅坐在榻上慢慢翻着书。   经了白日的事,她面儿上平静,心里却难免有些乱,是以便不太能入眠,索性就懒得睡,坐在了榻上慢慢看书。   冬青推了门进来,手中拿着一件狐裘披风,上前给阮觅披上,道:“娘娘,今儿个魏老太爷他们才入宫,听说陛下一直都在和他们议着事,怕不知道是到什么时候。现在外面又下雪了,陛下不一定能过得来,天气寒,您就早些歇息吧。”   这些时日赵允煊几乎是日日过来。   阮觅平日里睡得早,冬青见现在都亥时了,她还未睡,便以为她是在等赵允煊。   阮觅也不在意冬青的误会。   那么一长串话中,她就抓到了一句,诧异抬头,道:“下雪了吗?”   说着就放下了书,一边下榻,一边就笑道,“我去看看。”   说着也不管冬青的阻拦,径直就往窗边去了,推开了窗户,伸头往外去看。   果然就看到大片大片飞絮般的雪花正从空中往下洒落,尽往那地面和树梢落去,她甚至都听到了“呼呼”声,也不知是风吹的声音,还是雪花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阮觅心喜,一下子心里那些因忆起旧事而起的阴霾和纷乱情绪都散了个干净,心道,这样大的雪,说不定明日就能看到满城的积雪了。   或者,还可以带玄凌去城里看看,这小子,必然也不知怎么高兴的。   她生在福州府,长在福州府,从小到大都没见过雪。   是以虽然这几年在京城每个冬天都会有好几场积雪,她也总像是看不够似的。   没见识的姑娘就是这么稀罕。   她伸了手出去,刚接了两片雪花,眼角余光却突然看到院中似有响动,她转头看过去,就见到远处隐约有灯笼和身影在往这边走过来,当先那个披着鹤氅的高大身影,不是赵允煊,却又是谁? 第120章 了结四   阮觅隔着扑簌簌洒落的漫天飞雪看着他往自己院子这边走过来。   夜色中, 那些个人影好像也蒙上了灰蒙蒙的色彩,和院子里的飞雪还有树木都融为了一体。   阮觅远远看着他, 看到他快转上回廊时, 应该是察觉到了自己的视线,顿住了脚步, 抬首就往她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明明离得还很远, 中间又隔了层层的雪花,但她却好像看到了他的目光,并且很快只剩下了他的目光。   阮觅脑中闪过当年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   那时还在福州府, 她在一家卖番邦兵器的阁楼上兴致勃勃地试着一把匕首,听到楼下有人进来, 就随意的扭了头往下看了一眼, 当时也是这般, 对上了他的眼睛。   她记得那时自己异样的感觉。   异样的冲击。   不过那也没什么奇怪。   因为他实在生得很好看。   不是平日里那种柔和如诗如画的好看,事实上他棱角分明, 线条强硬, 垂眸抬首间都是凌厉, 眼神深不见底, 然后不管是好看还是凌厉,就都被藏进了眼底,让人看不真切。   她以前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自然会受到冲击。   数年过去,此时阮觅看着他,心想, 彼时她对他不是没有心动过的。   只是那份心动脆弱得很,他的世界满是腥风血雨,即使彼时她什么也不知道,那份心动也在刀光剑影中被掐灭了。   人往往喜欢未知而又看起来很吸引人的东西。   但这其实委实非常危险的。   她很有些感慨道,也就是她了,正常人嫁给他,怕是几条命都不够死的,或者,不死也很可能会被折腾得面目全非吧。   虽然这也怪不得他。   赵允煊进了院子,远远就看见阮觅正趴在窗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他顿住了脚步,原先满身的清冷的立时褪了去,心里胀得满满的,眼中也泛出了暖意。   他看到她的小手按在窗台上,想到窗台冰寒,立时就心疼了,他想,自己应该早些回来的,议事也不急于一时。   他忍住了直接向着她走去的冲动,定定看了她两眼,就转身上了回廊,然后就加大了步子往她的院子过去了。   阮觅见他离开,想着他走过来应该还要一会儿,便也没有回身,继续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拿手指戳着窗台上的雪花玩。   只是没想到半盏茶的时间未到,他已经推了房门进来,她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他,不及更多反应,他已经走到了她身后一手搂了她到怀中,一手就拉上了窗户。   他低头柔声问道:“怎么这么晚还没歇息,是在等我吗?”   他的衣服上带着星星点点的寒意。   但手上身上却是暖和的。   她抬眼看到他脸上有些水点,头发上还有些未完全化开的雪花,伸手帮他抹了抹,刚想说“不是,我以为你今晚不来了”,可是话还未出口,手就已经被他捉住,放到了嘴边亲吻。   起先还只是手,只不过他亲了两下便已不满足,转而亲到了她脸上。   或许是想到了两人初见时的情形,也或许是刚刚那一幕的触动,她被他亲着,一时也有些情-动,便不似平时那般推拒他,反是伸手抱住了他微张了口,他的舌头便抵了进去,一时间,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及至他的手已经探入,她才惊觉自己做了错事,但这时候再想推开他,却已经不可能了。   最后她被他弄得一点力气也没有,由着他抱了放到了榻上。   他去沐浴,问她要不要抱她一起,她裹了被子半点不想理会他......不是恼他,只是真的没有了力气。   他沐浴回来就看到她还是跟先前一样,裹成一个粽子,背对着床外,半点位置都没动过。   他不由得有些失笑。   上前坐到她身边,唤道:“觅觅。”   阮觅仍是懒得搭理他。   他看到她睫毛颤了颤,便知她醒着,就道:“你不想知道我会如何处理魏家的事情吗?”   于阮觅来说,这件事情还真的已经了了。   祝嬷嬷和祝枝她们,肯定不会再有机会蹦跶。   而魏家的事,已经是朝堂之事了。   魏家的事情了了,剩下的就是去见元陵大师了。   那以前那些个梦还有顾柔的那些话,便能彻底有个了结了。   不过她听出他的语气近乎带了一些讨好,便也不想跟他计较,“唔”了声,转了一下身,但被子还是裹着,看他道:“你要怎样处理他们?”   他伸手掖了掖他的被子,道:“我不是打算扩建水师吗?新的水师我不打算放在福建督府之下,而是会开一个新的督府,会请舅舅替我暂管着。西北督府都督的位置我会从北疆军中抽调一位将军过去。至于魏泽桉,他会跟着舅舅一起去福建,但这不是我要求的......不过他们知道我的意思,魏泽桉将来是不可能再掌西北军了。”   阮觅微愣。   她再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番操作。   其实她之前知道她有意对军队改制就曾经想过这个问题,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现在天下本就不稳,地方大将个个手握实权,稍一不慎就可能天下大乱......他现在这样显然是在徐徐图之了。   且外人来看,也再容易理解不过。   他要建水师,自然想要派信得过的人去掌军。   魏令绪是他的舅舅,他派过去再正常不过。   大约少有人会怀疑他其实是在动西北军。   她道:“福建和西北可是截然不同,更何况是水师,魏都督,可以吗?”   赵允煊笑道:“他是都督,下面还有左右同知呢,具体练军并不需要他操心,我只是需要他帮忙看着那一块就行了。”   “魏老将军和魏都督,他们愿意吗?”   阮觅看着他喃喃道。   就算是别人看不出来,但魏老将军,阮觅不觉得他会毫无知觉。   不过问完她又觉得自己问了傻话,赵允煊发了话,他们有何选择的余地?更何况此次本就是他们理亏。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难受。   便又懒得理会这些了。   赵允煊看她恹恹的样子,却是有些误会。   他伸手捏着她的被子,道:“对不起阿觅,是我让你受委屈了,当年更是差点害了你。”   可他只能处理祝嬷嬷,去也不能对包庇祝嬷嬷的魏老夫人做任何惩罚。   他慢慢道,“是我错的离谱,你是对的。”   前面阮觅尚算听得懂,后面却听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索性又提起了些精神来,道:“什么是你错了,什么是我对的?”   可这回赵允煊却不肯说了。   他又去抱她,但她怎么问,他却也不肯说。   一直到两人又折腾了大半夜,她沉沉睡去,他才抱着她,慢慢抚着她的头发,低声道:“以前我以为只要我能够给你足够的宠爱和保护就够了,现在才知道,我应该给你的,是你能够保护自己的能力和权力。”   *****   京城魏府。   魏老太爷回到府中时也已经是深夜。   魏老夫人已经先回了府中。   发生了这么多事,她虽然倦极,但却哪里睡得着?   是以魏老太爷一回来,便见到靠在热炕软枕之上的魏老夫人挣扎着起身过来迎他。   和皇帝谈完,魏老太爷心里本就像是坠了巨石般沉重,还有满腔的颓败,此刻根本没有心思再说什么说。   再看到自己夫人这副样子,更无心再说什么。   连斥责的话都不想多说一句。   可魏老太爷不想说话,魏老夫人心里却有无数的话想要问,想要说。   哪怕她看到魏老太爷面色沉重疲惫,也顾不得了。   她道:“太爷,陛下他,到底怎么说?”   魏老太爷扫了她一眼,没理会她,径直走到了桌前坐下,自己斟了一杯茶,饮了,才道:“陛下命令绪去福州府,接手福建水师,年后就出发。”   魏老夫人一愣。   让儿子去福建?   这并不是她想要问的,她是想问陛下打算怎么安置祝嬷嬷......但儿子去福建?   饶是她并不懂什么军政之事,也感觉此事好像有些不对劲。   很不对劲。   因为西北魏家植根于西北,数百年来都是西北的武将世家,这近百年来都掌着西北督府。   儿子是现任的西北都督,他去了福建,那西北都督的位置谁来坐?   她这样想着,也这样问出来了,按着心中的惊疑不定,问道,“那令绪的位置由谁来坐,令纪吗?”   魏令纪是她和魏老太爷的次子。   魏老太爷:......   他满心疲惫,真是一句话都不想说,但还是道:“过几日你便和我回西北,以后再不准踏入京城半步,就是在西北,也再不许多言半句宫中之事,皇家之事。”   魏老夫人彻底呆住。   听了他后面的话更是不悦。   她道:“太爷,这是什么意思?现在已经就快年底,我们为何要现在就回西北,难道要在路上过年吗?而且你刚刚还说,令绪年后要出发去福州,他是要跟我们一起去西北还是留在京城届时直接去福州?”   还有说什么不准踏入京城半步,不许多言半句宫中之事,皇家之事,凭什么啊?   皇帝是她的确外孙啊!   她只觉得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今天的事情本来就已经将她的精神已经耗尽,现在又听到自家老太爷用这样一副神情,说着这样一番完全不合常理的话,就算她尚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也知道必定是皇帝做了些什么,还是对魏家不利之事。   她看着魏老太爷,脑中闪过诸多念头,最后就又定格到了那明禾郡主身上,突然尖声道:“太爷,难道陛下他真的为了那个女人在对付我们魏家,他的外家吗?不过是一个女人......”   “那是他的原配嫡妻,我们大周的皇后!”   魏老太爷原本是满心疲惫什么也不想说,但此时终于还是被魏老夫人把已经沉下去的火气给激了上来。   “是,你的确是陛下的外祖母,但先国礼后家礼,她既是陛下认定的皇后,你就应该对她怀有最基本的恭敬之心,更何况她嫁给陛下,亦从无不妥,更已经诞下了皇嫡长子!你凭什么这么自以为是,低看她,还包庇纵容曾经暗害她的奴仆,你是得了失心疯了吗?”   魏老夫人被他骂得眼睛发红,一直强撑着的最后一根弦终于崩断了。   她道:“她不过是一介商户女,还不能再生养,有什么资格为后?”   “啪”得一声,魏老太爷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   但这一巴掌打完,魏老夫人被打得瘫倒在了地上,呆住了,就是魏老太爷自己也呆住了。   魏老太爷一生征战沙场,杀人无数,但他和魏老夫人成婚数十载,一直对她爱护有加,还从未对她动过一个手指头。   魏老太爷跌坐到椅子上,看了一眼呜咽出声的妻子,也没有上前去扶她,长叹了口气,满心疲惫道:“文婉,你还记得燕凝吗?”   魏老夫人一愣。   连汩汩而下的眼泪都停住了,抬头看向魏老太爷。   燕凝,她当然记得。   那曾经是插在她心底很深的一根刺。   不过这都已经过去几十年了,老太爷为何又突然提起她?   魏老太爷却没理会她的神色,慢慢道,“你应当隐约听说过,当年,在永泰帝将你赐婚于我之前,其实家中早就已经给我定下过亲事,就是我母亲的娘家侄女燕凝,她跟我一起青梅竹马长大,我们的婚期都已经定下......但是永泰帝却突然赐婚......”   他沉了沉脸,简短道,“永泰帝突然赐婚,父亲和母亲其实并不喜你,更不喜永泰帝的突然赐婚,所以原本母亲是想要我在跟你成婚之后,就再娶燕凝为平妻,让你就做个摆设的......”   “只是我和燕凝都没有同意,燕凝是不愿与人争夫,而我,是因为你既然嫁给了我,就是我的正妻,这件事你本就是无辜的,我不能因他人之过而让你遭受杀身之祸。”   说什么平妻,一来他们魏家从不纳妾,二来燕凝也是世家之女,身份高她甚多,如何可能为妾?   其实就是让她死而已。   他看着她,声音蓦地转冷,道,“但你和燕凝,要真论起来,不管是身份还是情分,当年你都是比不上她的,但凡我有纳妾之心,或者母亲心狠一些,你怕是早就在当年嫁进西北之时,就已经变成黄土一抔了。”   “这样的你,到底有什么脸,又有何资格说明禾郡主是一介商户女,没有资格为后的?” 第121章 结篇一   “要真论起来, 不管是身份还是情分,你都不如燕凝。”   魏老夫人被扇了一巴掌的脸上还火辣辣的。   接着魏老太爷的话又犹如一把把利箭戳得她整个人没有任何逃窜之处。   她浑身发抖, 似笑似哭, 道:“太爷,你这么说, 你竟然这么说, 我嫁给你数十年,为你生儿育女,你竟然这么作践我?”   魏老太爷看着她这个样子, 心中也是又闷又难受。   他并不愿把军政之事怪责到一个女人身上。   说到头,还是他自己之过。   但他也很清楚, 若不是这一连串的事, 让皇帝看到了西北军有居功自傲之嫌, 无对天子该有的敬畏之心,又让他抓到了这么大的一个把柄, 他就算想要一步一步收回军权, 也定不会最先从西北军出手。   只要西北军军纪严明, 对皇帝恭敬忠诚, 让皇帝能信任和放心,那皇帝定会先拿云南开刀,改制也会先从福建和江南做起,不可能会是他强力后盾的西北。   更不会像现在这样,让魏家退得这么仓促和难看。   皇帝他到底还是迁怒了。   当年燕凝远嫁北疆之时,他母亲就跟他说过, 她希望他娶燕凝并不是因为她的私心,而是他的妻子是魏家的当家主母,不要小看一个当家主母对家族的影响力,她希望他永不会有后悔的一天。   可他觉得做人要无愧于心,只要他手段雷厉,必不会出什么岔子。   所以他从不去回想那些旧事,更不会允许自己后悔......那是懦夫的行为。   可现在,他才明白自己母亲那些话到底有多深。   他摇了摇头,站起了身,慢慢走到了窗前,看着外面在风中摇曳的树枝,道:“文婉,你觉得我的话残忍,只不过就是几句实话,你就觉得是在作践你。”   “可是你做了什么?你的家奴暗害陛下的嫡妻,又在外造谣构陷,你竟然还敢跑去跟太皇太后告状,口口声声说那嬷嬷是先后娘娘的乳母,斥责明禾郡主忘恩负义?你怎么敢?!我母亲要是有你哪怕半点的自私不仁,你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陛下没有说要如何责罚你,已经是给了我们魏家脸面。但我却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钟家,朱家还有祝家,会全部依大周律法处置,剥夺世代可承继的军职,全部恢复军户之身,流放北疆。但今日会发生这些事,和你的纵容不无关系,回西北之后,你便在家庙中住着吧。”   “不!”   魏老夫人原以为她的脸面已经全没了。   但却没想到还会有更可怕的事等着她,她伸手想去抓魏老太爷,可是魏老太爷却是起了身,再不想在这房间里待下去。   他道:“并不是只有痛在自己身上的痛才是痛,也不是只有你自己的脸面才是脸面,以后,你好好反思反思吧。”   说完他就大踏步离开了房间。   虽然他其实并不觉得她会反思出她自己的错来。   但他知道皇帝的意思。   祝嬷嬷和钟家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出来,他若是不处罚魏家,不处罚自己妻子,何以震慑和警戒他人?   他在一点点的帮明禾郡主立威。   而魏家,魏老太爷苦笑,是他为帝后,第一个自恃身份撞上去的人。   *****   京城的第一场雪说来就来,几日之后,整个京城都成了一幅雪景图般,来来往往的人好像只成了点缀其中的小小灰影。   阮觅说要去源山寺求见元陵大师。   年底做皇帝的当然很忙。   尤其这还是赵允煊做皇帝的第一年。   但他听阮觅说想要去源山寺,还是特意抽出了一天时间,带了儿子陪了阮觅一起去。   源山寺在源雾山山顶。   虽则源雾山并不陡峭,但这种时候大雪封山,也几乎已没有香客再上山烧香。   赵允煊拉着阮觅的手踩着皑皑白雪,一步深一步浅的往山顶的源山寺行去。   玄凌则是撒欢儿的跑在了最前面。   旁边就是被雪掩埋的斜坡和山谷,他那歪歪扭扭的模样,看得人心惊胆战,身旁和身后的侍卫都是高度紧张。   不过赵允煊却没有太紧张。   就是玄凌摔倒了滚上一滚他也只会看上一眼半点不出声出声。   阮觅看着心里都悬,叹了口气,道:“看你养儿子我这么心大的人都心惊肉跳。”   赵允煊抬头看了一眼玄凌,看他应已经完全掌握了在雪中爬山的技巧,虽然还是跑得快,却已经很稳当了。   他安抚阮觅道:“他身边的侍卫功夫都很高,不会有事的,觅觅,他以后就是太子,是我们大周的皇帝,一点都不能娇养了,否则,将来他撑不起这天下的。”   更何况他还打算能尽早就尽早把这担子给他。   想了想,约莫是为了提高说服力,说完那些虚的,他又补充道,“以前北疆都是这样的天气,雪比现在还要大多了,一年里有大半都是冰天雪地的,但我从五六岁开始都是一个人在雪山打猎习武,也还活得好好的,所以他这样,委实算不得什么的。”   他当然遇到过很多次危险。   但最后也都化险为夷了。   而儿子身边他安排了最好的侍卫和暗卫,断断是不会有什么大的意外发生的。   阮觅瞅了他一眼,不知道何时,她看他时的感觉已经悄然改变,早已经不是原来的害怕和窒息,反而是越看他越可怜了。   她“嗯”了一声,道:“我知道......就好像,最开始我让他跟蔡嬷嬷学毒的时候也是心惊胆战,看他日日戳着毒蛇毒虫玩,更是害怕,可是为了保命,还是得忍着。不过忍着忍着也就习惯了。”   其实也不是习惯,没有当娘的能习惯这种事,只是必须接受罢了。   她是为了安慰他,但赵允煊却听得心头发紧。   他握了握她的手,抓得更紧了些,沉声道:“那都是我之过。”   本来也的确是他之过。   阮觅不置可否,但手被他握得太紧,有些难受,她挣了挣,嗔道:“你轻点,当我跟你一样,骨头都跟铁石一般吗?”   赵允煊听言松了手,她便抽开了手,但在赵允煊抿唇之时就搂住了他的胳膊,笑道,“陛下,听你这般说,我就好想去北疆一趟。我这段时间在宫中看到了很多明德皇后亲手作下的画册,那里的风景当真漂亮,实在是令人心动,陛下以后有时间,我们一起去好吗?”   “好。”   他道,“我带你去见翼皇叔祖。”   他在北疆长大,也想带她去那里看看,带她去见对他来说,才是真正如父亲一般存在的那个长辈。   阮觅“嗯”了声。   她当然知道这个翼皇叔祖对他的重要性。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   阮觅是个话痨,没话也会找出些话来说,便又道:“陛下,现在外面都在传我不能再生养,要是我真的再不能生养,怎么办?”   赵允煊一脚踩进了雪里,顿住了步子,皱了眉,道:“不生就不生,谁说我想要再生了?不过就算是不生,那也是朕不想要,谁敢在后面嚼舌根子,朕就拔了他们的舌头。”   阮觅:......   她原是开玩笑的,但却听出他的语气却是当了真。   不仅当了真,还动了怒,生了戾。   她仔细瞅了瞅他,他的神情更不似作伪,他那样子是真的不想要!   不止是是不想,她甚至感觉到他是十分,非常抗拒的。   “为什么陛下不想要?”   她有些诧异地问他道。   她可没打算不再要了,她并不担心自己身体的问题,她的体质是不易怀胎,但既然当初能怀上玄凌,也就可能再怀上第二胎。   赵允煊看了一眼前面的儿子,默了默,道:“现在就很好。”   说完就不再出声了,反手就又紧握住了她的手,扯了她,加快了步子往前走去。   那样子显然是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   元陵大师住在源山寺后山。   阮觅和赵允煊到了庙中之后便被请到了后山佛堂,两人求见元陵大师,但前来迎接他们的寺僧却对两人行礼道:“大师吩咐过了,道是陛下和郡主前来,一路严寒,怕郡主受了寒气对身体不利,就请郡主先去院子里小憩一番,让小僧先领了陛下和大皇子殿下过去见大师。”   阮觅虽觉得有些诧异,但还是谢过应下了。   今日一早就出发过来,现在她还真的有些倦了。   她也想养好精神后,单独再去见元陵大师。   那领路僧命了一个小寺僧领了阮觅去后山院落,自己则请了赵允煊和玄凌去见元陵大师。   小寺僧送了阮觅去院中后,又送了阮觅一炷香,躬身行礼道:“郡主,这是大师今冬用新梅亲手调的暖香,大师道此香有安魂镇神之用,或许能助郡主解惑。”   阮觅接过那香,想要再问他什么,但那小寺僧却是行了一礼之后就退下了。   “娘娘?”   冬青上前一边帮阮觅除下雪狐裘一,一边问道,“要拿给蔡嬷嬷查验一番吗?”   阮觅手握着燃香,手指轻轻碾了一下,再拿到鼻下闻了闻,便闻到一阵淡淡的梅香味,果然和刚刚过来时,院中的梅花香味毫无二致。   她摇头,莫名觉得有一些睡意,遂道:“无碍,你帮我燃上吧,我去睡一会儿,等陛下和大皇子回来,再叫醒我。”   这院子前几日宫中就已经派人来整理过,一应用物都是宫中之物,虽特意择了简朴的,但却都是全新的,阮觅也没有什么不惯。   冬青应下,先燃上了香,待小丫鬟从外面端了热水进来,帮着阮觅净了手,净了面,又泡了脚,除了这一路的寒气,这才服侍着阮觅睡下,放下帐幔退了出去在屏风外守着。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还有几章解了前世的结正文就完结了,番外会写两人初遇和以后的日常番外,会去福州再见到梁衡和韩城~~ 第122章 结篇二   “阿娘, 阿娘!”   阮觅沉沉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 就听到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不停地唤着自己。   是玄凌的声音。   不过好像又有点不一样......这声音软糯稚嫩了许多, 还带了不少的惊慌。   玄凌现在皮实傲娇得很,可不会这样唤她。   可是就算知道现在的玄凌不会这样唤她, 阮觅听见了这样的声音还是心疼得很。   她睁开了眼睛, 然后果真就看到了玄凌......但不是现在的玄凌,而是小小的,应该是才两岁多时的他。   “玄凌。”   她唤道。   可是唤完之后才发现自己根本发不了声音,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是能看见房间里的一切。   房间熟悉又陌生。   有一股浓浓的药味。   阮觅想了一会儿才忆起这是南阳侯府时她的房间。   而此时躺在那张雕花大床上的, 可不正是“自己”?   “阿娘。”   小玄凌站在床边唤着, 床上被他唤着的阮觅睁开了眼睛, 伸手握住了他的小手。   她眼中满是疼爱,对着他笑了一下, 柔声道:“玄凌, 你怎么过来了?”   “阿娘, 玄凌要阿娘。”   “好, ”   阮觅撑着起了起身,笑道,“你上来吧,跟阿娘一起睡一会儿。”   玄凌听言大喜,大大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手脚并用很快就爬到了床上, 躺到了阮觅身旁。   因为自从阿娘病后,已经很久不允许自己睡她的床上了。   阮觅伸手轻拍着他,这小子嘟嘟囔囔的说了一会儿,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阮觅见他睡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又帮他掖了掖被子,默默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转头看向了先前随着玄凌进来,一直随侍在旁的蓝姑。   她脸上的温柔渐去,看着蓝姑慢慢道:“蓝姑,等我去后,侯夫人和三姑娘怕是会提出要将玄凌接到她们那里抚养,还请你,无论如何把这孩子送走,送到二爷那里。我知道,二爷行军打仗,可能顾不上他,那就让二爷务必帮他挑选一个合适的师傅教养他......或者,”   她的眼泪滚了下来,但眼神却仍是清冷无比,虽有悲意,却无惊乱之色,继续道,“或者,你帮我把玄凌暂时送到我大哥那里,我大哥他定会好生抚养他的。”   这世上,她能够完全信任的也只有她大哥了。   “夫人,”   蓝姑听了阮觅的话自是一惊。   虽则也早已清楚她的情况,但听她这般明显是交代后事之言,心中也是一痛,跪了下来。   但她不是婆婆妈妈的性子,没有说什么虚的安慰之辞,而是沉声道,“夫人,是奴婢没能照顾好夫人。夫人放心,奴婢定会将小公子送到二爷身边的。夫人,您,有什么话要奴婢传达给二爷吗?”   阮觅听言古怪地笑了一下。   她看着下面跪着的人,盯着她的眼睛,慢慢道:“蓝姑,你能告诉我,二爷,他真正的身份吗?”   “夫人?”   蓝姑大惊。   阮觅看出她的震惊挣扎之色,就扯了扯嘴角,明明像是在笑着,却毫无笑意道,“早在三个多月前,我就发现我身体不对了,蓝姑您不也察觉了,一直都试图在查我的病因吗?可惜仍是毫无办法。”   “我母亲生前有一好友,她精通药理和毒理,所以我三个月前就送了两封信出去,一封给她,一封给我大哥,但这两封信送出去后却都犹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蔡姨也就罢了,长久未有联络,信件一时未能寄到也是寻常,但若我大哥接到我的信,不管有没有找到蔡姨,他必定会回我的信的。还有他若知我病重,不管他手上有何事,也定会亲自过来京城看我的。”   她闭了闭眼,缓了口气。   她现在身体已经油尽灯枯,刚刚说上那么一长串的话,哪怕是说得很慢,也有些气虚吃力。   一旁的冬青见状忙忍了泪拿了杯子喂了她一口参茶,又帮她顺了顺气。   阮觅喝完茶,摆了摆手让冬青退到一旁,再看向蓝姑,道:“所以,想来是有人截了我的信,不让我的信送出吧?”   “这几个月,我想了很多事情,其实很早以前我就已经觉得不对,南阳侯府的人对二爷的态度,侯夫人和三姑娘对我的态度......她们一直对我很好,对玄凌更好,可是这段时间我身体越来越差,我却看到了她们眼中的喜意,掩都掩不住的喜气。”   或许她们本来就是刻意的。   在她面前不停地说着赵允煊又夺了什么什么战功,短短半年连升几级,说着西北魏家如何的看重他,她甚至听到下人说西北魏家有意召他为婿。   她久困于病,本就心重,听了那些话,病情自然越发不好了。   “蓝姑,我想来想去,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别人处心积虑想要害死的原因,所以,缘由应该是出在二爷身上了。想想二爷身边的人,你,还有墨七他们,哪一个不是深藏不露,身手不凡,就是侯爷身边,也没有这样的人吧?”   她笑了一下,低声道,“我自幼都自认为自己聪明无比,却没有想到会栽了一个这么大的跟头,连自己到底嫁了一个什么人都不知道,连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也搞不清楚。”   “蓝姑,以你的身手才能,竟然要屈居内院照顾我,想来必也是知道二爷他真正身份的吧。现在我已经快要死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就当是让我死个明白好了。”   “夫人......”   蓝姑向来心硬,但听着阮觅的话,她眼中也忍不住泛出了一些泪意。   但最后她到底还是没有说,只是道,“夫人,二爷他待您是真心的。”   真心?   阮觅的眼泪汩汩而下。   也不知是恨还是痛。   她道:“好,你既不肯说便也罢了。”   她从头上拔出了一根簪子,伸手握住,道,“那你帮我传话给顾云暄吧,让他好好教导玄凌,他若再娶,便将玄凌交给我大哥代为教养,不要将他交给别的女人,否则,我死也不会瞑目。你发誓,若是见到顾云暄后,不肯将我这些话传给他,那么,你心中最重要的人就会死于非命,你就会永远失去你最看重的东西。”   “夫人!”   蓝姑再没想到阮觅会逼她发这样的誓。   阮觅笑了一下,她却已不再看蓝姑,而是看向了睡在她身旁的玄凌,看着他稚嫩的眉眼,心如刀绞,却是咬牙道:“你若不肯发誓,那我不如现在就让玄凌随了我一起去了。是我生了他,但却没能尽己之责,好好照顾他,我宁愿他跟我再一起投胎转世,亦不愿让他成为别人手中的工具,一世受人摆布。”   “夫人!”   蓝姑看到了她眼中的狠意和决绝,她亦知道她逼自己发誓是因为不再信任自己。   因为从她不肯告诉她二爷真实身份,她就已经知道,自己效忠的是二爷,也很可能为了二爷,瞒下她的话。   而若她不肯答应,她可能会真的这么做。   她不可能让她要了小公子的命。   所以她最终还是应下了,道,“夫人,奴婢发誓。”   虚空中的阮觅看着榻上的那个“自己”听完蓝姑的发誓之后就躺回了床上,手上的簪子松了下来,滚到了一边,又伸手摸了摸身边的玄凌,就闭上了眼睛,再没有醒来过。   眼角还挂着一滴未滴下来的泪水。   她到死,也没有能够知道自己到底是嫁给了一个什么人。   虽然,明明知道那个“自己”并不是现在的自己,但她还是感觉到了那种痛彻心扉的不甘和愤怒。   *****   戈壁中,蓝姑单膝跪在地上。   赵允煊伸手牵过那个紧抿着唇的小孩儿,伸手摸了摸他消瘦又倔强的小脸。   明明才不到三岁,他却已经从他的神情中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个自己。   他拉了他的手,才看向单膝跪在下面的蓝姑,道:“她说了什么?”   蓝姑道:“夫人让属下将小公子送到主子身边,道若是主子战事繁忙,可以替小公子则一良师,或者暂时将小公子交给阮家大爷代为教养。夫人她,”   她咬了咬牙,道,“夫人让属下发誓,道是,道是主子若是再娶,就请主子将小公子交给阮家大爷,不可将小公子交给其他女子,否则夫人她死不瞑目。”   赵允煊盯着她,道:“她还说了什么?”   蓝姑额上的汗冒了出来,她手按着地上的砂石,垂首道:“夫人临终前曾问过属下,主子的身份,但彼时夫人的丫鬟就在旁侧,隔墙亦可能有耳,是以属下不敢擅作主张,据实以告。”   赵允煊的心一阵剧痛。   那一瞬间,好像连呼吸都有些呼吸不过来。   他感觉到手中小孩儿猛地抓紧了自己的手,蹲下身,将他抱到了怀中,道,“她的身体,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手上的砂石嵌进手心,虽则至始至终,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但蓝姑还是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她艰难道:“是属下失职。夫人五个月前曾经寄了两封信去福州府,彼时属下以为只是普通的家书,并未太过留意。夫人过世之后,墨五查过,那两封信是被侯夫人在驿站截了......夫人临终前怀疑,她的病和侯夫人还有三姑娘有关,只是属下一直都没有查出任何异样。”   “砰”得一脚,蓝姑被踢倒在地。   赵允煊抱着玄凌,按他在自己胸前,忍着勃发的怒气,道:“滚下去。”   “主子!”   “滚下去!” 第123章 结篇三   “阿爹, 你出征要去多久啊?”   玄凌躺在床上,手上还拽着坐在床边的赵允煊的衣摆, 问道。   这句话和“阿爹, 你要快点回来啊”“阿爹,肃州有多远啊”“阿爹, 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啊”一样, 这一天里已经来来回回说过不知道多少遍,赵允煊平日里一向少言寡语,对人更不是好脾气好耐心的性子, 但此时对着儿子却是无比的耐心,哪怕是重复了几十遍的话, 也还是不厌其烦的跟他解释着。   他道:“多则几个月, 短则一个月就回来了, 不,不用等阿爹回来, 等阿爹收复了肃州城, 阿爹就会派人过来接你, 好不好?”   “好。”   玄凌这一天又哭又恼已经折腾了许久, 显见得也是累了,赵允煊哄着他说着话慢慢就睡了过去,但哪怕是睡着了,他的小手却还是紧紧抓着赵允煊的衣裳,眉毛紧皱着,不时的哼唧两声。   赵允煊等他睡着了, 才慢慢扒了他的手,小心翼翼的放进了被中,又帮他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离开。   他去了外间。   那里一个老者正坐在桌前,看他桌上的茶早已失了热气,便可看出他在此显然已经等了许久。   “外祖。”   赵允煊唤道。   阮觅看到,这老者正是赵允煊的外祖,西北魏家的老太爷魏老太爷。   “允煊,玄凌那孩子就让我带去西宁城吧,先暂时让你舅母帮忙带着,等将来京城局势稳定,我再送他入京。”   魏老太爷道。   “不必了。”   赵允煊垂眼,道,“我会带着他在我身边。”   “允煊,”   魏老太爷皱了皱眉,道,“你要行军打仗,一路带着个孩子怎么能行?再者,将来你回京城,一路可能还会有凶险无数,你越在意这孩子,他就越可能会成为别人攻击你的软肋,这对你,对他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会亲自带他,”   他眼神淡漠,道,“我不会把他交给任何人,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他自己亲自培养的人有限。   他的那些属下,那些属于他的势力的大臣,与其说忠于他,不如说是忠于他的身份。   忠于未来的大周之主。   他的妻子,他的儿子,若有碍于他们忠诚的对象,他们就会自作主张,理直气壮的代替他舍弃他们。   以前他没有看明白。   那是因为他的目标和责任跟他们忠诚的对象一致,可是他唯一一次的例外,只是属于他的例外,便被他们毁得粉碎。   他所有的一切,都被那个位置上的人毁的粉碎。   不管那个人是他父亲,还是将来的自己。   “允煊!”   魏老太爷一震。   他仔细去看他,但从他的表情上却看不出任何端倪,除了淡漠还有让人看不清楚的厌倦。   他性情本来就疏冷,但原先总还让人觉得有些人气,现在,好像连那点人气都没有了。   魏老太爷想到自己女儿那般热烈明媚的性子,外孙却成了这般,心里就是一痛。   他不知道阮氏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本他觉得应该就是病逝,可此刻看外孙这般模样,他心中便猜测那其中怕是有什么蹊跷了。   如此他心中再觉得不妥,也没有再继续说什么。   他行事一向果决也有分寸,外孙既然已说出这种话,那就是他不信任何人,若玄凌在魏家出了什么意外,那对魏家来说可能就是灭顶之灾了。   接下来的两年,日子便一天一天的划过。   阮觅看着他在战场上征战,日复一日的杀人也受伤,看着他教着走路尚是跌跌撞撞的玄凌骑马射箭,看他尚未脱下战甲就抱了玄凌上马,一起骑马奔驰,看着他亲手烤了肉递给儿子,看到玄凌病时,他亲自煎药,半哄半逼了耍赖的玄凌喝下去,看到玄凌一天一天的长大,变成一个又黑又皮的野蛮小子。   再接下来的事情,除了她死了,赵允煊花了更多的时间陪着玄凌,而玄凌比这一世还要皮实闹腾,其他的和今世好像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西域西越联军兵退求和之后他带了玄凌入京。   封侯,身份恢复。   皇帝想要赐婚。   婚事照样没成,他的手段甚至比这一世还要凌厉,直接撕了温家的脸面。   接着是江南水灾,没有她,赵允煊和贞和帝最终还是撕破了脸,江南发生□□,赵允煊亲自下江南平乱,郑绪成了他的得力大将,在平定梁和兴的叛乱中立下汗马功劳,但韩城却没有归附朝廷,成为了乱军首领,最后死在了赵允煊的剑下。   跟今世一样,赵允煊在江南平乱,贞和帝却在京城立了四皇子赵允炜为太子。   赵允煊直接带兵回京,没有半点迂回,直接逼宫将皇帝逼下了皇位,登基称帝,将贞和帝禁锢,待遇连今世都不如,哪怕纪老夫人亲自出面求情,他也半点没有手软。   不同的是,这一世他甫登基,阮觅就被追封为后。   慑于他的雷霆手段,没人敢反对。   更何况就他看重大皇子的程度,也没人愿意去反对......大皇子的聪敏和腹黑强悍那是小小年纪就能看得出来的,谁又能知道下一个皇帝是不是他呢?   看皇帝那样,如无意外,这几乎是毋庸置疑的。   反正不过就是追封,那个位置还是空着的。   于是众臣叩请新帝立后,广纳后宫。   南阳侯却是面如死灰。   因为他上一次跟皇帝在私下提,说是他家小女儿爱慕皇帝,皇帝当时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他下朝之后就听说今日千机卫突然到了他府上,将他的夫人和女儿一起抓走了,道是他夫人和女儿涉及谋害先后娘娘。   南阳侯是知道自家夫人和女儿的心思的,是以他一得这消息就瘫倒在了地上......就是他,都不相信自己的夫人和女儿是清白无辜的。   赵允煊进了天牢。   此时被关押在天牢里的两个女人已经疯疯癫癫。   她们一开始被关进来的时候当然不肯承认自己曾经害过阮觅,但她们都是官家女眷,自来养尊处优的,如何能受到了酷吏的刑罚?折磨得久了,精神早就崩溃,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了。   赵允煊出现。   身后还带着蓝姑。   顾柔听到铁门的开关声,奄奄一息地睁开眼来。   她看到赵允煊,看到那个高大恍如天神般的身影进来,精神恍惚。   从她入狱以来,她就一直想着剧情会不会翻转。   可是在烙铁真实的烙在了她身上,尖刺直直地刺进了她的指尖,她就已经疯了。   她才知道什么叫疯狂,什么叫暴戾狠辣,还有什么叫冷血无情不是人,并不是书上的几个词,堆砌的一个人设。   她无比的痛恨这样的皇权起来。   赵允煊走近一步,她看到了他身后还在燃燃烧着的火焰,身体就剧烈的抖了抖。   她眼睛转到了他身后的蓝姑身上。   她喃喃道:“不,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做,不是我害死她的。”   是,她是因为想起了剧情,派人拦截了阮觅送去给蔡嬷嬷和她大哥的信,截了蔡嬷嬷入京的路。   但那又怎么样,那并不是致她于死地的最重要原因。   顾柔脸上的肉抽搐着。   她道,“我告诉你,你放了我,我什么都告诉你......是祝嬷嬷,是祝嬷嬷她想要去母留子,加大了用药的分量,才令她难产,坏了她的身子,还有那些人......”   她的手抬起,指着赵允煊身后面色已然大变的蓝姑,道,“她们也都是知道的,祝嬷嬷在药中做了手脚,她也是知道的,还有府里的下人,她们在府中传着各种传言,说魏家有意把女儿嫁给你,以后嫂嫂只能为妾,嫂嫂缠绵病榻,本来心思就重,她又日夜忧心玄凌,这才病情一日重于一日......这些,她们都是知道的,但她们从来都没有制止过,因为她们心里怕不也是这样认为的......”   “或者她们恨不得她死,因为她的存在对你来说就是拖累。”   “是她们轻贱她才致她于死地的。嫂嫂她不喜欢住在侯府,想要搬出去,她们就用各种理由阻止她,就是这些,就是这么慢慢折磨死她的,跟我没有关系,跟我根本没有任何关系,根本就是你的那些人,她们一点一点折磨死她的。”   蓝姑跪在了地上。   满身的冷汗。   她想一鞭子抽死顾柔,想要喝止她的胡言乱语,但赵允煊就杵在前面,她不敢。   这个主子早已经不是当初她认识的那个少主了。   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可是他就那样站在那里,她便已经冷汗涔涔,更别说当着他的面做什么明知他不允许的事情。   她跪在地下,忍着满心的惊慌,强自镇定道:“陛下,属下从没有,从不敢有半点对先后娘娘不敬,陛下......”   “祝嬷嬷在药中做手脚一事,你知道吗?”   赵允煊打断她,声音毫无起伏道。   蓝姑只觉得自己的手脚好像瞬间麻痹了。   她喃喃道:“不......陛下,当年,当年祝嬷嬷照顾先后娘娘之时,属下是不知情的......若是属下一早知情,必定会制止祝嬷嬷的。属下是在娘娘生产那年年后核对祝嬷嬷的药材购买清单时才发现不对的,但那时娘娘已经生产......陛下......”   她感觉到无比的压力,好像呼吸都已经困难,明明石牢中有燃着大火,她也已大汗淋漓,但全身却又像是浸在寒潭中般,冰冷麻痹。   她咬牙撑着试图辩解道,“陛下,祝嬷嬷她是先太后娘娘的乳母,魏老夫人的亲信,祝将军也是魏都督的亲信将领,彼时事情已经发生,陛下出征在即,就算是此事闹出来,也只会平添陛下烦恼,让先后娘娘惊忧,却于事无助,更何况祝嬷嬷的本意亦不是想要害先后娘娘,只是,只是为了小殿下......”   赵允煊的手紧紧捏着,骨节已经发白,像是要崩断。   他用尽了全力克制着,道:“那那些传言呢?还有将她禁锢在南阳侯府,又是怎么一回事?”   “陛下,”   蓝姑全身发抖,道,“陛下,属下怎敢禁锢娘娘?”   “至于那些传言,那些传言皆是南阳侯夫人和三姑娘暗中授意传出......至于禁锢娘娘在侯府,属下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禁锢娘娘,只是,只是彼时娘娘是有带小殿下离府之意,但娘娘身体病弱,小殿下又年幼,陛下您又不在京中,属下觉得娘娘擅自离开侯府恐为不妥,这才出言......”   “砰”得一声,蓝姑的话未说完就被一脚踹了出去。   这一脚,比当年那一脚狠多了,蓝姑飞了出去,直直撞到了墙壁之上,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她的身体扫过火架,扬起一片火花。   赵允煊盯着蓝姑,也不知是不是那火焰的缘故,双眼猩红。   他低声道:“哦,你觉得,你觉得?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就敢跟朕说你觉得,逼杀了朕的皇后......”   “陛下!”   蓝姑大骇,声嘶力竭道,“不,陛下,属下怎敢......”   这一回,她的话还是没有说完,一剑就戳在了她的胸前。   他扔了剑,道,“你死不了,放心,在朕处死那姓祝的之前,暂时是不会让你死的。”   蓝姑瞪大了眼看着他,觉得他已然是已经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要虐男主。   谢谢璇枢小可爱的地雷,么么哒~ 第124章 结篇四   阮觅也觉得他有些疯了。   她以前见过他很疯的一面, 是那时她说他们已经和离,两人再无关系的时候......可是那时他也不是现在这样的, 那时他很激动, 可是再激动,也不曾像现在这样......明明看着很冷静, 但却就是让人觉得他已经疯了。   但这和她无关。   她虽在梦中, 但也已经跟着他游荡了两年,就算一开始尚有很多复杂的情绪,现在也已渐渐麻木。   看着他日日夜夜的折磨着自己, 她的心也会钝痛,但更多的已是麻木。   她心道, 是他自己逼疯了他自己。   或者他本来就疯疯的, 克制得越狠, 就疯得越厉害。   他一直生活在仇恨之中,背负着仇恨, 还有翼亲王, 还有他自己施加于自己身上的责任, 但他并不喜欢, 甚至厌恶。   她也不觉得他有多在意她。   他若真在意她,当初就不会那么待她。   他只是,不能忍受她的死罢了。   这个人,本来就没有多少爱。   阮觅是这样觉得。   也不知为何,她竟然将现在这个梦里的自己,梦里的赵允煊, 和这一世的自己和这一世的赵允煊清晰的剥离了开来。   她觉得这一世的赵允煊,至少现在是爱着自己的。   她能够感觉到......是慢慢的,一点一点累加的。   而梦里的这个赵允煊,根本就是一个疯子罢了......若说他心里还剩下什么爱,那就是给玄凌的吧,这也是他们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之中慢慢累加的。   而若说他有多爱自己,她并不觉得。   在他还没有学会怎么去爱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而她死了,就变成了他的一个执念,变成了一根刺,狠狠得扎在了他的心上。   和他现在所厌恶的生活交缠着,日日折磨着他。   她看到他受着折磨。   可是即使这样,她也没有办法原谅他。   因为,在这个世界,那个自己已经死了,她不能代那个死了的自己原谅他。   阮觅麻木地看着他,胡思乱想着。   不曾想,正踏在石牢石阶上的赵允煊猛地转过了头来。   看着的方向正是她的方向。   阮觅一惊,明明知道他不可能看见自己,还是一下子就屏住了莫须有的呼吸。   好在赵允煊只是看了一眼,皱了皱眉,怔忪了半瞬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他出了石牢,坐了马车往皇宫的方向驶去,下了马车之后再慢慢往乾元宫的方向走,他的龙袍之上还染着点点的血迹,但身后的侍卫和宫人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一直到御花园突然一个人影撞了过来。   众人先是一惊,待看清那人影是谁,心才蓦地松了下来,但也已出了一身冷汗。   撞上来的是玄凌。   赵允煊伸手接过他,身上的戾气已然不见。   他身上还有血迹,但玄凌却是毫不在意,他只是皱了皱鼻子,道:“父皇,你有没有受伤?”   在西北的时候,他战甲之上常有血迹,彼时也都是直接抱玄凌的,是以玄凌早就习惯了。   “没有。”   “嗯,那父皇你陪我去骑马。”   “好。”   说话的时间人影就逐渐远去了。   *****   赵允煊没有派人去捉拿祝嬷嬷。   因为和这一世一样,不等他派人捉拿,他已经收到魏老太爷的来信,道是魏老夫人带着祝嬷嬷等人来京城了。   这一世纪老夫人并没入宫成为太皇太后。   赵允煊也没有去秋狩。   是以魏老夫人等人入京之后赵允煊就直接见了她们。   魏老夫人和祝嬷嬷等人见到皇帝都很是激动。   魏老夫人带着祝嬷嬷等人行礼。   皇帝走了下来,他走到她们前面,道:“外祖母平身吧。来人,扶外祖母到一旁坐下。”   魏老夫人起了身。   可是她很快就察觉到了好像有些不对劲,因为祝嬷嬷还有祝枝等人还跪着。   魏老夫人就笑道:“陛下,您还记得祝嬷嬷吧?她是你母亲的乳母......看臣妇这记性,祝嬷嬷前几年还来京城照顾过先后娘娘和小殿下......”   说着又看向后面跪着的祝枝,伸手拉了祝枝起来,道,“陛下,这是祝嬷嬷的孙女,跟着祝嬷嬷啊学了一手的好药膳,这几年一直都跟在我身边,我这身体啊,还多亏这丫头调理,才能没病没痛的,我已经跟祝嬷嬷说了,这孩子啊,到了京城我就请陛下见证,收了这孩子做干孙女。”   说着又笑道,“陛下,小殿下呢?当年枝丫头是看着小殿下出生的,这些年啊,她都念叨着呢。”   “所以,外祖母带她过来,是想送她进朕的后宫吗?”   皇帝面无表情道。   所有人都愕然。   魏老夫人是有此意。   祝嬷嬷和祝枝等人更是有此意。   祝枝是爱慕皇帝。   而魏老夫人和祝嬷嬷她们是心疼皇帝。   因为她们觉得啊,皇帝这半生坎坷,每日辛劳忙于国事,身边却连一个知心人都没有,还要自己带着个半大的孩子。   而祝枝是她们看着长大的,温柔可人,对皇帝又是一片真心。   所以她们得知她的心意,便同意了下来,带了她上京。   但她们心里有这个意思是一回事,皇帝这才刚见面就突然把这话炸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不过魏老夫人愕完就心道,毕竟是自家外孙,挑明了就挑明了吧,也没必要兜来兜去最后才说出来......还不都是一样的?   所以她愕完就笑道:“是这样的......”   “所以这就是你们的目的?”   魏老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允煊打断了。   她又是一愣,惊愕又莫名地看向自己的外孙皇帝。   但皇帝却没有看她。   皇帝在看着祝嬷嬷,道,“这就是你们的目的?趁朕的皇后有孕之时,谋杀皇后,去母留子,目的就是为了把你的孙女挂在魏家的名下,送进宫,取代皇后?”   祝嬷嬷大惊。   她猛地抬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陛下!”   魏老夫人也终于反应过来,失声道,“你,你说什么呢?”   可是皇帝却并不理会她。   他手一扬,“啪”得一声,一个账册就扔到了祝嬷嬷的头上。   祝嬷嬷先还懵着,但看到那滚落在地的账册,脸上的血色像是陡地被人抽尽,一下子变得惨白渗人。   她原还是跪着,但那一瞬间身上气力尽失,瘫坐在了地上。   她喃喃道:“陛,陛下?”   那个账册她当然还记得,因为当年蓝姑就曾拿了这个账册质问自己。   这件事,到底还是被他知道了。   魏老夫人还想说什么,赵允煊却是先道:“把人拖上来。”   话音落下没多久,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就被拖了上来。   祝嬷嬷一看到她,就浑身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因为哪怕是蓬头垢面,满身血迹,祝嬷嬷也看出来那人是蓝姑。   她当然知道,蓝姑对皇帝是有多么忠心耿耿的。   她犯下的唯一的错可能就是包庇了自己,没有将当初的事情揭发出来而已。   祝嬷嬷浑身发抖,叩着头道:“陛下,陛下,当初老奴所为都是迫不得已,都是为了小殿下啊,若是老奴不那么做,小殿下他......”   “拖下去,全部处理了。”   赵允煊打断她,直接下令道。   他忍耐着,没有亲自动手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魏老夫人看着被粗鲁拖下去的祝嬷嬷,差点厥过去,这哪里是什么外孙......世人皆传他残暴不仁,她原不信,可现在看着他离去的衣角,她还有什么不信的?   阮觅也看着他离开。   她看到他神色浓浓的厌倦和厌恶......那样子,别说是说话,就是多看一眼祝嬷嬷和魏老夫人都不愿吧。   她想,这件事,从他的角度,该算是彻底结束了吧。   日子总要继续过下去。   到了这里,她甚至觉得,就算是他另娶了她人,她也没有那么在意了。   只要他能做到如同那个自己的临终遗言那般,亲自教养玄凌,不让他受到其他女人的伤害,她好像也没有那么排斥他娶其他女人了。   在这个世界,已经是一个了结。   她想要离开了。   可是她并没有能够离开。   仍是终日飘荡着。   后面的事情一样好像又不一样。   祝嬷嬷只不过是个小人物。   当初她之所以敢那么做,不过就是仗了魏家的势而已。   跟这一世一样,他调了西北都督魏令绪去了福建,收了魏家在西北的兵权。   不一样的是,云南发生叛乱,他不顾群臣的反对,率兵御驾亲征,紧接着北鹘新国主趁大周内乱之际入侵北疆,他诛杀云南都督林树啓之后,再亲征北鹘,再到亲率水师清缴海贼,阮觅看着一个一个的片段划过,从没有看到过他停留在京师,坐在那高高的龙椅上过,只看到他不停的征战沙场,不停的杀戮,也不停的受伤......好像那身体不是他的身体,血也永远都流不尽一般。   这样的生活,不仅对他来说是折磨,就是对阮觅,也好像是一场无止境的折磨。   就算因为那个死去的自己她怎么厌弃他,可是这个人也是她儿子的父亲......还是这一世她爱的人,哪怕不一样,也终归是一样的皮囊。   无数个日日夜夜,她看着他毫不在意的杀戮别人,也糟蹋着自己,看着那些刀剑刺进他的身体,鲜血流出,然后痛苦地熬过一次又一次,他那样子倒像是习以为常,不觉得什么,但她却受着煎熬。   一次次,她眼睁睁看着,想要闭眼都不行。   她想,这真是够了。   明明死的那个人是她,可要让她看这一切做什么?   “觅觅。”   数年后的某一夜,时光好像终于静滞了下来。   阮觅站在他的床前,看着躺在床上的他,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这一次他又受了伤。   还是她认识的人所伤......是梁衡。   在他清缴海贼总据的岛屿之时,虽然梁衡带了面具,但她还是轻易地认了他出来。   梁衡不是他的对手。   在他的剑刺向梁衡之时,她下意识就替梁衡挡了一下,然后,最后倒下来的那个人就变成了他......但她想,这应该跟她无关吧,他们都看不见她,她做什么其实也根本影响不到他们。   不过,血腥味?   她竟然能闻到气味了吗?   “觅觅。”   他看着她的方向柔声唤道。   阮觅愣住,他在唤她吗?   而且他的目光就盯在自己脸上,好像正在看着她一般。   然后她听到他低声道:“终于,又看到你了。好像每一次受伤之时都会看到你......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从来都没有变过。你过来,过来一点好不好,再近一点。” 第125章 结篇五   阮觅惊愕地看着他。   下意识, 她竟然真的就往前走了两步,站定在了他的床前。   然后她看到他眼中瞬间迸出强烈的光芒, 小心翼翼的伸手, 然后一把抓住了她......抓住了她!   阮觅大惊,猛地甩手, 可是他明明看似小心翼翼, 但握着的手却犹如铁钳,哪里甩得脱?   他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抓住了她。   惊愕之后就是狂喜,眼神中的光芒简直令阮觅不忍直视。   他手上滚烫, 紧紧握着她的手腕,然后不管不顾地就挣扎着坐起了身。   他身上还有重伤, 这样一起身, 血就从胸前包扎的布条中渗出来, 可他却毫不在意。   阮觅看到心却会发抖。   她不忍再挣扎,再者就是她自己也想弄清楚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便不再试图睁开他, 虽然心惊胆战, 但还是顺着他的力道坐到了床前。   “觅觅。”   他柔声唤道, 语气温柔又小心,好像怕大声点就会惊走这个幻梦似的。   阮觅张了张嘴。   她想说,你怎么会看到我?   可是她又有些不敢出声。   好像怕出了声,这一切就都变成了真的。   她已经在这里太久,久到她害怕会永远留在这个世界里,再也出不去。   “觅觅, ”   他又道,“真的是你吗?是你回来了我身边?”   阮觅不出声,他好像也不需要她的出声......或者即使她不出声已经让他满足,也或者怕她一出声这一切都会幻灭。   他盯着她的眼神炙热又痴迷,低声道,“我一直看到你,每一次我在血光中都会看到你,尤其是在我出征受伤之时,总是能看到你到我身边,看着我......所以我不停地出征,不停地受伤,只是想看到你,或许这只是你在惩罚我,可是我不在乎,这是我欠你的,只要你能再出现在我面前......”   阮觅听言面色却是大变。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撕开......是,她是曾怨恨他,可是她在自己的那一世,本就已经走出了那个怨恨,重新接受了他,更何况在这个世界,她一路看着他的这一生,那些怨恨更是早就被消磨......你看到一个人,这样折磨着他自己,而原来这些折磨只是因为他想见你一面,哪怕是个幻影,也甘之如饴,你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她的眼泪滴了下来。   顺着脸颊滴到了他的手上。   他的手像是被灼伤般一抖,然后不敢置信的看了自己手上一眼,再抬眼看她,像是确认般低声唤道:“觅觅?”   阮觅终于呜咽出声。   她道:“赵允煊,你没有必要这么做,你不欠我的......就算欠,也已经还清了......”   她吸了口气,摇了摇头,竭力控制着接近奔溃的心神,道,“赵允煊,我已经原谅你了,这件事情便了结吧......把我彻底忘了,以后,好好做一个皇帝。”   他唯一的错便是瞒了身份娶了她,其他的虽是因之而起,但却不能把那些都堆到他身上。   更何况他娶她,也有缘由在。   这一切,哪里算得清楚?   可是她这般说着,他却猛地握住了她的手,像是极力压抑着,挤出声音道:“觅觅,你是想要离开吗?”   她告别的语气实在太过明显。   他喘着气,道,“觅觅,你不要走,我欠你的,是你的命,是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无论我怎么做,也都还不清......我也不需要你原谅我。”   如果还清了就是再也见不到她,他也永远不愿意还清。   阮觅看着他胸前的血不停地漫开来,看到他近乎疯狂却盛满了哀求的眼神,心如刀绞。   她泣道:“赵允煊,你何必,又何必这样?我们不过就是偶然有了一段缘分,在我死后,在你好好抚养玄凌之后,其实缘分就已尽了。”   她是曾经怨恨他。   但她从不是耽于怨恨之人,在明白这所有前缘和后继,在知道他并不是有心要欺骗她之时,便已放开。   他又何必如此?   她摇头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这世间有千千万万的女子,绝色的,善良的,纯洁的,你是大周天子,只要你愿意,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呢,何必执拗于过去......”   日日夜夜的折磨着自己。   明明他并没有那么爱她。   明明她对他其实根本没有那么重要......她又不是傻子,当年他对她到底有多少心,她会不知道吗?   怎么她死了,就变得这么重要了?   重要到他不惜十数年如一日的折磨着自己,把他自己逼成一个疯子。   她是真的不懂。   “那些人,跟我何干?”   他看着她摇头,泪水一滴一滴地滴下来,不停地滴到他的手上,润泽他的皮肤,也灼烧着他的皮肤,灼烧到骨子里再到心里。   他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像是要把她的骨头捏碎。   “了结,要怎么了结?觅觅,你跟我说,扎进心里的人,真的能取出来吗?取出来了,还能活得下去吗?”   他的声音像是魔咒一样吐出来。   他看到她听见自己的话茫然的眼神,心头像是被滚烫的沙砾一把一把磨着。   其实当年他也不知道她对自己那么重要。   不,就是现在,他也不知道她到底有多重要,只知道,没有了她,他身上的暴戾好像日趋渐长,每日都在身体里叫嚣着,直至再也控制不住......每日都行走在昏暗的沙砾中,空寂无人,一走十数年。   他看着她,笑道,“你想要离开了?”   阮觅紧咬着唇,不出声,也不让自己哭出声。   他用另一只手从身边摸出了一把匕首。   那匕首阮觅认得,是他们订下亲事后不久,他送她的,她死后,他回到京城,便将这匕首日日都带在了自己身上。   他把匕首递给她,道,“觅觅,原本我就是行走在黑暗之中,被诅咒之人,原本我就配不上你,但我太过贪婪,明知道不配,却还是要将你强行锁在了我身边。”   可是若是再重头来过,他很清晰的知道,他还是不愿意放过她。   一直在黑暗中的人,怎么能抗拒得了那一点光亮的诱惑呢?   他把匕首塞到她手中,握住她的手,在她的茫然中,低声笑道,“觅觅,我欠你的,我还不了,下辈子,下辈子再还你,好不好......”   阮觅愣住。   本能地,她想说,若是有下辈子,她根本不想再遇见他,遇见了,也决计不肯嫁给他......这是死了的那个自己的答案。   可是偏偏她想到了在这梦外的那一世,两人应该会继续纠缠下去的那一世,那算是下辈子吗?   她茫然中,却不想他握着她的手猛地往下按过去,直刺他的心口。   阮觅大惊。   她听到那匕首刺进血肉的声音,也感觉到那温热的血喷到自己的手上,她脑子一阵“嗡嗡”,只觉得心神俱碎......疯子,这个疯子!   她全身发抖。   他却不以为意,只看着她笑道,“觅觅,我把我的命也给你,好不好?可是这不是我要还你的,我欠你的根本还不了,只是你把我的命拿去,下辈子,还握着它吧。”   阮觅只觉得头痛欲裂,已经完全喘不了气......   疯子,疯子,谁要握着你的命?   谁要握着你的命?!   “觅觅,觅觅!”   阮觅猛地醒了过来,大口地喘着气。   她听到唤声,满面惊恐地往唤她的那个声音看过去,就看到了赵允煊狂喜中又带着担心和焦急的神情。   阮觅怔了一怔,几乎是瞬间就伸手猛地把他一把推开了。   赵允煊一愣,但他也顾不上去想她醒来看到自己为何是这样一副满是惊恐和排斥的表情,只柔声道,“觅觅,你怎么了,是不是做什么噩梦了?”   阮觅蹬着脚连着往后退了好一截,按着床栏喘了好几口气,听到他的声音传入耳中,才慢慢反应过来。   这个赵允煊好像不是那个赵允煊......这里也不是充斥着杀戮之气和血腥味的营帐。   她转过头来,带着些心有余悸,谨慎和防备地看了他一眼,再转头看自己身处的环境,素色的织锦帐幔,青色的锦被,还有空气中淡淡地梅花香味,依稀熟悉,才终于确认,她好像已经出来了。   她终于离开了那个幻梦。   长到她以为永远都走不出去的一个幻梦。   眼泪一下子又滚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为了自己终于离开了那个幻梦,还是为了那个幻梦中的赵允煊。   她手抓着锦被,眼泪不停的往下掉,好一会儿,情绪才慢慢平稳了一些下来,也慢慢醒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身体好像很虚弱,一阵阵的晕眩......此刻亦没有什么需要她强撑下去的,便像是泄了一口气般直接躺了下去。   一只手伸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拨了拨她的头发,然后抹了抹她脸上的泪水,道,“觅觅,你已经昏睡三天了,我喂你喝点参汤吧,不然,你身体受不住的。”   三天?   阮觅转头看向说话的赵允煊。   看了他一眼,可是这一眼脑中立刻闪过那幻梦中那个赵允煊浑身是血,疯癫的样子,她呼吸一滞,猛地垂下眼来,伸手按住心口,那里刚刚好不容易缓下来的心跳又急促地跳了起来,还伴随着一阵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想她怕是要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想再面对他了。   慢慢地缓着气,好一会儿她才“嗯”了一声,道:“陛下,冬青呢?让冬青过来服侍我吧。”   赵允煊放在锦被上的手就是一滞。   若说她刚醒来时推开自己的动作是因为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无需太过深究,但现在她明明已经醒了过来,却在眼神一触到自己时就又是惊惧又是逃避,甚至想要支开自己,这就有很大的问题了。   这几日因为她沉睡不醒,他本就满心担心焦虑,几乎未阖过眼。   现在她一醒来又是这般,他心里更是焦躁。   只是她才醒,他自不敢有稍微逼迫于她,是以虽然心如火燎,但还是强行克制住了自己站起了身,看着她柔声道:“好,那你先用点药歇息一下,我去外面等你。”   说完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神色又是焦急又是欢喜的冬青一眼,就大踏步走了出去。   外面是漫天的白雪,寂静得令人耳鸣。   他未着大氅,只着了单衣,凛冽的寒风吹过,裹起一阵阵的寒意,可即使如此,也抚不平他满心的燥意。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以为今天正文完结的呢,嘿嘿嘿嘿   话说,偶这个月参加了科技兴国征文比赛,需要营养液和霸王票支持,1瓶营养液=一个地雷=一票,求小可爱们的营养液支持哦~   另外,突然冒出了一个梗,很想写,大家去偶预收一下吧,如果大家喜欢,预收还可以,就下一本写!   《作为替身的他被弃了》   仙道宗所有人都知道云瑶喜欢宗门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叶景羲。   叶景羲也这么认为的。   他一心向道,但在云瑶数十年如一日的追求之下终于动了冰山心。   可这个时候云瑶的师叔醒了,叶景羲才知道,原来自己只是个替身。 第126章 结篇六   阮觅看到赵允煊出去的时候面色不好, 周身气压更是低沉。   她有些不忍。   可是此刻她又真的是很累,没有半点心力或者气力去面对他, 便暂时只能把满心的复杂情绪和酸楚都先按下。   冬青上前, 柔声道:“娘娘,您先用点参汤养养气力吧。”   阮觅“嗯”了一声, 由着她扶了自己靠在了软垫上, 慢慢用了几口参汤,再靠在软垫上缓了缓精神,才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转头问冬青道:“刚刚陛下说我昏睡了三日,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几日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冬青帮阮觅重新压了压被子, 细细禀道:“辰时末了, 娘娘。”   “三日前娘娘用了元陵大师所赠的梅香睡下之后起初并无不妥, 看着也没什么异样,只是陛下和小殿下回来之时, 娘娘还在睡着。许是元陵大师跟陛下说过什么, 那晚娘娘虽然也一直未醒, 陛下有些担心, 但见娘娘脉息都很正常,便也就没有深究。”   “但是娘娘翌日还没醒来,陛下就开始担心,这两日一直都守在娘娘身边,半点也没阖眼,另外陛下虽然很是担心, 但还要哄着小殿下......奴婢从来都没见过,陛下对小殿下原来是这般耐心的。”   说到这里他瞅了一眼自家主子略有些怔忪的表情,抿唇笑了一下,道,“不过,娘娘您要是再不醒来,陛下他怕是要把源山寺要烧了。”   她是看阮觅精神还不错,气色也无不妥,想着说一句笑让阮觅放松一下。   阮觅扯了扯嘴角,原是真想笑一下的,可是还没笑出来,脑中就闪过梦中的那个赵允煊......他是当真做得出这种事情的。   不,比这更疯狂的事,他也做得出来。   想到这些,她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娘娘。”   冬青见自家主子明明先前神色还不错,听了自己那句话之后面色突然就沉了下去,心中就是一突,一边暗恼自己多嘴,一边担心着,也不知自家主子这又是怎么了,怎么又和陛下闹起了别扭......   冬青正懊恼中,房门那边就传来了一阵叩门声。   若是赵允煊,想来是不会叩门的。   阮觅看到冬青询示的目光,便冲她点了点头。   冬青走了过去掀了帘子,便见到一身量细长的青衣小和尚正站在了门口。   小和尚怀中抱了一束黄梅,阮觅远远看过去,便认出那应是后山的素心梅。   阮觅道:“进来吧。”   小和尚进来,一边抱着黄梅,一边双手合十,神色认真地给阮觅行了一礼,道:“娘娘,大师说,算着时辰,娘娘也该醒来了,大师特命小僧前来送这支梅花给娘娘,说是有助娘娘清心宁神。”   清心宁神......   阮觅看着他怀中抱着的那支素心梅,连空气中都隐隐弥漫了一阵清新的梅花香味,原先那满是阴霾的心还真是明朗了些。   她笑道:“多谢大师了,还请小师傅转达,待我精神好些,午后便去拜访大师。”   说完就命冬青去接了梅花插瓶。   小和尚应下退去,先前跟着他进来的赵允煊却是还站在门口。   阮觅命冬青折了一小支梅花给自己,嗅了嗅,示意冬青退了下去,就抬头对着赵允煊唤道:“陛下。”   听到她的唤声,她看到那一瞬间他的眼睛明显就亮了起来。   阮觅心头一酸,待他走到床前坐下,就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慢慢摩挲着他手上厚厚的茧子,眼泪差点又涌出来。   她吸了吸鼻子,也不敢去看他的脸,只是看着他的手,低声道,“对不起陛下,这几日,我梦到了一些事情......很多不太好的事情,所以情绪有些不稳定,还请陛下见谅,不要怪我。”   赵允煊垂眼看她。   见她低垂着脑袋,小小的手一手按着他的手,另一只手上还捏着那支素心梅,皆是不安的绞动着。   他当然不会怪她。   他只是怕她又因着那些旧事,或许梦见了什么排斥他而已......当初她不就是因为做了什么梦要跟他和离的吗?   想到这里他的心越发地紧了紧。   他道:“梦见我了吗?”   阮觅的手微不可见的颤了颤,他却察觉到了。   他反手就握住她的手,道,“觅觅,跟我说,你梦到什么了?”   他的声音低沉,语气也称得上温柔镇定,但阮觅却听出其中的忐忑和僵硬。   这不是梦里的那个赵允煊。   就是梦里的那个赵允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要一想到他握着自己的手攥着匕首插向他心口的画面,她的脑子和心脏都会有一种无法忍受的尖锐的疼痛......她不是怪他,她只是害怕。   她强忍着想要抽手的动作,摇了摇头,道:“过几日吧,过几日我再慢慢跟陛下说,现在太累了,脑子也很疼,什么也不想说。”   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绷得厉害,手背上青筋隐现,但握着自己的力道却小心翼翼,她心里又是一阵难受,也不抬头看他,却是就着他手上的力往他的怀里靠了过去,握着梅花的手环住他的腰,靠在了他的胸前。   一阵熟悉的淡淡沉香味裹着一股清寒便入了鼻息,隔着衣料还有他身体的热量。   并不是浓到让人窒息的血腥味。   阮觅忍着泪,低声道,“陛下,我听冬青说陛下这几天都未睡......陛下歇息一会儿吧,我一会儿用点东西去见见元陵大师,听冬青说这几日玄凌每日都在玄凌大师那儿,我去带了他回来。”   他伸手环住了她,垂眼看她,看到她眼睫上有些些的湿意。   她现在这个样子,他怎么可能歇息得了?   还有元陵大师,他素来很敬重元陵大师,但这几日却难免对他心生不满......她好端端的沉睡不醒,明显是他做了什么......这当然也是他没有安全感迁怒的缘故。   但他还是道:“我无事。你刚刚醒,还是用些东西休息一下,待晚些时候再去见元陵大师也不迟。”   阮觅吸了一口气,挤了一个笑出来,道:“我这都已经睡了三日,若要是继续躺着才是问题。”   她看到桌上的素心梅,捏了捏手上的枝条,从他怀里撤出来,笑道,“那,不若陛下扶我去外面院子里走走吧。”   他皱了皱眉,不过还是道了声“好”。   *****   外面天气已经放晴,晨阳照着漫山的白雪折射出漂亮又清新的光芒,再加上那已绽放的黄梅,即使满眼只是漫无边际的白色和点缀其中的枝枝黄色花朵儿,也并不让人觉得单调,再有一两只雀鸟在枝条上点头轻啄,更是生出勃勃的生机之感。   阮觅裹着狐裘坐在院中。   原本她是想在院子里走走的,不过昏睡了三天,她真的是高估了自己......腿脚根本都是软的,别说是走,就是站立一会儿都是头晕目眩。   她看了一眼站在她身侧的赵允煊,柔声道:“陛下,你帮我也折一支梅花过来可好?”   赵允煊自是应下。   阮觅怔怔地看着他大踏步往那梅林处过去,再看他伸手折梅,背影从容而又坚定,差点又落下泪来。   她想到的是,那幻梦中的赵允煊,他一世都手握着剑......如若她请他替她折一支梅花,想必他肯定也是肯的。   可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觅觅。”   赵允煊回来,就看到了阮觅看着自己泪盈于睫的模样。   她一向明媚,就是那时定要离开他时,也是一脸的倔强和生气,绝不是像现在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伸手帮她抹了抹泪,道,“觅觅,我记得以前你跟我说过,当年之事,你怪我的,并不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而是怪我没有告诉你实情,跟我说,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情,只要是关于你的,都希望我能告诉你。”   “现在,也是一样的。有什么事情,你告诉我,我们一起去解决,好吗?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   阮觅心神一震。   她伸手抱住他,道:“好。”   他拥住她。   两人无声的相拥,天地间寂静无声,唯有远处的枝条偶尔掉下雪来,传出轻微的“咔嚓”声。   “阿娘!”   静谧中,回廊处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大叫。   两人转头,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回廊急急的冲了过来。   阮觅从赵允煊的怀中撤开身,伸手刚想接过飞冲过来的人影,一只手就横伸了过去拎住了他,将他的冲力给缓了缓,然后才让他扑到了阮觅身旁。   玄凌也没跟他父皇计较,对着阮觅就叫道,“阿娘,你真的醒过来了?也不枉我卖身给老和尚了。”   哈?   阮觅一呆,都顾不上说教一下他,这么大了怎么还冒冒失失的,道:“玄凌,你说什么?”   老和尚是谁?   什么叫卖身?   不会是要让儿子做和尚吧?!   玄凌抹了一把脸,道:“这几天你没醒,我很着急,我偷听到父皇说你是用了元陵老和尚的梅香才昏睡不醒的,便去找老和尚,老和尚说只要我答应他,以后能认真读书,将来勤勉政事,做个贤明的好皇帝,阿娘你就会醒来......”   阮觅:......   玄凌继续道,“明明是那个老和尚让你昏迷不醒的,还要跟我讲条件,可是阿娘你一直不醒,我没办法,只能着了老和尚的道,应了下来......老和尚真是奸猾。不过阿娘你醒过来就好了。”   阮觅看着玄凌一脸愤愤的样子,好一阵无语。   还真是委屈你了......她知道,这孩子跟他爹一样,好武恶文,或者喜欢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让他什么认真读书,勤勉政事,可不是委屈他了吗?   可是......   阮觅又咳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赵允煊,再看向玄凌,伸手帮他整了整衣裳,柔声道:“玄凌,这话以后在外面千万不要再说了......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说将来要做皇帝的。”   被御史听到,还不知道又要怎么参劾。   “谁想要做皇帝?!”   玄凌“哼”了一声,道,“看父皇一天到晚不是在看奏折,就是对着那帮子大臣,谁稀罕做什么皇帝啊?!那老和尚还神叨叨的,说什么都是我欠他的,上辈子欠了他的,所以现在就要不停地提醒我......我好气!说不定就是他故意让阿娘你昏迷不醒,然后逼我卖身的!怎么会有这么奸猾的人!”   虽然老和尚懂得很多,说起话来也还挺有意思的,还肯陪他下棋。   阮觅呆住,原本正在帮他整理衣裳的手一下子顿住,怔怔地看着他。 第127章 正文完   佛堂中, 一身着袈裟的老僧人盘坐于蒲团之上,矮几之前。   矮几上燃着袅袅的佛香, 身后是释迦摩尼佛像, 身前矮几之上则是几卷书册,手上捏的不是罗汉珠, 而是一支毛笔, 正慢慢誊抄着什么。   阮觅跪坐于他前方约一丈远的矮几前。   从她进入佛堂自行坐下,到静静看着老僧人誊抄已经有半柱香的时间,她以往也曾数次拜见过元陵大师, 深知他的习惯,是以也没有什么不适, 只是静静坐着, 一直到他停了笔, 置了笔于笔托之上,才躬身行礼道:“大师。”   元陵大师笑道:“经年不见, 施主的耐心又好上了许多, 更是好过陛下和小殿下许多。”   “并不是耐心见长, ”   阮觅苦笑, 道,“是因有太多迷茫之处,反而生不出那么多的急性。”   而赵允煊和玄凌,这父子两,虽然一个是皇帝,一个还是稚童, 有一点倒是特别的相似,他们一直都很坚定,从不彷徨,从不犹疑,是以有时看来,好似急性般。   但阮觅却知道,他们对自己坚持的东西,从来都是最有耐性的。   这时元陵大师倒是从手腕上摸出了佛珠,慢慢地摩挲着,道:“何处迷茫?”   “大师,您知道,当年我曾因一梦,而决定和陛下和离。”   阮觅慢慢道,“此事后来在我来寺中见大师之时,也曾跟大师说过,彼时大师跟我说,处之随心即可。可是这几日,我又做一梦,仿似又过了长长的一生......”   不是她的一生,而是赵允煊的一生。   她深呼了一口气,道,“可是此梦,却和昔日之梦,大相径庭。如此,我又该如何处之?”   元陵大师看她,道:“其实,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阮觅垂眼。   是啊,其实她心里根本就已经有答案了。   当年她嫁给赵允煊,虽然结婚两年多,生下了玄凌。   但他性格隐忍克制,她既不知他身份,亦不曾和他交心,两人更不曾一起经历什么考验人心之事,所以其实她并不真的了解他。   所以她做了那个梦,发现他身份真的有异,和梦中相符,便信了那个梦。   现在想来其实很是荒谬。   她经了这几日的幻梦,看到自己临终时对蓝姑所言,对玄凌所作的安排,便知道若她当年没有做那个梦,真的走到要死的地步,以她自己的性格,必定不会如当年那梦中一般凄凄惨惨的死去而无任何作为,而定会做好诸多安排,保护好玄凌的,绝不会任他一个稚子流落他人之手。   她也不会到死还对身遭之事毫无戒心,毫不怀疑的。   她没有那么蠢。   所以,就算她不信他。   她也相信她自己。   只是她难以释怀,因为她弄错了,错了这许久......想到幻梦之中赵允煊的那一生,她心里委实没有办法就这么放下。   她没有对不起他。   但仍是觉得锥心的痛苦。   元陵大师温声道,“施主其实不必太过自苦,不管是当年之梦,还是今日之幻梦,皆是由心生,真真假假你又何必深究?身边人难道不比梦中之人更加重要?时时以心处之,活在当下,无忧无悔,才是应取之态。过往烟云,既已是过往,便当放下了。”   阮觅一震。   她呆怔了好一会儿,虽心中仍是酸楚,有些事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但仍垂首躬身行礼道:“多谢大师,是我着相了。”   元陵大师笑道:“无碍,无碍,施主有空就多带小殿下到老衲这里来坐坐,小殿下身具慧根,又至纯至孝,着实有趣得很。”   阮觅:......   她脑中飘过玄凌愤怒地大呼“怎么会有这么奸猾的人”......嘴角抽了抽,原先坠坠的心情倒是松上了许多。   不过想到玄凌先时的话,神色便又恢复了肃静。   她道:“大师,先时玄凌曾说,大师教导他当修文治武功,将来若为帝,亦当勤勉政事,以为贤明之君,小女谢过大师对玄凌的教导。只是玄凌亦说,大师说此乃前世之因,可否请大师赐教,此为何故?”   元陵大师看了她一眼,笑道:“这不过就是一说。不过,那些话却也不全是说笑,”   说着他也收了笑容,叹息了一声,道,“施主,那些前世因果,老衲也只是窥得一线罢了,具体所见尚不如施主。只隐约曾于梦中见到长大成人的小殿下在他父皇墓前跟老衲许愿,道是他父皇母后一世悲苦,唯对其却是付之所有,所以愿以天下苍生为念,以一世勤勉,造福天下黎民百姓,以其福祉渡其父皇杀戮太过之孽,换得其父其母往生可得一个圆满。”   阮觅愣住,一瞬间只觉得胸腔溢满了酸胀的情绪,几乎冲出眼眶。   可是玄凌是玄凌,她和他父皇之事,怎能因着他们来约束他的一生呢?   即使他若继承帝位,他们定会希望他,也会教导他成为一个好皇帝,但教导和他为了他们而做的承诺又是另一回事了。   元陵大师似是看出阮觅所思,温声道,“施主,小殿下至纯至孝,又被教得极好,即使他不许下这般承诺,亦会是一个好皇帝的。”   “老衲隐约记得他曾说过,其父皇一世征战沙场,杀戮无数,又以严苛手段肃清吏治,是以在史书上有苛暴杀戮之名,但实际上我大周经历数十年的沧桑,早已内忧外患,千疮百孔,没有他父皇的一次又一次血战,没有他在前的承担,到他手上的又如何能是一个四海安定,政治清明的天下?”   “是以,小殿下说,他一个守成之君,就算再勤勉,付出的和他父皇的承重又如何能相提并论呢?其诺其愿,以帝王来说,是其应尽之责,以人子来说,也只是他对其父其母的一片心意罢了,所以,施主实在不必为此有所歉疚。”   阮觅怀着一副沉沉的心绪来见元陵大师,又怀着另一番复杂的心绪离开。   此时她脑中思绪繁乱,倒是忽略了元陵大师的一句话,那便是他说那梦中所见,玄凌许愿的是,“以一世勤勉,造福天下黎民百姓”,既是一世,那自然是幻梦中那一世,如何现在又再让他做下承诺,说是他上辈子就应下的呢?   要是玄凌知道,必然又会说,这元陵老和尚是天底下最最最奸猾之人了。   阮觅忽略了这个细节,只是心思重重的离开了元陵大师的佛堂。   她出到院中就看到了站在外面等候的赵允煊。   暗金色的锦纹龙袍,长身静立,与那看不到边际的灰茫白雪之景色差极大,但却又似与之融为了一体。   阮觅顿住了脚步看他。   而他听到动静也转过了身静静看着她,眸色深深,温柔,专注又坚定,但却并不急迫,只是看着她,等着她。   阮觅心中情绪一阵翻涌。   这个人,是她选择的丈夫,他曾经对她有欺瞒之过,却也是情势所迫,并且亦为之付出了代价......那一世她死,他便以一世的自苦和最后的性命偿之,这一世,她未身陨,他也已受了许多的煎熬。   但他一直坚持的,都是想要跟她在一起,并且一直都在为之努力着。   而她,亦并非没有动心和动情,却为何不肯为之做一些努力呢?   她想着,深吸了一口气,展了一个笑容出来,向着他走了过去,走到他面前,伸手向他,待他握住,便再抬头看向他,笑道:“陛下,等年后,就举行立后大典吧。”   每一个人都可能要负重而行。   每一世,他都承担了他的责任。   连玄凌,亦选择了他的责任,虽然那可能并不是他最喜欢的......她相信以玄凌的性子,他必然能找到最适合他自己的为君之道的。   那她,又怎么能一直逃避呢?   更何况,那也只是一个封号。   正如他所说,到底要如何为后,她可以自己慢慢摸索,既能尽其责,亦是她喜欢的方式。   赵允煊一怔,随即眼中便绽放出黑亮的光芒来。   他握紧她的手,垂首看着她,对她柔声道:“好。”   阮觅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咧了咧嘴,笑容更大了些,侧了脑袋看向一边的梅林,佯作懊恼道,“没想到这立后竟然是我从陛下这里要来的。”   赵允煊笑,低声道:“我的命都是你的,不管是什么自然都是你的。”   又何须来要?   不过他说的声音很低,她并没有听得真切。   她转头过来问他,他却已经岔开话题了。 正文完。   不过这并不是一个结束,而只是他们一起生活的另一个开始。   于她,是摸索往前行的开始。   而于他,只要她愿意在他身边,就已足够。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今晚还会再仔细修一下,番外会是两人甜甜的番外,希望大家继续支持,还有想看的其他人的番外大家也可以点出来。   另外,想特别感谢一下一直支持这篇文的读者。   这篇文写得特别艰难,大家可能也看到了前面免费章节有多少骂声,不止这些,中间还经历了很多事,就是这两天,也发生了很多事,但一直忍着,想着,不管怎么样也要好好的写完,一个完整的故事,一个至少自己喜欢的故事。   所以,再次感激一直喜欢和支持这篇文的读者,说实话,没有你们,我未必能坚持下来。   不过,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应该开开心心的,所以下篇文会开《媳妇她成精了》是个轻松温馨的萌文了,喜欢的小可爱去偶专栏收藏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