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说好的白月光呢(重生) 作者:Arkin2799   文案:   前世,连海深有过三段姻缘,但最后啥也没捞着,死在他乡。   纵使如此,长安城还是有她温柔贤淑、宜室宜家的传说。   海参姐姐:呵呵,我装得真成功。   重活一世,她倒是没什么大理想,佛系度日。   前夫:始乱终弃了别人(我)后,也能心安理得吗?   海参姐姐:?   *   食用指南:   ①双重生,本文固定中午12点更新。   ②1V1,强强,HE   内容标签: 强强 甜文 爽文   主角:连海深 ┃ 配角:相衍 ┃ 其它:双重生+破镜重圆(?)   ================= 第1章 回家   “哒哒。”   一辆华盖马车刚刚驶过长安城章台街的城门楼,马儿的蹄铁扣在干净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章台街住的全是朝中有头有脸的勋贵人家,两旁府邸鳞次栉比,街上来来往往都是穿着整洁的各府下人。   “小姐,还有一刻钟就到家了。”跪坐门边的丫鬟采兰探身望了望,小声回禀着。   马车中正闭眼休息的人儿点头:“嗯。”   “到街口了都不见家中派人来接,难不成要小姐自个到门口不成?”另一个丫鬟赠芍嘀咕着,瞧了一眼主子没有开口的意思,不忿地噘了噘嘴。   采兰拉了拉赠芍,示意她别说了。   “你两个不用眉来眼去的。”连海深小小打了个哈欠:“我离家三年,府中早换了当家做主的人,不将咱们放在眼里也是正常的。”   “可小姐明明是为夫人守孝去的......”赠芍小声嘀咕:“不然小姐大好的年纪做什么要折在白马寺三年?”   三年前连海深的生母去世,她自请离家,为生母祈福守灵三年。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她离家前是许姨娘掌家,她是给连海深下马威呢。   直到离国公府很近了才瞧见迎接的人,车夫老杨低声说:“大小姐,是掌事的连贵。”   大小姐归家就来了一个掌事的,这也太怠慢了,赠芍气得不行,却无可奈何。   连贵小跑上前,笑道:“恭迎大小姐归府,夫人吩咐小的在这里迎您。”   赠芍探出头,有一些不满:“贵叔说的什么话?许姨娘何时成了夫人?我们小姐怎么不知道?”   连贵眼中闪过一丝不满,很快掩饰了:“哪里是许姨娘呢,国公爷这个月十八就要迎新夫人啦,如今掌中馈的不是许姨娘,是新夫人呢!”   连海深在马车里听得清清楚楚的,看了一眼采兰,后者会意,探出身说:“大小姐归府的日子年初就订好了,难道底下人这样怠慢新夫人,都不告诉她大小姐归家的时辰,是要新夫人失了体统不成?”   采兰这话说得巧,话里话外怪到下人身上,却是直指新夫人不成体统。   “想、想是府中事务太多,夫人一时间......咱们一时间没告诉夫人,不是刻意怠慢大小姐的!”连贵连忙解释着,又不敢背后编排新夫人,连忙牵上马一路送到了国公府偏门外。   偏门外已经停了好些世家的马车,看样子今日国公府有客。   车夫老杨摆好脚踏,和连贵恭敬地垂首立在一旁。府中掌内院的王嬷嬷带着仆妇和小轿立马迎了上来。   采兰和赠芍将连海深从马车中扶出来,王嬷嬷只瞧见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接着赠芍撩开车帘,一个妙龄女子从里头探出来,她梳百合髻,额间一点浅痣,殷红唇瓣微微勾起,眉目如画。   王嬷嬷迎上去:“奴婢恭迎大小姐回府!”   身后的仆妇们也伏下身:“奴婢们恭迎大小姐回府!”   一时间振聋发聩,回音阵阵。   偏门内有许多家的下人,大家纷纷看过来,不时发出惊叹。连海深扫了一眼,笑意更深了:“多年不见,王嬷嬷是升了,我瞧嬷嬷面上喜气十足呢。”   她的声音好比珠落玉盘,清脆中带着一点蜜意,勾得人心痒痒的。   王嬷嬷一抖:“承大小姐关怀,奴婢瞧小姐更加花容月貌、花容月貌了呢!”   王嬷嬷是许姨娘身边的掌事嬷嬷,如今只在外院做事,想许姨娘也没在新夫人手里讨着好。连海深放过了这个话头,上了仆妇们抬的软轿。   辅国公作为当朝八大国公之一,敕造的府邸又大又华丽,过了外院又换一顶小轿,行了一刻钟才到内院,王嬷嬷躬着身子道:“奴婢只能送到这里了,恭送大小姐。”   连海深:“嬷嬷去吧。”   赠芍张望了一眼,小声说:“王嬷嬷脾性可好多了,瞧以前多跋扈呢,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连海深点点头,转身瞧见一个穿着鹅黄小袄的女孩朝她飞奔过来:“大姐姐!”   “河盈?”连海深接住她低头瞧了瞧:“你这丫头,几年不见还是这样的性子。”   府里除了许姨娘还有一个张姨娘,她生了两个女儿,大的叫连风清,小的便是这个连河盈,今年九岁。   “我、我想大姐姐了。”她规矩地行了个礼:“恭迎大姐姐回府,今儿是姐姐的诞辰,她在前边儿宴席上招待客人呢,派我来接大姐姐过去!”   九月初三确实是连风清的诞辰,连海深笑道:“我一路风尘仆仆怎么好去前面丢人,待我回听雨楼拾掇完再去。”   连河盈本就是喊她过去看好戏的,哪能让她轻易跑了,连忙说:“姐姐这样就美极,不用回去换了,再说了......今儿相夫人和相公子都来了呢!”   相......   连海深一顿,相夫人是当朝太师相平的夫人,相家同辅国公府有姻亲,二公子相桥梧自小与连海深指腹为婚。   相家人来了,她自然更得去梳洗一番,连河盈可不让:“否则大姐姐以为我在这儿堵你做什么!再不去可就晚了!”   说着连忙推连海深上了软轿,指挥仆妇:“去乘鸾台!”   辅国公府宴客的地方在乘鸾台,连海深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带到了乘鸾台外。   下了轿,她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连河盈连忙扯她:“姐姐你看!”   乘鸾台外是阡陌交错的大道小道,路旁青竹丛后,站着个白衣男子,正与面前的女子说话。   连海深皱眉:“世风日下,男女授受不亲不说,这人来人往的,两人说话儿也不带个人。”   连河盈用力摇头:“姐姐,看清人啊!”   连海深又瞧了一眼,一瞧不打紧,那不是相桥梧么?   连河盈义愤填膺地说:“那小蹄子是新夫人的女儿,父亲已经将她上了咱家的宗碟改姓连了,叫连云浅!”   那两人看起来很是亲密,相桥梧昂藏七尺,连云浅娇小纤细,二人看起来很是相配。   连海深转头看着连河盈:“河盈,这就是你叫我来的理由?”   她话里满是寒意,连河盈连忙认错:“大姐姐我错了!可是......他们这样不是一次两次了,光天化日的还在咱家......他们不知羞啊!”   如今国公府新夫人正当道,许姨娘都没讨着好,何况人老珠黄的张姨娘呢。连河盈是想借连海深的手教训一下新夫人的这个女儿。   连海深瞥了一眼连河盈,后者浑身一抖,怯怯地不出声。   “......我与你大姐的婚约并非真心,乃是家中长辈定下的,若说真心,我是心悦你的!”   “相公子也说婚约乃是长辈定下,云浅何德何能得相公子青眼?姐姐马上就要回来了,还是请相公子莫再起不该有的念头。”   “云浅!”   “再说云浅出身卑微,与嫡出的大姐姐如云泥之别,万万配不上相家门庭的!”   “何为云?何为泥?纵她是云在我眼中也只当无物,你在我眼里如珠如玉,十个她都比不上你一人!”   听到这里,连海深脚下一顿,嗤笑了一声。   瞧这郎情妾意的,真有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安利一发自己的预收文,目测10月开文。   《染指那个摄政王(重生)》戳作者专栏可见。   文案:   国破家亡,赵国公主萧寅初自刎在宫门前,成全了一身的贞洁。   再次醒来,她回到十六岁,距离赵国灭亡还有D-1460天。   首先要做的,就是趁父王还在,把未来会逼宫、上位、成为摄政王的秦狰弄死再说!   第十次被无缘无故针对以后,公子狰趁着夜黑无人溜进公主府,准备刺萧寅初个对穿,剑都带好了!   谁知有只白嫩小脚儿一晃一搭露在帐子外,秦狰手中的短刃紧了又紧,“当啷”一声扔在地上。   “谁让你睡觉不盖被子的!”   暴躁操心摄政王×凶而且漂亮·公主   喜欢的话希望点点收藏~谢谢大家!(鞠躬) 第2章 重生   相桥梧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口扑通扑通跳的心:“云浅,信我!”   连云浅抬起头,雪白的脸立马飞上了殷红:“相公子不要再说这样的话,若是再这样,云浅只能一死以明志了!”   连河盈跺着脚十分焦急:“大姐姐你看她!这、这简直是......”   “你是不是怕你大姐到时候怪罪于你?别怕,我自当为你扫清前面一切障碍!你只要安心等着嫁给我就好!”   ‘障碍’连海深双手交握在袖子里,暗地翻了个白眼,高声道:“我家花园里哪来的蝇营狗苟之徒,光天化日之下在此私会?河盈?”   连河盈立马接口:“大姐姐,我不知道啊,看样子来很久了呢!”   连云浅一惊,小鹿般的眼睛惊恐地回头看。   一瞧心头就是一震!   那人一身霜叶红苏绣月华锦服,身姿高挑修长,一双桃花般的眼睛顾盼生辉,眉眼间仿佛流转着耀眼的光,她唇边含着一抹笑,上下扫了扫连云浅的打扮,有一些玩味。   只这一个眼神,就让连云浅面红耳赤得恨不得钻地里去。   连海深笑意更深了:“这不是相二公子吗?二公子这是?”   相桥梧一愣:“你......你是连海深?”   “小女海深。”连海深行了一礼,才扫到连云浅身上:“替风清多谢相二公子大驾光临,只是二公子也是读圣贤书的,这天......还没黑呢。”   连云浅脸上腾地炸红,辩解道:“妹妹与相二公子绝无不妥!大姐姐莫要污蔑!”   “大姐姐?”连海深露出一个明知故问的笑:“风清何时长成了这个模样?”   连河盈十分雀跃,急急开口:“姐姐刚回来不知道,这是父亲新认的闺女,如今风清姐姐已经行三了呢!”   连云浅看着一唱一和的二人,心里羞耻极了,可相桥梧又不替她说话,一时间僵在那。   连海深恍然大悟:“回府前我便听说父亲迎了填房,新夫人带回来一位妹妹,原来是你。”   连云浅好似被一个巴掌抽中,可连海深说的句句实话,她只能拜下身子:“是,小妹云浅......拜见姐姐。”   连云浅难堪的样子总算勾起了相桥梧的良心,他将她拉起来:“云浅纵然身份上不如你,如今也是府中嫡出,大小姐非要这样吗?”   连海深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看啊,这就是她的未婚夫呢!   “相公子这说的什么话,我何时说云浅身份不如我了,倒是相公子一口一个身份,应该是在意的吧?”   相桥梧被她的笑晃了眼,拉着连云浅低声说:“我何时说过在意她身份......”   连海深冷哼了一声说:“既然是妹妹,为何这个时候同相公子单独站在这儿呢?”   她刻意咬重了单独二字,相桥梧皱眉道:“我与云浅并无半分逾矩,倒是大小姐什么人看什么事,张口便污蔑我们清白,不知是何居心。”   “相公子。”连海深收了笑,说:“云浅妹妹纵然只是继母带来的女儿,你也不该如此轻贱她。”   连云浅愣愣地看着连海深:“相公子何时......”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唤未出阁女子小字,还又拉又扯,不是轻贱是什么?”连海深脸色完全沉了下来,忽然拔高了声音:“枉相公子你读的什么圣贤书?还不给我放开!”   连云浅被她吓退了一步,整个人好似断了线的风筝往旁边一倒,正扑在盛开的秋菊上!   “啊!”   “云浅!”   相桥梧立马将她扶起来,看她手心都被碎片划破了,心疼不已,转头冲着连海深大吼:“连海深!你简直——”   连海深后退一步,看着这对好鸳鸯冷笑:“妹妹身子不好呢,真是柔弱!”   “不!相公子不要为了云浅和姐姐吵架!”连云浅赶紧拉住相桥梧,捂着手心倒抽了一口冷气。   相桥梧更心疼了,只差指着连海深的鼻端:“我为何会同你这样骄纵跋扈、目中无人的女子定亲!”   “不!”连云浅起身要抓连海深的裙子:“是云浅做事不妥当,姐姐莫要误会我们!”   她满手鲜血混杂着泥土,连海深后退了一大步:“你不要碰我!”   却不料裙角被她压在身下,顿时也失去的重心往后一摔!   “小姐!”   “大姐姐!”   “啊!”   *   “夫人!”李婆子踮着脚从外面跑进来,急得要命:“不好了!云浅小姐把大小姐推倒了,说磕破头了!”   被唤作夫人的何莲看起来十分年轻,仔细瞧她衣裳首饰俱是金贵,正坐在桌后算账,闻言抬头:“哪个大小姐?”   “就、就......”李婆子嚅动着嘴不敢说。   何莲笔下一顿:“哦,原来是那丫头,说清楚,怎么回事?”   “云浅小姐同相家二公子在乘鸾台外说话,被大、大小姐撞见了,听说小姐就将大小姐推倒了......”   连云浅作为妹妹,和姐姐的未婚夫私下来往,这传出去脊梁骨要被人戳断的。   李婆子焦急地跺脚:“夫人快想想法子吧!”   何莲沉脸:“小姐呢,把她给我带过来。”   “娘。”连云浅从门外探头,乖乖叫人,这母女两个生得很像,白白净净的脸蛋,纤细又瘦弱,看起来人畜无害。   李婆子识相地退下去了,何莲说:“你怎么这样沉不住气,她刚回来!”   “是连河盈将她带过去的!不然她哪知道......”连云浅反驳着,有些心虚地说:“我没推她,她是被裙子绊倒的!”   “相二公子又是怎么回事?”   相桥梧是当朝太师的次子,虽说只是庶出,但相家门第在那,他又在国子监中念书,前途一片大好,这样的好姻缘怎么不让她眼红?   “娘,相桥梧说娶我,能不能跟爹说一说,将亲事......”   “你糊涂!”何莲训斥道:“她是嫡出大小姐,你又是什么身份?你以为相家看中的是她?是她的外祖安南大都护沈家!”   连云浅眼眶都红了,这道理她当然懂,她生父和外祖都只是小官,当然没法跟封疆大吏比。   何莲放下笔,揉了揉眉心:“听我的,去,跟她赔礼道歉。”   “娘!”   “快去!”   连云浅跺跺脚,转身跑出去了。   何莲叹了口气,看着桌上的账本陷入沉思,如今府里中馈还没完全掌握在她手里,可不能着急。   *   此时,听雨楼里一片兵荒马乱,赠芍端来药递给连海深:“小姐可算醒了,您昏迷好几个时辰了呢!”   采兰在一旁低声哄道:“药不苦,小姐别怕。”   连海深平日最怕喝药,只见她皱着眉用力喝了一大口,惊讶地出声:“苦的?”   二婢一愣,药可不就是苦的?   连海深舌尖还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苦味,眼底的神色慢慢从迷茫变成了震惊。   她怎么会......   她这是......做梦吗?   震惊让她喝掉了整碗药都一声不吭的,赠芍担忧地递上蜜饯:“是不是太苦了?您吃一个吧?”   “你们先下去,我......我睡一会。”连海深摆摆手,神色有些不自然。   采兰当她醒来还有些疲惫,小声说:“那小姐休息,奴婢和赠芍就在外头守着。”   “嗯。”   两婢小声退出去合上门,赠芍睁大眼说:“小姐最怕喝药了,方才竟然一口闷了!”   采兰也觉得奇怪,她拉拉赠芍,说:“你今儿也瞧见了,几个院子的主子个个不怀好意,咱们可得约束好自个儿,莫给小姐惹事!”   赠芍用力点头:“姐姐放心,妹妹知道的!”   连海深在房里听见了她们的嘀咕,心里惊涛骇浪。   她分明......死在江州了,为何眼睛一睁,回到了长安?   采兰和赠芍分明几年前就外放嫁人了,为何还在身边?   “做梦吧?”她嘀咕了一句,翻身给自己盖上被子:“做梦做梦,一定是做梦!”   睡吧睡吧,睡醒了赶紧闷一碗孟婆汤投胎去。   这荒唐的人生,有什么必要再过一次的?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个姬友的古言重生复仇文:   《重生嫡女之步步为营》by深山柠檬   将军府嫡女楚沐,生来尊贵,长大后更荣登后位,六宫独宠。   不料荣宠的背后尽是毒辣陷阱,那人竟恨她到甘愿以情相骗,   昼息之间将军府满门抄斩,楚沐从云端跌落泥坑,被赐饮毒酒……   没想到一场大火烧成灰,居然重生了!   将军府还没倒,爹娘都还在,她还是那个天之骄女!   好啊,那么前世今生的债,一一来算清就是了!   **   坑品很好的一个姐姐,大家感兴趣可以戳戳看呐!! 第3章 进门   陶元十年,秋。   打更人的梆子刚敲过五鼓,是五更时分了,天还未大亮。   听雨楼刚燃起两支烛火,采兰扶着烛火到小姐房里,见她已有起的动静,笑着说:“小姐今日起得真早。”   自从连海深受伤后,只有寥寥几人来过,整个听雨楼门可罗雀,她也乐得清闲,成日‘养病’。   第十五次发现自己醒在听雨楼的床上,连海深已经有一些认命了,她承认自己这荒唐的人生真的要重来一次了,不禁痛苦地呻/吟道:“......难受。”   采兰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您哪里难受,快让奴婢瞧瞧!”   可她哪里是身上难受,分明是心里难受。连海深叹了口气:“今日什么日子了?”   采兰小声说:“今儿是九月十八,新夫人......进门的日子。”   新夫人。   新夫人何莲。   连海深又叹气:“她不是个好相与的,你们几个莫要去惹她。”   采兰有些奇怪,按说小姐应该是没见过新夫人的,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赠芍端着热水走进来,眉飞色舞地说:“奴婢方才从小厨房过来,李婆子又在那儿骂人,将阿菊都骂哭了呢!”   阿菊是许姨娘身边的大丫头,许氏生有辅国公连士良唯一一个儿子,在府里地位不低。   连海深接过赠芍递过来的帕子,道:“今日进门,怕是有一顿闹呢。”   采兰替她梳头,说:“四少爷在外院读书,国公爷很疼爱的,新夫人得罪许姨娘做什么?”   连海深摇头,并没有答采兰的话,侧头说:“赠芍去迎一迎,别让许姨娘在外面冻狠了。”   赠芍抬头:“啊?许姨娘来了吗?”   *   许姨娘坐在前厅,掐着手心有些紧张,听雨楼里的陈设件件都是上品,元夫人沈氏的陪嫁真的很丰厚,只可惜红颜薄命。   “大小姐到——”   许姨娘连忙迎上去行礼:“妾身见过大小姐!”   连海深坐在上首受了这一礼,点头:“姨娘请起,坐。”   许姨娘小心翼翼坐下了:“大小姐这几日身子可好些了?”   连海深又点头,打量许姨娘的脸:“劳姨娘挂念,不知姨娘大清早儿来我这做什么?”   许姨娘小声说:“今儿是新夫人进门的日子,妾身知道大小姐未婚之身不好只身去前面见礼,特来陪大小姐一起去。”   连海深绽出一朵意味深长的笑:“姨娘是一片好意,只是这日头都没起,姨娘来得也太早了。”   许姨娘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有件事,妾身不知当讲不当讲。”   “姨娘若是觉得不当讲,那就不用讲了。”   许姨娘一愣:“妾身......”   连海深有些厌烦,前世许姨娘就是这个时候告诉她何莲肚里已经揣了一个,那时她年轻气盛,差点害何莲滑胎,因此被相家退了婚,名声也就是那时候坏了。   许姨娘被她一堵,干脆不管不顾自己开口了:“大小姐这几日养病不知道,前儿个蔷薇园好大阵仗,请了林先生过来呢。”   蔷薇园一直是何莲住着的,而林先生是长安城内有名的妇科圣手,许姨娘这话里话外直指何莲肚子,没准已经有了。   “许姨娘。”连海深歪了歪头,定定得瞧着她:“从前姨娘生茂哥儿的时候,我娘可对你下手了?”   许姨娘一呆:“不、不曾......”   沈氏出身将门,心思简单,加之她自己生了连海深以后再未有所出,素日对这些个姨娘侍妾还是可以的,当然不至于害他人子嗣。   “那姨娘如今是什么意思?”连海深站起身,她生得高挑,居高临下地看着许姨娘:“是觉得我这把刀太好使?”   许姨娘连忙起身,大惊失色:“妾身没有这个意思!大小姐误会妾身了呀!”   “姨娘有没有这个意思,我不管。”连海深唇边含了一抹笑,轻声说:“姨娘想做什么去做就是,茂哥儿因为姨娘是被打被罚也没什么关系。”   许姨娘一下瘫软在地,看着大小姐曳地的裙摆愣愣地说:“......是她不给我活路,又不是我要针对她!”   连海深不太想管这件事,可是一想到上辈子许姨娘悲惨的下场又有些不忍心,好歹连树茂这个弟弟对她一直是很好的。   “姨娘糊涂。”连海深训道:“姨娘出身勋贵,进府早,姿色好,她是什么身份?”   “可是大小姐不知道,她、她......”许姨娘啜泣着,说:“她虽身份不入流,可却是大殿下做主送进家里的,妾身哪里能与她争辉?”   竟然是大皇子帮着过了官府明路的?   这事连海深还真没听说过,难怪当年何莲能进府她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寡妇事小,实在是她的身份太过低微。   “所以这一仗姨娘未战先认输了是么?”   “妾身......”   “姨娘要知道,你现在可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茂哥儿。”   连海深低头,看着她认真地说:“三人,可成虎啊。”   许姨娘猛地抬头,看见连海深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差一些忘记要说什么。   ......三人成虎呢。   “是妾身一时糊涂,大小姐的话话如醍醐灌顶,妾身受教了!”   许姨娘就是心思狭窄一点,礼数还是很周全的。连海深没说什么,起身说:“时辰也不早了,姨娘既然来了,便同我去前面看看罢。”   *   长安地处中原西北,曾有十余个王朝在此立都,经过百年洗礼淘换,如今能住在长安城章台街上的全是底蕴深厚的簪缨世家。   辅国公一脉传到连士良已是第四代,他不如祖上功勋卓著,好歹也不算糊涂,凭借着世袭爵位在朝中地位中上,今日他娶填房也来了许多散臣和命妇,如今时辰还没到,大家说说笑笑等新娘子来。   “国公府好大的阵仗,娶一个寡妇罢了,不止如此还是带着拖油瓶的寡妇!”   “你们没听说啊,这位夫人还没入府就掌了中馈,早就是当家夫人了,不过缺个名头罢了!”   “啧啧,男人啊,真是......”   “听说她三十的人了还跟十七八的少女似的,又娇又美,难怪辅国公醉倒温柔乡!”   说着人群中爆发了一阵揶揄的笑声,能站在院子里的都是身份不怎么高的人家,这些女人叽叽喳喳的,不知怎么说起了连士良的元配沈氏:“其实也不怪辅国公爱上这样一个寡妇,原来那位国公夫人——哦,就是安南大都护沈家的小姐,那当真是足够端庄了呢,只可惜端庄过头就成了死板,听说两人房事极少,怪不得成亲十几年就得了一个大小姐!”   “虽说寡妇再嫁实在难听,那也是她温柔小意地有本事让辅国公为她冲冠一怒。”   几个夫人说说笑笑,一回头看见站在廊下朝她们望过来的连海深,吓得尖叫了一声。   许姨娘低声说:“大小姐,咱们进去吧。”   连海深又扫了一眼堂下几个夫人,露出一抹玩味的笑,转身走了。   她一走,廊下几人才拍着胸口喘气:“乖乖,这沈氏出的女儿太吓人了吧!”   “你瞧她一副狐媚样子,指不定是什么狐狸精投胎转世来的呢!”   “听说眉尾带痣的女子不详,你瞧瞧前几日便将继母带来的妹妹弄伤了!”   “快快别说了,她外祖沈家据说疼爱这个外孙女,疼得紧呢,咱们可得罪不起!”   大厅里已经清了场,张姨娘带着两个女儿站在一边,她身后立着三个梳着妇人头的女子,那是连士良的三个侍妾,平时也是颇为宠爱的。   她们见连海深来连忙将她迎上座行了礼,连海深一一受了。   百无聊赖坐了小半个时辰,外头的热闹声才近了,几人一抬头,看见一身正红霞帔,穿金戴银的何莲被簇拥了进来。   喜婆子吆喝着:“新人入堂,扫裙角,跨火盆嘞~”   何莲被身边人帮着提裙角跨过火盆走进来,连士良站在身旁,脸上是压都压不住的喜气,他年近四十,一捧美须,是个生得端方的中年人。   而何莲听说年近三十了,却还生得十七八少女模样,确实娇美。   两人一抬眼看见坐在上首笑得明媚的连海深,都是一愣。 第4章 落水   “父亲安好。”   连海深先站起身迎上来,行了个礼,又冲何莲福了一福:“莲姨。”   何莲很快回过神来,握住她的手:“深姐儿来了,前些日子你身子不好,我和你父亲也一直没去看你,是我不对。”   嫡女受伤他二人一次都没去过,连士良脸上有些尴尬,说:“身子可大好了?”   连海深微笑:“谢父亲关心,好多了。”   堂上都是鬼精的,瞧着三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心中各有计较,等两人行过拜堂,底下子女一一上前行礼叩拜,连海深是长姐又是嫡出,自然是她在最前面。   而她身边,正跪着脸泛笑意的连云浅。   连云浅入了连氏的宗碟记为嫡出,跪在这个位置也没错,但连海深心里还是免不了涌上来一股奇怪的感觉。   她另一边跪着连树茂,这男孩小心翼翼地打量大姐的神色,又看了看面色阴沉的父亲,灵机一动,捧着茶上前:“儿子见过父亲、母亲。”   他本是好意为大姐解这一围,可是不知怎地,何莲接他茶水时杯盏一歪,温热的茶水登时泼了二人一身!   “啊!茂、四少爷!”   许姨娘急忙上前,拉着儿子的手急切道:“烫着没?疼不疼啊?”   主子要入口的茶水,自然烫不到哪去,许姨娘的眼泪却戏剧般滚了出来,小心翼翼看了眼何莲,眉眼间滚动着什么悲怆的情绪,最终没敢说什么,拉着儿子跪下:“是四少爷一时不小心,求求夫人别怪他!”   连树茂在许姨娘怀里露出一点茫然的神色。   连海深摇摇头,心叹许姨娘真是好心机,可惜她的对手段数高多了。   “妹妹说什么话,这袍子厚着呢,国公爷,我没事。”何莲冲连士良笑了笑,手却悄悄藏进袖子。   连士良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新妻,将那小手拉出来一瞧,上面已烫红一片,登时大怒:“树茂!”   连树茂害怕父亲威严,连忙认错:“是儿子错了,儿子不是故意的!”   往常在后院许姨娘就同何莲不对付,说他不是故意的,连士良可不信。   外头全是熙攘的宾客,他也不好大发脾气,只冷冷说:“今日过后,你自回去反省!”   连树茂才十岁,哪里见过这样怒气冲冲的父亲,眼眶都通红了。   连海深努力不去看他可怜巴巴的小样子,可是这孩子前世毕竟是真心对她好的,在心里又叹了一口气,捧着茶上前:“拜见父亲、莲姨。”   连士良张张嘴,有些不满她不叫母亲,可连海深不给他这个机会,眼疾手快将茶送进何莲手里,又用自己的双手包着何莲的手,笑得恭敬:“莲姨小心。”   何莲虽是做戏,手背也真的被烫得火辣辣地疼,这下手心又被塞进个热乎乎的茶盏,里外都疼地厉害,令她脸色一下就变了。   “我......”   何莲想故技重施,可连海深的手扶得稳稳的,她只能咬牙端起来喝了一口。   见她喝了茶,连海深拍拍裙子站起身,走到连树茂身边去了。   几人见过礼,何莲被扶回后院,几个小的也退下去了,连树茂跟在大姐背后,眼眶里打转着泪花。   “好了,男子汉大丈夫,为这点小事哭什么?”连海深没忍住,用帕子擦了擦他的脸。   “大姐,父亲会不会因此讨厌我啊?”连树茂嘀咕着,脸蛋被她揩得通红。   这孩子被许姨娘养得性子有些上不得台面,良善有余却大气不足。连海深摸了摸他的头:“若你足够优秀,父亲喜不喜爱你,难道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吗?”   话脱口,她免不了想起某个很优秀,但真的很不受家里人待见的人,心里忽然涌上来一股奇怪的情绪。   连树茂眼里亮起星星点点的光,用力点头:“茂儿会很努力念书的!”   连云浅提着裙子追了上来,见两人站在一起说话,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弟弟的手没事吧?”   听见她的声音,树茂往长姐背后一躲,见是她,小声说:“我、我没事。”   连云浅给连海深行了礼:“大姐姐。”   “嗯。”   两姐弟的态度都是淡淡的,仿佛她是什么可有可无的人一样。连云浅心里涌起一股不甘,小声说:“过些日子便是我的诞辰了,还望姐姐和弟弟赏光来舒云阁吃一盏清酒。”   舒云阁在蔷薇园里,是何莲的地盘,去一趟容易,想完完整整出来就难了。   连树茂嘀咕:“夫子说饮酒坏事,不让我们饮酒来着。”   连海深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失笑:“二妹妹是想请茂哥儿吃顿便饭,饮酒只是代称耳。”   连树茂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多谢二姐,但是我要好好背书,可能不能去了。”   许姨娘平日就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千万别靠近何莲母女,他自然不敢去蔷薇园的。   连云浅脸上露出一个大受打击的表情,低头说:“弟弟只是嫌弃了我的身份罢,是我妄想了。”   连树茂毕竟还小,连声解释道:“我、我没有!”   “罢了,姐姐和弟弟感情好,说到底我只是外人罢了。”说着便想离去,连树茂一个箭步上前,想拉住她解释:“二姐,我真的没有!”   连云浅这一扯就倒的身子,连海深怎么敢让树茂去拉她,连忙去拦他的手。   连云浅回身看见连海深护崽子一般的动作,眼底不甘更深。   凭什么,她也是他们的手足啊!   连海深厌倦了她装着不在意,面上却流露欲望的模样,说:“新夫人入门,你是她的女儿,这个生辰必定会大操大办,到时候我们自然要出席,如今在这儿说什么便宴,小酌的,不觉得可笑吗?”   世家之间的交往都是通过一场场你来我往的宴席进行的,何莲是新妇进门,必定会操持几场花宴让连云浅融入长安城的闺秀圈子里,也让她自己融入进命妇圈子里去。   连云浅一愣,上前要拉她的手解释:“姐姐我没有!”   连海深挥开她的手,后退了一大步:“我说过了,让你别碰我!”   刚才说什么来着,连云浅是一碰就倒的体质,登时就着她的力道往外一摔!   “哗啦!”   辅国公府后花园引了一汪清泉做湖,湖边种满名品花草,连云浅这一摔竟然直接滚进小湖里去了!   两姐弟都惊呆了,他们分明离湖边还有七八步的距离啊!竟然直直就摔进去了!   “云浅!”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另一头的岸边,一个华服男子“扑通”一下也跳了进去,奋力朝落水的连云浅游去。   “茂儿。”   连海深拍拍连树茂的小脑袋,说:“话本子上都写英雄救美的故事,前人真是诚不欺你我。”   连树茂扁着嘴,都要哭出来了:“姐姐还笑得出来,她是咱们推进去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您的男主已经悄悄活在女主脑子里了。   (捂脸)怎么听起来这么恐怖的感觉! 第5章 家法[捉虫]   和风堂里,风雨欲来。   姨娘和侍妾们立在一旁噤口不言,连士良和相夫人坐在主座上,二人脸上结满冰霜。   不一会儿,李婆子疾步进来,小心回禀:“回国公爷,二小姐醒了,夫人正......陪小姐呢。”   连士良面上微霁:“小姐怎么样?”   李婆子抹了一把眼泪,摇摇头:“小姐、小姐没事......”   何莲身边的人都一个德性,边说没事边露出一个不像没事的表情,这婆子也是个中翘楚。   “这婆子话却不实!”相桥梧已经换了身衣裳,跨进门先给嫡母行礼:“母亲。”   相夫人颔首,相桥梧又冲连士良行礼,才说:“恕小子无状,方才小子问过医正,他言二小姐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来,秋日湖水寒冷,自此落下毛病也不是不可能的。”   连树茂抖得更厉害了,连足尖都仿佛踩着冰水,又湿又黏,让人几乎要喘不过气。   相桥梧见辅国公不说话,干脆撩了袍子跪下:“国公大人,小子与府上大小姐自小结有姻缘,可大小姐今日言行令小子惶恐,请国公和母亲做个主,桥梧和大小姐此生,没有这个缘分!”   他话说得委婉,但是意思很明显——他要退婚。   连士良闭了闭眼,大喝:“逆女,还不过来!”   连海深走上前,向堂上两人行了一礼:“女儿拜见父亲,见过夫人。”   相夫人抬起头去瞧,这大小姐生得是好,明眸皓齿,单这容貌就不俗。   “你......”连士良话在嘴里滚了个轱辘,低声喝道:“还不给二公子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   且不说这件事是不是她做的,与相桥梧何关?   跟他赔礼道歉?   相桥梧侧过身子,硬邦邦说:“小子不敢劳动大小姐赔礼,再说大小姐犯不上向我赔礼,该去向府上二小姐赔礼道歉才是!”   自从被连海深怒斥他私下叫姑娘小字是轻贱后,相桥梧人前人后都称云浅二小姐,也是用心了。   连海深扫了一眼周遭,问:“父亲觉得,二妹妹落水是因为我?”   连士良皱眉,沉声道:“当时只有你三人在场,茂儿还小。”   茂儿还小,推不动二姐,便是她这个大姐动手的了是么?   连士良的这心啊,分明是长偏了的。   连海深知多说无用,干脆往地上一跪:“父亲心中已有定论,多说徒劳,女儿领罚就是。”   “你!”   连士良被她这副态度气到了,大喝一声:“茂儿!”   连树茂脚下一软,连忙奔过来跪在姐姐身边:“见过父亲!见过相夫人!”   “说,你二姐落水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   树茂紧张极了,怯生生看了一眼父亲,小声说:“我与大姐在湖边说话,二姐跟上来请我和姐姐去她的、她的院子,我不想去,然后二姐生气了要走,我去拉她,不小心......二姐就掉进湖里了。”   他这话说得囫囵,但话里话外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   分明是辅国公唯一的儿子,应该是尊荣贵重的,却成天跟个落水的鹌鹑似的,抖个不停。   连海深张口道:“是我出口驳了云浅两句,她才伤心了要走。”   相桥梧看着这姐弟情深的样子,冷哼一声:“大小姐果真是嫡出,在府中姐妹里就抖起威风来了!”   说到‘嫡出’二字,相夫人瞥了他一眼,眼里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沉。   相桥梧一时间更咄咄逼人,只差用手指着连海深的鼻子:“云浅到底如何得罪大小姐了,要落得个落水的下场?”   连海深看了一眼激动无比的相桥梧,问道:“二公子乃正义之师,有如神兵天降一般救了云浅,小女也想问问二公子当时,应该是也瞧见了什么的吧?”   “我......”   相桥梧语塞,他一进花园就瞧见在水里扑腾的连云浅,和在岸边观火的连海深姐弟,想当然地以为是她推人入水的,如今一想确实什么都没瞧见。   “父亲!”   连云浅苍白着脸扶着门框,泫然欲泣,身后何莲抹着眼泪追着说:“浅儿小心点!”   “父亲!不是姐姐推我的,真的不是!”   连云浅生得江南女子模样,娇小婀娜,眉目生情,如今落水更显得楚楚可怜,跪在连士良脚边的样,令人怜惜不已。   相桥梧的身子动了动,想上去拉她。   连士良低声道:“身子还没好,跑出来做什么?”   “父亲听我说,是云浅打扰了姐姐和弟弟交谈,姐姐不开心也是理所应当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是云浅自己不小心!”   连士良登时大怒:“深儿,你素日就是这样对待姊妹的?”   若说话术也是一门学问,那连云浅真是学得极好,连海深气得心口疼,连士良摆明了偏着蔷薇园,还有一个不停跳脚的相桥梧在里面搅浑水。   连树茂吓傻了,拉着连海深的衣裳:“姐姐......”   “女儿方才就说过,既然父亲心中早有定论,女儿领罚就是。”   “砰!”   连士良气得七窍生烟,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来人,取家法!”   连家的家法是一根五股拧成的藤条,平时都是供在祠堂里的,管家连福连忙退出去取,堂上一时间气氛僵硬。   相桥梧将连云浅拉起来,对着连士良情真意切地说:“国公大人,母亲,小子方才一时情急下水救人,已然有损小姐名声,桥梧愿对她负责,全她名声,请国公大人和母亲成全!”   和风堂中登时鸦雀无声,许姨娘捂住了嘴,在心里大骂何莲母女!   瞧瞧人家这苦肉计使的!   相家这姻缘,是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富贵啊!   “二公子。”连士良皱眉:“你与深姐儿的婚约,乃是深姐儿祖父在世便与相老太爷订好的,怎能随意更改。”   相夫人倒是没说什么,但是从她变幻的神色可以看得出来,她不愿意。   连海深的外祖是安南大都护沈家,那是封疆大吏,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连云浅外祖是礼部书史令,连品阶都没有,是长安城中不入流的小官儿。   两相一对比也知好赖。   连福捧着家法走进来,有些犹豫:“国公爷。”   连士良看了一眼大女儿,眼里神情复杂:“带大小姐去领罚,五下,一下都不能少!”   连海深被带走前最后瞧了一眼心心相惜的连云浅和相桥梧,唇边勾了一点点弧度。   连福举着家法,小声说:“对不住了小姐。”   “砰!”   藤条抽在纤细的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呃!”   连海深差点没扑地上去,树茂眼泪在眼里直打转,抓着连士良的衣裳求:“父亲饶了姐姐吧!”   连云浅也哭着哀求,相桥梧却拉住了她:“她要你的命,你还为她求情?”   连海深挨了一下,只觉得整个后背都麻木了,铺天盖地的痛席卷了她的全身,眼泪忍不住就涌到了鼻端。   太……实在太疼了!   可是她不想示弱。   虽然连士良一直不太待见她,但他不是什么恶人,连海深若是服个软,不至于招来这样的皮肉之罪。   可是,她真的……不想示弱!   “砰!”   又是一声闷响,连海深一下没跪住,扑在了地上,连福连忙低头去看大小姐的脸色,只见她额上冷汗直流,脸色开始慢慢有些苍白。   连树茂眼泪哗啦啦直流:“姐姐!”   “继续!”连士良沉声。   连福要抽第三下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喝:“给我住手!”   和风堂的门面着外院、正院连接的地方,此时中门大开,两旁立着衣着整洁,腰板挺直的下人,从中间昂首阔步,走进来一个高大的男人。   正是他开口让连福住手。   连海深想转头去看,可背上的伤令她眼冒金星,只来得及瞧见一角石青织锦云服从面前扫过,脸色登时铁青——   作者有话要说:  (望天)您的男主下一章上线 第6章 前夫   自从门外的两人走进来以后,和风堂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了。   打头的是一个十分年轻的男人,他皱着眉上前,一把推开连福:“我让你住手!”   “表、表少爷!”   连士良站起身走出去,眉间染了点不耐。   采兰和赠芍跌跌撞撞跟在沈渡濂背后,一见面无人色的小姐,眼泪登时就掉了出来。   沈渡濂手里抱着礼盒,抬头看向连士良,长眉皱紧:“不知妹妹犯了什么错,姑父要这样打她?”   连海深的生母沈氏出身安南都护府的大都护家,如今大都护家是沈渡濂的父亲掌家。此次也是沈渡濂进京述职,听说姑父再娶,顺带来瞧瞧表妹,不想一来就瞧见小表妹被打成这样。   连海深掐准了沈渡濂会来,也知道自己这五下家法肯定能躲过去大半,可是......他身后跟着的是个什么东西!   相夫人和相桥梧从那人出现到现在,眉头就没松开过,尤其是相夫人,脸黑得都能滴水了。   连士良没有应沈渡濂的话,疾步迎上去,拱手:“卓相。”   被称为卓相的男人冲连士良点点头:“国公爷大喜。”   连海深听见他的声音,只觉得如冤魂索命,按在地上的指尖蹿出一股酥麻,这劲儿传到心口,只觉得酸胀,只觉得空落。   还牵扯得背后的伤更疼了,恨不得直接昏过去。   相衍,字卓耀,年二十有八,这一年刚刚官拜三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位同右宰相。   年纪轻轻内阁拜相,朝堂上下无不恭敬称一声“卓相”,说权倾朝野也不为过。   他是太师相平膝下第三子,相桥梧的弟弟。   也是……她前世的前夫。   沈渡濂和右相一起来,就意味着大都护家又要出一位大人。连士良忽然有些后悔打了连海深,硬着头皮说:“深姐儿犯了点小错。”   “犯了点小错姑父就要动家法,若是犯点大错,姑父是不是要她的命?”沈渡濂瞪大了眼睛,一副要冲过来理论的模样。   沈家人来了,何莲知道今日这事必定不能善了,她冲连云浅使了个眼色,后者不情不愿地上前:“父亲,都是云浅的错,求你别怪罪姐姐了!”   连士良低头斥道:“起来!”   连云浅站起身,怯生生望了一眼沈渡濂和他身后的人,心里登时一愣,脸上都飞起嫣红。   相桥梧自相衍出现后脸色就铁青,见他没有管闲事的意思,冲着沈渡濂大声说:“沈公子不知道,大小姐将嫡妹推进了水里,差点要了她一条命,如今不过受几下家法罢了,沈公子就心疼了么?”   连云浅连忙反驳:“不是姐姐,是云浅自己不小心......”   沈渡濂看了一眼连云浅,上前一步:“深儿推的是你?”   “不、表少爷,是我自己不小心......啊!”   沈渡濂忽然提着她往外面走,他是武将,拉起一个弱女子仿佛提一只鸡,很快到了廊下的‘门海’处。门海是两个大缸,平时储着水以备不时之需,沈渡濂将连云浅按在缸边,龇着牙阴森森说:“深儿怎么没淹死你呢?要我说啊,你还是死了更好不是吗?”   “浅儿!”何莲一声尖叫,差点眼前一黑!   “渡濂,你这是做什么!”连士良也连忙追上来。   沈渡濂就当着连士良夫妻的面,将连云浅的脑袋往水缸里用力一按!   “唔!咕噜咕噜!”   “云浅!”   相桥梧追过来,上前去推沈渡濂,却拿这凶人一点办法没有。沈渡濂冷哼一声,将连云浅提起来甩回相桥梧怀里,嫌恶地擦了擦手。   门外一片兵荒马乱,门内连海深回过神,看着面前不远一角石青色织锦,忽然听见了一声细碎的笑声。   她惊恐地抬头去看,只来得及瞧见相衍唇边一点莫名的笑意。   相衍生得好她一直都知道,面皮白净,那过分薄的唇瓣却是殷红,红的似血,白的森冷,大白天的吓得她脊梁骨一凉!   “沈渡濂!”屋外的相桥梧气急败坏。   沈渡濂指着浑身湿透的连云浅,盛气凌人:“若深姐儿想要她的命,你们以为她还会活生生站在这儿?”   四周鸦雀无声,他又说:“姑母是不在了,可是我安南沈家还在,容不得任何人欺了我家妹子!”   说着,一双虎目扫了一眼周围的人,态度十分强硬。   沈渡濂的话传到门里,令连海深冰冷的身子回了点暖意,她压了压二婢的手,   “扶我起来。”   她艰难站起身走出去,每一步都像受刑,背后的皮肉火辣辣地疼。   “表哥。”   沈渡濂回头,立马奔过来:“妹妹。”   院子里的人一时间全看过来,包括眼里淬着毒的何莲母女。   连海深眼前还冒着金星,苍白着脸说:“我确实推了云浅一把,可那地方离湖边足有七八步,云浅妹妹也是厉害,这样都能滚进去!”   连云浅吓坏了,伏在相桥梧怀里呜呜直哭。   连海深看了一眼两人:“我仔细考虑过了,今生怕是与二公子无缘,二公子已择良人,日后当好生调养身子,莫再大老远滚进水了!”   她又跪在连士良面前,疼得牙关咬得咯咯的,冒出一脑门汗:“父母有罚,子不敢不从,家法还有三下,女儿愿意受,只希望在女儿受完家法之后,父亲能同意女儿的请求,解了同二公子的婚约!”   沈渡濂急了:“我看谁敢打你!”   连士良脸色铁青,刚想开口,一旁的相衍淡淡道:“大小姐与兄长的婚约乃祖父与连家老太爷订下的,在官府也过了明路,哪里是说解除就能解除的?”   听到他的声音,连海深又下意识退了一步,刚好撞进沈渡濂怀里,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连士良说:“此事当容后再议。”   相夫人扫了一眼相衍,也说:“是该回去禀过老太爷。”   年轻的都希望能解了这婚,年纪大的却不肯,事情僵持到这里也没个结果,连士良免了剩的三下家法,说改日去相家同相老太爷重议,沈渡濂才缓了脸色。   他转身将连海深送回听雨楼,又连忙请来大夫,一阵忙乱。   连海深上了药又换了衣裳,由采兰扶着走出来,给沈渡濂行了一礼:“今日多亏表兄了,否则我真是要死在那儿了。”   沈渡濂露出一口大白牙:“不妨事,父亲和祖母本就要我来瞧瞧府中人待你好不好。”   这话不该提的,有什么好不好的不都明摆着了吗。   连海深不在意这些,她说:“这些都是小事,我现在最想的还是同相桥梧解了这婚。”   “这有什么难的!”沈渡濂立马说:“今日同我来的人你也瞧见了,他就是右相,相桥梧的弟弟,与我有些私交,若我请他去定能马到成功!”   相家门第很高,掌家的相平曾拜太子太傅,后退居太师之位,虽说无什么实权,在朝中也是跺跺脚就要震三颤的人物。   他有三个儿子,元妻嫡出的儿子叫相珩,字佩生;姨娘出的庶子叫相桁,桥梧是他的字;幼子便是相衍,字卓耀。   三个儿子里只有相衍最出息,年纪轻轻摘桂入仕,如今已经官拜三品,大权在握,这样的人在相家里说话管用吗?   沈渡濂觉得管用,连海深可不这样觉得。   相衍一生最受人诟病的就是他外室子的出身,因为生母身份卑贱,相家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承认他的身份。   对于这些,她知道的,她都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几个兄弟名字都挺像的,所以有时候会名和字会混着用,大家知道就好了哈!   *   嫡子:相珩(意为美玉)“héng/háng”(字佩生)   庶子:相桁(意为横梁)“héng/háng”(字桥梧)   男主:相衍(意为多余)“yǎn”(字卓耀)   *   别问我为什么名字取得这么像,可能是恶趣味吧 第7章 救火[捉虫]   让相衍去退婚?   连海深打了个寒战,她可不敢劳动这尊大佛,摇摇头说:“相桥梧自己也不想娶我,表兄还是莫要去劳烦右相。”   沈渡濂当妹妹怕他因这小事去劳烦丞相,惹得人家不快而忧心,拍拍胸脯说:“妹妹不知道,兄长于他有救命恩德,这些小事托他办一办不是问题!”   救命恩德?   连海深一惊,这些事前世是没有的啊!是了,前世沈渡濂和相衍到最后也没有混到一块去,怎么这一世来有了个救命的恩德?   到底为什么会不一样呢?   沈渡濂小声说:“我只和妹妹说,你别说出去。”   原是沈渡濂从交州来长安途中正好遇见微服出访的右相,误打误撞之下救了相衍一命,才得他举荐入朝从仕。   相衍武学不精,可周围都是武功高强的护卫,怎么就刚好被沈渡濂救了?   连海深心里疑惑,却不能直接问沈渡濂,只说:“他是日理万机的右丞相,你还是莫要拿这小事去烦他。”   她心里知道,即使相衍回去跟相老太爷说,也不见得顶用,没准还会惹得相家人不快,那她这婚就更退不成了。   相佩生和相桥梧两个兄长一个赛一个不顶用,本家正缺一个外家坚实的媳妇捍卫地位呢。   外家坚实的媳妇——嗯,比如连海深。   沈渡濂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觉得妹妹日子过得肯定不好,从前她哪里是这个模样的,那样意气风发的国公府大小姐,如今竟然这样小心翼翼。   连海深翻过这个话头,问沈渡濂:“我记得咱家在西六市帛行有一个铺子,不知表兄能不能替我去和舅母说一说,我想租下来做一些小生意。”   沈家虽然世居交州,在长安也有不少产业,西六市那个铺子只是其中一个,这个铺子地段不是太好,也就不值钱,因此她觉得去问舅母她应该会租的。   “妹妹缺钱吗?”沈渡濂蹙起长眉,从怀里摸出一小袋金锞拍在桌上:“妹妹且拿去用,如今我领了差事,日后都有俸米职田的,家中给的金银也就用不上了!”   连海深摇摇头:“表兄不知道,三年前我自请去白马寺,娘的那些个陪嫁便全归了中馈管,如今中馈都在夫人手里,我......”   “什么?”沈渡濂腾地站起来,怒气冲冲道:“那是我沈家给姑母和妹妹的,他凭什么给别人!”   “我不是向哥哥倒苦水的。”连海深拉他袖子:“母亲的陪嫁仆从、庄子俱有,就缺个铺子,我想要。”   最重要的是,她还想靠铺子傍上一个人的大腿,这是万万不能少的。   沈渡濂点头:“母亲给我置下的几个产业都在坊市里,若是妹妹想要,尽数交给妹妹打理就是。”   沈渡濂是沈家长子嫡孙,他的产业肯定差不了,连海深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说:“要西六市那个就行,我就租赁三年,三年后自当还给舅母。”   话说完,沈渡濂身领使命地回去了,连海深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只觉得背后已经痛到麻木,采兰和赠芍小心翼翼将她扶到床上,心疼极了:“您分明痛到不行,还要同表少爷说那么多话。”   得了沈渡濂应承,连海深现在心情大好,连身上的伤都不觉得痛了,从笸箩里抽出一根丝涤在手里把玩,说:“赠芍去将大夫开的药方取来我瞧瞧。”   她这是没破皮的外伤,大夫开的大多也是活血化瘀的药物,连海深看着药方嘀咕着:“防风、天麻、五加皮.......”   采兰:“小姐是担心这药方不对劲吗?”   “不是。”连海深摇摇头,转头看见一脸担心的二婢女,叹了口气:“你们这是什么眼神,若她想害我不会挑表兄还在的时候,放心。”   “那小姐看药方做什么?”   “我记得采兰的哥哥在边防军是伍卒对吗?”   采兰是沈家的家生子,老父是沈氏陪嫁的庄子上一个庄头,她头上有三个哥哥,其中一个就在行伍里。   采兰点头:“是,在江阴邑的边防军,小姐还记得啊。”   像采兰这样世代奴籍的人家是不能入仕或是参军的,那一年她老父带着儿子求到沈氏这里来,沈氏惜才,见小伙志气大,也就替他脱了奴籍参军去了。因为去的是当朝大公主李长赢的封邑江阴,所以连海深一直记得。   “奴婢的兄长跟着大公主的卫率回朝,就驻扎在万县上。”采兰老实回答着。   当今圣上已有天命之年,立中宫皇后嫡出的三皇子为太子,王朝有嗣是好事,坏就坏在太子年纪太小,上面还有已经成年的哥哥虎视眈眈。   而大公主李长赢是太子的同胞姐姐,这位公主是个毫不逊色于男儿的奇女子,后来会带领神策军镇压叛乱,扶持太子登基。   而连海深想要那铺子,就是为了和这位大公主攀上关系。   前世她去世前,大皇子李至在江州揭竿而起,叛军一路攻陷长安,掀翻幼弟称帝,逼得右相携幼太子出逃——最后死在了城外长平坳。   但就在大皇子登基前夜,李长赢的人有如神兵天降,一路势如破竹,力压大皇子的叛军,这才迎了小皇帝回朝。   虽然这些事是许多后才会发生的,但是未雨绸缪,她可不想再死在江州一次了!   三日后,沈渡濂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西六市的铺子母亲半年前就转盘他人了。”   他觉得很抱歉,问道:“东三市还有几个铺子,地段更好,妹妹要不要?”   “被人盘走了?”连海深一惊:“盘走的是谁?”   前世相衍也对那个铺子很感兴趣,辗转从沈家手里要过来后,就拿着这个见李长赢去了,后来不知道和李长赢达成了什么共识,所以在连海深心中这个铺子的地位是很重要的。   结果竟然被人捷足先登了?   “不认识,据说姓虞。”   既然这样也没办法了,沈渡濂看她失望的样子很是愧疚:“东三市的铺子也很不错的,今日天儿好,我陪你去看看?”   这一日已经是陶元十年的九月二十二,连海深出门前才想起这个日子,伸手捂住了嘴,有些懊恼。   怎么会挑这样一个日子出门?   果然,如前世一般,他们的车马刚出了内城,就听见道路两旁乱哄哄的声音,这一带是长安的外城,住着大多是普通人家,比勋贵林立的内城更乱。   “走水啦!快救火呀——”   好端端的城中,一家酒楼忽然起了大火,火舌从二楼猛地窜出来,嚣张地在空中张牙舞爪。   掌柜的和小伙计拼命提水来扑救,但那一点水花怎么够呢,很快整座楼都被包进了火焰里!   “好端端的出门,怎么会遇上这事呢?”采兰小声说着,探出身瞧了瞧,回头安慰她:“小姐莫怕,表少爷已经带咱们慢慢出了人群,过一会儿就好了。”   连海深想捂住耳朵不去听外面的嘈乱,心口却开始慢慢发疼。   那火场里有什么她很清楚,前世的这一日她从护国寺上香回来,正遇见相家人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转——相衍在火场里受了伤,这些人好容易才将他救出来,却没有马车送回城,她便好心搭了一程,从此和相衍拉开了一大段孽缘。   挣扎了半晌,她撩开车帘对沈渡濂说:“表哥去帮一帮吧,里头指不定还有人被困住呢!”   沈渡濂是个热心人,早想过去帮把手,却碍于表妹在不能去,一下得了表妹的托付,说:“我将你们安顿后再去!”   说着帮车夫老杨赶着马车避进了附近的一条侧巷,这才带人回去帮忙。   连海深记得相衍在这场火里受了重伤,躺了三四个月才好,从此背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疤,扭曲的,又是痛苦的。   想到这,竟然喉头都开始发紧。 第8章 络子   “爷。”   着火的富春楼对面是一座三层的小茶楼,此时最后一层被人包下来,只有两人对坐饮茶。观壁凑过来小声在相衍耳边说:“沈家少爷不知得了谁的指引,闯楼里去了。”   相衍侧头:“沈渡濂?”   “是。”   虞旸坐在相衍对面,望着火烧正旺的富春楼笑:“坏了你一番计划。”   相衍手指一动,观壁便退下去了,他把玩着手里的茶盏,眼底闪过一丝狠戾:“算他命不该绝。”   “胆敢刺杀大皇子,相衍,你的胆子愈来愈大了。”   “意外罢了,大将军不必急着给某扣上这帽子。”   虞旸嗤笑:“你很奇怪,老明里暗里针对大皇子,他也没做什么啊。”   相衍不答他的话,继续看着火舌舔舐那座小楼,仿佛想起橙红火焰舔在他身上的感觉,很痛,痛到心口都抽疼。   “爷,沈少爷救了那位主子,用马车拉回内城了。”观壁又上来回禀着。   意料之中的事,相衍点点头,观壁犹豫着说:“还有个事,属下不知当不当讲......”   “沈少爷今日应该是同辅国公家的贵人出来的,方才看他就是用连家的马车将人拉走的。”   “咔哒!”一声,相衍手中的白玉杯应声而碎:“辅国公连家?”   观壁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辅国公一旦和大皇子牵扯上关系,那您所有的部署......爷!您去哪啊?”   观壁急忙给虞旸行了个礼追过去了,虞旸坐在椅子上摸了摸下巴:“急什么,跟火烧屁股似的。”   火是没烧着相衍的屁股,但也差不离了,他翻身上马前才想起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内阁‘批事’的,手轻轻捏了捏马缰。   观壁凑过来:“爷?”   “去,带人把大皇子接走。”   “那您......”观壁小心翼翼打量他的神色,见他眉间一蹙,连忙说:“属下这就去!”   *   连海深头上带着帷帽,盯着面前那个躺在马车里半死不活的人,手里用力捏着一枚络子出气。   那话怎么说来着,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赶一块堆了!   她本就打定主意今生抱稳大公主大腿,那就要远离与大公主为敌的大皇子李至,所以为什么李至会半死不活地躺在这儿啊!?   沈渡濂都快急死了,马车跑得飞快,观壁带着人追了好一会才见到连家的马车,连忙高声唤道:“沈少爷!沈少爷!”   沈渡濂拉了拉马缰:“吁——观壁大人?”   观壁气喘吁吁地上前:“总算追上您了,爷说了,未免沈少爷麻烦,那位主子还是我们送回去吧!”   “卓相大人怎么会知道?”   沈渡濂大惊,那主子今日是微服出城,身边只带了零星几人,右相怎么会知道他的行踪?   观壁一噎,硬着头皮解释道:“属下奉命出城来寻这位主子,刚好遇上您出手相救。”   “原来是这样。”沈渡濂恍然大悟,连忙拱手:“还是卓相想得周到,方才是我一时情急,这才怠慢了这位主子。”   沈渡濂如今还是白身,连海深更是没出阁的闺女,拉着受伤的大皇子回内城,不到一刻钟全家都得去大理寺喝茶,他知其中厉害,半点犹豫都没有地准备将李至托付给观壁。   说着后面的马车也到了,相衍一脸冷漠地从车里钻出来,跳下了车。   观壁:“???”您不是不来吗?   沈渡濂一惊:“卓相?”   “咚!”马车里的连海深脑袋狠狠磕在车壁上,疼得她连忙捂住后脑勺。   谁?   相衍看了一眼发出声响的马车,冷淡地点头,观壁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连忙指挥手下人将李至从连家的马车里搬出来。   马车实在狭小,赠芍大叫了一声:“等等!让我们主子先下车你们再搬。”   这个世道重男女大防,女子就是出个门都得戴顶遮到足面的帷帽,她被两婢扶下车,站在路旁,对面就是背着手一脸死了爹样的相衍。   相衍生得比他所有兄弟都好,单从她这头看去,能看见他干净的鬓角和线条凌厉的下颌,鼻梁高挺,白皙的脖颈被雪白领子压得严严实实的,偏他一脸冷淡,从里到外透着诱人的......   禁欲。   就这一张脸,不知迷惑了多少长安人家的闺女。   她不屑地撇了撇嘴。   死人脸!   仿佛知道有人跺着脚骂他似的,相衍回过头,看着站在沈渡濂身边的人。   连家这个大小姐很是高挑,在沈渡濂身边都不显娇小,偏她生得纤细,让人只觉得窈窕动人,巴掌大的小脸艳若桃李,若是笑起来,可就真能与明媚的骄阳媲美了。   啧,好物。   相衍偏过头不再看。   观壁他们动作很快,李至安顿在相家的马车后,他冲沈渡濂笑了笑:“那我们便先走了,多谢沈少爷仗义相救!”   沈渡濂一拱手:“卓相慢走,大人慢走!”   观壁一回头,正好撞见凉飕飕飘过来一眼的相衍,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家主子是坐马车过来的,现在马车里安了大皇子,他们下人又是一人一骑,那么问题来了。   相衍要怎么回内城?   当时观壁就想下马,将马给他家爷,可沈渡濂已经发现了他们的窘状,善意地开口道:“不如卓相乘我们的马车回内城如何?”   连海深上车的脚步一滑,一膝盖跪在了车辙上,发出一声闷响,赠芍惊呼:“小姐没事吧!”   相衍背着手瞥过来一眼,抿唇道:“多谢。”   然后就着还没撤走的脚踏,就这么上车了......   上车了......   车......   连海深的脸藏在帷帽下,几乎要扭曲变形!   连家的马车还算宽敞,可钻进来一个大男人登时显得十分拥挤,偏他还是跺跺脚朝中就震三颤的阎罗人物,赠芍小心翼翼挪出去同车夫老杨坐在一块,采兰半个身子也都露在外头。   连海深更不得了,在门边冻得牙齿咯咯直响。   “很冷?”   相衍一开口她就要抖一下的毛病也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连海深捏紧手里的络子,摇摇头。   于是右相贴心地往前探探身子,拉了一把车帘,直接把采兰拦在了外面。   采兰:“......”   连海深:“......”   “你怕我?”   相衍的视线扫过她,透过影影绰绰的薄纱,隐约能看见小巧的肩头、纤细的腰肢和一双柔荑,指间不知在把玩什么,勾勾缠缠的,惹得那点影儿都不甚清晰。   连海深又掐了掐手里的络子,她不是怕,只是有点不想见到相衍!   原因?   ......她知道就好了!   相衍也不纠缠,唇边勾了一点弧度,闭目养神。   他眼睛一阖上,连海深就从帷帽下毫不犹豫甩了个眼刀过去!   人面兽心的禽兽!   不多会儿,采兰将身子从外头探进来,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右相低声说:“小姐,咱们快到家了。”   进了内城不远就是章台街,沈渡濂可能还得跟相衍去趟衙门,便决定将她们先送回去,连海深松了口气,低声应:“好。”   那声音压得极低,相衍眼睛动了动,没有睁开。   沈渡濂送她主仆回去,相衍直到人下车才睁开眼,从车帘的缝隙看她由两个侍女扶着走进那朱漆大门,收回眼神。   一低头,瞧见方才她坐的地方掉落了一只精致的如意络子。   原来方才一直在把玩的是这个东西。   相衍俯身去看,一拂袖,那枚如意络子已落入袖袋,他坐直身子,又重新合上眼。   嗯,还挺好看的。 第9章 芍药   连海深回家还没一刻钟,蔷薇园里就听到了风。   何莲执着笔,漫不经心地说:“和表少爷出去了?”   李婆子踮着脚,伸长了脖子眉飞色舞地说:“是哩!俩人可亲近了,有说有笑进来了!”   “可知道他们今儿去哪了?”   李婆子一双三角眼滴溜溜转了转:“没听说,不过看样子去得挺远!”   何莲点点头,指着桌上一封烫金请帖:“去,送去听雨楼。”   “夫人!”李婆子一见那请帖,跺跺脚说:“这是太师府送来的,平白拿去那边做什么......”   相家人递来了请帖,邀请辅国公一家于十月初十赴相佩生长子的满月宴,明眼人都知道是重议婚事的幌子,李婆子是巴不得自家小姐拱了大小姐的亲事,相家的满月宴嘛,大小姐自然能不去则不去咯。   何莲看了李婆子一眼,恨铁不成钢道:“你回去告诉浅儿,小肚鸡肠是不能成事的。”   “是,是......”李婆子连忙双手取了桌上的烫金请帖避了出去:“奴婢这就去。”   待走到蔷薇园影壁外,连云浅早在那儿等着了,见李婆子来问道:“怎么样?娘怎么说?”   李婆子抹了抹额角,赔着小心:“小姐还是莫要再想那事,奴婢方才被夫人好一顿训斥!”   连云浅咬牙:“娘怎么半点都不为我考虑!这次就是绝好的机会!”   “小姐别急,咱们再想想办法。”   “哎,李婆子,你拿这做什么?”连云浅警惕得看着她手上精致的请帖,声音都拔高了一点:“你要送去听雨楼?”   “哎呀小姐小声点!”李婆子探头看看外头,低声说:“夫人说了,且忍她一时......”   “真是......”连云浅气得翻了个白眼,顺手摸上发间,眼睛一转:“那我跟你一起去,去瞧瞧咱们大姐姐。”   **   连海深换了药又换了身松快衣裳才松了一口气,仿佛重新活过来似的,见采兰两人忙碌,她说:“左右听雨楼不过你我三人,不急的事就歇会子吧。”   原本她身边还有奶嬷嬷、粗使丫头和仆妇若干,结果自请祈福几年回来,用惯了的老人也不知去哪了,她不提何莲就装作不知道,偌大的听雨楼里竟然只有采兰赠芍两人伺候。   采兰在收拾药箱子,赠芍细细服侍她净了手和脸端着盆出去,等再回来的时候一脸神秘:“小姐!二小姐和李婆子冲着咱这来了!”   哦?这个点连云浅过来做什么?   连海深手里把玩着垂涤,冲赠芍使了个眼色,后者福了福退出去。   连云浅跨进听雨楼的院门,就瞧见赠芍在伺候院里的牡丹花,四五月花开时她来过一回,华贵的名品花遍地都是,是国公府别地儿都没有的富贵。   赠芍‘并没有’看见这主仆,专心侍弄花草,李婆子见她半天不回身,用力咳了咳:“咳咳!”   “哎哟林婆婆小声点,小姐正睡着呢,仔细吵醒了小姐扒你一层皮!”赠芍漫不经心说着,回头一瞧,赶紧伏身:“哎呀!二小姐饶命,是奴婢冒犯了!”   连云浅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捏紧手里的帕子尽量和善说:“无妨,赠芍是姐姐身边爱婢,你也是没瞧见我才这样没规矩的。”   赠芍低头:“是奴婢没规矩了。”   还不等连云浅开口,采兰推开门高声说:“谁在外面吵闹啊,赠芍还不赶出去,小姐都被吵醒了!”   就一盏茶的时间,连云浅接连被两个奴婢顶撞两回,饶是她一向和善的面具都快戴不住了,连海深有些疲倦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是谁来了?”   连云浅瞪了赠芍一眼,娇声道:“大姐姐,是我。”   “哦?”连海深从屋里走出来,站在檐下:“妹妹这时候来做什么?”   连云浅站在台阶下,看着她身上青色缠枝花缎的衣裳掐了掐手心,这料子她也有,做了一身儿留仙裙,可宝贝着呢,没成想搁她这随意就成了家常的衣裳。   “姐姐今儿出去了不知道,太师府派人送来了请帖,邀请咱们过几日去参加小少爷的满月礼呢。”连云浅说着示意李婆子递上拜帖,不动声色抚了抚头上的金镶翠桃簪。   这个小少爷是相家大少相佩生的庶子,这孩子出身不好,相家本来没有大办宴席的意思,这不正好赶上二少桥梧要重议婚事,才被当了幌子,请辅国公一家过府。   采兰接过拜帖,连海深却没有去接的意思,冲着连云浅点头:“我知晓了,多谢妹妹特意跑一趟。”   她人在廊下站好一会了,主人家也没有请她进去的意思,连云浅心里不快,眼睛转了转,拔下那根金镶翠桃的簪子捧给连海深:“瞧妹妹都忘记了,这是相夫人随拜帖送来,说给连家小姐的,下人一时不察送来我这,现在想想应该是给姐姐的才对......”   难怪刚才就一直在摸头上的簪子。   连海深收起笑,口气也冷了下来:“既然送去了妹妹那里,你戴着就是,平白拿来我的面前是什么意思?”   “这毕竟是相太师......”   “太师又如何?”   连云浅张了张嘴巴,道:“姐姐说这话可不能传出去,那可是当朝太师!”   “妹妹。”连海深看着她的脸:“相家与连家说白了门第差不多,父亲是爵,太师是官,同属官僚,咱们也是有头脸的人家,自然无须献媚,更不必因为一点赠礼沾沾自喜。”   赠芍低着头,到底传出一点细碎的笑声。连云浅年纪还小,什么情绪都挂在脸上,一瞬间脸上浮起来羞愤,还有些不服气。   连海深暗暗叹了口气,侧头看着院里郁郁葱葱的牡丹丛,说:“芍药呢,有个别名叫婪尾春,因为她的枝软,也有人管它叫‘没骨花’。牡丹和芍药生得很像,妹妹怎么知道区分二者吗?”   连云浅一愣,没明白她提起这些做什么。   连海深走过去拨开茂盛的枝叶,露出牡丹的木质枝条:“牡丹的枝条都是硬挺挺的,即使落花也不折不弯。”   她脸上轰地一热,知道连海深是在借芍药的无骨和牡丹的不折不弯隐喻她谄媚相家,羞得手脚都快站不住了!   连海深见她懂了,又拨开另一丛:“可是妹妹也瞧见了,我这园子里牡丹也有,芍药也有,她能入我的门,我便将她当做牡丹一样矜贵侍候,并未做区别对待,带出去别人也只会说是我听雨楼的花儿,即使是没有骨头的芍药,那也是镶了金边的。”   “所以妹妹你说,这芍药到底在自轻什么呢?”   连云浅雪白的脸上这才回过一点血色来,手紧紧握着那支镶金翠桃的簪子,勉强笑着:“想芍药刚入富贵门第,还有些不适应罢。”   连海深点点头:“但愿它以后能懂。”   最后连云浅才和李婆子灰溜溜回去了,赠芍撇了撇嘴:“什么没骨头的东西!一支簪子罢了,我们小姐可不稀罕!”   “算了。”连海深不再看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对采兰和赠芍说:“前些日子吩咐你们制下的东西都做好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芍药和牡丹真的hin像kk 第10章 赴宴   “小姐,来了。”   赠芍从耳房抱过来一个小坛子放在主屋桌上,采兰也跟着围过来:“小姐已经好些年没做过这个了,怎么忽然就想起来了?”   “没有一元大师配药,这东西能行吗?”赠芍也嘀嘀咕咕的。   连海深说:“前些日子让你们从药房领来的药都照要求放了吧?”   “有呢,奴婢和采兰姐姐都照小姐吩咐切了药,用酒泡上了。”   赠芍抱过来的是一坛子药酒,连海深前世离开长安以后一直住在江州,江州有一味特产叫蕲蛇药酒[注],是大山里的好东西。只因江州到长安山高水远路途不便,才一直没有为北方贵族发现。   前世大皇子李至从江州揭竿而起,随着北上军来的就是蕲蛇药酒,据说这东西有起死回生、枯骨生肉的功效。李至叛军被全盘剿灭后,蕲蛇药酒在长安落地生根,最后还成了御品,由兵部专门派人采买,送往各处府军,是军中必备良药。   事实上,蕲蛇药酒并不能使枯木逢春,但也确实是一味物美价廉的良药。连海深前世在江州住了五年,对这东西是非常了解的。   对,重点就是物美价廉,价廉。   长安城有东三市、西六市两个大坊市,东三市都是贵人们去的地方,西六市则是平头百姓和胡人聚集之地,这样的地方会更需要药酒,所以她才会开口向沈渡濂要西六市的铺子。   最重要的是,大公主李长赢如今掌着东宫六率和江阴的边防军,边防军的校场就在离西六市不远的地方。   连海深打开闻了闻,随着酒味直冲鼻端的是一股子药材的苦香,还伴着一些令人鼻酸的怪味道,日子过去太久,她也有些记不清是不是这个味儿了:“取一些出来我瞧瞧。”   白瓷杯里盛着的液体是棕黄色的,浮着些许药渣,她沾一点在手上揉开,有点冰凉。   “奴婢以前看小沙弥帮一元大师制药酒,好像就是这样的。”采兰说道,她和连海深在白马寺住了三年,寺中就有一位擅制药的大师法号一元,每年秋风起,他都会制一些备着。   连海深也知道,更知道一元大师就是江州人氏,她沾了一些在舌尖舔舔,苦得皱起了眉。   赠芍惊呼:“小姐怎么能吃呢!快快吐出来!”   “无妨。”连海深摇摇头,蕲蛇药酒是能吃能涂的好东西,何况就这一点也毒不死她。   “赠芍想个法子,将这送去白马寺请一元大师替我瞧一瞧,行不行就看他老人家怎么说了。”连海深说道:“哦对了,别全送去,留一些。”   赠芍应声去了,采兰跟在她身后,用帕子替她擦手:“小姐制这酒是准备出售?”   又是盘铺子,又是做药酒,目的明摆着。连海深没打算瞒她,大方点头:“西六市的铺子紧着边防军的校场,我想做的是朝廷生意。”   难怪前些日子问起采兰那个在边防军做伍卒的哥哥,采兰眼前一亮:“奴婢让哥哥带一些去军营里用,若是效果好自然有人来买!”   连海深也是眼前一亮:“你这丫头倒是聪明啊,是个好主意!”   “可是......”采兰又垮下脸:“您偷偷摸摸做生意,要是让国公爷知道就遭殃了!”   她身份贵重,更是未嫁之身,许多事办起来都很受掣肘,连海深点点头:“我这屋里也该添人了。”   *   话开那头,连云浅气呼呼回了舒云阁,将那金镶翠桃的簪子往桌上一扔,坐榻上啪嗒啪嗒开始掉眼泪,她的丫头杏花小心翼翼走上来:“小姐这是怎么了?”   杏花从小就伺候她,陪着她从县令之女一跃成了国公府的小姐,连云浅哽咽着把话都说了,还讲了牡丹和芍药的事,杏花听完就心疼了:“小姐哭得奴婢的心都要碎了。”   嫁进来后,何莲一心扑在连士良身上,多多少少忽略了这个女儿,国公府的下人明里暗里又看不起她,让她日子过得很不是滋味。   连云浅扑在杏花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她笑我没骨头,说我巴着相家,可是、嗝!可是我又不是她,身份没有她尊贵,我能怎么样嘛!”   “呜、嗝!我不喜欢这儿,她们姐妹都不喜欢我,连树茂也不喜欢我!”连云浅抽抽搭搭控诉着:“我还不如回清泉呢,回去陪善哥儿......唔!”   杏花连忙掩住她的嘴,警惕地望了望内外,低声说:“小姐可不能说这样的话!”   什么善哥儿,什么清泉,这些早该在她母女乘着牛车来长安的时候就扔在背后了!   连云浅回过味来也觉得不好,点点头不说了,杏花耐心地劝道:“夫人也是为了小姐好,若咱们在清泉的话,是万万见不到相家公子的。”   想起相桥梧,连云浅脸上飞起一点粉红,懊恼地说:“可世家之间重门第,相家还是中意大......那个姐姐!”   “小姐忘啦,过几日的满月宴,其实就是重议婚事的。”杏花劝慰着,为她扶正了头上的珠花:“相公子明摆着是喜欢小姐的,杏花相信小姐一定能得到好姻缘!”   连云浅这才收了哭声,不行,还是不甘心。她看着桌上的翠桃簪吸吸鼻子:“替我净面,我要去见娘。”   何莲刚算完账,扶着腰站起身,李婆子便机灵地扶上了她的手,笑得一脸谄媚:“夫人,小姐来了。”   连云浅眼眶还是红的,何莲一看,叹口气摸摸她的头:“我的儿,你是去招惹她了不成?”   “娘。”连云浅委屈又涌上来,说:“过几日相府的宴我不想去了,省的丢人!”   “你不去不是更遂了她的心愿?”何莲教训道:“乖,去库房取件儿衣料做身漂亮衣裳,到时候漂漂亮亮赴宴,娘有安排,相府未来的二少夫人一定是我的浅儿。”   连云浅眼前一亮:“真的?”   何莲点点头:“娘什么时候骗过你?”   连云浅知道何莲本事大,登时心就放回肚里,高高兴兴回去了。   *   待到十月初十这一日,采兰和赠芍大早就将连海深从床上拉了起来,一个挑选衣裳,一个仔细打扮,郑重地不得了。   赠芍说:“相二公子是没见过小姐盛装打扮的模样才会被野花迷了眼,小姐今儿一定要好好出一次风头!”   这不是去别的地方赴宴,是去相家诶!连海深打了个寒战,摇头:“挑件儿不出彩的衣裳就行,这风头不该咱们出的,还是憋住了好。”   相家人她不怕,她主要怕相衍这个冷面阎罗。不过......相佩生的儿子满月可不一定会请相衍,毕竟他日理万机忙得很,她照了照镜子,把心稍稍放回肚子里。   采兰抱着两个衣裳盒子走上来:“小姐瞧瞧哪个中意,奴婢觉得这件儿飞花彩鸾的立水裙就好看!”   飞花彩鸾也实在太艳丽了,连海深摇头,要了另一件杏黄色的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这裙子摆子很长,迤逦华丽,上面花纹是用同色丝线绣的,相较于飞花彩鸾不太打眼。   采兰拗不过她,只能服侍她换上,待佩好最后一枚玉珏她惊呼:“还是小姐眼光好!这裙子极衬您呢!”   连海深生的高挑,本就是穿什么都好看的主儿,她瞧了瞧身上很满意:“为我梳头。”   等主仆三人到府门口的时候时辰刚刚好,风清、河盈姐妹和茂哥儿早等着了,连士良跟何莲倒是还没来,连云浅也没有来。   “姐姐这裙子好漂亮啊!”连河盈惊叹着,摸着她袖子上的暗纹啧啧称奇。   连风清和妹妹不一样,她是个温柔性子,站在一旁笑着,并不说话。   不一会儿,下人通禀道:“国公爷和夫人来了!”   几个姐妹一回头,瞧见连士良跟何莲携手而来,盛装打扮的连云浅跟在她们身后,她穿着烟水百花裙,梳着飞仙髻,头上戴着那支金镶翠桃的簪子,此时正微微含笑,半点不像平时怯懦温婉的模样。   她很聪明,知道相家人重议婚事是为了择二房主母,特意打扮得端庄又大方。   赠芍叫了一声:“那不是......那不是夫人的陪嫁——流光缎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姬友跟我说:“我就没见过这么接地气的女主,药酒是认真的吗?っOДO)っ”   当然是认真的啦!   *   注:蕲蛇药酒的整体设定进行了一点文学加工,大家知道就好了哈!   *   感谢chole×3、万遍阳关×3、山河×2、舴舟×1、吃糖的猫×1、小灰灰~×1、水蛋蛋×1、ia'×1、Devil若絮×1、白昼梦×1、柒弄×1的地雷包养,mua~   感谢唯伟、思聪他老婆两位小可爱的营养液包养,害羞ing~ 第11章 扶风   见连海深一直盯着自己身上的衣裳,连云浅心里浮起一点得意,眉梢眼尾都流露出高傲,惹得河盈和风清对视了一眼。   流光缎十分金贵,是戎国贡来的珍品,当年大都护有功,这缎子被作为赏赐给了沈家,后来又成了沈氏的陪嫁。她一直藏得好好的,预备留给女儿做嫁衣的。   “妹妹身上这衣裳看着面熟啊。”连海深笑着走上前,拉起她的袖子细细看:“是母亲库房里那匹流光缎,对吗?”   连云浅扯回袖子,有些心虚地说:“姐姐仔细些,别碰坏了!”   赠芍差点气撅过去,跺着脚小声说:“那是夫人要留给小姐的!”   连海深站直身子,上下扫了这衣裳一眼:“小时候只看见娘亲总抚着这料子叹气,没成想做成衣裳也这么好看,不过毕竟是二十多年的料子了,妹妹应该有处理过吧?”   “处、处理什么......”连云浅一听就愣住了。是啊,沈氏的陪嫁,可不就是二十多年前的料子?   连海深露出一点高深莫测的笑,又看了一眼衣裳,摇头:“没什么,咱们走吧。”   何莲这一幕都收在眼里,也瞧见了连云浅自从被她说过一句以后浑身都不自在的样子,摇摇头——瞧瞧人家这手段,她这女儿是真的斗不过大姐儿!   何莲母女一个马车,连海深便转头去同河盈姐妹坐在一块儿,一上车河盈就拉着大姐的手问:“姐姐方才什么意思?”   海深点点她头上的珠花:“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风清规规矩矩跪坐在一边,小声说:“见二姐姐浑身都不自在的模样,怕在想这料子到底干......到底会不会伤身子呢......”   她本想说干不干净,又怕得罪大姐,直接转了个说法。   赠芍忿忿地说:“她们太过分了,怎么能随便拿夫人的东西!我们夫人的当然都是好的!”   “会让她们一样一样还回来的。”连海深出言安抚着赠芍,风清姐妹对视了一眼,都收了声。   待到太师府,果然瞧见连云浅已经换了身衣裳跳下车,那流光溢彩的百花裙换成了淡紫色的裙装,虽然也好看,到底逊色不少。她脸上有些懊恼,殷红的唇都微微撅着。   辅国公带儿子走正门,女眷们只能从偏门下,一下车就瞧见偏门外站个梳圆髻的中年妇人,她的衣裳还算富贵,脸上含着笑,紧步迎上来:“早在这等着迎夫人和几位小姐呢,可算将你们等到了!”   边说话儿,这人边将偷偷摸摸打量她们姐妹,道:“妾身方氏。”   方氏是相桥梧的生母,在太师府里是姨娘位分,连云浅脸上烧起红晕,压低了头。   方氏引几人去了后院,见过相夫人,因为是满月宴,主屋里一派喧闹,相家一些本家亲戚都来了,大大小小一屋子,很是热闹。   辅国公一家是贵客,下人高声通禀,何莲带着几个女儿鱼贯进去,脸上挂着热络的笑:“贺太师添丁之喜!”   相夫人从榻上站起身将她们引到上座,不苟言笑的脸上也露了点笑意。四周站着的夫人都知道何莲是个什么身份,她原本就不属于长安城贵妇圈的,一时间竟寻不到人说话,被晾在了一旁。   方氏见气氛不太热络,连忙拉了几个姑娘说:“院子里几盆绿菊开了呢,妾身引几位小姐去瞧瞧吧!”   今日的宴本就为了她儿子重择贤妻,她当然得好好瞧瞧,连云浅红着脸被推攘出去了,连海深带着风清、河盈姐妹也跟在背后。   太师府的规制比辅国公府稍小一些,但花园修得很宽很大,亭台楼阁都有一番风味。   刚进花园,众人就瞧见一座高楼,足有五层高,上面雕梁画栋的,十分精致。   方氏笑道:“那是扶风楼,足有五层,是比着宫中登仙台规制建的楼,整个长安城若登仙台称第一,扶风楼便是第二了呢!”   “听闻在扶风楼上能俯瞰长安,是寻常地儿没有的景致,是不是真的?”   听人这么一说,有小姑娘立马来了兴趣:“方夫人,咱们可以去瞧瞧吗?”   “这......”方氏有些犹豫,笑着说:“那楼在主院里,要过去挺远的,马上开席了,咱们便不过去了吧。”   主人家都这样说了,这些小姐也只能按捺下好奇。   连海深知道方氏为何犹豫,因为扶风楼建在相衍的院子里,而相衍的院子,太师府其他人是近不得身的。   扶风楼确实很高,站在上面能俯瞰整个长安,风吹来仿佛整个人都要乘风而去,因此得名‘扶风’。   相衍站在扶风楼最高的一层,俯视院子里犹如蝼蚁一样蠕动的人:“相桁院子里怎么了?”   观壁犹豫了一下:“二少爷的几个姨娘好像不太想连家大小姐嫁进来。”   “嗤。”   这一声带着不屑的笑,听得观壁背后发凉,他小心翼翼地说:“姨娘们也知道,要是外家强势的大小姐嫁进来,她们就没好日子过了,思来想去还是母族式微的二小姐比较好......”   “所以她们想做什么?”   “大概会引连大小姐去撞破二少爷和连二小姐的事。”观壁也不太确定,只是听安插在相桥梧院里的线这么说了一嘴。   相衍背着手,指尖来回把玩一枚如意的络子,并没有说什么。   既然说好了要拆散相桥梧和连海深,太师府的人默契地将连云浅悄悄送去了相桥梧读书的院子,两人多日未见,一时间互诉衷肠都去了两刻钟。   连海深捻了捻翠绿的菊花瓣,漫不经心地问:“二妹妹怎么去了那样久?”   相家的下人答道:“想是......一时间被院中风景绊住了脚步,大小姐莫急,开席二小姐就会回来了。”   连海深觉得有些奇怪,问:“我记得你叫......书桃?”   “奴婢惶恐。”   若她没记错,书桃是相桥梧院子里的人,怎么跑到花园来伺候了?   前世她在相家生活的几年,相衍有一一给她讲过府中势力划分,这个书桃是相桥梧一个很疼爱的姨娘身边得力的大丫头,这个时辰怎么也不该在花园里陪她无所事事。   到底为什么和她记忆里的前世哪哪都不一样呢?   “小姐!”赠芍匆匆回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连海深不动声色地避开书桃,问:“怎么样?”   赠芍扶着连海深走到花园里,先看了看周围,才激动地说:“小姐,您没料错,她们真的不怀好意!”   “怎么能拿女子贞节开玩笑呢,她们太过分了!”   赠芍气呼呼说完打听来的东西,小心问道:“二小姐如今已中计去梧桐苑了,您要怎么办啊?”   连海深一旦中计,撞破相桥梧和连云浅的那点子事,肯定不会嫁进来的;而连云浅即使侥幸成了相家二少奶奶,也会因为婚前失节被人诟病,她们自然就得意了。   不得不说,这些女人的心思虽然恶毒还有些愚蠢,拿捏人心还是有几分准的。   “不去就是,她们爱怎么样怎么样,与我无关。”连海深摇头,转头走了与梧桐苑背道而驰的路。   相桥梧的几个姨娘还不知道她们心心念念要骗来的兔子已经跑了,还在南苑里喝茶吃点心:“要我说啊,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当初还当二爷是什么谦谦君子,不还是骗了人家小姑娘。”   她对面的女子一双妩媚的眼,摸了摸自个头上的珠花说:“你没瞧那小姑娘满面春情,显然是动了春心,咱家二爷那是万花丛中片叶不沾身过的主儿,可惜了辅国公这位嫡小姐了。”   “可惜?”原先那个翻了个白眼:“给猪戴了玉冠呢,猪也还是猪,不是上了连氏的宗碟,她就是连氏的种!”   “也对,都是为了荣华日子进来的,谁比谁高贵来的!”   说罢两个都咯咯笑了起来,此时院落外传来一种类似沉重的木料滚在石板上的声音,两个姨娘脸色一僵,连忙起身,垂首立在路旁。   “该死,他们怎么来了......”其中一个嘀咕着。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个名儿,还换了个皮,但是我相信大家是认得我的dei不dei 第12章 吓她   那声音不一会儿便传到了她们面前,二人压低了脑袋不敢大喘气。   小洛氏的声音很温柔,带了星星点点的笑意:“两位弟妹是说什么这样开心,嫂子大老远就听着了呢。”   她推着木轮椅,身后也没跟个伺候的人,木轮椅上坐着一个男人,面色苍白,穿一身蜜色的常服,带着玉冠。   “不、妾身没、没说什么!叩见大少爷、大少奶奶。”   正是相太师嫡长子相珩与其元妻小洛氏,小洛氏的声音温柔得透出凉意:“二弟择谁为妻是祖父定下的,断不是咱们小辈能说的,两位弟妹妄言了。”   “是,是!妾身失言了!”两人吓得像落水的斑鸠,徒劳扑腾着湿漉漉的翅膀。   “好了,今日大少爷大喜,也不愿意责罚你们,去吧。”   二人如蒙大赦,连忙提着裙子退下去了。   直到二人走远,小洛氏才低头看了看相佩生:“爷可是觉得妾身这样做不妥?”   相佩生摇摇头,抬头看着高耸入云的扶风楼:“如今府内外都是那个贱种的人,桥梧还这样排斥连家那个小姐,真是糊涂。”   小洛氏替他捡起腿上滑在一边的毯子,温柔地说:“爷莫动气,来日方长,二弟会懂的。”   “来日方长?”相佩生嗤笑了一声,看着扶风楼闭了闭眼:“我哪里还有来日。”   连海深隐在院外青竹丛中,死死憋住一口气,欲吐不能。她怎么忘了,避开梧桐苑就会走到南苑,相桥梧两个姨娘不足为患,可是相佩生和小洛氏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已经离相衍的院子很近了,他们大房和二房的人在这里做什么?   小洛氏出身江湖,是很有名的医药世家传人,耳目比一般人都聪敏,她忽然抬头看着其中一角院墙,那后面隐隐透出一丛青竹:“爷在这等着,妾身去将打扰的猫狗赶走。”   说罢掠身过去,迅速拨开那丛晃动得很可疑的青竹,却不见人影。   连海深背后死死抵着门,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还好她跑得快!   若是让小洛氏捉到了就要出大事了,瞧相桥梧两个姨娘害怕的样子就知道,这个女人得罪不起!   “呼,真是与这破楼有缘!”   她从南苑跑出来,径直冲进了扶风楼。前世她嫁进门五年几乎都住在扶风楼,对这里一砖一瓦都很熟悉,陡然再见,令人唏嘘。   扶风楼里静悄悄的,半个人影都没有,她给自己壮壮胆子,抬脚上楼。方才几个小姐在花园眺望这高楼的时候她就有些想念站在高处的感觉,方才进院子也不见人把守,如今这楼里应该是没有人......??   相衍回头,瞧见提着裙子走上来的连海深。   二人直接对视了一眼。   当时她就毫不犹豫地回头!下楼!一气呵成。   “小洛氏还在下面。”   “......”   两人一个站在楼梯最高处,一个已经下了一半儿,连海深回过身,瞪了相衍一眼:“右相怎么会在这里?”   话一脱口才觉得自己蠢笨,这里是相衍的地盘,他不在这里在哪里?   相衍往旁边让了让,她气呼呼地往下走了两步又停住脚:“是小女冒犯,这就走了。”   “不是想来看看?”说着又让了一大步,空出扶风楼顶层观景最好的一块地方,他背着光,仿佛浑身都镀上一层光芒,耀眼无双。   连海深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站在他原先站的地方。   放眼,皆是长安。   长安的繁华世人无法想象,从高处看下去那种令人指尖都颤抖的震撼更是无法言表,耳边是呼呼的风,吹散了她的长发。   远方孤雁在空中盘旋,嘶鸣,不知什么时候回家。   “很喜欢?”   连海深猛地回神,浑身都抖了一下。相衍一说话她就想给人跪下的毛病到底还能不能好了!   “多谢右相,景色很好。”   相衍倚在栏杆上,轻轻闭上眼睛,连海深盯着他袍上的花纹发呆,在心里盘算要不要告诉他大房和二房的人正盯着他院子呢......等等,他腰间是什么东西?   一枚看起来有点熟悉的如意络子,大喇喇地坠在男人的腰间。   不是......那个不是前些日子......   连海深一瞬间从心里涌上来一股怒气,瞪眼:“相爷怎么随便拿人东西!”   “嗯?”相衍睁开眼,也不辩驳,直接从腰间扯了络子递给她:“嗯,抱歉。”   “......”连海深一口气被堵在嗓子眼!   这东西她是收还是不收!   收吧,都在人腰上挂不知多久了,收回来怎么觉得怪怪的呢!   不收吧,那是她闲来把玩的,闺阁女儿身边的东西,挂在别的男人腰间好像更怪怪的呢!   连海深一把夺过来扔在地上,顺便踩了两脚:“您到底要做什么!”   相衍背着手,转头看脚下的长安城,表示回避这个问题。   他就是这样!他总是这样!   连海深恨不得扑上去,撕碎相衍一张死人脸!   “踩完了?”相衍问,低头看着她:“那还给我。”   “......”这东西好像是她的吧!   “不!”说罢踢了一脚裙摆,让凤尾裙华丽的裙摆彻底盖住那枚络子,转头狠狠瞪了一眼相衍。   “哦。”人家点点头又回身了,仿佛告诉她,没踩够就继续,踩完了就还给他。   如果眼神真的能杀人,相衍现在肯定已经血溅三尺了!   “沈渡濂说......”他难得又开了一次口:“你想要西六市的铺子?”   “......”   连海深一边恼恨沈渡濂这张嘴怎么把不住门,一边硬邦邦地说:“与右相何干?”   他指了指地上露出一角的络子:“还给我,我拿你想要的跟你换。”   “什么?”连海深一惊,满脸质疑。   这个男人心机之沉,连海深可是领教过的,她说:“您又在谋图什么?直说就是!”   相衍刚想开口,楼下传来一片喧闹:“夫人!三少爷真的不在楼上!”   院门口,观壁正把一群人拦在门口,十分为难地说:“相爷不在,咱们是不能放您进去的,夫人莫为难属下!”   连海深和连云浅一个多时辰都不见人,何莲这才托相夫人一起找找。她们一路就找到了扶风楼,正好看见观壁把守着门口,想当然觉得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吵吵嚷嚷要进去。   “观壁,你要拦我不成?”相夫人冷声道,身旁家丁已经摆好架势。   “找你的。”相衍难得露了点笑意:“若是让你继母瞧见你同本相在一起......嗯?”   他的声音本就偏阴冷,一个‘嗯’尾音微微挑起,吓得她浑身都一激灵!   连海深终于没忍住,凶巴巴推了他一把,顺便又踹了一脚!   “相卓耀!你怎么不去死啊!”   张牙舞爪的样子,像极了某种喵喵叫的生物,相衍被她推在栏杆上,下面是几丈高的虚空。   若是落下去,粉身碎骨。   “若真是那样,我就先杀了你,再同归于尽!”   相衍一手扶着朱漆的栏杆,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低声说:“被人看见又如何?谁敢嚼舌?”   相太师已经年老,嫡子残疾,庶子扶不上墙,这个家族的荣耀全靠他这个外室子,整个相家谁敢得罪他?   谁敢嚼他的舌?   连海深恶狠狠地龇牙:“那又如何,我不想和你牵扯上任何关系!”   话一脱口,前世的记忆仿佛倾泻而出,相遇、相识、相知、成亲、携手、又和离,二人牵扯了彼此六年的光阴。   最后一个埋骨长安,一个死于江州。   “讨厌我?”相衍低头看她温柔的鬓边,想了想:“真的这么讨厌我?”   “不然呢!”   观壁拦不住相夫人,她们已经踩着吱呀吱呀的木楼梯一层一层往上。   连海深手心都冒出汗来,她已经能预想到与相衍被逮到一处的后果——她与相桥梧,还有婚约在身啊!   水性杨花,勾搭上未来小叔子之类。   脚步声愈来愈近,连海深喉咙发紧,眼睫拼命地颤抖。   相衍一根指头抬起她小巧的下巴:“真的这么怕?”   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里流转的全是复杂的情绪,唯独没有她说的厌恶。   相衍另一手飞快扯走她腰上的新络子:“报酬。”   “你!”   怎么会有这样无耻的人!   “就说你没见过我。”   说罢冲她露出一个练习了无数次的笑,潇洒无比地翻过朱漆栏杆,一跃而下!   连海深瞳孔猛缩!   扶风楼有五层啊!   相衍是不会武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nili相爷这顿操作猛如虎,好比斗地主,上来就是一个王炸 第13章 撞破[捉虫]   一口气绞在连海深心口,绞得她脸色苍白,她伏在栏杆上急急往下看——院里还有相夫人带来的下人,却空荡荡的没有相衍的影子!   刚刚被掐紧般的心口才又活过来一样重新搏动,让她呼吸都乱了。   相衍这个疯子!   “夫人留步。”   离四层最后半阶楼梯,观虚抱剑拦住了相夫人一行人,他和观壁一样同属相衍的贴身近卫,不同观壁,观虚刀削斧劈的脸上赫然是一条扭曲的疤痕,横穿整张脸。   “啊!”何莲吓了一跳,惊恐地看着观虚。   “观虚?”相夫人皱眉:“你们到底在卖什么关子?上面有什么?”   观虚冷峻的脸上半分不动:“主子说了,他不在的时候闲杂人等不能上扶风楼。”   “闲杂人等?”相夫人身边的婆子拔高了声音:“你说夫人是闲杂人等吗!”   观虚抱剑不答,一个人拦在楼梯口,端的是万夫莫开的架势。   “给我冲上去!”何莲还在,相夫人就这样被驳了面子,气得心口抽疼,指着观虚大声下令,身后的家丁一拥而上!   “唰!”观虚手中长剑出鞘,剑气震荡在空中,将一行人逼退:“夫人还是想清楚为好。”   相夫人和相衍相处了这么多年,知道他身边观壁、观虚的本事,一时进退不得。   “您带人进了扶风楼本就犯了三少爷的忌讳,夫人还是请回吧。”   “夫人!夫人!”一个仆妇急忙跑上来,满脸都是汗水,压低声音道:“梧桐苑出事了啊!”   相夫人有了回去的台阶,也就顺势下了,冷冰冰瞪了一眼观虚,一摆手:“我们走!”   楼上的连海深脚都差点软了,待她们出了院子,她才奔下楼,抓着观虚的领子恶狠狠地说:“你家主子呢!”   一开口才发现嗓音颤抖地厉害,是真的被吓狠了。   观虚避开她的眼睛,悄悄往她身后瞟,连海深一回头,瞧见背着手站在窗边的相衍,除了衣裳和头发有些乱外,并没有她想的缺胳膊断腿。   “相衍!”   观虚识相地下去了,相衍回过头:“不是讨厌我吗?”   “所以在怕什么?”   连海深一张脸白得像纸一样,指尖颤抖得厉害,牙关咬得口中满是血腥味。   “你这个......疯子!”   说罢狠狠拂袖而去,脚步踩得扶风楼的木楼梯嘎嘎作响,恨不得将它跺穿一般。   相衍在她走后才吐了一口气,一直藏着的手被鲜血浸湿,是刚才攀着檐荡下来的时候划破的,已经痛到麻木。   “主子。”观壁和观虚送走了连海深才上来,见相衍的血一滴滴砸在地上,观壁立马转身去取药。   “去查一查,谁将苏氏引过来的。”   相夫人从不屑来扶风楼,忽然带着辅国公夫人跑到扶风楼来,若说其中没鬼谁信?   而且怎么这样刚好,是连海深和他在扶风楼的时候?   观虚领命下去了,观壁上来给他包扎伤口,边嘀咕说:“您这苦肉计使得真是绝了,半点不顾自个的身子!”   相衍望着远处开始发黄、落叶的梧桐树,闷声不吭。   *   连海深气呼呼走回花园,正瞧见没头苍蝇似的乱转的赠芍,平了平气息才唤:“赠芍。”   “小姐!”赠芍立马奔过来,急得都快哭了:“您去哪了啊!奴婢一回头就没瞧见您人,又不敢去问太师府的人,都快急坏了!”   “没事了。”连海深不欲多说,带着她走出几步:“太师府里是怎么了?”   赠芍激动极了:“您不知道,二小姐在梧桐苑被方家小姐逮了个正着,现在大家都在主院里吵呢!”   “方家?”连海深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方家?”   “就方姨娘的娘家!”   方氏娘家的小姐?那不就是相桥梧的表妹?   连海深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登时觉得不好:“走,去瞧瞧。”   主院乱哄哄的,谁也没注意到连海深悄悄回来了,连云浅低着头避在何莲身后,相桥梧坐在一边不说话,方氏在相夫人身后也不敢探头。   一屋子大大小小,就看中间那个女子气急败坏地指天画地:“光天化日之下未婚男女就在房里,谈论书画?谁信呢!”   “连小姐,表哥可不是你这位连小姐的未婚夫吧!”方如意瞪大了一双眼睛,恨不得将连云浅抓出来活剥吃了一般!   “好了,方小姐。”相夫人出口制止了她:“连小姐是客。”   “客就可以这样不知廉耻吗!”方如意拔高了一点声音,本来未婚男女厮混一起就为世道不容,她觉得自个站正义一方,就差叉腰了。   相桥梧厌烦地看了一眼方如意,后者又高声说:“你大姐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怎么赶上你这么个妹妹!”   何莲沉下脸:“方小姐慎言!”   方如意家有位姑姑是宫中贵人,方家门第也不算低,她给自己壮了壮胆子:“连夫人,忠言逆耳,知错还是要改才好!”   连云浅说到底没名没分,相桥梧不说话她就是理亏一方,方如意见几人都灰溜溜的更得意了:“连大小姐去哪了,恐怕还不知道她妹妹打的是姐妹共侍一夫的主意呢!真是冤枉!”   堂上都是相家亲戚,大家都将这事当笑话看,谁也没有开口帮腔的意思。   连海深沉着脸拨开人群,有人将她认了出来,小声说:“快让让,苦主来了!”   连云浅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刀都淬着毒。   方如意看清她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嫉恨,道:“这便是连大小姐吧。”   连海深比她高挑得多,几乎是俯视了她一眼:“这位小姐是?”   方如意:“家父虞部司曹司!”   方父是六部二十四司之一的虞部司曹司,官列从五品,这个官阶当然不高,但是方家出了个飞上枝头的姑奶奶,在宫中尚算得宠。因此方如意面对辅国公家的小姐也有了几分底气。   “原来是方曹司家的小姐,久仰。”连海深瞥了一眼藏在何莲身后的连云浅:“方才在花园就听见方小姐指摘我连家,不知哪里得罪小姐了?”   说到底就算连云浅和相桥梧有什么,关方如意什么事?   轮得到她在这里跳脚?   “姑母的事就是方家的事!何况这样败坏时风的事当然人人能说!”方如意连声说道:“大小姐身为长姐,该约束好底下姐妹才是,免得像今日一样出来丢人!”   “方小姐。”连海深抿了抿唇:“全程只听方小姐在说,跟有这么回事似的,不如咱们听一听相公子的说法?也免得偏听则暗?”   相桥梧这才有了用武之地,沉声说:“我与二小姐无任何不妥,表妹实在误会了。”   他本心系连云浅,二人心心相惜,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方如意跳脚:“与我同去梧桐苑的还有好些下人,难不成他们也都指鹿为马?”   “方小姐浩浩荡荡带一群人去二公子院里,若没有被二妹正好撞见。”连海深笑了笑:“方小姐原本......是准备做什么呢?”   梧桐苑是相桥梧读书的地方,寻常人不能去也不会去,所以他才在那里见连云浅。   方如意明显是被人引过去的,可笑她沾沾自喜,以为抓到了连家大把柄。   相桥梧和连云浅私下见面不好听不假,方如意大喇喇去表哥院里,难道就好听了吗?   连海深直接倒打了方如意一耙,她后退一步,张嘴:“我......”   连云浅也回过劲来,急急开口:“方小姐进来的时候,小女在院落里,二公子在屋内,这样还能被方小姐误会,小女也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局势登时发生了逆转,连云浅抓着方如意莫名闯表哥院子这条不放,后者百口莫辩,就在堂上乱哄哄吵成一团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高声的通禀:   “老太爷到——” 第14章 铺子   相家三世同堂,相老太爷年逾古稀,精神尚算矍铄,拄着龙头拐杖大步走了进来,他背后跟着相太师、辅国公、相佩生和小洛氏。   相家除了相衍,主子们几乎全到了,原本方如意和连云浅吵得激烈,如今也收声站在一边,相老太爷辈分高,颇具威严,光坐在那儿都让人不敢大声喘气。   相桥梧走上前跪在几人面前:“小子不才,辜负了祖父和国公爷!”   他是铁了心要退婚,相老太爷摆摆手让他退一边去,问:“连家的两个姑娘在哪?”   连海深和连云浅连忙上前:“小女海深/云浅,拜见老太爷!”   老太爷打量了一下两个小姑娘,说:“原本二小子同连家大女指的就是娃娃亲,不想娃娃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   几个年轻人是松了一口气,相夫人急了,她冲方氏使个眼色,方氏走出来道:“只是桥梧与大小姐这亲在衙门过了明路的,陡然更改恐怕......于大小姐名声有碍。”   若是连海深不明不白与相桥梧解了婚约,外头会以为她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想再许亲就难了。   相老太爷摩挲着龙头拐杖:“也是这个理儿,连家女儿,你怎么想?”   连海深想了想说:“民间谚语有说‘强扭的瓜不甜’,话糙理却不糙,当今圣人以贤明治天下,百姓们定然也不至于为难我一小女子。”   “妹妹同二公子有情有义,我愿意成全他们的。”   连云浅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连海深,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在以退为进!   “当真?”相老太爷问道:“桥梧早些时候求到我这来,想将连家的婚由你换成嫡妹,你也愿意?”   相桥梧和连云浅脸上轰地炸红,相桥梧嗫嚅着说:“祖父!”   “愿意。”   连海深转头看着相桥梧说:“二公子是好人,不会辜负二妹妹的。”   相桥梧一愣,之前是他拼命要摆脱连海深,如今她主动说了退婚,却忽然不是滋味起来。   尤其她凤尾裙的裙摆扫过自己的面前,带来的那股淡香,更让人心口都扬起疑惑。   对连士良来说,大女儿或二女儿嫁去相家都没区别,他跟何莲自然没有意见。苦了相夫人和方氏,尤其是方氏,瞪着连云浅几乎要将她烧穿。   二家交换了婚书,只待去衙门过个明路二人就正式无关了,连海深也不适合待在相家了,带着赠芍就要先走。   刚出外院的门,观虚早早在那里等着,递给她一个锦盒,嗫嚅着说:“这是......大小姐落的东西,主子吩咐属下送来的......”说罢不等她回答,逃似的走了。   连海深疑惑,心中还猜是不是那枚络子,结果等打开一瞧,华丽的锦盒里只有一份微微发黄的凭契。   ——是西六市帛行铺子的地契。   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   辅国公大小姐和相太师家二公子取消婚约的消息不胫而走,连带在长安城疯传的还有辅国公府继妹谋夺嫡姐亲事的轶事。   百姓们津津有味地谈论的同时,不免怜惜大小姐受继母磋磨,连指腹为婚的亲事都没了,真是可怜可惜。   虞旸将各种版本的流言都听了一通,笑到在桌上打跌:“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   相衍低头喝了口茶,仿佛流言汹涌的中心不是他的兄长一般。   “相衍,我是真佩服你!玩起后宅的手段一点不输前朝,不愧是朝堂上下的一把手!”虞旸拱手称赞。   相衍不动声色地挑眉,指尖来回把玩一枚络子,男人修长的指头配上烟粉色的络子,有种诡异的美感。   虞旸盯着那络子,脸上五光十色的:“喂,你来真的?”   相衍没有答他这话,指腹揩了揩顺滑的丝线,问:“你知不知道相佩生什么时候和李至那里搭上线的?”   “相佩生?”虞旸揉了揉下巴:“他怎么了?不是一残废么?”   相衍抬头瞅了虞旸一眼:“他的翅膀倒是不知不觉长硬了。”   先怂恿苏氏去扶风楼,又引方如意去梧桐苑,也不知在声东击西地试探什么。   虞旸倒对相佩生没什么兴趣,转头问:“你那一日问我要西六市铺子的地契做什么?我都没捂热乎你就给我拿走了。”   相衍的拇指慢慢摩挲着络子上精致的花纹,问:“李长赢什么时候回长安?”   半年前,大公主李长赢在与大皇子李至明争暗斗中稍输了一招,被划拉到江阴去了。今年开春以来圣人生了好几场大病,朝中老在传大公主不日回朝的消息,就是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马上过年了,她年前也就回来了。”   相衍点头:“你那个铺子充公了,有机会我还你别的。”   “???”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虞旸瞪眼:“你是给送出去了吧?说,连家那个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相衍喉结动了动,说:“辅国公连士良,是个连举人都没考上的,你以为这样的人凭什么在朝堂二十多年都没有出过事?”   朝堂诡谲,不是有祖荫庇佑就能顺遂无虞的,本朝开国二十四位国公,如今不就只剩八位了吗。   虞旸:“......你是说,他在藏拙?”   “不对啊,关我的铺子什么事啊!”   “西六市紧临边防军校场,边防军这些年一直是李长赢在管。”相衍的指头沾着茶水在桌上划了划:“安南大都护沈家是李长赢的人,你知道还是不知道?”   虞旸一愣:“你是说那个铺子是安南和江阴的联络点?”   “那沈氏还把这个卖给我?疯了啊!”   “因为有人已经盯上了,沈家急着扔掉这个烫手山芋罢了。”   接了热山芋的虞旸登时反应过来:“你是说李至盯上李长赢了?”   皇帝已经年老,十年内面临的就是改朝换代,幼太子今年十岁,若不是长姐一直扶持,只怕他早被皇兄掀下来了。   “那关辅国公什么事......”虞旸还是有些迷糊。   “辅国公在里头扮演的角色我还不确定,等有了答案再告诉你。”   虞旸皱眉,警惕地看着相衍:“你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连沈家是李长赢的人都知道。”   如今的朝堂势力是三家分晋,以大公主李长赢为首的太子派与以大皇子李至为首的大皇子派激战正酣,而相衍、虞旸以及诸臣代表的又是保卫皇权的中立派。   若说相衍支持谁,虞旸还真揣度不出来。   “铺子给你没问题,你别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就行。”虞旸说着,转头看街上的景儿去了。   相衍低头看着手上的络子,低垂的眉眼里流露出一点点的疲惫。   另一头,‘狗’看着桌上的‘肉包子’,已经发了半天呆了。   西六市的铺子分明盘出去了,怎么会在相衍手里?   “小姐,表少爷来了。”采兰说道。   连海深“啪!”盖上手里的盒子,起身走出去。沈渡濂怀里还抱着一个酒坛子,看见连海深露出一个有些傻气的笑:“妹妹!”   “咦?”   “我替你去问过一元大师了,他说你这坛‘自用尚可,医人差矣~’”说罢学一元大师长长拖了个音。   连海深示意采兰去接,将沈渡濂迎进堂屋:“表哥这是帮了我大忙了!酒我再试试分量,今日请表哥来是有别的事想问兄长......”   说着她将那锦绣盒子打开,递给沈渡濂:“表哥看看?”   沈渡濂一看就变了脸色,“这是谁给妹妹的?”   “表哥可知当日盘走这铺子那户虞姓人家背后是谁?”   “母亲只说卖给一户虞姓人家,具体是谁没多说。”   连海深低头想了想,说:“那日小妹去太师府赴宴,右相给我的,思来想去不知他老人家是什么意思,才拿来问问表哥。”   沈渡濂脸上忽然浮起一个怪异的表情:“右相给妹妹的?”   “嗯。”   “那妹妹收着、收着就是。”   沈渡濂嘀咕着,脸上浮起诡异的红,连海深登时明白他想岔了,没好气地说:“表哥,右相大人平白无故给这么个东西,不觉得可疑么?”   “再说了,这个铺子早盘出去了,怎么会在右相手里?”   沈渡濂见她面色沉重,说:“若妹妹不放心,我替你去问问右相就是。”   连海深这才松了眉头:“是该问一问,毕竟事关外祖家,莫要被牵扯进去才好。”   放过这话头,二人又说起那药酒,沈渡濂从怀里取出一张纸:“一元大师写了具体方子给你,让你别胡乱试了,省的出了人命!”   连海深大喜过望,惊喜地翻了又翻:“真是太好了,表哥真是雪中送炭!”   沈渡濂没坐多久便回去了,一出辅国公府,和煦的笑登时落了下来,眉宇间的阴郁再没散开过。   “去递个帖子,我要见卓相。”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撒花~ 第15章 亲吻   “咔擦!”   银制的小剪子发出清脆的声响,观壁在一旁用小笸箩接落下的枝叶,边笑着说:“爷今日难得有闲心侍弄这些花草。”   相衍左右端详了两眼盆中的牡丹,十一月分明不是花期,翠绿的叶上,两个花苞已是含苞待放之势,想不日就要盛开了。   “嗯。”他漫不经心答道:“沈渡濂的帖子又来了?”   “爷料得真准!”观壁嘿嘿笑着,抽出袖中画着精致家徽的拜帖:“沈少爷一连递了十日拜帖,您今日还是不见?”   相衍放下手中的剪子,用帕子抹了抹手指:“去,教他接风台候着。”   沈渡濂原本兴冲冲要来找相衍算账,结果被晾了十天,那股子气早散了不知多少,见相衍来还差点忘了铺子的事,行礼道:“卓相。”   “沈兄有事?”   相衍从不多说废话,沈渡濂一噎,道:“愚下听妹妹说,卓相将西六市的铺子转赠给了她,妹妹不知卓相什么意思,因而来问一问您。”   沈渡濂是个老实人,连海深怎么说他就怎么转述给了相衍,惹得后者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唇边露出一点愉悦:“连大小姐托沈兄来的?”   “是......也是我自己要来的。”沈渡濂答了半截才发觉不对,又将话绕到自己身上:“卓相不知,那铺子本是我沈家的,数月前已盘了出去,卓相是何处得的?”   沈渡濂很是警惕,相衍心中一动,说:“原本是想托连大小姐还给沈兄,不想观虚话递得不全,惹她误会。”   沈渡濂狐疑:“卓相是想还给我们的?”   相衍面不改色地撒谎:“嗯,不过既然在连小姐手中了,那便将错就错就是。”   沈渡濂:“???”   “卓相......”   “本相也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相衍解释道。   “您......”沈渡濂立马联想到李长赢,脸色大变,半晌才道:“既然卓相一片好意,那渡濂先替妹妹收下。”   相衍点点头,不再说这话,仿佛一个铺子是什么小玩意,随手送出去也不心疼一般。   *   相衍要给,连海深犹豫了半晌才点头:“那收下就是。”   采兰和赠芍担心平白收下外男的礼物会惹来非议,但连海深说收,她们也不好说什么。   采兰小声问:“表少爷说下午接小姐去铺子瞧瞧,您看......”   连海深想下午左右无事便答应了。待到了下午,瞧着后院停着的红顶马车,她脸色登时一黑,没认错的话,这是相府的马车啊!   驾车的家仆赔笑说:“少爷没赶上趟儿,先去了西六市等着姑娘,让小的送您过去!”   相衍要见她,却白借了沈渡濂的名头。   连海深原地纠结半天才上车,两匹马儿拉的车稳当多了,一行很快出了内城,到了西六市。   西六市龙蛇混杂,位于帛行的那个铺子在一个转角,地段不是太好,大白天的往里头望过去黑洞洞的。   采兰有些担心:“小姐,没看见表少爷的人啊。”   连海深知道里头卖的什么关子,扶着采兰的手下车:“你在这等我。”   “小姐!”   连海深拍拍她的手,小声说:“若一个时辰我还没出来,你就回府报信去。”   因为背光,整间铺子显得阴森森的,通往二楼的木楼梯也嘎吱嘎吱的,听着令人牙酸。二楼光线好一点,临窗摆一张八仙桌,一壶香茗正冒热气儿,窗边站的人背着手,长身玉立,玉带勾勒腰线,宽肩窄腰,带点隐隐的勾人。   “您大费周章的,找小女干什么?”   相衍回身,指指桌上的茶:“坐下喝一杯?”   ......喝个头!   见她防备,相衍斟了两杯,低头抿了一口:“过来。”   既然决定了要好好谈谈,站得老远就显得矫情了。连海深走上前,将地契拍在他面前:“您这是什么意思?”   青葱般的指头压在发黄的地契上,看得相衍心头一动,顺着她指尖的方向摸过去,刚好抚过连海深漂亮的食指。   “你!”   被烫到般缩回手指,她怒目:“相衍!”   “连士良就是这样教你......直呼本相名讳的?”   她这才想起面前这个男人权倾朝野,可不好惹,撇过头:“卓相大人有大量,不会同我一小女子计较的。”   “嗯。”   相衍点点头,拿起手上的地契:“沈渡濂前些日子来找我,问我给你这个铺子做什么。”   揉着手指,连海深没好气地答:“嗯。”   “想给就给了。”相衍不甚在意地说:“你想要,刚好我有。”   理由之直接,堵得连海深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半晌才吐出来:“你我非亲非故!”   相衍唇边露出一点笑意:“那你当我银钱太多。”   “您到底要做什么啊!”连海深暴躁,就差将茶杯扔他脸上:“您从未想过这个铺子会给我带来什么麻烦?”   “事情想做便做了,你考虑过他人的想法吗!嗯?”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瞪得老大,仿佛星辰大海皆在其中,唇瓣殷红水润,大概就差龇牙了。   看起来很生气。   相衍也不怒,捏着地契问:“那还给我?”   连海深劈手夺过地契:“给出去的东西还往回收?做梦!”   他难得地笑了一声,饶有兴致地问:“还需要什么?”   揣好地契,连海深瞪他:“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闭嘴!”   按说英雄不应该为五斗米折腰,但她现在手上什么都没有,有点骨气也硬不起来,只能干巴巴地逞小脾气。   相衍端起茶盏递到她手边:“喝一口润润嗓子。”   虽然气呼呼的,也接过手喝了,相衍忽然伸手,指头勾了勾她白嫩的耳垂:“你跟我生什么气。”   “咣当!”手中的茶杯被打翻,连海深猛地伸手,只来得及摔了他的袖子:“下流!”   “嗯。”相衍点头,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摆明了告诉她下流又怎么样?   连海深气得说不出来话!   她撇着头气鼓鼓的,大眼睛里直喷火,莹白的脸圆圆的,捏一下触手滑嫩。相衍见真把人逗急眼了,将袖子塞进她手里给她摔,低声道:“生气了?”   什么跟什么呀!   “这样逗我有意思吗?”   人在气头上,相衍也不再逗她,低声说:“你为何总觉得我不怀好意,这样误会我,也是因为辅国公?”   “......关父亲什么事!”连海深没好气地瞪他:“您在朝中如日中天,有权有势,纡尊降贵逗我一个小女子,若不是有所图是为了什么?”   相衍撇过头:“我闲着没事逗你做什么。”   连海深背过身,嫌弃得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她也想知道这个点相衍不在内阁执掌天下大事,在这里做什么啊!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欲盖弥彰的样子很笨啊!   撒谎都不知道怎么撒!   手里还捏着相衍的袖子,上好的锦缎上细细密密绣着暗纹,摸起来滑滑的,相衍的尾指一伸,挤到她手心里,顺势挠了挠。   连海深:“......”能发脾气吗?   “过些日子二房去辅国公府行聘,我也会去。”   “您来做什么?”连海深一脸嫌弃地看着他:“相桥梧给连云浅下聘与您何干?”   “大哥不方便。”   本朝风俗,下聘都是由家中兄弟去的,相佩生出行不方便,相衍来本没有问题,但是相衍和相家人的关系如履薄冰,他竟然会替相桥梧下聘?   连海深别扭地撇开头:“您日理万机的,恨不得吃住在内阁,还能有空替相桥梧下聘?”   相衍抓住她的手:“抬头。”   “相衍!”   相衍低头,一缕热息擦过她殷红的耳尖,声线低沉:“没规矩,竟然直呼我的名讳。”   连海深一愣,突然被相衍顺势抵在墙上,一点冰凉带着男人身上强势的气息印在她唇上,随即是湿滑的舌尖,就着她震惊的唇角溜进来,带着一点甜蜜、一点酸涩、一点跨越了一个轮回失而复得的激动。   灼热的气息缠得两人呼吸俱是凌乱,连海深脚下发软,手指忍不住攥紧相衍的袖子。   不,不该是这样的……   相衍微微离开,呼出的热气洒在她肌肤上:“以后再敢直呼我的名讳……你就试试。”   “你……”连海深还没回过神来,被欺负得嫣红水润的唇瓣微微张开,不敢置信地看着相衍。   这人……简直……   相衍喉结微动,低低咒骂了一句什么,俯身再吻上去,唇齿厮磨。   竟然还来劲儿了!   连海深被他抵在墙边亲,羞恼得浑身通红,相衍是文弱一些,不代表她挣脱得开一个成年男子,气得脸红不已。   窗外是蔚蓝的天,吹过来秋日里带着寒意的风,那只孤雁在空中盘了几旋,终于回到了南下的雁群里。   它们一起,消失在了远方。   作者有话要说:  刺不刺激! 第16章 轻薄   《大梁本记》里写:“陶元二十年,春,大皇子李至于江北起兵,大军势如破竹,直逼长安。大公主李长瀛领命待战,顽抗半年,于二十一年夏初在风渡坡战死马前。   陶元二十二年春,李至叛军攻破长安,掀翻嫡弟承乾皇帝,皇袍加身,帝号承顺。   陶元二十三年冬,乾帝旧臣右相相衍秘密护送幼太子出长安,于长平坳遭遇新帝卫军围堵,死于乱箭阵中。”   刘知阳抹干净刀上的血,最后看了一眼死在血泊里的男人,冷哼了一声。那人欣长身姿,身中四十八箭,身下护着不足五岁的乾帝太子,那黄口小儿被一箭射穿左心,早已绝了气息。   “刘大人,圣人请您回京。”   刘知阳点头,指着相衍的尸身:“丢去西山坳。”   西山坳是乱葬岗,掩埋的全是无名无姓的低贱之人,右丞相出身名门,底下的人有些犹豫:“这......毕竟是右相大人。”   刘知阳一双狭长的眼看着那人:“右相?不过是个细作罢了。”   手下一抖:“是。”   消息传到江州需要两个月的功夫,这期间又发生了许多事,原本‘战死’的大公主‘死而复生’,带领神策军力压李至叛军,迎乾帝回朝,王朝又开始慢慢走向和平,仿佛从没有发生过这场叛乱一样。   ——除了右相为护幼太子出城而死在荒郊。   连海深靠在床头仔细看手中的消息,她已形如枯槁。   十指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肉,有些地方溃烂流脓,黄绿的脓水流在绣着凤穿牡丹的被面上,将之污成深一块浅一块的。纤长白皙的脖子上有一道紫黑的鞭痕,已经充血破皮,稍动一下都疼得她心肝颤抖。   “死了啊。”   哑奴并不会应她的话,只乖乖垂首在一边,想接过她手里的密信。   “死了好啊。”一双大大的眼里没有半分光彩,她这身子溃败已久,早是救不活的了,如果不是刘知阳一直用秘药吊着她的命,早在李至起兵的时候,她就该死了。   “哑奴,背我去清风山上瞧瞧。”   清风山很高,冬日的风很烈,像刀子一样往人心口刮,哑奴将她放在地上,想去扶她的手,连海深扶着山石,对哑奴说:“风太大了,你替我去拿一件披风来。”   哑奴不肯走,眼里满是祈求,他知道自己一旦离开会是什么后果。   连海深的指头压在唇边:“嘘,去吧。”   冬日的阳光洒在她青白的脸上,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她低头瞧了瞧底下厚厚的积雪,相衍之能,李至那样惜才,不会轻易杀他。   可他还是死在了刘知阳手里。   一想到相衍,心口忽然慢慢溢出一点难过,随即眼泪扑簌簌落了一脸。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   *   “啊!”   黑夜里,连海深从梦里惊醒,深深吐了一口浊气才惊觉身上已被冷汗浸湿。   相衍,   相衍......   *   “小姐是怎么了,怎么大半夜要沐浴啊?”赠芍为连海深添了水才退出来,拉着采兰在窗下嘀咕:“还不要你我伺候,平日里可不这样。”   采兰望着漆黑的夜色摇摇头,也疑惑极了。   连海深趴在浴桶边,有一搭没一搭撩拨水面,免不了想起方才的噩梦,还有白日相衍的那个吻,带着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强势地侵入,令人心口悸动地难受。   低头瞧瞧手心,那里带着不自然的红,她嘀咕:“应该没打疼了吧,明儿上朝别人问起来怎么办?”   想起她走前相衍脸上明晃晃的巴掌印,连海深笑了笑,带着一点苦涩:“指甲还刮破了脸,明眼一瞧就知道是被姑娘打的呢。”   相衍的脸生得实在占便宜,白的雪白,红得殷红,被打了一巴掌后望过来的眼里带着星星点点的委屈,令人怦然心动。   她在浴桶里翻了个身,看着雾气缭绕的房梁揉揉自己的心口:“别跳了,那不是你该惦记的。”   相衍的意思她不是不懂,可是有前车之鉴在前面,怎么敢又沾上他?   “我这种人,你到底喜欢我什么?”连海深嘀嘀咕咕地,任由手指在热水里遨游,温柔的水包裹着手指,像极了那个男人湿热滑腻的舌尖,行过之处,滚烫得心口又酥又麻……   “......你真是疯了!”反手给了自己一下,她急忙从水里爬起来穿上衣裳,也顾不得浑身湿漉漉的,急迫地想要逃离。   *   西六市那铺子过了明路,归在沈渡濂名下,实则是连海深管着的,她将铺子租给一户扩充分号的药材铺子,与掌柜的说好,那蕲蛇药酒就摆他铺中卖,所得盈利的一成可抵扣租金。   虽然是西六市偏僻的铺子,可一年租金也不少呢,掌柜的得了这个好处,自然更加卖力推销起来。   连海深是第一次做,虽然有了一元大师的方子,心中也是没底。等过了小半个月,听车夫老杨递来消息:虽然销路不算好,可是用过的人都说效果挺好的。   老杨捎来的还有一锭一两的银子,是这半个月贩卖药酒的收成。   连采兰月银都有一两,这收入委实太少了。可毕竟是挣的第一笔钱,连海深稀罕地看了又看,最后将银子宝贝地收进妆匣。   赠芍笑着说:“小姐是第一回 挣钱才觉得稀罕,往后挣得多了就不稀罕了。”   采兰附和地点头,又说:“刚才二小姐身边的杏花来请您去舒云阁,奴婢见您和老杨谈事,就将她打发回去了。”   这半个月连海深也没闲着,又捣鼓了许多种不同功效的药酒,此时她刚拍开一坛,漫不经心地问:“杏花来做什么?”   这是一坛人参药酒,带着人参清香的味道,就是带了点令人不易察觉的苦味,她翻开手中医书认真核对着先人记载。   采兰边伺候她边说:“杏花说二小姐诞辰那一日相家人来下聘,夫人吩咐裁新衣裳,邀小姐一块去选料子。”   赠芍一听就炸了锅:“这亲事本就是小姐的,她们还有脸请小姐去!”   连海深不在意地摇头:“就说我得了风寒,不去。”   结果话出去没半天,连云浅抱着料子上门来了,连海深站在门口看了她半天,才将人迎进来。   “妹妹来做什么?”   连云浅打量她的脸色,瞧她脸色红润,明显过得不错,问:“许久不见了,妹妹来请姐姐安。”   “妹妹有话直说就是,你我的关系无须客套。”   而且也不是客套了这关系就能好的。   赠芍和杏花伺候在垂帘外,采兰则去小厨房端点心了。连云浅给自己壮了壮胆:“时至今日,姐姐还是这样傲气。”   “姐姐大半个月不出门恐怕不知道,长安内外都传开了,如今姐姐的名声可不太好。”   如今是女子名声大于性命的世道,她这名声不太好的人,哪来傲气的资本呢?   连海深侧头看了她一眼,笑了:“妹妹专门跑来告诉我,我的名声不太好?”   连云浅不答,但神情里一副就是如此的样子,连海深支棱着下巴看她:“我忽然好奇,妹妹是怎么长这么大的,怎地这个想法如此清奇?”   连云浅一愣,反驳道:“姐姐明褒暗贬地在说什么!”   连海深笑了笑:“我行得端坐得正,怕什么流言蜚语?倒是妹妹兴冲冲来找我炫耀,难不成这流言拜你所赐?”   她直白地令人羞恼,连云浅腾地一下站起来,语无伦次地说:“姐姐胡说八道什么,我本是好心好意,没成想姐姐当作驴肝肺!”   “那妹妹回去吧,我呢......”连海深不耐烦地摆手:“不需要你这样的好心好意。”   “我本就是好心来告诉你,要你小心一二,没成想你这样说话,那我可就走了,你到时候别后悔!”说完气呼呼要走。   连海深出声挽留:“你在说什么?”   连云浅回身,抬了抬下巴:“你不是光明磊落吗?”   “有话就说,跟谁学的罗里八嗦的。”   “你!”连云浅一手抱着布匹,另一手气得捂住了心口:“我、你......哼!”   说罢转身又要走,连海深在原地看得十分好笑,刚端起一盏茶,连云浅又从帘外探出头:“我是来告诉你,吏部尚书裴明的儿子裴遵庆跟父亲求娶你,他是城中有名的二世祖,你好自为之吧!”   然后又气呼呼出去了,连海深挑眉,裴遵庆?   “对了,还有新科会元刘知阳,你也真是炙手可热!”连云浅又探出头,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连海深:“......”   等到她真的走了,采兰才面带担忧地走进来:“小姐,二小姐什么意思啊?”   连云浅有些小家子气,不过本质倒是不坏,只是总被何莲怂恿,和她针锋相对,加之她这个性格与连海深格格不入,她才连客套都懒得和她客套的。   裴遵庆不足为惧,长安城混世小魔王罢了,刘知阳......   连海深脸色已经变了。 第17章 阴谋(1)   十一月十二,连云浅生辰这一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大清早国公府就忙碌了起来,这是新夫人嫁进来后操办的第一场宴会,还是相家人行聘的日子,何莲十分重视,上下也不敢怠慢。   昨儿下了半日雪,洁白的积雪在阳光照耀下折射出粼粼的光。辅国公府有座巨大的花阁,整整三层全是暖房,养了各种各样的花草,即使这个时节也绿意盎然的。   闺阁女儿大多身娇体弱,花阁暖和,这会儿全在里头三三两两地顽。   “你们刚才瞧见了吗,那藏蓝色衣裳的家仆是相家的人呢。”   “真的?我瞧他捧着盒子,还当是礼物,原来是庚帖!”说罢用帕子掩着嘴吃吃笑了两声。   “这位连二小姐可厉害了,我听说这亲事是她生生从嫡姐手里夺过来的!”   “真的?她嫡姐也肯?”   “肯不肯的,如今也成定局。”原来的姑娘说着,又低声说:“听闻是相家公子亲自去求的,说什么两情相悦......”   “什么两情相悦!我看是暗度陈仓罢了。”   “不愧是狐媚子的女儿,真有其母风范!”   何莲以寡妇之身再嫁已十分惹人非议,女儿抢了嫡姐亲事更为人诟病,女人多的地方,这些议论和偏见从来都不会少。方如意混在人群里,满意地看着舆论朝她引导的方向汹涌,带着人退了出去。   不料一出门就碰见连云浅带人站在门口,她怒目相视,一瞧就是等着她的。   方如意露出一点心虚的表情,逞强道:“你这是做什么?”   连云浅站在门外多时,早将屋里那些女子的话全听在耳里,只觉得心口一团熊熊怒火在燃烧,她大声说:“你跟她们胡说什么!”   方如意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道:“我、我胡说什么了,你没有谋夺嫡姐亲事?我说得可有半分不对?”   “你!”连云浅拿手指着她,气得眼眶通红。   见她不善辩驳,方如意叉腰:“要我说人啊,贵在自知,野鸡呢,不是飞上枝头就能变成凤凰的!”   连云浅最恼恨别人提她的出身,方如意字字句句都往她最痛的地方戳,一时委屈得鼻尖都酸涩起来。   方如意扫了她一眼,眼中流露出一点嫉恨,她常年寄人篱下,在相府全仰仗方氏鼻息,当然没有连云浅这样好运,瞧连云浅身上衣裳的料子这样好,仿佛在向她炫耀:野鸡又怎样,如今她出个门人家也要称一声‘连二小姐’,她呢?   想到这她妒意更甚,也更咄咄逼人:“你以为他人唤你国公小姐,就真当你是了不成?我们长安城长大的姑娘走路都是带香的,你呢?嘁!”   方如意声音实在太大了,花阁里的姑娘们纷纷探头来看,却没有一个为连云浅说话的,全津津有味看她难堪。   “要我是你,恨不得藏得远远儿的,断不会开这样折辱自己的生辰宴!”   方如意话是很过分,可是连云浅看见背后那些人的脸和眼,只觉得这些人比方如意过分多了!   无助让她的眼泪登时滚了出来,拉着杏花的手就走,却不料转身就和刚进院子的连海深撞了个满怀!   “啊!”   “小姐!”赠芍连忙扶住连海深,反手推了连云浅一把,警惕地看着她。   连云浅先是被方如意欺负,又被赠芍推了一把,委屈得不得了,看清连海深以后差点嚎啕大哭:“连你都欺负我!”   连海深看她眼泪鼻涕哭了一脸,又瞧见背后方如意得意洋洋的模样,余光甚至瞥见花阁里头闺秀们眼里流露出来的鄙夷,登时明白。   “被欺负了?”   连云浅抽泣了一把,跺脚:“不要你管!”   她哭得实在太丑了,连海深抽出帕子递过去:“擦擦,像什么样子。”   “呜呜,嗝!”连云浅劈手夺过帕子擦了擦,边嫌弃:“什么味儿啊,臭!”   连海深:“......”   等她收拾完,连海深才攥着她手腕往回走,方如意敢欺负连云浅,却不太敢惹连海深,毕竟人家是正经嫡出小姐,刚要溜回花阁,连海深高声:“方小姐去哪啊?”   方如意脚下一顿,道:“外面风大,我进去坐坐。”   “方小姐应该知道这里是哪里吧?”   “你……”   “这里是辅国公府,是连家。”   方如意眼睛左右闪了闪:“我当然知道,无须大小姐提醒!”   连海深扫了一眼方如意,语气凉凉的:“那我是该称赞方小姐傻大胆还是什么?知不知道在这儿,连云浅摆摆手就能将你扔进湖里,小命都堪忧,还躲什么风?”   “嗝!”   连云浅抽噎了一声,愣愣地看着连海深,她这是......在为自己说话?   方如意脸上五颜六色的,硬邦邦道:“她、她才不敢呢!我姑母是她未来婆母!”   连云浅认怂确实是因为方氏,她还没嫁进门,不敢轻易得罪婆母,方如意吃准她不敢告状,才敢当众羞辱她。   连海深冷哼了一声:“她不敢,那你猜猜我敢不敢?”   四周鸦雀无声,答案明摆着,方如意彻底熄了气焰,甩着帕子要走。   连海深大声喝道:“骂完就走是吧?给我把她拉回来!”   杏花早想收拾方如意了,冲在了最前头,方如意的丫鬟也不是好惹的,登时和杏花撕扯成一团!   方如意发髻都乱了,尖叫着:“放开我!你这贱蹄子!”   赠芍上前帮手,将方如意压跪在地上,连海深掐住她的下巴:“方小姐的嘴巴,不是很干净呢。”   方如意惊恐万分,连海深说得对,这里是连家,她要是被打杀死在这里,不论相家还是方家都不会有人肯为她得罪辅国公的!   “我、连大小姐,我错了!你放了我吧!”方如意连忙求饶,连声说:“我真的错了,放过我吧!”   连海深摔了手,站直身子瞥了一眼连云浅:“你自己处理。”说罢转身就走。   连云浅回过神,连忙让杏花把方如意扭送去连福那里,自己提着裙子追了出去。   “姐、姐姐!”   寒风刮得她脸蛋都红红的,她抹了一把眼泪,大大的眼睛像小鹿一样:“你、你为什么帮我?”   连海深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身为国公府的小姐,在自己家都能被欺负,连云浅,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我......”   连云浅又追上去两步:“她其实说得......对,你们长安长大的姑娘都、不一样......”   说到底她还是自卑。   连海深抱着胸:“我没功夫跟你讲道理,也不想讲,但是你要知道,你的脸爱丢就丢,家族的脸不能丢!”   说罢也不管她,扭头就走。   连云浅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委屈地跺了跺脚。   *   “小姐为何要帮二小姐。”赠芍不忿道:“二小姐抢了小姐亲事,小姐还对她这么好做什么!”   “瞧见花阁里那些人了吗?那才是比方如意或者连云浅更可怕的存在。”连海深一手扶着赠芍,道:“在内撕咬得多厉害,那都是对内,对外大家都是连家人。还有亲事不用再提,总归已经过去了。”   赠芍一心为她好,老为了相桥梧那门亲打抱不平,她噘着嘴点头:“是,奴婢以后不提了。”   二人走过以后,一墙之隔的人却笑开了:“桥梧兄,有人对你不屑一顾呢!”   相桥梧轻咳了一声,不答。   刘知阳端起茶盏用了一口:“听说连家大女也是国色天香之姿,为何桥梧兄偏爱幼妹呢?”   相桥梧说:“为妻者当然是善解人意的好一些,大小姐姿容不差,只是性子强势一些。”   “有个强势的媳妇也不是坏事。”刘知阳珉了一个笑。   相桥梧摩挲着手里的茶盏半天,才道:“妻族的重要性,知阳兄也明白,那位大人一直想要从辅国公这里得到的东西......若是娶了大小姐何年何月才能拿到?”   刘知阳微微变了脸色,打量相桥梧半天才笑道:“原来桥梧兄打的是这个主意,我还当真以为兄长喜欢二小姐。”   “喜欢固然是喜欢,大丈夫的抱负也丢不得。”   “也对,桥梧兄如今的处境好比走在悬崖边,稍不注意就要被人吞吃……”刘知阳意有所指。   二人对视半晌,互相试探了几个来回才相视一笑,共饮了一杯香茶。   他两人都没有注意到,院子外边儿藏着的人。   那人舔舔唇,愉悦地勾起嘴角:“有意思。” 第18章 阴谋(2)   杏花扭着方如意和她的丫鬟,气呼呼要去找管家连福做主,刚经过花园外的夹道,却在遇见了管事连贵,连贵是何莲心腹,她连忙行礼:“贵叔!”   连贵手中还提着东西,像为主子办事去的:“杏花儿?你去哪啊?”   杏花昂着头,比划了一下方如意主仆:“这位小姐得罪了大小姐和二小姐,二小姐要奴婢将她送去福叔那里!”   方如意觉得丢脸极了,脸上妆粉花了,发髻也凌乱得不得了,恨不得捂上脸不要见人。连贵只瞧了一眼,瞪眼:“那二小姐身边不是没有伺候的人了!”   杏花吓了一跳,磕磕巴巴道:“二、二小姐跟在大小姐身边,应该无碍的......”   连贵大呼小叫:“你怎么能让二小姐一个人跟在大小姐身边!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蔷薇园和府中其它院的主子势如水火,落单的连云浅出什么事也不是不可能的,杏花登时十分担心,嗫嚅道:“那怎么办啊,奴婢、奴婢......”   “这样,我替你将这位小姐送去管家那,你赶紧回去伺候小姐!”连贵说道,接过方如意两人,冲杏花摆手。   杏花眼前一亮:“那、那就劳烦贵叔了!”说罢又行一礼,提着裙子跑回去了。   连贵看杏花的影子不见了,急忙给方如意松绑:“下人不懂事,方小姐受惊了!”   方如意一愣:“你认识我?”   “小的是奉相大少的命来的,小姐莫怕!”连贵低声解释道。   方如意惊讶地睁大眼:“大少爷来了?”   连贵点头,忙引她去蔷薇园。   蔷薇园正堂,小洛氏站在相佩生身边,而相佩生正和何莲对坐喝茶,两人像正说什么话儿,脸色十分严肃。   见方如意狼狈地来了,相佩生扫了一眼,眼里流露出一点不屑。   “拜、拜见大少爷、大少奶奶。”方如意平日就有些害怕这夫妻,如今更是恨不得将头埋地上去。   小洛氏依旧挂着温柔的笑意:“如意妹妹怎么弄得一身狼狈,这样如何见人呢,快快去收拾一二吧!”   方如意眼眶一红,她竟然在小洛氏面前丢了这么大人,嗫嚅着说:“还不是那个连海深......”   何莲在场,她没敢提欺负连云浅的事,话里话外把责任全推给连海深,听得何莲眉头都皱了起来。   小洛氏连忙叫人带她下去梳洗,笑道:“连夫人这位嫡长女好本事呢,连相家的表小姐都敢欺负。”   方如意虽然是二房的表小姐,不过如今大房二房都是统一战线,她自然要为方如意出头。   何莲尴尬地笑道:“这......大小姐的教养也不是妾身经手的。”   小洛氏笑眯眯又说:“如今夫人掌着府中中馈,有些威该立的自然要立起来,否则以后可就无半点立锥之地了。”   何莲连忙称是。   相佩生冷哼一声,道:“如今府上二小姐和桥梧定亲,我们也算是亲戚了。”   何莲呼吸一滞,果然又听相佩生说:“夫人难道......不准备将手里的东西拿出来?”   方如意进来前两人的话正谈到死胡同,何莲还当这话已经绕过去了,没成想他又提起来了。   何莲收起脸上的神情,低声说:“相大少爷的话妾身听不懂,什么东西?”   相佩生笑了一声,语气中的阴冷好像一条蛰伏暗处的蛇,吐露着危险的信子:“在我面前就无须装蒜了,柳夫人。”   何莲先夫姓柳,她眼中流露出一点惊慌:“斯人已矣,妾身不知道大少爷为何要陡然提起?”   她这是准备装蒜到底了,相佩生‘不经意’道:“连夫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眼看二小姐和二弟婚期在即,若是二房的姨娘先有一个孩子,二小姐这嫡母嫁进门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他这是明晃晃拿连云浅威胁何莲,何莲撇过头:“二少爷院中几个姨娘都是老实不过的,而且,妾身也信得过二少爷会对云浅好的!”   相佩生是隔房的大哥,去为难弟弟房中人传出去太不好听,何莲不信相佩生会这样做。   “连夫人觉得方家这位表小姐如何?”相佩生笑了笑,意有所指。   何莲脸色微变,方如意有方氏这个靠山,而且她一心想嫁给相桥梧,之前在满月宴上已经闹过一次了。   若她也被相桥梧收进屋里,连云浅那点三脚猫手段绝对被欺负得死死的。   “......相大少爷非要这样?”何莲语气听不出情绪,相佩生看了她一眼:“连夫人果真半点不在意女儿的死活。”   说着,他又从袖中取出一顶虎头小帽放在何莲面前,何莲一看立马腾地站起身来,脸上血色退尽!   “你、你......”   若刚才拿连云浅威胁她何莲还不算失态,如今她几乎要瘫软在地,死死瞪着相佩生的脸,仿佛要将他撕成碎片!   相佩生怎么会......   他怎么会......知道!   “我说过了,夫人还是考虑清楚为好。”   相佩生靠在木轮椅上,微微抬起下巴,神情倨傲。   相太师的这个嫡子打下生就是残废,无法从仕,行伍更进不去,三十几年只能像废人一般活在这一架轮椅上,可他心思沉,也足够聪明,最重要的是——他够狠。   何莲看着桌上的小帽子,心中惊涛骇浪,她果然还是小瞧了这个废人!   一拂袖,何莲将那虎头帽收进袖中,她不甘极了,眼神闪动:“东西还没拿到手,待我拿到手了自然第一个给大少爷送去。”   相佩生冷笑了一声,并不信何莲的说辞:“夫人还是莫要自作聪明。”   何莲露出一点不耐烦:“我真的还没有拿到!连士良防备得太紧!”   小洛氏耳目聪敏,老远就听见脚步声,想是方如意回来了,她将手搭在相佩生肩上,示意他见好就收。   “既然如此,我再给夫人一段时间,相信夫人不会让我失望的。”   他松了口,何莲才敢喘口气,慌忙说:“妾身明白......”   方如意刚好撩开帘子进来,她已梳洗干净,只是脸上还红红的:“连夫人、大少爷、大少奶奶......”   小洛氏又挂起和煦的笑:“瞧瞧,这不是挺好的嘛,年轻姑娘是要好好打扮,快,吉时快到了,咱们一块儿去前头瞧瞧礼!”   算算时辰,这个点相衍该下朝了,他一来相家人就到齐了,行礼吉时马上就到了。   方如意心头一酸,她一心想嫁给表哥相桥梧,却在这里要看他给另一个女人下聘!   何莲站起身,抚了抚鬓角勉强笑道:“几位先去,我院中还有些杂务,稍后再过去。”   相佩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露出一点笑容:“那夫人可别迟了。”   何莲浑身一抖,连忙点头:“自然的、自然的!”   相佩生一行人走了以后,何莲才卸下那张怯懦的面具,从袖中取出那顶虎头小帽。   这是她儿子善哥儿的,善哥儿远在清泉县,还有那位主子派人保护着,相佩生是怎么拿到这东西的?   她心中慌乱,实在担心儿子,赶紧叫来连贵:“快,替我递个信儿给那位主子!”   连贵是那位主子的心腹之一,潜伏在辅国公府十几年,他一改平时势力又獐头鼠目的样子,低头:“是。”   何莲写好密信交给连贵,又低声问:“再问一问那位主子相家大少的事。”   相佩生莫名其妙来找她,实在令人生疑。连贵点头,领命走了。   何莲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走回书房,桌上有这几个月辅国公府上下的大小账目,足足十七八本,彰显了这个家的富足。   可是里面没有她要找的东西!   她进辅国公府已快一年了,要找的东西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想到这她不禁狠狠锤了一下黄花梨木的桌子,低声骂了一句:“老狐狸!” 第19章 本性   “爷!”   三鼓敲过,内阁散朝,相衍刚从门内出来,观壁就迎了上去,接过他手中的东西殷勤地笑:“您今儿出来得早。”   相衍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问:“如何?”   “二少爷大清早就过国公府去了,大少爷方才也跟着去了!”   相佩生不方便,寻常都是不出门的,相衍眉间一蹙:“他去做什么?”   观壁为他撩开轿帘子:“属下不敢多打听,不过听咱们的人说......好像是听说今儿新科刘会元和裴家少爷都会去,这才出的门!”   裴家少爷指的是裴遵庆,吏部尚书的儿子。新科刘会元......   相衍眼中神色一暗:“直接去辅国公府。”   他刚下朝,尚有一身朝服待换,观壁问:“您不回去换身衣裳再去么?”   “直接去。”   连家这场宴办得大,朝臣也来了不少,身份最高的是吏部尚书裴明的家人,裴遵庆跟着裴夫人应酬半天早不耐烦了,赶忙找了个理由钻到后院,不想就偶遇了刚从花阁出来的连海深。   他眼前一亮,连忙追上去:“连海深!”   连海深一回头,瞧见一身枣红衣裳的裴遵庆,少年约莫十八/九,剑眉星目,五官十分俊朗。   裴夫人与沈氏是手帕交,裴遵庆和连海深年纪差不多,小时候也是一起玩的,只是长大后才见得少。   裴遵庆乐道:“多年不见,忘了我是怎么?”   裴遵庆被家中娇惯得有些不像话,但他对连海深一直挺好的。连海深没好气地后退了一步,笑说:“这里是人来人往的道边,裴少爷不是想我被唾沫星子淹死吧?”   裴遵庆“啪!”一声打开扇子:“怕什么流言蜚语,我已经跟我爹说了要娶你,提前见见媳妇......停!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连海深手还扬在半空,笑得十分危险:“继续说啊。”   裴遵庆呼呼扇了两下扇子,寒冬腊月的,也真不怕冷。他说:“我来的时候瞧见相桥梧了,你和他的爱恨纠葛我在国子监都听说好几个版本了!”   连海深冷笑:“国子监的学子近年都如此懒散了,市井流言也传得津津有味?”   他瞥了一眼赠芍,上前攥连海深的手:“许久不见,跟哥哥我找地儿叙旧去?”   “放手!裴遵庆!”   “哎,我在。”裴遵庆拉起她就走,全然不顾四周来来往往的下人。   连海深走了两步就不愿意动弹了,仗着腿长用力踢了裴遵庆一脚:“你给我放开!”   “哎哟!”裴遵庆连忙避开:“我找你是有正经事,你就说听不听吧?”   裴遵庆这混世小魔王能有什么正经事,连海深揉着手腕转身就走。   “我说真的!”裴遵庆追上去,小声说:“我刚还遇见刘知阳了,他跟相桥梧一起......唔!”   连海深连忙将帕子捂他嘴上,她一听刘知阳的名字心头就漏了一拍,连云浅和她说过裴遵庆、刘知阳都向连士良求娶她,裴遵庆来了不意外,可刘知阳竟然也来了!   “说清楚。”   “嘿嘿。”裴遵庆把玩着手里的扇子,二人走到花园角落:“新科会元刘知阳,江州人士,朝堂炙手可热的新贵!多少世家心目中的东床快婿啊!”   这些连海深当然知道,她还知道刘知阳表面上是中立派的,暗地却是大皇子李至的人,与相衍是宿仇。   “他莫名其妙求娶你,你要不要听?”裴遵庆说着,脸上露出揶揄的笑。   “你是听说了刘知阳求娶,才跟求娶的罢?”连海深恍然大悟。   “聪明。”   裴遵庆摸摸自己的下巴说:“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嫁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特来解救你于水火之中!”   连海深嗤笑了一声,心里有些感动:“你别说得好听,谁知道你要从我这里谋夺什么?”   裴遵庆脸色微变,低声说:“那你知不知道刘知阳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连海深一愣,大眼睛看着裴遵庆,摇摇头:“你在胡说什么?”   裴遵庆将她拉得更远一些,说:“我刚才从青竹院经过,他和相桥梧坐在院子喝茶,两个人非亲非故坐一起喝茶,你觉得他们在密谋什么呢?”   “我听不懂。”连海深摇摇头,准备装傻到底。   裴遵庆低声说:“相桥梧说娶了你,那想要的东西猴年马月都得不到......”   连海深脸上的笑不变,心口却好像被一只手扼住,连呼吸都放缓了。   相桥梧想要从连家得到的东西......   “那么,深儿,你告诉裴哥哥,相桥梧想要从连家……得到什么呢?”   裴遵庆低头在她耳边问道,他的声音清亮地如林下泉簌,连海深却听得遍体生寒!   “你......”   看着她惊恐的大眼睛,裴遵庆抬起一只手想摸她的脸,诱惑地说:“别怕,我保护你啊......”   ......   连海深:“......”   这人的脑子不是烧坏了吧!   裴遵庆的手还没摸到连海深的脸就被人用力攥住,相衍绷着脸,用力摔了裴遵庆的手:“裴夫人在前边儿寻裴少爷许久了。”   裴遵庆一惊:“右相大人?”   “您……怎么会在这?”   相衍冷冷瞥了他一眼,说:“裴夫人急得很,裴少爷还是赶紧回去瞧瞧。”   裴遵庆这才看见他身后着急忙慌的裴家管事,他犹豫了半晌:“那连大小姐……”   相衍脸色更难看了:“嗯?”   裴遵庆接了他凉飕飕一个眼神,立马扭头就走。   相衍回身瞧见连海深正低头玩自己的指头,语气一下没收住,阴冷地问:“怎么,还想着呢?”   连海深:“?”   “您怎么在这?”她的眼神有些不自在,老往一旁躲闪。   相衍没听到她解释,反而顾左右而言他,心口仿佛被堵上了什么,酸胀得难受,手都在宽大的袖子里捏得发白。   就来迟了一会儿,还差点被人下手了?   两人半天都不说话,相衍心尖上别扭的酸味老咽不下去,伸出手就着裴遵庆打算下手的地方摸了一把。   她的肌肤养得娇嫩,触手又滑又软。   指尖经过小巧的下巴时还勾了勾,挑逗意味明显。   连海深:“???”有点想打人了啊!   摸完右相大人心里就舒服了,避开她一双惊愣的眸子,轻咳了一声:“不是说了……相家行聘,我会来。”   “......”   连海深用帕子用力擦了擦脸,胡乱点头。   相衍余光瞥见她嫌弃的小表情,心口那种难受猛地又涌上来,眼神微收。   该训。   “裴家小子跟你说什么了?”   好一个质问的口气!   连海深:“关右相大人什么事!”   相衍的薄唇微抿:“好好说话。”   ......要是搁以前,她不动手打人就不错了!   “裴遵庆没说什么。”说着又别扭地一撇头,不想看相衍。   裴遵庆,很好啊,都叫上名字了。   相衍眼里的暗色愈发浓烈,上前逼得她后退了一步:“有外人在就得好好说话,知不知道?”   连海深瞪了相衍一眼,她知道相衍是担心她对右相不敬会惹来麻烦,虽然是好意,可是心头那种绞得难受的感觉登时又涌上来。   真是,对她坏点不行吗!   老……老是这样……   相衍看她别扭的样子,眼底的暗色又如潮水一样退掉,低声说:“我又不会害你。”   只要你听话。   相衍不会害她,这连海深是相信的。   这人虽然在朝堂上阴险狠辣,铁血无情,但是对她挺好的——至少前世挺好的。   也是因为这样,连海深才对他十分愧疚。   毕竟刘知阳恨毒了相衍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   于是她含着三分别扭,小声说:“……知道了!”   相衍收起差点没藏住的阴鸷,难得地露出一点笑意。   赠芍匆匆走进来,见相衍和连海深站一起,登时跟见了鬼一样:“小、小小姐......”   连海深看见她的眼神,知道这丫头肯定误会了,心中大呼冤枉。拉着赠芍走远两步,问:“怎么了?”   “表少爷的人正寻您呢......”赠芍压低了声音说道:“说铺子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卡文太厉害了,每天卡每天卡每天卡   好在存稿习惯还挺好的,才能保持不间断的日更,   唉~   *   话说这两天给我灌营养液的小朋友太佛了吧!   连个用户名都没有!   感谢“”给我灌溉的营养液?? 第20章 嘴硬(1)   连海深不知道西六市那个铺子背后的意义,相衍却是知道的。他偏过头,说:“走,去看看。”   “您不是来行聘的吗?”   “就当内阁有急事,本相先回去了。”相衍不在意地说:“相佩生今日也来了,有他足矣。”   说好的相衍替相桥梧下聘,却还来了大少爷,这是对相衍有多不放心啊!   “您送我去?”连海深摇摇头:“多谢右相好意,小女还是自己去吧。”   跟他一块儿出门,那她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相衍手上一顿,站直身子俯视她:“没有主母的牌子,你要如何出去?”   ......这话好像也对!   瞧赠芍满脸焦急的样子,连海深犹豫了一下,咬牙:“那就拜托您了!”   相衍傲娇地咳了声:“拜托本相什么?”   方才不还拒绝了他么?   相衍性格之莫名其妙,真是从来没变过。   连海深腹诽,上前一步扯了扯他的袖子:“您好人有好报,送小女一程罢?”   相衍低头瞥了下自己的袖子,轻咳了一声:“那就看在渡濂兄份上。”   说罢,自己走在前面,连海深冲着他的背影吐吐舌头,拉着赠芍追了上去。   西六市那铺子租给一家叫仁和堂的药铺,掌柜的姓林,是个看着矮小又精明的中年人,此时正哭丧着脸和被打了满脸乌青的小伙计收拾店里的一片狼藉。   沈渡濂站在一边,脸色不是很好看。   “表哥。”   沈渡濂有些意外,连忙舒展眉头去迎,却瞧见背后车帘子又被撩起,相衍一脸冷淡探出身子。   沈渡濂:“???”   “妹妹。”沈渡濂连忙将她拉到一旁:“你怎么和......”   瞧他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连海深有些别扭,忙转了话头:“这是怎么回事?”   仁和堂进门先是抓药的柜台和药柜,右边是用帘子隔起来的大夫坐堂之所,后面住着掌柜的一家人,楼上还有针灸推拿的地方。   现在布帘被划得破破烂烂,药材全被翻出来散落一地,几个药酒坛子都没被放过,褐色酒液不知混着什么脏污,弄得一地都是,甚至沾湿了她的绣鞋,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苦味。   林掌柜在一旁拍着大腿呜呜直哭:“哎哟,这是犯了哪家凶神,招得这样倒霉事情!”   “打砸的是谁,可查清楚了么?”连海深问。   沈渡濂摇摇头,“说是官家的。”   “是啊!就是天杀的......哎哟!”小伙计挨了林掌柜一巴掌,缩缩脖子嗫嚅着:“......那帮人简直是强、强盗!”   “为何?咱们打开门做生意,官家为何要打砸咱们?”连海深瞪大眼睛。   门外围了许多指指点点的百姓,沈渡濂将她拉进门,低声说:“听说仁和堂的药吃死了人,苦主告上衙门,这才引来了私怨报复。”   林掌柜捶胸顿足地:“什么吃死了人,谁知道他吃了什么东西死的!我、小老儿对天发誓没有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啊!”   连海深扫了一圈,原本这个铺面就不算大,现在被打砸得满地狼藉,看着惨兮兮的。   相衍在一旁,捻起柜台上一块天麻子,说:“砸得也太干净了。”   他的皂靴辗了辗一地的凌乱,抬头瞧见沈渡濂兄妹一脸不明所以,便伸手翻开一个药柜抽屉,里头空空如也。   “若你们打砸,会将每个药抽都翻过来么?不觉得他们......更像在找什么东西?”   连海深两人恍然大悟,难怪刚才看堂上就不对,那两大面药柜少说有百八十味药,竟然全被一一翻出来,倒在了地上!   可是这铺子里除了药材还能有什么?   连海深不明所以,沈渡濂却一瞬间脸上血色退尽!   他顾忌得看了一眼妹妹:“要不然妹妹先回府去?这里这般凌乱,你呆着这我也不放心。”   连海深奇道:“不是表兄让小妹来的,怎么一来就要我走?”   “我何时要妹妹来?”沈渡濂一愣,道:“出了这样的事,恨不得妹妹在府中莫要知道,怎么会叫你来?”   相衍立马意识到不对,抬脚踢上店门,低声说:“怕是内里有鬼,快走,从后门回国公府去。”   来不及了,门外忽然传来衙门公人嘈杂的声音:“都给我包围起来!”   “是!”   一瞬间其余人也反应过来,他们这分明是中了人家一网打尽的计谋!   沈渡濂恨恨地锤了一拳:“都怪我没事先查清楚,就贸然来了!”   这关他什么事,分明有人故意设的圈套,一环扣一环,就等他们上钩。   相衍道:“闺阁女儿不可露面,某送大小姐先回去,麻烦沈兄随衙差去走一趟。”   沈渡濂点头:“是是!妹妹赶紧回去,若让姑父知道你偷偷跑出来,免不得又是一顿责罚!”   连海深有些担心:“表兄......”   沈渡濂拍拍她的肩:“如今我有公职在身,不怕,妹妹赶紧回去,莫要引火烧身!”说着大步朝前面去了。   连海深刚想走,被相衍拉住了手,后者示意她低头——地上一滩酒渍不知什么时候污了她半只脚,绣着兰草的锦缎鞋面上全是张牙舞爪的污渍。   相衍解开身上的大氅将她裹在里头,低头系带子:“又欠我一次,嗯?”   “您不是自己愿意趟这浑水的吗?”连海深撇嘴,看他底下只穿了一身单薄官服,摇头:“我不要这个......”   “抱紧。”   抱、抱紧什么?   她没反应过来,身下一空就被男人拦腰抱起,顿时花容失色:“相衍!”   相衍唇边微微勾起一点弧度,大步往后堂走,捏捏她的肩膀:“别出声。”   “你捏疼我了!”连海深本来就是高挑个子,结果被人抄起就走,脸上通红,挣扎着要下来,相衍可是文人,给他累坏没关系,摔着她怎么办!   “再说一个字?”   “!”   冷飕飕的声音把连海深吓一激灵,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任由他抱着走出了仁和堂,然后被塞进马车。   直到相衍也上车她都不想面对这屈辱的事实,别扭极了!   相衍低头给她扯平身上的衣裳,正色:“怎么这样不懂事?当务之急是不动声色地回去,你还这样闹?”   “我......”她不是不懂事,她就是和相衍相处起来怎么都觉得不得劲……   但人家确实是好心好意车来送往,过一会免不得还得去京兆尹将沈渡濂捞出来。   想到这她乖乖低头:“行行,您是大好人,多谢右相大人......”   ‘大好人’相衍压下唇边的笑,弯腰将她又抄起来,放在自己身边,唇瓣擦过她的耳尖:“别出声。”   “......”连海深倒抽一口冷气,一头撞进相衍胸膛。   心跳如擂。   相衍的手,素日都是执笔作喧的,金批玉令不知道下了多少,连海深愣愣地看着它握着自己的脚踝,脱下脏掉的鞋袜。   “你......”   相衍是男子,尚君子之道,怎么看也不是会做这种事的。   雪白的小脚放在男人膝头,相衍低眉,用柔软的锦帕一点一点擦净肌肤上沾的脏污,从她的角度能看见这个男人挺拔的眉峰鼻梁、开阔的额、白净的面皮。   相衍是昂藏七尺的伟男子,才能卓越、满腹经纶,兼之忠君爱民,是君子。这样的人就活生生在自己面前,没有死在政变里,没有误会也没有分离。   不知怎么,竟然难过得想哭,连海深挣扎地踹了相衍一脚:“你放手!”   相衍还没来得及训她,就瞧见她微红的眼眶,连海深又委屈又生气,怒声道:“你知不知道女子的脚不能随便给人看的!”   “所以你到底是想做什么!”   这委屈巴巴的小模样真是让人一颗心都柔软了。相衍想将她拉过来,又被她一脚踹在手上:“......”   “过来。”   上位者,语气一压简直又凶又冷漠,和前世两人相处的时候一模一样!   连海深气不打一处来,相衍到底是什么狗东西!不知道他这样的容貌、他这样的条件、又是这样的手段对待任何一个小姑娘都会将人撩拨得春心荡漾吗?   擦脚,擦什么脚!   怎么不能耐死他呢!   相衍板着脸不动,连海深也不动,半晌,她才伸脚踢了他一下!   再主动一下会死啊!   一声细碎的笑声传来,连海深撇过头,都没来得及腹诽就被相衍按进怀里,另一手直接将她整个人都捞回他膝上。   “这么别扭可怎么好?”   象征堂堂三品大员的五章纹被白嫩的小脚踩在下头,它的主人却一点都不在意,拍了拍小脚的主人:“回府好好呆着。”   想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是被人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得亏是没传出去,不然这清白毁得也差不多了,结果这人是一点承诺都没作出来啊!   呵,男人。   她按着相衍的肩膀抬头,瞪眼:“怎么?回府呆着准备嫁给刘知阳还是裴遵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海参姐姐很会作死啊   *   感谢“卢克妈妈”、“思聪他老婆”、“唯伟”、“jesschan”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   捂嘴,你们也太可爱了吧!(=°ω°)/ 第21章 嘴硬(2)[捉虫]   话一脱口她就后悔了,感到周遭顿时冷下来:“我......”   相衍眼底情绪渐冷,和她大眼瞪小眼。   连海深有些心虚,转念一想不对啊,她怂什么啊!   本来就是这人吃了喝了还不给钱啊!   登时又直起腰板:“相爷对小女子又搂又抱的,是将小女子当做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物了么?”   相衍把玩着她的衣襟,淡淡问:“怎么,想嫁给我?”   “......”   连海深抿唇,敏锐地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促狭,登时反应过来!   好啊,又板着脸吓她是吧!   冷笑:“小女子觉得裴家哥哥不错,裴夫人同娘亲交好在先,嫁过去也可不必战战兢兢侍奉婆母。”   “相爷觉得呢?”   他觉得呢?   相衍用力捏了一把她的小腰:“我觉得呢?”   “啊!”   “问我?”又捏了一下。   “你叫裴家小子什么?”捏了第三下。   连海深气急了,扑上去掐他:“是啊,问您呢,小女嫁给裴家哥哥好不好?”   “你敢。”   简简单单两个字,将她的话完全堵死。   连海深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真有些生气了。   相衍低头蹭了蹭殷红的耳尖,他说:“裴家小子不过黄口小儿,你喜欢他什么?”   连海深伸手揉揉耳朵,没好气地说:“那是,他比不上您德高望重!”   德高望重的右丞相终于没忍住,俯身结结实实亲她脸上:“德高望重?”   好的,她又被轻薄了,忍了又忍才没又赏相衍一巴掌,扭头不说话。   不得不说这事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相衍是有些无耻,也是她老纵着他的,想到这她就更生气了!   凭什么啊!   “又没说不娶你,别扭什么。”   相衍低头给她穿鞋,声音小得连海深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也不知他从哪里掏出来的一双新绣鞋,鞋面那点方寸地方绣着盛开的牡丹,精致无比。   连海深学他冷漠的语气:“怎么,想娶我?”   相衍没给她得意的机会,快到辅国公府偏门,他给小姑娘理理衣裳:“下去。”   连海深气得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站在路边看着相家的车马扬长而去。   “小人!”她跺着脚狠狠骂道。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赠芍急忙迎上来,扶住她的手:“府里都快翻了天了!”   *   相衍打她一走,面上就冷了下来,指头敲在膝上沉思,仁和堂刚被沈家盘给虞旸,又被他从虞旸这要来赠出去,现在就被砸了......   那帮人查事情的速度很快啊!   车马忽然一顿,观虚低声道:“爷,有客。”   车外一道爽朗的男声传来:“也真是巧了,本宫居然在这里碰见卓相!”   相衍手中一紧,探出身子:“大殿下。”   大皇子,李至。   李至一身骑装,只带了一个随侍,他挑眉道:“寒冬腊月,卓相操劳国事也要注意身体,穿得这么少怎么行呢?”   相衍闻言笑笑说:“多谢大殿下关怀。”   李至若有所思地回头望了望,这里还能瞧见不远处迎来送往的辅国公府后门,想到方才撞见的事,他胸有成竹地笑笑,问:“择日不如撞日,本宫请卓相用一盏香茶如何?”   相衍转念一想,拱手称是。   二人相约了一处茶楼,李至放下手中长鞭笑道:“今儿去城外狩猎回来,听闻佩生为桥梧下聘辅国公府,便跟着去瞧了瞧,不想遇见卓相了。”   “卓相也刚从辅国公府出来么?”   相佩生和李至同龄,相太师原为太子太师的时候,还教过李至一段时间。   相衍低头喝了一口热茶:“大哥与二哥感情甚笃。”   按说一般人碰见大皇子早该诚惶诚恐了,也就相衍这副不咸不淡的模样。   李至并不在意他的态度,揶揄地笑道:“方才瞧见卓相香车送美人回府,难得你这棵老铁树也有开花的意思!”   相衍唇边的笑未落:“大殿下无事绕到辅国公府后门去做什么?”   他单刀直入,李至也不绕圈子:“本宫微服出访,自然不能为人所知。”   “今日并非休沐之期,大殿下贸然出城,若是传到圣人耳中,又要责备殿下不务正业。”   李至韬光养晦,在朝中多装成混账作派,皇帝为此没少训斥,他笑容一滞:“立马年下了,大事小情都有内阁处置,再不济还有太子,与我这闲人何干?”   太子不过十岁,《帝王策》都读不利索,亏他说得出来。   相衍直接拆台:“太子年幼,书都读不利索,大殿下还是多多为圣人分忧为好。”   他为圣人分忧?   李至差点被他气着自己,皇帝已立太子,他跟着劳碌半天有什么用,为自己那好皇弟稳固江山么?   他可没这么好心!   想到这李至装作一噎,捂着肩膀委屈:“上次的伤还没好利索......”   经年演戏,这不成正形的模样演得淋漓尽致。   相衍皮笑肉不笑地起身:“那您今日还出城打猎?未免伤及筋骨,更得跟臣去太医院走一遭。”   “卓相!”李至拱手求饶:“本宫今儿出城父皇不知道,卓相可别给我捅出去,日后给您好处!”   相衍笑着看他演,见好就收:“大殿下破费了。”   李至没想到相衍是真不客气啊,盘算了一下时间,又与他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最后还得咬牙切齿,毕恭毕敬送他离开。   待到相府的马车走远了,那点笑意才落下来:“怎么样,事情都办妥了吗?”   “回殿下,妥了,沈家小子被京兆尹打进大牢,轻易捞不出来了!”   那就好,不枉费他为了拖住相衍还赔出去一点产业。   李至摸摸下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相衍总是针对本宫,不过嘛......”他露出一点残忍的笑意:“臣耳,焉能与君争。”   “相大人实在太不识相了!”随侍谄媚道:“您多次招安是抬举他,他却屡次拒绝!”   李至笑了笑:“右相是明白人儿,这王朝呢,肯定是靠着掌权者才能活得长久,本宫尚未执掌大权,当然引不来这只金凤凰。”   “不过他也太不识抬举,近年还屡屡同咱们作对!”   “他不足为惧。”李至摇摇头:“本宫那好皇妹马上就回来了,当务之急是撬开沈家小子的嘴,拿到江阴和安南勾结的证据......”   沈家是封疆大吏,他们的站位会影响边关安危,若是和储君勾搭在一起,他那多疑的父皇势必会起了忌惮,到时候嘛......   才有利可图不是吗?   “这......”随侍小声道:“理儿是这个理儿,但沈家少爷在京中领了差事,虽然暂时被咱们拘了,却留不住太久......”   李至摆摆手说:“那就用刑,不信他不招。”   “是!是!”   *   相衍刚回扶风楼,虞旸就迎了上来,他也不客套,张口就问:“沈渡濂被抓了?”   观壁带着相衍的批令去京兆尹提人竟然没提到,那老油条顾左右而言他,将观壁挡了回去,他的人细细一追查才知道沈渡濂早不在京兆尹处,被人秘密转走了。   这转走的人不言而喻,直指大皇子府。   “他怎么会被李至抓走!”虞旸很急:“难道李至已经怀疑上安南了?”   何止怀疑,李至恐怕已是确信,不过苦于没有确凿证据才没有揭穿。   虞旸同大公主交好,自然不愿意看沈渡濂遭殃,他急急拉着相衍:“你想个法子啊,那是你救命恩人!”   “你知不知道......”相衍偏过头,问他:“仁和堂里藏着什么?”   虞旸眼中露出一丝迷茫:“什么?”   “仁和堂的药被人告官说吃死了人,京兆尹一接案子,大理寺马上就要介入查实,大理寺卿荣昌盛可是大皇子侧妃的父亲。”   此事一旦给了大理寺,白的虽不至于说成黑的,但是灰的一定被打成黑的。   虞旸一愣,避开相衍的眼神低声问:“你是说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找安南和江阴联合的证据,是为了撕开一道口子,目的直指李长赢?”   相衍盯着他脸上细微的变化,问:“所以仁和堂背后,到底是什么?”   虞旸不答,相衍的声音有些飘忽,一字一句问:“是私制甲仗?”   他鹰隼般的眼神一下钉在相衍身上,锐利地仿佛后者多说一个字,便会以命相搏。   相衍料中其中奥秘,唇角勾起:“原来是这样,你虞氏一门何止和李长赢交好,根本是她的鹰犬罢?”   作者有话要说:  明人不说暗话,走过路过收藏一个吧,下次更容易找到我哟!(星星眼)   主要看不到你们热情的手手我好方张啊! 第22章 王朝   如今的王朝国号‘梁’,传袭到本朝昭帝已是四代,年号陶元。   昭帝膝下三子二女,除太子圣外,还有李至和李墨两个儿子,皇二女已经下嫁,女儿里只剩下能与男儿比肩的大公主李长赢。   虞旸佯作镇定说:“不愧是右丞相,心思缜密,耳目也十分通达。”   相衍道:“近年江阴势力拓展太快,恕某直言,锋芒太露不是好事。”   “……我自入朝有五年之久,始终看不穿卓相大人的站位。”   王朝的主人始终会更迭,而在皇帝年老的时候,像相衍这样股肱之臣的站队就显得格外重要。   毕竟人都是向前看的,哪里来真正的......保皇派呢?   “大皇子屡次拉拢卓相,不见您有诸多青睐,我还当您是向着太子的。”   虞旸说:“可是助他们将大公主贬择的人里,竟然也有卓相。”   “卓相,墙头草可是两边都不讨好。”   “自作聪明。”相衍毫不留情地驳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李长赢的意思?”   虞旸抿唇不答。   相衍继续笑:“某且问虞将军,一年之中内阁收到弹劾大公主的奏折有几何?”   李长赢是个女子,她文能治政武能杀敌是不假,可这世道轻视女人,对她不耻至极。   言她抛头露面,言她言行无状,口诛笔伐,直将她当做祸水一般抨击。   虞旸十分生气:“右相原来也是凡夫俗子,她是女子又如何?女子为何不能治政从戎?都说世间虚伪多大夫,果真诚不欺我!”   相衍不欲解释:“若你信我,当将安南同江阴的事和盘托出。”   李长赢既想相衍帮她做事,又不将事实和盘托出,这种赔本买卖可不干!   虞旸十分警惕:“卓相大人,您或许是个好的,可惜相太师与我们不是一道上的,事关江山社稷,恕在下不能和盘托出。”   卓相是不是个好的虞旸不确定,但他知道相平父子和他们一定不是一路人。   相衍也不在意,二人又说了些别的,虞旸才起身告辞。   *   话分两头,采兰见连海深总算回来,大松一口气:“小姐可算回来了!”   她接过赠芍的位置,对连海深低声说:“您现在可不能去前面触霉头,夫人被许姨娘推了一把,差点小月呢!”   “什么?”连海深惊讶无比:“你说许姨娘?”   许姨娘自从上次被她敲打以后,许久不犯糊涂了,怎么会在这样一个大喜之日去推何莲?   “现在如何了?”   采兰犹豫地说:“国公爷将许姨娘关在了祠堂,说明天送去官府!”   残害他人子嗣是重罪,若许姨娘被扭送官府,不仅她要受罪,还会连累娘家,甚至是儿子未来的仕途。   想到这,连海深边走边说:“服侍我换身衣裳,我去瞧瞧。”   “您去做什么啊!”   采兰不让她去:“姨娘犯了糊涂,众目睽睽之下推夫人去撞桌角,您去能做什么?还平白惹国公爷不高兴!”   道理是这样说,可唇亡齿寒,难不成其余院子不好了,她这就能好吗?   连海深问:“张姨娘呢?”   “张姨娘自保尚且不辖,哪敢说什么?”   连士良的霉头确实不好触,张姨娘肯定是不敢吱声的。   连海深想了一会,对采兰说:“你去前面瞧瞧,若能将四少爷带来便带过来,免得他在前面令父亲不快。”   “是,奴婢去瞧瞧,您莫要太担心了。”   蔷薇园是一片兵荒马乱。   林先生号了半天脉,说:“好端端去撞桌子,当自己身子铁打的不成?”   何莲眼边滚下一串泪:“先生、妾身这苦命的孩儿......”   连士良心疼不已:“先生但说无妨。”   “莫哭了,还在。”林先生捻捻胡子,收拾医箱,说:“再迟一点就真保不住了,你们心中当有数才是。”   何莲大喜过望,连士良冲林先生行一大礼:“先生大德!我连家香火稀疏,有劳先生妙手回春。”   林先生并不答这话,使药童留下收拾,自己出了房门。   十一月的天飘着冬雪,廊下北风呼号,连树茂还跪在那,冻得鼻子通红,双膝跪在青石砖上,看着都冷。见连士良出来慌忙求道:“父亲!求父亲饶恕姨娘吧!”   林先生心中连连摇头,拱手说:“国公爷留步。”   他走后,连士良才回房,经过茂哥儿身边的时候眼角都未瞥去一眼。   连树茂心中大悲,哭得可怜又无助。   不一会儿,管家连福从里头出来,手中还拿着灰褐色的貂鼠小袄:“哎哟,四少爷可快快起来罢,寒冬腊月冻坏身子可怎么好?你们杵着做什么?几个还不过来!”   连树茂被抱起来,挣扎着:“姨娘如今还在受苦,我怎么能回去?父亲!父亲饶恕姨娘吧!”   连福捂住他的嘴:“哎哟小祖宗,您别叫了!国公爷性子还火着呢,您就别顶风儿上了啊!”   采兰匆匆赶过来,一瞧连福已经将连树茂打包好了,赶紧上前行礼:“福叔叔有礼了!”   连福是人精,见采兰来就知道听雨楼准备接手四少爷这个烫手的山芋,笑道:“采兰姑娘来了,大小姐寻国公爷有事还是......?”   采兰看了一眼惨兮兮的四少爷,笑说:“大小姐想问四少爷借一卷书,奴婢在青竹院正满院子找不到人呢,特意来这碰碰运气......没成想就碰上了。”   连福听了一耳朵,连士良并没有动静。   那就是同意了。   他赶紧冲采兰使眼色:“也是,天色不早了,四少爷送书过后也该回去休息了。”   二人打好眼色,采兰就将连树茂带回听雨楼了。   *   蔷薇园里,连树茂被带走没多久,连士良也就回前院了。   李婆子谄媚道:“夫人这招高啊!老奴听说国公爷明儿大清早要扭她去衙门哩!”   何莲用帕子擦擦额边的汗,示意身边人掖上房门:“连贵回来了吗?”   李婆子说:“回来了,方才园子里乱,他便一直在角门候着,老奴去将他传唤过来!”   连贵进门后先恭敬行了礼:“见过夫人!”   屋里只点了两只烛火,几人的影子投射在地上,仿佛在夜色里张牙舞爪的鬼怪。   何莲轻声问:“如何,那位主子怎么说?”   “主子说小公子无恙,让夫人莫要听信他人。”   何莲皱眉:“那位主子是这么说的?分明善哥儿的帽子都送到了我这里,怎会无恙?”   她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不行,我放心不下!李婆子,悄悄派人回清泉,去看一看善哥儿到底是不是好好的!”   李婆子知道她担心儿子,连忙“哎哎”两声,退下去了。   连贵上前一步,跪在她身前,悄声说:“夫人糊涂,当务之急不是小公子好不好,而是抓紧办完主子的事。您接近辅国公眼看也要一年了,竟毫无进展,再拖下去,相大少还没对小公子下手,主子就该敲打敲打您了。”   何莲锐利的眼神钉在连贵身上,语气阴沉:“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主子的意思?”   连贵露出一个笑:“主子现在没有动小公子的意思,不过往后小公子的安危就看您了。”   何莲心口狠狠漏了一拍,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不敢置信地问:“主子是在怀疑我的忠心?”   连贵:“如今您腹中怀着辅国公的孩子,谁知道您是不是觉着国公夫人这日子好过,太过安逸。”   何莲将茶盏狠狠顿在桌上,十分恼怒:“先夫一生为了主子行事,不敢说鞠躬尽瘁,至少对得起主子的良遇!如今我接过这差事,整整两年无不是殚精竭虑,亲生骨肉都见不到面,主子竟然还怀疑我!”   “就说眼前事,辅国公看着无状,心思却极沉,家中山田庄地铺子我都找过了,一丝破绽都没有,真不是我懈怠!”   “沈氏死了以后,中馈都是许氏在管的,只要撬开她的嘴,主子想要的东西就一定有下落!我已经设法挤走了许氏,眼看事情就要有眉目了”   她为表忠心,将话一股脑都倒了出来:“明日连士良就要送她见官,若是见官她的小命就保不住了!她还有儿子,用他威胁许氏,不信她不说!”   连贵点点头,作恭敬状:“主子知道夫人的好处,事成以后小公子摇身一变就是官宦家遗孤,进国子监,拜在学术大家手下不是问题,他日封侯拜相......那不就是探囊取物了么!”   何莲吞不下这口气,却畏惧那位主子权势,勉强说:“那也是主子抬爱,否则善哥儿的出身,怎能有这种造化。”   连贵和她心照不宣地笑笑,听墙外巡夜人打过二更天的梆子。   墙下,连云浅死死捂着嘴,一双大眼睛惊恐万分,手上端的云朵酥落了一块在地上,被她慌乱逃走的步伐踩成碎末。 第23章 背后(1)   听雨楼这头,茂哥儿刚用过吃食,将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面前坐着连海深。   “不哭了?”连海深问。   茂哥儿怯怯地点头:“是、是茂儿太冲动,才惹父亲责罚,姐姐生气......”   连海深见他态度还算端正,问:“今天怎么回事,你该详细和我说。”   茂哥儿咽了口口水,说:“太师府送来聘礼,姨娘上前去瞧,那金子头面成色差,姨娘说是太师府不重视二姐......才与夫人争夺起来,失手把夫人推、推在桌上,撞着了......肚子。”   说太师府轻贱连云浅?   这还真像许姨娘会做出的事。   连海深若有所思:“接着呢?”   “接着父亲勃然大怒,大家这才知道夫人肚子里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姐姐,姨娘不知夫人肚里有孩子这才......她不是故意的!”连树茂言辞恳切地看着连海深,生怕她不信。   连海深还真不信!   何莲进门的时候,许姨娘就怀疑她肚子里有货,说她不知情谁信呢!   “父亲生了好大的气,将姨娘关进祠堂,说明天就要扭她去官府了!”连树茂急了,站起身扶着桌子:“姐姐,姨娘不能去官府,去了就回不来了!”   这事生得有些蹊跷,连海深两辈子加起来和许姨娘相处超过十五年,许氏精明地很,并非那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人。   连海深说:“咱家子息稀薄,姨娘犯了父亲大忌讳,这样吧,你且回去邀买几个碎嘴下人,明日去前堂外小声议论此事,要父亲知道流言猛于虎。”   连士良爱面子,若是这种丑事捅出去了,受到朝堂同僚指指点点,恐怕才会令他跳脚。   连树茂眼前一亮:“姐姐聪慧!”   连海深说:“不过此事只能暂时保许姨娘明日不被扭送官府,长久打算还是得再想办法。”   “只要姨娘不去官府,保下小命,怎么都成!”茂哥儿跳下凳子急急要回去部署,连海深也不留他,使了赠芍送他回青竹院,自己叫采兰服侍披上件儿斗篷在身,又抱了厚衣裳。   “小姐这是要出门去?”采兰问。   “去祠堂看看许氏。”   “不行不行!”采兰大惊失色,拉着她:“许姨娘今儿刚受罚,听说还挨了打,现在的祠堂有家丁重重把守,您不能去!”   “我总觉得有些不安,感觉若是不去要出大事的。”连海深给自己系好披风的带子,道:“你若不敢去,在这守着等我回来就是。”   她意已决,甚至灯笼都不带就出门去,采兰焦急地跺跺脚,只能赶紧跟上。   听雨楼去祠堂需小半个时辰的路,两主仆深一脚浅一脚到祠堂外的时候,墙外打更人的梆子刚敲过二更天。   “嘘......”连海深指头压在唇上,示意采兰噤声:“我进去,你在这找个地方好好躲着。”   采兰无法,只能俯下身子,让连海深踩着她翻过祠堂的墙,进了院子。   祠堂十分古旧,供奉着连家历代祖先,连海深悄悄爬进窗子,又摸黑走了一会儿,才瞧见正趴在祠堂地上的许姨娘。   她背后渗着鲜血,发髻凌乱,面色青白,身旁点一个豆大烛火,蜷缩成一团。   “姨娘?”   许氏冷得睡不着,听见动静一惊:“是谁?”   “嘘......”   “大小姐?”许氏惊恐地看着连海深:“您怎么会......”   连海深问:“今日是姨娘去推何莲的?”   “不是妾身!”许氏想大声辩驳,触及连海深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嗫嚅着:“妾身哪里会挑那众目睽睽之下,她那纸糊一般的身子轻轻一碰就倒了!”   这话连海深信,尤其在连士良面前,许氏不会做这种蠢事的。   “她图什么呢?”连海深问:“用一个孩子,扳倒姨娘?还是扳倒茂哥儿?”   “她一定是冲着四少爷去的,大小姐!妾身求求大小姐了,救救四少爷吧!她好恶毒的心思!刚怀上呢,这就要对茂哥儿下手了!”许姨娘眼泪滚落下来,哭得十分凄惨!   连海深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猛地听见一声悠长的猫叫:“喵~”   是采兰的暗号!   “有人来了,我先躲躲。”   许姨娘还来不及叫一声,就听见外面守卫的人整齐划一的声音:   “夫人。”   何莲形单影只地提着灯笼走进来,她拿下帽子,解下斗篷,露出一身紫金色的厚实锦袍,玉带扣腰,华贵非常。   许氏冷笑了一声:“夫人是来看看我死了没有吗?”   放下斗篷,何莲又重新拿起灯笼,绕着她走了一圈,好像在欣赏她伤痕累累的狼狈模样。   “许姨娘的骨头很硬朗。”   许姨娘微微一抖,恨恨道:“何莲!你这毒妇!”   在这场对峙中,谁先动怒谁就输了,很明显许姨娘已经处于下风。   “呵呵。”何莲笑了笑,微微抬了抬下巴。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要我说,四少爷养在你身边真是他一辈子最可悲的事!”   连贵的催促让何莲有些急,甚至半夜就跑了过来。   许姨娘仿佛护崽的母狼,狠声道:“你在胡说什么?”   何莲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四少爷为了给你求情,跪在蔷薇园廊下大半日了,这个天儿多冷啊,现在还跪着呢。”   “你!”   “那孩子是孝顺,只可惜是愚孝。”何莲摇摇头,摸摸自己小腹,说:“说白了,就是笨啊!国公府的未来呢,还得看我腹中麟儿。”   许姨娘被何莲激怒,挣扎着想起身,猛地看见香案下一点衣裳料子。   大小姐!   是了,大小姐说茂儿没事,说不定是何莲这贱人使的激将法,不能中计,不能!   许姨娘想通关节,随即破口大骂:“你这样恶毒,以为能生出儿子吗?何莲,你已经三十岁了,这胎指不定还能揣多久!”   何莲冷哼,神情极度高傲:“那又如何,你如今在祠堂里形同废人,明日士良还要将你扭送官府......”   许姨娘瞳孔一缩!   “到时候四少爷没了倚靠,岂不任我捏圆搓扁?”   连海深躲在香案下,悄悄将自己的身子隐在暗处,何莲的话明显是想激怒许氏。   可是为什么呢?   许姨娘直接啐了她一口:“呸!下贱的东西!”   何莲的回答是赏了她一巴掌:“啪!”   许姨娘的头被打偏在一旁,她性子被激了起来:“呵呵,何莲,你今晚有本事就弄死我,否则的话别怪日后我一点、一点剥下你这虚伪的蟾蜍皮!”   这程度也差不多了,何莲把玩着灯笼细长的挑竿:“你这样自信自己能出去,是不是仗着你......捏着国公爷重要的东西,料准了他不会杀你?”   许姨娘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被何莲全收在眼里,她心说果然。   连海深了然,原来何莲半夜大费周章是为了那所谓‘重要的东西’   她忽然联想到相衍说,有人在找仁和堂里一样‘重要的东西’。   这么巧?   “沈氏病了三年,死了三年,这六年期间辅国公府的中馈都是你在管。”何莲微微抬起下巴,施舍一般地说:“你将东西交给我,我不仅能放了你,还能扶四少爷成为嫡出子,如何?”   “呸!”许姨娘吐出一口血沫:“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给你?”   “原来真的在你这里?”何莲低头看着许姨娘,露出一个浅笑:“将东西给我,我不仅能给你活命的机会,还能让四少爷扶摇直上!”   话听到这里还不明白的话,许氏就真的是蠢了。   她忽然放松下来:“你就是为了这个陷害我的吧?”   何莲笑着:“我劝你别打什么主意,你斗不过我的。”   许姨娘继续作着猜测:“有句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如今不过一条命,你呢?”   “你是不过一条命,那么四少爷的命也不要了?”   许姨娘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或许咱们可以谈谈。”何莲捡了个蒲团席地而坐:“我可以告诉你,我接近连士良只不过为了这个东西。”   “功成自然身退,到时候府中的女主人没准就是你呢?”何莲抛出诱惑的条件,指了指肚里的孩子:“这个孩子你也说过,要生下来太难了,所以有儿子的你,是不是胜券在握?”   许姨娘露出一个思考的表情,何莲继续抛出条件:“府中都是女孩,只有茂哥儿一个男孩,以后承袭国公府的当然只有他,那么你会是国公夫人,会是国公府老夫人......身份殊荣又尊贵。”   “最重要的,那是你的儿子啊。”   夜很深了,北风从祠堂窗户的边边角角嘶号着。   不得不说何莲的条件很诱人,许姨娘犹疑:“你到底受命于谁?” 第24章 背后(2)   “这就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了。”   “我不相信你。”许姨娘摇头。   连海深隐在暗处,听见何莲说:“为了表示诚意,明日你不会被扭送去官府,我呢,也会带四少爷见你一次......你先别激动。”   许姨娘的手僵在空中,何莲继续说:“若你识相,就该将东西准备好给我,否则,我能饶你一日,也能再将你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许姨娘喘了口气,狠狠收回手:“你容我考虑一夜。”   “当然。”何莲大方点头,又重新系好斗篷提着灯笼走了出去。   不多一会儿,整个院落又恢复寂静。   许姨娘跪爬着过去掀开香案上的桌布,小声呼唤:“大小姐?”   连海深抱着腿,一双大大的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将许姨娘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大、大小姐......”   连海深从桌底下爬出来,扫了眼方才何莲坐的地方,问:“她想从姨娘这里拿到的东西,是什么东西?”   许姨娘舔着干燥的嘴唇,说:“妾身也不知道,国公爷交给妾身的时候只说原本是夫人在管着的,夫人病了才交给妾身。”   许氏的语调都变了,平日里总是尖细飘忽的嗓音忽然无比认真。   连海深问:“是娘的?”   “是,不过妾身猜测......或许、或许和大都护家有关!”   和沈家有关?   不对,和安南府有关?   她低垂着眼睫:“何莲的招安,姨娘准备怎么做?”   许姨娘立马跪起身,指天画地发誓:“妾身对天发誓,若有一丝背叛辅国公府的意思,当被天打雷劈!”   连海深点头:“姨娘需要我做什么?”   “妾身早觉得何莲来得不对劲,这样的人......当除之而后快!”   许姨娘认真地说着,若不是眼里流露出的野心,连海深还当真以为她一心为了辅国公府了。   “只是如今妾身说的话在国公爷面前不顶用,这事还得大小姐帮妾身一把。”   如果今晚连海深没碰巧来祠堂,就算许姨娘冲出去大叫何莲是奸细都不会有人信,可是嫡出大小姐就在这,听到了何莲的阴谋!   许姨娘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连海深露出一个浅笑:“我明白了,此事还得姨娘跟我里应外合才是。”   “当然!”   “只不过我也不是白帮姨娘的。”连海深微微一笑:“事后......那东西能否给我看看?”   前世连海深从没听过连家和安南有这样一个重要的联系,因为沈氏过世后,连士良就与沈家关系极差,到她出嫁前几乎已经恶劣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面对这样一个处处都不一样的人生,她忽然有一些不知所措。   许姨娘只犹豫了两息,就点头答应:“妾身愿意,相比起那个贱人,妾身宁愿倚靠大小姐!”   连海深点点头,摸着原路返回,悄悄翻出了祠堂。   四周安静得过分,只能听见树木沙沙的声音,摸黑走回与采兰隐蔽的地方,却没见到采兰的人,连海深微微敛起眉头,心头忽然涌上来一丝不好的预感,连忙不顾其它拔腿就跑。   来不及了,四周忽然亮起火光,何莲站在数十家仆身后,笑得十分和蔼:“三更天了,大小姐在这里做什么?”   唰——   是那边家仆抽出刀的声音。   她没想到何莲这样胆大,在国公府中就敢和她动刀子!   祠堂很是偏僻,这个点了也不会有仆从经过,儿何莲身边这些全是她自己的陪房啊!   连海深心里快速盘算着,张口拖延:“这里离蔷薇园那样近,你确定要杀了我?”   “那就要问大小姐了。”何莲抚着手上的指甲道:“许姨娘犯了大错,大小姐大半夜来这里做什么?”   连海深从她的口气中敏锐地捕捉到什么,试探着开口:“同样是大半夜,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防着像大小姐这样的墙头君子私自见犯妇。”   “小姐/小姐!快跑!......呜呜!”采兰缩手缩脚站在一旁,呜呜直哭。   连海深登时反应过来,接口道:“叫你望个风都做不好,害我连姨娘面都没见到!”   何莲看这主仆一个哭一个骂也有些犹豫,侧头吩咐人进祠堂搜了一通,门窗完好,并没有任何不妥。   连海深余光瞥见她的动作,心下微定:“我受四弟所托来瞧瞧,不想夫人将祠堂围得铁桶一样结实......既然遇见了,夫人便行个方便,让我为四弟尽些孝心如何?”   说着扬了扬手中包袱,里头还装着御寒衣物,看样子真是刚来的。   何莲摇头:“并非妾身不近人情,乃是许氏犯的大错不是能随意接见的......大小姐你!”   连海深趁她没反应过来,拉过采兰撒腿就跑,何莲气得跳脚:“快追!”   国公府里的路她主仆可比何莲这些陪房熟悉多了,何莲也怕闹出大动静不好向连士良交待,只能吩咐他们追赶也要悄声,这就给了连海深主仆便利,与采兰兵分两路,七弯八绕地终于将人远远甩开!   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身后紧闭的院门忽然打开,一双纤细的手直将连海深往里拖!   “唔!”   最后瞧见的是这个院落牌匾上书着飘逸的‘舒云阁’三个字。   连云浅比连海深矮快半个头,几乎是惦着脚死命捂着她的嘴,将她往屋里拖。她这香闺黑洞洞的没有点着灯火,连海深喘着粗气:“你做什么!”   连云浅松开手,嫌弃地在裙上抹了抹:“救你啊!”   说罢,仿佛要印证她说法似的,门口忽然传来家仆沉重的脚步声:“去哪了?”   “不知道,四处找找吧!”   连云浅胆小,立马吓得一躲。   连海深侧耳听他们走远了才皱眉:“连云浅,你到底想干嘛?”   她跺脚:“我又不是坏人!”接到连海深质疑的眼神,她犹豫了一下,小声说:“至少......我从没想过要你的命。”   连海深理了理衣裳,明知故问道:“你知道追我的人是谁?”   连云浅心虚:“知道。”   “那你知道谁叫他们追我的?”   连云浅更心虚了,头都低了下来:“......知道。”   “那你跟你娘作对?”   “我......”连云浅想起今晚无意间听见的话,心口还砰砰直跳,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连海深,她说:“我只想要好好活着,我、我从没想过害人。”   原本她以为娘亲将善哥儿留在清泉,只身带她回上京外祖家是因为带着儿子再嫁太难听,现在想想,娘亲分明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将善哥儿留在清泉只是为了他的安全而已。   她娘......好像还是更心疼弟弟啊。   连海深不喜欢连云浅,但今晚连云浅帮了她一把确实事实,她说:“你救了我,当我欠你一次,日后有机会我会还给你。”   连云浅急忙出声:“你要走?”   连海深回头,瞧见她犹豫的表情:“你有话对我说?”   否则大半夜不睡觉,专门在门边等她路过,然后救她?   连云浅纠结极了,将手里的帕子揉得乱七八糟的,小声说:“我、我不能告诉你。”   “那算了。”连海深没兴趣知道,转身要出去,连云浅赶紧拉住她的袖子:“连......海深。”   这个家里至少、至少连士良对她不错......   连云浅咬咬牙,极其隐晦地说:“你最近......要小心,如果可以的话,也和父亲说一声,小、小心。”   连海深一愣,登时知道连云浅肯定知道什么!   她语无伦次,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映着外头微弱的光,在黑暗里熠熠生辉。   连海深看了一会儿,认真地点点头,悄声出去了。   直到她出去以后,连云浅才有些懊恼地将帕子甩在地上,她好像,做了助纣为虐的事...... 第25章 二房(1)   连海深悄悄回到听雨楼,见到采兰无恙才松了一口气,采兰害怕得紧,说:“奴婢回来时听闻国公爷被吵醒了,夫人无法才把人撤回去的。”   原来是这样,连海深就着赠芍的手脱下被雪水打湿的外袍,采兰又忧心忡忡地说:“明日定是要不好过了!”   结果第二日大清早,没迎来何莲的疾风骤雨,倒是把风清河盈姐妹等来了。   连风清正剥瓜子,连河盈眉飞色舞地说:“大姐姐可能快忘了,咱家还有位远在北地辽阳做太守的二叔!”   如今辅国公府的老太君黄氏是续弦继室,这位二叔也是这位续弦夫人出的,而连士良是老辅国公元配嫡妻出的,与这个兄弟关系并不算亲近。   连士善常年驻任辽阳太守,黄氏便跟着亲生儿子去了任上,如今连士善做满两个任期,回长安述职来了。   河盈抓了一把瓜子仁:“听说二叔未再受命期间要一直住咱家呢。”   “这几日蔷薇园都忙极了,将西跨院打扫出来准备给他们住呢。”   张姨娘本就是家生子出身,一大家子都在辅国公府里当差,所以倚梅园的小道消息一向知道得多。   连海深点点头,难怪一连几日何莲都没顾上来找她麻烦。   “原来是这样。”   “我看姐姐半点不激动的样子。”河盈眼睛亮亮的:“二叔只有一个女儿,叫连雪微,据说规矩学得可好了,在北地州府间是有名的闺秀!”   说起这种事,河盈仿佛有无限精力:“据说她生得瓜子脸,羊乳肤色,大眼睛,樱桃小口,总之美极!”   风清用帕子抹了抹手,说:“背后议论她人容貌并非咱们该做的,你这话可不能传出去。”   河盈冲她做了个鬼脸,对海深说:“大姐姐的容貌在长安闺秀圈子都是顶好的,不知这个雪微姐姐有没有大姐姐美?”   连海深早过了在意这些虚名的年纪,不过令她留意的是连士善一家人的到来,却是记忆里没有的——前世直到她离开长安去江州,连士善都在辽阳,自然更没有什么老太君,没有什么连雪微。   重生而来太多事情变得不一样了,让她有些恍惚,前世那种种经历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不过南柯一梦?   *   十一月最后一日,是伴随着漫天大雪醒来的一天。   采兰正在给连海深梳头,赠芍抱着一盆花走进来,边走边说:“不知谁将这盆牡丹放在小姐房门口了。”   采兰扭脸去瞧,咦了一声:“花房的人真厉害,这样冷的天还能令这娇贵的花儿盛放!”   赠芍惊喜道:“小姐,是很稀有的黑花魁呢!”   牡丹品种繁多,因着贵人喜欢,长安地多有种植,黑花魁是一个包芯重瓣的品种,花色是极深极深的红。   黑色的花种本就不多见,黑花魁更稀少,除了禁宫内,就是几家重臣后院有养,连海深瞧见那精神的花儿,登时脸颊都飞上一点粉红。   赠芍恍若未觉,采兰却意识到了,小声说:“这花颜色不吉利,赠芍还不快快将它搬去耳房!”   连海深盯着那花儿半天,叹了口气:“算了,放着吧,也是别人的一番好意。”   那黑花魁怒放正盛,连海深抚着花瓣腹诽,相衍这老不修倒是开窍了啊!   赠芍欢天喜地抱着花去侍弄了,不一会儿才神神秘秘回来,说:“大小姐,许姨娘来了!”   *   许姨娘这回没有上次来的那样惶恐,规矩地行了礼。   连海深笑着抬手斟了杯茶:“姨娘来了,请坐。”   许姨娘小心翼翼张望了一下外头,扯开外衣从腰间取出一本薄薄的东西,放在连海深面前。   “妾身知道,之所以能避开这一劫,大小姐功不可没,妾身这是来兑现承诺了。”   连海深给树茂支的招还真拖住了连士良的脚步,后来又加上何莲的缘故,许姨娘只不过被罚了一年月钱,又禁了足而已。   虽说是变相的贬择,与被扭送去官府相比,这已经很好了。   连海深并不去碰,笑着看许姨娘,发现她脸上有一种类似复杂的表情。   “姨娘果然是重诺的人。”连海深没头没脑说了一句:“茂哥儿会因为姨娘变得更好的。”   一语双关。   许姨娘懂她的意思,起身说:“还有不到十日,老夫人和二房的车马就到了。”   “大小姐。”许姨娘抬眼,看着连海深:“毕竟二房离府有十年,许多事都不清楚了,妾身该好好陪着熟悉熟悉才是。”   嗯?   说完这没头没脑的一番话,许姨娘恭敬地福身行礼,回去了。   桌上躺着的东西包着橙黄的封皮,看着像一直被好生收藏着一般,连海深轻轻掀开其中一角。   不想却越看越皱紧了眉。   *   进了十二月以后,长安城下了好几场鹅毛大雪,下朝时间也愈来愈迟,五鼓敲响以后,日头已经到了正午时分。   “爷!”   观壁嘿嘿笑着跑过去,给相衍披上厚实的大氅,接过他手中的东西:“今儿天儿冷,您得多穿点。”   相衍揉了揉手腕,展眼看见四周红墙琉璃瓦的墙头上全挂着晶莹的雪花,在冬日的阳光下熠熠发光。   “东西送去了?”   观壁挠挠头:“往辅国公府后院送东西哪有这么简单的......”   “嗯?”   “当然送去了!妥妥的,就摆在连大小姐房门口!”观壁信誓旦旦地说。   相衍这才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京兆尹那边有派人去接了?”   今日是沈渡濂被放出来的日子,仁和堂的案子摆明了有人做了全套故意陷害,相衍百般施救,也不过将他提前几天捞出来而已。   “是,大清早便去了,这时候应该在扶风楼了。”   沈渡濂整个人瘦脱了相,胡子拉茬得十分厉害,他艰难地站起身行礼:“卓相。”   相衍点头:“渡濂兄受苦了,请坐。是某本事不济,才教渡濂兄被拘了这么多日。”   沈渡濂龇牙咧嘴地坐下,大出了一口气:“那些人本是冲着我安南来的,怎么怪得到卓相头上。”   他是个耿直的人,说话做事也直来直去的,用了一口香茶后问:“那日后也没再有机会,敢问卓相,表妹可还好,那日回去没受罚罢?”   相衍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连大小姐无恙。”   “那就好,若因为我的不小心连累妹妹,那真是愧疚至极。”沈渡濂露出一个安心的表情,他不比虞旸,城府并不深,问:“大人是不是好奇,那些人为何针对我安南府?”   “大皇子一直在找安南和江阴勾结的证据,意图扳倒大公主。”   在虞旸那没印证的答案,竟然意外在沈渡濂这得到了。   相衍点头:“这点某也猜测过。”   “可相爷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沈渡濂有一些犹豫,斟酌再三开口:“仁和堂原本是两地消息互递的中间点,后来出了内奸,便暴露在不怀好意的人眼下,家中怕引来麻烦,才将店盘了出去。”   这个相衍知道,盘出去的店被虞旸接手了。   可虞旸就是李长赢的人,这场交易不过是将仁和堂从一方转移到另一方手下而已。   “被您给了妹妹以后,我就一直很担心,从前的这铺子从未租给别人过......”   连海深不知道那个铺子的意义,扭脸就租出去了。   “大皇子的人只是怀疑,却没有证据,也就不敢正面去查。”沈渡濂苦笑:“就自导自演了个药吃死人的官司,恐怕在我被羁押这段时间,仁和堂内内外外都被翻过一次了。”   相衍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下巴,并不接话。   “可是那些东西根本不在仁和堂,他们能找到什么呢?狡兔都有三窟不是吗?”   见相衍终于感兴趣地看过来,沈渡濂慢慢开口:“您不好奇吗?安南和江阴,到底在密谋什么。”   相衍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你们想让我好奇?”   沈渡濂抬起眼,定定地看着相衍:“大公主马上就回来了,她说,若是卓相愿意,她想见一见您。” 第26章 二房(2)   十二月十二,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   长安城的宵禁刚解没一个时辰,连家老太君和二房的车马就进了长安城。   并不是休沐日,连士良没有在家,二房的男主人也要先去六部述职,所以辅国公府这一屋子女眷迎接的不过是另一屋子的女眷罢了。   何莲穿着正室才能穿的红裙,带着女儿站在所有人前面,寒风吹过来,将这母女的心吹得摇摇晃晃。   在场的都是见过老夫人的,只有她和连云浅没有见过,而她们当然不会开口帮她——不说开口,不落井下石就很好了。   报信的小厮跑过来,喜气洋洋说:“回夫人,老夫人和二夫人快街口了!”   何莲连忙理了理衣裙钗环,尽量摆出一副淡然样子:“走罢。”   辅国公府的朱漆大门上挂着御赐的牌匾,威武的石狮子镇守两边,两排立着衣着整齐的下人,最前头是连士良的妻妾子嗣,浩浩荡荡一群人。   不多会儿,几架马车缓缓过了街口,朝他们来了。   前头有连氏家仆开道,马车旁跟着伺候的丫头,身后还有一些拉着行李的车马,拉着行李的车马没有停在前门,绕路去了后门。   连老太君与当朝皇后的母亲曾是手帕交,如今关系也还不错,她颇具威严,车马停下后,丫头恭敬地将她从车里扶出来,何莲被她扫视了一眼,直接僵在原地。   “媳妇拜见老夫人!”她咬牙盈盈一拜,众人也只能跟着拜下。   老夫人扫了一眼众人,特别睨了两眼何莲与连云浅,淡淡地开口:“老二媳妇。”   分明何莲就在眼前,她却喊了连士善的夫人,二房奶奶听说姓蓝,是个爽朗的,老远就听见她的笑声:“母亲可是想媳妇了?”   老夫人的声音这才缓和了些许:“微丫头身子不好,可有难受?”   刚下过雪,门口的青石砖上冷极了,纵使女眷们只是拜蹲在地上,一阵阵的冷意还是从地上涌上来。   “回祖母,孙女无恙。”   她的声音温柔清亮,身上一件雪白斗篷,坠着绒绒的毛儿,绣着漂亮的花儿,一步一步环佩裙裾半分不动,规矩学得很好,又看她一张幼白脸蛋如出水芙蓉一般清丽,还隐隐透着耀眼的明媚。   连雪微见拜了一地娇娥,先扫过几个年纪大的,又略过男孩和两个小的,最后将目光钉在何莲身后两个少女身上,娇小的那个一身月色斗篷,看去脸儿甚至不足巴掌大,大眼睛,楚楚可怜的模样,一瞧就是个柔顺的;高挑的那个一身红色斗篷,衬得她肌肤胜雪,虽说低着眉却半分不显低下,倒是有一种含苞玫瑰的美丽,不难想象盛开的玫瑰有多热烈,多美。   她微微掐住手心,露出一个和煦的笑:“祖母怎地忘了伯母和姐姐妹妹们还行着礼,天儿寒冷,快请祖母进府暖一暖罢。”   老夫人很疼爱连雪微,轻咳了一声说:“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起身,连海深在人群里实在招眼,老夫人冲她招招手:“这是深姐儿吧?”   连海深福了一福:“祖母。”   “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老夫人扶着蓝氏和连雪微,对众人说:“进来再说。”   分明大房才是主,二房的母女却跟着老夫人走在前头,他们大房只能跟在背后。   河盈不忿地撅起嘴,连海深拍拍她的小脑袋,让她收起这表情。   老夫人并没有留下许多人,仅有何莲母女与连海深三人入内。   蓝氏亲手伺候老夫人更衣的间隙,连雪微在外头看着风情不同的两个姐妹,笑得十分温婉,她们三人年纪十分相仿,生得也都美丽,就算明面上不说,暗地里多少也有一些比较意识。   “这便是海深堂姐吧。”连雪微冲海深行了一礼:“小时候总听娘亲说大伯父家的姐姐漂亮,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连士善离开长安十年,十年前连海深才六七岁,这客套话实在是太过客套。   连海深不是喜欢客套的人,更何况连雪微眼里流露出来的东西比连云浅更令人讨厌,她笑着说:“我倒从未听家里说起堂妹呢,今日一见也确实不错。”   连雪微脸上一顿,生起薄怒来,她瞥了一眼一旁的连云浅,口气中颇有挑衅:“那这位就一定是云浅姐姐了。”   连云浅与她同龄,笑着回了一个半礼:“雪微妹妹。”   “听闻姐姐从小在清泉长大,我从书上读到清泉县可是古来就有名气的温泉乡里,心里十分艳羡呢。”   连云浅的笑容一顿。   女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仿佛生来与妒忌和小气为伍,只不过有些人将这些藏得好好地,有些人则明晃晃挂在脸上。   很明显,连雪微属于后者。   鹤庭是何莲拨给老夫人住的地方,现在四周来回忙碌的都是二房的下人,何莲被李婆子请出去说事,现在堂上只有这姐妹三人,连雪微被海深顶了一句心情正不好,出口就刺得连云浅脸上通红。   连雪微字字句句在提醒连云浅,她不属于这个家。   虽说做好了心理准备今日必定会被刺一顿,这种难受当真来临的时候,连云浅还是觉得整个人仿佛大庭广众之下被扒下衣裳一般。   屈辱。   连雪微见她眼眶都红了,才收了声,冷不丁瞧见连海深撇过来的一眼,心头一抖,登时有些莫名。   她这堂姐不应该为她叫好吗?   连云浅想要驳回去,被连海深拉住手按在座上,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这一幕落在连雪微眼里,她低眉揉着帕子,嘴角不屑地一撇,哼,知道祖母回来了,惯会做好人是吧。   不一会儿,老夫人换了身团纹衣裳出来,何莲也刚好进来,她紧走两步给老夫人行礼:“媳妇拜见老夫人。”   黄氏冷淡地点点头:“嗯。”   按说何莲这是第一次见老夫人,再不济也要给个什么做赏,居然真的什么都没给。   然后才是两房人互相见礼,一通繁文缛节以后,老夫人才开口:“眼看也至年下,往年圣人秉承祖训勤恳勤俭,今年却是勤俭不得了——大公主不日回朝,加之边地战役屡屡大捷,皇后娘娘曾透露过,年下将有大宴,咱们一家子都在受邀之列。”   蓝氏嗓门又大,乐呵呵地说:“那敢情好,媳妇长这么大都未有福受宫宴之邀,此番有幸,还真是托了娘的福呢!”   老夫人被奉承得十分愉悦,何莲也附和着笑笑:“也是,年下夜宴也好些年没开过了,难怪今日国公爷还未下朝,想是过会儿就有消息来了!”   “几个姐儿也该打两套新头面了,那就刚好趁这个机会全置办了罢!”蓝氏兴冲冲地说,忽然接到何莲瞥过来的一眼,登时缩了回去。   何莲微微一笑,说:“并非媳妇小气,而是长安城中打造头面的银楼都需要提前预订,府中几个姐儿的份例八月已经订好了,这几日也该送来了。”   “微姐儿来得突然,再想订新头面,怕是不行了呢。”   连云浅性子怂,何莲却是不怕的,她是听到了刚才在屋里连雪微挤兑连云浅的话,给女儿出气呢!   何莲抚摸着手上的指甲:“打一套头面至少也要二三个月的时间,侄女儿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连雪微没想到何莲径直针对她,差点没绷住一张美人皮,偏过头拉着蓝氏说:“娘,没关系的,我戴前年那对烧蓝珠花就好了,不碍事的。”   蓝氏小心看了一眼何莲,委屈地点点头。   “哼。”   上位的老夫人听不下去了,她冷冷瞪了一眼何莲,冲连雪微招手:“微丫头,不怕,别人不给你打首饰,祖母给,这两日就去长安城中挑上一挑,有看中的就买,祖母出钱!”   连雪微这才绽出一点笑容,羞涩地依偎进老夫人怀里撒娇,悄悄冲大房的人露出一个得意地笑。   连海深双手交握,仪态很是优美,看着连雪微脸上毫不掩饰的表情,只觉得无趣。 第27章 李长赢   长安城作为大梁国都,其繁华程度世人无法想象,刚出章台街便是长安城中最富贵的东三市,此时街道两旁店门大开,有些店铺还有小伙计在招揽客人,街上熙熙攘攘全是穿着整齐富贵的人物。   世人都知道宝兴楼是大梁国中财力最为雄厚的银楼之一,却甚少有人知道这属当朝右丞相的私产之一。   李长赢怀里抱着长剑,露出一口大白牙:“右相大人,好久不见!”   她一身男儿打扮,衣裳绣着大叶飞花纹饰,一双英气的长眉斜飞,面容精致非常,不细看还当是哪家俊秀公子。   相衍迈进雅间,往桌上放了一封折子。   这些年李至一直在查李长赢手下的势力,但他自己手下又何尝干净,相衍随便找了找,就是这一箩筐。   李长赢扫了一眼,并不去接:“右相大人的见面礼?”   “渡濂兄想必已经替在下转达过,如何做就是您决定的了。”   李长赢给他斟了一杯茶:“坐,大老远来赴约,辛苦右相大人了!”   相衍坐在她面前,却并没有打算用这一盏茶。   李长赢翻开折子看了半晌,笑说:“可笑大皇兄还想与您作对。”   她放下折子,认真说:“若说朝中文臣中,以您绝对是头一把交椅。”   “只是长赢不明白,有了这东西,您为何不交给父皇?”   相衍淡淡道:“我为何要交给圣人?”   李长赢眼中闪过一丝光:“那您给我是什么意思?”   相衍勾起唇角,问道:“相某想问问大公主,私制甲杖,您准备做什么?”   依上辈子他对李长赢的了解,她绝对不可能做出私制甲杖的事情,可观虚的线报明明白白指出江阴邑这几年从未停止招兵买马,势力急剧扩张,战甲兵器更是不知囤了多少。   若不是曾相识一世,他还以为李长赢准备谋反呢。   李长赢抚着那折子,仿佛在抚摸什么珍宝:“来之前我还不确定,如今才是真正明白,您的目的也不单纯啊。”   相衍并不否认的态度,让李长赢有些意外。   “大殿下并不合适。”相衍意有所指,将视线移到李长赢脸上:“太子——也不合适。”   传闻中一心为国家社稷,为皇弟巩固权利的大公主,听到这话却并没有反驳。   她慢慢站起身,隔着一张桌子逼近相衍:“那右相大人觉得......谁合适?”   谁合适……坐这个位置?   *   老夫人说到做到,立马吩咐连海深第二日带连雪微去城里逛逛,说她是嫡出长姐,还是主人家,最合适一同出去。   隔日天刚亮连雪微便来了,赠芍手里端着铜盆,微微行了一礼:“雪微小姐来得真早,小姐还没起身呢。”   连雪微露出一点小虎牙:“是我来早了,原先在辽阳念女学时便得先生教诲,光阴不可废,不想长安却不时兴这个呢。”   赠芍急着回房伺候小姐,便使唤小丫头杨花将她迎去正堂,自己端着铜盆回了连海深闺房。   “小姐,雪微小姐来了。”   采兰正服侍连海深换衣裳,奇道:“腊月的日头起得晚,二房的主子来得也忒早了!”   赠芍搁下铜盆哈了哈手,利索地开始收拾屋子,边说:“就是,她还说什么‘辽阳时兴光阴不可废,长安却不时兴这个呢!’,这大清早的真是惹人生气!”   连海深刚起身有些迷糊,揉着腰并没有开口,采兰说:“小姐这几日可不能着凉,奴婢再加给您一件兔毛小袄吧。”   每个月总有几日不舒服的时候,加上连雪微早早堵在门口,惹得连海深气性有些涌上来,说:“既然来早了,便让她等着。”   二婢点点头,利索地各自做着手下的事。   等全拾掇完毕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连海深姗姗来迟,笑道:“雪微妹妹久候了,都是身边人怠慢,一声都不吱,我还当妹妹睡迟,自己也想着再睡一会呢!”   连雪微起身:“不妨事,姐姐疲累多休息是应该的,总归我也习惯早起,也好读读书。”   哦,早起看书?   “那敢情好。”连海深用了一口香茶,捏着帕子笑说:“只是长安不比辽阳,日头太早实在昏暗,妹妹看书仔细伤了眼睛。”   连雪微脸上一顿,讪讪不说读书的话了,二人客套了些有的没的,见时辰不早双双出门,直奔东三市宝兴楼。   宝兴楼的伙计伶俐,见是辅国公家的车马立马热情地迎上来,十分热络:“给姑娘见礼了!”   两人由丫头扶下车,小伙计将人往里迎,笑着见牙不见眼:“见小姐安,这几日南边儿来了一批东珠,成色极好呢,若是做成头面真是极美的!”   连家是宝兴楼的常客,小伙计将人迎进雅间,又斟上香茶:“小姐们慢用,慢用!”   雅间内装饰俱是清雅,桌上放着二尺见方的图册,仔细看那封面都嵌着细细碎碎的宝石,连雪微不禁咂舌,真是个销金窟一般的地方!   “小姐瞧这个,咱们师傅新做的紧俏货,您算是赶上了,早上刚从坊子拿回来的,真是整个长安的头一份儿呢!”   小伙计为连海深翻开其中一页,只见上头画着一支镶嵌蓝宝石的金色步摇,细细的流苏坠尾上也坠着一点晶亮的蓝宝,最特别的是那簪头竟然是层层叠叠的海浪纹路。   连海深点头:“确实特别。”   赠芍惊喜地说:“真的很衬小姐呢!”   连雪微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图画上的纹路画得栩栩如生,她开口道:“能否请小哥取来我们瞧一瞧?”   小哥有些犹豫得看了一眼连海深,笑得有点尴尬:“这.....”   连海深解释道:“雪微妹妹第一次来,若是孤品得去楼上的展示台瞧,伙计是取不来的。”   连雪微脸上微红,嚅嗫着说:“也、也不过一个簪子,多瞧两样再去不迟!”   随后她又看中一个珊瑚手钏,两人才随伙计上楼去瞧,连海深对那海浪图样的簪子很是好奇,径直上了三楼,连雪微则留在二楼瞧那珊瑚手钏。   “真是土包子一个!”赠芍嘀咕着,扶着连海深上了三楼:“瞧她那样子,是看这个也稀罕,看那个也好,没见过世面!”   连海深轻轻拍了下她的手:“好了,你总在背后道人是非。”   赠芍吐吐舌头收了声,道:“咦,今日三层却是清静呢。”   往常宝兴楼三楼很是热闹,今日却安安静静一个人都没有见到,小伙计引着两人往前走:“您今日来得早才清静的,前面就是步摇阁了——”   刚转过一个拐角,就听见一个爽朗的女声:“右相大人果真是我大梁的伟才!”   右相?   相衍?   连海深径直与观壁观虚兄弟对视了一眼,观壁磕巴了一下,差点咬到自己舌头:“连、连大小姐?您怎么在这?”   观壁和观虚俱在,屋里的人肯定就是相衍了,连海深一愣,方才引路的小伙计却悄悄要跑,观虚皱眉,大喝一声追了过去。   “巧合罢了,小女只是路过,便不打扰大人了。”说着一压赠芍的手,二人转身就走。   背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观壁、观虚低头:“爷。”   里头的二人话还说到一半,相衍匆匆起身出门,李长赢不禁好奇地探出头,笑了一声:“哦?是个漂亮姑娘呢。”   她的声音清脆,不用瞧就知道是个美人,连海深背对着她们,一时间竟生了点怯懦。   相衍身旁从未出现过别的女子,这一位是谁,能让他一个如此小心谨慎的人与人约在宝兴楼见面?   “这位小姐是右相大人的?”李长赢问道。   并没有人回答她,只有一缕冷风悄悄吹过。   这气氛可真是太糟糕了!   观壁头埋得极低,心说姑奶奶您可闭嘴吧!   相衍侧头对李长赢说:“您今日便先回去罢。”   整个大梁敢对皇室这样说话的怕也只有相衍一人了。   李长赢点点头,经过连海深身边时,还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眼:“咦,是辅国公家的小姐?”   连海深与她直视了一眼,随即看到她一身大叶飞花纹饰的衣裳——   大叶飞花?   这是李长赢啊!   李长赢瞥见相衍的脸色,立马转身挥手,高声道:“右相大人别忘了同我的约定!”   远去的脚步轻盈,相衍低声喝道:“跟我进来。” 第28章 步摇   相衍私下见李长赢做什么?   连海深倒是不觉得这两人之间会有什么,但她低头沉思的样子落在相衍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观壁贴心地为两人关上房门,顺手把赠芍带走了。   门一关,连海深才后知后觉,张张嘴说:“我得回去了。”   “不急。”相衍欺身上前,问:“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比如李长赢。   连海深老实摇摇头,她还真没有什么想问他的。   方才李长赢喝过的杯子还微微冒着热气,相衍走到桌边冲她招手:“过来,给我倒杯茶。”   李长赢杯子的沿儿还沾着点口脂,连海深余光瞥见了,老实给相衍倒了杯茶。   相衍忽然在心里笑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难不成还期待这丫头醋上来不成?   “怎么忽然来了?”   “陪家中妹妹买些首饰。”她答道,忽然想起那个故意引她来的小伙计,解释道:“并非我自己要来,是有心人引路,才搅了您与那......那位姑娘的会面。”   她差点脱口而出李长赢的身份,这一停顿却让相衍误会了,心里都舒坦了一截。   “嗯。”他板着脸应了声。   他面色不太好,连海深还以为自己真打断了他重要的事,试探地问:“没打扰你们吧?”   “有点。”相衍点点头,认真地睁眼说瞎话。   真打扰了那也没办法了,她想了想说:“那您找个时间同那位……姑娘赔礼道歉,再细谈就是……啊!”   相衍扯着她的手,把人扯近了一步:“什么姑娘?”   小姑娘吃醋的样子未免太可爱了。   右相大人心里泛起淡淡的涟漪,把玩那漂亮的指节:“我为何要同她赔礼道歉?”   等等,连海深忽然意识到相衍他可能……误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我……”连海深语塞,露出一点迷茫被人捕捉个彻底。   相衍登时意识到自己方才可能误会了,甩开她的手掩饰地喝了一口茶。   嘶,真丢人!   “噗嗤!”   他这么大个人了,有这样小女儿家的小心思......简直不可思议!   她还当相衍属木头的,又冷又木呢!   “再笑?”   连海深低头瞧见相衍别扭的样子,他的眉峰修长英俊,一双狭长的眼里难得露出一点掩饰的情绪。   “相爷方才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她故意问道。   相衍:“......”   “您要见就见了,冲我解释什么?”连海深就是那种打蛇随棍上的典型人物,更何况相衍这人从来都一副大局在握的模样,情绪真是少有崩塌的时候。   她绕到人家身后,指尖点了点男人宽厚的肩膀:“嗯?”   嗓音带着星星点点的蜜意和愉快,哪一个勾人了得。   “闭嘴。”相衍已经皱起了眉,心里开始盘算怎么收拾这不知好歹的小东西,让她知道教训,知道别轻易挑怒他。   “还是说那姑娘是您的什么人?”   相衍腾地站起身,俯视她:“再说一个字?”   连海深立马怂了,下意识摇头:“我不!”   “过来。”   连海深不敢,想拔腿就跑。   相衍一步一步上前,抬手压在她耳边的门上,将她禁锢在他胸膛的方寸之间,微微低头,热息洒在她白皙的肌肤上,那里登时红了一片:“方才不是说得很开心?”   “......嘶。”她闭着眼,脸躲闪着扭曲成一团:“我错了!您老人家饶了我吧!”   相衍一边用气势压迫人家,一边说:“其罪有三,一者,公众场合,大肆议论朝堂重臣私交。”   什么公众场合!   这不是雅间吗!   连海深柳眉一竖,还未开口,又听相衍接着道:“二者,诽谤重臣。”   她瞪眼:“什么时候诽谤您了!”   “方才口口声声说本相年老的是谁?”相衍难得露出一个笑容,薄唇边勾起的弧度越来越大,让她心砰砰直跳。   这该死的……老男人,未免太诱人了!   “我老?”   相衍长了连海深快一轮,已将将而立,年纪确实不小了啊!   “您要是成婚早,孩子都有我这么大了......”她嘀咕着,往后缩了缩脖子,肆无忌惮往人家底线上踩。   相衍差点被她气笑,语气一压,森冷至极:“三者,死不悔改,罪加一等。”   连海深鼓着腮帮子瞪了他一眼:“您就会拿权势压人!”   所以这种仗着宠爱肆意妄为的行为就该狠狠罚才对......   “能用权势压人,为何要讲道理?”相衍薄唇轻启,一手将她的头往边上一按,另一手拨开长发,毫不犹豫咬了一口她雪白的脖颈!   “嘶——”   不是,怎么还带吃人的!   那一截精心养护的肌肤又细又滑,鼻间都是属于她的淡淡香气,温热的,活生生的,就在身边——   连海深偏着头,能感受到男人的唇齿就流连在那一块,仿佛在品味什么珍惜的食材,有些冰凉的鼻梁老扫过她的耳垂,痒痒的:“......朝廷重臣就可以随意轻薄良家女子吗?”   相衍不答,尖锐的牙齿叼着那点皮肉来回厮磨,让被叼的那个总觉得他下一刻就会咬开自己的血管喝血——   不禁被自个的想像吓得一个寒颤,连海深几乎是从喉咙挤出来一声控诉:“你不要太过分了!”   “那又如何?”相衍亲了亲已经发红肿胀的肌肤,透过肌肤能隐约瞧见底下的血管,那里涌动着蓬勃的生命。   “去衙门告我啊。”   告什么?   告当朝右丞相拿良家闺女的脖子磨牙吗?   连海深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道:“好了,老不正经的。”   他急切的动作仿佛在印证什么,仿佛想留住什么,连海深莫名感受到了他的那点慌张,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这两辈子都栽在同一个人身上,真是何其不公。   “叩叩......”   门外传来观壁心虚的敲门声,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将屋里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不禁红着脸:“爷,楼下连家小姐正找人呢,您......您快点吧......”   “哪个连家小姐?”相衍问道,热息洒在她肌肤上,让腰肢都涌起一股酥麻。   “二房的堂妹,”她推了一把相衍:“起来,都怪你!”   “嗯,怪我。”相衍额头抵在她肩上,用力搂紧了她的身子,闷声道。   人家认错态度良好,连海深一口气又堵了回去,拍拍相衍的后背,仿佛拍一只叼着她裙角不让走的大狗:“松开,我要走了。”   “就这么走了?”相衍低声问。   “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想怎么地?”她没好气地说:“给我松开!”   相衍深吸了一口气才撒开手,板着脸闷声给她整理衣裳,最后从一旁榻上取过锦盒塞给她,又将人往外一推:“走罢。”   连海深站在步摇阁门口,回头莫名其妙看了眼紧闭的大门,前一刻还卿卿我我,后一刻就把她扫地出门了!   呵,男人!   “小、小姐。”赠芍不知什么时候被观壁他们送了回来,缩手缩脚地站在连海深身边,经过上次她隐约知道自家小姐好像和右相大人有......遂对自家小姐的未来担忧极了,看连海深的眼神都带着深深的怜悯。   二人下了楼,连雪微听见动静才迎上来:“堂姐去哪了,小妹寻你半天呢!”   连海深笑了笑:“妹妹可找到合心意的了?”   连雪微拍了拍绿荷怀里的盒子,羞涩地笑道:“随意挑了两样。”   盒子里躺着的是一套掐金丝的头面,嵌着上好的粉水晶,看起来粉嫩嫩的,价值不菲。   一旁的伙计笑得见牙不见眼:“谢小姐惠顾,一共三百两银。”   连雪微吩咐绿荷给钱,笑着说:“祖母说莫同她老人家客气,再者说咱们是为了宫中宴席准备,若买得低廉了,大伯脸上也不好看不是。”   连海深并没有说什么,将手中盒子交给赠芍,连雪微惊讶道:“姐姐真的买了那步摇?”   她方才悄悄问过,那海浪步摇要快一百两银,府中小姐每月的零用才几两银子,哪里买得起?   这是方才相衍随手塞给她的,她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镇定地说:“就随手拿了件小玩意儿,赠芍,给钱。”   边说边恼恨那人出手真是不按规矩来的,还得佯装自己买的。   掌柜的迎上来,朝上面拱拱手说:“哪里要您掏钱呢,账目早结算清楚了。”   连海深朝着他拱手的方向看过去,刚好和三层的相衍打了个照面,这个时辰是宝兴楼最热闹的时候,她站在熙攘的大厅里,大家纷纷看过来,连雪微更是捂住了嘴:“大姐姐......”   私接外男的东西!这传出去可不得了!   连海深登时恨不得上楼掐死相衍算了!   相衍只露了个面,观壁随后下楼来,冲连海深道:“爷说了,小玩意儿罢了,您喜欢多拿几样。”   周遭又是倒抽一口冷气,宝兴楼的东西虽然不敢说价值连城,那也是寻常人家买不起的富贵,还多拿几样?   连海深恨不得赶紧走,取了东西抬脚就走,含糊地应:“嗯。”   连雪微惊疑不定跟着她走出门去,边走边絮叨着说:“姐姐何时同宝兴楼的老板有私交?这事可不能传出去,咱们这样身份的女子,断不能下嫁给卑贱的商户......”   连海深根本没听她说什么,心跳如擂。 第29章 捉奸(1)[捉虫]   直到回听雨楼她才松了一口气,进门后采兰带着杨花迎上来:“小姐回来了。”   杨花是车夫老杨的闺女,今年十岁,是个活泼的小丫头,她接过斗篷笑嘻嘻地说:“小姐可算回来了,您再不回来采兰姐姐要急坏了。”   采兰拍拍她的小脑袋:“还不快将小姐的衣裳收起来!”   连海深问:“怎么了?”   采兰小声说:“还不是为了中馈的事.....老夫人要看账目,夫人不给,二人闹了好大别扭,老夫人指着夫人的鼻子骂了一通。”   说到账目,连海深敏锐地想到了许姨娘带给她的东西,这些人竟然一个两个全冲着府中账目来的。   “祖母刚回来就要插手中馈,不怪蔷薇园不肯。”   “还有二房奶奶跟着煽风点火......要奴婢说二房如今还住在咱府中,不夹着尾巴做人便算了,竟然这样蛮横。”   连海深点点头,说:“我今日累了,你们也不必守着,自做事情去。”   两婢应道:“是。”   待二人出门,她才将收在秘格中的账目取出来——那日翻了翻,才发现这是数字极大的账目流水。   前世她曾掌相衍府上的中馈,知道百万两流水的账目意味着什么,若她没有猜错,这账目应该与最赚钱的盐铁生意有关。   “盐铁乃朝廷掌握,娘亲怎么会有这东西的账目?”连海深翻过几页账目,嘀咕着说:“这样大逆不道的东西若是被......”   若是被别人拿到!   她瞳孔猛缩!   何莲千方百计接近辅国公府可不就为了这账目,若是被她拿到,那她会拿去做什么?   这太可怕了!   “采兰?”连海深高声唤道,边将手里的东西收进怀里。   “你去宝兴楼中,向掌柜的递句话儿,就说今日我买的东西不太满意,若是可以希望主家来取去换一个。”   采兰知道那东西是别人送的,捂住了嘴巴为难道:“小姐,这要是让别人知道可太惊世骇俗了!”   私自见外男若是被旁人知道,就真是浸猪笼都不为过了!   连海深摇摇头说:“无妨,你去递个话就是,剩下的有人会安排的。”   再说了,相衍不是说过也没人敢嚼他的舌......想到这连海深更懊恼了,分明打好主意不靠近他的。   采兰在天擦黑的时候回来了,还有些干了坏事的心有余悸,她觉得自己仿佛是话本子里帮助小姐私会书生的坏丫头,小声答话:“掌柜的说知道了......”   连海深看她那样子,拍拍她的手安慰:“没事,是我吩咐你去的。”   采兰哭丧着脸:“奴婢是为小姐担心。”   今日可不就让连雪微撞见了个正着,若是传出去更完了,本来连海深上次就因为将连云浅推进水里名声很差,再来一个未婚就私会外男还得了?   连海深倒是无所谓,多活一世的她早将这些东西看得很轻了。   话分两头,观壁微微张开嘴,听宝兴楼的伙计来向他禀报这事,一时回不过神:“你说......连家小姐?哪个小姐?”   “就大、大小姐呗......长得可漂亮那个!”小伙计小心打量他的脸色,说:“掌柜的不敢耽搁,连忙使唤小的来回禀,求壁爷行个方便。”   观壁含糊地点点头,打发了小伙计进屋,相衍早听见他在外头嘀嘀咕咕,抬头问道:“怎么?”   “爷......”观壁神情十分复杂:“连大小姐想见您。”   “啪”的一声,相衍手中的折子掉在了地上。   *   鹤庭中,连雪微抱着盒子正跟蓝氏炫耀这套头面:“娘你不知道,那伙计说这在长安城都是独一份儿的呢,宫宴那天肯定艳压群芳!”   蓝氏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的儿一定是最好的!今日出去可受大房的气了?”   说起这个,连雪微兴冲冲地说:“娘!你不知道,我的老天爷啊!堂姐简直......太惊世骇俗了!”   蓝氏听完她说的话,停了一顿:“微儿说宝兴楼的老板与大丫头有......?”   “我看不止!”连雪微睁大眼睛,激动极了:“娘亲!那海浪步摇一百多两呢,他说送就送了!”   说到那步摇,她还微微涌起了点妒意,不过与商户有染难不成是什么光荣的事么,若是让大伯知道了免不得又是一顿训斥!   更重要的是,商户贱籍者,若是连海深嫁给商户才好呢,那不就比她矮好一截?   宝兴楼的老板......蓝氏眼中涌起一点迷茫,一时没想起是谁的产业——长安城是个掉下块城门砖都能砸死三个四品大员的富贵地方,在这样的地儿开起产业的谁背后没几个朝廷的靠山?   怎么印象中仿佛是......   连雪微还在兴致勃勃说着今日的见闻,蓝氏却没这个心思听了,匆匆打发了女儿,疾步去了雪松阁——那是连士善会客的地方。   “老爷。”   连士善同连士良生得不太像,更矮小,看着也不修边幅一些,不过他极洁身自好,这么多年也就有蓝氏一个夫人并一个通房抬上来的姨娘。   “夫人来了,坐。”   蓝氏也不客套,吩咐下人退下后小声说:“今日微儿和大姐儿去宝兴楼买首饰,微儿说大姐儿好像和宝兴楼的主家有些关系,妾身惶恐,那宝兴楼不是......”   连士善放下手中的书:“宝兴楼?”   “妾身隐约记得宝兴楼的主家背景不简单,这才来问问老爷。”   “宝兴楼......那是右相的产业啊!”连士善惊讶道,捻着颌下胡须问:“微儿可形容过主家相貌?”   “说是极年轻,昂藏七尺的男儿。”蓝氏答道:“掌柜的称他为主家,应该也不会有人冒名顶替罢?”   连士善说:“大姐儿刚同相家解了婚约,怎么扭头又同右相扯上干系?”   “妾身愚钝。”蓝氏见连士善迟迟想不到关键点上,开口道:“妾身以为事情不是那样简单的。”   “夫人请说。”   “咱们从辽阳回长安之前,那位主子曾说过回府后要咱们时时刻刻盯着大房的动静......”说到这些,蓝氏走到连士善身边,声音压得极低:“老爷也知道,从前大嫂手里拿着一本很重要的账目......那是辅国公府的命!”   连士善面色不虞地点头,蓝氏接着说:“可盯着那东西的人未免太多了!妾身问了咱们的眼线,他说自从那个何莲嫁进来以后,隐隐约约也在找!”   听到这里,连士善已经皱起了眉头:“夫人有话直说就是。”   “老爷......你说相家人会不会......也想要那东西?”   如果说连士善与何莲这些人是一头饿狼,那如今的辅国公府就像一块包在屏障中的肉,外头的狼闻得见肉味儿,看得见肉形儿,只待一个机会打开这屏障就会被分吃地一干二净。   “相家人?”连士善点头:“夫人是说右相接近大姐儿也是为了这东西?”   “否则他老人家端坐朝堂,娶公主都不在话下,能看上大房的姐儿?”   连士善这才感觉到紧迫:“那咱们的动作得抓紧了,多方都盯着这东西,可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是,妾身再教娘加一把火。”蓝氏恭敬地说道。   老夫人平白去跟何莲要账目当然也是她唆使的,就指着从里头掰扯出一点能用的东西呢,这头鹿最后会死于谁手,可就看各自本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哦哟,鹅明天要去参加同学的婚礼呢,   最近甜不起来了,让我去补充一下狗粮再回来   提前祝看到这章的小天使们元旦快乐呀,2019都要开心,顺利啊! 第30章 捉奸(2)[捉虫]   冬日的太阳落得早,用完晚膳天都黑了,连云浅扶着杏花的手在花园消食,边说闲话:“二房的小姐今天和大小姐出去了一趟,买了好多东西呢!”   连云浅:“那日老夫人说了让她去买头面,想是和大姐姐去买了呗。”   杏花嘀咕说:“也不知谁出的钱,看样子买得可不少!”   二房一家子都住在辅国公府,吃穿全是公中出,何莲掌着公中,杏花颇有些替她家夫人心疼银子。   连云浅没好气地说:“她倒是硬气,有本事自己出钱啊!”   杏花忽然拉住了她:“小姐你瞧!那是不是绿荷?”   那影子虽然模模糊糊的,可打眼一瞧也知道是连雪微和绿荷,她疑惑道:“这两个人在那偷偷摸摸做什么?”   那边的连雪微连忙用帕子捂住嘴,低声问:“你没看错?”   绿荷激动地语无伦次:“奴婢没看错!听雨楼的人下午又出去了,奴婢吩咐绿草跟着呢,她去了宝兴楼——小姐!大小姐肯定要在家中私会那个老板!”   “哎哟我的老天爷!”连雪微拍拍心口:“这可太......”   她那话说不出口,眼睛转了转,露出一个得意的笑:“走,咱们附近瞧瞧去!”   说着径直冲着听雨楼方向去了,只是她没瞧见的是,背后的连云浅主仆也立马跟在她背后去了。   *   连海深沐浴完,坐在房里看一卷医书,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子很像她和相衍成亲的时候,等他来掀盖头的那一日,平白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想着想着,忽然又陷入沉思。   她的性格爱恨分明,既然决定了又和相衍纠缠在一起,那就不能重蹈前世的覆辙,一些未来会横生枝杈的人和事,该尽早剪除才是。   灯花在安静的夜里发出轻微的声音,连海深又翻过一页医书。   “吱呀——”是木轴滞涩的转动声,相衍跨进门,只觉得扑面都是少女的香气,屋中燃着温暖的炭盆,她在灯下看书。   一身藕粉色的家常衣裳,绣着精致的桃花,那衣裳在腰肢微收,显得玲珑有致,手上套了一只白玉镯,正轻轻翻过一页书。   “愣着做什么,冷。”她轻声道。   相衍合上房门:“在看什么?”   两人熟稔地仿佛认识了许久——却没人发现有什么不对,连海深扬扬书封:“《黄帝内经》。”   虽然仁和堂被查封了,可那生意她是想长久做下去的,自然准备多学点以备不时之需。   相衍在她对面坐下,随意地问:“叫人寻我来做什么?”   “有些事想问一问卓相大人。”连海深一手支棱着下巴,动作间不经意露出一点妩媚:“事关重大,这才想当面同您说。”   两人对视了一眼,气氛忽然开始慢慢变味,相衍撇过头:“怎么?想清楚了?”   大梁野史里记载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相大人容貌极盛,生得龙章凤姿,年轻时还有侧帽风流、掷果盈车的传闻,是近年他官做得大了,脾气也愈发变差才少了狂蜂浪蝶。   连海深却觉得野史的记载和相衍比起来不过冰山一角。   “咳。”相衍轻声咳了咳,将她从怔楞中拉回神,连海深斟了一杯茶,说:“是我没了主意,才想让你听一听。”   “嗯,说。”知道她有为难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相衍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   连海深那橙黄封皮的账目放在桌上,手却没有松开,看着相衍认真地问:“这事关我全家性命,我可以相信相爷的,是不是?”   他隐约能猜到这是什么,翻开一瞧还是十分诧异,握住她的腕子问:“这是谁给你的?”   她的手腕太纤细,肌肤又细又滑,相衍松了一点,压低声音:“说。”   “您知道这是什么?”连海深试探着问。   一双大眼睛里清澈无比,让相衍猛地就收了心中的惊骇,是了,她又什么都不知道。   他压了压封皮:“这东西太重要,放在你身边不安全,我先帮你收着。”   “那可不行。”连海深摇头:“这是许姨娘悄悄给我的,我还得还给她——”   竟然是许氏给的?   “您知道这是什么,对不对?”连海深问道。   “这不是你该问的。”相衍摇摇头,政治上的事太肮脏,他还是不想让连海深知道这么多的,像前世一样,这丫头乖乖的,无忧无虑的被他护着就好了。   连海深柳眉一竖:“我找您来就是问这个的,结果您收获不小,我两手空空?”   相衍不要脸地点头:“嗯。”   “你!”连海深被他的态度气得快噎住了,劈手夺过桌上的账目:“你给我出去!”   相衍往背后一靠:“不是你请我来的,嗯?”   什么叫引狼入室,她这回是深切地体会到了,板着脸硬邦邦说:“小女要休息了,右相大人还杵着做什么?”   相衍忽然站起身,径直往屏风后的拔步床走,连海深抱着账目连忙追上去:“您做什么啊!”   “您明日不上朝吗?”连海深惊恐地看着他取下腰上的玉珏:“别脱!”   相衍的手还按在腰上的玉带上:“嗯?”   “不要脸!”她气急败坏地转过身。   说话间,那玉珏已经搁在连海深的梳妆台上,发出一声轻响,相衍开口:“回头。”   连海深抱着账目,背着身子:“不!”   腰上忽然多了一双手,耳旁也有热息凑上来,相衍微微弯腰将她揽在怀里,声音低沉:“怎么?不是说休息了?”   呀!这老男人!   “是我休息又不是你休息——放手!”   相衍的手隔着账目按在她胸前,唇边勾起一点弧度:“那你想跟谁休息?”   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连海深对相衍的认知又拔了一个高度,掰他的手:“相衍!”   “嗯。”他侧头蹭了蹭人家的脖子,看见雪白的肌肤上还有一枚痕迹——是他早上留下的,遂就着姿势又啃了啃那块肌肤。   本来那点可怜的皮肉早上就被这男人又咬又啃了好几遍,晚上又落入狼口,连海深忿忿地想,大概离受伤只差一步了吧!   “你给我......住嘴!”   相衍依言松了口,水润的唇瓣擦过她嫩生生的耳垂,哑声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夜半叫一个男人来你房里是什么意思?”   连海深争辩道:“谁让你半夜来了......明明说的是寻个时间!”   相衍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低头惩罚性地咬了咬她的唇瓣:“嘴硬。”   “好了,别亲了!”连海深腰被他揽在怀里,抻着腰含糊地说了一句:“你正经点!”   堂堂右丞相,这样那样黏黏糊糊的算怎么回事啊!   “好。”主要是再来一下,他可要忍不住了。   “雪微小姐!”   “您怎么来了?”   嗯?   院里忽然传来赠芍有些惊慌的声音,吓得连海深不小心踩了相衍一脚!   连雪微带着绿荷站在院子门口,眼睛不老实地扫视院内:“姐姐可睡下了?我想来找姐姐说说话儿。”   连海深吓了好大一跳,连忙挣脱开相衍:“她怎么来了?”   她惊慌的样子好像被捉奸在床似的,指着角落的大衣柜急切道:“您躲躲吧!”   相衍失笑:“她不敢进来。”   连海深推着相衍:“得了吧,大半夜被捉了一屋子还得了,脸面还要不要了?”   相衍反手抓住她的手腕:“都说了,说是我就行,怕什么?”   这话他说过不止一次两次了,连海深却从未当真。   连雪微好像察觉到了什么,高声问:“姐姐?姐姐可睡下了?我是雪微啊!”   赠芍有些慌张,大声道:“雪微小姐实在太失礼了!小姐已经睡下了,您怎么能大吵大闹呢?”   她越慌张,连雪微越觉得里头有事,带着绿荷就跨进门:“我都听见动静了,姐姐怎么会不愿意见我?”   “雪微小姐!”赠芍跺脚,采兰也听见动静跑出来,二人一起拦住连雪微:“雪微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   连雪微瞪眼:“你们敢拦我?”   她只带着绿荷一个人,采兰、赠芍还有小杨花三人都拦着,她进退不得,正想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一个软软的声音:“雪微妹妹,你在吵嚷什么呢?”   屋内的连海深瞳孔一缩,差点没咬着自己的舌头!   连云浅也来了! 第31章 捉奸(3)[捉虫]   连海深一把将相衍推上床,放下床帐子:“藏好了!”   院里的赠芍警惕地看着两人,大声说:“小姐今日身子不舒服,已经睡下了,二位小姐改日再来罢。”   屋内的连海深屏住呼吸,仔细听院里人的动静,相衍鼻间全是她身上的气息,不自觉地想亲近她,拉过那只白嫩纤细的手放在掌心把玩:“怕什么。”   连海深居高临下瞪了他一眼:“你还有脸说?”   相衍喉头滚了滚,失笑:“她们不敢。”   连海深是看他老神在在胸有成竹的样子就招烦,隔着被子用力踹了相衍一脚:“若是被人发现堂堂右丞相夜闯人家闺房,怎么办?”   “那在下只能以身相许了。”语调中还带了点难得的愉悦。   饶是连海深活了两世,都觉得这话听来有些不好意思,不禁腹诽果然是要脸的打不过不要脸的。   院子里,连雪微看采兰和赠芍拦得紧,心里也涌上来一股子劲儿,竟硬生生要闯   连云浅吓了一跳:“雪微妹妹要多加思量,这是大姐姐的院子!”   连雪微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云浅姐姐这话说得奇怪,堂姐的院子又如何,不能进么?”   连云浅揉揉帕子,她与连海深水火不容,免不了一会人出来,还当连雪微是她指使的呢,刚想溜之大吉,就听外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微丫头,你在这吵嚷什么呢?”   竟然是老夫人来了!   屋内的连海深扭头看了一眼相衍,问:“这些人怎么就凑到一起去了?”   “你当是我引来的?”   鹤庭和听雨楼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寒冬腊月得费多大劲才走到这来,分明是她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盯上了,这才走漏了消息。   这可不得了,身边出了内奸,只怕睡觉都不安稳了。   连海深吸了一口气,对相衍说:“我去拖住她们,您从后面赶紧走吧,教观壁送您回去。”   相衍并没有应好,而是站起身理理衣裳,将桌上的玉珏拿起来给她:“这是我的腰佩。”   连海深当然知道,上面还刻着他的名字,道:“废话什么,赶紧走吧!”   相衍捏着垂涤系在了连海深腰上,边动作边说:“墨色的垂涤不适合你,有空自己打个络子换上,上次那个烟粉的就不错。”   “你......”连海深有些惊讶:“这是你的东西!”   相衍当然知道,系好后,指头拨了拨上头的垂涤,上好的白玉压在桃花裙上,微微晃荡:“给你当定情信物。”   嗯?   嗯??   “蝼蚁一样的人物,不值得你如此畏缩。”   “说得好听,名声不要了?”她将腰佩取下来捏在手里,忽然有了两分他给的底气,扬眉道:“这东西有很多么?送得未免太随意了!”   相衍碾了碾她光洁的额头:“除了当今圣人,谁都无须给面子。”   这也太不可一世了!   她笑了一声:“你能堵住几人的口,难道能堵住全天下的悠悠众口?信不信从这出去,没两日长安城就要疯传国之栋梁被我一妖女迷得团团转?”   相衍背着手不说话,看着有些许不高兴,连海深攘了攘他:“好了,赶紧走吧您,成天就想着欺男霸女怎么成呢?”   “观虚留给你,无须给别人面子。”相衍最后还是退让了一步,若按他从前的性子,谁敢在他面前多喘一口气?   可是他尤记得面前的人说过,她不喜欢。   “嗯。”她也让了一步,目送他翻窗出门才松了一口气,低头看看手上的腰佩,将它塞进枕头下,又整了妆容才打开门走出去。   赠芍几个都快绝望了,老夫人一来,以她们几个小婢女是万万拦不住的,不想余光瞥见连海深从里面大步走出来,顿时跟吃了定心丸一样!   “小姐醒了。”采兰几人连忙迎上去:“是奴婢不好,扰了小姐休息。”   连海深未应这话,往背后看去,连雪微扶着脸色不虞的老夫人,连云浅跟在身后两步,她走上前行礼:“孙女见过祖母,雪天路滑,您怎么和两位妹妹来了?”   黄氏看着她微微凌乱的头发只觉得怒气上涌,扬手扇了她一巴掌,喝道:“大姐儿!枉你身为长姐,竟然这样败坏门风!说,屋里藏着谁!”   连雪微也尖声说:“姐姐可瞒不住了,还不从实说来,或许祖母还能为姐姐隐瞒一二,姐姐要知道,这种事传出去可太难听了!”   连海深眼疾手快避开了那一巴掌,收了脸上客套的笑:“天儿冷,祖母怕是糊涂了,说的都是糊话呢。”   连云浅敏锐地察觉到要出事,连忙使了杏花回蔷薇园向连士良夫妻通风报信。   “大姐姐说的什么话!太不孝了!”连雪微尖叫道。   连雪微的声音尖细,吵得人脑壳疼,连海深俯视她,盛气凌人地问:“刚好,我也想问雪微妹妹,大半夜来我听雨楼做什么呢?”   “我......”连雪微迅速编了个理由:“我是见有个黑影冲着姐姐院子来了,怕姐姐出事才赶来的,不想撞见了不该撞见的!”   “是什么不该撞见的?”   连雪微仗着老夫人在身边,给自己壮了胆子尖声说:“当然是你私会野男人!”   “啪!”的一巴掌,所有人都愣住了,连雪微秀气的小脸登时偏在一边。   “啊!”连雪微愣了一下,尖叫着扑上来:“你敢打我!”   连海深抬脚毫不犹豫踢在她腿上,连雪微的膝盖登时狠狠磕在青石板的地面,发出好大一声响!   她整个人都懵了,惨叫道:“啊!祖母——微儿好疼啊!”   连云浅吓了一跳,乖乖,敢情从前长姐针对她时还是留了一点情面的啊,否则现在在地上乌龟一样翻不过身的可就是她了!   “妹妹怕也是糊涂了,以下犯上可要不得。”   “你也知道以下犯上!”老夫人气得直捂胸口,挥着拐杖要打她:“逆女!老婆子还活着呢,你就......你就敢当着长辈的面放肆!”   毕竟做了几十年老夫人,身上气势还是有的,连云浅吓得连连后退,心说杏花去搬救兵怎么还不回来啊!   连海深:“祖母,孙女只是教训一下说谎的妹妹而已,您这样激动做什么?”   “你还敢顶嘴!”黄氏挥舞着拐杖:“你这哪里是教训妹妹,你这是要她的命啊!你这恶毒的小蹄子!”   “祖母三思!”连海深又退了一步,避开这老泼妇的拐杖。   “老国公啊!你睁开眼瞧瞧啊!你的孙女就是这样对妾身的啊!”黄氏又呼天抢地喊起来,口不择言地骂:“你这小贱蹄子就是随了你那短命老娘!也是个短命的货!恶人自有天收拾,老婆子就等着看你死!”   连海深抄起一边浇花的铜壶,毫不犹豫摔在黄氏脚边:“咣当!”   吓得连雪微一声尖叫:“啊!”   “能闭嘴了吗?”   壶里的水泼在几人裙上,又湿又冷,黄氏一顿又要发火,门外赶来的人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连士良夫妻、连士善夫妻都赶了过来,蓝氏一瞧宝贝闺女摔在地上登时就气坏了:“微儿!你怎么了!”   连士良大声喝了一声:“深姐儿!”   “父亲不必急着给女儿定罪,还是听一听雪微妹妹和祖母做了什么再说不迟!”   连士良转头看向连雪微:“雪微?”   连雪微捂着脸呜呜直哭:“大伯!姐姐踢我!她、她自己偷汉子还要杀了我灭口啊!”   “偷汉子?”蓝氏登时跳了起来,指着连海深的鼻子叫:“难怪微儿说你行径奇怪,原来是个被玩烂的破鞋!”   连海深冷笑:“婶娘也是四品大员的家眷,慎言。”   连士良皱眉:“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儿娘亲死得早,在府里地位也不济,竟然隔房的堂妹说泼一盆脏水哗就泼过来了——”   连士良脸上浮起一阵尴尬,连海深扫了这一院子的豺狼,道:“问心无愧的事,我自然不怕,只不过张口就污蔑女儿的堂妹和祖母,父亲准备怎么处置呢?”   黄氏只是连士良的继母,当然不会有太多感情,果然,连士良沉声:“若空口污蔑,自然按家法处置。”   连雪微:“她、她明明就——”   “父亲说话要算数。”连海深大方让开身子,让一群人冲向她屋子,老远就瞧见观虚抱着剑守在门前。   连雪微尖叫了一声躲在蓝氏身后:“你看!她就是藏了男人在屋里!”   连士良认得这是相衍身边行走的大护卫,登时大惊失色!   “父亲。”   “请啊——” 第32章 翁婿   观虚冲他们扫过来冷冷一眼,大有再进一步便血溅三尺的意思。   连海深看出了他的犹豫,上前一把推开房门——   里面安静极了,空空如也——   连雪微冲在前头,指着桌上的两个杯子尖叫:“堂姐刚才和谁喝茶呢?”   连海深看着她笑:“妹妹觉得呢?”   连雪微身上一抖,忽然又觉得痛起来,怯怯地缩了一下:“你简直——”   对手太过不济,让连海深应都懒得应她,那边黄氏果不其然将相衍的腰佩翻了出来,举着走到了众人面前:“这也是你的?”   黄氏粗俗出身,字识得不多,若是让连雪微拿到就会认出上头是个男人的名姓,可惜是她拿到了。   连士良倒抽一口冷气,劈手把腰佩拿过来,仔细一瞧,可不就是右相的腰佩!   他看向连海深的眼神登时带着震惊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连士善从兄长的神色也后知后觉回过味来,连忙站出来打着哈哈:“大姐儿是长安闺秀的典范,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姐儿,想必是误会了,是不是?”   蓝氏一听就想反驳,被前者按住。   连海深扫了一眼众人,想想开口便被连云浅夺过话头:“是我!”   何莲想拉住她,她却磕磕巴巴说:“是、是我来找姐姐喝茶,顺便请姐姐替我打条络子——不想被雪微妹妹误会了!”   这真是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理由了。   连士良却松了一口气,道:“既然是浅儿来找姐姐,方才为何不说,惹得大家都不快。”   连云浅知道自己这个梯子递得十分及时,拉着连士良撒娇道:“女儿被吓住了嘛,父亲~”   何莲也回过味来,赶忙就坡下驴说:“就是,大姐儿近日身子不好,睡得早,浅儿还这样打扰姐姐,真是不应该!”   这母女都是极会看连士良脸色的,一唱一和地让连士良有台阶可下,他咳了两声:“好了,今日闹得也够大了,都散了罢!”   连雪微平白无故挨了打,尖叫着:“大伯怎么这样偏心?”   黄氏也蠢蠢欲动,连士良使眼色道:“天色晚了,二弟觉得呢?”   连士善扫了一眼他手上墨色的垂涤,拉了拉母亲、媳妇和女儿:“大哥说得是,毕竟家中这事......闹大了不好看!”   连士善说话还是有两分用处的,二房一行人不情不愿走了。   连士良走在最后,犹豫了许久将腰佩放在桌上,低声喝了一声:“深姐儿,你真是太不懂事了!”   连海深不想与他客套,冷冷道:“父亲有疑问,去问这东西的主人便好,在窝里耍威风算什么?”   连士良气得不轻,拂袖走了。   门外传来观虚硬邦邦的声音:“那属下先行回去复命。”   连海深含糊地应:“嗯。”   赠芍连忙过去仔细掖上门窗。   夜已经很深了,屋外飘着漫天大雪,   连士良想着今晚的事陷入沉思,手中的笔顿了许久,笔尖结满冰霜。   过了许久,窗棂忽然轻声被敲响,他吓了一跳:“谁!?”   观虚走上来,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冰冷:“国公爷,相爷有请。”   *   刨除朝堂上必要的会面,相衍还是第一次私下见连士良。   他前世对这个老丈人一直没什么印象,只觉得不是很疼爱连海深,重活一世倒是忽然看透了许多事,想着账本上的东西,他对二人的会面还多了一点期待,连等待也不让他恼火。   “吱呀——”   连士良只身走进来,看着上位的人,不禁感叹人家的家门风水,怎地就能生出这样优秀的子弟来?   “卓相。”他只拱拱手,并未行礼。   相衍抬眼,颔首:“国公爷,请坐。”   连士良坐下了,相衍也不跟他客套,指头敲击在桌上:“今日请国公爷来,乃是想同您说一说府上大小姐的事——”   “府上小姐温柔贤淑,可堪为妻,相府中还缺个女主人,不知国公爷可舍得令爱下嫁?”   连士良张口便是拒绝:“小女蒲柳之姿,怎么能得卓相青睐。”   “国公爷未免太过自谦。”   杯子搁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听得连士良心里七上八下:“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始终不相信堂堂右丞相会看上自己女儿,更何况连海深还曾和相桥梧有过婚约,相桥梧可是相衍的兄长!   这名声说出去好听吗?   “如今的辅国公周围是群狼环饲。”相衍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连士良,意有所指:“未免大小姐受您连累,在下希望她尽早过门。”   “您......”连士良语气中多了两分不高兴:“您说什么群狼环饲?”   相衍微笑:“不是吗?”   一本橙黄封皮的账目被搁在桌上,连士良眼中闪过一丝狠决,随即又扮上那副混账样子:“大姐儿规矩学得不好,若是卓相不嫌弃,还有另两个女儿......”   “国公爷,本相没有时间同你多说。”相衍连敬称都没用,指节掀开账目的一个角落:“江阴的账目,为何会在国公爷手里?”   连士良板着脸不答。   “国公爷可以不说,不过想必你也察觉到了,你枕边的新妻、多年未见的手足——都是冲着这东西来的。”   连士良的眼神终于变了,慢慢转过头盯着相衍:“卓相在说什么,我实在不清楚。”   “咯哒。”   桌面被轻轻放下了一枚戒指,仔细看来应该是一个虎头的形状,龇牙咧嘴的,做得十分精致,看着有些年头了。   “这东西你是哪里来的?”   “国公爷可以回去问一问你的......”相衍薄唇轻启,含着一点笑意:“主子。”   连士良闭了闭眼,颇有些认命的意思,连声音都苍老下来。   “您与那位都说什么了?”   “几个问题本相还不是很清楚,希望国公爷解惑。”   话说到这份上,连士良也没想挣扎,心想刚好将面前棘手的场面甩给相衍:“您直说。”   “江阴,到底在谋划什么?”   连士良舔了舔干燥的唇:“您不知道?”   “有两分猜测,不敢肯定。”   “两年前,大公主被贬择回江阴,也就是从那时起,国内私盐私铁生意全面回盘——您知道,那是金山银山。”   相衍颔首,等他继续说。   连士良:“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手上的账目没有了用武之地,生意全部转入地下,给了......沈束河管。”   沈束河是沈渡濂的父亲,任安南都护府的大都护职。   “是因为你负责了更重要的东西。”   连士良眼神一变,看着相衍仿佛在看什么怪物:“您怎么知道?”   相衍难得说了个冷笑话:“本相手下也有几处薄产,府中没有女主人,账目自然需要本相过眼。”   所以这账目上的猫腻他一眼就看了出来——这是一本做得极度精致的假账,精致到可以以假乱真。   何莲和连士善背后的主子全是冲着这账目来的,但......这东西如果是假的呢?   “引君入瓮的妙计。”相衍点头,问:“所以国公爷从一开始就知道,您的新夫人来得不怀好意?”   “是。”连士良爽快地应了:“我还知道,她受大皇子之命。”   “那么您的手足兄弟呢?”相衍饶有兴致地问道。   “这......”连士良一时也不敢确定,犹豫着问:“或许也是?”   相衍摇摇头:“不是。”   竟然不是?   连士良眼里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看着相衍,认真地说:“我一家受大公主恩德,多年来为她卖命——如今您同她站在了一块,我便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了,所以可否求卓相......”   “放过我的女儿。” 第33章 防备   富丽堂皇的延昌宫坐落在皇城的东边,住着大公主李长赢,她是中宫皇后所出嫡长女,年二十有四,尚未开府,也未下嫁。   “殿下,虞将军求见。”   李长赢放下手中密信点头:“请他进来。”   虞旸大步跨进延昌宫,冲主位上的人行了一礼:“叩见殿下。”   “旭初来了。”李长赢指头一动,身边立马有机灵内侍为虞旸奉上座,后者依言坐下,扫了一眼李长赢身后的侍人:“臣下有些事禀报。”   李长赢大方点头:“你们退下罢。”   最后退下的人还细心为两人掩了殿门,空荡荡的大殿中登时剩下两人,虞旸想了想,道:“臣前些日子截下辅国公府流出的密信,派人送到殿下这不知为何毫无回应,今日特意来问一问。”   李长赢点头,扬扬手上的密信:“在这。”   这东西是何莲送往大皇子府上的,内容大致是写已探寻到秘账所在,只待时机成熟便趁机偷出,要李至这方提供接应。   虞旸看她并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试探着问:“那殿下以为?”   李长赢纤长的十指交叠在一起,冲虞旸笑了笑:“虞将军一片赤城,本宫明白。”   虞旸唇边的笑渐渐落了下来,他与李长赢认识近十五年,知道她这口气是什么意思,遂垂下眉头不言。   “只是辅国公是长赢的肱骨,虞将军在密信中附带的东西,着实有些冤枉他了。”   “殿下,辅国公言行无状,娶那探子为妻,中馈都交给了她——”   虞旸辩驳着,又说:“您没去江阴之前或许他是个好的,可您离开长安两年,朝中势力重新洗牌,如今的连士良还站哪边已经不好说了!”   李长赢笑着摇摇头:“他不会。”   虞旸撇过头,耳根有些微微发红:“......您总是这样轻信别人,莫忘了两年前那事为何泄露,您为何被迫远离朝堂。”   李长赢站起身,踢了一脚碍事的裙摆,走下位置:“旭初跟在本宫身边做事,可有十年了?”   当今圣人膝下子息稀少,儿子又不顶用,所以一些不重要的琐事都是吩咐大皇女管着的,她文能理政,武能带兵,在朝中地位比肩内阁重臣,也有好一批拥戴者,虞旸就是武将势力的代表。   “可是旭初五年前才回到长安圈子,对很多事都不是很清楚。”李长赢将密信放在虞旸面前的桌上。   “辅国公看着无状,却是个有主意的,他忠于我多年,不会轻易反水的,更何况......他为何要反水?”   “反水也要理由,大皇兄能许给他的,我也能,大皇兄不能的,我还是能,为何他要背叛我?”   虞旸还是很担忧:“人心是最不能胡乱揣测的——”   “那旭初呢?”李长赢的眼神仿佛能洞穿所有,扫了一眼虞旸捏得发白的手:“旭初的心,是否一如当初?”   虞旸一愣,一瞬间眼里闪过无数情绪,嗫嚅着说:“......既然殿下已经有了主意,臣多说无用。”   李长赢拍拍他的肩膀:“将领中有旭初,勋贵有辅国公,文臣有卓相,长赢这觉才睡得安稳。”   虞旸闭了闭眼,看着李长赢衣裳上的大叶飞花,有些疲惫地说:“殿下到底瞒了臣什么?为何您身边许多事情臣都不知道。”   这话是十分逾矩的,本不该从他口中问出来,可是虞旸这些日子以来心里愈发觉得不舒服——李长赢重回长安以后,很多事情办得都十分隐蔽,他一点风都没有收到,不禁心中有些慌——   若是李长赢不再需要他了,那他要怎么办?   李长赢收起笑容,双手交握压在腰上:“虞将军,这话不该从你口中问出来的。”   “是臣逾矩了。”   他叹了口气不再追问,又与李长赢说了一些旁的事后才退下去,他一走,延昌宫又安静下来,李长赢站在殿门口目送他形单影只的挺拔背影离去,眯眼:“卓相大人看够了吗?”   相衍从屏风后走出来,一手端着茶杯,一手将奏折随手摔在桌上,又拍拍方才因为躲闪而被压皱的袍子。   李长赢回身,唇边的弧度越来越大:“卓相料事如神,早知道旭初会来寻我,特意早了他两刻,只为看这场戏?”   “大公主谬赞,臣只是偶然耳。”   “我不管你是不是偶然,旭初对我忠心耿耿,卓相大人为何要提醒我小心他?”李长赢问着,面上的笑容十分和蔼可亲。   “若只是臣的一面之言,以您的性格绝不会疏远忠臣,既然大公主也对虞将军有了防备,为何明知故问。”   “啧啧。”李长赢感叹道:“卓相真是个宝藏啊,每次同您交谈都有一番新收获,实不相瞒,是的,旭初是有一些不一样了。”   “原本他也算忠心耿耿,长赢之倚仗,不过......”   李长赢顿了顿,微笑:“近年他做事愈来愈不守规矩,方才卓相也听见了,他问我身边事他为何都不知道,这实在管得太宽了。”   相衍看了李长赢一眼,眼里带着一点促狭,难得地起了调侃的心思:“大公主难不成真的不知道,虞将军的心思?”   李长赢倒是很大方地笑了两声:“知道又如何,没有结果的事情难道也需要费心吗?”   果然是个爽朗的人。   相衍摩挲着手上的东西,问:“既然大公主早有部署,那秘账我便交还国公爷带回去了。”   “本宫还当自己行事足够隐蔽,原来在卓相眼里也只不过是跳梁小丑般的把戏。”李长赢倒是不恼恨自己的部署被相衍洞悉,双手交握,将脸凑近相衍:“那么现在卓相是不是就能告诉本宫,你到底想做什么?谋反?”   这样大逆不道的两个字,竟然轻飘飘就她口中说出来了,相衍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镇定下来,摇头:“有一些失败不想再经历一次,只是准备将预谋不轨的人和事捂死在襁褓中罢了。”   二人的对话到了这些好像已经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彼此都知道接下来要做的只是等待鱼儿上钩而已。   相衍日理万机,没坐多久便起身拱手告辞,回了内阁,不想在殿门口碰见抱着典籍的刘知阳。   “叩见卓相。”   刘知阳抱着怀中典籍艰难地行了个礼,低眉顺眼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杀他的时候那样残忍冷血。   相衍随手翻了翻上头的一本:“哦,太师大人吩咐要的?”   相平负责教导太子李圣读书,而刘知阳任职弘文馆校书郎,时不时会被使唤去寻书。   “是,太师近日教太子殿下读《尚书》,有许多旧籍都是许久未用过的,这才从弘文馆馆藏中取。”   “原来是这样。”相衍合上书页,上下打量了一眼刘知阳,“前些日子礼部尚书将宫宴名单呈予本相过目之时,本相意外地在上头看见了大人的名字。”   刘知阳低垂的眉眼动了动,相衍说:“刘大人任弘文馆,入宴名额却记在大殿下名下,倒是让本相意外了。”   宫宴宴请朝臣何止上千,相衍竟然一一看了过去,还将他找了出来!   刘知阳心中十分意外,原本以为沧海一粟般的记载不会惹人注意,才大喇喇将他的名字记在大皇子名下,没成想相衍竟然一直盯着。   “大殿下垂怜,臣下惶恐至极。”刘知阳稳了稳声音:“多谢卓相大人告知,臣下定会好生准备,不会使殿下丢人。”   相衍露出一点虚假的笑容:“但愿如此。”   刘知阳只觉得后脖颈发凉,连忙以太师急用典籍为由匆匆告退,待到相衍看不见的地方,他才直起身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眼神也不复方才的慌张。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相衍在有意无意针对他。   他匆匆将典籍送去东宫后,才回到弘文馆,随手招来身边的人:“那边近日可有来消息?事情不会出差错罢?”   小内侍左右张望了一下,低声说:“那账目已经到手,只等从辅国公府偷偷带出来便万事大吉!”   刘知阳松了口气:“那就好,无事就好......” 第34章 宫宴   宫宴是每年年下的重头戏,当今圣人虽说在政事上不算个有为君主,但是个勤俭的,在位十几年这年宴才办了几回。   赠芍和采兰服侍她换上参加宫宴的礼裙,二婢手下动作利落,赠芍为她布了早膳饭菜,采兰便梳头,妆匣上摊开的盒里装着那枚海浪纹的步摇,上好的蓝宝石在清早的微光下散发着隐隐的光。   “小姐,今日真要用这步摇?”采兰捧着步摇尚有些犹豫。   连海深侧头看了眼头上空出来的位置,点点头:“戴吧。”   用了一点糕饼压肚子,又套了雪屐几人这才向着鹤庭去,虽说前些日子同老夫人、二房闹好一通别扭,今儿进宫却是以辅国公一家名义去的。   一家人嘛,自然要整整齐齐的。   辅国公府一共五个姑娘,并茂哥儿一个男孩,茂哥儿一直跟在连士良身边,老夫人便带两个媳妇五个孙女从长平门进宫。   连海深将赠芍留在宫外,只带了采兰,老夫人向迎接的嬷嬷递了名帖,便带着一家子浩浩荡荡进了宫门。   隔日便是除夕夜,大雪下了几天几夜,在今日忽然停了,太阳从云后面探出身子,映得皑皑积雪仿佛散发着万丈光芒。   她们低头匆匆往后宫走,不敢停留也不敢多看,宫道多得是这样的官家女眷,并不十分打眼,红墙琉璃瓦的背后赫然是一座又一座巍峨庄严的宫殿。   “啧啧。”   李长赢一身张扬的大叶飞花纹饰宫装,背着手,扫过廊下匆匆行过的官家女眷。   “往年本宫最喜欢这个时候,冰冷的宫墙内围,因为她们的到来才有了点儿人气儿。”   “殿下这话,是折她们的寿数了。”虞旸站在她身后半步,语调不见半分起伏。   李长赢笑了笑:“你未在禁宫中生活过,不知道宫里的人啊,这日子过得,啧啧。”   虞旸的余光扫过李长赢削瘦的肩头,眼中闪过复杂的神情。李长赢吸了吸鼻子:“卓相呢?还在内阁?”   “自然,下朝时辰还未到。”   李长赢眼尖,瞧见了辅国公一行人从廊下经过朝着后宫去,她想起相衍交代的事,唇边抿了个促狭的弧度:“走,咱们趁他不在,去母后宫中瞧瞧这些漂亮姑娘。”   *   当今皇后生有大公主李长赢和太子李圣,在宫中地位尊崇,但她生太子后,身子一下就垮了,六宫的管辖权力一直分散在陈贵妃和四妃之间。   立政殿外,陈贵妃一行和李长赢的碰了个正着,双方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些玩味。   李长赢颔首道:“贵妃娘娘安好。”   按说她是小辈,又是年节该行大礼的,就算没有大礼也不该只是颔个首,陈贵妃眼里喷出怒火:“殿下怕是在江阴住久了,宫中规矩也忘得精光,是该臣妾送两个教习嬷嬷去殿下宫中好好教教了!”   李长赢点头:“欣然之至,贵妃娘娘多派几人也无妨,鸾飞殿正缺人手呢。”   陈贵妃一噎,她以前也不是没派过人去,结果李长赢这人根本就是属野狗的,送去的人无不训得服服帖帖还回来,真是气煞她!   “算了!殿下年岁也不小了,想来规矩也懂,臣妾也就不多费功夫了!”陈贵妃甩着帕子,率先带人进了立政殿。   大殿内燃着炭盆,已经来了许多人,皇后笑着受了两人礼,才吩咐人给李长赢摆座:“殿下今日怎么这样早来?”   李长赢笑得爽朗:“眼看到了年下,儿臣手上事情不多,也想躲躲懒。”   大梁的这位大公主可不是个娇滴滴的,因为圣人的格外偏爱,会沾手一些不重要的政事,甚至统领卫军,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   堂上贵妇都是受女训女则的淑女,听到她洪亮的声音,低垂的眉眼里多多少少染了些鄙夷。   “辅国公府眷请皇后娘娘安——”   话说间,外头内侍高声通禀,门帘一掀,一行人鱼贯进来,盈盈的香风登时充斥屋内。   黄氏带头向皇后和陈贵妃请了安,又说了些吉祥话儿,被请到一旁落座。   女孩们只有一些小凳,挤挤攘攘在大人身后,连雪微和连海深姐妹挤在一起,故意用力踩了连海深一脚,料定在这大场合里她不敢张嘴。   连海深瞧了她一眼,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妹妹,你踩疼我了。”   皇后登时看过来,笑道:“今日是个热闹的,倒是害你们挤着了,浮萍,带小姐们去偏殿顽罢,这儿委实太挤了。”   她说这话本没有别的意思,陈贵妃冷哼了一声说:“皇后娘娘的立政殿是诸多后殿中最宽敞的了,却不料有人嫌小呢。”   她一双妩媚的丹凤眼扫过连家姐妹,瞧见她们白净的脸庞哟了一声:“都说辅国公家风水好,今日一瞧果真的,瞧这些姐儿们个个水灵的哟,在家就没坐过这么小的座儿吧?”   皇后偏头看了眼陈贵妃,李长赢手里把玩这一个杯子,笑道:“今日受邀女眷没有上千也有八百,立政殿再大也容不下这么多娇娥啊,这样吧,让她们呢去彩凤殿坐坐,也免得在这儿人挤人,多难受啊。”   彩凤殿是陈贵妃住的地方,她登时连连摆手:“彩凤殿太远了,走过去小一个时辰呢,哪里来得及,还是鸾飞殿近,大殿下,你觉得呢?”   鸾飞殿是李长赢的寝殿,李长赢笑了笑:“也对,诸位小姐大可自行方便,无须拘在一处。”   “是,小女遵命。”   一群大大小小的女儿行过礼便退了下去,连雪微甩着帕子哼了一声:“姐姐今日可是在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面前露了脸,真好啊!”   连海深捏着手里的帕子,笑着看了她一眼:“妹妹若是注意些,也不会给姐姐这个出风头的机会。”   她态度并没有预想中的不安和慌张,连雪微哼了声,只觉得她故作镇定。   就在这时候,背后有人高声唤:“连小姐留步!”   几个姐妹回头,是个男儿打扮的英气女子,她走上来,单单冲连海深行了一礼:“连大小姐,我们殿下有请小姐!”   周遭有将她认出来的闺秀,捂着嘴小声道:“这不是大公主身边的女卫吗?” 第35章 壁咚   那女卫将连海深带到鸾飞殿,只吩咐她候着,过了许久外头才有动静传来,李长赢大步走进来,一身张扬,身后并没有跟伺候的人。   她站起身行了个礼:“小女拜见殿下。”   李长赢示意她坐下,笑道:“本宫受人所托,特意救你出苦海。”   连海深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道:“殿下这话折煞小女了,宫内处处富贵地方,哪里来的苦海。”   李长赢扫过她娥娥云鬓,扫过光洁额头和平静的眉眼,不知怎么就笑出了声:“本宫与连小姐直说了罢,今日找小姐来乃是为了你的生意——本宫有一些兴趣。”   原来是为了药酒来的。   仁和堂被打砸以后关闭了一段时间,后来又在沈渡濂的扶持下开起来了,不过这回都是沈家自己人在经营,采兰的兄长也带过几瓶去军营用,看来真的起效果了。   连海深心里激动,眼里冒出一点精光:“殿下是说小女名下的一点薄产?”   李长赢捧着白茶杯想了半晌,点点头:“神策军年后马上要操练起来了,若是有可靠的供药途径,当然再好不过。”   这正是连海深一直想做到的事,她深呼吸两下冷静下来:“能得大公主赏识当然是小女的荣幸。”   “不过小姐怎么会识得此物?”李长赢的笑挂在唇边,问:“本宫在江阴的封地,有一位江州来的军师,蕲蛇药酒乃是江州产物。”   长安与江州远隔千里,也刚好是李长赢身边有人才会晓得,她比较好奇的是这样一个从小长在雕栏玉砌之所的娇花,去哪里识得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产物?   更何况,连海深是连士良的女儿,辅国公在李长赢手下几年,她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连海深低下眉眼,拿出心中演练无数次的说辞:“小女的生母去后,小女曾在白马寺守了几年长明灯,寺中一元大师便是江州人士,曾有缘拜在他座下几日。”   她这话敢说当然不怕李长赢去查,况且她去白马寺是事实,一元大师籍贯江州也是事实,不实的也只是与大师的师徒名分而已。   李长赢接纳了这个说法,却不知道信不信,又问起关于药酒旁的事,两人直说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敲定供货的大小事宜。   她站在一旁,看着连海深的纤纤素手执笔写合约,忽然就笑了:“原本只是想瞧瞧卓相格外......亲昵的人是什么样子,如今一看连小姐确实有过人之处,单这份淡然和精明就不是一般闺秀能有的。”   什么?   连海深意外地抬头,手上一滴墨滴在纸上,花了一小片簪花小楷:“殿下说什么?”   什么叫格外亲昵?   李长赢摸着下巴:“相衍有什么好的?不如连小姐归入本宫麾下,也免得成日和他一张死人脸打交道。”   “本宫比起卓相,说不定更好哟。”   “大人留步!殿下在殿中会客,您不能就这么进去!”门口忽然传来女卫焦急的声音。   “哦,来接你了呢。”李长赢笑得深沉,忽然凑近了她,右手挑起连海深的下巴,顺势挠了挠,逗猫似的。   “连小姐替本宫给卓相他老人家带个话儿,他老丈人的安危,就看他今日的表现了!”   老丈人?   相衍的老丈人?   “吱呀——”   连海深一呆,余光瞥见相衍石青色的袍角扫过朱红门槛,连忙避开李长赢的手。   守门的女卫揉着肩膀,跑进门:“殿下恕罪,是属下办事不力,未能拦住卓相大人!”   李长赢回头看了相衍一眼,后者清俊的脸上半分表情没有,她说:“卓相大人要进来就进来了,为难我身边人做什么。”   相衍走到案后将连海深拉到身后,对李长赢说:“她不懂规矩,有些事您直接跟臣说就好,无须刻意叫来为难。”   李长赢抱胸,挑眉:“我何时为难连小姐了?”   “若殿下无事,臣就先退下了,您等会还得去两仪殿走一圈,莫要迟了时辰。”相衍说着,瞥了眼李长赢刚摸了她脸的右手,也不等后者同意,拉着连海深就出了鸾飞殿。   “啧啧。”李长赢看着两人的背影摇摇头。   另一个女卫避开相衍一行悄悄走进来,低声说:“殿下,全部都安排好了。”   李长赢背着手,望向殿外的积雪点点头:“卓相说得对,咱们该去两仪殿瞧瞧了。”   *   外头冰天雪地的,相衍拉着连海深寻了一偏僻宫殿闪身进去,将她就势一抵压在宫墙上:“怎么碰上李长赢了?”   没等她答话,相衍的指头狠狠碾了两把连海深花瓣一样的唇,动作有些急:“想我了没?”   “唔,放开!”   连海深嫌弃地推了他一把,低头一看果然舔到了他指尖的墨,这人肯定刚从内阁匆匆过来,忙不迭呸呸两下,将唇间的墨抹掉。   相衍眸色微深,欺身含住那双唇瓣,舌尖大肆掠夺索取,与她共同尝那点薄墨滋味,随即喘息沉重,津液暧昧。   “到底谁教你这么甜的?嗯?”   不行,一见她就忍不住。   想将人娶回家,禁锢在一处,只看他见他爱他,就好了......   “这是在宫里!”连海深一边应付男人的索取,另一手推拒他贴得更近的身子:“老不修!”   这小没良心的。   相衍抵着她的额头吐了一口浊气,指头帮她梳理那缠在一起的步摇流苏:“嗯,怎么碰上李长赢了?”   连海深将话一一答了,末了试探地问了一句:“我不知道这事能不能拿来问你......啊!你咬我做什么?”   “我不听废话,直接说。”   连海深捂着耳朵:“大公主托我给您带个话儿,说您老丈人的安危就瞧您今儿的表现了。”   说完才发现相衍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探进她的斗篷里,指节正在她背上蝴蝶骨的地方摩挲:“知道了。”   没忍住,连海深问:“您老丈人谁啊?”   重生以来也没听过相衍定亲了啊。   厚实的冬衣下隐约能摸到一点削瘦的身子,她背上左右都有形状十分漂亮的蝴蝶骨,相衍将她按在自己怀里,低头说:“她说的是你爹。”   连海深先是一愣,继而觉得好笑,最后才察觉到不对:“那,什么叫‘他的安危?’”   “咳咳......”   相衍还未答话,门口忽然传来一声细声细气的咳嗽,那人十分尴尬,弱弱地开口:“卓相大人......”   因着在禁宫里行走,观壁和观虚并未跟在相衍身边,这才让人都到门口了都没察觉。   相衍心里浮起恼意,眉间的戾气都未散去,见了来人就是一愣:“二殿下?”   当今圣人膝下有三个儿子,李墨在兄弟中行二,排在李至之下,李圣之上,因为他的生母身份太过低微,常年养在行宫,情况特殊。   前些日子有朝中权臣说冬日寒冷,请求将二皇子李墨召回宫,住的宫殿还是相衍拨给的。   李墨虽说年岁也不小了,性格却很怯懦,甚至不敢抬头看两人:“我不是、不是故意打扰卓相的,只是您刚好在我的、我的殿中。”   相衍这才发现方才随意推进来的门上赫然书着‘启光殿’三字。   “无妨,是臣打扰了殿下,这就告退。”相衍不欲和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多说,更何况背后的小野猫恼羞成怒,都用指头捅他好几回了。   李墨一进门瞧见权倾朝野的大权臣竟然抵着一个姑娘亲,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见相衍要走哪里敢拦住,连忙让开身子,低头说:“卓相慢走!”   待人走远才长出了一口气,拍拍心口。   乖乖,传闻中的大权臣真吓人啊!   还不等他回屋,传令的几个内侍匆匆从宫道走过来,领头的见了他微微行一礼,声音既冰冷又尖细。   “二殿下,您该收拾收拾去两仪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哦哟,冬天好冷呢(没有暖气的南方鹅瑟瑟发抖中   *   感谢以下各位领导包养,破费了破费了!   吃糖的猫×12、chole×3、Cranberry×1、仙仙啊×1、蟹老板娘×1、喵叽叽×1、万遍阳关×1、乐乐×1、大船船×1、熹熹酱×1、水蛋蛋×1   *   感谢“唯伟”、“月下决”“”营养液包养!   这个佛系的小天使真的不给自己取个用户名吗:D 第36章 两仪(1)   今日是年宴,皇帝照例要在两仪殿面见几个儿女和重臣,相衍也在其列,他抬头看看时辰,拍拍连海深的后颈说:“我身边尚有要务要办,需去一趟两仪殿,你别在宫中乱走,乖乖回皇后宫中待着。”   连海深敏锐地察觉两仪殿是要发生什么事,攥了攥相衍的袖子:“你是不是要做什么重要的事?”   宫道匆匆走过一行内侍,相衍开口招来领头的,指了指她:“辅国公家的小姐迷了道,烦请送她回立政殿。”   那内侍吓了一跳,连忙说:“大人折煞奴了!奴保证将小姐好生送去立政殿!”   说罢相衍又拍了拍她:“去罢。”   *   此时两仪殿的气氛有些紧张,皇帝还未升座,殿里权臣聚集在李至和李长赢身边,无形中好像隔成了两方势力。   不一会儿,门口内侍传来一声洪亮的通传:“圣人驾到——”   明德帝拍拍袖上的雪花从门外跨进来,他年岁不小了,一捋花白胡须,脸上平淡无波。   李圣见他落座,脆生生道:“叩见吾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也跟着他跪下行礼,高呼万岁。   “平身。”   “谢吾皇/父皇!”   明德帝扫了一眼台阶下文武诸臣,笑道:“为何不见相爱卿?”   相太师与李至悄悄对视了一眼,双双低下头。   李长赢道:“启禀父皇,儿臣方才来时碰见卓相,他言在内阁落下重要东西......一会儿就来。”   “哦?”明德帝哦了一声,笑得意味深长:“相爱卿平时可不是丢三落四的人。”   李长赢回列,李至跨出一步,站出身:“启禀父皇,儿臣有本奏。”   “嗯?”明德帝喝了一口茶,点头:“至儿有话说来。”   “儿臣前些日子无意间得了个重要账目,儿臣惭愧,上书账目却是看不懂,经大理寺卿荣大人分辨......”   李至说着悄悄瞥了一眼李长赢,嘴角扬起:“那东西太过大逆不道,儿臣不敢欺瞒,特意在今日朝会禀报父皇!”   明德帝起了好奇:“取来朕瞧瞧。”   内侍取走李至手中账目,那橙黄的封皮让在场零星几人微微挑眉。   两仪殿中极静,只有明德帝翻阅沙沙的动静,底下的人呼吸都慢慢变缓,生怕引来明德帝瞩目。   “砰!”   账本被重重摔在桌上,两排人刷刷一跪:“圣人息怒!”   “至儿。”明德帝声音听不出喜怒:“这东西你是哪里得来的?”   上书条目桩桩件件触目惊心,除了有大额银两出入,还有朝廷每年拨给盐铁的数目,盐铁一事,关乎江山社稷,每年收支数目巨大繁多,明德帝虽日理万机却也记得几条,登时心凉了一片。   这代表什么,他心里十分有数。   李至额头叩在地上:“儿臣十年前于清泉县令柳生有恩,此乃其妻大义灭亲,冒死将证据盗出,告到儿臣处的。”   “柳生之妻又是谁?”明德帝沉声问。   “乃辅国公新夫人——何氏。”   许多人倒抽一口冷气!   半年前,辅国公连士良再娶新妻的趣闻还流传在长安城中,朝臣大多有所耳闻。   明德帝说:“传他。”   连士良不过散秩,从未参加过年前的大朝会,他被明德帝匆匆唤过来,临近门还紧张地扶了扶头上银冠。   “叩见吾皇万岁!”   明德帝指腹抚过橙黄的封皮:“连爱卿,大皇子说从你府上得一账目,上面记的是大逆不道的账目,你可知情?”   连士良额头滑落冷汗:“回圣人,是什么账目?臣不知情啊!”   李至料到他会矢口否认,高声道:“一面之词可信不得,请父皇允许何氏上殿对峙!”   李长赢回头看了一眼,并未出声。   何莲早从皇后宫中出来被李至接到身旁,她提着裙子跨过两仪殿的门,一路疾步到殿前,跪下回礼:“妾身何氏,叩见吾皇万岁!”   李至说:“连夫人,将话向父皇说明白吧!”   何莲心中紧张极了,但想到远在清泉的善哥儿的未来,稳了稳心神:“启禀圣人,妾身嫁入辅国公府后执掌中馈,便时常觉得府中账目有异——直到两月前偶然撞见国公爷面见江阴来客,这才发现这本秘密账目,妾身虽是后院愚笨妇人,也知勋贵同皇女私交过多是大逆不道——故而、故而秘密盗取了账目!”   辅国公面见江阴来客?   江阴是大公主李长赢的封邑啊!   吏部尚书裴明与左相对视了一眼,双双将脑袋压得更低。   “得那账目后,妾身日夜不能寐,想起亡夫曾言‘大皇子乃清正之人’,这才冒险将东西交给他......”   在场的都知道这话里可信的成分不多,高位者哪个没几个心腹,何莲一番话是在粉饰太平罢了。   李至接过话:“儿臣是个愚笨的,接了大证据却看不懂,这才斗胆请了大理寺卿荣大人来瞧。”   明德帝并未开口,让李至心里有些惴惴,说:“父皇可要传荣大人回话?他就在门外。”   “宣。”   荣昌盛得了宣召,疾步进殿:“叩见吾皇!”   明德帝说:“荣爱卿,说说这账目。”   既然与李至是一家人,荣昌盛也就捡了有利于李至的东西说:“回圣人,臣以为,这账目乃是私盐私铁账目,上头不仅记录了贩卖往来,还有几户银两流出的去向,臣私下查了查......全是江阴的人,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一户,是直指安南府大都护,沈束河将军的!”   沈束河与连士良是大舅子和妹夫的关系,殿上又回到鸦雀无声的状态。   “砰!”的一声,茶盏炸响在九龙玉阶下,太子李圣跪在最前面,登时吓得一缩!   “长赢,解释。”   明德帝没有问她怎么回事,却直接要她解释,想也知道信了大半。   李长赢出列跪下:“父皇明鉴。”   李至怕再拖要将相衍拖来,急急开口:“皇妹哪里还能解释得清,桩桩件件儿臣都是有真凭实据的,可轻易辩解不得!”   李长赢说:“既然大皇兄有真凭实据,掏出来就是,儿臣行的端坐得正,自然不怕。”   太子看见兄姐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识相地将头收回去,根本不敢吭声。   “沈将军乃是戍边重臣,父皇肱骨,朝之栋梁,儿臣为何要与他有所勾结?”李长赢问道:“儿臣只是一介女儿身,费尽心力谋夺这么些又有什么用?”   这话是非常大逆不道的,直指了江山未来的掌权人,明德帝扫了一眼大女儿和三个儿子,李墨瑟缩在角落里,几乎没有存在感,李圣低头不语,只有李至梗着脖子与李长赢争得面红耳赤。   他出声清清嗓子:“咳。”   两仪殿又安静下来,李至俯身:“请父皇明鉴!”   明德帝看了眼左相和吏部尚书几个重臣:“诸位爱卿觉得呢?”   吏部尚书裴明想了想,出列道:“启禀吾皇,大公主质虑忠纯,断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其中必定......有些误会!”   后面户部、工部尚书拱手:“臣附议——”   李至往后瞥了一眼,礼部尚书立马出列道:“启禀吾皇,空穴来风必有其因,若无此事,这账目又是从何流出?还有,荣大人无缘无故污蔑大公主做甚么?”   荣昌盛信誓旦旦道:“圣人明鉴,若圣人不信,可将账目交与刑部诸位大人查证!老臣绝无污蔑大公主!”   明德帝面上看不出情绪,扫了眼左相崔毅:“崔爱卿以为呢?”   崔毅打量了一眼明德帝的脸色:“臣以为,荣大人的话有理,查证一二也好,莫要使得两位殿下不和。”   门外内侍匆匆走进来,小声禀报:“启禀圣人,右相求见!”   相衍来了?   明德帝眼前一亮:“宣!” 第37章 两仪(2)   大梁仿唐制,中书省上设左右相,以右相为尊。   相衍刚跨进两仪殿就得到了众人投来的目光,连明德帝都充满了几分期待。   “叩见吾皇万岁。”   “爱卿平身!”   李至想了想,道:“右相大人来得正好,至正有一物,想要相大人帮着掌掌眼。”   相衍看了一眼李至,笑道:“能替大皇子掌眼,是臣的荣幸。”   相衍上位同中书平章事之前在户部呆过几年,户部掌管天下户籍财政,老内侍从龙案上取来账目,恭敬地递给相衍。   不多时,相衍将账目放回内侍手中,道:“启禀圣人,不知这账目是何处来的?”   明德帝示意李至回答,后者道:“是从辅国公处得来的。”   连士良跪在地上扣头:“臣并不知情啊!请圣人明鉴!”   礼部尚书出列道:“启禀圣人,臣以为事情已经很清楚明白了,辅国公、安南大都护同大公主不知何时有了些许私交。”   辅国公手里没有实权,可安南大都护戍边重臣、封疆大吏,一个公主与这样的人物有私交,想做什么?   相衍嗤笑了一声。   明德帝问:“爱卿为何发笑?”   相衍问:“臣敢问大公主,与沈束河将军可有交情?”   李长赢大方点头:“有。”   李至高声:“父皇,皇妹都承认了!”   李长赢冲着自己的皇兄笑了笑:“皇兄莫要急躁,听长赢说来——我与沈将军的交情来源于一年前褚国犯边安南,江阴边防军出兵平乱,同袍之谊,才与沈将军的嫡子沈渡濂有些交情。”   提到沈渡濂,李至脸色一变,话也变得慌张:“皇妹说笑,沈将军乃封疆大吏,你与他的嫡子有所往来,无须避嫌的吗?”   李长赢:“请父皇允沈渡濂上殿。”   相衍唇边含着一点笑,瞧见李至神色变得无比慌张——沈渡濂被囚大半个月,那可拜李至所赐,这二人一见面,谁会咬得赢呢?   沈渡濂来得很快,脸上还有一道没有愈合的鞭痕:“叩见吾皇。”   明德帝一愣:“古制,身体残缺者不可为官,沈爱卿脸上哪里来的伤?”   他低头:“回圣人,臣脸上的伤,乃是拜大皇子所赐。”   李至差点跳起来:“你胡说!”   自从沈渡濂出现他心中的惶恐就愈来愈深,干脆指着账目对明德帝说:“父皇,当务之急乃是查清楚皇妹勾结安南大都护意图不轨的事,而不是沈家小子脸上的伤!”   “大殿下。”相衍摇头:“您这是捡了石头还当宝贝似的揣着。”   “你什么意思?”   相衍指了指那橙黄的封皮:“一本假账而已,也值得您拿到圣人面前来献宝?”   李至一愣,地上的何莲也是一愣,不止他两人,背后的礼部尚书、大理寺卿、甚至相太师都愣住了。   “相大人说什么?这账目是假的?”户部尚书急急开口:“启禀圣人,这账目可否容臣一观?”   相衍离任后,便一直是这位尚书在管户部大事,他恭敬地接过东西看了半晌,额上冷汗直冒,扑通一跪:“启禀圣人,臣惶恐——国库近五年的银财账目怎么会在这上面啊!”   明德帝第一反应就是朝中出了内鬼,刚才他就看出这账目上真真假假各自掺半,这下眉间的阴郁都快滴出水来了!   那可是国账!   多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一本平平无奇的账目上?   “查!着三省六部所有人,给朕一一查过去!”   *   辅国公以及一干涉案的人等都被送进大理寺喝茶,连正在后宫等着参宴的女眷也在列。   荣昌盛站在台阶上,声音冰冷又生硬:“不该问的莫要问太多,毕竟明天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在了!”   衙役凶悍地将这些人往里一推,大声嚷嚷着:“安静点!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的!”   河盈扑进风清怀里:“姐姐,我怕!”   蓝氏叫嚷着:“老天爷啊!这是得罪了哪路瘟神,要让我们娘儿几个死也得给个说法啊!”   府中家眷俱在,单单一个何莲不知去向,连雪微从蓝氏身后冲过来,一把掐住连云浅的胳膊:“你说,到底怎么回事!你贱丫头一定知道,是不是!”   连云浅尖叫:“你掐疼我了!放开!”   两人声音一个比一个尖,老夫人一把拍开两人的手,冷冷看了连云浅一眼:“浅丫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黄氏一张脸干巴巴的,眼睛又黄又浊,把连云浅吓一缩:“我、我哪知道!”   外头又走进来两个衙役,指着黄氏她们:“把这两个老的和这个小的,给我带走!”   蓝氏破锣一样的嗓子又叫起来:“你们要干什么?要干什么?”   “放开我!娘!祖母!”   “老身乃是堂堂四品诰命,哪里容得你们放肆!”   黄氏也不肯,怎奈几个衙役将眼睛一瞪,三人都认了怂,最后还是被带走分开关押了。   连海深紧走几步,遥遥看见接手三人的官差身上穿的是深蓝色官衣,不禁皱起了眉。   大理寺的衙役是暗红官衣,若她没有记错,深蓝色的应该是皇家的私军啊!   二房的人怎么会被皇家私军带走?   “大姐姐,祖母和二婶她们被带去哪了啊?”河盈扒拉着牢门往外张望着,问道   连海深摇摇头,回头瞧见连云浅捂着胳膊,一脸欲言又止,她上前一步问:“和你娘有关,是不是?”   她敏锐地想到那本账目上去,那本何莲拼命想要得到的账目上——   “我......”连云浅撇开头说:“你别问了!”   “事关家中老小性命,我怎么能不问?”   “又、又不关我的事!”连云浅心虚地说。   “与你娘有关,是不是?”连海深又问了一遍,语气很重。   “我让你别问了!”连云浅尖叫着,抱着脑袋蹲到牢房角落里,内心十分煎熬。   河盈迷迷糊糊反应过来后,很生气,尖声骂道:“好哇,刚才婶娘和连雪微骂你的时候,我还想为你出头的,敢情我们被抓起来都因为你娘啊!”   “连云浅,我家到底欠了你们娘儿俩多少债啊!”   连云浅争辩道:“事情的结果还没出来,你怎么知道是因为我娘?爹也不在,你怎么不说是因为爹啊!”   河盈扑上去就要打她:“你还敢说!你还敢说!”   “好了,你们两个!”连海深出声喝住扭在一团的两团:“事情还没有个结果就打成一团,白让人看了笑话!”   门口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衙役指着风清、河盈姐妹:“你们两个,跟我来!荣大人要提审你们!”   河盈立马怂了,躲在姐姐背后:“姐姐我不要去,我害怕!”   连海深拦在两个妹妹身前,看着那衙役问:“这位大哥,你要带她们去哪?”   那衙役笑了笑,露出发黑的牙齿:“大小姐不必防备,小人都说了,荣大人要提审两位小姐!”   “我这两个妹妹年纪还小,什么都不知道,为何荣大人要单独提审?”连海深压着两个妹妹不让她们出头:“更何况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提的哪门子审?”   “这小姐就不必多问了,大人的意思哪里是我们能够过问的?”衙役说着一摆手,:“给我带走!”   “放肆!”连海深大喝一声:“你们要知道,现在任何裁决没下来之前,我的妹妹还是辅国公府的小姐,我家一门勋贵,哪里是你们说带走就带走的!”   那人不屑地笑了一声:“明日过后,莫说你家爵位,就是性命都不知还有没有在!”   “大姐姐!我不要去!我害怕!”   “还愣着做什么!带走啊!”   “我看谁敢放肆!”   “嘿!你个小娘儿们,给脸不要脸是吧!”   “住手!快住手——”门外匆匆跑进来另一个暗红官衣的,急忙说:“贵人来了,快出去迎接!” 第38章 诈[捉虫]   沉重的木头碾在地上的声音,连云浅觉得好像在哪听过,她被单独带离牢笼到了另一处,门口出现的身影赫然是相佩生夫妻!   连云浅躲在角落,吓得咬到了舌头!   她记得的,这两个人曾与何莲见过面!   衙役们笑着将两人请进来,道:“大少爷,辅国公一家乃是重犯,小的们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让您二位进来的,若是让荣大人知道,小的们人头不保啊!”   小洛氏取出银子塞给衙役,笑得十分温柔:“多谢二位小哥了,我与夫君过一会便出去,不会教小哥们为难。”   “那好,那就好!”衙役见了银子眼中冒出精光,哈着气下去了。   连云浅浑身发抖,她记得的,这人拿弟弟善哥儿的性命威胁过何莲,不是好人!   相佩生看着她瑟缩的身影,笑了笑:“我倒是没想过,在这里能见到二弟妹。”   原本相佩生打的主意是拿辅国公这本帐去投诚大皇子,顺势归入大皇子羽翼下,万万没想到何莲这个女人,竟然阳奉阴违,直接绕过他同大皇子接上头!   那他之前所做的事毫无意义不说,还显得滑稽可笑!   连云浅颤声:“您、来做什么?”   相佩生歪了歪脑袋:“二小姐冰雪聪明,不如来猜一猜相某出现在此的理由。”   连云浅急声说:“这里是大理寺的天牢,您不会那么冲动的,是不是?”   “哼。”相佩生冷笑:“天牢又如何?你如今不过是案犯亲眷,是打是杀了,圣人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   “啊!”连云浅抱住头尖声叫道:“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   小洛氏眉头一皱,连云浅连忙捂住自己的嘴,说:“桥梧会救我的,他会救我的!”   相佩生双手交叠在膝上,说:“二小姐太天真了,二弟一听说此事,连忙说要退了婚书呢。”   “你莫要骗我,我不信!”连云浅摇头:“我不信!”   “二弟接近你不过是因为你是何莲的女儿罢了。”相佩生道:“而你的母亲身上有什么秘密,你不也清楚得很么?”   这事被戳破前,连云浅还能安慰自己都是假的,可是她心里比谁都明白,何莲入辅国公府另有目的,而相桥梧......忽然对自己热络起来的相桥梧......   “若不是为了接近那本账目,以二弟的心气儿,怎么可能看中你?”相佩生哈哈笑了一声,望着肮脏的牢笼道:“你心里难道不清楚,难道不明白?”   连云浅瘫软在地,忽然不知道该去恨谁。   “你娘为了弟弟的将来,将自己的性命和你的性命出卖给大皇子——”相佩生冷声说道:“这件事不论成与不成,她和你的性命肯定是保不住了,既然你娘毫不在意你,不如你与我合作,或许我还能救你一命。”   连云浅哽咽说:“我凭什么信你?”   “否则你以为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能信谁?”   连云浅瞪着相佩生夫妻,喃喃道:“我只是想好好活着而已......为什么这样难?”   相佩生撇过头,看着墙上的刑具:“谁都想好好活着,可是自己要好好活着,别人就不能活,物竞天择罢了。”   “我娘已经将账目交给了大皇子,想必大皇子在今日的大朝会上已经抖了出来,如今就是大皇子和大公主的斗法,我们蝼蚁必定要成为这辉煌下的献祭,你如何能救我?”   相佩生大方道:“‘连云浅’会死,柳芸娘却不会,偷龙转凤的勾当罢了。”   连云浅还不是连云浅之前叫柳芸娘,在清泉县的日子现在想想是最美好不过的了,有爹有娘,还有活泼可爱的弟弟。   想到这泪水都盈了眼眶。   “原来是这样。”   *   连云浅浑浑噩噩回到天牢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的事了,连河盈小声问:“你怎么了?”   以前她最讨厌连云浅,可是这个环境下忽然也讨厌不起来了,甚至还有些担心她被单独叫出去,是不是经受了什么折磨。   连云浅抬头看见三姐妹的眼神,有关怀有打量,也有冷淡,她忽然问连海深:“你怕死吗?”   河盈噘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平白无故诅咒大姐姐做什么!”   连海深摇摇头:“不怕。”   死过一次了,这辈子的每一刻都像是偷来的,她不怕。   “为什么。”连云浅喃喃:“有些人会为了活命,做一些不该做的事,为什么你不怕死?”   连海深想了想:“首先做这些事之前,要问问自己的良心。”   “良心?”她红了眼眶,哽咽道:“我还有良心吗?”   连海深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到底怎么了?”她将连云浅拉到一边:“有什么难处你跟我说,别自己憋着。”   连云浅一把推开她:“我怎么跟你说,谁都有自己的骄傲,我跟你说做什么,让你嘲笑我吗!”   连云浅这人简直是莫名其妙!   连海深说:“你不愿意说,我还不愿意听了呢,谁欠你似的!”   连风清见两人一言不合就吵起来了,连忙劝道:“大姐姐莫要生气,云浅姐姐也不是故意的。”   连云浅却忽然放声大哭起来,蹲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似的,让另外的三人面面相觑,连海深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将帕子摔在她面前,气鼓鼓地走到一边去了。   连风清蹲下,用帕子干净地给她擦擦鼻涕,又安慰地道:“云浅姐姐别哭了,有什么事你要说出来啊,我们是一家人。”   连河盈嘀咕道:“谁跟她是一家人......我们入狱就是因为她娘......唔!”   她被风清拍了一巴掌,嗫嚅着不说话了,连云浅擦干净眼泪,缓声对连风清说:“我没事了。”   连云浅张口喊住连海深:“你不是想知道怎么回事吗,我告诉你。”   四人席地而坐,连云浅吸吸鼻子说:“我娘进府,是为了偷连家一本账目。”   连河盈瞪大眼睛:“什么!”   连风清连忙按住妹妹,连海深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她看着连云浅说:“所以她现在做到了,我们全家因为她,都下了大狱。”   “对。”连云浅点头:“刚才我是被相家大少爷叫走的,他说,与我有些合作。”   在连云浅的叙述中,三人才明白事情的缘由,听完一切,连河盈很愤怒:“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啊!我们一家对你不好吗!”   连海深按住她,对连云浅说:“说完了?”   后者点头:“说,说完了。”   “忘恩负义!狼子野心!”河盈大骂道。   “那么你准备怎么做?”连海深问:“你告诉我,是为了让我替你寻一个解决的办法?”   “我......”连云浅道:“我娘是肯定活不成了,可是相佩生让我做的事情我也不想做,我不想害人,我、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话很早前连云浅就说过,她不想害人,她只是想好好活着而已。   “相佩生让你再咬右相一口,换活命的机会?”连海深冷笑:“你方才问我,有些人会为了活命做不该做的事,你也知道这是不该做的?”   连云浅小声说:“这件事和右丞相没关系,就算我这么说了也害不到他头上,在他的计划里,当然会将你和他的关系抖落出来——毕竟有了你这层关系,不论他沾不沾盐铁,都会在圣人心中留下芥蒂。”   连海深差点被气笑,心里只觉得相家兄弟简直了,一个比一个蠢顿如猪!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连云浅怯懦地说:“可是你相信我,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抢你的亲事那也是因为我......太喜欢桥梧了,对不起。”   说到这眼泪已经落了一脸:“可是他接近我也是为了这本账目,呜呜......”   连海深站起来踱了两步,相佩生是很蠢,竟然想去惹相衍。   可是他也很聪明,懂得利用这件事让圣人对相衍产生芥蒂,自古就是伴君如伴虎,相衍性子嚣张,又不够圆滑,如今是他势大,旁人不敢对他的事有所置喙,可若是一朝倒台,落井下石的人肯定少不了。   “哎哟,今儿都是什么好日子,怎么把您盼来了?”门外的衙役又谄媚地迎来另一批人:“连家的小姐们都在这了,一个都没少呢!”   观壁往大牢里看了一眼,指着年纪稍大的连海深:“烦请小哥请行个方便,我家大人想见连家的大小姐。” 第39章 幼稚(1)   “老臣绝不容许您在大理寺这样的地方放肆!”   还未到地方,连海深听见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道:“纵使您贵为右丞相,也不可私见犯妇!”   荣昌盛气得老脸通红,与相衍据理力争,后者靠在八仙圈椅上,神情淡淡的:“荣大人,本相不是要见何氏,不过是辅国公一个女儿罢了,事不关案犯,您急什么?”   “相大人!要晓得避嫌才好!”   观壁刚要上前去叩门,连海深拉住了他,她还想听两声响儿。   “避嫌?”相衍笑了一声:“本相无须避嫌,时候也差不多了,来人,请荣大人回去。”   “相大人!”   观虚从里头打开门,一请手:“荣大人请——”   荣昌盛胡子乱翘,气得拂袖出门,刚好与门边的连海深撞上面,观壁连忙侧身挡住她,低眉:“荣大人慢走!”   “哼!”这老头重重哼了一声,不甘不愿走了。   连海深踏进屋子,后头观壁观虚立马退出去,顺手还带上了房门,相衍扫了她一眼,还行,就是稍微狼狈一点,钗环衣裳都是完整的。   相衍示意她坐下,指头在案上敲了敲:“怎么,跟我没话说?”   她靠在椅背上,说:“您今日要去做的事情,就是这个,对吗?”   “那一日我把账目交给了您,您让我信你,结果是我一家老小都要在狱里过这个年?”   一如连海深很了解相衍的性子,后者也是,他敢做就能料到这小没良心的知道后肯定给不了他好脸色。   虽说做好心理准备,真的接到她冰冷的眼神,免不了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大皇子状告辅国公为大公主私藏账目。”男人修长的指节在案上敲了敲:“何莲是大皇子的探子,嫁入辅国公府就是为了刺探这件事。”   连海深不禁喃喃:“原来她是李至的人?”   前世李至和李长赢就是个不死不休的关系,这不算非常意外,何莲去见许姨娘的那晚明明白白说了她进府另有目的,这也不意外。   连海深只是没有想到何莲原来是大皇子的人!   “连士良不过是根引子,是李至扳倒李长赢的一块脚踏石。”相衍坐直身子,冲着她说:“就算没有账目,李至也不会放过连士良,既然如此,与本相何干?”   他一生气话就特别多,连海深抬头,正和相衍对视了一眼,后者神情冷峻,口气也很差。   又生气了!   可是他有什么立场生气!   账目她是给了他的啊!   “其实您早就知道吧?”连海深回过味来,口气也很冲:“您早就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对不对?”   “或者说您早就知道那东西能将辅国公府推向深渊,对不对?”   相衍脸色铁青,被她的态度气得不想说话。   这小没良心的!   两人各自对着生闷气,一个不想解释,一个气得厉害,门外的冷风漏进来一丝,吹得烛火摇晃得更厉害。   连海深冻得一个冷颤。   想到这她都生气,大过年的,这遭的什么罪!   不还是拜相衍所赐!   她真的......不要原谅他了!   灯花炸了一声,在静谧的冬夜发出唯一的声响,空气愈发显得胶着,相衍看她冷得瑟缩成一团也不服软的样子,气得心口都发涩,忽然站起身:“要睡就回牢里睡!”   八仙椅发出刺耳的声音,连海深昏昏欲睡,忽然被吓了一跳,相衍站在门边,一脸严肃:“去啊。”   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她也是硬骨头,腾地站起身,一把推开相衍拉开房门,房外大雪漫天,卷着北风往屋里灌,她撞上观壁和观虚惊恐的眼神,连回头都没有踏了出去。   “砰!”   茶杯在她裙角扫过门槛的一瞬间炸响!   观壁冷不丁被相衍瞪了一眼,吓得一抖:“爷?”   相衍抬手想拿茶盏,手边空空,这才意识到方才那杯子早被他砸了,胡乱拿起她的杯子,骂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跟着!”   “是!是!”观壁连忙退了出去,观虚在门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仿佛在说让你去触主子霉头!   观壁回瞪了他一眼,匆匆跑出院子。   *   连海深出了院子,被冷风吹两下就清醒了。   和相衍斗气是很不值得的事,人家的喜怒或许直接关乎一家百口的性命,此时与他置气能得到什么?   不多时雪花就落满了她纤瘦的肩头,观壁在月门外,犹豫了一下走上前:“连小姐。”   “观壁大人。”   “其实这话,本不该从属下口中说出来的。”观壁小声说:“辅国公的事爷早有安排,大小姐真的误会爷了!”   观壁算是瞧出味儿来了,他家不食人间烟火的那位大爷估计是真的动了凡心,瞧刚才被人家小姑娘气成那样!   相衍脾气之臭,观壁心里是有数的,知道突破口只能从连海深这找,否则这两人能闹一宿别扭!   “爷脾气不好,但对大小姐是真心的好......”观壁说这话有些心虚,低着头开始扯谎:“属下跟在相爷身边少说二十年,您还是他第一个这么上心的姑娘......”   “打住,打住!”   连海深连忙叫停,若不是前世和观壁兄弟相处过一段时间,没准她还真信了,现在这话听来只觉得起鸡皮疙瘩!   “您别不信啊,瞧他老人家不就把属下派来了嘛。”观壁嘴一张,又准备扯慌:“别看爷那个冷面的样子,其实内心很是柔软的,只要您跟他服个软,撒个娇,要月亮他都能给你弄来,真的!”   连海深:“......”   观壁还准备喋喋不休,冷不丁从背后感受到一股寒意,一回头,相衍站在月门边,手里捞着大氅,不知听多久了。   观壁:“!”   “滚。”相衍声音里戾气很重,听得观壁头皮发麻,连忙贴着墙根溜出去了。   连海深后退一步:“您来做什么?不是让我滚回大牢吗?”   “本相要回府,路过而已。”   哎哟!嘴硬得令人牙酸!   连海深腹诽了两句,相衍穿过月门朝她走过来,脸色十分难看,手上也半点不温柔,但还是将大氅抖开,披在她身上。   “不是回府吗?”她小声争辩。   “废话什么?”   给她系好衣裳的带子,相衍拉着连海深的手往外走,没多久就看见停在偏门外的相府马车。   “上去。”   “去哪啊?”   “叫你上去就上去!”   哒哒的蹄铁扣响在长安城内的街道上,不多时就到了相府偏门。   因为相老太爷尚在,相家也就没分家,守门人吓了一跳,瞧见自家三少爷板着脸拉着姑娘回扶风楼了。   扶风楼里十分暖和,连海深站在相衍的屋子里,只觉得有些脸热,这老不修大半夜把她绑过来做什么啊!   仗着位高权重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您把我带来这做什么?”   相衍挽了袖子净手,冷声道:“现在知道怕了?刚才气我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   “谁敢气您啊。”   连海深小声嘀咕着:“多谢相大人的好意,只是小女现在身为案犯,还是回大牢去吧!”   她还为相衍怒不择言的一句‘回大牢去’闹别扭,大氅也就被解下来,扔在一旁的榻上。   相衍知道她是故意的,抹干净手,走上前动作很粗暴地将她拉到身前,一巴掌拍在连海深的身上!   “啊!”这一巴掌直接把她拍得一个趔趄,往前一扑!   相衍顺手一接,另一手在她身上用力又是一巴掌!   他想,定是从前做了许多恶事,才会碰见这么一个孽障,从前祸害了他半生,现在又想祸害他半生,引以为傲的冷静和自持,在这孽障面前毁得支离破碎!   偏偏,是他傻,竟还甘之如饴。   “你打我!”   “打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一直不到300才迟迟没有V的,蟹老板娘问我好几次了,   哈哈,真的很感谢你们每个人,每一条留言我都看了,但是很害羞不知道要说什么,嘿嘿。   就是希望你们看得开心就很好了!   比心! 第40章 幼稚(2)   虽然知道他好像是帮忙在拍身上的雪花,但是这手劲怎么大得不像想将雪拍下来呢?   他是故意的吧!   “啪!”   挨了第三巴掌以后,连海深眼泪汪汪地确定,这个男人肯定是故意的!   “知道乖了?”相衍低声问,声音醇厚低哑。   ......乖个头啊!   连海深狠狠说:“你到底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相衍:“是谁先不好好说话的?”   她咬住相衍胸口的衣裳,细白的尖牙恨恨一碾,差点没给那厚实的袍子咬个洞,呜咽呜咽地骂:“你还长能耐了!有本事打死我啊!”   相衍被她气笑了,把衣裳从她嘴里扯出来,骂道:“松口,也不嫌脏!”   后者气呼呼翻了个白眼,半晌后,相衍拍了拍她的背:“去屋里睡一觉,后面的事不用你操心。”   看样子是能好好说话了,连海深想了想说:“相佩生去见了连云浅,你知道这事吗?”   相衍望过来:“哦?说了什么?”   “让连云浅受审的时候,咬你一口。”   相衍嗤笑:“蝼蚁就算了,还是个蠢蝼蚁。”   连海深犹豫地说:“他是有些蠢,可这话若是传到圣人耳朵里,对你起了防备,还是能伤到你根本的。”   “起来,换个姿势。”他拍拍连海深的腰,拉着人到榻上,盖上了小毯子:“我在朝堂多年,你以为圣人对我从未有过防备?”   朝堂的事她不是很懂,问道:“那你......”   “你也知道,这场闹剧的根本就是李至想扳倒李长赢。”相衍盯着案上的灯火,声音有些飘忽:“皇帝是有些平庸,又不傻,身旁亲近的人怎么可能不知底细,他既然信我、用我,便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起疑心,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是《帝王策》的第一条。”   连海深一愣:“那相佩生岂不是做了无用功?”   “他因为身子残废不入朝堂,对朝堂的事是纸上谈兵,做的事简直可笑至极。”   “他挺恨你的。”连海深老实道。   相衍倒是不在意,笑了笑:“整个相家,谁不恨我?”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一声笑里包含了许多东西,有一些悲哀,也有一些寂寥。   她小声说:“其实你挺好的。”   相衍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嗤笑:“你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人,如果知道就不会这么说了。”   连海深执拗地摇摇头:“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凡事不要太有信心。”   “哦?”相衍难得起了逗猫的心思,按着她的脖子凑近:“那你知道什么?”   那双狭长的眼底深邃,包含着很多东西,她没忍住,指节悄悄爬上男人的脖子,感受指腹下微动的喉结。   相衍闭上眼嘶了一声:“再摸一下试试?”   连海深一点都没犹豫地又摸了一把,将他掩得结结实实的衣襟扯开,那里温暖、柔软,皮肤下是奔腾的血液,涌动着强大的生命力。   “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她问道,相衍睁开眼看着她:“你说呢?”   “我不知道。”连海深老实摇头:“相衍,你这人品味很奇怪。”   男人的嘴角勾了勾,抬起手压住自己的眼睛,认命般地说:“是啊,一直都很奇怪。”   感觉就是......应该是她,只能是她。   那种一眼看上了就不想放开的感觉,除了她,没在别人身上碰见过。   透过他的手上苍白的肌肤,还隐约看得见青筋跳动,连海深瞧了会,撑起自己的身子,轻轻吻在相衍的手腕上,指尖有他身上的味道,熟悉而迷人。   “你干什么?”   “呐,大人,小女子有个问题请教。”   相衍从手间抬眼看她,见她撩拨开长发,水葱样的指头又一下没一下撩过自己胸膛,哑声说:“说。”   “私章是做什么用的?”   “身边重要的物什,是不是盖了私章,旁人就不能觊觎了?”   她的眉眼一挑,从氤氲的水汽里流出不一样的媚态,唇边含的那抹浅笑真的许久没有看见过了,让人想形容它艳若桃李,想形容它娇艳如花,又好像都形容不出那种感觉,晃得人心口都跟着酸胀。   大约真的很喜欢她吧。   连海深推了推他:“问你呢!”   “是。”   相衍开口的瞬间,手腕被人一拉,宽大广袖撸上去,连海深半分犹豫没有,就着那漂亮的手骨形状,狠狠地啃了一口!   “嘶——”饶是冷静自持如相衍,也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说好了的,盖了私章,就是我的了。”   天儿冷,手腕上沾湿的地方不一会儿就凉得刺疼,可是从哪里生出来的热却沿着脉络涌向心口,暖了全身。   半晌,相衍才笑了一声,那笑意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无奈地说:“改日给你刻个真章,看上什么老拿嘴啃怎么行?”   连海深老脸一红,扑进他怀里,胡乱点头:“嗯。”   相衍的手抚着她的背脊,一下又一下,像撸一只熟了的乖猫,折腾了大半夜两人都累了,静静呆了一会,连海深才说:“相佩生那事你也得上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相衍拍拍她的后颈,按住人就亲,连海深防备不及,他便侵入进去,狠狠吮吸她的舌尖,动作凶狠得像惩罚。   “唔!”她挣扎道:“你又发什么疯!”   又狠狠咬了咬她的耳际,相衍才低喘着说:“这几日你先住扶风楼,事情我会去处理。”   “那大理寺里怎么办?”她攀着男人的脊背挂在人身上,被相衍抱着站起身:“我那些妹妹可还在牢里——”   相衍拍了拍她的屁股,将人往上托了托:“我会派观壁盯着,委屈不了她们。”   “唔。”她不甘不愿地应了,小脚踢了踢:“记住我说的话,别太嚣张了。”   “别动!”   相衍倒抽一口冷气,黑着脸喝了一声,连海深一愣,迅速收回小脚:“我、不是故意的!”   淡淡的红晕从石青色的袍子下蔓延上来,相衍咬牙切齿:“闭嘴!”   “我没有很用力啊......疼不疼啊?”她扭着身子从他的怀里跳下来,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   应该......没有......踢坏吧!   这、这事关两个人的以后啊!   相衍冷静了半天,冷飕飕看了连海深一眼:“去睡觉。”   说完自己大步走出了房门,那姿势不能说很怪异,但还是与他平时风度翩翩的样子大相径庭。   连海深站在身后,捂了捂脸。 第41章 诈(2)   扶风楼的动静不是没人知道,小洛氏大半夜被心腹叫醒,正憋了一肚子火,听闻扶风楼来了娇客,眉头倒是一挑:“哦?”   那心腹道:“守门人亲眼看见的,带了个姑娘回来,一路抱回扶风楼了。”   扶风楼从相衍入住之日起便不让府中任何人接近,甚至方圆数十步内都是禁地,一直是相衍自己的地盘,她大房想接近刺探一二都难如登天,她手一扬:“知道了。”   待那心腹离开,她才整整衣裳回屋,相佩生早醒了,靠在床边等小洛氏回来,后者见到他立马换了个温柔的神情:“将爷吵醒了?”   相佩生摇头:“何事?”   小洛氏为他掖了掖被子:“说是扶风楼带了姑娘回来。”   “呵?”相佩生冷笑了一声,眼底愈发阴鸷:“那个脏东西也学会男女之事了?”   小洛氏知道他一提起相衍心情就不好,没敢再多说,只安抚着说:“爷莫要动怒,只是只白日蝉而已,不足为惧。”   “哼,这一只蝉儿蛰伏数年,一朝翻身将我们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相佩生道,指头在被子下捏得发白:“怎么不足为惧,都快活不下去了还不足为惧!”   小洛氏抿唇,为相佩生揉得青筋跳动的额角,她的手法轻柔熟练,相佩生渐渐平下怒气,泄气般地说:“没想到何莲还留了一手,直接绕过我与大皇子接上了头,这一下可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原本相佩生打的主意是拿辅国公的这本账去投诚李至,用这为自己换来一些好处——官做不得,做一个如日中天的皇子身边的幕僚也是好的,万没想到何莲这个女人比他想的厉害多了,竟直接绕过他的威胁奔了大皇子。   这一下何止一场空,恐怕相佩生的所作所为在他们的眼里犹如跳梁小丑一样荒诞滑稽吧!   他自尊心强,气得厉害。   小洛氏倒是不见生气,淡淡道:“既然她不够听话,那么她的儿子便成为她不听话的牺牲吧。”   何莲还有个儿子一直藏在亡夫作任的清泉县,这许多人都是不知道的,相佩生一听,嘴角也露出一点残忍的笑意:“自然,这件事还要劳烦夫人。”   小洛氏见他笑了,也露出一点笑意,点点头:“爷莫要再气坏了身子,您要的妾身都会为您办到,只要您高兴......”   相佩生伸手将小洛氏搂在怀里,手有一下没一下轻抚她的长发,眼睛在黑暗中闪过一丝光芒:“虽然咱们的计划落了空,大皇子的计划可实现了一多半儿,只要连士良和沈束河再也翻不过身,李长赢就相当于折断了一只臂膀,取代她指日可待。”   小洛氏她斟酌了言辞,轻声道:“如今江阴势力肆无忌惮地扩张,妾身猜圣人心里或许也不舒服......毕竟江山是要给儿子的,女儿这样优秀出色,他会怎么想呢?”   相佩生点点头:“可惜皇后还活着,圣人与她感情甚笃,有她在,就算李长赢翻沟,也死不了。”   “皇后是吗?”小洛氏若有所思,柔顺地贴在相佩生胸口:“妾身知道了。”   一个时辰以后,小洛氏睁开眼睛,身边的相佩生已经睡熟了,屋外漏进微弱的光,能看见他俊朗的面容,她迷恋地看了一会,悄悄起身。   两刻钟后,小洛氏拉开房门,屋外站着三四个属下,她问:“准备得如何?”   “都安排好了。”   小洛氏回头看了一眼屋内,悄声说:“行事要当心,最重要的是,该死的人一定要死。”   这几人是她娘家陪嫁来的心腹,最可靠不过,她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条:“上面是地址,他身边应该有大皇子府的护卫,万事当心。”   “小姐放心,属下必不辱命!”   “还有一事。”小洛氏叫住要离去的几人:“回来路上去家一趟,向父亲要一些‘百日散’,动作要隐蔽。”   那三四人面面相觑,有些犹豫:“小姐,您要百日散做什么?”   小洛氏转过头看着发问的人:“想知道?”   那人浑身一凛:“不!属下记住了!”   “去吧。”   直到几人走远了,小洛氏才拍了拍肩头的雪花,回到屋里。   相佩生睡得很熟,浑然不觉妻子派出去的人已经在替他完成心愿的路上了。   小洛氏坐在床边,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脸,在心中悄声说:只要你想要的,我都替你得到......   一切。   *   相衍半夜被观壁敲门吵醒,一脸阴郁地拉开门:“最好是有大事,否则自己去领罚!”   观壁一抖,小声说:“大少爷院里出去了一批人,从后院骑快马出城去了。”   相衍凌厉的眼神瞪了观壁一眼:“然后呢?”   观壁说:“是大少奶奶派出去的,据说是要冲河南道去的。”   小洛氏出身蜀地,她的人去河南道做什么?   相衍披着衣裳想了想,说:“拦下来了?”   “是。”   夜半被吵醒,他的心情很恶劣,紧了紧衣裳说:“走,去瞧瞧。”   观虚羁押着那一行人在城中一处荒废的宅院,几人像鹌鹑似的被拢在一起,时不时想要有所异动。   观虚横眉:“再动一下试试。”   那人便缩回了手,相衍不多时便出现在废宅门口,身罩厚实的貂皮大氅,面色苍白,锦靴碾过门口的脏乱,护卫低声行礼道:“三少爷——”   观壁替他推开门,里头的人一见到他跟见了鬼似的:“你......三少爷!”   “什么人?”   观虚道:“大少奶奶的几个陪嫁。”   观壁给他搬了个干净椅子,往几人面前一坐,屋里灯火很暗,他道:“我没有功夫跟你们废话,她让你们去哪,做什么?”   领头那个不答,狠狠撇过头:“要杀要剐来就是,多说无用!”   相衍点头:“是个硬骨头,卸他一条胳膊。”   观虚上前,毫不犹豫卸了领头的人一条胳膊,那人惨叫一声,额头上冷汗登时流了一脸:“你......你......”   “小洛氏从未与我有过正面接触,你们也就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人。”相衍的指头抚了抚手炉上的刺绣:“我不听废话。”   后面的几个没有领头那位骨头硬实,连忙说:“大、大小姐让我们去杀一个人!”   “小五!”领头那个大喝一声:“庄主对我们天高地厚之恩,你怎么能背叛大小姐!”   “三哥,庄主对我们有大恩,小姐可没有,你别动了,再动胳膊就要废了!”小五道,扶着三哥的手想帮他接回去,却疼得他嘶嘶作响。   “杀谁?”   “一个、一个小孩儿!”   “咣当!”手炉被扔在几人面前,里头温热的银丝炭滚了一地,还有几块烫到了三哥,让他扭着脱臼的胳膊,表情更加痛苦。   相衍面无表情道:“我问一句才会答一句么?”   小五吓坏了,连声道:“杀、杀一个大皇子保护起来的小孩!这是、这是地址!”   观虚接过来递给相衍,后者展开扫了一眼,清泉县。   何莲的儿子?   相衍嗤笑:“废物。”   相佩生和小洛氏是越活越回去了,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这么不顶用。   他站起身,观壁跟上来,听见他吩咐道:“一,把大公主请到天牢去,二,我要见何莲。”   他回头瞥了一眼瑟缩成一团的几人,指着小五道:“带上这个,走。”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一节原来是上一章的内容,后来上一章内容修补了一下,就拼到这来了,嘿嘿 第42章 新年   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正是天牢守备最松懈的时候,观壁很快打点了上下,一边为相衍举着伞,一边说:“还有一个时辰轮班的衙役就过来了,毕竟是圣人亲自说不许任何人接见的犯人,您......那个时间......”   相衍扔了手炉,手中觉得有些凉意,瞥了一眼观壁:“你倒会体恤人。”   观壁嘿嘿一笑:“您是夜里被吵醒心情不好,明儿就是初一了,想点开心的事平复一下心情?”   相衍笑了一声,踢开路边的石头,往天牢深处走。   天牢阴冷潮湿,外头下着大雪,里面也冷极了,多得是冻得睡不着的犯人,他们一瞧来了个金贵人纷纷涌到牢笼便,口中呜咽着什么。   整个天牢都充斥着肮脏、绝望的气息。   何莲瑟缩在其中一个牢里,囫囵睡着。   衙役将锁链摔在门上,发出“哗哗”的大响将她吵醒了,她迷迷糊糊醒过来,却见到了万万没想过的人。   “你......”   她不明白,相衍怎么会在这里?   相衍扫了一圈天牢里的环境,何莲被单独监禁,牢笼位置也远离其它关押的犯人,倒是不必清场了。   “相佩生要杀你儿子,我来告诉你一声。”   何莲一愣:“什、什么?”   从小五怀里搜出来的纸条被扔在何莲面前,上面写着‘清泉县羊尾村’之类的字样,何莲却瞪大眼睛——那就是善哥儿住的地方啊!   她惊疑不定,摇头说:“右、右相大人在说什么,妾身听不懂!”   “本相没有功夫听你的废话,你也别把本相当做傻子。”相衍道,扫了一眼何莲:“自以为计划天衣无缝是么?怎么就没考虑过相佩生这个蠢货?”   “如今你儿子已经身死,那么你站在李至这边,还有意义么?”   身死?   身......   何莲一惊:“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李至答应你会保护你儿子?”相衍毫不留情地嘲讽道:“别傻了,他只是看中你身上的价值罢了,你就没想过,这事不论结果如何,你和连云浅肯定是死得不能再透的,徒留一个儿子在世上有什么用?任人欺负么?”   何莲愣住了,张张嘴:“我......”   相衍一摆手,小五被推进牢里,观虚踢了他一脚:“说!”   小五吃痛,大叫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反正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身死无憾!”   观虚大喝:“你还嘴硬!”   小五一身血污,何莲挣扎着上前:“你说什么任务完成了?你做什么任务?”   小五推了何莲一把:“滚开!与你何干!”   “你杀了善哥儿?你杀了善哥儿?”何莲认出来他是跟在小洛氏身边的护卫,登时信了大半,疯狂地捶打他:“你为什么要杀我儿子!为什么!”   观虚连忙将小五押下去了。   何莲有气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咬牙切齿道:“儿子啊......善哥儿啊,相——佩——生!”   相衍看着她,诈道:“李至答应你保护儿子?所以他保护到哪去了?”   “我......”何莲流下悔恨的泪水,呜咽着不想面对这些事,相衍站直身子:“您也是聪明人,费尽心机换来一场空,觉得很不值得罢?”   观虚将小五押下去后匆匆走上来,低声说:“爷,大公主来了。”   李长赢半夜被吵醒,人都是迷糊的,扶着牢门有气无力道:“您真会挑时候。”   相衍笑了一声:“我没睡好,谁也别想睡。”   李长赢:“......?”   “人交给您了,毕竟事关您自己。”相衍看着李长赢心里的愤怒,心情莫名变好了一点:“臣这两日不在长安,就等着十日后的大朝会了。”   十日后是新一年开朝的大朝会,皇帝已经组织人在调查此事,想到时候就会有一个结果了。   李长赢神色复杂地目送相衍离开,又望了望快亮起来的天,认命地叹了口气,走进牢里。   “连夫人是吧?咱们来谈一笔生意......”   *   第二日起来就是大年初一,连海深醒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不是她的听雨楼,而是相衍的扶风楼。   扶风楼并不是单独的一座楼,而是整个东院的别称,除了足五层高的主楼外,还有几排两进白墙黑瓦的屋子环绕周围,甚至有小花园、小厨房等。   这里从相衍入住之日起就是他的私人禁地,院中有以观壁、观虚兄弟为首的一二十个护卫,还有不少粗使的家仆、仆妇、丫头,甚至这里的日常中馈都不归主院管,俨然是一座‘府中府’。   刚翻了翻,门外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姑娘醒了?奴婢进来了!”   推门进来的是个十五六岁的青衣丫头,她端着铜盆笑盈盈的:“奴婢叫柳絮,是爷吩咐奴婢来伺候姑娘起身的!”   有了柳絮的帮手,连海深很快换好衣裳,是一条正红色的裙子,看起来十分喜庆,柳絮正给她梳头,边梳边说:“这裙子是早晨观壁大人拿来的,听闻是爷亲自定下的牡丹图样,姑娘可还喜欢?”   柳絮十分活泼,叽叽喳喳地又说:“听说这牡丹叫黑花魁,深红颜色,是牡丹中的皇后呢,绣制衣裳的绣娘曾经在宫中做过绣娘,瞧瞧这绣工!”   连海深低头去看,果然袖口和裙摆绽放着大片大片的黑花魁,像相衍送她的那盆似的,在冬日里怒放正好。   “你这丫头倒是懂得多。”   “嘿嘿。”柳絮给她挽了一个堕马髻,这样温柔妩媚的发髻配上一身华贵的牡丹,不细瞧还当是谁家新进门的小媳妇。   不多时便听见外头扫院子的人窸窸窣窣的声音:“爷!”   柳絮嘻嘻笑着:“姑娘,爷来见您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大捉虫了,会显示很多章节都有更新ORZ,   看过的宝贝们不用再去看一遍,并没有什么影响 第43章 婆婆(1)   门被推开,柳絮几人很快就下去了,连海深回头看了一眼,因为是大年初一喜庆日子,相衍都难得换了一身暗红色的锦袍,金冠束发,额边落了两丝没有挽起的长发。   相衍边走进来边说:“怎么?”   连海深回过神:“没什么。”   柳絮这丫头走得十分匆忙,还有两只步摇没有插好,连海深刚拿起妆匣上的一支,就被相衍抽走了。   他站在她的身后,看了眼镜子,熟练地替她簪上那支步摇。   连海深扯扯他的广袖:“给我画个眉罢?”相衍擅诗书政史,也擅丹青工笔,想来画工不差。   他院里没有女眷,桌上的黛青都是新的,男人的指头勾起少女小巧的下巴,另一手执着笔,一点一点替她描画眉。   很家常,很温馨,也很美丽的画面。   “相爷的手法很是熟练。”   她仰着头,看见眼前这个男人挺拔的眉峰和鼻梁,沿着鼻梁往下是紧抿的薄唇,都说嘴唇薄的男人薄情得很。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的情似乎意外地深。   “经常给别的女子描眉吗?”   相衍的笔一顿,目光从光洁额头挪到她一双忽闪忽闪的眼上,书中经常会形容女子眉目如画,顾盼生欢,或许顾盼生欢四个字真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微微勾起的眼尾,浓密的眼睫,一个眼神就能让人陷进那汪眼里。   “为什么不答?”   男人的指头碾过她殷红的唇瓣,带出一丝湿润,声音清冷:“话真多。”   贝齿轻启,毫不犹豫叼住那根手指,连海深用尖牙咬了咬他的拇指:“说啊。”   很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   “没有。”   “真的假的?”   相衍将笔往旁一搁,偏头压在她耳边,说:“若想知道,嫁进来后自己亲自去瞧瞧不就得了,旁敲侧击什么?吃醋吗?”   连海深鼓起腮帮子,轻轻哼了一声,吃醋倒是不至于,就是有些在意罢了。   “别闹,吃过饭带你出城。”   避重就轻!   大抵是看到她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失望,相衍站直身子:“混账,将我当成什么人了?”   “那是有还是没有?”   “没有!”   *   原本连海深以为相衍的‘出城’只是从内城去外城而已,没想到两匹马拉的马车平稳地驶出了长安城,守门的将士一见是右丞相的车马,甚至验看都没有。   相衍在外头都是板着张脸的样子,正闭目休息,让她坐在一旁很是无趣,揉了会袖子,又看了会书,车里颠簸地厉害,书看得眼睛十分疲惫,遂丢下诗集,撩开车帘子。   大梁至今已过四代,正是国家最平稳富庶的时候,宽阔平整的官道两旁是阡陌交错的田野,虽然这天气下,田里全堆着厚实的雪,望过去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架不住她很少外出,更别说去看田野,看得也很起劲。   忽然一只手掩了她的眼睛,耳边传来相衍的声音:“雪景别看太久,伤眼。”   男人的手温暖干燥,她眨眨眼,眼睫搔过他的手心,发出一声娇笑:“知道了,放手。”   他却像故意似的,一手掩着她的眼睛,偏头凑过去亲那两瓣唇,没有光线的时候人的五感都会变得格外敏感,连男人轻微的碰触都被无限放大了感受,舌尖被含得酥麻,理智被欲望冲垮。   “我们......到底要去哪啊?”寻了个空隙,才眼泪汪汪地问。   男人长出了一口气,恨不得将她揉碎在怀里,粗喘着答:“去青山庵。”   连海深睁大眼睛,青山庵?   朝中大部分官员只知道当朝右相是相太师的第三子,不明就里的大多会叹一句瞧瞧人家这风水,祖父子三代都是权臣,真是名门之后,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可是知道其中内幕的人却都会啐上一口——什么虎父无犬子,一个妓生的儿子能认祖归宗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还什么名门之后?   若说妾也分三六九等,相衍的生母无疑是最低的那等,刘氏是秦楼楚馆出来的清倌儿,被官僚送到相平床上,谁能想春风一度便有了子嗣,相平当时已经迎了正妻苏氏,又有良妾方氏怀有身孕,刘氏就被放在扬州,直到相衍五六岁才接回相家,十六岁考上举人相家宗碟才有他的姓名。   而他的生母刘氏至死都没能在相家的族谱上留下自己一丝半点的痕迹。   这个时候刘氏是还没过世的,在青山庵带发修行,前世她嫁进门之后每个月都会去青山庵看一看刘氏。   印象中那是个很温柔的人,容颜十分姣好,说话总是细声细气的。   青山庵是一座香火不盛的小庵堂,因为观壁提前打过招呼,住持惠敬师太早早带着两个弟子在山庙门口等着,见他的车马停下,迎上去笑着说:“阿弥陀佛,相施主,多日不见了!”   相衍探出身子还了个礼,才扶着连海深的手让她跳下车。   惠敬师太眼里只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惠书在后殿,若是见到相施主与这位姑娘同来,定是十分高兴的!”   刘氏母子被接回长安之后在青山庵住了一段时间,惠敬师太也算看着相衍长大的,她一路引着两人进去。   青山庵真的很小,只有两座大殿和五六间禅房,庵里也只有七八个人,相衍边带着连海深往里走,边和惠敬说:“在下与内子今晚想在此留宿一宿,还麻烦师太/安排一二。”   惠敬看了一眼连海深身上正红的衣裙,执着念珠笑笑:“阿弥陀佛,是青山庵的荣幸。”   连海深则红了脸,伸手掐相衍的腰,内子?   哪门子内子?   后殿供奉着观世音菩萨,宁静的香气袅袅,从殿外就能听见木鱼敲击和梵唱的声音,两人跨进门,瞧见在佛前念经的刘氏。   “惠书师妹,瞧瞧谁来看你了?”   刘氏回过头,露出惊喜的笑容:“耀儿!” 第44章 婆婆(2)   惠敬师太笑着说:“你们母子见面定有许多话说,贫尼先行出去。”   “师太慢走。”   刘氏站起身紧走几步,仰头看着儿子,眼中泪光闪动:“耀儿比起入夏时清瘦了一些。”   相衍垂下眼睛,将身后的连海深一拉:“母亲,儿子此次是带她来见见您的。”   刘氏今年应当有四十几岁,常年茹素的庵堂生活让她年纪看起来比苏氏都大一些,她打量了一下跟在儿子身后的姑娘,很是惊喜:“真的?姑娘快来给老身瞧瞧——”   连海深前世见过刘氏很多次了,也算不上陌生,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拜见夫人。”   刘氏连忙扶起她,还了个礼:“阿弥陀佛,贫尼已是方外人士,当不起姑娘一句夫人。”   相衍不太能应付这个场面,只留了一句:“我去外头瞧瞧。”便走出门去,那背影还有一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刘氏了解儿子的脾性,若不是定下了绝不会带人来见自己的,遂拉着儿媳妇喜笑颜开,觉得怎么看都觉得不够。   “别理那个愣小子,一路来是不是很冷,快进来喝杯热茶!”   合上房门,刘氏对连海深抱歉地笑笑:“庵中清苦,只有粗茶招待。”   山茶是浓郁的茶褐色,散发着不算清香的茶味,连海深并没有嫌弃的意思,端起来喝了一口,赞道:“滋味清苦,却是有益体健,小女不觉得差。”   刘氏这才松了口气:“我那儿子也不通礼数,并未告诉姑娘姓名,不知道怎么称呼?”   她虽然穿着大红色,却是姑娘发式,刘氏才有此一问。   “小女家姓连,小字海深,家父是辅国公连卿。”   刘氏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有些紧张:“原来是辅国公家的小姐,是贫尼怠慢了!”   他母子出身乡野,是相衍争气才能跻身长安贵胄之门,而眼前的少女是真正的名门之后,刘氏不禁有些感叹是她拖累了儿子的身份。   “师太无须为此烦忧,相大人不在意这些的。”   刘氏听了打趣道:“连小姐还称呼耀儿‘相大人’?”   连海深笑了笑,对上刘氏平静的眼睛:“师太是不是有许多话想对小女说?”   “他是一个很别扭的孩子。”刘氏望着窗外干枯的枝叶,笑道:“喜欢什么,或者爱上谁都不会说,只会默默做一些事来换。”   连海深一愣,心说这说的是相衍?   “小时候在族学念书的时候就是这样,有人欺负他,也闷声不吭的,他就是这个性子,吃亏也不说,想要什么也不说。”刘氏摇摇头:“可是在相家,谁会在意他的感受呢?”   “他的性子确实别扭,很多事都不愿意说。”连海深答道,并表示深有感触。   刘氏慈爱地望着她:“耀儿会带你来见我,就证明你在他的心里真的很重要。”   前世两个人是直接成亲的,当然婚前也没有来见过刘氏,还是婚后半年她偶然间知道青山庵,才来拜访刘氏的。   二人脾气相投,连海深每个月都会来探望刘氏,直到后来二人和离。   回忆了一下这辈子两人不多的纠缠,相衍那种......人,会忽然对她情根深种?   忽然被刘氏说得有些不自在,她掩饰地喝了一口茶,刘氏笑着又说了一些相衍小时候的趣事,气氛才松快下来。   “为人父母的,不能一直在他身旁照顾已经万分对他不起了。”刘氏说着从腕上退下一只碧玉镯子:“这是当年我北上长安时为自己买的,你收下。”   “那怎么行,夫人收着就好了。”连海深推辞着,刘氏却很坚持,她将镯子套在连海深腕子上:“不是什么好玉,但是我用清白银子换来的,你戴着玩。”   话都说到这份上,连海深也就点点头应了。   门外忽然被叩响,传来小尼姑欢快的声音:“惠书师叔、连施主,斋饭已经准备好了,师傅叫我来叫你们吃饭!”   刘氏站起身拉着连海深:“一路过来饿坏了吧,庵堂中吃住都清简,胜在东西都是新鲜的,滋味也不错的。”   *   庵堂地方狭窄,他们的人马也带了一些,四下一安排,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将相衍和连海深两人安排在了一块儿。   惠敬师太执着念珠笑道:“青山庵地方小,还是这一间还比较大一些,惠书方才亲自收拾了禅房,相施主不要嫌弃。”   相衍点点头,踏进屋子扫视了一眼,除了床铺像是大通铺临时改的,倒是没什么不妥,上面铺了松软的棉被,还有他们随车带来的厚实被褥,他回身对惠敬师傅说:“多谢师太,这里很好。”   惠敬师太松了一口气:“往年您都是不留宿的,今年还是头一回,贫尼还怕怠慢施主。”   连海深向她行了一礼:“多谢师傅费心。”   观壁得了示意,转身送惠敬师太出去:“师太请——”   连海深回头看了一眼相衍,将门掩上。   山中的冬夜很冷,不一会儿便觉得脚底发冷,她跺了跺脚走进屋,看见相衍站在长案旁,就着烛火点燃三柱清香拜了拜。   他曾经说过自己一生无愧天地君王,不惧牛鬼蛇神,也就不信一切神佛鬼怪,英挺的面容在缭绕的香雾中显得有些缥缈。   相衍转头,看她有些怔楞的样子,“怎么?”   “您什么时候信起这些来了?”她回过神,走上前也抽了三支,冲着供奉的神像拜了三拜,将香插在香炉里。   檀香的味道很好,让人觉得宁静。   “从前我确实不信。”相衍背着手,目光流连过她的眉眼,声音有些低沉,好听得紧:“一直觉得,我这半生无愧天地君王,亦无惧牛鬼蛇神。”   直到重生前他都一直这么觉得,直到死在刘知阳手下,眼睛一睁竟然回到自己曾经的岁月。   那时候还没有遇见连海深,没有入阁拜相,他摇摇晃晃被刘氏抱在怀里,是在回长安的马车上。   外室之子,烟花之地出来的□□的儿子。   相家人嫌他的血脉太脏,相平不缺儿子,接回来就意思意思放在青山庵,直到他十六岁中举,他的名字才被刻在相家的宗碟上。   “不过后来......”他笑了笑:“或许举头三尺有神明是真的。”   不然怎么会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 第45章 咱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连海深被他的笑晃了眼睛,印象里相衍很少笑的,他总是板着脸一副老学究的样子,让人觉得他很凶、脾气不好——脾气是不怎么样,但是不凶。   不过那样别扭而且坏的脾气下掩藏着的,是个很柔软的好人啊。   相衍一愣,被少女扑了满怀,她几丝柔软的长发落进他的衣领里,挠得人痒痒的,不禁失笑:“怎么了?”   “您一定要长命百岁啊。”她闷声说。   “嗯?”相衍一愣,随即被气笑:“我长得很短命?”   小脑袋埋在男人的胸口摇了摇,忽然想起刘知阳,心口一缩,伸手把他抱得更紧:“咱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相衍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想把她从怀里扒拉出来看看,却被抱得死紧的动弹不得:“你怎么了?”   “没什么。”   相衍以为是她家里出了事心里不好受,低声说:“辅国公的事我心里有数,不用你多想。”   连海深手脚并用扒在他身上:“不是我爹的事。”   “嗯,那怎么了?”相衍伸手捞住她的身子,免得这小混账掉下去。   有些羞赧地笑笑,将脑袋埋在他肩窝:“你在朝堂上该圆滑就圆滑一些,老是这么嚣张,被人记恨怎么办?”   这是......在担心他?   相衍张了张嘴,偏头吻她的耳朵:“我说过,这朝堂上下没有人能与我抗衡,我不需要怕,你也不需要。”   她气呼呼拍了身下的男人的一下:“你是臣,上头还有君,这么嚣张小心圣人整治你!”   最重要的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知道谁又在背后算计着他?   与她对视一眼,相衍叹了口气:“好,听你的。”   两人的身影在禅堂的佛像前交缠,相衍抱了一会儿,轻轻叼着她的耳朵说:“还不下来?”   怀里少女的身子又香又软,耳畔能听见她偶尔发出的细碎声音,而她身前的柔软贴在他的肩上来回碾了又碾,并不难想像那两方的形状。   他是男人,不是圣人。   “我不!”不仅不,还往他怀里挤了挤,修长的腿勾住相衍的腰,往前一送。   “嘶......”   相衍抽了口冷气,哑声说:“明日还得回长安,乖乖睡觉,别闹我。”   “相爷日理万机,奴家怎么敢闹你,是为你分忧呢。”连海深一边叼着他的衣襟一边闷声说。   “知道我忙就让我省点心,下来,去床上睡。”   “一起睡。”   相衍低头,手指勾起她的下巴:“进门以后就不对劲,撞上什么邪崇了不成?”   她探身去亲这个男人。   很......就是忽然想抱抱他,想亲近他,想回报他前世今生对自己的好,也想要他更喜欢自己一点。   两瓣唇相贴的一刻,相衍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把她揉在怀里:“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小姑娘过了年也才十八岁,估计很多事都不清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若是让他烙上自己的印记,那她这辈子可就......是他的了。   一辈子的。   这可不是连海深开玩笑的那一咬。   “你好啰嗦。”她冰冷的指头顺着衣领爬进相衍后脖颈摸了摸:“是因为年纪大了,所以啰嗦起来吗?”   “还是因为年纪大了,不行?”   相衍被气笑了,男人冷峻的面容一散开,比阳春三月还温暖,抱着她走了两步到床边,随手将人扔在床上,回身去桌边吹灭烛火。   屋里暗下来,能听见相衍解开衣裳窸窸窣窣的声音,连海深咽了口口水,忽然有些紧张。   心情不亚于前世的洞房花烛夜。   还乖乖给人让了半边被窝。   “不嫌冷?”相衍走回床边探手摸了摸,给她掖上被子:“别想那些有的没的,睡觉。”   “只睡觉吗?”   “不然呢?”   “不做点别的?”她不死心地问。   换来男人一声调笑:“你想做什么?”   她气得踢了人家一脚:“讨厌!”   两刻钟后,刚才还气呼呼要做点别的的小姑娘睡得纯熟,相衍从黑暗睁开眼睛,就着细弱的光,一遍一遍描绘她的眉眼。   怎么看都不够。   *   辅国公的案子关乎江山社稷,明德帝很重视,也很谨慎,特意抽了六部九寺许多官员,各家党派的人都有,成立了一支调查队伍,一路专门查账,一路查察涉案的几家几户。   李至是万万没想到,这么确凿的事情他父皇还要如此谨慎地查,尤其当这些人敲开他的皇子府时,心里更没底了。   “得罪大殿下了,只是此乃圣人要求的,卑职们也是有苦难言啊!”卫尉寺寺卿赔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李至点点头,让开了身子。   本来嘛,能安安全全长这么大哪个是傻子,就算有什么把柄难不成会放在明面上,他是很放心这些人搜不出什么的。   果然没多久,这些人便回去了,李至站在中堂门口,皮笑肉不笑地将人送走,他的侧妃荣氏站在一旁,小声道:“父亲说,这几日案子便会有个结果,他老人家为了避嫌不能出入府中当面据告,特让臣妾告诉殿下,大可不必多烦忧,事情很是顺利。”   李至并未娶正妃,府中都是荣氏和另一个侧妃当家,如今荣昌盛为他办好了这件事,他这些日子看荣氏是愈发顺眼:“当然,有爱妃和岳丈,至高枕无忧!”   荣氏温柔笑意地靠在他身上,心里满满都是幸福。   门外,随侍急匆匆跑过来,小声禀告:“禀殿下,相二公子来了!”   李至手上一顿:“哦?”   荣氏眼睛转了转,说:“右相一向与您不对付,这位二公子这个时候来是想做什么?”   李至摩挲着荣氏的肩膀,沉思着点点头:“请他去客堂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通鸡(不是)知:   1.明天1.15入V,届时掉落万字,46~48章评论均会掉落红包,谢谢你们一路的支持!   2.本文已全文存稿,专栏开始预收了,求收藏~   3.夹带私货,安利姬友的新文:《清宫深宠》BY拜星望月   叶赫那拉沉玉,出身书香世家,奉太后懿旨入宫为玉贵人,乾四爷却连看也不多看她一眼。   宫中传言“叶赫不详,必亡本朝”,都道她这辈子,也就止步一个没有封号的贵人了。   沉玉自叹福薄,想在这深宫里,能低调安稳地捱完一辈子也就罢了,再不奢求帝王情谊。   却不料后来,乾四爷以一生的温柔,许了她一世的欢好情长。   深深宫闱,红烛明暗。他握着沉玉的手摁在自己心间,低声在她耳边说:“谁说你福薄?朕愿与你同寿,同福,同心,你可愿意?” 第46章 求娶   相桥梧揉着手指,有些心不在焉, 连李至踏进屋子都没察觉。   李至咳嗽了一声:“咳。”   他慌忙起身行礼:“桥梧拜见大殿下!”   相佩生和相桥梧两人都对李至表示了归顺的意思, 李至就适时透露了辅国公府里有他想要的东西,让这两兄弟各显神通。   谁料两兄弟本事还是不济,还是他自己的探子靠谱。   本事不济的人要来做甚, 李至也就对相桥梧没有什么热络脸色。   相桥梧知道李至看不上他, 可是朝中形势而言, 李圣年纪太小, 是依托着姐姐才有那地位,李长赢与相家那是水火不容,二皇子李墨就不提了,与废人无异。   李至无疑就成了巴结最好的对象,相桥梧想通关节,直接冲李至跪下:“是桥梧无能,未能帮殿下取得证据,特来请罪!”   李至端起茶喝了一口:“二公子何罪之有, 当时本殿下便说过, 有当然好,没有也不怪二公子。”   相桥梧从他的口气里听出来不屑, 一咬牙,竹筒倒豆子似的说:“这几日三弟带了个闺女回扶风楼养着......”   李至果然投过来感兴趣的眼神,相桥梧笑了两声:“殿下您恐怕猜不到,他带回来的是辅国公家的大小姐!”   “哦?”   相桥梧得意洋洋地说:“三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在扶风楼藏得紧, 若不是桥梧尚有两分本事也是不知道的!”   辅国公一家被下了大狱,相衍却把案犯放在自己院子里,他想做什么?简直是大逆不道!   只要李至将此事往明德帝那一告,够相衍喝一壶的了!   相桥梧也就能在李至面前露脸了。   李至想了想,意味深长地笑道:“二公子果真大义灭亲。”   相桥梧义正言辞地说:“我相家几代簪缨,忠于大梁,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三弟犯错而不纠正!”   李至低头笑了声,指尖把玩着白玉杯:“本殿下知道了,桥梧兄先回去,我心里有数。”   相桥梧乐颠颠回去了,李至却沉了面色,不多时荣氏走上来,瞧了瞧门外,道:“这二公子跑来跟您说这个做什么?”   相衍权倾朝野,提个非重要案犯对他来说根本不值得一提,就算告到明德帝那也不见得会被治罪,顶多训斥一番罢了。   李至可不愿意得罪相衍,笑道:“咱们这位右丞相可招人恨得很呢,几个兄弟都巴不得他死。”   荣氏问:“那您准备......?”   “哼,这个关头不能得罪相衍,谁知道他会不会跳出来搅浑水。”李至摇头:“我那好皇妹和沈束河才是重点。”   荣氏很高兴他没有被眼前的小胜迷昏了眼,夸道:“殿下果真伟丈夫,文韬武略都是顶好的!”   *   已经是傍晚时分,相衍还没回来,这几日他下朝回家的时辰越来越晚,恐怕今儿不能与她吃个晚饭了。   柳絮笑嘻嘻端过来晚饭:“今儿大厨房做了巧炙鱼腮,奴婢听见了特意早早去取了来,姑娘快尝尝!”   这道菜源于宫廷,做工极其繁复,只取用鱼身上最嫩的一点儿肉做成的肉糜,十分金贵,饶是前世今生连海深都没吃过,不由得执起筷子:“你这丫头倒是会讨巧。”   她还没送进嘴,外头便仆役通传:“相爷回府——”   连海深连忙放下筷子迎了出去,年下日头短,时辰还不算晚,廊下已经挂起了灯笼,相衍进了院子,由侍人解下大氅,又扫了雪,抬头瞧见连海深站在屋内,笑着等他。   这场景太多年没见过了,让他一脸寒霜都没绷住,走回屋先揉了揉她的头发:“我近来回来得晚,你自己先用就是。”   他与连海深相处的时候不喜欢身边留人,柳絮几个早早就退下去了,连海深和他并肩回屋,边说:“也不妨事,不晚。”   桌上还摆着精致的菜肴,相衍一瞧却皱眉,高声唤道:“来人!”   观虚走进门:“爷?”   “谁端来的?”相衍指着桌上的菜,问道。   观虚一愣,与连海深对视了一眼,后者说:“怎么了?这是柳絮端来的。”   “去,将她捆了,好好问问。”   观虚领命出去了,观壁从外头走进来,手里还提着食盒:“咦?”   相衍让人收拾掉桌上原有的菜,又摆上了观壁带来的几样,屏退了下人才道:“我院子的吃食一向有后头的小厨房做,从不在大厨房拿东西,那丫头不知得了谁的指使。”   连海深拍拍心口,不由得说道:“你这院子也太多人盯着了。”   相衍给她舀了一小碗汤:“不喜欢?”   因为相老太爷还在,相衍也就没提分家的事,只是圈了势力范围,自己关起门过日子。   他小心谨慎,又常年不在家,这一窝虎狼才害不到他头上,可是以后连海深嫁进来了可就得天天与这些人相处,稍不注意就会发生今晚的事。   这让他不禁在考虑,是不是该分家,开府另过了。   连海深不知道他在计划这个,还当他政事多思,将筷子塞相衍手里,道:“该吃饭就吃饭,想什么有的没的呢?”   二人这才安静用了顿晚饭,饭后,连海深在屋里溜达消食,观虚便回来了,与相衍对视了一眼,低头道:“柳絮招了,是二房时华姨娘收买了她,教她来探探情况,顺便......往饭食中放些药。”   “什么药?”相衍问。   “大抵是些寒性药物,若是寻常人吃了倒没什么,女子吃了始终是败身子的。”观虚低头道。   相衍眼神一变,从里面流露出一点暗色:“你知道该怎么做。”   观虚身上一动,立马道:“是,属下明白!”   连海深站在案边听完,问道:“相桥梧的姨娘?他知道我在扶风楼?”   不得不说有些人真是蠢一块堆儿去了,相桥梧不是很聪明,连带身边的人也不聪明,下毒这事容易暴露不说,还间接告诉相衍,嘿,二房盯着你呢!   不仅如此,他还顺便把大房暴露出来了——要知道相佩生可比相桥梧聪明一截,相桥梧都知道连海深在扶风楼,相佩生能不知道?   相衍将她拉到身前,揉揉她的长发:“他们好不了。”   连海深安抚地拍了拍他:“我没事。”   “明日事情就会告一段落,那些蠢笨的会被清扫出去。”相衍松了松筋骨,话里透着寒意:“当主子的也是,当狗的也是。”   听到他这话,连海深抬起头就是一愣,看见相衍眼里露出了一点久违的阴鸷,见她望过来又迅速收了那点神情,只剩下一片冷淡。   她心中一静,随即惊涛骇浪。   那阴鸷狠辣的神情......才是她熟悉的相衍啊!   *   大梁遵前朝国律,皇帝五更上朝,而大臣们一般寅正便候在两仪殿外,时值新年后第一日上朝,又是大雪封路的一日,许多大人都来迟了。   “参见大殿下,您今日来得可早!”   李至一身紫金蟒袍,金冠束发,显得十分精神,身边人不禁奉承道:“臣见殿下今日红光满面,定是鸿运当头,心想事成啊!”   前些日子李至和李长赢那一仗传得广,朝上这些老油子立马知道两人之间的和平终于是维持不下去了,一时引得百官纷纷站位。   李长赢今日没做女子打扮,玉冠束发,一身合体的蟒袍穿上身,配她英气的面容,晃眼一瞧还当哪个俊俏王爷,她拨开身边围着的人群,走到李至身边:“大皇兄。”   她一向是个笑面虎,李至也不遑多让,拍了拍身上的雪,说:“皇妹气色不错,料想对今日之事已经有了应对之策罢?”   他的探子说沈束河被明德帝一道折子叫回长安,折中写他‘神情萧瑟,眼下青白,惶惶不安,心虚至极’,想也知道定是前路坎坷,才招至这样惶恐。   可笑他皇妹还在这里自得。   李长赢啧啧两声:“一会朝上便见分晓,皇兄莫要急躁。”   “哼。”李至盯着她,发出不屑的声音。   门外又热闹起来,门边的大人小声道:“快让让,右相大人来了!”   观虚撩开轿帘,观壁刷将纸伞打开,相衍从轿中探出身,瞧见外头好些大人哈着白气殷切地看着他:   “右相大人!”   “相大人早!”   “臣瞧大人面色红润,红光满面,定是鸿运当头之势啊!”   相衍点点头,目光越过门里头晾在廊下的两兄妹,冷淡地朝他们点点头当做打招呼。   唱礼侍人高声宣布三省六部九寺文武百官上殿面圣,文官以李圣、李长赢和相衍为首,武将以李至、李墨和左相崔毅为首分为两排,不多时,明德帝升座,他先扫了一眼堂下的人,才往龙椅上一坐,示意身旁的宦官。   那宦官得了示意,高声:“有本奏来,无本退朝——”   荣昌盛上前一步:“启禀圣人,臣荣昌盛有本奏——”   明德帝颔首,荣昌盛道:“年前积压旧案已有了眉目,特呈上圣人......决断!”   说着捧上折子给那宦官,低头等待明德帝翻阅,不多时,明德帝放下折子,问:“把沈束河叫上来。”   “是。”宦官应道,高声:“传,安南大都护沈束河沈将军及其子沈渡濂上殿——”   沈家父子来得很快,经过李至身边的时候还与之对视了一眼,沈束河的将领,又生得人高马大十分粗犷,李至被他扫了一眼,没由来地觉得后脊梁一凉,心说不好。   这哪来的‘神情萧瑟,眼下青白,惶惶不安,心虚至极’?   该死的探子何时被人安了眼睛?   沈束河跪下行礼,明德帝问:“方才在殿外你也听见了,沈爱卿怎么说?”   “启禀圣人,臣与大公主有些私交也是因为那年褚国犯边,大公主救了小儿一命,并无荣大人说的什么旁的交情!”   他声音洪亮,掷地有声,听来就靠谱,不禁让明德帝点点头,转头问:“皇儿还有话问?”   李至只觉得荒唐:“父皇,事情哪里是沈将军一面之词便可尽信的,儿臣手中的证据,可是铁证!”   事情又回到了起点,左相崔毅道:“启禀圣人,听闻六部九寺的调查结果早出来了,为何只见荣大人的折子,不见裴大人的折子呢?”   吏部尚书裴明是另一路查察此事官员的领头,他悄悄与相衍对视了站出来:“禀圣人,呈上折子之前,臣还有几句话,想问一问荣大人,请圣人允许。”   荣昌盛挺直腰杆:“裴大人请问。”   “荣大人方才说这账目乃是何氏从辅国公处亲自盗来的,是吗?”   他特意咬重了亲自二字,荣昌盛不明所以,点头道:“是,此事十日前已经很明白了,裴大人为何多此一问?”   裴明递上折子:“启禀圣人,臣有本,状告何氏伪造账目诬陷辅国公、大公主及沈将军!”   明德帝从宦官手里接过裴明呈上来的折子,脸色阴沉地看不出什么,转头问:“相爱卿觉得呢?”   相衍站出身:“巧了,臣这里也有本,告的和裴大人是一样的事情。”   李至一瞬间血液冲到头顶,相衍从不打无准备的仗,敢拿出来的东西就是十拿九稳!   他死死瞪着那折子,甚至开始期待相衍带错折子......或是宦官脚下一滑将东西摔进笔洗缸里才好!   明德帝面无表情地看完了相衍递上来的折子,将东西归置在一边,问:“除了此事,众卿可还有本奏?”   他语气平静,可是殿上的人却没几个能平静下来,尤其李至,他只差将冷汗挂在脑门上了!   明德帝没得到应答,捻了捻手指:“爱卿跑几趟辛苦,若是无本奏便退朝罢。”   李长赢带领百官先行跪下:“恭送圣人——”   李至慢了一步,还是被李墨扯着跪下的,他眼前一片迷茫,只觉得荒唐,只觉得不可思议!   明德帝这意思,是息事宁人?   那宦官却没有走,他小碎步跑下来后笑着对几人说:“圣人口谕,宣大殿下和相大人一同去清明台议事。”   李长赢感兴趣地凑过来:“分明是大皇兄状告我,为何要相大人去?”   宦官笑道:“这咱家就不知道了,想必陛下事后更有安排!”   她倒没有揪着不放,拎着嫡弟李圣,最后瞧了一眼李至便走出去了。   李至收拾了一下忐忑地去了清明台,还没进门就听见一个暴喝:“这个畜生!”   接着是陈贵妃娇柔的哭泣:“此事必定是有人陷害皇儿,圣人也知道他一向吊儿郎当,哪里会想着去害长赢?皇儿好容易一回想替陛下分忧便被他人利用......圣人!那人好狠毒的心啊!”   明德帝的声音传来:“证据确凿的事情,你还口口声声说他无辜,朕看至儿就是被你宠坏了!”   “圣人息怒,圣人息怒呀!”   李至心道不好,门上忽然“哐当”一声被砸上个东西,随即窗户上糊的雪白绢纸开始慢慢透出墨迹。   那方松鹤延年的砚台还是年前他呈给明德帝的,当时明德帝还喜欢的不得了。   他硬着头皮想进去,背后一阵风袭来,回头一瞧,匆匆赶来的相衍。   相衍与他对视了一眼,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清明台,刚跨进门就瞧见一方砚台躺在门边,冻住的墨汁掉了一地,陈贵妃瘫软在一边不停地哭,她年纪不小了,却保养得宜,哭得极美,令人心疼不已。   明德帝也看到了喝了一声,丢过去个明黄的帕子:“还不赶紧退下!”   陈贵妃得了御帕,连忙朝儿子打了个眼色,行过大礼,又冲相衍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才退了出去。   出门后她收起那帕子,哭了半天的脸上妆粉竟然半点都没有花,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清明台内只有君臣父子三人,明德帝一瞧大儿子缩手缩脚的德性,暴喝了一声:“畜生,跪下!”   李至“扑通”就跪下了,那眼泪说来就来,懦弱的样子和平常无异,让明德帝皱起了眉,对刚才陈贵妃说的话不禁多了两分信任。   他这个大儿子懦弱成这样,若说造假账目诬告封疆大吏,也不像这么胆大的啊。   明德帝在心里没嘀咕完,相衍道:“启禀圣人,此事臣在奏折中已详加说明,想真相已经明了了。”   明德帝皱眉:“相爱卿如何知道,这账目是至儿伪造,不会是他人作假诬陷?”   陈贵妃方才哭那一通在明德帝这还是起了点作用的,相衍低头笑了笑,道:“此事牵扯甚广,甚至涉及户部、礼部、大理寺数十位大人,臣也不敢妄言,具体的还要提审过案犯,得她的口供才是。”   本案最大的案犯就是何莲,李至于她的先夫有恩,他稍稍将心放回肚子,何莲肯定是不会出卖他的。   不料何莲从刑部滚了一圈回来以后是受了什么打击,见了李至差点扑上来撕碎他,口中呜咽呜咽地骂:“你不得好死!李至!你不得好死!”   李至大惊避开了何莲,大声道:“你做什么!”   “我夫为你兢兢业业办事,最后落得死在任上的下场!我也成你细作,为你寻辅国公的错漏马脚甚至不惜顶着骂名再嫁,而你竟然要我儿性命!”何莲蓬头垢面,近乎疯狂地大叫:“李至!你还我善哥儿的命来!”   “你这疯子在胡乱说什么!我何时要了善哥儿命!”李至被她撕打得实在火大,竟口不择言说了出来。   话音没落,明德帝箭簇般的眼神射过来,他一愣。   完了。   *   明德帝很愤怒,李至当然也没讨到好,轻松触怒皇帝被贬择。   以往他是龙椅四条腿之一,结果明德帝轻轻松松砍掉了这条腿——圣旨很快下达,大皇子封鲁王,发配到山东去了。   所谓树倒猢狲散,往日他身边围着的人多少都遭到了惩处,刘知阳本以为自己明面上同李至没什么大干系,职位也低,应该遭殃不到他头上,结果圣旨下达——他被发配到陇右道下瓜州做长史去了。   瓜州可谓穷山恶水,是大梁国内有名的穷地方,刘知阳一介新科会元,前一刻还是京官儿,下一刻立马成了瓜州长史,心中颇为不平。   那有什么用,调令即日签发,他很快就要走马上任去了。   相衍在书房听完观壁的汇报,满意地点点头:“很好。”   观壁不知道自家主子为什么总是针对这位刘会元,不过他才不会不开眼地去问,接着道:“圣人虽然贬了鲁王,可是大公主多少还是受到牵连,据说圣人免了她领东宫六率的职位,提拔太子身边长随做了,让大公主司尚宫,说是学着料理内务,以后好、好......”观壁的嘴张了又张,不敢说。   “好嫁人?”相衍接口。   观壁紧闭着嘴,点头。   自古为帝王者大多生性多疑,外疑臣工、内疑妻儿,更何况这是涉及的是国本,明德帝这样做无可厚非。   想李长赢也是料到了,才会接受这种变相的贬择。   陈贵妃因为儿子被贬也受到了冷遇,协理六宫的权力转移给了李长赢,她只能闭门思过,日日脱簪替儿子戴罪。   “后宫六局可不是好糊弄的,她得忙一阵了。”相衍点点头,随手取了一本诗集翻开:“辅国公那边呢?”   “辅国公自请出京了。”   “自请出京?”诗集被顿在桌上,相衍往椅背上一靠,拇指摸了摸下巴:“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观壁说:“您在内阁批事的时候,就两个时辰前,圣人允了。”   好个连士良啊,跟他玩起釜底抽薪来了!   他走可以啊,把女儿留下来啊!   观壁看他阴晴不定的脸色,说:“辅国夫人的事多少还是影响了辅国公的前途,他向圣人请罪说愿意外放江海之滨,子孙永镇王土。”   相衍轻轻踢了一脚雕着寿星捧桃的桌案,语气听不出喜怒:“江阴在海滨,安南在江边,他倒是会挑地方。”   “圣人的意思也是答应了,就等禀旨太监将旨意下达了。”   “什么时候走?”相衍问。   “说是十五,现在估摸着在收拾箱笼了,特别急的样子。”   相衍腾地一下站起身:“走,去松年堂。”   *   松年堂是相老太爷住的地方,相衍一年都不会来几回,门口的老奴见了他活像见鬼似的,连连说:“三、三少爷,您怎么来了!”   相衍脚步未停,边走边说:“有些事需要老太爷定个主意,烦请通报。”   那老奴苦着脸,心说您都进来了还通报什么!   相老太爷正在桌前,一手执一枚白子,另一手拿着棋谱研究,见他来还奇怪了一下。   相衍行了个礼:“祖父。”   相老太爷拿眼睛看那老奴,后者也不知道这个阎罗来做什么啊,悄悄摇头。   “有事?”   相衍开门见山地说:“孙儿看上了辅国公家的大小姐,还请祖父抽个时间,去下个婚书。”   相老太爷:“......什么?”   相衍又重复了一遍,说:“孙儿看上了辅国公家的大小姐,还请祖父抽个时间,去下个婚书。”   老太爷微微张嘴:“那不是之前桥梧媳妇......”   “祖父。”相衍打断他的话,不高兴地说:“她现在与二哥没有任何关系。”   “胡闹!”相老太爷怒道:“兄弟共妻,传出去像什么话,亏你还是当朝右丞相!”   兄弟看上一个女人是不怎么好听,但哪里上升到兄弟共妻的层面上了,相衍看了一眼相老太爷,说:“赐婚的圣旨最晚明日便会下来,孙儿也是提前告知您罢了,既然您不愿意,我再找他人去合婚书就是。”   “你都请了婚,还找我做什么!”相老太爷气得不轻:“不孝子孙,你这是要活活气死我!”   “您会长命百岁的。”相衍不咸不淡地说,瞥了一眼他的棋局,边执起一枚黑子,边说:“让您早一些去下婚书也是让相家面子不至于那么难看,既然您不领情,当我没说过。”   “哒!”清脆的落子声后,他也不管相老太爷同没同意,转身出去了。   “哎,三少爷就走啊?”那老奴追了出去。   相老太爷气得把拐杖都甩地上去了,龙头拐杖骨碌碌滚了老远,扭头气道:“这臭小子!”   目光落回棋盘的时候,却是一亮:“诶?这绝局竟然解开了?”   那老奴送完相衍回屋,就看见相老太爷老顽童似的笑模样,差点将脸贴棋盘上去:“老太爷,有什么事这么开怀啊?”   “鹰奴啊,你快来瞧瞧,这棋局竟然解开了!”相老太爷乐道:“明日我就抱着去找汝南王,他输了,得匀我两壶女儿红!”   鹰奴笑着说:“半个月了,终于被解开了,老奴也替您高兴啊!”   不过解开这棋局的人却是让人生气,相老太爷又哼了一声:“臭小子!”   鹰奴捡了个小凳坐在一旁,说:“三少爷脾气是差一些,对您那是没得说,前些年的老参、去年的雪蟾,还有玩的舍利、核桃,都是挑您喜欢的的来。”   相老太爷还是气呼呼的:“你什么时候被他收买了?”   鹰奴老脸一松,笑了笑:“这么些年了,三少爷第一回 说想娶个姑娘,您要是棒打鸳鸯了,这不是折三房的香脚嘛!”   相家三根子孙香只有大房有一个庶出的孩子,庶出的孩子和嫡出的孩子不可同日而语,相老太爷不是不急啊。   “你说得也对。”他抚了抚花白胡须,若有所思。   *   原来热热闹闹的辅国公府因为主人即将离京,忙碌中又带着萧条。   连士善得了任职,一家人很快搬出去了,说以后在长安常住,何莲和连云浅被抓走以后,蔷薇园也被抄没了,偌大的辅国公府也没剩几个主子了。   连士良还在书房清点家私,连福急匆匆走进来说:“国公爷,来客了!”   这几日连家是门可罗雀,连士良被变相贬择,多得是避祸的人,加之他在朝中本来就不是长袖善舞的人,仅仅私下和李长赢的人有些交情而已,而这些人明面上又不能来帮忙,故而好久没有客上门了。   “谁来了?”他料定是小官,问得也就十分漫不经心。   “是相家老太爷来了!”   手上笔墨一出溜,好好账目上坏了一片。   连士良本来以为相家是来退连云浅那门亲的,连忙带着两家婚书和庚帖急匆匆到前厅,相老太爷一身暗红的松鹤延年图样袍子,花白的胡子好像都仔细拾掇过。   连士良是晚辈,连忙拱手:“晚辈拜见老太爷,是什么风儿把您吹来了?”   相老太爷气呼呼‘被迫’来给小孙儿下婚书,脸色有些别扭:“亲家......”   连士良一愣,连忙说:“云浅她娘做了那事,毁了两家亲事,是我们不对,既然今日老太爷来了,我便做主毁去这门没有缘分的亲,也是对相家门第的一个交待——”   说着掏出婚书要撕,相老太爷说:“贤侄且慢!”   连士良不解,相老太爷说:“这......那事也是何氏的错,怪罪不到你家丫头身上,圣人明察秋毫,定是不会为难她的。”   “老朽今日舔着一张老脸,乃是另有所求啊!”   连士良站起身连忙说:“老太爷言重!晚辈万不敢当,您有话直说。”   相老太爷想了想,说:“老朽乃是为了我那不成器的孙儿,再向贤侄求娶明珠,做家中贤妇佳媳。”   连士良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一个拍案而起:“二公子已定了云浅,哪能姐妹共侍一夫!”   相老太爷解释道:“不是桥梧,老朽不是为桥梧来的!”   “那您是......”连士良一愣,想起相佩生,脸色更白!   “老朽乃是为了老三,卓耀来的。”   “谁?”   相衍的字只有少数几个长辈和圣人会喊,其余无不尊称一声卓相,连士良一时没反应过来。   当然了,是不是知道却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就不得而知了。   “老三,相衍,卓耀。”   连士良愣住了,只觉得好像晴天霹雳,一下将他砸懵了。   相老太爷见他这样,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卓耀求到我这,想求娶贤侄的掌上明珠。”   相衍想娶谁,答案不言而喻啊!   连士良涩着嗓子说:“深姐儿同府上二少爷曾有婚约在身,虽然后来改订了云浅,可是哪里能......”   相老太爷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知道归知道,话从连士良嘴里说出来他倒先不高兴起来,板起脸说:“贤侄,老朽那孙儿不敢说是经天纬地之才,才是同辈儿郎里佼佼者,亏待不了你府上姐儿。”   说着又觉得自己像保媒拉纤的妇人,硬生生多添了一句:“这也是兜转寻觅的良缘。”   同相衍结亲,连士良是一万个不愿意的,一想到朝中的冷面阎罗以后要板着脸管自己叫老丈人,还得给自己磕头,连士良就觉得自己血有点冲脑子!   消受不起,消受不起!   “晚辈替女儿多谢老太爷厚爱,只是这实在......”连士良慌不择言,竟说:“小女同卓相大人年纪差十岁有一,实在是......”   话脱口才想起来相桥梧比相衍还大一岁,又闭上了嘴,不愿意的态度很明显。   相老太爷资历老,长安世家无不给面子,被连连拒绝面色有些不好看,说:“贤侄果真不再考虑?”   连士良说:“实在辜负老太爷喜爱!”   话说到这份上,老太爷没什么好说的,茶都没喝,站起身就要走。   连士良小心将他送到门口,目送完才叹口气回屋。   连福跟在他身后,小心说:“卓相大人权大势大,背靠大树好乘凉,就算以后为了四少爷这门亲也有好处,国公爷为何不允?”   连士良左右看看,见没什么人才说:“两年前大公主被贬择出京,谏臣里就有他相衍!我和大公主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再把女儿嫁给敌人,又不是老糊涂了!”   连福没想到这点上去,连声说:“是是,好悬啊,是小的脑子不清醒了,还是国公爷睿智!”   连海深还不知道相衍在求娶她的道路上碰壁两回了,拉着采兰和赠芍看了又看,问:“因故分开许多日,你们两个没被欺负吧?”   两婢女用力摇头,眼泪已经落了一半,说:“奴婢还当此生再见不到小姐了!”   “好了好了,你们受委屈了,这几日轮流歇着吧,瞧瞧都瘦了。”她说道,从妆匣取出银子:“拿去养一养。”   两人哪里敢收,连忙说:“奴婢哪里敢要这些,只要见小姐好好的就是莫大的好了!”   连海深又与她们说了些贴心话,采兰才犹豫地说:“杏花这几日总来求奴婢......”   赠芍大声打断她的话:“采兰姐姐!”   采兰心软,小心打量了连海深的脸色,说:“小姐,二小姐是不是......没有可能了?”   连家众人都被放回来了,二房都不例外,独一个连云浅跟着她娘被带走关押了,何莲已经定了秋后处斩,而她还没消息。   平心而论,连云浅真不是什么坏人,而且这事她顶多就是个知情不报的罪责,纵使连海深不喜欢她,也觉得她实在罪不至死。   赠芍说:“云浅小姐平时就对小姐阴阳怪气的,她是命中有此一劫!小姐又不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干嘛要对一个挤兑过自己的人这么好啊,又不是欠她的!”   赠芍的话也很有道理,采兰闭了嘴,不敢说了:“就是奴婢一个牢骚,赠芍说得对,小姐别管了。”   连海深点点头,却把这事悄悄收进心里。   *   相老太爷回到松年堂,才发现相衍坐在棋盘前,看样子等他很久了。   “哼!”   鹰奴替老太爷收起大氅和貂帽,连忙退下去了,侍女端上来新茶,放在爷孙手边。   相衍起身行礼:“祖父回来了。”   相老太爷看着他板脸的模样就觉得生气,故意不说事,呼噜噜喝茶。   相衍等他喝完,才问道:“祖父可是吃人闭门羹了?”   “咳咳咳!”相老太爷咳得惊天动地,指着相衍臭骂:“臭小子!不能盼我点好?”   相衍等他平静下来,道:“孙儿知道辅国公不会轻易嫁女,已经请了赐婚圣旨,还是多谢祖父跑这一趟。”   相老太爷:“......”那他下午又受冻又被下面子,是去干啥来的?   “祖父去这一趟,乃是向辅国公表明孙儿的决心,也是给长安百姓知道,孙儿是真心求娶他家娇姝。”相衍看老太爷脸色愈发难看,道:“相家门第清白,儿郎敢作敢当,全赖祖父教导得好。”   相衍浸淫官场也有十年,平时只是不爱吹好听的,一旦吹起来还是入木三分的,相老太爷被这一句话哄得飘飘然,竟然不生气了,继续呼噜噜喝茶。   “他有自己思量。”相老太爷曾在入阁拜仕,知道连士良担忧什么,说:“经过此事,朝堂动荡,你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他怕你连累他一家老小。”   本来辅国公求外放就是要避开权力漩涡,若是和相衍结亲,半条腿就拔不走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连士良是懂的。   相衍颔首:“可惜孙儿心意已定。”   相老太爷看着他冷淡的面容,忽然问:“你一向清心寡欲,这么些年也不见院里有人,怎地忽然瞧上人家闺女了?”   旁边的桌上点着檀香,香雾缭绕,相衍的面容并不十分清晰,他面容一松,仿佛想起什么美好的事,说:“孙儿哪里知道。”   怎么看上的已经忘了,反正是一定要娶的。   天色也不早了,相衍与老太爷下了一盘棋后就告退回到扶风楼,换了身简单衣裳。   观壁问:“爷要出去?”   相衍点点头,什么也没拿,人也没带跨出门去了。 第47章 小祖宗   年初的天气依旧很冷,安静的夜里没有下雪, 街道上空无一人, 只有偶尔一两声狗叫。   辅国公府的廊下挂着红彤彤的灯笼,偌大的院子里空荡荡的,下人猫去屋里躲冷了, 只有当值巡夜的家仆来来回回。   相衍重活一辈子, 武学倒是没有精学, 稍稍修了点墙头君子的功夫, 很轻易地翻过高墙,直奔听雨楼。   她睡得早,屋里的灯火熄着,采兰在外间守夜,点着一盏豆大小灯,在灯下做绣活。   里间的窗户被悄悄推开,又被关上,相衍一手按在窗上, 仔细了听外间, 采兰并没有发现她家小姐房里已经进了不速之客。   相衍摸黑接近她的床幔——   “唔!”   几乎刚撩开床幔连海深就惊醒了,相衍眼疾手快, 用手盖住她的眼睛,另一手将她双手压倒头顶,覆身堵住那一声没有漏出的惊呼。   “!”   连海深拼命挣扎,差点把相衍掀翻在地,他跨上床用力压住她, 灵巧的舌头钻进她的牙关,凶狠地去追逐拼命躲闪的舌尖,在安静的夜里发出暧昧的水声。   她莫名觉得熟悉,又敢没细想,眼睛被覆着带来的恐惧,和被陌生人肆意品尝的恶心感,让她惊恐万分,用力挣扎着想逃。   “连家大小姐,果然像传闻中一样,生得美极。”相衍压低嗓音,故意逗她:“听闻还未定亲,不如便宜我春宵一度——”   是采花贼!   她一惊,顾不上心头察觉的那点熟悉,用力挣扎,发出一声惊叫:“唔!”   “别动!”男人喝道:“再动小命不保了。”   说着将手探进被子,隔着寝衣流连在她的腰线:“小娘子皮肤娇嫩,爷喜欢。”   嗯?   连海深停下挣扎,忽然奋力扑腾了一下,仰头狠狠一咬!   “嘶——”相衍倒抽了一口冷气,唇上被她咬破了一口。   连海深咬牙切齿:“相衍!”   相衍放下覆盖在她眼上的手,连海深瞪他:“你给我滚下去!”   相衍舔了舔唇上的伤口,血腥味充斥了整个口腔,忽然捏着她的下巴用力吻过去,边缠绵边狠狠说:“咬我,嗯?”   连海深不喜欢血腥味,可是相衍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和她同尝这疯狂的滋味,那点鲜血在两人唇舌间交换,直弄得两人气息都乱了。   大半夜过来吓她,这个人是疯了吧!   连海深很生气,双手一直被压着更生气,扭着身子要逃:“你发什么疯!”   男人像头饿狼似的,逮哪啃哪,衣襟也不意外,很快小肚兜的带子被他咬在嘴里,将那小衣裳一提,兜紧了其中一边。   “你——”连海深气得声音的调子都跑了,低声骂道:“老流氓!”   两人的动静也忒大了,采兰疑惑地从榻上站起身,轻声问了一句:“小姐?”   连海深吓坏了,将相衍往床里一推,用被子盖住人,顺手将相衍按在怀里不许他出声。   “小姐,您醒了?”采兰又往屋里走了两步。   “没事,我、有些睡不着。”连海深压了嗓子,尽量平静地答。   “那要不要奴婢服侍您起来?”采兰问。   “没事,有些睡不着罢了,一会就……唔,睡了!”连海深被相衍的动作一惊,话都断了一截。   采兰扫了一眼屋里,笑着说:“是您今日睡得早,所以才睡不着呢。”   连海深一边用被子将相衍按紧,一边说:“这些日子你也累了,下去休息罢。”   采兰摇头说:“奴婢哪里会累,以往都是守一夜的,哪有不守的道理,小姐安心睡吧,奴婢留在外屋。”   “叫你去就去!”   相衍又动了动,气得连海深想打他,碍于采兰在不敢动,她放缓语气,说:“去吧,不然去睡两个时辰再来,这些日子你太累了。”   采兰虽然疑惑,听她坚定的声音也只能答应,很快出了里屋,吹熄了烛火退出去了。   门一关,连海深掀开被子,骂道:“相衍!”   相衍抬眼:“嗯?”   “你简直是......”她坐起身,指着门口低声喝道:“你给我出去!”   相衍将两人的被子扯了扯,道:“你的婢女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指不准这个时候在门口守着呢,真让我出去?”   “你!”   相衍将她拉回被窝,用被子攘了攘:“躺下,省的着凉。”   “你不来我也不会着凉!”她拢了衣裳,往后挪了挪:“怎么,相爷将我这里当做什么地方,红馆春宿之地?来去自如得很嘛。”   相衍探手去掐她的下巴,指腹碾着她细白的脸颊,说:“辅国公推脱了你我婚事,相某想了半天,还是觉得早日生米煮成熟饭为好,连大小姐觉得呢?”   连海深:“......”   “你疯了?”她抬脚就踹:“这不好笑。”   相衍低笑道:“此为下策,却也是上策,不费一兵一卒。”   连海深笑着骂他:“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怎么,不行?”他眉头一挑,一手压在她耳边,凑上去暧昧地问:“相家现在只有大房有一个庶出的哥儿,若是你生下本相的长子,或许扶你做夫人。”   “谁稀罕似的。”她推了他的胸膛一把:“家父不日就要启程南下,当山大王土财主去了,要什么样的没有,还上赶着当你家夫人?”   “原来你知道你爹准备走?”相衍稍稍后退了一点,将腿搭在她的小细腿上面蹭了蹭:“辅国公这一招釜底抽薪用得妙啊,不过他以为逃得过我么?”   这口气跟强抢民女的恶霸似的,连海深恍然大悟:“哦,原来你是半夜打家劫舍来了?”   “嗯。”相衍点点头:“免得他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连家带口就走了,到时候我都找不到人哭去。”   “贫嘴。”连海深看了他一眼:“不过敢当场拒了您,我倒是对父亲刮目相看起来。”   “府中老太爷来的,并不是我。”相衍抬了抬腿:“敢拒了相家老太爷,辅国公胆子是不小。”   托了相老太爷?   相衍不是和整个相家关系都不好么?   相衍嘲讽地笑了笑:“对他来说都是香火,出自哪个庙有什么关系?”   连海深伸手整了整他的衣襟,干脆转移了话题:“说来,小女有些事想托您帮个忙。”   相衍低头亲了亲她:“说。”   “连云浅的判决迟迟没下来,家中都有些担忧。”她绕了个圈子,问:“何莲秋后问斩,善哥儿也死了,剩她一个孤女,父亲的意思是收在府里做个丫头也好。”   “谁说何莲的儿子死了。”   “嗯?”连海深说:“没死吗?”   “小洛氏派出去的人被我拦住了,没死。”相衍亲昵地蹭了蹭她,说:“李至被贬,我提前将人带出来了,一直安置在丹州。”   连海深睁大了眼睛,问:“您不是不喜欢她们吗?”   “我不过秉公办理而已,她犯的过错不累子嗣,倒是你,连云浅与你关系并不好,你倒是良善。”   连海深往他那边挪了挪,说:“我与她关系是不好,也不喜欢她,但这是一条人命,加上她也帮过我,若是能戴罪留条性命,也算积了阴德。”   见他面色不虞,连海深以为他不同意,说:“难不成奸佞当久了,就不把人命当回事了?”   相衍笑了一声,用手背去蹭她的脸:“奸佞?我?”   连海深主动蹭了蹭他的手,揶揄地说:“好歹是你没过门的嫂子。”   “那也是相桥梧的事,与我何干?”相衍揉了揉她的脸,逗猫似的。   这话说得也对,她鼓了鼓脸,缩回身子,相衍往前凑了凑,说:“不过相桥梧是个担不起事的,他同连云浅的婚约肯定是保不住了,嚷嚷着退婚呢。”   连海深皱起眉:“他当初为了退婚闹出样大的动静,现在又要退婚?”   “他作为李至党羽被削了京兆尹行走的差事,不恨连云浅就很好了。”相衍将她拥进怀里,说:“如今闲在家里,与美酒妻妾作乐。”   仿佛要她知道差点嫁给什么渣滓似的,相衍又说:“方如意有了身子,二房一直藏着,若不是出了这事,连云浅嫁进去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   方如意有了身子?   连海深是真被气笑了,暗暗翻了个白眼说:“呵,瞧瞧你二哥,可真能耐啊。”   相衍摇头:“二哥?我没有兄弟。”   连海深知道他不喜欢也不再提这事,攀着他的肩膀说:“那你就松松口,让父亲带她去南方,怎么样?”   相衍将她按回被窝,扯了被子将两人裹住:“夜深了,你该睡觉了。”   “行不行嘛?”挤进相衍怀里,她往人家耳旁呼了口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保不齐这也是一丝善缘。”   相衍伸手去掐她的下巴:“长能耐了?今晚不想睡直说。”   “睡还是要睡的嘛,答应我~”   “......”相衍没答,下手拉了拉她寝衣的带子。   “你正经一点!”连海深连忙将衣裳抢回来,气呼呼地骂。   相衍笑了笑,将她按在怀里轻声叹气:“知道了,小祖宗。” 第48章 很好   震惊朝野一时的大案落下帷幕,辅国公连士良受了几天委屈, 皇帝的意思是体恤忠臣, 划他去江南做一个闲散勋贵,给了赏赐,金银也有, 田产也就, 就是没给权力。   连士良心里门儿清, 并没有怨怼, 高高兴兴领旨谢了恩,回家收拾起东西来。   此时刚好是年后,许多进京述职的地方官开年后都要回任地去,他乘了这道风,向皇帝禀告正月十八就走。   眼看府中箱笼、家产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他还未来得及松口气,连福又急匆匆走进来:“国公爷,快去前头看看吧!圣旨到了——”   消息真是接二连三, 连士良赶忙换了件袍子带人去前头跪接圣旨。   到了正堂却看见李长赢背着手站在那里, 他心中一惊,疾步上前行礼:“臣连士良叩见大公主!”   李长赢背着手, 将他堂上挂着的牡丹图看了个仔细,回过身先笑了笑:“哎哟,近日忙得很,本宫还未来得及恭喜国公爷沉冤得雪!快快起来!”   连士良笑道:“那还不是多亏大公主照顾。”   两人对这些日子的事是心照不宣,李长赢手里还捏着明黄圣旨, 她示意了一下,连士良赶忙带着家人十分恭敬地跪下。   李长赢清了清嗓子:“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兹闻辅国公连士良之长女海深,温良敦厚,聪慧贤淑,品貌出众,正时年碧玉桃杏,特汝许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相衍为正妻,择今夏后完婚,钦此——”   连士良跪着听完旨意,却不敢伸手去接,猛地抬头:“大公主,这......”   不接圣旨可谓是大逆不道,还好堂上都是李长赢的心腹,她伸手拍了拍连士良的肩膀:“国公爷,这是大喜啊,举朝上下能得右相大人青睐的就等于吃了张保命符啊!若不是本宫没有女儿,送给右相大人当闺女都愿意啊哈哈!”   连士良暗暗掐指算了算大公主并没有比连海深大多少的年纪,决定不应这话。   李长赢见他一脸菜色并不想接话的样子,语重心长地说:“这旨意是相大人亲自求的,国公爷也知道他老人家,在父皇面前的地位是我们都撵不上的,还是莫要挣扎,好好为小姐准备嫁妆才是。”   前些日子相老太爷上门提亲他就觉得不好,当时拒绝了还当逃过一劫,敢情人使的是先礼后兵。   先用老太爷来投石问路,见他没应,直接告了明德帝请一个赐婚的圣旨。   真阴啊!   好半天,连士良才梗着脖子接了明黄圣旨,闷声道:“谢主隆恩。”   李长赢笑眯眯地点头:“国公爷定好了行程,但府上小姐婚事一耽搁,估计还要有些日子才能启程,本宫已经禀明了父皇,不会让国公爷为难。”   她做事确实滴水不漏,连士良松了一口气:“还当又要向圣人请罪去了,臣多谢大公主体恤。”   “不过父皇因为大皇兄的事不是太待见您,这几个月需时时刻刻谨言慎行,少做出格的事才好。”李长赢吩咐道,语气中颇有警告的意味。   连士良额头一凉,冒出一点冷汗:“是。”   “还有国公爷那兄弟,那位连大人如今领了长安的差事,可就又一颗钉子楔进本宫的脚下了。”李长赢意有所指:“国公爷身在牧野,有些事也不能忘了替本宫办,明白?”   “明白,自然是、明白的......”   李长赢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在辅国公府用过一盏茶,回去了。   她一走,连士良坐不住了,找了个锦盒将圣旨一装,吩咐人套上马车便给相衍递了名帖。   相衍方下朝回府就接到了连士良的拜帖,观壁服侍他换好常服,问:“辅国公来做什么?”   “教他接风台候着。”相衍倒是不甚在意,余光扫过桌上一枚烟粉色的络子,习惯性地拿过来捏在手里把玩。   连士良坐在接风台的椅子上,像热锅上的蚂蚁,就差起来团团转了,听见外头动静近了抬起头,冲相衍拱手:“右相大人。”   他年纪比相衍大多了,却还要尊敬地称呼一声大人,显然这个年轻人是十分优秀的,且不说他在政事上的出众,单这通身气度、身姿长相就是不俗,只是他城府太深,李至案还威胁过自己。   一想到即将跟这样的人做翁婿,连士良就脑壳疼。   相衍指间把玩着那枚络子,点头:“国公爷。”   “实不相瞒。”连士良决定开门见山,拍拍装着圣旨的檀木盒子:“还望右相大人向圣人请求收回成命!”   相衍有些意外连士良怎么这么执着地想退亲,连明德帝的赐婚圣旨下了都想反抗一下。   珉了一口茶说:“圣人旨意已经布告天下,长安城上下都知道你我两家已成姻亲,御赐的姻缘,国公爷胆子也太大,意图悔婚不成?”   连士良一噎,相衍并没有给老丈人面子:“纵使退一步说,相某去向圣人说明缘由取消婚事,国公爷可有想过府上大小姐将来姻亲?”   “两度被退亲,以后怕不是要青灯古佛为伴?国公爷,她可是你女儿啊。”   “就是我的女儿......”连士良低下头,声音很低:“就是我的女儿才不愿她在高门大户里讨这艰难生活。”   “右相大人龙章凤姿的人物,当然是个好的,可是老夫只想女儿过得平安顺遂就好了,你相家这趟浑水太浑。”   “国公爷这太平粉饰得不错,不过你是怕女儿淌这趟浑水,还是怕你自己淌这趟浑水?”相衍笑了一声,摇摇头:“你从未了解过自己的女儿,一味说为她好,可是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到底是不是为她好?”   看连士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相衍说:“刚好国公爷来了,相某替家里转交国公爷这个。”   他递过来的是连云浅和相桥梧的婚书,相桥梧已经去官府过了明路,解除二人婚约,理由就是女方获罪。   公门也很爽快地批了,甚至没有经过女方这边的意见。   “他、他简直!”虽说相老太爷来的时候连士良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双方解亲与衙门强行解除婚约这是两码事。   辅国公府也是世代簪缨,这传出去可太难听了!   相衍站起身,理了理衣裳,说:“既然国公爷看过了,相某便邀国公爷一同去个地方。”   荣昌盛跟着李至被贬以后,大理寺卿的位置暂时空了下来,相衍一路畅通无阻,很快领着连士良到了大理寺大牢里。   要看望谁不言而喻——现在也就剩何莲与连云浅母女在牢里了,而何莲已经移交刑部天牢,只剩下连云浅孤零零被关在这了。   连云浅背着牢门口好像在休息,衙役粗暴地打开牢门,喊了一声:“连小姐,右相大人和国公爷来了!”   连云浅吓得一缩,不敢置信地坐起身来:“父、父亲!”   连士良娶何莲另有目的,但他知道连云浅是无辜的,一时不知道相衍带他来这里做什么。   “相某斗胆向圣人保下了二小姐。”相衍说着,身旁的衙役上前给连云浅解开镣铐。   他又说:“不过,二小姐在长安总是碍上面的眼,正好国公爷要南下,一路捎带走,以后别回来了。”   连云浅愣住了,她以为自己非死不可了,竟然峰回路转还能活命!   反应过来扑通就给相衍跪下了:“您的大恩大德,小女没齿难忘!若是有来生......”   相衍打住了她的话:“你的性命与本相无干,不过受府上大小姐所托,若是要谢,谢她去。”   “是深姐儿?”连士良看起来比连云浅还要惊讶,猛地想起来相衍说他从未了解过这个女儿。   他从未了解过......   相衍冷淡地说:“相某还有事,国公爷自便。”   说罢转身就走,连士良让连福伺候连云浅出门,自己追了上去:“卓相!”   大理寺门口,相衍站住脚步:“国公爷还有事么?”   连士良说:“卓相是说,是深姐儿托您救浅儿一命的?”   此时已经是夕阳时分,连士良脸色很复杂,相衍背着手,道:“国公爷,我刚才就说过,你从未了解过你的女儿,你以为她恨毒了家中,恨毒了连云浅,实际却不是这么回事。”   “她很好,也很良善。”   连士良的脸色仿佛跑马灯,相衍说:“好歹沈氏与你也有十余年的情分,大小姐是她唯一的骨肉,若是在你心里还有一些情分,我与她的事还是莫要再管。”   连士良知道自己和女儿的关系怕是这辈子都修补不好了,心情十分复杂,嗫嚅着说:“敢问卓相一句,深姐儿愿意嫁您么?”   这话挺可笑,也挺悲哀的,女儿肯不肯嫁,他还得来问准女婿。   相衍背着手,点头。   他好像失了力气,此时连福也扶着连云浅走出门来,连士良说:“好,老夫会准备女儿的嫁妆,送她、送她出门后,便去江南,此生再不回来了。”   相衍请婚的婚期很急,就在五月,估计是怕煮熟的鸭子飞了,才急匆匆要娶的。   相衍扫了他和身后的连云浅一眼,满意地点头:“很好。” 第49章 大婚(1)   连海深出身辅国公元配嫡妻沈氏,论起来是连士良唯一一个嫡出的孩子, 可惜娘死早, 即使嫁的是相衍这样的门第,嫁妆也无人操办,两个姨娘身份不够, 连士良是个男人也做不精细, 原本应该黄氏这个祖母和蓝氏这个婶娘帮手, 可是自从李至那件事后, 二房和他们就不怎么走动了。   她老神在在,忙活了一段日子药堂的事,一点不急的样子把采兰和赠芍两个丫头急坏了。   赠芍从她手中抽走账本,说:“小姐,已是月底了,你怎地还不着急呢!”   采兰在一旁做针线,一边咬断线头一边说:“是啊,您的嫁衣得定花样了, 接着还得选布料, 还得裁剪、绣制,少说也要两月余, 虽然现在才正月底,也得快快上心起来嘛!”   连海深按下账目,说:“急也得一件一件来嘛。”   她看两个丫头都噘起嘴了,只能叹口气说:“好——文房四宝伺候。”   赠芍这才欢欢喜喜去准备东西了。   雪白宣旨铺在案上,连海深挽起阔袖, 想了想:“首先,派人清点一下娘留下的嫁妆,不止库房里的东西,还有田产、陪房之类。”   说到沈氏留下的东西,赠芍皱了皱鼻子,愤怒地说:“夫人那匹御赐的流光缎一直为小姐留着,谁知道被那什么人拿走了,真是糟蹋好东西!”   “若是流光缎拿来做衣裳,定是要羡煞长安城所有闺秀的!”   可惜那料子被连云浅拿去做衣裳了,连海深倒是不在意,提笔继续写:“采兰说得对,衣裳裁剪、绣制都得要时间,赠芍下午去请繁花楼的柳师傅,让繁花楼先送衣裳图样来,要修要改也得趁早,还有料子也得早些敲定下来。”   “是。”赠芍应道。   采兰站在一旁看了半天,心疼地说:“小姐虽说能干,可是哪里有新嫁娘自己准备嫁妆的呀!”   这事是不好提的,两人又怕伤了连海深的心,只能闭了嘴。   连海深恍若未闻,想那些无用的事也帮不上忙,不如先紧着眼前事做了再说,与两个丫头一一商量着,又在纸上书下许多待办的事,最后一瞧竟然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   “你二人跟在我身边多年,这些事交给你们放心,若是交给婶娘来做,那才是大大的不放心呢。”连海深吹了吹那几张纸,说道。   采兰点头:“这么想想也是,二夫人她们简直......”   自从分家以后,连士善一家人竟然一次都没有踏足过辅国公府,俨然要和大房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赠芍拿着单子看了又看,深深出了一口气:“奴婢说得对吧,有些事还是要趁早做,若是等到时候就该迟了呢!”   见她将话题转开了,连海深也跟着揶揄道:“是是,赠芍姑娘说得对。”   话落,三人有说有笑继续商讨旁的事了。   *   下午,沈渡濂递了帖子说想见见她。   说起来自从李至案后,连海深同他也有好久没见过了,连忙请他堂上去坐,又梳洗了一番才去堂上,一去才发现舅母龚氏也在。   说来沈氏未嫁之前与龚氏姑嫂关系处的极好,她一见连海深就抹起了泪花:“眼看咱们姐儿就要出嫁了,小姑子却是看不着了,想想令人心口都堵得慌!”   前世出嫁前,龚氏也说过这样的话,现在听来还是让人鼻子一酸,连海深抱了抱舅母,龚氏也识趣,将帕子抹了抹眼睛,说:“我听说你家中没长辈帮着操办亲事,可真是岂有此理,你父亲到底怎么想的,哪里能这样怠慢?”   连海深说:“许姨娘和张姨娘想帮手也没那个身份,祖母和隔房婶娘说是病了。”   龚氏柳眉倒竖:“她说病了就病了?分明不想待你好,实在欺人太甚!”   连海深说:“不让二房沾手还好,母亲还有许多嫁妆,若是被她们顺带脚带走两样,那才是亏极了。”   “也是。”龚氏点点头:“你那祖母毕竟不是亲的,婶娘更是隔了两重山。”   龚氏这个时候来,又提了这些显然是想毛遂自荐,连海深笑道:“娘亲那点子薄产不如由舅母帮着我拾掇,总归咱们才是一家人。”   以前沈氏出嫁的时候就是龚氏帮忙婆母打理小姑子嫁妆的,如今同一批东西替外甥女打理起来也不费劲,她欣然答应:“你这丫头实在鬼精,知道我要说什么,直接就给递了台阶儿!”   连海深笑笑,算是认下了。   沈渡濂听她们商量好,说道:“前些日子父亲回长安,母亲跟着来的路上就一直再说一定要来见见妹妹,实在巧,赶上了妹妹的婚事......”   他扫了一眼母亲和表妹,说:“卓相大人是个温和良善的好人,将妹妹托付给他,姑母也能安心了!”   沈渡濂这想法单纯的人,竟然说相衍温和?   她忍下笑意,说:“谁不知道表哥在长安任职的差事顶头上司就是右相大人,倒是会为他讨巧!”   沈渡濂嘿嘿一笑:“他若不是好人,我定不会多此一话,我不是会为了前路坑妹妹的人。”   三人笑了一会,龚氏才说:“你那个......那二妹如何了?”   “父亲将她先行送去江南,家里其他人会等五月大婚后才启程。”   龚氏撇了撇嘴:“你父亲倒是突然有良心起来了。”   不过这事也不是连士良的错,他肯留着连云浅已经是莫大的良心了,龚氏说:“算了,总归也过去了,你留在长安,你父亲姨娘去了江南,这山高水远的,以后要再见也是难了。”   说到这她又心疼外甥女是个父母缘薄的,搂着直掉了好一会眼泪。   *   有了龚氏的帮手,事情就顺利多了,相衍听观壁回禀了事情经过,良久才点点头:“嗯。”   观壁叹口气:“连大小姐那都动起来了,您这怎么还毫无动静啊!”   相衍说:“我要动什么?”   “聘礼啊!”观壁大呼小叫道:“二月初八下聘,没剩几天了!”   相衍身边是有一份私产单子的,上面是他名下所有私产的目录,他从盒子中抽出那本东西,还有一盒子地契、房契、银票等等:“就这个了。”   观壁:“......您不自己藏点么?”   “藏来做什么?”   “朝中大人们都这样的呀,夫人掌中馈,但是大人们手里也是有私产的,您这样很容易在外面喝西北风的。”   观壁真情实感地建议道:“像娶了河东狮的吏部房大人这些年出门,身上都没有超过十两银子,多惨啊。”   相衍想像了一下连海深把着银子不让他出去花天酒地的样子,没忍住笑出声来:“你们夫人不是那种人。”   若是这样好像也不错,趁着她生气,把人按在墙上这样那样......   观壁看他的眼神顿时带了深深的怜悯,生怕婚后相衍会沦落到向他借钱的地步。   本朝风俗,下聘是由兄弟去的,相桥梧当初下聘的时候相衍帮了场子,所以二月初八那一日,纵使他有万般不情愿也带着观壁、观虚到了辅国公府。   因为是好日子,辅国公府上下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相衍还请了族中的大人来过礼,相桥梧只不过来当个吉祥物,过过场面罢了,他看着一抬又一抬的聘礼,忽然就有些恍惚。   这女人原本是要嫁给自己的啊,现在他在干嘛,他在替自己弟弟下聘娶这个女人!   他说不清自己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说不好受也算不上,只不过有些不甘心而已,说到底还是源于对相衍的嫉妒。   能力出众卓越,眼看就要迎娶娇妻,而他丢了差事,几年内怕是都难入朝堂,身边来来去去,剩下一个多年对他穷追不舍的方如意。   可是他又不那么喜欢方如意。   没意思,真是没意思透了。   或许是他状态实在太差,连海深抬头瞧了一眼,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谁能想这还是半年前意气风发的相家二公子呢。   观壁走上来,恭敬地将手里的单子递给连海深:“爷说了,这东西需要小姐亲自过目,亲自收着。”   连海深一挑眉,这册子她认识的,知道上面记着相衍的所有私产,前世成亲两年后相衍才交给她,一起给的还有库房大钥匙,算是正式承认她相夫人的身份。   “这是?”   观壁挠挠头:“这是爷的一些私产,这些是地契和钥匙。”说着从身后小厮手里将那个黄花梨木的盒子抱上来:“这些东西并不记入聘礼,是爷单独给小姐的。”   嚯,真是下血本了啊。   连海深脸一红,说:“我知道了,多谢观壁大人跑一趟。”   观壁见她轻轻松松就收下了,担忧得吩咐:“连大小姐千万收好,这些东西要是出了闪失......”他家爷可就成穷光蛋了啊!   连海深知道他在想什么,想像了一下现在十分穷酸的某个人,低眉浅笑道:“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洞房(望天)   “请注意,倒车——请注意,倒车——” 第50章 大婚(2)   长安百姓都是,五月初六是相太师为三子迎娶辅国公长女的日子, 这两家都是长安城勋贵权臣的顶尖, 几乎宴请了城中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简直比多年前为嫡子娶妻还隆重。   “不是都说相太师不喜欢这个庶子吗?我看这阵仗跟娶公主似的呀!”   “相太师不喜欢右丞相也是因为......”那人捂住嘴巴:“这事不能说不能说!”   “你这人,说一半留一半的!”   “哎呀!”那人压低声音道:“不是我不说, 是不能说啊!”   “去!”   众人没再理那人, 转过头去瞧从辅国公府一水儿抬出来的嫁妆, 所有箱笼都扎着大红绸, 又衣裳簇新的家仆抬着,重一些的家具器物也全由马车拉着,朝着不远的相府去。   辅国公府和相太师府离得很近,若走过去半盏茶都不要,所以打头的沈渡濂领着队伍走了另一头,生生从内城去外城溜达了一圈,才回到同街上的相府去。   嫁妆从正门一抬一抬送进朱漆大门,不禁就有稚嫩的声音跟着数:“一、二、三......”   “四十一、四十二......”   “天啊, 整整六十八抬嫁妆啊!”围观的妇人发出惊叹, 说:“十年前圣人嫁二公主才有一百二十抬嫁妆吧,辅国公对他女儿可真好啊!”   “什么辅国公对女儿好?”有知内情的人, 盯着那些嫁妆说:“当年沈氏嫁到长安,光陪嫁就三十多抬,连大小姐的娘才是真真儿受娘家宠爱的,你算算,六十八减三十多, 还有她外祖安南那里送来的十几抬添妆,辅国公自己才给了多少?”   “这么一算也对!”   “他闺女可不是嫁给寻常人,是嫁给右丞相!实在有些小气了吧?”   这样隆重的婚礼几年都不定能碰上一回,长安城百姓也跟着兴奋说嘴起来,不过这些声音是穿不进高宅大院里的,听雨楼里,采兰赠芍服侍她换上嫁衣。   大红的嫁衣彰显了她正室的身份,从里到外层层叠叠足有七八件,是她本就生得纤细高挑,穿着这样繁复的嫁衣才不显得笨重。   腰上一束绣着龙凤呈祥的腰带紧紧束着细腰,赠芍将压裙的香囊、玉佩、垂涤一一系上:“这块龙凤图案的玉佩与姑爷身上的是一对儿,是圣人赐的。”   连海深点点头,拨弄了一下那上头杏黄垂涤,采兰说:“姑爷那方刻着名姓的玉珏奴婢收在妆匣里了。”   连海深心头一动:“取来,我贴身收着。”   那块小东西被他送过来以后一直没离开过她身边,这样大喜日子她也不想把它放在妆匣里,接过那块触手生润的玉珏,她低眉笑了笑,收进怀里。   赠芍揶揄道:“不过离开一会子罢了,小姐就舍不得了,那姑爷送的这只步摇,今儿也一定要戴了?”   她的头面是早打好了,一整套金灿灿镶红宝的头面,多一只镶嵌蓝宝石的步摇很是突兀,她可惜地摸了摸那支步摇:“将它收起来,改日再说。”   与前世不同,这辈子嫁人一点忐忑都没有,不是因为两世嫁的是同一人,而是今生早早与相衍心意相通,半点没有对未来的迷茫,反而充满了久别重逢的期待。   连海深脸上飞起一点红,连忙伸手拍了拍。   啊呀,真是......大清早的,想什么呢!   钦天监算的时辰是下午,沈渡濂送了嫁妆,被相家人安排在府里喝茶,没一会儿就赶上了相衍出门迎亲的时辰,二人在大堂打了个照面:因为是喜日子,相衍难得换上了一身正红的袍子,金冠束发,一只仙鹤簪髻,他面容深邃,偏神情清冷,瞥了沈渡濂一眼才露出一点笑意:“沈兄。”   沈渡濂嘀咕:“什么沈兄,今日过后,你该跟着妹妹叫我兄长。”   相衍装作没听见,朝相老太爷和相平夫妻拜了拜,聆听老太爷的教诲和相平干巴巴的两句叮嘱,才转身出门。   门外是扎着红花的高头大马和华丽无比的花轿、还有热热闹闹的迎亲队伍,他翻身上马,高声道:“走。”   “起行咯!”观壁大唤一声,走在最前头的礼官儿敲敲打打奏起热情洋溢的《凤求凰》,让人一听就知道今天是这是一场两姓相和的喜事。   迎亲队伍和送嫁的队伍一样,愣是绕着外城走了一圈才到辅国公府,相衍翻身下马,阔步进了连家。   正堂里,连士良和沈束河坐在主位上,龚氏坐在一边,满意地打量相衍。   都说右丞相年轻有为,又生得俊美无俦,今日一看果真是的,与自己那外甥女十分登对!   连士良神情很复杂,憋了半天干巴巴地说:“你二人日后要同心同为,相敬如宾,我......我那女儿就交给你了!”   相衍郑重地应:“岳父大人放心。”   喜娘在一旁,高兴地一甩帕子:“新娘子来了!”   连海深头上蒙着盖头,被采兰和赠芍扶着走到正堂,盖头下的视线很有限,走了好几步才瞧见一片同样料子的正红衣角,她的心没由来地漏了一拍:   是、是他......   相衍从二婢手里接过连海深的手,领着她郑重地向连士良叩了三拜,连士良声音有一些抖:“好、好,以后当侍奉长辈,团结家中,贤良为重。”   龚氏作为女方唯一的女性长辈,将她拉过来,腕子上各套了两只赤金镯子,抹着眼泪吩咐:“这是龙凤子孙镯,吉祥的,咱们安南的规矩都是女子出门前戴的......深姐儿啊,往后......”   说到这已经哽咽得不行,她一抹眼:“瞧这大喜之日我哭什么呢!平白让相爷看了笑话。”   相衍露出一点笑意:“舅母说得哪里话。”   龚氏拍拍他二人的手:“快去把,误了时辰可不好!”   喜婆在门口撑开红伞,伸手想要从相衍手里接过新娘子,相衍从她手中接过红伞塞进连海深手里。   喜婆道:“哎呀!相爷,这伞到入轿前不能撤下的呀!这是规矩呀!”   相衍当然知道这是风俗规矩,他笑着对连海深说:“听见没?拿稳了。”   连海深一愣,乖乖地点点头,下一瞬便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啊!”她一声惊呼,慌忙握紧手里的伞柄,弱弱说:“你......”   新娘子到新房前不能说话的,相衍唇边含了一抹笑,大步往门口走,家中还有许多家奴和来观礼的亲朋,在大家的喧闹中,相衍将她小心放进轿子里,知道她脚不能着地,特意放到座儿上,还扫了扫她的喜鞋底。   喜婆也没料到,右丞相一把年纪了,娶妻竟然这样猴急,竟然把新娘子抱起就跑!   “起轿,奏乐——”   热情洋溢的《凤求凰》又被奏响,吹吹打打的队伍饶了主城两圈,终于在吉时到了相府门口,相衍踢过轿门,将她扶下来,二人扫裙角、跨火盆,才进了相家主堂的门。   堂中十分热闹,熙熙攘攘挤满了相家的亲朋好友,主座上一左一右坐着相老太爷和相太师,苏氏坐下相太师下首。   两人站定后,钦天监的礼官接过喊礼的差事:“新人入堂咯——”   “一拜天地——”   两人冲着屋外的青天白日,郑重地拜下一拜,也不知是不是在感谢天地能够给前世怨偶重来一次的机会。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三拜之后,算是礼成,礼官捧着金漆的托盘,笑眯眯地走上前:“相大人,这是圣人托付臣带来的寿桃祥云青玉如意,以祝相大人与夫人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竟然是皇帝御赐的玉如意!   相衍拉着连海深行了一礼,郑重地捧过玉如意:“谢圣人赏赐!”   观壁上前接过玉如意,相衍说:“今日相某喜日,大人也得留下喝一杯,尽兴再走!”   那礼官露出惊喜的表情,笑着应下:“那是当然,必须要向相大人讨一杯水酒才是!”   说罢他走到门边,高声道:“礼成,送入洞房——”   正式礼成之后,连海深便被喜婆扶下去了,相衍留下招待一屋子的客人。   新娘子送走以后,围观的人群便散了许多,大家三三两两入席去了,虞旸走上前,抱着礼盒,对相衍笑道:“末将与大公主的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李长赢的礼物竟然与虞旸的装在一起?   相衍吩咐观虚接下,冲虞旸笑了笑:“虞将军可是少见,今日大驾光临令家里蓬荜生辉,将军可得同相某喝两杯再走!”   虞旸欣然点头:“那是当然的,若不是大公主为了避嫌,她说也该来参加卓相喜宴的,毕竟这样的事一辈子都不定有一回,是不是,哈哈哈哈。”   说着自己笑了两声,相衍失笑道:“虞将军这话若是让夫人听见了,我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虞旸也十分意外:“我当卓相大人是国之栋梁,竟然也怕夫人训么?”   相衍抿着嘴笑了笑,不再提这话,一时间相府内外觥筹交错,喜笑连连。   作者有话要说:  估算错误哈哈哈哈,塑料车在明天 第51章 洞房   此时,前面热闹不已, 后面倒是静悄悄的, 尤其是扶风楼的新房里,只有采兰和赠芍来回忙碌,采兰说:“小姐歇一会也好, 昨儿几乎一夜没睡呢, 奴婢看着都心疼!”   赠芍惊呼:“哎呀, 小姐, 姑爷没来您不能自己揭开盖头的!”   连海深已经将盖头扯了下来放在一边,张口呼了两口气:“怕什么,这宴至少还要两三个时辰才会散,到时候再盖上就好了。”   赠芍小声嘀咕:“可是喜婆婆说不吉利呀......”   连海深用指头碾了碾她的额头:“什么吉利不吉利的,不说就是吉利。”   采兰也拉她:“就是,还不快些给小姐准备吃食来,小姐饿一天了!”   连海深这才有闲心打量这间以后要和相衍同住的屋子:这里原本是他的卧房,外面是书架和桌案, 以前有时候会看奏折到深夜, 现在整体都被改掉了,原本八仙过海的桌案和两面镶宝书架被撤掉, 将拔步床外的屏风都往外推了大半,空出来的地方换上的是她精致的刻花妆台,两方高大的衣柜和一张贵妃榻。   诶?这是不准备与山河社稷同寝了么?   赠芍端过来一点百合鱼糜粥和两碟小菜,说:“奴婢没瞧见府里的人,只能去厨房, 只剩下这些了,小姐用一些把。”   五月的天很热,连海深换下厚实的外袍,只着了里头的红纱裙,用了半碗鱼糜粥。   等到太阳落山,相府的喜宴才结束,相衍佯装醉酒,也没去送宾客,留下观壁和观虚自己回了扶风楼,守门人上前要扶他,他却摆了摆手,大步往里面走。   边往里走边笑自己一把年纪,还跟毛头小子似的。   采兰和赠芍守在门口,见他来恭敬地行礼:“姑爷!”   “嗯。”他点点头,对两人说:“你们下去吧。”   两婢知道今晚是他们的时间,识相得退下去了,相衍站在门口给自己提了气,才一把推开房门。   鸳鸯戏水的大红盖头重新盖回连海深头上,可是厚实的外袍她却是不愿意再换上的,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等相衍来掀盖头。   门闩被插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新房里很安静,连海深没好气地说:“这么早锁门做什么?”   她的语气轻快,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相衍走上前去,说:“你说做什么?”   本来应该是一个猴急一个害羞的,两人倒好像是熟稔的夫妻话家常似的,相衍在她面前蹲下,微微抬头,指头撩了撩盖头的流苏:“自己都掀开过了,还盖回去做什么,不嫌闷得慌?”   他一靠近身上就有一股酒味扑鼻而来,连海深皱了皱鼻子:“走开,你这是喝了多少啊?”   相衍的酒量不错,不过现在也有些上头,炙热的气息呼在她的手上,他说:“怎么?嫌弃了?来不及了。”   他抬手掀开盖头,二人一高一低对视了一眼,连海深用手背滑过他有些发红的脸:“欺男霸女,仗势欺人。”   相衍拉着她的手亲了亲,张口轻轻咬了一口指尖:“不仗势欺人,要着势力有何用?”   得,是真喝醉了。   连海深刚想起身,结果膝盖被他压得死紧,挣扎了两下:“起来,去换身衣裳,再洗把脸。”   “不。”相衍摇摇头,用指节揉了揉眉头:“不去。”   跟一个醉鬼讲不了道理,她弯腰扒拉开男人的手,将他推到一边,道:“你不去我还要去呢,一边去。”   相衍靠在床边,颇有些可怜兮兮的味道,抬手挽留却只抓住她的裙角:“别走。”   连海深无奈地蹲下身,揉揉他的脸:“哟,瞧这小可怜。”   他脸上没什么肉,揪着手感不好,眼睛半阖着低声:“放手。”   连海深低眉看着他的眉眼,忽然笑了笑,俯身去亲相衍的鼻梁,他的睫毛一颤,微微睁开眼,哑声:“我是喝多了点,不是死了......欠收拾了?”   敢挑逗他?   连海深偏了点角度,一下亲在男人的眼睛上,压住乱颤的睫毛,逗了他一句:“你都醉得起不来了,还有力气......收拾我么?”   这该死的妖精......   相衍往后一仰,手搭在床沿,殷红的舌舔了一下唇,半眯着眼看她:“你说呢?”   连海深往前一扑,跨坐在他腿上,双手搭在他肩膀:“我说?”   两人距离很近,相衍往前凑了凑去追逐她的红唇,连海深往后一避,笑得咯咯的:“喝多了就乖乖睡觉。”   相衍按住那柔软的小腰,脸往她怀里一埋:“这衣裳以后不许做了,太薄。”   他们婚期正值夏天,衣裳不做薄一些是想热着么?   连海深暗暗翻了个白眼,没有把这话听进去,拍拍他的背:“乖,起来,我给你擦擦脸。”   等她拧了帕子回来,相衍还是瘫坐在床边,一头仰在床上,一副累惨了的样子,她暗自忍笑,上前帮他擦了擦脸和手,边擦边感叹,这也是三十而立的人了,果然生得好的人就是占便宜。   刚擦完,相衍一把攥住她的手,拉着她的手压在腰上的玉带上:“更衣。”   ?   连海深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将我当什么了?还更衣?”   跟醉鬼哪里讲得了道理,相衍挨挨蹭蹭,口气都放软了两分:“......难受。”   “呀......这人......”连海深心软得一塌糊涂,将帕子搁在一边,认命地给这位爷当丫头,尽心尽力地伺候他脱下繁复的礼服,好在他喝是喝多了,还有一些意识,叫抬手会抬手,叫起身也能踉踉跄跄起身,连海深将外袍脱下来,还放到一边,相衍已经自己扶着床站起身。   “能起来呀?”连海深看了他一眼,他甩甩头好像要醒的样子,“醒了起来喝一盏醒酒茶再睡。”   刚背过身,腰间就多了一双手,相衍压在她身上,将腰肢扣在自己怀里:“去哪?”   “去将你的衣裳放好。”她磕巴了一下,察觉到相衍的手一直流连在她的腰间。   布料轻擦,挽着同心结的腰带被扯开,连海深只觉得腰间一松,外衣顿时散开,相衍胡乱地啃她的脖子:“不是重要的事,明日再说。”   轻薄的夏衣根本经不起两下折腾,外衣脱下后是大红的薄纱小衣,影影绰绰能看见底下雪白的皮肉,相衍的动作急躁了几分,边扯里衣的带子边说:“你的衣裳未免太多了。”   连海深:“......”   “不要......去吹了灯火再说!”   两支龙凤烛还燃着,新婚之夜是要整夜整夜点着的,相衍没打算去,弯腰将她抱起来:“不去。”   “啊!”她一声惊呼:“你不是......醉了吗?”   酒气还很重,相衍一把将她压进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被褥:“收拾你的力气还有。”   床幔被放下,她扭着身子想躲,可惜床上来回就这么大点地方,他一压上来,几乎没了余地,连海深伸脚踢他,将脸埋在相衍怀里,惊呼:“不要看!”   回答她的是男人恶劣的低笑:“是长大了。”   什么长大了不言而喻,连海深一只纤细手腕捂住自己的嘴,闷声说:“你快点......”   相衍恶狠狠亲了她一口,抬手在她小细腿上打了一巴掌:“明天不想下床了?”   连海深咬唇,难耐地发出一声喘息:“你......这样什么时候结束!”   折腾好一会还没进入重点,花样这么多下半夜还要不要睡了啊!   “乖,不怕。”胡乱吻了吻她的耳朵,才探手往下:“为了你好,你倒是不识相。”   “唔......”少女眼泪汪汪攀着男人的肩膀,纤细的手捂住自己的唇,眼神有些迷离,声音都染上了不一样的色彩:“......你简直是!”   仿佛是在澄清的水里泼入色彩纯正浓烈的正红,那缠绕的红在水中微微晃荡,随着清水震波渐渐与清水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开。   龙凤烛安静地在桌上默默燃烧,不时发出烛花炸响的声音。   “啊!”连海深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眼泪顿时滚了出来,还没来得及痛,相衍低头吻住她的眼睛,舔掉那点晶莹,他的声线也绷得很紧,沙哑低沉:“乖蜜儿,等会儿就不难受了......”   为什么这种痛楚......她要经历两次啊!   还有为什么这个老男人他......不公平啊根本!   身下的雪白元帕很快被抽出来扔在地上,上面是刺目的斑驳星点,相衍扶了扶她的腰,引得她抬脚就踩上他的肩膀,呜咽着捂住嘴,溢出一声嘤咛:“都......让你别太过分了!”   男人恶劣地笑了笑,怜香惜玉也跟着元帕扔在了地上:“什么过分?嗯?”   她捂着嘴,眼泪汪汪地不敢说。   夜还不算深,外面月沉如水,喧嚣了一日的太师府各房都熄灯休息了,只有扶风楼燃着龙凤烛的正房里,细碎的响动持续了大半宿。   连海深的嗓子都哑了,抽出小细胳膊用力推他:“唔,你给我起来......”   相衍酒劲清醒了许多,将她的手拉到嘴边啃了啃:“乖乖的,别闹。”   乖乖被他欺负吗!   连海深气道:“你真的是......我真的讨厌你啊!”   “好,讨厌我。”他毫不在意地应了两声,亲了亲她的肩膀。   见反抗一点用处都没有,连海深差点被气哭,呜咽了两声,又被卷进这男人带给的浪潮里。   毕竟是人生三大快意嘛,位高权重也不能免俗呢。   嗯。 第52章 事后   第二天,日上三竿。   观壁打着哈欠走出房门, 院里三三两两洒扫的仆役, 天气很好,院子里一片绿意盎然。   “哎哎哎,小心一些!”   一个小厮抱着两盆牡丹踉踉跄跄走进来, 他赶紧冲过去接过一盆抱在怀里:“这些是爷吩咐种在院子里的, 若是摔了, 卖了你都赔不起!”   观壁就是嘴上厉害一点, 小厮并不怕他,嘿嘿一笑:“多谢观壁大人了,小的以后一定注意!”   五月正是牡丹盛开的季节,他怀里的这盆就盛开着大朵大朵鹅黄色的花朵,牡丹是华贵的花种,长安城的夫人小姐们大都喜欢,这些品种更是珍贵,又被花匠侍弄得很好, 娇艳欲滴。   观壁抱着花盆同小厮走去后园, 扶风楼的管事叫郝仁,是个五十多岁胖胖的中年人, 他正带着两个花匠师傅指挥三四个小厮将牡丹移植到院子里。   郝仁见他来,笑着打了声招呼:“观壁大人!”   “哎哟,郝叔。”观壁把花盆递给花匠:“您怎么还在这呢?夫人今儿肯定要召见几个管事的,您不去?”   明德帝看在相衍辛苦多年的份上给了几天假,观壁和观虚也跟着闲了下来。   郝仁往主院轻飘飘看了一眼, 嘿嘿一笑:“这事我记在心里呢,不过年轻人睡得都挺晚的,还没起呢。”   观壁抬头看了看日头:“眼看就中午了,还没起呢?”   郝仁笑得十分憨厚:“您起来后也没敢去主院,还说小人,观壁大人你也真是。”   观壁和他对视一笑:“爷半宿没睡,我哪敢去吵他?”   两人说着说着,外面走进来一个侍卫,他走上来站在观壁身边,低声道:“大人,北院出事了。”   “北院?”观壁疑惑:“怎么了?”   太师府北院住着相佩生夫妇,这大清早能出什么事?   那侍卫说:“大少爷早上起来就说不舒服,现在都叫太医院了。”   相佩生的身子一直不好,观壁没当回事:“那位身子跟纸糊的似的,一年有大半是病着的,有什么好稀奇的。”   “这回不一样,大少夫人急匆匆套了马车出城,说亲自求医去了。”   小洛氏出身蜀地毒门,自古就是医毒不分家,她都能急得出城求医,想来事情真的很严重了。   观壁这才提起兴趣,问:“是病?还是别的?”   那侍卫犹豫地说:“咱们的人说是旧病起了,可是依小人看,怕不是病。”   这就奇了,相佩生并没有出仕,好好在家里当他的大少爷,北院被苏氏护得铁桶似的结实,不是病了,难不成是中毒?   “中毒?”   “看着像是冲撞了什么。”侍卫说:“您也知道,大少夫人出身蜀地洛氏,那是蛊毒世家,这病十分棘手,而她直奔城外,估计知道谁能治。”   观壁哼了一声:“好端端,什么时候病不好,咱们夫人进门第二天病了。”   不用说,等苏氏缓过神来定是要说连海深丧门星了,流言更是少不了,这些都是闺阁后院里常用的手段。   “这事要不要跟爷说一声?”那侍卫小声道:“大少爷病了,家里肯定安宁不得。”   相佩生那是被相太师捧在手心里的,但凡有点大病小灾动静比谁都大,观壁点点头,花园门口跑进来一个小厮,笑着跟观壁说:“观壁大人,爷和夫人起了。”   *   相衍用手指戳了戳连海深的脸:“还生气呢?”   连海深瞪了他一眼,撇过头。   相衍失笑:“我吩咐了院子里的人下午来认认主母,就算生气也先把饭吃了。”   连海深往外挪了两步,但是下身怪异的感觉让她自觉姿势很奇怪,气得伸手推他:“你给我出去!”   新婚第二日,不说蜜里调油,好歹也得是浓情蜜意的,相衍抓住她挥舞的爪子:“好好,我错了好不好?”   虽然是认错,但是唇边忍都忍不住的笑意看着实在太刺眼了,连海深气呼呼的,又无可奈何,别别扭扭地用完早饭,观壁才进门:“爷、夫人!”   连海深脸上一红,对他笑了笑:“观壁大人。”   观壁连忙摆手:“不不,夫人折煞属下了,叫观壁就行!”   相衍的手往桌上一放:“有事?”   观壁挠了挠头:“主院的杨嬷嬷来取东西......还有时辰也快到了,去主院那边都准备好了。”   这是新妇进门的规矩,第二日要奉媳妇茶的,而杨嬷嬷是来取元帕的。   相衍看了观壁一眼,眼里的意思不言而喻,观壁为难道:“爷,不大好把......”   “嗯?”   观壁不再反驳,缩着脖子走出去,一旁的侍女把托盘端上来,上面放着一方雪白的帕子,他叹了口气,从腰间拔出匕首,唰在手指上划了道口子,鲜血很快在帕子上落了星点红梅,他嘶嘶两声含住手指,含糊不清吩咐:“拿去给杨嬷嬷。”   “是。”小侍女羞红了脸,连忙带去给杨嬷嬷了。   杨嬷嬷收到这帕子的时候就不高兴了,这......这未免也太假了!   观壁跟在身后进门,她迎上来两步,说:“嫡母收着媳妇的元帕是规矩,三少爷若不给咱们,三少夫人以后的名声也不好听是不是?”   观壁手指还很痛,口气也不是很好:“杨嬷嬷,我劝嬷嬷还是莫要糊涂,爷是个什么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肯这样做是看在我们少夫人的面上,若是按他自个,绝对是连这帕子都没有的。”   杨嬷嬷跟在苏氏身边几十年,从相衍回京就见识过这个三少爷的怪脾气,她嗫嚅着嘴唇,不敢说什么,只能收下那方帕子回去交差。   探头看日头也不小了,杨嬷嬷说:“眼看吉时就到了,观壁还是帮奴婢催促一二。”她怕相衍又由着性子来,不放心地吩咐说:“毕竟今日也不知太师和夫人,还有老太爷也等着喝一盏孙媳茶呢。”   观壁见他识趣,也客气地笑道:“嬷嬷放心,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夫人正换衣裳,不会教嬷嬷为难的。”   杨嬷嬷这才忐忑地又等了两刻钟,相衍夫妻才姗姗来迟。   连海深一跨进门,她就眼前一亮:来人一身正红绣牡丹衣裙,头上戴着一副彩鸾红宝石头面,腕上一双赤金镯子,生得真是国色天香,眉轻扫青黛,唇不点而朱,微微含着笑意,见她盯着,微微勾起粉唇:“这位便是杨嬷嬷吧?”   杨嬷嬷回过神,忙行礼:“奴婢叩见三少爷、三少夫人!”   相衍没说什么,连海深笑道:“早起贪睡,让嬷嬷久等了。”   “不敢不敢,奴婢也是刚来。”杨嬷嬷心里也犯嘀咕,新媳妇嫁进门面对婆婆院里的掌事嬷嬷,哪个不是诚惶诚恐,像三少夫人这样老神在在的可真没见过。   杨嬷嬷身后的婆子捧着放元帕的盒子,连海深脸一红,清咳了一嗓子:“既然嬷嬷来了,咱们便一起去夫人院里罢。”   *   三房一行到主院的时候,正经主子都还没来,空荡荡的大厅里只坐了一个方如意,她肚大如萝,这几日就要足月了。   相桥梧退了连云浅的婚事后纳她做了个姨娘,她见相衍夫妻进来,帕子扬了扬,说:“三弟妹来了?”   按说她只是妾室,没有三房正经夫人少爷站着她坐着的道理,方如意的帕子从硕大的肚子上拂过:“嫂子身子重,大夫说起身都难,这礼先欠着。”   连海深为连云浅开罪过方如意,而她现在仗着身怀有孕倨傲无比,一双眼睛不老实地瞥她:“三弟妹真是金贵,瞧瞧这穿的用的,我们真比不起。”   就说成亲,那连海深是八抬大轿抬进相家的,而她别说轿子了,还是肚子四五个月大才有了名分。   “方姨娘。”连海深挂了个浅笑,说:“论身份,我是正妻,你只是个妾,即使隔了一房,这礼若是我要受,你就算病重在床也得起来。”   方如意脸一僵,连海深说:“论称谓,你是妾,与我称嫂子弟妹,日后二少夫人进门,她与我如何称谓呢?”   她的语气很平静,方如意知道理亏,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她只能扶着丫头的手艰难地起身,捧着肚子作势要给她行礼。   相衍则在身后捡了张椅子,靠着喝茶了。   方如意见她当真拦都不拦,只地咬牙做了全礼,起来的时候额头都汗津津的了:“妾身方氏,拜见三少夫人。”   连海深满意地点点头:“方姨娘规矩学得很好,采兰。”   采兰将准备好的见面礼塞给方如意的丫头,连海深说:“一些小东西而已,姨娘收着。”   方如意这才被丫头扶下去。   相家正堂摆着三张大座,背后立着一架刻花漏雕长案,长案上依次摆着一对花瓶和一双御赐的如意,而背后的墙上挂着先帝亲书赐下的‘德’字,彰显了这个家族主人颇受皇家宠信。   方如意一走,堂上只剩下相衍夫妻,观壁走进来,小声说:“爷、夫人,打听清楚了,北院早晨起来就不对劲,先是吐得厉害,现在又发起高热,人已经烧得迷迷糊糊的,太医院都束手无策。”   相衍:“什么病?”   观壁犹豫:“太医说是惊风了,不过属下看着不像,倒像是中蛊了。”   “蛊?”连海深睁大眼睛。   观壁道:“因为大少夫人晨起就急匆匆出城去了,若是寻常惊风,她两针就能扎好,哪里还需要太医来。”   小洛氏擅长蛊毒不假,可是没把握的东西也不能说就是蛊毒啊,更何况这些东西多在西南,长安怎么会有?   多......在西南?   安南府位于大梁国西南方向,是整个国家最西南的地方了,而连海深的舅舅,沈束河一家人可不就是安南来的。   相衍一挑眉,随即失笑:“古典记载‘蛊多于端午日制之,乘其阳气极盛时以制药’,你我初六成亲,他初七便病了。”   连海深咦了一声:“这么说还是咱们成亲日子没挑好咯?”   相衍揉了揉眉心,并不在意的样子:“该病病,该死死,与你我无干。”   因为家里嫡长子病了,她这奉茶都显得急匆匆的,相平夫妻只露了个脸就回去了,尤其是苏氏,几乎喝完茶立马起身就走,只有相老太爷还有闲心和连海深说两句话:“你已经入了家门,以后便是一家人,亲和家中、约束院里是你的责任。”   连海深微微压着头,应道:“是孙媳的义不容辞。”   相老太爷瞥了一眼相衍,声音压了压:“老三年岁也不小了,望你二人能早日开枝散叶,府里重孙辈只有北院那小子,实在少了些。”   相佩生那孩子是个丫头生的,生下来后娘就被送走了,相桥梧那个是方如意怀的,毕竟是个姨娘,相老太爷这是想要一个嫡出的孩子。   连海深点头:“谢祖父教诲。”   “还有你。”相老太爷头一转,冲着相衍道:“你从前是君之臣、民之官,是父母的儿子,如今是夫,日后更该忠君民,敬天地,孝父母,还更应该爱妻儿。”   相衍与相老太爷对视了一眼,郑重地应:“是,孙儿明白。”   相老太爷没有坐很久,拄着龙头拐被鹰奴扶着去北院了。   相衍站起身,将她拉起来,问:“方才就一直揉腰,不舒服?”   连海深没好气地说:“你还知道啊?晚上睡书房去!”   底下人很识相地都退出去了,相衍用手背碰了碰她气鼓鼓的脸:“刚才在祖父面前答应地好好的,转脸就反悔了。”   “我答应什么......”   相老太爷说,要开枝散叶。   连海深一噎,没好气地转身就走,相衍两大步追上去牵她的手:“面皮怎么还这么薄?嗯?”   “那真是不如您脸皮厚!”她扮了个鬼脸。   观壁等伺候的人在门外纷纷紧贴着墙根儿压低了头眼观鼻,鼻观心,一声都不敢吭。   两人正准备回扶风楼的时候,观虚急匆匆回来了,他尾随小洛氏出城,看来小洛氏也回来了。   “爷。”他一抹头上的大汗,说:“大少夫人回来了,还带回来两个人。” 第53章 蛊毒   相家从大梁朝开国一开就是世家,祖上有从龙功德, 自两代先祖前就是开国梁平帝的车右, 经过百年淘洗,官是一代做得比一代大,到相平一辈, 他任太子太师已是树大招风, 不料三子更是年纪轻轻几乎做到王朝权臣顶端, 整个相家是长安城真真儿的不可得罪。   一个外室子这样风光, 府中的嫡子和庶子就显得更加黯淡无光,尤其相佩生作为一个嫡子,因为身子缘故甚至不如相桥梧一个庶子!   北院里人头攒动,丫头们端水的端水,伺候的伺候,忙得头条不紊。   “咣当!”   门外的丫头吓得一缩,热水将手烫伤了也不敢撒手,连忙端着进去了, 屋里到处都是浓烈的药味, 丸剂的,汤药的, 甚至熏的,简直是十八般药物齐上,但是床上病着的人气息还是愈发微弱。   苏氏急得直跺脚,在太医又一次开好药方之后,气道:“张太医, 我儿究竟如何,两贴药下去为何丝毫没有起色!”   被称作张太医的人额头上挂着老大的汗珠,他说:“相夫人,公子这病来得匆匆,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药也不是仙丹啊!”   苏氏气得推倒一个铜盆,发出巨大的声响。   “咳......咳咳。”床上的相佩生忽然咳了两声,苏氏连忙奔过去,手颤抖地摸了摸相佩生的头:“儿啊,佩生,你感觉如何啊?”   相佩生只觉得自己腹中好像烈火在烧,有什么想要从喉咙口钻出来,可是本能却让他拼命吞咽,与那东西抗衡。   口中还有药物的苦味,一时没忍住,哇地吐出一大口黄水!   “啊!”端着铜盆的丫头被吓坏了,发出尖叫,苏氏阴鸷的眼神钉过来,大喝道:“来人,将这叨扰大少爷休息的贱婢给我打出去!”   “夫人!夫人饶命啊!”那小丫头拼命颤抖,铜盆放在一边连连磕头。   “还不快去!”   门外的家奴立马把她扭送了出去,大家都知道这丫头在这个关键时刻触怒夫人,怕是小命不保了。   相佩生虚弱道:“娘,孩儿......孩儿腹中绞痛,犹如置身火炉,啊——书儿呢?书儿怎么不在?”   苏氏道:“媳妇为你出城寻药去了,佩生啊,你再等等......别睡过去啊!”说着已经变了声调。   张太医连忙上前把脉,那脉象极度不稳,眼看就要绷不住了,吓得他连连起身。   这病实在来得怪,饶是他从医三十几年也从未见过!   相平和相老太爷在廊下,见他退出来忙问:“张大人,我儿如何?”   张太医连忙道:“相大人、老大人,大公子这病实在蹊跷,老朽认为应该立马去请医正叶老大人来!”   张太医已经是太医院翘楚,他都治不了,相平心里浮起不祥的预感,连忙让人取了名帖去太医院请人。   “大少夫人回来了!”   小洛氏带着人急匆匆进院,来不及冲祖父和公爹行礼,匆匆问:“爷怎么样了?”   张太医知道她略懂岐黄,说:“六脉阻塞,现在......”   小洛氏一听,急匆匆给相平父子行了个礼,带着人进门去了。   屋里苏氏见她进来,仿佛有了主心骨:“媳妇啊!佩生......”   小洛氏奔去床边,看见相佩生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急得眼泪登时掉下了:“怎么比早起严重这么多,是给夫君乱吃什么东西了!”   她身后跟的两个黑袍人上前,一个翻眼白,查五感,另一个立马蹲下把脉。   苏氏惊讶道:“媳妇,这位是......”   小洛氏用帕子揩了揩眼泪:“婆婆,这位是我师傅无名子,这位是我家中大伯。”   那无名子生得极度干瘦,黝黑的皮肤干瘪瘪的,凹陷的眼眶里是一双浑浊的眼睛,苏氏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了两步,勉强笑道:“原来是媳妇的师傅和大伯。”   无名子把着脉,道:“六脉被污物阻塞,必须立马开针。”   苏氏连忙说:“方才张太医已经施过针了,无济于事啊!”   无名子桀桀笑了两声,苏氏这才发现他的声音极沙哑,仿佛嗓子被什么侵蚀过一般,他说:“庸医如何与我相提并论?”   小洛氏无疑非常信任他,她劝道:“婆婆,我在蜀地学医便是拜在他老人家的门下,连我洛氏一门都尊师傅为上宾,夫君定然无恙的!”   苏氏这才放了一点心,无名子说:“开针时屋里不能留人,阿书,带其余人出去。”   小洛氏一听,连忙带着苏氏和屋里的丫头都出去了。   门一关,一旁闷声沉默不言的洛降说:“师叔,这病很是奇怪,无根无源,平白就犯了,我查过体表,并没有口子啊。”   蛊毒说白了是毒虫,若是从口入腹,很难保证不会被消化掉,现在大多蛊毒都是刺破皮肤,顺着皮肉放进去的。   虽然听起来更加残忍,可是效率确实更高。   无名子道:“是百日蛊。”   “百日蛊?”洛降疑惑道:“可他不是百日蛊的症状啊!”   百日蛊是西南比较常用的蛊毒之一,洛降也是洛氏一门的长老,这样简单常见的蛊毒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无名子边用黄酒擦拭相佩生皮肤表面要施针的地方,边说:“你忘了阿书做过什么?这是两种东西撞在一起了。”   洛降一愣,看了一眼床上奄奄一息的相佩生,嗫嚅着说:“这、这还能撞在一起?”   无名子开始往他穴道上扎第一针,道:“两种东西在他体内竞争,分毫不让。”   原来是这样才导致这么难受的,洛降点点头,真是学到了。   两个时辰后,无名子和洛降才走出门,苏氏连忙奔过去查看儿子,探了鼻息发现他呼吸平稳,脸色也不像刚才那么难看了。   苏氏大喜,走到两人面前郑重地行了个礼:“先生大德!我儿若是没有先生,怕是已经......”   相平一听,也冲两人行礼道:“两位救了我儿是大德,万万多留几日!”   无名子说:“只是暂时压制了病情而已,若是要根治还得寻别的法子。”   小洛氏道:“师傅,需要什么?”   “对,先生说需要什么,咱们立刻去办!”苏氏一听儿子还能根治,急忙说着。   无名子干瘪的手抚了抚颔下稀疏的胡须,说:“别的药材都好找,只是有一条——”   “需要一棵安南产的‘树黄金’。”   四周人议论纷纷:“树黄金?什么是树黄金?”   小洛氏脸色一变,问道:“安南与长安何止万里,更何况树黄金也不是哪里都有的。”   无名子看着她说:“必须要这个,否则相大公子没有多久的活头了。”   说罢,他擦了擦汗,和洛降先行出门去了,小洛氏急忙奔出来:“师傅、大伯。”   洛降见是她,说:“阿书,他是被你害了。”   从无名子要树黄金,小洛氏就料到了什么,她哇的一声哭出声,抽搭着说:“可是我有什么法子......”   十年前,相佩生病重,相家人辗转寻到蜀地洛氏,希望从蛊毒一道寻找保住相佩生的法子,小洛氏受邀来长安为相佩生治病,却一眼爱上了这个病重的年轻人。   她对苏氏说,想要救相佩生容易,她得嫁给相佩生。   苏氏很犹豫,自己儿子是太师嫡出长子,小洛氏不过是蜀地粗苯女子,可是为了救儿子的命也只能应了,迎娶她入门做大少夫人。   一开始相佩生并不喜欢小洛氏,只是客气地当做救命恩人对待,就连洞房花烛夜两人都是一个睡榻一个睡床。   小洛氏不甘心,便偷偷给相佩生下了情蛊。   情蛊者,西南相传是苗女珍爱之物,下在情郎身上可保对方忠诚,也能让对方渐渐爱上自己,更重要的是可以强身健体,几乎成了吊着相佩生小命的保命符。   果然,相佩生在蛊毒作用下,与小洛氏的关系一日比一日好,二人恩爱十年,现在还蜜里调油的。   情蛊者,与下蛊的人息息相关,只有下蛊人死了,情蛊才会跟着死去,而恰恰是这种蛊毒,与新来的百日蛊冲撞在一起,成了差点要相佩生命的东西!   小洛氏睁大了眼睛:“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洛降道:“怎么不可能?你师傅说的还能有假?”   “大伯!”小洛氏跺脚:“佩生时时刻刻在我的看护下,有人向他下百日蛊,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蜀地洛氏家族里,小洛氏绝对是用蛊用毒的翘楚,兼并武功高强,她平日和相佩生几乎是寸步不离,起居作息无不是亲力亲为,下百日蛊又不是吹一阵烟就能完成的。   她当然不信。   无名子捻了捻胡子,说:“吃食,是从吃食进去的。”   小洛氏猛地想起来昨日相衍大婚,相佩生和相衍的关系再差,面子上要过得去,便作为长兄去了前面,当时她没当回事——家里吃食器具都是仔细的,哪里能想就是一点食物竟然就被人盯上!   那人分明一直盯着北院,蓄谋已久! 第54章 求药(1)   “据我所知,你那弟媳妇的母家是安南大都护。”无名子道:“是谁给大公子下的百日蛊能慢慢查, 但是树黄金是一定要找的, 你不如先问问她。”   小洛氏被他一说,猛地冷静下来,是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是相佩生的身体是拖不起了。   她问:“师傅同我老实说, 夫君他还能......多久?”   无名子说:“百日蛊, 顾名思义会潜伏百日,可是你的情蛊冲撞了它,两蛊现在在大公子体内拼命竞争,他身子虚弱,根本扛不住这两个东西的侵蚀,如今大概......还有月余。”   从长安去安南来回至少要两个多月,现在去安南找树黄金肯定是来不及的,小洛氏仿佛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深深叹了一口气:“徒儿知道了。”   *   扶风楼——   “今日起得早, 再回去睡会?”相衍问道,说:“我这几日左右无事, 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连海深手里拿着册子核对勾画,闻言白了他一眼:“明日回门,大后日你就得上朝了,只有后日一天功夫,去看看你娘吧。”   相衍伸手捅了捅她:“谁娘?”   “我婆母, 好了吧!”连海深瞪他,将手里册子举起来:“你别捣乱,若是太闲了就去库房走走。”   二人财产还有她的嫁妆还乱糟糟的待整理,连海深边勾画记录边想,男人不掌中馈,简直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而且还就会捣乱,不可取不可取!   观壁的头出现在门口,好像很急的样子,相衍看了他一眼,说:“那我去处理一些事。”   “嗯。”连海深头都没有抬。   走出老远,观壁才说:“咱们埋在北院的人来消息了,说大少夫人请了娘家大伯和师傅来给大少爷看病,现在情况稳定下来了。”   说着将三人在花园里的对话都说了一遍,末了说:“那个叫无名子的说需要安南产的树黄金做药引才能治病,怕是下午大少夫人就要找上门来了。”   相衍意外的是:“她说她给相佩生下了情蛊?”   “是。”观壁点头道:“情蛊属下也稍有了解,传说是苗女为了防止丈夫爱上别人制的,说若是其中一方变心,便会被蛊虫吞噬致死,很是毒辣。”   相衍底下眉眼,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   观壁说:“也不知道是谁给大少爷下蛊的。”而且千挑万选,择了三房成亲的这个节骨眼。   “派人去查查。”相衍背着手扫了一眼院里花开正旺的牡丹丛:“这些日子忙于喜事,恐怕府里许多处都疏忽了,仔细查一查,是谁送的这份好礼。”   “是。”   相衍回到屋里的时候连海深刚理清一页册子,面前笼上一层阴影,相衍伸手去勾她下巴:“这些事又不急,你早起吃得太少,先去吃饭。”   “也好。”连海深避开他的手,抻了抻腰说:“观壁方才说什么了?”   相衍帮她揉了揉腰,说:“花园里的牡丹开了,我带你去瞧瞧。”   诶?不是说吃饭吗?   牡丹品种颇多,最常见的是紫红类的品种,因为多也不怎么值钱,花园里随处可见都是大朵大多怒放的紫红牡丹。   “名贵一些的颜色都放到花房去了。”相衍解释道:“圣人赐了几盆绿牡丹,可惜还有些日子才会开。”   牡丹颜色以黄、绿为贵,两人走了一会,果然瞧见花匠在侍弄几盆黄白色的牡丹。   “小的见过三少爷,三少夫人!”花匠诚惶诚恐地行礼。   “嗯。”相衍点点头,摆手让他退下,花园的牡丹丛中修了一处凉亭,两人在凉亭坐下后,相衍说:“不是问观壁说什么了,不好奇?”   连海深抬手给他倒茶,说:“您要是愿意说就说了,不愿意说我多问有什么用?”   “你倒精怪。”相衍抬手覆在她手背上,指腹轻轻摩挲了两下:“相佩生病重,小洛氏请回蜀地洛氏的掌家人和她师傅回来医治,说中蛊了。”   “中蛊?”连海深很意外,她在中原腹地长大,最远就是前世去过江州,可是江州和安南一个东南一个西南,蛊毒一事只从书上听过。   “小洛氏出身蜀地,那里人大多医毒蛊三修,她都觉得棘手,怕是很严重吧?”   相衍点头:“十年前小洛氏就是因蛊嫁入相家。”   连海深有些迷茫,相衍忽然意识到什么,笑道:“十年前你刚七八岁,当然不知道这种事。”   连海深脸一红,娇气地哼了一声。   相衍握住她的手,轻轻把玩她白嫩的手指,说:“也多亏了她,否则相佩生熬不到现在。”   他继续说,仿佛给她讲故事似的:“他身上有小洛氏下的情蛊,情蛊平时是保命用的,结果现在同新下的百日蛊冲撞,怕是命不久矣。”   “情蛊?”   “听说过?”   连海深老实摇头:“只在书上见过,原来真的有这种东西。”   “传闻中是为了防止情人变心的。”相衍解释道,指头挤进她的手心,挠了挠:“我倒有些兴趣。”   连海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相衍说的有兴趣是什么意思,心头忽然涌上来一股莫名的情绪。   啊呀,这人......   见她脸色变幻,相衍一把握住那只手,明知故问:“怎么?”   “若是被你讨到,会如何?”连海深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与我同生,与我同死?”   相衍和她对视,良久后转开眼:“以前是这么想的,后来想想若是我先死了......”   连海深反手握住他的手:“有人在新婚第二天诅咒自己早死的么?”   “人总有一死,早晚而已,更何况活够本了。”相衍笑了笑,意有所指道。   连海深小声嘀咕:“您还是长久活着吧......”   “救相佩生需要用到树黄金,出产自安南,小洛氏估计回来找你问问。”   “我哪有什么树黄金......”连海深一愣:“树黄金?”   “嗯。”   “舅母给我准备的箱笼中好像有这个东西呀!”连海深惊讶道:“是母亲嫁妆里的,日久年长的,她前几个月还特意换了个盒子晒了晒。”   相衍见过她的嫁妆单子,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不过记得上面有这一项:“嗯。”   “借还是不借?”连海深问道:“若是不借,那也是你嫡兄。”   “你以为借了就万事大吉?”相衍道:“他们有得是法子咬我一口,平白惹一身腥。”   这话说得也对。   两人说话的时候,赠芍寻了过来,规矩地行过礼以后说:“姑爷、小姐,大少夫人来了!”   *   小洛氏严格来说与三房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待见三房也只是因为相佩生不待见相衍而已,她坐在堂上,斟酌了一下言辞。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连海深带着丫头走进来,小洛氏是长嫂,她先行礼道:“大嫂。”   小洛氏回了个半礼:“早上弟妹奉茶的时候,恰逢我出城去了,才失了礼数。”   连海深知道她不是来解释这个的,也没放在心上,说:“大嫂繁忙,这本来也没什么。”   小洛氏说:“弟妹,嫂子有求于你,便开门见山了。”   “早上我出城也是为了佩生寻药去的,他惊了风,大夫说需要有一味药引,你这里能有,这才冒昧求上门来。”   说完,生怕连海深不答应似的,小洛氏说:“夫君实在病重,我才求到你这里来,实在是......没办法了!”   “嫂子如何能知道我这里有那味药引?”连海深问道,脸上的笑有些疏离:“是晒嫁的时候看见的么?”   大梁朝有一个晒嫁的风俗,新娘子嫁妆进门后要放在院子里‘晒’嫁妆,很多时候家里人知道新娘子有什么私产也是从晒嫁看出来的。   不过晒嫁虽然能知道新娘子有什么资产,若是隔房的嫂子一直盯着弟妹的嫁妆,说出去可太难听了,小洛氏想了想,道:“并非如此,而是弟妹的娘舅正是安南大都护沈束河将军,我这才来碰碰运气。”   连海深推脱起来,小洛氏就知道这药没那么轻易能借到手,心里开始有些着急:“弟妹,那好歹是一条性命,我......公爹和婆婆应该也是希望你伸出援手的!”   她还好意思提相平夫妻?   连海深的笑落了两分,说:“大嫂要是的什么药引?”   “是安南特产的树黄金,嫂子要得不多,二两即可!”   连海深装模作样召来采兰问了问,采兰瞧瞧瞥一眼小洛氏,说:“回小姐,咱们库房里确实没有这味药。”   小洛氏一下泄了气,连海深说:“真是抱歉了,我这里确实没有,帮不上大嫂了,城中许多家药铺也是百年的,或许能有安南来的药材呢,大嫂不如去问一问。”   小洛氏还想努力一二,她说:“弟妹,算嫂子求你,可否替你大哥去问一问沈束河将军,或许他们能有呢?”   若是两家关系很好,这忙连海深当然义不容辞,可是大房和三房关系本来就如履薄冰,相平夫妻与相衍更是一年到头都说不上两句话,更何况相佩生与李至、何莲还是一丘之貉,曾经妄图扳倒辅国公府的。   连海深可没这么好心! 第55章 求药(2)   小洛氏灰头土脸回去了,采兰跟在连海深身后说:“小姐, 大少夫人回去免不得找太师和夫人说, 到时候夫人来管您要可怎么办啊?”   连海深看着小洛氏离开的背影说:“她也好意思来?”   其实按照连海深对苏氏的了解,她为了儿子还真有可能低三下四来求他们,她想了想说:“不论如何, 咬紧了没有就好, 也算给他们一个面子。若是太师想要, 去找舅舅就是。”   树黄金又不是树叶, 哪里是到处都有的,相平敢去找沈束河,一定也碰一鼻子灰的。   果然,小洛氏回去不到半个时辰,门外的小厮匆匆跑进来说:“三少夫人,夫人带着大少夫人一起来了!”   竟然真的带苏氏来了?   苏氏毕竟是嫡母,连海深理了理衣裳,起身迎出去, 恭敬地伏了伏身子:“媳妇拜见婆婆。”   苏氏平时很少来扶风楼, 相衍成亲之后她也才第一次看清连海深的脸,她浅浅哼了一声, 走进屋。   扶风楼的装潢半点不必主院差,她一进门就瞧见堂上摆着御赐的青玉如意,走过去坐在主位上,说:“你也不必忙了。”   连海深浅笑道:“倒也没有什么需要忙的,媳妇叫下人冲泡一壶香茶来。”   小洛氏坐在她对面, 半压着头,苏氏说:“方才你大嫂来找你说借药的事,不知道她是不是说得不好,才招你生气,不肯借。”   “是媳妇嘴笨,也不怪三弟妹。”小洛氏柔顺地认错。   苏氏挤出一丝笑容:“老三媳妇,你也看见了,你大嫂向你道歉了,如今你大哥病重,需要那一味药——我们也不白拿,需要多少钱你直接从账房支取就好。”   按说这个态度已经很好了,可是面对曾经想要自己家破人亡的人,连海深还是没有松口:“大嫂话是说得不清楚,才害婆婆多来一次。”   “我这里是没有这味药,并不是不肯借。”连海深说。   那日晒嫁的时候苏氏分明看见了,连海深还狡辩!   苏氏声音冷了下来:“老三家的,佩生和卓耀好歹也是手足,你刚嫁进来一日,就要离间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成?谋害大伯子可不是你能担待起的!”   “手......足?”连海深拉长了两个字的音儿,苏氏和小洛氏脸上浮起一阵尴尬,连海深继续说:“婆婆,大嫂,你们就算将扶风楼翻过来,该没有的东西还是没有。”   “大哥病重,我们做小的也很悲痛,可是若说谋害......”连海深笑了笑:“这说得实在太过分了,怎么能说夫君要害大哥呢,简直是无稽之谈。”   “连氏!”苏氏一拍桌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被人在自己地盘指名骂姓的,连海深脸上的笑落了下来:“扶风楼说没有就没有,夫人不必再说了,来人,送客。”   苏氏作为长辈,哪里说送客就送客的,腾地站起身来:“连氏,你可要想清楚了!”   外面忽然传来仆役整齐划一的声音:“爷!”   苏氏和小洛氏对视了一眼,后者连忙出面说:“婆婆,既然三弟妹说没有,可能真的没有吧,咱们再去旁的地方找找就是。”   相衍边走进来,边将连海深拉到身后,板着脸道:“夫人有什么话派人跟我说就好,不必专门趁我不在来为难。”   苏氏和小洛氏来的时候也不知道相衍不在啊,哪里是趁他不在来为难......   苏氏毕竟是长辈,她哼了一声,小洛氏只能说:“三叔这话严重,我与婆母并没有与为难三弟妹的意思,实在是你大哥拖不过多久......既然三弟来了,与三弟妹好生求一求......做什么我们都可以!”   相衍余光瞥了眼连海深气得不轻的样子,问:“家里有没有药?”   “没有!”   相衍对小洛氏说:“夫人和大嫂也听见了,我们这里确实没有,若是需要药材,拿我的名帖去太医院开就是,大嫂不必与我客气。”   这话说得!   苏氏气得差点倒撅过去!   什么叫拿他的名帖,相平的名帖也一样管用,又不是只有他的名帖......这是名帖的事吗!   小洛氏还想说什么,接到相衍轻飘飘的一眼,只能不甘愿干巴巴地说:“......那我们再去别的地方找找。”   “二位慢走。”相衍欣然点头,甚至先两人一步拉着连海深转身就走。   苏氏和小洛氏被晾在堂上,苏氏恨道:“实在气煞人!”   小洛氏生气同时还多了些许担忧:“媳妇已经派人去西南寻了,可是来回也需要两三个月,这......”   苏氏急了,拉着小洛氏说:“快,回去找人问问,看看长安城有没有!”   *   相衍拉着连海深往后院走了两步,忽然被她从背后抱住了,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差点把相衍扑地上去。   “怎么了?”   连海深额头抵在男人背上,闷声说:“树黄金我绝对不给她们!”   相衍失笑:“怎么,气狠了?”   “我倒是没什么。”连海深眼睛扑闪扑闪地,把手搭在他腰上说:“她们求你的时候和你说什么兄弟情深,你兄弟可天天想着取你代之呢。”   如果相佩生不是生下来就残废,现在他们兄弟还有得斗呢。   相衍倒是从未把相佩生放在眼里过,低头将她的手握在手里,说:“树黄金给不给都无所谓,害他的人既然要他死,不是咱们出手救一次他就能避开的。”   “谁打算救他了。”她从相衍身旁探出头,恶狠狠地龇牙:“现在是她们有求于我,还跟我大吼大叫的。”   相衍抬一只手去捏她雪白的脸:“嗯,那夫人准备怎么做?”   “我能怎么做,虽然不想救他,也不会故意去害他,且走一步看一步好了。”连海深道:“若是她们从别处找到了,也是相佩生的造化了。”   可惜相佩生怕是没有那个造化了,即使有了无名子的施救,病情依旧急转直下,吃不下醒不来,就算偶尔醒一会也是大呼疼痛。   观壁向相衍禀报着,彼时相衍正在书房看内阁送来的折子,他点点头:“嗯,继续盯着。”   “早上还好好的,下午竟然吐了血。”观壁说:“属下看情况可不好,您要不要出去避一避?”   若是相佩生死在家里,难保相平夫妻和小洛氏不会闹上门来,不怕是不怕,一群苍蝇围上来也是很烦的事。   相衍点点头:“这话有理。”搁下折子,想起连海深说明日要去青山庵看看刘氏,他提起笔说:“左右这些日子内阁没事,教崔大人再忙碌几日,我告个假。”   “崔大人前些日子还抱了金孙,请您满月的帖子刚送来,在下个月初二。”观壁地上左相崔家的拜帖,说:“崔大人这位儿媳妇可是个能生的,真真儿是三年抱俩。”   相衍成了亲,对这些好事也乐见其成,何况左相崔毅与他在朝堂大多政见一致,更是年长他的先生,他欣然点头:“接了,到时候带夫人一起去瞧瞧。”   “是。”   话说间,相衍告假的折子也写好了,他吹了吹墨迹:“后日回门,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当然的,郝管事一直盯着呢。”观壁接过折子,将它同桌上相衍注好的其余奏折恭敬地收在盒子里,准备晚一些一起送回内阁:“那您明日还出门么?”   “明日不出门,后日回门过后也不着家来了。”相衍吩咐着:“直接出城。”   “是,那属下去安排。”   相衍站起身,松快了一下筋骨,这个时辰连海深应该在后院见几个庄子和铺子的管事,他的私产颇多,一下给了她,就是接手熟悉也得好一阵子。   不料回到后院却没见人影,进门一瞧,连海深坐在案后看账本,并没有其它人。   “怎么自己在这?”   连海深莫名:“那还要谁?”   “郝仁呢?下午不是带庄头和管事来见你?”   “事情办完了,半个时辰前我就让他们回去了。”她挥开意图缠上来的男人,说:“一边去。”   “好狠的心,今天才新婚第二日。”   连海深叹了口气:“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学会自己待着了,嗯?”   年纪不小的相衍摸摸鼻子,说:“我方才告了假,这几日咱们去洛阳走走,那里的牡丹开得很好。”   “咦?”连海深敏锐地察觉到这里头有事,说:“为什么突然要去洛阳?”   相衍说:“相佩生怕是不行了,蝼蚁咬人是不痛不痒,但是怪烦的。”   “两个时辰前还好好的呢!”连海深惊讶道:“这病真的有这么重?”   “谁知道他们又给他乱吃了什么。”   “那好。”她匆忙收了桌上的盘点,将之抱在怀里:“大房的事,你能不去沾就不去沾,平白惹得一身腥。”   相衍冲她伸出手,连海深疑惑:“嗯?”   男人从她手里接过沉甸甸的账目,拉着她的手非要挽着才肯出门,连海深狠狠戳他的腰:“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不牵着是不是就不会走了呀?”   “怕你走丢。”   “你......”连海深张了张嘴,娇气地拐了他一下:“笨啊,理由都编不好!” 第56章 回门   回门这个规矩是自古就传下来的,也叫归宁, 是新嫁娘在出嫁第三天回到娘家, 有的娘家也会设宴席款待姑爷。   辅国公府已经五月十五起行,此时箱笼大多准备好了,府里丫头小厮发卖得也差不多了, 这一日沈家也来了一些亲戚, 他们很快也要离开长安回安南去, 从此之后连海深在长安真的就没剩下几个亲人了。   姐姐嫁人的时候, 风清跟河盈两个小的是不能去前面观礼的,从听雨楼送走姐姐后两人就再没见过她,看她和相衍双双回门,两个小的高兴地跟什么似的。   “大姐姐!”河盈冲上来先抱了抱她,才规矩地给相衍行礼:“右相大人!”   相衍不大会应付这种场面,对她说:“我去见岳父。”忙慌走了。   连河盈张望他走远了,拉着连海深的手直晃:“姐姐过得好不好?他家是不是有凶恶的婆母?有小姑子不好相处吗?”   两人边说边往里走,连海深笑着说:“该让风清把你的话本子全收起来, 成天看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河盈笑着挠挠头, 又觉得有些难过:“父亲说我们十五就要启程去江南,以后山高水远, 怕是再难见到姐姐了。”   说道这个两人情绪都有些低落,风清和茂哥儿早早站在后院,看见她们两人来连忙迎上来:“大姐姐!”   茂哥儿更是差点扑她身上去,好在是及时刹住脚,抿着嘴害羞地笑:“姐姐。”   连海深已经梳起了妇人头, 伸手捏了捏茂哥儿的脸:“茂哥儿还是这样毛躁,是该去江南安安性子了。”   “我、我有学着稳重的!”茂哥儿睁大眼睛,说:“父亲和姐姐的教诲是时时不敢忘记的!”   几人簇拥着新嫁娘进门,两个姨娘和龚氏,还有两个表嫂才围上来:“你们几个小的在外面说什么咱们不能听的了不成,怎么这样晚才进来?”   风清河盈回到张姨娘身后,茂哥儿去了许姨娘那里,连海深先给龚氏行了个礼,才坐下来同大家说话。   新嫁娘归宁被问的最多的肯定就是夫家待她好不好,连海深微红着脸,笑道:“右相大人挺好的。”   许姨娘揶揄道:“大姐儿都嫁了,怎得还称呼大姑爷为右相大人呢?难不成你二人在房里也这样称谓?”   大家哄堂大笑起来,河盈天真地问道:“那姐姐在房里要怎么称呼姐夫啊?”   风清红着脸把她拉到一旁,“你不许说这些了!”   她今年十四岁了,已经是能定亲的年纪,自然懂得多一些,赶紧领着一双弟弟妹妹出门去了。   三个小孩出去后,几人立马围上来,许姨娘说:“大姐儿,右相大人他......”说着她和连海深其中一个表嫂对视了一眼,那人用帕子捂着嘴咯咯直笑:“右相大人大咱们姐儿十来岁,应该还......行吧?”   张姨娘是个老实木讷的,连忙说:“阿弥陀佛,这些事光天化日怎么能说?”   许姨娘笑着推她:“姐姐实在古板,这事当然得问清楚才好,否则咱们姐儿受了委屈可怎么好?”   龚氏轻声咳了一声,抓着连海深的手问:“这话若是你娘在定然也是要问的,他那儿......如何?”   连海深被闹了个大红脸,看着兴致勃勃的几个人,低眉点头道:“......好。”   “多好?”   “......”连海深轻声说:“挺好的。”   何止挺好的,简直是禽兽。   几人这一副我懂我懂的样子,放过话头。   龚氏坐直身子后,问道:“昨日你公爹和婆母拜会到你舅舅这里,我还当你出什么事了。”   许姨娘和张姨娘倒是没听过这事,许姨娘问:“亲家夫人,他们去做什么?”   龚氏说:“去借药,说要安南一味奇药治病,细问之下才知道是府上大公子病了。”   连海深点头:“她也来找我借过,只是我没借。”   李至案真相大白后,虽然相家兄弟没有被李至拖累,可是几个世家也知道其中有他们的参与,许姨娘更是气得直骂:“他一心想要害咱们家,还指望给他药,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龚氏说:“小姑的嫁妆里就有这味药,姐儿,我得同你说说这树黄金。”   连海深只知道树黄金是相佩生治病用的,具体怎么用还真不知道,龚氏想了想,说:“在西南,树黄金只用来引蛊用的。”   “蛊?”两个姨娘都没有听过这可怕的东西,十分惊讶。   “舅母说引蛊?”连海深问:“能将蛊毒从体内引出来用的?”   “对。”龚氏解释道:“主要是用来引情蛊用的,因为情蛊这东西也说不好,万一什么时候就相看两厌了都是有可能的,引出情蛊,两人相忘江湖的也不是没有。”   连海深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归宁宴直到午后才结束,风俗新嫁娘归宁是不能在娘家呆到天黑的,到了下午,再依依不舍几人也要分别了,这一日过后南下的南下,离别的离别,就不知道今生何时才能见了。   回程的马车上,连海深的情绪明显不是很高,相衍伸手戳了戳她:“怎么,不高兴?”   虽然觉得有些难受,但这也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连海深皱了皱鼻子:“倒也不是很难受,只是觉得日后山高水远,再想见就很难了。”   “以后若是有机会,都带你去走走。”   连海深笑着说:“圣人离不开您的,再说了,以您如今的身份地位,要远离长安除非被贬择。”   说着她捂住嘴,笑眯了眼:“瞧我胡说八道,您还是步步高升,高官厚禄好。”   她的眉眼笑起来弯弯的,温柔又漂亮,相衍靠在车壁上,冲她勾了勾手:“来。”   他席间陪连士良、沈束河和几个表哥喝了两杯,看着有些微熏,连海深攀着他的手缠上去,说:“右相大人啊......”   相衍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低头看见她狡黠的双眼,揉了揉眉心:“怎么?”   “今天姨娘问我,是不是在房里也管你叫右相大人......”她故意凑上去往男人耳朵吹了点风:“好像是这样诶,这可怎么好?”   “夫妻之间这样,是不是太生疏了呀?”尾巴那个音儿勾了勾,听得人心痒痒的。   相衍配合地点头:“是,那你想唤我什么?”   她佯装不懂,依偎着相衍的身子,掰着指头数:“应该大多数闺阁妇人,都叫老爷的罢?”   “那不将您叫老了?不好不好。”   “您生得美,自然不能是那些老态龙钟,大腹便便的老爷,对不对?”青葱般的指头戳了戳他的肩膀:“小洛氏管相佩生叫夫君,你呢?喜欢吗?”   相衍偏头去叼她的指头,说:“一个称谓罢了,有什么喜不喜欢的。”他差点脱口而出你唤的都喜欢,咬了咬她的指头,憋回去了。   连海深闻着他身上的酒气,皱着鼻子道:“你身上酒气也太重了。”   说着要把指头收回来,被男人用力叼住,温热的唇吻了吻她的指尖:“前面几个都不喜欢,继续想。”   嗯?   连海深张了张嘴,捏着一把嗓子问:“那您喜欢什么呀?跟着观壁叫您爷好不好?”   说着悠扬地拐了个妩媚的音儿:“爷~”   指尖忽然被狠狠咬了一下,她疼地一缩:“呀!痛!”   相衍腾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胡乱放在嘴边亲了亲咬红的地方,说:“继续想。”   连海深气鼓鼓地任他啃手,另一手攀着他的脖子,凑上去说:“问你喜欢什么又不说,提的几个又都不喜欢,怎么这样难伺候嘛?”   出城的时候碾到一块石子,整个马车都震了一下,连海深惊呼了一声跌坐在他腿上:“唔!”   相衍连忙抱住她的身子,免得整个人后仰摔下椅座,捞着她的背直笑:“是难伺候,怕了?”   她恶劣地将湿漉漉的指头抹在相衍背后的衣裳上:“哼。”   抹着抹着,抬眼看见相衍意味深长的眼神,她悄悄收回手小声争辩:“还不是你舔的......”   又小声抗议说:“你都跟谁学的呀,这个习惯不好,以后要改知不知道?”   看她一本正经跟训小孩似的,相衍压着她脖子凶狠地亲上去,边从唇齿间漏出一点恶狠狠的话:“惯狠了是不是?真的不喜欢?”   “唔,不喜欢......”   “不喜欢谁昨晚......”   “别说!”剩下的话被连海深堵在嘴里,相衍另一手摩挲着她背上漂亮削瘦的骨头,缠绵地弄了又弄,最后才松开,声音沙哑道:“长安到洛阳至少要一昼夜,时间还很长。”   “什么时间还很长?”她一愣,忽然觉得腰间一松,连忙按住他的手:“你疯了,外头有人!”   “方才不是无所畏惧?”相衍边按住她的身子,边扯她的外袍:“叫我什么?”   “右相大人......”   “嗯?”   “夫君~”   相衍亲了她一口,“不对。”   “爷......啊!你打我干什么!”   “不对。”   嘶......这个老男人真难伺候啊!   连海深捂着大腿恨恨地想,一咬牙,捏一把甜嗓娇滴滴叫了一声:“好哥哥......你......啊!”   “你!”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还没脱口的骂被男人堵回柔软的唇间,马车很快出了长安城上了官道,官道上很是颠簸,伴随着马儿时不时的嘶鸣,观壁吸了吸鼻子。   他以后,一定,不驾车了! 第57章 卖苞   青山庵在长安去洛阳的必经之地上,一行人出了长安先去了趟青山庵, 想探望刘氏, 可是惠敬师傅说她这几日下山化缘去了,也不知今天走到哪里了。天色已晚,一行人又在青山庵留宿了一宿, 第二日才下山, 重新踏上去洛阳的路。   长安城到洛阳要一天一夜的功夫, 一行人赶在宵禁前进了洛阳城, 才发现城里十分热闹,张灯结彩的,仿佛有什么喜庆节日似的。   观壁问了几个人,回来道:“明日就是洛阳城五月初十的牡丹花魁节了,所以今儿才这么热闹的。”   洛阳是大梁朝最盛产牡丹的地方,这里气候宜人,非常适宜牡丹花生长,也汇聚了许多擅长栽培的匠人, 长安城里大半的牡丹都是从这里送去的。   空气中飘着牡丹淡淡的香气, 连海深迷迷糊糊醒过来,发现身上盖着相衍的衣裳, 她迷糊地呢喃了一句:“到了?”   相衍点点头,伸手去掐她的脸:“嗯,刚进洛阳城。”   连海深还是第一次来洛阳,透过车帘能瞧见街道两旁整齐的建筑和穿着整洁的行人,一些年轻姑娘手里还拿着各色娇艳欲滴的牡丹, 她眼睛亮亮的:“洛阳城很热闹啊!”   “听说明日是牡丹花魁节。”   “咦?牡丹花魁?”连海深好奇道:“是选牡丹之王的日子么?”   观壁笑道:“应该是吧,属下打听来了,明日在柳浪街有摆下擂台,估计就是评牡丹的!”   “那真是应该去瞧瞧!”   一行人入住了城中最大的客栈,第二日又睡了半天,到天擦黑的时候才三三两两地出门。   相衍和连海深走在前头,观壁、观虚带着护卫隐在人群里,正值夏日,人们都不愿意呆在家里,街上人头攒动,大家纷纷往柳浪街涌去。   连海深还是第一次这样上街,觉得到处都很新奇,从街边小贩手里买了一盏牡丹灯提在手里:“很少出过长安,竟然不知道长安外的世界也很热闹。”   相衍一边将她护在怀里一边说:“天下九州,大得很,洛阳还不算什么,若是去南方或是沿海,才是不一样的风景。”   虽然是路边随意买的,但这牡丹灯做得真是栩栩如生,中间插着一截粉红色的蜡烛,小贩小心地将小蜡烛点燃:“姑娘真是好眼光!这灯是我家传的手艺哩,扎一盏都要三天呢!”   那薄如蝉翼的灯罩里漏出星星点点的光,连海深举起来瞧了又瞧,灯火映着她惊喜的面容,漂亮地让人心惊。   她惊呼:“好漂亮啊!”   “来了来了!快去看看!”旁边的行人忽然热闹起来,小贩这踮起脚去瞧:“哎哟,看来今年又是快活楼的主场了。”   连海深示意相衍给钱,边不经意地问:“什么快活楼呀?”   小贩笑着收了钱,热情地介绍说:“看您几位就是外地人,瞧见没有,两旁都点了快活楼的灯,就证明今年的花魁是快活楼的姑娘,现在柳浪街该点灯了,算算时辰也快开始了!您几位若是没有急事,去瞧瞧也无妨!”   几人这才看见接到两旁的商铺门口都挂了一盏小灯,上面写着快活楼三字,另一面书着偌大的洛字。   应该是个姓氏,洛这个姓氏不算常见。小贩见几人还不是太懂的样子,说:“不然您几位可以去前头看看,过一会儿花车就会从这里过去,没准还能看见今年的牡丹花魁——洛雪姑娘。”   那灯笼上的“洛”字应该指代的就是这位洛雪姑娘了。   “你们看,那是不是快活楼的花车!”   周围的百姓熙熙攘攘地往柳浪街涌去,街道两旁的商铺纷纷挂起彩灯,十分热闹,远处一辆三匹马的花车缓缓从人群里驶过。   那车上摆着大捧大捧怒放的牡丹,红的、粉的、白的,姹紫嫣红,随车还有几个衣着暴露、扭动着腰肢的姑娘,而花车中间跪坐着一个覆盖白色面纱的女人,她梳着飞仙髻,乌黑如藻的发间点缀着珍珠的小簪,只露出一双妩媚的眼睛,她缓缓扫过周围簇拥的人群,眼波流转。   “咦?”饶是几人没见过这场面也隐隐觉得不对,连海深问:“她是......什么花魁?”   相衍接过她手里的花灯,想把人的视线从那穿着暴露的姑娘身上转移开,说:“与你何干?”   “我们去看看!”连海深揪着相衍的袖子,眼睛亮晶晶的。   相衍皱着眉扫了一眼熙攘的人群,说:“你从未接触过这些......”   “我就看看,不做什么!”连海深抱着他的胳膊:“走吧走吧!”   相衍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推走了,两人跟着人群慢慢往柳浪街那里挪去。   宽阔的柳浪街上果然拦街搭起了巨大的花台,张灯结彩的,他们几乎是与花车上的女子同时到这里,台上一个掐着腰肢的妈妈捏着嗓子说:“哎哟,快瞧瞧,咱们洛雪姑娘来了!”   那被称作洛雪的姑娘被人扶着走到台上,莲步轻移到了台中央,几人才看清她身上薄薄的羽衣下几乎什么都没穿,一双修长的腿上蹬一双绣着白莲的绣鞋,又小又精致。   她手上戴着一双很奇怪的铃铛,抬起来叮叮当当作响。   那妈妈清了清嗓子,说:“洛雪姑娘来了,咱们今年的花会就开始啦!”   “当——”一旁的大锣被敲响。   “老少爷们也知道,咱们快落楼历年出的牡丹花魁可真不少,就拿去年的青巧姑娘说,她的初苞就竞拍了五百两银子!”   人们纷纷倒抽了一口冷气!   五百两银子啊!   够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阔绰地吃用好几年了!   “白天我们快落楼的洛雪姑娘已经夺得了今年洛阳城牡丹花魁的名头,老规矩,现在就开始竞拍,底价是二百两!”   “杜妈妈,也太贵了!去年青巧姑娘底价才五十两,洛雪姑娘难不成比青巧还漂亮?”   “就是,开口就要二百两,你们快活楼当真吃人啊!”   “什么金枝玉叶的初夜要价二百两啊!”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讨论,站在前面的几个乡绅打扮的人高声道:“洛雪姑娘既然来了,就把面纱摘了给我们瞧瞧呗!”   “就是啊,也免得哪位仁兄花了几百两,买回去一个丑八怪!”   周围人讨论的话题越来越过分,相衍伸手掩住连海深的眼睛,低声说:“不许看。”   饶是连海深徒活两世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她小声说:“虽说何不食肉糜,可是一个姑娘大庭广众被当做物品似的买来贩去,也着实让人唏嘘。”   相衍扫了一眼台上的人,恰巧与洛雪对视了一眼,后者那双仿佛带着钩子的眉眼弯了弯,泄出一丝笑意。   他转过眼神,低声给她解释:“你怎知她不是乐在其中?”   杜妈妈甩着帕子,压了压场子:“安静安静,今年的价钱是洛雪姑娘自己定下的,她为自己的身子压了一千两,若是无人竞价,她就有权力随意挑选一位当做今晚的入幕之宾。”   “没钱的爷们也别急嘛,没准咱们洛雪姑娘看中了你,也是艳福呢!”   众人顿时顿悟了,洛雪这种姑娘和普通的花妓不同,她自己有一定身家,也可以选择自己想接的客人。   台上的洛雪抬手揭下脸上的面纱,面纱下的面容姣好精致,配上玲珑有致的身子,果然是个大美人!   “我出三百两!我出三百两!”台下立马有眼睛亮了的富绅,举着手快步上台,他生得白白胖胖,一双眼睛死死粘在洛雪身上,边掏银票边嘿嘿笑:“洛雪姑娘果然生得漂亮!比青巧姑娘更值!”   杜妈妈喜笑颜开:“哎呀庞员外,原来是您老人家,来呀,快给庞员外看茶!”   洛雪扫了他一眼,妩媚一笑,摇摇头:“妈妈,我不做庞员外的生意。”   庞员外那银票都要递进杜妈妈手里了,猛地抽了回去,脸上横肉一颤一颤的:“你说什么?”   杜妈妈心疼地伸手想挽留那几张银票,嘴上打着太极:“哎哟,庞员外别生气嘛,她一个小姑娘第一次难免害怕是不是,您竞标那这银票......”   洛雪后退了一步,说:“庞员外这生意我不做,请庞员外下去吧!”   她声音清脆,周围人都听见了,庞员外同来的几个富绅纷纷起哄:“哟,都说你庞老三出马没有睡不到的姑娘,吹牛吧!”   庞员外被起哄得有些生气,大声道:“年年洛阳花魁都是明码标价的,凭什么不接我的生意!我今儿告诉你,我这生意还真的做定了!”   洛雪扫了一下台下的人群,说:“我并未卖给快活楼,接不接客,接哪位,都是我自己定的,庞员外这样的我不喜欢,就这样。”   “嘿!你个臭□□,给脸不要脸是吧!”庞员外破口大骂道:“还你自己选客,我倒想问问,你想接谁的客啊?”   说着他比划了一下台下乌泱泱的人群,引起一阵起哄声,几乎所有的男人都激动了起来。   洛雪扫了一眼底下形形色色的人,最后定格在其中一个身上:“若是我,就接他这样的。”   众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聚焦在那人身上。   “爷,洛雪姑娘说喜欢您呢!” 第58章 蛊王   人群中间站着的男人很是高挑,一身石青色细缎锦绣衣裳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他被众人的目光肆意打量着, 脸色越来越差。   洛雪站在台上,指着他对庞员外说:“若是这位公子愿意,我今晚的客就是他了。”   庞员外气急, 破口大骂道:“这样的小白脸有什么好的, 你若是跟了我, 包你一辈子锦绣富贵!”   “就是, 庞员外家里吃穿不完的金银,去年青巧姑娘做了庞员外姨娘后,给家里修了那么大一幢屋子哩!”   听着底下人传来的夸赞,庞员外更是得意洋洋,上来就抓洛雪的手,洛雪后退了两步,冷了神色:“放肆!”   “我放肆?”庞员外横肉一抖,露出令人作呕的笑意:“你信不信, 今晚我还能更放肆!”   台上就那巴掌大的地方, 洛雪退无可退,忽然伸手拍在庞员外白胖的手上, 庞员外一开始没觉得什么,□□道:“也是个故作清纯的婊.子,这就等不及要摸大爷的手了?”   洛雪一个闪身从一旁躲了过去,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像你这般的垃圾,本姑娘今日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啊!”庞员外这才感觉不对, 那只被洛雪碰过的手开始莫名地抽搐,随即浮现出一只乌青的手印,皮肤下仿佛还有什么东西在爬动,一路朝着他的手腕经脉爬去!   离台子近的人看到了这一幕,大叫道:“庞、庞员外!您这是怎么了!”   相衍一行人也看到这种异象,观壁挤开人群回来,小声说:“爷,事情不对啊。”   “那个庞员外看着像是被下了蛊。”   蛊?   “对,皮肤下那只东西,应该就是放进去的蛊虫。”   几乎不约而同地,几人都想到了同样精于蛊毒的小洛氏,洛雪一样姓洛,二者看来真的有联系!   相衍当机立断,说:“我们先走,观虚带人去打探一二。”   观虚应道:“是。”   连海深被相衍拉着走出人群,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正巧洛雪与她对视了一眼,唇边含着渗人的笑意。   *   回到客栈后,二人回房,连海深问:“洛氏一门出身蜀地,怎么跑到洛阳来了。”   相衍在一旁挽袖净手,她走上去,放了一只手在铜盆里搅和,说:“还有小洛氏的大伯和师傅,你好像和我说过,洛降是她们一族的掌家人,掌家人是能随意离开家族的吗?”   相衍抓着她的手揉了揉:“四五年前,山南西道的道辖进献了一些仙药,圣人这些年一直有服用,献药的道人说需在每年最炙热的大伏天服下,所以每年圣人都得去人请仙师提前到长安,炼药。”   山南西道下辖十七个州府,刚好将整个蜀地囊括在内,连海深睁大眼睛:“山南西道的道辖进献的就是无名子炼的药?”   “是。”   “那他......”连海深觉得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又抓不住,皱着眉说:“无名子擅蛊毒,这样的人炼出来的药,怎么放心给圣人吃?”   相衍洗干净她的一只手,将另一只也抓过来,放在掌心:“圣人多年来布告天下,遍求长生药,刚好有,病急乱投医罢了。”   “病?没听说圣人生病了啊。”   “圣人的身体事关江山社稷,能被你知道?”相衍边说着,边用细棉布帕子给她擦手,洗干净的手纤细白嫩,他边擦边不经意地说:“否则你以为大皇子怎么忽然针对起李长赢了。”   皇帝一旦驾崩,肯定是幼太子继承皇位,李圣不过黄口小儿,李至真正的敌人是中宫皇后,和替太子掌权的李长赢。   “原来是这样啊......”连海深恍然大悟,一双手忽然被亲了亲,温热的气息洒在上面,她笑着推他:“怎么这样不正经?”   相衍笑了笑,没说什么,倒是连海深忽然攀上他的胳膊:“说来啊......”   “今天洛雪姑娘可是说了,若是她要接客,就接相爷这样的呢。”   “相爷当时可没拒绝。”   “怎么?醋了?”相衍问。   “洛雪姑娘可是洛阳花魁,人家那长相、那身段,您就不心动?”   “你想听我说什么?心动还是不心动?”   连海深鼓着腮帮子想了想,伸手戳他的肩膀:“当然是听真心话啊!”   “真心话?”   “啊!”   相衍将她抱起来,低头蹭了蹭她的额头:“本相觉得,她不如夫人貌美。”   诶?   连海深红了脸,争辩道:“那还是看了嘛,呵,男人!洛雪姑娘的衣裳可是透得紧,漂亮吗?”   相衍失笑,边笑边感叹不愧古今大夫多说自己纵使能雄辩群儒,亦争不过女子。   “怎么话这么多?”   连海深揽着他的脖子说:“现在就嫌我话多了?刚成亲几天啊,呵,男人!”   相衍和她解释不清,干脆卷了人上床,吹熄灯火,用行动解释去了。   直折腾了半宿将连海深累得睡过去,相衍才掖好她的被子,自己披上衣裳和衣而卧,并不敢睡着。   门外轻轻传来两声叩响,不多时,窗户被轻轻推开,夜半而至的几个人悄声说:“大姐已经用迷药药昏了这两人,你们两个去将那个搬回楼里,送去大姐屋里。”   另两人搓了搓手,说:“这两人一看就是夫妻,大姐怎么连人家丈夫都要......”   “废话什么,快搬!”   “是、是!”   *   快活楼里,洛雪正在浴桶中泡澡,一旁的侍女往桶里洒下花瓣,说:“小姐,洛三儿他们已经回来了。”   洛雪眼睛一亮:“人呢?”   “带回来了,就放在您房里。”   洛雪的拇指揩过嘴唇,笑得十分妩媚:“很好。”   那侍女小心地说:“只是那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身边更是带着夫人,小姐,这么做会不会有些......”   洛雪翻了个白眼:“小丹,我跟你说,这男人啊都是假正经,他身旁带着夫人又怎么样,本小姐出马,保管让他拜倒在我的裙下!”   “虽说是这样,可是这人身边的护卫不是吃素的,您要不要将家主给您的防身宝物拿上?”   洛雪支着下巴想了想,说:“也是,你将它带上吧。”   小丹应声说是,不一会儿取了一个胭脂盒大小的小盅过来,洛雪伸手将它打开,里头散发出一缕青烟,烟散后赫然是两条蠕动的粉红色虫子!   “洛阳天气不好,又干又热,为难它们长得还这样好。”洛雪说着,将小盅盖上,交给小丹保管了:“服侍我穿衣。”   收拾打扮过后,她才回到自己房里。   挂着粉红色纱幔的屋子里点着摇摇晃晃的烛火,从这里还能听见快活楼里的□□,给屋里的气氛增添了一丝暧昧。   洛雪扶着烛火走进屋里,一眼就瞧见了躺在床上的相衍。   这个男人从她一上台就看见了,他在一群贩夫走卒里实在是太过耀眼,那通身的气度,生得英俊,气质偏是冷淡,总是有意无意地护着怀里的女子,纵使她赢得了所有人的欢呼,也没见这个男人冲她投过来一眼。   有意思。   洛雪将烛台放在一边,自己坐在床边,伸手去抚摸这个男人的脸庞,有些痴迷地说:“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不过,我洛雪想要得到的男人......没有我得不到的。”   “可惜了,瞧你的面相就不是能乖乖听话的人。”她可惜道,从怀里取出那个小盅:“为了我们两人的夜晚不显得那么扫兴,我给你吃个东西怎么样?”   “放心,不是毒药,只是让你我的欢愉能够更上一层楼的东西而已......”   “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   洛雪满意地笑笑,站起身去外间取水,端着茶盏回到里屋,一手打开那小盅取出正在蠕动的虫子,将它们在茶水里蘸了蘸,便收回小盅。   那茶水并没有大的变化,但是洛雪却知道,只要喝了这东西的人能够短暂地为她所驱使,时间不太长,但是足够她好好享用这个优秀的男人了。   她端着茶水一步一步垂着暧昧的粉红纱幔的床,俯身想去掐住男人的嘴,手行至半路却被人狠狠掐住,洛雪一惊:“你怎么......”   相衍一脸冰霜地握着她的手,狠狠一推!   洛雪手里的杯子滑落在地,并不滚烫的茶水却诡异地扬起一缕淡淡的青烟。   “你、你是什么人!”   怎么会有人中了她的迷药还醒的过来!   “观虚。”   观虚从房梁上跃下来,顺势跪在地上:“主子。”   洛雪花容失色,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想要逃走,观虚眼疾手快将她抓回来按在地上。   洛雪尖叫:“来人啊!来、唔!”   她的嘴被狠狠堵上,观虚动作很快,解下她的腰带将人捆了个严严实实。   相衍厌恶地看着在地上蠕动的洛雪,瞥了一眼地上已经慢慢干涸的水渍,冷声问:“蛊?”   洛雪并不能回答,相衍从一旁的小桌上拿起那个小盅,忽然高高举起作势要砸!   “唔!不!唔!”洛雪瞪圆了眼睛,拼命摇头,甚至蠕动着身子想要去阻拦!   观虚适时地取下她嘴里的布团,她大叫道:“不要砸!不能砸!那是蛊王啊!” 第59章 你陪我   相衍将手里的小盅收回来:“蛊王?”   洛雪泄气地说:“我不是跟你的主子说了吗,这东西不能给他!你杀了我也没有用啊, 子蛊在别人身上, 他不知道驱使的秘法,拿了这个母蛊又没有用!”   观虚看了一眼相衍,后者不动声色地说:“你是洛氏的人, 怎么可能不知道秘法, 糊弄谁呢?”   洛雪翻了个白眼:“你以为秘法是路边的白菜, 说有就有啊, 这么多年除了大房的人,谁知道真正的秘法?”   “那你带着这母蛊要逃去哪?”相衍扫了她一眼,嗤笑:“你胆子很大,竟然敢违背主子的意思。”   洛雪白了他一眼,说:“我跟你说,弑君杀父会有报应的,再说了,你主子也见识过这东西的威力了, 你最好放了我, 我们可以当做不知道,他杀人的事自然也不会被抖出去。”   观虚的长剑一瞬间出鞘, 就架在洛雪纤细的脖子上,大有她再以下犯上就削断她脖子的意思。   “喂,你们的人怎么这样说话不算数啊!”洛雪大骂道:“这些事抖落出来对谁都没有好处,更何况,我去长安可是受了你们的命!出尔反尔是做什么!”   弑君?   杀父?   洛雪的话仿佛直指了某些人, 相衍面色一冷,冷声问:“你所指的主子,是谁?”   *   “砰砰砰!”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把连海深从睡梦中吵醒,她伸手一摸,身边却空空如也,一瞬间便惊醒了。   相衍呢?   “夫人?”观壁在门边催促道:“主子在房中吗?”   连海深穿好衣裳拉开门,说:“没有,他去哪了?”   观壁夸张地直跺脚:“糟糕!定是让那妖女捉走了!”   “......”连海深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我们奉命去查快活楼,查到洛雪身上,发现她就是从蜀地来的,就是大少夫人娘家的族妹!”观壁解释道:“爷忽然不见了,肯定和她们有关系!”   连海深一时没找到关联点,问:“什么关系?他就不会忽然有事出去了?”   “夫人!”观壁大呼小叫道:“主子怎么可能不跟您打声招呼就走了,肯定是被捉走了呀!”   “晚上花魁节的时候,那妖女还口口声声说要睡主子一夜!”观壁义正言辞道:“您不担心吗!”   睡相衍?   连海深本来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在意这种不大可能发生的事,毕竟相衍身边好手那么多,怎么可能教洛雪轻易得逞?   可是洛雪出身蜀地洛氏,那是一个掌握着蛊毒之法的家族,西南蛊术之神通广大,她博览群书也有见记载,什么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心里登时“咯噔”了一声,涩涩地开口道“那他......”   “下面的人已经查到了她们的踪迹,属下来问问夫人的意思?”   他们一离开,她身边就没剩人,不论如何都是要一起去的,连海深点点头:“那我和你们一起去。”   *   相衍面色不虞地斜倚在八仙椅上,衣领大松,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膛,动作有些慵懒勾人,神情却一片冷淡,一旁的观虚怀中抱剑,眼观鼻鼻观心。   地上的洛雪叹了口气,砸吧砸吧嘴:“就这样啊,你们还想知道什么啊。”   “最后一个问题,蛊王是什么?”   洛雪皱着眉,有些犹豫地说:“如你所见,就是那盅里的这一对小东西。”   一旁的小盅里还蠕动着一对粉红色的虫子,那虫子看着不过颜色怪异一些,可其毒性能毒死数十个人。   “找你刚才所说,这蛊王是子母两部分,那么子蛊,在谁身上?”   “你刚才说是最后一个问题了!”洛雪瞪大眼睛:“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啪!”   相衍手边的茶盏下一刻炸响在洛雪身边,他脸色很臭地说:“我没有功夫听你狡辩。”   “啊!”洛雪被飞溅的碎片吓得一缩,连忙交代说:“被、被大伯带走了啊!”   “洛降?”   “对、对啊......”   洛降和无名子奉命上京献药,这子蛊去哪了用脚趾头想都想得出来。   “这母蛊怎么用?”   洛雪嗫嚅着嘴说:“我、我不知道啊......”   “你奉命带它去长安,你会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洛雪换了个姿势趴着,说:“我们洛氏一门,只有嫡嗣的大房掌握驱使王蛊的秘法,我们偏房的怎么知道!”   说着,她嘀咕道:“如果不是王蛊需要三服内的少女血养着,也轮不到我送它去长安......”   “既然送去长安,为何在洛阳停留这么长的时间?”   “那个主子说机会还没到,让我们伺机行动,我不敢住在长安,就来洛阳了。”洛雪吸吸鼻子:“身份也是掩人耳目,谁知道第一次接客就碰上你这个硬茬了。”   “树黄金呢?”相衍问道。   “树黄金?”洛雪非常惊讶:“你怎么知道树黄金?”   “回答问题。”   “别一言不合就打人啊!”洛雪想了想,说:“树黄金是用来引蛊的,普通的蛊虫可以用它引出体外,比如情蛊之类的,但是......它也是傀儡蛊和王蛊的食物。”   这回轮不到相衍问了,洛雪缩着脖子把一切都说了:“那个叫相佩生的,中的根本不是百日蛊,是傀儡蛊,两者症状很像,一般人会分辨不出来,但是无名子和大伯绝对是看得出来的!”   “如果给他喂了树黄金,傀儡蛊就会复苏,然后吃掉他体内的情蛊——”洛雪说:“但是他身体太差了,情蛊一死,估计他的小命也差不多玩完了。”   “他一死,就真正成了傀儡蛊的宿主。”   傀儡蛊顾名思义,人死后为蛊虫所驱使,而蛊虫又受控于下蛊的人,就成了这个人的傀儡,傀儡者不惧生死、无畏疼痛,一旦被下了指示,会直到被砍成烂泥为止。   一般是某些世家专门培养来杀人的,因其疯狂凶残,比死士好用。   相衍轻捻着指尖,好半晌都不说话,将洛雪吓得胆战心惊:“我知道的都说了,真的一点都没隐瞒!”   “你能不能......饶了我啊?”   观虚悄悄走上来,轻声说:“主子,他们来了。”   相衍表情柔和了两分,吩咐道:“将她好好看押起来。”   “是!”   洛雪和装在小瓷盅里的东西一被带走,相衍站起身,随意扯了扯衣裳露出更大片的肌肤,抬脚往床铺上走。   “夫人!他们就在里面!”观壁引着连海深到快活楼顶楼,果然看见观虚抱剑站在一边,他磕磕巴巴向连海深打了招呼,推开身后一扇门:“主子在里面......”   他不像观壁,胡话张嘴就来,涨红了脸也说不出瞎话,干脆在连海深进门以后就走了。   观壁合上门还想听听墙角,余光瞥见观虚下楼去了,他在背后高声喊道:“你去哪啊?”   洛雪的房间很精致,熏着女儿闺阁常用的暖香,问起来让人心痒痒的,连海深抬脚往里面走,一路都是散落的衣裳,看得她怒火中烧。   屋子最里面更是燃着暧昧的香,天已经快亮了,快活楼一夜的喧嚣渐渐落下,连海深大步走过去,看见相衍衣衫不整躺在洛雪的床上,一只手耷拉在脸上,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连海深一把扯开相衍的手:“你怎么啦?”   相衍微眯着眼,尽管看见她脸色不太好看,还是尽职地呻/吟了一声:“难受。”   连海深被气笑了,跨上床将他的手压在床板上,恶狠狠地说:“以后骗我千万别让观虚做你的帮凶,他的演技真的很烂!”   还有观壁,那口气,那神态,没有鬼才怪了!   “有没有吓到?”相衍挑了挑眉,问道。   “你说呢?”   一开始还有一些担心,后来看见观虚才真正把心放回肚子里,她低头狠狠咬在相衍的脸上,恶狠狠地逼问:“说啊,刚才怎么回事?”   “此情此景,你还有闲工夫问别的事?”相衍偏头叼住她的耳垂,半夜起身,又一路赶过来,她还没来得及梳妆,白嫩嫩的耳垂圆圆软软的。   “你别避重就轻!”她扭着脸躲开这头饿狼,问:“你的洛雪姑娘呢?嗯?”   相衍笑了笑,忽然说:“咱们今日就得启程,早一步回长安了。”   “嗯?”连海深从他的口气中察觉到一点什么,问:“怎么了?这个洛雪交代了什么?”   “相佩生身上的蛊是相家人下的。”相衍斟酌了一下言辞,补充道:“小洛氏邀了洛降和无名子来救他,却不知道这两人打的也是让他死的主意。”   “什么?”   “千算万算,我也没算到内奸出在兄弟当中。”   “是相桥梧要杀相佩生?”连海深惊叫出声:“他怎么......他背后是李至,是李至要杀相佩生?可是为什么啊?”   相桥梧背后是李至,可相佩生背后也是李至啊,这两人还像模像样窝里斗起来了!   “相桥梧现在就在洛阳,待将他捉到手,我们就回长安去。”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说:“原本想带你在周遭多玩几日,看来是不行了,咱们先行回去,日后我给你补。”   连海深知道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她点点头,低头吻了吻相衍不知道什么时候紧紧皱起的眉心:“好,到时候你陪我。” 第60章 紫袍人   大清早,洛阳城的宵禁刚刚解开, 一队人马就率先冲进了洛阳城, 跟在背后的一行人被其扬起的灰尘扑了一脸,用力咳嗽了两声:“咳咳咳咳!什么人啊,当街策马, 若是撞伤老百姓怎么办!”   “就是, 竟然跑在我们前面, 真是不知死活!”那年轻人身边的小书童谄媚地说:“嘿嘿, 少爷,这里就是洛阳了!”   裴遵庆抬头看了看洛阳城整齐高耸的城门楼,眯了眯眼睛:“卓相他们就是走到这里了?”   “听消息说是的。”   裴遵庆“啪!”地打开折扇,将扬起的尘土扇了扇:“头前引路!”   他前面的那行人进了城却直奔城西,一直到洛阳城西角落,一处鲜少有人到来的宅子前才停马。   一群人翻身下马,领头的在宅门上扣了扣,屋里的人听见三长一短的节奏就知道是自己人来了。   门被打开, 里头的人警惕地四周张望了一下:“你们过来没有引起旁人注意吧?”   为首的人拿下斗笠, 斜睨了一眼守门人:“带我们去见他。”   相桥梧听见动静从屋里走出来,一看见这些人就皱紧了眉头:“你们怎么回事, 我不是说过不要大白天来找我吗!怕我死得不够快是怎么?”   “长安出事了。”那人也不废话,带头走进屋里,说:“派去偷树黄金的人失手了。”   “你们不是说十拿九稳吗!”相桥梧大骂道:“相衍又不在长安,连海深又刚嫁进门,这个时候扶风楼是防备最松懈的时候了, 你们都偷不到,那这辈子都拿不到了!”   那人冷下神色,狰狞地笑了一声:“相二少爷,我们只是听从主子的命令协助你一二罢了,你是将自己当做我们的主子了不成?”   他背后的人冷哼道:“就是,还拿着鸡毛当令箭起来了!”   相桥梧刚想发难,又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周围,压下脾气说:“还有什么消息?”   “子蛊开始觉醒了,我们是来带母蛊去长安的。”   母蛊在洛雪那里,相桥梧一听说子蛊觉醒,浑身涌起一阵难以言表的兴奋,郑重地点头道:“我引你们去取母蛊!”   *   相衍他们住的地方在城内很好找,裴遵庆几乎没费力气就找到了,一打听才知道一群人都没回来,去快活楼了。   “快活楼?”裴遵庆挠挠脸,转身问旁边的小书童:“什么地方?”   “就是、老爷不让我们教坏您的......哎哟!”小书童挨了一下打,龇牙咧嘴地捂着头。   裴遵庆收回扇子,说:“你这小子怎么不识相呢,我爹远在长安,手还能伸到这里?”他边说边带人往外走:“说啊!”   “就是青楼楚馆的地儿嘛......”小书童赶紧拔腿跟在他背后,说:“让大人们去寻卓相大人就好了呀,您去做什么啊,夫人不让您去那种烟花之所的......”   快活楼也很好找,只不过这个时辰天刚亮,快活楼的笙箫已经落了一两个时辰,门口显得有些萧瑟。   “哎哟......”裴遵庆脸上浮出一个调侃的表情:“带着新婚夫人和属下一起逛青楼,卓相大人好情调啊。”   与裴遵庆一同来的还有内阁的几个年轻人,他们都是新科进士,在吏部尚书裴明手下做一些襄助的闲活儿,有一位道:“光天化日去这种靡靡之所,实在不是读书人该做的,裴少爷,我等不如在这里等卓相大人出来?”   裴遵庆义正言辞道:“在这里等?你怎么知道人家会不会走后门出去?”   那人涨红了脸:“可是这种所在,实在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裴遵庆冲他挑眉:“对,有辱斯文,所以我去!”   小书童想拦住他的,裴遵庆撒腿就跑,快活楼的门并没有关牢,里头空荡荡的,裴遵庆一进来犹如进大观园似的,哇了一声!   小书童哭丧着脸:“少爷,咱们快找右相大人吧,可千万不能......哎少爷!”   裴遵庆拔腿往楼上走,这个时辰快活楼十分安静,只能隐约听见房里发出的细碎声响,裴遵庆知道那是什么,一下红了脸。   他们一行人一进来观壁就看见了,他从四楼迎下来,与裴遵庆打了个照面:“裴少爷。”   裴遵庆眼前一亮:“观壁大人。”   观壁是相衍贴身内卫,他在这相衍也就远不了,他紧走几步迎上去说:“卓相大人可在这里?家父特要我来告诉卓相,长安出事了!”   观壁方才瞧见了几位在快活楼门口踌躇着不敢进来的内阁大人,当机立断道:“裴少爷同属下来,主子应该起了。”   裴遵庆进来的时候,连海深刚帮相衍将长簪挽好,听见两人进来的动静,冲裴遵庆笑了笑:“裴少爷。”   裴遵庆一只脚踏进门,被相衍狠狠瞪了一眼,吓得往回收:“卓、卓相!”   相衍捏了捏连海深的手:“去收拾一下。”说完朝裴遵庆走过来,一脸冷淡地将人请去外间。   裴遵庆有点忐忑,待两人落座以后,寒暄都不敢了,和相衍说:“卓相大人,小子是奉家父的命来请您赶紧回长安的!”   “出事了?”   “昨日小朝会的时候,圣人突然昏倒了,昏迷了近两个时辰,太医院遍寻不到理由。”裴遵庆小声说:“最后还是请来仙师无名子,给服了药才醒过来的。”   “圣人说他有感大限已到,召了内阁议事。”裴遵庆有些急,说:“崔大人没提让您回京的事,是家父自作主张,让我来请您赶紧回京的!”   崔毅和相衍分立左右丞相,多年来彼此互相制衡,而这次显然他不想相衍来参与这件事。   相衍微微蹙起眉头:“我离开长安前,圣人身子尚且康健,怎么忽然间就昏倒了?”   说着想起洛雪说过,那子蛊已经种到了明德帝身上,难不成是那蛊出了什么问题?   “我们也不知道,现在大公主派人把禁宫保护起来了。”裴遵庆说着:“咱们把着消息不敢外泄来着。”   相衍想了想,问:“前些日子说鲁地频有异动,最近有消息传回来吗?”   “大皇、鲁王那边倒是没有,据说在山东种他的大葱呢。”   相衍笑了一声,转了转手上的扳指,说:“来得正好,快活楼有些人需要押送回长安,麻烦裴少爷一路送回去了。”   “嗯?”裴遵庆一脸迷茫:“您不随我一道回去么?”   “相某还需要留下来处理一些事。”他说着,示意了一下外面,裴遵庆竖起耳朵一听才发现楼下好像上来了很多人。   “叩叩。”观壁敲了敲门,在门外低声说:“主子,有人来了。”   楼下早乱做一片,相桥梧带着人还没进院子就瞧见了打着相家标志的骏马,脑子一懵后,迅速往外退去,可打头的人还是引起了观虚等人的注意,他们追出来,同洛降的人打了个天昏地暗!   相桥梧胆小,连忙躲避到不远处的马群后,见形势不对,趁着两方都不注意快速跑了。   直到冲出好几条街,他气喘吁吁,心跳地几乎从口中跳出来,心有余悸地重拍胸口,小声嘀咕道:“相衍的人怎么会在快活楼?”   仿佛天性一般,他浑身汗毛一竖:“糟糕,定是坏事了!”   脑中飞快闪过好几个主意,洛降的人定是保不住了,相衍会在快活楼,没准洛雪的秘密也被他发现了。   洛雪的秘密......   相桥梧心情慢慢平复下来,最后站直身子,抚平袍子上的褶皱,嘴边慢慢勾起。   快活楼大堂中,只剩下被观虚捆得严严实实的几个紫袍人,为首那人的兜帽被拿下,兜帽下的容貌十分陌生,他好像很是畏光,狠狠瑟缩了一下。   观虚和观壁对视了一眼,观壁踢了紫袍人一脚:“跑掉的是谁?”   紫袍人适应了光线,抬起眼睛:“要杀就杀好了!”   他的左眼仿佛被什么东西啃噬过,一片狰狞的疤痕,观壁微微皱眉:“你是蜀地洛氏的人?”   用蛊虫废掉眼睛是蜀地几个家族特有的惩罚手段,联想到楼中的洛雪,观壁他们很快想到洛氏一门。   紫袍人冷哼一声,撇开了头。   观壁高高举起右手,狠击在紫袍人后颈,趁其前扑,又屈膝狠狠顶在他腹部!   “唔!”紫袍人倒在地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观壁一脚踩上他的右手:“我看你是使剑的,若不想丢掉一只手,最好有什么说什么。”   “啊!”从紫袍人的嘴里漏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狠狠瞪着观壁,牙齿咬得咯咯的,忽然,他“桀桀桀”地笑了几声,右眼变得通红!   观虚一直在一旁看着,见状长剑登时出鞘,剑尖一挑一刺,直直戳进紫袍人的眼睛里!   “啊!”   从楼梯下来的裴遵庆被这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叫声吓得脚下一滑,差点没扑前面的相衍背上去!   相衍微微侧身,斜睨了他一眼。   楼下的护卫见他下来,声音整齐划一:“主子!” 第61章 夫人说的对   相桥梧不敢在洛阳多待 ,连忙快马赶回长安。   进长安城门的时候, 他便隐隐察觉不对, 街上行人神色匆匆,一向热闹的朱雀大街都萧条了许多。   他翻身下马,随手拉了一个年轻书生问:“敢问小哥, 这城里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他一身风尘仆仆, 那书生扫了一眼, 说:“你是进城做工还是探亲?”   相桥梧一愣, 忙编了个谎说:“我......进城找份工。”   那书生见状,压低了声音劝道:“我劝你赶紧回去,相太师的长子前日过世了,现在城里风声正紧,当心进来就出不去了!”   相佩生死了?   相桥梧瞳孔一缩,面上不动声色说:“这话怎么说的,他官儿的儿子死了,关我们平头百姓什么事。”   书生说:“你个外地人怎么就不听劝呢, 相太师家权大势大, 要碾死你不是跟碾死蚂蚁玩儿似的。”   见相桥梧一脸不信,他说:“听说相太师的大公子是被人害了, 刑部和大理寺正在调查呢,说凶手就藏在城里,现在城里人心惶惶,像你这种外地人进来一个被抓走一个,啧啧, 可怜啊。”   说着,那书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城门口把守巡逻的城防军,他说:“瞧你这样子要出去也难了,自求多福吧!”   说完拍拍相桥梧的肩膀,走远了。   相桥梧微微斜了那书生一眼,不动声色将肩膀拍了片,牵着马慢慢从外城走回内城。   进了内城果然看见把守在街口的衙役和相家家仆,十分风声鹤唳,他定了定心神,大步走过去。   相家的管家相三远远看见他,连忙揉揉眼睛,迎了上去:“二少爷!”   他惊呼:“您这几日去哪了?府中到处都找不到您。”   相桥梧掏掏耳朵:“嚷嚷什么,去城外办了点事。”   相三见他背后没人跟着,也有些狐疑:“您出门也没跟夫人说一声,夫人和相爷担心坏了。”   相桥梧将相三拉到一边:“我进城听见大哥......唔!”   相三连忙捂住他的嘴:“大少爷的事不能说!您还是赶紧换身衣裳去前厅罢,等下又要被相爷训斥!”   相桥梧连忙点头,将马缰交给马奴,转身要回相府。   “二少爷!”相三从背后喊住他,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您知不道三少爷和三少夫人去哪了?”   相桥梧奇怪地回过头,与相三对视了一眼,相桥梧说:“三弟和三弟妹去哪了,我怎么知道?”   相三笑了笑:“小的就是随口问问,您赶紧进去吧!”   *   相桥梧从偏门回到自己的梧桐苑,一路都十分安静,所有的家奴都被抽调去前堂守灵,他从门房那里听了一耳朵,相佩生的死对相平夫妻打击不小。   一踏进房门,他就被两个姨娘扑了个满怀。   香姨娘捏着他的衣襟直哭:“二爷您可算回来了!”   巧姨娘也伏在他肩膀上:“您再不回来,咱们就要死了呀!”   “怎么回事?”相桥梧皱眉,这才看见香姨娘脸上还有几道巴掌印,他瞪大眼睛:“谁打的?”   香姨娘捏着帕子直哭:“是、是大少夫人!”   小洛氏?   “怎么回事?”   巧姨娘说:“大少爷前儿又犯病了,服了药以后没两个时辰就......过了,咱们院儿里的人都被叫去披丧,大少夫人非说香儿姐姐打扮得妖娆,分明是要冲撞大少爷的魂灵......”   香姨娘附和着说:“奴家只是没有穿孝的而已嘛,是她小洛氏的夫君,又不是奴家的夫君,奴家去就很好了,还要戴孝!”   巧姨娘接口:“就是,我们是怕给爷惹了晦气,结果......呜呜呜,大少夫人就动手打了我们!”   相桥梧知道自己院里两个姨娘平时和大房就不对付,相佩生一死竟然就跳蚤似的蹦起来了,得亏只是得罪了小洛氏,若是得罪苏氏或者相平,估计连他都没有好果子吃!   他训斥道:“我与大哥情同手足,如今他......你们还这样不懂事,顶撞大嫂!”   两个姨娘哪里被他这样训斥过,一时愣在那,香姨娘争辩道:“奴家只是照爷的吩咐,给大房两分膈应受......”   巧姨娘见相桥梧神色不对,连忙拉住香姨娘,自己说:“爷,大少夫人可不止打了咱们,还去扶风楼砸了好一通呢!”   哦?   相桥梧望过来,巧姨娘说:“原本大少爷需要的树黄金就只有三少夫人的陪嫁里有,不知道大少夫人用了什么手段得来的,结果当天煎成药吃了,晚一些大少爷就不行了!”   “什么?”相桥梧看着有些惊讶,说:“你是说,小洛氏去扶风楼偷了树黄金,结果相佩生、不是,大哥吃完就犯病了?”   “是啊!”巧姨娘见他对这事上心,连忙竹筒倒豆子似的全抖落出来了:“大少夫人带人包了扶风楼,把三少夫人的陪房还有扶风楼的下人全抓起来了,通通关在后院,估计打得不轻!”   相桥梧心里忽然涌起不可抑制的兴奋!   他低头狠狠亲了一口巧姨娘:“好!巧儿做得很好!”   以相衍的脾气,小洛氏这是在他的底线上肆意妄为,相衍不会这样善罢甘休的,大房要是和三房打起来了,他二房不就有利可图了吗!   相佩生死了,相衍不会对相平屈服的,这偌大的相家就都是他一个人的了!   相桥梧眼睛转了转,露出一个笑:“来,服侍爷更衣,该去给大哥守灵了。”   *   相衍等人从洛阳回长安的路程走不到一半,就碰到了从长安来报信的人,那人慌忙从马背翻下来,跌跌撞撞冲到马车边,一把鼻涕一把泪:“爷!爷!不好了!”   观壁踢了他一脚:“爷怎么不好了!再乱说话罚你去刷马!”   那人哎哟哎哟滚了两圈,爬起来又冲到马车边,“壁爷,大事不好了,大少爷他——”   相衍撩开车帘,眉间十分阴郁:“死了?”   报信人被他瞪了一眼,只觉得三伏天背后都一阵冷汗,连忙答道:“是啊!”   观壁:“啊?你说大少爷死了?”   报信人说:“不止如此,大少爷是因为吃了三少夫人陪嫁里的树黄金才死的!”   “他们哪来的......”观壁挠挠头,随即大怒:“她派人来偷?”   临行前,为了防止大房用不正当手段,观壁还多留了七八个好手守着扶风楼,而小洛氏若不是来偷,哪里来的树黄金?   “是,大少夫人被逼急了,先是派人来偷,后来被虎哥他们发现了,就改抢。”报信人抹了把汗:“现在大少爷吃了那东西不行了,虎哥他们和三少夫人身边的姐姐们都被夫人抓起来了!”   相衍听清事情的经过,顿时明白相佩生哪里是吃树黄金吃死的,分明是树黄金将傀儡蛊唤醒后,傀儡蛊吃掉了吊着他命的情蛊,相佩生自然就活不了了。   而傀儡蛊会潜伏七七四十九天,四十九天后彻底将人变成傀儡。   车里的连海深看他眉头越皱越紧,探身去将车帘放下,凑过去揉了揉他的眉头。   她身上的清香扑面而来,冲淡了那点挥之不去的戾气,相衍柔和了神色,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怎么?”   “事情很棘手?”连海深问,她对傀儡蛊的事不清楚,但是看相衍的神情好像很难办的样子。   相衍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幼嫩的肌肤,说:“棘手倒是不至于。”   这件事是大房先派人来偷抢,律法上本来就站不住脚,可是相佩生毕竟是吃了他的东西死的,若是无名子和洛降一口咬定树黄金能救命,而相佩生吃了树黄金就死了。   难免他人会怀疑是相衍下毒在树黄金上,就是为了毒死嫡兄。   毕竟他和嫡庶兄关系十分糟糕是全长安都知道的。   “如果......”相衍想了想,又亲了亲她的手:“如果我同家中分家——”   连海深一惊:“啊?”   “我是说,如果,这件事不能善了,我们必定要从相家搬出来。”相衍说:“虽说祖父还在,分家实属不孝,但这件事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怕是家里要闹好一阵风雨。”   “未免你受不必要的委屈,这事我还是尽早去做为好。”相衍问:“你觉得呢?”   连海深听懂了,笑着嗔了一句:“你都决定好了,还问我的意见做什么?”   相衍低声笑了笑,将背靠在车壁上,心中盘算着分家的事宜,他说:“相佩生的死和无名子跟洛降脱不了干系,他们还企图对圣人下手,只要揭穿他们的阴谋,事情也就解决了大半。”   经过这件事,相衍又对大房不要脸程度的认知拔高了一个度:“也算为相佩生的死讨回公道,尽了所谓兄弟的义务,事后不论如何咱们都搬出来。”   连海深靠在他肩膀上点点头:“嗯,好。”想了想,她说:“到时候将婆母也接回来。”   相衍一愣,勾着她下巴:“你说娘亲?”   “你娘亲为你受了那么多年的苦,你倒好,在长安潇洒,放她一人在青山庵苦度?”连海深揶揄道。   相衍眼中闪过万般情绪,良久后忽然笑了:“也对,夫人说得很对。” 第62章 护着他   相家大堂已经被布置成灵堂,堂上还挂着先皇赐的御笔大字, 本应该是荣光辉煌的, 如今却停了若大一口的黑漆棺材,堂上女人的哭声阵阵,方如意抱着肚子艰难地蹲在一旁烧纸。   她身边的丫头边烧边小声说:“方姨娘小心一些啊, 奴婢来吧?”   方如意见识到了小洛氏和苏氏在相佩生丧礼一事上六亲不认的样子, 可不敢当着这两人的面偷懒, 手里将纸元宝放进火盆, 低声说:“二爷回来了吗?”   相佩生一死,府里上上下下一切手中事都停下来,来为相佩生守七天灵,连临盆在即的方如意都被叫来烧纸了,她身边的小丫头说:“刚才叶儿看见二爷回院子了,想来不久后就会过来了。”   方如意知道香姨娘和巧姨娘被小洛氏打回去了,相桥梧要是回梧桐苑不免遇上两人,心里酸溜溜的:“他一回去保准遇上那两个妖精, 等会赶不及为大少爷上时辰香, 免不得又要挨骂!”   她说着,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一眼, 相佩生棺材前的香炉里三柱香燃得差不多了,眼看又到了点香的时辰,小洛氏和苏氏却不在,她作为姨娘是没资格点这三柱香的,不免有些着急:“你快去后院请夫人和大少夫人, 就说该燃时辰香了。”   她身边的丫头应道:“哎,奴婢这就去。”   “二少爷!”门外传来家仆的声音,方如意一喜,连忙搭着丫头的手站起身,相桥梧的身影一出现在门口,她就惊喜地唤道:“表哥!”   相桥梧一眼看见方如意挺着大肚子披麻戴孝在一边烧纸,他惊讶地迎上去:“你不在院中待产,也被叫来了?”   他一字‘也’,方如意登时知道他定是见过香、巧两个姨娘了,顾不上心中酸楚,连忙拉着相桥梧说:“表哥听我一句劝,夫人和大少夫人如今的霉头可触不得,您千万不要为了香儿和巧儿求情啊!”   相桥梧心中一暖,心说还是方如意向着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为两个姨娘朝大房发火,连忙将方如意扶到一边坐下:“我心中有数,表妹身子愈发沉重,还是要好生养着才是。”   方如意面上一松,抚着肚子,面上露出一丝慈爱,她说:“妾身还当麟儿降生都等不到表哥回来,表哥赶在这个时候回来真是太好了!”   相桥梧心里还装着事,安慰了方如意两句,后者忽然一拍大腿,说:“哎呀,表哥快去看看时辰香!方才本来是要去叫夫人和大少夫人的,结果你回来,就被我给忘了!”   按照风俗,停灵期间的时辰香是不能断的,而且只能由家中主人家来燃,方如意只是一个姨娘,并没有资格点这三柱香,相桥梧知道这个规矩,他连忙起身去差点,幸好那鎏金香炉里的三炷香还有指头长短,还在散发着缭绕的香雾。   相桥梧抽了三柱,恭敬地点燃后拜了三拜,将香插在香炉后,看见背后大敞着的棺材。   他知道里头停着相佩生的尸体,相佩生的死因家里人不大清楚,他却是清清楚楚的,好奇心一直搔着他的内心,让他有一点想上去瞧一瞧......   脚下的步子还没有往前迈几步,身后就炸响一个愤怒的女声:“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时辰香会断掉!”   相桥梧一惊,连忙退回来,这才发现刚才他插上的三支香全拦腰断了!   断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代表了亡者不接受上香人的供奉。   苏氏怒气冲冲走过来仔细查看,凌厉的眼神一下射向一旁的相桥梧:“老二,刚才是你上的香?”   相桥梧手中直冒汗,他刚想解释,外面家仆高声通传道:“三少爷、三少夫人回府——”   苏氏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过去,眼神肉眼可见地变得极度阴鸷,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难怪佩生不受这三柱香,原来是那个畜生回来了!”   相桥梧暗暗吐了一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苏氏大步出去了,方如意连忙走上来,她有些害怕地环顾了一周:“表哥,大少爷怎么不受这三炷香啊?”   苏氏说是因为相衍,方如意却觉得不是这么回事,相桥梧回身拍拍她的肩膀:“母亲都说了是因为三弟突然回来了,表妹不要多心了,趁着这个时候赶紧回去休息一下,免得累了咱们的孩子。”   他用了‘咱们’,方如意心头一甜,娇羞着说:“咱们儿子想他爹了,表哥~”   相桥梧却无心这些,他说:“母亲去前院了,必定要和三弟闹起来,我得去看看,你快回去,免得被下人冲撞。”   苏氏因为相佩生的死,对相衍可以说是恨之入骨,方如意知道这些,连忙点头:“那妾身先回去了,表哥也要小心,莫要被冲撞,莫要受伤。”   “嗯,你快回去。”相桥梧敷衍道,顾不上等方如意先走,自己抬脚追着苏氏出去了。   *   相太师府原是前朝一位王爷的王府,本来占地就很广,后来因为相衍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两位权倾朝野的大官住在一起,这规制就有些不够看了,圣人又划了旁边一座小一些的尚书府,派了皇家匠人将两家打成一家来住。   现在相家的大门就是原来王府的大门,进门后第三进才是主院,相衍等人进到第二进就被苏氏带人堵住了。   苏氏站在台阶上,怒目而视:“你还敢回来!”   她的怒火意料之中,又显得那么荒唐,相衍嗤笑了一声,针锋相对道:“儿子为何不敢回来?”   连海深一听他的口气就知道苏氏触到相衍的逆鳞了,连忙扯了扯他的袖子,苏氏再怎么说是相衍的嫡母,堂堂三品大员顶撞嫡母传出去确实不怎么好听。   苏氏气到跳脚:“你谋害嫡兄还有理了?我告诉你,这事证据确凿,就算告去天家、圣人面前我也不怕!”   “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为我儿佩生报仇!”苏氏几乎疯狂地大骂道,眼里滚出泪水,矛头直冲着相衍!   “还有你,小娼妇!”苏氏又将怒火撒在连海深身上:“丧门星!自你嫁进来我儿才生病的!都是你!”   相衍冷峻的表情登时绷不出了,往前跨了几步:“相夫人!”   家仆护着苏氏,被他逼得连连后退两步,相衍只身一人,气势压着他们一群,他说:“夫人说话还是三思为好,没有确凿证据的空口胡话,诬陷朝中重臣,是该下刑部大牢的。”   他一生气话就特别多,连海深怕他被家仆冲撞,连忙冲上去拉着相衍的袖子,对站在台阶上的苏氏说:“我和相爷急匆匆从洛阳回来就是听裴少爷说大哥出事了,一路过来事情经过也听得不真切,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苏氏这才看到两人背后还跟着吏部尚书裴明的儿子裴遵庆,她怒声道:“哪里来的误会,分明是你二人在药物里下毒才招致佩生......”她哽咽了一声:“我告诉你,纵使你是朝中重臣又如何,别忘了你的身份!”   “就算佩生没了,你也没有资格得到这一切!”苏氏看起来已经疯魔了,比划了一下偌大的相府:“这些都是我儿的,都是我儿的!同你这个肮脏的野种半分关系都没有!”   相衍狞笑了一声,与苏氏怒目相对:“你当我稀罕?”   裴遵庆被苏氏与平时截然不同的面貌吓了一跳,往后瑟缩了一下,和观壁说:“你家夫人平时都这么泼的?”   观壁观虚手中拳头捏得发白,面色紧绷,仿佛只要相衍一下命令就会扑上去撕碎苏氏一般!   相衍看苏氏也气得不轻的样子,刚想再补一刀,连海深已经大声喝道:“相夫人,趁着夫君还叫你一声夫人,您最好见好就收!无凭无据就辱骂他,你凭借的是什么?”   “我早就说过我没有药,你还私自派人偷盗庶子妻子的嫁妆,这事传出去难道你的老脸就挂得住吗!”连海深大声道:“你做的也不过是男盗女娼的勾当罢了!”   “你、你......”苏氏捂着心口,几乎被气撅过去。   “你什么你,有道理你倒是说出来啊!”连海深声音又拔高了一点:“刚才不是还信誓旦旦吗,你的证据呢?拿出来啊!”   相衍看她就差叉腰骂街的样子,张了张嘴,忽然发现自己插不进去嘴,看着她挡在自己的身前的样子,忽然就......   心头忽然就涌起了许多异样的情绪,连苏氏的辱骂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连海深翻了个白眼,说:“儿子死了,你心中又疑虑,不叫仵作验尸查案,光凭你的臆断定罪,您倒是断得一手好案!”   “你倒是睁眼看看,你这样的行径能不能叫他泉下有灵!死能瞑目!”   “枉你也是当母亲的人!”   苏氏忽然想起出门前断了的三柱香,刚想反驳,门口忽然又传来家仆高声通传的声音:   “太师回府——” 第63章 闹剧   “都给我住口!”   相平怒气冲冲走进门就察觉家中不对劲,隐约能听见里头喧闹的声音, 刚过第一进宅子的门就听见连海深中气十足的声音:“枉你也是当母亲的人!”   身旁的李长赢‘噗嗤’就笑出声了, 揶揄道:“相太师的儿媳妇倒是剽悍得紧。”   相太师面上一黑,道:“大公主慎言。”   一行人走到第二进门处,相平一看老妻都被这小夫妻逼在门上了, 急忙喝住了两方。   相衍将连海深拦在身后, 与相平对视了一眼, 微微压低眼神:“父亲。”   二人关系如履薄冰多年, 但是面子上还是要顾及父子身份的,尤其相平是父,这是个孝道重于一切的朝代。   相平狠狠瞪了他一眼,走上台阶去查看苏氏,苏氏一见他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哽咽道:“太师,为我们的儿子......报仇啊!”   她的哭声太过悲恸,李长赢也颇有感慨, 啧啧道:“人到中年忽然丧了嫡子, 太师,节哀啊!”   相太师碍于她的身份不敢发作, 只能无视,李长赢身后的裴明看见躲在人群里裴遵庆,上去就是一巴掌,低声喝道:“你小子来人家家里做什么!”   “哎哟!”裴遵庆捂着头,低声说:“爹, 我可是将你交给我的事做完了!倒是您,您和大公主来这里做什么?”   裴明连忙将儿子的头按下去,咬着牙说:“臭小子,给我闭嘴!”   圣人早朝又昏倒了,现在还昏迷不醒,李长赢和裴明是一听说相衍回长安了连忙赶来接他去内阁的,当然了,相家有丧,他们也顺便给相佩生上一炷香。   有李长赢和裴明撑腰,相平和苏氏只能让开身子让一行人进去。   相桥梧一直躲在二门边,与这一行人打了个照面,他连忙压低头,做一副恭敬的样子。   相衍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他一身崭新的孝服。   虽然相桥梧让方如意回去休息,但是方如意更怕得罪苏氏和小洛氏,在门边坐了一会儿,一听门口动静近了,连忙走进去继续蹲在一边烧纸钱。   时辰香也重新续上了,只是那三柱断香依旧躺在一边。   相平先上了三炷香,接着是李长赢和裴明,李长赢‘咦’了一声:“这怎么会有三柱断香?”   相桥梧刚跨进门,一听李长赢问起断香,刚想推脱,苏氏已经硬邦邦地开口:“那是方才桥梧给佩生上香的时候,佩生一听说凶手回来了,一时不高兴才断了的!”   这含沙射影的,李长赢饶有意味地看了一眼相桥梧,哦了一声:“原来是二公子上香的时候断了的。”   相桥梧连忙道:“大公主这话小人不敢当,大哥怎么会对小人有意见呢?”   相衍冷着脸,和连海深也上完香,李长赢看了一眼香炉里缭绕的香雾,笑道:“看来现在大公子不生气了,瞧瞧,咱们相爷的香也没断呢。”   说罢,相衍那一柱‘吧唧’就拦腰截断了。   李长赢:“......呵呵,今日风挺大的。”   相平夫妻脸黑的犹如锅底一般,李长赢连忙说:“宫中有些杂务还需要本宫和两位大人回去处理,就不多待了,相太师、相夫人,千万节哀啊!”   说罢和裴明就要拉着相衍走,相衍伸手握住连海深的手,看着相平夫妻说:“我知道你们对他的死耿耿于怀,只不过这件事并非我扶风楼所为,需要解释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只是......”   “若是在这件事结束之前,你们敢再动扶风楼一砖一瓦,别怪我。”   说完,压了压连海深的手,语气软了几个度:“在家等我回来。”   连海深扫了一眼脸色阴郁的相平夫妻和二房的几人,她点点头:“嗯,我等你。”   相衍示意了一下李长赢,三人和裴遵庆大步走了出去,人一走,观壁观虚就围上来挡在连海深身前,低声说:“三少夫人一路舟车劳顿,恕她不能为大少爷守灵,告辞。”   说罢,也不顾相平几人的脸色,护送着连海深回扶风楼。   *   “您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本宫还当您私逃了。”李长赢斜睨了一眼相衍,笑得揶揄:“您早朝堂十余年,从未请休这么多日,敢情有了夫人都能‘从此丞相不早朝’了?”   相衍冷着脸,并没有理会她的揶揄,几人到了门口,只有几匹快马,看来真的很急了,连裴明一把老骨头都骑着马来了。   相衍道:“我托裴少爷带回来几个人需要关押,劳烦裴大人同裴少爷好生安置,是很重要的人证。”   裴明一听,看向自己儿子:“他还有这本事?”   原本只是让裴遵庆去请相衍,顺便历练一下,没想到儿子还能帮相衍看押犯人?   相衍看了一眼裴遵庆,很不走心地说:“裴少爷是可培之材,裴大人好福气。”   裴明这下高兴了,连忙请示李长赢,李长赢大房地摆摆手,还送了几个公主护卫,说:“裴少爷人中龙凤,这件事就劳烦二位了。”   裴家父子连称不敢,兢兢业业押着紫袍人和洛雪等人走远了。   李长赢和相衍翻身上马,一路朝着禁宫急驰。   一进宫才听说皇帝醒了,李长赢惊喜道:“太医说父皇至少两日才会清醒,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那宫人很是害怕,说:“殿下,是贵妃娘娘将那无名子请来,他为陛下扎了两针,陛下才醒来的!”   “无名子?”相衍出声道。   李长赢挥退宫人,说:“是啊,无名子,右相大人也有耳闻?”   相衍一听就大致知道明德帝的昏迷是怎么回事,李长赢一拍脑门:“本宫倒是忘了,当初父皇吵着闹着要接无名子进宫,还是您力谏不要的。”   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明德帝年纪大了难免多病,多病则迷信,刚好山南西道的道辖进献仙药,相衍知道生死有命,这种事不过是镜中水月,最后还是虚妄;帝者性命关乎江山社稷,他才力谏不让无名子献药的。   可是臣子怎么拗得过明德帝,结果圣人服用后果真有效了一段时间,无名子也就是那时候走进禁宫的。   起初无名子不求名利,一心修道,献上仙药也不过为了让明德帝为他的道观修三清金身,相衍派人查了他的底细,除了和蜀地洛氏有一些渊源倒没见别的,加上从那之后一两年明德帝身体也没有大恙,他也就没放在心上。   如今,这颗楔进皇宫好几年的钉子终于是暴露出他的目的了。   李长赢说:“修道之类的事,本来就是十分虚无缥缈的,不过架不住父皇信啊。”   她吸吸鼻子:“这半年来他时常昏倒,原先只要几息就能醒,太医院遍查不到病因,后来昏倒的次数变少了,但是昏迷时间越来越长了。”   “五月的时候,无名子照例来长安炼药,刚好碰上父皇昏倒,好几天都不醒,最后没办法只能让他试试,谁知道真一下扎醒了。”   “都说他是个仙道。”李长赢嗤笑了一声:“不过本宫怎么老觉得那就是个妖道呢。”   相衍偏头看了一眼李长赢,发现她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相衍与她对视了一会,说:“您的直觉很准,这就是个妖道。”   “意料之中。”   李长赢听完相衍描述的洛雪的口供以后,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你是说,父皇身上有那蛊王的子蛊?”   “若是子蛊被唤醒,会如何?”李长赢问。   “轻则噬心而死,重则......”相衍一字一顿地说:“成为他人手中傀儡,任人摆布。”   两人的神色都意外地平静,可商量的却是一国之主的生死,李长赢看着相衍,许久突然笑了:“您是忠是奸,我又吃不准了。”   相衍回过头,看向窗外道:“相某自取功名那日起,便为皇家兢业,这江山是谁的,自然忠于谁。”   换言之,如果这江山是李长赢坐,相衍当然也忠于她。   李长赢得了答案,却笑不出来,她说:“您这话说得不对,您若是只忠于那个位置,那么为何要针对大皇兄?二皇兄形同虚设,太子年幼,东宫权力一半在我手,一半在母后手里,对于那个位置,他也不是没有机会。”   相衍说:“本相只是不喜大皇子耳。”   理由之直白,李长赢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她道:“无名子背后的人,右相心中是否有答案了?”   “那就要仰仗殿下去查了。”相衍道。   李长赢点头。   “不仅如此,相佩生的死和无名子,也脱不了干系。”相衍说道,背着手望向窗外,宫殿里的广台上摆着日晷,阳光在投射下,那支指示着时间的铜棒影子正缓缓移动。   “您可以从相佩生这里查起。”相衍看着时辰,说:“他是临时成为无名子目标的,而且相佩生身边的事务比圣人身边的好查多了,重点查一查谁将东西带进相家,并且让他服下的。”   “这人的背后,应当能挖出有意思的东西。” 第64章 太子   连海深被观壁、观虚护送回扶风楼,偌大的扶风楼空空如也, 她皱眉:“人呢?”   观壁一拍脑袋:“进门的时候就听说都被大少夫人带走了, 这会儿应该在大房后院吧。”   “走,去看看。”说着她顾不上休息,转身就要出去, 观壁哎哎两声上前拦住:“您舟马劳顿, 还是好好休息, 这事就让下面的人去就好了。”   连海深看着他说:“你在扶风楼这么久, 小洛氏的脾气你不知道?凭你们去免不了又送几个人进去。”   观壁犹豫,还想劝她两句,连海深已经提起裙角:“走罢。”   从扶风楼去大房的春熙院必定要经过相平夫妻住的主院花园,他们一行人还未接近花园,观虚赶紧上前两步拦住她们,竖起一根指头压在嘴上:“夫人......”   连海深疑惑地睁大眼,观虚示意身后那些人隐蔽起来,慢慢拨开一丛茂密的树丛, 几十步距离后赫然站着五步一哨红色官衣的禁卫!   红色官衣那是皇家禁卫啊, 相衍离家没多久,家里怎么来了这么多皇家禁卫?   观壁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他和观虚对视了一眼,对连海深小声说:“夫人,我去里面瞧瞧。”   “好,小心。”   观壁摸进去以后,观虚便带她小心避了出去, 主院的花园和南苑的花园连在一起,而南苑又有一角和扶风楼的地方连在一起,这里是相桥梧的地方。   “夫人先在这里休息一会。”   “观虚大人。”连海深缓缓坐下,双手交握在膝上,她轻声问:“他们同皇家有别的关系么?”   他们指代的自然是其余几房,观虚斟酌了一下,说:“有自然是有的,相家从老太爷起朝中为官,朝中势力盘亘交错不假,但是所有盘亘不都是源于上头的主子们。”   连海深低眉,相佩生和相桥梧曾想投入李至麾下,虽然最后都失败了,如今李至已经在山东驻旗,根本不可能出现在长安,那么今天来相家的......   太子李圣,或者二皇子李墨。   连海深心说明德帝子嗣不丰,否则光排除就要想好半天。   “哎哟,这不是三少夫人嘛。”   连海深回头一瞧,看见花园入口带着两三个丫头的方如意,她头上没什么妆点,扶着箩大的肚子,正冲她一步步走来:“三少夫人平时可不往我们这小院儿来,这倒是刮起妖风了。”   连海深往后退了一步:“我去春熙院,路过这里歇歇脚罢了,叨扰。”   方如意往春熙院的方向看了一眼,笑得意味深长:“春熙院?现在春熙院是整个相家最不能去的地方,三少夫人好闲情。”   “方姨娘顾好自己就好了。”连海深不欲多待,方如意临盆在即,磕不得碰不得的,为免出事,她带着人急急从南苑退出来。   方如意看着她的背影嗤笑了两声:“胆小鬼。”   出了南苑没有多远,观壁就悄悄走了过来,小声说:“夫人,是太子。”   “什么?”连海深很惊讶:“太子?”   “而且带过来的是皇后宫里的禁卫,并不是东宫卫率。”观壁说道。   “太子来做什么?”   观壁只在屋顶趴了一小会,主院的屋子修得很高,他只能隐约听见太子和相平正在说相佩生的事,大白天趴在屋顶目标未免太过明显,他不敢多留就回来了。   “在说大少爷的事,别的属下不敢多听,就回来了。”   连海深点点头:“这件事稍后再去查,我们先去春熙院。”   扶风楼的人被带去春熙院好几天了,按小洛氏的脾气,估计凶多吉少,她带着人风风火火赶到的时候果然春熙院大门紧闭,从里面隐约能听见哭叫的声音,扶风楼的人没有上百也是大几十,她急了,上前用力扣了扣门环:“来人,开门!”   门过了好一会儿才被打开,里头一个尖嘴猴腮的下人见了她,说:“三少夫人,您来做什么?”   “听说大嫂把扶风楼的人带走了,我来带回去。”   下人说:“三少夫人说什么话呢,我们夫人不做那种事......啊!”   观虚飞起一脚,直接将门剔得大开,那下人被门一撞,犹如翻不过身的乌龟一样摔在地上!   “哎哟!”那下人急忙扯住连海深的裙摆:“您不能进去!”   连海深用力挣脱开他的手,往里面走了两步。   “站住!”小洛氏带着人匆匆赶过来,和她隔着一个庭院对视:“光天化日之下,你闯我春熙院做什么!”   她一身白衣,头上还戴着白花,眼睛哭得通红,乍一看可怜得不行。   “大嫂。”连海深行了个礼:“我回到院子,院中下人都不见了,听闻是大嫂叫来训话了,这才来跟大嫂说一声,让我将人带回去,毕竟......”她笑了笑:“若是扶风楼没有下人,那怎么行呢?”   小洛氏喝道:“扶风楼的人犯下了大过错,我不过帮弟妹管教一二!”   “扶风楼的人犯了什么过错那也是我三房的事,大嫂的手未免太长了。”   相佩生刚死,连海深不想和小洛氏闹起来,只是说:“这件事说出去,大嫂怎么都是不占理由的,总不能说因为扶风楼的人没拦住大嫂派人‘取’药,而被大嫂教训吧?”   小洛氏后退了一步!   “你......”   “我怎么知道你做过的事?”连海深站直身子:“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所以大嫂,现在可以让一让了吗?”   小洛氏的表情露出一点阴鸷,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开了半个身子,观虚和观壁马上带人冲去后院,将关在柴房的几十个下人全放了出来。   果然同她一开始想的那样,轻些的也挨了一顿打,重些的胳膊都软绵绵的,一看就是废掉了,采兰和赠芍两个丫头浑身没有一块好皮肉,虚弱得哭都哭不起来了,观壁兄弟一个架着一个,赠芍还好一点,还能小小声地哭:“小姐......”   连海深气坏了,回头狠狠瞪了小洛氏一眼,小洛氏偏过头,并不与她直视。   “好,没事就好。”连海深鼻子一酸,连忙让身后跟的卫士把人赶紧带回去:“拿上我的牌子,多请几个大夫来!”   “是!”   等人都走了以后,她才对小洛氏行了个礼:“那我先回去了,大嫂留步。”   小洛氏看了她一眼,喃喃说:“三弟的手可比我的长多了,佩生说得对,这只百日蝉,终于是威胁到我们了。”   “大嫂这说得是什么话。”连海深不喜欢他们提到相衍的时候那种轻蔑的口气,义正言辞地说道:“扶风楼是我们自己的地方,自己的地盘被人侵犯了,难不成不能反击了?”   小洛氏眼睛通红,说:“这次是你们棋高一着,不过我告诉你,做事最好一辈子不露马脚,否则......我会亲手杀了你们。”   相佩生的死对她刺激太大,她接受不了是情理之中,可是相佩生的死关连海深他们什么事!   连海深怒道:“我看大嫂也是聪明人,被人利用了却还被蒙在鼓里,看着多可怜。”   小洛氏那神色分明是不信的,一点都听不进去别的话似的,执拗地相信这件事是相衍做的,倨傲又无知愚昧。   连海深道:“只要你愿意去查,我不信你查不出来,相佩生怎么死的,你一验就知道,他们就是压准了你心痛之下不回去查验,才敢这么光明正大地动手脚。”   小洛氏看过来一眼:“你在胡说什么。”   “他到底是因为树黄金死的,还是因为别的东西?”连海深说道:“你就没有怀疑过?”   “树黄金在蜀地是做什么用的,你出身蜀地,真的不知道?”连海深说道:“我也很好奇,我舅母都知道树黄金是用来引情蛊的,你会不知道?”   “我......”小洛氏语塞,表情慢慢露出一点震惊和醍醐灌顶的样子,她上前一步,狠狠抓住了连海深的手:“你到底知道什么!”   具体的事连海深并不清楚,她扭开小洛氏的手,皱眉:“那是你们洛氏内部的事,你得自己去查了!我只是警告你,再动扶风楼一个人,别怪我不客气了!”   小洛氏还沉浸在震惊里,连她什么时候走了都没有察觉到。   她身边的人小心走上来:“大少夫人?”   小洛氏喃喃:“不可能啊......大伯父和师傅为什么要骗我?”她猛地抓住那婢女的肩膀,几乎疯狂地问:“他们为什么要骗我!”   那婢女吓坏了,战战兢兢说:“奴婢、奴婢不知道啊!”   小洛氏并非出身洛氏嫡出大房,很多秘术都没有资格学,但是她也是家族里翘楚,无名子和洛降的谎言仔细一想就破绽百出,只是她太过信任大伯父和师傅,根本没往那上面想。   现在一想根本......无名子和洛降根本一开始就没想相佩生能活!   “开库房,去开库房!”小洛氏回身,急忙往后院冲去,边走边吩咐:“将我从蜀地带过来的箱笼全部打开!”   “是!” 第65章 杀意   连海深回道扶风楼之后,大部分下人都安顿好了, 管事郝仁正在屋里等她, 见她来,郝仁捂着胳膊行了个礼:“属下拜见夫人。”   连海深连忙说:“郝叔身子不好,怎么不去休息?”   郝仁龇牙咧嘴地被观壁扶起来, 跟着她紧走几步:“夫人, 属下有事回禀夫人的!”   “坐下来慢慢说。”   观虚端上来一盏茶, 连海深端起来喝了一口。   郝仁说:“夫人也知道, 初八那天大少爷就犯病得很厉害了,那一日大少夫人请了无名子和洛降,就是这两人对大少夫人说树黄金能救大少爷的命,后来您和爷去辅国公府后直接去了洛阳,也就不知道剩下的事。”   连海深点头,示意他继续说,郝仁接口:“您拒绝了大少夫人以后,她就在城里药铺寻找, 还去找过沈夫人和沈少爷。”   安南上来的只有沈渡濂一家, 小洛氏那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可惜树黄金又不是什么常备药, 没事带这玩意上长安做什么,她肯定碰了一鼻子灰。   “后来他们实在找不到,我们私下就在说,肯定会派人来扶风楼偷,果不其然, 十二那天,大少爷昏迷不醒,水米不进,当天夜里......扶风楼就进贼了。”   “他们打伤了守库房的人,抢走了夫人的陪嫁。”好人郝仁说着很惭愧,说:“是小的没能守住那东西,否则......”   哪有什么否则,被偷到了,相佩生是个死,没被偷到也是个死,这本来就是一个针对他们的,避不过去的套儿。   连海深安抚着说:“这和你什么关系,他们打定主意来偷,就算偷不着,最后这盆脏水也是泼咱们身上的。”   郝仁说:“夫人聪颖,后来咱们也回过味来了,也就没管,想着能救活大少爷也能避免爷又被责骂,谁知道第二天,大少爷就断气了!”   “他死之前无名子和洛降就在府里,与其说是树黄金害的,属下觉得这两人的嫌疑也很大啊!”郝仁说着:“后来大少夫人将我们都绑去后院,当天夜里,无名子来了!”   “咱们楼里有一个叫吴栓的洒扫下人,无名子取了他一碗心头血,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心头血?”观壁惊讶地啊了一声:“那个叫吴栓的人呢,将他叫过来!”   吴栓很快被带了上来,他看着非常虚弱,脸色苍白,嘴唇青紫,观壁一见他就问:“无名子是不是说过,你是阴年阴月阴日生人,所以要取你的心头血?”   吴栓声音没比蚊子大多少,哼哼道:“是、是啊......小人还意外听到,他跟那个姓洛的老头说半个月后要再取小人一碗心头血!”   吴栓和郝仁被带下去后,连海深问:“无名子是为了?”   观壁想了想,对连海深说:“夫人,属下得赶紧进宫一趟!”   *   明德帝从黑暗中醒过来,一眼看见床帐上绣的五爪金龙,他的头有些晕,手上动了动,抬起来搭住额头。   “圣人?”   守在床边的陈贵妃惊喜地看着他:“您醒了?”   陈贵妃自从李至外封后,慢慢又得了明德帝的宠爱,她小心地将明德帝扶起来,说:“您昏迷了好久好久,渴不渴啊?”   明德帝喘了两口气,说:“爱妃怎么在这里?”   陈贵妃俯下身扣头说:“臣妾实在担心,皇后娘娘自个儿身子就不好,底下妹妹们又年轻不当事,所以自作主张来侍药,还望圣人责罚!”   明德帝摆摆手:“罢了,你有心了。”   陈贵妃小心服侍明德帝喝了几口水和燕窝粥,不经意地说:“圣人,无名子仙师和洛大人还在外头跪着,是不是请他们进来回话?”   “哦?”明德帝来了兴致:“这次又是仙师和洛大人救的朕?”   “是啊。”陈贵妃答道:“臣妾见太医束手无策,只能请来仙师和洛大人,仙师一来给您扎了两针,您就醒了,仙师真乃神人啊!”   明德帝好几次莫名其妙昏倒后都是无名子救醒的,他高兴道:“快快把仙师请进来!”   无名子一身仙风道骨的道袍,洛降跟在他身后,两人进了内殿:“臣拜见圣人!”   明德帝连忙说:“仙师、洛大人,请起请起!来人啊,赐座!”   无名子落座以后,看了眼明德帝的脸色:“臣观圣人脸色好多了,这几日应该不会再无缘无故昏倒了。”   明德帝挥退陈贵妃后,问:“仙师,朕......是否大限到了?”   “素日也有些小毛小病,可是今年以来几乎月月都要有几次,朕实在担心啊!”   明德帝虽然立了太子,可是太子还小,明显是当不起事的,他能料想到他一旦倒下,身后又是一片血腥荆棘。   无名子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摇摇头:“非也,圣人的身子好得很。”   “只是近日频受危月燕冲撞,这才一次次遭难。”无名子煞有其事地介绍:“帝者,紫微星也,臣夜观星象,近日紫微星频频受到危宿冲撞,才害您的身子越来越差的。”   “敢问仙师,这危月燕是?”明德帝半信半疑,问道。   “危月燕者,乃是二十八星宿中的危之一宿,主凶险。”无名子飞快地掐了掐手指,说:“恕臣学识浅薄,臣只能算出她就在下一刻进门的人附近。”   “哦?”明德帝的手搁在明黄的被褥上,看样子接受了他这个说法,正在沉思。   “圣人。”   伺候的内侍匆匆走进来,低声在他身边说:“右相大人回来了,同大公主和裴尚书正在门口求见!”   明德帝锐利的眼神一下扎在无名子和洛降身上,刚才无名子还说危月燕就在下一刻进门的人附近。   这么巧?   无名子露出一丝笑容,恭敬道:“圣人保重,臣等告退!”   李长赢背着手站在白玉台上,眺望远处鳞次栉比的宫殿,今日天气很好,蓝天白云,空中吹过一丝微风,给这个炙热的五月底带来一丝凉意。   相衍和裴明分立在她身后两边。   内侍进去不久,从内殿走出来无名子和洛降,二人见了李长赢,恭敬地行了礼:“大公主。”   李长赢很意外,她迎上去仔细端详了这两人的脸:“本宫听闻父皇身子有恙,是仙师‘又一次’救了父皇,还未去道谢。”   无名子不卑不亢地答道:“圣人的身子自然有上天庇佑,臣不过是替他清除身边危害帝身的妖物罢了。”   “妖物?”   裴明已经给洛雪录了口供呈交李长赢看过,李长赢知道他在搞什么鬼,此时听来只觉得滑稽无比:“这妖物出身何方?”   无名子将眼神放在她身上,手上掐了两个指诀:“臣才疏学浅,需得摆下法台才能找出来。”   “本宫也十分好奇,到底这妖物,是谁。”李长赢看着他干巴巴的脸,笑得意味深长。   “大公主、右相大人、裴大人,圣人有请!”   李长赢点点头,回身对无名子说:“您若是有时间,可以去东宫走走,本宫十分欢迎您的到来,定要同您秉烛夜谈。”   无名子强作镇定,道:“那是臣的荣光。”   说罢,李长赢一行越过他们进殿去了,洛降眼疾手快扶住无名子,后者额头上已经落了汗:“她怎么好像......”   知道了什么?   洛降小声说:“仙师,宫中耳目太多,咱们先回去。”   待两人回到下榻的行馆,竟见到早早在那里等候的相桥梧,相桥梧焦急地说:“仙师,完了完了!”   无名子二人坐下喝了口茶,“二公子慢慢说,什么完了?”   “洛雪姑娘和那紫袍人都被相衍抓了啊!”   “什么!”无名子和洛降都十分惊讶,洛降更是把茶盏都打了:“洛雪怎么会......”   他根本不敢相信:“右相怎么会知道洛雪在洛阳!?”   “误打误......”相桥梧本想说误打误撞,一联想到相衍那人的心机,他狠狠捶了一下手心,道:“谁知道那杂种怎么知道的,或许他的耳目已经遍布长安了!”   无名子抓着相桥梧问:“洛雪被抓了,那母蛊呢?”   “仙师,洛雪姑娘都被抓了,母蛊还能去哪?”相桥梧仿佛看傻子似的看着无名子:“自然落入相衍手里了啊!”   “所以我才说完了啊!”   “镇定,镇定......”无名子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洛雪毕竟是偏房的孩子,对这些事所知甚少!”   洛降跟着说:“对对,这丫头知道得不多!”   “右相知道了蛊王的事,那相家大少爷的事估计也瞒不住了。”无名子喃喃道:“洛雪不足为患,可是洛书那丫头不能小觑,得趁早解决掉。”   洛降说:“师兄,有必要对洛书......”他被无名子瞪了一眼,后者说:“洛书一心为了相佩生,甚至不惜同家族反目,若是让她知道相佩生的死和咱们有关,保不齐她要鱼死网破!”   洛降愣了一下,跟着点头:“是、是,师叔说得对!”   相桥梧听不懂他们之间复杂的关系,问:“那现在怎么做才好?那位主子可有什么......”   他话说道一半,被无名子阴鸷的眼神瞪了一眼,无名子生得又干巴又吓人,这一眼仿佛淬着毒药,将他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仙师?”   “二少爷最好将那位主子的事烂死在肚子里,否则坏了那位主子的事,迟早有一天死无葬身之地!”   相桥梧抖了一下,点头说:“是,是晚辈狂妄了!”   无名子想了想:“二公子先回去,这些事我们得好好计划一二。”   相桥梧知道他怕是要进宫去找那位主子商议,顿时点点头告退:“那晚辈先行告退!”   他走后,无名子却没有走的意思,洛降问:“师兄,咱们要不要去......”   “不去,万一将他暴露出来怎么办?”无名子说道:“你先去相府探探洛书的口风,先稳住她,再趁机......”   洛降抖了一下,眼中慢慢浮起坚决:“是!” 第66章 我教你亲亲~   皇帝的寝宫里——   明德帝半阖着眼,蜡黄的脸色彰显着主人身体抱恙, 李长赢在床榻前几步跪下:“儿臣叩见父皇, 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德帝抬起眼看了一眼她:“哦,长赢来了,王全儿, 赐座。”   首领太监王全儿捏着尖细的嗓子应:“是——”   她身后跟的几人跟着坐下, 裴明刚动了一下身子, 相衍便眼疾手快将他按住, 示意他别轻举妄动,裴明不明所以,只好捏紧手里的折子,暂时按兵不动。   原本他们三人是得了洛雪和紫袍人的口供来禀告皇帝的,可是皇帝的脸色还有方才出门的无名子两人的话,让相衍本能地察觉到了什么。   李长赢说:“方才看无名子仙师刚出去,父皇的身子可要大好了?”   明德帝心里还在盘算危月燕的事,看他们三人的眼神都充满了打量, “无妨, 老毛病了。”   他又将眼神投到相衍身上:“相爱卿回来了。”   相衍道:“是,臣一接到裴大人的书信, 一点不敢耽搁,星夜兼程回来了。”   明德帝点点头:“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前些日子褚国送来求和书。”   褚国与大梁战事打了有几年,现在终于撑不住要求和了,明德帝将求和书丢给他们看, 说:“褚王的意思是,一次性送些东西来,算是降了,日后两国边界开通榷场,两国商人互通有无。”   这几年大梁国内还算风调雨顺,加上与褚国的战争时断时续,这才能接连打了这么多年,不过战争始终是让国家元气大伤的事,相衍看完后点头:“我大梁肯定是主张以和为贵的。”   “臣附议。”裴明拱手道。   “朕也这么觉得,所以前些日子已经着崔毅接下了议和书,褚国的议和使团应该不日就到。”明德帝说道。   殊不知这番话在剩下三人心里掀起巨浪,李长赢先反应过来,拱手道:“那儿臣真的要恭喜父皇了,国家宁定,边境祥和,天佑我大梁!”   明德帝慈爱地笑了笑。   等三人从寝殿退出来以后,互相对视了一眼。   李长赢说:“从前父皇做事必定要通过右相大人,如今倒是左相也红火起来了。”   中书省上的左右相分立,相衍和崔毅表面并没有大的矛盾,但是许多政治意见也是相左的,尤其崔毅政见偏向大皇子,相衍无论如何与他也走不到一处去。   相衍倒是不以为意:“龙椅不可能长时间倚靠一条腿,四条腿肯定都要换着试试,无须介意。”   裴明压了压袖中的东西,问:“方才殿中,相大人为何不让臣拿出这个?”   相衍道:“咱们小看无名子了,他虚晃这一招已经充分得了圣人信任,咱们现在状告他有什么用,圣人不会信的。”   李长赢点头:“也对,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   相衍揉了揉眉心,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李长赢揶揄道:“相大人刚回来就被本宫带宫里来了,回去好生休息吧,太阳都快下山了,想相夫人也该等急了。”   裴明的夫人同连海深的母亲本就是手帕交,也是将她当做女儿看大的,他也笑道:“新婚夫妻都蜜里调油,倒是我们耽误相大人了。”   相衍轻声咳了两声,与他们两人对视一眼,罕见地笑了笑:“那臣三日后的大朝会再来。”   “自然的自然的。”   “春宵一刻值千金嘛,父皇这里本宫替您交代了!”   *   刚过酉时,宫门落钥,相衍刚从内阁出来观壁就迎了上来,后者看了他一眼:“你不在家,来这里做什么?”   观壁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说:“爷,太子殿下来家里了。”   相衍上车的动作一顿:“太子?”   “是。”观壁点头,相衍想了想,点头:“先回去。”   扶风楼的下人多多少少都受了伤,几个管事的伤最重,粗使的家仆倒是没什么事,很快张罗了一桌子饭菜,连海深摆好碗筷,看了看外头的天,随口问道:“相爷刚回朝,怕不是今晚回不来用饭了?”   观虚立在门口,道:“爷应该快到家了,有观壁去接,夫人不用担心。”   连海深瞥了他一眼,刚想说她什么时候担心了,就外面的下人高声通传道:“相爷回府——”   相衍是从偏门绕道回扶风楼的,这个时辰前堂哭丧哭得厉害,为免碰见不愿意碰到的人,当然是绕路省心一些。   夏天的日头落得晚,这个时候还天光大亮的,连海深迎上去要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边说:“还当您晚上不回来了呢。”   观壁跟着要进门,被相衍瞪了一眼,硬生生收回跨进去的一条腿,笑嘻嘻地说:“那属下先下去了!”   相衍伸手掐了掐她的脸:“怎么样,有没有被欺负?”   连海深捂着脸:“我像会被欺负的人吗?”   夏日酷热,相衍边进屋边脱下外袍,吩咐下人准备沐浴的水,连海深跟在他身后:“不吃饭了?”   “晚点再来。”相衍拉着她的手,看起来有些疲倦:“走,陪我沐浴。”   “天还没黑呢!”她脱口而出后立马捂住嘴:“唔,自己洗!”   相衍居高临下看着她,看着看着忽然笑了:“我没想做什么。”   “闭嘴!”连海深闹着要捂他的嘴:“不许再说了!”   “好。”捉着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他说:“陪我一会儿罢。”   净室里,浴桶白雾缭绕,相衍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腰封上:“帮我脱。”   “你怎么了?”她抬头问道,手上边帮他取下腰上的配饰。   “怎么,非得有事才能亲近你?”他的指头撩起连海深的一缕发丝在指尖打转:“下午去春熙院了?”   “嗯。”边将他的袍子褪下来边说:“剩下的自己脱。”   相衍捉住她的手:“成婚小一个月了,什么都见过了还害羞?”   “什么叫什么都见过......你不要得寸进尺啊!”   “快点,天气很热。”他低声诱惑道:“为夫君更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去你的天经地义。”虽然反驳着,还是帮他退下微微汗湿的里衣,衣裳下是微微含露线条的躯体,他毕竟是文臣,并不显得精壮——倒也不算瘦弱就是了。   “圣人早朝的时候又昏倒了。”相衍踏入浴桶,抽出簪发的玉簪,喟叹了一声:“唔。”   水有些烫,连海深拿起一边的澡豆,问:“今天太子来府里了。”   这事从观壁口中已经知道了,连海深帮他按了按肩膀说:“照您的意思,圣人的身子日薄西山,您说太子会不会是来拉拢相太师的?”   相衍扭了扭脖子,轻蔑地说:“哼,他们父子倒是有意思,儿子傍着李至,老子却想做□□。”   他肩上有几道交错的伤痕,连海深摸了摸,问:“上次就想问你,这肩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其实她心里隐隐能猜到估计和相太师脱不了干系,果然,相衍说:“相平打的。”   她惊讶:“为什么?”   “念族学的时候,把相佩生推倒了。”相衍不在意地说着:“相佩生的身子,比纸糊的结实不了多少,当时就病了,病了小半个月。”   “因为这个将你打成这样?”   那伤痕纵横交错,看着当时的伤口肯定不浅,她几乎能想像到当时血肉模糊的样子,气道:“这也太狠了!”   相衍回头看着她:“生气什么,过去有......”他低头想了想:“十七八年了。”   “是他先欺负你的是不是?”连海深气呼呼道:“不然你没事招惹他做什么?”   按说相衍当时的处境,恨不得夹起尾巴做人,哪里回去得罪嫡出的相佩生?   相衍舔了舔尖锐的牙:“不是,我故意的。”   连海深:“......啊?”   等会,他从小就这么腹黑的?   “相佩生大我好几岁,族学当然也不是一个先生。”相衍露出狡黠的笑:“那天他下学路过花园,我故意推的,本想让相平将我赶出去,不成想相平......”他嗤笑了一声:“打归打,却没打算将我放了。”   “......你不想待在相家?”连海深问,湿润的手指缓缓滑过他的眉眼,在他眉毛上方还有一道浅浅的伤痕,这道伤痕她知道,前世相衍和她提过,被飞溅的瓷片滑破的,当然也出自相平之手。   “我不需要相太师的儿子这个名头,一样可以登天子堂,只不过会艰难一些罢了。”相衍微微闭上眼感受她的手:“没有相家,我也能位列内阁。”   连海深低头,柔软的唇印在他饱满的额头上:“你对自己倒是自信啊?”   相衍笑了笑:“不过,母亲的思想比较古旧,她认为我当然是要认祖归宗的,就回来了。”   “回来也好。”她撩开他散落的发丝,说:“如果没有相太师,你也不会年纪轻轻位列内阁之首,我爹也不会惧怕您的权势,不甘不愿嫁女了,对不对?”   “不甘不愿?”相衍睁开眼,按着她的脖子,危险地问:“他不愿意?你呢?”   “我?”连海深故意逗他:“辅国公府不过是落魄公卿,堂堂右相求了赐婚铁了心要娶,我们哪敢不从?”   相衍仰起头,狠狠亲了她一口:“是吗?”   “唔!”她嗔怪地看了这个男人一眼,低头轻轻吻过去,低声说:“你是属狗的啊!不是这样亲的,我教你......” 第67章 危月燕   大梁朝制,皇帝三日一小朝, 十日一次大朝会, 六月初二这一日的小朝会上本来要商议褚国议和的事,不想皇帝升座不到半个时辰,当着文武百官的面, 明德帝直挺挺从龙椅上歪了下来, 还是身旁的秉笔太监王全儿眼疾手快将皇帝扶住!   好在文武百官全部低着头不敢直视天颜, 李长赢站在太子身后, 隐约察觉不对,连忙示意身旁宫女放下九龙玉阶上的薄纱垂幔,又急匆匆叫了退朝。   满朝文武都不是吃干饭的,陡然经历了这变故,个个心有余悸,太子和李长赢早跟着内侍走了,相衍一张俊脸结满寒霜,大家也不敢围上去, 几个精怪的便把李墨围住了:   “二皇子。”   “二皇子留步!”   自李墨从行宫接回来以后, 皇帝给了他一个‘从旁听事’的资格,但在朝会上他从不敢发表自己的意见, 从来是把自己瑟缩在玉阶下一个角落里,若不是今儿其它主子脸色都不好,百官也不会单单拉住了他。   “尚书、尚书大人......”李墨认出这是工部和礼部的两位尚书,六部尚书那是手里握着实权的重臣,他恭敬地行了个礼。   “二殿下礼重!”礼部尚书回了一礼, 工部尚书也弓了弓腰,问:“前些日子就听闻圣人身子抱恙,大公主却说无恙,二殿下和臣说句实话,圣人身子到底如何?”   李墨磕磕巴巴地说:“皇妹、皇妹说得对,父皇无恙,大人不用、担心。”   两个尚书都是人精,他们悄悄对视了一眼,把李墨拉到角落:“老实同二殿下说了,我等却是不信的,大公主多年挟天子以令诸侯,仗着自己是太子嫡亲姐姐,手腕强势地把持着朝政......”   李墨吓了一跳,喝道:“刘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   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这话听来可太大逆不道了!   “二殿下,直说了吧。”礼部尚书轻轻瞥了瞥两边:“您也是龙子,多年来却被自己的妹妹压在头上,不觉得难受吗?”   李墨连忙摆手说:“不不,两位尚书大人实在找错了人,墨不是这种人,若是大人再这样,我就只能禀报父皇了!宫里还有些杂务,恕墨不能多陪,告辞!”说罢,不顾仪态小跑出了宣政殿。   他身后的礼部尚书双手交握在袖里,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露出一个不屑的笑:“二皇子果然同鲁王殿下猜测的那样,懦弱不堪,不得大用。”   工部尚书点头:“不知道鲁王殿下为何对二皇子防备得紧,还吩咐咱们两人来探他的口风。”   礼部尚书抬眼看了一眼上面空空如也的龙椅,低声说:“这样鲁王殿下也就能安心了,朝中除了大公主,已没人能和他抗衡。”   *   最后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从明德帝头上的穴道被慢慢取出,无名子抹了把汗,将针包放在大太监手里的托盘上,长出了口气,往外紧走两步。   皇后和陈贵妃候在帘外,见他出来焦急地问:“仙师,圣人如何了?”   无名子竖手行礼:“回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圣人无恙,只是......”   “只是如何?”陈贵妃急急问:“都到这个份上了,仙师可不要再隐瞒了,圣人身子到底如何了?”   无名子说:“昨夜臣夜观星象,危月燕狠冲了一下紫微星,正是这样臣今日才会急匆匆进宫,不想还是晚了一步,唉。”   “这危宿好生厉害啊!”他补了一句。   皇后说:“什么危月燕?仙师是说有危月燕冲撞了圣人,这才导致龙体抱恙?”   “是这样没错。”无名子说道:“如今紫微星芒愈来愈弱,而那危月燕星却闪闪发亮,大有取而代之的趋势啊!”   “取而代......”皇后喃喃道,忽然大喝一声:“放肆!”   无名子后退一步,深深躬下腰:“无量寿福。”   “你知不知道,就凭你刚才的这句话,本宫就能诛杀你满门!”皇后怒目而对,身上的气势强而霸道,无名子佯装镇定:“娘娘杀了贫道无妨,因为......”   “天象乃是天意,贫道只是将天意转述出来的人,纵使杀了转述者,天意也不会更改。”   陈贵妃吓了一跳,连忙说:“娘娘莫要生气,仙师乃是高人,定然有解决的办法,是不是?”   无名子闭口不言。   皇后斟酌了一会,说:“圣人乃是天命授之,自有上天庇佑,仙师若是救了圣人,自然也是一方功德,以后的徒子徒孙当然也会因为仙师的善举而永沐皇家香火供奉。”   从皇后口中说出来的这话,便是给了无名子极大的尊荣,无名子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说:“圣人如今的困局倒也不难解,只要找出那个危月燕转世的人,杀她,将心头血取来让圣人随药服下,可保无碍不说,对圣人的寿数也有裨益。”   “哦?”皇后哦了一声,仿佛在思量这件事的可行性。   陈贵妃没有她这样的好性子,急急问道:“那这危月燕转世到谁身上了?”   无名子顾虑地看了一眼皇后,轻声说:“乃是一个生在阳年阳时的人,她还很年轻。”   “阳年阳时?”陈贵妃捂着嘴惊叫:“咱们大公主不正是生在阳年阳时?”   “陈贵妃!”皇后果然怒了:“你什么意思?”   陈贵妃讪讪说:“臣妾也没什么意思,只不过仙师一说阳年阳时,这不就想到大公主了。”   皇后冷笑了一声,她的脸色分明看起来很虚弱,气势却比年富力强的陈贵妃强势许多倍,她说:“长赢是阳年阳时生的不错,可鲁王不也是吗?”   阳年阳时出生这个范畴实在太大了,整个大梁朝符合条件的估计没有上万也有几千人。听到这,一旁的大太监王全儿小声说:“回两位娘娘,上次仙师说过,危月燕就在进门的三人之中......”   “什么进门的三人之中?”陈贵妃皱着眉说。   “那日右相大人刚回长安,大公主和裴尚书就和右相大人一起来了。”王全儿说道,他忽然一拍脑门:“哎呀,奴倒是忘记了,咱们右相大人也是阳年阳时生人的呀!”   皇后的目光忽然放在了无名子身上:“仙师说的危月燕,难道就在大公主或是右相之间?”   一个是她的女儿,一个是朝中重臣,皇后无论如何都是不愿意杀这两人的任何一个的。   皇后咄咄逼人的眼神就在头顶,无名子冷汗都冒出来了几滴,竖手往下压:“回娘娘,臣才疏学浅,只能算到这么多,至于是谁,臣倒是算不出来了。”   陈贵妃听懂了,甩着帕子说:“还用说,肯定是大公主了,相大人在朝堂十余年,入内阁也有四五年了,也不见圣人身子抱恙。”   “倒是自从去年大公主从江阴回来,圣人就开始三不五时昏倒。”她说着风凉话,余光看见皇后鹰隼般的眼神,讪讪地将话往回拉了拉:“不、不过也不好说,听闻相大人刚娶了娇妻,或许也是娇妻触发了......”   “贵妃娘娘慎言!”   门外忽然走进来几人,打头的是一脸笑意的李长赢,相衍阴着一张脸跟在身后,衣袍扫过朱漆门槛虎虎生风,他走到无名子身前居高临下:“仙师方才说这危月燕,乃是本相或是大公主,证据何在?”   无名子被他摄人气气势压得微微一抖,说:“自然是我道门秘法算出来的。”   大梁朝国风尊道,几任皇帝更是将道门方士尊为国师,明德帝登基后不久,前任国师就坐化了,后来再没有立国师,原本因为无名子救了皇帝一命,明德帝有意思将国师之位授给无名子,是相衍力压下才不了了之的。   相衍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无名子为什么要针对他,冷笑一声说:“本相看仙师也不过不惑之年,前国师清虚道长任国师年已近耄耋,想是无名子仙师道行不够,误解了星象?”   说他倒是不令人生气,这不过是江湖骗子的把戏,更何况明德帝一次又一次的昏倒乃是因为体内那个子蛊作祟,哪里来的危月燕冲撞紫微星?   不过是利用皇家崇道,骗骗不懂行的罢了。   陈贵妃惊叫:“既然不是相大人心虚什么?又生什么气呢?有话好好说嘛!”   李至被赶到鲁地,相衍是出了一份力的,陈贵妃恨不得落井下石多踩两脚。   相衍后退了一步,那摄人的气魄才散了一点,他才给皇后行了一礼:“臣相衍叩见皇后娘娘。”   皇后颇为信任内阁,点头道:“相大人请起。”   李长赢摇摇头说:“本宫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相大人是灾星的,无名子仙师,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当心不明所以的......”她说着看向陈贵妃:“娘娘们受你蒙蔽,自发成了你的爪牙。”   陈贵妃叫道:“大公主这是什么意思,臣妾可没有针对您的意思啊!”   几人在殿中吵得不可开交,却听大太监王全儿惊喜地叫道:“圣人?圣人您醒了!”   明德帝迷迷糊糊中把所有话都听在了耳朵里,皱着眉睁开眼,扫了一眼堂中的人,喝道:“都胡闹什么,长赢,向仙师赔礼道歉!” 第68章 被抓走   王全儿端来汤药,皇后侍奉皇帝用了一点, 明德帝缓过气儿来, 才说:“长赢和右相先退下罢,朕有些事想和仙师说。”   明德帝都这样说了,李长赢和相衍只能双双退下。   他们走后, 明德帝问:“仙师方才说那危月燕, 是......”   皇后认为无名子的话不可取, 忙打断说:“圣人身子虚弱, 不如休息几日,再行决断?”   无名子道:“臣之前说得是,危月燕在几人之中或是附近,倒也不一定是大公主和右相,他们的亲近之人也是有可能的。”   “他们几人亲近之人未免太多了,仙师真的没办法确认是谁么?”陈贵妃边说边看了皇后一眼:“可别冤枉了好人,也别错放了坏人。”   无名子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个符咒说:“这个, 若是那人接近这个东西, 便有可能会产生反应,可让禁卫带着东西去搜查!”   明德帝接过那用黄色纸和红线包住的小符咒, 点了点头。   *   春熙院——   小洛氏坐在堂上正在翻阅一本破旧的书籍,越看越皱紧了眉头,忽然,她站起来骂道:“我从家中带来的箱笼,吩咐你们要好生保管, 为何这书会缺了一页?”   一旁的下人连忙跪下:“少、少夫人,奴婢们不知道,奴婢们不知道啊!”   她手中破旧的古籍其中一页已然是残缺的,看断口痕迹十分新鲜,应该是最近一段时间被人撕走的。   她从蜀地嫁进相家少数也有近十年了,谁没事去翻她的箱笼,而且还是最近?   “大少夫人!”外面的家仆急匆匆走进来,说:“洛大人来了!”   洛降的手藏在袖子里,快步走进春熙院,院里大部分的下人都去前堂为相佩生守灵了,只剩下小洛氏身边几个心腹。   小洛氏起身行了个礼:“伯父。”   洛降点头:“听相夫人说你身子不好,我来看看。”   屋里到处敞着箱子,上头还有蜀地洛氏的家徽,洛降一看见心里就提了起来,他不动声色地问:“书儿在找什么?”   小洛氏喉头涌起一阵酸涩,艰难地说:“一本古籍,我还记得离开蜀地之前,是伯父亲手交给我的,说那上面记载了洛家历代祖宗一些见闻,是市面买不到的无价之宝。”   洛降挥退屋里的人:“是。”   “那么伯父能否告诉我,为何要骗我?”小洛氏情绪差点失控,强忍着哭声说:“夫君根本不是误中了百日蛊!”   百日蛊和情蛊冲撞,这种情况在蜀地基本是没有发生过的,小洛氏又因情急失察,这才没有察觉到不对劲:“伯父说服用树黄金就能好,我怎么忘了,树黄金是用来引出情蛊的,情蛊是佩生的命啊!”   她懊悔万分,情绪终于没能绷住,死死咬着牙关说:“伯父和师傅到底在商议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屋里除了她两人再没有旁人,洛降说:“因为有一个人和相佩生的状况很像,他的体内有情蛊吊着命,轻易死不得,而我们想要试验的是,放入了小王蛊,能不能毫无副作用地将情蛊杀死。”   情蛊生来为双,死一死双,意思就是一方死了,另一方也会死,这结果是不可逆的。   而在相佩生身上的试验无疑是成功了,否则相佩生死的那天,小洛氏也会跟着死去。   “所以根本不是百日蛊?”小洛氏再三确认着,仿佛要验证自己有多么无知:“所以伯父和师傅骗了我?”   “不是。”洛降大方地承认了。   小洛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那伯父现在,是来要我命的,对吗?”   无名子和洛降在朝中立足,相平也在朝中为官,若是小洛氏去跟相平将事情原委一解释,相平那样睚眦必报的人必定会杀这两人为嫡子报仇。   “或者,只要你跟我回去......”洛降最终还是松了一点口,毕竟是他从小看大的侄女,如果不到必须,他也不想要她的命。   小洛氏睁开眼,袖中剑猛地出鞘,震碎了颇显累赘的广袖,她一点一点缠上袖子,一抬剑,架在了洛降肩膀上——   “伯父说得好像施舍一样。”小洛氏眼睛里闪烁着灰败的光,她说:“夫君和伯父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杀他?”   *   扶风楼里,连海深正在盘点这个月的账目,观壁匆匆跑进来说:“夫人,前院出事了!”   “前院?”连海深抬起头想了想:“前院不是停灵吗?”   停着相佩生尸身的灵柩还没出殡,这时候前院能出什么事?   “内宫禁军来家里了!”观壁说道:“相太师和相夫人去白马寺求长明灯了,都不在家,您看看这个如何是好?”   “叫人去通知老太爷、还有春熙院也去说一下,我们先去前院看看。”   家里的男人都不在,她好歹是右相夫人,虽说不想掺和大房的事,但是现在外人眼中相家是一体的,有些事也不得不去担。   沈涛身穿铠甲,正执着三柱清香冲着相佩生的灵位拜了拜,将香随手插进香炉,他一手压着剑,说:“还请管事莫要为难本将军,将你家少夫人请出来,否则闹开了咱们面上都不好看。”   一旁的家仆只是个小管事,他说:“已经着人去扶风楼请了,官爷还请等一等。”   “本将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我能等得,皇后娘娘是等不得的!”沈涛轻蔑地扫了一眼堂上的人:“是念在死者为大的份上,否则你一家都得下大牢!”   沈涛是个年轻小将,上位皇后宫中禁卫队长也不过一两年,盛气凌人得很。   “沈将军要将谁下大牢啊?”老太爷被连海深扶着急匆匆赶过来,龙头拐怼在地上“哒哒”作响。   沈涛冲老太爷行礼:“老太爷,卑职奉皇后娘娘之命,请贵府三少夫人去宫里走一趟。”   连海深一愣,“沈将军是指妾身?”   沈涛看见她,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东西,黄色的纸包成三角模样,上面缠着红绳,连海深微微皱眉:“沈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沈涛讪讪地收回来,咳嗽了两声:“相夫人,卑职奉旨请您去宫里协助我们查点事情,这事右相大人也是知道的。”   连海深警惕地说:“奉旨去协查?奉谁的旨?”   相老太爷也说:“卓耀既然知道,为何没有同沈将军一起来?”   沈涛没那么好性子,当下吩咐旁边跟着的五大三粗仆妇将连海深推攘到一边,他笑了笑,说:“如果证明相夫人是无辜的,自然就放回来了,老太爷不用惊慌。”   观壁等人一看还得了,立马冲进堂里,观壁和沈涛也算见过几面,他说:“沈将军这事做的不地道吧,也未拿皇后娘娘的懿旨来,这就要将我们夫人带走?不合规矩吧”   沈涛露出为难的神色,说:“观壁大人同咱们也是有面子情的,跟您透个底儿,这是天家的事,咱们不过是做事的,即使今日不是沈某也会是别人,当务之急还是赶紧通知右相大人,您说是不是?”   连海深听见了沈涛的话,说:“观壁!沈将军说得是,时辰也不早了,你该去等相爷下朝了!”   沈涛是皇家禁卫,代表是中宫的意思,观壁纵使能保住她一时,难免给人落下右相忤逆中宫的名头,再说了她完全想不到中宫为何要抓她,还不如先假意进宫。   相衍知道了一定会设法来救的。   “夫人!”观壁不同意,眼睛瞪着那仆妇的手像个铃铛:“爷将您的安危交给了属下,怎么能......”   “是啊,老三媳妇,这是不妥当。”相老太爷也不是很同意,对沈涛说:“不如老朽也递一道折子,陪老三媳妇进宫去瞧瞧圣人,正好也许久未见过天颜了。”   “相老大人。”沈涛终于没有了耐性,说:“皇后娘娘说了,只见右相夫人一人,您还在家等着吧。”   “来人!”禁卫低喝一声,推着连海深就出去了。   “夫人!”观壁忍不住追了上去,却被门口的观虚拦住,观虚说:“我跟去看看,你赶紧去通知主子!”   观壁恨恨地跺了跺脚:“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禁军刚走,后院就急匆匆跑过来一个管事,他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说:“老太爷!老太爷!大少夫人她......被人杀了啊!”   相老太爷还没从连海深被带走的震惊里回过神,又听说大孙媳妇出了事,胡子都要气得倒竖起来:“你说什么!”   小洛氏一身是伤,趴在春熙院主屋里,屋里还敞着她的嫁妆箱子,而现在,这些箱子同她们的主人一起静静躺在那儿,仿佛没有了气息。   “贼子!贼子!”相老太爷气坏了:“光天化日之下,三品大员家里竟然有杀人贼子闯进来!”   观壁早早出门了,观虚却察觉不对连忙跟了进来,一见小洛氏身上的伤痕他紧走几步蹲下,探了探鼻息,一丝气儿都没了。   “佩生刚走,他媳妇又......”老太爷伤心坏了,好一阵捶胸顿足。   观虚捏着小洛氏的鼻子,另一手握拳轻轻击打了一下她的后背,毫无动静,接着又同样的动作打了两下,相老太爷惊疑不定地说:“观虚,你做什么?”   “咳咳,呕——”小洛氏忽然有了气息,猛地吐出一口黄水,在观虚的又一击下又吐出一口,这次随之而出的还有一只正在蠕动的东西!   小洛氏喘着粗气,一看是平时最不对付的扶风楼护卫,竟也没说什么,压低声音说:“别、别张扬出去,就说我死了!” 第69章 妥协   大梁朝是他李家的天下,明德帝又执掌公器多年, 为帝王者, 身处那个位置,不论你愿不愿意,防患于未然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即使只是‘可能’, 也要将这些‘可能’和‘莫须有’掐死在它们没有成长起来的时候, 这《帝王策》的最后一条, 也是起码的保命手段。   所以相衍跪在中宫的时候,即使心中焦急,面上还是一副的冷淡样子,仿佛被莫名抓走的人不是他的结发妻子一样。   皇后梳洗完,换了一身常服才接见了他,抚摸着鬓边微白的发,说:“是有这么回事,本宫奉圣人之命, 请相夫人进宫坐坐。”   “不想底下人没有说清楚, 让右相大人焦急了。”   相衍说:“臣倒是不焦急,只是家兄新丧, 臣又时常兢业侍奉圣人身边,家中老小还仰仗臣妻,她实在无法在宫中多住,恳请娘娘体恤。”   相衍这话很清楚明白了,直接抬出他内阁大臣身份, 来告诉皇后,我兢兢业业为大梁朝做事,难道就换来你这样对我妻子的?   皇后听懂了,她的手交握在膝盖上,说:“唉,实话和右相大人说罢,实在是陛下近日频频受危月燕冲撞......仙师也说了......还望大人体谅就是了,为了大人的清白,这些日子你与相夫人就先住在宫里吧!”   相衍就知道是因为危月燕的事!   自古帝者多疑,这次的事又是涉及皇帝龙体的大事,明德帝就算表面上不信,暗地里也将无名子的话信了七八成,恐怕李长赢现在也被拘禁起来了!   只待这荒唐的理由将大公主或者右丞相杀一个为止!   不行,宫中对付犯人阴私的手段多的很,再拖下去怕是要出事,若是......相衍根本不能想象若是出事要怎么办?   “还请皇后娘娘......”相衍斟酌了一下言辞,妥协地说:“将太子殿下请过来。”   虽说明德帝肯定对他和大公主起了芥蒂,但带走连海深的却是中宫,皇后这个意思很是明显了——她能保你家眷,就看右丞相够不够聪明了。   皇后闻言,眼神盯在相衍的身上,啧啧道:“本宫久病深宫,这些年已经甚少与内阁接触,刚好错过了与您结识的机会,若是早些年本宫和太子身边有您这样的玲珑心肝的能臣,也不至于避祸多年。”   相衍做了妥协,皇后却没有请太子过来的意思,他看着皇后明黄的衣摆半天,从袖袋里取出一方印章,上头雕着赑屃图样,是右丞相象征印章:“还望娘娘替臣交给圣人。”   原本以为皇后要的不过是右丞相站在太子这边,没想到皇后心思缜密多了,她为了以防万一,直接暗示相衍交出手中的权力,而他也就这么轻轻松松将印章交了出来。   “本宫实在羡慕相夫人,右相大人可真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风流雅客。”皇后见他懂了,大房地用了块明黄帕子将那枚印章收了起来,相衍最后瞥了一眼那方碧玉印章,直接撩袍跪下:“臣告退。”   皇后得到了想要得到的,大方地摆手:“相夫人在宫中,叫浮萍领大人去接就是。”   中宫很大,浮萍一路领着相衍走过一座座宫殿,眼见路途愈来愈偏僻,相衍心中疑窦,干脆站住了脚:“浮萍姑姑是不是带错了路,去冷宫做什么?”   “相夫人就在冷宫啊,相大人莫要质疑,随奴婢来就是。”浮萍答着,缓缓回过身,手中赫然是一把寒光毕现的短刃匕首!   相衍后退一步,桃花般地面容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呵?”   明德帝纵使想收起他这把弓,也不至于要他的命,至于皇后,那与明德帝是同心同德的,不会当面放过他背后又捅一刀。   只是浮萍作为皇后宫里的婢女,什么时候被人收买了都不知道。   皇后这个中宫做得看来也不是很成功啊。   浮萍已经凶相毕露,她猛地刺向相衍:“大人莫要怪罪奴婢!”   相衍武学并不精通,可是浮萍看起来也只是三脚猫功夫,她疯了一样刺向相衍,白花花的匕刃几次就要捅进相衍的身子!   就在这危急存亡的关头,李长赢忽然带人赶到:“住手!”   浮萍一见更加凶狠,猛地往前些刺出去!   “刺啦——”是利刃划破衣裳的声音!   相衍用力攥住浮萍的手,将她腕上的穴道一捏!   “啊!”浮萍吃痛,匕首“当啷!”一下掉在地上,上头赫然是鲜红的血迹!   “您受伤了?”李长赢赶紧让人制服了浮萍,走上来两步急切地问:“我刚才在宫里收到消息,说您称病请辞......相大人,您......”   相衍皱着眉,用力捂住腰侧的伤口,说:“臣妻还在皇后宫中,还请大公主派人去接,天快黑了,她一个人会怕黑......唔!”   “什么?”李长赢也十分惊讶,连忙叫几个禁卫将相衍架住,一行人急匆匆朝着皇后宫中去。   *   不知道是哪里传来微弱的声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听来,仿佛天籁一样,连海深微微动了两下,仔细去听外面的动静,好像是一帮人急匆匆走过来了。   被皇后带进宫里之后,就被关进了这处密室,密室里除了她应该还有别人,空气里散发着奇怪的臭味,她被反绑着双手,又将眼睛蒙住关在这儿,仿佛一只垂死的什么猎物。   皇后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却都被她一一否决掉了,直觉告诉她,这里面阴谋的始作俑者应该不止皇后一方。   外面的人却疯了似的寻找她,相衍腰侧的伤口还未止血,却执拗地不想走,他跟着搜查的禁卫一间房一间房搜过去,却毫无所获!   中宫的人分明说人带回来以后就关在这个殿!   “人呢?”相衍冷冷地问道。   为首的嬷嬷浑身抖地像筛糠一样,她说:“右相大人......夫人确实是被关在这儿啊......”   “那人呢!”相衍只觉得心里的怒火像得了东风一样,一下蹿得老高,烧得他理智全无!   “唰!”禁卫手中的长刀被他一下抽出来,架在那嬷嬷肩上:“别让本相再问一遍,人呢?”   “您就是杀了老奴,老奴也不知道啊!......啊!相大人饶命啊!”老嬷嬷一下瘫软在地。   “大人手下留人!”李长赢吓坏了,要是在中宫禁地杀人,相衍就别想竖着走出宫门了!   “我或许知道相夫人关在哪了,您别冲动!”   连海深听着外面隐隐约约的动静,挪着想要接近那声音,却听到黑暗里传来一点锁链“哗啦”的声音!   捆着她的是布绳,哪里来锁链的声音!   她吓坏了,颤声道:“谁?是谁?”   黑暗中传来一声淡淡的叹息,好像是个女人的,可是极轻极轻,好像这声音的主人本来就虚弱至极!   这个密室里除了她,真的还有别人!   是敌是友?   抑或是....也是被皇后关押起来的人?   外面,李长赢慢慢摸索着八宝格上的机关,边摸边说:“我还记得母后宫里这个地方好像是有个密室的......”   “咯啦!”一声,李长赢露出欣慰的笑容:“开了。”   相衍推开率先进入密室的人,一眼就看到了蹲在门口不远处,眼睛被蒙起来,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的连海深,她仿佛不知道进来的是谁,微微歪着头好像正在仔细分辨来人:“大公主?”   眼睛上的布条被人取下来,连海深还没适应光亮就被人拥进了怀里,那个怀抱微微颤抖,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相衍按着她的身子,恨不得将她揉碎在怀里:“乖,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连海深闻到男人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眼泪不由自主就涌了出来,在黑暗里的恐惧一下爆发出来,满腹的委屈只剩下一句:“你怎么才来啊......”   “对不起,让你受罪了。”相衍一遍一遍吻着她的额头,想将她打横抱起来,却牵扯了腰间的伤口,闷哼了一声。   连海深揉揉被松绑的手,问:“你怎么了?”   李长赢走过来说:“现在就好了,要是你丢在母后宫里,相大人不得把这拆了啊!”   连海深拉开相衍的外袍,惊叫了一声:“你受伤了?”   相衍摇头:“不妨事,宫门快下钥了,我们先出宫。”   说这连海深接过他身边禁卫的位置,扶着他走出了逼仄的密室,一出来就听见外面一大批人涌过来的声音。   外面传来皇后病怏怏的声音:“把这里给我围起来!”   几个人简直不敢相信,皇后几个时辰前还说要放过他们,转眼又带人来包围这里,这是什么意思!   宫门被一下推开,皇后的脸色很难看,大步流星走过来,指着密室门气急败坏:“谁告诉你们这里有个密室的!”   连海深觉得莫名其妙,她也想知道皇后关人为什么还要将人关到密室里去啊!   “啊!”密室门里忽然传出一声禁卫声嘶力竭的尖叫!   紧接着李长赢从里面钻了出来,她看见皇后的脸一下变得煞白,脸上神色也很不好看,她说:“可能还得劳烦相大人和相夫人在宫里住几日了。”   相衍皱着眉,连海深却敏锐地意识到,或许——   是啊,从相衍进来到他们一起出去,那个一起被关着的人一声都不吭,只有隐约能听见风箱一样呼呼的声音——   和她关在一起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鹅放假啦,大家放假了吗?   现在在春运回家的路上啦!   期待假期!   1-5号参加日万活动,6号开始恢复日3,   最近存稿用得飞快呢,回家以后也要努力码字啊!   谢谢大家呢,过年快乐鸭!!   要开心啊! 第70章 您腰上有伤啊!   皇后脱簪跪在太德门外,来往的宫人很多, 没有一个敢停留, 更没有一个敢冲她投去一眼。   “二殿下!二殿下您慢一些啊,老奴要跟不上您了!”   李墨从背后急匆匆跑来,他身后的老太监踮着小碎步追得满头大汗, 李墨老远就看见皇后身上明黄的常服, 上头绣着翱翔九天的彩凤, 那是皇后的象征, 平时是他不敢抬眼去望的。   可是今天看来,那哪里是庄严的国母,那分明是囚禁她生母快三十年的魔鬼!   皇后半垂着眼,腰杆跪得笔直,李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带起的风将她的袖子吹了吹,她纹丝不动。   李墨喘着粗气,胸口的怒火仿佛不这样就要烧穿他的胸膛一样,他颤着声音, 一字一顿地问:“母后有没有做过, 那种事?”   李墨懂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受宠爱,一直住在临潼行宫, 明德帝隔两年会去一次,那是他唯一能见到父皇的时候。   他的生母下人从未提过,听说身份卑贱、听说已经死了,各种流言满天飞,他也从没有想过, 他的生母会被皇后囚在中宫密室里,一囚就是快三十年!   一想到他亲亲热热地给皇后行礼的时候,生母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生不如死,李墨就恨不得一刀杀了自己,这样认贼作母不配活在世上!   皇后跪得笔直,并未答他的话,态度几乎等于默认。   李墨鼻翼一张一翕,狠狠握紧拳头,“那母后就多为母妃跪一会,偿还您这些年作下的罪孽!”   明德帝将折子猛地推到地上,怒道:“谁让皇后自作主张的!”   屋内几个内侍面面相觑,谁都不敢答这话,案头还有一个用黄帕子包住的碧玺印章,那是右丞相的。   大太监王全儿开口:“圣人息怒,皇后娘娘也是一时糊涂......”   “糊涂?”明德帝冷笑了一声:“她当世上只有她一个聪明人了?”   “左右丞相是她想罢就罢的吗?”明德帝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来回踱步:“为了保住长赢,她也是煞费苦心!”   他的动静极大,殿外的皇后听见了,一直藏在广袖下的手捏得生疼!   “圣人,二殿下求见。”通传的小内侍找到机会,弱弱地说。   右丞相解救夫人,意外发现了皇后宫中密室关押着二皇子的生母,这简直是数十年都遇不到一次的皇家丑闻!   明德帝压下怒火,说:“宣。”   李墨疾步走进门,“儿臣拜见父皇。”   明德帝说:“你母亲受委屈了。”   李墨一听心就凉了半截,明德帝说得是‘你母亲’,而不是说‘你母妃’,说白了还是不打算承认万氏的身份。   他张了张嘴,干脆撩袍跪下:“回禀父皇,儿臣考虑了许久,近年蜀地与褚国频频有战乱,当地百姓频遭屠戮,生灵涂炭,臣愿意携母......母亲驻旗蜀地,代天子永镇国门,请父皇成全!”   明德帝十分意外,他仔细看了看这个从未认真关注过的儿子,发现他满眼通红,神情十分憔悴,他的心里难得地涌起一点愧疚。   “好,为难你有这种心。”   王全儿机灵得很,立马奉上明黄圣旨和玉玺印泥,明德帝执起御笔,说:“褚国使团眼看就要到了,你等他们走后再出发罢,正好你母亲也在长安养养身子。”   “朕就封你为蜀王,封邑享一万户,万氏晋充仪,在蜀王府颐养天年。”   充仪......挂在九嫔的尾巴,李墨知道这是自己识相才为生母换来的,当即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叩头道:“多谢父皇成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走出大殿以后,李墨看见了依旧跪在烈日下的皇后,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去,经过皇后身边的时候,说:“父皇还是对您太心软了,您这‘恩’......儿臣会代万充仪记住,还望母后保重身子,长命,百岁。”   皇后神色动了动,抬头看向他,随后又收回眼神,不再看李墨一眼。   *   天刚蒙蒙亮,连海深忽然从梦里惊醒,额头上布满冷汗,她惊疑不定地喘了两口气,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回道扶风楼了,不再是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待着了。   “呕——”   万氏被人从密室带出来的时候,连海深意外瞥见了她的样子——那可怜的女人头发枯黄凌乱,双眼已经被剜掉了,徒留两个空荡荡的眼眶,干瘦地不像个人,她只能发出轻微的声音,常年被绑着,四肢已经萎缩不堪,指头都要很艰难才能动一下。   “怎么了?”背上多了一只温暖的手,替她轻轻顺着气,连海深没忍住又干呕了几声,分明是想吐的,却什么都呕不出来,胃里一阵一阵瑟缩。   “啊......”她难受地吐了吐舌头,皱眉:“难受......”   相衍将她拉到怀里,替她揉了揉肚子,说:“从回来就一直吐,还是请个太医来看看好。”   他还没完全醒过来,声音都带着浓浓的倦意,偏头亲了亲她,问:“嗯?”   连海深好容易缓过劲来,枕着他的胳膊舒了口气:“没事,只是被吓到了而已。”说着往外滑了一点:“有没有碰疼你啊?”   相衍被浮萍刺伤的地方在腰侧,她撩起他的寝衣一看:“伤口又裂了,哎呀,你真是——”   相衍轻声笑了一声:“不妨事,一点余血而已,它伤在这里怎么可能不碰到?”   “啪!”连海深狠狠打了一下他的胳膊:“年纪也不小了,还要人一直在你耳边唠叨受伤要好好养伤吗?”   “是啊,还要劳烦夫人提醒。”他弯下腰去闹她,将脸埋进她怀里深深嗅了一口她身上的体香:“乖,让我抱一会儿。”   连海深抱着他,指头从他的眉峰描画到薄唇上,点了点:“相爷如今赋闲在家,倒是胡闹地不行,日日三竿还不起来。”   相衍叼着她寝衣的结,含糊不清地说:“给他李家卖命了十几年,好容易歇歇脚,是时候做些该做的事了。”   “什么该做的事呀?”她捏捏男人的脸,低声问道:“您有什么事这么重要,得辞了官做的呀?”   相衍一本正经开始算:“如今是六月,一般女子须得历经怀胎十月才能瓜熟蒂落,来年三四月时天气不冷不热,产后月内也不会太难受......嘶——”   “啪!”相衍手上又挨了一巴掌!   连海深羞红了脸说:“敢情相爷成天闭关苦读看得都是这些东西?”   相衍一歪头,一直叼着的衣裳带子被抽开,他说:“君子尚五艺,相某只是岐黄也略通一些罢了。”   “你腰上还有伤!”她连忙拦住他继续拆衣裳的动作,娇嗔道:“不要了,光天化日之下的,你要做什么啊!”   相衍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含糊不清地说:“对,腰上还有伤,你注意点。”   “什么叫我注意点?”连海深的衣襟被拉开,露出底下鹅黄色的小衣,上面绣着星星点点的桂花,“你说清楚啊,我把你怎么了吗?”   相衍的呼吸变得十分炙热,几乎是急切地凑过去堵住她要脱口的话:“你说你做什么了?嗯?乖,今天自己来......”   自己......自己来?   被他捞了一把,连海深一条腿跨上他身,半趴在男人的胸膛,有一下没一下戳他的胸膛,气鼓鼓道:“你这是白日宣淫......”   相衍捉着她的手往下,口气带着愉悦地说:“记住了,我腰上还有伤。”   连海深气得探身去咬他的唇,边亲边恨恨地说:“您真是太为老不尊了......”   相衍回应她的是更凶狠的啃咬,几乎要将她撕碎一般深吻:“谁教你一次又一次挑战我的极限的?让你动就动。”   “唔。”连海深闭上嘴,红着脸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瞪他:“坏!”   胡闹的动作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直到动静渐熄,已经日上三竿了——   观壁吸了吸鼻子,在外面轻轻叩了叩门:“爷?老太爷派人来请您和夫人过去......”   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在床栏上的声音,观壁竖起耳朵听了听,又不怕死地叩了叩门:“老太爷说了,您若是不去,他就过来......”   “相衍!”一声压迫的娇喘从里头漏出来,观壁闭上眼,五官都揉在一起,噔噔噔后退了三步,最后喊了一声:“您悠着点啊,腰上还有伤啊!”   “滚!”里头传来相衍恶狠狠地怒骂:“观虚,将他带去马厩!”   观虚抱着剑,沉稳地应:“是!”   “喂喂,你不是认真的吧?”观壁一边后退一边说:“你跟我是不是亲兄弟啊?”   观虚罕见地笑了笑:“就是因为是亲兄弟,才不能让你再得罪主子了,去吧,自己去刷马吧。”   观壁嘿嘿笑了两声:“主子不是认真的吧?”   “你说呢?”   “......”观壁又吸了吸鼻子,潇洒地回身去取桶和刷子了。 第71章 蛊毒案落幕   胡闹了半天,到松鹤堂的时候已临近午时, 鹰奴迎上前, 说:“老太爷请三少爷先去后堂。”   看出相衍的犹豫,鹰奴说:“老太爷说,大少夫人已经醒了, 三少夫人若是有空, 可以去看看她。”   相衍不觉得松鹤堂很安全, 并不同意, 连海深却扯扯他的手,说:“我去瞧瞧大嫂,你去见祖父吧。”   相衍一把拉住她的手:“松鹤堂也不见得安全,小洛氏更别去接近,那个女人就是条毒蛇。”   “没事的,你先去吧。”连海深摇摇头,从相衍袖袋中取走了一枚玳瑁扣子,冲他扬了扬:“她不会杀我, 你去吧。”   相衍看着那枚玳瑁扣子, 想了想才点头:“小心点,门不要关, 让观壁在门口守着。”   连海深失笑,搡了他一下,说:“好。”   “三少夫人。”后堂伺候的丫头看见连海深带着人过来,慌忙行了个礼。   “嗯。”连海深点头,推开她身后的门, 里面涌出浓烈的药味,让她又有了呕吐的冲动。   好奇怪,从宫里回来以后动不动就有呕吐的欲望。   连海深郁闷地想,或许真的该找个时间去瞧瞧大夫了,她提着裙子跨进门。   小洛氏靠在床头,脸色看起来非常差,观虚救她救得及时,纵使这样还是伤得不轻,她看着连海深落座在她床前十步的位置,嗤笑了一声:“我又毒不死你。”   连海深疏离地笑了笑:“这几日身子总是不舒服,药味闻多了总会想吐。”   小洛氏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露出玩味的表情:“是吗。”   连海深取出那只玳瑁扣子,放在一旁的桌上:“这是从你房里找到的,是谁的?”   小洛氏瞥了一眼,说:“洛降的。”   “洛降?”连海深问:“你们不是一家人吗?”   “一家人就不会杀你吗?”小洛氏盯着她的脸问:“一如我们,不也天天盯着三弟吗?”   连海深的脸色冷了两分,直接怼了回去:“是啊,一个屋檐下的都想着要对方的命,更何况百八十年都不见一面的亲戚。”   小洛氏笑了两声,抬手给自己掖了掖被子:“你是来找我吵架的?可我却没有这个兴致,若是无事,请三少夫人出去罢。”   “你不也在等我来吗?”连海深道:“既然是各取所需,跟我装什么清高。”   小洛氏瞥了一眼过来,连海深继续说:“洛降要杀你,是为了灭你的口,那么你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呢?”   小洛氏不答。   “洛雪和你是什么关系?”连海深明知故问道:“你二人生得有两分相似,她是你的妹妹?”   “洛雪?”   “我们在洛阳抓到了她。”连海深说:“她身边带着蛊王,要来长安。”   “我知道你要报仇,你我可以合作。”连海深循循善诱道:“你说是不是?”   “呵。”小洛氏不屑:“夫君生前最厌恶的就是三房的人,若是同你们合作,九泉之下要我怎么面对他?”   “那你要怎么报仇,若是能打得过,就不是你被洛降砍成这样了。”连海深毫不留情地拆穿道:“若是你死了,岂不是两人都含冤而死,死得真不值钱。”   小洛氏气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连海深露出狡黠的笑:“大嫂是聪明人,怎么会不知道我们想如何,老实说罢。”   “洛降一出相家就被抓住了,现在在卓耀手里。”连海深说道,小洛氏慢慢变了脸色,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情绪:“杀了他!杀了他啊!”   “他是要死,只不过不该死在你手里,也不该死在我们手里。”连海深说道:“无名子和洛降给圣人下蛊,意图动摇江山,应当由圣人来制裁他们。”   小洛氏皱眉:“我不是什么大好人,也不想管你们伸张正义的事,我只想为夫君报仇。”   “这二者又不相违背。”连海深说道:“你是洛家人,你知道怎么驱出蛊王的子蛊,是不是?”   “洛家等级森严,蛊王的饲养和使用之法只有嫡系子孙能知道,我们旁系的‘外人’怎么知道。”小洛氏说着,很不屑地嗤了一声。   “据我所知,你当年来长安就是从家族逃出来的。”连海深补充道:“因为旁系的你拜师在无名子门下,偷偷学了嫡系才能学的驱蛊之法,所以被家族驱逐,流放荒地,你自己不甘命运,逃出来后遇见了去蜀地请洛氏传人的相家人,跟着他们来到了长安。”   “用情蛊救了相佩生,也顺理成章嫁给了他。”连海深说道。   仿佛想起当年初见相佩生的美好时光,小洛氏脸上露出一种迷恋般的神情,但随即又暗淡下来:“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你的家族不但对你毫无裨益,甚至设计杀了你的爱人。”   “如果是我,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寝其皮。”   连海深每说一句,小洛氏眼中疯狂的神色更甚,她将眼神钉在她身上,忽然露出了一抹笑:“你需要我做什么?”   “大嫂身子还撑得住吗,若是撑得住......”连海深站起身,说:“我们进宫一趟。”   *   相老太爷背着身子,正在修剪桌上的盆栽,银制的小剪子“咔擦咔擦”作响。   “老太爷,三少爷来了。”   相老太爷哼了一声:“进来。”   相衍能料到老太爷找他肯定是因为他交了右相私章的缘故,进门后,松鹤堂的门应声而关。   “哒!”   银制的小剪子被顿在桌上,老太爷的声音听不出息怒:“听说你辞官了?”   相衍眼睫微低:“还未去吏部走明路,不过赑屃章已经交给中宫娘娘了。”   “你糊涂!”相老太爷怒气冲冲地说:“你自七岁回长安,寒窗苦读十年,朝堂浮沉十载,好容易一朝位极人臣,如今只为了那点子小事全部归尘,你就甘心?”   相衍抬起眼睫,说:“我以为您会说,相家半门荣耀在我身上,若是一朝卸任,其余人怎么办。”   “你给我跪下!”   相老太爷将桌上的东西全拂在地上,大骂道:“难不成在你心里相家人都是白眼狼?吸你血的牛虻水蛭?”   “难道不是吗?”相衍后退了一步,避开老太爷挥过来的拐杖。   “你简直——不肖子孙!”说着又高高举起拐杖要打,相衍用力抓住那虎虎生风的拐杖,手心和拐杖相击,发出沉闷的声音。   相老太爷气得撒了手,相衍也跟着松手,那雕工精湛的龙头被祖孙扔在一旁,拐滴溜溜滚了老远。   “您消消气。”手心一片通红,相衍淡淡地开口。   相老太爷好容易没骂出口,问:“你媳妇,也知道这事?”   相衍说:“这是我自己的主意,跟她没关系,您别瞎迁怒到她身上。”   “老朽又没打算对她做什么!”相老太爷看见他警惕的眼神,气得胡子乱翘:“臭小子,真是臭小子!”   他捂着胸口一副要气撅过去的样子,相衍赶紧转移话题道:“圣人因为危月燕星象,与孙儿已经起了芥蒂。”   “天子年老,加之近年身子屡屡抱恙,疑神疑鬼的毛病愈发严重。”   相老太爷怒气渐渐平稳,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并不接话。   “与其等圣意下达被打个措手不及,不如来个釜底抽薪。”   “急流勇退,不一定是坏事。”   “危月燕。”相老太爷开口:“不过一介江湖术士,也能逼得堂堂右丞相交出赑屃印,我看你是愈发回去了!”   “这狐狸借了老虎的风才能横行霸道,孙儿不是怕狐狸,只是不想轻易得罪老虎罢了。”   相老太爷轻轻摩挲着手里的茶盅,好半晌才勉强点头,算是同意了他的作法。   “您也说孙儿苦读十年,为官十年,二十年的努力一朝打了水漂,孙儿比谁都不舍得。”相衍说道:“所以这件事,还得祖父帮我。”   相老太爷很是孩子气的哼哼:“你翅膀已经硬了,还需要老头子做什么!”   相衍自顾自说:“这事还是从相家生出来的,要解决也从这里开始。”   “什么意思?”   “相桥梧。与歹人勾结,您不会不知道这件事吧?”相衍道:“无名子和洛降,是大嫂的族人,所以孙儿说事情从相家生出来的。”   相桥梧?   相老太爷气坏了:“他怎么敢!”   相衍看了一眼时辰:“时辰不早了,孙儿需要入宫一趟,但是赑屃印已经交出去了,还望祖父朝宫里递个折子,捎带孙儿一程。”   相老太爷已经致仕多年,但是他是先帝朝时的老臣,明德帝估计也会给两分面子——更重要的是,内阁因为相衍忽然撂担子,近日已经是忙得团团转,相老太爷此时给明德帝递个折子,相衍相信明德帝会愿意立马见他的。   相老太爷还是很生气,他觉得自己被孙子利用了,气呼呼地不愿意动弹,相衍不是会向他来软的的人,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他哼道:“给我捡起来!”   相衍弯腰捡起龙头拐放在他手里。   相老太爷中气十足地喊:“鹰奴?鹰奴?”   “是,老太爷!”鹰奴在外面应道。   “套马车,给宫门递折子,老夫有急事要面见圣人!”   “是!”   *   松鹤堂外面有两棵挺拔茂盛的松树,相老太爷还需要换官衣,相衍从内堂出来,站在廊下盯着松树看了一会,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渐近。   连海深说服了小洛氏,一出来正看见他站在廊下,玩心一起,悄悄接近他——   相衍偏过头:“回来了?”   连海深的脸一下就垮了:“什么啊!还想吓你一下的!”   相衍露出宠溺的笑:“那再来一次。”   “那还有什么意思!”她瞪大眼睛,没好气地说:“你这人一点意思都没有!”   相衍仔细反思了一下自己,好像是这么回事,连海深今年算起来也才十八岁,正是玩心重的时候,或许......跟她比起来,他确实是无趣地紧。   唔......   她气鼓鼓地站在一旁,相衍微微弯下身子去牵她的手:“我浮沉朝堂多年,年纪又比你大许多,大抵是无趣了一些,以后你教我?”   连海深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心忽然就柔软成一片,别扭地说:“你也知道你无趣啊。”   虽然是这样,还是伸手揽住他的肩膀,任由他托手一抱转了个圈:“唔,那知错能改就善莫大焉了,没事,以后我教你!”   “咳咳......”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咳嗽声。   连海深吓了一跳,连忙从他身上跳下来,拍拍裙子乖乖低头:“老太爷。”   相老太爷换了一身齐整衣裳,面上看不出喜怒,点点头:“你大嫂呢?”   “老太爷。”小洛氏被下人扶着走过来,她看起来还有些虚弱,不过走路不成问题。   相老太爷点点头,道:“走。”   *   王全儿接到相家的请安折子时只觉得大松了一口气,不禁道:“你瞧瞧大人一家三代位极人臣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心气儿,这识相劲儿,你们都好好学学!”   底下的小太监谄媚道:“右相大人刚辞了官儿,按说圣人应该大怒的,怎么接了相老太爷的帖子,您反而高兴起来了呢?”   王全儿恨铁不成钢地训斥道:“难怪你一辈子只能做个小内侍了,主子们的想法哪里是咱们能猜的?”   另一个小太监道:“内阁暂时还离不了相大人,瞧瞧他老人家突然一走,崔大人天天忙得脚不点地还时常被圣人训斥......”他悄悄看了一眼师傅王全儿的脸色,说:“小人也不敢多猜,不过圣人现在应该是乐意瞧见右相大人的。”   王全儿瞥了那小太监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叫默奴,为避讳二殿下,取黑犬‘默’字。”   “你倒是伶俐。”王全儿捏着一把公鸭嗓说道:“只是我教你,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无妨,去大人们面前说这些......”   默奴小心道:“奴是将师傅当做亲爹才放肆说出来的,哪有人防备自己的亲爹呢,是吧?”   王全儿听了点头道:“好小子,你以后倒是个有前路的。”   王全儿是明德帝身边的秉笔太监,在内侍里位分十分高崇,默奴这下是真的抱上了金大腿,高兴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一个劲儿地给王全儿磕头。   “好了,以后当差小心一些。”王全儿淡淡说道:“圣人一会要在殿里面见相大人,都去准备吧!”   “是——”   王全儿找了个朱漆托盘,将折子摆好,迈着小碎步推开了明德帝的殿门:“圣人。”   明德帝今日的脸色倒是还不错,他看了一眼王全儿:“怎么?”   自他病着,折子都是内阁批复完再给他过目一遍,很少有折子直接递到他面前来的。   王全儿说:“相家老太爷递了请安折子,说想进宫瞧瞧您。”   明德帝随口说:“他有心了......相家老太爷?”   王全儿顿了一下,笑说:“相家老太爷可是有心呢,说是携了第三孙进宫瞧瞧您......”   相老太爷的第三孙不就是相衍吗?   明德帝被气笑了:“咱们右相骨头是硬得很,竟然......”   他忽然闭了嘴,点头:“宣。”   王全儿往外走,高声道:“宣相大人觐见——”   相老太爷老态龙钟,但是步伐还算稳健有力,他急匆匆走过去,跪下拜道:   “老臣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德帝:“老大人请起。”   相老太爷身后却空空如也,明德帝笑道:“老大人折子中说携相爱卿一同来请安,怎么没瞧见他人呢,跟朕打什么折扣呢?”   相老太爷道:“孙儿触怒天颜,不敢来觐见......”相家人都是人精,他取出折子,递给王全儿:“特让老臣递上白纸黑字供词折子一份,圣人一阅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明德帝:“这倒是新奇,相爱卿为官这么多年,还有不敢来见朕的时候?”   说罢接过折子翻开,上面是工整又熟悉的字体,字字句句,却是越读越触目惊心。   “砰!”那折子被摔在相老太爷脚边,明德帝饱含怒气的声音传过来:“老大人也是忠臣,先帝在世多加褒奖过,怎么会容许孙儿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他状告国师?可有证据?”   证据?当然有证据,那折子上白纸黑字写着洛雪和紫袍人的供词,只是明德帝不信罢了。   相老太爷从明德帝的口气里闻出了动摇的味道,道:“这个时辰......我那不成器的孙儿应该已经准备好了一场戏,请圣人随同老臣移步延昌宫一观。”   延昌宫是大公主李长赢住的地方。   明德帝已经深深拧起了眉头,无名子一次次救了他,对上面写的无名子对他下蛊一事,他不信。   可是事关自己的身体,他又不得不信。   相衍这只......狐狸!   明德帝腾地一下站起身,王全儿连忙捡起折子,恭敬地跟在身后。   “那么朕就去瞧瞧,他们摆了什么戏,等着给朕看。”   *   延昌宫——   李长赢撩起花样复杂的袖子,纤纤素手执着竹制的水瓢,正一盆一盆地浇花,宫门外急匆匆跑过来一个小内侍,内守在不远的女卫拦住:“做什么?”   “烦劳大人通报大公主一声,国师应了。”   那女卫眼睫微垂:“知道了,你回去罢。”   李长赢抬手摘下枯黄的一叶,余光瞥见女卫走上前:“殿下。”   她微微侧目,那女卫说:“宫人说国师接了帖子,应了下午的约过来。”   李长赢笑了笑:“他倒是胆大。”   女卫有些担忧:“皇后娘娘因为万氏的事被圣人禁足,弄得潜邸与延昌宫两处人人自危,这个时候国师过来是想做什么?”   “无名子聪明着呢,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也知道我现在怕是‘热锅上的蚂蚁’,需要求他的。”   女卫不屑地说:“看他小人行径就觉得恶心,也不知这条狗背后的主子是谁。”   李长赢放下竹瓢,站直身子:“都准备好了吗?”   “是,右相大人已经进宫了。”   *   无名子到延昌宫的时候,发现这座素日都是极繁荣的宫殿如今死气沉沉的,他捏紧手里的东西,定了定心神走了进去。   该做的事总是要做的。   李长赢身边的几个女卫守在宫殿前,见他来都没有露出什么好脸色,无名子也不恼,由她们领进宫殿,李长赢一身素净衣裳坐在主座上,看着有些憔悴。   右相交了赑屃印之后皇后就被禁了足,她所出的大公主和太子也多少都受到了波及,尤其以大公主为甚。   “臣无名子,拜见大公主。”   沉重的宫殿门被关上,仿佛隔绝了内外的世界,李长赢颔首:“国师请坐。”   “还未恭喜国师,踩着我母子三人的尸身,荣登国师宝座了。”   无名子广袖一拂,说:“承蒙圣人厚爱罢了。”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李长赢将杯盏一顿,将手边一个花纹奇怪的小盅推了过去:“这是国师的东西吗?”   那是装着蛊王的小盅,无名子脸色微微一变,佯装镇定道:“不是。”   李长赢冷笑了一声,“来人。”   女卫押着洛雪和紫袍人,将两人推在地上,洛雪一见无名子就吓坏了:“长、长老!”   “这两个人,国师认识吗?”   无名子还是坚称不认识。   “您怕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李长赢说道,从一旁的盒子里取出两封密信,上面画着蜀地洛氏的家徽,应该是他们家族内部通信用的信封:“从这紫袍人身上搜出来的,署着您和洛大人的名呢。”   “大公主莫要再做这些无用的功夫来诬陷臣。”无名子站了起来,义正言辞地说:“臣没有做过的事自然无愧天地!”   “那么国师为何悄悄烧掉了《毒物录》?”   说着,女卫已经端上来一个盒子,里头盛着的赫然是烧得几乎看不出原物的一堆残渣,可那残渣被保存得极好,若是仔细去辨别,还能依稀看见上面的字。   “你......”无名子终于变了脸色:“大公主派人调查我?”   “是啊。”李长赢大方承认了,“让我猜一猜,您想做什么?”   “五年前,山南西道的道辖将你举荐给父皇,我皇家一向笃信道术,而你因为有两分本事,也就顺理成章得了父皇信任。”   “也是从这里,拉开了你们不可告人的阴谋。”   说着,她从身边抽出另一本书,封皮虽然有些陈旧,但是能清楚看见那上面写着《毒物录》三个字!   这书是蜀地洛氏家传的典籍,外面是买不到的,无名子一看就知道是洛降那边失手了,李长赢手里这本肯定就是小洛氏手里那本!   小洛氏......那个自己一手教大的徒儿......   他仿佛有些失去了力气,现场这些还有什么好说的,他的目的恐怕已经暴露在他们的眼中。   “......蛊王成双,一母一子,母可控子,致人癫、狂、傻、痛苦而死。”李长赢举着书本照着念了两句,看了一眼无名子的脸色,继续念:“双蛊若是互离一年以上,则宿主会出现昏迷、高烧、身虚体弱症状。”   “您年年端午前后都要进药,唯独今年的药......眼看都要七月了父皇还未服下。”李长赢说道:“那么本宫是否能够大胆假设,父皇其实......”   “哒......”一个极度轻微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李长赢眼睫微垂,扫了一眼无名子,还好后者站得远,看起来并没有听见。   “是中了这种蛊吧!”   “您既然知道了,还将这些拿来问臣做什么?”无名子见她已经知道了,干脆也不再装傻,端正地坐在位置上,直视着李长赢。   李长赢抬手示意女卫将洛雪和紫袍人带下去,说:“本宫只是很好奇,同理,右相大人也很好奇。”   说着她打了个响指,相衍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无名子心说原来刚才在屏风后发出响动的是他,而跟在他身后的人,却让他一颗心不住地往下沉!   小洛氏!   “国师看起来很意外。”   无名子看看相衍、小洛氏,又看看李长赢,忽然笑了:“难怪圣人对大公主颇为忌惮,连右相大人都是站在您这边的,其余的几位殿下在您面前根本毫无胜算。”   相衍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余几位殿下’的字眼,而他身边的小洛氏早拔出了剑:“从前一直尊称你为师傅,如今看来,简直是认贼作父!”   小洛氏身上还有伤,无名子并不怕她,只说:“洛书,你不是我的对手。”   小洛氏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她逼问道:“对,我不是你的对手,那么你一个人能同延昌宫几千公主卫率抗衡吗?你别忘了,你也只不过是肉体凡胎罢了!”   无名子果然有一些忌惮威名赫赫的公主卫率,李长赢冷笑道:“还有相家大公子是怎么回事?国师大人也一并说了罢。”   小洛氏怒得通红了眼眶,咬牙切齿道:“说啊!”   无名子说:“受人之托,试一下......傀儡蛊罢了。”   “傀儡蛊虽记有神效,但是在四十九天内尸身只要受到一点刺激就会失败。”无名子说道:“几年前我无意间得到了增强傀儡蛊的方法......”   相佩生身上常年带着小洛氏的情蛊,情蛊是他最强的保命符,只要那情蛊在一天,傀儡蛊都不可能苏醒或者占到他这个躯壳。   然后他就设计,让小洛氏亲手给相佩生喂下树黄金,树黄金将保命的情蛊钓了出来,傀儡蛊就顺理成章占了他的躯体。   换言之,小洛氏其实亲手送相佩生上了路,可笑她还一直以为能救他活命。   “你......”小洛氏气得说不出话,眼泪登时涌了一脸,长剑一抖已经架上了无名子的脖子:“我将送你痛苦地死去,以慰藉夫君......在天之灵!”   无名子速度比小洛氏快太多,电光火石两人就过了几招,那长剑也很快到了无名子手里,他逼着小洛氏的脖子:“洛书,都说了,你不是我的对手!”   “畜生!你这个畜生!”小洛氏破口大骂!   李长赢忽然抬手,一下狠狠拍在无名子的手上,他吃痛,手里的剑当啷一下掉在地上,小洛氏连忙捡起,用力劈向无名子!   “砰!”一声闷响,李长赢一手压着无名子,另外伸长腿将小洛氏的攻势挡住,露出她一贯的笑意:“大少夫人,本宫还需要留她说两句话,你给本宫个面子。”   小洛氏知道若不是李长赢和相衍,今日她就算战死在这里也报不了仇,她说:“好,只望大公主言而有信,时候将这狗贼交给我!”   “好说,好说。”   无名子被甩在一边,相衍用鞋尖踢了踢他:“可以说实话了?你背后的主子是谁?”   “噗!”无名子吐了一口浑血,露出一口血牙:“大公主杀了臣好了,看看圣人会不会为臣报仇。”   “父皇的病情太医遍查不到病因,还需要您为他调养身体,若我们杀了你,当然会。”李长赢大方道。   “但如果父皇知道他的病就是因为你给他下了蛊,又会怎么样呢?”李长赢笑得温柔,却从那个笑容里漏出一点肃杀:“老实说罢,洛降已经在我们手里,有了他不怕父皇不信。”   “您还是尽早说才好,没准能留自己身后一个全尸。”   “你赢了。”无名子叹了口气,好像准备说实话了的样子。   “大公主还记得,臣是五年前得了山南西道道辖荣大人的举荐入朝的。”无名子说道:“那位荣大人,是鲁王侧妃荣娘娘的叔父。”   李长赢笑了笑:“国师是承认自己是大皇兄的人了?”   无名子说:“臣奉鲁王殿下的命,纠合相二公子,在相家大公子身上下蛊——”   “你胡说八道!”小洛氏口气恨不得将无名子生吞活剥了:“相桥梧怎么敢!”   “相家三子,右相是人中龙凤,嫡子是天之骄子,唯独二公子一个,而立之年,一事无成。”无名子无所谓地说道:“他想要出人头地,这个解释很难接受?”   小洛氏仿佛陷入了天人交战之中,她手中的长剑微微颤抖。   相衍盯着他干瘦的脸,忽然说:“愚蠢的谎言。”   “你背后的人根本不是鲁王。”   “哦?何以见得?”李长赢问道。   “鲁王远在鲁地,如果是他,如何指使你做的这些事?”相衍宽大的袖子里慢慢把玩一枚络子,那是他思考的时候惯常做的动作,他说:“那日洛雪曾经将我当做派去跟她接头的人,她说过‘弑君、杀父’......”   无名子脸上渐渐没有了淡然,他说:“弑君、杀父,用在鲁王殿下身上有什么不对吗?”   “他没有那么愚蠢。”相衍摇摇头:“半年前刚因为何莲的事遭到了贬择,现在又做这些,是怕他自己和陈贵妃死得不够快?”   “这也只是右相的猜测耳。”   “所以我一直在想,皇后娘娘为什么要突然抓走内子。”相衍忽然说道:“危月燕在我和大公主之间,她与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皇后娘娘抓走她做什么?”   “当然是......”   “后来我的随从告诉我,那天下午内子去春熙院的时候经过了梧桐苑,当时遇到了相桥梧的姨娘。”相衍说道:“而那一天,刚巧,东宫那位来了相家。”   “被内子撞见了。”   连海深撞见了太子来相家,她就不能活,这恐怕也是皇后将她关在密室的原因吧。   只是没想到被李长赢翻出来了,还将关了几十年的万氏一起翻出来了!   东宫?   太子?   李长赢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相衍!   “相平肯定不知道,他一心辅佐的人,竟然是要了他嫡子小命的人啊!”相衍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所以你背后的人根本不是鲁王,而是......”   无名子的脸色愈来愈白,他将希冀的目光投向李长赢,要知道她和李圣是一母同胞的姐弟!   相衍如此明显的暗示怎么会听不懂!   她应该......来制止啊!   “既然不是鲁王,那么自然也不会是二皇子......”   三个兄弟,不是两个哥哥,剩下的人不言而喻。   “够了!”   随着一身怒喝,无名子再也没能站住,一下跪在了地上,额头上冷汗不停地冒,一张干巴巴的脸苍白似鬼,惊恐地看着从屏风后走过来的那双明黄龙靴!   这个饱含怒意的生意——   “圣、圣人!”无名子绝望地呼喊着,几乎可以预见今日过后自己悲惨的下场!   “儿臣叩见父皇!”   “草民叩见吾皇!”   李长赢和相衍双双跪下,明德帝大步走到几人面前,抬脚狠狠踹在无名子肩上,几乎将无名子踢出大殿:“贼子!”   “圣人饶命啊!”无名子连连求饶,可是没办法了,明德帝在屏风后早将一切都听在耳朵里,他肯定是活不了了!   小洛氏倒在一旁,露出大仇得报欣慰的笑,看啊,最后是我赢了,不是吗?   明德帝不知道给自己做了几遍心理建设,伸手将相衍扶起来,从袖中取出象征右丞相权力的赑屃印:“这个位子,非爱卿不可!”   相衍笑了笑,疏离地说:“拆穿无名子是草民分内之事,圣人无须如此。”   整个大梁朝敢和明德帝这样讨价还价的人可不多,明德帝说:“相爱卿不过歇息几日,内阁上下都快乱了套了,眼看褚国议和的江山宴马上就要开了,竟然还一点头目都没有。”   李长赢偷偷看了一眼,结果被明德帝狠狠瞪了一眼,她立马开口道:“是啊,右相大人,您若是有什么需求,长赢必将为您办到,求您回内阁吧!”   这种恳求的话明德帝肯定是说不出口的,难怪朝野上下都说李长赢心思透亮,简单两句话,既全了明德帝的面子,又给了相衍台阶。   相衍想了想,说:“草民的夫人,在中宫娘娘处受了些惊吓,草民须得在家陪她。”   “长赢明日下朝之后,携重礼去向相夫人赔礼道歉!”   明德帝道:“......相爱卿位列三品,夫人自然也该是个五品诰命。”   相衍低垂了眼睫:“夫人身子不好,哪里当得起五品命妇。”   “四品!”   “草民代夫人谢主隆恩!”相衍也十分上道,扑通就跪,一点给明德帝反悔的时间都没有。   李长赢连忙虚扶了一下他:“右相大人请起。”   相平的夫人苏氏也不过五品诰命,现在儿媳妇品阶都比她大了,相衍顺便就提了分家的事,比起别的,分家已经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事了,明德帝爽快地答应了。   待到所有事都定好,明德帝才瞥见地上抖得和筛糠一样的无名子,跟相衍说:“那蛊毒的事......”   “全系无名子和洛降所为,此大逆不道之贼,需得五马分尸,才得以平民愤。”相衍也十分上道地接口道。   “那这件事就教给爱卿和大公主一同去办了。”明德帝疲惫地揉揉眉心,说:“褚国使团走之后,蜀王也会跟着走马上任,至于太子......”   “留他储君位置,囚于潜邸,此生便不要见了罢。”   李长赢和相衍双双将头压得更低,明德帝慢慢走了出去,夕阳西下,背着光的明德帝的背影,好像变得更加沧桑佝偻了。   李长赢说:“本宫低估了母后和太子在父皇心中的地位。”   以明德帝对二者的感情,能对太子说起‘此生不复相见’这种话,可想而知他心里经历了多少挣扎。   这意思就是直到他死,太子和皇后都不会被放出来了。   当然,这江山,他却还是留给了他们。   李长赢双手交握袖中,已然捏得发青发白。   “一个月后褚国的使团就会到长安了,届时朝中还得靠相大人了。” 第72章 万星拱月   相家在白马寺供了长明灯,苏氏也是白马寺的忠实信众, 相佩生的长明灯也供在这里, 他过世七日后,被安葬在相家祖坟,长明灯则被请进了白马寺的长明殿里。   小洛氏跪在金身灿灿的巨大佛像面前, 虔诚地双手合十。   慈悲的佛祖半阖着眼, 一双眼仿佛注视着世间万物, 不论是善是恶。   她跪了许久, 直到一双腿都几乎没有知觉,痴痴地望着那盏摇曳的浅蓝灯火,眼里却再也没能落下眼泪。   良久后,小洛氏叹了口气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长明殿。从长明殿旁边的厢房依稀能听见苏氏和乳母哭泣的声音,可她却没有闲心去管了。   相佩生死了,相家的一切不再与她有任何关系。   白马寺大殿的台阶下,观壁带着人正等她, 她走过去, 看了一眼观壁:“都说善恶有报,夫君生前虽说很讨厌你家主子, 也没有做过什么危害他性命的事。”   观壁不语,小洛氏继续说:“我以后怕是回不到这里来了,他的长明灯......如果可以,年年替我添一盏香油吧。”   她本不信轮回转世,更不信香火功德, 可是相佩生让她想去信。   即使是一盏长明功德灯,也想它好好的。   “属下记下了。”观壁应道。   “好。”她扯出一点苦涩的笑:“走吧。”   洛降被凌迟处死,无名子关押在天牢里,只剩一口气。小洛氏能解明德帝身上的子蛊,但她同时提出要求,想亲手杀了无名子为夫报仇。   明德帝答应了。   高大巍峨的宫殿,小洛氏不是第一次来,她随观壁慢慢行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心静如水。   明德帝的脸色和前些日子比更差了,青白不已不说,腹中还有奇怪的东西慢慢蠕动,在肌肤表面都能看见那骇人的形状。   “怎么样?”明德帝微微喘着粗气,问道。   “是时候了,只是过程可能会比较痛苦。”小洛氏伏在一旁,答道。   王全儿给明德帝递上咬住的小木棍,明德帝满头大汗,说:“你要知道,你这一动手,不止关乎你的性命。”   垂帘外就是整个太医院的人,再外面还有操着锋利刀戈的禁卫,小洛氏敢有异动,瞬息就会被五马分尸!   “民妇知道。”小洛氏淡淡道。   殿外,左相崔毅双手压在汉白石的栏杆上,眺望远方蔚蓝的天空,殿内时不时传出明德帝痛苦的□□,他站了一会儿,抬脚往更远的地方走去。   宫里的内侍引着一行人匆匆经过,崔毅看清为首的人,笑着高声叫住他:“相大人!”   蛊毒案后,相衍官复原职,授三等大夫衔,腰上的玉绶都多了一条,他听见动静抬头,遥遥冲崔毅点点头:“原来是左相大人。”   “我瞧大人行色匆匆,是去处理家里庶兄的事?”   明德帝将蛊毒案的收尾工作都推给了相衍,这案子说来也是让人感叹,庶兄杀死了嫡兄,却由他来办。   明德帝没有让他避嫌。大有看他如何处理自己异母兄弟的意思。   相衍想了想,笑笑:“是。”   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彼此打量着,崔毅扶着腰上的玉带,慢慢走下台阶:“褚国使团还有半个月就到了,也难怪相大人忙得脚不点地,倒是老夫近日托了大人福,闲暇许多。”   左右相的势力一直此消彼长,彼此制衡,之前相衍在家赋闲的时候是崔毅忙得脚不点地,现在风水轮流转,换这老头闲下来了。   相衍没有同他啰嗦的意思,直截了当地说:“今日是家嫂进宫为圣人诊治的日子,圣人亲口点了大人在殿外等着,崔大人,您现在是有玩忽职守的嫌疑。”   “你......”崔毅语塞:“相大人实在不近人情。”   “相某手下还有些事,这就先走了,崔大人留步。”说罢,也不等崔毅说话,径直转身走了。   等走出老远,观壁才小声说:“这老匹夫在这里等您做什么?”   相衍抿着唇,道:“崔毅是□□,与皇后娘家是世交,如今皇后和太子被□□,他这是来探我的口风。”   “皇后娘娘同太子犯下这等大逆不道的事,他有什么好来探口风的?”   “谁知道,这只老狐狸不好对付得很。”   “您今日事也不多,回家里歇息吧,忙了好些天了,夫人都该想您了。”观壁嘿嘿笑着,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相衍脸色柔和了一些:“今日是徐太医过府给夫人诊脉的日子?”   “爷好记性,您要是早些到家,没准还能碰上他。”   *   徐太医从药箱里取出腕枕和一方手帕,示意连海深把手放上来,按着脉搏半天,面色沉重。   弄得连海深心里有些忐忑,问:“徐太医......”   采兰和赠芍比她还紧张,赠芍端着朱漆托盘的手更是微微颤抖,子嗣向来是大事,她们也是很期待自家小姐能有好消息的。   徐太医半晌才抚着胡子笑了笑:“滑脉还算平稳,母子平安。”   采兰这才松了口气,赠芍赶紧将茶盏放在徐太医手边:“徐大人,您喝茶!您喝茶!”   屋里伺候的大小丫头都露出真心的笑意,连海深也大大松了一口气,毕竟之前只有小洛氏凭口一说,这下得了徐太医确认更是安心了不少。   赠芍高兴得都语无伦次了,说:“徐大人,我们......我们小姐这是第一个孩子,咱们做丫头的也什么都不懂,还望您多多指教,奴婢听说这伺候有身子的人啊,可不能马虎!”   徐太医看她们大惊小怪的样子,说:“相夫人的身子月份还小,不必紧张,照吃照睡就好,平时可以适当在家里多走一走。”   “那......小姐之前身子不舒服了一阵子,没关系吗?”   “无妨,只是害喜之状而已。”徐太医说着已经收拾好医箱站起身,一旁的药童伶俐地接过手,连海深也连忙站起来:“多谢徐大人了!”   徐太医连忙说:“相夫人使不得,只是臣的分内之事罢了。”   连海深将他送到门边,就听见外面高声通传:“相爷回府——”   “相爷回府——”   相衍在朝堂上那是冷面阎王一样的存在,徐太医正好赶上他回来,面还没见到心跳先漏了一拍。   相衍大步往院子里走,一进来瞧见连海深正送徐太医出门,他紧走几步说:“怎么出来也不多穿一件衣裳?”   徐太医连忙行礼道:“臣见过右相大人。”   “徐太医有礼。”相衍难得地压了压身子,他的品阶比徐太医高许多,可见对这位夫人真的十分重视啊。   徐太医心想着,连忙避开身子不敢受。   “姑爷不知道,方才徐大人说了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康健得很,真是天大的好事啊!”赠芍连忙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相衍。   相衍一听果然十分关注,说:“当真?”   徐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是,夫人身子无恙。”   他这么一说,院子里的下人刷刷往地上一跪,高呼:“奴婢恭喜相爷!贺喜夫人!”   相衍也十分激动,他握着连海深的手好半晌没能说出话来,温柔地说:“我送徐大人出去,你在屋里休息。”   “好。”连海深有些面热,但是眉梢眼尾流露出来的高兴不比相衍少:“你快去。”然后快点回来。   前世两人是没有孩子的,到死连海深都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算来他们成亲也有小半年了,消息迟迟不来,原本还有些焦急,没想到好消息说来就来,怎么能不让她高兴。   她现在迫切地,想要和相衍分享拥有肚子里那个小生命的喜悦!   相衍将徐太医送到相府门口,出口道:“本相方才就看见徐大人欲言又止,不知是有什么话不能被内子听见的?”   徐太医心叫不好,在相衍的严视下,只能硬着头皮说:“其实.......右相大人,臣就直说了吧,相夫人其实是不适合要孩子的。”   相衍愣住了,狭长的眼睛危险一眯:“徐大人说什么?什么叫不适合要孩子?”   “夫人身子本就不算硬朗结实,这个孩子初怀上的时候没人知道,也就是那时候有些动了胎气......”   上次连海深从皇后宫里密室出来后就大病了一场,喝了许久的药才好的。   “上次服用的药臣从太医院调阅过药方,里头几味药凶了一些。”徐太医越说越不忍心,刚才在屋里他就看出来连海深对这个孩子期盼有多大。   “徐太医的意思是说......这个孩子有可能说保不住的?”相衍的喉头有些发闷,不止如此,他的脑袋里都是一片空白,仿佛被人重重的击打了一下,整个人都是懵的。   “就算保得住,也是生不下来的。”徐太医说道:“您和夫人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据本相所知,小产也是极伤根本的,不知道徐太医有没有保住这个孩子的方子,什么代价都可以。”   徐太医想了半天,说:“或许相大人可以去问一问府中大少夫人。”   小洛氏?   相衍颔首:“好,相某知道了!”   徐太医拱手告辞,相衍站在新落成的相府门口吹了好一会冷风才走进去,夕阳已经完全沉进了山坳,夜幕开始降临,廊下已经有下人取下灯笼添油点火。   相衍一路走进去,看见主屋里连海深正在摆弄碗筷,采兰和赠芍伺候在她身边,两人说:“还是奴婢们来吧,您坐着就行。”   “这点小事能用什么力气,方才徐大人也说了要多动弹。”   连海深偏头看见相衍站在门边愣愣的样子,笑说:“愣在那里做什么啊,进来啊!”   采兰和赠芍掩着嘴偷笑,赠芍更是小声说:“姑爷一定是高兴坏了!”   相衍跨进门后,采兰赠芍就带着屋里的人纷纷退了下去,这两人独处的时候是不喜欢身边有伺候的人在的。   连海深半挽着袖子,替他舀了一碗汤,说:“郝仁知道以后非要厨房多炖一盏鸡汤来,你也尝尝。”   相衍张了张嘴,怕影响她用饭,决定闭口不言,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说:“你平时吃得就少,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可不能吃那么少了。”   连海深低头看了他一眼,眼波转了两转,乖顺地接过去一一吃了。   相衍有心事,一顿饭用下来也不怎么说话,下人撤走饭菜以后,连海深问:“相衍,你怎么了?”   连海深很少连名带姓叫他,相衍想掩饰都不知道从哪里掩饰起,怕她失望,可更怕她满怀希望地怀着这个孩子,最后失望。   那样的失望会更让她难以接受。   “我同你说,不要激动。”   “是关于孩子的?”   这下轮到相衍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他看着连海深,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异样的情绪来,可是没有,她很平静,平静地说:“这个孩子,是怀在我肚子里的,什么情况我比谁都清楚。”   “你不舒服吗?”这下轮到相衍着急了,他走上前,又不知道能做什么,甚至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像个做错事而手足无措的孩子。   “徐大人怎么说?”   “他说上次你服用的药里有几味性子太烈,怕是伤了孩子根本,就算能怀下去,也生不下来。”   连海深倒抽了一口凉气:“那......徐大人可有说治的办法?”   “他说可以去问一问小洛氏。”相衍老实道:“都说医毒不分家,或许她真有解决的法子也不一定。没关系,深儿,真的没关系......”   “你想要一个孩子吗?”连海深好半晌,才问道:“我是说,如果这个孩子我保不住了。”   “不是你生的,我不要。”   连海深忽然笑了,手搭在平坦的腰腹上说:“整个丞相府里只有我一个人,你哪来的庶子?”   “再说了,你还想要庶子?”   相衍眼睛一亮,几乎是狂热的抓住她的手,有些委屈地说:“你刚才那样问,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最后的几个字几不可闻,连海深喉头有些发涩,说:“你想得倒是挺美,若真有那么一天,我......”   “只有你就可以了,没有那一天。”相衍将她的话打断,说:“相家的香火与我无关,我只要你就可以了。”   “......你发誓倒是发得快。”连海深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明日我想多请几位太医过来瞧瞧,若是有法子治,右相大人也不用因为小女子断了香火不是?”   相衍一下将她抱住,他知道连海深心里指不定多难过,抱着她一遍遍地说:“不怕,以后收养也好,如果生下这个孩子会让你出事,我宁愿断子绝孙。”   “你简直......”连海深被气笑了,说:“哪有人这么诅咒自己的?”   “不是诅咒,是保证。”相衍无比认真地说道,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睛:“如果留得住,我们就留,如果没有缘分,就等那个缘分。”   “如果命中注定没有呢?”   “那就两个人孤独到老,生同寝,死了你也是我的!”   连海深看着他微微发红的眼睛,叹了口气将人揽在怀里,说:“说什么死不死的,说好了的,你要长命百岁啊。”   两人抱着,互相感受对方的温度,却没有一个人真的安心下来。   徐太医的话仿佛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刃,时不时就要将两个人刮破一道口子,血肉模糊,碰起来生疼,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   禁内大门被缓缓推开,走出来一道单薄的身影,正是进宫给皇帝治病多时的小洛氏,她揉了揉肩膀,忽然看见相家马车停在不远处,马车边长身玉立站着一个男人。   “是你?”   相衍偏过头,示意她上车。   平稳的马车上,小洛氏一边整理自己的针包,一边说:“明德帝体内的子蛊已经取出来了,我是重诺的人,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不必如此防备我。”   “相某不是为了圣人的身子来的。”相衍面色十分冷淡,仔细一看眉宇间仿佛纠着淡淡的忧愁,小洛氏问:“那是怎么了?”   “深儿的身子......”   听相衍把话说完,小洛氏皱紧眉头:“徐太医说她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   “接连三四位太医看过,都这样说。”相衍说道,这几日的求医让两人几乎要放弃这个孩子了,可他还记得徐太医一开始说或许问问小洛氏,还有法子能救。   可小洛氏一连在宫里住了好些日子,今天才出来,这不天都没亮相衍救亲自来了。   小洛氏听完,哑然道:“......你和传闻中的,不大一样。”   她也没想过相衍这样的人会为了一个女人,特意来求曾经是生死大仇的她。   “她是无辜的。”相衍半垂着眼:“不知你有没有法子?”   “行医也讲究望闻问切,我总得先见了人呢。”   小洛氏和相衍回府的时候连海深已经起来了,这几日她总是睡不好,一醒来没看见相衍更是睡不着,索性就起来了。   相衍先一步进门,瞧见采兰和赠芍正将早膳撤下去,小洛氏跟在背后刚进门,赠芍就叫道:“这个女人来做什么!”   采兰和赠芍曾在小洛氏手里遭了大罪,相衍说:“有些事请教她,你们先出去。”   小洛氏是相衍带来的,采兰赶紧一拉赠芍,俩人出去了。   小洛氏坐在连海深面前,看见她有些苍白的脸色,说:“我看看手。”   连海深乖乖伸出手,她把着脉好半晌,说:“她这胎确实不稳,之前吃的药太毒了一些。”   相衍眼睛微微一亮:“可有法子?”   小洛氏看着她白净的脸,问:“法子是有,挺痛苦的,治吗?”   连海深一点都没有犹豫地,说:“治。”   “情蛊。”小洛氏说道:“敢不敢?”   ”情蛊?“   几乎是一瞬间,相衍就想起了当年小洛氏刚进府给相佩生治病时的情景,当时相配僧已经是半死不活的了,结果小洛氏给他下了保命的情蛊以后身子还真慢慢好起来了,此次也是一样,若不是碰上了更厉害的无名子,相佩生也不一定会死。   “孩子呢?”连海深说:“可以保得住吗?”   “情蛊会慢慢吞噬掉你体内不该有的东西,清了余毒孩子当然就没问题了,不仅如此,还能强身健体。”   “我愿意!”连海深道:“大嫂,多谢你了!”   “你先别谢我。”小洛氏打断她的话:“情蛊又不是大白菜,哪里会随处可见?”   “那......”   “我这里没有。”小洛氏道:“你可以叫人从安南府带,我记得你的舅舅就在安南,让自己人带着种东西不是更安心么?”   说罢,她嘲讽似的笑了两声,连海深说:“还是要多谢你,否则我......”   “你不需要谢我。”小洛氏露出嫌弃的表情:“佩生不喜欢你们,我也不见得喜欢,帮你只是因为你也帮过我。”   “我不是知恩不报的人。”   小洛氏的性格果然是江湖儿女一样快意恩仇的,连海深心定了定,脸上神情也轻松起来。   小洛氏没有多留,道过别后径直往外面走,相衍紧走几步追上去,说:“你如今在哪里落脚?”   相佩生下葬后不久,小洛氏就进宫帮明德帝治病,说起来快一个月没有回过相家了,相平自从皇后太子被禁足后,也干脆称嫡子过世思劳成疾,称病在家。   小洛氏不想回到相家,她望着外面的街道,说:“天下之大,难不成没有我的落脚之地?”   “我倒是有个地方,如果你愿意的话。”   相衍回到府里,连海深提着裙子跨过门槛就扑了上来,吓得他连忙将她稳稳抱在怀里,心有余悸地说:“胡闹,这样蹦跳,伤着自己怎么办?”   “我太高兴了嘛!”连海深抱着他,眼睛晶亮晶亮的:“你听见了吗,她说可以治!”   虽然情蛊事以毒攻毒的法子,但连海深不在乎,只要不背叛对方,情蛊就是一道贴在身上的保命符,不会危及性命不说,还能一定程度上护着宿主。   她真的想要给相衍生一个孩子,生一个像他们两人的孩子!   相衍弯腰抱起她回屋,说:“这就值得你这样高兴?”   “我得马上去信舅舅,请他从安南捎一双上来,孩子已经快三个月了,我怕到时候来不及。”连海深兴致勃勃地说道:“对不对?”   ”对,你说的都对。“   覆在两人头上多日的阴霾一朝散去,他们看着彼此,都露出真切的笑容。   *   褚国使团是伴随着年底的秋雨进的长安城,在那之前,大梁皇室上下已经盼了许久了。   这是相衍开府以后参加的第一场宫宴,连海深特意吩咐人制了两身新衣裳,沉稳的绛紫色滚着暗金色的边,上面用玄色丝线绣着吉祥的纹路,相衍小心扶着她的腰肢,低头看了看还平坦的腰腹,在心里嘀咕:这样纤瘦的腰肢里真的孕育着他的骨血、他的孩子吗?   一不注意就愣愣盯着她的腰腹好半晌,直到连海深将他推了又推,没好气地说:“看什么啊!”   “我......”他看着,喉头忽然发紧,说:“今日有没有不适?大都护的人马会在年底到长安,到时候就真的没事了。”   “嗯,我知道啦。”连海深强压下涌到喉头的呕吐欲望,勉强笑着。   “今日宫宴你要紧紧跟在我身边,哪都不能去。”相衍说,一边将她有些微微发冷的手抓在手里。   连海深另一手轻点了一下他的鼻子:“你啊你,今日的宫宴不比平时,褚国使团俱在,你身为右丞相必定很忙,我还能同你绑在一起?”   “能。”相衍执拗地说:“我说能就能。”   “宫里的人大多不老实,谁知道她们里面是人是鬼?”他有些孩子气得说:“你现在的身子哪里受得住,不如今日的宴不去了?”   “圣人封了我为诰命,这是受封后的第一场宴,按规矩该去谢恩的。”连海深道:“你别孩子气。”   相衍叹了口气才算妥协,又絮絮叨叨地说:“如今皇后和太子是被关在潜邸,可陈贵妃还在外头。”   “陈贵妃?”   陈贵妃自从唯一的儿子李至被打发到鲁地以后消停了一段日子,结果皇后太子被禁足,她又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了。   连海深握着他的手,相衍又说:“褚国议和带来了他们的公主,说是和亲。而鲁王和蜀王如今还没有正妃,陈贵妃求了旨意,让鲁王提前到长安来了。”   “鲁王已经外放驻旗,也能随意离开封地?”   相衍笑了笑:“原本是不能的,但太子实在......”   实在不争气。   加上陈贵妃枕头风吹得紧,心软中庸的明德帝也就同意了。   “褚国是边境小国,可国力也不容小觑,如今鲁王、蜀王都有封地豢养亲兵,若是有了褚国做靠山,岂不是更加十拿九稳。”   小洛氏为明德帝解了蛊毒祸患以后,他身子是一天一天好转了,可明德帝毕竟年近花甲,前些年又总是沉迷丹药,身子早大不如前。   而太子被软禁,李至、李墨封王,让他们尊一个黄口小儿为皇,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这场储位之争是迟早有一天要面对的。   连海深叹了口气:“难怪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一辈子都在权力的漩涡里挣扎。”   “最后赢的只会是一个,其余的不过是为了竞争出这一个的牺牲而已。”相衍说道:“弱肉强食,古来如此。”   连海深点点头,表示理解。   *   席面摆在长平宫里,但是宴席没开之所有人都可以在附近走动,相衍牵着连海深迎面就撞上了春风得意的李长赢,后者围着相衍夫妻啧啧了两声,冲连海深眨眨眼:“相夫人。”   相衍轻轻哼了一声,李长赢却只顾盯着连海深:“听闻夫人有喜,本宫都未来得及送上贺礼,实在是失礼。”   连海深对这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公主很有好感,笑容也多了几分情真意切:“承蒙大公主关照,妾身惶恐。”   李长赢很快就被身边的女卫喊走了,连话都没能多说,相衍低头给她整了整身上的斗篷,说:“不用理会她,不过也不用防备她,大公主虽然行事乖张,却不是个坏的。”   连海深的目光却越过众人,看向角落一个戴金冠着蟒袍的人。   相衍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说:“那是二皇子,已经获封蜀地,等褚国使团一走,他也会带着生母万氏离开长安。”   “万氏?”   是了,万氏不就是那个和她一起关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动静都十分微弱的‘人’吗?   连海深没有见过万氏,可是从别人的叙述里不难想象她的惨状,她不禁说:“二皇子身世很可怜。”   李墨的身世在宫里许多人都不敢提,万氏本来是行宫伺候皇后宫中的粗使婢女,因为一夜雨露得以有孕,当时皇后都未有子嗣,而皇帝竟然临幸了一个粗笨奴婢也令他觉得丢人不已,所以李墨一直被有意无意‘遗忘’在行宫。   相衍只是没想到,万氏竟然一直被关在宫里。   “褚国是不是离蜀地很近?”连海深突然问道。   “嗯。”相衍说:“两地确实很近。”   不知为何,连海深心里总觉得有些奇异的感觉,当见到那位褚国公主的时候,这种奇异的感觉被推到了极致。   这位公主看起来也算奇特,一身火红的狐毛裙子,脚上踩着牛皮靴子,下巴总是微微扬着的,仿佛看谁都是睥睨着的。   明德帝坐在上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姓万,名字叫拱月。   大概是取自万星拱月的意思。   ”噗嗤!“严肃的席面上,竟然有人笑出声来,众人循声望去,发现李长赢笑得正欢,虽然她天生是一副笑模样,但是褚国人不知道啊,万拱月当下就生气了:”都说大梁朝是□□上邦,最是注重礼仪的,我觉得不过如此!“   李长赢把玩着手里的杯盏,余光好像看见了什么,脱口而出说:”本宫只是被公主的名字逗笑了,公主的名字取得真是......合适。“   万拱月神情太过倨傲,仿佛不将在场所有人放在眼里,可笑褚国可是来议和的。   别人不敢开这个口,那就由她李长赢来开好了!   ”你放肆!“万拱月汉话说得不利索,怒目相对:”我倒是想听听你的名字有多好听!我的鞭子下不死无名鬼!“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李长赢在长安横行霸道,几个皇子都要让她两分,这个万拱月上来就得罪她,一会儿李长赢性子起来把她打死怎么办?   好容易边境要恢复和平了,可不能这样!   李长赢却没有像百官想的那样恼怒,她掷地有声道:”本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氏,长赢。“   场边一身铠甲戎装的男人听见这个名字,忽然抬起头来。   万拱月皱眉道:”你的名字也很一般,竟然还敢嘲笑我!“   李长赢哪里是嘲笑她的名字,只是为杀她锐气找一个理由罢了,她说:”褚国地处边境,对博大精深的大梁文化知之甚少,本宫说的合适,就是合适,一点别的意思都没有。“   ”你!“万拱月生气了,对明德帝说:”皇帝陛下,我们褚国是打败了,但是我们是有骨气的,您在战书里也说了欣赏我们的勇气。“   ”所以,我万拱月,想要和她打一架,如果她输了,向我叩三个头道歉!“   明德帝脸色一僵,这好端端的宴会怎么还要打起来了?   李长赢也跟着点头:”本宫接了拱月公主的战书,若是本宫赢了——我要他。”   万拱月顺着她的手看过去,登时跳了起来:“不行!你怎么能要他?我褚国三百勇士,你挑谁都行,他不可以!”   李长赢相来不按规矩办事,在场命妇又窃窃私语起来,仔细听来应该都是说她不守妇道,大庭广众之下就点名要一个男人的。   连海深轻轻拉了拉相衍的袖子:“你刚才也说了,大公主虽然乖张,却不是真的肆意妄为的人。”   相衍正给她夹菜,闻言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戎装男人,竟然也有些意外地嘀咕了一声:“怎么是他?”   “是谁?”   相衍向观壁招手,低声吩咐道:“去将虞将军请过来。”   “是。”   虞将军?虞旸?   见连海深撅着嘴气鼓鼓的样子,相衍宠溺地笑了笑:“那是虞旸将军的弟弟,叫虞渊。”   虞旸的弟弟?   怎么会在褚国的护卫队伍里?   “不行吗?”李长赢问。   “当然不行,你要他做什么啊!”万拱月分毫不让。   “拱月公主有所不知,有些人......欠本宫一条命就跑了,本宫只是找回来而已。”   那男人很年轻,生得比虞旸更加正派俊朗的样子,他将眼神死死钉在李长赢身上,一双眼睛里沉得像涟漪都没有的水潭。   万拱月皱眉:“你在胡说什么?”   “话已经说完了,你赌还是不赌?”   “我......”万拱月往虞渊身上看了一眼,后者表情半分都没有动过,仿佛她们在争执的不是他本人一样。   李长赢意外地没挂住一贯的笑容:“说啊!赌还是不赌?”   万拱月一咬牙,刚想开口,虞渊先她一步,说:“她不赌。”   李长赢的表情立马变了,虞渊一步一步走上殿,看着李长赢说:“改一改,我同你打。”   “若是你赢了,我是生是死任你处置。”虞渊说着:“如果我赢了,你向我们公主道歉就好。”   “要她跪着道歉!”万拱月补充道。   虞渊看着李长赢,说:“不用,您就像拱月公主道个歉就好。”   李长赢冷眼看着两人,冷哼:“好啊。”   说罢,从一旁的女卫手里抽出长剑,提着剑潇洒地下了场。   她一向做皇子打扮,一身大叶飞花的衣裳张扬至极,她取下头上碍事的玉冠随手一抛,落在一旁。   “你赤手空拳么?”   “是。”   “虞将军还是挑选一样为好,免得说本宫欺负你。”   “没有必要。”   “良言难劝该死鬼啊......”李长赢露出凶残的笑容,下一刻,举起长剑,朝他飞身掠过去!   连海深吓了一跳,下意识往相衍那边躲,说:“大公主会武我知道,可她怎么......”   连她这个不懂武的都看出来了,李长赢招招式式冲着虞渊命去的,即使虞渊的攻势打在她身上也从不躲闪,只顾提剑一次又一次地刺出去!   这样吃亏的就变成了虞渊,他又不敢真的打死大梁朝的公主,攻势也变得缩手缩脚起来。   相衍老神在在地喝了口酒,一边护着她的腰一边说:“你放心,祸害遗千年,李长赢死不了。”   “当啷!”李长赢的剑被虞渊打飞,她落在一旁,扭了扭手:“你是越来越回去了,有本事杀了我啊!”   上面的明德帝也看出了不对劲,皱着眉盯着李长赢几乎是单方面的对虞渊的殴打,可以说如果现在吃亏的是他女儿,他早就喊停了。   可是......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众人都吓坏了。   李长赢嘴角那个熟悉的笑意又出现了,她龇着牙,凶狠地说:“逃啊,继续逃啊,有本事逃你回来做什么?”   这一句话声音压得极低,如果不是他们彼此都听不见。   万拱月一看自己的护卫队长被打了,哪里还能忍,当即抽出腰间的鞭子冲上来:“贱人!你敢打老娘的人!”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王全儿吓坏了,他扯着公鸭嗓大叫:“放肆!放肆,竟然敢骂我们公主!”   李长赢一个躲闪不及,那虎虎生风的鞭尾直直甩上她的面门——   ”啪!“   李长赢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虞渊,而她的半边脸还是火辣辣地疼,万拱月的鞭子没有抽到要害,但还是刮下来她一点面皮,白皙的脸上赫然是一道红彤彤的鞭痕!   在场人都惊呆了!   ”住手!“   门外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虞旸手里压着长剑,气冲冲冲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日万的,一个晚上被鹅妈拉去喝了三次茶、吃了两回点心,还有洗澡。   要不是我说还没写字呢,鹅妈还准备拉鹅去逛街   _(:з」∠)_   我良好的存稿习惯正面临着来自老母亲的攻击,-1、-2、-3…… 第73章 长生剑   李长赢一只手紧扣着虞渊的脖子,大有杀了他的意思, 万拱月举起鞭子要打李长赢, 而虞旸一进来就看见这样一幕,立马冲上来:“大公主!”   相衍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抓着连海深的手轻轻摩挲, 声音很低:“这几人之间的关系可复杂着呢, 你看仔细了。”   “虞将军来得刚好啊。”李长赢脸上的鞭伤开始红肿起来了, 一长条伤横亘在英气的脸上, 让人只觉得是一副美丽的山水画被泼了朱漆,可叹可惜。   虞旸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虞渊,道:“历来比武讲究的是点到即止,毕竟是在圣人面前,不可妄动刀戈。”   虞渊的眼神落在李长赢脸上触目惊心的笑上,朗声说:“是虞某输了,任凭大公主责罚。”   “你怎么能说自己输了!”万拱月气坏了:“分明是她耍阴招,你又不能真将她打死!”   李长赢回身, 她比万拱月高挑许多, 几乎是俯视着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此乃兵家手段, 拱月公主生在边塞,不懂这些也很正常。”   “以后嫁来大梁了,本宫再好好教你就是。”   “你!”万拱月愤怒极了,可这是大梁朝的议和江山宴,身边使团的外官频频向她打眼色, 她不能不顾褚国。   明德帝清清嗓子:“既然小虞将军认输,那么这场比试就是朕这不成器的女儿赢了。”   “按照事先约定,小虞将军的生死也就归大公主了。”相衍在席间,忽然开口道。   众人的目光刷地一下都看了过来,相衍看着虞渊,嘴边的笑意愈来愈大。   虞渊对上他脸的瞬间,还看见了身边的连海深,他并不认识这个女人,可能如此亲密地坐在当朝右丞相身边,这个女人应该是他的夫人吧。   那......他将目光收回,看见李长赢脸上的笑,她说:“相大人说得是啊,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小虞将军定然尊诺的。”   “飞玉,将他带回延昌宫。”   她身边的女卫应声道:“是,殿下。”   万拱月气呼呼回了座位,明德帝回过神,连连招呼大家与山河同乐即可,百官立马端起酒盏,席间觥筹交错,倒是一派和乐融融。   连海深好像隐约猜测到了什么,问:“你叫人你找虞旸将军,就是为了看这场好戏?”   相衍干脆将她拉起来,对身边的人说:“清酒醉人,相某带夫人去外面走走。”   身边人连忙应声:“是,右相大人慢走!”   飞玉刚把人带出大殿就被虞旸拦住了,虞旸挥手:“飞玉姑姑,本将军与小虞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飞玉顾忌地看了一眼两人,点头:“虞将军请便。”说着退得老远,在月门外候着。   “虞渊,你什么意思?”虞旸先开口,一双眼睛微眯,露出危险的气息:“三年前你答应我再也不回来的!”   “虞将军怕什么。”虞渊淡淡地开口:“她什么都不会知道,我不会坏你们之间的事。”   “呸!”虞旸恼恨地啐了一口:“从前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结果你对她做了什么?”   连海深紧紧捂住嘴,相衍一手压着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小声说:“他们说得是李长赢。”   虞旸对李长赢有不可言说的想法,连海深是知道的,可虞渊是怎么回事?   前世今生的记忆里,并没有这样一个人啊。   两兄弟看着一言不合要打起来了,飞玉赶紧过来劝架,这戏也就没有看下去的必要了。   相衍拉着她往外走了几步,连海深问:“虞将军和小虞将军看起来关系很差。”   “差?”相衍恶趣味地笑:“何止是差,那是夺妻之恨。”   “妻??”连海深惊讶极了:“没听说大公主下嫁啊......”   相衍拍拍她的小脑袋:“若是没有虞渊,李长赢早在七八年前就该出嫁了,嫁的正是当时朝中风光无限的兵马大将军,虞旸。”   可惜李长赢的心从来不在虞旸身上,巧了,虞渊的心也不在她身上,几年前虞渊从江阴逃走,原本答应了浪迹天涯再也不回来,却不想仅仅过了三年,他回来了,还是跟着褚国使团回来的。   “那虞将军不是气坏了?”   虞旸对李长赢的纵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而李长赢没有这个意思,这也是看得出来的。   虞渊和虞旸同出徽州铸剑世家虞氏,更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虞渊还是这一代虞氏的家主,一个大梁的世家家主跑到褚国去给褚国公主万拱月做卫队长?   相衍心里慢慢盘算着,抬眼看见万拱月的身影出现在御花园里。   而另一头壮志筹筹的正是从鲁地赶回来的李至,李至看起来像刻意打扮过,一身簇新蟒袍看起来十分精神,李家的孩子大多生得不错,他朗眉星目也算俊朗,万拱月看见了他,大步走过去:“我记得你,你好像坐在那上面,是那个女人的亲戚?”   万拱月不通规矩,上来也不行礼,也不客套,李至愣了一下,笑说:“本王封地在鲁,帝嗣中位列年长,诨名至,你可以叫我名字。”   万拱月皱眉:“你这人讲话怎么文绉绉的,我听不懂。”   李至说:“......我是大皇子李至,你可以叫我名字。”   来之前褚国人给她恶补过大梁皇室的人员结构,万拱月一拍脑袋:“你是鲁王?”   “是。”   “那我怎么能叫你的名字,毕竟你是上国的王爷。”万拱月说道,上下打量了一下李至:“既然你是王爷,那就是那个女人的兄长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她将我的卫队长关到哪里去了?”   虞家兄弟和李长赢的事李至知道得不多,但也不是完全不知道,他露出笑,说:“我那皇妹喜欢小虞将军,拱月公主怕是难能如愿。”   虞渊生得比虞旸好,武学也精于他,若不是有一整个家族重担在肩,且对入朝为官为将没有兴趣,如今都能位列上官了。   万拱月年纪不大,那点小女儿心思在外人眼里一览无余。   万拱月脸一红,结结巴巴地说:“你在胡说什么,我是要嫁到你大梁来的,找回卫队长只是因为他、他作为褚国使团的卫队长,怎么能不明不白被人带走!”   李至府中侧妃侍妾就有数十人,对付这种小姑娘简直是手到擒来,他说:“也是,拱月公主这样美丽活泼,不愁在大梁找不到心上人,自然看不上一个小小的卫队长。”   万拱月被他夸得飘飘然,脸红着说:“......他可不是一个小小的卫队长。”   李至是大梁人,万拱月对他一张笑脸又起了亲近,问:“那你能带我去找他吗?”   “自然,本王乐意之至。”李至笑着,领着万拱月往延昌宫去了。   连海深张了张嘴:“这个褚国公主虽然泼辣,却是个没心机的,被李至这样大大咧咧带走,会不会出事啊?”   相衍一个眼神,身边立马有内侍跟着两人背后去了,他说:“李长赢将虞渊带回去了,李至又带着万拱月去延昌宫了,今儿内宫估摸着要出事。”   “那......”   “皇家阴私,与我何干?”相衍说道,扶着她的腰往外走:“你身子不好,咱们先回去。”   “这江山宴不管了?”连海深就着他的走慢慢往外走,她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站久了就腰酸背痛的。   “不管,与我何干?”   *   相衍虽然说与他何干,可是还没到相府就看见府邸门外停着朱漆华盖的马车,上面还画着象征大公主的大叶飞花,李长赢不在宫里,到他们家做什么?   管家郝仁苦着脸迎上来:“那位主子刚到不久,看着心情不大好,上来就要了您珍藏的雪茶。”   相衍手一抖,说:“先送夫人回去,我去看看。”   参加了半场宫宴,连海深浑身都难受,但还是说:“大公主亲自来了,我还是去见见她吧?”   “不用,她就是来发泄的,你见她做什么?”相衍说着叫人将她送了回去,站在门口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才抬脚去前院。   连海深边跨进主院的门,边说:“大公主喜欢雪茶,前院没剩多少了,采兰你去开一下库房,取一些去给郝仁。”   采兰扶着她跨过门槛,说:“奴婢晓得的,服侍您歇下就去。”   连海深一跨进门,却看见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李长赢支棱着脑袋正抬手给自己斟茶,看见她回来,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相夫人。”   她不是在前院吗?   连海深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对身边人说:“去沏一盏热茶来,怎么能让大殿下喝冷茶呢。”   李长赢砸吧砸吧嘴:“也对,冷茶始终是失了滋味。”   她脸上的伤已经慢慢变得青紫,又肿胀得不成样子,弄得半张脸看起来都大了一圈,连海深又吩咐赠芍:“快去取些药和干净的帕子、温水来。”   “你不用忙活了,我只是来找你说说话。”   李长赢唯一的姐妹嫁得老远,出嫁五六年都没见过一面,而她因为性子又没有闺中好友,这才寻到连海深这来。   连海深接过药箱,说:“臣妾给您上个药吧,好歹是女儿家,脸上伤这么重可怎么好呢?”   李长赢一身男儿打扮,斜倚在贵妃榻上,笑得十分得意:“我让裴明把相衍拖着呢,大约有一个多时辰的时间跟你说话,咱们可以慢慢来。”   “夫君肯定料到了您有话对我说,否则裴家伯父肯定拦不住他的。”连海深解释道。   她回来有一会儿了,若是相衍没有料到这些怕是早冲过来了。   他看出李长赢今天情绪不对,才给了她开导人家的机会。   李长赢立马露出一个兴致缺缺的表情:“我还当能瞒住他多一会,顺便将他漂亮的媳妇偷走——”   连海深被她流氓的样子逗笑了,用温热的帕子轻轻擦拭伤口,说:“宫宴还未结束,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嘶!”李长赢倒抽了一口冷气,嘀咕道:“那死丫头下手真狠......”   连海深认真地帮她处理伤口,眉眼温柔,李长赢看着看着,忽然认真地说:“相衍很喜欢你吧?”   嗯?   李长赢忽然乐了:“我比你大好几岁,你还在学绣花的时候,我已经在朝堂上跟那些老狐狸厮杀了。”   “那时候我母后还没有生下李圣,我是她唯一的孩子。”   “可惜我是女儿身。”李长赢疼得又嘶嘶了两声,说:“从小到大只有我打别人的份儿,哪有别人打我的份,此仇不报,我真是不要做这个公主了!”   “大公主已经做的很好了,若是别人断没有您这种能力的。”   “我知道你是安慰我而已。”李长赢不在乎地说道:“不过,我也不在意后人如何评说我。”   她性子洒脱,确实不是拘泥这种事的人。   李长赢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忽然露出了一种类似怀念的表情,说:“你还怀着孩子,坐下吧。”   连海深给她上了点伤药,依言坐下了,抬手给她斟茶:“妾身和相爷回来的时候,瞧见鲁王殿下带着拱月公主往延昌宫去了,您不回去瞧瞧?”   李长赢笑着喝了口茶:“意料之中,他们去了也好,留不住的狗,若是跟别人跑了,以后在路上看见,打杀就是了。”   这狗指的是谁不言而喻,连海深打量了李长赢半晌,说:“您若是真不在意,也就不会来这了。”   “我脑子里很乱。”李长赢皱了皱鼻子,说:“好比相夫人曾养了一条钟爱的狗,为它几乎倾家荡产,有一天,这条狗跑了。”   “原来你养的根本不是狗,是条白眼狼。”   “好容易觉得自己放下了,谁知道这白眼狼有一天又回来了,而再见之后,你会怎么做呢?”   连海深想了想,说:“将他再赶出去,既然走了就别回来了,残羹冷炙也不会给。”   李长赢一愣,忽然笑道:“如果是相衍呢?”   连海深:“......”   好像意识到不该将人家的夫君比作狗,李长赢捂住嘴,抱歉地笑笑:“我不是那个意思。”   “无妨。”连海深道:“相爷说大公主做事都是凭心而为,您在怕什么呢?”   李长赢双手交握在小腹上,忽然说:“这里,曾经和你一样。”   连海深总是平和的面色忽然出现了一丝裂缝,“什么?”   “我怀了它一个多月?两个月?”李长赢认真地掰着指头数起来:“没缘分啊,没缘分啊。”   这个没缘分,不知道在说她和那个孩子,还是说她和虞渊。   “是不是很看不起我?”李长赢露出狡黠的笑容,若不是她的眼神一丝笑意都没有,连海深真的会以为她不在意。   “不。”连海深摇头:“您很好,真的。”   *   与此同时,延昌宫里差点炸开锅,李至带着万拱月到鸾飞殿门口,就瞧见带虞渊回来的飞玉从里面走出来。   万拱月上前,对飞玉喝道:“他人呢?”   飞玉跟在李长赢身边多年,脾气也和主子一模一样,看见万拱月就皱起眉:“拱月公主在这里做什么?”   万拱月说:“她把人带走了,还不许我来找?赶紧把虞渊交还给我,否则别怪我打进去!”   飞玉看见身后的李至,登时知道肯定是李至将这没脑子的公主引过来的,牢牢盖上殿门,说:“恕属下无法做到,小虞将军还要等大公主回来才能处置。”   “方才我们殿下胜了,小虞将军是殿下的彩头,您若是想要这个彩头就和殿下堂堂正正打一架,否则免谈!”   万拱月知道自己不是李长赢的对手,却觉得自己应该是能打赢这些女卫的,干脆不管不顾往里面闯:“好狗不挡道,你给我让开!”   飞玉横剑身前:“你要硬闯不成?”   李至抱胸站在一边,一点都没有要制止的意思,万拱月干脆摆开架势,一副要和飞玉拼命的样子!   “大公主回宫——”   “大公主回宫——”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李长赢匆匆从宫外回来了,宫门前对峙的双方一看见她纷纷撒了手,延昌宫的宫人刷刷往地上一跪,声音整齐划一:   “叩见大公主安!”   万拱月捏着鞭子后退了一步,李长赢冷着脸,讥笑道:“堂堂褚国公主,还干起这种抢人的事来了?”   “若不是你胜之不武,我哪里会追到这里来!”万拱月气势毫不相让。   李长赢被气笑了,对飞玉说:“去,把虞渊给我叫出来!”   哪里还要飞玉去叫,她身后的门忽然“吱呀”一下,被打开了。   虞渊站在门口,淡淡地看着门口的人。   李长赢看见他的脸忽然觉得自己脸上的伤更疼了,牵动着心里的怒意,一股一股往外冒。   她也真是傻,脑子一热竟然要虞渊跟她回来,殊不知人回来了心却还在外面的道理。   “小虞将军也看见了,拱月公主来接你回去,你意下如何啊?”   万拱月一看见虞渊,就好像炸毛的猫儿被撸顺了毛,委屈地说:“我差点把你弄丢,都快急坏了!”   李长赢炸出一声冷笑。   虞渊扫了一眼李长赢,又对万拱月说:“公主,你先回去吧。”   万拱月立马变了脸色:“你!我是来救你的啊!”   虞渊低声说:“愿赌服输,虞某输了,生死自然由大公主处置。”   仿佛想起三年前那个一丝一丝离开自己身体的孩子,李长赢强压下喉头滚动的怒意,说:“两国邦交不斩来使,本宫怎么会要杀小虞将军呢。”   万拱月一顿,更生气了:“你将一个大男人带回来,不是为了杀他能是为了什么!你说清楚啊!”   李长赢忽然觉得有点累,背着手往屋里走:“拱月公主说得对,堂堂褚国护卫队长被本宫关在这里算怎么回事,飞玉,将人放了。”   飞玉不甘愿地直跺脚:“殿下!”   李长赢停下脚步,说:“放。”   虞渊开口:“你当真要我走?”   李长赢冷笑:“小虞将军真奇怪,哪有人巴不得被人囚着的,让你走就走,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她的态度令人气恼,虞渊明显是拉不下脸再多说一句的,万拱月上前挽他的手:“她都说让我们走了,快走吧,我们快走吧!”   虞渊被她推攘着走远了,李长赢瞥了李至一眼,当着他的面用力关上了大门。   李至结结实实吃了个‘闭门羹’,他也不恼,笑眯眯地摸了摸下巴。   身边的内侍走上前两步,小声说:“王爷,贵妃娘娘等您许久了。”   *   陈贵妃倚在贵妃榻上,满意地看着自己手上新染的蔻丹,身边宫人疾步走进来,小声说:“娘娘,鲁王殿下来了。”   “至儿来了?”陈贵妃惊喜道:“快快请进来。”   李至大步走进内殿,叩拜道:“儿臣拜见母妃。”   “好、好!”陈贵妃满意地看着他,吩咐:“快,将王爷喜欢的糕饼端一些上来,再沏一壶上好的龙井来!”   “是!”下人恭敬地退下去了。   陈贵妃满意地拉着李至看了又看:“母妃还当至儿在鲁地受苦了,不想至儿看起来却愈发英姿勃发了。”   李至不想客套寒暄这些,他说:“母妃,你可知儿臣刚从哪里来?”   “哦?哪里?”   “儿臣刚从延昌宫来。”说着,李至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陈贵妃听完嗤笑了一声:“当初退婚可是闹得满城风雨,原来没看上虞旸,是看上他弟弟了,咱们大公主从小跋扈,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什么,这下是踢到铁板了!”   陈贵妃想了想,问:“至儿看起来不愿意娶褚国公主?”   李至说:“儿臣不愿意又如何,万拱月背后是褚国,为了咱们的大业,个人的意愿无须太过在意。”   陈贵妃松了一口气:“你能这样想再好不过,现在皇后和太子被囚潜邸,除了一个与废人无异的蜀王,皇儿再无对手。”   李至问:“儿臣刚回长安,许多事还不清楚,这中宫娘娘和太子......莫不是母妃的功劳?”   陈贵妃说:“并非我的功劳,我还当是李长赢做的——”   毕竟是李长赢把人带去掘了皇后密室的,万氏的事可以说是压垮皇帝的最后一根稻草,正是这件事让他下定决心将皇后软禁起来。   “中宫娘娘不是她的生母吗?”李至大惊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的生母和嫡出弟弟?”   陈贵妃抚摸着自己的指甲,轻蔑地笑了笑:“与其说是生母,不如说是姨母吧。”   李至从未听过这件事,惊讶极了:“这......”   “那时候皇儿还小。”陈贵妃说道:“中宫病逝,圣人抬了原来中宫娘娘的妹妹为继后。”   记忆里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可李至当时年纪太小了,记得也不清楚,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继后对她也挺好的,谁知道养了个白眼狼呢。”陈贵妃冷笑:“不是亲生的始终不是亲生的,继后娘娘同本宫斗了这么多年,到底是在子嗣上输了一茬,不如我福气大。”   她爱怜地抚摸着李至的脸:“我的至儿以后定能问鼎天下!”   *   连海深睡了一觉,醒来才发现相衍坐在床边,盯着她发呆,看样子坐了许久了。   她忽然被逗笑了:“盯着我做什么啊?傻。”   相衍表情一松,笑着说:“怎么才睡了这么一会就醒了?”   “晚上还要见大嫂,再睡要来不及了。”连海深撑着身子想坐起来,腰上一酸,痛吟了一声:“啊......”   相衍紧张起来:“怎么了,又难受了?”   过了头前的两三个月,她倒是不怎么呕吐了,只是经常会犯腰酸的毛病,连生病都成了家常便饭,弄得相衍一听她说腰疼条件反射地担心起来。   “还好,不是很难受。”连海深吞下涌到喉咙口的异物感,往后一躺,抬手去揉他皱起的眉心:“经常皱眉会变老的。”   相衍低声说:“再有半个月沈渡濂就从安南回来了,此次他奉命巡视西南道,我托他从安南带情蛊回来,等他回来就好了。”   “好。”连海深看他愁云惨雾的样子,说:“别怕,我能感觉到,他在肚子里乖乖的,没有不舒服。”   相衍担心得不行,听她这么说只能松开眉头,转而说:“你自己的身子,还安慰起我来了?”   “说起孩子,相爷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几乎每个怀有身孕的女子都得问一遍这个问题,连海深也不例外,她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前些日子老太爷将桦哥儿带过来坐了坐,我瞧他生得虎头虎脑,又活泼,欢喜得很。”   桦哥儿是相佩生那个庶子,当初连海深第一次来相府还是因为他的满月宴,如今他已经三岁多了,正是最活泼的时候。   二房的方如意也生了个儿子,相家三房就只剩下她肚子里这个命途多舛的孩子了。   “男孩女孩都好。”相衍也想起了桦哥儿的样子,眉头都松开了一点:“桦哥儿实在调皮,若是有个女儿更好。”   “若是个女儿,就叫取草头的萱字。”相衍说着,往外面看了一眼:“你最近喜欢萱草的味道,观壁刚教人在花园里移栽了几棵,等到来年孩子生下来估计就能开花了。”   萱草又叫‘忘忧草’,也是‘黄花菜都凉了’的那个黄花菜,当然它还有一个别名叫‘宜男草’,连海深笑着戳戳他:“萱草也叫‘宜男草’,你将它种在院子里,岂不还是喜欢男孩?”   相衍还真仔细想了想:“若是个男儿也好,总之只要是你生的,都好。”   “贫嘴。”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门外的观壁不怕死地敲了敲门:“主子,大少夫人过来了。”   小洛氏是和刘氏一起过来的,青山庵离相家的祖坟很近,她就落脚在在青山庵,在那也为相佩生请了长明灯,日日伴着青灯古佛,听主持讲道。   刘氏还是僧家打扮,挎着包袱喜气洋洋地进门,惊喜地说:“贫尼一回山寺就听师傅说深儿有了,快教我瞧一瞧!”   一看连海深脸上还有些病态,刘氏登时心疼得不行:“哎哟,瞧这可怜见儿的,都说女子怀着身子是从鬼门关走一遭,我儿真是遭罪了。”   连海深的生母过世得早,重生一世也没能赶上沈氏在的时候,刘氏心疼地抚摸她的脸,相衍让开身子:“母亲。”   刘氏一心全在连海深身上,一点都没听见儿子的话,抓着她的手说:“天气愈来愈冷了,你该多注意身子,也要多吃饭,现在是一个人吃饭两个人受用,可马虎不得。”   小洛氏脱下罗裙金钗,只穿着粗布棉衣站在一边,清汤寡水得很,但就是这样的打扮却看起来更适合她,她说:“要寒暄过一会再寒暄,手伸出来。”   刘氏嗫嚅着让到一边,同相衍站在一块,两母子都担忧地看着小洛氏把脉。   半晌,小洛氏松开手说:“他给你调养得不错,继续吃,等沈渡濂到长安就好了。”   连海深的身子一直是徐太医调养的,他虽然对小洛氏说种情蛊才能保住这胎的说法存在质疑,但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依着办了。   几人一听是大松了口气,小洛氏没有打扰他们一家团聚的意思,很快就带着人走了。   观壁送走小洛氏后走回来,小声在相衍耳边说:“爷,有人求见!”   他的表情跟见了鬼似的,相衍说:“有话直说。”   “是小虞将军递来拜帖!”   “虞渊?”   虞渊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相衍眯着眼想了眼,嘴角的笑意愈来愈浓。   相衍和李长赢还有虞家兄弟的缘分,早在许多年前外放为官的时候就结下了,当时他一举摘桂,是明德帝钦点的状元,考后自请外放徽地做了一任长史,而虞家正是在徽地跺跺脚都要震三颤的氏族,几个年轻人因为这个缘分才认识的。   虞渊的帖子写了过几日想登门拜访,不知右相大人是否方便。   相衍想了想,大方点头:“这帖子,接了。”   *   虞渊今日上门拜访,没有穿他的卫服,着了一身靛蓝色圆领袍,上面用玄色绣着细密的纹路,一只银冠束发,一进门就被家中侍女惊叹,连上茶的丫头都是脸红心跳的。   “您在这暂坐,我们爷一会儿就来。”观壁笑着将人迎上座,又把茶往他面前推了推。   “多谢。”   虞渊道完谢就不再开口,他本就不是多话的人,也不擅长同人打交道。   观壁退出门,冲观虚努努嘴,小声说:“看见他手里的剑没有?长生!”   观虚是用剑的高手,长生剑是剑中上品,观虚闻言探头瞧了瞧,缩回头说:“看起来平平无奇。”   观壁嘿嘿一笑:“你知道那是哪里来的吗?”   虞家是有名的铸剑世家,这还用问?   观壁却是摇摇头:“不是,你不知道,那是大公主派人找来的,就为讨他欢心——”   大公主李长赢他们见过啊,不像做这种事的人啊!   观虚半信半疑,直到相衍从后院姗姗来迟。   “小虞将军。”相衍揶揄道。   虞渊将一直握在手里的长生剑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相衍看见长生剑,说:“我以为你扔了。”   三年前他和李长赢闹得那么僵,差点刺对方个对穿,身边却随手带着对方送的剑,相衍觉得莫说女人心海底针,男人的心也很难猜。   “我是有事来找你的,不是让你开玩笑的。”   虞渊绝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相衍点点头:“从你跟随褚国使团出现我就猜到了,说吧。”   “褚国,不是会轻易投降的民族。”   相衍微微挑眉,虞渊说:“褚国国小,处于大漠边缘,如果这是一个懦弱的民族,早就被周遭国家吞并了,而事实是,那么多游牧小国都灭了,它还在,并且有资格成为大梁的对手。”   “所以你想说什么?”   “这一次的战役,褚国的战损还不到以往的三分之一就嚷嚷着要议和,你不觉得奇怪吗?”   相衍半垂着眼,显然将这件事听进去了。   “你提出质疑,,是打算让我替你找到答案?”   虞渊说:“议和是褚国提的,和亲也是褚国提的,万拱月在褚国国内的地位不亚于......不亚于李长赢。”   “你叫她李长赢?”   虞渊看了他一眼:“不然我要叫她什么?”   相衍想起李长赢在江山宴那一晚失魂落魄的样子,再联想虞渊这个样子,忽然替她有一些鸣不平。   “我知道了,我会教人去调查。”   虞渊好像还有话说,但见相衍的脸色,便将话吞回肚子里,起身告辞。   他走以后,相衍对背着手站在门口,吩咐:“观壁去跟着他,观虚......去查一查褚国战败议和的事。”   观壁领命去了,观虚道:“主子是觉得褚国这一回来得蹊跷?”   “原本还不觉得,经虞渊这么一提倒是有两分可疑,顺便查查虞渊是怎么去褚国做了劳什子卫队长的。”   事关重大,观虚应道:“是,属下这就去。”   相衍揉了揉眉头,原地站了一会抬脚往后院去。   午后的阳光很好,连海深正在窗边一针一线地绣制一小块绣片,阳光照在她身上,为她笼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相衍慢慢走过去轻按在她肩上:“又做这么细致的活计,当心眼睛坏了。”   “午睡起不过半个时辰,就会眼睛坏了?”连海深偏头蹭了蹭他的手,“这个花样怎么看都觉得怪怪的,你帮我瞧瞧?”   相衍就着她的手看了两眼,探身指着其中一处:“这里若是能换一换就好了,换在这里。”   连海深哦了一声:“好像是好看多了,诶,相爷日理万机,还会懂得女儿家的玩物?”   相衍揉了揉她的耳朵,说:“这些日子我会忙一些,你若是觉得无趣可以和母亲去外面走走,带上观壁,多带几个人。”   褚国的使团还在长安,他忙碌一些也情有可原,连海深点头:“好。”   “怎么看起来很累呀?”连海深将他拉到身边,往他肩上倚偎了一下,说:“怎么见了小虞将军后就变得这样?他说什么了?”   相衍拉着她的手问:“是不是再浓烈的感情都会有变淡的一天?”   其实他更想知道前世连海深是不是就像李长赢那样对他失望了,最后才选择同他和离。   可是看着她温柔的侧脸,忽然又暗自嘲笑自己患得患失,她都已经在自己身边了,还怕什么?   相衍忽然将连海深按在怀里,紧扣着她的腰肢,深深嗅了一口她身上的香气:“当我没问过。”   连海深攀着他的肩膀,咯咯笑了一声:“怎么呀,你对我变淡了?”   “没有。”   “不要胡思乱想呀。”连海深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如果有变淡的一天,那也是命吧。”   相衍忽然用力掐了一下她的手,恶狠狠地说:“我不信命,你也不能信。”   所以不会再重复曾经的覆辙,一定不会,也不要。   “好啦好啦。”连海深感受到了他的不安,轻轻抚着他的脖颈,安慰:“乖啊......”   午后的阳光正好,两个人依偎的在一起的影子投射在地上,拉得老长,只是两人都没有看到,不远处的天边,慢慢飘过来一朵乌云。   一场秋雨一场寒,长安下了第二场秋雨,雨下得很急,豆大的雨滴砸在屋顶发出沙沙的声音,可以预见如果是这样力道的雨打在身上应该也是生疼的。   虞渊就在这样的雨里一遍一遍练剑,直到筋疲力竭,长生剑被顿在地上,微微颤抖。   剑把上挂着一条打得乱七八糟的剑穗,看着应该用了许多年了,与古朴的剑相衬起来显得格格不入,它的主人却没有换掉的意思。   雨落,天晴。 第74章 狗男女   天刚微微亮,采兰端着铜盆到主院伺候连海深起身, 相衍已经早起上朝去了, 今天连海深和刘氏要上街逛逛,特意吩咐不能迟了,免得在婆母面前留下懒散的印象。   连海深一手支棱在妆台上, 让采兰给她梳头, 采兰说:“您许久没有这么早起了, 要不然再睡一会, 奴婢去和老夫人解释,免得您不舒服。”   “不必,中午回来休息一阵子就好了。”   连海深说着又打了个哈欠,进了十月以后天气是愈来愈冷了,按往年长安的天气,再过不久就要下雪了。   往年刘氏都是在青山庵过的,今年为了照顾儿媳妇搬回长安住,连海深想去给她买两匹料子做冬衣裳, 还有身旁用物, 多是该添置了。   结果婆媳跟心有灵犀似的,连海深刚出门就看见刘氏带着小丫头匆匆走过来, 看见她连忙迎上来,一脸紧张地说:“媳妇怎么起得这样早,前些日子耀儿还说你早起会不舒服......”   连海深说:“见过母亲。我哪有那么金贵,再睡得骨头都懒散了。”   二人用过早膳以后到了东三市,这个时辰街上的店铺刚开门不久, 人也不算多,刘氏松了一口气:“看来早起还是好的,免得人太多,挤着你的身子。”   一行人先到了宝兴楼,掌柜的见自家夫人竟然亲自来了,连忙一溜小跑迎上来,一张脸笑的见牙不见眼的:“夫人怎么亲自来了,您身子不方便,观壁大人是早吩咐过的,需要点什么直接教小的们送去府里就好,哪里要您亲自来!”   刘氏哪里见过店铺掌柜的这种谄媚架势,何况还是宝兴楼这样的大银楼,瞧瞧柜台摆的哪样不是价值连城?   连海深说:“今日我是陪母亲来瞧一瞧的。”   连海深的生母多年前就过世了,相平的夫人掌柜的自然是识得的,他心中一激灵,又看刘氏与自家主子有三分像的模样,登时领着店里的人刷刷往地上一跪:“哎哟,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拜见老夫人!”   “拜见老夫人!”   “这......”刘氏十分惊讶,连海深解释道:“这些都是自己人,是家中产业的一处。”   刘氏从扬州被接回来二十几年,一年里见相衍的机会屈指可数,更惶提他的家产,她震惊极了,又怕丢儿子的脸,只能佯装镇定,对下人们说:“都起来罢,你们辛苦了。”   掌柜的利索地爬起来,笑得更加真诚了:“老夫人请,夫人请,咱们店里前些日子刚来了一批好东西呢!”   婆媳两人携手上楼去,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声说:“他会喜欢这个吗?”   “这枚剑坠已经是咱们宝兴楼最好的了,昨天刚从坊子送上来的,整个大梁都是头一份儿呢,小姐瞧瞧这宝石的光泽,多漂亮啊!”宝兴楼的伙计介绍道。   那女子身边的男人接过手看了看:“这一堆里确实也就这个能入眼。”   那女子偏过半个身子,“那就这个罢,替我包起来!”   “多谢小姐!一共是一百两银!”   “什么?就这个小小剑坠要一百两银子?”万拱月一脸不敢置信:“你知道一两银子就够三五个人吃一个月,你们简直是奢侈至极!”   小伙计莫名其妙,但还是很好脾气地说:“小姐,咱们宝兴楼的东西货真价实,这宝石,这做工,在外面根本没有的呀。”   万拱月说:“不行不行,太贵了,你算我便宜点。”   李至长这么大就没讨价还价过,只觉得那小伙计刚才看过来的一眼里都充满着鄙夷,他是微服陪万拱月出来的,也不好亮明身份,只好掏出银票:“算了,我替她买了,麻烦帮我们包起来。”   万拱月一把夺回银票:“是我要送给虞渊的,你替我出钱算怎么回事?我自己有钱,我只是觉得他们卖得太贵了!”   小伙计还是第一次遇见来宝兴楼讨价还价的客人,看两人衣着也不俗,不像缺这点钱的人,他只能继续陪着笑脸:“小姐若是觉得价钱不合适,咱们看看这几款,这几款便宜一些,只要八十两银子......”   楼下的掌柜听见二楼的争执声愈来愈大,生恐客人的争执会误伤连海深,那可真是死一万次都弥补不回来的啊,刚想上楼去,门外走进来两个女卫,紧接着大叶飞花的衣摆扫过门槛,李长赢的声音噙着笑意:“掌柜的,我东西呢?”   掌柜的脚从楼梯拔下来,转身迎着门去:“哎哟,小的叩见大殿下!您今儿来得真早!您的东西早好了,小三儿?还不赶紧把大殿下的东西取来?”   “哎,小的这就去!”   李长赢点点头,环顾了一周,说:“掌柜的生意真好啊,你家大人今年估计挣得又不少了!”   掌柜的笑道:“哪里呢,还不是大人们照顾。”   “多少钱来着?”   “小的哪里敢收您的钱啊,我们主子也说了,大殿下来就当到了自个家的产业,随便拿就是!”   李长赢露出一个揶揄的表情:“哎哟,这要是让你家夫人知道可了不得,你家大人怕是晚上房门都进不去!”   掌柜的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小三儿碰着盒子欢天喜地地跑过来,递给掌柜的,掌柜的打开展示给李长赢看:“您瞧,都是按照您的需要,挑最好的宝石玉器做的!”   盒子里躺着一枚精致的坠子,上头最显眼的就是一块浑身通透的碧玉,雕刻成了海上日的模样,络子是用掺着金线的靛青丝线打的,衬着上好碧玉,整个剑坠一看就造价不菲!   李长赢果然十分满意:“不愧是宝兴楼的东西,很不错!飞玉,给钱。”   飞玉上前,从荷包取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掌柜的:“够吗?”   掌柜的:“哪里要这么多呢,原本是一千二百两银子,大殿下来咱们这买,八百两足够了!”   他原本是好意,飞玉却皱眉:“我们殿下不是花不起钱的,一千二百两是吧,一分不少!”说着又从荷包取出二百两银子放在掌柜的手里。   “哎哟,大公主明鉴啊,小的哪里敢有这个意思!”掌柜的抱着银子,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急得都快哭了。   李长赢“啪!”盖上盒子,无所谓地说:“东西我很满意,钱你收着,本宫不缺这点小钱。”   她说这话也没有别的意思,楼上的万拱月居高临下把全程看在眼里,只觉得十分丢人,生气道:“你们大梁是真有钱啊,一千二百两银子买一个坠子,真是奢靡!”   她的声音不大,足够楼下的李长赢听见了,后者抬起头,与怒气冲冲的万拱月打了个照面。   情敌见面时分外眼红,李长赢愣了一晌,露出一个笑:“哟,这不是拱月公主吗,怎么出来也没有带人?”   万拱月抬了抬下巴:“我当然不像有些人,出个门恨不得国内所有人都知道!”   飞玉喝道:“放肆,你怎么敢这么对我们公主说话!”   李长赢不在意地摆摆手:“无妨,拱月公主年纪还小,飞玉,一会叫两个人随身保护拱月公主回去。”   “是。”飞玉应道。   万拱月气得直跺脚:“我不需要你假好心!”   掌柜的也回过味儿来了,敢情这就是褚国的拱月公主!   他连忙朝万拱月身边的小伙计打眼色,小伙计也是极机灵的,立马明白自家掌柜的意思,笑着说:“原来是拱月公主,小的实在是瞎了狗眼,没将您认出来!”   “您消消气,消消气!”   李长赢也讥笑道:“是啊,拱月公主同本宫生什么气,掌柜的,今日拱月公主在你这里买的所有东西都记本宫账上,你让你家主子来延昌宫取钱。”   掌柜的哪敢不从,连忙应声:“是是,小九儿,还不快把拱月公主要的东西包起来!”   万拱月气道:“谁要你替我付钱!李至,给钱!”   李至?   “哦?”   李长赢长长拉了一声,这才看见万拱月身边侧着身子的男人,仔细一看可不就是李至!   万拱月择婿的事还没个着落,李至就已经迫不及待出手了么?   “大皇兄都来了,怎么也不跟长赢打个招呼?”   李至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露脸:“咳,皇妹。”   “你心虚什么!同我站在一起你心虚什么!”万拱月气道:“你是她哥哥,弄得好像很怕她似的,丢不丢人啊!”   李至脸都黑了,赶紧避开身子,将银子交给小伙计,随即转身下楼,一副不想和万拱月多说的样子。   万拱月追着他的步伐也跟着下楼。   二人一追一赶,经过李长赢身边,万拱月眼尖看见她盒子里装着一枚剑坠,登时大叫:“你这剑坠是要给谁的!”   上好的碧玉上刻着海上落日,万拱月登时有了不好的联想:“你要送给虞渊的是不是!”   ‘虞渊’本就是传说中太阳落下的地方,加上前些日子李长赢还将虞渊带去延昌宫过!   万拱月气坏了,破口大骂道:“你到底要不要脸,他都说了不想和你牵扯上任何关系!”   李长赢露出一个看傻子的表情,从盒子里抄起那块碧玉:“你看仔细了,是落日还是日出!”   本来落日余晖和海上日出就很像,万拱月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但她坚信自己的判断,大骂道:“堂堂大梁朝的公主,倒贴一个男人你还自鸣得意啊,被人抓到还狡辩,就算是日出,你又是给谁的,难不成你自己戴?”   李长赢十分无语,原本的好心情完全破坏殆尽!   她冷笑着说:“旸,日出者,我大梁朝的虞旸将军,字旭初,长赢挚友,十月二十生辰,有,问,题,吗?万拱月公主?”   万拱月一愣,她显然不知道虞家兄弟的生辰事同一天,嗫嚅着嘴说:“可是虞渊也是十月二十的生辰......”   虞旸和虞渊两人本就是双生的兄弟,虞旸名字的意思是日出,虞渊是日落,李长赢定制的那枚海上日的剑坠也没写日出还是日落,万拱月自知理亏,急得直跺脚:“你......你......”   “你什么你,狗咬吕洞宾!”   两人也是有身份的人,在宝兴楼大堂吵得不可开交,引来了许多人的围观,李至觉得丢人至极,就在他和掌柜的都恨不得找个缝儿钻进去的时候,门口迎客的小伙计惊喜地喊道:“观壁大人!”   观壁边走进来边说:“夫人和老夫人呢?主子来了。”   掌柜的苦着脸迎上前:“夫人和老夫人在楼上。”   观壁差点和便装的李至撞个正着,这才看见李至,李长赢和万拱月三人都盯着自己看,连带跟在观壁背后的相衍和虞旸都被三人紧紧盯着。   虞旸乍一眼看和同胞弟弟虞渊还是非常像的,万拱月高兴了一下又认出来不是虞渊,情绪落下去后,哼了一声:“你家大公主给你买了礼物呢!”   相衍下意识看了虞旸一眼,后者也十分莫名其妙。   李长赢将手里的盒子拍到虞旸手里,气冲冲说:“过几日是旭初的诞辰,本想给旭初一个惊喜,不想拜拱月公主的福,全毁了!”   场面一度僵住了,虞旸抱着盒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干巴巴地说:“多,多谢大公主。”   相衍着急上楼,没功夫看他们之间的闹剧,问:“夫人呢?”   掌柜的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说:“夫人和老夫人在楼上雅间!”   相衍是宝兴楼的主家,他边走边随口说:“今日宝兴楼真是蓬荜生辉,诸位尽管挑选,全算在相某账上。”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至,抬脚上楼了。   宝兴楼的东西动辄上百两,真是很大手笔的支出了。   万拱月也没想到怎么走到哪里都有人要给她付钱啊,说得她褚国穷到需要接受敌人好意似的,气呼呼道:“我自己出钱!”   分明是很幼稚的争吵,被万拱月弄得像什么生死大仇似的,她气呼呼将银子拍在掌柜的手里,刚要出去,和找来的褚国护卫方海撞了正着。   方海说:“虞将军到处在找公主,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果然,下一刻,一脸无害的虞渊抬脚踏进了宝兴楼。   场面顿时更尴尬了。   虞渊并不知道两个女人刚才还为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争吵不休,但是他一眼看到了虞旸站在李长赢身边。   万拱月立马跑过去,委屈地说:“你终于来了,你再不来我要被他们欺负死了!”   虞渊扫了一眼李至,说:“鲁王殿下还在这里,公主怎么会被欺负。”   万拱月比划着李至说:“你看他们人这么多,他只有一个人,又不像你武功高强,怎么保护的住我嘛!”   李长赢在一旁听得牙酸,对掌柜说:“本宫先回去了,你代我跟你家夫人打个招呼。”   掌柜的连连点头:“小的一定替您带到。”   虞渊来了,万拱月也没心思跟李长赢吵架,她兴致勃勃地取出那枚剑坠,献宝似的捧给他,说:“你看,这是我给你挑的,你的长生剑上那根剑穗都破成那样了,该换了!”   李长赢停下脚步。   虞渊下意识地把长生剑往李长赢看不见的地方藏了藏。   “你原来那个剑穗是哪里买的,做工也太差了,简直是坑你银子的。”万拱月边说边想去拿长生剑,虞渊握紧长生剑说:“多谢拱月公主的好意,虞某不敢受。”   长生剑......   李长赢走了回来,特意绕到另一边去看虞渊的剑穗。   平平无奇的长生剑散发着淡淡的剑气,平凡的外表因为这点剑气显得不再平凡,只是上面的剑穗——格格不入的红色丝线打了一个乱七八糟的如意络子,丝线已经磨得起毛了,一看就是用了多年。   李长赢脸上露出触动的表情,片刻后皱起眉,抬脚往外面走。   虞渊懊恼地闭上眼,仿佛自己的心思被扒光在光天化日之下——长生剑是李长赢为他找的,那根不伦不类的剑穗自然也出自她的手。   大公主李长赢,从小是比男儿还剽悍的,要她做这种女儿家的活计不亚于带兵打仗。   李长赢和侍女学了七八日,才勉勉强强打成了最简单的如意络子。   那东西从长生剑被转赠给虞渊以后一直在他身边,连虞渊从她身边逃走,都不例外地带走了。   已经很多年了,原本上好的丝线都磨得起毛了。   李长赢往外面走了几步。   虞渊并不配合,万拱月又不舍得和他生气,娇气地说:”把剑给我嘛!“   李长赢站在宝兴楼门口,秋日的阳光明媚又温暖,可她浑身都是冷的。   虞旸差了她一步站在她身后,怀里还抱着装着‘海上日’的盒子,忽然听见李长赢啐了一句什么,猛地转身,一把抽出虞旸腰间的长剑,大步走回宝兴楼里!   打掉牙往肚子里吞,实在不是她的作风!   这对狗男女!   掌柜的看见李长赢提着剑回来吓了一跳!   “大,大殿下!”   这位祖宗要做什么啊!   “铮!”长剑发出铮鸣,李长赢用剑指着亲密站在一起的两个人,从喉咙里挤出低吼:“都给我滚出去!”   万拱月大叫:“你干嘛,有病啊!”   李长赢那是战场上滚过刀山的人,只是这头野狼在人群里久了,练就一身的笑模样,才让许多人都忘了这头野狼事会吃人的!   “要不然自己滚,别再教我瞧见,要不然就被我打出城去,自己选一个!”   虞旸一手抱着盒子一手拉她袖子:“您别冲动!”   “滚,这里没你的事。”   她浑身散发着戾气,看都不看万拱月和李至,一双狼一样的眼睛死死瞪着虞渊。   虞渊看见她充满恨意的眼睛,一颗心忽然地,就落进了肚子。   恨也好,至少不要忘记就好。   应该是出于动物的本能,连万拱月都不敢顶着李长赢的气头风上,她拉着虞渊的手,讪讪地说:“算了,我们不跟你计较,我也不想再看见你,虞渊,我们走!”   李至紧随两人之后,贴着门溜出去了。   一行人走了许久,李长赢手里的剑忽然‘当啷’一下掉在地上,她一下失了力气,差点跪在地上,还是观壁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低声说:“您没事吧?”   李长赢摇摇头刚想说没有,抬眼看见相衍携着连海深站在楼梯口。   *   李长赢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竟然会为了一对狗男女把自己气昏过去。   连海深端着燕窝走进房门,看见李长赢愣愣地看着帐子顶,眼神呆滞。   “很好笑是不是,堂堂大公主,被气昏在大庭广众之下。”她勾起唇角,满不在乎地说道:“明日长安城街头巷尾的热议话题又要换一个了。”   “皇家轶事,历来是百姓间津津乐道的。”   连海深将她扶起来,李长赢利索地自己起身靠在床头,说:“你身子不方便,我自己来。”   说着端过小碗,呼噜噜喝完了。   动作豪迈但是不失优雅,喝完用她递过去的帕子抹了抹嘴,说:“有点甜了,你平时喝得少放糖,吃太甜不好。”   她那样子一点都不像刚被气昏过,若不是眉宇间还散发着淡淡地愁意,还真没人看得出来,她心里该有多难受。   连海深忽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良久才小声说:“褚国使团还要等年前万拱月的择婿宴后才走,您不如......”话到嘴边,她一骨碌换了说法:“听钦天监的大人说今年是个寒年,您不如去江阴避避寒。”   江阴在鲁地以南,终年温暖,是大公主的封邑,离长安万里之遥。   从李长赢两年前回长安以后,就没回去过了。   只要褚国使团在长安一天,李长赢不可避免地会撞见万拱月和虞渊,还不如避一避,免得触人伤情。   连海深说出这话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前世她也是这样避开相衍的。   心登时柔软成一片。   “避?”李长赢咀嚼着这个字,本想十分潇洒地说‘本宫为何要避他们,要避也是他们避我!’,话到嘴边,又犹豫了。   一番思量以后,她说:“算了,且让她。”   又是几番梳洗以后,李长赢在相衍的书房见了他,后者正拿着一卷医书看,看见她来不屑地冷哼:“徐太医看过你的身子,说急火攻心而已,以后只要少动气,无恙,会长命百岁的。”   李长赢自知丢人,连辩驳也不辩驳,说:“我决定出征了。”   相衍拿下手里的书:“圣人治理有方,大梁朝国泰民安,你出的哪门子征?”   “南边夷国。”她说道。   “你最近不是在查褚国议和的事?”李长赢随口说道:“褚国和夷国原来联合抗梁,是我大梁西南边境的心腹大患,如今褚国来和,却也没有断了和夷国的来往。”   两国都是狡诈之辈,谁知道褚国是不是不怀好意?   她补充道:“夷国人骨头都硬,那就敲碎他们几根骨头。”   相衍登时知道,她这根本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思虑良久的结果。   “我原本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只是太子被囚,父皇前些日子身子又不好,手头诸事繁忙,才一拖再拖。”   “现在也好,我没有挂念了,可以安心杀敌。”   相衍并不同意,他摇头说:“你多年不上战场,身子也不如当年,去送死么?”   “加上......”相衍斟酌着言辞。   褚国的突然求和确实像虞渊说的,恐怕另有内情,那此时的西南边境就是危险地带,她去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相衍。”李长赢忽然认真地说:“我现在拥有的一切,哪样不是用命换来的?”   “我怕的话,二十年前就死在深宫里了,根本长不到这么大。”   相衍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触动,最后妥协说:“现在的鲁王,蜀王和太子现在都在长安,你此时退出他们之间的争斗也不是坏事。”   他想了想,说:“这样罢,这几日沈渡濂会回长安,你若是要走,跟他一起走。”   沈家本来就是李长赢的人,安南府也是大梁在西南边境最大的一个州府,李长赢无所谓地点点头:“好,只不过有一条,我去西南的事你别给我捅出去,对外就说,我回江阴了。”   “好。”   *   大公主和褚国的拱月公主为了争夺同一个男人被气昏,还气冲冲说要回封邑的事,没几天就在长安城的街头巷尾疯传起来,将安南大都护进献年贡的消息都压了下去。   沈渡濂带来一对情蛊,在长安呆了几天以后就走了,只是没人知道的是,他离开的车马里还混了不少延昌宫的人,更有不少边防军被秘密调动,随着沈家军一起远赴西南。   相府——   连海深被种下情蛊的第五天,徐太医来看了一次,点点头说情况还算稳定,与此同时她的食欲也慢慢变好,原来因为孕吐迅速消瘦下去的身子也慢慢养回来了,相衍可算松了一口气。   没了李长赢,万拱月和虞渊几乎是形影不离,虞渊不在的时候也是李至陪在她身边,让很多人都猜测除夕夜的年宴哪里还有开的必要——这褚国公主明显是鲁王的囊中之物啊。   万拱月早和李至说好是不可能嫁给他的,李至表面表示了理解,暗地里却动作不断,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就进了腊月。   往年明德帝都有一场宴请朝堂百官的年宴,今年的年宴因为褚国使团的缘故多了些特殊,受邀的适龄男子多了许多,明面上还是个年宴,暗地里却被叫做万拱月的‘择婿宴’。   连海深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六个月了,原本平坦的腰肢肚大如萝,看着很是吓人,相衍无形中都推了许多不重要的事,专心在家陪她,可这年宴却是两人避无可避的。   他是重臣,一整个晚上都有大小官员,宗亲贵胄来找他敬酒说事,身边几乎没有停下过,连海深身子实在不方便,没陪一会儿就借口去一旁休息了。   “赠芍。”   赠芍回过身:“夫人?”   “那边怎么这么吵?”连海深探身瞧了瞧,不远处一群人聚在一起,而万拱月橙黄色的衣裳在人群里十分显眼。   赠芍和观壁对视了一眼,说:“是......是拱月公主和雪微小姐。”   连家二房从连士良离开长安以后就没有往来过,说起来连海深也许久没有见过二房的人了。   “好像是雪微小姐冲撞了拱月公主,那位是个脾气大的,当下两人就吵起来了。”   连雪微的脾气和万拱月真是一模一样的,连海深点点头不再过问。   不料那边却更加不依不饶起来,万拱月抓着连雪微不放,褚国公主是贵客,肯定不是连雪微一个小小四品官员女儿能够相比的,明德帝无奈之下只能先将连雪微请出去。   万拱月得意洋洋地插着腰,连雪微连带连士善夫妻只能灰溜溜被内侍请了出去。   赠芍小声嘀咕说:“这褚国公主脾气也太大了......”   连海深看着,点点头:“是啊。”   庭院外忽然骚动起来,一个穿着杏黄蟒袍的身影带着内侍匆匆走进来,赠芍捂着嘴惊呼:“那不是东宫殿下吗?”   李圣的突然出现让在场所有人都窃窃私语起来,明德帝的禁令才没下几个月,他九光明正大出现在国宴上,那是不是意味着皇后解禁的日子快到了?   为此,陈贵妃和李至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裴明和相衍站在不远处冷眼看着这一切,裴明说:“圣人始终是心软了,大公主才走没多久,便放东宫殿下出来了。”   李圣瘦了一大圈,本来就是半大小子,现在看来显得更小了,杏黄色的蟒袍穿起来空荡荡的,看着真可怜。   相衍说:“圣人还当让太子出来是好事,可是没了李长赢的朝堂,比重兵把守的潜邸可危险多了。”   “大公主和太子毕竟不是真的一母同胞,圣人偏心中宫,一直防备着大公主也是情理之中。”裴明说道。   相衍看着李圣和明德帝父子情深的样子,微微挑眉:“是啊。”   宴席的重点当然是在万拱月,她跟连雪微吵过架后,犹如斗胜的公鸡高高昂着头,当明德帝问起她可心有所属的时候,她下意识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虞渊。   但是她不能说,只能吞下一口酒,说:“回皇帝陛下,我还想再看看。”   明德帝哪里不知道她和虞渊的破事,他看了一眼虞渊,说:“褚国使长方大人跟朕说,等年后冰雪初融的时候就要离开了,届时拱月公主若是还没寻到合心佳婿,会教方大人离开斗不得安心的。”   言辞中威逼意味明显。   万拱月咬着唇,说:“皇帝陛下放心,拱月心里有数的。”   宴过一半明德帝就走了,相衍推了身边的人回到连海深身边,看起来十分疲惫。   连海深扶着腰,还空出一只手,用手背滑过他的脸:“喝多了?”   每年的年宴都是重头戏,东一杯西一杯也灌下去不少,相衍揉揉眉心:“无妨,再过一会我们就回去。”   两人坐了一会借故要回府,不想刚出大殿就看见万拱月将虞渊堵在角落,大声道:“你到底愿不愿意!”   虞渊半个身子隐在阴影里,他说:“公主,莫忘了您出来的时候,王和王后的嘱咐。”   万拱月语气一松:“原来你是怕这个,别怕,我能解决,只要你愿意娶我。”   相衍拉着连海深避在隐蔽的地方,将额头压在她肩上,一手圈着她的腰肢:“嘘,听听看。”   虞渊说:“您是要嫁给大梁贵胄的,皇帝陛下今晚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我都说了我有办法!你到底信不信我?”万拱月瞪着眼说:“你到底在犹豫什么,我都说了好几次......你要你愿意,前面所有障碍,我都能替你扫除!”   虞渊闭口不答。   万拱月气得原地打转,说:“你不信是不是?”   虞渊算是默认,万拱月说:“好,我会尽快解决的。”   说完,她转身大步离开了,等她离开后许久,虞渊才动了动,轻声说:“听见了?”   相衍神色一动,慢慢抬起头,那头的虞渊已经走了。   连海深愣了愣,说:“小虞将军是跟您说的?”   相衍缓缓点了点头,说:“我们先回去。”   *   万拱月说到做到,年后第一个大朝会上,向明德帝递了折子,说想嫁给蜀王李墨。   消息一出,震惊朝野,不仅李圣李至兄弟十分惊讶,连李墨自己都惊讶得直打嗝:“拱,拱月公主,您......是开玩笑的罢?”   万拱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抬头去明德帝说:“皇帝陛下,拱月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蜀王殿下很好。”   万拱月和李墨半分交集都没有,朝上所有人几乎都想到了虞渊——按着李墨的性格,就算万拱月婚后与他只是表面夫妻,暗地里养些个面首估计李墨都不敢吭声,他这蜀王本来做得就风雨飘摇,若是和万拱月的婚姻出了问题,明德帝看在褚国份上,肯定是站儿媳妇这边的。   这么一想,好像也对!   太子党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嫁给李墨也好,只要不是嫁给鲁王就好!   李至则气得差点把万拱月生吞活剥了,他竟然被一个女人耍了!   不过转念一想,万拱月虽然没嫁给自己,至少也没有归了太子一派的人,嫁给李墨也好,反正李墨与废人无异,就算有了褚国做靠山又如何,还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明德帝将几个儿子的表现都看在心里,最后才点点头:“既然是拱月公主想清楚了,那朕就为你与墨儿赐婚。”   万拱月硬邦邦地谢恩:“谢陛下!”   李墨则迷迷糊糊就得了个背景强大的媳妇,明德帝为了不让他的条件与万拱月差太远,甚至破天荒提了万氏的位份,又加了一万封邑给他,如今他的封地也和李至差不多了。   李至差点没把牙咬碎!   李圣人小鬼大,斜眼看见李至额角跳动的青筋,只觉得痛快!   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他微微抬起头,看见站在对面一向谨小慎微的二哥李墨,心里开始盘算如何拉拢这个哥哥。   陈贵妃的枕头风吹得急,年都过了明德帝也没有让李至回鲁地的意思,一个藩王在京都待久了难道是什么好事不成?   可惜皇后现在在明德帝面前不顶用,皇姐又回江阴去了......   李圣眯了眯眼睛。   相衍站在幼太子身后,他比李圣高大许多,完全将他偶尔露出来的表情收在眼里。   朝会快结束的时候,旁边的小门忽然急匆匆跑进来一个内侍,他悄悄跑到兵部尚书身边耳语了什么,兵部尚书差点没站住脚:”你说什么?“   明德帝坐得高,将两人的动静收在眼底:“怎么了?”   兵部尚书连忙出列:“圣人,是安南府传来的八百里加急塘报——”   朝堂忽然鸦雀无声,相衍唰得回过身看着兵部尚书,内心的不安突然被无限放大。   安南在大梁西南,一直与几个蛮夷小国接壤,包括剽悍凶残的褚国和夷国,大过年的,安南来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明德帝急急道:“宣!”   报信的令兵着急忙慌地冲进殿里,手里高高举着塘报:“报——安南府八百里加急塘报!”   明德帝从龙椅里探出身子:“取过来!”   王全儿一溜小碎步下了台阶,从令兵手里拿过塘报,迅速递到明德帝手里,明德帝打开火漆密封的塘报,迅速扫了几行,脸色突变!   相衍等人一直在观察明德帝的脸色,忽然见他喉头滚了滚,眼神突变,直直射向站在一旁的万拱月。   相衍心道不好!   肯定是边境的褚国和夷国出事了!   “无事,是沈将军......递来的塘报,说边关宁静,百姓祥和。”   明德帝干巴巴解释了两句,连忙叫王全儿喊了退朝。   退朝虽然是退朝了,王全儿却喊住相衍:“右相大人,留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是除夕啦,大家吃饺子了吗~   鹅在这里祝大家新年快落,阖家幸福,万事大吉啦!   (存稿告捷拼命熬夜码字的鹅)   ——2019.02.04凌晨1点47分 第75章 狼子野心   王全儿走后,吏部尚书裴明走到相衍身边, 说:“相大人, 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啊。”   相衍扫了一眼三三两两退出去的百官,语气平淡地说:“你也看出来了?”   “是啊。”裴明避开百官,小声说:“圣人只宣召了您一人, 将太子和两个王爷都放了回去, 依臣看, 这事情恐怕......”   他话还没说完, 看见左相崔毅走过来两步连忙闭上嘴,崔毅扶着腰上玉带,阴阳怪气地说:“相大人实在得圣人信赖,安南府加急塘报偏叫了你一人前去商议。”   相衍扫了眼这老头,对裴明说:“我去去就来。”   说完也不同崔毅打声招呼,径直跟着内侍去了后殿。   相衍到内殿的时候,王全儿正在门口把着,看见相衍连忙将人迎到一边, 说:“恕奴多嘴一句, 相大人,圣人气得安神茶都砸了, 您待会儿可小心回话呀!”   相衍冲王全儿道了一声谢,踏进内殿。   明德帝背着手,手里紧紧攥着那份塘报,手指攥得发白,还微微颤抖, 正在看墙上挂着的万里江山图。   相衍上前参礼:“臣参见圣人。”   明德帝的声音有些闷闷的:“相爱卿。”   相衍看他的视线一直钉在大梁版图的西南地带,试探着问:“回圣人,是......大公主处,出了问题吗?”   明德帝“唰!”地回过身,眼眶有些微红,他好像想说什么,最终只把手里的塘报递给相衍:“你看看吧。”   相衍一目十行地看完,不禁失声问:“大公主率部与夷国一战,后失踪?”   明德帝表情十分沉痛:“沈束河率军找了七八日,不见下落。”   相衍猛地回过神:“圣人,大公主身边有边防军护卫,夷国不过是边陲小国,大公主怎么会突然失踪?”   明德帝看了他一眼,说:“朕哪里知道?”   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相衍一直紧绷的神经忽然又是一紧,舔了舔唇,道:“想是夷国太过狡诈,大公主一时不察......”   明德帝说:“长赢手下掌管近五万边防军,还有两万江阴军,一万太子卫率,如今她下落不明,这些凶狼就成了无主的野狗,稍不注意就要出事,相爱卿觉得如何是好?”   相衍一愣,不敢置信地看着明德帝,李长赢是生是死还不知道,连边关的沈束河都在日夜不停地寻找,明德帝却先想到如何稳住她失踪的消息,让手下的人不要酿成兵祸。   相衍涩然,说:“臣以为,当今之急,首先要安定边关,一方面要赶紧找到大公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就算......大公主当真有个三长两短,也该给三军一个交代。”   明德帝盯着他的脸,问:“爱卿可有人选?”   相衍说:“虞旸将军。”   虞旸?   明德帝脸上突然浮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随即执起案上的笔,说:“依爱卿言。”   *   所谓瞒住消息,主要是瞒住不知情的边防军和江阴军,至于太子卫率,这些人原本就不是大公主的亲卫,而且有明德帝管辖,翻不起什么花来。   李长赢失踪消息传来的第十天,消息几乎传得漫天都是。   鲁王府,李至手中的杯盖一下磕在茶盏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哦?”   下人回道:“举朝封锁了消息,圣人着右相大人和虞将军全权处理这件事。”   李至微微眯起眼睛。   那下人继续说:“大公主失踪至今近二十日,按说早该找到了,可是相大人那边还是没头苍蝇似的,恐怕......是凶多吉少。”   李至觉得自己心头一块悬了十几年的石头突然就放下了,露出些许痛快神色:“潜邸可知道?”   下人道:“之前怕是不知道,如今嘛......蜀王府和东宫恐怕都接到消息了。”   潜邸和李长赢面和心不和,尤其在李长赢势力日渐扩大的这几年,母子三人的关系简直像装满的□□桶,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爆炸了。   “李圣不足为惧,都被皇后和李长赢宠坏了,离开这两个女人一事无成。”李至分析道:“皇后是有些手腕,可惜比元后差多了,这些年若不是李长赢一直与我拉锯,皇后早换人当了,可笑她还以为李长赢威胁到了李圣的地位,欲除之后快。”   下人不敢答这话,李至越想越兴奋,露出期待的表情:“真想知道太子现在是什么表情,是不是高兴。”   太子高不高兴是不好说,反正万拱月是挺高兴的。   褚国使团还有半个月就要走了,她和李墨的婚期敲定在三个月后,定亲后她和李墨从没有见过,倒是天天见虞渊,如今被她当作生死仇敌的李长赢下落不明,她可实在太快活了!   夷国和安南交战的地方她知道,地势寒冷恶劣,这个时节失踪在荒滩上,肯定是活不成了!   于是万拱月兴冲冲将这件事和虞渊说了,末了还补了一句:“你也知道,魔鬼滩那个地方是有来无回的地方,她肯定活不了了。”   虞渊正在擦剑,听到这话手中的擦剑布忽然掉了,“你说......什么?”   万拱月帮他将布捡起来放在他手里:“说来这个大梁公主实在太阴险了,说去江阴的,其实跑到安南去打夷国,好在她死了,不然打完夷国顺手把咱们褚国打了怎么办?我在大梁还能活?实在是太坏了!”   虞渊喉头忽然堵地厉害,十分艰难才发出一点声响:“公主刚才说......李长赢带兵攻打夷国,在魔鬼滩失踪了?”   万拱月不明所以:“是啊。”   虞渊张了张嘴,再发不出任何声响,连耳边万拱月叽叽喳喳的话都听得不真切,脑子里几乎是一团浆糊,可是他记得,万拱月说李长赢失踪了......   失踪了......怎么会失踪!   她身边常年护卫着几千卫队,这些卫队到底是做什么的!   怎么会连小小的夷国都打不过?   李长赢怎么会失踪!   那样的人......怎么会失踪......   他忽然腾地站起来,神情有些激动:“哪里来的消息,确切吗?”   万拱月说:“咱们的人传来的消息,还有李至,也派人跟我说了一声。”   虽然不知道李至为什么要特意跟她说李长赢失踪的事,但是万拱月脑子简单,也不愿意多思多想。   虞渊只觉得脑子里那根弦“啪!”地一下蹦断了,他一把抄起长生剑冲了出去!   失踪......怎么会失踪!   怎么可以失踪   “你去哪啊!”万拱月气急败坏地往外追,可是只能看见虞渊的背影。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既准又狠,万拱月张了张嘴,气血直直往脑子涌,她就知道!   万拱月狠狠捶了一下屋门,又发狠将门口的花盆推倒,开得正旺的矮脚梅花砸了一地!   “贱人!”她几乎从喉头挤出这恶毒的咒骂,气得直喘粗气,良久,才冲着远处放佛被吓坏的鹌鹑一样的下人招招手。   “去,叫人把李墨叫过来!”   *   虞府门口忽然风驰电掣跑过来一匹骏马,下人还没反应过来,马上的男人已经翻身下马,提着长生剑大步往里面走。   下人看着他眼熟,犹豫着拦住他:“您找谁?”   “看清楚你拦的是谁!”   虞渊浑身散发着冲天的戾气,狠狠道:“虞旸呢?”   他和虞旸实在生得很像,下人也吓了一跳,再不敢拦。虞渊一路畅通无阻,在后院找到了正在收拾东西的虞旸。   “虞旸,你混蛋!”   两兄弟一见面仿佛一触即发的□□桶,虞旸回身看见怒气冲冲的虞渊,骂道:“放肆,有你这么跟兄长说话的吗!”   虞渊猛地拔出长生剑指着虞旸:“李长赢到底为什么会上战场?”   虞旸瞪眼:“我他妈哪里知道!虞斜阳,你的剑指着谁?”   虞渊几乎要将虞旸生吞活剥:“她的身子不好,连剑都快提不动,这些别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是要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吗?啊?”   “我将她交给你,你就是这样应付我的交托的?”   虞旸猛地把手里的铠甲砸在地上:“你他妈给我好好说话!什么叫你将她交给我,你是她的谁?轮得到你把她,让,给,我?”   “砰!”一声巨响,虞旸屋里那张八仙桌已经惨死在虞渊的剑下,他仿佛煞血的修罗,一张俊美地仿若谪仙地面容处处透着狠戾:“虞旭初,我与你的约定作废。以后,她的事我自己管!”   说罢转身就走,虞旸气坏了,抬脚就追:“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约定作废?”   “虞渊!”他气得跳脚,也没拦住虞渊离开的步伐。   手下裨将走上来,说:“将军,三千大军已经集结完毕。”   虞旸狠狠锤在门口的廊柱上,脸色臭得不行。照他对虞渊的了解,这混蛋小子肯定会星夜兼程赶赴边关!   到时候这个三年计划就全毁了!   原本他已经点好兵准备亲自赶往边关,一是寻找李长赢,二是稳定军心,现在全毁了!   虞旸狠狠闭上眼,再睁眼的时候,眼里多了一丝决然,他缓了两口气:“散了。”   裨将以为自己听错了:“散了?”   “我说散了听不懂吗!”虞旸大喝道,旋身回屋,狠狠将门摔上!   *   相衍扶着连海深在院子里消食,连海深抬手揉了揉他紧锁的眉头:“最近是不是很累啊?”   她在孕期,脸上圆润了一些,透着微微的粉红,看着粉嫩嫩的十分可口,相衍低头轻轻咬了一口她的脸,说:“李长赢丢了,朝堂上下都炸锅了。”   对于李长赢的失踪,连海深也十分担心,可她知道相衍面临的压力恐怕比她大得许多,不由得安慰说:“舅舅不是说大公主只是失踪,凡事要朝好的方向想。”   李长赢手下的人都不是傻子,时间短点还瞒得住,时间长了哪里拦得住那些悍将?   观壁从外面走进来,说:“主子。”   “嗯?”   得了相衍的许可,观壁开始说:“虞旸将军点了三千精兵,看样子是打算派到安南的。”   明德帝为了稳住军心,不敢大规模往安南派兵,虞旸恐怕就是得了他的默许才急忙点了三千人。   “以送新年给养为理由去的,据说明日就要出发了,很急。”   连海深说:“虞旸将军亲自去,您也可以放心了。”   相衍冷笑了一声:“就是他亲自去我才不放心。”   观壁点点头表示同意,又说:“还有一件事,小虞将军求见。”   虞渊见到相衍,甚至客套都没有,直接说:“你借我几匹马和一些人手,我要去安南。”   相衍将另一条腿迈进屋子,说:“哦?小虞将军去做什么?”   “你不用阴阳怪气的,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虞渊说:“李长赢身边有边防军,还有沈家军,不可能会被夷国那些次货逼到魔鬼滩,所以我觉得......”   “有内鬼?”相衍补充道。   “我不是怀疑,是肯定。”虞渊说道:“李长赢不可能不知道她的人里混进去了不该有的势力,她秘密去安南也是为了把内鬼抓出来。”   相衍暗地咂舌,不愧是有过一腿的,对李长赢的想法果然猜得很准。   “那你去做甚?”相衍撇撇茶沫,说:“你以为她会想你管她的事?虞渊,你清醒一点。”   虞渊表情一下没收住,说:“想不想是她的事,做不做是我的事。”   相衍从桌旁抽出一张纸放在桌上:“你当年答应了虞旸什么?或者说,虞旸答应了你什么?”   三年前虞渊从江阴逃走本来就很奇怪,那时候李长赢刚失了孩子,虞渊再不喜欢她也不可能在那个时候离开。   他不是那种人。   而且一走这么多年,还换了个身份在褚国生活,甚至成了万拱月的卫队长。   虞渊:“这不是你该问的,相衍。”   “你走得容易,万拱月那边能交代得了?”   虞渊神色一动,说:“对了,你去查一查蜀王李墨的生母万氏同万拱月的关系。”   李墨的生母万氏?   ......万氏?   “至于稳住万拱月自有我自己来,你不用担心。”   两人之间已经有了隔阂,再也不像多年前一样亲密无间,相衍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了。”   虞渊强压下狂跳不止的心,闭了闭眼:“相衍,如果今天出事的是你的夫人,我相信你也会像我一样。”   相衍脸色一黑,简直气坏了:“闭上你的乌鸦嘴!”   虞渊睁开眼,笑了笑:“你看,你以前从来不信这些的。”   “你给我滚出去!”相衍大力拉开书房的门,指着外面,观壁和观虚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虞渊站起身,经过相衍身边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两个各有风情的男人脸色一样地差,也是一样的耀眼,不知道能折了多少闺格女儿的心。   虞渊郑重地说:“多谢。”   “还有,小心虞旸。”   说完,他大步走出房门,观虚跟在他身边去备他需要的东西了。   虞旸?   相衍看着虞渊的背影,眼底的暗色愈深。   观壁慢慢走上来,说:“刚才夫人来问,小虞将军今晚要不要留家吃饭,看样子是不留了吧?”   相衍看了观壁一眼,嗤笑道:“你想问就问,作甚假借夫人的名义?”   观壁嘿嘿一笑,说:“您去夫人院里吧,这里都有咱们呢。”   他是看相衍情绪很差的样子,才让他去后院和连海深呆一会。   说来也奇怪,相衍以前脾气很差的,自从和连海深成亲以后,性子倒是好多了,也不会动不动发脾气摔东西了。   甚至他情绪不好的时候,只要连海深在,情绪都能很快平稳下来。   真是太神奇了。   相衍看着观壁兀自脑补的样子,抬脚往后院去。   相府后院种了满满一片牡丹花丛,这个季节正是牡丹花结苞的时候,采兰和赠芍一人扶着一边,陪连海深慢慢在院子里逛。   采兰说:“这些,还有这些都是相爷吩咐从听雨楼移栽来的,您瞧瞧,长得可好呢!”   原来听雨楼里就种了许多牡丹,那是沈氏在的时候为女儿种下的,连海深一直很喜欢。   赠芍叽叽喳喳说:“原本还有些芍药,移到另一个花圃里去了。”   采兰眼尖,从相衍进院子就瞧见了,给赠芍打了个眼色,两人慢慢退了下去。   连海深正半弯腰去抚其中一棵牡丹的叶子,说:“这几个品种也漂亮极了,花开的时候又香。”   相衍站在她身后不远,说:“等咱们的孩儿出生,刚好是牡丹初开的时候。”   她还有两个月就要瓜熟蒂落了,而两个月后也正好是牡丹开始开放的时候,连海深一回头,采兰和赠芍都不见了,只剩下相衍。   她说:“方才不是小虞将军来家?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相衍上来接过她的手:“他急着走,来找我要些东西就走了。”   两人慢慢在院子里走着,连海深扶了扶肚子,说:“早看出来小虞将军对大公主有意了,情理之中。”   相衍说:“我当年以为李长赢捂的是石头,不开窍那种,谁知道这块石头早开窍了。”   连海深笑了笑,用指头戳他的肩:“那小虞将军就这么去了边关,万拱月不得气坏了啊?”   相衍居高临下看着她,说:“夷国是彻底触了圣人的霉头,想不日对夷国的制裁就会下来了,万拱月若是聪明就该夹起尾巴做人,乖乖等着和李墨成亲,再闹出点什么事,能整治一个夷国,也能顺手整治一个褚国。”   连海深点头:“还有小一个月出国使团就走了,届时她就再也没有依仗了。”   相衍心里有隐隐的担忧,又不知道这忧从哪里来,干脆说:“这些日子咱们闭门谢客,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万事小心为上。”   整个长安城从李长赢失踪开始就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恐慌情绪里面,尤其是朝堂上,失去了大公主的制衡,鲁王党和□□之间的摩擦更加频繁,陈贵妃前些日子更是借口发落了一个皇后母家的宗妇,让两方的关系陡然紧张起来。   “好。”   *   李长赢失踪一个月后,没有任何消息,连明德帝都不再过问这件事,他是这江山社稷的主人,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办。   褚国使团要走了,送别的宴又开了一次,万拱月正式得了赐婚圣旨,宗正寺和礼部也开始着手准备皇家嫁娶婚事。   这一日大清早,鲁王府早早醒过来,荣侧妃服侍李至换好亲王蟒袍,又替他正了正衣冠,荣氏说:“父亲递来了信儿,鲁地一切安稳,让王爷安心。”   “安南如何?”   “夷国被收拾得厉害,可大公主还是没有消息。”荣氏老实答道。   李至摩挲着手里的玉佩,说:“如我所料,父皇也防备着李长赢的边防军和江阴军呢,让虞旸和相衍去收拾这个烂摊子了。”   荣氏说:“这两位可都是大公主的人,圣人也放心?”   李至说:“虞旸是,相衍也是,可惜这两个人却不是一条道上的,平衡两人的天平不在了,指望他们同心同德是不可能的,不足为惧。”   荣氏笑道:“王爷该去给圣人侍药了。”   李至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明德帝开春以来又病了一场,太医院看过后说是上次取蛊之后身子一直虚弱,加上明德帝年纪也大了,恐怕是凶多吉少。   李至行步到皇帝寝殿外,刚好看见陈贵妃从里面出来,她用帕子揩了揩不存在的眼泪,对李至说:“你父皇醒了,进去瞧瞧吧。”   李至与她对视了一眼,“是,儿子恭送母妃。”   偌大的寝殿里燃着熏香,浓烈的龙涎香的味道混合着药味,说不出的怪异,李至在垂帘外站了一会猜走进去,明德帝这几日迅速消瘦了下去,整个人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至儿来了。”明德帝轻声咳了两声,挣扎着坐起身。   “儿臣是听说您解了潜邸的禁,特意来问一问。”   明德帝抬眼:“哦?至儿消息很迅速。”   “太子和皇后做下的是大逆不道的事,父皇竟然原谅了他们。”   李圣意图用蛊毒慢慢熬死明德帝,还妄图嫁祸给李至,李至差点没恨死这母子,谁知道最大的受害人明德帝反而把凶手放出来了!   他到底怎么想的?   “把皇后和太子放出来,是因为朕得到密报,当初无名子是诬告。”明德帝板着脸,混沌的眼睛看着李至:“既然是冤枉的,自然要把人放出来。”   李至露出不屑的笑:“父皇总是这样,仿佛那母子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一样。”   “什么那母子!那是你的嫡母,和大梁的储君!”明德帝声音忽然拔高了一个度。   “嫡母?儿子的嫡母不是长赢的生母吗?”李至在他床前慢慢走了两步:“父皇怕是忘了那位娘娘,才是您的元妻啊。”   明德帝一愣,突然露出难堪的表情,咳嗽得十分厉害:“咳咳,咳!来人!王全儿!”   “父皇找王公公?”   “他被儿子请去府上喝茶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你......李至!你要做什么!”明德帝忽然浮起一种不好的想法,拼命瞪大眼睛:“你要弑父?”   李至笑了:“儿子最是孝顺的,怎么会弑父呢?”   “你......你......”明德帝忽然发现自己慢慢失去了声音,无论他怎么张嘴大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连动作都慢慢被限制,他只能直挺挺躺在床上,徒一双眼睛还能怒目,还能转动。   李至看着他,慢慢露出笑容:“一会儿太子会来侍药,儿子就先退出去了。”   明德帝一双眼睛瞪得铜铃那么大,却无济于事。   李至从寝殿走出去,吩咐门口的人把好门,自己七弯八绕走到陈贵妃宫中,为他开门的却是万拱月!   万拱月看了他一眼,指着其中一间屋子不耐烦地说:“李墨太不顶用,你自己去处置他。”   李至说:“他不足为惧,本王想问你,你的蛊确定是喝了那药就会暴毙而亡?”   万拱月说:“当然!若说玩蛊我们褚国人是祖宗!放心!”   李至松了一口气,他身边的护卫走过来说:“王爷,右相大人进宫了。”   “他来作什么?”李至微微皱眉,明德帝那已经被他设下了一个针对李圣的陷阱,不能,不能让相衍知道这些东西!   李至说:“走,去寝宫!”   李圣被请进宫,为明德帝侍药 。   李至挑的这个机会很好,皇后没在小太子身边,李圣才十来岁,根本斗不过自己的庶兄,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明德帝已经因为喝了那盏药,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而那药正是他亲手喂进明德帝嘴里的!   “啊!”身边的内侍发出尖叫,一屁股坐在地上:“您......您......”   明德帝五脏六腑都灼热得不行,偏他发不出任何声音,鲜血吐了整个明黄的被子上到处都是!   “我......我......”李圣不知所措:“不是我做的!不是我!”   李至见时机到了,猛地带人冲进殿里,一看吓坏了,连忙扑到明德帝床边:“父皇!父皇您怎么了?”   明德帝本就难受,被他用力晃了几下猛地又吐出一口浓血:“呃,噗!”   李圣尖叫着要上前:“父皇!”   李至猛地站起身,他比弟弟高大许多,几乎是俯视着他,怒目而对:“来人!把这个弑君杀父的贼子给我拿下!”   李圣吓坏了,大叫道:“大皇兄,我是冤枉的!不是我啊!”   李至冷笑:“只有你进过父皇的寝殿,不是你是谁,大胆李圣,竟敢做下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李圣这才回过味儿来,大骂道:“什么弑君杀父,不是我做的!肯定是你,肯定是你冤枉我!”   皇帝宫中大多是李至的人,他一挥手:“来人,把太子送下去清醒清醒。”   李圣被押下去后,李至回过身,正好与明德帝死死瞪着他的眼神打了个照面,他心头一跳,慢慢探手去触他的鼻息。   没了,什么都没有。   李至心中狂喜,指尖紧张得冰冷,口中却发出呜咽的悲鸣:“父皇!父皇!”   皇帝,驾崩了——   *   相衍出内阁的脚步一顿,天边的乌云慢慢涌上来,宫中的丧钟已经敲响,他看着宫门忽然开始浑身冰冷。   “观壁。”   观壁应:“是。”   “回去,教府中上下大门紧闭,保护好夫人。”   明德帝突然驾崩,身后事一样都没交代,他已经立了太子继位,这本来不复杂。   可偏偏蜀王和鲁王都在长安,而太子又因为前些日子的禁足和李长赢的失踪,势力大幅被削弱。   鲁王是司马昭之心,只差把野心写在脸上,相衍烦躁地闭了闭眼,没想到鲁王速度竟然这么快!   宫里的内侍哗啦啦涌了出来,为首那个看着有些眼熟,好像平时都是在明德帝身边服侍的。   他皮笑肉不笑地一甩拂尘:“相大人,鲁王殿下有请!”   相衍跨进殿门,李至坐在上座,往常他都要站起身迎出来的,但今天没有。   李至说:“右相大人,父皇刚刚崩逝,朝中可谓群龙无首,太子年幼,朝中百官的意思是本王暂且代管国事,等太子大一些,再还权于他,右相大人以为如何啊?”   朝中百官的意思?   相衍半垂着眼,说:“太子年幼,自有国母和顾命大臣垂帘听政。”   李至笑道:“若说辅君之臣,相大人绝对是天子脚下第一位,至是第一个推举您的!”   这是明晃晃的向相衍许诺了——你站在我这头,我保你富贵平安,反之,他李至也不是好惹的。   “圣人走得实在突然,臣现在整个脑子都是混沌的,请大皇子再给臣几日想想。”   李至是非要一个答案,相衍也不惧他,直接就婉拒了。   对于前世杀了自己的元凶主谋,他实在没有什么耐心,更不怕李至跟他来硬的。   李至冷了脸色:“相大人三思。”   “鲁王殿下也请三思!”相衍硬邦邦回道,李至突然皱起眉!   “王爷!王爷!”门外忽然走进来几个人,小声说:“皇后娘娘带人进宫了!”   明德帝派人解了潜邸的禁,皇后却一直闭门不出,戴罪思过,谁料太子进个宫还能背上弑君的罪名!   还听说是李至带人抓的,皇后又不傻,脑子不用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赶紧联合娘家光禄勋家匆匆点了几千人马进宫!   李至没想到皇后动作这么快,只能暂时说:“相大人在此好生想想,至过几日再来问您的意思。”   说罢带人急忙赶去前面,吩咐人将相衍好好‘照顾’起来 。   “相大人,请。”内侍冷着脸将他请回屋子里。   相衍抬头看看天边的乌云,也不反抗,利索地回了屋子。   这王朝的天,终于是变了。   *   皇后知道李至名不正言不顺这才不敢把动静闹大,她就高调多了,恨不得一路敲锣打鼓叫长安百姓知道鲁王的恶行,两拨人一见面,皇后连面子情都不顾了,破口大骂道:“李至,你这乱臣贼子,还不赶紧把太子放了!”   李至站在高处,一点都不畏她,说:“皇后娘娘一见面不问父皇,竟然张嘴就要本王放了弑君的人,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啊!”   皇后道:“太子是圣人名正言顺的继嗣,他为何要弑君,怕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人,为了这个位置才迫不及待要动手吧!”   李至也不恼,说:“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太子一时糊涂将父皇害了,整个寝殿的内侍都能作证,彼时本王正在母妃宫里陪她老人家下棋呢,怎么能说是我动的手?”   李圣坏就坏在那药确实是他亲手喂明德帝手里的,皇后跳脚道:“圣人身子一向康健,突然病了本来就疑点重重,现在更是死得不明不白,你既然说自己清白,敢不敢让刑部大人来查查?”   李至打断她的话:“皇后娘娘,有这个必要吗?”   他示意了一下皇后身后的人:“您不问是非黑白就点了这么多人,这是逼宫啊!”   逼宫是不亚于弑君的大罪过,皇后恶狠狠瞪着李至,眼中闪过一丝狠决!   *   裴明被推进相衍所在的宫殿,进来看见相衍端着茶,后者看见裴明进来,哧溜喝了一口。   裴明跺脚:“您怎么还有闲工夫喝茶?”   “裴大人请坐。”   相衍把另一个茶盏往他面前推了推:“相某被关押在这里有两日了,不知道府中如何?”   裴明是刚被李至的人从府里‘请’过来的,他说:“来前见过观壁,说家里无事。”   其实连海深都快生了,家里一直瞒着不让她知道,怕她着急,可是相衍总不能一直不回去,否则这窗户纸肯定糊不住多久。   听到她还不知道,相衍在心里失笑,以连海深对他的了解,定然是知道宫里出事了,这窗户纸本来就糊不住。   她快生了,也不知道这几日好不好......   想到这,他手里把玩络子的动作不由自主更快了几分,露出了他内心的些许不安。   “相大人,咱们现在是何如是好啊?”裴明唉声叹气:“鲁王爷的野心是昭然若揭,咱们这些人这一难事避无可避啊!”   “裴大人也知道,李至是不敢明目张胆地篡位,他说他只是想要摄政王的位置,同太后和顾命大臣一起辅政新君。”相衍淡淡地说。   裴明皱眉:“祖宗开国百年以来,哪里有过亲王摄政的规矩,这不是把太子......这不是把幼帝放在火上烤吗?”   相衍苦笑:“可唯今之计,裴大人还有别的法子吗?”   李墨是肯定指望不上了,没了李长赢的皇后实力与李至旗鼓相当,甚至还不如李至,他们这些臣子难不成能够与君争?   那不是拿鸡蛋去碰石头嘛!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裴大人。”   裴明老脸十分凝重,看着相衍说:“右相大人,您觉得这样对大梁朝就是最好的选择吗?”   其实若是能选,李至和李圣兄弟相衍是一个都不想选,一个比一个扶不起来不说,还又蠢又毒!   相衍半垂着眼,嗤笑了一声:“裴大人,咱们还有的选择吗?”   裴明语塞。   “右相大人说得对!”   门外忽然传来李至爽朗的声音,宫殿的门被内侍从两旁打开,一身簇新蟒袍的李至大步走进来,一脸春风得意:“相大人能年纪轻轻就成为父皇的左膀右臂,想必就是这见风使舵的本事用得炉火纯青。”   相衍并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裴明讪讪说:“鲁王爷。”   裴明是吏部尚书,掌管大梁朝的人才选拔,在百官中地位不低,这老头一直无条件站在相衍这边,李至颇有拉拢的意思。   他和颜悦色地说:“裴大人,一朝天子一朝臣,相大人这个心思是真透亮,本王也希望裴大人能够......不吝辅佐!”   裴明看了一眼相衍的神色,相衍说:“殿下想必已经和皇后娘娘达成协议。”   李至哈哈大笑,说:“不错,相大人料事如神,母后伤心过度,国事有心无力,只能将幼帝交托给本王——”   裴明心说这理由是真不要脸透了!   李至却不在意,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无法扭转乾坤的事了,他只是希望这些臣子能够识相一些,免得他麻烦一个一个去收拾。   相衍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好半晌,才缓缓出了口气,索性利索一跪:“臣相衍,拜见......摄政王。”   李至露出意外的神色,语气十分愉悦:“相大人实在客气了,至只是做了份内的事而已。   相衍都低头了......裴明心头一跳,也只能跟着跪下:“臣裴明,拜见摄政......王。”   二人在百官中号召力非同凡响,得了这两人的支持,李至的前路就再没有挡路的人!   他内心狂喜,面上却云淡风轻地说:“既然如此,相大人就先回家去吧,相夫人想必也等急了。”   相衍满口称是,退出大殿的时候还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收尾了.....   辛辛苦苦的日万活动终于结束了!存稿箱告急,天天码字到半夜才困觉,现在已经凌晨四点了......   6号开始恢复日3,一直到完结。   篇幅没有剩很长了,大概30万左右就完结了!   *   呐呐,话说今天啊,是大年初一呢,   大家看到这章的时候鹅肯定在外婆家拜年啦!   没啥说的,大家吃好喝好哈!喝好吃好哈! 第76章 生了个儿子鸭   正如相衍预料的那样,连海深对于他的处境心知肚明得很, 相府正院里, 她捧着偌大的肚子坐在太师案后面,面前似乎放着一封信,上面没有署名, 只简单写了‘相佩生’三字。   相佩生......相佩生早已死去多时了啊!   她捂着狂跳不止的心, 忽然手心直冒冷汗, 连下腹都开始隐隐作痛, 彼时她还没意识到这个疼痛意味着什么,几乎所有注意力都在手里的信上。   这是早上在门口捡到的,好像有人故意要交给她似的,可是交给她这个做什么?   赠芍欢天喜地跑进来,气都来不及喘匀,道:“夫人!相爷回来了!”   连海深腾地站起身,顾不得下腹的又一抽:“真的?”   相衍几日没有回家,家中老少都急坏了, 刘氏几乎和连海深一块到的前堂, 相衍一进门就看见站在廊下的母亲和妻子,手中忽然发紧:“母亲, 我回来了。”   刘氏半扶着连海深的手,热泪盈眶:好,好......”   几人没有说多久,刘氏赶忙叫相衍送连海深回去,顺便吃个饭, 晚一些再说。   两人刚回自己院子,相衍几户是迫不及待地将她深深扣在怀里,小心翼翼地避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低头就啃,逮哪啃哪,跟在宫里被饿了许久似的。   连海深好容易抽出一只手去拍他后背,顺毛似的,喘了口气:“别,别要了......”   “乖,让我抱抱......”   连海深又喘了口气,勉强地笑道:“以后吧,先......叫产婆来,怕是要生了。”   “什么!?”相衍登时愣住了,满脸无措:“怎么办?这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连海深气坏了,一边捂着肚子一边说:“叫人啊!”   院子里产婆和有接生经验的丫鬟都是早备好的,很快有条不紊地准备起生产的东西来,生孩子从痛到生还要经历好几个时辰,产婆安抚道:“夫人,现在离生还早,您撑一会儿,起来走走,好生!”   相衍气道:“放肆!她都痛成那样了还叫她起来走走?”   产婆看了他一眼,说:“相爷莫生气!历来生孩子都是这样过来的,咱们叫夫人起来走走也是为夫人好啊!”   连海深只觉得下腹一抽一抽的,气都快喘不动了,痛道:“好......采兰!扶我起来!”   哪里还要采兰,相衍连忙上去将她半搀半抱得护在怀里,让连海深靠着他,慢慢在屋里挪了几步。   连海深一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裳,一边勉强地笑:“还没问相爷......啊......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啊?”   相衍边捞着她的腰好叫她不要站得辛苦,边认真地说:“都好,只要你平安就好!乖,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怎么手这么冷?”连海深实在疼得难受,只想和他说说话来转移注意力,她将自己的手钻进相衍的手里,可两人的手心一个比一个冷,只能徒劳地依靠在一起。   “啊!”她腿间一热,好像有什么东西沿着腿往下流,产婆一看,大喜道:“羊水破了,快扶夫人躺下!”   相衍立马将她打横一抱,小心翼翼放在床上,刚想说什么,产婆气坏了:“您还在这里做什么?还是快些出去吧!”   “我在这陪你,别怕。”   产婆剁脚:“相爷!这不合规矩!”   连海深一掐他的手:“出去,你在这我安不下心,出去!”   相衍还想挣扎一下,连海深下腹又是一抽:“叫你出去!”   “好,我出去,你别怕......”   观虚见相衍一步三回头地出来,尽职地将门紧紧扣上了。   “啊!”屋里又传来连海深痛苦地叫声。   相衍站在廊下,忽然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无措感,好像在面对这种事的时候,强大如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观虚刚想安抚两句,主院的门忽然被狠狠踢开!   “砰!”   灰尘落下,观虚惊讶地瞪大眼睛!   相衍皱眉:“什么?”   “鬼,鬼啊!”胆小的下人早放声尖叫起来!   那一步一步走进来的人,赫然是死去多时的相佩生!   只见他浑身肌肤青紫苍白,一双眼里毫无生气,连走路的姿势都显得格外怪异!   观壁追在他身后,大喝道:“妖物哪里跑!”   ‘相佩生’恍若未闻,一步一步朝着相衍走过来,直到他面前,冲相衍摊开一只手。   相衍:“......观壁?”   观壁啐了一口:“爷,是傀儡蛊!是他身上的傀儡雇忽然醒了!”   傀儡蛊顾名思义,宿主死后尸身会被蛊虫操控,而蛊虫由施蛊的人控制。   可是洛降和无名子早被凌迟而死,哪里还有人能操控相佩生身上的蛊!   观虚拦在相衍身前,露出不屑的笑:“观壁,你越活越回去了,就这么个东西也能避开你的阻拦。”   观壁争辩:“喂,你......”   说这,二兄弟飞身上前,同那‘相佩生’缠斗起来!   “疼啊!”连海深没忍住又叫了一声,她隐约听见外面的颤抖,不由得分了心神,产婆急坏了:“您不要管外面的事,咱们看见小少爷的头了,快快跟着老婆子的手用劲!”   连海深被丫鬟和产婆引导着努力用力,一边迷迷糊糊在想,啊,是男孩子呢......   观虚一剑刺进相佩生的胸口,可还来不及高兴,相佩生好像不知疼痛似的往前逼了一步!   好在相佩生活着的时候连走都不会,死后也只是力气大了一把子而已,两兄弟虽然艰难一些,也不至于被他占了上风,就在三人缠斗的时候,一声惊天动地的啼哭忽然在屋子里炸响!   “生了!”   相衍的脑子一热,来不及管院里已经伤痕累累的相佩生,转身差点去踹屋门!   屋里的产婆收拾了好一会儿,才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团子推开门,一脸喜气洋洋:“恭喜相爷,贺喜相爷,是个少爷呢!”   相衍颤抖着手去接那个裹在大红喜被里的小肉团团,肩上忽然一凉!   “把孩子给我。”   “啊!啊啊,你......你是谁啊!”产婆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相衍一偏头,脖子上立马多了一道血口子,小洛氏的剑十分锋利,大有他再动就给他个痛快的意思!   “主子!”观壁一脚踢开相佩生,急忙飞奔过来:“小洛氏!”   相衍将孩子抱在怀里护得稳稳的,声音平静道:“小洛氏?”   小洛氏余光瞥见相佩生被观虚单方面殴打得不成人样,心下焦急,口气很冲道:“把孩子给我!”   相衍抱紧了不给,说:“你倒是动手啊!看看是相佩生死得快还是我死得快!”   观壁剑指小洛氏的咽喉,大喝道:“把剑放下!”   “相衍,你不要逼我!”小洛氏很急,剑尖已经深深陷进了相衍的脖子!   “主子!”观壁急坏了!   观虚的剑又一次刺进相佩生的身体里,故意大声冷笑:“你是不知疼痛,无所畏惧,那我倒是看看将你砍成碎片,还能不能活过来!”   相衍脖子的伤口正泊泊地流血,脸色也慢慢变得苍白,小洛氏知道再这样僵持下去他们的胜算只会越来越小,不由得气急败坏:“你还不动手!”   相衍手中顿时一空!   面前怯懦的产婆忽然一骨碌爬起来,一下从相衍手里抢走孩子拔腿就跑!   那产婆看着年纪不小了,步子倒是利索地很,观壁一看还得了,放开长剑立马追了过去!   “太师到——”   相衍心口一震!   不敢置信地看向产婆跑走的地方,一身紫金官袍的相平和苏氏突然出现在那里,苏氏从产婆手里接过小团子,慢慢开口:“你做得很好。”   产婆不敢看身后的人,连忙避到相太师一行人身后去了。   小洛氏一看孩子到手,立马转身,从观虚手里将相佩生解救出来,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哨声,原本狂躁不已的相佩生陡然安静下来,跟在小洛氏身后,乖乖走到相平背后。   相平打开包被,看了眼刚出生的孙子。   相衍站在原地,任血流了自己一身,他浑身发冷,眼前一阵一阵冒金星:“呵,这回的你,又是受谁之托?又成了谁的狗?”   苏氏看着手里的包被,眼里淬满毒药,相平从她手里接过来,低声说:“国内动荡,你成了谁眼里的钉子难不成不知道?”   相衍痛苦地闭了闭眼,怒气拔到一个高度:“可那也是你的孙子!他才刚刚出生!你有本事冲我来啊!将他带走算什么本事!”   苏氏尖叫道:“你叫这么大声做什么!你这杂种的孩子,也能是太师的孙子吗?”   可她自己生的相佩生,在几人身后,毫无生气。   “相衍,你很清楚他们需要什么。”相平抱紧怀里的孙子,说:“拿他们需要的,和他们换,你也是,我也是。”   那人允诺,替他抢来相衍的孩子,相佩生就有救。   而相衍,只要拿那人想要的东西去跟他换,孩子也会安然无恙。   连海深生的这个儿子真的很乖,在相平怀里安安静静地睡着,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小命正被架在刀尖上。   相衍一下抽出观壁的长剑指着相平:“若是我的孩子有一丝一毫受苦,势必杀你全家。”   “我说到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团团小名叫啥好呢,叫豆包怎么样?   *   我保证从今儿开始不断更了,虽然断更是很快落没错诶嘿嘿嘿嘿 第77章 团团   相平一行人很快带着孩子退到了外城以外,一处废弃的民宅外。   刚下马车, 苏氏伸手想从相平手里接那孩子, 被小洛氏抢先一步抱还怀里。   小洛氏警惕地看着苏氏:“你想做什么?”   苏氏气急败坏:“我能做什么!不过是看太师一路抱着这......辛苦,替太师分担一分罢了,你这是什么眼神?”   小洛氏说:“把你不该有你想法收起来!你信不信你这里摔了他的孩子, 下一刻掉的就是你的脑袋!”   苏氏还想争辩, 相平说:“好了别吵了, 我们进去。”   说罢率先推开门跨进门, 苏氏瞪了一眼小洛氏也跟着进去,其余人随后鱼贯而入。   门内赫然是另一方天地,被森严的守卫把守着,相平手心直冒汗,朗声说:“老夫已经按你们说的将那孩子带来了。”   空气中传来一个细微的哨声,相佩生好像得到召唤的鸟,直挺挺走到一旁,门帘一掀, 走出来一个火红裙装的女子, 她手里还拿着一个长相奇怪的哨子,正是这个东西驱使着相佩生身上的蛊。   万拱月对相衍的孩子没什么兴趣, 她冲着背后说:“人都来了,您不出来瞧瞧?”   “相大人想必有替本宫传达过意思吧?”门帘又被掀开,走出来的是一个一身雍容华贵的女人,她一身锦绣,一看就是养尊处优许久的, 相平心口一凛!   是中宫皇后。   太子被鲁王软禁,皇后逼宫无果,只能寻求另外的助力。   相平点头:“自......自然。”   小洛氏抱着孩子猛退了一步:“你们背后的主子原来是她?”   洛降和无名子就是李圣的人,换言之,害死相佩生的人就是李圣!相平和苏氏竟然还为皇后办事?这不是认贼作父吗?   皇后常年说身子不好,闭门不出,如今看起来身子也挺硬朗的啊!   她说:“大少夫人不必惊讶,大少爷也不是太子故意要害去的,拱月公主有教死人起死回生的本事,太师自然能为本宫所用。”   小洛氏皱眉,看向万拱月:“敢问拱月公主,所谓教死人起死回生的本事是什么?”   万拱月说:“我知道你是蜀地洛氏的人,但我的法子是褚国不传之秘,哪里是你小小平民能知道的?”   皇后冲小洛氏伸手:“大少夫人大可放心地将这孩子交给我了吧?”   小洛氏还是十分质疑,可触及几人身旁毫无人气的相佩生,她又犹豫了,半晌后说:”皇后娘娘放心,若是您言而有信,我当然也说到做到,只是这孩子......他毕竟还小,烦请您请一个乳母来,否则等不到右相大人将兵符交出他就要饿死了,届时可就不大好办了。”   皇后想要的只是李长赢寄放在相衍处的兵符罢了,并不是真的想要这孩子的性命,欣然道:“那当然,既然大少夫人对本宫不放心,那就一起来罢。”   说罢带着小洛氏一起离开了废宅。   屋顶的观壁刚想动身跟着皇后回潜邸,却忽然看见底下的相平夫妻跟着万拱月进了内堂,看样子还没打算走。   “奇怪,李圣都回去了,这些人还在这里做什么?”他小声嘀咕着,趁着昏暗的夜色悄悄爬去后堂的屋顶。   内堂灯火通明,万拱月给自己斟了一盏茶,示意相平夫妻坐下。   苏氏说:“我们已经按照吩咐将这祸水引向皇后,不知那位主子......”   屋顶的观壁听得一愣,他们背后竟然还有人!   万拱月露出一个笑容:“太师夫人不必着急,他马上就到——”   *   连海深从黑暗里悠悠转醒,下身传来的疼痛还有些不真实,她手一动,床边守着的相衍立马就醒了,两人对视了一眼,互相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连海深张了张嘴:“我的孩子呢?”   相衍闭了闭眼:“我教人去追了,很快就回来。”   “我以为你会骗我,孩子好好的......”连海深心口一空,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她用力攥着相衍的手,掐得手指苍白:“你爹为什么要抢走孩子,啊?”   “他是受人指使。”相衍有些不敢面对她的眼神,低声说:“他们想要我用兵符来换。”   连海深一愣:“什么?什么兵符?”   “边防军和江阴军的兵符。”相衍说道:“李长赢走之前将这东西留在我这里了。”   “可他才刚刚出生啊!”连海深一想到那么小一个孩子就在几方势力中辗转就心痛如绞,相衍俯身将他抱住,信誓旦旦地承诺:“我知道,我知道......他有人照顾,我已经安排好了,咱们的孩子一定会好好的,你不要担心!”   直到连海深累得睡过去,相衍才站起身打开门走出去,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天边泛着鱼肚白,空气中带着淡淡的寒意,观虚走上来,说:“爷,观壁回来了。”   观壁龇牙咧嘴地让府中的大夫包扎伤口,相衍踢开房门走进来,一看见他就问:“人呢?”   大夫吓了一跳,手上一使劲将纱布捆了个结实,观壁心口一跳,差点没就地昏过去!   “嘶......”观壁不敢大声,咬牙道:“小少爷是被皇后娘娘抱走了!”   皇后?   观壁说:“属下跟着他们一路到外城一处废宅,接待他们的竟然是万拱月公主!”   “大少夫人抱着小少爷跟皇后娘娘回潜邸了,他们走后,一辆马车姗姗来迟。”观壁小心打量相衍的脸色,相衍面无表情地说:“李至?”   观壁从这简单的两个字里品出了肃杀的气息,他用力摇头:“不!不是鲁王!”   相衍露出意外的神色,观壁接口说:“是蜀王!”   “李墨?”   “是,是李墨殿下。”   相衍下意识去摸袖子里的那枚络子,把在手里来回把玩,“打鹰的竟然让鹰叨了眼。”   观壁低头不语,相衍眼睛一眯,忽然想起虞渊走的时候,让他去查查李墨生母万氏和万拱月的关系。   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李墨想借我的手收拾了皇后和太子?”相衍凉凉地问:“好计策啊,我相某就这么像把刀么?”   观壁说:“不过属下不明白,蜀王马上就要动身去蜀地了,他现在做这些有什么用么?”   若不是观壁留了个心眼,真会以为这事就是皇后指使的,相衍的矛头自然直直冲着中宫母子去了,届时得意的不还是李至?   “去查查鲁王和蜀王。”   李墨一直表现得怯懦又无用,若说他受李至的指使还在意料之中,若不是......那这位蜀王殿下可太可怕了!   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一朝反扑可是无法想象的!   观壁犹豫地说:“属下来之前查看过咱们的消息来源,关于蜀王的几乎是空白,按说不应该这么少。”   “以前从没有注意过的人,跳起来竟然差点伤到自个儿。”相衍冷笑:“去,找个机会将这事偷偷透露给皇后,皇后娘娘可不会允许自己成了别人手里的枪。”   “是!”   *   连海深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刚有点意识就感觉自己被人紧紧扣在怀里,抬眼一看,相衍下巴抵在她头顶,睡得纯熟。   眼下有一片淡淡得青黑,胡茬都冒了一些,哪里还是平时俊美清冷的右丞相?   她心头一软,是啊,团团丢了何止她着急不已,相衍对这孩子的期待她都看在眼里,指不定这男人在心里偷偷难过成什么样呢。   想到这里,她又往男人怀里凑了凑,没想到相衍一个激灵就醒了,意识还没清醒,却先拍了拍她的背:“没事,团团很快就回来了......乖,再睡一会。”   连海深心里一暖,轻轻咬住了他的衣襟,说:“他不是叫豆包吗?什么时候改名叫团团了?”   相衍是彻底醒了,低头看见她一片清明的眼睛,张了张嘴:“......都行,你说叫什么就叫什么。”   “看什么?”连海深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干脆埋在他怀里不吱声。   “我......”相衍低声说:“观壁早上回来了一趟,团团被皇后带走了,小洛氏跟在身边,现在没事。”   “小洛氏?”连海深那时候是有迷迷糊糊听见小洛氏剑指相衍逼他交出孩子的,她说:“小洛氏是你的人?”   相衍低眉蹭了蹭她的耳朵:“她不为我做事,我们只是互利而已。”   “你早料到他们会来抢团团?”连海深一下反应过来,气得捶了他一下:“你竟然......我都快担心死了!”   “我没那么神通广大。”相衍压住她的手,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我以为他们会选别的手段来逼我手里的兵符,至于你和孩子这里,只是防患于未然。”   “那大公主的兵符?”连海深皱眉:“若是大公主没事就好了,长安失了她都乱成什么样了。”   明德帝突然驾崩,制衡李氏兄弟的最后一根绳索断掉了,他们自然争得头破血流,连李墨都掺和进去了不是?   相衍说:“快了,这些事很快就结束了。”   连海深慢慢抬起眼睛:“快结束了?”   “夷国退兵二百里,短期内不会再有大规模犯边的能力,边境一平,李长赢就快回来了。”   “大公主没死?”   “她几个兄弟和她比起来实在是太嫩了,她哪有那么容易死。”   作者有话要说:  鹅的假期进入倒计时了...... 第78章 团团回来惹   直到月子过后许久,连海深都没有见过刚出生的团团一面。   皇后派了几次人来明里暗里暗示相衍, 相衍都装作不明白, 气得皇后快要发狂,可她又不能说孩子是她抱走的,一时进退两难。   皇后坐在中宫宝座上, 面容严肃, 小洛氏抱着乖乖睡着的团团躲在角落里, 生怕皇后的气撒到她们身上, 小团团已经一个多月了,乳母喂得还算精心,褪去了刚出生时的潮红,变得白白胖胖的。   “右相大人跟本宫打得好算盘啊!”皇后气得差点砸了手边的玉串:“可我们却不能再拖了,相衍神通广大,手边还有得力的人,这孩子再待在中宫,迟早把火引来。”   小洛氏心头一跳, 赶紧按住团团, 将自己的身影隐在廊柱后面。   她身边的大宫女说:“可咱们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到手......不如......”那宫女的眼神一下钉在小洛氏身上,透骨的凉意让小洛氏狠狠抖了一下, 抱着孩子立马跪下:“娘娘,这孩子若是出事了,咱们可就失了一张大大的保命符啊!”   “本宫何尝不知道!”皇后说:“可是怎么让这张保命符发生作用,大少夫人可有良策?”   “不如......咱们‘助’让他‘找’到这孩子,届时娘娘不就于相大人有恩, 请求他将太子殿下救一救想也不是难事,您觉得呢?”   皇后将小洛氏这番话仔细品了品,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最后才摔了手里的玉串:“也只能这样了,你去试一试,若是功成,自有你的打赏!”   “是。”小洛氏抱着团团的手都兴奋地微微发凉,一个多月了!在中宫待了一个多月,终于能够出去了!   那大宫女将小洛氏送出去,却颐指气使地说:“你要知道,相大少爷的命还握在娘娘手里,奴婢知道大少夫人不会做傻事的,是不是?”   小洛氏面上恭敬地答是,抱着团团往外走的步伐却愈来愈快。   相衍收到宫里递出来的消息时正是半夜,将熟睡的连海深安置好以后才带着观壁、观虚匆匆到了城郊,两拨人伪装的‘解救’戏码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仿佛计算好似的,还不等他的人上前,皇后的人已经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将所谓‘逆党’擒获,救了小洛氏和团团。   为首的大内侍收起长剑,对小洛氏微微一笑:“大少夫人受惊了,咱家奉皇后娘娘的命,特来搭救。”   小洛氏摆出一个感激涕零的样子,哽咽着说:“多谢......”   “当啷!”一把剑被掷在两人身边,那大内侍回头,装作十分意外:“右相大人?”   相衍拨开人群走出去,看着那大内侍冷笑:“王大人怎么在这里?”   大内侍心头一抖,按着原定的台词说:“......属下是听说小少爷被贼人抱作这里来,特来搭救。”   “贼人?”相衍看向小洛氏,那王姓内侍心下一狠,抄起刀冲小洛氏劈去:“定是这贼人对小少爷起了歹意——”   “砰!”观壁一抬脚及时踢掉大内侍手里的剑,随即将他押在一边:“右相大人在也轮得到你动刀动枪?”   “属下只是......”   “好了。”相衍压住大内侍的话,说:“臣知道皇后娘娘的好处,请王大人放心回去就是。”   说着他小心翼翼从小洛氏怀里将团团抱在手里,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那大内侍同小洛氏交换了一个眼神,前者说:“那臣先回去复命了。”   相衍抖开外袍将孩子护在里头,说:“烦劳王大人去回复娘娘,太子殿下前些日子落在臣那两卷书,若是有时间臣会送过去的。”   大内侍心头一喜,真心实意地行了个礼:“那臣代娘娘多谢相大人,烦您走一趟了!”   直到皇后的人走远,小洛氏才问:“这种小伎俩你也会上钩?”   相衍抬脚往马车边走:“鲁王势大是我不愿意见到的,此时只能扶持太子,中宫出身世家,受国母礼教,她不傻。”   “那你真是这个意思?”小洛氏跟在他身后说:“你们权臣总是在权衡利弊,今天帮这个明天帮那个的。”   相衍上车前看了她一眼,说:“帝王之道,不在于尽除奸佞,而在于平衡朝野,水至清则无鱼,内阁之道也是如此。”   小洛氏皱眉,相衍说:“若是有时间去城郊废宅,相佩生的尸身还在那里。”   “你......”小洛氏眼里忽然露出凶狠的神色,半晌才恢复清明,她说:“多谢。”   *   返程的马车上,相衍小心翼翼打开包被,是用皇后宫中上好的蜀锦和棉布缝制的,一个小小的婴孩躺在包被里睡得纯熟,还时不时吐一个口水泡泡,小嘴粉嫩粉嫩的。   相衍的心登时软成一片,这个小小孩子,是他的孩子啊!   观壁跟在车边,说:“回主子,许太医已经请到府里了,正在正堂候着。”   折腾了一夜,已经天光大亮,街上偶尔有经过的百姓三三两两,叫卖的街边小贩也出摊了,不论长安城底下有多少势力汹涌动荡,面上都是一片国泰民安。   相衍撩开一点帘子,让外面的烟火气息漏进来些许,看着白白胖胖的儿子,突然心安不少。   许太医大清早被请到右丞相府,又没说什么事,让他心里不禁七上八下,等了快两个时辰,外面喊了相爷回府才见到相衍的人。   相衍示意他进屋,又吩咐观壁将院子里早早备好的乳母请过来,才打开包被。   许太医惊疑不定:“这......”虽然听说右相夫人生了个孩子,可是长安城都知道,那孩子一出生就被抱走了,他仔细查看着这个小小的婴孩,推测道:“这孩子胎里养得倒是不错,只是出生后时常颠簸......”   “所以?”   许太医连忙说:“以后好好养是无碍的!”   相衍点点头,也不说好或不好,将孩子的包被一扯,不知哪里碰到这小子了,原本睡得正香的小家伙小嘴一张,“哇”地一下哭出了声!   相衍一愣,下意识看向许太医,许太医擅妇科小儿,却不擅长哄孩子啊,两个人看着榻上“呜哇呜哇”哭得正欢的团团不知所措,相衍冲门外喝道:“乳母呢?派人去请乳母怎么还没到?”   观虚跨进门,小声说:“未免夫人看了伤心,乳母一直住在落秋院,过来需要好一会儿呢,不是您吩咐的嘛......”   团团才一个多月,哭起来撕心裂肺不说,还一抽一抽地直打嗝,小脸憋得通红,相衍害怕他哭岔了气,手忙脚乱地将孩子抱起来,想哄又不知从何下手,一时间抱着哇哇大哭的儿子愣在那儿。   “夫人到——”门外传来天籁一般的声音,是连海深来了!   相衍眼前一亮,急忙抱着孩子走出去,与刚进院子的连海深打了个照面,连海深一愣,看着相衍手里的包被,一时间不敢去碰。   团团的哭得正欢,相衍看着她呆呆望着孩子的眼神,说:“抱一抱?”   “不......”连海深心里有种猜测,小心翼翼打开包被一角,看见咧着嘴哭的孩子,捂住了嘴,眼泪立马涌了上来:“这是......我的孩子?”   相衍将孩子放在她手里,帮她半托着这小子,说:“不然是谁的孩子?”   说来也怪,哭得惊天动地的团团一被连海深抱在怀里,竟然慢慢熄了哭声,只剩下委屈的呜咽,许太医见缝插针说:“许是这孩子饿了。”   “饿了?”连海深一听还得了:“乳母呢?院里备着乳母的......采兰快去将姜妈妈请来!”   “哎!”小主子回来整个相府的下人都高兴,赠芍连忙领着下人刷刷一跪:“小少爷平安回来,奴婢等恭喜相爷,恭喜夫人!”   连海深将孩子抱了好一会儿都觉得十分恍惚,直到乳母来将团团抱去吃奶她才如梦初醒般拉着相衍问:“团团怎么忽然回来了?小洛氏呢?”   相衍说:“小洛氏使计将团团带离了中宫,条件是我将太子从潜邸弄出来。”   “太子被鲁王拘在潜邸,你怎么将他弄出来?”连海深一心在儿子身上,十分担忧:“你前些日子派去安南的人马上进城了,观壁被我叫去接应。”   相衍听到这里仿佛松了一口气,对连海深说:“放心,我知道了。”   姜妈妈抱着团团进门,喜气洋洋地说:“相爷,夫人,小少爷来请安了!”   连海深生下孩子这还是第一次见团团,没想到那个浑身皱巴巴的小红团团已经长成白白嫩嫩的大胖小子了,不禁十分感慨,抱着孩子委屈地嘀咕说:“我们团团在外面吃苦了呀,娘亲心里快难受死了!”   姜妈妈说:“夫人莫要伤心了,奴婢方才瞧了瞧,小少爷身子可好着呢,可能吃了呢!”   相爷咳了一声,对观虚说:“送乳母下去领赏。”   “是。”   观虚走后不久,观壁就回来了,他看见连海深一愣,匆忙朝相衍打眼色,后者对连海深说:“回去歇一会儿,我有些事,处理完了回来。”   连海深看了眼观壁,点头:“嗯,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目送她回去以后,观壁上前说:“爷,他们回来了。” 第79章 拉拢   连海深尤记得以前看书时,书上写冬日里渔民在冰面捕鱼的场景:那大网在冰下潜行几天几夜才会被拉起, 网在冰下潜行的时候无声无息, 谁也不知道这一网能捞上来多少条鱼,得等开渔那天才能知晓。   如今的长安犹如冬日的冰面,底下暗潮涌动, 无数张大网在底下纵横交错, 只等一个契机就会全面拉起, 届时是捕鱼人还是被捕的鱼儿还不好说。   她抱着团团回到后院的时候, 看见一个修长身影站在院里海棠树下看花,心里登时一个咯噔!   “你是什么人?”赠芍一个箭步护在连海深面前,警惕地看着那人。   院里到处是家丁护院,闲杂人等怎么可能进得来,连海深拨开几个丫鬟,试探地问了一句:“殿下?”   李长赢回过头,看见她怀里抱着孩子,意外地笑了笑:“咦, 竟是生了?”   李长赢离开长安大半年终于回来了!   丫鬟们要行礼, 被她拦住了,她走上来先瞧了瞧团团, 说:“这小子比较像你,像你好啊,可别像他爹那个老狐狸。”   连海深将她请进屋子,又叫人端来茶点,李长赢看着消瘦了许多, 但还算精神,大口用了些点心,连海深才问:“您是和安南的探子一起回来的?”   “我先大军一步进城,来探探情况。”李长赢半靠在软塌上,说:“进城就听见了连二爷家的喜事,李至那老小子竟然又要迎侧妃了?”   连二爷自然就是连士善了,他那女儿连雪微被李至要了去,说是当个侧妃,这事连海深也是前几天才听说的。   “国丧未过,他不敢大肆张扬,只一顶小轿先抬回去,国丧后再置办亲事。”连海深解释:“珠胎暗结,怕是没几个月要生了,鲁王膝下只有两个女儿,若生下的是个儿子总不能让孩子流落在外,连士善也不会同意的。”   连士善比连士良圆滑得多,入朝不久就拉帮结伙了好几个官员,李至现在只想着息事宁人。   “珠胎暗结?”李长赢笑了笑,伸手招她:“若是这枕边人实则是自个儿兄弟的人,你说他会如何呢?”   兄弟?   “太子?”连海深一愣:“二房听命于太子?”   “中宫那儿怕是急了。”李长赢伸手摸了摸团团的包被:“我不好在长安露面,这些日子需得借住在夫人这儿,望夫人行个方便?”   李长赢要住连海深当然是欢迎的,当即为她安排了院子,送走李长赢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儿,相衍就沉着脸回来了。   连海深抱着团团莫名其妙:“您这是怎么了?”   看见妻子和儿子,他揉揉眉心,有些疲惫地说:“沈渡濂跟虞渊回来了。”   连海深从这话里品出了奇怪的味道,问:“表哥和小虞将军有什么不妥么?”   相衍走上去靠在连海深身边,与她一同逗弄儿子,好半晌才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这些日子他们都住在府里,你看了就知道了。”   相衍还是照常上朝下朝,他不在的时候李长赢就喜欢来坐坐,但是往往她一来,不多时沈渡濂就跟在背后来了。   “这是母亲给大外甥做的小衣裳,特意要我带来给表妹。”沈渡濂取出一个盒子推给连海深,示意她打开瞧瞧。   还没等连海深打开,赠芍从门外进来,尴尬地笑了笑:“夫人,小虞将军求见。”   本来如果是连海深一人肯定是不方便见外男的,但是屋里李长赢和沈渡濂都在,她只能叫人将虞渊迎进来。   虞渊大步进来,也没忘给团团递上一方玉佩做见面礼,随即挤在了李长赢和沈渡濂之间落座。   场上虽然没人说什么,但连海深还是品尝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酸味。   她说:“......上次大公主说想去鲁王府,刚巧家中二妹递来请帖,小定那日请我过去,不如大公主就那日同我们一起去?”   李长赢还没开口,沈渡濂说:“大公主回京的消息没人知道,贸然去鲁王府不大好罢,若有什么需要打听的交给我就好,正巧我沈家同连家有姻亲,去了也不显得突兀。”说罢还看了虞渊一眼。   虞渊放下茶盏,说:“那就劳烦沈兄了,安南大军一个月后就到长安了,军中传信来请长赢回去坐镇,我刚好送她回去。”   沈渡濂瞪大眼睛:“那我也去,叫听风去打听就好!”   两个大男人还像模像样吵起来了,李长赢戳着团团的包被,说:“这小子怎么天天在睡觉,吵成这样都没将他吵醒。”   沈渡濂和虞渊闭了嘴。   连海深说:“是啊,他一直挺乖的,夜里也不吵人,饿了就哼唧两句......”   李长赢看着团团的眼神充满慈爱,不知道是不是让她想起她那个没有缘分的孩子,虞渊坐了一会儿没忍心,只能站起身先告辞。   他走之后不久,沈渡濂也因公被叫走了,李长赢收回手,掩饰地喝了口茶。   她躲着虞渊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连海深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只说:“那下个月您要跟我们一块儿去鲁王府么?”   “去,为什么不去。”李长赢说道:“鲁王府的秘密可有意思呢,我怎么能不去探探?再说了,我那皇弟届时也会去呢。”   鲁王碍于内阁的面子松了对李圣的管制,李圣有了皇后和内阁做靠山,最近热衷于往他面前蹦跶,想勾得李至再动手一次,好借机除之后快,李长赢既然回来了,他们兄弟之间的狗咬狗,怎么会不去瞧瞧呢。   “那表兄刚才说的?”   “就依他的吧。”   看看时间已是下朝时分,李长赢也起身回去了,连海深看着桌上并排分毫不让的三个茶杯摇摇头,戳戳团团的包被说:“你瞧瞧他们,多幼稚呀,是不是?”   团团早醒了,看着连海深吐了个口水泡泡,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   五鼓过,内阁散朝,众位大人纷纷起身收拾东西,裴明手里提着东西,犹豫地蹭到相衍身边:“右相大人......”   “裴大人有事?”   裴明说:“昨儿皇后娘娘将内子招到宫里,意思是赐小儿同光禄勋家小姐的婚,但是您也知道,这种时候怎么好同光禄勋家攀上亲,下官也是愁得一夜未眠啊!”   光禄勋是皇后娘家,这个时候要赐婚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相衍笑了笑:“中宫那是在拉帮结伙。”   “鲁王过几日迎户部连大人家嫡女做侧妃,对方阵营多一方筹码,中宫娘娘肯定急了啊。”裴明叹了口气:“若是平时,光禄勋家的小姐也不错,但是这种时候,老夫怎么敢拿全家性命去赌?唉。”   “咱们毕竟是做臣下的,哪有违背天家意思的。”裴明连连叹气。   相衍扬了扬眉不置可否,不曾想到了自家门口,就听见那位光禄勋家的大人求见,马车就停在一旁,看样子来了好一会儿了,这是专程搁这儿等着他的呢。   “哎哟,相大人,少见少见!”光禄勋家当家的大人是皇后的堂家兄弟,他下了车后有意无意半撩着车帘子,从里头隐约能瞧见一角女子的衣裳。   相衍沉下脸,说:“大人看样子来得早,为何不递帖子,内子在家。”   光禄勋顶着他的眼神擦了擦额边:“这......方才递了帖子却没有人回应,这才想在这等一等您,不想就是这么巧碰上您了。”   相衍也没有叫他进去的意思,自己抬脚上了几步阶梯说:“方才下朝的时候还听裴大人说贵府小姐已经赐了同裴少爷的婚,若是无事,大人还是不要带小姐出门,惊风了耽误婚期,皇后娘娘会不高兴的。”   光禄勋说:“定亲的是四姐儿,家中七姐儿年方十四,生得更加端方娇美,她从未见过大人,特来拜会......”   相衍浑身涌起一身嫌恶,一甩袖子:“堂堂光禄勋也是一门勋贵,如今是怎么了需得走这样的路,大人还是莫要自轻,以后让府上小姐如何做人?”   “相大人说得是,爹爹,咱们回去罢......”   “是女儿没有那福分,伺候不了相大人,辜负姑母了!”   那光禄勋家姓林,林家七小姐果真像光禄勋自己说得那样娇美万分,盈盈剪水瞳惹人怜惜,拉着光禄勋的袖子,眼睛还不安分地往相衍这边看,她的话明里暗里说来相家是皇后的意思,希望相衍不要同国母作对,毕竟相衍再权倾朝野也是个臣,哪能逆君的意思?   再说她自恃美貌,对进相家有五六分把握,只要进了相家的门,她就相信自己能成事!   可惜不等这七小姐脑补完,相衍已经冷笑了一声跨进门,还吩咐家丁重重关上大门。   “砰!”一声,彻底将光禄勋连带皇后的面子摔在地上。   观壁挠挠头迎上来,相衍说:“以后再放闲杂人等在门口,惊扰了夫人,自己去领罚。”   “是......是!”   不知是不是想到连海深和团团,他的神情又松了一些,往后院走的步子都格外轻快,观壁追在后面连连叹气。   唉,已婚的男人啊! 第80章 引爆的□□(一)   日子难得平静地过了些日子,到了连雪微小定的那天, 沈渡濂就陪着连海深和李长赢出门要去连士善府上, 李长赢捡起许久不穿的女装,挽了个妇人发髻,与沈渡濂扮了个夫妇。   大公主虽然久居长安, 素日见人却都是女扮男装, 见过她裙装扮相的少之又少, 加上为了伪装又扮得浓艳了一些, 走出来真是折了不少人的心,比如沈渡濂。   “大、不是,那个......”他挠挠头,又笑得傻气,看着有些手足无措。   连海深揶揄地笑:“表兄要叫‘表嫂’什么啊?”   一丝殷红飞上沈渡濂的脸,他嗫嚅着说:“夫、夫人......”   李长赢比他自然多了,挽着连海深的手喜气洋洋去了鲁王府,因为还在国丧, 鲁王府内外都没挂红, 只在连雪微的房里稍稍挽了两根红绸。   连海深和连雪微是许久没有见过了,两人虽然同住在长安城, 却一个内城一个外城,疏远得不得了,若不是这次李至给相衍府上下了帖子,连雪微也没打算叫堂姐来。   宽大的喜服也没遮住连雪微的肚子,她看着富态了不少, 挽着新嫁娘的发髻,眼睛不停地打量沈渡濂夫妇,“见过大姐姐,这位是?”   连海深淡淡一笑:“沈家的表兄和表嫂,来贺鲁王殿下抬妾之喜。”   连雪微脸色一白,轻轻咬唇:“荣侧妃在外头招待宾客,大姐姐可去寻她说说话儿,王爷还未下朝,沈家兄嫂是......来得不是时候。”   连雪微和荣侧妃都没见过李长赢,倒是方便她行事了,几人当即走出了西跨院。   “我有些事去做做,渡濂陪着相夫人在园子里走走。”李长赢冲两人眨眨眼,只身一人闪出了园子。   沈渡濂看着她的背影,轻叹了口气。   “表兄为何叹气?”连海深闲问了一句。   沈渡濂摇摇头不愿回答的样子,二人闲坐了一会后,瞧见荣氏带着人急匆匆往这边来,仔细瞧她身后跟了大小四五个姬妾,十分焦急的样子。   “相夫人!”   连海深与沈渡濂对视了一眼,荣氏强压神色里的慌张,捏出一个笑说:“东宫突然驾到王府,咱们一块前去参见吧?”   鲁王不在府里,她一个女人面对来势汹汹的太子毕竟心虚,连海深没打算去的,但她身为右丞相夫人,听闻太子驾到不去接驾也不算回事,想了想跟在荣氏背后一起去了门口迎接。   李圣不过是半大孩子,颇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在李至这吃了点亏以后正面不敢同他杠,倒是趁着他不来闯鲁王府来了。   他用眼角去瞅荣氏,笑得荒唐:“听说今儿大皇兄娶新妾,甚是娇美,孤来瞧瞧。”   连雪微还怀着孩子,荣氏与她不怎么对付也不敢让她面对李圣,搪塞说:“新嫁娘害羞,是不能让人瞧的,殿下不如去府里坐坐,刚巧右相夫人也在——”   李圣看见连海深起了点犹豫,不过他身后就是一帮长安城公子哥儿,倒也不惧什么,冲连海深遥遥拱手:“倒是许久不见夫人了,今儿两家新喜,孤也没想得罪相大人,你们请相夫人去一旁休息,咱们自去瞧瞧新妾就是!”   半大小子闹哄哄的,还不忘来两个笑嘻嘻将连海深等人请去厢房,沈渡濂皱眉,剑已经抬到肘高:“放肆!”   这些哥儿在家都是千娇百宠的混小子,现在又有李圣撑腰,更是肆无忌惮,更有甚者直接朝屋里貌美的妾室吹口哨,流氓至极。   荣氏气坏了,拦在人前大喝道:“殿下还是三思为好!”   “大胆。”李圣站在人群后悠悠说:“孤来吃你喜酒是给你面子,你家是哪个道理,还不让我们热闹了?”   “您若真是来吃酒的,臣妾当然不敢拦着,只是......只是连侧妃身子不方便,您还是避嫌为好!”荣氏被一群人逼到月门外,说:“请您三思!”   “让开,别让孤再说一遍。”李圣手里的扇子拍在荣氏肩上,挤开了鲁王府的家丁护院,一群人闹哄哄往后院去了。   荣氏跺了跺脚,一脸焦急地追在后面。   他们一走,门口守着连海深等人的两个公子哥儿佯装无事走远了两步,沈渡濂的剑才放下来,他说:“妹妹,咱们还是早一些回去,免得城门失火,殃及咱们这些池鱼。”   连海深仔细一想,忙不迭点头,连雪微身怀六甲,要出事随随便便的,她可不想教人拉来做挡箭牌,可是还不等她出得大门,鲁王府忽然三门大敞,通禀的下人高声传道:   “王爷回府——”   声音振聋发聩,两旁的下人宾客唰唰一跪,齐声呼道:“恭迎王爷回府!”   李至一身褚红蟒袍,头戴紫金冠,昂首阔步地走进来,身旁跟的长随小声回禀道:“东宫刚进府不久,想这个时辰已经闹到连侧妃院里了。”   李至微微一笑:“甚好。”   他走到外院与内院相接的地方,老远就瞧见连海深和沈渡濂站在厢房门边,嘴角一抽:“他们怎么来了?”   长随说:“连侧妃给下的帖子,只是没想到相夫人竟然接了,还带了沈小将军过府。”   李至心中不安渐起,小声吩咐:“来了就算了,去内阁外将相衍拖一拖,本王还要借他夫人做些事情,别让他来捣乱。”   “是。”   吩咐完李至才扬起一抹笑,阔步走过去:“哎哟,这不是相夫人吗?本王来前还碰见右相大人了,却没听说夫人要过府贺喜,真是将本王当做外人了不成?”   连海深客套地笑笑:“家里堂妹有幸得王爷青睐,妾身是代老父来给妹子送嫁的。”   李至只是想借连海深和沈渡濂拖延一点时间,好让李圣赶紧对连雪微下手,结果三人在堂屋坐了好一会儿,茶都用了一盏还不见家人来报,不禁让他有些着急,下意识站起身往外瞧了瞧。   “王爷是在等谁?”   “哦,没有、没等谁。”李至想了想干脆站起身,问:“夫人来后可见过微儿了?不如本王领堂姐去后院瞧瞧她,你们姐妹相见,也好叫微儿安心。”   李圣进去都快一个时辰了,竟然毫无动静,大大出乎了李至意料,他迫不及待想去瞧瞧李圣在王府后院做什么?   “时辰也不早了,您今日大喜,妾身就不打扰了吧?”   “怎么能算打扰,堂姐如今跟本王也是亲戚了......”李至还想挽留,眼睛不安分地盯着屋外,好像在盼着什么。   “王爷!王爷!侧妃娘娘出事了!”一个家仆跌跌撞撞跑进来。   李至眼前一亮,甚至言辞语气都忘了掩饰,欣喜地问:“侧妃怎么了?”   “太子......太子殿下他......”   “太子?”李至装作一惊,顿时怒气冲冲:“这小子又做了什么丑事,上次的教训还不重么?来人呐——”   院外虎视眈眈的几十个护卫齐齐喊:“是!”   “跟本王去瞧瞧。”   敢情李至是张了个网等太子呢!   鲁王府的后院十分宽敞,住了七八个他宠爱的姬妾,新嫁娘连雪微被人扶着靠在廊柱下,脸色十分苍白,一脸吓坏了的样子,李至连忙冲过去紧张地问:“爱妃怎么了?”   连雪微惊恐地瞪大眼睛,指着前方不远的池塘:“王爷......王爷她......”   “王爷!”另一个更为凄厉的女声从背后传过来,李至回头一瞧,荣氏浑身湿淋淋地瘫坐在地,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凄惨。   李至一愣,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连雪微的肚子,虽然她好像吓坏了,但这孩子似乎安然无恙。   李圣站在一旁,尴尬地咳了一声:“皇兄。”   李圣没将连雪微推倒?   那他还怎么借口把李圣收拾一顿?   李至有些怔楞地站起身,荣氏也被人扶着站起来了,凄凄惨惨地说:“王爷......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园子里的侍卫跪下说:“启禀王爷,属下来时就瞧见侧妃娘娘被人推进池塘里,这才赶忙将侧妃娘娘救了上来,索性娘娘只是稍稍呛水,并无大碍。”   李至猛地回头瞪着李圣:“太子是专程过府来,将你庶嫂推落池塘的么?”   李圣大声狡辩:“皇兄家的桥修得忒窄,咱们只是想来瞧瞧新嫁娘,不想荣侧妃拼死拦着,一个不小心才让她掉到水里。”   “皇兄,臣弟知错了,也愿意给荣侧妃赔礼道歉,你息怒啊。”李圣嘴上说着道歉的话,眼里却没有半点悔意。   原本他是冲着连雪微来的,哪曾想半路碰上......这才被点醒,知道自己差点被李至一网打尽,不禁后怕不已。   荣氏只是受了惊吓,最多加一个风寒,最危险的那个炮竹连雪微却没有如李至预期的炸开,让他想跟太子生气都不知从哪里生气才好。   太子看他吃瘪暗爽不已,连忙说:“新妾我也瞧过了,就先回去了,皇兄再会!” 第81章 引爆的□□(二)   李圣被人簇拥着从鲁王府出来以后,脸色一沉, 直接甩开那群被他邀来做筏的公子哥儿, 带着护卫去了侧巷,他环顾了一周,大声道:“你出来啊!”   然而四周并没有人回应他, 他捏紧袖子大喊:“皇姐, 我知道你回来了, 出来啊!”   在鲁王府的时候, 是一张横空飞来的纸条让他明白自己差点掉进别人彀中,思来想去,除了护着自己十几年的长姐,李圣想不到还有谁会这样做。   几个护卫面面相觑,为首的小声劝道:“殿下,这里离鲁王府太近了,咱们不如回东宫再做打算?”   李圣仿佛失了力气,看着巷子口, 恨恨地说:“我们走!”   巷子另一头, 李长赢闪过墙头,走了另一条路回去。   鲁王府内, 李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连下人来通禀连海深等人已经回去了都没引起他的注意。   荣氏已经收拾好走了上来,面容虽然稍显狼狈,但还是风姿绰约,楚楚可怜地让人怜惜。她嫁给李至好些年, 虽没有子嗣,陪伴他的时间却是最长的,李至有些什么事也愿意同她商议。   荣氏:“王爷可是在想今儿太子的事?”   “李圣那小子翅膀是硬了,内应都敢插到我身边来了。”李至说道:“连家那女人怎么样?”   “好吃好喝伺候着呢。”荣氏说:“太子怎么突然间不下手了呢?”   李至半眯着眼,也觉得百思不得其解,李圣身边那些公子哥儿实际上是光禄勋找来的各路武林好手,这样的人王府外还藏了几百个,只等王府一乱就保护李圣安全撤离,剩下的人再同李至的人决个高低。   李至多奸的人,早早将府外藏着的几百人一网打尽,就静静看着李圣一步一步走进他为自己挖的坑里。   此事应该是万无一失的,怎么事到临头,李圣还自己反悔了呢?   荣氏说:“现在连氏的存在也没意义了,王爷不如?”   李至看着荣氏,说:“她怀孕多久了?”   “八个月了。”   “爱妃。”李至有一下没一下摸着荣氏的头发,说:“连氏不重要,她肚里的孩子我却是没打算舍弃的,你明白?”   荣氏浑身一寒,不服气地争辩说:“王爷以后还会有许多儿子,府中妹妹们都能为王爷生儿育女,没必要留下一个内应的孩儿!”   “她们若是能生,也不会这么些年就出了两个丫头片子了。”李至面色一冷,说:“连氏既然没用了,那养到瓜熟蒂落,去母留子就好,这孩子今后也是养在你的膝下,不会碍着你什么事的,爱妃。”   语气中警告意味明显,荣氏一抖,只能嗫嚅着说:“是,臣妾明白了。”   伺候李至歇下后,荣氏才走出来,身边的丫鬟小心迎上来,问:“娘娘,连侧妃院子里的人在问,她今儿受惊了,现在说肚子不舒服,要不要给请个大夫?”   民间谚语说七活八不活,指的就是怀胎八个月是妇人最危险的时候,稍有不慎母子皆死,荣氏刚被李至警告了一顿,虽然不服气也不敢怠慢,喝道:“她现在怀着王爷的孩子,是顶尊贵的,还不拿上牌子去请许太医?”   “是、是......奴婢这就去。”   *   李长赢和连海深等人并没有一起回府,直到天都黑了李长赢都不见回来,沈渡濂陪相衍夫妻有一搭没一搭地吃饭,眼睛却老往门外看。   连海深与相衍对视了一眼,结果没一会儿沈渡濂又看了一眼,相衍放下筷子。   “渡濂兄在张望什么?”   沈渡濂掩饰道:“没什么。”   连海深闻言宽慰说:“大公主久居长安,对长安城十分熟悉,不会出事的。”   知道是一回事,担心起来又是另一回事,更何况虞渊奉命出城办事也没回来,沈渡濂面上不说,情绪却渐渐低落下去。   相衍抬手给连海深舀汤,状似不经意地说:“渡濂兄也是玉树临风的好儿郎,连裴家小子都要成家了,渡濂兄就没什么想法?”   “大丈夫尚未建功立业,不能想家室之事。”   “不能想,还是不敢想?”相衍轻声哼了哼。   他这是拐着弯在问李长赢的事,沈渡濂脸腾地红了,争辩说:“大公主天之骄子,我等怎么敢......”话说着就没了声音。   沈家是李长赢手下势力,沈渡濂也算她的属下,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癞蛤蟆觊觎天鹅肉的嫌疑。   相衍边在心里感叹李长赢这个妖孽真是艳煞多少好儿郎的心,边说:“你也知道她的那些破事,不介意?”   “过去的已然过去了,没有必要执着不放。”沈渡濂低声说:“若是她给我一个机会,我当然奉她做掌上宝。”   连海深意外地看着自己的表兄,这个世道重君臣之道,李长赢是主,他是臣,天知道他下了多大决心才敢说出这番话。   相衍的勺子敲在小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沈渡濂啊了一声,追问:“你知道什么了?哎,这事我没跟她说过,你别说出去吓到她啊!”   相衍将碗递给连海深,并不应话,沈渡濂不放心地追问:“我说真的,你别说出去。”   “表兄。”连海深拉住他:“他不是那样的人,你大可放心。”   沈渡濂这心还真放不到肚子里去,因为相衍转头就把这事跟李长赢说了。   李长赢一夜未归,第二天也不见人影,知道第三天相衍出门上朝时才撞见她匆匆回来,彼时刚天光大亮,后者一身露水,面容看着有些疲惫。   “巧了嘛这不是。”李长赢打着哈欠从相衍身边路过,算是打过招呼。   相衍就把沈渡濂的事提了一嘴。   李长赢的哈欠顿在当空。   她慢慢合上嘴,没看见什么惊讶的神色,说:“我知道。”   “沈渡濂比你想的笨多了,掩饰得未免太差了。”李长赢的口气仿佛在说一个孩子:“算了不提了,我自己的事会上心的,我跟你说件事。”   “还有不到半个月就是父皇出灵的日子了。”李长赢知道相衍上朝急,干脆将话一股脑都说了:“我这几日查了查,鲁王府、东宫、甚至包括蜀王府都有异动,而我这几日就要动身,去同安南上来的边防军汇合。恕我直言,相大人,到时候力挽狂澜可就靠你了。”   相衍冷哼,力挽狂澜?不如说是给他们擦屁股罢!   “臣要上朝了。”   李长赢点点头让开道路,目送相衍出门。   *   李长赢回来了,虞渊却还是没有下落,连海深抱着团团逗弄,对面的李长赢又一次陷入沉思。   她最近老是这样,动不动一走神,连海深将杯子一放,故意发出声响,将她唤回神:“从您回来之后总是看着很疲惫,是不是没有歇息好?”   李长赢往后一靠,四仰八叉地倚在榻上,说:“前些日子你那妹子生了,李至这老小子盼了好几年可算有个儿子了。”   连雪微被李圣那么一吓还是没能挺住,过了几天匆匆早产了,拼死生下个儿子,据说李至很是高兴。   “我那皇弟啊,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李长赢哼道:“这孩子可是他亲手送去给李至的,我是不是该称呼他为送子童子?”   连海深很聪明地没有接这话,李长赢也不是非要她接,她想了想问道:“小虞将军是好些日子没见过了。”   这些日子府里只有沈渡濂和李长赢,相处也相处得不少,也不见两人之间擦出什么火花,连海深觉得自家表兄的情路可能是顺利不起来了,这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梦啊!   “此身已许国,再难许卿——”李长赢长长拖了个戏腔,差点没把连海深逗笑,两人说着话的时候,赠芍从门外一蹦一跳走了进来,看着挺高兴的。   李长赢问:“你这丫头高兴什么?”   赠芍看着她们两人行了个礼,俏皮道:“主子们猜猜,奴婢在高兴什么?”   李长赢:“领了月钱了?”   “不是不是,大公主就会打趣奴婢。”赠芍挠挠头走上前,一脸神秘地说:“奴婢刚从外面回来就听说了,鲁王府秘密发丧,说是府里有侧妃娘娘没了!”   鲁王府一共三个侧妃,一个是荣氏,一个是好些年前边境小国来和亲的公主,最后一个就是刚嫁进去不久的连雪微了。   “连雪微?”   赠芍说:“是啊,说是暴病而亡,可二房那姑奶奶还没出月子呢!好奇怪啊!”   李长赢想起那天在鲁王府的所见所闻,嘿了一声,嘀咕道:“他还真是出息了啊。”   赠芍继续说:“先帝出灵在即,城中喜丧皆停,本来应该放在府里等日子再送去葬了的,谁知道早上天没亮就让人拉到城外一处宅子放着,说等日子直接葬进园陵。”   “城外?哪个城外?”连海深下意识问了一句。   “就是外城外,也不知道那宅子是不是鲁王爷的私产......也不对啊,私产在外城已是极不值钱的了,外城之外那不是更不值钱了吗。”赠芍嘀咕道。   长安城是由三层内外围起来的,最中间是内城,住着皇室宗亲、勋贵和高阶官员,外城是普通官员和有头脸的人家,而外城之外就是普通百姓、商人等了。   连海深总觉得外城外的宅子听起来有些莫名熟悉,又一时想不起来,低头看了一眼乖乖睡在她膝上的团团,忽然眼前一亮!   是啊,那好像是团团被相平夫妻抢去后,面见了皇后的那个宅子啊! 第82章 角逐(一)   常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   明德帝驾崩后一直停灵在宫中, 由法师做渡去往生极乐的法事, 朝上鲁王李至行代摄政王权力,与太子李圣、蜀王李墨三家分晋,又与内阁四方势力彼此制衡, 统一理政, 才不至于在新帝没有登基前生出大乱子来。   可是这乱子在朝上四方割据的时候就埋下了种子, 只待一朝生根发芽。   这芽, 就发在明德帝出灵的这一日。   按照祖宗规矩,太子领着两个庶兄祭祀,本来十分风平浪静,可是李圣手里的香,突然断了。   断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还好身边的内侍眼疾手快,连忙往李圣手里塞了三柱新香。   可这三柱新香,又断了!   两次断香已经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最近的李至看了眼太子, 越过他将香插在炉子里,边双手合十跪拜边说:“有些人呢, 不适合这个位置还是尽早让出来为好,免得父皇在天之灵,魂魄不得安宁。”   李圣脸刷地惨白,看着手里的断香,沉声道:“鲁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李圣身边的东宫六率立马围上来护在身边, 李至从鲁地带来精兵也分毫不让,双方瞬间剑拔弩张,离得近的护卫连忙将两人护在身后,场上气氛一瞬间僵硬至极。   李至放声大笑:“要将你诱出长安城可真不容易,今日出来,你就别想回去了!”   李圣面对这条龇牙咧嘴的狼,是意外的冷静:“你将我杀死在此又有什么用,你以为你能得这天下?”   李至大手一挥,身后山下全是张着弩箭的精兵:“鲁地八万精兵全被我偷偷带到长安,如今就在附近,你可以动一下试试。”   话音未落,离李圣最近的一个小太监应声倒地,胸口赫然扎着一只尾羽震颤的长箭!   光禄勋拦在李圣面前,大骂道:“李至!你这个乱臣贼子!竟敢刺杀储君!”   “我弓箭都拉开了,还论什么敢不敢的?”李至嘴角露出残忍笑意,扫了一眼周遭的重臣,他们仿佛一群小鸡被拢在一块儿,人群里相衍正直勾勾盯着他。   李至没由来得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相衍说:“本王并没有对先帝不敬的意思,只是这天下应当让更有德行的人来坐,此举不过是效仿先帝,诸位大人可明白?”   明德帝登基就是从嫡兄手里夺过来的位置,如今的一幕幕不过是几十年前的悲剧重演,引得几个年纪大的老臣想起往事,面面相觑。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当年的血流成河如今要再重现一次,许多人都缩回了脑袋,不想沾惹这种事。   朝臣看样子是不打算说什么了,李至冲李圣示意了一下,仿佛在说你看,把你换成我,一点差别都没有。   鲁王人带得太多,太子不敢和他硬拼,只能被东宫六率保护着一步一步往山下退,光禄勋连滚带爬到銮车边,说:“殿下快上车,我们赶紧回城调动大军,诛杀这些逆党!”   李圣点点头,踩着下人的腿爬上銮车,还不等落座,已经爬上来准备驾车的光禄勋就听见身后一个闷哼,随即有大片湿热的东西溅在自己脖子上!   湿热......他惊吓之余伸手一摸,是一手的鲜血!   再回头时,李圣歪着头,微微皱着眉,鼻翼还一动一动的,可他的脖子上赫然是一只干枯发蓝的手,以摧枯拉朽的力量,瞬息之间已经折断了李圣的脖子!   有刺客!   “有、刺客......刺客啊!”光禄勋吓得屁滚尿流,惊恐万分地瞪着銮车内藏着的人,莫名感到这干枯得不成人形的东西怎么好像......   像......   “相......啊!!”年过半百的光禄勋失声尖叫,随即滚落在地,身下登时扬起一股难言的腥臊味道!   众护卫吓坏了,持刀警惕地看着銮车内,李圣的尸体突然从里头被扔出来,然后钻出来一个怪物!   说是怪物一点都不为过,那东西只剩一点点特征能辨认出是个人,灰白发蓝的肌肤,黑洞洞的眼眶,若不是还能动能走,赫然是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啊!   尸体?   尸体?!   谁见过死掉的人还会爬起来杀人啊!   鲁地的追兵还没到山下,却发现穿着东宫六率衣裳的人又跌跌撞撞跑了回来,边跑还边喊:“鬼啊!鬼......有鬼啊!”   “鬼?”李至已经换了一身铠甲,持着长剑走在人群里,他遥遥只看见太子銮车旁四散着兵器、尸体,还有一具正缓慢朝他走过来的......尸体?!   “相佩生?”李至一看就知道是他体内的僵尸蛊又醒了,连忙对身边人说:“去找蜀王妃,把她给我带过来!”   场面十分混乱,李墨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被傀儡蛊操控的相佩生毫无人性可言,追逐着身边的生气,见人就杀,他脚下已经不知道躺了多少士兵!   李至虎目怒视,吩咐人点上火把,怒气冲冲道:“用火攻,箭上给我点火!”   鲁兵训练有素,纷纷将箭头沾上油布裹好,点起火,熊熊燃烧的箭簇很快朝被包围的相佩生射去!   “呜——”他发出痛苦的声音,用手打掉许多射来的飞箭,锋利的箭头带着烈火,将他手臂的残肉剐蹭下来,在地上留下糊烂的印记!   李至见火攻有效,眼前一亮:“快,将他射倒,泼上油,烧掉他!”   “是!”   “住手!不要啊!”一个凄厉的女声阻止了即将泼出去的火油,小洛氏踏着几个兵士的肩凌空飞过,落在相佩生身前几米的地方。   小洛氏?   李至眼微微一眯。   滔天的火光里,小洛氏看着相佩生慢慢接近他,眼里含着热泪,用哄孩子的语气说:“佩生,夫君,我们回家了——”   李至大喝:“他早失了人性,现在在你面前的不过一具躯壳罢了!”   “你住口!”小洛氏骂道,回头又温柔至极:“不为他们做事了,我们不为他们做事了!”   “佩生啊,我们回家啊!”   呵,傻女人!   李至在心底冷哼,从身旁的士兵手里拉过大弓,搭箭拉弓一气呵成——燃着火光的箭冲着小洛氏毫无防备的后背,而她面前不远正是相佩生。   这一箭若是射得好,是一箭双雕,俩人都得命丧于此——   “噗!”   是利箭射入血肉的声音!   李至得意洋洋看着突然中箭跪倒在地的小洛氏,暗暗可惜了一下手中大弓的普通,否则就能顺便射中相佩生了,也好教他们夫妻团聚,做一对鬼鸳鸯!   “呜——”伤痕累累的相佩生‘看’着小洛氏倒在自己前面突然狂性大发,直直冲着李至跑过来!   他的速度真是太快了,身边的护卫几乎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夺过两个士兵手里的刀一通乱砍!   李至大喊:“护驾!护驾!杀了他!杀了这个怪物!”   “呜嗷!”   夕阳西沉,天边挂着淡淡的月影,照了月亮的相佩生仿佛更加凶狠,一寸一寸逼近李至,半点不顾自己几乎被鲁兵削没了半个身子,浑身不成人形,血肉模糊!   李至吓坏了,拔腿就往山上跑!   “呃!”   死尸是感受不到疼痛的,何况是被操控的傀儡,最终相佩生被好一顿削倒在地,徒留肢体还一点一点动弹,却再也没能站起来再行凶事。   他慢慢将自己转了个方向,重重叠叠的鲁兵身后,是小洛氏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   *   场面乱起来之际,相衍和裴明等人早早从山边小路撤退,裴明年纪不小了,拍着胸口心有余悸说:“鲁王真是大胆,在这里就跟太子打起来了,相大人,咱们现在可如何是好?”   相衍看着山上隐约传来的嘈杂,说:“回长安,守城。”   “守城?”裴明问:“皇后娘娘把守内宫,恐怕鲁王没那么容易的手啊。”   几方势力里,表面上最有利的太子反而是最弱势的,相衍说:“不知道裴大人没有注意到,一开始乱起来的时候,蜀王就不见了。”   蜀王李墨?   裴明一抚胡子:“相大人是说?”   “咱们一直小瞧了的蜀王爷,可不是个简单的货色啊!”   李至慌不择路逃上了山,气急败坏地走回明德帝的陵园,墓道已经被封上了,原本熙熙攘攘的祭台上如今一片狼藉,可是正中间的香炉前,竟然还有人跪着,看样子在祭拜。   “李墨?”李至遥遥看见李墨身上暗淡的衣裳,走上去踢了李墨一脚:“你小子在这里做什么?我问你,说好的褚国军队呢?李圣那小子已经死了,我要一起带去长安,我要去杀了中宫那个贱人!”   李墨被他踢得一个踉跄倒地,并没有理会他,慢慢爬起来,捡起地上的香插在香炉里,认真拜了三拜。   李至被无视很恼火,又狠狠踢了李墨一脚:“本王在跟你说话!”   “太子的断香——”李墨突然出声:“也是出自大皇兄之手?”   李至闻言看了眼香炉里的三截残香,那是太子的,已经灭了,他随手拔出三支残香,扔在地上,不过手指长的残香竟然断成了四五截!   “是又如何,我在问你话,褚国军队呢?”   “还有,相佩生这个脏东西怎么会突然要来杀我?他不是一直被万拱月控制?万拱月呢?叫她给我出来!”   李墨慢慢站起身,扫了一眼李至身后的七八个残兵:“大皇兄在跟谁说话?”   “李墨,你什么意思!”李至气急败坏的同时,心中突然不安起来,山下还有几万鲁国军队,怎么他上山以后身后只跟着这么几个人,其它人呢?   “皇兄在猜其它人?”李墨笑了笑,他平时都是怯懦地低着头的,李至这才看清他有着一副高鼻深目的好相貌,肤色也比他和李圣深一些。   按说,好像和万拱月更像。   “皇兄不是在问褚国军队吗,刚才跟在你身后的那些,就是啊。”李墨的笑意越来越大:“自你回长安以后,可有认真去查视过自己的军队?你没有。”   “先前跟你回来的三千人马被我留在长安了,后面跟来的几万鲁兵被你带来这儿。而你,连自己封地的人都认不得。”   “否则你就会知道,今天你带来的鲁兵,讲话的口音,是褚国口音啊。”   李至浑身一凉,感到不可思议,他楞楞地回头看着自己身边仅剩的几个亲兵,果然发现这些人灰头土脸下的面容,确实与中原人有点不一样!   “你......李墨,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83章 角逐(二)   城外指挥营内,观壁和观虚服侍相衍换上铠甲, 相衍站直身子, 脑子里不停出现的却是前世死前的最后印象。   前世的陶元二十年,李至从江北起兵,大军直逼长安, 与李长赢一战, 杀她在风渡坡, 后来将当时已经登基的李圣掀翻, 自己登基为帝。   那时候李圣死的时候已经十八岁了,那个早熟的帝王甚至已经有了一个近五岁的幼太子。   而这辈子李圣死得更早,甚至还不到十四岁。   很多事情都变了,唯一不变的是李家兄弟之间的争斗,依旧不死不休。   “哇~”一声娇嫩的啼哭,相衍回过神,看见连海深抱着团团站在身旁,他忽然松了神色, 伸手掀开孩子的小被子, 笑问:“这小子又怎么了?”   连海深一脸担忧,说:“府中老小已经撤出了长安城, 相爷又不通带兵之道,真要回去?”   相衍笑:“这不是我能逃避的责任。”   下人识相地退下去了,相衍接过团团掂了掂,笑道:“这小子怎么重了这么多?”   连海深推攘了他一下,气道:“我都快担心死了, 你只顾着你儿子!”   相衍一手抄着儿子,另一手去牵她的手,连海深气呼呼地甩开,又被她牵上,她说:“不能不去吗?”   沈渡濂、李长赢还有虞渊已经派人在城中布防,其实相衍是可去也可不去,要知道前世他就是死在新皇登基的动乱当中的,怎么让她不担心?   “我去杀一个人,杀掉他以后我就回来。”相衍说着,低头挨在她身边,说:“螳螂捕蝉在先,我们是黄雀,你怕什么?”   仗没打完之前谁敢说自己是绝对的赢家,连海深偏过头,不打算理他。   外面集结的牛角号已经吹响,营帐外传来了士兵三三两两集中的声音,相衍将团团塞回她手里,低头快速亲了她一口,说:“等我回来。”   观壁和观虚等在营外,见他出来恭敬道:“神策军、边防军和江阴军三军集结完毕,恭请相爷上马!”   相衍回头看了一眼她们母子,翻身上马:“走!”   *   此时的长安城,三层城池空空如也,只有偶尔经过巡逻的士兵。因为动乱的缘故,能躲起来的百姓全躲起来了,原来热闹的内外三城犹如一潭死水。   李长赢跨在马上,遥遥看了一眼大敞的城门,她身后一左一右跟着沈渡濂和虞渊。   “相衍呢?”   沈渡濂答:“传令兵说快到了。”   李长赢的鞭子指着长安城的城门,对身后的人说:“知道我要去做什么吗?”   几个江阴跟来的裨将互相对视了一眼,不敢答话,李长赢笑道:“我的大哥,要杀我的幼弟。”   “我的二哥,要杀大哥和幼弟。”   “现在他们估计在里头自相残杀。”   “而我呢,准备将他们都包圆儿了。”   她的声音洪亮又平稳,口气还带了点戏谑,从前大公主虽然没有说过她的野心,亲近的人多多少少也能猜到,此时无不都是浑身一凛!   “好了,愿意的跟我走,不愿意的掉马回头,我李长赢用性命担保,绝不会有人为难。”   她身后起码万余人,全是她的亲兵,哪有反悔的,此时群情激昂,高举着手里的刀剑长矛,纷纷表示了归顺。   “很好,我们走!”   话落,几千大军跟在她身后浩浩荡荡地朝长安城而去——   “报——”传令兵急匆匆策马奔来:“大公主,前面碰上了鲁王爷手下的大军!约莫几万人马!”   沈渡濂说:“鲁王那些兵都是蜀王的人乔装打扮的,皇陵的事肯定已经结束了。”   看来他们兄弟中的胜者是李墨咯?   李长赢舔了舔唇:“巧了吗这不是,还用问,打就是了!”   “慢着!”沈渡濂出声拦住传令兵,说:“蜀王的人里面混了许多褚国人,这些人手段毒辣,稍不注意就会中他们诡计,咱们是不是从长计议?”   虞渊的马往前走了几步,看了一眼两人,说:“我在褚国住过几年,我去,给我两千精兵即可。”   沈渡濂立马回头看李长赢的脸色,后者说:“小虞将军说得有道理啊,程虎?”   “是!”身旁裨将声音洪亮地答道。   “点两千精兵给小虞将军。”   程虎犹豫地看了一眼虞渊,应道:“末将遵令!”   虞渊带人走远后,沈渡濂犹豫道:“那咱们现在是等小虞将军回来?”   “等他?战机稍纵即逝。”李长赢露出狡黠一笑:“李墨常年待在行宫,回长安只知道这一条路,咱们抄小路进城。”   “那就不管小虞将军了?”沈渡濂大惊失色地问。   李长赢脸上看不出丝毫别的情绪,说:“放心,他属猫的,死不了。”   *   从大梁建国就立都长安,到明德帝已经是第四代,国家经过近百年发展十分强盛,大梁皇室多遵道,皇后却是个信佛的,她在高大巍峨的禁宫内修了一座小小的佛堂,有事没事就去吃斋念佛。   平时被禁卫保护得铁桶一样的禁宫,在铁骑面前简直不堪一击,乱军进城的第四天,李长赢带人一脚踢开了中宫的大门,宫人鸟兽群散,只剩下几个多年伺候的嬷嬷内侍,伺候李长赢多年的奶嬷嬷也在其中,她被禁军压在一边,哭得老泪纵横:“殿下......殿下,你不能弑杀皇后,那是你的嫡母啊!”   李长赢连个眼角都没有分给她,阔步走上台阶,伸手推开了皇后的佛堂。   皇后姓楚,一个美好的姓氏,年轻时也是个标志的美人,李长赢英气的面容仔细看来和皇后还有两分相似,前者一身戎装,门在她身后应声而关。   “姨母,长赢回来了。”   “姨母怎么不睁眼,瞧瞧长赢?”   李长赢的生母在她六岁的时候突然过世,明德帝很快抬了先皇后嫡妹进宫为继后,过了几年,皇后生下了李圣。   李圣落地就是太子,即使在此之前明德帝还有两个儿子,依旧立了这个襁褓中的孩子做太子,给了楚皇后所有的荣光。   上一辈之间的爱恨情仇李长赢不大想计较,也计较不清,她站直身子看着香雾缭绕的案桌,看着黑洞洞的佛龛问:“姨母将佛龛供在宫中,就不怕亡者夜半来找您喝茶吗?”   皇后慢慢睁开眼,拜了一拜:“总归这偌大中宫里也只有我一个人,姐姐若是愿意来找我喝茶,倒免了我一夜又一夜的孤寂。”   “姨母愿意睁眼了。”李长赢道:“告诉姨母个消息,圣儿死了,死在李墨手里。”   皇后的神情有一瞬间的触动,随即又安静下来,她说:“那现在呢?大公主解决完了所有的人,来了却我的残命了么?”   “我以前是真把您当亲娘的。”   “你不必说得好听。”皇后并不信:“生在皇室,没有人会永远是赢家,不过你这名字取得好啊,果然是圣人最疼爱的公主殿下,长赢......果然是长赢呢!”   李长赢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上前一把推掉佛龛前的香炉,又把慈悲的观世音像取出来放在一边,伸手进去掏,果然从里面掏出一个黑色的布包,已经有些破旧,应该是供奉多年的了。   “又是一对王蛊,是吗?”   皇后勾起嘴角,狠决一笑,嘴角随着她的笑忽然涌出一缕血液:“是啊。”她含糊不清地说道:“想知道别的?你去猜啊!”   说罢狠狠吐出一口淤血,再支撑不住倒在地上,眼睛还死死瞪着李长赢,慢慢咧开满是鲜血的嘴,红的是血,白的是牙,场面十分恐怖血腥,她露出一个笑后,再没有了气息。   李长赢没想到皇后竟然死得这么干脆,蹲下身探她鼻息,已经没得救了。   她站起身,举起手里的东西,又觉得不对,脚上靴子轻轻踩了一脚皇后的肚子,结果从皇后嘴里跑出来一个满地乱转的黑色虫子!   “啊!”   “这是什么东西!”   外面的卫兵吓了一跳,李长赢眼疾手快赶紧将那虫子踩死,小小的黑色虫流出恶臭的青绿色脓水,不动了。   显然又是一只蛊虫。   “嘶......”李长赢嘶了一声,站直身子看向外面抖得筛糠一样的宫人,嘀咕说:“好啊,翅膀是真的硬了,敢从我手下抢人。”   “大公主,蜀王和王妃进宫了。”   李墨进宫了?   沈渡濂立马接口:“那小虞将军呢?”   那下将嗫嚅着说:“不、不知道!”   李长赢低眉沉思,半晌说:“中宫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是。”   “派人去找找虞......小虞将军。”李长赢话到嘴边转了一下:“相衍呢?”   “右相大人跟在咱们身后就进城了,现在在大殿,殿下放心,咱们都准备好了,保证万无一失!”   李长赢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屋内死去多时的皇后,正了正衣襟:“我们走。”   王朝的主人会更迭,日月却不会,此时天已经完全亮了,太阳高高挂在天边,照耀着普天之下的所有百姓,仿佛要见证着新帝王的诞生。 第84章 角逐(三)   李墨的生母姓万,原本是先皇后身边的一个宫女, 因为明德帝偶然的一次醉酒, 便有了李墨。   明德帝待先皇后还是不错的,怕惹她烦心将万氏母子送到行宫去,养了许多年, 而万氏一出禁宫就落到了当时还未进宫的继皇后手里。   万氏出身褚国, 与万拱月仔细算起来还是后者的姑母, 要叫李墨一声表兄的, 而褚国人大多识蛊、炼蛊、用蛊。   李墨一步一步踏上象征权力的台阶,回身展望皇城内平坦宽阔的广场,他身后跟了不少军队,也跟了不少许久前就埋下的暗线,李至已经死在了他的手中,李圣小儿更是死在被万拱月操控的相佩生手里,他再也没有了竞争的兄弟。   “王爷,公主断后还未回来, 是不是等一等她?”说话的是褚国军队的一位裨将, 李墨看了他一眼,说:“表妹带了多少人马?”   “约莫......六千。”   “敌方多少人马?”   “两千。”那裨将低下头, 李墨反问:“既然如此,有必要等吗?”   后者不敢答话,李墨回过身前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上前几步,推开了大殿的门——   这是明德帝上朝时的大殿, 直到两年前李墨才有资格来到这里,里面雕廊画柱,金碧辉煌,最上面的一把椅子,象征着这普天之下至高无上的权力——   相衍听见推门的声音,回过身。   空荡荡的大殿里只站着他一人,身上穿着门下省平章事的三品朝服,头发别得一丝不苟,俨然是一副平时上朝的样子。   李墨有些意外,说:“原来是相大人,皇陵上您走得急,还未来得及告诉相大人——太子和鲁王自相残杀,已经双双殁了。”   俩人已经死了,身后事全凭李墨一张嘴,如今他大权在握,别人信不信这个理由,他并不在意。   相衍的目光越过李墨,直直钉在他身后人身上:“若本相没认错,蜀王爷身后的这位应该是瓜州长史刘大人?”   刘大人,刘知阳。   刘知阳原本是李至的人,何莲案后他就被发配到陇右道下的瓜州做长史去了,如今却站在李墨身后,相衍嗤道:“难怪李至会不顾一切挥师北上,也难怪他军中的人被换掉了大半都没有察觉,原来是刘长史的功劳。”   李墨笑:“刘大人,相大人跟你说话呢。”   刘知阳站出一步:“多谢相大人夸赞,臣只是做了最正确的决定罢了。”   相衍冷哼一声,说:“先皇尸骨未寒,蜀王爷就带大批军卒入宫,意图做什么?”   “相大人一直是顶聪明的,怎么在这件事上糊涂了呢。”事到如今李墨也不避讳了,直言道:“如今太子、鲁王已经身死,而国不可一日无君,相大人作为内阁之首,应当同左相崔大人一样识时务才好啊!”   右相相衍和左相崔毅分领内阁,现在瞧这个意思崔毅应该已经带着他的人马对李墨表示了归顺,再得右相的支持,李墨这新君的位置就坐定了。   “相大人考虑那么多做什么?”李墨露出一个笑容:“父皇的兄弟早在他登基之初就被诛杀殆尽,本王的兄弟也都尽数下去侍奉先皇了,焉有人还能与我争?”   空荡荡的大殿回荡着李墨嚣张至极的一句‘焉有人还能与我争’,敲在屋中众军心头上,令他们群情激昂!   是啊!辅佐了新皇登基,他们就是有从龙恩德的大功臣,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啊!   “是嘛?”相衍从容不迫让开了半边身子,朝着平时皇帝上朝升座的方向遥遥一拜,朗声道:“臣,恭请大公主——”   平时皇帝通行的小门被打开,鱼贯而出穿着南衙十六卫铠甲的禁卫,然后是一队昂首挺胸的神策军,最后才是一身银白软甲的李长赢。   她冠发高束,英气十足,阔步走进大殿,唇边含着笑意扫过殿上的人:“相大人辛苦。”   李墨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皇妹来了。”   “我方才听皇兄说,无人能与皇兄争?”李长赢笑着问:“不知我有没有资格同皇兄争夺着天下?”   “皇妹在胡说什么?”李墨虽是笑着,面容却十分凝重:“待为兄登基,鲁地方圆百里土地尽数划入皇妹的封邑,加上江阴土地附近大小都城,这些不少了,皇妹。”   李长赢舔唇:“多谢皇兄好意,只不过再多的封邑,也比不上自己坐这天下,自己当家做主来得多,是不是?”   “李长赢,你当真要与我争?”李墨的笑落下了:“你别忘了,你只是个女人!若你登基,天下口诛笔伐随之即到,你承受得起吗!”   “女人?女人又如何?”   “铮——”李长赢拔出长剑指着李墨:“皇兄啊,话不要说得太绝,小心死在女人剑下。”   “你!”   “李至号称八万精兵,其实只是三万多褚兵和一万多蜀兵乔装改扮的,还不够我塞牙缝的。”李长赢不屑地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兵符:“蜀地适合养老,皇兄还是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何必呢?”   “不试试怎么知道!”李墨扬起疯狂的笑:“我为什么要让,已经让了太多年了不是吗?诸军听着!打杀大公主者,赏一等忠勇公!”   原本他手下的人还有些犹豫,一听李墨拿出爵位诱惑,立马蠢蠢欲动起来,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两边人马很快缠斗在一起,大殿里到处是电光火石、刀兵相向的声音!   趁着大殿混乱,刘知阳悄悄推出大殿,可惜相衍眼尖,又一直盯着他,带人跟在他身后出去了——   刘知阳曾任弘文馆校书郎,对大小宫道还算熟悉,慌乱却不失方向地向城外逃窜,李长赢这是准备吞吃了李墨啊,他得赶紧出城调动大军来帮场子才有一点获胜的可能,否则他得给李墨陪葬啊!   “观壁!”相衍追在身后,指了一下刘知阳逃窜的身影,观壁飞踩了两步身边的太湖石,凌空飞起一脚,狠狠踹在刘知阳的背上!   “啊!”刘知阳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哪里经得起他这一脚,狠狠扑倒在地,擦破了脸颊!   “你......”刘知阳回头惊恐地看着相衍:“你到底为什么一直针对我?”   从何莲案开始,刘知阳就隐隐感受到了相衍对他的针对,那案后更是把他发配去了瓜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一个劳什子长史!   他堂堂一科会元,做个小小长史?   相衍从身旁人手里接过大弓,搭箭拉弓一气呵成:“这就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了。”   拿箭射他是吧?   刘知阳是吧?   前世的债,是该还给我了......相衍默默想着,手中的箭“咻!”地一下飞出,深深扎进了刘知阳胸口,炸开一片血花!   他扔下大弓箭,对身边人说:“丢去西山坳,喂狗。”   “是!”   *   大殿里,李墨的人很快落在了下风,李墨急了,大声叫道:“李长赢!住手!我们谈谈!”   李长赢一个漂亮的腾空翻身,长剑一下压在李墨肩上:“我跟你有什么好谈呢?父皇身上的蛊、皇后身上的蛊,哪个跟你无关?”   李墨看着近在咫尺的剑锋眼睛瞪得老大!   “你......你怎么知道!”   “父皇酒量堪称海量,得喝多少才能醉得不省人事,轻薄你母亲?”李长赢微抬下巴,睥睨他:“只是万氏没想过吧,父皇何止海量,还很绝情呢,说遣她走就遣她走。”   “皇后也是愚蠢,圈了一个巫女在身边还当捡到宝了,圈禁在禁地那么多年也没杀了那条毒蛇!”满殿的血腥气息令人头昏脑涨,李长赢微微睁大眼睛:   “若是我,会早早杀了你们母子,绝不会给你们长起来的机会。”   “当然现在也不迟,蝼蚁耳,焉能与我争!”   “李长赢!”李墨吓坏了,大叫道:“你不顾及虞渊的性命了吗!虞渊!虞氏家主!”   李长赢的剑一顿:“虞渊?”   “万拱月为我断后,领了六千人马在城外拦住虞渊的追兵!”李墨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六千对两千!虞渊肯定已经被万拱月捉了,用他的命......呃!”   他话没说完,李长赢的剑已经抹了他的脖子!   大量的鲜血喷溅出来,温热的血液洒了离得近的人一身,尤其是李长赢,一头一脸都是鲜红的血液——   李墨衣服上还有一些已经变褐的陈旧血迹,李长赢看着他瘫软倒地的尸体,用长剑戳了戳他手上已经干涸的血迹,露出一个凄厉的笑容:“二皇兄,这是大皇兄的血吧?”   “承认罢,我们其实都是一样的人。”   “靠着杀掉同胞的兄弟姐妹,站到这个王朝最高的地方。”   “不同的是你们死了,我还活着。”   大殿一扇扇精致的窗格是菱花样式的,殿外天光大照,漏进来些许温暖淡黄的阳光,洒在成滩的血泊上,折射出微微的光。   “当啷!”长剑掉落在地。   “派人去查查。”李长赢接过裨将递上来的洁白手帕,仔细地抹着指缝之间的血液。   “查查虞小......查查虞渊死了没,若是死了,草席卷卷给我扔回徽州,本宫这辈子都不想看见他!”   身旁的人浑身一抖,怯怯地应声说是,小碎步就要出去。   “等等。”   小将的脚步一停。   “若是没死,就带回来罢。”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完结撒花~   **   大鹅推文时间:今天是一个小朋友的快穿文~感兴趣的大家可以去看看哟~   《福女种田[快穿]》by一颗大葡萄   文案:   前世她天生反骨,而今她穿到架空朝代,拥有福运系统,开启锦鲤人生。   福运系统:锦鲤人生,得从种田开始。   方璇:边种田边打脸,顺便修个仙。   自家宿主真是与众不同,看来它要飞黄腾达了。   直到修仙成功后,方璇遇见了有史以来的大反派,培养锦鲤系统的那个男人。   福运系统蹦跶到了那人身边,即可叛变:主人,我任务完成得不错,可以跃龙门了吧!   副本1:穿到大晋种田的日子 第85章 番外:一家三口   团团是个很不让人省心的小孩子。   他的乖巧只终结在他能动会爬之时,以后就像脱缰野狗, 拦都拦不住。   彼时应该是团团小朋友三岁的时候, 天下大定,女皇登基,内阁重组, 朝堂上下都大换血了一次, 而他的老父亲因为站对了方向, 依旧身领内阁第一臣的职务, 并且加了个一等大夫的爵位。   哦对,这些和这篇番外没有什么关系。   长安地处西北,天气很冷,每年冬春交替是最难熬的时候,雪水开化,北风呼啸,冷到让团团怀疑人生,也不负众望地患上了风寒。   “啊啾!”团团被乳母姜妈妈抱在怀里, 可怜巴巴地打了个喷嚏。   姜妈妈心疼坏了, 探手摸摸团团的额头,微微地发热, 她关怀地问:“小少爷还有哪里不舒服啊?”   “嗓......嗓子疼......”团团病怏怏地耷拉在姜妈妈的肩上,小声说:“想去见娘亲~”   一想到温柔美丽的娘亲,团团竟然“嘿嘿嘿”地笑了起来:“嬷嬷,团团想要去见娘亲~”   此时天还没亮,一家之主的右相肯定还没上朝, 姜妈妈以前不知道的时候曾大清早抱着团团去主院,结果惊了夫人休息,为此被相爷狠狠瞪了好大一通,从那之后她就不敢大早去打搅主子们睡觉了。   现在团团闹着要娘,姜妈妈十分为难,劝道:“小少爷啊,天还没亮呢,奴婢伺候你再睡一会可好?夫人肯定还没起呢。”   团团委屈了,耷拉着脑袋嘤嘤嘤:“不,团团要娘~”   没办法姜妈妈只能抱着团团去了主院,正巧碰上出门的相衍,团团眼前一亮,张着手要抱抱:“爹爹~”   相衍看着脸颊酡红的儿子冷酷地说:“堂堂男儿要什么抱?”   姜妈妈连忙行礼:“奴婢携小少爷参见相爷,小少爷是病了,这才娇气一些,平时不这样的!”   “病了?”   团团咬着嘴唇点头。   “一会拿家里帖子去请太医过来瞧瞧。”相衍摸摸儿子的头,边吩咐着,边转身走出去了。   团团看着他的背影咬手指:“竟然对亲生的儿子这么冷漠!”   姜妈妈吓坏了,用手捂住团团的嘴说:“小少爷,这话可不能乱说!”   “是娘亲说的,我偷摸听见的!”团团挣扎着从姜妈妈怀里下来,迈开小短腿跨进门,兴奋得不得了:“娘亲,团团来了~”   赠芍端着铜盆,被横冲直撞的团团装了个正着:“哎哟,吓死奴婢了!”   “赠芍姑姑~”团团嘴十分甜,冲着屋里喊:“娘亲~”   连海深刚起身,正在梳妆,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眼角眉梢都是风情,团团扒着隔断的帘子看呆了。   连海深回头就瞧见自家儿子这个傻样,笑着招手:“宣儿怎么起得这么早?”   相团团已经取了大名,叫相庭宣,他扒拉着连海深的腿委屈:“娘亲不知道,你不在的日子里,团团都病了~”   她不在的日子里?   不是昨天晚上还见过吗?   连海深将儿子抱起来摸了摸额头,姜妈妈说:“小少爷是昨夜得了风寒,是奴婢照顾不周,夫人罚奴婢吧!”   “小孩子生病是常事,怎么能怪你们。”连海深查看了一下孩子,发现只是普通的小儿风寒而已,说:“过一会儿去请太医来瞧瞧,开药吃了就好。”   说到喝药,相团团这孩子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苦苦的药汁,皱着小脸不愿意喝。   已是中午时分了,折腾了一早上,又是请太医又是抓药,熬药都去了好一会儿,他盯着面前的小药碗苦大仇深:“团团不想喝!”   “早上还跟娘说病了,现在不喝药了?”连海深看他已经活蹦乱跳的,心下安定,自顾自忙活家中大小庶务。   “不喜欢药药......”团团嘀咕着。   “不喝病怎么会好呢?”   “娘亲~”   “不许撒娇,男孩子不可以撒娇。”连海深打断了团团曲线救国的打算,后者短腿一晃准备跳下凳子扑到他娘怀里撒娇。   这鬼精知道这招最管用!   就在母子俩人扯皮的时候,外面传来下人高声通传的声音:“相爷回府——”是相衍回来了。   团团脚一顿,乖乖缩回椅子。   相衍进屋就瞧见儿子对着满满的药碗发呆,连海深连忙对他告状:“管管你儿子吧,病了还不喝药。”   “不喝药?”   团团还是有点怕相衍的,尤其他沉着脸的时候,小小的身子抖得筛糠似的:“呜......爹爹吓我!”   三岁大的孩子,说哭就哭,哭得满地打滚,仔细一看一滴眼泪都没有!   连海深夫妇都看惯他撒泼打滚了,一个低头继续算账,一个越过儿子去妻子身边温存,团团嚎了两声发现没人理他,张张嘴收了哭声,拍拍手站起来:“你们不理我!”   熊孩子是越理越来劲,相衍抬头看了眼不哭的团团:“肯喝药了?”   “我不!我要娘亲抱~”   说完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冲了过来,相衍往旁边一跨,团团扑在他腿上,随即被他拎起来走到桌边,端起黑漆漆的药碗:“我灌你还是自己喝?”   “娘~”团团扒拉着相衍的肩膀跟连海深求救,连海深抬头看见抱在一起的父子两个闷笑:“团团乖,喝吧,喝了下午娘亲陪你午睡一会。”   相衍一听当即放下了碗:“那别喝了,病着吧。”   团团一愣,只觉得被亲爹抛弃了,嘴一张被填进了一把勺子:“唔唔唔唔!”   铺天盖地的苦味随即盖了他一嘴,相衍盯着儿子,看他眼泪汪汪地含着药,吞也不是,吐又不敢。   “喝药有这么难吗?”相衍盯着他,问。   “唔唔。”难啊!   相衍眼一眯,端起药碗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冷酷地问:“还难吗?”   团团一呆。   其实小孩子的药都放了许多甘草,苦不到哪去,相衍把碗递到团团面前:“喝。”   相团团觉得自己的爹爹简直不是人!竟然面不改色地喝这么苦苦的药!   连海深站在父子两个身后闷笑,看着团团委屈地捧着药碗,一边啪嗒啪嗒掉眼泪一边端起来咕噜噜直喝,可怜至极。   “嘤嘤,团团喝完了!”   团团趴在相衍肩上边嘤边难过,连海深站在身后眼疾手快将蜜果子塞进他嘴里,安慰道:“我们团团最勇敢了,好厉害啊!”   相衍也拍了拍儿子,以示奖励:“好了,吃饭去了。”   团团眼前一亮:“要吃肉肉!”   “好,吃肉肉。”   连海深笑着应团团的话,一家三口的背影越走越远。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   谢谢大家啦,我们下本见吧!   鹅爱你们!!   *   下一本写:《染指那个摄政王》戳作者专栏可预收,谢谢大家的预收!!   文案:   国破家亡,赵国公主萧寅初自刎在宫门前,成全了一身的贞洁。   再次醒来,她回到十六岁,距离赵国灭亡还有D-1460天。   首先要做的,就是趁父王还在,把未来会逼宫、上位、成为摄政王的秦狰弄死再说!   第十次被无缘无故针对以后,公子狰趁着夜黑无人溜进公主府,准备刺萧寅初个对穿,剑都带好了!   谁知有只白嫩小脚儿一晃一搭露在帐子外,秦狰手中的短刃紧了又紧,“当啷”一声扔在地上。   “谁让你睡觉不盖被子的!”   暴躁操心摄政王×凶而且漂亮·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