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难嫁》 作者:旺了个汪儿   文案   京城有位九妹,高鼻深目,腰如束素,柔若无骨,肌似凝脂,眸含秋波,见过的人都说赛天仙。   京城有位九妹,母亲是大秦长公主,舅舅是当今治顺帝,这两位全天下最尊贵的人恨不得把她天天护在怀里。   但这位九妹到死都没把自己嫁出去!   陆琼九觉得心里苦啊,咱这模样也不磕碜,咱这出身也不是会拖累夫家的样子,怎地就没人娶呢???   九妹临死前,曾将一个男人揽入怀中。   那个男人,身中数刀,血流满地,他跪在她面前,替她挡住外面的所有腥风血雨。   她听得他说:“我求你,抱抱我,好吗?”   那一刻,九妹懂了,她哪里是没人爱,都是因为这个男人爱的太深。   那重活一世,淮绍一你不敢说出口的爱,换我来说好吗?   淮绍一看着这个一直往他怀里钻的小女人,无奈扶额:“九九,你到底在想什么小九九?”   “九九在想你,你看不出来吗?”   内容标签:甜文 复仇 虐渣   主角:陆琼九,淮绍一 ======================== 第1章 九妹   陆琼九知道自己在做梦,她清醒的很,却又难以让自己抽离,黑暗如饕餮巨兽将她梦里的人拆骨剥筋,热血洒满红墙绿瓦,而后冷却,凝固……   她看到一个男人挡在她常乐宫殿前,门后数刀破门而来,乌夷人粗鄙的喊叫声不绝,他伸长手臂用背抵住门栓,以一人之力,将她庇护在这片天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终于承受不来乌夷蛮族猛烈地砍门之势,腿脚不受控制的紧贴着门下滑,但手臂依旧死死的扣住门。   这个时候陆琼九才看到他背后渗人的狰狞伤口。   乌夷的刀早在打斗中就已经划伤他的腰腹。那样多,那么深的伤口,他竟然一声没吭,只是将目光死死的锁在陆琼九身上。   “给我用力把门劈开!你们这群畜生,门都打不开,平时都喂你们吃素了吗?”得了命令的乌夷人叫嚣着从刀鞘中拔出尖刀,喉咙间发出刺耳又渗人的嚎叫。   陆琼九在这一阵嚎叫声中晃了神,乱了手脚。   她罗衫被人撕烂,褪到胸前,勉强遮住锁骨,两只手臂赤条条的露在外面。她缩在桌凳之下,双臂抱紧膝盖,头低低的扎了下去。   她竭力的控制,好让自己不那么狼狈,但眼泪仍然像不要钱一般顺着面颊下滑。   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距离死亡如此之近,也从没有像今天一样,被人□□至此……   外头是粗鲁至极的喧嚣闹声,一门之隔,却静谧到了无声息。   “九九……九九……”   陆琼九猛地抬起头,她诧异地望着那个男人。   这样的称呼,她是第一次听,第一次有人这么叫她。   男人的目光直直的望过来,不躲不避,眼睛里的漩涡暗流涌动着她看不清楚的情愫,如亘古玄冰在这一刻化成春水,潋滟出最美的波光毫不吝啬的呈现给她。   “九九,别怕。”他又说了一句,声音暗哑,极力忍耐。   陆琼九反应过来,她朝他挪了几步,又停止。   低头的瞬间,看见地面暗红的液体,她伸了食指去碰,染上她如玉青葱指尖的,莫不是鲜血。   这几天,她见多了太多鲜血,外面铺天遍地的,她亲近的,怨恨的,热衷的,从那些人身上流出的血。   她呐呐开口:“淮……指挥使……”   陆琼九的话堵在喉咙中,还未说出口,就看到他呕出一大口污血,染红了他的下唇。   乌夷人的攻势不减,刺刀从已经裂开的门缝冲穿过,狠狠地刺进他的身体。   剑入皮肉的声音钻进陆琼九耳朵,在大脑处炸开。   她再也顾不得男女之别,凑到他的身边,匆忙询问:“如何?还好吗?疼吗?”   他在疼痛中顾不得其他,陆琼九手在他伤口处徘徊,却不知道如何做。   她的语调越来越急,带了哭腔:“别挡了,别挡了,让他们把门打开,他们要杀的是我。你还可以走吗?乌夷人都集中在前殿,你从那边一定可以离开的,以你的身手一定可以走的。”   她说着就要架起他的身体。   男人不语,好像是叹了一口气,拉住她裸露在外的手臂,略一用力,就将她纳入怀里。   陆琼九身体一僵,男人的气息掺杂着血腥全然混进她的鼻息间。   她刚要挣扎,就听到他带着浓浓恳求的声音,那声音细若游丝,却声声敲在她心口。   他哑声道:“我求你,抱抱我,好吗?”   陆琼九在他怀里僵住,裸露在外面的手臂停顿在空气中,她听到他缓慢而细微的心跳声,又听到自己快速而剧烈的心跳声,这两种心跳声形成一种怪异的扭曲的和谐。   他声音泛着苦涩:“求求你。”   陆琼九咬紧了牙,伸长手臂从他的臂弯处绕过,放在他宽阔的背上。   满手湿濡,都是血。   常乐殿红漆朱门摇摇欲坠,她感受到他的动作,下一刻,天旋地转,他压伏在她身上,将她从头到脚,都用自己修长的身子掩盖住。   他冰凉的吻,落在她的发丝上。   “九九,若得来生,我定不会再等待,定能护你无虞。”   陆琼九睁大眼睛,看着一群又一群的乌夷人簇拥住他们,一刀又一刀的刺进他的身体,而后,又是她的身体。   “九九,若得来生,我定不会再等待。”   “九九,若得来生”   “若得来生……”   ……   “郡主,郡主……”   陆琼九皱了皱眉,将手放在了额头,梦境已经全部消散,留了些惨淡的余韵徘徊。   “音容,天亮了吗?”陆琼九闭着眼,声音带着啜泣后的沙哑。   音容递了条帕子轻轻擦去陆琼九额角的汗渍,“五更天了。您可是又梦魇了?奴看着好些天了,您怎么也睡不踏实,咱找太医过来瞧瞧吧。”   “不用了,找太医也没什么用,左右不过开些大补的浓汤,治标不治本,还苦死个人。”陆琼九接过了话茬,颇有些着急。   音容低低地笑了,将帕子又放回到热水里净了净,打趣道:“您啊,打小就是个怕苦的,稍微有个苦味都受不了,也不知得长到多大才可以不用哄着喝药。”   陆琼九撇了撇嘴,就算长到二十二,她也喝不了一口苦药。   陆琼九适应了好一会,才慢慢睁开眼睛,视野刚亮,就被正对她床榻的五座漆雕镶银海棠屏风吸引。   她撑起身子,接过音容拿来的绸粉外袍,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便开始上下打量这屏风。   音容见她打量屏风,面上露了喜色,道:“这屏风郡主不过也就随口说了句喜欢,咱皇上就找人送了过来,五公主一早相中的东西,还不是进了咱常乐宫。”   音容说的眉飞色舞,眼里的骄傲不言而喻。   陆琼九抚上屏风上的海棠花样,纹路凸起,在指腹摩擦下,质感丰盈。   梦里,就是这朵硕大海棠花染上了她的鲜血。   思及此,她手陡然一颤。眼底的惧怕又翻涌出些许,她有些失魂道:“今年是何年?”   “元丰二十六年,您都问过好几次了,可是有什么要记的事?”   陆琼九摇了摇头,元丰二十六年,再过十年,就是那场浩荡而悲怆的战事,蛮族入京,大秦宫变。她死在乌夷刀下,尸骨难寒,遭人□□。   她偏了头,透过铜镜依稀可辨自己的模样。高鼻深目,瓜子小脸带着些许棱角,是冷艳的异域风情,但脸颊两侧因为婴儿肥蓄上的肉感,又为她添了八分的娇憨。   她下意识扬唇咧嘴,果不其然,左脸出现一个小小的酒窝。   这个酒窝,因她十五岁为婚事所累,瘦了许多,脸颊瘦削,便就消失。哪怕后来想开了再丰腴起来,这酒窝也难以恢复,就如同她的少女时代,一去不返。   可如今,这张脸,透着的少女风姿光华,倒叫她恍惚。   陆琼九不止一次怀疑是不是现在才是做梦,但种种迹象表明,她或许真被那疯疯癫癫老和尚说中了。   陆琼九生于大秦管辖的外族部落丹契,她降生那日,正值两界部族开战,一个裹着破烂袈裟的和尚闯进丹契驻军地,指着女婴啼哭的营帐,大声嚷嚷。   给水给钱给吃食都不肯走,非要看一看刚刚降生的小女婴。   可汗因战事不稳,平日又极信佛理,便叫人抱了出去,不予亲近,只是让这和尚远远一观。   可谁能想到这和尚又是哭又是笑:“星难回天,数难以终,寻轨往复,重来一遭,重来一遭啊。”   他大喊大叫很是渗人,可汗派人问了大致意思,他酒肉不禁,又敲了侍从一壶好酒才缓缓故作玄虚道:“你听过人可以活两辈子吗?”   侍从觉得荒谬,转身就要走,和尚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重活一遭,是好是坏,命运是否更改,谁又能知道呢?改之,翻天覆地,不改,亦要翻天覆地哈哈哈哈哈。”   侍从急匆匆向可汗禀明了这件事,但因为这和尚实在疯癫得不靠谱,又没有一点出家人的清净风范,话更加不着边际,偏的没谱,也就不了了之。后来也就当做个笑谈传到了陆琼九耳朵里。   如今看来,那和尚说的便是这个意思了吧。   重活一遭,翻天覆地。   但她真心不认为这就可以翻天覆地,毕竟,她重活已有半月有余,却只能缩在屋子里,不敢踏出一步。   陆琼九是真的害怕啊,她二十多岁的灵魂寄居在十四岁小姑娘身上,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虽然,寄居的小姑娘,就是她自己。   她越是害怕,就越是被前世的怨怒纠缠不放,夜夜如此,非得在梦中再经历一次死前的惧怕。   陆琼九望了一眼外面雾蒙蒙的天,很是无力。难道这一次还要等着那场骇人天灾的到来   她只苦恼了半刻,便摆了摆手:“唤人进来洗漱吧。”且走一步算一步吧,至少天灾前她活的倒还算滋润。   音容得了命令,也不再闲谈,往殿外走去,但刚走没几句,又撤回来。   陆琼九对着镜子揉着自己好久不曾如此光泽细腻的面颊,音容再一开口说出的话,就让她刚好起来的情绪又起了层波澜。   “太后身边的常嬷嬷也过来有几次了,太后娘娘请您身子差不多了,去仁寿宫走一趟。”   陆琼九皱了皱眉,挑拣发簪的手顿了顿:“皇祖母”   “皇祖母一向不待见我,我病了怎么还会让常嬷嬷特意上门,这件事,不对啊。”她拿了一支凤衔朱玉步摇,“老是躲着也不是办法,我走一趟吧。”   音容从她手里接过发钗,拢了拢她如丝如绸的墨发,有些忧虑道:“奴婢是怕太后知道了那件事要怪罪。”   作者有话要说:  陆琼九:你都……看光我的手臂了,还不娶我吗?你不娶我,我如何嫁的出去嘤嘤嘤   汪儿携小女儿九妹见过各位云爹妈们,希望云爹妈们喜欢呀~ 第2章 九妹   皇太后这些年身体大不如前,每日的晨昏定省能敷衍就敷衍过去,实在受不住了就直接免了。   陆琼九站在廊子下,手指摸着袖口上的水纹流云,不动声色将自己往妃嫔群里塞了塞。   她今日刻意穿一身碧色衣裳,不打眼也不夺目,为的就是这个时候,别被人注意到才好。   但她忘了,敦乐郡主做的那些糟心事哪怕如今收敛了,也叫人“念念不忘”。   “九妹儿”   这不就,仇家追上门了。   这过分夸张的儿化音,叫的她跟个乡野村姑似的。   丹契人说话,儿化音偏重,京城那些矫揉造作的贵族听起来觉得粗俗而刺耳,十六长公主故意这么叫,成心让她下不来台。   更何况,还暗讽了陆琼九母族口音。   这样的人,自然是要怼一怼的。   陆琼九挑了挑眉,转身的瞬间换上了一副笑脸,她娇笑道:“姨母万安,九儿许久不曾见您,您身子骨可还硬朗”   她五官灵动,虽深邃如浓描重抹的水墨画,但骨子里的伶俐让她硬生生娇俏的不得了。   美人,在骨,不在皮。更何况,她的异域风情染上五分京华贵女的秀雅,更是标致中的标致。   秦邦媛哽了哽,又气又急。周边的妃嫔公主们沉不住气的窃窃笑成一片。   秦邦媛是唯一还养在皇宫的长公主。先帝老来得女,宠爱非常,但奈何天公不美,十六长公主刚长到五岁,先帝就驾鹤西去。从公主变成长公主,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琼九,邦媛和你差不多年岁,你这样称呼,把小姑娘都叫老了。”   一身正红盛服的女人在前后簇拥中走进仁寿宫,她额发上明晃晃的步摇发钗将她衬的贵气非常。   “请皇后娘娘安。”   她一出现,仁寿宫所有人都行了礼。陆琼九福了福身,用团扇拂了拂飘飞的柳絮,才慢吞吞的迎着皇后走了过去。   陆琼九有些后悔,她该错开这个时辰来的。   “娘娘,九儿叫长公主姨母,没算错辈分啊。”她眸子狡黠得发亮,眨巴眨巴的惹人怜爱,她顿了顿继续道:“难道九儿该唤一句邦媛吗?这样岂不是更不合规矩。左右九儿做什么姨母都不高兴,九儿便认了这错就是。”   一席话说得有头有尾,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皇后笑道:“你啊,说什么都有理。一张小嘴比什么都甜。难怪陛下这么喜欢你。”   这话,可是有点酸。   陆琼九跟着笑了笑,没再回话,回什么呢,皇后对她的厌恶像陈年老酒一般在日积月累中发酵,等她反应过来,皇后已经恨不得抽了她的骨,扒了她的皮。   明明是长辈,却偏偏看不惯小辈夺了丈夫的爱怜,甚至还把争宠手段用在陆琼九这个郡主身上,虽然事后东窗事发,雍容皇后变成冷宫弃妇,但陆琼九也多少受了些损伤。   是以如今,陆琼九对这位贤淑端庄皇后,心里还是有几分惧怕的,后宫的女人啊,手段是真的狠辣。   十六长公主也是娇养长大的,现在颇有些吃鸡不成反蚀把米的感觉,只能用目光狠狠的盯着陆琼九,恨不得戳出一个洞来。   但奈何目光而已,不痛不痒,秦邦媛沉不住气道:“一会儿有你好受的,看你还能风光多久。”   秦邦媛声音不大,但陆琼九站的理她极近,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   有她好受的?陆琼九抬手用团扇挡了挡正五月的阳光,目光落到紧闭的仁寿宫正殿的帘子上。   正巧这时,正殿朱门被人慢慢推开,如鱼贯出端着洗漱物件的宫女,挽着素雅干净发髻的妇人在宫女全部出去之后撩开门帘,她微压着身子呈恭敬状,声音却底气十足,她扬声道:“太后今日偶然不适,怕是见不了各位了。真是麻烦各位主子白跑一趟。”   这是敷衍话,各宫主子都是人精,哪里听不出来。随意象征性的说了几句“太后保重身体”的奉承话就匆匆离开。   陆琼九打算和众人一起离去,没走出几步,常嬷嬷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敦乐郡主,且慢,太后顾念您许久,请您进去一叙。”   话一出口,众人都明白过来,这哪里是身子不好,明明是觉得他们人多口杂碍事的很,不方便和敦乐郡主说话就是了。   众人目光交汇,会心一笑:这敦乐郡主才是宫里最得宠的小辈啊。   被点到名字的陆琼九咬了咬唇,皇祖母看这样子找她是真的有事啊,看这模样不是什么好事。又瞥了一眼旁边人的艳羡模样,只觉得有苦说不出。   “皇后娘娘,太后也请你进去,前些日子新得了些好茶,请您一品。”   常嬷嬷微微仰头,目光又重新放在陆琼九身上,示意她赶紧过来。   她不情不愿,走得扭捏。   秦邦媛凑过来,悄声道:“我就说了嘛,九妹儿一会好自为之。”   陆琼九僵硬着身子干巴巴笑了一声,“姨母还是多看顾自己身子吧,这般留神九儿的私事,只会老的更快。还有,你发的音不好听,俗气逼人。”   “你”秦邦媛指着她的鼻子,恼怒道:“我看你一会儿还笑不笑的出来。”   陆琼九白了她一眼,就掀帘进入。   屋子里门窗紧闭,许是前段日子太后感染风寒的原因,现在仁寿宫还燃着些炭火,特意用了去味道的香料,倒也不熏人。   皇太后着一身绛紫色竖领对襟飞凤外袍,倚靠在红木罗汉床上,她右手边清茶飘出袅袅烟缕,地上跪着一个宫女给她轻捏小腿。   纵是她保养的再为得仪,也不免有了老态,眼角细纹在近几年完全显现,纵是脂粉都遮不下去。但眼中精光依旧不减。   现在这精光分毫不差的放在了陆琼九身上。   陆琼九对这位皇祖母,天生惧怕。她八岁没了父母,被接到京城,身边无一亲近女流,唯一的亲祖母每次见她都一副痛苦万分,恨不得她消失的模样,久而久之,陆琼九也就不讨祖母嫌,看见这仁寿宫便绕道走。   陆琼九硬着头皮轻轻喊了句:“皇祖母。”   皇后已经坐到太后身侧,亲手为太后泡起了茶。就连十六长公主秦邦媛也入座,只有她心下惴惴地站在偌大的屋子中央,不知作何。   秦邦媛悠悠发话:“母亲,女儿品着这茶甚好。”她噗嗤一声笑了,“入口清冽,干涩之后又带上些甜味,今日能尝到这茶的人,都是有福气的。”   陆琼九听着这话不对,满屋子可不就她没喝到茶,这又是说她没福气?十六长公主惯会打嘴炮。   她还在思索着秦邦媛这句话的讽刺意时,太后开了口:“九儿。”   声音带着老年人的砂砾感,但又有不可言说的威严,震得陆琼九身体一颤。   “你知道我今日为什么找你来吗?”   陆琼九点点头,又摇摇头。她记性不够好,重生后有想要回忆上辈子闯下的祸端以使自己这辈子过好点,但是真的除了大事以外,别的事也都记不清了。   所以太后这询问的事件,很有可能是她重生之前犯下的。   陆琼九很犯难,因为她幼时贪玩,仗着皇帝舅舅的疼爱没少闯祸。不知道是闯了什么祸,惹到皇祖母这里。   她表情局促,嗫嚅道:“九儿有些记不起来了。”   她实话实说,却没想到招惹太后如此大的火气。   太后把手里极难得的西洋琉璃杯盏连带着手上一直拿着的佛珠摔倒地上,杯盏瞬间碎成渣滓,佛珠正巧就落到陆琼九绣鞋前。   陆琼九顾不得地上的渣滓,几乎是下意识的跪了下去,整个身体忍不住瑟缩起来。这次不光陆琼九,皇后和一直看好戏的十六长公主也都吓了一跳。   从陆琼九记事以来,太后从未生过如此大的气。   太后抚着胸口剧烈起伏,常嬷嬷一直帮她顺气。   “你说,你说李氏怎么死的?”   陆琼九盯着地上的佛珠,茫然道:“哪个……李氏?”   太后听她这反问,瞬间急眼,从榻上直起身子,“混账东西,你母亲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孩子,李氏李氏,你乳母李氏啊。你竟然就因为她弄脏了你的衣服,就将她杖毙了。”   太后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常嬷嬷和皇后两个人一起搀扶才不至于倒下:“你说,你这般性子,让我如何跟你母亲交代,作孽啊作孽啊。”   太后一边骂,一边激愤出了眼泪。   “李氏可是你的乳母啊,是你半个娘啊,你怎么能这般对她!九儿啊,你究竟为何娇纵成了什么样子。我悔啊,悔啊。”   陆琼九眼里寂寂,不吭声,满眼心虚却又觉得有些委屈。   那个李氏,万死不足以谢罪。   太后骂的厉害,十六公主又帮腔几句,将她骂的很是难听。   但她们骂来骂去,左右离不开一个女人,昭华长公主——她的母亲。   她只觉得给母亲丢人了,但又委屈得直鼻酸,她咬了咬牙,硬生生的忍下了冒出的酸泡。   罢了,先让祖母出出气吧,憋着这么大的怨气,总是伤身子的。   陆琼九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离她极其近的这串佛珠,悄悄动了动手,将佛珠收进了袖子里。 第3章 九妹   五月的天,除了有呛人的柳絮,更多的还是说来就来的暴雨。毫无预兆,片刻就来,一来就将人浇个精透,惹了满身的透心凉。   “音容姑娘,你跟老奴哭也没用啊,咱太后娘娘铁了心要教训郡主。这太后娘娘的性子你也知道……”常嬷嬷望了望雨里那个单薄纤细的身影,皱了皱眉,将音容塞来的银子推了回去,“郡主也是咱看着长大的,可别再塞银子折煞老奴了。”   音容跺了跺脚,语速快了几分,话语间急了起来:“郡主身子骨弱,哪里受得了啊。”   常嬷嬷叹了一口气:“音容姑娘,照老奴说,这郡主是该罚。就算生在皇室,也不该草菅人命。你就别在这浪费时间了,给郡主递把伞吧。”   仁寿宫门前,陆琼九正对着宫门口跪着。   皇祖母气急,让她从殿内跪到了殿外。天气还不赶巧,刚跪了一会,这暴雨就急速而来。   雨水顺着她长长的睫毛落下,她闭了闭眼,在心里默默思考照着皇祖母生气的程度这次要跪几个时辰。   不思考这个问题还好,一想,只觉得自己怕是要交代在这里,跪它个天长地久。   不过,话说回来,她那个乳母李氏真的该死。   她当时刚刚意识到自己重生归来,猛然看到李氏跋扈收拾宫里小丫头的模样,只觉得一阵心悸。   乳母是跟随陆琼九入住皇宫的丹契人,当日乌夷破关入皇宫,都是这个女人在前面领路,使得乌夷人肆意迫害满宫女眷。   乌夷人叫声漫天,这个女人就抱着手臂满脸疯癫嗜血的鞭打她曾经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   如今想起,还觉得后怕,李氏是何时和乌夷勾结,又是为何与乌夷勾结。陆琼九只怕她重生的这个时间这李氏已经和乌夷通了后宫消息。   毕竟前朝后宫紧密相连,后宫的风吹草动间接影响到前朝。陆琼九虽身在深闺,但也不蠢,乌夷人可以如此快速攻灭根基甚稳的大秦王朝,定是在后宫也埋下不少眼线。   而李氏,就是里面藏得最浅的一个。   想起那日李氏的丑恶面孔,陆琼九只觉得此人不能留,随便寻了个原因,就将她杖毙了。   若死一人,可换十年后满宫众女眷清誉与性命。陆琼九觉得不亏,甚至,觉得跪这一通好像还是赚了。   雨越下越大,陆琼九觉得有些撑不住了,整条腿都没了知觉。   音容撑着伞陪她跪着,她将整个伞面都倾斜到陆琼九头上。陆琼九心有不忍,轻声开口道:“我身上已经湿透了,再撑伞也没什么价值,你快去廊子里躲躲雨。”   音容哪里肯,只觉得看她跪着比罚自己还要难受:“奴婢……”   “你若病了,谁管我?我还等着喝你亲手熬的姜汤。”   陆琼九这话说的有那么几分歪理在,音容一时间竟然楞了。   “快去快去,我看那处的廊子你还可以寻个地方坐坐。”   就在音容还在思考要不要去廊子的时候,常嬷嬷领着几个宫女过来,道:“郡主别跪了,太后请您进去回话呢。”   宫女们簇拥过来,往她身上搭了一件披风,慢慢地将她扶了起来。   陆琼九拽住常嬷嬷的袖子:“嬷嬷,皇祖母气消了?”   常嬷嬷叹了口气,道:“哪有那么好消气,太子殿下过来了。”   太子殿下?太子表哥!   陆琼九觉得奇怪,这个时辰,太子表哥应该在东宫追随太傅学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仁寿宫?   她膝盖上带着痛楚,整条腿又酸麻到不行,任由宫女轻手轻脚的将她架进了正殿。   刚进殿,就听到一声懒洋洋的笑声。   “呦,小九儿怎么淋成这样,嬷嬷快带她去换身衣裳,父皇看见不知道要心疼成什么样子。”说话人语调微扬,刻意放慢的语速,就是叫人故意听清楚关键字眼。   陆琼九一怔,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是他那太子表哥。   她垂着头不吭声,透过湿漉漉的头发可以看到他脚上绛色金线云纹短靴。   纵是现在想来也觉得不可思议,待她极好的,钦天监所言的盛世明君会将繁盛的大秦王朝毁于一旦。   “裕儿,你休要拿你父皇压我?”太后指了指打开的红漆木窗,吩咐婢女将窗关紧,“常嬷嬷,带九儿换身衣服。”   “皇祖母,您看您说的,裕儿哪里敢,分明是你也心疼小九儿心疼的打紧,这关窗闭门换衣裳的不就是怕她着凉吗。”   “就你知道的多。”   “对啊,孙儿最懂外祖母。”   内室与外殿只有一门之隔,陆琼九任由常嬷嬷往她身上套着衣服,推了推音容,“自己去找身衣服换上。”   音容帮她系好最后一个扣子,“是,郡主收拾好,奴婢就立马去换。”   外殿几人还在说话,陆琼九听得一清二楚。   “你今日过来哀家这里,不只是单单送些布帛这么简单吧。”太后摸了摸布帛:“不错,入手极滑,色泽润盈,这布料夏日穿着倒是舒畅。就是这颜色,哀家衬不起来。”   “皇祖母真是好眼光,这布帛啊,是孙儿伴读淮绍一生母所制,养的蚕都是精挑细选的,这蚕啊,生得好,吃得好,自然吐出的丝也是最好的。”   “淮绍一生母?”   “正是,其生母虽然出身不高,但一手织布本事可是全大秦无人能敌,甚至一度到了千金难求的地步。奈何前几年去世,这布帛……”太子的手指摸上布帛上的纹路,满脸陶醉:“这布帛也就成了孤品。”   十六长公主猛地提高了声音,兴奋道:“竟如此难得?”   “自是难得,若非淮绍一进献,孙儿就算踏破铁鞋也寻不到啊。”太子看着十六长公主露出的热切目光笑的好不正经,似在犹豫道:“既然皇祖母说这颜色您不喜欢,不如分给小辈姑娘们,毕竟这东西也实属难得。”   秦邦媛眸子亮了好几分,溢满了喜悦。   太后转头望她:“媛儿可是喜欢?”   秦邦媛低下头,羞涩点了点头,未了又补充道:“淮公子母亲的手艺自是极好的。”   她这一句话,让太后望了她好几眼,太子的笑容越发放肆,隐隐带了几丝戏谑。   “那便媛儿九儿便分了吧。怎么九儿还没出来,故意闷在里面不出来可是嫌我罚的重了?”   侍奉的婢女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匆匆去内室催促。   陆琼九在内室听得真真的,淮绍一,淮绍一……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剧烈的跳动起来,手里拿的银簪郑然落地。   “郡主?”常嬷嬷弯腰拾起这根簪子,插在她松垮的发髻上。   她头发勉勉强强不再淌水,但也湿漉的不成样子,只能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让她不至于太狼狈。   她扯住常嬷嬷的袖子:“嬷嬷,我膝盖还很疼,我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再出去吗?”   常嬷嬷看她面色实在苍白,点了点头,“那奴陪您在里面等一会儿。”   她点了点头,寻了个凳子坐下,闭上了眼睛。眼睛刚一闭,满是那日他执长剑杀出一条血路将她背在背上的模样。   她和他之间没有任何往来啊。当日宫变,荣国公一家已经被流放岭南,他是又如何回来的?他是又为什么回来呢?   “我求你,抱抱我,好吗?”   陆琼九猛地睁开眼睛,这句话,是淮绍一身中数刀,回天乏术之际,望着她说的。那双望着她的眼睛,挤满了整个她,眼瞳漆黑,目光灼灼,似要将她死死刻进去。   陆琼九虽然未经□□,但到底不是个迟钝的人。   他们并不是血亲,这般拼死救一个人,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郡主,太后等的着急了,咱们出去吧。”常嬷嬷开了门,目光落在她身上,示意那边已经不耐烦了。   陆琼九抿了抿唇,敛下神色,收拾好裙摆跟着常嬷嬷走了出去。   太子秦裕的取笑还在继续,见她过来,甚至还压抑不住心里的调笑心思,围着她转了个圈:“这是什么打扮,湿发垂云鬓,小九儿你又在发髻上推陈出新啦,怎么个子不高,花样这么多。”   陆琼九知道太子表哥是在帮她,旋即赶紧低垂下头,一幅任谁调笑都不理,委屈害怕极了的模样。   皇祖母到底是年纪大了,看不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将哭不哭的含泪模样。   当下,便心软了。   但到底还是生着气,语气也还硬着:“媛儿挑几件带回去,九儿你也拿几件,哀家累了,都回吧。”   陆琼九泪眼摩挲,一副柔弱娇花马上残败的可怜样,再配上透着哭腔的声音,糯糯的回了声:“谢皇祖母。”就成功的出了仁寿宫。   仁寿宫的匾额还没在视线里消失,太子就一把揪住她的小辫子,道:“你可真是上道啊,孤还没怎么表演,你就知道该怎么发挥让皇祖母安安稳稳放你回来。”   陆琼九膝盖还疼,只想赶紧回常乐宫歇息,但有些事有些话她还要弄明白,她闪了身,从秦裕手里夺过了自己的头发,笑道:“九儿哪有表哥厉害,没有表哥特意来一趟,九儿哪里可以这日头就能走出仁寿宫。”   “九儿还得感激表哥大老远从东宫赶过来,赶的及时。”   秦裕这时收敛了笑意,有些故弄玄虚道:“你真以为我是恰巧过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这是俩戏精……   大家看出来了吗?太子来的这时机,啧啧啧,还不是受某人所托 第4章 九妹   仁寿宫北面过坤宁门便是玫园,正值五月,玫瑰带着尖刺绽放,一簇一丛,绿中鲜红,艳丽非常。   太子秦裕抬眼望了望归云亭那个清肃挺如苍竹的身影,招呼了一下子身边跟着的小满子,小满子会意前进几步,侧着耳朵听着太子爷发话:“你说这淮绍一如何?”   小满子笑开,盯着地面上自己的脚尖,道:“那自是人中龙凤,虽然淮公子是庶出,但奴听说满京城的官家小姐没有一位不倾心淮公子的。”   “哦……”太子微微拉长声音,琢磨了会儿,重复了声:“人中龙……风……”   他故意拉长语调,小满子瞬间会意,“龙”、“凤”这样的字眼哪里可以用到别人身上,顿时两股战战,屈身下跪,声音颤抖的不得了,害怕道:“奴才嘴误,笨嘴拙舌的说错了话,请太子爷饶恕。”   太子直起身,拧了眉,嫌弃道:“嗯……这嘴巴是真的笨拙,自己去刑部监好好管管这张嘴。”   说完,便迈腿朝归云亭走去。   “绍一可是等久了?”太子人未到声音先传。   淮绍一心神一晃,旋即转身抱拳行礼,道:“臣委托殿下做事,怎么还会嫌等的久。”   太子面色不善,淮绍一敛裾直直的跪下,正色道:“臣谢殿下。”   他这一跪,倒让太子脸上发红,太子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径直扶起淮绍一,心虚道:“绍一,我早待你亲如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更何况你还有助于我,这一跪,岂不是在打我脸。”   淮绍一低垂目光,辩不出喜怒:“殿下说笑了,自是君臣,便该识理。”   太子也不知是不是他多想了,总觉得最近淮绍一有意无意在疏远他,他本就在几个弟兄中资质偏差,在朝堂博弈中占据下风,好不容易得来这么个贤才,自是要好好留住。   太子假意打了个哈欠,心中只怪小满子扰了自己对于绍一的情谊。   一时之间,悲愧交加。   淮绍一为他坐稳储君位子尽心尽力,他怎么能就听个没根的小太监一句话就给他摆脸子呢,实在是不该啊,不该!   觉得自己对不住人的太子爷着急转了话题,看见亭旁的玫瑰花,眼睛一亮,瞬间有了乖巧讨便宜的话。   他一向是众皇子里鬼点子最多的。   他轻咳几声,故作淡然道:“要说这满宫衬得上玫瑰花的,非九儿不可。孤看着满宫女眷竟没一人比她更为艳丽。”   太子静静的观察淮绍一的动静,果不其然看到了他背在后背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   太子自诩风流,自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光是提到一个女人的名字,男人就能有这般反应,不是喜欢是什么。   他继续道:“绍一啊,我与九儿自幼亲近,我自是可以帮你牵桥搭线,九儿……”   太子话没说完,淮绍一就开了口:“郡主身份尊贵,绍一庶子出身,不配”。   他敛着温凉的眉目,眸色愈深。   “话不该这么说啊,九儿若喜欢你,那怕什么出身门第……”   淮绍一视线放远,目光防空,再说话时,声音似是从遥远时空传送而来,脸上现出破碎的困倦默然,让他整个人清隽的相貌也染了几分阴霾。   他说:“之前不喜欢,现在又如何喜欢的了。”   ……   陆琼九回到常乐宫时,满身狼狈,虽然在太后那里换了衣物,但到底头发什么都是湿的,整个人的精气神也蔫蔫的。   这可把常乐宫众人忙翻了。   陆琼九捏着帕子咳个不停,褪去了外衣,窝在床上,面泛苍白。   音容捧了一碗姜汤,低声劝道:“郡主,他们已经去请太医了,咱们先把姜汤喝了暖暖身子,我这边备着蜜饯呢,保管不苦。”   陆琼九皱了皱眉,推了推碗。径直躺平了身子,翻了个身,背朝外,面朝里。   屋里进了一群婢女,收拾衣服,准备沐浴之水,筹备饭食的,统统聚到一齐。   音容见陆琼九这模样,只好放下姜汤,跪到她床榻旁,用手帮她一下一下顺着气。她正顺着呢,突然陆琼九的身子一动,她顿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   她直起身,端起了一等宫女的架子,道:“你们都先出去,郡主要清净一会,统统给我离这屋子一丈远,我看谁敢扰了郡主休息。”   “是”一应婢女婆子行了礼,鱼贯而出。   音容将宫门关紧,才走到陆琼九床前,伏到她耳边,轻声道:“郡主,人都走了。”   陆琼九听到这话,才睁开了眼睛,在音容的搀扶下坐起身子。   音容见她这般模样,笑出了声,“都多少年不耍这样的心眼子了,想当年您就是这样诓骗了太傅的课。”   陆琼九伸手将头发全部散开,又往脑后扬了扬发丝,显得凌乱些许,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道:“你惯会揭我的短。”   “你去找个汤婆子来,灌点半温不热的水来。”   音容凝滞了般道:“郡主……您又………太医不好骗啊。”   “皇祖母如今生这样大的气,我若第二天就生龙活虎、活蹦乱跳,她老人家看到只会更心烦,我不如称病几天,求求她的怜悯,好叫这件事就这么过了吧。”   音容垂了头,赌气一般地哼了一声,“您是太后娘娘亲外孙女,怎么就一点不疼您呢,你做了好事,不得一声嘉奖,如今一犯错,就雨天罚跪,言语羞辱的……”   陆琼九撩开被子,赤脚下地,拍上她额头,“你又口不遮拦,出了这常乐宫你这话株连九族都不算过。”   “奴婢是替郡主鸣不平,旁人看您风光,但在这深宫,您却无人疼爱。”音容拿了鞋子给她套上,声音恹恹的。   “还有皇帝舅舅呢。”   “可是陛下到底不知后宫之事,您在后宫照旧孤立无援啊。”   陆琼九不再吭声,轻轻叹了口气,无力道:“你以后休要再说这样的话。”   上一辈子,这一辈子,她都不会讨得祖母喜欢的。   陆琼九坐到凳子上,手攀上从仁寿宫那里带来的布帛,手指在布帛上游走,质地丝滑清透,又想起太子那一番话,心里乱了起来。   是啊,又怎么会巧合的刚刚好。刚刚好她在受罚,刚刚好太子过来,刚刚好太子又拿来这难求的布帛。   她觉得心里压得慌,淮绍一是她上辈子临了出现的人物,却成了这辈子迈不过的坎。总得找机会见一面罢。   至于以后如何发展,就看造化了。   音容抱着汤婆子过来,道:“郡主,这温度奴婢试过了,刚刚好。”   陆琼九拉过她,目光发紧,悄声道:“太子伴读淮绍一,你让贺子打听打听,在何处任职。”   音容福了福身,“郡主是得了人家的手短?贺子门道多,定能打听出来。”   陆琼九目光微微闪动,点了点头,嘴角扯出一抹笑,道:“算是吧,拿了人家的,手短。欠了人家一条命,不知道又什么短呢。”   陆琼九将汤婆子在额头上放了会儿,才塞到锦被里,伸了手,道:“请太医进来吧。”   太医院派遣来的是年老发鬓斑的何太医,他隔着丝帕诊了脉,压伏着身子,道:“郡主可有什么不适?老臣看脉象平稳……”   “咳咳咳咳……”陆琼九拿帕子掩着嘴角,因着被子里捂着汤婆子的缘故,面色潮/红,“今日淋了雨,便觉得困乏的很。”   “这脉象……”   “何太医您坐,咱家郡主打小身子就弱,头疼脑热的,不得消停。您再好好看看。”音容搬了一个圆凳,陆琼九撑着脑袋起身,道:“听闻何太医膝盖早年有伤,如今一直不得大好,今日才刚刚下了雨,怕是站久了又要犯病。”   “都是医者父母心,您定会找出我身上不痛快的地方吧。”陆琼九目光定定的望着他,载了些许压迫。   到底是天家的子女,耳濡目染,便比旁人带着不可言说的慑人气魄。   跟何况是敦乐郡主,天底下谁不知道,当今陛下放在心尖子上的女娃娃,不是那几位金枝玉叶的公主,而是这外姓敦乐郡主。   何太医瞬间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便要下跪。   陆琼九望了眼音容,音容立马会意,搀住何太医,“太医,您坐,我家郡主都说了要体恤您。”   陆琼九又躺回床上,她眼睛大而亮,眸子本该盈满融融春水,此时却满是警告,她有气无力道:“我觉得我病了,何太医你说呢?”   何太医顿时后背爬满冷汗,“您……当然病了,臣这就去开方子,郡主这几天一定要静养。”   ……   “这何太医还真不好糊弄,您小时候那个李太医,根本不用这样,一说头疼,就给你开药。”音容端了碗药汁,送到陆琼九手上,“这药,喝不喝?”   “自然是要喝的,做戏要做全套,不然祖母怎么肯信。何太医年纪大了,平日里循规蹈矩久了,怕是第一次碰到这样装病的事。”陆琼九端过药,倒在了窗旁绿植土里。   “不是说喝吗?”   陆琼九摊摊手,“喝了啊”,她还朝音容倒了倒碗,“你看,没了。”   音容睁大眼睛,“您这耍赖。”   门外传来一声轻微敲门,侍女掀起帘子,欠了欠身:“郡主,贺子说有事禀报。”   陆琼九心里突然一紧,“竟然这么快。”   “郡主要寻的人,如今有了消息,竟还嫌快。”   她垂了眼,心中惴惴,她还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以命相搏救她水火的男子。 第5章 九妹   音容打开了门,给贺子使了个眼色,朝外面高声道:“你这小太监,郡主待你多好,和外面人吵了几句就叽叽歪歪,快把身上土拍干净,一会进去好好说话,外头的风言风语休得胡说,小心你的嘴。”   她朝左右望了望,确定无人可听得到殿内消息才放小太监贺子进来。   陆琼九捧着一盏茶,却喝不进去半口,见贺子一进来便开了口:“消息来的这样快,怕是出了什么事!”   “主子猜的不错,本来各位大人在何处任职,奴才身在后宫总要费一番周折,但是若前朝闹出了事,这消息也就不用打听,长着腿儿似的传了过来。”贺子顿了顿,才上前几步,声音压的更加低,道:“荣王宴请王公大族,犯了圣上忌讳。”   贺子话还没说完,陆琼九手里捧着的茶盏瞬间落地,茶叶茶水悉数落到她的绣鞋上。   音容“哎呦”一声,去了内室寻新鞋子。   陆琼九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心中思绪翻飞,荣王竟然这么早就有了动作!   上辈子顺治帝曾经派遣荣王打击乌夷,与乌夷一战,这场本来可以速战速决的战役硬生生拖了三年,荣王在乌夷的地界悄无声息资助这蛮族养成滔天巨蟒,一寸寸将大秦毁得生碎。   陆琼九抿紧了唇,示意贺子接着说。   “圣上派遣暗卫前去打探虚实,据说是宴席上议政过甚,而……淮公子父亲荣国公在席上喝多了酒,嘴巴也就没个把门的,说了些夸大之词。”太监贺子一边瞅着陆琼九一边断断续续的说:“所以也就牵连淮公子了,调离了太子那边的差事,领了一个御前带刀侍卫的职位。”   音容拿了鞋袜出来,弯下身清理地上的茶渍。她下意识的开口:“这还怎地文官变成武将了”   “可不是说嘛,这御前带刀听起来是个好差事,但总归是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做事。”贺子掩了掩嘴,用极低的声音道:“奴才听说,荣国公一家也就只有大房庶子撑起了些脸面,如今被调遣到圣上面前,怕是个不小的警告,郡主,您说像不像列国纷争派遣的质子。”   音容听到他这话,赶紧让他噤了声,“什么话你都敢说,也不怕没了脑袋。”   音容说完这句话就转而看向了陆琼九,“郡主……”说话间欲言又止,终是耐不住叹了口气,“郡主,这都是些朝堂政事,更何况我们与淮公子并无私交。”   陆琼九坐在玫瑰椅上,望了望窗外还在飘忽的柳絮,瘪眉道:“这天儿出去,还怪呛人的。你找小厨房去做分冰糖雪梨汤,我们一会去御书房。”   陆琼九眼梢微抬,她容貌明婉秀丽,如今带着一丝说不明的清亮,“去拿我那身枣红对条纹长袍来,今个儿去见恩公,总是要穿的鲜亮点。”   她说着,已经去了内室换衣服。   贺子一副懵然,不知所云的样子,“恩公?音容姑娘的意思是淮公子是恩公?”   音容跺跺脚,看着陆琼九这劝也劝不住的模样直生气,焦急道:“瞎说什么,仔细你的脑袋,出去出去。”   贺子应了一声,就退了出去,音容见四下无人,才道:“郡主,是您说的,这几日少出门才好,可这左右才两天功夫,您就要去圣上那里,旁人见了难免以为您去告状,太后娘娘知道必然不开心啊。”   陆琼九对着铜镜不急不缓地描眉,软声道:“非常时期非常办法,音容,这眉毛我总是画不好,你快过来帮帮我。”   “郡主……”   陆琼九在御书房汉白玉石阶前下了轿辇,从侍女手中接过了食盒,远远的看见一旁另一架华贵的轿辇,她默不作声,一步一步迈上了石阶。   御书房前伺候的总管太监李值威见她过来,抖了抖拂尘,丝毫不怠慢的微弯的身子恭敬道:“皇上今儿还在念叨您,这不您就来了。”   陆琼九盯着李值威,不动声色的退后了几步,她敛下眼眸,眸间一片暗色。大秦后期宦官乱政,国运惨淡,究其根源,就是她眼前这位造下的孽障。   陆琼九欠了欠身子,柔声道:“那就有劳公公进去通报一声。”   李值威回了她个礼,便撩起帘子进去通报,陆琼九目光冷下来,明明李贵妃还在里面,他却不说明,还真是故意要她也成为贵妃眼中钉啊。   她上一辈子是有多蠢,这么明显的摆弄都没有看出来。   不过片刻,李值威就出来,脸上一直带着得仪的笑容,没有谄媚之嫌,却也端着架子,他半弯手臂,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陆琼九点了点头,心中暗中琢磨,这太监必成大患,她得想个办法给舅舅提个醒。   太监禀报常礼:“敦乐郡主到。”   陆琼九深吸了口气,音容帮她整理裙摆,她挎着食盒稳着步子,进了御书房。   她屈身下跪,垂着头,放缓声音:“敦乐恭请圣安,舅舅万福。”   皇帝的雄浑笑声先声音一步到达,他声音浑厚,纵是如此亲近的话语也带着威仪,“九儿快过来让舅舅看看,算起来,已有半月不见九儿了,舅舅心中甚是想念。”   陆琼九眼角微挑,没有出声,余光从她左手一侧望去。   她左手一侧,还站着一个男子。   “臣妾近日听说郡主在仁寿宫跪了许久,这心里啊,甚是担心,可惜前几日身子不大好,不得空前去探望郡主,谁曾想今日就见着了,郡主,膝盖还疼吗?”李贵妃是冠宠后宫的女人,没有显赫家世,全凭一身狐/媚子本事就将人迷得五迷三道。   她端着一身华贵玫红宫衣,身段柔软靠在案上磨着墨。   皇上望望陆琼九又看看李贵妃,抬手捋了捋胡子,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陆琼九只是仰起脸,露了个浅笑,起身将食盒里的吃食给了御书房伺候的宫女。   这贵妃娘娘一来,哪里轮的到她贡献吃食,更是轮不到她插嘴说话。   李贵妃一把鼻涕一把泪絮叨那日仁寿宫经过,陆琼九悄悄瞥了眼旁边站得挺直的男人,面上有些发热。   这李贵妃都说了那日身子不适没去仁寿宫请安,怎么就把那日的事叙述的如此完整?更重要的是,李贵妃为了污蔑皇后不淑不贤,把陆琼九那日的五分可怜生生说成了十二分。   其实,她真的没那么惨啊,贵妃可不可以实事求是一点。陆琼九实在听不下去了,几次插口,都被打断。   陆琼九硬着头皮站在御书房,面前是贵妃娇滴滴的“为她抱不平”的话,旁边就是……淮绍一。   陆琼九心下一动,将头偏了个角度,目光放了大半在他身上。从她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他的侧脸。   她怎么上一辈子没发现,淮绍一生得这般好。舒眉朗目,高鼻薄唇,清隽芝兰。   陆琼九猛然想起这次前来的目的,她又一次打量这御书房的人物,御前带刀来了内室,怎么瞧着怎么不对,看着花花绿绿地毯上倒落的器物,陆琼九猜了个九分。   怕是叫到跟前,皇上要对淮绍一敲打苛责一番。   子不教父之过,父之过子代受。   陆琼九动了动唇,眼神又放在淮绍一身上巡逻一番,在她视线的死角,陆琼九看到他左侧脖子的点点猩红。而他左侧身下,地毯粘上了茶渍。   竟然还挨了打?!   她有些按耐不住,径直打断了李贵妃喋喋不休的娇笑话语,往前走了好几步,跪在皇帝身边道:“皇祖母如此责罚都是为了九儿好,九儿也知错了,舅舅是不是也怪九儿做事太过,连乳母都不顾念情分。”   她眼睛很大,黑白分明,此刻载着疑惑,像极了盈运花瓣的春水,一汪汪的闪着亮光。   治顺帝望着她的模样,恍惚了几许,抬手揉上了小姑娘柔软的头发,“你是我大秦最尊贵的郡主,杀一个奴仆算得了什么。”   陆琼九顺势眼眸含泪,木讷点头,“还是舅舅疼九儿。”她话出口,带着鼻音,一下子就刺穿心里。   站在大殿上的身穿黑色绣飞鱼长袍的男人在听到她这般声音的同时,下颚瞬间紧绷,淡漠的神情染上了些许雾气,柔和了他凌厉的样貌。   皇帝心疼,亲自替陆琼九抹掉眼泪,叹了口气,“你长的越来越像你母亲了。”   提到母亲,陆琼九心中翻出微妙情绪,她压下这股子情绪,拉长音撒着娇,“九儿没了父母,一些心里话也就不知道可以和谁说。”   她啜啜泣泣,眼看着又要掉下来,“好九儿,一切话都可以跟舅舅说。”皇帝扬声,对李贵妃道:“贵妃先回去,我晚点去长春宫用膳。”   而后,他又伸长手指向淮绍一,语气瞬间沉了:“你也出去,别在这里碍眼,这几天,别在我眼前晃悠……”   “舅舅……”皇帝还要说什么,悉数被陆琼九一声软软的撒娇堵住,治顺帝连连安慰:“乖九儿乖九儿。”   陆琼九窝在皇帝臂弯,眼泪一直往外冒,她换了个角度趴伏在皇帝腿上,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淮绍一清肃挺直的宽阔背影。   眼泪还在往外冒,陆琼九咂咂嘴,这背真宽啊,腰也很是匀称,抱上去一定手感很好。 第6章 九妹   陆琼九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天色渐晚,风势渐大,她手里拿着的团扇被风吹的摇摇摆摆,险些拿不住。   音容搀扶她下台阶来,轿辇早早在下面等待,陆琼九将团扇丢给了音容,悄声道:“去,跟他们说一声,我要步行回去。”   她左右张望,四处均有御前带刀侍卫驻守,但偏偏没她想见的人。   莫不是真的听了她那皇帝舅舅的话,但不在这御书房附近守值,能去哪里呢?   陆琼九这么想着,没注意路,离常乐宫越来越远。   她原本身边跟着的一众婢女太监们都随着轿辇被她打发回去,就连音容也不在身边,是以,她虽然走错了路,剩下的没贴身服侍过的宫女太监没一人敢开口。   等她反应过来,天已经黑了大半。   “掌灯。”她淡淡开口,手里拿着的小瓷瓶已经被焐热。   心想,再朝南边走几步,若还找不到人,那就是今日没有缘分。   她身边侍奉的婢女年纪看着不大,陆琼九也觉得面生的很,大概是刚刚调遣过来的,这小姑娘扑腾一声跪下,陆琼九被吓的往后退了几步。   “郡主……我忘记带宫灯了,奴婢第一次出宫半差……呜呜呜就忘了……您责罚吧。”   陆琼九看着这哭得不成样子的小姑娘,暗自叹了口气,招了招手让她起来,“罚你半月俸银吧,下次莫要忘记。”   眼看着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陆琼九抿抿唇,望了望不远处已经点起灯的宫室,开口问道:“可是五公主的绮罗宫?”   “回郡主的话,正是绮罗宫,奴婢去五公主那里求一盏指路灯吧。”   陆琼九瞧瞧这已经看不太清的石子路,又在心里盘算自己与五公主的交情。这交情,好像还真没什么。   说准确点,因为那五座漆雕镶银海棠屏风,陆琼九还得罪过五公主一次。   但这位五公主冰清玉洁,以懂礼端雅闻名,像一朵白水仙般的存在于大秦河畔,若去找她借灯,她必然不会拒绝。   陆琼九上辈子吃过五公主这幅冰洁模样的亏,今生想来虽然不爽,但眼下没人掌灯,是真的万万不可。   她摸着头上的步摇,斜睨了那婢女一眼,“去吧,不借给咱也没事,别丢了面子。”   面子事大,不争馒头,争口气。   结果为了这口气,陆琼九在黑夜里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那小婢女出绮罗宫,刚开始还可以安慰自己是小姑娘家走的慢,但等到现在,陆琼九整张脸都垮掉了。   哪里是走的慢,是那秦桠思故意刁难啊。   陆琼九实在忍不住“嘶”出了声,牙疼。她年幼看的那些戏本子里的桥段,也没见哪个重生贵女,被先前的人气成这样。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太蠢了,怎么就上辈子什么也看出来,人家竟然这么早就和她不对付了,她上一辈子还傻呵呵去结交姐妹。   李值威老狐狸藏的深,她年幼看不出来正常,但秦桠思她怎么上辈子,不到最后,也看不出来呢!   她还真的蠢到家了。   “郡主……常乐宫那边定然是已经派人来找了,您别担心。”   陆琼九清清嗓子,快声道:“你瞧着我是担心的样子吗?”   说话的小太监连连否认,道:“不是不是。奴才多言了。”   “找个有灯的侍卫来,常乐宫那边大张旗鼓来找我,怕是会招惹皇祖母不快。”   她今日来御书房已经不妥,等到常乐宫那边大呼喊叫沿路找人,皇祖母想不知道也难。   陆琼九又羞又怒,连要端的郡主架子也顾不得。   远远的看见远方小太监领着掌灯的侍卫来,就匆匆忙忙迎了上去。   “可记得到常乐宫的路?”她言语间多了几分急躁,回想今日不顺,颓然间累了起来。   掌灯的侍卫离她越来越近,暖黄的灯光勾勒出整个人的轮廓。   陆琼九脚步慢了下来,喉咙发紧,寻了半天找不到的人,如此不经意间便相遇了,让她愈发措手不及起来。   “记得,臣带您过去。”声音清质如溪流击过玉石,他开口的瞬间,已经站到了陆琼九身侧。   陆琼九猛地一滞,呼吸迟了些许,又暗自思量,上一辈子他濒临死亡,声音暗哑晦淡,原来,这才是他的音质,清冷舒扬,如此耐听。   今天出来是要看一看淮绍一近况,而且荣王之事被牵连,圣上定要找个时间苛责一番。   她若赶上,帮他一把也好。   但真的见了他,又贪婪的想要多加了解,上一辈子临死前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她夜夜深陷梦境不可自拔,这个男人,究竟是何时存了那样的心思。   她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在御书房附近寻觅许久,都没见到他一星半点身影。   本是放弃了,却又突然出现,让她在一身疲惫愤懑中生了那么些不知名的,不可言说的点点喜悦。   陆琼九站在他身侧,越发显得娇小俏人。淮绍一放慢了步子,将宫灯压的低了些,好教人看不见自己面上的不合体统的神情。   “劳烦淮大人了。”陆琼九有些不安,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自是臣应当做的。”   淮绍一整张脸都淹没在黑暗里,陆琼九辨不出神情,说话也就更小心些。   “舅舅向来脾气说来就来,但也是个不计前嫌的性子,你莫要因此就灰心丧气了,此事,你也是多受牵连。”   她手指绞着帕子,心知这话说的实在不算稳妥,但又想要找个方法来安慰他,越急越口不遮拦。   淮绍一轻轻的“嗯”了一声,脚下的步子却是乱了。   “还有那布帛,如此好的面料,皇祖母给了我,也是糟践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珍存。”   “本就是做衣服的料子,郡主珍存反倒没了价值。”   他声音不急不缓,细流过耳,浇了陆琼九满身急躁。   “淮大人说得也是。”   绮罗宫到常乐宫左右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他们聊了没多会儿,就可以看到常乐宫屋檐上的脊兽。   宫灯被吹的忽明忽暗,让小太监挡了风,光亮还是有些发暗。   这段路上有甚多石子小路,陆琼九崴了三次脚腕,最重的一次,直接差点被绊倒。   淮绍一单手扶住她的肩膀,等她站稳后,便立马松了手。   如针扎一般快速收手。   陆琼九关注自己的脚腕,没注意身边男人有些发紧的呼吸。   淮绍一强迫自己不去看她,腰背绷的直直的,脑子里的绯/色画面一闪而过,他咬紧牙齿,垂在身侧的手陡然握紧。   上辈子,他见过她的软嫩雪臂,甚至手指还在慌乱中,不小心摸到。   当时,她哭声不停,一遍遍询问自己的伤势,眼看着乌夷人就要破门而进,他才求了那个拥抱,他私心满满,打着幌子满足自己那不见天日的奢望。   如今想来,也是大胆,但因那么点碰触,心却又止不止鲜活起来。   他眸间黯淡,脖颈处的伤隐隐作痛,她上辈子自始至终都没看见过自己,这辈子就更不会了。   心中的苗头刚刚发芽,就被近乎自虐的手段,狠恨压制下去。   他胸口大幅度起伏,喉间发涩,漆黑发亮的眸望着地上那个因为扭了脚腕缩成一团的人,闭了闭眼。   他在距离她一步之远的位置蹲了下来,将宫灯交给伺候她的小太监,道:“已经送郡主回常乐宫,那臣就先行回御书房守值了。”   他说完,便起身,打算回去。   “淮绍一,等等!”   他身体一怔,叫的竟然是他的名字。   陆琼九脚腕被崴的疼了,一瘸一拐的朝他走来,手指搭上他刚健的小臂,喘声道:“这个,给你。一日三次,定要好好涂抹。”   话音未落,淮绍一手里就被塞进一个瓶子,瓶身还透着温度,想来是被陆琼九握了好久。   她拢了拢头发,声音轻快,也掺杂着一丝羞涩,道:“你先送布帛解围在前,后掌宫灯解忧在后,我恰巧得了这一良药,大人脖子后面的伤还是要担心些好。”   她担心他拒收,便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本郡主给出的东西定没有收回来的理,大人若要感谢,便好好用完便是。”   这句话一结束,陆琼九也没有丝毫的停留,转身就跛着脚离开。   身侧的婢女赶紧扶了上来,陆琼九悄声道:“快去把音容叫来,估摸着肿了不少。”   “奴婢这就去。”   “对了,备好饭食,走回来早就饿的不得了了。”   淮绍一站在原地,听着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弱,越小越小,直到一丝一毫都听不到为止,才迈开步子,缓缓离去。   手里的瓷瓶,质地清凉,本是个很快就散温的瓷器,却因为沾染她的温度,而后又是他的,导致这股子温气经久不衰。   这一夜,有多少人无眠。 第7章 九妹   翌日,陆琼九起得很晚。   她睁开眼的时候,音容就趴在她腿边打着瞌睡,手上还扶着她的脚冰着药。   陆琼九也好不到那里去,她半躺半仰着凑活了一宿,许是昨夜太累了,在和音容交谈中犯了困便睡了。   音容也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也就任由着她去了。   一醒来不要紧,脖子疼,后背疼,腰疼,脚更疼。   “郡主,我怎么睡在这儿啊?”音容也是刚醒,迷迷糊糊的。   陆琼九抬抬腿,将脚踝抬的和自己视线齐平,苦着一张脸,哼声道:“音容,你看,冰敷不管用的。”   “这可不是,肿成了一个馒头,”音容捏着帕子,声音越说越低,“我小的时候爱玩,崴了脚,我阿娘就是给我冰敷好的啊,怎么到郡主身上这法子就不灵了?”   她说着说着,突然瞪大眼睛,凑近陆琼九道:“莫不是这一身娇养起来的肉就是比平常人的不好伺候吧。”   陆琼九当下黑脸,她看看肿的高高的脚踝,望望一脸深究的音容,沉了口气,高声:“来人,去请太医。”   这时,外面跑进来一个侍女,她匆匆忙忙开门便闯进内殿,有些不合规矩,发髻凌乱了几分。   陆琼九盯着她的模样回忆了一下,才好不容易从上辈子记忆中摘出这么个人,她扯起嘴角,语气莫名:“佩晴?怎么这几日没见你?”   “奴婢前几日被贵妃娘娘要去调配香料了。郡主忘了吗?奴婢走之前曾来拜见过您。”   陆琼九瞧着她小巧莹白的下巴,略微思忖,“哦,我忘记了。”她撑着床,捋平衣服上的褶皱,漫不经心的问:“急急忙忙闯进来,可是出什么事了?”   佩晴头快要垂到地上,支支吾吾道:“太后娘娘那边派了人过来。”   “什么?!”陆琼九心里一急,受伤的脚碰到床沿,疼的她眼泪直冒,“怎么还派人来了呢,莫不是我昨天做的太过,皇祖母又生气了?”   “郡主,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陆琼九有些泄气,常乐宫自她住进来,便少了很多规矩,她是个野养大的孩子,自己就不喜欢被拘束着,更不会约束着别人。   但这皇祖母派来的婢女嬷嬷们,她都不用猜,也能想到定是来立规矩的。   思及此,陆琼九顾不上许多,焦急道:“音容、佩晴快帮我换衣梳妆。”   前厅里,一老一小的两个人对着站立,谁也不看谁,谁看谁也不对眼。   老的那个抱着胳膊,身材有些发福,但发髻清爽,没有一根乱发飞出粘连额头,小眼聚光且精明。   小的那个身量高挑,手脚规矩,头上只插了一支木簪和一朵镀银雏菊花,一副清冷面孔,脖子细长,略显刻薄的模样。   对峙久了,还是老的先开口,“你也不过近几年才在太后娘娘那里得了脸,论资历,你还是往后排排,今个儿来了常乐宫,我是主管嬷嬷,记住喽。”   小的冷哼一声,“嬷嬷那身子本事,对待嫔妃们还有点效用,郡主公主们,都是金枝玉叶,您小心您那法子使得重了,郡主去陛下那里参你一本。”   “你这小浪蹄子说什么呢!”   “嬷嬷听到的就是我要说的。”   “你!”   “嬷嬷且小心,这里不是仁寿宫。”   陆琼九在外面就听到这俩人的吵架声,佩晴和音容搀扶着她,听到这样的声音均也是一怔,音容嘴快,心里想的没什么顾忌就说了出来,“郡主您看仁寿宫出来的也没什么规矩呢。”   陆琼九拍掉她的手,道:“休得取笑,你没听到什么吗,这俩人是过来做主管嬷嬷、主管宫女的,你小心第一个就拿你开刀。”   音容吐吐舌头,手将陆琼九扶得更加稳当。   “那咱们现在进去吗?”   “不急,等他们再争吵一番,费点力气,我们进去才能稍微消停一点。”陆琼九闻了闻音容的衣服,“什么味道?”   音容也抬起了袖子,闻了又闻,乐道:“别说,还挺香。”   佩晴点了点头,道:“回郡主,是奴婢身上的。”   闻言,陆琼九眸子一亮,她转头看向佩晴,佩晴垂着眼,乌睫在眼下投放一小片阴影,更显肤白胜雪。   美人不仅貌美,还体香。也就是这般女子,能得她那太子表哥亲睐了。   日头正足,陆琼九被晒得暖洋洋的,声音也懒散起来,道:“佩晴,你是我宫里的,贵妃也不算你主子,说要就要去了,我也没说二话。那我要个香囊,也不为过吧。”   佩晴头扎得更低了,为了证明自己的忠心,语气焦急起来:“自是可以的,奴婢还怕郡主嫌弃奴婢手艺笨拙,本也不是什么登得上大雅之堂的玩意,若得郡主喜欢,是我的福气。”   陆琼九挑了挑眉,移了眼睛,这般沉不住气,这般宠辱外露不加遮掩的,也难怪盛宠不衰,却依旧活得不如猪狗,死的凄惨。   罢她扬扬手,团扇在空中滑过一个弧度,正色道:“我们进去吧。”   进到正殿,里面站着的两个人已经停止了争吵,见到陆琼九恭敬行了礼。礼数虽然周全,但总是透着一股子傲气。   老的为了抢风头,摔先开了口,道:“老奴姓赖,在太后娘娘宫中服侍有二十年之久。太后娘娘唤老奴过来,一再嘱咐老奴要好好照顾郡主,将郡主前几年没有习得的规矩一一矫正过来。”   陆琼九瞳孔急缩,茶水还没有过喉咙就被喷出来,她咳的眼泪鼻涕一起流。   赖嬷嬷见状,赶紧从怀里掏出帕子,递到陆琼九手里,一字一句道:“郡主,呛水本是丢人事,您本不该犯,如今犯了,便要掩人耳目,帕子挡嘴,现在这样说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笑话,失了皇家风度。”   音容见陆琼九实在难受,忍不住顶了嘴:“嬷嬷,你没看见郡主呛成什么样了,不咳出来,更难受,这是在自家宫殿啊。”   “你这小丫头懂什么,郡主尚且年幼,还能将恶习修改过来,以后年岁大了,这可如何是好。”   音容还想回嘴,袖子撩起个角,上赶着打架的招式,陆琼九忍着咳嗽赶紧拦住,道:“行了,行了,嬷嬷说的有礼。”   也就在这个空档,站着的另一个高挑的姑娘,施施然行了礼,她声音像人一样利索,道:“奴婢名唤容乔,在太后娘娘宫里做事不久,一直掌管宫中账目和部分侍女活计分配事务。”   陆琼九接过音容奉上的茶,压了压喉中的干痒,诧异道:“你这么年轻,就可以做到掌管偌大仁寿宫账目问题,能力不凡啊。”   容乔半蹲身子,行了礼,轻声道:“郡主谬赞。”   陆琼九露了个笑容回了个礼。   她扯着嘴角,私下里揪了揪音容,悄声道:“你看看人家。”   “郡主,你……”   她们悄悄话没说几句,赖嬷嬷眼刀就飞了过来,陆琼九嘴角抽搐,总算是收回了这个笑。   赖嬷嬷和容乔这两个人各司其职,很快就接手了常乐宫的诸多事宜。也使得常乐宫一帮子人成天灰头土脸,垂头丧气。   陆琼九因为脚伤不便,成天将自己关在屋内,饶是这样,赖嬷嬷还是天不亮就请早安,然后便是一系列的礼仪教导事宜。   最后,竟然还教起了为人处事,待人仁善。   而容乔每日晌午定要拿着账本找陆琼九过一遍账,每天都能找出先前的旧账的错误,一边纠正还一边说,“郡主年纪还小,日后及笄嫁人,第一件事就是算账管家,郡主现在就该学起来了。”   陆琼九刚开始还可以陪着笑脸,一副耐心听教的模样,时间一久,便是左耳进,右耳出,心想:反正她活到二十多岁还是没有嫁出去,学这用不着啊   陆琼九这边不好过,她的贴身小婢女更是不好过。   这日侍奉晚膳,音容实在忍不住,抱怨起来,愤懑道:“赖嬷嬷和容乔,比着劲儿的做事,还顺带着损人。”   陆琼九左右活动着自己脚,看着肿已经全部消了下去,才露出了一抹笑意。   “郡主,若您那天不出去,太后娘娘也不至于把这两尊佛丢过来啊。”   又谈到那天事,陆琼九心神一晃,想起了那个男人的样貌与声音,眸中载满了些异样情绪,她托起腮,回想着那一天,最后得出结论,喃喃道:“不去,怎么了解他啊。”   音容看出这里面的不对劲,问道:“您之前从未对人如此上心过,莫不是到了对男女之事敏感的年纪,看见俊秀的小公子就挪不开眼。”   陆琼九的思绪一下子就被音容这话拉了回来,她没好气的瞪了音容一眼,调笑道:“你事做得好,人家自然损了不了你,又不会说话,还非要说,布菜布菜。”   “生什么气吗,这都还没及笄。”音容嘟嘟囔囔的。   “我马上,不到半月,就要及笄!”陆琼九喊出了声,摇头道:“音容,你今天真是不可爱。”   按上上辈子,连着这辈子,她没活一百也有五十了,怎么会跟个小女孩思/春一样,青涩的不得了。   笑话,她可是个拥有成熟灵魂的女人!   音容“啧”一声,“您看淮公子眼神可不是您说的这么简单,那神情,恨不得把人望穿。要我说,您喜欢淮公子也没什么,奴婢甚至觉得再好不过。淮公子虽然出身不好,但是人贤德又识礼,就这一点,比京城那些公子哥不知道要好多少!”   陆琼九有些诧异音容的这些话,她心头浮现出些微妙情绪,不由得反问自己,“喜欢他,再好不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  淮绍一:等了这上下两辈子,可算是开窍了些许。   音容:公子看我看我,红娘在这里~ 第8章 九妹   荣国府。   李嬷嬷掌着灯穿过回廊,灯芯明明灭灭,险些被风吹熄。李嬷嬷弓着身子小心护着,一路避风,停在一处完全漆黑的房屋前,她站在门前,用粗布衣裳抹了抹泪,才推门而入。   屋内没有点蜡烛,李嬷嬷取了火折子,点燃案上小灯,这个屋子才昏昏暗暗亮起来。   床榻上躺着一个身量高大修长的男人,李嬷嬷将手里的吃食放到桌上才缓缓挪步走到床榻一侧。   她动作小心,生怕吵醒沉睡的人。   他趴伏而眠,脖子被枕头高高垫起,露出的颈口红了一片。   李嬷嬷伸手摸了摸,放到鼻子下一闻,瞬间好不容易擦干净的眼眶就又蓄满了眼泪。   她小声啜泣起来,没想到却将床榻上的人吵醒了。   “嬷嬷?”他刚睡醒,声音沙哑,“怎么好好的哭了?有人欺负您了?”   李嬷嬷哭的更凶了,一边哭一边诉:“要是有人欺负死我这老婆子换公子一身好皮子,那也值了,你看看,这都伤成什么样了,谁们家的少爷不是金贵养着,琼浆喂着,就咱们家的不是伤就是血。老婆子我,心疼啊,姑娘在天之灵,不会安息啊。”   淮绍一直起身子,手攀上李嬷嬷的背,一下一下帮她顺着气,语气间带了轻笑:“我当是什么,原来是看到了我脖子上的血。”   他从李嬷嬷手里取过帕子,掰过李嬷嬷的脸,将她的眼泪一滴一滴擦干净,神情专注,漆黑眼珠在烛火下柔软,少了白日的锐利,他轻声劝慰道:“就是流了血看着吓人,其实伤口很小的。”   李嬷嬷当然不信,哽咽着声音:“那公子给老婆子看看,你竟会唬我!”   淮绍一眼角带了笑,道:“嬷嬷是这天底下最疼我的,我怎么舍得唬骗您,给您看。”他解开官服腰封,将上身衣服褪了一半,露出脖颈和半个背部给李嬷嬷看。   他肤色偏白,露出的肌肤隐隐透着刚健肌肉,但几道疤痕纵横攀附在肌肉上硬生生把美感破坏了大半,他开口:“嬷嬷,伤口在脖颈,切莫要看别的地方了。”   李嬷嬷拿帕子擦干净眼泪,心中还是难掩阵阵酸楚,自家公子这身皮相,谁能看出是荣国府千尊万贵的少爷,粗使的长工身上都没有这么多伤。   见李嬷嬷没有再开口,淮绍一叹了口气,道:“嬷嬷你知道的,我幼时顽劣不懂事,挨父亲打也是应该的。嬷嬷莫要伤心了,快些帮我上药吧。”   李嬷嬷还是忍不住,喊了出来:“哪里是你顽劣不懂事,是你那愚钝父亲不知疼惜自己亲儿子……”   “嬷嬷!”淮绍一声音大了些,“隔墙有耳,快别说了。”   “怎么我家公子如今仕途光耀门楣,还要受旁人的气不成!好好的在太子身边呆着,就因为你爹那一句话,让圣上迁怒如你,白白的受了委屈,还不能说!”   淮绍一没吭声,嬷嬷身上的火气,总得舒缓一下,不然难免是要气坏身子的。   这些年,他受的委屈不少,但说了,还不如不说。   他趴在床榻上,手探进枕头下,将里面的玉瓷瓶拿了出来。   她给他时,四下漆黑,他只能依稀摸出玉瓶模样,而后便将这玉瓶紧紧的攥在手心里,只因为这瓶身上还沾染着她的温度。   现在玉瓶已经完全冷却,他才拿出来细细观察这玉瓶的模样。通体透亮,隐隐带着盈绿色泽,小葫芦形状,小巧可人,像她……一样。   他脖颈处的伤其实真的不严重,皇帝扔着茶盏过来的时候,他侧身躲了一下,但也不可避免被瓷片伤了一下,他还故意用伤口磨蹭领口衣服布料,故意让血流的范围大一些。   毕竟,要给皇上一个台阶下。他惨一点,也好让这件事赶紧过去。   但没想到,她就在这个时候闯了进来。   他眼角眉梢的那层笑意越来越浓烈,昳丽光华浮现在他面上,将他面容烘得艳丽几许。   总是……忍不住……   淮绍一摇了摇头,梦境之后,总是更为残忍的。如若大殿上站着的是旁的哪个人,她都会赏赐这药吧。   “公子,这小瓶子里的药不上吗?”   他望了望李嬷嬷,淡淡地摇了摇头,声音暗哑了些:“不用,这药太金贵了。”   ……   陆琼九在常乐宫憋了数日,赖嬷嬷和容乔日日跟在她身边教导,她虽然过的苦不堪言,但眼看着就有所长进。   稍微有了一些京城贵女的做派。   音容整日在她耳边絮絮叨叨,一遍遍询问,这俩人什么时候会走。   陆琼九整日就糊弄了这边,糊弄那边。她也不知道皇祖母在想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她让人杖毙乳母,真的让皇祖母生气了,甚至不惜派遣自己的左膀右臂来约束她。   但既是左膀右臂,总不能一直呆在她常乐宫吧。   想明白了这一点,陆琼九安慰音容都带着底气,她拍拍音容正在给她捏肩膀的手,宽慰道:“再忍一段时日,早晚都会走的。”   音容耷拉着脸,卷着陆琼九的头发,道:“可早晚,究竟是多早多晚呢?”   陆琼九眨眨眼,将桌上的糕点递到了音容嘴里,顺带开口:“忍耐吧,忍耐吧。”   音容没有料想到陆琼九的动作,被糕点噎住,着急找水喝。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室内没人出声,一片安静,让室外的声音格外明显起来。   音容找到了水,狠狠的灌了一大口,正要再跟陆琼九絮叨一番,就被陆琼九拉了袖子。   陆琼九眨眨眼,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噤声。   外头是佩晴与一众宫人热络的交谈。   “佩晴姐姐今日也这么美,我看倒是比郡主还美上几分。”   “佩晴姐姐长成这样,和我们一样做个粗使丫鬟真是可惜了。”   “今日用的香料也很好闻呢,佩晴姐姐就是手巧,论起调香,谁都比不过你。”   ……   “看我出去撕了他们的嘴,这都说的什么混账话,佩晴这丫头越来越放肆了。”音容撸起袖子,已经冲到了门口。   陆琼九站起了身,指着门口道:“那你可小心着,撕她脸的时候千万小心别被赖嬷嬷看到。”   音容见自家主子满眼的戏闹,跟霜打了茄子般地悻悻回来,愤愤不平道:“现在找她麻烦,倒是给了她脸不成,这样的人就该臊着。”一张脸鼓成包子,陆琼九拿手指戳了戳,笑出了声。   “快回来,被赖嬷嬷看到了又免不了一顿责罚,再说了你急这一时作甚。”   她话音刚落,佩晴就端着吃食进了屋。   “郡主在笑什么,这么开心。御膳房给各宫分了些桃子李子,想着也到了用膳时间,就先行端了进来。”佩晴的声音跟她这个人一眼,温温柔柔,似水似雾。   陆琼九嘴角还带着笑,目光流转在她纤细的不堪一握的腰身,开口:“佩晴啊,你说,这常乐宫最美的女人是谁?”   佩晴放下布帛的手一顿,笑容僵在鹅蛋脸上,想着郡主定然是听到了刚刚洒扫宫女奉承她的话,匆忙跪下,道:“自然是郡主最美。”   “好好的跪什么,我知道我生的好看,自然也不瞎,看得出你也好看……”   她话没说完,就被佩晴抢了话把儿:“不不不,奴婢哪有郡主好看。”   陆琼九挑了一个桃丢给音容,道:“替我尝尝。”   佩晴松懈几分,低垂着眼,阳光打在小巧微挺的鼻梁上,一副明媚风韵,她柔声道:“郡主上次提到的香囊,奴婢已经赶制出来了。”   陆琼九盯着她的面容,思绪在心中转了一圈,才道:“这么快?”   “那就稍晚一点送过来吧,你这个月多领一份月钱,音容,从我这里多拿些胭脂水粉给佩晴好好养养这张脸。”   佩晴愣了片刻,面上是不可置信,“奴谢主子。”   这满宫的主子哪个不是怕宫人抢了自己的风头,是以,她虽然爱美,却从来不敢彰显美貌,如今这位敦乐郡主竟是如此待她,她心中一喜,只觉得跟对了主子。   陆琼九哼了两声,“长得好就让人多看看嘛,好叫大家都养养眼。你下去吧,将这桃子李子的带走,我惯常不爱吃这些。”   直到佩晴的身影彻底消失,陆琼九才踢了踢吃着桃的音容,看她老大不乐意的模样,径直走到床上,自己给自己脱下外袍。   “郡主怎么如此抬举她?”   陆琼九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但也没有回话,直到音容放下帐幔,她才懒懒出声:“你平日和她一个屋,帮我盯紧点,这样的好皮子,别被哪个不长眼的小太监玷/污了。”   毕竟,这个女人,可是一路荣华冠宠后宫,连端敏皇后都比了下去。   “若是赖嬷嬷今日过来,就说我昨夜休息,没关窗,早上起来头一直疼在现在,就先睡了。”   上辈子,她二十岁时,吃桃子吃出胃伤,一度到了呕血的程度,也就是在她缠绵病榻的时候,佩晴受如今贵妃抬举成为献祯帝放在心尖上的枕边人。   再后来,佩晴受端敏皇后算计,带着个死胎离了世,自此,献祯帝性情大变,她这表妹就再也没有走到过他面前。以至于,宫变前夕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到现在也不知道。   既然佩晴早晚走到表哥身边,不如这红娘,就让她来做。   宫变之事,疑点重重,她既然重生,就不能让那些贼人像上辈子一般顺遂。   陆琼九握紧拳头,望着海棠屏风,闭上了眼。   这屏风啊,她得一直留着…… 第9章 九妹   赖嬷嬷在仁寿宫侯了很久,常嬷嬷给她沏了一盏茶,亲自送到她手边。   赖嬷嬷吃了一惊,站起身,推搡着道:“这哪里使得,我怎么还能劳烦常嬷嬷。”   “你跟我客气什么,都认识十几年了,也就一般的碧螺春,算不上什么好茶,喝着!”常嬷嬷笑得开怀,悄声道:“我听说,郡主长进不少。”   话语间透着一股子喜气,常嬷嬷一辈子稳妥惯了,这般不加遮掩的笑意,赖嬷嬷还是头一次在她身上看到。   赖嬷嬷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心中暗自思忖,好半晌才干笑几句把话接上:“郡主也确实聪慧,老奴一点就懂。”   她边说着边瞧着常嬷嬷的表情,见常嬷嬷挂在嘴边的笑意一圈圈扩大,心中更是没了底。   这……常嬷嬷如此开心看到郡主有长劲,是不是就说明太后她老人家还是关爱这敦乐郡主的?   可是传闻不是说太后娘娘最不喜的就是这异姓郡主吗?   赖嬷嬷越想越觉得不对,想起前段日子她对于陆琼九的过分严苛,不禁打了个冷战,手上捧得热茶浇到了手上才缓过神来。   也就是在这时,太后娘娘扶着珠钗来到了正殿,这才不到半月,太后的面容上就现出好多苍白的老态,风寒断断续续的折磨着身子,全身上下的精神气都像是被抽走了似的,只有一双眼睛,闪烁着精睿华贵光彩。   “老了,头发也不好了,多好的珠钗都带不好看了。”   常嬷嬷扶住太后的手,小心挪着步子,看太后在小塌上躺好,又盖上锦被,才退到一边。   “赖嬷嬷,九儿那丫头,挨了你的板子了吗?”太后的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疲惫,渐渐飘忽。   赖嬷嬷行了礼,才道:“郡主前些日子伤了脚,不想郡主旧伤加新伤,就没拿板子。”   “板子要拿的,该打还是要打的。”   太后微微扬起下巴,目光望向殿前栽种的小柳树,叹息道:“想当年,她母亲最温婉贤淑不过,不知道怎么就生了她,顽劣不堪。”   她抬手指了指那颗小树,对门口守着的小太监说:“小柳树,你浇水了吗?都多少年了,这树也不见长。”   小太监轻声道:“浇了,找了最好的肥料照料着。”   太后捏着帕子的手放在唇边,随后就是一声声压抑着的咳嗽声,常嬷嬷赶紧倒了水,奉到她跟前,劝慰道:“娘娘,放宽心些吧。”   “这柳树终究是坏了根了啊,咱们公主也是去了啊。”   “怎么好端端的说起我昭华了……都怪我这个母亲做的不好啊,让她这么年轻……我昨夜又梦到她了,问我为什么没把九儿教好,问我是不是也要将九儿送去和亲……”   昭华长公主的名字刚刚被人提及,太后的眼泪就掉个不停,刚刚开始还能把话说全,渐渐的就被哽咽声全部代替。   她这一辈子,是攀着别人的血肉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她不害人,别人来害她,她没有办法才耍起了手腕,可为什么把自己女儿赔进去了。   这一定是老天爷在惩罚她,但老天爷啊,这一切又关她女儿什么事,是她,毁了她女儿一辈子。   太后抚着胸口,泣不成声,眼泪挂在面颊,一滴一滴落入锦被,她整个人苍老颓然,此刻,没有一丝一毫当朝太后的雍容模样,只是一个失女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妇。   她压抑着胸口的疼痛,从喉咙间撕扯出声:“我的昭华,我的昭华啊,母亲好想你,母亲错了,错了……”   殿外柳絮飘飞,团团绒绒的栖息在那小柳树上,缠缠绕绕不愿离去。   那颗柳树,黑丫枝干,春意盎然之际,硬是没生出一片嫩芽儿。   ……   赖嬷嬷刚刚踏出仁寿宫的门,就迎面撞见皇后的仪仗。   她往旁边挪了挪身子,跟着仁寿宫众人福了福身子,“皇后娘娘万安。”   皇后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仁寿宫,走到她这里的时候脚步突然一顿,赖嬷嬷感受到那抹意味深长的目光,脸上难堪起来,硬着头皮抬起了头,又行了一遍礼,道:“皇后娘娘万安。”   皇后缓缓掀起眼角,秀眉轻轻瘪了起来,一开口,就带着细微哭腔,道:“本宫听闻母后又招了太医,便匆匆赶了过来,母后身子不好,本宫心里也不好受。”   “赖嬷嬷你是母后身边的老人了,可知情况如何”   赖嬷嬷身子轻颤,叹息道:“心病如何医治,太后娘娘想着昭华长公主,总是放不下。”   “皇姐去的早,花儿一般都年纪就断送在丹契了。”   皇后说着也跟着啜泣两声,“也是可怜了我们敦乐郡主,早早没了母亲教导。教导郡主的事,还是要劳烦赖嬷嬷啊。”   赖嬷嬷一瞬间垂了头,“皇后娘娘折煞老奴了。”   “我听闻嬷嬷还教养过贵妃。”   “贵妃那时以秀女的身份刚进宫,这老奴才敢指导一番。”   皇后擦了擦泪,缓缓道:“贵妃一向以识礼闻名于我大秦,郡主在您手里,把贵妃那一套法子用上,定会让郡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眼里还盈着泪水,此刻,眼底的那道寒光刺破泪珠冲撞出来,吓得赖嬷嬷一个激灵。   赖嬷嬷险些站不稳,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素琴立马过去搀扶,架着她肩膀的力气用的大了,抻拽的她生疼。   “嬷嬷,你可懂我话里的意思。”   赖嬷嬷吞吐道:“郡主千金之躯,怎么可以拿对待秀女那一套法子……”   素琴立马打断她的话,“大胆,你这嘴瞎说什么呢,来人,拖出去掌嘴。”   赖嬷嬷到底在宫里混了许多年,立马高喊起来:“皇后娘娘要处置老奴,老奴不敢有怨言,但老奴是仁寿宫的奴才。素琴姑娘要掌嘴,请先去跟常嬷嬷说一声!”   皇后笑容依旧从容,扬了扬手道:“来人,把素琴带下去,杖责二十。替主子做主,倒是反了她了。”   “娘娘饶命啊,娘娘……”   在素琴求救的呼喊声中,皇后冷声道:“本也不是什么事儿,嬷嬷非要搞这么大,本宫记得,你有一个女儿,要生孩子了。桐吴宫那边的李昭仪也要生了,一并带过来养养胎吧。”   “娘娘,娘娘,我家姑娘临盆在即,受不了舟车劳顿,她乡野村夫之妇,怕冲撞了李昭仪的龙胎啊。”赖嬷嬷跪在地上,鼻涕眼泪一起流。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皇后肯定会拿这个要挟她。   “老奴就这一个姑娘,求娘娘高抬贵手啊。”   赖嬷嬷哭着去摸皇后的绣鞋,跪首哭诉。   皇后看着扒着自己鞋子的手,嫌恶的皱了皱眉,“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又不是要了谁的命,左右不过就是九儿受些皮肉苦,让她长长记性。”   见赖嬷嬷呆楞还跪在地上不点头,皇后放软声音,句句哄骗:“这个敦乐郡主啊,不招太后喜欢,那我这个舅母总得管管。郡主年纪还小,很多事也纠正的过来,本宫虽然心里心疼的打紧,但该有的教导还是必须有的。这也是为郡主好不是。”   赖嬷嬷不出声,只顾在地上磕头,好半晌,点了头。   太后娘娘的女儿是心头肉,她的女儿难道就不是了?   赖嬷嬷一路上浑浑噩噩,整颗心都被皇后娘娘的话语禁锢,她想着皇后的话,越发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心里想着事,刚进常乐宫就被门槛狠狠拌了一下。   她一把老骨头,当下摔的爬不起来。一群宫女太监见状,赶紧围了过去,闹了不小的动静。   陆琼九难得做起了女红,被外面的声音惊了一下,针扎进了食指指头,瞬间冒出了一个小血珠。   她皱皱眉,将手指含进嘴里。   丹契是马背上长大的部落,她八岁前受教于丹契,赛马射箭蹴鞠都会,虽然样样都不精通,但还是可以唬一唬人的,就是单单一丁点都不会女红、插花等京城女子的雅兴之习。   她刚入皇宫时,皇帝舅舅也找过嬷嬷特意教导女红,但实在是教的困难,学的艰辛,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音容从外面跑进来,慌里慌张道:“赖嬷嬷摔了一跤,现在疼的动不了了。”   陆琼九从窗口望去,看着赖嬷嬷直呼痛,问道:“可有叫太医”   “做奴婢的哪里劳烦的起太医。”音容鼓鼓嘴巴。   陆琼九望了望食指,看着血珠又冒了出来,露出个清浅的笑来,“就说我受伤了,叫太医来看看。”   “郡主哪里受伤了?”   “你看,”陆琼九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她将食指伸给音容看:“刚刚伤的。”   “绣花还能把手刺伤了,郡主你也太……”   “快去叫吧,快去。”陆琼九催促她,而后又望向被众人扶着走进屋的赖嬷嬷。   赖嬷嬷这个人,上辈子对她而言,只是个耳闻的角色。这辈子她做了一些改变,也把原先没有交集的人带来了身边。   未来的确诸多变故,她沉了沉心,还是得小心应对。   她这样想着,却没料到,晚上就栽了一个大跟头。   陆琼九本以为,赖嬷嬷摔的这样惨,稍晚一点的女红课会就算了。   结果赖嬷嬷派人拿来一个花样,说让她照着绣,明日检验。还说得了太后娘娘的话,要对郡主严加教习。   陆琼九看着这花样,愁眉不展。   音容在一边帮她收拾衣物,只瞅了一眼,就道:“这个啊,简单。”   “这……哪里简单了” 第10章 九妹   陆琼九挑灯夜战,将花样翻来覆去搞了半天,也没搞明白究竟是从哪里下手。   她端着皓白的腕子,针线在手上捏了半天,也没见动,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眸望着烛火发呆。   音容打着瞌睡,出着主意,道:“郡主,要不我帮您绣吧,您明日交给嬷嬷,就说是您绣的。”   终于是等到音容开口,陆琼九咂咂嘴,怎么也压不住笑意,道:“好音容,你最好了,来来来,我看着你绣,嬷嬷明日问起来,我也好装的像一点。”   音容叹了口气,接过她手里的针线,一边绣一边忍不住道:“也不知道赖嬷嬷今天去仁寿宫受什么刺激了,一进门,就摔了个脚朝天不说,还就突然严厉起来。我刚刚去瞅,还说什么郡主再不好好学就要挨板子。”   陆琼九摸了摸下巴,眼睛忽闪,困意慢慢涌了上来,疑惑道:“还说要打我啊?”   “对啊,郡主你可是生下来就没挨过打,我可不信她敢打你呢。”   陆琼九伸手倒了一盏茶,“音容姑娘刺绣辛苦啦,喝茶。”她笑了几声,有些心虚道:“那你说,明天被发现我不会挨打吧。”   “一个嬷嬷怎么敢打主子?!不要脑袋了吧。”   音容欣欣然接过来茶,大口饮了一嘴,主子敬的茶可不就比别的时候好喝吗。   陆琼九顺势又给自己倒了杯,小口小口饮着,喝点茶至少还能让自己精神一点,她垂着眼道:“要是皇祖母要她打我呢?”   音容的话一下子被堵住,手上动作不停,过了许久,才含混开口:“您上次……把乳母……嗯……都没打你。”   陆琼九在一边挑了些糕点,正往嘴里塞,陡然听到这个话,一口气没过来,噎了一大口,她使劲捶捶胸口,噎的实在难受了,又蹦哒了几下,才缓过来。   立即,伸手指着音容,“我跟你说啊,别再我面前提这件事了,要不是我当时精神恍惚,怎么会就直接杀了她呢,唉,该等她自己犯错的。”   “我等她自己犯错,皇祖母就不会怪罪。”   “皇祖母不会怪罪,赖嬷嬷和容乔就不会来。”   “赖嬷嬷和容乔不会来,我就不会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儿刺绣了。”   “真的不该啊!”她烦躁的挠挠头,愤愤的剁了下脚:“我这个猪脑子,一步错,步步错。”   她生自己的气,将帕子扔的飞起,一屁股做到音容旁边,道:“连累你了哦,小音容,好好绣哦。早绣完早睡觉哦”。   音容:……   第二日俩人醒来的时候,又是一阵腰酸腿疼。   门外佩晴敲门,小声的喊:“郡主,该起了”,她掩住嘴,清了清嗓子,“赖嬷嬷往这边走呢!”   陆琼九本来还瞌睡着,听到声音,立马端坐起来,桌子上针线、瓜果乱成一通,陆琼九就这么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晚。   门口已经有了动静,赖嬷嬷极赋特点的尖嗓音传了过来,“郡主要睡到晌午吗?”   陆琼九和音容对看了一下,音容摆摆手,陆琼九指指桌上的东西,音容才反应过来着急忙慌的收拾。   陆琼九整整衣摆,缓缓开了门,带上一副明媚的面孔,软声道:“嬷嬷昨日摔的这般重,怎么今日就起来了呢?该是多歇歇呢。”   赖嬷嬷冷着一张脸,道:“昨日从太后娘娘那边过来,娘娘责备我教导郡主不够用心,于是不敢有所拖延,就赶紧来了。”   陆琼九深吸一口气,好家伙,这是听了皇祖母的命令来?   她眯了眯眼,目光巡视在赖嬷嬷身上,看到她手里拿着的木板子,沉声道:“嬷嬷这拿着家伙来,是要打我不成?”   赖嬷嬷行了个礼,眼睛始终飘忽,不敢正视陆琼九:“太后娘娘说,郡主要打才记得住。”   “是吗?”陆琼九似笑非笑,目光始终望着她一直躲闪的眼睛,朱唇缓慢绽开一个弧度,“那就……劳烦嬷嬷了。”   “昨日老奴给郡主留了女红功课,不知道郡主可绣好。”赖嬷嬷背在后面的手紧紧握着那根木板子,手心冒汗,心里直觉告诉她,这个敦乐郡主不好糊弄,这么一想着,更加惴惴不安。   陆琼九扬了扬手,音容将绣好的花样拿给了赖嬷嬷。   赖嬷嬷大致扫了一眼,就开口:“老奴记得,郡主并不擅刺绣,怎么昨日开窍了,绣的这般好。”   “嗯,开窍了。”陆琼九坐到紫檀椅上,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水还未换,凉过她的指尖。   上一辈的二十多年不是白活的,她怎么会看不出这赖嬷嬷来势汹汹,一副非要处罚她不可的模样。   只是……很奇怪,昨日音容也看出来了,若是皇祖母要她受受皮肉苦涨涨教训,那为何不在仁寿宫就加以处罚,非得等到现在,还是让个奴婢动手?   若是堂堂郡主被一个奴婢打了,就更有意思了。   折了她的威风,坏了她的名声,落了她的口食,但究竟有谁这么恨她呢?   “那郡主当着老奴的面刺一个看看吧,老奴也可当面指导。”   “嬷嬷,我昨日刺伤了手,你看。今日怕是绣不了了。”   说着,陆琼九就翻开白嫩的手心,指着食指上一个红点,咂了咂嘴,道:“昨日太医给嬷嬷看伤,看的可好?”   赖嬷嬷心里一震,手里的木板子越发拿不紧了,昨日要不是郡主请了太医,她一把老骨头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起来呢。   说起来,她还欠郡主一个人情。但宫里讲什么人情,统统变成了恩情。   但是,皇后的话还在耳朵里一遍遍过,她牙齿咬上了唇肉,疼痛使她的犹豫不绝消散,她极其快速的下了决定。   女儿是她的命。郡主只是受受皮肉之苦,自己的女儿可是要拿命抵啊。   “郡主,老奴看过了,手上的伤不妨碍刺绣的。”   油盐不进!   陆琼九看赖嬷嬷故意在话语上与她周旋的模样,忍不住发笑,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笑得大声。   她边笑边说,“嬷嬷,今日本郡主是非挨打不可了吗?”   赖嬷嬷强装的镇定有了一瞬的破碎,她吞咽口水的动作全然暴露在陆琼九眼下却浑然不知,勉强正色道:“郡主这是说的哪里话,莫要诬陷老奴了。”   陆琼九微微睁大眼睛,极其无辜的望着赖嬷嬷,声音也带了几分楚楚可怜,“天地良心,嬷嬷来这一趟不就是因为要做这个吗?”   见赖嬷嬷还想狡辩,陆琼九皱紧了眉,懒得与她周旋下去,沉声道:“皇祖母是不是说了这种话,她老人家的话是不是被你故意曲解,我都不计较了,要打,就赶紧打。”   “打完,赶紧告诉你身后的那个人,敦乐公主哭的凄惨,说下次再也不犯了,可记住了?嬷嬷,我敬你年老,八分尊敬,两分敬畏,不知道那个人用什么威胁了你,但你要知道,我不是会一位的忍让,仅只一次。如若再有下次,我们就去祖母那里对峙一番。”   言毕,陆琼九就端端正正的跪在了地上,音容想要来阻挡,却被陆琼九呵斥住,“去,叫常乐宫的人都过来,看看这宫里主子是如何被打的。”   赖嬷嬷颤颤巍巍,小眼睛耷拉着,手里的木板子一下子掉到地上,发出闷响,而后又是一声响,是膝盖敲击地面的声音。   “郡主大恩大德,老奴没齿难忘。”   好一会儿的沉默,陆琼九才转过头来,她高眉深目,眼波潋滟,明朗面庞里透着浓浓的柔色,她先是漾然一笑,露出贝齿,歪着头看赖嬷嬷,声音俏丽起来,仿佛刚刚在大殿之内厉言呵斥的不是她。   她说:“嬷嬷,那个人要你命了吗?不然你何至于行这么大礼。”   “还是说,要你家里谁的命?”   “我猜着,倒是记起一个人,总爱这么威胁别人。”   “呀,我还是个女娃娃呢,竟然还嫉妒到我身上来了。”   她又转过身,跪的挺直,身姿纤秀。   “你们说,这要是传出去,我多没面子啊。但是,她要的,不就是我的面子,我的名声吗?”   “罢了罢了,我嫁不出去,还得在她身边膈应她。” 第11章 九妹   近日,宫中常乐宫的流言四起,大秦建朝百余载,还没听说过哪位郡主被个嬷嬷按在地上打手板。   众人新奇之余,不由得好奇,这位郡主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毕竟,奴才欺负到主子头上,还是如此明目张胆的,定然是这主子失去了依仗。   也就是在大家好奇的心尖痒痒如同猫挠一样时,不知道从哪里吹了阵邪风出来,敦乐郡主不分青红皂白将乳母杖毙的事,被尽数夸大传了出来。   一时之间,这位大秦第一美,人人避之,厌之,也惧之,避入蛇蝎。   这流言在宫内传了个遍,而后转了个圈,如秋风扫落叶般飘扬到了宫外。   赖嬷嬷早就坐不住了,不顾及容乔的阻挠,径直敲响了陆琼九的房门。   陆琼九正在上药,木板子确实威力不小,他们打的狠了,甚至木屑还插/进了肉里,整个手心红肿的不得了。   一碰,就疼的要命。   陆琼九见她来了,连眼皮都没抬,看着太医上药的手,跟音容说:“怪疼的,继续扇。”   音容拿着把团扇对着陆琼九的手心扇着,希望靠着凉风带走些灼热的疼痛。   她手里继续扇,嘴撇了撇,道:“嬷嬷,这是又来作甚,再打一次吗?郡主虽然生于丹契小族,但到底也是可汗昭华长公主手心里的宝,你说打就打了,嘿,还有脸过来呢。”   赖嬷嬷扑腾一下跪下,声音带着哭腔,“郡主,老奴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会传出这些流言,也没想到会传的这么厉害,是不是?”陆琼九将已经上好药的手撑到腮下,一副懒洋洋的模样,“那嬷嬷,这样的伤可以暂缓几天再做女红吗?”   她声音淡淡,辨不出喜怒。   “郡主!”赖嬷嬷又喊了一声,后半句却是怎么也没说出来。   她真是老糊涂了啊,怎么就没想到皇后是这般用意呢,但是……   “你也是没有办法不是,若是要补偿我,就多替我在皇祖母面前说点好话。”她既轻又缓的眨了下眼,继续道:“这件事,就这么过了。”   “嬷嬷,你下去吧。”陆琼九直接下了逐客令,不想再招呼。   陆琼九轻轻叹了一口气,问太医:“会留疤吗?”   “郡主切记好生养着,一定不要沾水。”   太医上完最后一点药粉,又取了药方给了音容,才提着药箱离开。   陆琼九盯着手心上肿胀渗血泛着青紫的伤,收了力气,手指蜷曲,还未攥成拳,就被硬生生的卡住。   音容端着一碗浓稠的药汁过来,老远都能闻到味道,陆琼九皱了皱眉,放低了声音,“皇帝舅舅那边可知道了?”   音容步伐顿了顿,脸上带了些怅然,点了点头,“但是,陛下什么都没说。”   “嗯,这种事让他怎么说,赖嬷嬷说是承了太后的首肯,舅舅就无论如何都不能忤逆母意。而我那皇祖母呢,这几日身体不适,也给了那个人借口将这些流言都挡在仁寿宫门外。我就也只好哑巴吃黄连了。且让她逍遥一阵子吧。”   陆琼九唇角微微扬起,露了一个甚浅的笑意,声音低的不能再低,“毕竟,最后她也挺惨的。”   ……   常乐宫这边流言四起,东宫那边也不太平。   太子在朝堂之上论策偏激,惹怒圣上。   皇上铁青着脸,让太子在御书房跪了一夜,不给吃喝,直到太子累的虚脱,才让人抬回东宫。   太子膝盖打着弯颤颤巍巍的往外走,淮绍一架起他的胳膊,让他尽然倾斜过来整个身体。   轿撵已经在汉白玉石阶下停好,皇后贴身宫女素琴在下面焦急等待,见到太子出来焦急迎了上去,“殿下,你可算出来了,娘娘在坤宁宫急得不得了。”   秦裕抬起了手,目光不耐,示意她闭嘴。   转而对淮绍一道:“绍一啊,你觉得我有何错?”   淮绍一侧着脸,眼睫垂了下来,盯着地上素琴的影子,敛去的目光里透着冰凉。   他缓缓而言:“殿下所谏内容不错,错在于不知迂回。你往前走一步,就要退半步。催的急了,陛下自然恼怒。”   太子秦裕俯身揉了揉膝盖,“嘶”了一声,又回头望望,才凑近淮绍一,爬在他肩头,道:“我早晚把你调回来,你暂且忍忍。你看,你不在身边,我就犯错。”   说完他又觉得情义不够真切,补了一句:“我黏你,黏的打紧啊。”   这话,可有些迷糊不清,暧昧不堪了。   素琴“噗嗤”笑出了声,“殿下和淮大人感情真好。”   秦裕脸黑了大半,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刚要开口训斥,话还没出口,就被他身边一向寡言的淮绍一抢了先。   他目光紧盯着素琴,容不得她分毫闪躲,像一汪莫测的海,溺水的人徒劳挣扎。   “前些日子听说素琴姑娘被皇后娘娘处罚,今日见到姑娘,我看着脸上一点伤痕都没有留下,在下的乳母前些日子弄伤了脸,所以就想问问姑娘可是有用什么秘制膏药?”   提到这件事,素琴的目光顿时闪躲起来。当日,为了哄骗赖嬷嬷,自然要和皇后娘娘演一番大戏,这既然是戏,又怎么能真打。   她支支吾吾偷瞄着太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秦裕一夜没睡,本就是强撑着在跟淮绍一聊天,现在困意排山倒海般涌了出来,只想着赶紧回去与床榻厮磨,不耐烦道:“我身边那小满子前些日子挨了打,这几天脸还肿的跟个猪头似的。你若真有这灵丹妙药,就早早说出来。”   “奴婢……奴婢记不得药的名字了。”   秦裕眉头微皱,“不就是个药吗?绍一,我东宫的外伤药派人搜罗一些,统统给李嬷嬷拿过去。”   淮绍一没有理秦裕,目光依旧紧缩在素琴身上,肃然道:“不知道是忘了药的名字,还是根本没用药。”   他话说得不重,轻飘飘的却一声声堵在素琴胸口。   素琴呼吸声打了些,勉强稳住精神,“自是受伤了,不知道大人在怀疑什么。”   素琴自暴自弃的一句话,反倒让太子明白过来,他放下搭在淮绍一肩头的手,朝着素琴的方向往前走了几步,目光死死的盯着她:“母后在何地打了你?”   素琴咬住嘴唇,勉强应对:“仁寿宫。”   “仁寿宫?”他跟着重复一遍,眼眸突的一亮,而后又转暗,露了丝笑意,掺杂着嘲讽。   “常乐宫,仁寿宫,坤宁宫,呵,不错。我说呢,这小九儿是犯了什么太岁,竟叫一个嬷嬷折磨的这般惨,看起来,还是有人从中使了绊子啊。”   他尚且还站不稳,怒气便已攻了心,趔趄了一大步,素琴赶紧过来搀扶,他狠狠的甩开,呵斥道:“贱婢,若让我知道是你挑唆母后做出这样的事,我定然饶不了你。”   他一甩宽袖,上了轿辇,道:“去坤宁宫。”   淮绍一的影子被正午烈阳拉成一团,他抱拳,行了礼,直起腰身的时候,影子也跟着舒展起来。   刚刚转过身,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他面色不变,转头看向来人。   洛程阳穿着一身朝服,笑着温润,“绍一,可还好?”   淮绍一少有的眸子里染上暖色,就连投放到来人身上的目光都柔和许多,他望了洛程阳许久,才开口:“程阳哥。”   “我看着瘦了不少。”洛程阳看向淮绍一的目光带了怜色,面前的少年又窜高不少,本就瘦削的面庞现在看着竟然有了嶙峋的态势,他抿紧了嘴,叹了一口气,才道:“刚刚那是太子?”   淮绍一躲避了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他又问:“陛下就是不想你跟太子接触,才将你调离的啊。”   “有些事,总需要太子过手才好处理。”他沉声开口,敷衍解释一番。   “太子过手?”   洛程阳皱了眉,悄声问:“可是在宫中出了什么事?”   淮绍一露了一丝笑容,“只要父亲不出事,我也就没什么事。”   说的云淡风轻,但洛程阳却硬生生听出几分委屈。   他拍拍淮绍一的肩,劝慰道:“昨日,你姑母已经去训了舅舅一趟,想来,舅舅也会安分几天。”   “这么多年,舅舅一直偏心,你也就别太往心里去了。”   淮绍一垂了眼,早已成拳的手紧了又紧,不再吭声,只是温顺的笑着。   洛程阳指了指太子轿辇离去的方向,“那还有什么事需要太子着手呢?”   淮绍一收敛了那微乎其微的笑意,看着地上的青石砖的裂痕,声音不疾不徐的响起:“伤了她的人,总是要付出些代价。” 第12章 九妹   秦裕被气的不轻。   他在深宫长大,见多了父皇后宫那一个个秀眉软唇的俏丽女子是如何面露疯癫互相残害厮杀,也见惯了那一双双载满柔情的眸子在深夜来临之时凶相毕露,也早就知晓后宫美人虽美,但她们心肠更毒。   他唯一没想到的就是,他那端庄贤淑的母亲,竟然也会这般。   不!她甚至于比那些女子还要可怕。   秦裕紧紧的扒住扶手,险些坐不住。   他的母亲,当今皇后,竟然将手伸到了小辈儿人身上。   他大口的喘着气,缓解心里的寒惧。   母亲出身读书清流人家,哪怕父皇当时仅仅是一个王爷,但早在府邸之时,就奠定了如今的皇后之荣,她根本就犯不着这样做,更可况亲自动手欺凌一个异性郡主。   他虽然竭力安慰自己,但终究无力起来。   坤宁宫的匾额在视线里越来越清楚,秦裕沉沉的呼出大几口浊气,才堪堪忍住已经窜到胸口的怒气。   “母后万安。”秦裕看着她一如既往的和善温凉模样,心里的异样感像水纹一样慢慢荡开。   皇后心疼他跪了一夜,用帕子摸了摸眼角,心疼道:“真是苦了我儿了,膝盖可还疼着?”   秦裕躲过了她伸过来搀扶的手,自己扶着几案站了起来。   皇后何等心细如发的一个人,自是发现了太子的不对劲,她眼圈红了起来,道:“裕儿,你怎么了?”   秦裕深吸了一大口气,不去看她,“我一直以为母后是这世上最贤惠的女子,如今看来,好像是我眼睛不大好,也是,这深宫女人怎么会良善无害。”   皇后重重的拍在几案上,“放肆!你今日是怎么了?”   “母后,是你怎么了!小九儿,还不到十五岁,你就把手段使到她身上去了!你想过吗,父皇素来疼爱九儿,你这样,他知道怎么办,你又怎么办?”   皇后险些站不稳,帕子被她紧紧捏到手心,“你……你怎么知道的?”   太子鼻子中溢出一声轻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母后,这件事我知道了,那不知道的那些事呢?”   “我依稀记得,”太子抖着唇,手指暗了暗额角,“我五岁那年,三弟贪玩闯入坤宁宫西厢房,不知怎地,起了场大火,他活活被烧死在被封紧的大门之下。那天,才刚刚下了雨,一场大火来的莫名其妙。又不知为何,跑出个疯疯癫癫的庄嫔说是她放的火……”   “住嘴!”皇后抖着唇喊出来,指着还在服侍的婢女,“滚,都给我滚出去!”   待整个宫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皇后一把拉住秦裕的手,热切的目光望了过去,“裕儿,你怎么能这么想你母亲,我是你生母啊。”   太子高高地扬起了头,眼泪刚刚涌出,就又顺势流回了眼眶,“之前是我相信母后才不愿意去细想,甚至在那些昭然若揭的真相面前还甘愿做个聋子哑巴,但是,母后,你知道宫外的人怎么议论九儿吗?你让她以后如何自处。”   “那你为什么不想想,在你父皇眼里,你们这些血浓于水的骨肉有她陆琼九一根指头重要。”皇后胸口一颤,顺势倒了下来,“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兄妹啊。”   太子强压着想要去搀扶的手,后背微微佝偻起来,蹲下身与皇后凝视,眼泪也顺势夺眶而出,“母后,你不知道吗?父皇为什么对九儿这么好。”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常乐宫方向:“她母亲,大秦昭华长公主,何等尊贵荣华之姿,为了整个大秦的安危,下嫁荒僻远族。”   “她父亲,丹契可汗,率全族骨血筑城我大秦西南边防。”   他闭了闭眼,咬紧牙齿,大声出口:“她,陆琼九,七岁丧父,八岁失母,孑然一身,无树可栖,你告诉我,这样的一个孩子,你怎么忍心呢!”   他盯着皇后的脸,看她面目温和到狰狞而后又是懵然,最后,陷入沉沉的哭泣。   秦裕红着眼,拄着膝盖直起身,“母后,你好自为之吧。儿子,不孝。忤逆母意了。”   言毕,他就不带分毫犹豫的离开。   皇后捂住胸口,哭声不减,“裕儿,我都是为了你们啊,为了你们啊,你怎么不明白呢……不明白……”   皇后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哭的泣不成声,她心里明白过了,这一遭,怕是彻底失了儿子的心。   秦裕又看了看仁寿宫的牌匾,满心疲惫,小满子大老远跑来,脸上还带着上次受罚没恢复好的肿胀。   看见这般模样的太子,急忙跪下,“太子爷,您这是怎么了?奴才一路跑过来的,您别生气,我下次一定跑快些,不叫您久等。”   太子久久没有回话,就在小满子暗想这次又要挨几巴掌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将母后房里贴身伺候的人都遣送出宫去。”   “这……奴才哪里可以管到仁寿宫这边来。”   秦裕背着手,径直绕过轿辇,往东宫的方向走去,膝盖还带着酥麻,但奈何心里的伤痛早早就超过了腿上的,“你去跟皇后说,她明白什么意思的。”   这是唯一的,可以保住她皇后位子的方法。   未了,他又加上一句:“记住,一个不剩,都换掉,那个素琴,杖毙。”   ……   临近六月,天气越来越热,屋子里越来越闷,陆琼九让人将桌椅板凳搬到院子里。   她走着神听着容乔算着帐,不远处玫瑰花丛中一只白蝶留恋花蕊久久驻足,她撕了一张纸,团了个团扔了过去,打颤了花瓣,惊扰了蝴蝶。   容乔记账的手微顿了一下,看了两眼旁边伺候的人都没什么大的反应,只好继续沉默着低下头。   陆琼九却没想让她如愿,她又拿了一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容乔,你在我祖母身边久了,可知道她手里惯常拿着的佛珠什么来历吗?”   手心里的伤虽然好好养着、护着,但赶上炎热天气,也是恢复的慢一点。她仅仅是虚搭着笔,手心里就跟虫子啃咬般难受。   但她依旧没有放下手,抿着唇一笔一画写的字。   “奴婢也不知道,只是见太后娘娘时常拿在手里。若是真的想要知道来历,怕是只有常嬷嬷知晓吧。”   她又沾了一点墨,抬腕横出一笔。   “嗯,上次我受罚……”她顿了顿,往上耸了耸鼻子,语气很是嫌弃:“怎么就一直受罚呢。”   啧,重生没几天,受罚倒是有了好几次。   容乔看不下去,给了她个台阶下,“郡主,太后娘娘还是想着您的,不然也不会让我和赖嬷嬷过来。”   陆琼九点了点头,微一沉吟,道:“上次我受罚,皇祖母的佛珠就扔到我的脚下,当时珠子破碎了几颗,我这几天派人去白庵寺又求了几个珠子,到现在,才正好补好。你何时回仁寿宫就带上吧。”   “太后定然会懂得郡主一番孝心的。”   陆琼九耸耸肩,嘱咐道:“要是皇祖母记不得这串珠子了,你就随手放到仁寿宫就好了,不要多提,省的惹她老人家不痛快。”   陆琼九从凳子上站起来,弯着身子,俯身吹了吹墨迹,又伸出手捻起纸张两角,前后甩了甩,确定墨迹变干,才心满意足的横竖对折,收进袖子里。   容乔望过去,只来得及看清一个“一”字。   都说“一”字是最难写的,但陆琼九的“一”字横向带着飘逸,收笔又透着力度,字迹娟秀劲健。   “郡主的字写的真好。”   陆琼九笑了笑,“母亲从小教的。”   容乔赞赏的点点头,“昭华长公主的字自是极好的。”   “不知郡主写的是什么,奴婢只来得及看到一个‘一’字呢。”容乔将翻折开的账本合好,也跟着陆琼九起身收拾砚台笔墨。   陆琼九拍了拍袖口,伸出三根纤秀的手指,她忍住了冲到嘴边的笑意,“是秘密哦。”   容乔被她的模样逗笑,少见的“咯咯”笑出声来。她那副清冷的面孔扬了唇,宛若晨曦初至的丝缕阳光,不强烈,但却照的人暖融融,舒坦的很。   陆琼九看了会儿,眼角微挑,拉过她的身子,让她正对着她。   正巧容乔那一丝笑意还没有消散,陆琼九踮起脚尖,拿下她头上的镀银雏菊簪花,“笑得这样好看,平日干嘛冷着脸。”   容乔顿时楞了,忘了反应,只看到眼前这个美的不可方物的女孩子将她簪子上粘上的污垢,用莹白的葱指一点点擦净,而后,又是踮起脚尖,扶住她的发髻,缓缓插了进去。   她们离的近了,她甚至还可以闻到女孩子身上带着的香囊的香气,而她的心,也随着这股香气萦萦绕绕在她身边。   这是从没有过的感觉,以至于,她都忘了反应,她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慌乱不知所措。   第一次,感受到的来自主子的甚微的关怀,这种毫无距离的亲近感让她的心脏微微瑟缩。   她竟是哽咽开来,“郡主……”   然而这一切,陆琼九并没什么感知。   转而一看,却是吓了一跳,“容乔,怎么了?”   “没什么,风迷了眼睛。”   “那你揉揉眼,风迷眼睛啊,流流眼泪就会好受一点。”   音容重复着,“是,流流眼泪就会好受一点。”   另一旁,音容匆匆过来,行了礼,道:“东宫那边传了帖子来。” 第13章 九妹   “太子表哥竟是邀我去大道观赏花,”陆琼九前后翻看帖子,确定没有什么夹带信件才转手又交给音容,“可还有说什么吗?”   音容搀扶着陆琼九走到里屋,又倒了一杯热茶递到陆琼九手边,她细细回想道:“倒也没说什么特殊的,就说现在还未到盛暑,皇子公主们总要出去走走才好。怕以后日子热起来,大家也就都没心思了。”   “皇帝舅舅允了?”手里端着的茶还在冒着氤氲热气,陆琼九小小抿了一口,而后又懒散的靠在美人榻上。   音容点了点头,“允了。前些日子,太子在朝堂上失了面子,陛下心里怕也是不好过。游园赏花之事,也就允了。”   陆琼九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既没应许也没回绝。   她侧靠的姿势不甚舒适,动了动身子,想要寻个最好的位置,刚一抬头,就看到音容一副将说不说,欲吐不吐的模样。   她问:“可还有话?”   音容咬咬唇,像是鼓足勇气般地说出声:“郡主,咱们还是别去了吧。”   陆琼九故意逗她,“为什么啊,这出宫的机会可是难得。”   “但是咱们前阵子出了那么多事,这回十六长公主、五公主也会一同前往,我们犯不着去找那不痛快。”   陆琼九长长的“哦”了一声,微顿几秒,向后仰着身子的时候,别在袖口的纸张摩擦出声,听到这样的声响,她止不住的从唇间溢出笑意,朱唇轻扬,贝齿微露。   她抬起手臂,抻着袖口望了进去,也不伸手把纸张拿出,只是这么望着,开口时沾染了暗含的喜色:“太子表哥素来看重他,这次赏花他也会去吧。”   “他?”音容一时没参透,呆呆地也抻着身子去看。   陆琼九径直躺倒在美人榻上,话语间带着狡黠的笑意,道:“还能有谁,淮绍一啊。”   另一边,容乔不敢耽搁,拿着那串佛珠匆匆赶往仁寿宫,她是仁寿宫的老人了,现在虽然在常乐宫伺候,但到底跟从前的宫人有些故交,很快就打听出了这串佛珠的来历。   太后身边侍奉十几年的老宫女,接过佛珠,顺在手上,转动一圈,就给出了答案,“这串佛珠啊,我们找了好几天了,怎么在你手上?”   容乔有些诧异,拉过老宫女的手臂,将她搀到东门墙角背人处才细细询问,“可知道什么来历?”   老宫女将佛珠还给容乔,摇了摇头,“不知道,只知道太后娘娘宝贝得紧,前些日子丢了,发了好大的脾气呢。”   老宫女指指佛珠,又指指容乔,“我们将仁寿宫翻了个顶朝天也没找到,本以为还得继续找,结果正好赶上太后娘娘身子不痛快,常嬷嬷让我们都不要再提这串佛珠了。”   “那太后娘娘是喜欢这个的?”容乔喃喃出声。   “喜欢是喜欢,但明明都接受了佛珠丢失的事实,你这又突然拿出来一串,难辨真假的,一个不好,没准惹怒太后,你这条小命就保不住了。”   老宫女又转了半圈这串佛珠,指着接连的几个珠子说,“你看看这,和别的珠子都不一样,是真是假都不一定呢。”   “那是新从白庵寺求来的,未受磨损,还是崭新锃亮的,自然是不一样的。”容乔将珠子护在怀里,提高了声音,努力辩解着。   老宫女气的拍了拍大腿,怒气不争道:“哎呦,我的妹子啊,你这打小就在宫里伺候的,还不明白什么真的假的新的旧的,完全在于主子心情啊。依我看,不如你就装作不知道,随便丢在仁寿宫的库房,这也算物归原主了。”   容乔着急了,道:“那郡主用心修好这串佛珠,不就白忙活一场啊。”   “郡主?敦乐郡主?”老宫女瞪大了眼睛,掐了她胳膊一把:“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是不是在常乐宫待久了,不记得自己是哪边的人了,你不知道太后娘娘一向不待见这个郡主的……”   正巧正殿那边传来用膳声音,打断了她的话,老宫女手里还端着菜式,伸着脖子往正殿方向望了望,又嘱咐容乔一声:“妹子,我先过去了。别犯傻了啊。”随后,她清了清嗓子,又伸手整理了一下衣服,迈着碎步离开。   容乔手里捏着珠子,耳朵里满是老宫女的话,其实,这些她又何尝不知,一句话说不好,丢的就是他们这些奴婢的命。但是……她抬起手摸了摸发鬓上斜插的镀银雏菊簪花,手指收紧,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般的扭头朝正殿走去。   她的步伐又快又稳,高挑的身子穿梭在雕廊画栋之间。   常嬷嬷正准备放下帘子进门伺候,突然间,被人叫住。   “容乔?”常嬷嬷皱了眉,上下打量她一番,看她面容凝重,“怎么回仁寿宫了?”猛然,她突然想到什么,快速发问:“可是郡主那边出了什么事?”   容乔快速摇了摇头,显得有些无措,最后只能无奈低头,双手捧上了那串佛珠呈给常嬷嬷看。   常嬷嬷一眼便了然,将帘子放下,自己向前迈出半步,探出了身子,“可是郡主让你带来的?”   常嬷嬷目光柔和大半,看着言不由衷的容乔,道:“进来吧,好好说,太后娘娘不会为难你的。”   常嬷嬷是最懂太后心的体己人儿,听到她这样的劝慰话,本来惧怕不已的情绪完全缓和下来,她望着常嬷嬷,眼里带着不确定的希冀:“嬷嬷,太后娘娘是想着郡主的吧,不然也不会让我和赖嬷嬷过去了。”   常嬷嬷拍拍她的手,力度柔和,掌心温热,朝她很轻很缓的眨了眨眼,这是一个极其隐晦的肯定。   容乔彻底放下心来,心头一喜,但又忍不住说了一句,语调黯然:“刚刚我还在这么安慰郡主,但等真的来了仁寿宫倒是又不信这句话了。说到底,郡主自己心里也是难过的。”   “好孩子,你等等就知道了。”   容乔跟着赖嬷嬷进去的时候,太后刚刚用完膳,拿着帕子轻点嘴角,宫女们将饭菜一道一道撤出去。   等太后喝了口茶水,常嬷嬷才用手肘碰了碰容乔。   容乔会意,顺从跪下来,双手抬高至头顶,手心里的赫然就是那串佛珠。   太后难以置信的看过来,在常嬷嬷的搀扶下起身,从容乔手里拿过那串佛珠,放在手心里,细细端详,指腹从一个个佛珠上滑过,最后猛然停手。   “这佛珠!”太后的声音里掺杂着几丝不易察觉的抖动,她眼睛微微睁大,对着容乔说:“抬起头来。”   待完全看清容乔的面貌,太后又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跌落回原座,她撑着常嬷嬷的手,与她目光交织在一起。   常嬷嬷帮太后娘娘顺了顺背,低声道:“郡主也是个不容易的。若不是容乔姑娘特意过来告诉您,我们都还不知道她这片苦心。”   她给容乔使了个颜色,容乔会意,叩首,将头压在手上,腰肢深深地压了下去,她的声音因为姿势的原因而显得沉闷压抑,但话语着实鲜明,“郡主前几日遣了人特意去白庵寺求了珠子来修补这条佛珠,来之前,还嘱咐我,悄不做声放下就走,别惹得您不痛快。”   太后眯起了眼睛去瞅这条佛珠,指腹在那几颗圆润的佛珠上细细摩挲,嘴角竟挂了点慈祥的笑意。   常嬷嬷见状,朝容乔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出去。   太后用手撑住桌面,将佛珠紧紧的贴上额头,半仰着头道:“九儿有心了。”   “主子,您是最明白的啊,她是最无辜的人啊,不该让她承受本不该属于她的罪罚,更何况,她才是这场联姻里最大的受害者。”常嬷嬷跪到在太后跟前,“奴婢这些年看着郡主着实可怜啊。”   “您该疼疼她啊。”   太后闭上了眼,听完常嬷嬷的话,手抚上她的头发,面上神情松动不少,语气里满是黯然神伤:“他们都说你是最懂哀家的,但其实你根本不懂。”   太后挪开了视线,目光焦灼在那颗小柳树上,“断肠人何以断肠,不过是因为尝过圆满。这圆满一旦残缺,就满是心上的痛了。” 第14章 九妹   陆琼九对于远游赏花作赋这些附庸风雅之事不甚热衷,她此番前去,不过就是为了见见淮绍一。   但等真的行了大半天还没看到大道观影儿的时候,陆琼九又有些泄气。   太子挑选的赏花日,是个难得的晴朗天,阳光甚好,却也着实晒人。   纵然有马车顶撑着,陆琼九依旧被晒的小脸通红,她拿着荷叶边团扇扇了又扇,周身却还是被热气包围。   突然,整个队伍拐进一条山道,瞬间马车摇晃起来,陆琼九勉强撑着身子才不至于东倒西歪。   她撩开一侧窗帘,探头向外望去,被阳光刺的眯了眼,缓了好一会,才堪堪睁开那双透水的深邃眼眸。   只是,撞进视野的人,让她吓了一跳。   她本来是想询问为何行路如此不稳,但看到来人就像失了记忆般将所有话语哽在喉间。   手一缩,窗帘就又放下,只能靠着丝缕清风荡起个角,露出那人握在缰绳上的手。   陆琼九眨了眨眼,微微侧了身子,偏了头,去看这只手。   他大概真的清瘦,收着力握着缰绳,手背上凸出条条细骨,偏他又生的白,握拳的时候,隐去了男子骨节的粗大,让整只手都显得纤秀不已。   陆琼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而后又抬起,微蜷着手指,在半开的窗牖阻隔下与他的虚虚的搭在一处。远远的望去,倒像是她牵着他一般。   陆琼九眼中渐渐盈满笑意,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竟然笑出了声。   这个男人,一副清肃凛逸面孔,手却俏生生的跟个小姑娘似的。   她长舒出一口气,原来淮绍一是作为随从侍卫跟从,还很巧的随从她的轿撵。   她有些后知后觉的想,若上辈子他们就有这么多机会见面,又怎么会落得那么一个下场,她本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但却没曾想他早已将深情付诸。   就在她还思索上辈子的恩怨情仇时,队伍却突然停止,马车也停止了摇晃。   音容弯身,朝她伸出一只手,面上露了些难堪。   陆琼九不解,整理好裙摆,将手搭在她的手上,弯腰出了马车。   淮绍一早已下马,候在一旁,见她出了马车,抬起了手臂,他眸光淡淡,目不斜视。   陆琼九垂了眼,将纤细的手搭在他的大臂上,由音容扶着缓缓下了马车。   下了马车才发现不单单是她,五公主也下了马车,她在路旁长势茂密的柳树下驻足,她的贴身婢女拿了把扇子给她扇凉。   陆琼九不明所以,眼睛望向音容表示疑惑。   音容朝着队伍最前端的方向使劲努了努嘴,凑进她的耳朵,悄声说:“五公主被热的不得了,派人去问可不可以和太子殿下同乘一架马车。您也知道,太子殿下的马车自然是要更大也更宽阔一下,奴婢瞅着,那么大的车窗,通风也很好,应该会凉快很多。”   太子下了马车,瞅见陆琼九就径直朝她走来,边走边扬手,“小九儿。”   声音带着与这天气不同的清凉感。   陆琼九欠了欠身,回了一个得体端正的微笑。她的手却在背后扯着音容的衣角,维持着嘴角的弧度,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因为太子那边说,您前段日子一直身子不好,要换乘就一起换?”   果不其然,陆琼九的目光还没汇集在秦桠思身上,就感受她周身的低气压,她甚至都不舍得给陆琼九一个眼神。   陆琼九脸上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她明明都夹起尾巴做人了。   “小九儿,可是热坏了?呦,这小红脸。”太子背着手走到她面前,勾起手想要碰一碰陆琼九脸蛋,却在触及她后面那个人的身影后硬生生将手指缩回去,干笑道:“去和桠思坐那辆大的马车吧。”   陆琼九越发好奇,太子疼爱她是没错,但绝对从来没有将她放在与亲妹妹秦桠思一样的地位,这也是为什么陆琼九对待秦桠思能避则避,能躲则躲的原因,毕竟,太子秦裕登基之时,她才是大秦举世无双的长公主。   陆琼九心里盘算着,憋了半天,才开口:“表哥,十六长公主还在呢。”   她一副为难模样,“姨母还在小马车里受着累,我和五公主越过姨母,实在不妥。”   她当然不想一路上和秦桠思大眼对小眼,但也不好明着拒绝,所以这时候十六长公主就是最好的借口,纵然年纪差不多,但辈分摆在哪里。   太子盯着她好一会儿,却是突然笑了,嘴角猝然弯起,大掌忍也忍不住地揉上她的额前碎发,“小九儿,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聪慧,哥哥总是得补偿补偿你,去大马车吧。”   他压下腰身,让自己的视线与陆琼九齐平,目光陡然深沉起来,隐隐透着不可言说的情绪,他伸出食指,摆在陆琼九面前,“你,一个人。”   说完,不等陆琼九反应,就又背着手翩翩然离开。   陆琼九睁大眼睛,望着音容更加疑惑,她问:“这是让我一个人去大马车?”   音容艰难地点了点。   “不带十六长公主和五公主?”   音容眉目皱在一起,很是小心的回答,“应该,好像是这个意思。”   陆琼九看着太子的背影,怔怔发呆,喃喃自语,“今儿是怎么了?平时虽然有点不靠谱,但也不至于离谱成这样吧。”   “那咱们还去吗?”   陆琼九看着柳树下乘凉的那个脖子高高梗着的清高身影,想到那日她借宫灯无果的情景,瞬间来了底气,她一手拍在音容肩膀上,“去!为什么不去。”   这次是太子气自己亲妹妹,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陆琼九一身碧绿色广袖襦裙顺着行列中的马车一步步走到最前面,她提起裙摆,在婢女的搀扶下慢慢走进为太子准备的马车,阳光甚好,将她皮肤衬得莹莹润润,她目光中露出丝丝狡黠,比春花明媚,比夏花绮丽。   十六长公主掀开窗牖,撑着手看着陆琼九的身影,幽幽的吐了口气,鼻子间溢出一声轻哼,口中念念有词,“有什么了不起啊,咱们这儿也不是那么热啊。”   她回头望了望侍女,想要得到肯定认同,却看到她随身的小婢女满头大汗大力地帮她扇着风。   秦邦媛一下子破功,她摸了摸额上的汗,狠狠的用脚跺了跺,“行了行了,别扇了。”   婢女顺从的放下扇子,给她倒了一杯冷酒,秦邦媛气不打一处来,“真不知道这是赏花出游还是出来遭罪,什么大道观,竟这么远!”   婢女将冷酒送到她面前,望着车窗外,“您看,五公主都下了马车,不也得乖乖回去。”   秦邦媛一下子来了兴致,将手里的酒杯推回婢女手里,扒着窗牖伸着脖子向外望去,语气中带了幸灾乐祸,“还真是,啧,这可够丢脸的。”   秦桠思的脸色算不得好,纵是为了维持冰清玉洁姿态,也压不住火气,她背对着人,小口小口的平复,“皇兄这是怎么了?我才是亲妹妹不是?我都开口请求了,倒让她捡了便宜!”   她话语一声低过一声,万般压抑下,脸上再也挂不住那份得体的笑容。   她揪着帕子沉着脸往回走,经过十六长公主马车的时候,却又偏偏被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绊住步子。   “不是跟太子说了换乘,怎地又回来了?”秦邦媛摸着头上的珠钗,手里端着酒杯,一副恣意模样,她虽是询问语气,但掺杂着嘲讽,更显刺耳。   “我刚刚看到九儿去了,怎么她去了,你没去呢?”   秦桠思沉不住气,正打算开口,却又被她一声“哎呦”打断,“奥,我想起来了,还是太子亲自去请了九儿”她故作沉思样,“也是啊,纵观我大秦皇宫,没人像九儿一般生的高鼻深目肤若凝脂的,偏偏身段还柔美的很。不知道五公主做何见解啊?”   秦桠思抬起脸,露了一丝笑容,她福了福身,“姑母未免操心过了,这浩浩荡荡一行人,也没见您去了那最舒服的马车。”   她说完,甚至还朝她扬了扬眉,露了五分挑衅。   秦邦媛被那句话噎了好大一口,她陡然间不管不顾提高声音,“秦桠思你装不下去了是不是,你……”   她婢女死命的扯着她的肩膀,“十六长公主,这满队伍的人都看着听着呢,您悠着点。”   秦邦媛扯过酒壶,愤愤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大口的灌进,“是她秦桠思整天装得跟个什么似的……”   “五公主……已经走了。”   秦邦媛气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她一下子捂住脸,哼哼唧唧出声:“我本来觉得九儿长那么美就够讨厌了,谁知道闷不做声假水仙更气人。”   音容在马车前听到十六长公主的这番话,吞了吞口水,极其缓慢的敲了敲车窗。   “笃笃”声音一响,马车里传出的声音瞬间消失。   接着是一个婢女探出头,看到音容显而易见的惊了一下,“音容姑娘怎么来了?”   音容扬了扬手里的酒壶,笑道:“我家郡主她不喜冷酒,想到十六长公主喜欢,就让奴婢拿来孝敬姨母了。”   那个婢女同样回了个笑容接过,不痛不痒的道了声谢。   音容回到马车,跟陆琼九说了这边的事,看陆琼九笑得前仰后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您这么做不是上赶着让十六长公主不开心吗?”   陆琼九一下一下点着下巴,“姨母啊,没什么心眼,就是嘴巴毒,拿好酒喂喂那张嘴,也好让她消停一点。” 第15章 九妹   太子这次出行,均要求随从侍卫便衣装扮,北方适逢蝗灾,收成大减,百姓在潦倒生活下对朝廷诸多不满,在这档口出行,只能撤了皇家依仗,绕了官道改走小道。   一路上除却阳光灼热,更多的还有马车颠簸。   待好不容易挨到大道观,却又不知从哪里吹来一大片乌云,不过片刻,磅礴大雨就淋了下来,浇得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纵然婢女们千挡万挡,各位主子们,也免不了湿了身上的衣裳。太子当机立断,沿途包下一个庭院式客栈,匆匆吩咐大家住进去。   这家客栈傍水而居,伴着西涧河的九曲回肠坐落一间间单独而立的小房子,树木星罗棋布密密匝匝排布着,树叶层层叠叠掩映着后院上方的天空。   音容勉强撑着伞搀扶陆琼九往里面走,一股风猛烈的吹过,将伞面顷刻间吹翻,伞把儿扯也扯不住的脱了手。   陆琼九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拽伞把,刚刚踮起脚,她腰身就碰到一个健硕的身子,下一刻,打在脸上的雨被全然挡去。   她抬头一望,隔着朦胧阴沉的天色,依稀可见男人挺直的鼻梁以及瘦削流畅的下颚线。   他大掌放在她的背上,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确保她整个身子都在伞面之下,才沉声开口道:“郡主,你手上还带着伤,快些走吧。”   陆琼九身子微微一颤,全身被雨水浇了大半,浑身泛冷,他大掌带着温热的温度贴上她的后背,透过层层湿透的衣服,传递到她肌肤上,浑然间,恍若全身的触感尽然消失,只有那处温度灼烧着她的感官,她忍不住瑟缩起身子。   许是她的动作幅度太大了些,淮绍一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收回了手,左手暴露在冰冷的雨水下,他抿紧了唇,似乎呼吸间溢满的湿意也带着冰凉。   他似乎是露了一丝笑,但那笑的含义陆琼九却是如何也参不透。   他们共撑一把伞,步调一致的并排而走,他不再说话,只是将伞面又往她那边送了送。   眼看着她的房间越来越近,陆琼九几次脚步虚浮,也没将压抑在口中的话说出来。   她站在屋檐下,看着他宽阔的肩膀湿濡一片,而后,不带丝毫留恋的朝她行礼离开,陆琼九只觉得喉间酸涩不已,她眨了眨眼,才将那即将夺目而出的眼泪硬挺挺的憋了回去。   她颓然转身,大力的推开房门,一股子独属于阴天的湿腐味迅速席卷过来。   音容撑着伞跟在她身后,正要进门,陆琼九却突然将门紧紧关住。   “郡主……郡主?”音容焦急的呼喊,“是出了什么事吗?”   屋子里潮湿而闷热,灯烛还未点上,触目皆是黑暗。   陆琼九靠在门板上,以一种极其无助的姿势让自己缩在角落。   谁都不知道,谁也不会知道,那一天,她独自一人在常乐宫经历了什么。那些粗粝脏污的手“嘶啦”扯碎她身上本就难以蔽体的衣裙,带着浓烈的侵略感在她背上肆意游走,直到现在,想起那种触感,陆琼九还是忍不住胃里一阵抽搐,她趴在地上,忍不住干呕起来,头皮剧烈麻痛。   她的泪水大滴大滴的落在地上,若不是,淮绍一提前赶到,她怕是这一辈子也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又何谈在这辈子重来一次。   淮绍一的碰触实属无心,但她就是忍不住,那些可怕的画面只要闪过,她就恨不得将那些人碰过的肌肤全然削去。   她下意识的想要躲闪,下意识的想要尖叫!   也就是这样,好像……吓到了这一辈子的淮绍一……   音容找了客栈老板才堪堪打开这扇门,她点好了烛火,满室充斥着明晃晃的温暖的光,陆琼九将自己裹在棉被里,没有吭声。   音容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来了一趟又一趟,饭菜摆了满桌,陆琼九没动,她又端来一盆水,迟疑地小心翼翼的开口:“主子,洗把脸吧,身上的湿衣服也得换。”   陆琼九依旧没动。   音容将铜盆放下,将帕子放在水里洗了又洗,“小客栈东西不全,今个儿淋了雨,手上的伤还没好,总得清理清理。”   音容停顿了一下,看着陆琼九有些苍白的模样,开口地声音越发轻了起来,“淮公子刚刚送了药过来。”   音容的话还没说完,陆琼九就已经支起身子,她皱着眉,“你说谁?”   她接过音容手心里的碧绿色葫芦形状小瓷瓶,愣了神,重复道:“淮绍一?”   音容转身,将一条湿热的帕子贴上陆琼九空着的手,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她的手心,“淮公子在门口呆了好一会儿,我看您也不大舒服,也就没请淮公子进来。”   她又拿起陆琼九另一只手,看着先前结痂的伤又重新出现血丝,叹了口气,继而道:“淮公子似乎也没打算进来,只是将这个给了奴婢。我们出宫匆忙,也没想到遇到大雨,药什么的也就忘了带,淮公子也是雪中送炭。”   陆琼九看着音容将小瓷瓶打开,倒出些白色粉末轻轻的涂抹在她伤口处,顿时伤口处一片清凉,消去了手上的一大片灼烧感,但陆琼九并没有好受丝毫,心里的灼烧更甚。   这药……是她给他的啊,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又重新回到她身上。   饶是她是个木头人,也不可能不为所动。   陆琼九咬了唇,问:“那他如今身在何处?”   音容上完药,将小瓷瓶细致封好,重新递回到陆琼九手上,道:“看着是朝东面去了。”   “东面?”陆琼九沉思片刻,“太子表哥和他的房间都不在东面啊。”   “这家客栈这般别有洞天,正巧雨停了,淮公子兴许来了兴致,想要随处看看呢。”   她端了一碗粥,送到陆琼九手边,“郡主,有多大的难过事,饭还是要吃的。您看排山般的雨都停了,别的又有什么过不去。”   陆琼九望向窗外,外面已经点起了盏盏烛台,掩映在下垂的枝条下,将漫天的黑也装点的温暖好多,陆琼九动了动手指,将瓷瓶又往手心里送了送,“是啊,都过去了。”   ……   淮绍一并没有音容说的那么好兴致,他径直朝东面走去,越走光亮越弱,面色也愈发凝重起来。   直到毫无光亮,人烟罕至处,他才停下步子。   地上还带着深深浅浅的水洼,他一人,长身玉立,身姿挺拔。   突然,树丛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声音甚低,不仔细辨认的话完全可以逃过人耳的洞察,淮绍一不紧不慢,斜斜地靠在假山上,取了一个小石子,分毫不差的扔了过去,石击草叶,沙沙而过,最后却传出闷响一声。   下一秒,草丛里就迅速钻出一个捂着嘴肚子直揉的人。   “大师兄你也太认真了,好疼的!”来人缩成一团,抱着小腿直喊痛。   淮绍一面色不改,又一脚踹上他的屁股,不等他开口喊疼,就拽着他的衣襟,将他单手提了起来。   声音透着警告:“一会儿把人喊过来,我就将你扔进去。”   顺着淮绍一的目光,齐盎看到了不远处野草乱长的阴渗渗人的荒井,赶紧缩了缩脖子,用手指碰了碰淮绍一的手,而后又双手合上拜了拜,用唇形说着:“师兄,放了我吧,我不敢了。”   淮绍一眉毛皱得愈发紧了,松开他衣襟的同时,也顺势转了身,一副不想看见他的模样。   齐盎摸摸下巴,凑了过去,“师兄,你今日心情不佳啊。”   这脸臭的跟什么似的,显而易见的心情不美好。   淮绍一背在腰后的手一动,他缓慢闭上眼睛,深浅的呼吸交织着,慢慢平复心里的浊气。   他觉得好笑,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气九九的闪躲吗?她不闪躲才奇怪不是。他心里荡着诸多情绪,最后这种种情绪归纳为一种名为卑微的心思。   当有了这种心思,他更是哑然失笑,他的九儿那么好,他如何不卑微。   齐盎凑凑手,吞咽了一下口水,“师兄,我小声一点,你别生气哈。”   “师傅怎么说?”淮绍一沉了沉气,终于问出了最紧要的事。   “师傅说让你放心,军队就在此处不远处操练,只要你放出信号,绝对能在第一时间赶到。”   淮绍一“嗯”了一声,目光放在粘连在齐盎高高束起的发丝上的落叶,淡漠的伸出修长的手指帮他取了下来。   暴雨之后,云层之下,月亮露出个半个弯,散了点月光。   他的手就迎着这层淡淡的光抬起,又落下。   一闪而过之间,他的手心纹路尽显。   白日的时候,陆琼九只看到这双手的手背,想当然的以为秀气非常,但其实,纵然手指修长秀纤,但凸出的骨节上却落着些许粗糙痕迹,他的手心满是薄茧,摸上去,指节活动处却很是咯人。   那是,常年手握□□留下的痕迹,亦是,这双手主人也曾经困顿的昭示。   他淡淡抬眼,“那就等我信号吧。鱼儿要上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呢,这个“卑微”不是那样的“卑微”哈~   QVQ,我在说什么,总之,大家看下去就知道啦。   相爱的人谈什么卑微与否,更不说什么配得上配不上,入了彼此的眼,就是最般配的。   因为实在是太喜欢一个人,却也知晓得不到那个人的回应,才会觉得卑微。   我们绍一,真的很好呀   (今天又是话多+求生欲超强的汪儿) 第16章 九妹   音容看了看外面灰蒙蒙的天,又望望辗转反侧不得安生的陆琼九,将烛火重新点燃,“郡主,马上天就亮了,您还不睡。”   陆琼九翻了个身,将手重叠放在耳侧,问到:“明日可还要赶路”   “太子那边还没发话,但我看各宫主子已经颇为不满。”   陆琼九掀开被子,慢慢坐了起来,她眼眶泛红,面颊上还透着昨日歇斯底里后的隐隐苍白,她从怀里掏出那个碧绿色的小瓷瓶,凝神望了好一会儿,轻声道:“梳洗吧,总归也是睡不着了。”   音容应了声,顺从帮陆琼九换下寝衣。   这段日子,她不是没有感觉出来,郡主变了好多,性子未变,心思却是沉了好多。   郡主每每梦魇,她都守在身边,看着她哭着在梦里挣扎,看着她数次望着常乐宫的朱红殿门失神,她都觉得无能为力,想要帮忙,却无从下手。   白日里她总是一副云淡风轻样子施施然跟她打闹玩耍,但一到夜里却又茫然不安。   这次的痛苦情绪发作,就跟决堤的河流一般,憋了太久,故而来势迅猛。   但迅猛之后,是风雨欲来,还是雨过天晴,谁也不知道。   音容从随身携带的行李里选了一件粉色对襟立领广袖褙子,配了条同色系稍深的马面裙,帮她盘了百合髻,中间点缀了一枚南雁衔玉簪,让她整个人高挑起来。   脂粉铺散在她脸上,完全掩盖住她眼下的乌青,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多了丝懵然,较寻常女子更为高挺的秀气鼻子冒出了些薄汗。   陆琼九嘴巴动了动,朱唇微启,却没流出半个字眼。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待陆琼九点了点头,音容才打开门闩。   进来一个盘着双平髻身穿绿袄裙的眼生婢女。   这婢女福了福身,垂眉顺眼道:“殿下今日在客栈后院摆了小宴,已备好糕点,等您过去一聚。”   陆琼九的眸淡淡扫过她,试探的问了问:“可是大家一起?“   那婢女摇了摇头,道:“只请了您一人。”   陆琼九半仰着头,沉吟一番,才缓缓开口:“好,你去回了表哥,说我收拾妥帖后自会前往。”   陆琼九接过音容沏好的热茶,就着飘忽的热气,尝了一小口。   她抬眼看了眼音容,“你有话说?”   “没有。”音容下意识否认,挑拣了一些糕点放到她面前的盘子上。   “你其实问了也没什么,我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许是昨个被雷惊着了。现在感觉好多了。太子表哥的宴席,他特意来请,总是要去一趟的。”   音容不置可否,只是绕到她背后将她发丝又修理了一番。   音容琢磨着话,“太子殿下的宴席,淮公子怕是也会去。郡主也好跟淮公子道声谢,特意送那样好的药过来。”   陆琼九听到他的名字,去拿糕点的手一顿,随后又放回原地,“也是,他怕是也会在。”   声音里没有什么喜色,反而带着淡淡忧愁。   客栈后院确实十分精巧,颇有些“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意味,花草树木甚至假山亭榭,统统在这一小方天地出现。   陆琼九频频驻足观赏新奇玩意,被别的东西夺了注意力,她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直到走到一座竹建凉亭旁,陆琼九才停了脚步。   凉亭四面皆为白色纱幔,清风一过,露出里面人的高大身影。   “可是小九儿来了?”里面传出一句放荡不羁的声音。   侍从弯了腰,用手指给她指了一个方向,恭敬道:“郡主这边请。”   音容撩开一处纱幔,陆琼九弯腰走了进去。   石桌上摆了一大盘糕点,陆琼九在糕点桌前停了下来,拿起一小块梨花糕尝了一嘴,就不再动手,乖巧坐在凳子上。   太子笑呵呵地望过来,“可还好吃?虽然比不上宫里,但也别有地方风味。”   陆琼九露了一丝笑意,她打趣道:“表哥把话都说完了,九儿一时也不知道答些什么。只知道在宫里时东宫的饭膳最好,如今来了这地,自然也不会差的。”   她一番话说没有破绽,太子却是愣了愣,拿了一块红豆糕递给她,道:“你今儿不大好啊。”   陆琼九乌睫颤了颤,接过红豆糕,却是没有往嘴里放,装傻道:“哪有。”   太子很是古怪的打量她一番,“可是累了?昨日思儿她们也说舟车劳顿累的很,想要在此休整两日,就返程。”   “大道观不去了?”   “本也就是带你们出来游玩,去个大道观把大家累惨了,不去也罢。附近的郡守今日前来拜见,说郡内治安已经严加管理,你们可以趁这个机会看看民间小玩意。”   陆琼九忽地一笑,眼里总算是见着了些喜色,她向前探着身子,“表哥竟这样好!”   她前后两辈子都被约束管教在深宫,对民间生活万态总是带着极为新鲜的好奇感。   太子又拿了一块红豆糕径直扔进自己嘴里,含混不清道:“你才知道啊。”   说完,还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这去民间玩,本宫总是不放心,帮你找个人跟着?”   话语间,循循善诱的意味十足。   陆琼九正处在一时的激动中,看着太子发亮的瞳,下意识点了点头。   等那股子热乎劲一过,转而,突然回过神儿。   她渐渐看出今天太子表哥看她的眼色的不对劲,莫测的笑容里似乎带着一股子坏水,还掺杂了好几分隐隐的兴奋。   这他兴奋什么?   陆琼九璀亮的眸子轻轻流转,看着太子扬手招呼一旁侯着的小厮,凑近小厮的耳朵交代嘱咐一番,又看着陆琼九笑得荡漾。   陆琼九深深吸了口气,不知道太子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早在换马车的时候,就有些对她过分的好,今天唱的又是哪一出?   她转身从桌上又挑了一块桃花酥,正犹豫要如何下嘴的时候,她视线正对的方向突然间走过一个人。   待陆琼九看清来人是谁时,这口桃花酥就卡在嘴里,干涩了整个喉咙。   淮绍一手里还捧着书卷,见到她,似乎也吓了一跳,旋即很快恢复如初,墨色眼眸一眼望不到底。   他喊了声“殿下”,声音就此停止,反倒是太子乐了乐,招呼起俩人。   “绍一,临时找你过来,没有耽搁你什么事吧。”   淮绍一将手里的书卷递给太子侍从,淡淡回了句:“无妨,正巧找到先前殿下一直念叨要看的书,就一并拿过来了。”   淮绍一望了太子几眼,过了好久,视线才慢慢投放到陆琼九身上。   他微微弯了弯腰,朝着陆琼九拱了拱手,道:“请郡主安。”   陆琼九硬生生的将口里嚼着的桃花酥咽下去,涨红了脸,陆琼九不敢去看他,只能低头回礼,道:“淮大人安。”   太子见俩人气氛不对,嬉皮笑脸的板过淮绍一的肩膀让他坐下,清了清嗓子道:“小九儿,就让绍一陪着你逛逛吧,说起来,你们之间还蛮有缘分的……上次仁寿宫……”   他话没说完,就被淮绍一打断,他声音低沉了三分,透着细微的拒绝,“殿下。”   淮绍一品了一口茶,定定的看向太子,转了话题,“若郡主愿意,臣自当好好看护。”   太子了然,淮绍一这般闷葫芦,总是不愿意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自己的,罢了罢了,多相处相处总会出感情的。   太子扬了扬眉,他就是觉得小九儿和绍一配的不得了,这般好的姻缘,就让他亲自来牵吧。   “小九儿,你意下如何?”   陆琼九手里捧着茶盏,目光闪烁,不敢去看淮绍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好!这样本宫也放心了。”   三个人坐了没多会儿,太子就找了借口撤退了,临走前还嘱咐陆琼九糕点能多吃就多吃点,他好不容易搞到的。   陆琼九笑着应了声,但太子前脚刚走,陆琼九脸就跨了一半。   陆琼九搭在茶盏上的手慢慢施力,指尖微微泛白,淮绍一就坐在她对面,她小心翼翼的张了张唇,却还是半天没蹦出一个字。   她正想着如何开口,突然间手里捧着的茶盏被一只大手握住,陆琼九抬了眼,望进他狭长黑眸。   他露了个浅淡笑容,连声音都在刻意放轻,“郡主还喝茶吗?”   声音一如既往,泉水叮咚间蜿蜿蜒蜒直入她耳畔。   她呐呐道:“要喝的。”   “好”,淮绍一从她手里取过茶盏,清脆水流缓缓入杯,“昨日是臣唐突了。”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将昨日那桩尴尬事轻巧揽到自己身上。   “我……”   “昨日雨大,臣下意识而为的举动,惊着郡主了。还请郡主见谅。”   他将她要说出口的话,悉数堵住。陆琼九绞着手里的帕子,她知道,这是淮绍一再给她找台阶下。   她望向淮绍一,看他一直留在嘴角清浅却柔和的笑,心绪蓄上涟漪,茫然的,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淮绍一,你有喜欢的女子吗?”   陆琼九攥着帕子的手慢慢收紧收紧,泛着光泽的透明指甲在手心留下一个个印子。   她紧紧望着他,不肯错过他面上任何的变化。 第17章 九妹   她目光有些发直,直直地落在他的眼睛上。   那个问题,他还没回答。   淮绍一眼型狭长,凌厉的眉骨凸起,给了眼睛一个深邃的弯廓。纵然眼型算不得出彩,但是瞳孔,又黑又亮。却总是蒙了一层浅浅的雾气,陆琼九睁大了眼睛想要去看那层雾气后的神采,却只能寻的他满眼清肃疏离。   眸若幽谭,难寻踪迹。   陆琼九辨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思,脱口而出的问题,突然就让他们本就不融洽的交谈陷入死局。   淮绍一呼吸陡然滞了一瞬,捏着杯盏的手指在陆琼九看不到的视线死角里轻颤,半晌,才开口:“未有。”   他话语简洁,左右不过二字,却承着丝缕的颓然。   陆琼九突然感觉自己松了一大口气,她低头看绞在手指之间已经不成样子的帕子,漂亮的眼睛微微下垂,敛起了里面泛起的情绪。   她先前一直担心,若此刻的淮绍一就有着上辈子那样的深情,她该如何是好。那样的情深,无形之中给她造就了极大的压力。她虽然对他有着喜欢,却着实甚微。   喜欢一个人很简单,但爱上太难。她没有办法强迫自己立刻爱上这个男人,但却十分期望可以和他一起发展这段感情。   如今,得了他的心思,她只觉得要好好补偿这个男人,这个带给她无限希冀的男人。   重生后要面对的一切,让她应接不暇。冥冥之中,梦境之下,他上一辈子的呢喃呼唤,成了她的救赎。   她沉沦在噩梦不可自拔,都是那声“九九,别怕”给了她莫大的安慰,也让她在重生后担惊受怕的日子里有了几分渴望,渴望之后或许永远都不会到来的好日子。   她想嫁给他!   这是她重生后对周围人的唯一感知。想要嫁给这个,用身体护住她的人。   她深知人性薄凉,人人皆有“取舍”,就连音容在那场恐怖嗜血的宫变前,都选择了连夜带母亲出城。而她,却成了这个男人唯一的“取”。   这样的感情,她如何不喜欢,又如何不欣喜。   但是,前提是这个男人这辈子也爱上她。   思及此,陆琼九眼里霎时闪过一丝慌乱,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难以启齿的开口:“淮大人可听说了近期关于常乐宫的流言?”   陆琼九耳朵有些泛红,还真不知道外面把她传成什么恶毒蛇蝎美人了。她忍不住掩了掩脸,皇后这迫害不疼不痒的,其实最致命啊。   不知为何,她的婚事每每都是被流言所累。   上一辈子十五岁时,治顺帝给她物色要托付终身的人,她看着画像就挑中了翰林院大学士家的长子,苏秉。   苏秉是个极其艳丽风流的人,这从他面上就可以看出来,勾魂桃花眼,眉眼间流转的风情是女子都不能赶超的妩媚。   陆琼九看上他,是因为这身好皮相。但哪知道这个人一点也没继承父辈衣钵,将读书清流人家的儒雅气散个干净,整日宿醉于花街柳巷。   这还是陆琼九偶然发现的,虽是订了婚,但到底没见过人,陆琼九担心画师夸大其的美貌点,便从治顺帝那里求了令牌,出了宫。本来只想着远远看上一眼便就罢了,谁知道翰林院大学士家寻不到人。   陆琼九再三打听才从那些个姑娘堆里发现这人。苏秉是好看的,哪怕脸上印着姑娘身上的胭脂,红一道粉一道的也还是好看。   但是,这好看顶个屁用。一想到以后要和青楼女子共享丈夫,陆琼九就气的要死,她还真不至于饥渴到这种程度。   陆琼九气急,只觉得这口气咽不下,便敲了他几大板。   这几大板打的甚轻,谁又能想到,这人屁股上的肉长好了就到处宣扬:敦乐郡主求爱不得企图谋人性命。   这下子,陆琼九名声坏了一半。   再之后,所有的赐婚,都被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了婚。   真的是各种各样,想都想不到的理由。   如今再回想起这些旧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谣言的威力有这么大吗?   她略微思考,目光在淮绍一身上游走。要是谣言这么可怕的话,那这个人上一辈子怎么没被吓跑呢,思来想去,还是找不到原因。   也就是在陆琼九沉思往事的时候,淮绍一开了口,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声音缓缓在空气中发酵,“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臣也就听说了一些。”   陆琼九皱起了眉,实在忍不住小声说:“竟然还传的这么厉害,”她抿紧了唇,偷偷的看淮绍一的神色,犹犹豫豫的斟酌着措辞,“我那乳母李氏她……”   “郡主处置了她自有郡主的原因,流言之所以是流言,就是因为八分假两分真,没什么必要放在心上的。”   陆琼九向前探了探身子,离得他更近了一些,“你真这么想?”   白色纱幔被风吹的打了个旋,她与他的发丝都有一瞬的纷乱,对方的脸也变得不清楚起来,但陆琼九却清楚的看到他睁着一双暗涌的黑眸,不加思索的点了点头。   这一刻,陆琼九突然觉得紧绷的那根弦缓缓放松下来,昨夜的种种都有了莫大的慰藉。   淮绍一看到她的神情,独自斟了一杯酒,眯起眼睛一口饮尽,那个李氏,他本来还打算找一个合适的时机铲除掉,九九身边有这么一号人物,他总是不放心的。   但如今害了九九名声,他也觉得实在不划算,看她这自责模样,心里满是心疼。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九九在宫里还是需要人庇护的,他的手现在根本伸不到深宫。   “郡主可知,太后娘娘膝下几个孩子中最疼爱的是谁?”淮绍一突然开口,嗓音清润干净,他正视她,睫毛微垂,更惹得眸色清亮锐利。   陆琼九没有预料到他突然说话,被吓了一跳,撑在雪腮上的手一抖,袖子往下掉了掉,露出她小半截的手臂。   而她却混若未觉,凝神思考他问出的问题。   淮绍一目光暗了暗,她手腕白如莲藕,泛着细腻的粉光,腕子处骨节细小,显得她柔柔弱弱,上辈子他曾经完完全全片缕不留的看见过她的整条手臂,小姑娘香香软软,粉雕玉砌像个瓷娃娃。   他喉结动了动,黑眸蒙上的雾淡了好多,后槽牙咬紧,立刻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应该是舅舅吧。”   陆琼九咬了咬唇,觉得自己对于皇祖母知之甚少。   淮绍一站起了身,背对着她,缓缓开口:“庆丰三十五年,昭华长公主为了稳固大秦边界部族稳定,只身前往丹契,成为丹契王妃,自此一别便是十年。当时大秦积弱,只能靠联姻手段换取国泰民安。这也是为什么当今圣上对郡主如此顾念的原因。”   “皇姐不易,她的女儿定要好好照拂。”   这是第一次听别人将母亲的事,母亲去世,她懂得一些事,后来也懵懂知道母亲未出阁时是如何的养尊处优,嫁到丹契又是如何寄人篱下。等这些事被人串起来,陆琼九依然还是觉得心脏密密麻麻的疼。   她喉间发涩,却还是止了淮绍一的话,“你的意识是,做弟弟的尚且知道姐姐不易,做母亲的更加会懂。所以,皇祖母最疼爱的是母亲。”   淮绍一目光落到她身上,多了几分赞赏与关切,“昭和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在下敬佩。”   他稍微停顿了一会,等陆琼九情绪缓和,才道:“郡主,一个人如果犯了错,她会想要去回避这个错误,你现在明白了吗?在宫里,光有皇帝的爱护没办法在深宫过得舒坦。”   “所以皇祖母因为觉得对不起母亲,才不待见我?”   淮绍一顿了顿,“待见?”他揪她话语里的字眼,轻轻摇了摇头,“只是因为太思念昭华长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六一儿童节快乐呀~~   其实,大家都去剁手了吧!   恭喜九妹购得“倒追”技能~   #追一个早就深爱自己的人是什么感觉#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8章 九妹   淮绍一翻过身子,不去理会窗户那边躬着腰手指扒着窗棱一副非翻过来不可的人。   他皱着眉,眼睛刚闭上又睁开,眼里染了些许怒气,径直掀起了薄被,着一身寝衣下了床,面无表情的“蹭”一下子撩开了窗户。   齐盎这时刚弯了腰清理沾了草叶的鞋面,待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淮绍一阴沉着一张脸望过来,他头发披散着,乖顺的垂在他的肩头,刚刚起身还没来得及修整,寝衣松松垮垮的穿着,露出一大片光洁的胸膛。   齐盎咽了咽口水,斜弯着身子,手挡在自己面前,缩着身子,“师兄,师兄,你别生气啊。别别……打我。”   淮绍一冷冷的打量他一番,看到他脸颊一侧鼓起的红包,揉了揉眉心,转身朝门口走去。   齐盎扒住窗棱,头使劲望窗户里探着,大半个身子都钻了进去,“师兄师兄,你要去哪里呀,我可以进来吗?外面好多蚊子啊。”   回应他的是门闩抽、动,房门打开的声音,淮绍一靠在房门一侧,看着他的神情有些不耐烦,“还不进来。”   齐盎眼睛一亮,还顺手把窗户关上,才一溜烟跑过来。   齐盎拿起茶壶,对着壶嘴仰头饮了半壶,嘴巴周围沾了许多水渍,他满不在乎的用袖口擦抹干净,“师兄,师傅让我来协助你,但我都守了一天了,天天藏草丛可太累了,你说的鱼儿也忒胆小了吧。”   淮绍一坐回床榻,大掌拍了拍床板,“过来睡吧。”   “不是,师兄我还得等几天啊,好几天没打架了呢,我都等不及了。”齐盎伸了个懒腰,伸手解着自己的外袍,“哦,我今个儿看到敦乐郡主了。”   淮绍一掀起被子的手一顿,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将薄被盖到自己身上,躺平,阖上了眼。   没有得到师兄的回复,齐盎并不在意,反倒习以为常,自顾自的说着:“这敦乐郡主长得还真挺好的,满京城都没有她那样的,眼睛那样大,瞳仁黑的跟葡萄似的,不知道这郡主婚嫁与否啊。要是没有的话,我还可以让师傅提个亲什么的。”   齐盎边说边用眼睛扫着床上闭目养神的人,依然……没有反应……没有回复。   看来激将法失败。   齐盎蹑手蹑脚上床,颇为挫败,“师兄,你特意让我留下来,不就是为了出事后先护住敦乐郡主,那你说说,你是不是喜欢人家啊。”   “喜欢就告诉她啊,她长成那样,你老不说就被人先下手为强了。”   淮绍一翻过身子,背对着他,“说吧,听了多久墙角?”   齐盎一下子哽住,继而低声,语气飘忽,“就……从她进凉亭开始。”   淮绍一轻呵了一声,“藏得这么深,我都没发现。”   语调没有起伏,却让齐盎一整颗心脏揪紧了,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师兄生气。   齐盎皱皱鼻子,咬牙道:“也不能这么说吧,佳人在旁,自然就注意不到别的地方了。”   说完就连滚带爬的下了床榻,“师兄,不能打人啊,我是无心的。”   淮绍一坐直身子,搭在薄被上的手指泛着白,他胸膛起伏着,呼吸间尽量调整着情绪。   齐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嘟囔着:“你明明喜欢她啊,你要是不敢说,我去帮你告诉她……”   “你闭嘴!”淮绍一的声音骤然提高,他话语间满是压迫感,也带着浓浓的嘲讽,“我现在能给的了她什么,你要她一个郡主下嫁庶子吗!现在告诉她,只是给她徒增烦恼。”   齐盎被吓住了,好半晌,才支支吾吾,声若蚊蝇,“师兄,我……”   淮绍一脸上显出浓浓的倦意,眉峰还没舒展就又紧紧拢起,起身穿戴好衣物,拍了拍呆愣在一旁的齐盎的肩,“睡吧。”   继而,又重新打开门,独身一人走了出去。   淮绍一觉得烦闷,今日白天陆琼九意外问出的那个问题,他刻意选择遗忘,无端的被齐盎又挑了出来,他这才失态了。   上一辈子,他一直没有出现在陆琼九身边,也是因为如此,他两手空空拿什么配她,等他真的攀得高位,那场宫变也无声无息的开始了。这一辈子,只要能护她无虞,他心愿也就了了。   而想要护她无虞,扬汤止沸定然是不够的,还得釜底抽薪。   他眉眼一瞬间凌厉起来,这辈子,九九一定不能再出事。   临死前的一切一幕幕闪烁,她身体里流出的血,统统变成凌迟他心脏的利刃,一刀一刀,捅进去,生不如死。   他从袖中掏出那封信,指腹在那行小字上磨蹭,眼里满是狠戾,牙齿咬上唇、肉来纾解心里波涛汹涌的怒气。   那行小字,字体飞扬飘逸,若不是熟悉写信人字迹,根本辨认不出来。   那行小字写着:我徒放心,荣王必死无疑。   最后他点亮一盏烛台,将信的一角碰上火星,瞬间火苗窜起,映得他五官明明灭灭,掺上些许烟火气。   那行小字从首字开始燃起,一个字接一个字的,变黑,成灰,散落于云烟。   ……   陆琼九回了房间,就一直在思考淮绍一最后所说的关于皇祖母的心思。   虽然皇祖母待她不甚亲近,但也的确时时记挂,不然出了乳母李氏的事任由她放纵自流就好,干嘛费了大力气将赖嬷嬷和荣华弄到常乐宫。   之前是真的没想过,如今被一点拨,确实处处透着皇祖母的深意。   当初,她惹得皇祖母生了那么大的气,让她在雨里静跪反思,却支开了各宫嫔妃,暗地找人封锁了消息,不然仁寿宫出了这样大的事,怎么会外界一概不知。   陆琼九摸着手心里还没痊愈的伤痕,越发觉得待回宫之后,要试探一下皇祖母的意思。皇祖母毕竟是她唯一的最亲的人了,若她真的对自己是这样的感情,她势必要在跟前尽孝。   母亲的事,她知晓的不多,却明明白白感觉到皇祖母心中对于这个女儿的伤怀与思念,上辈子错过的祖母情谊,这辈子她想要一丝不差的找回来。   音容捧着药剂来到她面前,看她想的出神,拿起一旁的团扇,轻轻帮她扇着风。   直到陆琼九的目光扫到她,她才笑着开口:“郡主去这一趟,我看着回来心情好了许多。脸上也总算带了笑。”   陆琼九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嘴角弧度微扬,这么一想,嘴角弧度越发大了,贝齿清露,“大概是突然间好事都涌上来了吧。”   “那看起来淮公子的威力不小。”音容挺不乐意的耸耸鼻子,“奴婢说了那么多都没用,这见一面就好了呀。”   陆琼九朝她摆了摆手,眼里露出一抹羞涩,“也是我宠着你,你才能这么取笑我,来,上药吧,千万不要留疤。”   “可还用那个碧绿色的小瓷瓶的药”音容左右望了望,并没有在桌子上看到那个药,“奴婢看着是好药,估摸着会好的快一点。”   陆琼九手指探进袖子里去掏那个药,摸到后,满脸悔意,“今天该问的不该问的都问了,就是忘了问这个药的事了。”   她看起来颇为后悔,整张脸都皱在一起。   音容从他手里拿过小瓷瓶,继续取笑道:“明日不还要见面吗,哪里还会没机会问。”   她说完,竟还朝陆琼九眨眨眼,满脸暧昧。   陆琼九指着她的鼻子,假意生气道:“莫要再取笑我了,我和淮绍一八字没一撇,快些收了你这眼神。”   “好好好,八字撇不撇,全在于您主动与否啊。”   陆琼九摊开手心,让音容上药,她神色有些迷茫,恍若浓雾深海,隐隐照进一束散光,却只照亮一小方天地,更多的,都被环境障目。   音容专心将药粉散开,在她手心里涂匀,这只柔荑般的手本来全然舒展着,却就在她再次取药粉的瞬间,一转眼的功夫,就转了个过儿,留下手背给她,并且扬了拇指和食指揪住了她的袖子。   她不解,朝陆琼九望去,“郡主……这样药粉就散了。”   陆琼九却恍若未闻,手指揪着她的袖子微微晃了两下,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露着几抹难以启齿的神色。   “有什么事吗?”这般神情,定是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事。   音容仔细想了想,突然明了,却还是想逗逗她。   “可是药上得多了,伤口开始疼了。”   陆琼九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眸,摇了摇头。   “那可是饿了,要吃点什么东西?您别急,我现在就去拿。”   她说着就要走,陆琼九立马又用了另一只手称拽她的衣服,力气大到音容趔趄。   陆琼九盯了她一会儿,神情恹恹地松开手,眼眸带了些水汽,“你肯定猜到了,故意这样拿我寻开心。”   音容连连摆手,“没有啊,我才不知道郡主是想要知道如何主动和淮公子……”   “停!”陆琼九竖起手指抵在她的唇上,她撇了撇嘴,恍然大悟般想到:“你音容,也没怎么和男人相处过啊,啧,本郡主啊,自己悟。”   作者有话要说:  淮绍一: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陆琼九:你都把命给了我啊。 第19章 九妹   一大早,清河郡郡守就带着一大帮子人侯在客栈外,随从们一身官服持刀带棒,神情肃穆的,引得路人驻□□头接耳,争相询问着这家客栈犯了什么事。   太子一身月牙白交领长袍便服领着皇子公主们出来的时候,饶是知道这郡守会小心看护这次民间游玩行程,但看到这阵仗难免也吓了一跳。   太子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目光游走在这一群人身上,哂笑道:“何郡守你这是带了整个府衙的人过来?”   何郡守看到太子发话,瞬间点头哈腰迎了过来,一副“求夸奖”的模样,“殿下在我清河郡歇息,小人定当竭力效劳。”   太子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这郡守看不出他们这一身质朴着装也就罢了,怎么话外之音也听不出来呢。   是他之前身边的人太猴精儿了,还是这里民风过于淳朴单纯,导致郡守也少根筋。   太子往前走了一步,与何郡守并肩,背过手,腰板直挺起来,不怒而威的皇家气度散布在他的眉宇之间,他沉着嗓音,道:“本宫此番出宫,算是微服私寻,体恤民情,你们这样大的阵仗,是要告诉全天下百姓本宫到此地了吗?”   何郡守打了一个激灵,惶惶然跪地,带着的官帽从头上跌下,在地上打了个滚儿正巧到陆琼九浅粉色绣鞋前。   “殿下,是小人疏忽了,请您恕罪啊。”何郡守作为一个小郡长官,实在是没见过京城的贵人,还是当今储君,如今这储君一发火,他只觉得半个脑袋已经不在家了。   陆琼九盯着地上的官帽看了一会儿,听着那郡守断断续续话语里的颤音,弯了腰将那帽子捡了起来,还顺手拍掉了帽檐粘上的土。   走到何郡守面前,抬手将帽子重新戴到他的头上,甚至还顺手将他脸侧垂下的那一缕乱发塞了进去,做完这些之后,拍了拍手,扬了头看向太子,骤然一笑,眉眼弯弯,眸中波光水漾,朱唇轻启,将这日头的明媚阳光也比下去几分。   “太子表哥,再耽搁下去,花坊铺的糕点还吃不吃了?”   她面上透着娇俏,迎着太子投放过来的目光,极其璀璨的露了个笑容。   她微微偏了身子,侧着头对那郡守勾了勾手,压低了声音,“喂,快带你那些下属回去吧,太子表哥带的侍卫就足够保护我们了。”   何郡守看着面前这个女孩子的长相,只觉得眼熟的打紧,冷不防地听着她为自己解围的话语,心里既是感激又是觉得这嗓音也似曾相识。   但他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多问,就听到那边太子的命令,着急忙慌地从地上爬起来带着一众人员慌乱撤退,临走前,架不住心里的浓浓的异样感,又将目光放肆在陆琼九漂亮精致的五官上梭伦一番才离开。   待那群人走了个干净,太子才让乔装成百姓的侍卫四散游离在这条街四处,来保证皇子公主们的安全。   等到一切都布置妥帖后,太子才朝陆琼九扬了扬手,“小九儿,这么急做什么,花坊铺的糕点还能卖光了不成,你就好好让绍一跟着你啊,女孩子家家的一会儿小心一点。”   他说完,还扬着唇朝着陆琼九后面的男人颇为用力的眨眨眼。   淮绍一阖上了眼,拒绝接受他的目光。   太子摸摸下巴,“嘶”了一声,又见周围人实在是多,只好作罢。   这位养尊处优的太子头一次做红娘,牵红线,就受到这样的冷待,失落间又怪异的参杂着几分稀奇古怪的激动,惹得他又望了好几眼这俩人,才将长臂一伸,将处在这俩人中间的秦桠思一把揽过来。   举止间,不经意间粗暴了许多,秦桠思紧紧的皱了皱秀眉,端着一副好涵养模样,没吭声。   “皇兄,”她小声地叫,手暗地里拍了拍太子的背,示意他松手。   但太子像没有感觉般的,依旧笑着对陆琼九说:“小九儿,我们分开逛,各自早去早回,只有一样,不许喝酒!”   他竖起一根食指,朝她的额头,隔空点了点。   陆琼九笑道:“我何曾喝过酒啊。”   “这就对了,及笄之后再喝。”   他说完这句话,才探头对着怀里妹妹的耳朵悄声道:“昨日,我听说母后遣人给你送了封信。”   上一秒,自己唯一的亲哥哥还在对别的女人柔声细语嘱咐,后一秒这声音却低沉带着命令般的询问出现在自己耳畔。   秦桠思再一想到信里的内容,瞬间脸上的笑容就尽数收尽,眸子里全是不满、愤怒和委屈。   她梗着声音,“怎么,母后送信这种事还要皇兄过问。”   太子看着陆琼九和淮绍一的身影越走越远,笑意收敛了个干净,他将秦桠思放开,低头去看她现在已经透着泪意的眸,声音掺了几分无奈,“唉,好端端的哭什么,这事儿和你又没什么关系,也怪我,不该把母亲与你混为一谈的。”   他说着,抬起了手,动作尽量轻柔地替秦桠思擦掉已经滚出眼眶的泪珠,“我们找个酒楼,再将这件事好好说与你听,你也不小了,该明事理了。”   ……   陆琼九搀着音容在路上闲逛,从街头走到街尾,音容看着花坊铺的招牌越走越远,有些忍不住的扯住了陆琼九的宽袖。   “郡主,”她探出手指,指了指后面,“花坊铺我们都走过去了啊,您没看见吗?”   陆琼九有些闲散地回头,但目光没有落到音容手指处,反倒游走在与她保持着一步距离的男人身上。   她咬了咬唇,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似的,试探开口:“那个,我听说清河郡的说书先生,口才堪称一绝,醒木一拍,引人入胜,我们好不容易来一趟,总得去看看。”   淮绍一望了过来,还没等他说话,音容就抢先开了口:“郡主那种地方你怎么能去啊,这说书先生说书的地方……哎,您别任性了。”   音容垂下头,很是不好意思的哼出声,“什么三教九流,下流之士待的地方。”   “也没见过哪个郡主去这种地方啊。”   陆琼九皱皱鼻子,“我们挑个安静的地方就好,淮公子在的话,定是没人可以靠近我,我真的好想去,想了好几年了,如今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个机会。”   上辈子陆琼九偶然见过一次说书先生的表演,当时是已经继承大统的秦裕特意叫到宫中去表演,说书人游刃有余在“一桌、一扇、一醒木”间谈天说地,时至今日,陆琼九想起来,仍然觉得难以忘怀。   但是,音容都这般拒绝的话,怕是皇家宗亲出身的淮绍一更不会赞同。   陆琼九霎时有些泄气,踩着地上自己的影子,闷闷道:“规矩啊,礼节啊,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是因为没有人第一个做的原因啊。”   她顿了顿继续说,“大秦建朝这么多年,也是头一辈子有异性郡主,那本郡主既然已经做了头一遭,怎么这回头一遭就不行了呢。”   她看上去颇为沉闷,往回走了几步,看着自己的影子头与淮绍一的黑靴重合,更加泄气,“罢了,我们回去吧。”   她大步往回走,有些怨气的步伐带着一股子猛劲,经过淮绍一身侧的时候,却陡然被人拉住手腕,她勉强稳住身子才堪堪停了下来。   陆琼九不可思议的望着搭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大手,木讷地咽了咽口水,因为慌乱声线也不稳起来,“淮……绍……淮公子?”   淮绍一不急不缓的收回手,漆黑的眸子对上她的,弯腰拱了拱手,声音紧跟着流露:“郡主说得对,自古,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才最可悲。总得有人先做出点什么,您要去的地方,臣认为可。”   他话一边说着,陆琼九的眼睛就慢慢睁大,待他完整表达出意思,陆琼九的眼眸已经睁到最大,她不敢相信的问了问,“你要陪我去?”   淮绍一的目光淡淡扫过她,而后轻轻点了点头。   陆琼九瞬间在街道上蹦了两下,若不是怕引人注目,她怕是都要欢叫出声。   天知道,她多么渴望去看看。   天知道,这个她试着爱上的男人在意外地赞同她的那一刻,她心里多么满足。   她忍不住在心里雀跃,这个男人,和她太合了!   音容却突然一脸惆怅,看着俩人已经迈步离开的身影,一阵头疼并且着实无力,这淮公子什么破理由,分明就是故意纵着郡主胡乱说的,道理,这能算什么道理?   最后,抱怨归抱怨,她只能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地追了上去。   陆琼九和淮绍一并排走着,她看着他们俩人的影子先是交叠,而后平行,最后齐齐的结伴,心里那么点微妙的静好情绪萦萦绕绕在她脑海,如何驱赶也没能消失。   她将手帕攥在手心,另一个手缓慢的揪住帕子一角往外抽,心里数着“一、二、三”,“三”在心里响起的时候,帕子也飘落在了地上,被风吹的偏了方向,往她左手边飘去。   淮绍一下意识的抬手去捉,在这时,风势突然变大,他勉强扯住的一角猝不及防的全然被风卷席而去。   他回头望陆琼九,却发现陆琼九不知何时也在望他,两双眼眸,不期而遇。   他黑眸落了些细碎阳光,她水眸亦是承载了波光粼粼,他们都在彼此的眼里,望见了彼此。   周围商贩摆摊吆喝,路人推搡拥挤,偏偏谁人,在此刻,都挤不进这两道目光中。   慢慢的,陆琼九漂亮的眼眸中露出些狡黠,乌睫轻眨,她拉着长音,要让对方听清楚的语速吐出几个字。   “淮绍一,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她俏然眨眨眼,“叫你淮公子总归是疏远生分了。”   淮绍一眼睛一眨不眨的低头看着这张生动的面孔,听到自己胸膛里的一声大过一声的响动,只觉得脚下踩着的地也松软到不行。   陆琼九缩在袖子里的手紧巴的拧在一起,丢帕子就是为了吸引他的目光,如今话说完了,她却紧张起来了。   过了好半晌,就在陆琼九以为淮绍一不愿意的时候,她对面的男人却突然动了动身子,将她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而他背后,就是晒人的日头。   “好。”单字,极轻,极简。   作者有话要说:  陆琼九:淮绍一太合我了,脾气秉性什么的就说明是我的男人啊!   啥合不合的,还是我们绍一太喜欢九妹了。   先爱上的人,就会忍不住无条件纵容嘛~ 第20章 九妹   酒楼掌柜的弯着腰接过伙计手里的饭菜,正准备放到酒桌上的时候,突然间被旁边的穿着粗布衣裳却站得板直的人截住。   这人将饭菜恭敬端在胸前,朝着端坐着的人微微压低腰身,待端坐的人扬了扬手,这些饭菜才得以稳妥上桌。   掌柜的到底是这么多年混迹酒桌赌场啊,立马就感觉出来这桌客人不一般。   他将因为天热手心生出的腻汗在自己衣衫上蹭了又蹭,才讪笑着畏畏缩缩的伸了手,本意是打算介绍介绍各式菜样,但刚伸出手就又被旁边人生生擒住。   “停停停!疼疼疼……”掌柜的急急喊叫出来,还用自己的胖手不住地拍打着那人的手臂,“就……介绍菜名……”   “主子,”擒住他的人径直将他虏到气定神闲品着酒的人面前,“如何处置?”   慢悠悠品酒的人动作不停,笑眯眯的望着对面的女子。   那女子瘪着眉头,被这哭嚎声惹得心烦意乱,终是忍不住道:“皇兄出门怎么没带小满子,反倒带了这么一个榆木疙瘩。”   太子这时候才将酒杯放下,给侍卫使了一个眼色,侍卫会意,将掌柜的拖拽了出去,顺道还将门给关好。旋即,这个房间就只剩他们二人。   “小满子办事不得力,出宫游玩这样好的兴致不能被他败坏了。”太子捧起茶壶,亲自给秦桠思倒了一杯茶,“尝尝,民间滋味。”   他将一只手闲散的搭在靠背上,眼里现了一丝回味,“还有点意思。”   秦桠思没搭话,用帕子按了按嘴角。   “这何郡守和刚刚那位掌柜的,新鲜新鲜!”太子露了笑,“虽愚笨,却也着实率真,那些心思,明明白白写在脸上,都多少年,不见这样的人了。”   太子的声音越拉越长,牵扯出些遥远的思绪。   “年幼时,我以为母后便是这世上最率真可爱的人,想说什么便说了,想做什么便做了,从来不藏着掖着……”说到这里,太子嘴角的弧度慢慢浮现嘲讽,“原来,到底还是年纪轻,什么都看不懂,看的人也少,不知这大千世界,多少人表面、背后是两幅面孔呢。”   他搭在椅背后的手摩擦着木质凳子粗粝的纹路,挑起一侧眉,另一只手挑起折扇敲了敲桌面,“皇妹自幼秀外慧中,来说说你的见解吧。”   秦桠思垂落的发挡了她大半个面容,她盯着茶盏上点缀的红梅卧雪图,咬紧了牙,勉强维持着嘴角的浅笑,她柔着嗓音道:“思儿自幼长在深闺,自然不如皇兄见多识广,每日接触的人就那么多,哪里能看出什么门道可以评头论足呢。”   太子点了点头,将折扇展开,随手扇了两下,“这倒也是。”   “思儿由母后一手带大,不知道是不是对母后的了解比本宫更加深入?”他夹了一口菜放到口中,咀嚼着。   “母后的脾气秉性,整个大秦有目共睹。”   她所答非所问,却将立场明确摆好,太子瞬间明了,也就不再绕圈子。   “那信你看了?”   秦桠思点了点头,“看了。”   “你觉得母后有错否?”太子往前探了探身,直视她的目光。   秦桠思抬起了头,露出满眼的真挚,眼底透出丝丝为难,她一身素白轻纱点绣红梅对襟襦裙,衬上柔柔弱弱身段,让人无法不信服,“有错却也没错。”   “母后在信里说了……九儿的事,九儿的事母亲确实做得过了,但……”她抿抿唇,“但也是为了皇兄和我啊。”   太子又往前探了探身子,说着就要找她要皇后送过来的信,“你这想法和母亲有什么两样,把信给我,让我看看这信里究竟是如何误导的你。”   秦桠思慌乱起身,躲了太子因为情急伸过来的手,她偏过身,侧对着太子,“皇兄在说什么,难道要因为母后一次的错误否定她整个人吗?生养之恩,皇兄你真的不顾及吗?”   “况且,母后还知错了。”   太子张了张嘴巴,似是觉得不可思议,他蹭地起身,紧跟着秦桠思,又重复了一遍,“把信给我。”   秦桠思突然间转身,宽袖在空中滑过一个弧度,她声音高了起来,“皇兄想不明白吗?母后为何将这件事以书信告之,我每每日夜陪伴在侧,母亲均一字未提,反倒黯然神伤,以泪洗面。昨日那封信,句句言辞恳切,望女儿不步后尘。”   “那信,不过是一个做错事的母亲羞于言说的表达,满是愧疚之余,皇兄竟然还这般想自己的亲生母亲。至于那信,关乎国母声誉,我看过便烧了。”   秦桠思言语急切间,目光炯炯,让太子有了些迟疑。   但那些年的蹊跷完完全全依附在皇后身上的事,又是明明白白存在着的。   太子压抑住心里的波涛汹涌,他不想再继续做聋子瞎子,有些事一旦开始怀疑,就如野草般狂乱生长,任如何割毁,只要春风一吹,便蛮横生长。   “皇兄,生养之恩,不足以让你体谅母后吗?纵是九儿受了委屈,但事情已经过了,您和母后的母子情分,血浓于水,怎可说断就断。”   秦桠思上前一步,伸出手握住了太子垂在身侧的手,她尽量压低放柔声音,“皇兄,母后膝下只有我们兄妹二人,贵妃娘娘恃宠而骄,她在后宫周旋,守着国母端庄,已经着实不易了,她不能再没了我们啊。”   太子微怔,严肃的面孔露了一丝情分,他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不知是母后骗了你,还是我的眼睛耳朵诓骗了我。”   “世人皆言,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两者兼而有之,又会有几分假呢。”   太子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事,就这么过了吧。”   ……   淮绍一引着陆琼九找了二楼一个单独的房间,这个房间里窗户大开,陆琼九在窗前坐下,稍微投放目光就可以看到楼下说书先生绘声绘色的表演。   音容端了一小碟瓜子和一壶茶水来,立在一旁侍奉。   陆琼九拍拍她对面的位置,仰头去找淮绍一,“坐啊。”   她话还没说完,楼下一阵骚动,陆琼九下意识抬眸望过去,竟是说书先生提前登场。   陆琼九瞬间被楼下的动静全然吸引住目光,她撑着手臂,微微抬高了身体,探头探脑的望出去。   音容在一旁看得着急了,攀过她的肩膀将她往回拉了拉,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能这般张望。   淮绍一柔和而又清浅的目光极轻的落在她身上,看她为着说书人的表演拍掌称绝的活泼样子,无声地勾了勾唇。   醒目一拍一落之间,陆琼九捧了茶喝了一大口。   她眸间闪烁的喜悦甚为鲜明,看着已经亢奋到了极点。却梗着脖子,不言不语的,保持着沉默,端着一副郡主衿贵架子。   就是朝着窗口微微前倾的身体出卖了她。   她十分投入的看了一会儿,就慢慢的极其不情愿的收回了目光。   陆琼九存了别的心思呢,看这难得一见的演出固然要紧,但与身边这个男人多加熟悉也是重中之重。   毕竟,她一个深宫贵女得遇到什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和外男这般毫无顾忌的相处。   思及此,陆琼九下了狠心硬生生的将自己的眼睛挪了回来,她伸出一根手指,抵上了盘盏的一边,将那盘瓜子推到了淮绍一那里。   娇憨一笑,用指头点了点,“绍一,你要不要尝尝”   她“绍一”二字脱口而出,像是已经说过许多遍般的熟练,反倒让淮绍一怔了怔。   她微屈着手臂,杏粉色的袖口挡了她全部的纤手,只有她特意伸出的那根食指裸露在外面。   圆润小巧的指甲透着一层子粉嫩,莹白手指泛出玉般温泽,偏她的手又离他的大掌很近,越发显得她娇软俏人。   淮绍一微怔几许,终是在她殷切的目光之下,缓缓的伸出手从盘盏的边缘随意取了一粒捏在手心。   陆琼九看着他的动作,“哗啦”一声从凳子上起身,动作莽撞起来,导致凳子与地面摩擦出不小的声响。   音容手忙脚乱地去扶凳子,陆琼九却忽地扬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朱唇延展,贝齿轻露,她道:“吃瓜子哪有按粒数的。”   说着便从袖中挣出整只手,从指尖到皓腕,通通暴露在淮绍一眼前,她手指聚在一起从盘子里抓了好大一把,雪白的指、缝之间,露出些黑子瓜子皮。   她眨眨眼,“呐,张手。”   声音极为轻快,跟着字句音调起伏连绵,扯出几声带着撒娇的诱骗意味。   她乌睫掩映着黑白分明的眸,忽闪忽闪地,直勾勾的望着他,他本已对她情深不能自控,又哪里受得住她这般亲昵的引诱。   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朝她露出了手心。手里的动作比大脑反应来的更迅速,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手心里已经被人强制塞满密密匝匝的瓜子。   而罪魁祸首,就那么用赤、裸的不加遮掩的直白目光定定的望着他的手心,而后,又自顾自的挑了两粒瓜子放到自己嘴里。   “啧,好咸。” 第21章 九妹   “啧,好咸。”   她皱起眉头,有些嫌弃。   “还是不要吃了,我该尝尝再给你的。”说着又重新上手,将淮绍一手心里的瓜子都扒拉下来。   瓜子不停减少,露出他的手心,她的手指还在他手心忙活,不经意间,肌肤相触,陆琼九咽了咽口水。   耳垂处最先泛起红晕,而后是她雪白的面容,染了胭脂一般粉里透着红,到最后,却是每挑出一个瓜子,她的指尖就紧跟着颤了又颤。   她强撑着不让自己泄气,抿紧了唇,在心里责备自己此番举动是否不妥。   她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般的开口:“一会儿回去,还是去花坊铺买些糕点来。”   她朱唇一启一阖间,温热的气息透过稀稀拉拉的瓜子喷在他手心,带着一股子暖意的同时,又泛起了酥酥麻麻的微痒。   他坐在她对面,黑瞳间原本隐现的薄雾完全撤去,慢慢地装满她整个侧脸。   她侧脸是极为好看的,卷翘的乌睫,盈水的眸,秀挺的鼻,殷红的唇,在那几分异域风情的纵使下带着一股极其侵略的美横冲直撞在他心底,搅得他胸膛那方寸之地,不得安生。   偏偏他还,甘之如饴,求之更多。   她碰过的手心还带着酥麻的痒意,像只娇气的猫儿带着天大恩赐的怜悯蹭蹭你的手,下一秒,又可以不带犹豫的翘着尾巴走开。   他的目光试探着,试探着从她身上徘徊,如墨如绸的青丝,秀纤的脖颈,凝脂柔夷,娇软腰身……手心里她的触碰还在持续进行着……这一切突然交织在一起,猛然,他瞳孔一缩,瞬间收回目光。   脸色阴沉起来,放在桌上的手霎时收回,掌心握拳,攥的发紧,残留的瓜子硬壳在他手心折断,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发红。   陆琼九被他突然间收手的动作下了一跳,她尚且还半趴伏在桌子上,指尖尚且还捏着一个瓜子,见他这般模样,吃了一惊,急急地站好身子,怯怯的问了一句:“淮大人,可是出什么事了?”   她心里胆怯又羞涩,刚刚的一系列动作好像是做的太过分了。   她咬紧了唇,盯着自己的指尖,越发觉得自己怂了起来,“淮大人……”   连先前说好的亲近称呼,都忘了叫。   回应她的是男人克制的粗重的呼吸声。   淮绍一只觉得那股燥/热迅速往一处涌了过去,他调整着呼吸好让自己不那么狼狈,深知可能吓到她了,想要露个笑容,可是嘴刚张,唇边就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微微的起了反应,他再也顾不得,径直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他从不醉情于男女风花情、事,如今这一遭,让他恼怒起来。   恼怒自己的着实轻/浮,那些不堪的念头在这不合宜的时间轻而易举泄露,还是就在九九面前。   他走的又快又急,迎面跟个人撞上肩膀,也没能阻止他越发加快的步伐。   被撞的人抱着肩膀,硬生生的把呼痛声忍了下去。   余光瞥到自己主子的目光,讪讪的低下了头,“五公主。”   秦桠思瞧着侍从的模样,又看向着一身利落玄衣的人离去的方向,抬了眼皮,“可认识?”   侍卫躬身回答,“是……”他顿了顿,又道:“太子殿下赏识之人,淮绍一。”   “皇兄赏识之人?”她不经有些疑惑,“即得皇兄赏识,怎么没在跟前陪着?”   秦桠思刚刚才从太子秦裕那边过来,这样出众相貌的人,她确实没在皇兄那一群随从中看到过。   侍卫往前走了几步,声音降低些许:“今儿个,臣听说是作为敦乐郡主的侍从陪着。”   听到这个名字,秦桠思眼中瞬间闪过一抹尖锐的阴狠,与她清冷秀丽的五官格格不入,她捏着绣帕的手在暗处发力,仿若现在捏在手心里,就是陆琼九的头颅。   婢女若红适时搀扶过她,仰头,下巴点了点,凑近她的耳朵道:“公主,您看。”   那是一家客栈的二楼,屋子里空间很小,唯独两扇正对着的大窗户正朝着人群大大张开,一眼望过去,里面摆设尽现。   秦桠思顺着方向看去,透着大开的窗户,依稀可见二楼房间里一身杏粉色薄衫包裹的俏丽身影。   只能看到背影,却看不到样貌。   秦桠思正凝神望着,耐心等待这粉衣女子转身,视线一转,就看到临近窗户一闪而过的捧着茶壶的小丫鬟。   “若红,你看看,那是音容吗?”   若红点着脚尖,只看了一眼便就确定,“公主,奴婢看清楚了,就是音容。”   “要是音容在的话,她就一定在。”秦桠思冷笑了一声,“对面是什么地方?”   若红挪开几步,找到一个摆着胭脂水粉摊的老大娘打听一番,才获晓。   “公主,听说对面有一场说书先生的表演,郡主找的这个房间正好是极佳的观赏地点”若红嗤笑一声,“这种地方,郡主竟然都敢去,也还真是仗着宠爱无法无天了。”   若红重新托起秦桠思的手,看她手里已经皱的不成样子的帕子,悄声问道:“公主可要告诉殿下,郡主这般做实在有损皇家仪度。”   秦桠思鼻尖溢出一声轻哼,“皇兄哪里舍得处罚她,我们且等着看吧。”   她挑挑眉,手指轻扬,点在一旁还恭敬弯着腰的侍卫帽子上,“淮绍一是吧。”   “是是是”侍卫将帽檐压的低了低,只听得五公主继续发问:   “有什么来历?”   “是荣国公大房庶子。”   侍卫略微思索一番,又大着胆子,补充了一句:“上次在御书房,臣还见过郡主给淮绍一送药。”   “送药?”   侍卫叙述道:“那日臣巡逻归来,看到淮绍一提着宫灯替郡主探路,快到常乐宫的时候,就看见郡主给淮绍一塞了一瓶药。那药瓶在灯光下甚是好看,臣也就多看了两眼。”   若红紧跟着道:“奴婢记得那天郡主曾派人上咱们绮罗宫求过宫灯,咱们一口回绝来着。”   秦桠思点点头,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庶子啊,呵,庶子好啊,和什么异性郡主还挺配。”   秦桠思的笑意慢慢变得扭曲古怪起来,她背对着人群,愤恨咬上后槽牙,陆琼九,你惹得我兄母情谊失衡,让我堂堂五公主在你的风光恣意下散去所有光华。   我怎么能不恨,怎么能?!   她从袖口中慢慢抽出折叠完好的信纸,讥诮出声,还是母亲说得对,陆琼九一日在跟前晃悠,于自己,就是最大的损伤。   之前,她还指望于哥哥念一念兄妹之情,但今日看起来完全不是,父皇的偏爱已经让她愤愤不平,如今再搭上哥哥……她闭了闭眼,只觉得胸口一阵压着慌的疼。   她冷声道,“今日之事都给我拦在肚子里,谁都不可张扬出去。”   她不能贸然出手,要等着,等着给陆琼九一个重创。   与此同时,陆琼九却还在为淮绍一突然离开而闷闷不乐,她将半个身子都趴在桌子上,头枕在手臂上,用手指沾了桌面上的水渍,写写画画。   音容给她沏了一杯茶,悄然找了一个凳子坐下,拿起了团扇,习惯性的给扇风。   陆琼九抿着唇,百无聊赖的摆了摆手,示意她别扇了。   音容有些诧异,抬眼去看,却看到陆琼九正用手指头沾着水一笔一画写着“淮绍一”三个字,只是天气炎热,她“一”字刚刚写完,“淮”字就干了大半。   她不甘心,就又沾了水重新写“淮”字,周而复始,写了有一盏茶的时间。   音容看她这摸样,半询问半推测的开口:“刚刚奴婢不在,郡主和淮公子之间,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音容一边问着,一边悄悄去瞅陆琼九的神情,只见她写写画画的手瞬间停了下来,而后咂咂嘴,朝另一个方向转过脑袋。   好半晌,音容才听见她恹恹且惆怅的音调,“不……知道,就走了,什么也……没说。”   “淮公子不是不识礼的人啊,按理说不应该啊。”音容又将茶水往她手边推了推,“郡主,您先喝些水吧,这天气热了,小心中暑。”   陆琼九瞅了瞅那杯茶,看着上面那层氤氲热气慢慢消散,眨了眨眼,瞥见那散了满桌的瓜子,懒散地用手指捏了一颗扔了进去。   瞬间,瓜子沉底,激起杯底几片茶叶动荡。   陆琼九的心,也跟着沉底了……   她陡然坐直身子,看着桌子上遍布的瓜子,重重了敲了两下,“都是瓜子惹得祸。”   音容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怪起瓜子了,不好吃的话,奴婢端下去就好了。淮公子兴许有急事,也未可知呢。”   “要没有这瓜子,我也不会邀请他尝尝。邀请他尝尝也就罢了,偏偏这瓜子还不好吃,那么咸。”   “这么咸的东西,我怎么好意思给他吃,不好意思给他吃,就上手……”陆琼九声音越说越低,越来越难以启齿。   她颓然撑着下巴,上一辈的淮绍一还求抱抱来着,怎么这辈子碰碰手心就炸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九妹第二次写绍一名字喽!   这随便撩撩,绍一就这样,这可不行啊。 第22章 九妹   陆琼九一整日都在想着要如何和淮绍一搭话,她掀开马车窗牖外悬挂的一层曼青色布帘,微微向后仰了身子,勉勉强强可以看到后方骑一匹黑色骏马的男人。   他腰间悬挂着配剑,依旧一身玄色劲装,神情肃穆,眉宇间还透着几分凝重,陆琼九小心翼翼的坐直身子,今天的淮绍一看着心情不大好。   她缩缩脖子,又看向同一架马车里这两尊大佛,无声的撇了撇嘴。   许是来时赶路太过辛苦,归程之初,太子特意命人就近寻找更为宽阔的马车。但到底是民间制品,足够大又足够精致,配得起皇家依仗的,也就找到一架。   太子看着也够大,就让他们三个人同乘了一驾马车。   但太子没想到,这三人,是生生的谁看谁都不顺眼啊。   这都行了半个时辰的路了,陆琼九都没敢抬起头望望她们。   她倒也不是怕事,就是怕万一争吵起来,叫外面的一圈侍卫听到,实在是怪丢人的。   况且,淮绍一离这架马车这么近……   秦邦媛用手肘碰了碰她,力气没有分寸,陆琼九吃痛地躲了躲。   “喏,喝吧,”她端着一小杯冷酒递到了陆琼九手边,“这还是你小婢女那日送过来的。”   陆琼九抱着胳膊愣了一下,瞬间露了个笑脸,顺从的接过,捏着酒杯的手指有些发软。   这时候喝酒,可是太不妥了。   “九妹儿啊,本公主也不是什么不讲理之人,你送这一壶好酒来,自是要礼尚往来的,等回了宫,要什么,你挑。”秦邦媛嗅了嗅酒香,仰头一杯饮尽。   陆琼九趁着她没注意,悄悄将那杯酒尽然倒在了帕子上,她刚一抬头,就对上了秦桠思投放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一双眼清离,带着的情绪很浅淡。陆琼九根本没放在心上,这冰清玉洁的五公主从来看不上她这些小伎俩的,完全不屑到懒得深究。   她眨眨眼,将空了的酒杯倒摆两下给秦邦媛看。示意自己已经喝完。   “九儿帕子不嫌黏腻吗?若是湿了,找婢女换一条就好,何必做不来硬撑,故意做作讨人喜欢。”   秦桠思突然开腔,还夹枪带棒,字字阴讽的,和她平时完全两幅样子。   像憋坏了的泉眼,陡然喷发,毫无章法。秦桠思说完,就后悔,暗暗责备自己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   但话已出口,哪有收回之理。   不光是陆琼九,就连秦邦媛也诧异起来。   “你这……不装了?”   十六长公主连喝了好几杯冷酒,喝的晕晕乎乎的,本就抓不住重点,嘴巴也越发口无遮拦了。   陆琼九将帕子悄悄塞到屁-股底下,就着十六长公主的话顺了过去,故意歪曲她误解的重点,“是啊,五公主今日怎地说话如此冲,是九儿哪里做的不对吗?”   她掐着嗓音,故意发嗲,造出一股子委屈劲。   秦邦媛也是个好糊弄的,借着酒劲,一巴掌拍上陆琼九的大腿,对着秦桠思大吼,“你说你,在姑母面前耍什么威风,自个儿不掂量掂量。”   陆琼九苦着一张脸,从她手下将自己的腿挪了挪。   看起来真的是喝醉了,这力气,也太大了。   她就着衣服揉着大腿上泛着火辣的疼痛,眼睛盯在襦裙花纹上,突然,眸光一闪,她瞬间抬起了头。   “姨母,”她还没有收敛住情绪,语气急切起来。   若能拿回布帛,也好替他留住这如此珍贵的亡母遗物。   她顿了顿,将心思稳了稳,才垂下眼,装作漫不经心的开口:“九儿记得那日在仁寿宫,太子表哥送了些布帛过来,”她说说停停,观察着秦邦媛的神色。   见她还拿眼睛死命瞪着秦桠思,这才放心下来,继续善诱着:“唉,那日九儿也是被雨浇傻了,得了这么好的料子也不知道好好保护,等回到常乐宫一看,竟然湿了大半,也就用不了了。”   她说到最后,还轻轻抽泣两声。   “也不难怪五公主瞧不起我,我自己也瞧不起我自己呢。”   秦邦媛终于转过脑袋看向陆琼九,指了指她,又看了看秦桠思,“她还瞧不起你?”   “陆琼九,你休得胡说!”秦桠思指着陆琼九的鼻子呵斥。   陆琼九旋即将头扎的更低了,一副怯生生不敢说话的样子。   “哎呦,九妹儿,你平时威风竟给本公主耍了啊,你姨母我,你都敢骂,这区区五公主,你就怂了怂了?”   十六长公主扶额,酒隔从喉咙中窜出,她自言自语,“这和九妹儿打嘴仗,我老输。那秦桠思欺负九妹儿,也就是连带着我一起欺负了!”   “对,是这个理!”她喃喃自语,自己给自己兜圈子绕。   陆琼九看她绕也绕不清楚,索性狠了狠心,将话题扯了回来,“不知道姨母刚刚说的还礼还算数吗?算的话,九儿大胆求求您那一半布帛。”   秦邦媛皱着眉头,摆了摆手,“回宫后,你派人去我宫里取吧,还没缝制衣裳的话,你就都拿走,下次,你这嘴巴能不能在她面前争点气。”   陆琼九还来不及道谢,秦桠思就看出了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当即拆穿,带着怨气的话语破吼而出。   她隐在裙摆下的手发着颤,恨不得冲上去撕了陆琼九那副故作可怜的嘴脸。   “陆琼九你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求几匹布?这般信口雌黄,就是昭华长公主教出来的好本事吧。”   一停提到母亲,陆琼九瞬间气急,“你再说一句试试,我母亲岂是你能肆意诽谤编排的!”   秦桠思本就对她心怀怨恨,见她发怒的面容,心里强行压制的火气猛然窜出,成燎原之势,她眼疾手快,从手旁取了茶壶,将壶盖取下,在陆琼九猝不及防之时,霎时泼了过来。   索性里面的热水已经凉了大半,但混带着茶渍的水洒的她发丝、罗群、面容满是,她胸口剧烈起伏,咬着唇,抄了一个茶杯就打算朝她掷去。   她身体里带着一般丹契血脉里的奔放狂野气,哪里肯吃这样的亏,对着她的肩膀正准备快准狠丢过去的时候,原本平稳行驶的马车却陡然刹车,她身体不受控制的前倾。   口里的惊呼还没来得及发出,就听到外面一阵嘈杂撕心裂肺的喊杀声,刀剑棍棒挥打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听的人心惊肝颤。   千娇万爱长大的皇室娇娃娃哪里见过这种场景,在外面传出骇人声响时,就已经缩成一团。   秦邦媛酒醒了一大半,她在马车的角落里颤抖着身子,一遍遍念叨着:“完了完了,是劫匪,一定是劫匪。”   刚刚还气势汹汹泼人的秦桠思也好不到那里去,她脸色发白,血色尽失,伸了只手指颤巍巍的指了指陆琼九所沾的位置。   陆琼九疑惑转头,下一秒,长剑“砰”的一声刺破马车车厢,黑衣蒙面男子手握长剑直直的朝里面刺来。   陆琼九瞪大了眼睛,身体早大脑反应一步,急急的往后退,但哪里比得上冰冷的剑身快。   眼看着剑尖已经碰到裙摆,一袭穿着利落黑袍的人径直挡在了她面前。   淮绍一手腕翻出,寒剑在空中滑过一个道狠戾的银光,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出,迎上了那人的攻势。   直到淮绍一一剑封喉,血扬了一地,陆琼九才堪堪反应过来。   相较于秦桠思、秦邦媛来说,她面对这样的变故,缓和的要快很多。   毕竟,这次的厮杀和上次的浩劫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她撑着定了定神,着急的去辨寻淮绍一的身影,他还在一群黑衣蒙面人里厮杀着,纵使黑衣人在数量上占有绝对的胜利,但他剑法又快又狠,黑衣人的刀剑还未近身,就被他击中要害,瞬间殒命。   陆琼九舒了一口气,又环顾四周,看到太子表哥和皇子公主们已经被侍卫护好,才转身去看窝在已经支离破碎马车上的两人。   马车顶端被人掀起,只有三块木板顽强的挺立着,陆琼九定睛一看,只见马车后方一队黑衣人在隐蔽的树丛中托着长剑迅速穿梭移动着,她分辨不出这队黑衣人的目标是她们,还是不远处的太子。   但是,当务之急,就是带着她们赶紧离开这个破损的马车,尽早进入侍卫的保护圈。   她咬着自己的唇,强迫自己清醒,疼痛刺激着大脑,她一鼓作气,一边架起一个人的肩膀,“我们得快些过去,黑衣人马上就要杀过来了。”   “腿软了……”   “撑着,不过去,就是思路一条。”   来不及和他们多说,就匆忙架起他们要走。   秦邦媛这边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无论如何她自己也使不上什么力气,陆琼九很是吃力的架着她。   好在秦桠思还可以尚且保持一丝理智,“我去那边,帮你架着姑母。”   陆琼九没多想,点了点头。   黑衣人的喊杀声越来越近,陆琼九的步子越来越急。   待好不容易下了马车,黑衣人也已经行进到这边,陆琼九看到一处灌丛,带着两个人打算躲进去。   若她们悄无声息,不被黑衣人注意到,才可能是活下来的唯一的生机。   也就是这这时,秦桠思那几分理智瞬间变质,她鼻翼扇动几下,用了全身的力气对着陆琼九的背就是狠绝一推。   陆琼九不可思议的望着她,她们的目光在空气中无声交织,她懵然恐惧,她却迸出仇恨的火苗,仿佛下一秒就非要将她燃成灰烬,让她永生永世消失在这世上不可。   淮绍一在打斗中分出精力寻找陆琼九,只一眼,就差点让他失去所有的分寸,他无心恋战,拼着全身的力气望那边赶。   陆琼九身子急速向一边歪去,与从小道窜出的黑衣人正面相碰,黑衣人面无表情举起长刀,用力的砍了下去。 第23章 九妹   齐盎找了个小山头蹲着。   他嘴里叼着个狗尾巴草,不知道从哪里扯了块小布条,心疼又宝贝地擦拭着自己佩剑上的血迹,顺带着还瞥了两眼山洞口,见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还是无人出来,有些郁闷了。   他咂了咂嘴,嘴巴一用力,牙齿咬上草的根茎,苦涩青草混泥土味迅速在口腔里蔓延。   他“呸呸呸”吐了好几下,还是觉得嘴里苦不拉几,酸不拉唧的。   他将狗尾巴草愤愤地扔在地上,用鞋底捻压了好几下,才消气,定睛一看,临近山坡上的小黄花开的甚好,点了脚尖,一跃攀附在山坡上,去够开的最美的那朵。   淮绍一提着剑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趴在山坡上撅着屁-股给自己耳朵上别黄花的齐盎。   淮绍一似乎见怪不怪,波澜不惊的开口:“她呢?”   正专心致志别黄花的齐盎手一抖,小黄花险些落下,他动了动喉头,吞吞吐吐道:“还在换衣服呢。”   “可有受伤?”   齐盎扬了个大大的笑脸,耳朵处的小黄花衬的他明媚盎然,“那哪能啊,我一出手,那些个黑衣人就刷刷倒了一片。”   “就是……”他挠挠头,很是不好意思的去看淮绍一的脸色,“不小心抱了一下郡主。”   淮绍一面色不改,齐盎怪异的觉得心虚,继续解释:“我不抱的话,她屁-股就开花啦,师兄你放心,我就碰了一下下哦。”   淮绍一望向那处被藤蔓遮挡的山洞洞口,沉默着将厮杀过后脸上的血迹抹掉,似是有些犹豫,别开眼问出了声,“血腥味可重?”   齐盎从山坡下跑下来,凑得十分近从头发闻到大腿,他弯着腰,在大腿处细细扇动鼻翼,像小狗一样,一个劲的望身上靠。   淮绍一面上有些难堪,正要推开他的时候,陆琼九捧着头发走了出来。   陆琼九朱唇张开,只觉得自己撞见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她甚至还吞咽了一下口水。   淮绍一点着齐盎的头将他推开,而后正对着陆琼九行了礼,“郡主可安好?”   陆琼九张了张嘴巴,又望了眼笑得傻愣的齐盎,才慢慢点了点头。   “多亏了这位……”她看向齐盎,欠了欠身,“还不知道公子怎么称呼?”   齐盎拱手回礼,“我叫齐盎,嫂……嗯……郡主直接喊齐盎就好。”   当时,她本以为必死无疑,明晃晃的刀就在她身体上方劈斩而来,上一世的记忆如潮水般袭来,这一次没有淮绍一的怀抱,她转头恍惚看到了淮绍一身影,他似乎是在往这边赶,但距离太远,她索性放弃了挣扎。   就是,有些不甘心啊,重活后的心愿统统未了,就又要这般赤条条的离开。也就是在她认命的时候,齐盎不知道从哪里窜出,他手里的剑帮她挡住这致命的一击,而后顺势捞起她,将那小群黑衣人斩杀了个干净。   陆琼九往前走了几步,眼看着就要行大礼,齐盎一把扶住,连连说:“受不得受不得。”   “救命之恩大于天,让我行了这个礼吧。”她低了头,膝盖微微弯了。   齐盎连连摆手,情急之下,道:“郡主要谢的话,该谢我大师兄啊,是我大师兄让我暗中盯着那架马车所停的岔路口的。我也只是听师兄指挥。”   陆琼九心头猛然一惊,她不可思议的转头望向淮绍一。   淮绍一发丝上还粘连着些许血迹,但衣服却整洁利落一如崭新,陆琼九猜想,大概是特意换了一身。   想到刚刚出来齐盎低头嗅味道的模样,心中瞬间明白大半。   是担心血腥味太重吗?   她心底柔软的不可思议,望着他的眼眸萌生水意,她心里波涛汹涌,险些翻的她窒息,她抚上心口,只觉得这一辈子他还略显青涩的面庞与上一辈子的刚毅气全然重合。   这次,她不敢断定,是否特意为她而来,还是巧合。   但上一辈子,确确实实是他手握上长、枪,以一人之势,挡万人之攻,独独为她,独骑而来。   想到这里,陆琼九使劲抹了抹眼角沁出的泪花,她嘴角扯出了抹劫后重生的喜悦,她之前的衣裳沾满了血迹,齐盎给她找了一身民间妇人的粗布衣裳换上。   纵然衣裳粗糙颜色暗淡,但却丝毫不妨碍她的明朗笑容,她嘴角弯起极深的弧度,小小的梨涡镶嵌在羊脂白玉般的肌肤里,脸颊上还带着先前滴落的泪珠,平白的给她添了好多烟火气,如清泉流过般,用极轻极慢却满满的轻柔安抚散去了淮绍一心头的焦躁。   她俏丽的笑着,单手提起裙摆,偏着头,左腿撤出一步,右腿微弓,右手在低头的瞬间搭在额头,“谢谢你,淮绍一。我一切安好,我平安无事,全都是仰仗你。”   连着上一辈子的,一并说给你听。   这是丹契族的女子向丈夫施行的礼数,陆琼九……就是觉得……很合适,这一刻,感觉只有这个礼节可以表达她的情绪。   淮绍一自幼长在京城,自然是看不大懂这样的礼数,但他下意识的微微颔首,回应着她。   刚刚他还燥虑不安,想着师父此番进京会遇到的诸多变故,也想着此番事态完全搅动了上辈子的轨迹,也深深记挂着他的九九受了这样大的惊吓,是否安好。   如今她这一笑,让他完全放下心来,不管前路生了多少凶险变化,他的九九一切安好,就够了。   他有些恍然,陡然觉得九九好像跳脱出他固有的记忆,长成了他意料之外的模样。   当日抱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姑娘,如今竟然淡然轻笑,告诉他,她没事。   他本以为她脆弱精致如美玉,却不曾想她也会刚强如铁铸。   他清楚的看到,就是眼前这个娇小单薄的女孩子托着两个比她年岁要大的人果断弃车,才为她们挣得一线生机。   他抬手,抱拳,“郡主自救得仪,若您和十六长公主、五公主还呆在那架马车上,后果将不堪设想。”   提到这件事,陆琼九目光一沉,她手指攀到后背,秦桠思那一掌击过的地方还隐隐泛着痛,她脸上现出怒气,秦桠思就算恼羞成怒,也不该下这么狠的手。   推在她背,给出去的,却是她的命。   她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秦桠思会动了置她于死地的心思。   上辈子纵使不合,但也没出过大的争斗,虽然在马车上她们口-舌交-战做的过了,但也不是会招致丧命的行为。   是秦桠思上辈子藏得太深,还是她不经意间做的过了?   陆琼九沉默着抬手想要将发缕上的茶叶摘下来。无奈没有铜镜,她几次伸手,位置都不对。   一只大手轻轻罩在她的额头上,剥开她略显的有些杂乱的发丝,挑出了那一片已经皱皱巴巴不成样子的茶叶。   陆琼九看向他手心,动了动嘴,“太子表哥他们可好?”   “在齐将军的护送下已然踏上回京的路程。”   陆琼九不解,用手指指了指自己,“那个,不等我了吗?”   淮绍一眸光闪了闪,悄悄避开了她的视线,“臣谎称郡主失踪,便带了一队人马单独出来寻找。”   他这般坦诚承认撒谎,反倒让陆琼九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何意?”   “郡主以为,那一群黑衣人真的仅仅是劫匪吗?”他引导着她想下去。   陆琼九清清嗓子,“自是不然,衣着统一,武器也都是长剑,训练有素,虽然象征性的夺了几箱金银,但那架势,分明就是要人命。”   她仔细回想那些黑衣人模样,长剑直逼她喉咙的瞬间,她好像看到了那剑柄上的图腾,但……又不太清楚,好像是个……她猛然一拍手,“我记起来了,那剑柄上的图腾是一个牡丹花瓣层叠绕木桩的样子,这个图腾是……”   淮绍一自然接过,“是荣王府徽。”   齐盎凑到这两人之间,掰着手指道:“这个我知道,师傅给我讲过。”他扬了扬手,满脸得意,“大秦刚刚建朝之初,天子曾交与各位手足兄弟一些军队,让他们自制图腾加以训练,为的就是等境内安定之后,派遣各位王爷去开疆扩土。后来,这些人势力越来越大,天子就开始渐渐收回军权,这图腾之事,随着兵权的收回,也就渐渐无人再提。”   他拍了拍脑门,“但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荣王还是个奶娃娃吧。”   “大概就是因为时间久远,荣王才敢毫不避讳的使用吧,”陆琼九若有所思,上辈子荣王早早投靠了乌夷,怎么这辈子竟然要谋杀太子。   到底是什么变了?导致上下两辈子出入如此之大。   淮绍一垂眸,沉吟片刻,才道:“所以将郡主留下就是为了让陛下正视这件事的严重性,”他弯下身子,一只膝盖跪了下去,“若不是齐将军正好在此地驻军,恐怕殿下早已殒命,陛下对待荣王一向亲厚,这次若无宗室血亲受伤,臣担心怕是会不了了之。”   “臣擅作主张,请郡主责罚。”   陆琼九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不知怎地,突然想笑,她其实……巴不得多和他相处一段时间呢……   这个擅作主张,做的不错!   她故意绷着脸,稳着声线道:“若能让皇帝舅舅得知荣王的狼子野心,本郡主何乐而不为。”   齐盎随手将耳边的那朵小黄花拿了下来,看它被阳光照了一会儿就蔫啦吧唧的,打了一个哈欠。   嘿,这俩人哑谜打的。   不都挺开心嘛!   作者有话要说:  莫不是婚前同-居小生活要开始了呀~   嗯……接下来心疼齐盎蔫不拉几小黄花花还要吃狗粮粮 第24章 九妹   陆琼九蹲坐在溪涧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将长发披散下,她侧过头,将整张脸迎上了阳光,阳光暖洋洋的,舒服得她直眯眼。   一双大手穿插在她发丝间,将她如墨的发一拢,而后缓缓放进流淌不止的溪涧中,他撩起些水花,漫上她的发丝。   “连些皂角也寻不到,委屈郡主了。”淮绍一声线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的手已经触到她的头皮或轻或缓的揉捏着,陆琼九眨了眨眼睛,看着阳光下两人的影子,“不委屈不委屈,能找到洗头的地方已实属不易,你不嫌我臭就好。”   “那秦桠思也真是的,拿水浇我,偏偏挑带着茶叶子的茶水,这东西干了之后根本挑拣不出来,非得洗洗。搞得这么麻烦。”话语间透着浓浓的嫌弃。   她干笑着嘿嘿两声,“麻烦你了呀,绍一。”   陆琼九听着身后的动静,她安静的听着,恍然间听到一声轻笑。   那笑声哑哑的,带着些磁性深沉的调子,却透着轻快。   陆琼九像发现新大陆般的回头去看,长发还缠绕在他手上,她一动,发丝上的水甩动起来,溅了两人一脸。   陆琼九被水溅的闭了闭眼,她使劲眨了眨眼睛,前倾着身子去看,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波光荡漾,洒满了细碎的星子。   她猛的向后一挪动身子,淮绍一始料不及,想托住她,又怕失了分寸,手愣在半空,被陆琼九扑得向后倒去。   他们找到的这个石头略微有些高,等再也稳不住身子径直往后仰的时候,淮绍一着实担心这一倒伤到她,伸长手臂揽过她纤细的腰身,用力一带,软香美人瞬间填了满怀。   淮绍一身体几不可查的僵了一下,他慢慢放松肌肉,低头去看怀里的人,却只能看到她的发旋。他感受到怀里人的手撑在自己胸膛,是要起身的样子。   他放松了手,将手撤离了她纤细的腰身。   后面是还泛着潮气的草地,怀里是还不安分的,他肖想了两辈子的女人。   陆琼九趴在他胸口,湿漉漉的长发搭在她后背,濡湿了她的衣衫。   她愣了片刻,没想到会搞成这样。   她匆忙撑起身子,冒失往上挪了两下,眼睛去找他的脸,她整理语序,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   却无端的,刚一抬头,就撞进他的黑瞳里,那黑瞳像是带着漩涡般的,将她吸进,也将她的心搅得乱七八糟。   她忍不住想要伸手抚上那双眼,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抛却了天地,独独装着一个她。她沉迷的望着,忍不住想要离的更近,再近一些……再近……   直到他们呼吸交-融,她的唇差点碰上他高挺的鼻梁上。陆琼九伸出食指,抿紧了嘴巴,小心翼翼的碰了碰他浓而密的睫毛,那下垂刷子一般的睫毛就跟他这个人一般直挺却也不太……近人情。   如今这睫毛忍不住轻颤,倒是给他添了抹说不出的风情。陆琼九又靠近了一些,翘起嘴唇极轻极轻的吹了吹。   淮绍一忍不住闭了闭眼,深如幽潭的黑瞳消失又出现,像是被露水洗涤过一通,眼瞳更加澄澈,少年的清亮感扑面而来,微垂的睫毛还在轻轻颤动,如黑蝶,欲振翅。   淮绍一喉头不住的上下滚动,他的手指僵在离她腰侧有些距离的位置上,鼻头冒了些晶亮的汗-液。   陆琼九看到了,几乎是不带犹豫的伸手替他抹去。   而后,她撑高手臂,居高临下的俯看他,声音柔柔软软,像支羽毛撩拨着那早就防线崩塌的心理防线。   她说:“淮绍一,你眼睛真好看,好想这么一直看啊。”   淮绍一失了语般的,不知作何回复。   他咬了咬牙,手重新搭上她的腰身,打算要将她扶正坐起。   但他还没有施力,不远处就传来一段杂乱的毫无章法的恨不得蹦跳起来的脚步声。   淮绍一哑着嗓子提醒:“齐盎过来了。”   这五个字让陆琼九如梦初醒,她先是眨了眨眼,而后又快速张望两下,然后,一骨碌翻身到一边的草坪。   反倒是淮绍一不紧不慢,侧了身子撑着胳膊坐起,起来的瞬间还顺带着将陆琼九蹭开的衣襟理好。   齐盎抱着一通体雪白的异瞳小猫跑过来,见到他们还着实吃了一惊,他一边顺着猫毛,一边道:“不是说洗头发来了吗,怎么好端端的洗到草地上来了。”   他围着陆琼九转了几圈,刚“啧啧”了两声,陆琼九就满脸通红,从额头到下巴,再到耳朵,统统涨红了。   “郡主你看你的头发上面,都沾满了草啊,看起来还得重洗一遍。”   陆琼九垂着头,不吭声。   淮绍一撑着膝盖起身,绕到陆琼九后面,修长的指尖又重新捧起陆琼九的长发,弯着腰一缕一缕的帮她挑拣着陆琼九头上沾上的草叶。   “天色暗了,要是再洗一遍的话,怕是要感染风寒。”   陆琼九缩着脖子,默默的点了点头,和刚刚做出大胆举动的她判若两人。   她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就做了那些举动,她是要和他培养感情没错,但每次都超乎预期亲近的发展,还是她单方面的刻意亲近,她总是会担心这个男人会觉得她轻-浮,以至于还未喜欢上就厌了弃了。   毕竟,上次就是这般,她也不过才不小心碰了碰他的手心,他就愤然离席。   可是,陆琼九瘪瘪嘴,似还在回忆,那双眼睛真的很漂亮,像是包裹着一个巨大的谜团,从里面不断的伸出触手,引着她,勾着她,让她不断走近,而后沉迷……欣欣然去探究那场盛大而诱惑的谜底。   淮绍一敛着眉眼,将她发上粘连的草叶挑掉,瞥了一眼齐盎怀里的那团东西,“师傅来了?”   齐盎点点头,“说是今夜就赶过来,先找了信使把他这只宝贝猫咪带了过来,还威胁我,说不许给它乱吃东西。”   齐盎蹲下身子,将怀里的猫递到陆琼九手边,陆琼九看看猫,再看看齐盎,不确定的说,“要给我?”   青涩的楞头小子露了一个大大的笑脸,里面的牙齿都可以清楚的看到,他一路上飞奔而来,面上沾了不少汗,他腾出手抹了抹汗,“对啊,姑娘家不就喜欢这种毛绒绒?”   陆琼九这个人就是,开心难过一瞬就过,从不去为难自己。   看着怀里毛绒绒的小家伙,陆琼九就把那股子伤愁跑到脑后,认真的用手指揉了揉猫咪的脸盘,看着白猫舒服的眯起眼睛,将眼睛折成一道细缝,陆琼九惊讶出声,“瞳孔竟是一黄一蓝。”   “漂亮吧,”齐盎洋洋自得,完全忽略了浑身低气压的某人。   陆琼九欢快的点了点头,“我可以再抱一会儿吗?”   齐盎望着天,着实算了好一会儿时间,“你还可以玩到傍晚呀,等我师傅他老人家过来,怕是就没办法了。”   淮绍一脸色好不到哪里去,他没想到,怎么他放在心尖上的女人就这么好哄,一只傻猫就能收买?   其实猫不是重点,重点是被齐盎哄了……   待将她发上的草叶挑拣干净,他将手背在身后,冷着脸听着他们的对话。   “据说这异瞳猫现在已经很不好找了,当年师傅也是费了好大劲才寻到的,后来宝贝的跟什么似的,上战场都舍不得独自放在帐中。”   陆琼九凑近猫的眼睛去看,蓝黄两色都澄澈清透,瞳孔又大又亮,陆琼九点点头,承认这猫确实好看。   但她迟疑了两下,扭头又看了看身后的男人,很是认真的思考一番,摸着下巴,说了声:“其实,没你师兄眼睛好看。”   齐盎一时没听清楚,“嗯”了一声,陆琼九咂咂嘴,声音大了些许,“我说啊,淮绍一眼睛更好看啊。”   这下子,不光齐盎听得真真的,连淮绍一也听得真切,瞬时间,心口的那股子浊气瞬间消散,他眨了眨自己的眼睛,淡淡别开眼,舌头抵住牙齿,压过了即将漫在嘴角的笑意。   齐盎看到自己师兄这般模样,瞬间嬉皮笑脸起来,“对啊,对啊,师兄的眼睛,我也觉得很好看,虽然不大,但是有神,还很亮。”   陆琼九越听他说越开心,连连点头,以示赞同。   淮绍一突然开口,呵斥了一声,“齐盎。”   齐盎得逞的掩嘴笑,难得见自家师兄害羞。但也深知不可过分戏闹了,旋即就将话题转移到了陆琼九怀里那只猫身上。   “这猫小小的软软的,我老怕我手劲一大,被捏死了,”齐盎也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悠闲的荡着腿,“我师父这人在战场上以一敌百,浴血攻城,谁知道一个大老粗喜欢这么软的小玩意。”   陆琼九摸着猫的脑袋,又挠挠下巴,“一直听闻齐将军骁勇,护卫大秦西南边塞,保我大秦边防十年安稳,本以为是战神般的人物,没想到铁血之人,心思却更为细腻。”   齐盎摸着脑袋不好意思的笑,“谬赞谬赞。”但又觉得这个时候不该用这个过谦之词,着急补了一句,“其实这些年乌夷那帮龟-孙-子一直折腾惹事,还好有师傅镇守,不然这帮孙-子肯定就唱着他们那破胡人调子杀了进来,郡主,你是不知道那调子真的跟鬼哭狼嚎似的。”   齐盎绘声绘色的模仿了几句,这几句不大像的调子瞬间将陆琼九的记忆调了出来,她听过的,那日乌夷人攻进皇城就是一边哼着这样的调子,一边行奸-淫-杀戮之事,陆琼九给猫顺毛的手顿了顿,勉强捧场笑了笑。   “乌夷人最近很不安生吗?”陆琼九定了定心绪,敏锐的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重点。   “乌夷最近得了新的助力,沉不住气的开始惹事。”淮绍一接过了话,毫不避讳的将军事要请说给陆琼九听。   陆琼九面色僵了僵,“新的助力?”   淮绍一黑色衣衫被风吹开一片,露出他站得笔直的长腿,陆琼九蹲坐在草地上,仰头去望他,这样的高度让他显得高大如神明,带着救赎拯救她于水深火热。   他皱了眉,“目前尚不知晓。”   齐盎悄悄道:“师兄,这些事说给郡主听做什么,打打杀杀的,姑娘家的,闺中绣绣花,逗逗……猫,就好啦。”   淮绍一继续看着陆琼九,对着齐盎说,声音却放到陆琼九刚刚可以听到的音量,“事发之前,已经了解些许,就不会哭的那么惨了。”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很轻,抬起长指揉着额头,嘴角却露了一丝笑容。   哭的虽惨,但也确实可爱的打紧。   真的……可爱的打紧……   作者有话要说:  齐老头子终于要出场啦,正所谓九妹撩绍一路上最大的拦路虎,看看如何变成小乖喵的呀~ 第25章 九妹   清河郡背靠京城,多山多河多涧,天险之地,成为京城的依托屏障。   陆琼九他们所在的这个小山洞,是齐盎这几日闲来无事到处在清河郡闲逛找到的。   他身上装着淮绍一给的不少银子,放着上好的客栈不去住,就爱钻鸟林洞穴这种稀奇古怪的地儿。   误打误撞找了这个山洞,山洞没什么好玩的,就是山洞一出,漫山遍野的大草地,小黄花一簇、一丛的卧在其中。   齐盎就这么一会儿,已经摘了一把黄花,他皱皱鼻子,从衣服上扯出布条,“郡主,帮我拿一下。”   说着把怀里的一把黄花望陆琼九手上递去。   他年纪小,活儿干的也粗,花的茎叶横七竖八着,径尾还带着些泥土,细细望去,这一束花丛中竟然还掺杂着几根杂草。   陆琼九将身子正对着她,放下怀里抱着的猫,伸手要去接。   只是,指尖还没有来得及碰到花瓣,就被人拦腰一抱,她的身子旋即向后移动了好几步,放在她腰上的长臂轻碰即松,淮绍一将她挡在身后,自顾自的朝齐盎伸出手。   齐盎眼睛一亮,“师兄,你要弄吗?”   淮绍一点了点头,修长的指头朝他勾了勾,柔和温朗的声音不急不缓的发出来,“我来。”   齐盎皱着眉头道:“你平日不是最讨厌做这些?”   “嗯”,他应了一声,修长的手指将根茎拢起,垂着眸,专注的挑着上面的泥垢。   齐盎满是诧异,就是因为师兄着实讨厌做这些,他才会找郡主帮忙的。怎么,这一来一回,还是到了师兄手上?   陆琼九看着面前男人窄细的腰身和挺直的肩背,他比她要高上很多,纵是她将身子尽然舒展开,也才堪堪到他肩膀。   猫儿在她脚下打转,蹭着她的裙摆喵喵叫,一声嗲过一声,陆琼九又重新将这一团白绒绒塞进怀里。   怀里又重新塞满东西的瞬间,陆琼九恍然明白过来,她顺着他臂膀张开的缝隙,看到他细致修整花束的手指指尖已经粘上些湿泥。   她将头埋进猫咪翻出的肚子上,忍不住思索。   难道是因为不想她做这些,他才明明不喜欢也主动接受的吗?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起那双大掌在腰间把她抱起的触感,纵然只是一瞬,那被他小心呵护在身后保护好的感觉飘然萦绕在心尖。   陆琼九心下动了动,不经有些怀疑,这样细致的照顾,是不是现在他已经对她动了爱慕之心?   若是动了,未免也太快了?   想到这里,陆琼九哑然失笑,连连摇头,她还真当自己是天仙啊,怎么会这么轻易,尤其还是淮绍一这样的男人。   她清楚的记得,这个男人是如何从一个遭人白眼,冷语相待的庶子步步高升,又是如何靠着手里的长剑只手揽下大秦三分山河,纵然最后他被奸人所害,带着荣国公一家远徙云南,但他也是大秦历史卷宗上颇为传奇的人物。   这样沉稳而清隽的人物,即使现在带着少年青涩,也该是意气风发,假使存了儿女情长的心思,也不该遮遮掩掩付诸流水。   陆琼九摸着猫儿的脑袋,笑的好不正经,不可同日而语啊,如今的小绍一,还需要她静静等待,静静等待他爱上自己的那个时候。   她不急,就是心里痒痒的,痒的她浑身上下,连脚趾都蜷缩起来,恨不得现在就把自己交给他。   但是,她看着那黄花束在他的手里慢慢精致美观起来,他接过齐盎手里的布条,将花束绑在一起,陆琼九觉得她心里的各种情绪也随着花束被捆绑在一起,慢慢的,转化成一股浅淡的甜意,涨的她满心都是。   其实他……应该已经对自己有好感了吧。   齐盎向右移了移身子,去看藏在淮绍一身后悄声娇笑的女人,“郡主笑什么?”   陆琼九瞧着被人发现自己的偷笑,脸上有点挂不住,佯装轻咳两声,“你不知道,姑娘家的手就是得白白净净的养着。碰什么污泥。”   她心情大好,调侃的邪恶心思流露些许。   说着,她从淮绍一背后跳出来,她将怀里的猫儿递给齐盎在两个人的注视下抬起自己的双手,手心手背各翻了一个面。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悬挂在一旁的灯笼烛火晕出一层暖调的光晕,她的小手就在这层暖光中如鱼儿一般灵动跳跃。   淮绍一抿了抿唇,迫使自己别开了眼,扭过了头。   齐盎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话……”他思索些许,参透其中意思,“哦!”   他猛然想明白,突然嬉笑着拍上淮绍一的肩膀,“原来是这么个原因,师兄才会帮我修整花束的呀。”   本来,话不说满,是陆琼九存了心思挑逗淮绍一,但齐盎将话一挑明,陡然间,似乎是他们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尴尬。   淮绍一既没否认,也没肯定,他手上还拿着花,似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而后,朝陆琼九走了过去。   陆琼九下意思往后退了几步,淮绍一眼眸落了些别样神采,他大步向前跨上一步,长臂一伸,捉住她略微有些后缩的腕子。   他指尖带着灼热温度,陆琼九心虚的挣扎两下,但都在他强硬的不容反抗的力气下瓦解。   她有些心虚迎上他的眸,一时之间,无人再言语。   他的手指顺着她的手腕向下移动着,等到达她的手心才停止。   她的手柔若无骨,娇软秀纤,他忍不住的轻捏了两下,而后将她的手心翻转出来,将那束他清理了许久的黄花花束递到了她的手心。   他眼里没有太多情绪,似无波之海,湛蓝美奂,却又透着莫测之深,不可探究。   陆琼九迟钝起来,“给我吗?”   淮绍一嘴角轻扬,勾了一个细微的弧度,“不喜欢吗?”   陆琼九的秀眉细唇瞬间舒展开来,整张脸都露出惊讶,一时之间,心里话也顺着嘴巴溜了出来,“竟然是给我的。怎么能是给我的呢?”   淮绍一挑了单边眉,着实少见的流露几分纨绔气,带了三分邪气的勾的陆琼九眼睛一瞬也舍不得离开。   她都快要忘了,淮绍一也是世家大族的金贵公子,他满身清肃,如今露了些玩世不恭的模样,倒让他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也消减了些许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距离感。   陆琼九露了贝齿,舔了舔嘴唇,糯糯的说了声“喜欢。”   这一糯,直接软到人心坎去了。   当日傍晚,齐将军领着一路人马闯进这处隐蔽山谷,他身上还穿着官服,合体剪裁的板正布料,让他一眼望上去不怒自威。   陆琼九站在两个人中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齐将军利落从马上翻下,扛着随身带着的大刀,大步迈过来,先是拍了拍淮绍一的肩,眼里的赞许显而易见,“好小子,干得不错!”   淮绍一抱拳,“多亏师傅来的及时。”   齐将军大笑着捋了捋美须,“那荣王养出的小贼,不足挂齿。我看那荣王瘦-鸡-儿身板,怕是连我这把刀都拎不起来,还敢学什么篡位夺权。”   淮绍一不置可否,跟着极其浅淡的笑了笑。   陆琼九被突然响起的这雄厚豪迈的笑声惊了一下,控制不住的僵了嘴角,但为了给淮绍一师傅留个好印象,硬生生的将嘴巴弯起一个,她认为的,已然是最漂亮的弧度。   齐将军这时也正好将一双锐利的目光投放在她身上,瞅见她这幅表情,嘴角抖动却要硬拉成笑容的模样,古怪的皱了皱眉,“这小姑娘,是中风了?这怎么笑成这样。”   陆琼九完全愣住了,旁边齐盎笑的大声,边笑边用手拍着大腿,“哈哈哈哈哈,中风了哈哈哈……”   陆琼九整张脸都臭了起来,她环顾四周,齐将军带过来的士兵几乎都统一低下头,但嘴角的抽搐却是十分明目张胆。   陆琼九活了这么久,虽然性子根儿里本就不是什么端庄安分的人物,但也在外面端的一副好架子,从未被如此之多的人明目张胆的嘲笑过。   偏她生的一副伶牙俐齿,却在男人堆里无计可施。   她面色不佳,急急的不知道如何反驳,越羞越急,越急越羞,慢慢的眼里竟然不争气的盈上了水意。   “郡主受了惊吓,面上露出些倦意,也是应该的。”淮绍一冷着脸出口,眯着眼睛,狭长的眼瞳里释放出狠厉的危险警告,他边说着边将目光从一个个偷笑的人身上渡去。   最后,停在了齐盎身上。   齐盎打了一个激灵,他着急忙慌证明自己,“就是,郡主生的国色天香的,师傅定然是老了,眼花了,看不清楚。”   他说完,讪讪的垂下了头,期盼着师兄赶快忽略他。   齐将军敲了齐盎一拳头,“臭小子,说谁老。”   他后知后觉的知道这样说一个小姑娘,确实不太稳妥,他揪着自己的美须,凑近陆琼九看了看,“郡主?老夫离京许久,不知这位姑娘是哪位郡主?上次参加宫宴,各位郡主公主们还都是襁褓女娃娃。”   齐盎着急补救,“咱们大秦还能有人比敦乐郡主更美。师傅,你好好看看,这位可比你养在边塞的那位县主漂亮多了。”   齐将军一听到“敦乐”字眼,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将肩上扛着的刀重重的插-在地上,撇着眼睛望了眼淮绍一。   他说呢,他这宝贝徒弟之前也不见为谁说过话,为谁辩解的,今日还以为怎么了,原来是为着眼前这个害人精。   先前眼里的赞赏分毫不剩,取而代之的涌来浓浓的失望。   他撑着刀柄,塌着一边肩膀,忍也忍不住的变本加厉的起来,“世人皆言,敦乐郡主是大秦的脸面,大秦的风段,大秦女子相貌的顶峰。”   他哼笑一声,胡子被风吹的拐了个弯儿,“依老夫看,这美人,多祸国!也更祸害人!”   言毕,他一把将刀从地上拔出,指着淮绍一,“你,跟我进来。”   他当了一辈子的武夫了,音量自然要比常人大不少,此刻沉着嗓子大吼,甚是吓人。   陆琼九瑟缩着肩膀,担忧的望着淮绍一。   淮绍一本来已经弯腰进了山洞,余光扫到她,回头,唇齿轻启,让她放心。   陆琼九看着地上被刀凿出的那个竖直的切痕,有些不明所以。   先是被说中风嘴歪,而后又说她祸害人。   她委委屈屈,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安了这样的罪名,她到底是祸害谁了?   陆琼九望望齐盎,用食指指了指自己,问道:“我,祸害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晚上见哦~~   齐老爷子杠杆的!   其实吧,越是有人拦着,越是叛逆呀 第26章 26.九妹   齐盎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将说不说的样子,而后他用手将嘴巴掩住,眼睛皱在一块,闭着眼摇了摇头。   陆琼九有些泄气,又问:“那我这是被齐将军讨厌了?”   这回,齐盎不带犹豫的点了点头。   陆琼九着实觉得难以理解,她喃喃出声,“可是,不是才第一次见吗?难道是之前乳母那件事传到了齐将军耳朵里才说我祸害人的,但是,不应该啊,这是将军第一次回京,哪里有时间听这么多风言风语。”   她用手指磨蹭着怀里那束淮绍一给她的黄花束,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揪了一片花瓣,放在手心,耷拉着脑袋,“那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所以被骂了?”   齐盎“嘶”了一声,认真的想了想,才将垂在肩头的头发向后一甩,大幅度的点了点头,“对,可以说是这样!”   陆琼九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抬头,她又一次看向齐盎,“那齐将军……”   齐盎快速站起身,凑到她身边,把一直窝在她身边不肯走的异瞳白猫一把捞起,不给陆琼九再次开口的机会,着急堵了她的话,“我去……把这个给师傅送去。”   他跑得飞快,陆琼九张了张口,又无奈闭上,耸了耸鼻子,忍不住踩着路边的石头撒气。   她一直在外面呆了好久,捧着那束花,守着一盏烛火,托着腮,细细思索。   过了好一会儿,齐盎又溜达着踱步到她身边,讪讪地将猫放到地下,小声安慰着,“其实啊,我师父他一直都是刀子嘴的,你别放在心上。”   “我不放在心上啊,齐将军可能恐美。”她托着腮转过头,烛火的光已经很微弱了,她黑白分明的眸一眨不眨的望过来,“齐将军大概是觉得自己长得不够美,所以啊,对我这种长得好看的,天然仇视呢。”   她说完,为了肯定自己的想法,还颇为认真的点点头。   她百无聊赖,又委屈得不行,故意说些这样的话来让自己出出气。   齐盎嘴角抽搐,“郡主还真是会安慰自己,比我还厉害呢。”   陆琼九就将这一并当做夸奖了,“嗯,都是嫉妒我。”   陆琼九换了右手继续托着腮,琢磨着齐盎说的话,“咦”了一声,“刀子嘴,豆腐心不一起说吗?”   齐盎弯腰给她换了一盏更亮的烛火,“他不是豆腐心,大概……”他想了想,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汇,“是钢铁铜墙心吧,刀枪不入的。”   他收敛了几分不恭,将手搭在脑后,“前段时间,师傅唯一的儿子就死在他眼前,当时乌夷步步紧逼,深夜进攻,公子迎战,不小心误入埋伏,就直接去了。师傅杀在最前线,等乌夷退兵,公子的尸首也找不到了。”   陆琼九心沉了下来,下意识坐好了身子,恭敬起来,“自古沙场征战,几人回,是我不懂事了,还如此调侃将军。”   她叹了一口气,“乌夷人嚣张成这样,没有跟圣上禀报吗?”   “我们传了几次密函,均被人截胡了,根本没有到圣上手上。”   陆琼九心中一惊,本身涉及“乌夷”就是十分敏感,她后背密密麻麻爬上冷汗,“怎么会被人截胡呢?可有人查到?”   齐盎摇了摇头,“这也是师傅返京的主要原因,乌夷越来越嚣张,若再不派遣精锐部队前去助力绞杀,怕是大秦盛朝,就如那千里之堤,溃于小小乌夷蛮族。”   上辈子,确实就如齐盎所说的那般,大秦盛世江山,折损在小小乌夷手中。   但这其中,一定还会有许多数不清的暗桩在里细细筹划。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蚁穴,不知道是谁在精心培育。   陆琼九咬紧了唇,前世今生层层叠叠汇聚成杂乱的线,她懵然迷茫,这线虽然杂乱无解却直直的伸向那场她刻意想要去遗忘的宫变。   她本以为荣王是这所有一切都罪魁祸首,但荣王却抢先对储君下了手,她心下惴惴,越发觉得怪异起来,她脑子杂乱的很,如何理也理不清。   陆琼九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扯住齐盎的手臂,以防他再次因为什么话不好直说,而溜走。   齐盎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眼看着就要往旁边躲,但奈何她出手极快,早就抓住他的衣衫,他又不好硬夺,再不小心弄伤她,只怕师兄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哆哆嗦嗦的指了指扒在他手臂上的白嫩小手,“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我是要喊人……的,来人……啊……这……”   “嘘”,陆琼九食指抵上嘴巴,示意他噤声,“男子汉大丈夫的,你怎么跟个被人轻薄的姑娘似的,瞧瞧,这小脸儿上都是汗。”   “胡说!你就静胡说,”齐盎恼羞成怒,“要不是因为师兄,”他反应过来,吞下即将破吼而出的话语,咂咂嘴,声音低若蚊蝇,“要不是因为师兄那什么你,”他挺了挺胸膛,“谁怕你啊。”   他声音忽高忽低,陆琼九心里装着事儿,听不清楚也就没深究细问,她亮着眼问:“他们交谈可结束了”   齐盎用下巴指了指她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你先放下,我保管告诉你。”   陆琼九顺从的放下手,过分乖巧的坐姿摆了起来,等待着他的答案。   齐盎哼了一声,将那条被陆琼九碰过的手臂搭在肚子上,又挪了好几步,确定陆琼九伸手够不着他,才悻悻道:“拜你所赐,还没有。”   齐老将军迈着大步围着淮绍一一刻不停地走动,边走边叹气,边走边气恼。   “既然生了狐狸样貌,就该好好躲在深闺,天天这出来抛头露面,往男人堆里扎是怎么回事!”   齐将军话说的丝毫不留情,他心里带着偏见,自然话语又毒又厉,声音又极大,话一出口还带了些回响。   淮绍一望了望洞口,见把守的士兵并无异样才悄悄放了心。   他让齐盎去找九九,就是为了牵绊住她的步伐,让她离得远远的,定然不要听到这些话语。   淮绍一动了动手指,抻拽住衣角,才忍下一时的急切,他垂着眸,道:“荣王作乱,郡主无辜被牵连,今日与我们待在一处,也是受了委屈。”   齐将军朝着他的脸猛然出手,手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   “你还给她辩解。你以为我不知道嘛,这敦乐郡主草菅人命,竟敢将她乳母杖毙。你就跟我说说,这般品性的女子,值得你放弃大好前程吗?”   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他派人一打听就知道。   齐将军气得手抖,他魂牵梦绕了多久,就是等着此番回京,当着陛下的面,亲口将爱徒揽到自己的军营来。   他还有几天日子可以过活,儿子也死了,他这浩浩荡荡的西南编军以后都是要给他的啊。   只要他跟着自己去西南边塞两年,哪怕整日窝在军帐中,两年后,他也可以名正言顺把兵权交给他。   但是他这宝贝徒弟是怎么回复他的!   竟然要为了保护一个女人,留守京城!   齐将军实在忍不住,一拳打在淮绍一的胸口上,“告诉我,那信不是你写的,信里内容是你胡诌的,告诉我你一切听师傅安排。”   淮绍一被那一拳打的后退半步,血气往喉咙上涌,他沉着嗓子压下,单膝跪下,“师傅,您收到的信确是我所写,一笔一划,皆是心声。”   齐将军咬牙切齿,“哪个女人有什么好的,除了长得好看,一无是处,你被狐媚子手段蒙了心了吗?”   他说话间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口无遮拦,甚至还混了市侩气。   “你现在与那沉迷烟花酒巷的竖子小儿有什么两样。”   “我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徒弟,你要守着这个女人一辈子窝在荣国府的腥臭龟壳里做个卑怜庶子,你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耻笑吗?”   他胸口剧烈起伏,看着淮绍一跪在地上的身影发晕,他这个徒弟,怎么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不求上进,不明荣耻呢!   他愤恨咬着后槽牙,真不知道敦乐郡主那副蠢样子哪一点勾引的他这蠢徒弟魂不守舍。   总之,都是蠢的!   他大口吸气缓解心里情绪,胡子被吸进嘴里而又吐。   “你若今日不许诺我,跟我一同去西南,我就斩了那女人的头,以后你下辈子就抱着那个头过吧。”   齐将军想明白了,纵使淮绍一再年少持稳,但也终究压抑不住少年血气,谁年轻的时候不冲动几回,但他身为师傅,绝对不能纵容,哪怕落得个斩杀郡主的名号也再所不惜。   他安慰着自己,淮绍一以后会感激自己的。   带着这样的心思,提着刀就要望外走。   淮绍一垂在身侧的拳头送了又紧,终是再也忍耐不了,提了银剑,迈步到齐将军跟前,拦了他的步子。   齐将军浓眉横皱,着实不可思议的望着他,“你要对自己师傅拔剑?”   他声音拔得更高。   淮绍一将剑柄一转,刀锋朝向自己,“若动她,先杀我。” 第27章 27.九妹   齐盎找了点吃食,分给了陆琼九一些,两个人就这么迎着山风,逗着膝盖上一直露肚子求摸摸的异瞳白猫。   陆琼九看着手里的半块煎饼,怎么也咬不下去。   齐盎那半块已经吃了个干净,他嘴里还嚼着煎饼,说话也就含糊起来,“郡主不吃吗?挺好吃的。”   陆琼九失了神,山风很凉,也很大,吹得她眼睛睁不开,将她束好的发尽然吹开,她神情恹恹,“淮绍一没事吧,我看齐老将军生了好大的气。”   “没什么大事,我师父最疼的就是师兄了,而且他的脾气啊,每次发作都是雷声大雨点小。”齐盎拍拍手,将手上粘上的芝麻拍净,“再说了,师兄也不傻,师父要打人,躲开就好啦。师父也就是拿拿架势。”   “齐老将军生我的气,干嘛要找他?”陆琼九摸了摸猫儿的下巴,装作随口问了出来。   身子却诚实的很,小小的挪了两下,将耳旁的碎发妥善塞好在耳后,好让自己更能听清齐盎要说的话。   齐盎一时语塞,顿了顿,说了折中的话,“其实吧,有些事,郡主你得自己悟。”   “有些话,我说了是要遭殃的,所以你就得自己猜。”   陆琼九“嗯”了一声,睁大了的眼睛满是疑惑。   齐盎抿了抿嘴,伸手将嘴巴上的煎饼碎屑擦干净,转了半个身子,对着陆琼九说:“那你告诉我,你猜着的是什么?”   陆琼九不好意思去看齐盎亮晶晶的眼睛,偏了视线,轻轻说了出来,“我猜,齐将军说我祸害人,这个人,就是淮绍一对吗?”   齐盎眼睛更亮了,抬起右手,很是利落潇洒的打了一个响指。   风势越来越大,吹得脸都泛起了疼。   陆琼九抬了眼,看着他打响指的手,“那,猜对没有?”   齐盎嘴巴弯起一个弧度,很是俏皮的眨眨眼,没说话。   齐盎扬手指了指她身后的位置,他将腰间佩戴的剑扔在地上,外袍绕着腰腹卷了一圈,“吃槐花吗?你看那槐花开的多好,你一会儿给师兄送些过去吧。”   陆琼九随着他的动作转身,齐盎已经爬到树上去了,他将整串槐花摘下,“过来接着呀。”   那是一颗颇有些年头的老槐树,这个月份,槐花开了满树,莹白衬青绿,铁树压俏白,陆琼九耳边还回荡着齐盎清脆的响指声,看着这满树的盈盈串串的花,一时间迷乱了眼。   她心尖微动,也不知道是在应答哪件事,总归是回了一句,“好”。   淮绍一捂着胸口,撩开山洞旁老槐树垂下的枝叶,簇簇清脆叶子夹带白色槐花串在视野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清冷月光下笑得眉眼弯弯的人儿。   淮绍一看见她,瞬间将捂在胸口的手背到腰后,还好今日一身黑衣,她该是瞧不出什么。   她穿的单薄,晚上山风猎猎,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急着步子朝她走了过去,背对着风口朝她站稳,为她挡去所有风力,她娇小的身子全部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   淮绍一微微拧了眉,“齐盎呢?”   不是叫齐盎去陪她了吗?怎么还会在这里等他   有些欣喜,更多……疼惜。   将她带到这偏僻山谷,他已然觉得十分亏欠,目光在她身上由头到脚打量一番,而后,转了个旋儿似的又重新落到她娇丽面庞。   她一身狼狈,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他呼吸沉了些,问道:“在这里站了多久,可冷了”   陆琼九美丽的眼眸里满是喜悦,她不着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两步并做一步,脚尖与他的相触。   这是极近的距离了。似乎只要他弯了腰,低了头,唇就可以碰到她的香软脸庞。   淮绍一胸口隐隐泛痛,但心里异样的悸动又泛着痒。   陆琼九将手放在他眼前,细软白嫩的手指慢慢张开,露出她手心里的白色花儿。   她手心透着粉,花儿挤了她满手。   “齐盎说,槐花可以吃,我刚刚尝了,是甜的,留了些好的,都给你啊。”   陆琼九另一只手挑了一朵长势最好的花,花瓣被她小心摘掉,露出里面花蕊的苞,她递到了他嘴边,声音愉悦,“这里,最甜。京城都见不着这样好的槐花。”   她嘴巴启阖,轻柔舒缓的声音抚平了淮绍一刚刚争论过后的烦闷心绪,但也又轻而易举的在他心里划出刻痕。   他张了嘴巴,陆琼九点了脚尖,伸长纤指将手里的槐花送到他嘴里。   不经意间,食指指心触到了他的下唇。   陆琼九手指一僵,慌了神,因为点了脚尖的原因,受力不稳,头磕上了他的胸口。   淮绍一闷哼一声,陆琼九只觉得额头碰到一处濡湿,她站稳身子,手摸上额头,手指上赫然一片腥红。   她将手指上的血往身上蹭了蹭,使劲蹭了蹭,蹭的手心都开始痛麻。   “他还打你了?”她鼻子一酸,说着眼泪就要往下掉。   齐盎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齐将军口中的祸害是她,而被祸害的人却是他。   她不甚清楚齐将军是何以得出这个结论,只是觉得又连累他了。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拖累的他厉害。   她越这样想着,那憋了好久的眼泪也就跟不要钱似的不停掉。   淮绍一盯了她好一会儿,看她哭的眼睛红红,梨花带雨,还哼哼唧唧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终是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陆琼九被这一声笑吓得瞬间止了眼泪,她揉揉眼角,抽泣两声,又听见一声,哑哑的,像是从喉咙深处带出来的磁性的笑意。   淮绍一笑容不多,就算是真的高兴了,也仅仅抿嘴扬起小的弧度,这一笑,透着难以言说的性、感。   陆琼九恼羞成怒,将手里的槐花一扬,洋洋洒洒落了他满肩头。   “你在取笑我”她眼睛还红着,跟个兔子似的眼瞳转动,透着一股子机灵。   淮绍一抬手揉了揉眉心,透过手指的缝隙悄悄看她,真的……很可爱。   哭起来……着实可爱。   他不知道怎么言说这样的挑逗心思,也就不说了罢,柔着目光静静望她。   这样子的她,教他怎么舍得离开去那大西南,更何况一走就是两年。   师父说的道理他怎么会不懂,只是无论军权也好,钱财也罢,上辈子他都得到了,就算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身边没有她,这些就都一丝一毫取悦不了他。   刚何况,上辈子拼着自己的命闯下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可以配得上她,都是为了将她明媒正娶迎进家门,一个让她吃穿用度无忧无惧的家门。   但等他真的得到了这一切,又亲眼看见她在自己怀里死去。   他真的怕了,也真的不想再重来一遍,这辈子,他要她好好活着。   所以,他要留在京城,要守在她身边。朝堂风云变幻,荣王提前下手,这与上辈子不一样的变故,让他担忧,只有留在她身边,才有扳回一局的可能。   才有护她无虞的可能。   陆琼九鼓着腮帮子,垂着头又回到他身边,不哭了,却还带着被嘲弄的脾气。   但这脾气的确不该发在他身上。   她抬了手,凑近他的肩膀,扬手将他肩膀落上的槐花一朵朵挑干净。   她声音还带着哭腔,“你师父打你,你没有躲呀?”   “齐盎说,就算躲了,齐将军也不会追着打的。”   他太高了,她够的有些费劲,低声絮絮道:“低点呀!”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故意压着声音,婉转之间,尽是姑娘家的柔软,还有她撒娇气的埋怨。   淮绍一又想笑,堪堪忍住,压低了身子,腰也顺势弯了下来。   本来觉得没什么,腰这一弯,陡然间,女人秀白的颈就近在眼前。   他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微微屏住呼吸,看着她脖上那粒小小的黑痣发呆。   “你怎么不说话”又是一声娇气气带着鼻音的声。   许是他发上也落了花,她挑弄他发丝的时候,手心蹭上了他的耳朵,一时之间,她手心的温度蹭热了他的耳垂。   淮绍一偏了头,将腰挺直起来,不再任由她的手在自己身上肆意点-火,他指着自己胸口的伤,“这一剑,也就划伤了一下,看着吓人罢了。”   他说着想到什么,眉宇间又带了笑。   他不善笑,但碰见她,笑意就抑制不住作祟。   他捉住她还在他肩头的手,轻轻的将这小手放回她的裙侧,“上次在御书房也这样,我自小就知道,让长辈尽快消火,就是尽早弄伤自己。”   陆琼九盯着他胸口的伤口,虽然知道他处境的不易,但真的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觉得心里涩了涩。   她轻声喃喃:“真的伤的不重吗?”   她很是担心,“这里荒山野岭的,连点创伤药都没有。”   淮绍一目光闪烁,凑近了她,笑得有些不羁,“那你要看看吗?”   陆琼九掺水的眸满是惊愕,她下意识咬着唇,往后推了一步,身后是块不小的峭石,她被绊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的要往后倒。   淮绍一长臂一伸,轻而易举的将她带到怀中。   她因为惊讶而微张的唇上一片殷红,她刚刚咬的用了力,还带着些澄亮的水意。   淮绍一只觉得她是故意的,故意勾引她,藏在贝齿内的小舌隐约可见其踪影,从唇到舌都在挑战他的忍耐力,他喉结不住上下滑动。   他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头,将她往自己怀里又移了移。   垂眸,他低下头,黑瞳紧紧地盯着她的唇。   鼻息掺杂在一处,缠绕纠葛,温度渐渐上升。   他想吻她!像梦里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是绍一憋不住的在主动!   所以,好事将近。 第28章 28.九妹   陆琼九的手撑在他的胸膛,她僵着身体,不敢乱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碰到他的伤口。   她能感觉到他们之间距离的缩小,看着他越靠越近,陆琼九心跳剧烈,她隐约感觉到了他要做什么。   但又不敢确定,空气里满是蚀人心魄的暧昧缱绻,陆琼九松了自己手上的力,一瞬间,他们之间近到可以数清彼此的睫毛。   他整张脸干净秀气,眉眼之间已然长成了上辈子才有的刚毅沉稳,黑色的睫毛低垂着,连带着他的眼角也微微下垂着,给他无端增加了无辜气。   这股子无辜气从上辈子带到了这辈子,从那句“求你抱抱你”,到如今的“可安好?”,都像是在责问她,为什么不可以多看他一眼呢,为什么不能给他个机会呢,为什么都不知道有他这个人的存在?   上辈子,的确是她错失了他。   陆琼九清楚的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落在了她的唇上。   陆琼九看着这样的他,忽然,朱唇舒展,笑意如湖边涟漪一圈圈荡开。   她可以的,若他动了亲吻的心思,哪怕如今的他现在还没爱上她,她完全可以的,甚至还期待着,他们的第一次亲吻。   她闭了眼,是接受不设防的姿态。   但等了许久,意料之中的亲近却迟迟不来。   她迟疑的睁开眼,感觉到腰间的触感消失,随之听到他清润的声线,“郡主小心脚下,下次莫要这般冒失了。”   声音里还带着情动后的暗哑,放在她脑后的大掌轻轻的挪开,与她的发丝牵连缠绕,迟迟难以脱身。   他怎么可以如此随意的就将两人的情动统统掩盖过去,他收手速度之快,恍若面前就是蛇鼠虫蝎。   陆琼九心里一凉,他明明是有了感觉的,但他却不愿意……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脸上现出了薄怒,双手攀住刚刚还环在她腰身上健硕臂膀,“为什么?你明明……”   淮绍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心脏被人轻拢慢捻般的折磨,他咬紧了牙关,从她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臂。   向后退了一大步,“臣失礼了。请郡主责罚。”   这时候的陆琼九哪里容得他退缩,她又逼上前,“我让你难以下嘴吗?”   “郡主!”他提高声音,“郡主金枝玉叶,是臣一时情-迷,好在及时止损。”   “骗人吧,”这是陆琼九第一次被他正言拒绝,她狠狠的甩开他的手臂,心里的情绪堆积到极点,“淮绍一,你心里若是没有我,又为何处处撩拨!”   “又为何处处在意我的生死!”   “这几日,你所有的举动都是可以随意对任何一个别的女子的吗?”   淮绍一眸色深了好多,他没否认,更没肯定,只是跪下身,向她请罪般的行礼。   听着他的话,陆琼九只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可笑至极。   这辈子,生命里突然在意起一个人来,便觉得处处都是他,他也处处都好。   但她却忘了,这辈子的他是不是也这样想她。   原来,一切不过是自己的独角戏。   她蹲下身,与他视线齐平,“你不喜欢吗?一点都不吗?”   “可是我喜欢你啊,你没有感觉出来吗?”   她说着,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掏空了,她又是恼怒又是难堪,看着垂头不语的男人,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力气都被拆卸个干净。   她疯了般的似哭似笑,不明白难道重活一辈子,是要生生的将情债还给他?   这到底是什么天大的玩笑,她爱上他了,他却推开了她。   陆琼九顺势一跌,蹲坐在地上,她伸出手指抬起男人的下巴,望着他一如既往的清亮黑瞳。   “你都说了我是郡主,你不敢亲我,那我让你亲呢,你敢不敢?”   男人的瞳孔骤缩,目光里尽然是不敢轻信,早就结痂的伤口在他这一前一后的动作中,又渗出血丝。   陆琼九在他这样的目光中怪异的得到满足,她只觉得自己是个笑话,在这里哭哭啼啼求一个男人宠爱,那她也要让他陪自己一起完成这场笑话。   她仰起秀颈,月光给她本就白皙细腻的肌肤渡了一层银光,她伸出纤细手臂,揽住他的脖子,尖巧下巴搁在他的肩膀,她拢着自己的身子,将自己全然第一次如此主动的纳进他的怀里。   她感觉到,淮绍一的脊背狠狠地在发颤。   她嫣然一笑,声音也带着媚意,她自己都不知道,若她想,她的声音可以妩媚成这般。   她先是亲了亲他的耳垂,而后顺着脸庞的肌肤准确无误的找到了他的唇。   “你不敢,那我来。”她声音放的极轻,重音托在舌尖,一声一声敲在他的耳畔,而后是心底,他完全忘了要如何反应。   只是感受着她的气息,她的唇如何一遍遍濡-湿他的,她用舌尖舐-舔他的唇形,细致勾画,却不探入,仅仅在外缘徘徊。   她吻的青涩,蜻蜓细水般一下又一下的掠过。   他想吻她,却不敢也舍不得;她要吻他,不是梦,却比梦境来的更虚幻。   陆琼九眼角沁出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无声滑下,对方毫无反应的吻,叫她如何继续。这场独角戏,该是终了了。   她的额头抵住他的横凸的锁骨,静静的等着眼眶里的泪流完。   淮绍一口齿之间已经满是血腥气,他压着自己不去抱她,不去亲她,甚至不能去帮她抹掉眼泪,他喉间急急的泛着血气,他自虐般的压制下,看着她不停抖动的肩膀,那双幽谭般的眼眸里布满了密密匝匝的痛色。   她说她喜欢他,他怀疑自己听错,直到她红着眼亲上来。   他才恍然,原来,是真的啊。   但是,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呢,他一早就知道,她心里装着的人,不会是他。   如今的情动,不过是因为这几日相处来的假象,她在这般的情窦年华,对身边男子好奇也是有的,但是,也仅仅是好奇罢了。   若他现在趁她懵懂,就不顾一切占有她,将她束缚在身边,那他和当日苏秉有什么两样,不,比苏秉还要恶劣。   他不能趁虚而入,在她还不懂什么是情的年岁,就强行占有了她。   他不会忘记,上一辈子,她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是何等的风流昳丽,又是何等的恣意华光。   只要她欢喜,他愿意十里红妆,亲手将她送上花轿,只要她欢喜……   他不该贪心不知满足的,这辈子,得她一句懵懂喜欢,就足够了。   也仅仅是懵懂喜欢,若他真的当真了,才是千不该万不该。   许久,都没人再出声,空气仿佛静止了般。   陆琼九从他怀里脱离,深深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踉跄着从地上爬起,不出一声,径直离开。   待她走远,淮绍一口中憋着的血气才一涌而上,顺着他的嘴角徐徐流下,他面无表情的拭去,只觉得心肝肺腑都疼的他恨不得死过去。   他不止一次幻想,若此番重生,能在往前几年,那么,她遇到的人,她以后会爱上的人,就该是他了。   荣王府邸。   荣王西厢房房门紧闭,梳着双平髻的小丫鬟托着酒壶,轻手轻脚的开了门,摸着黑,将酒壶放在桌上。   整间屋子满是漆黑,唯有她半开的门缝露出一丝外面的烛火光亮。   她下意识的吞咽口水,只觉得这间屋子里一股子湿腐气还带着些咸腥味,她大着胆子,欠了欠身,“王爷,酒帮您放桌上了。”   她垂着头,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人吭声。   她抬了抬眼皮,朝四周大量一番,又试探着叫了声,“王爷?”   还是没人回复,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转身打算去将门缝开大些,让亮光多透进来些,好看看屋内情况。   但手还没有碰到门栓,屋内就想起一道似男似女的尖细声响,她心里惧怕,向前大跑了一步,将门一把打开,光落满了半间屋子。   突然,她觉得喉间被什么东西勒住,将她想要呼救的声音全部压下,她的手胡乱的扯着,想要将勒在脖子上的物件扯下来。   但下一秒,只听到“咔嚓”一声,这个丫鬟便眼珠暴出,面色铁青的委在地上,没了气息。   屋里的门又重新被关上。   被云层挡住的月光露出了个芽儿,浅淡月光透过窗照在地上,一把白色葫芦拂尘上冒了红色梅点儿。   拂尘被随意的丢在地上,不知道砸中什么东西,冒了声闷响。   月亮越露越多,屋子里的光亮也慢慢汇集,月光梭伦着,照在西厢房桌子下一个男人的脸上。   这个男人头戴金冠,腰佩美玉,非富即贵,吃的满脸肥肉油光,本该春风满面,现在却枯槁如残柳,一点生气都没有。   他食指还保持着伸出的姿势,显然生前曾用这只手指狠厉的威胁过人,如今,却随着僵冷的身体一同凝固了血液。   那道声音又响起,这回听得真切。   “混账东西不听劝,死了也好,这样就不会跑到圣上跟前乱说。”   酒杯相碰,而后辛辣入喉。   作者有话要说:  停一停大家,不要弃文啊。   是这样的,这一章有一点点虐,但真的就是个乌龙啊。   跟大家絮叨絮叨这个乌龙的必要啊~   没有这个乌龙,九妹也不会想要先走肾再走心呀,是的,这个女人要先走肾了!   淮绍一那边呢,就真的是个乌龙了,他以为的情敌就没有战斗力的那种。还有啊,男主现在对待感情磨磨唧唧都是有原因哒,我们下章就说啦。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俩早日完婚啊,早日完婚啊! 第29章 29.九妹   元丰三十四年,乌夷人攻到西南边境线,淮绍一做好了万全的防守进攻准备,他站在城墙上,北风猎猎,暴雪铺就的满天遍野的白充斥着他的视野。   他眉眼如画,眼角却带着浓烈的肃杀气。   长、枪上的红缨成了天地间,除却冷戚的白,冷硬的黑,唯一的颜色。   他身姿挺拔,一身戎装,城楼之下将士早已整顿完毕。   与其继续拖长线与乌夷共耗费,不如一举歼灭。   前几日,他派遣探子前去勘察,看见一群一群的外族军队并拢到乌夷势力之中。   朝廷犹豫不决不表决心,斩杀令的下发一拖再拖。   淮绍一拧了眉,看着前日圣上的密函,还要只守不攻   他轻嗤一声,眸子里放出狠厉的光,真不知道那位曾谦逊请他谈论朝堂政事的储君,如今荣登大位,又是被什么人灌了迷魂汤。   乌夷小族,本可以速战速决,先是派遣荣王与这蛮族蛇鼠一窝,如今又拖着不攻。   他随手一扬,长、枪锋利的尖端狠狠的将密函划个稀碎,碎片张扬着从城墙之上在众将士眼前飘落,而后,被厚重的雪掩埋。   他扬了扬手,示意众人噤声。   “明日,总该是了结了。”他声音不大,众将士却听得清清楚楚。   良久的沉默之后,人群之中突然穿出一道亮音,“兄弟们,杀光乌夷,就回家娶娘子喽。”   瞬间,紧迫气氛消散殆尽,人群之中声声应和,那一张张黑黢刚毅的铁血面孔不自然的落上了难得的羞涩。   淮绍一双手搭在城墙上,左手食指微微蜷曲,嘴角不期然露了丝笑意,眼里的精光也缓缓变成蜜意柔光。   是啊,回去就可以看到她了……   然而,定好第二日进攻的淮绍一却颠簸在马背上连夜赶回京城,整整三日不睡不休才堪堪进城。   他手里纂着的圣旨晃的人眼疼,踏进宫门的那刻,他揉着发涨的眼,将心里的怒气紧紧压下,难道非得等到乌夷兵临城下,才会知道事态严重吗?!   竟然还绑了荣国府众人威胁他回京。   宫里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他一身戎装,带着寒风露雨而来,陡然一进入大殿,灼了众人的眼。   他双膝跪在地上,双手承上圣旨,听着高座之上的人一句一句刻薄的寒暄。   他忍不住,开口打断,“不知陛下听了何人谗言,乌夷再不剿灭,恐怕……”   “恐怕什么,爱卿在质疑我的决断吗?”   “还是说,爱卿手里的西南编军最近太闲了,非得做点什么才好?”   “既然西南编军这么闲的话,就派去修皇陵吧。我们大秦的皇陵自然是要再气派一些。”   献祯帝接过李威值斟满的美酒,和他交换眼色,“怎么,爱卿不愿意。”   淮绍一凌厉的眉骨紧紧皱起,手里的圣旨被他摔到地上,他起身,逼问献祯帝,“陛下,你还要这样下去吗?再不剿灭乌夷,不出两年,这天下就要易主。求陛下给臣一道圣旨,将乌夷杀个干净。”   献祯帝喝得醉醺醺的,从龙椅上顺着台阶下来,软绵绵的一拳打在淮绍一胸口,满是调侃的语气,“淮兄,这么急着建功立业,莫不是还在想着九儿啊。”   “是不是西南编军已经不够你的胃口了?”   “想当年啊,朕要帮你给九儿牵桥搭线,你说自己是庶子,配不上九儿,那现在呢,手握重兵,可配的上了?”   淮绍一低头看着献祯帝,这才过了没几年,怎么这个人就萎靡成这样。   献祯帝躬着腰,哈哈大笑,“淮绍一,朕告诉你,晚了,哪怕你坐到朕这个位置,九儿也不是你的,想知道为什么吗?求我啊求我啊!”   他像是魔怔了一样,借着酒意,躬着身子从淮绍一佩剑剑柄上铆劲一拔,泛着银光的剑比在了他淮绍一的脖子上。   终于从淮绍一脸上看到一丝震惊,他更加满意,“九儿啊,一直有个心上人”他不紧不慢的挪着剑柄,“按理说,你该知道的啊,你幼时的命,就是九儿和她心上人救得啊。”   淮绍一心里紧的发麻,“你说什么?”   “大秦圣手,李昌之子,李临枫。这人你总该认识吧。”   “想当初啊,你和你阿娘差点死在路上,若不是九儿和李临枫的施舍救济,你也不会活到现在吧。也就是那个时候,这俩人冥冥之中被月下老人牵了红线。”   淮绍一将咬着牙,扯过献祯帝的衣襟,“陛下,到底想做什么,捆了我的家人,又……说这些话戏弄郡主。”   “呦呦呦,九儿都要做他人新妇,你却还这样心疼,真是情深意切。”   “可惜啊,九儿亲口跟朕说,这辈子非他不嫁。朕说你啊,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抵在淮绍一脖子上的剑划出很大的一道,他毫不在意手指攀上献祯帝的的脖子,手指满满收紧。   李威值见此等情形,大声呵斥“大胆!”   早就在外面驻守的军队持刀而进。   淮绍一哂笑,“原来,陛下早就做好了准备,既然如此又何必拿这些话激我?”   献祯帝却扬了扬眉,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音量说,“自古功高盖主都不得好死,朕又怎么能留你,若真许你铲除了一直作乱的乌夷,这大秦天下,不知道你淮绍一又会拥有多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这些年,你究竟是如何蛰伏在西南发展势力。”   “绍一,朕不想你死,也舍不得你死,只要你离开京城,永生永世不得回来,将你手里的军权都交上来。”   淮绍一眯了眯眼,“若陛下还若当初心系百姓,我又怎么不肯,但你看看,看看如今这岌岌可危的大秦江山。乌夷的事,你都知道,却将将自己困于这方寸之地,行如困兽,空有声威,却比浆纸更不堪一击。”   献祯帝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酒气冲上来,连淮绍一的脸都看的模模糊糊,他现在哪里还听得进去他说的话,浑身的热气、怒气无意挥洒。   一股子毫无道理的浑气滚了上来,他撒泼般的去掰淮绍一的手,“朕不管,”他头眩晕的要紧,险些站不稳,听不进任何一句话,“朕就问你,兵权交不交。”   “不交,我就把荣国公府众人,一个一个在你面前绞杀。”   淮绍一不语,只是用阴鸷的眸子死死的盯着他。   献祯帝将他脖子上的剑拿下,驻在地上支撑他的身体,“也是,那帮子人苛待你良久,你怎么会在意他们的死活啊。”   “那,让九儿给你陪葬好不好,嗯?”他爆发出一阵激烈的笑意。   “对,就让九儿给你陪葬吧。”   他高声大喊,“李威值,去把敦乐郡主带来。还有,荣国公府的那一群人,不用留了,先从咱们荣国公开始斩吧。”   外面传出荣国公府众人的喊叫声,刀泛出凄然银光,荣国公一声一声讨着饶。   淮绍一的心在煎熬,西南编军是师父的心血,乌夷那边……   “啊啊啊”一刀落在齐国公的手指上,顿时鲜血淋漓。   “怎么样啊,淮兄想好没,不然,也将九儿的手指送给你。”   淮绍一青筋暴出,“混账,住手!”   他胸口剧烈起伏,他满脸戾气,望着献祯帝一字一句的说,“秦裕,你早晚会为今日的一切后悔。”   他将身上的戎装褪下,扔在李值威脸上,目光如寒刀,无声的凌迟着他。   纵是他已经服侍过两任帝王,也没有如现在一般心里发怵,此时的淮绍一像一头这蛰伏的野兽,随时都要奋起咬的人肉骨分离。   “淮绍一大殿之上袭君,朕念其军功,特赦死罪,自今日起,荣国公一家流放云南,永生永世不得回京。”   ……   淮绍一接过齐盎熬好的药汁,瘪着眉头,一口仰尽。   他昏睡了好久,醒来后,却又无端想起了上辈子的朝堂争斗。那次,是他,最后一次见献祯帝了。如今想来越发觉得怪异,一个人的脾气秉性怎么会在短短几年之内,变成那般。   他仔细回想细节,却发现,所有的矛头都对上了如今的大总管李威值。   若他当初,没有交出兵权,抑或是,直接烧了那圣旨,一仗剿灭乌夷,那是不是之后的宫变就不会发生。   他将碗递给齐盎,对上齐盎的担心的眼。瞬间,有些明了,就算当初他执意绞杀乌夷,当时的朝堂上也绝对容不下他,一个乌夷族被灭,还会有千万个外族被旁的有心人扶植起来。   “急火攻心,师兄可是因为最近事情太多?”   淮绍一摇摇头,再多的急火,都只是因为一个她啊。   “郡主可送下山了?”   齐盎点点头,“我亲自护送下的,又调遣了几十个人在山下的那个客栈驻守。不过,怎么突然要将她送下山?”   淮绍一没有血色的唇擦过泛苦的舌尖,“明日就起程送郡主回宫吧。”   她还有她的李临枫……   若是个别的什么人,他大可夺一夺抢一抢,但这个人,是九九喜欢的,既然她喜欢,那他也就输的彻底了。 第30章 30.九妹   齐盎、淮绍一一行人在客栈前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见人出来。   齐盎瞅瞅淮绍一,见师兄面上没什么不妥,只好悻悻撇了撇嘴巴。   “这收拾什么呢,收拾这么久,师兄,要不我们进去看看?”   淮绍一扬手,他身边的小厮立即会意,前去询问。   昨日下山来的匆忙,找的客栈也偏为简陋,行军之中没有女使,陆琼九迟迟不出,谁也不好蓦然前去,找了客栈的老板娘,才将话传来。   老板娘出了店门,在一行人中张望了会儿,最后目光盯在淮绍一身上。   “我瞧着那位姑娘说的就是公子你了,”老板娘下了一级台阶,道:“姑娘请您进去一趟,好像是说身子不适。”   淮绍一握着缰绳的手一紧,旋即,翻身下马。   他淡淡吩咐,“找个大夫过来。”   齐盎连连应下,又着实冒了好奇的心思,问着老板娘,“老板娘,那位姑娘跟你说了什么,你一下子就猜中了是我师兄啊?”   老板娘掩嘴一笑,手绢朝他抖了抖,“哎呦,姑娘说,人群里最挺拔眼睛长得最好看的那个,这可不就是这位公子吗。”   淮绍一往里走去的步子顿了顿,低垂的黑色睫毛下清亮的黑瞳闪了闪,突地,又想起那日她伏在自己身上,拨弄睫毛的情形。   老板娘还在对着齐盎调侃,“现在的小姑娘啊,一个个的都不知羞,我年轻那会儿啊,碰见喜欢的儿郎都只知道红着脸躲……”   淮绍一心下动了动,加快了步子。   他站在房门前,轻轻敲了敲。   无人应答。   他又敲了敲,依旧是没什么反应。   他担心病了重,睡得沉了,没听到,犹豫了些许,才轻手轻脚的,迈着长腿长手将门打开。   陆琼九用被子将自己包裹成一团,仅仅探出一张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苍白小脸。   “郡主?”   他开口唤了唤,睡着的人眼睛动了动,而后缓缓启出一条缝,她眯着眼望过去,缓慢地从被中抽出自己的一条胳膊,搭在了额头上。   含含糊糊道:“我头疼,还很烫。”   她还穿着寝衣,伸出的胳膊露出一大截润白肌肤,皓白的腕子撞进淮绍一眼里,无声的引诱。   陆琼九看他愣在原地,不予靠近,还在被子下的另一只手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瞬间,泪花冒了出来。   她特意朝他所在的方向转了转脸,让那滴泪可以清楚的暴露在淮绍一眼前。   装病可是她的老本行了。   昨日她想了又想,又是熬了一夜,终于是想明白了,哪怕现在他不喜欢她,但只要他还没喜欢的人,她就还是有机会的。   头一辈子,这么喜欢一个人,她定是要好好抓住。   哪怕手段龌龊起来……   回京之后,她就要用一纸婚约,将他紧紧的拴在自己身上。   她承认这样确实强娶民男了,但,谁叫他还没喜欢的人呢,她自然是要守好这个坑,紧紧的把自己蹲在里面。   昨日尽然的将情绪发泄干净,她就明白过来,这个男人对自己不是没有感觉啊,不管是身体的本能还是情感使然,他都有所情动。   她琢磨了一宿,越发觉得自己很有机会,也越发觉得这个男人会喜欢上她的。   于是,她带着这莫名的自信,将昨日的狠话跑到脑后,今日又眼巴巴的将他招到跟前。   她甚至很是庆幸自己昨日的冲动一吻,既然都吻了,这就怎么也甩不掉她了吧。   肌肤之亲,他作为一个男人,不得担些责任吗?   她有些回味的动了动唇,唇齿相接的触感她让她思绪散漫起来,余光中看到男人朝他走进的身影。   啧,眼泪的威力果然不错。   她故意虚着声音,“你摸摸是不是真的很烫?”   她往上拱了拱身子,将脖颈也露了出来。   淮绍一犹豫着伸出了手,刚刚触及她的额头,就被她一把捉住,她的手顺着手臂攀附,被子因她的动作大幅度的滑落,纤细的腰身被勾勒的曼妙非常。   淮绍一不解的望向她的动作,昨日哭的那样难过,还以为会躲得他远远的。   没想到……他顺着她的手臂望下去,发现他们如今的动作也是暧昧非常。   “郡主……”   陆琼九伸出食指触上他的唇,堵住了他要说的话,“你一叫郡主,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   “又是郡主莫要这般之类的”她语气颇为无奈,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眸里澄澈灵动,哪里还有一点刚刚病怏怏的模样。   淮绍一严肃了些,“郡主,既然没病,我们上路吧。”   陆琼九眨眨大眼睛,“我昨日在外面呆着久了,吹了许久的凉风,确实头也疼,腿也疼。”   她像是为了应征这句话,松了放在他身上的手,掀起被子就要下来,软白的小脚刚一触地,她整个身子就一软,向前跌去。   淮绍一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肩膀,她身体顺着惯性,一下子跌进他怀里。   陆琼九笑出了声,“你看,这次是你自己要抱我的。”   她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淮绍一低头看了看她,觉得她近日大胆异常,她娇娇软软,小小俏俏,刻意捏出来的嗓音娇滴滴的,不像她,但也是她。   淮绍一稳着她身子的力气很轻,陆琼九咬了咬唇,将膝盖一弯,剩个人跟着打滑。   淮绍一眉头一紧,紧紧的将她揽进了怀,而后,架过她的腿弯,将她横抱而起。   她低着头,眼里满是得逞,“绍一,你吻过我了。”   霎时从她嘴里听到昨日那场意外情愫的爆发,淮绍一抱着她的手僵了些,昨日让她那般难过,实在不是他的本愿。   他嗓音低沉,眼神之中,七分心疼,三分温柔,“嗯”。   “那肌肤之亲已有,吃亏的是我。”   她一本正经的往他身上泼着她搞出来的脏水。   淮绍一将她又往怀里揽的紧了紧,怎么会这么轻,好像他力气稍大一些,就会不小心伤到她。   他舒了舒气,让自己有些发紧的手松了松。   闷着声,又是“嗯”了一声。   陆琼九笑得更欢了,在他怀里一通折腾,想要去寻他的眼睛。   看他对她什么感觉的话,得看眼睛啊,只有眼睛,不会骗人啊。   谁知道,她这一番动作,引得淮绍一身形都不稳当起来,他微微低了头去看她这突然的动作是什么原因,也就在他低头,她仰头的瞬间,她的唇意外之间擦上了他的脸。   淮绍一不敢动了……   陆琼九盯着刚刚蹭上的那个位置,抿着唇用手指点了点,她凑近他的耳朵,“我们抱也抱了,亲了也亲了,是不是该将议婚提上日程?”   淮绍一将她放回到床榻上,半蹲着身子,眼睛去寻她的眸子,他身体里那根弦绷直了,叹了一口气,“郡主年纪尚轻,见的人还不多,等以后缓过神来,才会发现错的离谱。”   陆琼九将手放在他柔软的头发上,揉了揉,像对待一个孩子般的,慢慢靠近,轻缓安慰,“你是在担心我以后遇到比你更适合我的良人吗?”   她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他的,撒娇般的蹭了蹭,“那他出现的那么晚,还算什么良人。他既晚到,那就该受惩罚。”   “我,陆琼九啊,从来不等迟来之人。”   “我知道你有诸多顾虑,虽然不清楚这些顾虑到底是什么,但我,现在真的喜欢你。”   淮绍一五官深邃,鼻子又挺又直,陆琼九与他的额头拉开了些距离,又将唇印了上去,吻在他的山根,“我很清楚我想要什么,以后所谓的良人,我没有遇到,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遇到,我只知道,我现在很想嫁给你。”   淮绍一可以清楚的听到自己胸腔中一声一声的心跳声,他觉得自己眼花了,连她的脸都看不大清,也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那些话,听起来,太不真实。   他没吭声,只是将她重新纳进自己怀里。   紧紧的,恨不得融入骨血,纳入骨髓。   ……   日头越来越大,齐盎在外面等的已经不耐烦,太阳照得他脸发疼,他下了马,从老板娘那里求了一杯又一杯的凉水。   一边喝一边瞅着客栈二楼的位置,就在第三十五次对着二楼的方向望眼欲穿的时候,总算是看到他那师兄的衣角。   他赶紧站起身,总算是可以走了。   等在定睛一看,他师兄那怀里什么玩意。   我去,那不是……郡主……???   这大庭广众的,这俩人干什么呢?   齐盎小跑了两步,赶到两个人跟前。   “这……外面都是人,抱的这么亲密不好吧。”他颤巍巍的说着,想要将自己的身子将这俩人挡住外面那些看热闹的视线。   陆琼九嘴角带笑,面若春花,刚刚还苍白憔悴的脸蛋现在早就泛上了粉红,“那我腿疼啊。”   齐盎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我和师兄架着你手臂吧。”   陆琼九垂下眼,露出些为难,“那两个男人架着我,不显得我轻浮吗?”   齐盎的目光突然有些意味深长,有些懵懵懂懂的明白过来,“你们这是……”   淮绍一没有等他反应,径直带着怀里的偷笑的小女人率先走了出去,动作极其小心的将她抱上了马车,“若路上有什么不舒服的,提前告诉我。”   陆琼九点了点头,她撑着下巴,凑近,“你肯定早就知道了,腿疼也是我装的来着。” 第31章 31.九妹   淮绍一看着陆琼九没有说话,清浅的笑意如这徐徐而来的风,卷了人的衣角布衫还不够,非得触及发肤让人忍不住意兴盎然,他伸手将一直揣在怀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陆琼九噗嗤一声笑了,刚刚他抱她时,她就摸到了那一处不寻常的鼓起。   定然是放了什么东西,他不说,她也不好意思问起,只是没想到,竟然是给她的。   她接过那个被手绢包裹严实的物件,还带着温度,她抿唇偷笑,看起来是吃的。   她将手绢撤掉,露出里面的麻纸,她眼睛一亮,“是吃的?”   淮绍一点了点头,没等她拆开,就上了马,马车缓缓动起来,陆琼九又从半开的窗牖望去,还是来时的角度,还是来时的那双手。   只是,来时匆忙一瞥的手现在已经可以完全牵起,握起。   虽然这一趟出宫行,诸多变故,但也确实值得很。   她顺着麻纸的折痕一点一点掀开,露出里面桂花糕,她捻起一小块放到嘴里尝了尝,看到麻纸上的红印,端端正正印着“花坊铺”的字样。   陆琼九心里猛地一跳,他竟然特意去花坊铺给她带了糕点,嘴里的桂花糕松软润糯,丝丝清甜顺着舌尖蔓延到她整个口腔,再由口腔猛地一下击到心里。   她又塞了一大口到嘴里,一下一下大口的咀嚼着,明明这么记挂她,还说不喜欢她。   陆琼九又重重点了点头,他定然是对她有感觉的。   这个男人,真是太嘴硬了。   ……   太子出游,路中遇袭,敦乐郡主下落不明,荣王在府邸惨死,这一桩桩一件件事在时间的脉络上紧紧的诡异的串联在一起。   治顺帝在朝堂上勃然大怒,连连呕了好几口血,接连三日,治顺帝缠绵床榻,一病不起。期间还模模糊糊一会儿叫着“皇姐”,一会儿又喊着“九儿”,总归,出了口的话,都带着歉意。   皇后日夜侍疾,听到他糊涂的朦胧之音,捧着药碗的手一紧,将药碗放在桌子上,被人搀扶着去了外殿。   “没想到陛下病成这样,还在记挂着那个小贱人,可怜本宫思儿,也在刀剑下走了一趟鬼门关。”   她望着进进出出的御医,心里时刻观望着丈夫的病情,但也着实压抑不住埋怨。   婢女奉上一杯茶,“娘娘何必跟敦乐郡主计较呢,一个郡主总是如何也比不上咱们公主的。”   皇后眸光一狠,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女婢心里一惊,吓得跪了下来。   “你懂什么,北狄王子来朝求娶王妃,陛下一早就准了,却迟迟没定好到底嫁哪位公主过去。北狄也算大国了,我思儿嫁过去自然也算是最好的归宿了。这等好事,怎么能被那个小贱人抢先了。”   婢女疑惑道:“王子求娶的是公主,敦乐郡主……”   “管什么公主郡主的,陛下心头好就够了,那小贱人生的那样美,本宫听说,那北狄王子早年远远望过一眼,就已经乐不思蜀、魂牵梦绕了,这几年,她生的更加水灵,难保不会就抢了我思儿的位置。”   “哼,不过现在外面传她的草菅人命的闲话甚多,北狄王像来注重脸面,王子要想娶这样的蛮横的女子也难得很。”她细眉一挑,“本宫膝下就只有这一个女儿,谁都不能挡了思儿的路。”   婢女瑟缩了一下身子,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压低声音说:“娘娘英明。”   皇后冷笑,而后又突然想起什么,神情那抹跋扈的张扬暗淡了下去,“就是裕儿啊,不懂本宫的心思。”   “殿下是男儿,哪里懂得娘娘的不易。”   “是啊,后宫女人的不容易他们男人又知道什么,为了坐稳着皇后的位置,我和嫔妃斗。等着位置好不容易坐稳了,又要为儿女谋划。”   “常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马牛。但身在皇家的孩子,生来的福气都傍母生,母亲若不做马牛,又如何保他们一生荣华富贵。”   皇后叹了叹气,望着还跪在地上的婢女,言语狠毒刻薄“那个小贱人这次最好死在外头。”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太监禀报:“太后娘娘驾到。”   皇后略一慌乱,“太后怎么来了?身子不是一直不大痛快吗?”   她稳了稳心神,才去殿前迎,她屈膝行礼:“儿臣请母后安。”   太后看起来神情颇为焦急,步伐不稳,常嬷嬷好生搀扶一通,“陛下如何了?”   气息尚且虚弱,但透着不可质疑的威仪,皇后低垂着头,“陛下还昏迷着,迷迷糊糊认不清人,御医一刻也不停的守着,母后不要太过于担心,小心身子。”   太后拄着常嬷嬷的手,迈着步子往寝殿走去,皇后紧跟在后面。   皇帝刚刚喝过安神的药,不再喊人,安稳的正睡着。   太后坐在床头,看了皇帝好久,像小时候那样,将被角掖了掖,“你皇姐走的早,如今九儿也下落不明……你啊,要赶快好起来。”   才说了没几句,太后眼里就流出了泪,濡湿眼角岁月刻痕,缓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九儿,如今怎么样了?”   这句,问的是皇后。   “各地都在寻找,只要有消息儿臣就派人到仁寿宫禀告您。”   “这就是还没有消息了?”   皇后点了点头。   太后拿帕子拭了拭眼角,不再停留,抬脚就往外走,只是不知道又想起什么,眼泪却是越擦越多,“若九儿平安归来,我这老婆子一定将少了这么多年的关怀补上。”   常嬷嬷搭在太后背上帮她顺气,“您这是想明白了?”   太后咽下了喉间的涩意,“想明白了,之前一直不敢亲近,就是怕九儿知道她母亲的事,怨我恨我,如今,哪怕她愿我恨我,我也不能这般畏畏缩缩,外孙女就在跟前,还要假装不在意。”   常嬷嬷连连点头,“您想清楚就好,想清楚就好。郡主就算是为了您,也会好好的,安然无恙的回来的。”   太后闭了闭眼,将涌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回吧。”   “好,您日日诵经祈福,菩萨定然会保佑咱皇上和郡主的。”   ……   宫里乱成一锅粥的消息,打陆琼九一进京城就知晓了个大概。但到底是皇家有所封锁信息,她不能完全猜到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午膳的时候,淮绍一捧着食盒弯腰进了马车。   陆琼九揪住他的袖子,急切的问出声:“他们都说,皇帝舅舅病了好久,已经数日不早朝了。”   淮绍一将饭菜一件一件从食盒里端出,倒了一碗汤递给她。   “民间百姓口中相传的消息不可信,并没有民间传的那般严重,但也确实是病倒了。”   陆琼九咬紧了唇,“可是为了什么?”   淮绍一摇了摇头,目光落到被她用力咬上的唇上,“只知道荣王在府邸惨死,锦衣卫数日侦察的结果,只有皇上知道。”   “但皇上又病了。”   陆琼九呵斥道:“这太巧合了!”   她手拍在自己大腿上,清脆的一声,淮绍一都替她觉得疼。   他放下手里捧着的吃食,捉了她那只手圈在手心,“是啊,太巧合了。那日晚上锦衣卫才进御书房,第二日皇上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喷了一口血出来。”   她手心里满是汗,淮绍一用自己的衣袖一点一点抹干净。   “若不是师父早一日进宫,正巧在御书房看到前来禀报事宜的锦衣卫,大概,谁也都不会想到吧。”   陆琼九意外于他这突然的主动,手心痒痒的牵动了她的思绪。   他继续引导,“郡主猜着,究竟是谁,可以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圣上一夕之间,身体差成这样。”   他抛出问题的那一刻,大掌将她的手全然拢入手心,用了力气的紧握,似乎是在给她力量,这股力量柔和却又紧绷的催促她思绪转的飞快。   她喃喃道:“那自是皇帝舅舅亲近的人,但这种亲近,还带着全然的,毫无防备的信任。”   陡然,她眸子一亮,“是贴身服侍的人,李威值!对,是他!”   上辈子就是他服侍了两位帝王,而这两位帝王,都是在任上因昏迷呕血出事的。   陆琼九心尖猛地一凉,她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只是呆愣的看着淮绍一,“不会吧,他一个宦官而已……”   淮绍一知道她想到那里了,“因为有宦官这个身份遮着挡着,才成了他做事的最好依仗。”   陆琼九完全不敢相信,若这一切都是李威值所为,那他要的是什么?上一辈子,乌夷背后的凭借,怎么可能是这个太监?   她一直以为就算这个太监在前朝长袖善舞,也最多损害大秦盛世的清誉,却没想到这根基的巨大损伤,竟然也极有可能出自他手。   淮绍一瞧她着实吓了一跳,又挪了挪身子,轻轻舒了口气,大掌抚上她的背,轻轻的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   声音柔和温朗,在狭窄逼仄的马车里,他轻轻的安慰着她。   “告诉你这一切,只是想让你回宫之后,看护好自己。小心别有用心之人,大秦的变天之象已然出现。”   “马上,我就要送你进宫了,我在宫外,无论如何也……”碰不到你,更护不了你。   他没说完,吞了那几个字眼,话语一转,“若你还记得我早前跟你提起的太后对你的情谊,此番回宫,太后就是你最好的庇护。”   “你定要……”   他还想说什么,却突然觉得下巴抵着的那颗头动了动,他松了松怀抱,本以为她是不想被抱。   却没成想,她反手一捞,硬生生的将他的头按到她单薄却秀美的肩膀上。   她的手指在他的发丝中穿梭,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脸蛋也顺势压了上去,“放心吧,小绍一,我肯定不会有事的,就是你啊,自己在宫外,要保护好自己。我听说啊,现在姑娘们一个个的都不害臊,竟找长得好看的小公子睡觉,你保护好自己啊。”   “哎,大秦该发生的都会来,但你不能先被别人睡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都很感激大家在评论区提出的疑问,让我知道我的诸多不足,今天作话还是想要拜托如果大家有什么疑问的话,多看几章或许就觉得:哦,原来是这样啊。   (不过,能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们,一定是已经给了我莫大的包容,真的很感激大家!)   如果这一章不满意女主男主的话,也许下一章就是反转也说不定呢~   哦,对了,还有关于太后对女主的态度:   当初昭华长公主远嫁,就是太后首肯,皇帝赞同,才让长公主吃了诸多苦头,年纪轻轻就走了。这俩人都是长公主的至亲,心痛之余,两个人采取了不一样的态度对待长公主唯一的女儿。   皇帝是,小心爱护,处处照顾,将对于皇姐的亏欠都放在九儿身上。   太后是,心里疼惜,但是她怕等真的九儿知道当初的事实后,会怨恨她,所以她的想法就是,不曾拥有也就不怕失去。没有得到外孙女对自己的好,以后失去的时候就不会太痛苦。   这么一看,其实太后她还是有些自私的。   不知道我说明白没有,因为有了这样的心思,太后故意克制自己不去关心陆琼九,但其实私底下不必皇帝在乎的少。   感恩!鞠躬! 第32章 32.九妹   淮绍一眸光一暗,眼梢微抬,嘴角却挂着若有若无的极淡笑意,他大掌纂过她放在自己头上的手,另一只手从下方探出,准确无误的按上她纤细的腰身。   他佝偻着腰朝她挪了一步。   陆琼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下意识的犯怂想要往后躲,淮绍一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动作,大力揽着她的腰身让她贴近自己。   他如此强硬,不容置疑的靠近,让刚刚还说讨嫌话语的陆琼九语噎。   宫内的情况不容乐观,她忐忑不安,却也在望向他的瞬间,看出他眼底的深深担忧。   他大概自己都不知道吧,明明满脸凝重却还柔声细语的安慰她。   他眼里的深沉是她不可琢磨的,愁思像滴入白水的墨,慢慢地在他整个俊脸上晕染开来,她哪里舍得看他这般,本想着故意说些什么缓和氛围,但那些话语脱口而出的时候,她自己也是红了脸。   陆琼九吞咽了一下口水,话也说不利落,“怎……怎么了?”   她暗自给自己打气,逼迫自己去看他的眼睛。   他眼眸却在这时孕了些别扭情绪。   她对上了他的眼睛,他却躲了开来。   淮绍一微不可闻的轻哼了一声,他有些着急了,急急的想要表达自己的情绪,但又苦于难以寻找合适的话语表达,只好用身体行动证明着。   于是,他又加重了力气,陆琼九身体被腰上那双手牵扯,径直压在了他身上。   一瞬间,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她的柔软贴上他的胸膛,两个人皆是一怔。   陆琼九侧着脸,耳朵正好贴上他的胸口,听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一声一声的,慢慢变快。   陆琼九好像是明白了些,她问:“绍一,你是有什么要问的吗?”   从上马车开始,他就一直憋着话,如今,总算是按捺不了了。   淮绍一暗哑的声音变得飘忽起来,好像只有将她用力揽进怀里才有片刻的实感,才会有九九如今属于他一人的实感。   “当日,在客栈,郡主所言,我当真了。”   最后几个字,他咬着牙脱声出口,似乎是用尽了力气,也似乎是赌上了自己的一切。   陆琼九过了好一会儿才从这句话中回过神来,她噗嗤一声笑了,伏在他身上笑的开怀,最后竟是笑得牵动了上半身,抖着肩膀笑得花枝乱颤。   她舔舔嘴唇,又安稳的将头贴上了他的胸口,声音透着笑过后的欢愉,“你竟是现在才信吗?”   她眨了眨眼,那副欢乐的模样慢慢溢出些许心疼,竟然如此小心吗,对待给她的这份感情,竟然如此小心。   哪怕是她那日已经说的那样明确,他竟然还是连当真都不敢。   上辈子是这样,这辈子,亦然。   她心里,眼里都微微发涩,那一股子酸涩直冲着喉咙,她用另一只手去找淮绍一的手,最后,在他手心极轻极轻的挠了挠。   淮绍一心里微微颤动,下意识的蜷曲起手指,连带着她的手包裹进手心。   “我巴不得你当真。”   陆琼九睁大一双水眸,“怕你没听清,本郡主再说一次,我啊,巴不得你当真!”   她骤然抬头,变被动为主动,小手摸上他尖削的下巴,故作生气道:“你好过分哦,我们都走了一路了,现在才当真。”   “我真的生气了。”   淮绍一目光微微闪动,修长的身形被陆琼九压在身下,他身量高,却清瘦些许,隐隐眉目间暗含孤高,如今却反复流转着昳丽风情。   前辈子求了一生不得的爱,今日竟然就被心尖上的人捧着送了过来。   他扯起嘴角,幽暗的眸里透出雾气,将憾然淡去,袭上深藏的浓情。   他抱着她翻了个身,小心的护着她的头,变成了他上她下的模样。   陆琼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而后听到他的声音,听到他喊的名字,黑白分明的眸迷失了分寸。   “九九……”   淮绍一满眼沉沦,低垂的黑睫落了下来,遮挡了他满眼的情绪,呼吸有些乱了,急促炽热的扑在她脸上。   他的手有些慌乱的触上她的脸,托起她的头,深深低下了头,触上了她的朱唇,将那日没有进行下去的念头,重新续上。   他的吻与他强硬的动作截然相反,他先是与她的唇相触,轻轻的含住她娇软的唇瓣,在上面轻拢慢捻,直到两个人的唇都有些发热,他才放缓了动作,将舌/头试探般的触上。   在她的唇/缝处徘徊,不着急探入,似乎是在等她的适应,也是在等她的态度。   陆琼九仰起下颚,顺从他的动作,任他索取。   她弯起嘴角,揽上他的脖颈,抬了头,蹭了蹭他的胸膛,小猫般的哼唧两下。   淮绍一重新将她的头固定,这次,长/驱、直入,舌/头与她的纠缠在一起,勾着她的舌游走在情迷的边缘。   这个吻,虽缓却深。   陆琼九搂着他的脖子低低的喘息着,她到底是青涩,微微有些承受不来了。   缩着头要躲过他的进攻,她眼里荡着水意,身子也软得似水若蜜。   四目相对,无言情愫,都荡在两人的嘴边。   “所以,我们这是,私定终身了?”   她声音还带着吻后的娇腻惑人,后背因为被硌得难受而微微躬起。   淮绍一长臂一伸,将她轻巧抱到了自己腿上。   “回宫之后处处小心,等我处理好这一切,会很快的,相信我。”   陆琼九觉得这话有些不通,“你要做什么?”   她还没有等到他的回答,马车的门帘就被人一把撩开。   陆琼九“嘶”了一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这么不长眼的冲撞进来。   她咬着牙从淮绍一腿上离开,愤恨的瞪过去。   齐盎像是料到一般,但还是难免的被这俩人的暧昧姿势惹得红了脸,“那个……师兄,我们该进宫了……”   “太子的人已经过来接了……”   齐盎背过了身,硬着头皮说完了。   淮绍一看着已经端庄坐好的生着闷气的小女人,没有脾气的笑了笑,看着窗外的慢慢涌上的士兵,眸光渐渐锐利起来。   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攥紧,先前不敢想的,如今拥有了,便也就想要更多了,他定是要娶她的,只是,如今这庶子身份,想要求一纸赐婚,难于登天。   太子的轿辇已经停下,淮绍一率先下了马车,伸出手,静静的等着她。   陆琼九又想起那日,她扶着音容搭着他手臂下马车的情形,不由地嫣然一笑。   伸出了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手心,刚提起裙摆正准备下马车的时候,却只觉腰间一紧,裙摆被风吹鼓,在空中滑了个圈,又稳妥落下。   她紧贴着淮绍一的身子站定,很是惊讶的看着他,“臂力真不错,我可重来着。”   淮绍一哑然失笑,不明白姑娘口里的重到底夸大了几分,罢了,他若能猜透她的心思,这份感情也就不会拖到现在了。   他想了想,回了句,“还好。”   陆琼九懵了,这还好,是说他臂力,还是她体重?   她最近有胖吗?   陆琼九倒吸了一口气,忍不住继续问:“那你喜欢胖的还是瘦的?”   太子下了轿辇,大步朝他们这边走来,淮绍一已经清肃起来,眯起了眼看着来人,挪了一步与陆琼九拉开些距离。   还没有万全之策,定要守住她的清誉。   但被她眼巴巴的目光勾的心里痒痒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吐出几个字:“你这样的。”   陆琼九美了,也乐了。   多么恶俗的对话,但她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辈子淮绍一一直没有表露心迹,临到死才说出口。那种压抑导致他这辈子才会不敢相信而更加小心翼翼,卑微爱着。   再三肯定了陆琼九的心思后,我们绍一要发功了! 第33章 33.九妹   陆琼九看到了他挪动步子的动作,她眼梢微抬,果不其然看到他眼里的无奈。   刚刚的兴奋瞬间荡然无存。   她又怎会不知他的无奈,若她没有这郡主名号,也可求个门当户对,如今这样的身份,求纸婚约,确实难了。   但,马车里他动情低吻她时,那般的小心翼翼,那般的不敢相信的细腻心思,深深的刺痛着她的心。   太子下了轿撵,将目光放在陆琼九身上好一番探寻,确保她毫发无伤,才轻轻的舒了口气。   他走到淮绍一跟前,道:“多亏了你,小九儿才能平安归来。”   太子面上透着疲倦,眼里布满了血丝,淮绍一看了一眼,便垂下了头,心里猜了个大概,“殿下言重了,陛下病重,朝堂之事还需要殿下主持,殿下定要爱惜身体。”   太子有些烦躁的皱了皱眉,“荣王之事,你可听说了?如今满朝文武,为这事吵的不可开胶。”   淮绍一沉声提醒,“荣王死的蹊跷,背后恐有主谋。”   “定然如此。父皇身子突然不好,朝堂各方势力又开始蠢蠢欲动,如今惹得朝野人心惶惶,只好让荣王顶个畏罪自杀的罪名,先把这事儿了了。”   太子接连叹气,眼里又是担心又是焦虑,“父皇的病来的又急又快,太医们日夜看护,如今才堪堪好了一些。”   淮绍一动了动唇,看着太子已经挪了步子,才敛下神色,压下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   “小九儿,我们回宫吧,叫太医好好帮你查看一番,本宫才得安心啊。”   太子已经无心思顾及其他,他身边跟着的小满子伏在他肩头耳语几句,只见他脸色一黑,甚至连陆琼九如何被救都来不及多问,就又步履匆匆乘上轿撵。   陆琼九跟着他走了几步,只觉着与前生相比,这辈子很多事骤然发现了其中的不妥,倒是更为渗人。   她提了裙摆,手指搭在搀扶她上轿撵的婢女身上,终是不放心的回头望了望那个男人。   淮绍一像是有所感应似的,与她的目光对上,四目相对,潋滟缱绻。   他惯常一身挺拔站姿,如亭亭修竹,丝毫不折损自己的直挺,只是,这眼睫,却还是轻而易举的泄露他的情绪。   陆琼九咽了下口水,他这扎眼的频率有些太快了。   黑睫一开一阖,清亮的瞳孔里三分不舍,七分担忧,他无处表达,便都交付与身体最直接的反应。   眨眼前后,她都还在,真好。但他也是个着实克制的人,知晓如今的自欺欺人终究不能长久,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少了情感的隔阂,但却总是要被这高墙绿瓦阻隔。   他极轻极淡的勾起一抹笑意,朝她点了点头。   她就在这高墙绿瓦之中,在这大秦的最后一处屏障之中。   陆琼九参透了他点头的意思,示意她尽快回宫。但她……   她快速转头,望向了已经在轿撵里坐好的太子,她高声喊了一句,“绍一。”   淮绍一本来已经挪开了黏在她身上的眼,霎时她的声音唤着他的名字在耳畔炸开,淮绍一神色有些茫然的迎上去。   只见原本已经站在轿撵旁的人,快速地朝他奔跑而来。   她嘴角是簇烈的笑,裙摆在她的动作下恍若花束簇然绽放,她张开手臂一把撞上他的腰身。   狠狠地,急急地,撞了上去。   而后,紧紧地,死死地抱住。   像是盛暑已过,秋意已至的田野,本就决定好送花归,送花去,但却得到流连不肯去的花的赐予。   怀里的触感太过真实,他的手还垂放在身侧,显然跟主人一样没有反应过来。   四周到处都是震惊的吸气声。   太子瞪大了眼睛,一把将轿撵前的帘撩起,手拍上了离他最近的小满子的肩膀上,“我没看错吧,小九儿和淮绍一……”   小满子也惊了一番,他快速反应过来,点头哈腰道:“您没看错,郡主怕是已经和淮公子……”行过苟且之事了。   他话还没说完,肩膀又着实重重迎上一掌,他躲也不敢躲,只得把身子佝偻的更大,期盼这太子爷手下留情。   太子一连阴霾了几日的脸上,总算是出现些喜色,他有些惊喜:“成了!有情人嘛,多给她们点时间,总会终成眷属的。”   小满子忍不住惊讶的看了一眼太子,这这这……未经婚配,大庭广众之下这般举动,太子怎么还一副……   小满子深为自己揣测不清主子心意而黯然神伤。   太子这边看的津津有味,淮绍一那边反倒有些慌乱起来。   女人抱了好久,却丝毫没有撒手的态势。   周围人的视线太过于明目张胆。   他从欢喜中醒过神来,看着还在他怀里缩着的女人,小声地问,“怎么了?”   陆琼九耸耸鼻子,“舍不得你啊。”   淮绍一目光闪烁,“郡主,你这又是何苦。”   一下子被他看破,陆琼九害怕被他推开,又赶紧使劲往他怀里挤了挤,“你我心意,既已明了,若藏着掖着,我害怕你赖账不娶我。”   淮绍一将手背在身后,准确无误的找到她的手,用手心包拢住,“你总该为你的名声着想的,若我出事,你这般还如何嫁的了人。”   陆琼九打断他,“我们亲过,抱过,是万万不能再嫁别人的。”   淮绍一皱眉低头望她,眼里的疼惜,“九九……你何必委屈自己来成全我。”   陆琼九下巴抵着他的胸膛,去寻他的眼眸,“我喜欢你这样叫我,九九,九九,你是第一个这样叫我的人,也定然是最后一个。”   她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慢慢地松了手,“马上,今日之所见,就会传遍京城,我陆琼九倾心于淮绍一,也就人尽皆知了。所以,绍一,我是真的想要嫁给你,非你不可。”   “不是为了成全你,是为了成全我自己。”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长到像是把上辈子又过了一遍。梦里,你就这样叫着我九九,然后帮我挡住刀剑棍枪。”   淮绍一满脸震惊的望着她,她却莞尔一笑,提着裙摆回到了轿撵旁,不再看他,径直进去。   这次,她不想给自己迟疑的机会,更不想看着淮绍一因为全然对她的在乎而退缩。   他爱的那般小心,看他隐忍的眼,她只觉得自己可以豁出去一切。   不论人前还是人后,她喜欢他的事,都不需要遮掩。   和嫁给他相比,名声又算得了什么,不能吃,不能穿的。   她深深的望了一眼朱红宫门,下一次出宫,定是承他心意,十里红妆,万般柔情,都只为他一人。   ……   陆琼九在音容的哭哭啼啼声中回到常乐宫,她径直躺在床榻之上,笑道:“我这不平安回来了吗?快别哭了。”   容乔也拿帕子抹了抹眼角,“是啊,郡主平平安安回来就好了,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陆琼九褪了鞋袜,将全身缩到锦被之中,软乎乎的让她有些犯困。   她看着音容,猛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坐直身子,她握过音容的手,细细询问道:“当日可有伤着?”   音容哭得更凶了,说话都连贯不上,“奴婢没事……就是郡主……那刀那么长……差一点就……”   陆琼九扬了扬手,“你过来摸一摸,看我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她挑挑眉,含笑望着她。   “别哭了,别哭了……”   她绕有耐心的安慰着。   容乔帮陆琼九收拾好她随意扔下的鞋袜,陆琼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赖嬷嬷已经回仁寿宫了,你怎地没跟着回去?”   “原是要一起回去来着,但太后娘娘那边始终放心不下,让奴婢继续照管着常乐宫。”   陆琼九任由容乔帮她铺好床,乖顺的躺下。   她也确实累的狠了。   “皇祖母可还有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日日为郡主诵经,求菩萨保佑您平安归来。您一回来,奴婢就派人禀报了仁寿宫,怕是正往这边赶呢!”   陆琼九诧异道:“那我还是梳洗打扮一下,等着皇祖母来吧。”   容乔摇了摇头,“趁这会儿,您先眯一下,等下且等着您忙活呢。”   容乔倒是一语点醒陆琼九,她历险回宫,各宫自是要来关心一番。   她确实需要存些精神应付这些人,她安稳的躺好,一身的疲惫终于有了几分缓和。   陆琼九扒着被角,看着容乔还在忙乎的身影,“容乔,皇帝舅舅,如何了?”   她刚一进宫,本就打算立即去探望皇上,但被太子劝住。   太子说的原话是,她劳累奔波,受了惊吓自要好好休息一番,但其实,怕是另有原因。   比如,正巧和侍疾的皇后撞上。   “陛下身体状况已经好转很多了,今个儿精神了不少,还陪着太后娘娘絮叨了些往事。”   陆琼九微微放下心来,困意慢慢涌了上来,眼皮在打架,“那就好,那就好……”   她睡得并不踏实,昏昏沉沉间,又回想起了这一路,从她被秦桠思推到黑衣人剑下到今日她扑进淮绍一怀里,纵情享受他的宠爱。   一切都不可思议,却又真实存在着。   她瞌睡散尽,手指揉上她的唇,喃喃道:“按顺序来说,下次该我吻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九妹:对啊,我吻一次,他吻一次,那又……该我嘞!   有些激动到睡不着!   长舒口气,九妹步步紧逼,终于抱得绍一小美人归啦!   这下子想不认账都不成了! 第34章 34.九妹   太后过来的时候,太医院调遣过来的太医正为陆琼九把脉。   陆琼九莹白的腕子被一块白色方巾虚掩的遮着,太医执着笔在一旁开着药方。   “郡主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惊吓过度又颇为劳累才会觉得身上困乏难耐,臣开剂药好好调养,症状就会消失。”   陆琼九捧着杯茶,小口小口的喝着,微微颔首,表示听到了。   太医又问:“不知道郡主身上可有什么皮外伤?”   她正在思索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道苍老却威仪颇足的女音,“容乔,带你家主子去内室,一寸一寸肌肤的仔细瞧,姑娘家身上一点疤痕都不能有。”   这声音,陆琼九再熟悉不过。她急忙起身,朝着来人行礼,只是这礼数还未做全,就被常嬷嬷扶起。   “嬷嬷……”   常嬷嬷用眼神示意,陆琼九改了口,有些扭捏很是畏惧的喊了声:“皇祖母”。   太后一身宝蓝长袍,她在殿内罗汉床前入座,目光淡淡的扫过殿内摆设,不怒自威的气势让服侍的一种婢女们不约而同垂下了头,哪里还敢偷瞄半分。   她发髻端正,因为皇帝身子不痛快的缘故并未别太多发簪,但已经可以明显看到面色微微红润起来。   陆琼九奉了盏茶,“皇祖母看着气色好了很多。”   太后接过那盏茶,并不着急应答她,而是放在嘴角,小抿了一口才迟迟道:“我本以为再也吃不到九儿奉的茶了,今日能看见九儿好生生的站在这里,都是菩萨保佑啊。”   太后朝陆琼九伸出了一只手,她会意,颇有些受宠若惊握了上去。   等握上去,指尖不经意触到什么带着凉意的圆润物件,她凝神望去,竟是她特意去修的那串佛珠。   这串佛珠如今就盘旋着附在太后的手腕,陆琼九突然鼻子一酸,懵然有了些被自己至亲的外祖母肯定的感觉。   她糯糯地喊了声,“皇祖母”   声音里还带着些许鼻音,太后一听,更是心疼的打紧,在心里不住的埋怨自己当初真是老糊涂,犯着这么好的孩子不去疼爱,一次又一次的推开小辈儿的孝心。   “好孩子,哀家都知道的,都知道的,知道你受了委屈,在哀家这里受了委屈,在外人那里竟也受了委屈。”   太后拿着帕子一点一点的抹掉陆琼九眼角的泪花,“都怪哀家只想着自己,却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九儿在后宫无所依凭。”   “是哀家越活越回去,越活越自私。”   陆琼九哭,太后也跟着哭了起来,最后还是常嬷嬷实在看不过去,顾及这两位主子身子都不大痛快,才上前安抚:“娘娘,先让容乔帮郡主好好瞧瞧,确定郡主没什么大碍吧。”   “是,先做正事”太后擦净了眼泪,唤了一声容乔。   容乔早就在一旁等候,得了命令,搀扶起陆琼九往内室走去。   直到陆琼九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太后才将眼里的慈和收敛了个干净,她重重的拍上桌子,余怒未消。   “若不是正好被你撞见赖嬷嬷与那宫女的私相授受,哀家不知道要被她蒙骗多久。”   常嬷嬷哼声道:“皇后娘娘也真是好手段,这样大的消息竟能瞒的整个仁寿宫人人不知。她趁您养病期间,对郡主下手,也着实过分。”   “一想到咱郡主就被个老妈子打了,老奴这心里,不是滋味啊。”   太后将佛珠从腕子上套下来,放在手心慢慢拢着,“九儿竟也就那么让赖嬷嬷打了,平日不是威风的很,碰到个纸老虎怎地就不行了。”   太后越说心里越心疼,刚刚握着九儿手心的时候,还能摸到些许伤痕留下的疤。   常嬷嬷轻声道:“娘娘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又怎会不知,郡主打小就聪慧过人,怕也是猜到了是皇后娘娘指使的,无力反抗,也就遂了皇后的意。”   太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将那串佛珠贴额头,“说到底,还是哀家,没有看护好九儿啊。本以为有皇帝的偏爱就够了,但却忘了皇帝的偏爱才是最招人嫉妒的。”   常嬷嬷忧虑太后过于伤心,赶忙说了几句话来宽慰,“也是皇后娘娘做的太过。咱郡主也不过是与五公主在北狄王妃一事上扯了关系,皇后娘娘就非要让赖嬷嬷责罚郡主,以便牵扯出郡主当日杖毙乳母之事。现在满城传的沸沸扬扬,以后,郡主的婚事,怕是有所缺损。”   “女子闺阁名声何其重要,太后娘娘特意封锁的郡主杖毙乳母的消息,竟就叫皇后轻而易举的抖落出去。”   “先前皇后拿这些手段处置后宫嫔妃,哀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可如今是把屎盆子扣到九儿头上,想要磋磨九儿婚事,就她,也配。”太后眼里迸出寒光,眼角眉梢间的气势让常嬷嬷有了一瞬的恍惚。放佛之前那位曾娇宠后宫,说一不二的狠辣主子又回来了。   容乔此时也缓步到了太后跟前,欠了欠身,道:“郡主身上并无什么多添的伤痕,有一些老疤,奴婢问了,郡主说是幼时不听话,昭华长公主气不过挨的打。”   又重新提到昭华长公主,太后终究忍不住追思,“昭华小时候,哀家也是这样对她的。字写不会要打,诗背不过也要打,女红做不好也要打……时时处处对她严格要求……哀家本以为只有这样,她夫家才会高看她,才会尊崇她,但谁知道,她的夫家,竟是丹契那大字不识的部族,白白让她挨了这么多大,学的东西也都毫无用武之地。”   太后话语中透着哀愁与悔恨,见陆琼九已经收拾妥当出来,朝她招了招手,陆琼九坐到她身边。   “九儿,你还记得你母亲怎么走的吗?”   陆琼九点点头,又摇摇头,她记了大概,却也觉得模模糊糊,不甚清楚。   “你母亲走的那段日子,你生了场大病,哀家抱着瘦的跟个小猴子的你,在你母亲的灵位前守了三天。”   太后的手碰上陆琼九的眼睛,从眼皮到下眼睑,用指腹一点点的勾画着,“你的眼睛啊,长得最像你母亲。”   “哀家一直躲着你,避着你,一来,是怕看到你这双眼睛,二来,是忧惧你知道当初你母亲遭此惨遇的罪魁祸首就是哀家,从而疏远哀家,憎恨哀家。”   常嬷嬷走到祖孙二人身前,将怀里一只发钗插到陆琼九发髻之上,陆琼九记得,那是皇祖母很宝贝的东西。   如今看来,应该是母亲的遗物。   “其实这么多年来,太后娘娘一直在暗地里照看着常乐宫,她嘴上说,要少见您,冷落您,心里啊,却巴不得天天将仁寿宫什么好东西变着法儿的借皇上的手送到常乐宫。”   陆琼九仔细回想,的确有好多东西,是各位公主宫里都没有,却独独她这里有的。她抬眼看向那架五座漆雕镶银海棠风,而后又看了看常嬷嬷。   常嬷嬷点了点头,“是了,娘娘听说您喜欢,就去找皇上要了,再由皇上的名头送到您这里。”   陆琼九实在是没想到太后对她的关爱可以在暗中深刻到如此地步,她木讷道:“皇祖母……”   太后满眼慈爱,“九儿,听哀家说,等哀家告诉你,你母亲的一切,你再确定要不要亲近哀家这个皇祖母可好?” 第35章 35.九妹   自太后那日过来,到如今,已三天有余,陆琼九每日晌午就端坐在窗台,看着外面叽叽喳喳的麻雀,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辨不出什么喜怒。   音容和容乔互相推搡着,谁也不敢上前。   贺子捧着药汁看着趴在门口的二人,失笑道:“两位姐姐要是不进去的话,来来来,闪个身。”   音容眼睛一亮,“我把药端进去吧。”   说着就上手要接过贺子手里捧着的。   贺子把身子一转,药碗被挪到了音容碰不到的地方,他嬉笑两声,“音容姐姐,这我进去,还得向郡主禀报事情,这种事,就别跟我抢了吧。”   音容古怪的收回手,“你能有什么事啊。”   贺子神秘的眨眨眼,“能让郡主开心的事。”   他在门口稍作整理衣袍,大步走进了内殿,对望着窗台凝神的陆琼九行礼。   陆琼九收回散漫游离的目光,有些诧异,看着托盘上黑黢黢的药汁,“怎么是你送进来的?”   她只瞧了一眼,就皱起眉头,“这补药……就算了吧。”   她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贺子假装没看懂她的手势,不动声色挪着跪在地上的膝盖又往陆琼九所在的方向近了一步,“郡主”。   他声音低得带着密语的神秘。   陆琼九在太后徐徐而言的话语中恍若陪着母亲过完了她的一生,那些她知道的,不知道,统统汇集起来,浓墨重彩勾勒出昭华长公主短暂的一声。   陆琼九听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眼眶红了又红。   太后离去之前,曾用热切的眸看着她,“若你不怨哀家,就搬来仁寿宫住吧,哀家想要把这些年的欠失,都统统补上。”   陆琼九怎么会不知道太后话里的意思,只要她搬去仁寿宫,这宫里也就没人能在她身上动手,甚至出嫁前还可以得一个皇太后跟前养大的清贵娇女的名号。   她不怨皇祖母,她又有什么立场去怨,她自己就是这场罪恶联姻的产物,她的存在,竟然像是她母亲污点一般的存在。   她的存在,时时刻刻在提醒着,昭华长公主那段身不由己,百般屈辱的联姻。   贺子瞧她失神,又低着头补充了一句:“郡主,殿下请您移步东宫,说去了定能叫您开心。刚刚派人过来问,您要过去吗?”   “东宫?”   陆琼九用了些时间缓神,“太子……东宫……”她陡然想明白,托腮的手顺着脸颊滑下来落在桌上,“那是……他在东宫?”   贺子乐的更欢了,“主子,您问奴才,奴才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许人啊。”   陆琼九接过他捧着的药碗,用手指敲了一下他的帽檐,眼里总算是蕴了些喜色,“你惯会这样,说话说一半的。”   贺子连连点头,“那一半,自然是需要郡主自己去看啊。”   陆琼九难得没在苦药喝否这个问题中挣扎,大口大口的捏着鼻子喝净,苦意还停滞在舌尖,她便着急吩咐,“去备轿撵吧。”   淮绍一和太子各自捧着一卷书,谁也没先开口,淮绍一这边端的是一副气定神闲,太子反倒忍不住偷看了他好几眼。   朝堂之事,都在皇上的清醒之后,慢慢稳妥下来,太子也难得有了松气的时间。   这刚一清闲下来,就忍也忍不住的唤来了淮绍一。   淮绍一修长的指捻了一页,缓缓翻过,眸子精光聚集,挺直的鼻梁落下些光影,微珉的唇也迎上明亮阳光,衬得他整个人昳丽恣意。   一旁服侍的婢女早就忍不住一遍遍将艳羡的目光放在他身上梭罗,而后又和身边的人用眼神无声交流。   有些过分痴迷的神色显在她们神色之中,太子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不由得幻想一番,稍后小九儿过来,看着这般情景,该是如何神情。   他放下书,抱着肩膀,眯着眼迎上暖洋洋的阳光,大概,一声不吭,生闷气吧。   他这样想着,竟也就笑出了声,小九儿这人,平日里都一副能忍则忍,忍不住就背地里狠狠挠上一爪子的野猫模样,撒娇撒痴都俏丽的打紧。   他的笑意有些大了,引得淮绍一抬眸望了过去。   太子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咙,这绍一,是真感受不到这些女人的目光吗?真不懂假不懂。   太子正了正神色,觉得自己不能再胡思乱想下去,赶在小九儿来之前说些正事才打紧。   “荣王之事……你怀疑谁?”他仔细想着自己那几位皇叔,皇弟,一个一个人排除,却都觉得不是没这么大野心,就是身处远地,手无论如何也伸不过来。更何况还要蛊惑一向在父皇面前很是得宠的荣王,如何也找不出一个最可疑的人。   淮绍一手指压着书页,将受潮的那页慢慢抚平,“自古奸臣当道,国本动摇。昔日大楚皇后垂帘听政,用妇人深闺手段控制朝堂,最终本国先乱。谁能想到,大楚帝国,败在一个女子手中。您最想不到的,也许就是根源所在。”   他抬手给太子斟了一杯酒,而后,也斟满了自己面前的酒杯,他抬手举起酒杯,清脆的碰撞声中,他率先饮尽。   前世的太子秦裕变化如此之大,轻易被人动摇心思,是他如今久久思索不解的事,既然心中存了上辈子的芥蒂,这辈子有些事,还是点到为止为妙。   皇上身子有了好转,他得尽快回御前,对李威值的诸多怀疑还需要验证。   至于荣王,他重重放下酒杯,幽黑的瞳狠戾起来,也早就该死。胸无点墨,握着大把的权势,又怎么会不成为靶子。   “殿下,陛下的饮食还要多加看护。”   太子显然也想到这一点,“那是自然,只不过查了这许久,饭菜吃食汤药一概毫无问题。父皇一向康健,这场病生的不明不白,太医院那一群迂腐东西,什么也说不出来。”   淮绍一将平整不少的那页合上,靠着背椅,即便是懒散的动作,肩膀却依旧又平又直,他将手合拢放在桌上,垂了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太子思索着小九儿快要到,要先撤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似乎只是漫不经心的随意一句,“茶水日日都得饮。”   太子猛的惊醒过来,“对,还有茶水!”   他着急唤来人,“去将茶渍找出来给本宫好好查一查。”   淮绍一又将身子往座椅后靠了靠,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身子越发懒散起来,只怕有心人已经清理干净了吧。   太子瞧他这模样,不由得惊讶,他在他面前一贯恪守君臣本分,这样的坐姿是万万不会出现在他身上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累极,惫极。   “绍一,荣国公可是又整出什么幺蛾子了?”   淮绍一拧了眉,正准备回答。陡然听见一阵脚步声,脚步声又急又快,临近的时候反倒慢了起来。   淮绍一疑惑抬眼去看,猛然看到来人,靠着座椅的背瞬间挺直,动作间流出一丝慌乱,懒散气消失的干干净净。他还顺手将腰间衣料的褶皱抚平。   都说女子见爱慕之人前,整云鬓,饰美妆的,男子又何尝不是。   才不过三日不见,竟是思念如潮,搅得他不得安生,没想着,今日在东宫竟得一见。   他的目光黏在陆琼九身上舍不得离开,只能用所剩不多的余光看着太子一脸“红娘”激动模样,他沉了声,“多谢殿下成全。”   似是没想到淮绍一会道谢,太子语噎一时,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本宫瞧着你们极配,自然是要帮你们一把。”   “至于你所言的身世不配,本宫只觉得既然二人心悦,身世才是最最身外的物件。”   淮绍一颇为惊讶的望了眼太子。   太子笑着道:“本宫深受朝政联姻之害,总想看着有情人终成眷属,小九儿喜欢你,你也欢喜她,她不似本宫,毫无办法,你们自有缓和之法。”   淮绍一珉紧了唇,自然知道太子所言究竟为何。   “太子妃已有身孕,殿下马上要迎来第一个子嗣……”   太子出声打断他,“绍一,你还不懂吗,不喜欢的话,强行被人绑在一起,两个人都痛苦。但本宫没办法,这都是坐在储君位子上该承受的,非这样不可。”   淮绍一手指不自觉的蜷缩起来,看着太子黯淡的眉眼,终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当然懂,所以上辈子,他宁愿不娶,也不要任何别的女人。   陆琼九的身影越来越近,他的视野也越来越清明,等待真的不是坏事,这不就,等到了。   太子率先出去,跟陆琼九攀谈了几句,陆琼九亮着眼睛点头。   直到太子走出这片区域,陆琼九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才荡漾开热烈的情绪,她跑了过来,淮绍一看的心惊,这里不比那日,路上不少装饰用的假石,她又惯常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生怕她一不小心被绊倒。   他起了身,去迎她。   她喘着粗气跑到他身边,秀俏的鼻尖上浸出些莹润的汗珠。   淮绍一抬手用指腹轻轻抹去,看着她生动的眉眼,没好意思告诉她,这几日夜晚,他梦到她多少次。   因为奔跑的原因,她唇微张,带着红润的光泽。   淮绍一喉间动了动,指腹还触着她细腻的肌肤。   她眯着眼蹭了蹭淮绍一的手,依旧跟个小猫儿似的,就差没有喵喵叫,她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耳朵,“绍一,我梦见你好多次!”   淮绍一的手霎时怔住。 第36章 36.九妹   陆琼九握住他还停留在她脸上的手,往前探了一步,“你呢,有没有梦到我?”   淮绍一别过脸,望着她因为奔跑而沾上些尘泥的绣鞋。   没有立刻得到他的回答,陆琼九无所谓的握住他的手背,脸颊贴着他的手心蹭了又蹭,直蹭得他指尖发软。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日里,诸多事等着你处理,想不起我来也是有的。”   她装着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语气却酸溜溜的激得淮绍一一路软到心坎里。   她楚楚可怜的盯着他,又不死心的问了一句,“真不想我吗?”   淮绍一被那双眼睛勾的心里巨痒,抓挠不到,绕是克制如他,都有点耐不住了。   他索性抬起另一只手,径直捂上了她的眼睛。   灵动而漾着水意的眸不再忽闪勾人,淮绍一才觉得那股子燥热痒意堪堪压下去一点。   她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多勾人,还是就是仗着这点凭借,故意勾他?   陆琼九不明白他这动作含义,但也没挣扎,手心暖烘烘的温度让她舒服的扬了扬眉。   “想了……也梦到了”。   眼睛被挡住,耳朵便灵敏起来,低沉的嗓音鲜少的带着清亮音色漫过她的耳畔。   陆琼九听着真真的,嘴角瞬间便扯出个弯弯的弧度。   她忍不住地眨了眨眼,长翘的乌睫触碰他掌心的纹路,这下子,痒意直接攀上皮肤,带着更加真实的触感摧毁他好不容易才定下来的心。   淮绍一黑瞳之间暗流涌动,大掌握上她的手腕,轻轻一带,半抱半揽地将她带离了这处人多眼杂的地儿。   等陆琼九可以睁开眼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到了东宫后殿东侧的花园,她的背抵上假山,整个空间被淮绍一高大的身子压缩到只能承载她一人。   他低着头,灼热的气息萦绕在她头顶,扑散在她额头。   她的手攥禁了裙摆,盯着他的喉结看。   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思考,现在是抬头凑上,还是等着他低头亲过来。   天晴时,陆琼九明艳的五官更是美丽,甚至,美丽的过分招摇了。过了花期的玫瑰尚且残败,她在他心中却从未凋零过一丝一毫,从上辈子到这辈子,只有一分一分增添色泽的分儿,哪里黯淡过分毫。   淮绍一抿了抿唇,正打算挪开些距离,方便他低头亲吻的时候,被他束缚在怀里的女人却突然有了大的动作。   他止都制止不住的大动作。   下一秒,他的下巴有了湿热触感。   陆琼九觉得,靠别人不如靠自己,等着淮绍一主动亲亲抱抱有点难。亲亲的话,谁亲不是亲,她来,她来就好啦。   但是,她忽略了男人过分高的身量,抻长了脖子,仰高了下巴,点直了脚尖,脑袋一热,闭了眼,看也不看的就亲了过去,亲的力气还不小,但亲的地儿却是硬硬的,不是之前的感觉。   等她睁开眼,看见男人温柔含笑却戏谑的眼,陆琼九老脸一红,果不其然,淮绍一尖削的下巴上一抹红。   她嘴唇上依然有些火辣的疼。   天,她不但亲错了地儿,还用了这么大劲儿吗?!   她支支吾吾,先发制人,手抵上他的胸膛,“你干嘛……长那么高!”   她垂着眼不敢去看他,嘟嘟囔囔,“之前可以够到的来着啊……”   淮绍一满眼满心尽是舒畅,勾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看他,笑容不羁又沾染了些玩味。   黑瞳里的柔情,一层一层的,浓的化不开。   他“嗯”了一声,牵出些磁性惑人,“最近好像长高了些。”   说话间,他下巴上那个红印伴随着说话的动作微微有些变化。   陆琼九脸更红了,怎么他下巴那点红印,还不消!   “哦”她闷声回了声,眼疾手快从他身侧找了突破口,缩着娇小的身子,趁他没有反应过来时,推了推他的胸膛,从他左手边“滋溜”一声跑掉了……   真的是跑掉了……   淮绍一哑然失笑,手指触上下巴那处,笑意在他清冷深邃的脸上荡开,他摇了摇头,跟上她的脚步。   音容在原地等了许久,淮绍一架走陆琼九的时候,她还打算拦上一拦,但一离近,看到两人脸上如出一辙的笑意,生生止了步子。   明眼人都能看出什么意思吧。   但这郡主自己跑回来,又是什么意思?   音容往陆琼九身后看了看,没看到淮绍一的身影,匆匆过去服侍,陆琼九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大口饮尽,看着才稍微冷静了一点点。   音容拿过茶壶又给她倒了一杯,“您慢点喝。”   她将茶盏送过去的时候,抬眼望了陆琼九一眼,这一望瞧出点不一样,“郡主,您嘴巴这么了?红红的?”   陆琼九下意识捂着了自己的嘴,她苦着脸,“我嘴巴还红着呢啊?”   音容点了点头,“磕到什么地方了吗?郡主放下手来让奴婢看看,嘴唇这么娇嫩的地方,磕到什么可不得了。”   陆琼九一双大眼睛在眼眶中打转,听到音容的话,快速的摇了摇头,怎么能让她看,她还要不要脸了。   淮绍一不急不缓的走过来,音容看到了行了个礼,而后继续转头,锲而不舍的劝说陆琼九把手拿下来。   她只扫了淮绍一一眼,忽然觉得好像看漏了什么,又转过头去瞧。   此时,淮绍一已经走的很近,音容一眼便看见他下巴那处微微有些泛红的痕迹。   看形状,看大小……音容朝着陆琼九撇撇嘴,“啧啧”两声。   陆琼九瞪大了眼睛,这这……就看出来了?   音容到底是个会做事的,自己带着一众伺候的人离开,给他们二人腾了一个清净无人的地儿。   人走了个干净,陆琼九更加不自在起来。   淮绍一坐在她对面,长手长脚一伸,陆琼九突然觉得这个地儿小的不得了。   “把手拿开,我看看,可磕伤了?”   陆琼九还捂着嘴,连连摇头,看到他幽深黑瞳里的不认同后,悻悻的拿下来手。   她的唇瓣到底娇嫩,那样大的力气撞上他的下巴,定然红肿起来。   淮绍一盯着看了会儿,道:“这几日,少碰吧。”   “那个,不疼的!”陆琼九着急狡辩,她一瞬参透他的话里有话。   少碰,能怎么碰,不就是亲亲的时候碰吗?   这几天少碰,不就是不亲了吗?   淮绍一递了杯茶,没有打算再跟她继续这个问题。   陆琼九还想说什么,见他这模样,只好止了生息,闷闷喝茶不再开口。   淮绍一有些看不下去,率先转了话题,“我听说,太后有去常乐宫。”   “这你都能知道,”她声音闷闷的,别扭的抱怨,“也不见你这几天给我传个信什么的。”   她抱怨的声音很小,但奈何这里就他们二人,淮绍一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   他担心,黏她黏的多,她会烦。没想到她竟然有了这样的心思。   陆琼九长长吁气,正了正神色,提到这种事,还是觉得难耐,“皇祖母她,想让我搬去仁寿宫。”   淮绍一盯着她眉眼,看她眉眼渐渐不复之前明朗,心渐渐沉了下来。   “已经知道了昭华长公主的事了?”   他试探询问,整个后宫一直刻意瞒着她昭华长公主的事儿,如今太后开口了,那该知道的,她也就都知道了。   陆琼九大力地眨了眨眼,喉间酸胀起来,见了他,本以为母亲的事给她带来的影响会减弱些许,却不曾想,见了他,却更加委屈起来。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啊,她的出生,难道就真的是一场错误吗?   “当时皇帝舅舅刚登大位,大秦根基不稳,丹契为部族之首,为了稳定部族,大秦欲以联姻手段笼络。丹契使者明明白白的写着,要大秦最为尊贵的公主。皇祖母和舅舅,为了大秦,为了巩固帝位,将母亲……”   她说不下去,眼泪流了满脸,淮绍一已经走到她身边,大掌抚过她被泪濡湿的发,将她的头贴上了他的腰腹。   “我都知道的,既然享了公主的荣华富贵,这些都是必然要承受的,我都知道的,所以我不怨皇祖母和舅舅,我知道他们的难处,只是……只是,原来我的出生是建立在这么多人的痛苦之上。”   “父亲有自己的宠妾,母亲在大秦也有自己中意的小侯爷,他们明明都不爱的,却有了我。父亲宠妾灭妻,母亲情义冷淡。”   她张开手臂抱住淮绍一的劲腰,鼻涕眼泪一股脑抹在他衣袍上。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我的出生,本就是个错误,又怎么还会得到谁的祝福。”   淮绍一蹲下身,与她视线齐平,揉着她的头发,眼里的温柔掺了蜜,甜了她苦了大半的心,“怎么办?我还得谢谢这场错误,将你带给我。”   陆琼九泪眼婆娑,一下子没明白他的意思。   “昭华长公主自你出生始,便事事亲力亲为,小到吃喝衣着,大到何时习书学艺,她都亲自教导。可汗这一辈子就你一个子嗣,纵容是再宠爱妾室,却没让那个女人生下一男半女。九九,你还不明白吗?”   “你的父母,疼你爱你,视你若掌上明珠,奉你如天上皎月,他们盼着你的出生,你又怎么会没得到祝福。”   陆琼九抽泣出声,肩膀缩起,“你莫要唬我,这些话,皇祖母都没跟我说,你怎么知道?”   她不敢相信,也不肯让自己相信。   心里落下空虚,她着急的去寻他的怀抱,淮绍一蹲着身子挪了一步,她将秀气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微凉的眼泪顺着他的脖颈滑下,最后消失在肌肤纹理中,似揉进他血肉。   “你猜,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你。” 第37章 37.九妹   陆琼九八岁的时候,没了父母。   魏泱之战,可汗与昭华长公主一起葬身。她生在军营,长在军营,大秦一片祥和,边境部族纷争却需要丹契来挡,生于乱世,她却成长无忧。   直到那一年,外族偷袭,大秦派遣的救援军队被挡在侠谷关之外,她被母亲的陪嫁丫鬟护在暗处,紧紧的捂住眼睛,外面火光漫天,熏的她脸发烫泛红,整整一夜,刀剑击杀的声音不绝,直直的往耳朵里钻。   等援军来的时候,八岁的陆琼九就跪在满脸污血的父亲与母亲身边,不哭也不闹。   安静的,像个精致漂亮的布偶,无息亦无声。   她看着父亲母亲交握在一起的手,笑了,稚嫩的声音划破战场死寂,“姑姑,你看,握手了哎。”   说完这句话,她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在之后,高烧不退,她断断续续的清醒过几次,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唯一熟悉的,就是母亲的棺椁。   在之后,她就记不得八岁之前的种种了,甚至记不清父母的长相,无忧无惧的八岁时光被一场残酷至极的战役撕破,她大病之后,仅仅有个模糊印象。   如今,这模糊的记忆一点点要被人解开,太后说了一半,淮绍一要来告诉她另一半。   那些她经历过的,却选择遗忘的事实,就是心口的伤疤,久久难以痊愈,本可以苟延残喘,却要剔骨疗伤。   她看着淮绍一,敛下眉眼的情绪,手指不安的搅动,皇祖母说的已经令她彷徨不安,不知道淮绍一要说的,又是怎样的光景。   淮绍一握住她的手,“别怕。”   她垂着眼,不看她,“父亲,母亲他们是没有感情的,这个,我记得。”   她记得,哪怕最后手指交握在一起,这两个人也丝毫纠缠牵扯不出爱意来。   淮绍一点了点头,不反驳,他声音放轻放柔,“我只说,我知道的,你听了后,自己衡量。”   陆琼九看着蹲在她身边的淮绍一,红着的眼眶慢慢又被晶莹的泪水濡湿。   她小声说:“你可以抱着我说吗?”   淮绍一脸色一变,竟是忍也忍不住的颤了手,上辈子,这句话,他求过她。   时过境迁,从她嘴里听到这句话,淮绍一又想起前世重重,沉闷的他胸口泛疼,他明明守得云开见月明,却在看到她这幅模样的时刻,恨不得将她藏好,那些丑恶的事,他去面对就好。   但是,他没有办法,九九,定然也不愿意,很多事,她都需要全然了解,只有她,能做自己的决定。   而他,认同她所有决定。   淮绍一张开手臂,朝她露了个笑,就像当初那般,他先朝她张开手臂,获得了那辈子第一个她赐予的拥抱。   陆琼九从凳子上跌下,扑进了他的怀里,迫不及待的,如同受了苛责急求安慰的孩子般。   淮绍一架住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起,稳稳的放在了他的大腿上。   他摸着怀里姑娘的发丝,而他身上的木松香淡淡萦绕在陆琼九鼻尖,她贪恋地用力吸了吸,在他怀里找了舒服的位置靠上。   “我与我母亲早年跟随过丹契军队。”   他说话间,胸膛微微起伏,陆琼九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慢慢的放松了身子。   “母亲带我归京寻找父亲,不料遇到流民争斗,盘缠都被抢光,还险些被打死。”   “我那时气不过,和他们争抢所剩无几的金银,被他们按到地上打,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他轻轻笑了笑,“也就在这个时候,你骑着一头小驴出现。”   他的思绪放远,紧紧搂着怀里的女人,黑瞳闪过一丝懵然,似乎真的好像看到了当日那个一身红衣笑得俏丽璨然的小姑娘。   “你当时啊,已经有了现在的模样轮廓,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还要美,但你身边,有了随行的小公子。”   陆琼九轻嘤了一声,好像是嫌抱的还不够紧,又将自己往他怀里缩了缩。   “当时,我着实狼狈,哪怕你开口斥住他们的殴打,我仍然趴在地上起不来。满脸的土,满身的泥。还是那位小公子的父亲,一碗药一碗药将我救了回来。那时之后,我与母亲就栖身于军营之中了。”   他神色如常,眼底却骇起大浪,这样的回忆,对他来说,也是痛苦的。   但也掺杂着糖,毕竟,是他们的初遇。   陆琼九小声道:“对不起,我都忘记了……”   “你当时能记得我,才奇怪。”   淮绍一闭了闭眼,遮住眼里的情绪,低头吻上了她的额头。   都无所谓了,无论她记不记得他,也无论那位随行的小公子今后对他来说会是多大的威胁,都无所谓了,现在,她是属于他的,不是吗?   陆琼九微微抬高了头,任他索求。   “我在军营的那一段时间,听说了很多关于可汗的流言,也见到了你在昭华长公主身边如何被细心教养。可汗的宠妾一直无子无女,我想,都是为了你吧。可汗不止一次说过,有了女儿哪里还舍得随便打仗,死外头了,女儿无依无靠,他怎么安心。一个女儿就够了,一个孩子就够了。”   “外面宠妾灭妻的传闻越传越厉害,但我看着,却觉得昭华长公主在可汗面前说一不二,妾室也乖顺做小伏低。有一年你生辰,可汗亲自烤起山鸡,放下一身的政务,携着公主与你,到京城边溜了一大圈。他知道,公主思念故土。”   “若你说,他们没有感情,我是信的,但你作为他们二人唯一的血脉,的的确确是他们爱着,宠着过来的,联姻伤了他们,他们有了你,才是将当时的伤害降到了最小。”   陆琼九望着他,无意识低声道:“这些,我竟然忘了个干净。当年,丹契族人早就四散游离,若你不跟我说,我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了。”   淮绍一托起她的面颊,“忘掉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一直误会着。倘若说祝福的话,你的亲身父母就已经给了你至上的祝福,旁的人,道听途说而来,皆不是真眼所见。就连太后,处在深宫的太后,对于当年又得几分真假。”   “有些事,忘了就忘了,我们不要去找丢掉的回忆和过去了,往前走吧,未来如此瞬息万变。”   他说给她听,也在说给自己听。   当年,随行的小公子就是李临枫。那个,前世献祯帝所说的,九九的心上人,那个,他以为的最大的威胁。   他缓缓的掀起眼帘,黑睫下透亮的瞳孔,透过剑拔弩张的气势,荣王尚且比上辈子早死,李临枫在这辈子又怎么不会消失在九九生活里。   若出现了,把九九抢过来就是了,只要,她还爱他。   淮绍一托起她的脸颊,让她望向他,四目相对,他眼里的柔情是意料之外的浓郁,陆琼九早就止了哭泣,这般看着他,总觉得这一刻,像极了前世的他。   情深几许,统统给她,带着孤注一掷。   “去仁寿宫吧,然后,等我。”   这次是他第二次说出“等我”这样的词汇,和上一次不同,这一次,陆琼九感觉到了他言语间的迫切和力度。   他要她等的太多,但终究会一一兑现。   陆琼九半仰着头,明艳秀婉的模样渐渐盈上清澜,她说:“好,无论什么,我都等你。”   无论什么,都信你。   ……   陆琼九回到常乐宫时,天色已暗了下来,她也的确去了好久。   音容去安排膳食,容乔欠了欠身,凑近陆琼九,“今个儿皇后和五公主过来了。”   “他们竟然还敢过来!”容乔愤愤不平,跟在太后身边早就听说了皇后做的那些事,又从陆琼九这里知道五公主那剑下一推,对他们早已恨之入骨。   陆琼九解衣服的手一顿,眼神既冷静又带悲恨,“样子,还是得装的吧。”   她连头都懒得抬一下,容乔帮她褪去外袍,“明天你去一趟仁寿宫,告诉皇祖母,我后日就打算搬过去,麻烦她老人家了。”   容乔面上一喜,“这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太后娘娘高兴还来不及呢,巴不得您过去呢。”   陆琼九环顾常乐宫,她八岁进京之后,就被安置在这里,如今,突然要离开,总是有些空落落的,更是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好是坏。   但他都说了,得使劲向前走啊,那些害了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一个都不会!   音容端着一碗粥过来,陆琼九伸手接过,浅尝了几口,突然想起些什么。   “十六长公主可有过来?”   容乔道:“有呢,今日也是没见着人,说明日再来探望。”   陆琼九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还怕她不认账。”   音容也跟着明白过来,“您是说那些布帛吗?”   “若能如数归还这些珍贵布帛,淮公子定然会欣喜。是生母的遗物呢。”   陆琼九看着安放在柜子最上面的那几匹布帛,嘴角扬了笑意,“若能护好他的东西,定是极好的。”   他的东西……   陆琼九太阳穴陡然一跳,他的东西,也包括她吗?   她心底蓦然生成微妙的情绪,那,定然也是要护好自己的。 第38章 38.九妹   敦乐郡主搬去仁寿宫的事,太后只支会了皇帝,皇帝点了头,音容一行人就开始盘点,大有去了不回来的架势。   但事实也确是如此,姑娘家年岁一日日大了,又可以留几年,太后自然是舍不得的。   陆琼九用汤匙舀了些药汁,递到了皇帝嘴边,皇帝斜倚着身子,瞧了她一眼,顺着她的动作张了嘴,药汁进嘴,从舌尖苦下去,皇帝忍不住皱了皱眉。   陆琼九递了帕子擦了擦皇帝的嘴角,道:“舅舅该一大口喝尽,那样苦一次就好了。”   皇帝笑着端过她手里的药碗,嘴巴贴上药碗边缘,抬头,饮尽。   皇帝随手把空了的药碗给陆琼九看。   皇帝确实已经好了很多,如今就连笑声也重新带着足量的中气,虚弱还在,但已经微乎其微了。   陆琼九赶紧从桌上挑了蜜饯,“皇帝舅舅拿这个压一压。”   皇帝依然笑着,推开了她的手,“记住这药的苦滋味,以后才知道要好好爱惜身体。”   陆琼九收回手,心中犹豫不决,眼神游离间,正巧看见拿着拂尘进来通报的李威值,陆琼九忍下已经到嘴边的话,讪讪的缩回了身子。   “陛下,皇后娘娘带着您最喜欢的点心来了。”   皇帝扬了扬手,抿了一口热茶,转头对陆琼九说:“九儿今日有口福了。”   陆琼九勉强憋出个笑,点了点头。   他指了指殿门,“点心送进来,让皇后回去歇息吧。”   这话一出,不光陆琼九,李威值眼里也满是震惊,他嘴角的笑意快要挂不住,“陛下,这日头着实晒人,娘娘大老远来一趟,您看……”   他话没说完,皇帝就将手边的药碗扔了过去,在他脚边破碎,闹出好大的声响。   “要你给朕做主吗?滚出去。”   李威值不敢再话,草草收拾了一番,就步履匆匆出了殿。连着带走了室内侍奉的众人。   皇帝舅舅脾气不大好,斥责宫内伺候的太监是常有的事,这些她是知道的,但还是头一次对皇后这般。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存了芥蒂。   她悄悄观察皇帝脸色,内室只有他们二人,如若要说些什么,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她舔舔唇,还是开了口:   “舅舅身体一贯康健,九儿回宫后听您病了,着实吓了一跳。太医们可有查明病因?”   她话里有话,但话里的意思不能说的太明显,皇帝惯常多疑,李威值确实存在问题,但需要皇帝自己察觉。   皇帝撑着床,想要直起身子,陆琼九赶紧起身去扶,“这病的不明不白的,朕也惊讶,不过好在九儿能平安回来,朕也就放心了。”   皇帝的目光无声的打量起陆琼九。   陆琼九还要说什么,嘴唇刚动了动,就听见皇帝声音尖锐了几分,手也重重拍上了床板,“朕心中有数。”   陆琼九面上一僵,赶紧跪下,“九儿失言了。”   皇帝抬手揉上眉心,久病的身子颤巍巍的下来床亲自扶起她,“跟你计较什么,这次,九儿也受苦了,起来吧。”   陆琼九缓缓起身,搭上了皇帝伸过来的手,另一只手贴上了她的背,皇帝声音里带着叹息,“还好你没事,不然下去的时候真不知道要怎么跟皇姐交代。”   “你放心,朕定然不会放过这次作祟人。”他说这话时,眼里透着一丝悲恸,“能把心思动到朕身上,也是大胆至极。”   陆琼九听着,疑惑起来,舅舅这是……已经猜到了是谁?   她突然想起淮绍一所说的,皇帝舅舅出事前,锦衣卫指挥使曾前来觐见。   陆琼九心中了然,锦衣卫禀明之初,皇帝舅舅心中就有了打算吧。   她深知帝王心思可顺不可逆,也就不再吭声。   “母后昨日过来,跟朕说了许多,你和母后能亲近,朕心中很是欣慰。”   陆琼九用自己的手包住了皇帝的手,有些撒娇意味的絮叨:“八岁之前的事,九儿都记不大清,只知道,如今只有舅舅和祖母待九儿好。”   她低眉顺眼,委委屈屈的模样惹人怜爱。   皇帝看的心软,目光也慈爱起来,“你祖母啊,这些年心里一直记挂着你,就是这心结郁闷难安。这次遇险,也总算让她可以解开心结。”   陆琼九拿了一颗蜜饯放到自己嘴里,“这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口里的蜜饯甜的她眉眼都舒展开来,皇帝舅舅要记住满嘴苦意以时时刻刻警醒自己,她却偏偏热衷于牢记这股子甜到心坎的感觉。   皇后亲手做给皇帝的点心自是分外用心,陆琼九心中有打算,一连吃了好几块。   黑白分明的水眸不错过皇帝的丝毫表情。   最后搅得皇帝只堪堪尝了一小块,就含笑看着她狼吞虎咽。   “这么喜欢吗?”   陆琼九还在往嘴里塞,腮帮子鼓起来,娇憨可人。   她大幅度的点了点头。   “那都拿回仁寿宫慢慢吃。”   陆琼九眼里迸发出得逞的精光,她谢恩,让音容提着食盒匆匆出了乾清宫。   音容提着食盒步履匆匆的跟着陆琼九,“郡主怎么这么着急走了,奴婢看陛下的意思,是打算留您用过晚膳。”   陆琼九笑而不语,只是嘱咐她将食盒挎在右胳膊上。   音容虽然不解,但也照做了。   刚一踏出乾清宫,就看到在宫门口徘徊的皇后身边的婢女白然。   皇后身边得脸的婢女换了又换,陆琼九记住这个白然着实废了一番功夫。   这个白然,刚刚得脸,仗着主子的地位盛气凌人的很,她还是想不明白,处处小心谨慎的皇后,怎么就用了这么一个人。   果不其然,这食盒一出现在白然眼前的时候,她就不顾礼仪尊卑,硬是扒着音容的胳膊,要打开食盒。   音容哪里肯,护住食盒朝她吼:“你作甚,我家郡主的东西,你个小小奴婢这是做什么!”   白然力气越来越大,陆琼九看着纠打在一起的两人,她冷然一笑,吩咐音容,“扔了。”   音容愣了一下,到底还是听了陆琼九的话,在白然又一波大力的推搡下,手臂一松,食盒坠地,还未吃完的点心滚了一地。   白然瞧见那再熟悉不过的点心,心里一惊又不甘怨。   “我家娘娘亲手给圣上做的点心,怎么在郡主手里。”   陆琼九扶了扶额,越发搞不明白,皇后是如何瞧上她的呢。   她笑了两声,眼角眉梢带着细微的幸灾乐祸,面上还装作一副无辜表情,“本郡主刚从乾清宫出来,还能是偷的不成。”   “圣上怎么会……”   “本郡主尝着好吃,皇帝舅舅就送了,怎么,你这般,是在质疑谁?”   白然额上的汗顺着脸颊滑过脖颈,黏腻得她心慌了起来。   陆琼九继续说,“本郡主还在这儿看着呢,你就上手辱打我婢女,这故意做给本郡主看呢呀,下马威是娘娘吩咐你给本郡主的吗?”   她往前探了一步,离她更近了,声音压得低低的,“皇后娘娘欺负人,也得有个度啊。”   她指了指地上滚了,散了一地的点心,对音容吩咐,“去乾清宫替我跟皇帝舅舅请罪吧。”   白然瞬间打了个寒战,“郡主!”   谁都明白,说是请罪,不过也就是跟皇帝“打小报告”。   这事儿闹到皇帝那里,丢脸的是皇后,对,简直是丢死脸了。   本来皇帝就对皇后心生嫌隙,现在再来这么一遭,为着一盒点心跟小辈闹的不愉快,这么着也能让皇帝厌恶一段时日了。   这国母做的,小家子成这样。   陆琼九憋不住笑了,她活了两辈子了,又怎么会摸不透皇后的脾气秉性。   一早,她就猜到了,皇后在皇帝那里碰了壁,自然还会留下个心腹守在外面看看情况。   所以她就故意表现的爱吃这盘着实没什么滋味的点心,果不其然,皇帝心疼她,也就让她带回去了,这一出,她牵起了引燃线,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周折,却没想到这个白然一点就炸。   先前,她对于皇后耍的手段不放在心上,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如今,却发现,这样只是在纵容她们母女俩。   她在后宫有了太后倚仗,便只觉得没有必要再忍下去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僵在原地的白然,“你不跪郡主,难道只跪公主吗?”   白然像是突然醒悟过来,跪伏在陆琼九脚下。   “告诉你们家五公主,那一推,推的本郡主现在肩膀还疼的很。让她放心,本郡主不会忘记的。”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白然磕头,只觉得解气。   秦桠思的事,她不急,得多让她惶恐几日。   她裙摆微扬,信步朝仁寿宫的方向走去,她难得穿一身枣红色襦裙,如今脸上带着笑,更是光彩照人。   一路上,已有不少人偷瞄她。   她抬了抬袖子,看着枣红色袖子上的石榴花绣样,喃喃道:“难怪绍一记得那般清楚,原来,本郡主穿红色,煞是好看啊。”   以后,要多穿红色啊。 第39章 39.九妹   常嬷嬷将荔枝红紫外壳细致剥下,一个个莹润白嫩的荔枝果肉被放到盘盏上,她轻轻的将盘盏往太后那边送了送。   太后挑了一个放到口中,果肉溢了满嘴,有些过分甜了,她用帕子按按嘴角,吩咐道:“别剥了,这些都给九儿剩着。”   常嬷嬷应了声,将剩下的荔枝收好,又添了些冰块,她悄悄看了眼跪在太后面前的东华门当值侍卫。   “太后娘娘,当日,太子殿下也亲眼所见。”   太后擦拭嘴角的手一顿,她抬起眼,将身子斜靠在贵妃塌上,面上没有过多的情绪,朝常嬷嬷招了招手,道:“哀家知道了。先下去吧。”   常嬷嬷掀起帘子,亲自带着他走到殿外,从袖子中掏出些银子。   侍卫连连行礼道谢,常嬷嬷皱了皱眉,草草打发了他去。   她匆匆回到殿内,看着太后已经由着宫女服侍换上寝衣,欲言又止。   太后见她进来,将手里的佛珠放到了她的手心,扭过头淡声道:“让九儿来一趟吧。”   常嬷嬷留有细纹的眼角慢慢堆叠起来,她笑着应声,刚走了没几步,就又被叫住。   “跟她说,哀家不急,等她用完晚膳再过来。”   常嬷嬷这下子心里更明白了,太后娘娘看起来不是直接反对的模样,既然这样,郡主也可多给自己争辩争辩。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太后惯常睡得很早,每每晚膳时间都与陆琼九错开很多,太后也叫陆琼九不要拘着,晚膳分开吃就好。   她老了,九儿还年幼,可不能陪着她这个老婆子晚起早睡的。   少年人啊,得有少年人的精神气。   殿内点了烛火,太后端坐在床榻上,烛火黄黄昏昏的光给她镀上了一圈柔和光晕,褪去了白日里太后娘娘的威仪凌厉,此时的她,就是个满目慈爱的老人。   而这个老人,迎合烛台的光,眯着眼,颇为费力的捧着一卷书看着。   陆琼九进来时脚步轻轻,从常嬷嬷那里取了剪刀,她斜着身子,将剪刀伸到火中,轻轻拨弄剪去有些过长的蜡杆,瞬时,室内亮了些许。   “皇祖母看书,该叫他们多点些烛台的。”她还是白日里那身枣红色襦裙,纵然室内已经昏暗几许,却丝毫没有清减她半分娇丽灼华。   太后放下手里捧着的书卷,缓了缓有些酸胀的眼睛,才将视线投放到她身上。   她指了指一旁桌子上的盘碟,“这个时令,得些荔枝不容易,你去尝尝鲜。”   陆琼九展颜一笑,说着讨乖的话,“皇祖母这里的东西就是比常乐宫那边的好”,她不推脱,自己动手,剥下一颗颗荔枝硬壳,往嘴里塞满了果肉。   这吃的着实没有贵女的端庄,却叫太后   和常嬷嬷看的心满意足。   她吃的开心,却也没忘偷偷摸摸瞧着皇祖母那边的动静。   本已是皇祖母入眠的时间,却唤她来,自然是有事要询问的。   “九儿,你归宫那日可有发生什么事?”   她也不隐瞒,点点头。   陆琼九手心动作不停,又将一颗硕大圆润的荔枝塞到嘴里,香甜果汁一路润到喉咙。   她在婢女的伺候下净了手,才朝着太后的床榻走去。   她不着急回答,褪了鞋袜,小猫儿般的钻到床榻上,缩着肩膀凑上太后的耳朵,密友一般的俏皮耳语。   像是告诉亲密姐妹心上的儿郎那样,窃窃私语,诉诉钟情。她不藏着,也不掖着,他的好,她着实一早就想告诉皇祖母了。   “他呀,待我极好。”   她说完,便乖巧坐回原地,垂下乌睫遮挡着的璀然眼瞳里满是羞涩。她着实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珉住要高高翘起的嘴角。   太后良久的打量她,连着那句直白的不知羞的话,一齐升腾的热度,将她的脸熏的红了又红。   她佯装有底气的撑了一句,“他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太后轻嗤了一声,“最好?九儿说这话,真是叫哀家与你舅舅寒心呐。”   “皇祖母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她声音低了下来,手指绞着帕子,噘着嘴,委屈又带些埋怨。   黑白分明的眼瞬间盈上了水意,她眨巴两下,那透明的晶莹好似就要脱落而出。   太后被她这模样逗乐了,她一贯知道怎么充分利用自己这身好皮囊。   “行了行了,收收你那不要钱的泪珠子,哀家做皇后时,每每看到嫔妃们哭哭啼啼,都恨不得撕了她们的脸。”   太后话语里带了些似假半真的阴狠,陆琼九嘎然止了她那既不要钱也不费感情的眼泪儿。   “皇祖母,您恐吓九儿”虽是假哭,但到底还是红了眼眶,抽搭鼻子,还是怪可怜见儿的。   太后侧过脸,还是忍不住哼了一声,才刚亲近几天,这丫头就满脑子想着嫁人了?   她阴阳怪气地问了一句,“发展到哪里了?”   陆琼九眼睛一亮,看着太后的水眸里流露了异样,她煞有其事的捂住了嘴巴,“皇祖母真是的,羞死人了。”   常嬷嬷帮她们放好帷幔,紫檀木所制的长寿床,陆琼九娇小的身子就占了一个边角,眸子亮的不可思议。   常嬷嬷清了清嗓子,瞥到了太后脸上的惊疑,讪讪道:“老奴先出去,一会儿还劳烦郡主服侍太后娘娘用些助眠的药。”   常嬷嬷带着服侍的宫女如鱼贯出,陆琼九看着都走的差不多了,才挪着屁股,抱着膝盖凑近了太后,她面上更加红,“那……抱了……也亲了……”   太后满眼震惊,原本闲散的身子立刻直起来。   陆琼九揉了揉发烫的脸,“哦,对了,是我先亲的他,皇祖母,他啊,刚开始还不愿意来着。”   “啧啧啧,我都气哭了,他还是不说喜欢我。”   “总之,占便宜的是我,吃亏的是他,皇祖母……”她还打算喋喋不休下去,猛然间瞧见太后阴沉下来的脸色,她手里快速转着佛珠,佛珠碰撞在一起的声音清脆作响,太后脸上辩不出什么阴晴。   但大抵不会有多愉快。   空气中一时静谧的可怕,陆琼九有些心虚的赤着脚从桌子上捧过安神的药,站在床榻前不敢说话,她犹犹豫豫的将药递到太后跟前,“药凉了,您喝吗?”   太后看着碗中冒着苦味的黑黢黢药汁,又看看自己这一身白皙细腻肌肤的外孙女。   不由得,怒呵了声:   “害不害臊啊,姑娘家的。”   虽是呵斥,但却没什么力度。   陆琼九是个机灵的,自然听出了话里的纵容,她蹲下身,将药往上递了递,“皇祖母,我都知道,我与他,若不得贵人相助,根本不可能。纵然皇帝舅舅娇纵我,也不愿坏了规矩。”   “哼,你也知道,皇帝宠了这么久的敦乐郡主嫁给荣国公庶子,你被别人腹诽不说,就连皇帝也会被人编排非议。”   太后接过药汁,皱着眉头饮尽,陆琼九眼疾手快剥了一颗荔枝。   皇祖母看着那颗荔枝果肉色泽与她莹白的手指交相辉映,终是无奈叹了叹气。   “所以你故意在东华门演上这么一出,就是故意让你太子表哥看,让哀家看,好让我们不得不去帮你跟皇帝说情。”   陆琼九连连摇头,“九儿哪里能想的这么长远。太子表哥对我们婚事是否支持还不好说,就是您这里,我进宫前,还一直以为您是厌弃我的。”   她喉间发涩,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东华门那一抱,只是想要叫他放心,告诉他,我定然不会负他。他那样好,我须得好好爱他。”   她容貌在灯火的掩衬下,虚恍起来,侧着脸低语的模样,有了六分昭华长公主的神韵,太后心里一紧,手也不受控制的触上了陆琼九柔软的发丝。   “你当真如此喜欢他?他哪里得你青睐了”   太后眼角眉梢携着一抹愁戚,耐心的等着她开口。   陆琼九想了很多,他哪里都好,哪里都得她欢喜,但她不知道要怎么跟旁人转达。   最后只是扬起了脸,将头放在太后的膝盖之上,“他曾把命给了我。”   “除却父母,又有谁可以舍命救我,亦或是,陪着我去死。”   陆琼九对于前世的事总是痛苦多于欢喜,今日逼着自己彻头彻尾的回忆,品出来的,却是满口甘甜。   从心窝触底反弹而来的甘甜清列,如同一杯陈年佳酿,穿喉下肚,烘暖了胃,涌上的后劲,晕晕乎乎的,直叫她沉沦。   “若真这么喜欢,哀家就帮你一把。”   陆琼九一惊,没想到太后会这么轻易许诺她。   “你母亲的婚事,哀家一直亏欠,这么多年一直放不下,想来想去也就想明白了,若当初让她嫁了喜欢的侯爷,又怎么会如此潦草一生,不得圆满。”   陆琼九摇了摇头,“皇祖母,其实母亲或许没您想的那般难挨,父亲他……待母亲极好。”   太后只当是陆琼九在安慰她了,并未放在心上,“九儿不是公主,倒也卸了份责任。只是这淮绍一,哀家从未接触过。”   她从太后的腿上抬起头,嘴唇刚启,就被制止,“你尽挑好的说,哀家得自己派人去打探一番。不然……”太后眼里流露出浓浓不舍“哀家的九儿嫁过去,没得富贵享,受了委屈要怎么办。”   陆琼九撑着脑袋,朝太后嫣然一笑,“您定会喜欢他的。说到底,我还怕自己配不上他。” 第40章 40.九妹   太子妃有了身子,这几日一直不大舒坦,太子心里记挂,请了太医一直守着。   临近傍晚,太子妃突然将好不容易喂进去的补药吐了个干净,太子急急从前朝往东宫赶,陪了两个时辰了。   小满子站在廊子下,傍晚的闷热一股一股袭来,他体型又偏胖,出汗甚多,不一会儿汗便濡湿了外袍领子。   他拿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迎上了侍奉太子妃的大宫女,“殿下今日要歇在太子妃这处,劳烦公公久等了。”   小满子露出几丝谄媚笑意,正要撩帘进去服侍太子爷的时候,被一只横伸过来的手挡了去路。   大宫女面上的笑意盈盈,与这阻拦的动作着实不一样,她福了福身子,语气越发不客气起来,“公公,近日您这忙进忙出的,着实辛苦了,今夜,就歇歇吧。”   小满子面上一僵,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太子就一个劲儿的将他往外推,先前的亲近信任模样荡然无存。   他也只愣了片刻,便恢复如常,甚至还乐呵呵的朝对着他满脸不恭敬的宫女点了点头。   他在心中嗤笑,为这一时意气,犯不着。   他抖了抖衣服,灌进些凉风来,闷汗被风意带走去些,他将翻折起来的袖口弄平,朝那宫女说,“那咱家找个地方喝个小酒儿。”   他哼着小曲儿大跨步朝外走去,径直走到人流稀少处,轻车熟路的转了弯儿。   有人已经等在哪里,拂尘被那人搭在臂弯处,麈尾掠过涨势甚好的草叶尖端,绿灰色的衣袍衬着那人浓重如墨的脸色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柔气。   小满子压低了腰身,匆匆迎了过去。   他还没站定,就被一只手狠厉的揪住了领子,“知道等了你多久吗?”   小满子也不敢反抗,领口处的那只手力气越来越大,他的脸也涨得越来越红。   连带着胃气也一股股往上反,他喉间声音嘶哑,“干爹……消消气……殿下……”   李威值捕捉到自己想要知晓的消息,鼻翼耸动两下,将拂尘一扬,霎时松了手,背过身去,“让你放的东西可放好了?”   开口的声音里带着太监固有的尖细,此刻听起来,起伏的音调与这渐浓的夜色一齐染上了怪异惊渗。   惹得小满子身上汗毛倒立,瑟缩着身子,热汗褪下,冷汗密密麻麻爬满他的额头。   他连连点头,“放到了,但是……”他咬紧牙关,还是将异常禀明。   “殿下对我起了疑心,近身之事都不肯让我伺候。”   李威值指腹磨蹭着腰带上的绣样,闻言,手指微顿。   “秦裕这个没脑子的,竟也能对你起了疑心。”   他漫不经心往前踱了几步,小满子赶紧跟上,“我与殿下自幼一齐长大,又按照干爹所说的法子对太子言听计从,顺其心意,阿谀奉承的,如今,这些法子倒都是不好使了。   ”   “太子出生起就占着嫡出大义,因着皇后母家的原因,早早占上储君位子,上无兄长,下午年纪相近的幼弟,”他一眼扫过跪在地上的小满子,“本以为会养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昏庸迂腐的玩闹性子,却没想到,到底是天家骨肉,生来就带着杀伐决断之势。”   他冷哼一声,“前几日,竟真的带人查到了我那里。不过,倒也是蠢了这么多年,开窍来的这么晚,又有什么用。真以为那茶叶子能查出些什么。”   小满子挪着膝盖近了几步,“干爹有东厂作为倚仗,只要圣上不开口,就是太子也动摇不了您分毫。”   “你倒是会说话,”李威值压低了身子,比女人还要嫩白的手指摸上了小满子的脖子,“那些东西只要你丢在太子那边,我就能叫他永远翻不了身。”   小满子吞咽了一下口水,陡然间看到了李威值眼里的杀意,他赶紧开口,“干爹,我知道为什么太子会查到您那里去了,是淮绍一,淮绍一怂恿的啊。”   他跟了李威值这么多年,素来知晓他只杀无用之人,刚刚杀气毕露,他不得不担心是不是自己也会遭他祸手。   慌乱之中,只想着交换情报,将他的怒气引到他人身上。   “淮绍一……”李威值念叨着这个名字,嘴上显出一丝玩味,“荣国公孙子辈儿的出这一号人物,可真不容易。”   脖子上已经被勒出红痕,李威值蓄长的指甲触上,火辣辣的,小满子珉紧唇不敢出声。   他手指如毒蛇般阴冷,极重极深的寒意慢慢的浇了小满子满身。   “青年才俊要是英年早逝了,才更有意思。”李威值抬起的眼睛里一片平静,眼底却藏着疯癫嗜血。   “弄疼了吧。”   小满子对这个干爹又爱又惧,只得摇了摇头,又冒出泪花。   “你三岁时,我从你嗜赌老爹那里将你带进宫,一晃都十多年了,你这条命啊,是我给的,自然也是我的。”   他掀起嘴角,颇有耐心的解释着,“两日后,若殿下出了事,我想着,就殿下的脾气,肯定先怀疑到你身上。”他若有若无的将气息喷吐在小满子脸上,“干爹啊,心里着实不忍。”   “不如,”他声音突然提高,突然想到什么好办法似的惊喜,他缓慢的眨了一下眼。   眼皮一抬一闭的瞬间,小满子从满脸惊愕也就到了了无生息。   李威值瞧着已经歪过头去的小满子,语气平淡的说完了那句话,“不如干爹先帮你一把,这死啊,着实简单,怕的就是生不如死,到了阴曹地府,别忘了记着干爹的名字。厉鬼何惧,哪有活人开口说话可怕。”   他嘴角依旧含笑,将手上染上的血污蹭到了刚刚才出现的黑衣人身上,黑衣人颔首,抱拳,“请厂公吩咐。”   李威值“哎呦”了一声,“还用吩咐什么,这我干儿子。”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番,瞬间明了,行了礼,弯腰背上萎缩在地上的人。   小满子已经浑身僵硬,明明还带着热乎气,却僵硬如石块。   李威值不在意的扣着指甲缝里的东西,□□模样的东西从他指缝间落下,他脚下的那片草地,瞬间枯萎。   他嘴角的弧度越发大了,“赶什么时候,这新药也让陛下试试吧,这不效果蛮好的。”   拂尘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晃动,在已经辨不出人影的夜色里诡异若幽灵虚缈。   ……   已然深夜,齐将军府邸灯火通明,伺候的下人一步一顿,统统被自家将军的大嗓门吓得一惊一跳。   齐盎往门缝那里缩了缩,尽量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手指扒拉着门缝,刚要悄不作声闪出去,就被人点名呵住。   “齐盎,你给老子滚回来,你师兄今个儿再说一句拒绝的话,我就抽你一鞭子。”   齐将军腰间的鞭子被抽出,大力地甩了一下,瓷器花瓶,应声粉碎。   齐将军指着淮绍一高挺的鼻梁,眼里的火气快要喷发出来,“我问你,大西南去不去?”   回京之后,齐将军有诸多事要处理,如今一得空,就将淮绍一招了过来。   一招过来,开口闭口就是这件事。偏偏这徒弟就是软硬不吃,跟西南那些顽石一样,那样大,那样烈的风都吹不倒。   齐盎觉得自己着实惨,他就是个传话看热闹的来着。   他在心里狂爆粗口,这这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像是感受到了齐盎的质疑,齐老将军一口将碗里的烈酒饮尽,“你师兄不怕打,我就打你,我看他心疼不心疼你!”   齐盎脸色一青,扒着门缝,“师父,师兄他不会心疼我的,真的,不会的。”   “费话少说!”齐将军鞭子甩过来,鞭带风刃,丝毫不留情。齐盎无处可躲,只能认命,心里咒骂师兄和那敦乐郡主一千遍。   等了许久,意料之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他睁开一只眼,瞧了瞧。   淮绍一修长身形挡在他面前,抬起的手硬生生接住了这道鞭子。   皮开肉绽,血顺着鞭子流了下来。   齐将军本来也没想真打,就是吓唬吓唬这俩人,他可看准了,这鞭子朝着门框抽去,齐盎不动的话,打不到他的。   齐将军上次弄伤了心爱的徒弟,他已然检讨数日,今日叫淮绍一来时,也一再默念,“憋住气,沉住火,不打人。”   这次,竟然又弄伤了!   “你你……没长眼啊,这根本达不到他,你替他挡什么挡”齐将军话都说不利索了,鞭子也不要了,丢在地上,着急忙慌的背过身去。   心疼的那叫一个呲牙咧嘴,好像刚刚被打的是他似的。   上次那一剑,其实他刹着闸呢,皮外伤罢了,这次,他可没收着劲儿,齐将军心疼的无以复加,但打都打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齐盎抱着头,扯了扯师兄袖子,“师兄,疼吗”   齐将军也束起耳朵可劲儿听,等了良久,也没听到答复。   淮绍一沉着气没吭声。   “昨个儿太后找我打听你,我看着,大有将那个女人嫁给你的意思。”   淮绍一黑瞳陡然一亮,幽深的雾气散了个干净,他顾不得手里的疼痛,难得沉不住气的迫切开口,“师父如何回复的?” 第41章 41.九妹   “还能怎么说,”齐将军煞是不乐意的撇撇嘴,“是什么样,就说什么!”   他心里憋着气,太后特意招他进宫,拐着弯儿的问着淮绍一的事,他小心应对着,也猜了个七八成,如今敦乐公主搬到了仁寿宫,那自然婚事太后也会费心。   自己最得意的徒弟自然不差,他哼了一声,就是配公主,自然也配得上。但是,毕竟出身摆在那里……他忆起当时情形,只觉得太后的意思,十有八九是允了。   想到这里,齐将军胸口发闷,他朝着淮绍一走过去,抬眼上下打量他一番,看他处惊不变的清俊模样,心里又疼又酸。   “她,大庭广众之下……”齐将军顿了顿,目光有些不自然的望向别地,硬着头皮说了出来,“抱你了?”   淮绍一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流着血的手被他背到身后,另一只手不自觉的摩挲着腰际,当日她横冲直撞就是紧紧箍住了这里。   现在想来,恍若还带着酥麻。   他垂下眼睫,黑亮的瞳被遮挡大半,他极其短促的“嗯”了一声当做作答。   齐将军气急败坏的跺了跺脚,“我说呢,我说太后怎么愿意将敦乐郡主下嫁到荣国公府,原来,原来是这样啊。”   “这小姑娘,不声不响耍手段。那么多人都瞅见了,不娶也不行了。”   齐盎满脸惊愕,他忍不住高声提问,“那……这是成了?”   “想得美,陛下没开口,太后娘娘就是在考察。”齐将军满脸不耐,“你这小兔崽子,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不去找大夫啊,你师兄血都要流干净了。”   齐盎抱着脑袋,将门缝扒着大了些,连连点头,看师父这满脸怒气的模样,也没敢开太大,就侧着身子从门缝钻过去。   待到屋子里就剩这俩人了,齐将军才堪堪将怒气压了压了,“疼不疼?”   他粗鲁惯了,别别扭扭的去看淮绍一的手。   淮绍一露了丝浅淡的笑,向后退了一步,“从师父这得了个好消息,哪里还顾得手疼不疼。”   他嘴角含笑,眼底却还是一片深沉。   齐将军给自己倒了杯茶,饮了一大口,“太后既然有了这个心,兴许就真能叫你们如愿了。”   淮绍一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但愿如此”。   齐将军踌躇些许,将茶叶子吹到一边,状似无意般的解释:“你与郡主已然两情相悦,我本不该阻挠,但你为了她留守京城,却是千错万错。”   他顿了顿喝水的动作,看淮绍一一身玄衣长身玉立,咬了咬牙,还是说了:“你可曾想过,以你今时今日的身份,若真出了什么事,你以为你真的可以护住她?”   他本以为可以点醒淮绍一,却没成想,闻言,淮绍一只是微微偏过头看向他,眼眸平和,烛火暖光笼罩在他周身,连带着他幽深的黑瞳也绽放出和煦的暖意。   他忽的一笑,笑得眉眼都舒展开来,高耸的眉骨衬着深邃的眸,潋滟着恣意流光。   “若护不住,那便一起死吧。若真出了事,留她自己在人世,我也不安。”   他想了又想,偷来的这辈子何为生,何为死,在她身边,不问生死。便是生死相随,永伴她左右。   齐将军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一次觉得眼前这人变化着实大,与之前那个倔强要强的梗着脖子不认输的乖徒弟差了好多。   他口里的疑惑还没有问出,只听得外面有人通报。   “东宫出事了。”   淮绍一与齐将军惧是一怔。   齐将军能有今日之功完全仰仗于皇后母家杨氏的栽培与举荐。早年,他也不过与淮绍一一般,小门小户家里的大房庶子,一身本事无处施展,被杨氏相中,这才得以报效朝廷。   于齐将军来说,这自然算是大恩,他飞黄腾达之后,哪怕戍守西南边地也未曾断了与杨氏一族的联系,或者说,大恩未报,何敢先忘恩公。   杨氏与齐氏这许多年,情同手足,是京城贵勋世家公认的交情深厚。   早年间,太子身边一直没有得力聪慧的人陪着,齐将军亲自举荐了淮绍一,在皇帝眼中,齐家与杨家休戚相关,自然也祸福相依。   淮绍一稳了稳心神,示意密探继续说下去。   “太子贴身太监小满子无故暴毙,到底是太子身边的人,太子大怒,令人彻查此事。本来也只是东宫里的事,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圣上那里,直接派遣了锦衣卫过来。”   齐将军一听,心中大觉不妙,他蹭地一下从凳子上起身,“死个太监这种事,需要惊动锦衣卫吗?”   侍卫又低了低头,夜色愈浓,将他刻意压低的声音也染上些许晦色。   “听说,小满子的死法与荣王,着为相似。”   淮绍一眉梢阴沉下来,他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沉默不语,眼里却闪过一抹锐利光芒。   齐将军眼里满是担忧,和荣王之死勾连上,怕就不是这么简单了。陛下直接遣了锦衣卫,一点都没有给太子留脸面,他在原地转了两圈,抬眼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侍卫,“杨家那边有什么动静?”   “小的派人去看了,杨家尚未有什么大的举动。”   淮绍一按住了齐将军已经躁动起来的肩膀,“师父,莫急。如今之事,我们静观其变。纵是现在闯进宫去,也是无端增加了陛下的恼火。”   看齐将军依旧按捺不住的模样,淮绍一揉了揉眉心,“师父若实在担心,大可去杨府与杨大人商议几许。”   他再了解齐将军不过,战场上就是个急躁性子,太子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让他冷静下来去歇息根本不可能,这多余的精力既然无力挥霍,不如好好与杨大人商议日后作何打算。   手心上伤的火辣疼痛已经消失殆尽,深夜的空气带着湿密感袭了他满肺,刚刚压抑的浊气被全然带走,他总算是舒畅了几分。   太子之事,他猜到了七八分,只是,这与上辈子而言,异常不同的发展,让他俊逸的眉眼染上了愁容,从荣王之死开始,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闭了闭眼,这次太子染上的祸事,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变化。   齐盎探了探头,揪了揪淮绍一的袖子,“师兄,我看师父驾车出去了,这大晚上的,有什么急事?”   淮绍一目光落到他身上,看着跟在他身后的拿着药箱的两鬓斑白的老人,他顿了顿,露出了那只受伤的手,就近找了一个凉亭坐下。   止血药粉撒到伤口处,是没有想到的痛意,淮绍一忍不住皱了皱眉,齐盎终究心里过意不去,凑近了他的手心鼓着腮帮子轻轻吹着。   齐盎到底还是孩子心性,淮绍一点了点他凑过来的额头,“坐回去吧,这几日师父心情定然不大好,你看着了,躲着走吧。”   齐盎嘿嘿两声,“这些我都懂得的,”他话音一转,眼神暧昧起来,“还忘了恭喜师兄抱得美人归啊。”   淮绍一朝大夫颔首,将手收回,对他的打趣不以为意,“抱得美人归?”他反问了一句,手指躬起在石桌上敲了两下,一直提着的声音总算懒散下来,“还早着呢。”   他将下巴撑在胳膊上,宽大的袖子挡住了他嘴角的笑意,太后的意思他并不放在心上,只是九九的心思,的的确确通过太后的意思传出来了。   她在宫中,为了嫁给他,而努力着。   他闭上了眼,藏住了黑瞳漫上的喜气,九九,只要你向前走一步,我自会走完那剩下的九十九步。   齐盎也总算闲下来,他望着不大圆的月亮,细细思量这一天,从早到晚,猛然想到什么事,他瞳孔一缩,手拍上自己的脑袋。   “师兄,今天郡主身边的音容姑娘,递给我一封信,她说,她出宫一趟,着实不易,务必要交给你,我被师父吓坏了,就……忘了”他颇为不好意思,挠挠头,从袖口掏了那封被他搞得皱巴巴的信。   淮绍一直起身子,眼里带了一丝意味不明的责备,有些急切的从他手里拿过了这封信。   急切的模样不像他。   信纸的确褶皱的很,他扬起修长的手指细致地一缕一寸磨平,透明的甲盖盈着淡淡的粉色光泽,他的目光慢慢挪到了信纸上的他的名字处。   墨迹早已干,但她的字迹,却依旧鲜活生动。上辈子,他曾从太子这里见过她的字迹,当时太子找他议事,他整颗心都不受控的扑在那些字体上,挪不开眼睛。太子责备他心不在焉,他也只是笑笑不语,临走时,甚至还起了贼心,差一点,就将那信揣怀里偷走了。   只有那么一次,见过她的字。   如今,这样娟秀的字迹写着的是,他的名字。   “师兄,拆开呀!”   齐盎的催促一下子打破他对于前世的回忆,他忽地一笑,指腹摸上“淮绍一”三个字,乌睫颤了颤,指尖翻飞,手骨凸出,露出好看的手背模样,他慢慢的将信打开,信的内容很短,只有寥寥几个字,却惹他笑意连连。   雪白的牙齿抵上下唇,唇都被他咬疼了,这笑容却依旧止也止不住的在脸上蔓延开来。   他的好看并不女气,带着浓厚的英气,剑眉星目,如今荡上笑意,多了几分说不明的昳丽,霎时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陆琼九啊,这个小机灵鬼,先前写了那么多次“淮绍一”不是白写的呢~ 第42章 42.九妹   难得见师兄这幅模样,齐盎既惊讶又好奇,他起身,猫着腰踱步到淮绍一身侧。他抻着脖子,瞄了个清楚,他咂着嘴退后几步,“要这么腻歪吗?”   信被晚间凉风吹得翻飞起来,露出了信上的字迹。两行字,一眼便可以望到头,淮绍一却看了好久。   “煞是想念,不若养鸟传信。”   齐盎撑着下巴真的认真思考起来,“养鸟的话,信鸽最好。”   “但信鸽未免有些打眼了。”他眼睛一亮,手掌撑在石桌上,“鹦鹉如何,可以复述人言语,传信再好不过。还颇有新意。”   他觉得这个主意甚好,满眼期待的等待着淮绍一的回复。   淮绍一在他热切目光的注视下,将信横竖对折好,细致的揣进怀里,等做完这一切后,才看向齐盎,缓缓的摇了摇头。   “都不行吗?”齐盎声音拔高了些许,皱起眉头的模样还带着满脸稚气,他继续道,“那我再想想。”   淮绍一将长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噤声,慢悠悠地说,“明日或许就能见面了,书信难以的排遣相思,还继续让书信补救,她大概也会不悦吧。”   淮绍一越说,目光越柔,柔柔软软的眸光似溪水涓流,淌过泥淖,漫过绿野。   “好生歇息吧,”他留了这么一句话,就转身离去。   上次太子遇刺,他以救驾有功之名免了几日的御前伺候,如今看来,出了这些事,在圣上跟前,才好得知真正发生了何故。   他将衣袍褪下,换上寝衣,径直平躺在床上,拿了那张信纸放在胸口,明日,待明日,一切都知晓了。   ……   锦衣卫说是协助调查,却直接将太子秦裕请到了乾清宫偏殿。殿外有人把守,他进了,就出不去。   哪怕是佯装出恭,那些侍卫也不敢放任他出去。他在殿内找了一处软塌躺下,心里却越发不明白。   他年幼时犯了错也曾经被这样对待过,如今再进这地儿,倒觉得有几分熟悉和变态的想念。   往往这个时候,父皇都是要发好大火的,明日,他先低头认错才为上策,他最近安分的很,想破脑袋也没想到到底是如何惹到了父皇。   但唯一可以肯定,父皇都派遣了锦衣卫,不留情面地将他带到这处,恐怕凶多吉少。   他胡思乱想开来,最严重的处置,也就是夺了这储君之位,废黜了这太子之职。   他自出生始,就占着嫡出大义,比他年长的皇子又接连夭折,童年之时过得无忧亦无虑,历朝历代储君所存在的隐患危机,到他这边都已被母后或者杨家扫荡干净。   他本以为这样便是极好的,但如今真的接管了部分政事,才觉得那些错失的磨难让他的性子失了沉稳,行事上过分软弱,应接不暇的问题接连出现。   他渐渐发现,他的的确确没有一个储君该有的杀伐决断,处事果敢,甚至,那些策论,还得仰仗淮绍一。   他颓废开来,叹了叹气,无能为力之感盈上了心头。   德不配位,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吧。   偏殿连一床棉被都没有,他苦笑两声,侧着身子抱着肩膀迷迷糊糊入睡。   意料之外,他睡得格外沉。   朦胧之间,他梦到了好多,那些之前刻意想要忘记的事渐渐浮现出来,父皇幼时是极其喜欢他的,只是后来年岁渐长,才慢慢疏远了,每次相见,都惹了一身苛责。   这就是天家亲情,皇帝与太子早晚存有隔阂,自古以来,皆如此。哪怕是他这样一个毫无作为的太子。   梦境离幻琉璃,一个个面孔从他脑海中出现,又消失。最后的最后,定格在了太子妃身上。   太子妃出身大族,知书达理,端庄娴熟,将东宫诸事打理的井井有条。   但再好又有何用?   他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他。   有了孩子,也不过是例行之事的意外。   他也在努力尽着父亲的责任,毕竟,是他的血脉。   这个孩子的到来,让他有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期待,他的第一个子嗣。   不知会有几分像他,也不知顽劣与否,血脉延续的喜悦,让他憋闷的心敞亮了几分。   这个梦,因这个孩子,总算圆满结尾。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晨光熹微,阳光还是有些刺目,他眯了眯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他撑着身体坐起身,将凌乱的发用手指梳理好,也就是在这时,殿门被人从外打开,侍卫跪在他跟前,“殿下,陛下请您过去。”   他微微颔首,应了声,仔仔细细地又将皱了一晚的外袍伸手掸了掸,确定仪表稍微妥帖一些才迈步出殿。   乾清宫之外,淮绍一已经等他许久。   太子想了几刻,才隐约记起,今日是他进宫复职之日。   淮绍一着了御前侍卫一身深褐色官服,他的发高高束起,右手像是受了伤,他背在身后,太子瞧不太清楚,只看见他左手摸向了腰间佩剑。   他在太阳底下,一身挺拔,洒脱利落。太子不知为何,在他幽黑的眸子注视下,竟然安心几分。   他哑然失笑,下意识想要扬手招呼一番,又猛然想到今日自己的处境。   前后侍卫紧紧跟着,虽然没有动手押解,但实质上也着实差不了太多,他挪开了眼,准备启步移向正殿方向。   “殿下可是有东西丢了?”淮绍一突然开口,让太子已经迈开的步子停下。   淮绍一脚步声浅浅,但如今听起来,却像是就敲打在他的耳畔。   他疑惑的望向淮绍一,却也顺应着他的话,回了声,“你捡到了?”   淮绍一站定到离他五尺远的地方,恭敬弯腰,将手上的东西递上。   那是一块美玉,通体翠绿,隐透紫纹,构成水滴状,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物件,却极为新奇。   宫中人尽皆知,太子素爱收集新鲜玩意。   太子朝淮绍一方向走了几步,侍卫也跟了几步,他沉声,“这么,父皇还未说什么,本宫就已被你们判了罪了吗?”   侍卫退后半步,垂头道:“不敢。”   他故意厉着嗓子才堪堪叫他们挪后些许,不再耽搁时间,大步迈了起来,直到淮绍一伸出的手触上他的衣料才停止。   他正要抬手去拿那块玉,只见淮绍一侧了身,与太子面对面,身形相合,分毫不差,完完全全挡了后面那群侍卫的目光。   他微微直了腰,将玉递给太子的瞬间,靠近他的耳朵,轻声说了句,“殿下,还记得我那日所说的吗?您最想不到的,就是根源所在。”   他的眼眸与太子的对上,四目交织,他黑瞳清亮,隐现光芒。他无声动了动嘴,好看的唇形耸动,露出些雪白的牙齿,一张一合之间,念出了一个名字。   “李威值”   他并未出声,无声之音却直达太子心底。   言毕,他又重新躬身,将玉奉上,而后,转身,离去。   他逆着清晨的光,脸上晦暗不明,连他自己都不肯定李威值到底做了什么,告诉太子的那些,只是希望他在无力扭转乾坤之时,奋力一搏。   他皱了皱眉,能不能搏出一线生机,就完全是在赌了。   皇帝病了好久,近几日才开始在乾清宫处理政务。只是今日不同,秉笔太监李威值批红完奏章,迟迟等不到陛下再开口。   “陛下?”他开口唤了唤。   “我那逆子来了吗?”   李威值抖了抖拂尘,将案几擦拭干净,“怕是已经到了殿外,老奴这就去看看。”   皇帝喝了口茶,脸色一变,李威值立刻会意,“老奴这就帮您换杯热的。”   皇帝见他这副殷切模样,感慨道:“你本不该还在朕身边伺候,东厂提督当了这么久,还在朕身边添茶倒水叫人笑话了。朕还没在宫外赏你座宅子……”   李威值牵动脸上肌肉,十足的笑意,却不过一分到达眼底,他尖细的声音漂浮在大殿之中,“老奴打小就跟着您,伺候惯了,这一辈子,也就守着咱家皇上一个心愿,管他什么东厂提督,都是您给的。添茶倒水怎么了,老奴还给您捏背捶腿呢,他们要笑话,就让他们笑话去。”   他当然知道皇帝爱听什么,他也毫不避讳的只说些皇帝听了喜笑颜开的话语。   这样的奉承话,皇帝听了一辈子,单单从这张嘴巴里说出来,就是可以让他欣慰许多。   “太子殿下到。”   李威值“哎呦”了一声,“这不就来了。”   皇帝脸色霎时间凝重起来,眼里布满了失望,他沉声开口,“让周围伺候的都散了,只留下你。”   李威值应了声,出殿门时,正好与太子碰到一处。   他似乎是连装都懒得装,嬉皮笑脸的模样又带着阴森森的神色,“殿下请进,陛下等您良久了。”   太子陡然心里一凉,脊背之上爬上了密密麻麻的细汗,在见到皇帝铁青的面孔之后,这层细汗又爬上了额头,手心。   迎面一个茶杯甩过来,毫不留情的,正中他的额头。   温热的血模糊了视线,他不能视物,却依旧觉得那身龙袍晃眼。   他只听得父皇怒吼道:“这皇位,你就这么渴望。”   “以至于,要亲手杀了你亲身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傻乎乎晕乎乎太子小可爱~ 第43章 43.九妹   淮绍一单脚迈过门槛,就正面迎上了满脸焦急的齐将军。   他沉默不语,挪过另一只脚,抱拳行了礼,目光越过齐将军,落在他身后那位衣着华贵,腰佩美玉的男人身上,他开口唤了声:“杨大人”。   杨贡朝他颔首,侧身为他让了一个位置。   杨贡不似齐将军焦躁,反倒目光淡淡,宫里一番腥风血雨直指太子,他却完全沉住了气。   杨贡杨大人有着国舅爷的名号,但依旧与荣国公一般,领了一个官大权小听起来颇为厉害的闲职,架空了实权,收拢了兵权。   但其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暗桩交叠,即便是在皇帝的处处打压之下,依旧不容小觑。   当今圣上十一岁始就继承了大统,成年之前,前有摄政王把持朝政,后有太后管制教导,养成了个刻薄寡恩,猜忌暴躁的脾气。   等他终于熬到将权利都纳到自己手心之后,就再也不愿意交出去。年岁渐长,这种势头,不降反增。若不是西南一方部族混乱相攻,齐将军手里的军队怕是也早早交纳上去。   淮绍一敛了敛情绪,太子养成如今的性子,也有这严父一半的功劳。太子已然成年,却迟迟没有得到皇帝的准许来接触朝堂之事。若不是此番圣体欠安,还不知道要待到何时。   历练太少,今日之失,谁都推卸不了责任,包括这位杨大人。   淮绍一沉了声,说出了这两位都最为关心的结果。   “陛下有意废黜太子……”   二人皆是声色剧变,杨大人勉强稳住心神,“陛下何出此言?”   宫内封锁了一切消息,若不是淮绍一已回御前伺候,根本得不到半点风声。   但陛下又何尝不知淮绍一与齐将军的关系,任他知道这一切,转而告知杨氏,予以敲打。   “陛下给殿下安的罪名是与荣王勾结,结党妄行,行不轨之事,图谋篡夺皇位。”   “荣王?荣王埋伏加害太子之事人人皆知,怎么如今陛下会认为太子与荣王勾结?”   齐将军皱着眉头,废黜太子动摇国本,来不得一点玩笑。   淮绍一抿紧了唇,想到那儿摆在太子面前的一桩桩所谓证据,不由的心里烦絮起来,揪得太阳穴发痛,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解释道:“锦衣卫从东宫搜到了殿下与荣王的书信往来,经再三比对,确是太子字迹无疑。”   “单凭字迹如何定罪,殿下的字迹若有心,谁人都可以仿照。”   杨贡心意难辨,面上已满是凝重之色,杨氏一族苦心钻研良久,为的就是等到太子登基一刻,如今被人告知前功尽弃,哪里肯信。   “我记得,太子年幼顽劣被先生罚抄书,曾让服侍他的太监代而抄之,那个太监定然会模仿他的字迹。”   淮绍一点了点头,“昨夜东宫死的就是您所说的那个小太监。”   杨贡像是受到当头一棒,站也站不住,在仆人的搀扶下,才堪堪坐在凳子上。   “这是,这是有人故意陷害!”   “不止于此”,淮绍一叹了口气,“连同信件一齐被寻到的,还有藏在太子书房密处的药物。”   杨贡与齐将军皆倒吸了一口凉气,淮绍一眼色一凛,唇角紧紧珉起,露出流畅尖削的下颚线,“陛下对自己这场说不清来路的病一直暗中调查,在东宫搜出的,经御医诊断,的确会引起陛下身上的病症。”   见杨贡还有话要说,淮绍一开口直接制止,所有的指证都□□无缝,接连紧密的寸寸刺伤太子,纵然白口,也莫辨。   “太子喊冤,说那些药从未见过。被皇上宣来的太子妃,却言这药她曾经亲眼见太子翻弄过。”   淮绍一闭了闭眼,黑瞳里眸光闪烁。最可怕的,就是枕边人的背叛。   杨贡的那些气定神闲在这一刻被打破,他大掌一扫,将桌上齐将军收藏的上好的瓷器扫到地面,清脆的瓷器破碎声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瑟缩。   他颤抖着指着那些破碎不堪的瓷器大骂,“混账!混账!”   越说声音越小。   越说越无力。   这“混账”之词,也不知道是骂的谁。   齐将军见他又朝着瓷器踱步而去,颇为肉疼的挡在了前,他抵住杨大人还要往前走的身子,劝慰道:“当务之急,还是要保住太子的命为上。”   “储君之位……势必是没办法了,但是太子的命,还需要大人奔波啊。大人保重身体。”   齐将军之话,瞬间点醒了杨贡,他喃喃道:“对,要保住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裕儿只要留住性命,自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他眼里的迷茫怒焰渐渐收揽起,他目光不自然的望向齐将军,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丧气,“还得劳烦您陪我去一趟太后那里,如今,也就只有太后娘娘可以劝劝圣上了。”   齐将军点了点头,应了一眼,眼睛却望向了淮绍一。   待准备好进宫的马车,齐将军拍了拍淮绍一的肩膀,压低声音道,“走吧,趁这个机会见见那小姑娘吧。”   淮绍一眼里闪过惊讶,他浓眉轻佻,“师父……”   话语吞没了诸多疑问。   齐将军了然,却也不直说,他朝淮绍一眨眨眼,“我有预感,你最后还是会,不得不跟我去西南。这次,就当你们诀别了。”   最后几句话,还得着些许幸灾乐祸。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淮绍一眉头慢慢拧了起来,“师父做了什么?”   齐将军无所谓的耸耸肩,“我可以做什么,我说也说了,打也打了,在你这儿还是行不通。派遣你去西南驻兵之事,你以为只有我放在了心上。还是说,只有我打了你的注意。”   齐将军目光里渐渐显出慈爱,“你是这一辈青年里,最拔尖的人。虽然算不上好出身,但古往今来,庶子之身跃进龙门之人,大而有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占着的位子,多少人眼红。你又挡了多少人的路?你不往上爬,自有人等着狠狠地摧残你。到时候,别说宫里那个丫头,你就连你自己都守不住。绍一,不管这么说,我都比你要早走完人生悲欢,你该听我一句劝。”   “年少时的自以为是,都是少年意气,少年恣意,但这恣意久了,就成了日后的拖累。”   淮绍一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他莫名心虚的躲了齐将军的目光。   他不肯定也不否定,师父说的对,但是这辈子会不会给他时间跃进龙门,谁又知道。   上一辈子,他受了所有人都艳羡恭维,却永远都失去了她。   这一辈子,又该如何,他都不在意,只要在她身边。那些错过的时间,他舍不得浪费。   想到这儿,他总算忍不住,笑了。   这不是师父第一次劝他,每次劝,他都只觉得更爱她一分,更舍不得离开她一分。   他越发清醒起来,似乎,不该畏头畏尾了,对,那些要说的,要抱的,要亲的,他还在等什么。   齐将军看见他的神色变化,就知道这番劝说又失败了。   齐将军早就瞧出来了,不管他怎么鞭辟入里,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家伙通通听不进去。   他掐着自己大腿上的肉,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下次绝对不再劝。   亏得他,琢磨了好几个晚上,才想起这么个切入点。   “走吧,进宫。”   他撩起衣袍,弯腰进了马车。   淮绍一黑瞳浸着亮光,翻身上马。   到宫门,好不容易得了太后旨意,这一行人才得以进宫。   齐将军青年时,偶然救过太后性命,后来太后又因为着实与齐将军这脾气投缘,便认了当义弟。有这层交情在,宫门口守值的侍卫并未过多为难。   倒是挡了杨大人的马车。   齐将军推开窗帘,朝小厮招了招手,“告诉杨大人,老夫定全力以赴,陛下如今敏感多疑,这个档口,就不要硬闯了。”   小厮得了令,去前面那架马车转达,不过片刻,前面那架马车调转马头,让出来进宫门的路,杨贡亲自下车,对着齐将军弯腰行礼,眼里的焦虑直白、不加掩饰的显露。   淮绍一单手牵着缰绳,觉得手心微微冒了汗,距离仁寿宫越近,这种情况越明显。   他神色如常,却还是悄悄在衣袍上抹掉了汗渍。   太后派人等候良久,径直将他们由小路引了进去。   齐将军在殿外等候,太后午睡刚起,老人家醒神自是不能催的,顶着一股一股袭来的热浪,齐将军耐着性子等。   忽然,看到偏殿处一身黄色襦裙的娇小身影,翩翩然朝这边走来。   跟个花蝴蝶似的,既招摇又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就差没跳个舞博将军一笑了。   她给自己找了个好理由,皇祖母这边他们怕是要等好久,特意派人拿了冰块寻了大的器皿放在院子中间,多少能将些温。   齐将军从鼻子间溢出轻哼,这个小丫头真是一点点都不矜持,上赶着过来,他看了一眼身后依旧挺拔如青竹的淮绍一,轻咳两声,“去吧,没看到人家都搞了这么大的冰块,费这样大的心,你去看一眼吧。”   淮绍一点了点头,终于是望向了那个小女人。   她被晒得脸颊通红,像抹多了胭脂一般,香汗顺着额头往下流,大眼睛忽闪不停,整个人娇滴滴,俏丽丽。   他磨蹭着手心,见到了她,反倒不流汗。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不流汗的手就可以抱抱,碰碰,蹭蹭了! 第44章 44.九妹   他们好像许久未见,但又好像你侬我侬的情义还徘徊于昨日。   不知怎么地,陆琼九突然扭捏起来。   行至他跟前,盯着自己的脚尖,迟迟难以开口,她深吸一口气,伸出白嫩的手指勾了勾他的袖口。   齐将军咳了两声,声音一出,她被惊吓了些许,小指还未勾牢靠,就被吓的收回。   她低着头,咬着唇看着自己的小指,上面留有因用力勾连衣物而印上的红印。   她思考着,思考着要如何让他跟自己寻一处偏僻地,好生叙一叙这些时日的相思之苦。   淮绍一跟个闷葫芦似的,她完全不指望他先主动。   她越想越犹豫,茫然间听到了常嬷嬷的声音,她偏头去看。   太后已经收拾妥当,常嬷嬷撩开了帘子,向众人福了福身子,看见陆琼九已经凑到了淮绍一身边,下意识皱了皱眉,尚未出阁终究是不妥的。   但到底是太后也属意淮绍一,在仁寿宫也不怕人乱说,就随郡主去吧。   她缓和了一下,看着陆琼九投放过来的目光,佯装责备瞪了她一眼。   “劳烦齐将军久等了,太后娘娘已经在里边等您了。”   齐将军低垂着头进了大殿,软榻之上,太后眯着眼小憩,宫女跪在一侧,动作极其轻柔的按着太后的额头。   他深知刻不容缓,清了清嗓子,连礼数都直接略过,高声道:“请娘娘救救太子殿下!”   他武将出身,中气十足,又带着恳切,高亢之音久久绕梁。   太后还闭着眼,“太子?”她反问道,“让齐将军兴师动众跑一趟,看起来是犯了大事。”   齐将军叩首,“恐怕是陛下有意废黜太子……”   他话没说完,太后就猛然睁开眼睛,她拂了婢女还在按揉太阳穴的手,一下子坐起,“你说什么!“   “臣受杨氏所托,请太后救殿下一命。”   太后指了指东面方向,“皇后那里都没动静,你这求的,不明不白。”   齐将军辩解道:“皇后娘娘怕是还未得到消息。”   “那既然皇后都未得到消息,“太后朝左右使了个眼色,示意婢女先扶齐将军起来,“你们是怎么得到的?宫中风平浪静,消息来源真假,哀家都未可知。”   齐将军被搀扶到一旁的凳子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焦躁,才开口,“臣爱徒,淮绍一在御前当值,得的消息,定是千真万确。”   听到“淮绍一”的名字,太后挑拣果子的手指一顿,眼神望向了常嬷嬷。   常嬷嬷悄声附耳,“郡主一见淮公子来,已经去了。”   太后将手指间夹着的葡萄一扔,葡萄跃出果盘,朝地上飞出。   她神色如常,嘴巴却忍不住嫌弃道,“心急哪里吃的上热豆腐!”   而想着吃热豆腐的陆琼九,却迟迟吃不上豆腐。   齐将军进殿后,人群就散了大半,淮绍一微一弯腰,高挺的鼻子就可以触到她光洁的额头。   她总是这般,不存顾虑地离他这般近,大概是他掩藏的太好,那些危险的触碰渴望在她面前通通泯灭,他勾起嘴角,伸了手握住她的柔夷,在她白嫩的手心磨蹭两下,微微用力一拉,就带着她朝殿外后院离去。   男人的手掌宽厚而带着薄茧,微微磨砺着她柔软似无骨的手心,这一蹭,带着十足的质感,一路到了心里。   那憋了好久的相思,总算在男人的掌心中稍微疏解一番。   他们在仁寿宫一处花圃旁站定,脚下是如茵青草,陆琼九踏在上面,脚心软踏踏连带着整个脑袋都觉得软绵绵的,她咬了咬唇,回握住他的食指和中指。   下人们很有眼力见儿的绕道而行。四处旷野,只有他们二人。   淮绍一看了她良久,陆琼九任由他瞧着,这几日在宫中保养得宜,定是比当时在宫外落魄的模样好看。   她这样想着,挺了挺胸,颇为得意的又朝他扬了扬下巴,对于美貌,她一向自负。   淮绍一嘴角扬了个弧度,他眼里带着异样光芒。炽热而不加遮掩,与他平日恰似两人。   他低下头,微躬起腰背,薄唇吐出湿热气息,身子低了又低,准确无误的伸手揉了揉那颗珍珠般圆润小巧的耳垂。   她带着配裙衫的珍珠耳饰,珍珠色泽白亮,衬着她的侧脸也如珍珠一般,散布着莹润雪白色泽。   有美人于此,唇红齿白,雪腮星眸。   她缓缓启唇,轻轻地吻了吻,瞬间,便沾染了他的气息,温热的唇贴上薄俏的耳垂,引得她战栗连连。   这完全出乎陆琼九意料之外的举动,惹得她禁不住仰着腰向后躲。   陆琼九哪里被人这样对待过,当下就伸了手去推他,侧了头去躲他的唇,淮绍一哪里能叫她如愿,捉住她的皓白手腕放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她忍不住推搡他,“停……了吧”   音,都是颤的。   声,都是媚的。   淮绍一也跟着站起身,不知道想到什么,黑瞳亮了亮。   淮绍一黑瞳里满是笑意,那笑意在瞥到她因害羞而染上胭脂气的面颊的时候,更盛更烈。   这是极其难得的淮绍一主动,陆琼九在羞涩中晃过神来,热风漫上耳朵处的那片濡湿,透着凉意,痒痒的,让她忍不住摸了摸。   “鸟儿传信尚且存在偏差,不如我亲自来。”   陆琼九望向他,动也不敢动,迟钝开口:“你今日……不大一样。”   淮绍一又低了头,陆琼九条件反射就要捂耳朵,“那郡主,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他声音低沉沙哑,穿进陆琼九耳朵里,早已满是勾魂的性感。   “那自然是欢喜的。”   她不掩饰自己的感觉,慢慢放松下来,眼睛盯着他喉咙处凸起的喉结,“若你日日都可这般,就太好了。”   她这话刚说完,那喉结就忍不住上下滚动一番。   随后,淮绍一大掌沿着她的脊背凸出的骨,骼一路绕过脖颈,托上她的面颊,她舔舔嘴唇,顺从地扬起脸,闭上了眼睛。   淮绍一哑哑的笑声传了过来,陆琼九乌睫颤了又颤,扶在他腰间的手慢慢攥成拳头。   额头一暖,明明外面的空气已经够热,但他的唇依旧能灼热了她一片肌肤。   她点了点脚尖,不想他低头太辛苦。   但这一动作,却显得心急了,也好像是在催促淮绍一。   果不其然,淮绍一动作一顿,他停下来思考这个动作的含义。   “别急”他开口间,气息一吸一吐,陆琼九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偷看他。   却不巧正好迎上他深邃的瞳,她觉得没什么好遮掩的,故作坦荡的睁开眼,道:“要急的。”   她一点都没有寻常女儿家的欲拒还迎,想亲就点脚,亲不上,就说急。   淮绍一心下一动,下一吻继而落在她唇瓣上。   但一碰即离。   陆琼九睁大了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满是控诉。   “浅尝辄止,更多的,我们来日方长。”   陆琼九手指抚上自己的唇瓣,刚刚那一下,她都没缓过神来就结束了。   她磕磕绊绊的重复,“来日方长?”   淮绍一点了点头,邪笑着看她,修长的手指勾了勾她的下巴,带了些轻佻风流,“日后成婚,且等着我们呢,何必如今偷偷摸摸。”   陆琼九“哦”了一声,有些不情愿,但又觉得他说的在理。   但是,她眼睛一转,觉得不妥,“你这样还是显得我猴急!”   “怎么这种事,到我们这里反过来了?别人不都是男子着急做这档子事吗?”   淮绍一瞧她气鼓鼓的模样,越发觉得想要逗一逗,在她愣神的瞬间,又快速贴近,唇瓣相接,又是一吻。   依旧很轻,未曾深入。   他摊摊手,看她还恍惚的模样,将她发髻上的珠钗扶正,“我都急在心里,你天天挂在嘴边,我瞧着反倒不急。”   “幼时教过我的夫子说过,可言说之语,必然不是心中所藏。”   他倒还是故意怪起她来。   陆琼九跺跺脚,“我还不急,你平白无故不要冤枉人好不好,我每日都思念你,音容说我想你想的都瘦了。”   “那我颠颠。”   话音刚落,他的手就架在她的咯吱窝处,轻轻地提了提,她双脚离了地,借着他的力气上下被垫了垫,而后,平稳的将她放回地面。   他的大掌摸上她柔软的发丝,“真的瘦了。”   远处传来嘈杂之音,齐将军大概已然出殿,突然间,他收起一身轻佻,沉了眉眼。   淮绍一面上渐渐显出凝重,不由得,望向陆琼九的眼也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担忧。   他情绪的突然变化,让陆琼九警觉。   气氛突然转变,陆琼九自然也是瞧出了不一般,又想起今日齐将军风风火火着急忙慌的样子,抬了头,看到他紧绷的下颚线。   她问:“可是出什么事了?”   淮绍一无意瞒她,其实瞒也瞒不住。   “殿下怕是保不住这储君之位了。”   出乎淮绍一预料,陆琼九听完,竟眉眼淡淡,虽是眼角眉梢挽着一抹担忧,但更多的却在她眉心瞧出了兴许安心。   “我本觉得,太子表哥不适合做储君,更不适合做皇帝。如今这般,我虽不知道缘由,但觉得废了这名号,他会自在许多。”   “太子表哥日后怕是做了皇帝,也不得长久。”   她蹩着秀眉,认真的思考。   她说着说着,突然怔住,瞳孔骤然一缩,“那皇帝舅舅不会要了他的命吧。”   淮绍一没回她,探究的目光分毫不差的落到陆琼九跟上,“你何出此言?”   从那日回宫开始,他就隐隐有了怀疑。   “你回宫那日,曾说到你做过的梦。这个梦,我也觉得好生熟悉。”   他疑心渐起,慢慢试探。   他重生而来,不代表别人就不会如他一般。 第45章 45.九妹   陆琼九错开了目光,“你也做过这个梦吗?”   她不回答,反倒将问题抛给了他。   她嫣然一笑,灵动的眼眸一闪,撇见了不知道从时候起就躲在墙角里偷偷摸摸的音容,她招了招手,用嘴型说着话。   显然……没将他问的话当回事。   陆琼九朱唇一张一合,音容点点头,朝偏殿方向跑去。   直到音容的身影消失不见,陆琼九才拍了拍手站好,离开的眼眸又重新盈满了他的身影。   “梦就是梦,总是没什么源头,乱七八糟的。”   陆琼九不想在这种问题上纠缠,重生之事,总是过于玄幻,她并没有打算将这一切告诉淮绍一。   如今的淮绍一黑瞳剑眉,凛然面孔里还带着说不尽的恣意风发,上辈子的他持重老成,脸上总是带着凌厉戾气,如今的他,还是鲜衣怒马少年郎。   她放在心尖上的,念念不忘的少年郎呐。   上辈子的沉重,她哪里舍得说与他听,让他与自己一同担惊受怕。   更何况今日这偷来的相见时光实在不易,她定要好好珍惜。   淮绍一皱起了眉头,她越想要糊弄过去,他越是在意。   心里的设想慢慢变大,他动了动唇,又试探。   “我做的那个梦里,第一次抱到了郡主。”   他声音清亮如甘泉,说起上辈子的憾事,难免有了几丝苦涩。   那几丝苦涩传进陆琼九耳朵里,确是让她完全变了脸色。   “你真这么梦到了?”她脸上满是惊诧,脊背上瞬间惊出了一身的汗。   她动动嘴唇,却将所有的话语梗在喉中。   她并不愚钝,从淮绍一意味深长的透亮瞳孔里,她心间突然冒出个想法。   陆琼九美丽的眼眸里还存有惊愕,她稳着神,道:“我幼时,遇着个疯和尚,这疯和尚说我能得个机会……”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淮绍一的神色,见他神色如常,只是斑驳光影透过叶子打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显得虚幻不少。   她清了清嗓子,颇为艰难的续上剩下的半句话,“他说人可以活两辈子。”   刚一说完,就觉得嗓子干涩难止,她费力吞咽口水来缓解。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便低了头,不敢再去看他,如此玄妙无根据的事,淮绍一,大概不会信吧……   淮绍一却已然满眼震惊,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实不敢相信。   他受伤的右手动了动,指尖末端竟是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后槽牙被他狠狠咬紧,瘦削的侧脸上的肌肉在这一动作下极小幅度的鼓起又落下。   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依然分不清是偶得的强烈惊喜还是浓重的悲伤。   千言万语在他心尖萦绕,而后却又陡然消失,最后,通通化为了眼前这个女人的音容笑貌。   原来,前后两辈子,她都是她啊。   他喃喃的唤了一句,“九九……”   陆琼九咬着唇抬头看她,嘴里还不得消停的说的话,“我就说你不会信啦……”   刚抬眼,就怔住。   他修长的身子忍不住晃动起来,似乎要站不稳,陆琼九吓了一跳,赶紧归去扶。   但还未碰到他的衣料一角,就被他飘忽而来的颤声制止了所有动作。   他苦笑了一声,眼底却有蜜慢慢化开、流出。   “原来我,一直没把你弄丢。”   一瞬间,周围空气凝固了般,清减了所有声音,她听到心里的小小声音。   一下又一下的,一下比一下清楚。   原来,如此。   她还在笑,看着淮绍一笑,本来就只是在嘴角弯起个弧度,而后,这弧度与脸上的晶莹汇聚成一处。   眼泪流到嘴里,有些苦,她不悦的皱了皱眉。   她伸着手,捏上淮绍一的左手小指,捏了捏。   淮绍一不躲不闪,任她捏着。   “所以你知道本郡主为何心悦你了吧。”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如嫁你。”   她刻意轻佻着声音念叨着这两句话,前世今生,被串联起来。   “你若同意,便点点头。”陆琼九抹着眼泪,红了一双眼睛,明眸干净真挚。   淮绍一反握住那双手,包裹在手心,颔首,轻点。   “再有三月余,我定娶你归家。”   嫁他之事,陆琼九说了许多次,这是唯一一次淮绍一给了她明确的回应。   她朗声应着,“三月一旬,本郡主等得起!”   生离死别之日,她亦有了情愫之苗;再得相逢之日,情愫之苗已然变成参天大树,风雨动摇不得。   才三个月而已,就是一季,一年,只要是他,只要是淮绍一这个人,他都等得起。   二人对视良久,只觉命运捉弄人,却也不得不诚心感激上天。   这命中注定般的两辈子的馈赠,真的让他们拥有了彼此。   陆琼九坐在淮绍一腿上,寻了个惬意的姿势,搂过他一精瘦的腰身,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侧了侧脸,凑近耳朵道:“你上辈子啊,太闷了。”   “倾慕我这般久,都不肯说的,真的是闷葫芦。”   话都说开了,两个人就开始腻歪着忆起上辈子的种种,陆琼九仔细回忆,却也只觉得他们之间好似真的没有什么交集。   除却幼时的一面之缘,除却宫变的舍身相护,好像,就真的没什么了。   “本来想等着你年岁再大一些,没人要时,我再勉为其难求娶你。”淮绍一开着玩笑话,果不其然,受了几拳陆琼九粉.嫩小手的拍打。   他笑着不再言语。   上辈子的许多,都过去了,他不愿意回忆,每次一回忆,就要直面上辈子的执拗与怯懦。   执拗于她,也怯懦于她。   陆琼九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到了音容又重新出现,赶紧从他腿上起身,顺势拍了拍他肩膀,“有好东西给你。”   她一溜小跑迎上了音容,“可齐全了。”   音容面色微窘,却还是连连应声,“齐了齐了,奴婢数了好几遍呢,亏您要的及时,差一点,十六长公主就做了袍子。”   陆琼九眼睛冒光,手指从这几匹布帛上摸过,一如既往的,入手极滑,色泽莹润。   她从音容手中接过,朝音容使了个“下去吧”的眼色。   音容却是踱着步子有些犹豫,跺了跺脚,只觉得非说不可,“郡主,太后娘娘那里发了好大的火,说是太子殿下出事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音容不放心的看了看端正坐着的淮绍一,他脊背直挺,由着背后花花绿绿的落英芬芳衬着,更显得他若青竹劲松一般,风雅如斯,清俊如斯。   眉眼虽冷硬,此时抬了眸子望向久久不归的陆琼九却别有一番风味。   如暗夜生了暖月,又如积雪下的红梅摇曳生姿。   这淮公子是好看,但太后那边也很紧要。   她又加了一句,“奴婢猜着,过不了半柱香的时间,太后娘娘那边就会找您去服侍。”   陆琼九看着手里的布帛,觉得音容说的在理。   这几日久居仁寿宫,太后何时叫她过去陪着的时辰,她大致已经莫得透透的。平日里嫔妃出个什么烦心事,太后也会叫陆琼久过去或单纯闲聊解闷,或出个鬼点子……总之,她是需要过去陪着的。   更何况,太子表哥待她不薄,她是得前去打探打探消息。   但他们,好不容易,才见得一面的。   她兴高采烈的去,却意兴阑珊的回,兴致失了,步子都慢了许多。   只有托盘之上的布帛被她小心护着。   淮绍一离得有些远并未看清她到底拿着什么,只觉得她娇小的身子托着略为费劲。   起了身,大步迈到她身边。   刚要接过,却在看到是何物件的时候,轻佻了眉峰,他默了默,道,   “我母亲若还在,定会喜欢你。” 第46章 46.九妹   陆琼九领着音容穿过廊子往正殿赶的时候,正巧碰到常嬷嬷带着一众丫鬟婆子往宫门去。   陆琼九腼腆地笑了笑,对于被常嬷嬷撞见她迫不及待将淮绍一拐走的事,颇为不好意思。   常嬷嬷肃着一张脸,叹了口气,并无心力回应她的嫣然笑意,“郡主无事先去陪陪太后娘娘吧。”   言毕,匆匆一行人,步伐持稳而去。   她扭头看向音容,耸了耸肩膀,微微睁大的眼眸显出她的疑惑。   音容皱了皱脸,前后张望一番,才悄声道:“您说多巧,齐将军前脚刚走,皇后带着五公主一行人就来了。来的这样巧,定然是为了求同一件事。”   陆琼九摸了摸下巴,收敛起挂在嘴角的懒散笑意,轻佻的眉有了浓厚的不悦,她犹豫几许,低着头,拨弄自己的裙摆。   她回宫这许久日,还是头一次这两位亲自上门来。   这两位,一个毁她名声,一个伤她性命,她本就不是什么深明大义之人,这些仇怨她早已记在心尖,刻在肺腑,但如今,却还是要留一分虚伪的薄面。   她嘴唇微微抿起,艰难的将心里的厌恶与膈应压下些许,最后,才堪堪下了决心。   她扭头对音容说,“我们去皇祖母那里吧。”   音容应了一声,紧迈着步子跟上前方的窈窕身姿。   罢了,她们毕竟是太子表哥的至亲,如今太子表哥深陷囫囵,她与她们之间的恩仇,就暂时泯了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犯不上非赶在这个时候。   但她又咽不下这口气,这口气哽在喉间,不上不下,既消减不了也克制着不再增加分毫。   她将火气都倾注于脚上,使了个别的法子发泄着。   绣鞋“哐哐”砸在地上,脚板都酸麻起来,她走的又急又冲,生怕自己转了个心思,就抑制不住地想要揪着秦桠思理论一番,凭什么将她推至险地。   但她又知道,若问得出原因,又怎还会出现这种事。   一个人若要害人,所有的理由便都是掩饰,无非就是谁又挡了谁的路,谁又夺了谁的荣华。   她劝说着自己,就当做卖给太子哥哥一个人情,今日的宽宏大义在日后都会变成一个个福祉回报到他和淮绍一身上。   想到淮绍一,她着实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真是的,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心思活络开来,就惯会撩.拨,耳朵……有些太敏感了……   她耳尖霎时红了起来,口腔包裹住的湿.滑,到现在,似乎都还荡在耳垂之上,她羞涩难堪,那团可疑的红从耳尖一路蔓延到脸颊,她伸手揉了揉,那股子燥热才消散些许。   真是……怪羞的!   她走了一路,冒了些香汗,脸上那团比胭脂还要红丽的晕团不降反增,她在殿外平静些许,沉着气深吸了好几口,才掀开帘子。   “请皇祖母安”她欠了欠身子,从婢女手里接过玉碗,汤匙舀起一勺黑色药汁,缓步到了太后身边,将药碗一齐递到了她嘴边。   太后明显心情不佳,铜镜之上,她的面容沉重开来,苍老的眉眼之间夹杂的倦意,华贵珠钗坠在她的发髻之上,明晃晃的泛着不寻常的古朽气,与她眼角的皱眉越发相得益彰了。   花白银丝被发冠束住,黑发稀疏的掩盖几下,鬓发尽然努力的想要掩盖这微白的老态痕迹,但花白了大半的发,又如何用另一半的黑藏住。   陆琼九轻轻叹了口气,太后,是真的老了。   她小心翼翼的开口,“皇祖母,用完膳,及时喝药才好。”   她垂眉低眼,一身鹅黄色襦裙带着清丽的飘逸成了这沉闷殿内唯一的鲜亮活力,让太后倦怠的神情缓和些许。   她抬了手,陆琼九会意,弯腰,将上半身伏在太后腿边,手臂放在太后膝盖上,也不隐瞒,直接说了,“九儿今日见了淮绍一……”   她还没说完,就听到太后从鼻端溢出的“呵”声。   “这几日不见,九儿的确是思念如痴,也如狂,便也就顾不得什么礼节了。皇祖母的仁寿宫九儿是什么都不怕的。”   小嘴儿抹了蜜般的奉承,太后将手放在她发上,动作缓慢的用手指慢慢地梳理她散乱的发,眉峰耸得越发高了,“你们日后还有大把时间腻歪,何必急于这一时。”   陆琼九抬起了脸,眸子里散碎了星点,她仰头看向太后,“皇祖母,您这样说,是赞许了我们的婚事?”   太后将她鬓角的发拢到耳后,“该问的都问了,该瞧的也都瞧了。架不住你喜欢。况且,齐将军这么宝贝他,哀家想,定然是个好孩子。配哀家九儿,勉为其难算是合适吧。等消停一段日子,哀家再去找皇帝提了这门亲事。”   陆琼九再也顾不得,本来曲起的膝盖垂直跪地,“九儿谢皇祖母成全。”   声音朗然,衬着她透亮的眸子,满声满眼的喜悦。   淮绍一许诺了她,她信他,但她不信这皇权滔天。现在,太后也应许了她,她才是真的有会成为他妻的实感。   太后瞧她雀跃暗喜的模样,曲起手指刮了刮她秀气的鼻梁,“哀家总算知道什么叫做女大不中留了。早前在你母亲那里领略了一番,转而在你这边,体会却是更深。”   “哀家本来以为九儿心比天高,看上的自然得是他国之主,再不济也该是宗亲世子。”   陆琼九摇摇头,粲然露齿而笑,“国主也好,世子也罢,这些都是出身使然,是父辈的馈赠,我才不要嫁给父辈的荣耀,”她闭了闭眼,憧憬起来,“九儿要嫁的,是荣耀的本身,是荣耀的归属,他自己的荣耀,他自己会拿到,不需要旁人给的。”   “九儿说得好,哀家一定活到九儿说的那天。”太后终于有了些舒缓,她微微放松了身子,“所以,你啊,姑娘家的,日后莫要上赶着了。”   陆琼九重重点了点头,“下次定要他主动亲亲抱抱我!”   太后似乎是已经习惯她这副模样,这次也没责怪,反而笑出了声,接过一旁凉透的药,一口一口饮尽。   陆琼九默了默,今日关于他的事,发生了太多,将她满腔的思绪堵得满满的,她在太后脚边倚着矮塌窝成一团,裙衫在她脚下铺开,落了一地的温情。   她自顾自的说着,说着这两辈子,说着她的错过,他的不离。   她眼角是促狭的笑意,嘴角却是向下弯的,今日之喜与他日之悲,交杂。   她的难过,是替淮绍一。   他竟是守了她两辈子啊。   “淮绍一也跟皇祖母说过同样的话,他也说且等日后,日后总是还有大半时间,”黑白分明的眸渐渐消沉些许,“但九儿总觉得,这个日后,不会长久。”   她阖眸,抿紧了唇,乌睫颤了颤,“九儿做过一个梦,一个噩梦,梦到我刚知晓他的心意,便是永诀。甚至都没有给我试着爱他的机会。”   “所以,我只能珍惜现在的每一次见面,皇祖母,”她喃喃唤了一声,梦呓般的音量,“皇祖母,我很急,急着将我交给他。”   她自嘲的笑笑,“真是,一刻也等不了了。任外人如何看待我,我都不在乎。所以……请皇祖母帮我,尽快……想要快点嫁给他。”   太后看她澄澈眼眸里的毫不掩饰的央求,只觉得熟悉,她恍然几许,只觉得心里发紧,她将下巴落在陆琼九的头顶,“好孩子,你母亲当年也用这样的眼睛看过哀家。哀家当时,没看明白,万幸,你不像你母亲,事事憋在心里。等太子的事缓和些,哀家保证,尽快风风光光将你嫁进荣国公府。”   “只要你婚后,莫要忘了我这个老婆子。”   陆琼九重重点了头,给了太后应诺。   “九儿听说,太子表哥……”   帘子突然被人掀开,惊扰了陆琼九未完的话,常嬷嬷探出头,满脸为难,“娘娘,皇后娘娘说,今日若您不见,便要在仁寿宫长跪不走。”   太后脸色骤变,“她还要威胁哀家!”   “裕儿出了事,找到哀家头上,哀家不管,还要威胁哀家!”   常嬷嬷劝道:“娘娘,您消消气,消消气。”   陆琼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而后,盈上了讥讽,“皇后娘娘为了表哥,真是失了仪度,失了分寸,也丢了脑子。”   陆琼九冷不丁的一句话,太后与常嬷嬷都怔了几许。   陆琼九起身,仔仔细细的将裙摆整理好,如黛的柳眉轻挑,“皇后娘娘这一跪,倒真是把太子表哥的活路封死了。”   太后冷静下来,看向陆琼九的目光了落了些意味深长,“哀家真是老了,还不如九儿看的透彻。”   太后拉过陆琼九的手,“九儿,哀家记得常乐宫赖嬷嬷之事,遇刺被推之事,似乎都是与皇后有些干系。”   陆琼九吃惊,“皇祖母,你怎么知道?”   常嬷嬷解释道:“赖嬷嬷之事,娘娘还在病里,顾不得太多,又加上皇后娘娘有意隐瞒,实在是被瞒过去了。病好了后,时时刻刻念着郡主,便派人去查看郡主起居事宜,也就都知晓了。五公主之事,是你身边的音容说的,但太后娘娘一直还是等着您亲口说呢。”   太后摸上陆琼九细白的手腕,“事情过去了许久了,皇后与赖嬷嬷之事,哀家若再日后为你出气,只能叫好不容易淡下去的谣言更甚,所以,一直等着皇后出纰漏,就算不能大的处置,骂一骂她也是好的。”   “思儿所为,实在过分,但哀家不懂,你为什么不开口提这件事,跟你舅舅,跟哀家。”   陆琼九咬了咬唇,别开眼,闷声道:“回宫后,五公主一直称病,以遇刺惊吓之事装了许久的病,整日一副病怏怏柔弱弱的样子,她这样,九儿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让皇帝舅舅相信我的话,毕竟,父女之爱,九儿有自知之明的。”   太后脸上现出心疼,陆琼九赶紧转了语气,嬉皮笑脸,俏皮起来,说出的话不辨真假:“我就说,再等个几日。谁知道,等着等着,思念就泛滥开来,我就开始琢磨这么见淮绍一了……”   常嬷嬷欲言又止,太后已经闭上眼。   几分真,几分假,太后懒得去计较,她的九儿终归是受了委屈。   “罢了,今日你去招待这对母女吧,过过嘴瘾。让她们将脑子找回来,不要在仁寿宫丢了脸皮。”   陆琼九“唔”了一声,承了下来。   爱情,让人忘事啊。这个是真的呀。 第47章 47.九妹   皇后爱子心切,急火攻心,分寸全失。   朱红漆门,高墙深院,她紧紧握着秦桠思的手,抑制不住的喘息几许。她在这深宫中挣扎一辈子,临了了,却遭此大祸。   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她怎么会不知道,那般大胆肆意妄为的事,裕儿不会做的。   她跟女人斗,跟女人争夺丈夫的宠爱,手段狠虐,凌辱人致死连眼睛都不会眨。可到了孩子这方,却是无能为力。   她不安的看向秦桠思,“思儿,太后不会不管的,她虽没有说多疼爱你哥哥,但嫡出大义……对,血缘占着呢,这也是她的孙儿,她一定不会不管的,绝对不会。”   皇后安慰着自己的小女儿,她一边说的肯定的话,心里的恐惧却一步步扩大,渐渐将她吞噬。   “不不不……”她声音凄厉开来,“那些龌龊事儿太后都知道,她一向不喜欢我,又怎么会救我儿子。”   突然间的爆发,否定了她先前所有的心理建设。   她快要站不住,正红朱裙的边缘渐渐落了地,染了一地的灰尘。她唇齿间吐出的话语如丝,被一柄看不到的尖刃,割了个稀碎。   纵是宫人伸手搀扶,也扶不住她渐渐下滑的身子。   膝盖着地的一刻,皇后的尊仪威严垮了一半。她坐这千万人之上的国母太久了,她跪皇帝,也跪太后,但如今,跪的又是什么呢?   一个匾额,一个将她拒之于外的匾额,任凭仁寿宫的宫人将目光放肆打在她身上,她渐渐觉得脊梁塌了下来。   秦桠思的哭声一声声敲打着她的耳膜,是啊,若裕儿出了事,思儿的婚事也会……她不敢再想下去。   “去,”她扯过心腹婢女的衣衫,“去禀告太后,本宫跪了,求她见本宫一面。”   贴身婢女应了声,急急的就要往里面冲,却在拐角处被一只手臂挡了下来。   音容较一般女子要高上不少,这几日在仁寿宫的吃食油水又颇足,胖了不少,挡个比她低上一头痩条条的小姑娘不足挂齿。   “郡主……皇后娘娘……”   陆琼九慢悠悠地道:“皇祖母刚刚招待了齐将军,如今累倦不已,精神不济,服了安神的药,已经入眠。”   她柔声细语说着浸着警告的话,“怎么?你像猫儿一般有九条命吗?”   言下之意,有几个脑袋敢去冲犯了太后。   婢女不安的向身后望了望,皇后所跪的地方人围了一团,乌泱泱的人头挡了皇后的视线,也挡了陆琼九曼妙翩翩的身影。   以至于陆琼九已经行到她身边,她与五公主还在互相安慰。   “日头大了,娘娘跪在这里,小心凤体。”   陆琼九福了福身,远山般青黛如烟如雾染得她眉眼如画,玉腮胭色徐徐,她收拢下颚,却看散落华服跪在地上,好不狼狈的皇后。   如今的情形,着实微妙。   陆琼九站着,居高临下望着本该是这世上尊贵无双的母仪天下的中宫之主。   而皇后满眼不甘,她甚至不将陆琼九放在眼里,但是此时此刻却不得不仰着头去看她。   谁卑谁微,谁尊谁荣。   一切都有了颠倒的意味。   皇后跪的是谁,突然不重要了。这个时候,阴差阳错的,她就跪在陆琼九面前。   陆琼九瞧着皇后眼里的翻滚的情绪,水眸荡起笑纹,她牙齿抵上下唇,才拦下要冲破而出的笑意。   皇祖母……原来竟然是这个意思啊,如今这一遭,倒也是蛮爽的,能有什么机会可以让皇后跪在她面前呢。   皇祖母还说什么来着,哦,对,让她骂骂皇后。   陆琼九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她不遮不掩,目光坦荡直白错开了皇后一如既往带着浓稠憎恶的眸,将视线放到了在皇后身边跪着的秦桠思身上。   “呦,五公主今日身子也大好了?上次遇刺后身子养好了?”   秦桠思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不敢与她的碰撞,但还是回了句,“大好了,劳烦九儿优心了。”   陆琼九嫣然一笑,唇瓣被拉成薄薄两片,“唉,但九儿这边却还是没能大好。那日,五公主力气这般大,九儿肩膀疼到现在呢。”   秦桠思脸色一变,当初那鬼使神差的大着胆子的一推,让她归宫这几日惶惶不可终日。   直到母后再三保证,陆琼九定然不会告到父皇那边,她才稍微安心一点。   她抿了抿嘴唇,在心里给自己壮着胆子,母后说的对,那一推,在此番情景之下,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单凭陆琼九一张嘴,谁会信。   就算是太后撑腰,只要父皇心疼自己,她毕竟是嫡出公主,奈何陆琼九说出了花,她也是没有半分法子的。   她这么想着,不自觉的挺了挺腰板,“九儿说的是什么事,我怎么没印象。”   陆琼九也不闹,已然笑的娇媚,只是走得理她又近了些。   秦桠思竭力控制自己的心虚,手指碰到了地面,来支撑身子。   陆琼九看到她青葱般细嫩的手指,不带一丝迟疑的,鞋尖踏上了上去,还用了不小的力气捻动一番。   秦桠思哪里受得了这般疼痛,当即叫喊出声。   皇后一把推开陆琼九,扶着婢女的手从地上站起来,扬起了巴掌就要扇过去。   陆琼九早有准备,做好了躲闪的动作。但还是没有躲避开皇后情急之下而起的推搡动作。   她动作还未有,就听到常嬷嬷的高声呵斥,“娘娘要在仁寿宫前闹到何时!”   各宫主子身边的贴身婢女、嬷嬷,几乎就代表着半个主子,尤其是,常嬷嬷。   常嬷嬷在太后身边服侍几十年,又亲手服侍皇帝、昭华长公主成人,在这宫中,就是皇帝都要敬上三分。   不是乳母,却恰似乳母的情分。   常嬷嬷的意思就是太后的意思,皇后红着眼去瞧五公主,讪讪地收回了手。   她勉强稳住了情绪,凡事分个轻重缓解,裕儿的事,才最紧要。   她好言好语,“请嬷嬷,帮本宫传达意思,此事,须得太后她老人家出面才有缓和的机会。”   常嬷嬷不卑不亢回道:“娘娘,太后跟前郡主侍奉日久,许多意思,我个做奴婢的,听到了,脑子却不活络,参不透。您该问问郡主。”   她低了低头,提着嘴角,将手帕往额上扫了扫,“太后睡着期间,身边离不了人,老奴就先回去了。”   皇后张了张嘴,却喊不出来,话已经说的这般明确,她只得把目光移到了揉着肚子的陆琼九身上。   她皱着一张俊秀的小脸,音容搀扶着她,她捂着肚子煞有其事的小声哼痛。   这母女俩,推人如出一辙啊。   真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九儿……”皇后声音低若细蚊,她硬着头皮咬牙问:“母后可是什么意思?”   陆琼九放下揉肚子的手,重新将目光落在皇后身上,从她鬓角不甚妥帖的发丝到已经沾了灰泥的膝盖处的布料。   她往前走了一步,得体的将身形摆正,“娘娘为何不去求皇帝舅舅?”   皇后咬了咬牙,语气有些冲,“下了心意处置太子的就是陛下,你要本宫去求陛下?”   她杏眸又利又狠,陆琼九却无所谓,毫不躲闪迎上了这眸光,陆琼九看的真切,皇后眼底满是惧怕,这幅模样,不过是佯装而来。   “娘娘既然都知道,却还在仁寿宫闹着一番,又是……跪……又是喊的,您以为这场闹剧传不到皇帝舅舅那里吗?”   陆琼九在皇后眼里看到了惊醒,醍醐灌顶般的睁大了眼。   陆琼九将耳边碎发随手挽到耳后,动作流畅自然,“我想您比我更知道,传言,流言的威力吧。”   “仁寿宫到乾清宫,不知道这件事经了多少人的口,又被误传成了多少个版本。”   陆琼九特意将“误传”字眼咬紧,眉眼之间淡淡的嘲讽慢慢浮现出来,她面貌极美,与这嘲讽怪异融合,恍若玫瑰荆棘相傍而生,毫不留情的将话语化为利刃,戳进了对面人的心窝。   “陆琼九,你在威胁本宫!”她已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不愿在此,在小辈面前失了面子,气冲了上来,指着陆琼九的鼻子,怒吼出声。   陆琼九反而笑得更盛更丽,她离皇后伸出的手指又近了一步,那手指就轻微的碰上了她高挺的鼻梁。   鼻骨坚硬,激得皇后忍不住缩手。   “所以,这才是您的本来面目,一丝一毫的温婉端庄都没有。”她唇继续动着,眸子的温度散尽,冷笑道:“您的脑子跟着表哥一起去了吗?表哥丢了储君之位,您这皇后之位也不要了吗?”   “呵,”她看向了秦桠思,“您不要这皇后位子可以,但五公主心心念念许久的北狄王妃或许就真的假手于别人了。”   皇后怒气滔天,她既气自己的失策,又被陆琼九这样的话语气急,神绪快速旋转,嘴巴跟不上,支支吾吾好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陆琼九不再理会皇后,又踱步到秦桠思身边,手虚虚的抵上她的肩膀,凑近她的耳朵说:   “还有啊,谁稀罕你那劳什子北狄王子,本郡主家的绍一不知道比他强多少!”   她话音刚落,那只手就使出狠绝的力气,在其他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推在她胸口,将她狠狠推到在地上。   倒地声音很大,秦桠思一时竟然爬不起来,在剧痛中只得喘息。   “你记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次借了太子表哥的光,下回就没这么简单了。”   “若下次还敢招惹我,我们就试试。”   她挑了眉,秀眉轻佻,勾起嘴角,施施然朝正殿方向走去。   转而回头对音容说,“都办妥了吧。”   “当然,这样大的事,就欠点煽风点火。皇后娘娘不会好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活了两辈子的九妹小姐妹,不愿意多计较,是因为这俩人上辈子结局都挺惨的,可惨了,早晚惨,她踹一脚就够了,推一下就够了。   陆琼九:说起来,没有五公主那一推,就没有何小绍一的第一次亲亲呀,半个红娘。   音容:那您还那么大劲。   陆琼九:忍不住忍不住,谁叫她一推就倒!   明日早上有一更,晚上也有~ 第48章 48.九妹   晚膳的时候,陆琼九在廊子处坐了好一会儿,有凉风灌了进来,倒是将一身黏腻的汗液吹得舒爽几分。   她拉着音容的手,头靠在音容的肩膀上,絮絮叨叨:“外面传开了?”   音容托着一个小碟,从上面挑了些瓜子往陆琼九手心递去,“咔嚓、咔嚓”磕开,“那可不是,皇后娘娘搞了这么大的动静,后宫多少妃嫔都等着找她的过错呢,这直接送上门来,谁会错过。”   陆琼九侧了侧身,去看廊子外的大片云朵,飘忽移动,满眼舒缓,她惬意的眯了眯眼,“也省了我们的事了,好好看热闹就好了。”   音容却不认同,仔细纠正,“郡主这话不对,啥热闹啊,当然是看笑话了啊。”   陆琼九“咯咯”笑了几声,后又回头张望两番,“嘘,这种事,我们心里知道就好了,不要说出来。”   音容点点头,“对,我们偷着乐,偷着乐。”   陆琼九打了一个响指,称赞道,“孺子可教也,这东西,你学的分外快。”   音容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皮,“这可比写字念诗有意思多了。”   陆琼九轻笑一声,没有再搭腔,将话题引了回来,继而道:“传言越传越盛,皇后是该自己体验一下,不过,就算是她自己深有所感,害人的时候,也不会手软。”   “皇帝舅舅那边,要忙死了吧。”陆琼九看着屋檐上飞过的鸟儿,“太子表哥没了储君位不见得是坏事,但是这一切的幕后推手,却是如毒蛇一般,吞吐着毒液,下一个瞄准的又是谁呢?”   她以天为纸,无墨徒手,虚虚地用手指一笔一画的写着什么。   音容遮着阳,去看陆琼九,马上明白过来,笑着用肩膀碰了碰陆琼九,取笑道:“又在写淮绍一这三个字儿啊。”   “猜的倒挺对!”   “那可不是,回回郡主都这样,好猜的不得了。”   “一”字在她手指下收尾,她心满意足的直起身子,“走吧,该去和皇祖母用晚膳了。”   不管背后推手是谁,她白得的这一辈子,总得去会会。   常嬷嬷已经在布菜了,陆琼九净了手,拿了帕子擦尽水珠,望着太后欲言又止。   太后眼皮未抬,细嚼慢咽咽下一口汤羹,“你要问裕儿的事?”   陆琼九“嗯”了一声,“九儿如何想来,以太子表哥的性子也不会做这般事。”   太后拿帕子点了点嘴角,“九儿年幼尚且不知,这世道,权势地位的巨大吸引力可以变了任何一个人的心思。裕儿生来纯良,但跟着这样的母亲,处在这般田地,又生在这弱肉强食的家族里,性子只怕是后面养坏了。”   陆琼九张了张口,企图为太子辩解,太后挡了她的话,“知人知面不知心,皇帝已经有所判决,九儿与哀家都要相信。”   “哀家活了这许久,见了太多小绵羊般的人如何混进这深宫染缸里滚一遭,变成了夹着尾巴的狼。裕儿,也是不能幸免。”   听到这里,陆琼九也明白了。太后与皇上一般,早就失了对天家亲情,天家人伦的期盼。   “那表哥这件事,您真的不去劝劝?”   太子之大过,这储君之位必然是保不住了,但是跟皇上求求情,保住一条命,势必需要太后出马。   前后两辈子,无论太子表哥变成何等模样,都护育了陆琼九在后宫一片安宁。尤其是,上辈子,在皇帝舅舅驾鹤归去之后,纵然那时,秦裕已然有了性情大变之势头,但仍旧独独给了常乐宫安康饱乐。   使她一个外姓大龄郡主,活的乐哉、兴哉。   陆琼九带着殷切的目光,哀求的望着太后。   太后叹了一口气,“裕儿是哀家疼爱的嫡孙,哀家怎么舍得皇帝因为一时气急要了他的命,哀家会去劝的,但不是现在,等个几日吧。”   常嬷嬷为陆琼九舀了一碗汤,陆琼九得了太后的话,才稍稍放心下来大口饮了一口,却被烫了一下,伸出舌尖苦着脸扇着风。   常嬷嬷笑了起来,“郡主慢点”她看了一眼太后,打趣道:“皇上啊,就等着娘娘去呢,若娘娘今日就去了,陛下反倒不容易松口。”   太后晒了她一眼,“就你知道的多。”   常嬷嬷眼角皱纹都笑了出来,“跟你身边这么多年了,哪能还不知道皇上的性子,您小时候也常这样对皇上,皇上啊,脾气硬,不服软。非得先磨一磨耗一耗,将脾气耗没了,才好成事儿。”   太后接了话,眼角带了哀愁,“这些年来,皇帝过得不容易,性子也变了不少,哀家是他亲生母亲,却还觉得走不进他心里。”   陆琼九托着腮,垂眉不语。   太后与常嬷嬷絮絮叨叨念起了旧事,陆琼九凝神听着,也不出声打断,偶尔听到几句关于母亲的话,她亮着眸子望过去,好的,不好的,也只是笑笑就过了。   撤了饭菜,外面已然全黑,陆琼九找常嬷嬷讨了一杯凉茶。   常嬷嬷起先还不给,“大晚上的,喝了还睡不睡觉。”   陆琼九也不吭声,绕着桌子转了几圈,趁常嬷嬷去帮太后整理被褥,捏起茶盏,仰头,一口喝尽。   灌得太猛了,呛出了眼泪。   惹得太后常嬷嬷连连发笑。   “咳咳……好苦……”   常嬷嬷递给她帕子,“能不苦吗?非要喝凉的。喝了也就喝了,走吧走吧。”   陆琼九摸着胸口,撒娇道:“嬷嬷,你赶我走啊。真真是不知道心疼人啊,九儿寒心了。”   常嬷嬷挤眉弄眼,“少撒泼耍滑的,讨了凉茶,不就是为了,不让自己打瞌睡好给那位公子缝制香囊。”   陆琼九瞪大眼睛,“嬷嬷,你怎么知道?”   太后已经躺平了身子,声音困乏起来,“也就年轻人有这心思了,去按太医的法子再给九儿沏一壶茶送到她屋里吧。”   “难得九儿这么心上这情郎,遂了她的意吧。”   陆琼九面上一喜:“还是皇祖母疼我。”   “不遂了你的意,你哪里肯消停。”太后佯装责怪,朝常嬷嬷摆了摆手。   太后今日精神不济,就让太医开了个方子,配了这凉茶,陆琼九先前喝过,赶走瞌睡甚有效果。   今个儿听了音容一嘴,男女暗含情谊,总是要有定情信物。   陆琼九放在了心上,左想右想,觉得金银器物都不够特别,顶特别的还得独一无二的自然就得是亲手所制作的,故而,陆琼九就有了自己修制荷包的想法。   就她的绣工,担心白日里被人笑话,想着晚上悄悄来。   也就把心思放到了这颇有效果的凉茶上。   “哀家记得,九儿对于女工甚是生疏,你好好绣着,别给了淮绍一,惹得人家嫌弃。”太后慢悠悠的发话,正戳到陆琼九命门,“谁家好儿郎不求娶个贤惠娘子。”   太后转头对常嬷嬷说,“哀家的九儿啊,哪哪都不行,也就长得还凑合。”   陆琼九被噎了一句,却也无话语以反驳。   她欠了欠身,想要蒙混过关,“不早了,皇祖母早生歇息吧。嬷嬷,凉茶劳烦您找人送到我屋内,九儿就先退下了。”   说完也不待太后回声,弯着腰直接转个身,小碎步溜走了。   常嬷嬷失笑,感慨道:“真是许久都没有这般舒心了,还好郡主来了,娘娘这些日子看着也开怀了不少。”   太后翻了个身,就着烛台的光和常嬷嬷凑到一起,两个鬓发斑白的老人凑到一起如少女时代一般低声细语说着私密话。   “九儿古灵精怪,哀家一看到她就开心。”   “奴婢也是,一瞧见她模样就开心。”常嬷嬷又拨了拨烛火,好让光更亮一些,“只可惜啊,咱们郡主大了,留不了几日了。”   太后突然来了兴致,拉着常嬷嬷也一同上了床,“哀家瞧着,淮绍一是真的不错。齐将军宝贝成那样。”   “说起来也是,郡主有意嫁与,任谁看都是天大的好事,齐将军却言语间,处处说明,郡主与淮公子并不是良配。”   “皇后特意放出的流言蜚语怎么可能没有效用,齐将军怕是听了这些。”   太后将长发拢到脑后,常嬷嬷会意,挪了挪身子,手指灵巧的将太后的发编成一股麻花,盘在脑后,挑了一支簪子束好。   她道:“齐将军掌管西南编军,膝下……膝下也没儿,怕是对淮公子寄予厚望。”   “本该是这样,不然,哀家怎么舍得九儿嫁过去。就是……”太后看着跳跃不定的烛火,“西南之地,着实不安生。皇帝,怕是有别的打算。”   太后按了按额头,“可去看过太子了”   都是她的孙儿,她哪里不会心疼,就算是今日皇后不来求,太后也不会不管。   裕儿是鬼迷心窍也好,是根儿里就坏透了也罢,他这个孩子,还是孝顺的。   “去看了,跟那边打过招呼了,皇上没下令用刑,咱们送进去的吃食也没人阻拦。”   太后轻轻应了一声,常嬷嬷搀扶她躺下,太后睡得迷迷糊糊间,又嘱咐一句,“你去九儿那里,指导她几下,她绣的东西实在拿不出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绣的多差,绍一都会当宝贝   太后娘娘真是多虑了 第49章 49.九妹   常嬷嬷掌着灯到陆琼九房前时,还未敲响门,就听到里面三个姑娘交织不停的谈话声。   间或之间,隐隐有了几声呼痛,常嬷嬷细细辨认,确定是陆琼九无疑。   常嬷嬷将宫灯放好,手骨微微凸出,敲门声便传开来。   开门的是音容,音容探头探脑望了一番,“嬷嬷?这么晚您怎么来了?”   “不来的话,看着郡主丢了咱仁寿宫的人吗?”她带着打趣的口吻,从音容身侧穿过,一进门,眉就拧了起来,“屋子里这样暗,眼睛不要了吗?”   陆琼九从一堆红粉针线中抬起眼,娇嗔道:“嬷嬷的话说的好生夸张,怎么会丢了整个仁寿宫的人。”   常嬷嬷丝毫不客气,径直从陆琼九手里取了她的半成品放在掌心,细细端详,出人意料的,绣的还可以看过去。   这时,常嬷嬷才看到在陆琼九身后怯生生站着的人儿,看起来比郡主还要矮上几分,眼生的很。   “这是?”   陆琼九展颜一笑,“是我请来的刺绣高手呀。”她朝佩晴招手,让她出来拜见常嬷嬷。   佩晴身量不高,但姿态甚柔,婀娜多姿,腰肢又细又软,常嬷嬷不由的将视线多在她身上放了好一会儿。   佩晴福了福身子,声音婉转清脆更带着一种淅沥空灵,“见过常嬷嬷,奴婢佩晴。”   常嬷嬷不由得挑了挑眉,面上的神情算不得好,她口吻冷淡,道:“没想到郡主身边还有这么个大美人。”   出身低贱的人,有了一副好皮囊,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祸事。她在太后身边日久,早就见惯了各宫主子身边貌美宫女爬上龙床,一朝飞升,背主得荣。   最后,将原来主子踩在脚下,贱婢忘了本,嘴脸才最可恶最贪婪的。   看得多了,也就对貌美小宫女存了戒备。   陆琼九指了指凳子,笑道:“嬷嬷坐,太后她老人家也太瞧不起我了吧,我的手艺哪有那么差。”   陆琼九说这话心虚,吐了吐舌头,也让很是拘谨的佩晴坐,继而又称赞了几句,“佩晴所制香囊自有精妙所在。”   常嬷嬷又在屋内张望一番,这时音容已然点起了烛火,室内明晃晃成一片,“原以为你会叫容乔,容乔做事仔细,你跟着她绣也差不了多少。”   陆琼九“哦”了一声,手指又重新和丝线纠缠在一起,“容乔是仁寿宫出去的人儿,受着仁寿宫教诲,自然一切都好,样样都好。”她顿了顿,接过常嬷嬷手里的茶壶,满满的一大壶凉茶,陆琼九给自己倒了一杯,“但是,我想着,就算跟着容乔绣,也不过是个半吊子。既然如此,还不如在别的地方弄点新鲜花样。佩晴擅于用香,香囊香囊,自是要放香的。”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眼巴巴的看着常嬷嬷,她用舌头舔了舔嘴角,“嬷嬷。你说对吧。”   常嬷嬷无奈看向她,“你自是花样最多。也不知道淮公子几世修来的福分,为了送他个香囊,动了这么多人手,竟然就连咱太后娘娘,还睡前念叨不止。”   陆琼九低着头,唇角勾起,好不羞赧,“这又关他哪般事!”   “皇祖母啊,是这些年太闷了,九儿的事对于皇祖母来说,就是新鲜,就是泛着朝气。皇祖母这般才好,多接触接触些小辈儿的新鲜事,也就活络起来了。人啊,一旦心里觉得自己老了,才是真的老了。”   烛火之下,陆琼九那较一般女子更为深邃的五官轮廓此时却是被这黄晕的光模糊不少,让她整个人都温巧柔软得不可思议。   常嬷嬷有些惊讶,藏在袖间的手有些紧的交握在一起,她看了陆琼九好一会儿,直到眼睛干涩,才堪堪停止,她轻声道:“本以为郡主年纪少,正是爱玩懵懂时岁,却不曾想,郡主看事这般透彻。”   “若太后娘娘可以一直这般就好了。”   陆琼九挑了一根细针,用食指捏住,半阖着眼眸,“会的。皇祖母会的。”   她状似不经意般的开口:“我记着,安嫔娘娘的孩子养在皇后娘娘身边,如今皇后娘娘失德,更是无暇顾及自身,皇祖母若能将十公主接过来,也算是心中有了记挂。”   陆琼九有了这样的想法并不是一天两天,太后这几年身子一直不大好,心结就是昭华长公主,如今心结已解,太后膝下更是了无牵挂。这般的无牵无挂对于一个费心筹划一生的人来说,并不是好事。   劳碌一生的人,突然有了闲暇,只会自暴自弃,失去的,是对明日的期待。   常嬷嬷若有所思,“娘娘怕是不想在掺和后宫浑水。”   常嬷嬷这句话说的模糊,态度却摆了出来。陆琼九眼睛一亮,“嬷嬷,如此说来,您也曾想过这件事。”   “老奴是想过,但当时,太后娘娘对于长公主思念甚重,再加上皇后得势,安嫔娘娘去的时候,公主也不过一岁有余,实在是不太合适。”   “如今呢,如今合适了。”陆琼九认真道:“刚刚听说皇帝舅舅去了皇后娘娘那里,为着今日的事发了好大一通火,十公主感染风寒已久,迟迟不愈,舅舅在气头上,直接将公主抱走了。眼下,并无合适的嫔妃养护公主,皇祖母若开口,舅舅定会欣然接受,安安稳稳的将公主送到仁寿宫养着。”   常嬷嬷依旧有些为难。   “嬷嬷,若您想开了,就去劝劝皇祖母吧。整日用药罐子养着身子,不如将这一身力气给了一个孩子,皇祖母就是没牵挂久了,才招惹了这一身病气。”   常嬷嬷叹了一声气,咬着牙应了声,“郡主所言不差,但还是需要娘娘想明白。若娘娘自己心里不喜十公主,也是没办法。”   “老奴会劝劝娘娘的。”常嬷嬷心里装着事,也就待不住,略微指导了几下绣法,就匆忙离去。   陆琼九颔首,“天黑路滑,音容送您回房吧。”   常嬷嬷没有推脱,嘱咐陆琼九切莫熬太晚,凉茶也切莫贪杯,看着陆琼九一一应承下来,才姗姗而去。   陆琼九手里的图案已经有了半个模样,是朵含苞未放的玫瑰。包揽着最美的蕊,等待着心上人将红艳花瓣朵朵摘下。   陆琼九在铜镜前看了许久,女子像花,那她像什么花呢?   大概就是玫瑰,媚而不俗,娇而不妩,虽是鲜艳,却浑身尖刺,他披着荆棘踏着险途而来,赤手将她心上的尖刺摘掉,却不觊觎花的美丽,用自己的生命加以护育。   她用红线一针一针细致绣着,突然刺痛,她轻轻瘪了秀眉,指尖冒了小血珠,她不声不响,默然吮、吸了去。   佩晴手边是早就晾晒好的玫瑰花瓣,陆琼九揉着指尖去看她调配香料,“可快好了?”   她声音也不大,却是将佩晴吓了一跳,佩晴晃了神,手里的调配香料的器物直接顺着她的裙摆滑了下去,她慌乱之间,险些将在这时令好不容易寻到的玫瑰花瓣碰落,陆琼九斜着整个上半身去接,才堪堪接住些。但依旧有几片落了下去。   陆琼九心疼坏了,顾不得什么,瞬间蹲下了身子。   “奴婢……奴婢……”佩晴忐忑地跪在地上,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渐渐的,啜泣开来。   陆琼九猫着身子,在地上捡起落了下去的花瓣,嘴巴吹着气,小心翼翼的吹掉沾染上的灰烬,而后又放回桌上盒子里,才看哭的梨花带雨的人,“好端端的哭什么。”   陆琼九斜着眼睛看她,“本郡主并未苛责你,胆子这样小,还没发火,就吓哭了?嗯?”   她最后“嗯”了一声,带着鼻音,音调向下绵长,状似不经意间,却带着浓浓的勾、引意味,让听的人不由的放松了警戒。   “在本郡主面前还敢愣神?可是身边人出了什么事?你帮了本郡主这样大的忙,本郡主给你个赏赐。”   她手指间的银针闪着光,白玉般的指头透着粉色光泽,她饶有兴致的看着针尖在布绸上穿过,不紧不慢地等着跪在地上的姑娘将这一连串急促的啜泣声屏住。   佩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终是忍不住的开了口,她喉间哽咽,可怜巴巴的样子引着人心生怜爱,“太子……”   她憋了好久,就冒出这俩字。   陆琼九没有转头看她,看似神色如常,波澜不惊。   但桌下交叠在一起的腿却是抑制不住的抖了抖,猫儿得意洋洋敲起了尾巴,得逞了……   表哥啊,送你一场情场得意风花雪月事可好? 第50章 50.九妹   夜渐渐深了,梢头的月亮都快要挂不住了,陆琼九托着雪腮,垂头听着佩晴絮絮低喃的话语。   佩晴眼角、面颊、下巴还都被泪珠子濡湿着,她就真像是水做的般,眼泪怎么流也流不干。   细腻肌肤被泪水浸染些许,显得越发白如脂玉,紧致潋滟。   陆琼九深知世间万事并皆非巧合,但真的没有想到上一辈子的献祯帝与他的宠妃竟是有着这般渊源。   就如戏本子所言,纨绔公子一时兴起救了落魄姑娘,姑娘念念不忘,一路奔波,终于寻得公子所在,奈何公子身份尊贵,如白莲般亭亭植于湖畔中央,众心拱月,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姑娘存着恩情,悲怜自身,卑微靠近。   如今公子有难,姑娘便哭成了个泪人儿。   陆琼九看着她的眉眼,恍惚忆起上辈子,当时她已然成了太子表哥床榻上的娇娘娘,一时之间,风头无人能及。   陆琼九是她的旧主,但她却直接越过她这个主子,攀上了贵妃的高枝,并借着贵妃的抬举一下子飞上枝头。   陆琼九当时卧居病榻,养着胃上的毛病,听音容说了这件事,也只是微微皱了眉,并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佩晴当时在她宫里着实没有太大的存在感,她思来想去,也隐约只是有个模糊的样子,陆琼九只记得,长得极美。   而后,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间或听人通报说早已晋升妃位的佩晴多番求见。   陆琼九百无聊赖,应了,请她来常乐宫一聚。   她却畏畏缩缩只干坐着喝茶,说不出个什么话了,温顺的喊她“郡主”。丝毫没有这个位份娘娘该有的威仪。   后来,佩晴就有了身孕,陆琼九让音容备了一份薄礼,也算是了了这甚浅的主仆情谊。   再后来,就是她带着个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一道去了的消息。   如今,陆琼九重新审视这个姑娘,觉得有些什么不大一样了。她心下一动,轻轻的问出声:“可是对太子表哥存了别的心思?除了救命之恩以外的……男女之情的……爱慕心思。”   佩晴着实单纯又胆小,上辈子哪怕有了恩宠的护佑,依然在宫斗的中丢了自己和孩子的性命。   她的单纯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就是蠢了。   但陆琼九喜欢这份蠢得可怜的单纯,她思绪泛滥来开,不知道佩晴渴望了多久,才得以成为太子表哥的枕边人。   是了,佩晴该是爱惨了太子。   佩晴被陆琼九的话吓了一大跳,紧紧的咬着唇不吭声,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嘴唇在微微颤抖。   长久的沉默之后,才从她嘴边发出一声小小的哀求,“奴婢不该觊觎殿下,请主子恕罪。”   陆琼九得了她肯定的话语才算是松了口气,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心口开始泛暖,口吻轻柔起来,“喜欢是你的事,与别人有什么干系。”   好像……他们好像……看到小心翼翼隐匿满腔浓情的佩晴,陆琼九就会控制不住的下意识想起淮绍一。   他们是相似的,抑或说,他们的爱情,太像了——碍于身份,连“爱”都不敢说。   陆琼九揉了揉眼,目光里满是爱怜,“你知道的吧,表哥此番凶多吉少。哪怕是皇祖母去求情,也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   “若他被流放,你可肯陪他去?”   凉茶已见底,在瓷白的茶盏内侧,留下黑褐色的茶渍,残留的茶叶子在水里打着旋,陆琼九就盯着这璇儿,等待着佩晴的回答。   佩晴终于止住了哭泣,她又“扑通”一声跪下,双臂揽上陆琼九的双腿,眼里发涩,嗓子发出的声音也破碎不堪,但那蕴含了爱意的情绪,却是那样饱满。   “奴婢哪里敢想这样好的事,与殿下同行,哪怕阴曹地府,也是奴婢生之所幸。见郡主之前,奴婢就想好了,若殿下真的如传言一般,惹了杀头大祸,奴婢也是要跟他去了的。”   陆琼九一把从地上扶起她,帮她擦拭干净她花了妆的脸。   陆琼九低头,安慰道:“表哥怕是会落个不小的罪名,虽然不会丢了性命,但到底荣华富贵没有了。若你吃得了苦,本郡主便帮你引荐。只是,你能在他身边成了什么样子,是妾侍是婢女,全在于你自己了。”   佩晴张着唇,眼睛快速眨动,她胸口微微起伏,玲珑有致的曲线越发凸显,她只觉得郡主的话听起来是如此的天方夜谭,她忍不住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耳朵,“郡主……您所言……”   她从未想过,可以接近殿下,更不要说成为他的女人。   陆琼九挑起她的下巴,“你生的这般美,何苦自卑自乞。太子妃……”想起太子妃所为,陆琼九只觉得一阵反胃,她压下心中不爽,继续道:“太子妃之后,表哥怕是会对身边人存有芥蒂,但他定然会喜欢你,只是需要你好生陪着,等他接受你。”   陆琼九瞧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又问了一句,“这些苦,你可吃的了?”   “吃得了!奴婢这条命,就是殿下给的。从那时起,这条命,就是为了殿下所活。”   陆琼九拍了怕她的肩膀,让她缓和一下情绪,“那就好。”   天边褪黑泛白,折腾了一夜,陆琼九瞧着手边的香囊花样,又看了看佩晴,低声道了句,“或许,因祸得福,也未可知。”   陆琼九开了门,深深地迎着晨早的空气,大口的嗅了一下,泥土青草香,着实清新。   她死于宫变,是祸,却得了这一辈子与淮绍一厮守,又变成了福。   太子丢了储君位,是祸,却得了这么个爱慕的恋人,并且离了这深宫,恋人的命也可保住,这也是福。   福兮祸兮,祸兮福兮……   她看着晨光熹微,看着朝阳从厚重的云层中一缕一缕射出来,渡了她满身的金光,陆琼九在这层自然赋予的金光中转身,俏皮的眨了眨眼,朝佩晴扬了扬眉,“玫瑰花香,你可万万不能偷懒,定要好好调配。”   佩晴福身,“郡主放心,淮公子定然会喜欢。”   佩晴想了想,又朝着陆琼九走近些许,“其实,无论郡主送了何等物件,淮公子都会爱不释手。”   陆琼九伸了个懒腰,若有所思的盯着佩晴看了一番,道:“若是别人这样说,我肯定不会信。但你说了,我就姑且信一回吧。”   “你和我的绍一,很像。”   “心思像,长得也像,一样的好看。”   ……   淮绍一夜间值守刚刚结束,他靠着宫墙抱着肩膀站着,垂着的乌睫完全挡住了幽深的黑瞳,他寻了一处角落,暂作歇息。   夜间值守本就难耐,还要守在皇帝身边,更是需要谨小慎微。更可况,淮绍一自幼亲近太子,现在身份上略显敏感。   他本以为,皇帝会早早打发了他去,不管是避嫌还是如何,都不该再让他在御前伺候,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几日,皇帝甚至多次暗中打量他。   往往是在批阅奏章的间隙,他守在殿外,陡然感到一处锐利鹰集一般的视线将他从头看到尾,他不动声色,任由这束莫名的视线在身上巡视。   帝王心思,总是探究不透。   他抿直了唇,宽阔的肩膀需靠在墙上,身子慵懒了几分,他隐隐觉得与师父那日所说的那句“你真以为只有我把主意打在了你身上有关”。   他眼里寂寂,心中有了个念头。修长的指搭在袖口一角,捻了捻,若陛下也有了这样的心思,怕是有些难办。   他抬靴,重新调整站姿,又恢复他一贯的端端正正。刚要迈步离去,猛然听到此处墙角对面的窃窃低语。   两人对话音量不大,一人声音浑厚,中气十足,纵是压低了声音也掩盖不了洪亮之音,显然是个大汉,另一位却音色尖细,既有男人的浑哑,又有女人的亢丽。十分特殊的声音,也将身份暴露的充分。   淮绍一唇角泛出一丝冷笑,手握上了剑柄。   “太子彻底垮台,您有何打算?”   “打算?老夫的打算顺着天机,顺着天命,又怎么会输。让那女人安分一些,安安生生的将皇孙生下来。”   “是,太子妃检举揭发太子,这几日,朝堂之上议论纷纷,千古百年,堪称奇事。”   “太子妃那位老爹,糊涂得很,女儿也不灵光。还要闹着流掉这个孩子,你去告诉她,若肚子里的小崽子没了,她也不用喘气了。”   “是,属下听命。”   “这一次,一定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对话很短,淮绍一尽数听了个清楚,他不急于离开,敛了气息,纵深一跃,攀上了屋檐。   李威值尖着声音将所有的交代完,又将此处宫墙察看一番,确定四下无人,才挥着拂尘往乾清宫方向而去。   淮绍一饶有兴趣的将带着玩味的目光落在他们交谈那处,他琢磨着对话,突然,眉峰一皱,额头上即刻冒了汗。   李威值话语间的“天机”、“天命”,使得淮绍一在知晓九九也如自己一般重活,不由的多思。   难道,李威值也同他们一般,阴差阳错,有了重生的机会? 第51章 51.九妹   上辈子的荣王与乌夷纠缠许久,领着朝廷的军饷暗中滋长乌夷势力,直到宫变的前一日才露出马脚。这一辈子,却按捺不住地在宫外伏击太子。   从荣王事件始,再到后来的荣王诡异死亡、皇帝龙体欠安、太子近侍与荣王如出一辙的死法、太子被诬……这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早就脱离了上一辈子的发展轨迹,反而在走向一种不可预测的方向。   淮绍一等待身上的余汗散尽,利落的身形向下一跃,悄无声息的直接在地上站定,被发冠束好的黑发随着他的动作一扬一落,他呼吸平静,黑瞳的雾气却渐渐散开。   李威值这辈子的来历,值得怀疑,也有待考证,他口中念叨的“一定要快一点,再快一点”,结合先前的深思,直白的指向了淮绍一的猜想。   淮绍一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在宫门口驻足。   他不由的思考,倘若李值威真的重生而来,那他这次费尽心力搅动的乱局又是为了什么?上一辈子,他操控荣王,迷惑献祯帝,引得乌夷破宫而入,为的,不就是这高高在上的皇位。   他侧过身,看向金銮殿的方向,太阳已从地平线上升起,刺目的阳光还未染上灼热的温度,却依旧不偏不倚的射在人身上。   迎着阳光的黑瞳,被照的色泽浅了些,却蛰伏着沉睡的野兽,此时,这只野兽缓缓的睁开幽绿竖瞳,迸发危险的信号直直的望向金銮殿上的龙椅。   上一辈子,他死时,乌夷刚刚入宫掠夺,后事如何,他并不知晓。但凭借乌夷的野蛮行径,根本坐不稳这大秦帝国的宝座。   因而,螳螂捕蝉,必有黄雀在后。   他曾在西南与乌夷多次交手,间或知晓了暗中资助他们的人物是何等模样打扮,乌夷人好战,戒备心却不重,淮绍一轻而易举便套出了暗中交易人拥有女人尖嗓的信息。   早在上辈子,他就有意怀疑李值威,但等他要殊死一战剿灭乌夷时,却被献祯帝的密函威胁归京,而后,他被削了军权,再多的怀疑随着被流放的旨意,一齐湮灭。   如今看来,这黄雀,定然是李值威无疑。   守值的侍卫拦了他的去路,淮绍一从袖口掏出令牌,侍卫唤了声“放”,他微微颔首,迈步出了宫门。   御前侍卫本不能随意出宫,但皇帝身边有一些侍卫乃是世家大族的血脉宗亲,这些人,有家族作为依仗,才思也颇为敏捷,皇帝瞧上就唤进宫,留在身边,耳濡目染之下,率先拉拢这些将来有望继承爵位的人,好便日后在朝堂之上好好操控。   御前侍卫,并不是谁都可做的,皇帝须得看中其潜力,认可其日后可栽培为栋梁之能力。淮绍一就是其中之一。   他并没有直接回齐将军那里,拐了个弯儿,进了荣国公府。   小厮见他回来颇为惊讶,木讷许久,才回过神拘谨地唤了声“公子”。   淮绍一并不理会,往内院走去。自从齐将军回京之后,淮绍一鲜少回荣国公府,这里本也就算不得他的家。   他幼时,这院里的大房恨不得他夭折去死,二三房却又因他苟延残喘地硬活而等着看大房的笑话。   等他艰难长大,大房手段用尽,只得言语揶揄,话语侮辱,身上不痛不痒,心里却并不好受。   此番回来,心中有惑,不得不解。   他觉得自己陷入一个怪圈,圈的中心是陆琼九,他拼命绕着她奔跑,想要将这个圈画好,但却总有无名之手在他绕到另一侧时,从圈的旁侧伸须勾揽,一刀一刀朝着陆琼九挥舞。   四面八方,处处都有隐敌,他觉得自己……难以护住她……   日头已经很大,热浪一股一股的席卷上来,淮绍一站在一处与荣国府极尽奢华、处处雕廊画栋着实不搭的木门前,守在一处篱笆后,静静的等候。   他等了好一会儿,才从屋里探出一只青筋凸显,皮肤被烈日晒的黑黄的带着些斑点的手,淮绍一大步迎上,双手恭敬伸出,一手托上那一只手,另一只手架在了来人的臂弯处。   他薄唇轻启,清亮嗓音缓缓伴着他喉头的滑动而出,给这炎热的天浇上些许清凉慰藉,他唤了句,“祖母。”   老人这才从木门后探出身,她腰背已然佝偻,但面色红润,十分精神,发髻用了一枝木簪挽住,发丝分毫不乱,乖顺的贴在脑后。一身素白衣裳干净利落,库管弯起了一角,绣鞋鞋边粘上了些还带着潮湿气的湿泥。   这个老人,就是当年让整个京城都争议许久的,刑部尚书李勤的长女李思禾。嫡长女出身,偏偏要来容王府做个妾室,丢了自家父亲的人,长了整个京城的见识。婚后,与丈夫一起上了战场,夫妇二人,并肩作战,为大秦打下一片疆域,战场之上,巾帼不让须眉,一把长剑斩匈奴杀叛徒,靠自己得了个诰命。本该风华绝代、恣意无双,却因为与所爱之人晚识一步,处处被正室打压。   老荣王一碗水端不平,落了个“宠妾灭妻”的风名,不知道被京城长舌之人嘲笑讽刺多久。老荣王去世后,李思禾不愿再与正室相对,给自己在府内偏僻处辟了这么一处院子,不留人伺候,不与人打交道,自给自足,倒也过得安然。   淮绍一看她精神矍铄,不由笑道:“祖母今年种的菜收成可好?”   “好,亲手种的,怎样都好,”她目光平静,早已过了为浮华牵眼的年纪,便对事事都淡了下来,不过,今儿看到淮绍一,还是颇为高兴些许,“你倒是许久不来了。”   淮绍一搀扶着她,在院子里一处小板凳上坐好,“怕总是多来,扰了祖母清静。”   她不置可否,抬手给淮绍一倒了一杯酒,眼神示意他尝尝。   淮绍一小口抿了一嘴,酒劲不大,倒是香甜的很。   “多喝些。”   祖母鲜少劝酒,淮绍一不由的多望了她两眼。   “喝的醉了些,你才好将心里事说出口,我看你别扭的很,老婆子可等不及要听喽。”   淮绍一失笑,也不客气,接连喝了好几杯。又嫌杯子实在小,换了碗,大口饮尽。酒劲实在小,他喝了许多,也不过微醺。   “祖母没能留下孩子,这些年啊,心疼的、心上放着的也就你一个。有什么事,别憋着了,都告诉祖母吧。”   她也曾有过孩子啊,孩子来的时机不好,在战场上,人人难以自保,人人自危。哪怕老荣王仔细护佑,也没能平稳度过最危险的前三个月,小月子没做好,身子受了寒,就再也没有过了孩子。   她看着淮绍一的目光满是慈祥,只有这个孩子还记得她这个老婆子。   淮绍一下颚弧线锋利,眼瞳却在酒气的熏染之下,柔和似水,载着粉白花瓣荡漾着缓缓而来,“祖母,我本以为我可以护住她的,但今天突然发现,我高估自己了。哪怕我……拼尽全力,四处透风的墙也不知道藏着多少危险。”   “我们绍一果然有了喜欢的姑娘,怎么样,长得漂亮吗?”她不正面迎接他的悲伤,选了另一个方向,缓和他的情绪。   淮绍一抿着嘴闷声笑了,“自然是极好看的。”   炫耀一般地说出了口,他还怕程度不够,又强调一声,“大概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   “哦”她音调起伏的哼了一声,又推了满碗的酒给他。   淮绍一闭着眸子,连看都没看,就一口饮尽。他不嗜酒,但酒解愁人肠,却是真的。   李威值的认知,让他的心沉了下去。   “当初啊,你祖父在边疆打仗,我心里怕极了。古来沙场几人回,我怕他回不来,就褪下一身裙装,换上盔甲,牵了匹白色骏马,随他去了。”她缓缓叙着往事,像是叙述旁人的故事一般,冷静自持,细心的观察着半醉的淮绍一的神色。   “我想着,只要战争结束,他就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了。”她的手握上淮绍一半凉的手指,“我不是心系天下之人,着实自私,毫无什么大义所言,但我那个时候却突然明白,若要他平安,定要这世上再无战争。”   “大家与小家又怎么分得开。”她轻呵一声,“护住大家,才能保住小家,才能使他无虞。”   淮绍一的手在她的掌心中慢慢回温,他低垂的头这时才既轻又缓的抬起,眼里落了些不明的晦涩,望不进,读不懂。   他忽的一笑,灿若梨花白雪,落满枝头,他笑容干净,终于有了几丝符合他如今年纪的意味,“我知道祖母的意思了。”   “我与祖母一般,自私无两,只想她好。我不要这天下顺遂,不要百姓平稳,不要大秦昌盛,但终究是,我想的太简单了。”酒入喉咙,激得他轻咳好几声。   “本是天下人,如何逃得出天下这囚笼。”   “更可况,她生于皇室,比百姓更早的,遭受这朝堂之变的恶果。”   他低声絮絮,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将百转千回的愁闷纾解一般,“终究是,要这大秦平稳。”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我们绍一的心理转变完成啦!   李威值的重生对于绍一来说是个突破他所有冷静的唯一利刃,他这个时候,才开始考虑天下之事。   自私的绍一,他把他所有的无私都给了陆琼九! 第52章 52.九妹   陆琼九这几日完全闲暇下来,她窝在仁寿宫偏殿安安生生地绣着手中的香囊。   太后奔波于乾清宫,暗中笼络前朝权臣为太子一事说情,煞是忙碌。除却早、午膳,祖孙俩并不得空闲聊。   陆琼九又一次用细针将食指指尖刺破,瞬间,冒出个小血珠,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十分娴熟的将手指伸到嘴里,含住了。   如此娴熟,便可得知,这样的行径,已有了数次。   玫瑰花,并不难绣,但要绣的合了陆琼九心意,却是很难。   音容端着茶水糕点推门而进,一眼就看到了盯着指尖愣神的自家主子。   她伸出手在陆琼九眼前来回晃了两下,陆琼九叹了口气,一把将她的手拦下,语气郁闷,“这都绣了三个了,还是不满意。”   音容将三个香囊的式样放在手心比对一番,虽都是玫瑰花,但各有各的姿态,各有各的娇艳,绣工又是出自一人之手,实在是难以选出到底哪个更好。   她琢磨些许,灵光闪现,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陆琼九刚刚倒好的茶水溅出些许,陆琼九着急去扶茶盏,陡然被音容刻意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   “这满意不满意的,还得是收到的人,说了算啊。”   陆琼九咂咂嘴,瞪了音容一眼,“谁不知道,但我上哪里去找他啊。”   音容神秘眨眨眼,朝佩晴点了点头,佩晴会意,放下手中摆弄的干花,对陆琼九轻声道:“奴婢……昨日去了乾清宫附近晃悠……”   她说话吞吞吐吐,任谁听她一个在后宫服侍的婢女跑到乾清宫,都会认为是心怀鬼胎,心术不正,她舌尖抵着牙,低下了头,悄悄的瞥了眼陆琼九。   陆琼九的重点显然不在于此,她微微伸长了些脖子,承接她的话道:“太子表哥早已经被押解至天牢,你去乾清宫也看不到的。”   佩晴面色一红,被一下子猜中心中密事,更是支吾起来。   音容看不下去,用手肘撞了撞佩晴,小声嘟囔,提醒:“正事,正事……淮公子……”   佩晴唔了一声,看着音容使得眼色,压低了声音道:“奴婢当日去乾清宫,见到了淮公子。”   陆琼九“蹭”地一声站起来,“他还在皇帝舅舅身边当值?”   音容和佩晴一齐点了点头,音容又强调一句:“郡主,千真万确,佩晴亲眼所见,本以为因着殿下这层关系,淮公子早就被免了职位,送出宫去。却没想到陛下竟然毫无芥蒂。”   “郡主,若实在拿不定主意,您去见见淮公子就好啊,仁寿宫与乾清宫隔的倒也不远。”   音容的确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并且出的点子也甚合她心,但是,她自言自语,“若现在出现前往乾清宫,怕是不妥。”   陆琼九忍不住在殿内徘徊几许,扭头看叠放在一起的三个香囊,心里像是被羽毛轻扫过一番,痒得她脚步发虚,心思发慌。   悄悄见上一面……总不为过吧……   她在心中暗暗安抚自己,不停的给自己暗示,又不做什么出格的事,就见一见,将香囊交给他,应该不会教人看见。就算是教人看见了,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吧。   陆琼九探头在铜镜前细细打量自己一番,确定妆发完好,裙衫飘逸,才揪着眉头,吩咐道:“去,让小厨房做些消暑的绿豆汤,加些糖。”   音容到底是伺候她日久,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有些为难道:“郡主,拿着绿豆汤去见陛下,是不是太简陋寒酸了。陛下这段时日心情不佳,不若我们拿些精致糕点也好彰显您一片孝心。”   陆琼九用手指蘸取唇脂,点涂在淡粉色的唇瓣上,她五官深邃妖冶,适合偏红唇色。她抿了抿唇,确定颜色均匀,整张脸都生动起来才满意的勾了勾唇,哼声对音容说:“现时准备糕点,总是太慢了。”   音容张大嘴巴,着实惊了一跳,“您急这一时吗?”   陆琼九左右转了个圈,询问佩晴,“这裙衫可还漂亮?”   得了佩晴肯定的点头,陆琼九才掰着手指淡淡道:“绿豆汤也好,糕点也罢,都是走个过场。皇帝舅舅此时忙的不可开交,东西送进去就好,舅舅不会去细究里面是什么物件,再说了,那么多盒子,舅舅也分辨不过来。”   她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完全降了音量,倒像是说出了心里话。   音容瞧着完全拗不过,也不再阻挠,主子的意思定然不可忤逆。更何况,郡主既敢这样做,定然是有了应对之策。   陆琼九提着食盒踱步到乾清宫,昨日才下了一场大雨,路上坑坑洼洼到处都是水坑,陆琼九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的躲过,所幸天气甚是凉快,她走了许久,浑身都干爽的很,并没有出什么黏腻的汗。   到乾清宫殿前,陆琼九放慢了步子,看着汉白玉石阶下一架架轿辇,不做声的扯了扯音容的袖子。   音容看过来,就见她一副“瞧我说得对”的傲娇模样,她凑到陆琼九耳边,忍不住絮絮道:“这各宫娘娘真是一刻都不得安生,太子殿下出了这样大的事,一个个还跟没事人儿似的,上赶着争宠。”   陆琼九嫣然一笑,拿起帕子按了按唇角,看着帕子上的口脂颜色,不以为然的耸耸肩,“正因为太子出事,各宫才赶着献殷勤啊。不然,别的时候哪里轮得上她们。”   “所以,绿豆汤还是精致糕点,都没什么两样,皇帝舅舅根本不会吃不会尝,甚至,都不会拿到他面前,何来彰显孝心一说。我们就借由送东西的名号,偷偷见一眼小绍一呀。”   说到这里,陆琼九忍也忍不住地笑了出声,音调轻快,还带着黏人的声线,招摇得很。   陆琼九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嘴角的弧度抿平,她挺直了腰杆,即刻端庄起来,朝殿外守着的公公点了点头,示意音容将食盒交出去。   陆琼九张望一番,道:“今日李公公这般忙?平日里来总能见到李公公的。”   门口的太监提着食盒朝陆琼九行了礼,才道:“公公偶然风寒,陛下给了手谕,接出宫疗养了。”   “出宫?”宫内有规矩,哪怕是秉笔太监,也不可随便出宫。   “陛下给了公公座宅子,公公瞧着宅子空闲也可惜,这次疗养就直接出宫歇息了。”   陆琼九别开了眼,用手帕挡住了嘴角泛着的冷笑,“舅舅可真是器重李公公。”   嘲讽话语,说的圆滑,解了气,也并未叫人抓住把柄。   她不再逗留,径直转了身,牙齿咬上了唇肉。   李值威此时出宫,实在是有些太过于巧合。此时,朝廷正为如何处决太子一事而争辩,他作为秉笔太监又是一厂厂公,陆琼九纵是如何也想不明白,皇帝舅舅究竟是听信了他怎样的花言巧语,在这节骨眼上将他放出宫去。   陆琼九百思不得其解,她搀扶着音容的手走下汉白玉石阶,她想的很深,便没注意脚下的路,陡然一脚踏空,身子不稳朝着地上扑去。   音容眼疾手快拦住了陆琼九往前倒的肩膀,但奈何力气再大,也到底是女子,自然是挡不住陆琼九整个身体的重量。   陆琼九闭上了眼,等待下一刻疼痛与丢人的一起来临,意料之外的,只觉得腰间一紧,身子便直挺挺的撞上一个宽厚的肩膀。   陆琼九还没睁开眼睛,就挣扎着身子往前铆劲一探,本来她与搀扶她的人之间有一拳的距离,她这一往前冲,硬是把这点距离消弭掉。   如愿以偿的,落到了来人的怀里。   轻车熟路的,攀上了来人的腰身。   一如记忆中的,精瘦,却强劲。   陆琼九听到头顶上那人的喟叹声,偷偷弯起了嘴角。   “怎么知道是我?”   陆琼九张开眼,看见玄衣上所绣的飞鱼图,脆生生的声音荡出来,“只有你,会接着我啊。”   她有些抱怨的语气带着糯糯的娇气,“旁的人啊,要不是等着看我笑话,要不就是不敢对郡主搂抱。小绍一,你敢抱郡主,反了你了!”   她故作生气吼了一声,毫无威仪与仗势可言,带着一股子甜腻的小姑娘撒娇气。   淮绍一单手搂过陆琼九的腰身,食指在她纤细的腰身上轻敲了两下。   陆琼九不知怎地,分外敏感,明明隔着衣物腰带,却将他手指的动作尽然感受出来。   那两下轻敲分外明显,就恍若是直接落在了她的腰上,隔着肌肤的经脉抖动两下,带着整个脊椎都酥麻了起来。   陆琼九软着嗓子,唤他,“我们寻个人少之地可好?”   淮绍一的视线越过陆琼九,看向乾清宫殿前将视线放在他们身上许久的太监,意味深长的笑容又挂在薄唇之上,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他往前挪了几分,低头,将唇贴上了陆琼九的脸颊。   顺带着,给刻意压低的嗓音灌上蛊惑,音量越大了几分,大有不怕旁人窥听之势:“郡主每次见臣都要寻人少之地,可不是存了别的心思。”   陆琼九的脸霎时红了起来,她赌气般的推开他,率先走了起来,边走边忍不住埋怨,“你难道没存别样的心思。”   淮绍一看着那太监,嘴角的笑容越发大,也越发危险,他漫不经心的转身,跟上了陆琼九。 第53章 53.九妹   淮绍一在宫内有分配的居所,他们一路无语,陆琼九在前,淮绍一在后,在旁人看来,是最妥帖不过的主仆关系。   淮绍一离她近了些许,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为她指路。   陆琼九的唇抿得紧紧的,不知为何,隐约有了“偷情”的刺激感觉。   门被推开,又狠狠被人一把关上,紧接着,陆琼九的背就紧紧的抵上了门框。   她皱着眉,嚷“疼”,指着抵在门上的背和他掐着的腰喊疼,淮绍一窥见她眼里的狡黠,笑而不语,背过手去,给了她缓和的空间。   淮绍一瞧她得逞的得意样,轻轻摇了摇头,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视线却不受控制的落在她精致的五官上。   陆琼九从窗户处探头望见了随他们一道而来,现正在门口望风的音容,朝她使了使眼色,示意她不用侯在门口。   待到音容的身影完全消失,陆琼九才道:“你今日不太一样。”   淮绍一到床边褪了短靴坐下,朝她招了招手,看她顺从过来,满意的舒展眉毛,“哪里不一样?”   陆琼九学着他的样子,正准备弯腰也褪下绣鞋时,小腿突然被一双大手拢起,而后骨节分明而又修长秀气的指触上了鞋口,碰着她的脚后跟,将鞋从她脚上剥下的同时把她一双小脚收纳进了掌心。   陆琼九忍不住缩脚,脚心痒痒的,她抖着声音喊道:“别挠。”   淮绍一笑道:“好,不挠”他本意是将她袜子褪下,这件屋子向来闷热,怕将她热坏,才起了心思去拨弄她的袜子。但等手指已经开始活动的时候,却发觉这般动作含义有些过了。   自古女子玉足,非丈夫不可得见。哪怕只是摸上一摸,都带了不小的别样色彩。   虽然她早晚是他的,但现在,诸多“亲密”之事,还为时过早。   陆琼九向前伸着胳膊,将他还放在她脚上的手用自己的小手抱住,十分不自然的转了话题,“在乾清宫殿外,你那句话,好像故意说给谁听似的。”   淮绍一将她看护的小心,先前处处隐忍,压下自己的欲望,就是为了在她出嫁之前,不受任何人的非议。   在他没有全然的把握能娶她为妻之前,他近乎自虐般的压制下所有的想法。更不要提,在人前,与她亲昵接触,言语窃窃。   但刚刚,他确实是放纵了自己。   倒像是故意说给、做给谁看一般。   淮绍一看着被她包裹住的手,抬眼,望进了她黑白分明的瞳里,“信我吗?”   “那是自然,”陆琼九不加思考的回复,“这一辈子,我只信你。”   淮绍一清亮的眸霎时间深沉起来,他喉头滚动,轻轻道:“前几日,我弄明白一件事。想要护住你,定要这大秦安泰,”他像是轻叹了一口气,从她手里将自己的手抽出来,错开了与她交汇的视线,看向有些积灰的木桌。   “西南边陲,我该听师父的,去一趟,乌夷需要一举歼灭。”他顿了顿,“但这之前,我必须先娶了你。”   陆琼九弯着上半身,用膝盖在床板上爬了两步,扶着他的肩膀,抬起屁股,坐在了他的腿上,她伸长手臂揽上他的脖子,闷着声音道:“这些,你尽管去做,不用时时处处与我解释的。”   她嘿嘿一笑,“让我坐享其成可好?我着实太懒了,安安生生做个待嫁妇,整日理红妆,可好?”   陆琼九抛出了自己的态度,无条件的信任。   她的态度,让淮绍一因大刀阔斧改变对未来设想而惴惴不安的心瞬间安然下来。   “从你抱着我死在乌夷刀下之后,我的命,就是你的了。你想要如何,便是如何。”她突然抿了音量,凑到他的耳朵,红着脸咬着牙,继续挑逗,“你想做什么,那就做什么。”   她闭着眼,轻轻咬了咬他的耳垂。   “你若等不及,忍不了,我们可以随时行……周公之礼。”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陆琼九摸上他的大掌,用力一转,放到了自己最致命的女人魅力处。   陡然,两人呼吸皆是一沉,身子皆是一僵。   她算不上波涛汹涌,但挺巧的弧度却着实勾人。   淮绍一忍不住咬主了后槽牙,咬肌鼓起,他的侧脸肌肉显现,给他清隽的五官带了男人的刚毅,他微微喘了起来,陆琼九瞧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心慌起来。   她心疼于淮绍一处处忍耐,故而有了今天这番话,只要对象是他,她并不介意,在何时何地发生这一令人兴奋而又惧怕的事。   她抖着手不让自己退缩,但迟迟的,被她强行虏过来的手,只是搭在上面,迟迟没有话本里所画的男人该有的动作。   她也是个稚儿,隐约知道,但具体实施,她派人寻得话本,也不甚完整。   渐渐地,急了起来,“你你你……碰一……碰啊!”   她被羞的忍不住眨眼,说出的这句话绕着喉咙冲出,又被口水绊到,她连连咳嗽。   咳的眼泪都流了出来,托着淮绍一大掌的手转而去捂了嘴巴。   淮绍一大掌一转,从她臂弯处穿过,落在她的脊背上,帮她顺着气,“在此地,怕是委屈了你。”   淮绍一抬起她尖翘的下巴,让她的眼随着他的手转动,他接着颇为无奈的道了句,“连床被子都没有,怕是要隔疼了你。真的动起来,这可比刚刚抵在门板上疼多了。”   他的眼掠过她的袖子,鼓鼓囊囊的一团,见她面色绯红,就知道又不好意思了,他毫无痕迹的转了她的注意力,“今日来乾清宫找我,是为了送香囊?”   突然注意力被牵引到香囊身上,陆琼九咽了咽被呛出来的口水,也就顺着他的问题说了下去,刚刚的小插曲俩人都异常默契的不肯再提。   “我绣了三个,香料都是一样的,样式大不相同,就都拿过来,看你喜欢哪个。”   陆琼九献宝似的将那三个小香囊放在手心,托送直淮绍一眼前。   淮绍一挨个翻看一番,余光悄悄打量陆琼九,没错过她满眼的期待。   他取了中间那个,放在鼻子下轻嗅一番,“玫瑰花香?”   陆琼九亮着眸子,点了点头,“这时岁,玫瑰花都枯萎了,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寻到的,好不好闻?”   淮绍一点了点头,动作利索地将那香囊别在腰间。   陆琼九被他这丝毫不迟疑的动作深深取悦到,笑意在嘴周一圈圈扩大,她将另外两个香囊重新塞回到袖子中,不期然的被淮绍一捉住了手。   他掰开她的手心,从大拇指指腹一路向下,视线一路蔓延到小指指腹,堪堪又停留在了食指指腹处,抬眼瞧她,“扎了几回?”   陆琼九有些不好意思,京城这个地方,女子们都生的温婉贤淑,哪有谁家姑娘做个女工还刺到手的,她不自然的别开他炯炯目光,“一次!”   淮绍一眼神探究,幽黑的瞳发亮,雾散明晰,他从鼻端溢出一句“嗯?”   她颓了胳膊,咂嘴讪笑道:“四五次吧。”   淮绍一浓眉轻皱,嘴巴动了动,陆琼九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巴,梗着脖子给自己辩解道:“丹契女子并不擅长女工,你知道的,我长于丹契,八岁后返回京城,也就错过了最佳学习女红的时间。”   她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所以,能有这样的成品,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莫要再嫌弃了。”   陆琼九苦着脸,想起了皇祖母的揶揄的话,耷拉了脑袋,不会女红,确实如何也算不得贤惠,世上男子都希望娶个贤惠的女子吧。   淮绍一握住她挡在自己嘴边的手,放在唇上,亲了亲食指上已经不甚明显的针眼处,“刺伤了,心疼的总归是我。”   陆琼九没想到他原来想要表达的是这个意思,霎时瞪大了眼睛,带着小小哭腔的嗓子不管不顾的喊了出来,“你不要嫌弃我呀,这也不会那也不会的,以后给孩子缝补个衣物什么的,都不会。”   “哎,当时赖嬷嬷在,我该好好学的。”   淮绍一哑然失笑,只觉得她抱着脑袋一副检讨的模样,可爱的打紧。   “孩子……”淮绍一琢磨着这个字眼,用手捏了捏高挺的鼻梁,下颚线的弧度在他嘴角的笑意之下,过分流畅。   他思索了一番,眉眼弯起,手指探到她袖口,取出另外两个香囊,一并别到了腰间。   他腰紧致劲瘦,别了三个红艳艳的香囊,颇有些好笑,陆琼九看他的动作,一时之间,话被堵了回去,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犹豫着开口,“你这样……不好看,太滑稽了……”   “我不怕别人笑,你费了这样大的气力绣的,我该时时刻刻带着身上的。”   陆琼九张了张嘴,不知道要作何反驳。   淮绍一低头看了看香囊上的玫瑰式样,不经笑出声,“晚上绣的?”   陆琼九吃了一惊,下意识回复,“你怎么知道?”   淮绍一漫不经心的将视线重新放到她脸上,手指从她额间碎发到了眼下,指腹下她的皮肤细腻紧致,他向后仰着身子,手指从眼下那一处肌肤抹过,而后,收了手,笑而不语。   陆琼九只觉得脑子里什么东西炸了,她的手马上捂上了自己眼睛,再也不肯让淮绍一瞧。   天,她忘了!   光顾着涂口脂,忘了遮眼下的乌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时候,总想起那个土味情话   ——你今天怪怪的   ——哪里怪   ——怪好看的   陆琼九今天可不太好看啊 第54章 54.九妹   陆琼九捂着眼睛,不管他再如何劝,也不肯再让他瞧上一眼。她匍匐着整个身子讪讪地从他腿上挪开身子。   淮绍一笑意满怀,伸长手臂去勾她的肩膀,被她固执地躲开,他有些犯难,含笑揉着眉头琢磨道:“郡主再大躲下去,小的就要去守值了。”   他半哄半威胁道:“那我走了……”他瞥了她一眼,“真走了。”   说完,真的弯了腰去穿短靴,他穿好一只脚,迟迟没有动作,看了看还在龟缩的某人,用脚轻轻地跺了跺地。   力道适中,模拟走路的声音。   淮绍一悄悄敛了声息,忍不住扶额,颇有些后悔自己当时的口无遮拦,已然知道小姑娘十分看重她的面相,偏偏还说了那句话。   明明,纵是她如何模样,他都爱的打紧。他对她的感情,延续了两辈子,早就超越了皮囊颜色之差别。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数十年如一日的爱,早就与他骨血交.融,恍若呼吸般的存在。   从祖母居所离开后,他就想着见她一面,甚至都打定了注意,没办法光明正大见,那就偷偷摸摸瞧上一眼,窝在仁寿宫前的参天老树的枝干上,远远的望上一眼便好。   这些事,他上一辈子没少干,如今做起来,也是轻车熟路。   却不成想,九九眼巴巴的自己跑过来。   啧,他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亲口把福气说走了。   他默然不语,暗中思忖着她的心思,在心中数着“一、二……”   本想着数到“三”的时候,好生安抚这“心头肉”一番,但却低估了陆琼九的骨气,她一把扑过来,揪住了他的长袍衣角,撅着嘴,不肯放开。   陆琼九惯会安抚自己,她给自己找了开脱的理由。   当着淮绍一的面谈什么骨气,都是浮云遮眼花架子,更何况他们见着一次,着实不易。她不要面子了,也不要漂亮脸蛋了,就想他再好好抱抱她。   这和喜欢的人腻歪,是瘾,是戒不掉的瘾。   她嘟嘟囔囔撒着气,小粉拳头敲在他的身上,“为什么你这么坏,姑娘家的长相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满满的娇气,扬着调子责备他,就是这责备软绵绵的,落在淮绍一眼里,是个傲娇求挠下巴的猫儿。   淮绍一扬了眉,乌睫落到眼睑,留在一片阴影,他顺着她的话,答:“从来未曾跟姑娘家接触过,说话也就没了分寸。错了,我错了。”   他言语轻轻,说“错”的时候眉眼带笑,声音潺潺如涓流,半沉半亮的音色,着实好听。   陆琼九自然是立马便捕捉到了他话里信息,本来皱起的小脸瞬间舒展开来,“未曾跟姑娘家接触过”这句话深深取悦了她。   纵然,世间女子皆以夫为天,但陆琼九也想要,被自己的丈夫当做天。   她将她完完整整的第一次给了他,她也就想要他的第一次。   陆琼九看着自己拽向他衣角的手指,她的手指嫩白秀气,手骨因为用力而凸起与他玄黑的布料交相辉映,极白极黑。   她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可以完完全全的也相应的拥有他的第一次。   她软着腰身,唤他,“你抱抱我。”   小姑娘荡了荡被她牵制的衣角,娇气的喊他。   淮绍一唇角微勾,长臂向后一伸,先稳稳的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而后半抱半揽地将她纳入怀里,女子的腰身光是直挺挺的贴着,就足够勾人。   他大掌紧贴着她的腰身,那盈盈不堪一握的腰围,让淮绍一忍不住抱的更加小心,生怕一个不小心折坏了这细腰。   怎么会这么细,这么好抱,这么好捏……他餮足地眯起眼睛,眉目尽然舒展来开。   他这么想着,不自然的哑了声音,又道了声,“我错了。”   陆琼九蹭了蹭他的胸膛,道:“不沾花惹草,怪乖的。”   “这样,我也不亏,你也没占到便宜。都是第一次嘛。”陆琼九自言自语说道,淮绍一没听大明白,却也不得深究。   瞧这模样,该是哄好了。   淮绍一长了记性,自家姑娘脾气不大,就是不能说不好看,一说就炸毛。   他揽着怀里的软香玉暖,好一通总结,潸然发现,他似乎并没有开口说她“哪里不好看”,但这“心头肉”确实生了把小气,如此看来,是暗示也暗示不得。   他低头看向那三个红艳艳的小香囊,抿紧了嘴角,重生这一遭,老天到底是厚待了他。   音容看着门外一拨拨人过,又一波波人来,不免有些担忧,她缩着脖子,大着胆子,敲了敲窗棱,成功的把两人你侬我侬的视线引了过来。   音容吞咽几下口水,依稀感觉到陆琼九不满的眼刀。   她讪笑着,嘴唇开合着,手指也一道比划着,示意陆琼九没办法再继续呆下去。   陆琼九努力地想要选择性的忽视,却被淮绍一揪了个正着,他腾出一只手,勾上了她一直往他怀里缩着的下巴,“嗯?再待下去,就要出事了。”   陆琼九仰起下巴,不让他的手指碰,“能出什么事。”   她颇不认同的哼声道,又将手拢了拢,将他精瘦的腰又抱的紧了紧。   淮绍一不再提醒,反而饶有兴趣的盯着她看,没过一会儿,陆琼九就耷拉下整张脸,她先是瘪了瘪嘴,滋溜一声,挺直了身子,手也悻悻的从他腰上拿了下来。   她嘴上说着“能出什么事”,心里却明白的很,极其不情愿的对淮绍一说,“那我先走了……”   若真被人瞧见,反倒还会害了淮绍一。   她吼着嗓子大声哼唧一声撒着闷气,惹得淮绍一连连发笑。   真的是只小猫儿啊,淮绍一记得齐将军养的那只异瞳白猫,被人抢走玩具时,就是这幅模样,耷拉这一颗毛绒绒的头,紧紧的锢住玩具不放手,等有人过来蛮横取的时候,就利着嗓子威胁几句,发发气,挥着小爪子,软萌的打紧。   她闷着头穿着绣鞋,有些费劲的去够放置的有些远的鞋子,淮绍一让她在床边坐好,蹲下身,帮她把鞋子穿上,一如进门之始,他亲手褪下她的鞋,出门之初,又由他亲手帮她穿上。   她的脚堪堪占满他的掌心,裹着袜子的脚趾动了动,淮绍一抬头去看她,她果然有话可说,“下次,你悄悄来看我好不好,我想见你,但皇祖母说了,姑娘家,如此主动,不知羞。”   “你下次,主动一点好不好。”   她像是受了委屈般的嗫嚅,问他。   她勾着耳旁碎发,佯装捂着胸口瘪眉道:“明明是你先瞧上我的,现在事事时时,都要我先来,一点都不公平。”   她故意蛮横不讲理,她心里明白,让淮绍一主动去见她,何其困难。御前侍卫,荣国公庶子如何走得到仁寿宫,她的的确确强人所难了,但要分别的这一刻,就是忍不住,就是要跟他撒痴撒娇。   女孩子,本就是蛮不讲理的生物。   淮绍一眼角闪过促狭的笑意,他极其自然的帮她整理微微褶皱起的裙摆,开口:“好,三日后,我去仁寿宫见你。”   陆琼九本不抱希望的,但他突然肯定的口吻,让她一激灵,“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   音容已经等不及,踱步到了门前,压着声音喊了“郡主,该走啦,走啦。”   陆琼九攀到门框,又忍不住恋恋不舍望了他清俊的面孔一眼,“真的呀,你不能骗我。”   “我何曾骗过你。”他长身玉立,站在窗前,阳光透过窗晕在他的侧脸,他白净的面庞盈上了一层润泽的白光。   陆琼九开了门,被音容引着躲过人群往仁寿宫方向走去。   淮绍一站在门前,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好半晌才收回视线,手指捏上鼓鼓囊囊的香囊。   不止一次,九九这般委屈开口了。   每每她嗔怪他为何,迟迟不愿予以亲近时,他都答不出一二。究其原因,只是因为害怕。怕他不能成为她最后的归宿。   如今,却是怕也不得怕,躲也不得躲。   他眉眼一沉,既然陛下有心,师父有意,他便承了他们的心意。   西南也好,京城也罢,都不得安生,只有将陆琼九紧紧绑在身边,他才得以喘息。   他靠着门站了没多会儿,就看到乾清宫门前那位瞧见他与陆琼九亲昵的太监,上前来。   太监抖了抖袖子,福了福身,话语间既是奉承,又是阴阳怪气的,“淮大人,陛下寻您许久,原来您躲了殿前的差事,回来偷懒了。不知道暖香帐暖的,是不是分外解乏。”   夹枪带炮的,淮绍一伸手将腰间的香囊握在手心,收纳进了衣服内层,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淮绍一但笑不语。   这静默的笑有些渗人,太监到底是个没根儿的,一会儿就挨不住,在他淡淡的却颇有压迫力视线的注视下,慌了神。   太监做的最多的,就是欺软怕硬。   他只知道皇帝知晓淮绍一与敦乐郡主一齐亲昵离开后,面色阴沉传淮绍一前来,但霎时间忘了,淮绍一背后的荣国公与齐将军,哪一个都不是他一个阉人可以置喙的。   “瞧我这张嘴,话都说不利索,”他点头哈腰,“陛下请您去一趟。”   淮绍一这才点点头,抬腿迈步。   皇帝果然是等不及了,西南之事,看来迫在眉睫了。   大殿之上,他跪在花花绿绿的地毯之上,未待皇帝开口,他早就沉声夺了话语权,“若将郡主嫁我,西南之行,尚可一谈。”   作者有话要说:  大秦这两位皇帝,自身有不小的问题,不够雄才大略,也不够知人善用,如果他们就是睿智帝王,那么上辈子残酷宫变,也就不会发生了。   帝王弱,臣子便强。   绍一出身不够好,但齐将军看中,所以,谁都不能不给握着西南重兵的齐将军一个面子。   感觉大家这点会有疑惑,所以屁颠屁颠来解释一下。   晚上还会有一更啦~ 第55章 55.九妹   治顺帝手指紧紧的扣住椅子把手,才堪堪压制住想要将手中热茶泼到那张清俊脸上的冲动。   饶是他努力忍耐,怒不可遏的气焰也顺着嗓子倾泻而出,“你算什么东西,庶子罢了,要娶朕心上的敦乐郡主。”   淮绍一屈膝而跪,腰背挺直如劲竹,“陛下以为臣是什么东西,现在不是陛下要求臣这个东西吗?”   他不卑不亢,语气清淡毫无波澜,这样的神情淡淡让治顺帝感到很是无力。   他撑着帝王的威严,“求?”他先是吐出一个字,而后嘲讽翻上,“你哪里来的胆子觉得朕是在求你。”   淮绍一轻轻笑开,嘴角扯出个淡淡的弧度,很是和善的笑意,“陛下心里明明清楚的很,如今乌夷叫嚣,西南边防不稳,朝中因为太子之事又一团糟,臣愚钝,不知您放眼朝中有没有比臣更合适的人选,可以去西南御敌。”   笑意越发明显,渐渐地带了压迫力。   “竖子小儿,休得张狂!”治顺帝被他一下子说中心事,病急乱投医,指着他的鼻子就骂了出来,不经意地也泄露了隐秘在心尖的软肋,“若不是齐将军把持着西南编军,你以为朕会将你放在眼里吗?毛都没长齐的黄毛小儿罢了。”   淮绍一也不恼,神情淡漠的看着这一国之主的怒气。   归根结底,淮绍一是算准了,皇帝在朝中没有更合适的将领,外加齐将军手里军队的压力,无一不在迫使皇帝独一且唯一的选择他。   师父器重他,他的军队只可交付到淮绍一手里,皇帝纵是心中有气,也没办法临时抽调新的军队去西南攻打乌夷,尤其是,如今处在太子被废的档口,内忧外患,内有各亲王虎视眈眈,外有外族部落紧咬不放。   淮绍一敛了眉宇之间的戾气,顺从的将头磕在交叠的手前,“臣倾慕郡主已久,求陛下成全。”   他要适时的给皇帝一个台阶下。   皇帝久久没有开口,他从高高在上的龙椅上站起,居高临下的俯视淮绍一。   平心而论,淮绍一,是个人才,除却出身,配九儿也配得上。但若是以这种被逼迫的方式将九儿嫁出去,他帝王威严何在。将九儿的婚姻作为政治手段,那岂不是又走上了皇姐的老路。   他对于皇姐早就愧疚满满,早就做好了在陆琼九身上补偿的决心,如今,又阴差阳错的要搭上皇姐唯一留下的女儿,他怎么能!他怎么可以!   治顺帝狠狠的甩了一把袖子,对着地上跪着的人咬牙切齿道:“你休想!朕绝对不会再拿九儿的婚姻去换大秦根基。”   “滚出去,给朕滚出去!”他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只得一遍遍催眠自己,绝对不可以。   淮绍一重新直起腰背,对着这位年老的帝王,叹了叹气,他活了两辈子了,诸多事,比这位帝王要看的透彻许多。   “陛下,您今日唤臣进殿,不就是打了这样的注意吗?您不就是看到了臣与郡主的亲近接触,才起了心思,试探臣的口风。”   他顿了顿,颇为无奈的道:“怎么,试探的结果一如您所料,您反倒退缩了呢。”   他话语直白,封杀了高位帝王心里的遮羞布。   确实如淮绍一所言,齐将军多次进谏,明里暗里暗示,西南编军,他只会交与他的爱徒。但这爱徒并不领情,不愿跟随前往西南。   治顺帝前后思量,他早就有意夺了齐将军的兵权,但现在时机不对,只好顺着齐将军的心意。齐将军反复言说,他这爱徒在京城有执念,不肯前往西南。治顺帝不放在心上,淮绍一而已,圣旨下了,绑了他去万事大吉。   但一军将领,消极迎战,后果不堪设想,须得他心甘情愿前往。   今日得太监相报,说淮绍一与敦乐郡主举止亲密,他就下意识起了这样的心。   但等一切被验证,淮绍一开出的条件真的是求娶郡主时,他满脑子就都是自幼疼爱她,为了护他皇位安稳远嫁的皇姐。   淮绍一看到治顺帝眼里的动摇,又一计猛攻从言语端开始,“若您把郡主嫁与臣,臣保绞杀乌夷,自此西南之地,再无祸患。”   “您一直念念不忘的西南编军,也会在臣的手里归顺。西南战事一平,军权臣定会悉数奉上。”淮绍一强硬开口,声线平稳。   顺治帝最为忌惮的不是乌夷,而是不受控制的庞大的西南编军。西南编军在齐将军手中一日日壮大,早就成了不小的隐患,皇帝一直想要寻个机会将兵权收纳回来,但西南战事不断,他实在是寻不到什么好的缘由。   淮绍一一语击穿他的心思,让他觉得无所遁形,头一回,有了赤.裸,无法控制的感觉。   “陛下以为,这场买卖值不值。”   淮绍一厌恶此时的自己,厌恶卑鄙的自己将陆琼九当做交易的筹码,但他的的确确没有办法,这是唯一的可以将陆琼九娶进家门的机会。   他必须要紧紧抓住,不能错过。   顺治帝颤颤巍巍,声音瞬间苍老起来,“九儿可是真心喜欢你?”   淮绍一怔了怔,没想到刚刚还盛气凌人的帝王突然偃旗息鼓,但他又快速反应过来,抿嘴而笑,“陛下可亲自去问问郡主。”   淮绍一眼瞳漆黑,幽深不可见底,他背对着皇帝,缓步朝殿门走去,突然,被叫住,“淮绍一,九儿,是朕皇姐膝下唯一的孩儿,你若辜负了她,朕定叫你整个荣国公府陪葬。”   淮绍一缓了步子,回头对着顺治帝,又是一拜,“若我负了她……”他呵笑出声,“陛下,这种假设,本就不该存在。”   淮绍一人还未到荣国公府,皇帝的封将旨意已然下达。   淮绍一单脚迈过门槛,就瞥见荣国公府一众老小陈列在院内,一副喜气洋洋精神抖擞的等待着宣旨的模样。就连他那恨不得他早夭的母亲也带了些炫耀。   果然,光耀门楣的事到了,他就是荣国公府人。这些自诩聪明的人,似乎转眼之间,就忘了曾经扔在他身上的苛责。   他修长的身子一转,神色一凛,转而去了齐将军那里。   这些人,想要沾一沾这“荣耀”,就让他们可劲沾吧。   齐将军府一如既往的吵吵闹闹,齐盎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齐将军拿着根藤条追得满院子跑。   他奔着门跑去,扒着门缝就要往外跑,迎面撞上小厮开门迎接淮绍一。   齐盎一见是大师兄,满眼的泪珠子瞬间飙飞出来,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统统扔在了脑后。   他长腿往上一蹦,架在了淮绍一腰上,手臂也颇为不要脸的攀上了淮绍一的脖子,哭腔压也压不住的,“师兄,又为着你那个什么郡主,师父又要打我!”   “我……委屈呜呜呜呜呜”   “你别哄郡主了,也哄哄我吧。” 第56章 56.九妹   淮绍一的目光越过齐盎,望向了脸色铁青的齐将军。   齐盎年纪虽然不大,但到底是个半大的小伙子儿,整个身子坠在淮绍一身上,惹得淮绍一拧了眉,他用手拨开他攀附而上的手臂。   齐盎身子带着青年的蓬勃气,胸膛上没有几两肉,痩条条的,满胸满腹的热气,配上这晒人的日头,倒像是怀里揣着个小太阳,还是个咯人的小太阳。   淮绍一浓眉轻佻,不由得想起刚刚还在跟他撒娇撒痴的小姑娘。   陆琼九也偏爱这般亲昵他的身子,她颤颤巍巍地贴上来,娇软身子似水柔情。   思及此,淮绍一的手顿了顿,喉结不由的滚了滚,天知道,在宫内那一处小房间里,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手不去碰触那一处柔软。   他心里起的心思着实不合时宜,他以手握拳,掩在嘴边轻咳了两声。   再一抬起眼皮,就正正好对上齐盎满是探究的眼神。淮绍一别开脸,有些不自然的率先发问,抢先一步夺了话语权。   “怎么回事?”他问着齐盎,心头又冒出那人音容笑貌,原本紧绷的下颚放松了许多,“又提到郡主了?”   齐盎心虚起来,刚刚就是看到大师兄了,就像是揪到救命稻草般地扑了过去,嘴里胡乱说了些啥,十分的不着调。   齐将军满脸幸灾乐祸,扔掉手里的藤条,抱着肩膀看着齐盎满脸为难,“编啊,使劲编啊,我看你还能编出什么。”   “你又做了什么蠢事?”   齐盎悻悻在淮绍一跟前站好,挪着眼睛不敢去看他,小声道:“就和朋友喝了点酒。”   淮绍一瞧他满脸紧张,“嘶”了一声,问道:“去喝花酒了?”   “这这这……师兄,你怎么……猜到了?”齐盎满脸惊讶,满是惶恐,冷不丁听到后面师父的冷哼,更是惊出了一身汗。   齐将军抖着袖子,往前迈了一步,揪着齐盎的耳朵,“这事儿,你告诉你师兄就是找打。”   齐盎眼巴巴瞧着淮绍一,淮绍一抿直了嘴,扶额道:“你才来京城多久,哪里来的什么朋友。”   齐将军摸了摸自己的美须,嗤之以鼻道:“尽是些狐朋狗友罢了,人家就是欺负你乡下来的土包子,诱骗你逛花楼,你还真屁颠屁颠跟去了!”   “师父,我才不是乡下来的土包子。”齐盎一个劲的抱着头,摇头晃脑地努力躲着齐将军的巴掌。   “西南来的不算乡下啊!穷乡僻壤的。”齐将军恨其不争,朝四周看了两眼佯装低头,但却忍不住偷瞄的洒扫院子的下人,他到底还是不愿意将齐盎的面子全然驳了去。   毕竟,齐盎是他在战场上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干儿子,算是将军府正儿八经的公子,怎能叫一群看热闹的小人嘲笑了去。   齐将军连连深呼吸了好几口来平复怒气,才道:“去,跪祠堂去。”   总算是放过他了,齐盎一蹦三个高,跪祠堂算什么,装装样子就好了。一会儿跟师母求求情,用晚膳的时候就可以被放出来了。   他心里想得美,应得也爽快,蹦蹦哒哒地跟个兔子似的往祠堂方向走。   齐将军一眼便瞧出他的心思,慢悠悠道:“你师母回娘家了,今个儿我非叫你跪一夜不可,你若下回再跟着京城的公子哥出去花天酒地不学好,我立马将你丢回西南。”   齐盎一副苦大仇深,这个年岁的少年嘴巴上哪里肯服输,梗着脖子,仗着现在的距离齐将军打不到他,怯懦懦的顶了回去,“我早就想着回西南,用得着您丢吗?”   “那好,滚滚滚……赶紧给老子滚。”   “要不是我师兄在这里,我早就回去了。”   两人一搭一合,谁也不落后,谁也不服软。   淮绍一抿了抿唇,抬手将齐将军被风吹着打旋的胡子捋顺,正对上他的视线很是认真的道:“师父,等太子事一结,我们怕是就要启程回西南了。”   齐将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几许,他这几日为着太子的事游走奔波,今日才堪堪有了眉目,得了空闲时间对付齐盎的事,本想着,待淮绍一缓和几许,就再跟他促膝长谈一番。   没成想,他竟然主动开口,“你决定好了”   齐将军满脸不信,他先前明明如此坚定的,“你与我们一同去西南?”   淮绍一点了点头,玄色衣袍下他的身板挺直,神色持稳。   齐将军知晓他这个宝贝徒弟在这件事上是半点玩笑也开不得的,当下,满心欢喜,“好好好,你总算想通了。”   齐将军叫住齐盎,朝他勾着手,“回来,回来,今天就饶你一回,祠堂别跪了,去外面买壶酒回来,咱爷三儿庆祝庆祝。”   齐盎愣了愣,他这是沾了师兄的光?   瞬间,狗腿子起来,直直的往回跑,在淮绍一身上凑,凑到淮绍一的耳畔,悄悄道:“那郡主怎么办啊?”   齐将军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满身的力气无处宣泄,绕着院子不停走着,“赶明儿啊,我就进宫请旨,先给你拿了将军的印,咱也算是有了正经官职,师出有名哈。”   淮绍一扬了手,止了齐将军的动作,“陛下的旨意已经颁发,这会儿荣国公府已经领了圣旨。”   齐将军一怔,“陛下已经下了旨?”他猛然反应过来,“陛下亲自寻的你?”   淮绍一薄唇抿直,道了声“是”。   “那这就奇了怪了,”齐将军怎么想怎么觉得怪异,心里蹦出一个想法,他有些不敢确定,但也确实像是淮绍一会做的,“你找陛下要了条件?陛下竟然也允了?”   淮绍一盯着齐将军,幽黑的瞳情绪不明,他轻轻点了点头。   “那这个条件是关于那丫头的。”   淮绍一正要反应,齐将军却率先止了他的话,他满脸悲愤,那神情似笑似哭,“懂了懂了,齐盎啊,这次西南你师兄还得带上个拖油瓶啊。不过,敢跟陛下谈判,大秦建朝以来,定然超不过五人,不错不错。”   自家徒弟有胆识,有本事。齐将军满眼赞赏,连心里本来想着的“自家爱徒要娶个小狐狸精”的不愿情绪都消散许多。   淮绍一却突然笑了,被师父的模样逗笑,笑意从胸腔而来,最后竟是震得他肩膀都开始微微颤动。   刚刚一直憋着的,喜悦,终于在这一刻尽然流露出来。   齐盎还黏在他身边,淮绍一心里的情谊几乎都要溢出来,他扶住齐盎的脑袋,朝他扬了扬眉,炫耀般的分享,“我终于可以娶她了。”   说出口,是他自己都未曾想到的沙哑嗓音,喉头滚动,嗓子抑制不住的发涩,前世今生,今生前世,他踌躇了两辈子的女人,终于娶到了。   齐将军与齐盎都被吓了一跳,未曾想过,淮绍一的反应竟是如此之大,年少死里夺生,被鞭打的血肉模糊,青年初上战场,被利剑刺中筋骨,都未曾见他掉过一滴泪。   今日,却是红了眼眶。   依旧无泪,但眼眶已红。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红了眼眶,柔了心肠。   淮绍一突然觉得累极,也喜极,两种情绪包裹着他,一边撕扯着他的神经,一边却有在细致安抚。   他垂了眉眼,拍了拍齐盎的肩膀,跟齐将军点了点头,“徒儿先走一步,荣国府那边怕是还不得安生。”   他本无意回荣国府,但一想到,封将帅的圣旨已到,紧接而来的,自是赐婚的旨意。   这个圣旨,他必然要自己接到,亲自叩谢隆恩。   他来的快,去的也快,齐将军与齐盎相视,各有各的情绪,各有各的心思。   过了好一会儿,齐将军才闷闷开口,“这老夫要送什么礼给新娘子啊。”   他瞥眼望着齐盎,“你素来与郡主亲近,这小丫头片子喜欢什么啊。”   齐将军不自然的扭着头,先前对于小丫头的为难还历历在目,突然要变成爱徒妻儿,自要送份撑面子的见面礼,来弥补弥补。就算是这小丫头不识趣,也先拿份厚礼吓唬吓唬她!   齐盎想了片刻,一开口就打断齐将军的幻想,“郡主打小锦衣玉食,大概是什么山珍宝物都见过,师父,不若,就您那种宝贝猫儿,我上次瞧着郡主还蛮喜欢的。”   齐将军最宝贝他那只猫儿了,瞪了齐盎一眼,转身,进屋,对于齐盎的提议,既没肯定也没否定。但那步履匆匆的模样,齐盎猜着,大概是跟那心肝猫儿最后叙旧去了。   ……   赐婚的旨意确实如淮绍一所预料的,下发的极快。   早于淮绍一一步,陆琼九倒先是收到了。   她在一众丫鬟婆子的跟随下,在常嬷嬷的眼色示意下跪下,接旨,起身。一套动作做下来,她自始至终云里雾里,直到常嬷嬷将宣旨的公公送出仁寿宫,她才不确定的扯了扯常嬷嬷的衣袖,望望手里明晃晃的圣旨,十分不确定的询问:“嬷嬷,我没听错吧,皇帝舅舅将我赐婚给了淮绍一?”   常嬷嬷含笑将她手里的圣旨打开,将淮绍一的名字指给她看,“这还能有假,郡主自己看看。”   对于陆琼九来说,完全是意外之喜。   她扣着“淮绍一”这三个字,扎低了脑袋细细的瞅着,傻乐道:“皇帝舅舅这字儿,写的好!比我写他的名字要好看的多,瞧瞧这笔锋,瞧瞧这走势,啧啧啧。”   常嬷嬷看她这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继而道:“太后娘娘本打算过两日再去跟陛下商量此事,没成想,圣旨就下来了。”   “说到底啊,还是淮公子有本事。郡主看看,淮公子年纪轻轻就封了车骑将军,前途不可估量。这庶子出身又如何,架不住一身通天本领啊。”   陆琼九这时才反应过来,“真不知道他是如何诱得舅舅将我许配给他。”她低声喃喃,像是说给自己听般,他也有了上一辈子记忆,处理起此番事情,定是如虎添翼。   但她就是好奇,好奇他又为了她做了些什么。   常嬷嬷遣了一众丫鬟婆子,凝神望着陆琼九,“太后娘娘吩咐了,这婚前,再让你们见上一面,小两口好商量商量是入住荣国公府,还是另辟一处宅子关起门来过日子。”   陆琼九眼睛一亮,“还可再见吗?”   她突然记起淮绍一的三日之约,不由的又问了句,“何时呢?”   常嬷嬷笑道:“郡主下次端端架子,这般急躁,小心被婆家嫌弃。”她比划了一下手指,悄声揶揄道:“三日后,可还嫌晚?”   陆琼九惊呆了……   一样都重生,她可不能未卜先知,怎地,淮绍一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还不是因为你引诱的狠了,略略略~   今天至少还有一更,我们晚上九点见呦~   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呀!!! 第57章 57.九妹   “太子殿下……哦,现在该是唤作汝阳王,”常嬷嬷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不由得心疼秦裕,“陛下有了决断……”   陆琼九心尖一紧,她慢慢垂下眼,等了这许多天,太子表哥的最终判决终于还是下来了,陆琼九心里明白,没了储君之位,于秦裕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一种绝处逢生,但奈何一朝剥夺荣华富贵,沦为阶下囚,又不免令人唏嘘。   “三日后就是汝阳王起程的日子,淮公子向来与王爷交好,定会前去送行,郡主到时也前往,可见淮公子一面。”常嬷嬷蹩着眉交代着太后娘娘的吩咐,她拉过陆琼九的手,语重心长道:“郡主,好好的送王爷一程吧,这一别,不知是何等岁月,才可相见。”   朝中诸臣力谏,舌战多日,又有太后在皇帝身边努力宽慰,这才勉勉强强保住了太子的命,并未贬为庶民,还留了王爷称号。这已然是不幸中的大幸。   但……所属封地,又苦又寒,牢狱之苦还历历在目,不得喘息,就又被一道道旨意催着上路。   “西南岭贵属地……”陆琼九念叨着这个地名,忧心忡忡道:“舅舅将这块属地给表哥,不是流放却胜似流放。”   大秦建朝以来,历代帝王子嗣稀少,从未将一个王爷的属地划分至如此偏僻多险的地方。   陆琼九回握住了常嬷嬷的手,眸光一闪,突然明了些许,她略微松了口气,轻声道:“西南之地,齐将军的军队也主要驻扎在此处,虽然表哥去的是岭贵大郡,但所幸两地相隔不远,齐将军又与皇后母家交好,表哥到此处,终究是还有所依靠,有所照应。”   常嬷嬷回应道,“郡主跟娘娘想到一处去了。太后娘娘也是这么说的。娘娘深觉陛下还是狠不下心,虽然下了这样的旨意,但心里还是记挂着王爷的。不然为什么东南西北皆不选,偏偏选了西南,就是考虑了这一层关系。”   陆琼九点点头以示认同,纵然犯了天大之错,血浓于水,却是不会变的。太子表哥与皇帝舅舅的关系,先是父子,后是君臣。   没有哪一个父亲,舍得任由自己的孩子自生自灭。   陆琼九凝神看着手上的圣旨,指腹抚摸着圣旨上的纹路,许久之后,才慢慢道:“表哥离了京城,舍了的是荣华富贵,常言道,有舍必有得,以后,九儿预感总会有接二连三的幸事等待着他。”   她说着说着,微微直起了腰板,伸长了脖子探着身子去看外面擦拭瓷器的佩晴,阳光照进殿内,正巧露了一半的光落在她的侧脸上,肌肤细腻如美玉,她穿着宫女配用的浅粉色襦裙,宫装极为简单,仅仅在袖口绣着一朵黄花,但穿在她身上却是明艳艳的比下了花儿娇妍。她微微弯腰擦拭,腰肢不盈一握,越发显得人娇小惹人怜。   陆琼九用手腕撑着雪腮,慢悠悠地转回头,眸子里有了些许释然,“太子妃做了那般丑恶事,表哥心里短时间怕是很难舒坦,但他身边,也不能少了女人服侍。”   说到“太子妃”,常嬷嬷忍不住咒骂一声,“若不是太子妃黑了心肝说的那凿凿话语,咱殿下,怎么可能会沾了一身腥。弑父夺权之事,殿下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啊。”   常嬷嬷愤愤不平,陆琼九垂眉听着,没有再吭声。任何事,都架不住人证物证确凿,纵然心里明白的跟明镜儿似的,但见到证据又是另外一回事。   “郡主的意思是,您有了赏识的人?这次定要选个可心的人儿。”常嬷嬷掩着嘴,有些惭愧,等咒骂完才回过味儿来,这宫里最怕的,就是嚼舌根,她都算是老人儿了,却还是忍不住犯这个错误。   陆琼九瞧出常嬷嬷的心思,道:“嬷嬷也是义愤填膺,九儿就当没有听见,只是,太子妃一事,嬷嬷不要在皇祖母面前说就好,皇祖母听了怕是也要跟着生气,她的身子该好好养养。”她看常嬷嬷的面色缓和了一些,才将话题扯到正规上来,“九儿有一婢女,名叫佩晴。虽然出身低,但生的实在好。对表哥,也……早有爱慕之心。西南,不比别地,女子去了总是要受苦,九儿思来想去,佩晴是最好的人选。”   陆琼九起身,她倚在窗棱,眸光淡淡,却聚焦在一处。   常嬷嬷随着她的视线望去,上下打量佩晴一番,也不由的感慨,“这样的美人儿,只做奴才,的确可惜。”   “嬷嬷都这样说,那更是得将她送走。九儿出嫁之后,再无力护佑这常乐宫一众奴仆,不知道佩晴就被哪个达官贵人瞧上,做了妾侍。”她摇摇头,“又有谁会好好待她,可怜她一心念着表哥,前几日,表哥之事不美,九儿看着,这丫头怕是就想着寻了短见,去那地底下等表哥。”   “一片痴情,不可辜负,嬷嬷,您说是吧。”   陆琼九侧过头,“九儿知晓,这样的出身,做了王妃,是委屈了表哥,但做妾侍,最不济就当个伺候的婢女,也比……”   她适时停了嘴,已然说的很明白,这样的美貌,是武器,可伤人也可自伤。宫中有着顶顶荒唐糜.烂事,她这样的相貌,又不肯委曲求全,必然死路一条。   常嬷嬷思忖些许,瞧不出赞同与否,刚要开口,陆琼九觉得不太妙,又急急的开口堵了她的话,“嬷嬷,她长成这幅样子,九儿可不敢带出宫啊,我们家绍一,万一被她迷住,这可如何是好啊。嬷嬷也不忍心,见九儿日日以泪洗面,被狐狸精般的妾侍逼的不知所措吧。”   她刻意软着身子,撇着小嘴,娇气发嗲。   常嬷嬷被她的模样逗乐,“郡主这张嘴,利得很,好了好了,您说了这么久,不就是想要老奴帮您跟太后娘娘说一声吗?”   “老奴帮您提一嘴啊,先说好,倘若太后娘娘觉得佩晴姑娘身份卑微配不上王爷,老奴也没办法啊。”   陆琼九得了许诺,亲自倒了一杯茶递到常嬷嬷手边,“嬷嬷,佩晴我不能擅作主张就往表哥面前带,须得皇祖母首肯,您一定要好好说说啊,皇祖母并不迂腐,定然会同意的。哪怕是个洒扫婢女,佩晴也做的了。”   常嬷嬷斜着眸子瞧着陆琼九,鼻子哼了一声,“郡主为了区区一个婢子的事,不惜将淮公子都说进去,老奴再不好好说,白瞎了淮公子对您的一片痴心。”   “您这口不遮拦的,小心一说就中。嘴巴开了光,到时候谁也救不了您。”   陆琼九递茶的手一顿,嘟嘟囔囔道:“就是确信他定然不会辜负我,才什么都敢说啊。”   她嘿嘿一笑,“口不遮拦怕甚,他就喜欢我嘚吧嘚。”   常嬷嬷摸了摸额头,只觉得对于小辈们的感情参不透,光天化日之下,情啊,爱啊,一点都不知羞的,她年轻的那个时候啊,谁家姑娘不是扭扭捏捏,哪怕都收了聘礼,姑娘也咬着唇不肯说喜欢的。   “知不知道羞”,常嬷嬷忍不住嘱咐道:“女子啊,就得吊着,你姿态放太低,男人就不知道珍惜了。”   陆琼九耳边一缕发被风吹得扬了起来,她抬手将那缕发别到耳后,看着常嬷嬷的眼。   陆琼九黑白分明的明艳眸,波澜着常嬷嬷看不透的情,情如水,波澜其中,起起伏伏,此时,终究是难以归于平静,“我让他等了那么久了,该是我不知羞的凑上去了。”   ……   已然赐婚,也接连定下来婚期,陆琼九突然又忙了起来。   太后娘娘亲自操持她的婚礼,陆琼九每日都守在太后身边,听着常嬷嬷念叨婚礼的流程。   用过午膳,她食困难耐,头一点一点的,太后娘娘在常嬷嬷的搀扶下,一件一件摸过婢女端着的喜服料子。色泽要艳丽,手感要舒服,在这八月初的日头下,还不能热着新娘子……种种条件加在一起,选择哪种,变成了大难题。   太后摸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在五匹料子间左右对比,难以抉择,她唤了一声,“九儿,过来瞧瞧,你看看你喜欢哪个?”   音容用手肘悄悄碰了碰陆琼九的后背,陆琼九耷拉下来的眼皮勉强撑起,她先是转头一脸懵的看了看音容,音容努力的用五官示意她瞧太后那里。   “九儿,就这么累?”太后已经彻底回过身看陆琼九。   “但哀家看着,这几日,都是哀家在忙啊。”   陆琼九缩了缩脖子,迟疑的站起身,有些心虚,道:“皇祖母,食困,人之常情嘛。”   太后扬了扬手,示意一众婢女先行退下,只留了常嬷嬷与音容。   太后在贵妃榻前入座,她斜倚着身子,也不回应陆琼九,陆琼九掬了浅笑,讪讪的凑了过去,十分殷勤的帮太后捏起了腿。   “皇祖母,九儿最近有些事,不甚明白,找人寻了些话本子……”她声音突然放低,脸颊通红,扭扭捏捏靠近太后的耳朵道:“也还是……看不大大明白。”   “这男女之事……”说到这里,她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脸上发烫。   太后拖长声音“哦”了一声,很快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嗔怪的斜睨了她一眼,“急了?”   “姑娘家的,这种事,你还急?”   陆琼九搅着帕子,不吭声,羞涩难当,眼巴巴的在地上找着地缝,恨不得钻进去。   “你白净净的躺好,让他伺候你,女人嘛,享受即可!”   陆琼九直楞开来,好半晌才不确定道:“皇祖母……您说的……是我理解的意思吗?”她实在是没想到啊,她一向端肃贤淑的皇祖母会说出这般大胆的话语。   “九儿,你是郡主。”太后又添了一句,“本该他伺候你。”   陆琼九连连摆手,裙衫在红红绿绿的地毯上摊开,露出她的绣鞋,她颇为慌乱地往后退了退身子。   作者有话要说:  陆琼九:相公,娘子我来了,洗白白了吗?快来娘子这里,让本娘子稀罕一下,啵啵   (陆琼九要的是这个效果嘛,太后她老人家不懂喽!) 第58章 58.九妹   当日晚上,太后就派遣常嬷嬷在陆琼九的住处呆了足足两个时辰,长廊上烛台将息未息之际,常嬷嬷才揣着个匣子走了出来。   陆琼九低垂着头站在门口相送,她小声道:“更深露重,嬷嬷行慢些。”   她发髻已经尽然解开,如绸长发披散在后背,她伸出手将头发拢到耳后,露出一只从耳廓就开始泛红的耳朵。   常嬷嬷怀里的匣子太过亮眼,陆琼九不经意间瞥见了一眼,便又迅速低下头。   常嬷嬷道:“这番郡主可都知晓,明白了?”   陆琼九难得憨态尽显,也不出声,极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她哪里知道,这种事真的明明白白言说下来,竟是这般羞人。她也算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虽然并未亲身经历过此事,但总觉得自己“没吃过猪肉,总归是见过猪跑”的,却没承想,里面竟然还是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就连,姿势……也是五花八门,出奇的多,出奇的怪异。   常嬷嬷轻咳了一声,吸引陆琼九注意力,她四处张望一番,确定四下无人,将怀里的匣子露出个棕褐色一角,悄悄问道:“郡主可要留下这里边的物件,好好温习一番?”   陆琼九扬了宽袖挡脸,“温习……”她琢磨这个字眼,“温习当是不用了,”她提了一口气,声音也大了不少,“这东西有什么好温习的。”   声音里带着满满当当的羞嗔,又羞又恼,“实践出……真知……”   常嬷嬷一时之间未能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一想到匣子里的画册与木偶小人,恍然明了,不由失笑道:“那老奴就先行告退了。”   “哦……”陆琼九含糊不清应了声,还拿袖子挡着脸,辨不出如今什么神情。   常嬷嬷朝她屈膝微微行了礼,旋即转身,还没走几步,便只觉得袖子被一股子力气称拽住,她堪堪停了步子,手一松,果不其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手,将那檀木盒子接了个牢靠。   “郡主,这是又反悔了?”   陆琼九一手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托着匣子,“噔噔噔”地往回跑,“啪”的一声将门关上,又露出一个小缝,只能容纳她半张脸的小缝。   她朱唇扬起,干笑了两声,“细细想来,我觉得嬷嬷说得对,还是需要温习一番,九儿刚刚快速想了想,新婚之夜,总不能被淮绍一牵着鼻子走,是吧。”   “夫妻之间,行这档子事,有什么牵着鼻子,不牵着鼻子走的?郡主千万嘱咐公子别伤了您,或是两人好好享受即可。”   常嬷嬷说着说着,不自觉的也觉得不自在开来。   “郡主早些休息,明日还要出宫送行,老奴先告退了。”常嬷嬷不再陪她插科打诨,有些事,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也是不能说太多的。   她步履匆匆,不由得发笑,这种事,无师自通的多了。   ……   陆琼九这边羞的面红耳赤,淮绍一那边也不得空闲。   婚礼一应之事,荣国公家的大夫人应承下来,她本就是主母,又掌管中馈,迎娶郡主之事,也非她筹划不可。   因着这些许事,淮绍一在荣国公府住了两日,为着准备婚房,他先前的屋子自是要好好修葺一番。   他很久不回府居住,故而在府中东西不多,那间屋子陈设也颇为简陋,他稍微瞧了两眼,就不再过问,任由他那“母亲”如何扩充面积,如何增加陈设,如何摆放器物。   期间,也曾问过他的喜好,郡主的喜好。   他应了句,“母亲喜欢就好。”   他们婚后并不在此处居住,荣国公府下了这么大的力气来筹备这场婚礼,无非是为了保全自己的体面。   荣国公府历经三代,到淮绍一父亲这代,早就荣华不复,空有爵位,毫无才干,空壳罢了。此番迎娶皇帝心尖上的敦乐郡主,自然是在京城勋贵世家中拔了头筹,长了脸,也争了光。   淮绍一露了一丝讥讽,纵是那西南苦寒之地,都比这荣国公府有人情味儿。   有小厮前来禀报,“齐将军请少爷去一趟,说是军事要情,请您务必前往。”   淮绍一颔首,表明自己听到了。   “去吧去吧,齐将军寻你,定然是急事。”   淮绍一微微垂头,向这位名义上的母亲行了礼,转而离去。   刚踏步出府,就瞥到蹲在门前石狮子后方的人,那人不知道从哪里寻了根狗尾巴草绕着自己的食指,圈圈绕绕,自顾自的玩的好不乐乎。   直到那狗尾巴草毛绒绒的一段,在他粗鲁的动作下,纷纷脱落的时候,他才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力气用了大了些,敲打的头都忍不住偏斜。   这一偏,视线里就充盈上了一双黑色绣云纹的短靴,在望上,在袍子的包裹下,可以窥见来人修长笔直的小腿。   齐盎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上的草籽拍尽,拄着膝盖站起来,“师兄,你出来啦!”   淮绍一上下打量他一番,“祠堂跪完了?”继而,他又左右张望了些许,突然明了,“挺聪明的。”   突然听了称赞,齐盎挠了挠后脑勺,“不谎称师父找你,这荣国府的老妖婆哪里肯放你出来!”他义愤填膺,“这荣国府一众牛鬼蛇神的,我看那个传话的小厮都眼高于顶,怪看不起人的。”   淮绍一轻笑出声,“你今日这般打扮,不伦不类的,难怪他低看你。”   齐盎今日着了身亮绸色紫袍,既骚包又浮夸,学京城富家子弟腰间配美玉,偏他那条腰带,不知道偷得谁的,竟然大了一圈,松松垮垮的被硬生生拴在腰间,连带着整个衣袍都不像话起来。   齐盎转了一圈,问道:“我觉得很好看啊。”   他转的时候,玉佩与他惯常佩戴的长剑撞在一起,发出不小的声响,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先心疼从师父那里偷来的玉佩好,还是他无比珍贵的长剑剑鞘好。   淮绍一看不下去,微微弯了腰,替他略微调了调腰带位置,又随手拽下那块玉佩丢到他手里,“好生拿好,别的不拿,偏偏拿师父最宝贵的这个。”   齐盎像是被点了穴般,一下子噤了声,再开口时声音怯怯,“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师兄呢。我看师父那满匣子,就这块好看点,就……拿了。”   淮绍一挑了挑眉,说了句风凉话,“要不怎么说,你挨打最多呢,凡事按着自己的喜好来,偏偏你的喜好又犯了师父的忌讳。”   齐盎闻声,还要哀嚎几番,淮绍一及时制止,“穿成这打扮,想来,还是要去那花楼吃酒。”   齐盎本是个不修边幅的小小少年,来了京城这几日,虽然沾染了些世故浮躁气,但骨子里就是愣小子,变也变不到哪里去。   今日这番故作装扮,一身……土大款的模样……   能让土大款露财的地儿,还是齐盎认识的地儿,算来算去,也不过三四处。淮绍一略一排除,就猜到了。   “师兄,这次你跟我一起去!”   齐盎突然开口,淮绍一太阳穴疼了一瞬,“什么?”   他忍不住又重复一句,“你邀请我去喝花酒?”   齐盎那一身绸亮色衣服在阳光下像镀了一层金,恍得淮绍一眼睛也疼,“你可真是……为了让师兄娶不上媳妇……不择手段啊……”   “还特意搞了身行头……”   作者有话要说:  齐盎:Σ( ° △ °|||)︴ 第59章 59.九妹   京城为大秦最为繁华富庶的地方,勋贵世家、宗亲世家云集,没有谁比谁奢靡,只有更奢靡。南口巷子一条街就是纨绔子弟顶顶爱去的烟花柳巷处,勾栏女子半褪衣衫、白花花的肌肤迎着日头无声引.诱。   齐盎拿着折扇挡了半边脸,浓烈的廉价香料味钻入口鼻,激得他咳嗽好几声,“师兄,就……咳咳……就前面那家。”   他伸长手臂指着不远处匾额上写着“雅居”的酒楼,淮绍一看清匾额上的字,纵是好涵养,也是忍不住笑了。   雅居,雅居,何为雅也?将酒楼建在此处,怕是这雅里也大有绯色名堂。   齐盎窥见淮绍一脸上这意味不明的神色,也顾不得其他,率先为自己正名,“师兄,虽然这家店开在这里,但他是个好店,没有这些莺莺燕燕的聒噪。里面的客人皆非富即贵,喝喝酒抚抚琴吹吹萧笛,皆是风雅之事呢。”   巷子狭窄,女人尖细刻意娇柔的声音刺耳难耐,间隙之间,更有甚者颇为大胆的伸出手臂去牵扯行人的衣袖。攀谈拉扯间,纠缠出一桩买卖。   淮绍一拢住了袖子,含糊不清的应了声,这一声“嗯”直吓的齐盎心肝颤颤。   他做梦都没想到会带着师兄往这等地方闲逛,尤其是师兄的婚期将近,娶得人还是师兄心心心念念肖想了好久的人物。   唉,真是罪过罪过,他不着痕迹用折扇在自己脸上拍了几下,脸上有了几丝痛意,总算是心里好受了一点。   这酒楼有两层之高,外面高挂两个红灯笼,看起来与别家酒楼并无益处,甚至还要显得装潢更加陈旧,淮绍一的手摸了摸顶梁的高柱,碰了一手的漆皮。   齐盎这边刚和掌柜的打好招呼,便唤了声:“师兄,我们可以进去了。”   淮绍一回神,将手背到腰后,不动声色的跟上,经过掌柜的身边,淮绍一感受到那人热切的视线,那是一种很不舒服的精锐的上下打量,淮绍一眯了眼,停了步子,回头去望这位。   面上已满是不耐烦。   “可有何事?”   掌柜的被淮绍一点破他不加遮掩的目光,也不难堪,带着几丝探究,几丝谄媚的点头哈腰过来,“不知道这位公子在哪里高就啊?”   淮绍一瘪了眉,正欲回应,齐盎突然挡在了前面,那把折扇也敲在正正好敲在了掌柜的脑门上,他学着纨绔少爷的风流模样,不羁调调,“呦,这你都不认识,荣国公家的。”   掌柜的眼睛瞬间一亮,搭在左肩上的手巾,被撸到右肩,瞬间狗腿子起来,“原来是淮小公子,楼上请,楼上请。”   掌柜的亲自领路,淮绍一放慢了脚步,平静的打量四处。这家酒楼外面看起来平淡无奇,等真的进了里面,却陡然发现洞天之别。不同于别家酒楼大厅敞开,顾客们分桌而坐。这家却处处小隔间,隔间内区域不大,里面仅仅放了一张圆桌,四五个圆凳,空间狭小却颇具有私密性。   齐盎低声道:“荣国公二房家的小公子是这里的常客,掌柜的怕是将你认作了他哥。”   淮绍一回应道:“无碍。”   二房从父到子,早就上梁不正下梁歪了,这样的地方,怕也是没少来,更荒唐,更糜.烂的事,他们也做过不少,也不怕身上再多这一条。认错了正好,若叫宫里待嫁的那位知道了,他不知道要哄多久。   想到这处,饶是他再冷静自持,一向幽深的眸,也多了几分柔色。   陆琼九这姑娘,不爱生气,但脾气极差。这是他上辈子得出的结论,这两者放在陆琼九身上并不冲突,她可以千好万好对一个人,但倘若这个人惹到她,脾气一上来,这千好万好也就成了千刀万剐。   他不由的一怔,不由得低笑,如今这千好万好,自己可都是占了个圆满,总不能自己作死,去寻那千刀万剐。   淮绍一的结论统统是从与陆琼九上辈子说亲的未婚夫身上得到的。她生的美艳,身世也高不可攀,自然不愁嫁,但却阴差阳错亲事总是不如意。如今想来,只怕是老天跟他们开了一个大的玩笑,兜兜转转,走过两辈子的春华秋实,她是他的,他是她的。   这几日,他总是毫无征兆的想起她,明明是做着完全不相关的事,心思却像是会拐弯般的七拐八拐的去寻了她,抑或是与她相关的一切。   他总是逃不出,想她,想她,想她的魔咒。   就是……很想了嘛……   往往是情绪本不外露的人,内心里的情澜更容易骇起惊涛巨浪。   淮绍一一向对自己有明确的判断,他妥妥的就是这类人。索性,明日,就可见面了。   打断淮绍一想法的是,齐盎又一次的“表演”。   掌柜的看在“荣国公”的名号上,为他们安排了一间稍大的隔间,齐盎却不知道为何,处处不满意,一会儿说凳子脏了,一会儿又说桌子不稳当……最后开始觉得连个窗户都没有,闷热的人难耐……总之,就是要换个隔间。   活活的勋贵子弟中不好伺候的小猴孙模样。   掌柜的开店几十年,哪里瞧不出这是什么意思,“小公子,不若,您自己挑一挑。”   他眼睛里闪过精明,本来这满京城达官贵人多了去了,荣国公府如今已经衰落,算不得什么,但奈何如今又是要迎娶敦乐郡主,自然水涨船高,他也不好懈怠,更不好接了梁子。   齐盎达了目的,也不忸怩,长臂一伸,指向了东方尽头那处的隔间,“这间,小爷我要这间。”   “好好好,您稍后些许,这就派人去打扫。”   待掌柜的离去,齐盎收了浑身的戏,“师兄,我演的好吧。”   自始至终,淮绍一都没有出言打断齐盎的举动,既然齐盎领了他过来,就定然有他的理由,如今戏也落了幕,该是他开口询问的时候了,“带我来这里,是要见什么人,看什么东西?”   “师兄,莫急,待一会儿,进了那处隔间,就都明了了。”   掌柜的前来,迎他们过去,这处隔间要比刚才那处小不少,环境也更差一些,唯一的好处就是有个隔窗。淮绍一径直入座,吩咐道:“放下酒水,就可,不用再让姑娘们进来伺候了。”   他一进来,就看到了敞开的隔间里那一个个抚琴唱曲儿的女子,尽管卖艺不卖身,但在一个个肥头大耳的客官前,实在是引人遐思。   齐盎忍不住轻声吐槽,“这还没过门,就妻管严。”   他声音极低,只是说给自己听,过过嘴瘾,自己窝在角落处沾沾自喜。   天,他多厉害,都敢腹诽他师兄了。   “齐盎,要等到何时?”   淮绍一陡然开口,惊了齐盎一跳,险些咬上舌头,“即刻便好,师兄莫要说话,这处隔音甚好,须得认真细听。”   齐盎直起身子,在一处角落处捣鼓半天,卷起袖子揪了一大圈布绸在手心,他越掏越多,不一会儿,一个半圆半方的仅仅可以容纳两根手指的洞出现了。   “怕是老鼠作祟,才有了这鼠洞,师兄坐近些,再过一刻钟,旁边那人就来了。”   淮绍一挪了位置,长腿在凳上交叠,凝神闭目。   果然,就如齐盎所说的,一刻钟之后,那边传来了声音,小二洪亮的招呼声,旋即是杯盏相碰之音,酒水入杯之音响。   好一会儿的沉寂,突然,传来一声似男非女之音,淮绍一瞬间绷直了身子,他锐利的目光望向了齐盎,齐盎苦着脸,点了点头,示意他领淮绍一前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人。   淮绍一咬牙,“先前可有被发现?”   齐盎摇了摇头,“都是与……那些朋友前来……就算是被看到了,估摸着他也不会正眼瞧我。”   淮绍一点了点头,稍微放下心来,李威值此人,心狠手辣,不能将齐盎卷入其中。   齐盎用力攥着拳,趁着隔壁还未正式交谈,赶紧凑到淮绍一耳际,压低了声音道:“我并不知道对方是何人,只是觉得他们谈论之事,实在大胆。若是没有这个鼠洞,在此等吵闹的环境下,定然是听不到谈话内容的,但一切就是这么巧。我当时就坐在师兄这地,对小曲儿没什么兴趣,装睡之际,静了心,才听到一星半点儿。”   淮绍一抬了手,食指搭在唇上,示意噤声。   “上次一别,指挥使可有想通咱家说的?”随着酒杯触桌声,这句似女人尖细音又混杂着男人的粗混声响起。   淮绍一浓眉一皱,眸光变暗,眼里的蛰伏的野兽渐渐苏醒过来,他嘴角的弧度满是嘲讽。   李值威到底还能做出多少他想不到的事,外出养病养到了这里,竟然还跟锦衣卫都指挥使暗中私下联系。   设立东厂与锦衣卫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两方互相牵扯,相互制衡,本朝虽未有律法说明,但皇帝的意思明明白白,严禁这两个机构私下接触。   “提督常年在陛下身边伺候,想必对陛下的身子最为清楚,若真如您所说的,驾鹤归去那一日来的突然,太子刚被废,朝堂之上必然大乱,纵观宗室子弟,皇家正统血脉,谋才大略者不在少数,提督属意哪位?”   那边交谈还在继续,一搭一合之间,本是利益往来,这俩人什么也没再顾及,轻而易举言说了这俩人的狼子野心。   淮绍一起了身,开了隔间的门,正欲离开。齐盎坐在桌前,手指沾着酒在地上写写画画,淮绍一正欲提醒他离开,却听到隔壁异样声响。   突然,那处鼠洞里蜗居的老鼠冒了头,那头似乎吓了一跳,“老鼠?怎么会有老鼠?”   “且慢,鼠洞!”   陡然间,李值威眼睛一瞥看到了鼠洞,眉眼一厉,手指按上了腰间的瓷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蹬开隔间。   瓷瓶的黄色药物,也扫了大半,瞬间厚厚的隔板,被腐蚀掉一大块。 第60章 60.九妹   李值威鬓角发丝全白,被近乎苛责的紧紧锢在发冠之中,发冠扎的有些过紧,致使他眉尾、眼尾皆上扬,吊梢眉尽显精明。他如今渐渐有了女相,面上还同女子一般抹了白.粉口脂,白面红唇倒像是给他带了一张面具。   他望向隔板后的景象,极快的从惊讶中回过神,旋即往里面各处角落四处检查,查看有没有暗处隐藏的人员。   锦衣卫都指挥使已经拔出长剑,作势正要砍下去,待看清眼前的景象,硬生生的刹了闸。   “这这这……”他拿着长剑的手抖了两下,终究是忍不住别开眼,脸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堪,“何等污秽!成何体统!”   他咬牙切齿咒骂出声,男人体力不支的喘气声连带着女人掐着嗓子出来的娇滴滴讨银子声音一并往他耳朵里钻,他甩着袖子,一脚踏在隔板上,率先夺门而出。   男人肥硕的身子瘫在地上,醉醺醺的嘴里不断吐出下俗的话语,青天白日,兽类最原始的冲动在发酵。   任谁也是看不下去的。   李威值还留在此处,手里握着的瓷瓶药粉还在挥发,腐蚀隔板的味道使得这片空间都酸臭起来。   “谁!谁打扰老子取乐!滚滚滚,给老子滚!”肥头大耳的那人眼睛都要胖的睁不开了,胡乱挥动着胖手,驱赶来人。   李值威从怀里取出一方丝帕,翘着兰花指掩住了自己的口鼻,而后,唇角勾笑,手里的瓷瓶被他轻盈一掷,黄色药粉随着空中投掷的弧度洒落一地,落在了女人的薄纱衣衫处、瞬间,起火,灼烧。   与此同时,那个肥硕的男人突然哼唧两声,再也没了气息。   女人们回头去看,只见到这人喉咙处发黑、鲜血伴着脓水一并流下来,极快的,这具脂肪颇多的身子再也留不住片刻温暖。   “提督大人,您还留在里面作甚,小心脏了你我的眼睛。”锦衣卫都指挥使在门外扯了一个小二儿从钱袋掏出银子结算了茶水钱,满脸都写着“这什么鬼地方,再也不来”。   纵然知道这种地方会有何等粗俗之事,但亲眼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完完全全被恶心到了。   他出身勋贵世家,家门能保百年不衰,用他祖父的话来说,“仰赖于一个合字,家合万事合。”到他这辈,更是恪守祖训,时刻牢记祖父的教诲。虽然朝堂之事他行不端也坐不直,但家事之上,恪守个阖家欢乐。惟夫人一人,白首不分离。   此等秽乱糜烂之事,他听闻不少,但还是头一次真切的看见。   一时之间,羞恼难耐。   李值威用衣袍擦拭手心,看到满脸愤怒的都指挥使,笑意更显,“听闻指挥使家中并无妾室,只有一房夫人恩爱有加,自然是见不得这等事。”   都指挥使咂咂嘴,率先就要出去,心里又不放心,往后看了看,只见一股子腥味蔓延过来,心里大惊,“你杀了那人?”   “虽是朝廷重臣,草菅人命也是要判刑的,提督不怕吗?”   李威值慢悠悠道:“不杀他,若今日之事流露出去,你我都是要殒命的。虽然那人看着蠢极,但宁可错杀一万,也不放过一个的道理,都指挥使总该懂吧。”   “至于草菅人命之事……”李值威呵笑一声,“这些年锦衣卫做的还少吗?再添一笔账又算得上什么。”   他话说的很满,根本不给都指挥使转圜的机会,甚至于话语间还带了威胁。   锦衣卫这几年间,内部的确管理不善,东厂早就调查的一清二楚,现在已经将他逼到了悬崖边,唯一的路,就是与李值威一路同行。   李值威满脸含笑的望着指挥使,“不知仁兄,意向如何。”   言下之意,已然明了。   ……   齐盎快要被隔间内皮焦肉绽的景象吓坏,淮绍一单手握住他的手腕,两人才看看攀着屋檐挂在二楼。   李值威性格本就多疑,照当时的情况来说,他们二人已经无处所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开了隔间的窗,又将过道上醉的都要站不住的人推到这间,那人本就起了色心,正愁没地儿纾解,纵然被人狠厉一推,但暖香软玉在怀,只是咒骂一声,便不再计较。着急忙慌的,嘟着香肠嘴去寻了女人的娇唇。   淮绍一眼疾手快纵身一跃,攀附住屋檐,并拉住了齐盎的身子。   李值威他们在此间房内停留时间颇久,直到淮绍一额间浸了豆大汗珠,长臂也酸痛不止,李威值才堪堪出去。   “师兄,这人死了……”战场上死去的士兵不及这人惨烈死状百分之一。   淮绍一背着手缓解肩膀的酸涩,打量了一番,缓声道:“此人是礼部侍郎家的独子,做了不少腌臢之事,碍于他父亲的官威,开封府尹也拿他丝毫没有办法,他身上背的案子,早该他死个千八百回了。”   齐盎听到这里,松了口气,本来他还因牵连无辜而良心不安。   他不免心中生了些敬仰之情,师兄就是师兄,心思可以如此缜密。   “如今李威值动了手,就要归到锦衣卫身上,礼部侍郎再暴怒,也无处针对。”   锦衣卫之职,本就是监察官员,哪怕先斩后奏也是行的。   门窗尽然打开,酸腐之气散了些许,出了命案,实在不宜久留,淮绍一与齐盎匆匆下楼离开,又丢了一锭银子给了掌柜的,请他们去报官。   交代完之后,不再多说,也不顾掌柜的阻拦,武力离去。   “李威值可是日日都来?”   齐盎有些跟不上师兄的步伐,走的气喘吁吁,忙回答道:“我来此地蹲守过几日,确实是日日都来,并且日日都在那处隔间,日日见的人……也都不一样。”   淮绍一闻言,停了脚步,“此事,你做的甚好。”   他话音一转,继而淡声嘱咐道:“但是,先不要跟任何人说,就算是师父也不行,这几日你好生呆在将军府里不要出来。李值威此人心狠手辣,难免我们哪里被他瞧出了破绽,他拿你下手。”   “师兄可是有了对付他的法子?”齐盎身体微微前倾,睁大了眼睛,着实好奇。   他正好到了少年逞英雄气的年岁,对于惩恶扬善,打击奸臣之类的事,好奇多于惧怕。   淮绍一也从这样的年岁里过来,对他此番心理很是熟悉,也不打算瞒着他,徐徐道来,“李值威此人,是陛下亲近心腹之人。当初太子也尝试过在陛下面前提醒其小心此人,但陛下并未理会。也是……”他不由失笑,“到底是跟了几十年的人,陛下怎么会轻易怀疑。因此,不真切摆上作乱证据,陛下是不会严惩他。”   “那如今,只要让陛下知晓他密会群臣,意欲犯上……”齐盎适时接话,手指抵着脑袋瓜,皱着眉头努力理顺思路,“人证物证就皆在了。”   “还不够。”淮绍一强硬开口,“这次,要让李值威永远翻身不得。”   淮绍一语气依然平和,眼里却杀气毕露,“他手里那瓷瓶里装的物件……”   淮绍一草草吩咐嘱咐几句,让齐盎先行回府,他疾步往前走去,待来到一处大宅子前,他纵身一跃,鞋尖轻点,俯伏着身子向下望去。   宅子面积很大,但院内却荒草丛生,野花与野草长成一处,直白的透露着主人常年不久居的信息。   想要知道李值威京城御赐的宅子在何处,只要稍作打听。   宅子气派,但常年无人,这几日,突然有了门卫把守,方圆几百里,也只此一处。   淮绍一敛起一身气息,垂眉向下望去,满院的人熙熙攘攘,交头接耳,这些人看似杂乱,但却有共同之处,每人都背着一个药箱。   淮绍一轻笑两声,咬紧了牙,两桩事都撞在了一起,纵然李值威还有通天本领,也难以再为自己开脱。   他面色不改,又纵身跃下,离开此地。   如今,唯一的难题,是如何使得陛下亲眼所见。   他轻巧落地的瞬间,腰间所别的那个红艳艳的香囊随着惯性也跌落在地,滚了一地的尘土。淮绍一面上的慌乱突然显现,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牵动着整个身子去小心翼翼的将香囊收纳进手心。   差点被李威值发现,他神色如常,未见慌张。   找到李值威的又一命门,他依然冷静自持,神态自若。   这红艳艳的小香囊一滚落,某人慌不择路,就连步伐都踉跄起来。   若齐盎还在,定会忍不住感慨一番,真真真是妻管严,没跑了……唉……他一直崇拜的大师兄呦……   淮绍一看着安生待在他手心的香囊,他手指动了动,轻轻拍去了上面沾染的尘土,眼睫也跟着颤了颤,紧绷的弦,突然“咔哒”发出声响,旋即,露了笑。   没办法,这次要求她帮忙了。   也正好提前去见见她。   ……   临近入秋,暑气总算是消了消,傍晚徐徐凉风迎面,甚是舒畅,尤其是这凉风还夹杂着花香时,陆琼九支着雪腮的手慢慢软了下去。   佩晴之事,已经获得了太后的首肯,压在陆琼九心尖的这件事总算是有了着落,她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抬眼看佩晴在一众花料中忙活。   “主子,感念您大恩大德,佩晴没什么好送的,唯有这调香手段拿得出手,不若为您与郡马爷调一安神舒缓香,算是奴婢的绵薄心意。”   陆琼九懒懒的应了声,手指点了点音容,“好好学着,等佩晴随表哥走了,还指望着你调配呢。”   音容瘪瘪嘴,“郡主也可自己学,修身养性的。”   陆琼九伸伸懒腰,对佩晴道:“听听,这是对主子说的话吗?”   这俩人插科打诨,往往是陆琼九占了上风,惹了周身伺候的婢女好一通嬉笑。嬉笑过后,又是无止尽的沉寂。   她不开口,无人说些话语来解闷儿。   她觉得实在无聊,“你们先弄,本郡主四处走走,吃的太饱了。”   “音容,跟上!”她摸着肚子,已经半脚踏出了仁寿宫的门槛。   两人边走边闹,从仁寿宫的默默婆子一路谈到十六长公主的婆家最后又说到了爱慕之人。   陆琼九有些惆怅,“十六长公主这几日也议了亲家,舅舅身边就还有这一位皇妹,自然是精挑细选的驸马。只不过,听说这位世子爷家中已有侍妾。”   “男人身边有几房侍妾实在正常,咱个大秦,对男子向来宽容。”音容搀扶着陆琼九,语气中悻悻不平。   “嘿,音容,你说,我是不是也会和其他女子共享一夫?”陆琼九瞧着这夜渐渐深了,便停了步子。   “共享一夫?那就共侍一夫!”音容纠正道。   “非也,当然是共享,谁要侍奉丈夫!丹契女子就这般说的!”大秦与丹契着实不同的一点,就是女子地位,女子若杰出,自可比男子更飒爽,在丹契甚至还有女主外、男主内的婚姻存在。   陆琼九在那个环境下度过童年,她一时无法与音容解释清,只好转了话题,“音容,掌灯吧。”   突然,音容不得消停的小嘴儿不再发声,陆琼九就猜到了,她踢踢脚下的石头,“又忘了带宫灯?”   “出来的急,就……”   陆琼九更愁了,花园地形颇为复杂,小径曲深,路,颇为不好走。   “罢了,等他们发现我们提灯来找吧但是,事不过三啊!”   “奴婢知错。”音容赶紧应下。   突然,远处一抹暖色漂浮,这抹暖色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那人清亮音色喧口而出,“郡主,可是又辨不清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请她帮忙都是借口,小绍一你不要狡辩了!就是想见她! 第61章 61.九妹   “音容,我没听错吧。”陆琼九“蹭”地起了身,手指很是灵活的摸上了发髻,顺着发髻一路向下摸索而去,快速地调整着珠钗位置,嘟囔了一句,“怎地就忘了带皇帝舅舅送的那只木兰花嵌朱玉流苏步摇,唉”须臾的功夫,她接连叹气,又嫌弃身上的襦裙太过简单,毫无新意。   虽然嘴巴上满是嫌弃,却还是低头弯腰一通忙活,将裙摆在脚边摆好,布料的轻微褶皱也被她用手捋平,而后拿捏出了一个最为得体的笑意。   音容弯腰帮她一起整理,掩嘴取笑道:“郡主搞这些作甚,黑黢黢的,奴婢跟您面对面都瞧不清您长相呢,再说了您生得这般美,没了罗衫、发簪照样美。”   陆琼九望着那团黄晕灯光后的不停挪动的修长身形,嗔怪道:“我们可不止是面对面啊,还会更近呢。”   她这话只说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呼之欲出,无非是亲亲抱抱搂搂这样负距离的接近。   音容不由的笑出声来,“就算是离得再近,夜已深,郡马爷也瞧不清啊。”   “也是,”陆琼九将碎发拢到耳后,眼看着来人越来越近,声音愈加低,悄声嘱咐:“好音容,一会儿接过他手里的宫灯就跑哈,跑的越远越好哈。”   “跑?”   陆琼九正色道:“当然要跑,一来灯光一近,本郡主面容就暴露了;二来,我们亲亲抱抱我也不好刺激你是吧。”   音容尚未有过思慕情丝,但对女儿家等候情郎的忐忑心理也有几分了解。经陆琼九一忽悠,也的确觉得稍后杵在即将新婚的小夫妻中间不甚好,也就应了。   “好音容,好音容,回宫后请你吃蜜饯。”   到底是仆随主子,陆琼九口味偏甜,连带着音容也口味变甜,听有蜜饯吃,音容还是忍不住的飞快应答一声,“一言为定!郡主金口玉言,不得反悔!”   “绝对给你搞到!”   在常乐宫时,俩人时常凑到一起,你一口我两口的将一小碟蜜饯吃光。如今搬来了仁寿宫,太后这里的小厨房就偏爱清淡,更是不擅蜜饯制法,时间一久,两个人都被馋的不行。   陆琼九这边得了音容的应答,更显娇憨,难得拘谨几分,佯装责备道:“都说婚前不宜见面,他怎地就来了。多不吉利啊。”   音容“咯咯”笑了两声,“您明明都笑的跟朵花儿似的,偏偏爱说这些口是心非的话。”   “我笑了吗?我明明一直板着脸来着啊。”说着陆琼九的手就触上了自己的面颊,一道暖黄色的黄晕也随之而来照在她碧绿色的裙摆上。   而后,暖黄灯光后那人如玉修长的身形也完全暴露,他鲜少的穿了一袭白袍,腰间着了一条深色腰封,广袖玉冠,越发衬得斯人俊秀芝兰,不染纤尘,是超脱人世外的清朗面貌。   明明只是京城最常见的贵公子的装扮,陆琼九却看得直了眼,勾了心。   他在宫中有职位,惯常黑袍加身,难得白袍,实在是公子如玉,只可远观者也。   陆琼九一想到这样般的人儿,马上就是自己的夫君,心里生出一股子不知道是窃喜还是担忧的情绪,公子甚美,却也太招摇了。   他们之间相隔还有些距离,只有莹莹润润的灯光透过,牵连着两个人的衣角袍带。待脚下的路稍微探的一丝光线时,就率先挪了脚步,三步并做两步到了他跟前。   淮绍一适时停了步子,手也旋即搭在了陆琼九的肩膀上,手指下拢摸了摸,触到了锁骨处的横凸,“瘦了许多。”   喟叹般的声音,透着绵绵的声线,让陆琼九的心都软下来,仿佛可以浸出水来。   “喜服还是要瘦些穿起来才好看。”陆琼九不知怎地,脸红了大半,这终究是赐婚后两人第一次见面,与别时都不同,如今面对的这个人,已经是可以称之为丈夫了。   淮绍一也不反驳,手里的宫灯烛火摇摇曳曳,“喜服的确是瘦瘦高高穿起来才好看,但等晚上,怕是咯手。”   陆琼九的脸是彻底红了,总从经过常嬷嬷的那档子事的教习后,对于婚后第一个夜晚着实敏.感,“别别别……说了……”   “嗯?”   这一声“嗯”,似是喉间溢出,又像是鼻音使然,夜晚的风还带着热气,熏着陆琼九整个脑子都不太清楚,脸上的温度也着实烫人。   淮绍一当然想不到,他家的小郡主此刻脑子里不知道想了多少少儿不宜的东西。   音容上前行礼,压弯了膝盖,唤了声,“郡马爷。”   这一声出口,完完全全取悦到了淮绍一,接着烛火的微弱光芒,音容瞧见淮绍一朝她点了点头,顿时,有点受宠若惊。   要知道,郡主与郡马爷见面机会本就稀少,郡马爷更是满眼满心的扑在郡主身上,吝啬到根本不会给旁人一个眼神。   音容望着淮绍一手里的宫灯,念着陆琼九的嘱咐道:“郡马爷,奴婢帮您拿宫灯吧。”   淮绍一没有反对,抬手,将宫灯递给了音容,另一只手还摩挲着陆琼九的锁骨不肯挪开。   音容接过宫灯,又低身匆匆行了礼,旋即一蹦三跳提着裙摆快速离去。   她一离去,淮绍一整个视野就完全暗了下来,他看着音容着急离去的背景若有所思,各宫之中亮起的灯火星星点点泛成一片,离他们很近又很远,抬眼可见,却始终照不亮彼此的模样。   音容这疯一样的离去速度太过刻意,陆琼九有些心虚,张了张唇,正要说什么,却陡然觉得唇间一暖,一软,而后,便满满的都是他的气息。   腰间也附上了一只大手,用了力气的,让她更加靠近他。   一吻终了,空气中只余两人轻微的喘气声,陆琼九揪着裙子的手微微用力,今日的淮绍一,竟是完全没有节制。   她敛眉,黑暗中辨不清许多,因而唇上的、腰间的触感反而更加真实,她听得他声音暗哑,“离我近一些,我看不到你,心里不踏实。”   陆琼九咬唇将手放在他的胸膛,明明手牢牢的都扒在她腰上了,还说心里不踏实。陆琼九反应迟钝的发觉,今日的自己太过扭捏了,平日都是她先撩的,怎地今日淮绍一一主动,她就只有了羞涩的份儿。   她才不要这样!   手指在黑暗中乱摸,顺着自己的腰身摸到他的手臂,而后,往前一倾倒,整个人纳到他怀里。   淮绍一反应极快,收臂,稳稳的接住了她。   “绍一,我们终于可以毫无顾虑的这般了。”   先前,他们无名无分,做什么都要掩人耳目,如今不一样了,未婚夫妇有名有份。   淮绍一没再吭声,低了头,温热的唇接连落到她的额头、鼻尖,他还在往下移,两人呼吸相触、交.融,“是,终于不用顾虑了。”   陆琼九摸着他身上的衣料,腰封之间,别着的香囊,单纯靠摩就知道出自她手,因他时时刻刻带着的这一举动,让她整颗心都绽放开来,你今日这般打扮,煞是好看。就是……你还是要少穿啊。”   “为何?”淮绍一的额头轻轻的顶了顶她的,声音里带了笑意。   陆琼九磨蹭几许,“你平日里一身玄衣,清肃严谨,那些个官家小姐就是再喜欢也不敢贸然上前。你今儿陡然一身白衣,温润公子的打扮,那些个女子们啊,当然不再惧怕巴巴的赶上来。”   淮绍一笑道:“也总算是让你感受了一番当初我的感觉。”   “我哪里一样,养在深闺,自是没什么机会接触外男的,左右这辈子,接触的外男也就你一个。”陆琼九拉着长音,一副小傲娇耍性子的模样。   淮绍一愣了愣,认真道:“这辈子有此福祉,总归是要谢你先踏出这一步,”他心底有些歉意,先前的躲闪,也在不经意间伤及了她。   陆琼九吸吸鼻子,反而大笑,“上辈子是你主动的啊,我可是还记得,上辈子最后一刻光阴里,你是如何讨要抱抱的。”   她娇气气的又往他怀里钻了钻,“还不快抱紧些!”   淮绍一唇角轻勾,心跳不由的加快,在她面前,一切都变得身不由己起来,“也不知音容什么时候返回,我们要加快些。”   陆琼九从他怀抱里脱身,“可是有什么事吗?”   淮绍一伸手在黑暗中描摹她的五官,从秀眉到红唇,一遍一遍,他慢慢开口,陆琼九凝神谛听。   “可有为难之处?”   “并无,只是担心皇帝舅舅不情愿,他对表哥尚还存有父子之情,怕劝服他出宫也不是很难。”   淮绍一“嗯”了一声,看到了那团黄晕的光小了整整一圈,慢悠悠的再往这边走,“你该回去了。”   “啊?这么快!”   “再不快些,蜡烛都要燃尽了。”   陆琼九听到他话里的意思,也回头去看,果然看到音容的身影。   “那你悄悄低头,我告知你一件事,这几日,你务必做好。”   淮绍一低头,陆琼九扒着他的耳朵,光越来越近,将淮绍一清俊的面孔完全照亮,只见男人的耳尖发红,浓眉也皱了起来,音容走的很近了,两个人的交谈也结束。   音容只听得最后字眼,是陆琼九羞答答的声音,“哎呀,你总也得了解一番,我怕疼。”   作者有话要说:  音容:怕疼?哪里疼!   九妹:哎呀~吃你的蜜饯去吧 第62章 62.九妹   烛火即将燃尽,陆琼九在音容的搀扶下不由的加快步伐,寥落星子又暗又淡,这几日,京城天气一直不好。   “郡主,大婚将近,郡马爷怎么还在宫中当值?”音容看到了佩晴等一众人在仁寿宫宫门口张望,伸手给陆琼九指了一下。   陆琼九扬手招呼了他们几声,示意他们先行回宫,抿了抿唇,对音容道:“他哪里是当值,今日怕是偷溜进宫。”   仁寿宫灭了一半的灯火,皇祖母惯常睡的早,陆琼九回偏殿闹出来的动静也很小,音容率先进殿去铺床,失笑道:“本还以为明日才能见郡马爷,谁承想今日就提前见了。”   陆琼九接过婢女送过来的帕子,净了净手,“这突然有了婚约,心境也大不一样了。我们,也好像更亲昵了。”   音容绕到陆琼九身后,将她头上繁复的发髻拆下,又用木梳轻轻梳理着她似墨如绸的发,“郡主可要沐浴?”   陆琼九摇了摇头,盯着铜镜中的人,她最近确实瘦了不少,鹅蛋小脸本来脸颊还有些肉,如今也是瘦削了些许凸显了骨相。   临近上辈子宫变的日期,越来越近,她不由得担心,从上个月开始,偶尔还会梦魇,梦到上辈子淮绍一鲜血淋漓,在她怀里慢慢没了气息,慢慢由温热变为冰冷。   她抑制不住的害怕,这偷来的一辈子,还有多少时光,她不知道。   若她本就一无所有,倒也什么都不怕,但奈何,如今却是什么都有了,就完完全全变成了舍不得。   “明日我们早起去御花园等皇帝舅舅。”殿内烛台灯光俱燃,一时之间晃得人眼睛泛疼,她微微眯起来眼,“去灭几盏吧,我累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   音容应了一声,扶陆琼九在床上躺好,又将床幔放下,才躬身行了礼,正准备离去。陡然又听到陆琼九的声音。   她立即驻足、转身,等待吩咐,可等了良久,只听到陆琼九梦呓般的声音,“蜜饯……明日送完表哥,我们从宫外买。”   她眼睛半阖,还没睡着,但声音已经降了下去,音容知晓她的习惯,深知这是困意已经上来了,轻轻应了一声,就悄声撤了出去。   这一夜,陆琼九又做了那个梦,睡得既不安稳,梦中惊醒,久久不能缓过。额上都是冷汗,她胡乱用袖口摸了摸,就赤着脚下了床,一把打开殿门,吓了门口还在打瞌睡的守值的宫女一跳。   昨日,淮绍一告诉她,此番请陛下出宫,上辈子的幕后操纵者,或许就明了了。她当时并不大的反应,谁知道,等淮绍一离去,就是整颗心的不踏实。   她微微垂眸,对着守值的宫女吩咐道:“唤人伺候本郡主洗漱吧。再派人告知皇祖母,今日九儿就不陪她老人家用早膳了。”   音容过来的时候,陆琼九已经收拾好,正对着妆匣里的首饰挑挑拣拣,最后选定了一幅玲珑珍珠耳铛。珍珠小巧圆润,泛着□□色光泽,挂在她漂亮的耳垂上,使得她整个人都秀婉端淑不少。   “皇帝舅舅每日清晨都会去御花园散步,作为每日醒神习惯。我们这个时辰去,定是可以碰上的。”陆琼九蘸取口脂,均匀的涂抹在了自己唇上,神来之笔,整个容貌瞬间明艳鲜活起来。   音容跟在陆琼九身后,始终保持半步距离,“郡主,这般刻意贸然前去,怕陛下会生嫌隙。”   陆琼九不以为意,“嫌隙定然是要生的,但我都要嫁人了,他是不会跟我计较的。”   皇帝舅舅对她有歉意,不管是对母亲的转移到她身上也好,还是以她的婚约迫使淮绍一出任西南编军副将。这些歉意,驳他面子还是够的。   秋雨已来过一趟,残花败柳,满眼破败,纵然宫人细心照料打理花草,御花园也已经没什么好看的,皇帝的仪仗在略显荒凉的御花园着实明显。陆琼九几乎一脚踏进御花园,就有公公悄声提醒。   陆琼九直奔着明黄龙袍而去,到了皇帝跟前,侧过了半个身子,装作不经意间道:“请舅舅安。”   皇帝看着陆琼九是满脸的慈爱,“九儿,起身吧,这几日,朕看着瘦了不少。”   陆琼九状似不在意,轻轻抚过面颊,“兴许是一想到表哥就要去那等苦寒之地,九儿心里舍不得吧。”   提到汝阳王,皇帝浓眉微皱,眼里也带了柔色,却被他强硬别去,“这都是他该受的,自己做的错事就该想好东窗事发那一日,要如何收场,自己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陆琼九簌簌落下泪,叹息在唇角溢出,“九儿听说表哥此番天牢一遭,早就瘦的不成样子,皇祖母今日遣九儿去给表哥送行,九儿想着,总得给表哥带着什么东西,也不枉表哥疼爱九儿一番。思来想去,实在不知道什么东西更合适才来御花园解解闷。”   皇帝挑了下眼皮,抬了手,轻轻摸了陆琼九眼角的泪,长叹一口气道:“今日就起行吗?”   “舅舅不知道吗?”声音里还带着哭腔,我见犹怜。   皇帝思忖几许,“这里风大,九儿再哭下去,被风吹伤了,脸是要疼上许久的。”他像小时候一般半哄半唬的好生劝着陆琼九止了眼泪,“这个事,朕特意没过问,问了也是徒增烦恼,儿孙自有儿孙福。”   皇帝沉默几许,陆琼九眼角余光撇着皇帝,假意犹抽泣几声,问道:“舅舅,这一别,可是不知道何等年月才能相见。”   皇帝因这句话犹豫些许,终是有所动容,从腰间取了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佩,手指抚摸着上面的雕刻花纹,交与陆琼九道:“裕儿自幼便喜欢玉器,这块玉佩,你带去给他吧。”   他将玉佩递到陆琼九手边,陆琼九却连连后退几步,不肯接,她摸了摸脸上的泪痕,道:“舅舅既然也跟九儿一般心疼表哥,就也一同去送送吧。”   “他犯了这样的大错,朕去送,还有什么法纪可言!天底下的百姓、满朝文武都看着朕呢!”皇帝转过身,背着手,不肯再看陆琼九。   陆琼九没被皇帝突然的怒吼声音吓到,挪开步子,从他手里取了那块玉佩,接着道:“九儿一介女流,哪里知道什么朝堂政事,只知道父子血浓,只知道您与表哥是父子,您是他的父亲,常言道,养不教父之过……”   “住嘴!”皇帝大喝一声,惊的陆琼九手中的玉佩落了地,那玉佩从中间折断,碎成两半。   陆琼九当即俯身去捡,肩膀耸动,怕极了的模样,蹲在地上,湿漉漉的眼睛望着皇帝,“舅舅,您脱了这一身龙袍,就不是皇帝了,您和表哥就不再是君臣了,而是父子了啊。”   她捧起这碎了的玉佩,不肯让皇帝躲闪分毫,“表哥的马车一走,就如同这玉佩一般,奈何如何思念,也不复原样,也此生不复相见了。”   陆琼九敛了眼,她拄着膝盖慢慢起身,眸光闪烁,眼角噙着泪光,她满脸失望,“九儿知道了,皇帝就是要做的铁石心肠一般……”   在一侧的音容听得心惊肉跳,郡主这话里话外句句都犯着大不敬,她心惊肉跳,只祈求皇帝不要怪罪郡主。   陆琼九慢慢挪着步子,正欲转身离去的时候,听得后面一句沧桑的声响,是那位年老的父亲发出的声音,“九儿,慢着,容朕想想。”   此时,他算不得一位有威仪的君主,但实在是位称职的寻常父亲。   “舅舅,可要出宫去送一送表哥吗?”   皇帝眼角皱纹纵深,终于是,点了点头。   谁都没瞧见,陆琼九转身前,嘴角挂着的那一抹狡黠的笑意。   ……   陆琼九褪了华贵衣衫,又擦净了因为眼泪而花掉的妆,换上了一身常服,“郡主,还需要描眉画眼吗?”   陆琼九看了一眼旁边惴惴不安的佩晴,因为紧张整张小脸都惨白了几分,忍俊不禁道:“给佩晴画画吧,我就不画了。”   佩晴大惊失色,“郡主,奴婢受不起。”   “这有何受不起的,这也算是送你出嫁了。”陆琼九一顿,笑意更深,“若真觉得受不起,那就等来日你飞黄腾达了,别忘了本郡主就成。”   佩晴忧心忡忡道:“郡主说笑了,汝阳王……已然失势了,奴婢只怕王爷自暴自弃……”   “风水轮流换,谁知道会不会。”陆琼九目光渐渐变得漫不经心起来,她状似无意道:“再说了,表哥那人,才不会自暴自弃呢,没准心里正在放烟花呢!”   而这会儿被陆琼九预言“心里正在放烟花”的某人,捧着一壶热酒,一杯一杯往肚中灌,眼下乌黑,眼圈泛红,胡子拉碴的,的的确确瘦的脱了相。但那就那灌酒的动作,也不经意的流露出一种倜傥风雅。   虽然落魄至极,但骨子里的贵气并没有改变。   淮绍一伸手止了他又要倒酒的手。   汝阳王“啧”了一声,笑得比哭还难看,“淮兄,不瞒你说,我心里还蛮开心的,但这开心一股一股的,就像……就像烟花。”   “砰,的一声,炸了,啥都没留下。”   “就光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演员九妹妹在线演出~ 第63章 63.九妹   秦裕扯着袖口大力的擦着嘴角的酒液,被关在天牢日久,迫不得已蓄长了些胡子,本来俊逸面相胡子拉碴起来,给整个人带着一股子颓废气。   他看着桌上的圣旨,无端哼笑两声,抱着手臂往后仰去,闭了眼,完全遮挡了眼中的全部情绪。   “当初,也没人问过我想不想做太子。现在,依旧没人问我,想不想做汝阳王。就……完完全全身不由己。”   淮绍一沉默着望向他,看他云淡风轻的不羁动作下所隐藏的滔天巨浪,但巨浪已生,海面如何可以不起一丝波澜,终究,种种情绪完全都泄露在了他微微颤抖的嘴唇。   “本宫的儿子……”他止了声,自嘲出声,“有些不习惯……要自称本王了……”   淮绍一倒了一杯滚烫的白水推到他面前,“王妃胎像破稳,生产定会顺利的。”   “谁说本王担心这个毒妇人了!”秦裕攥拳,手骨凸起,大力的敲在桌上,“孩子是本王的,不过……有了这样的母亲教导,也好不到哪里去。”   慢慢的,秦裕自己都说不下去,他幽长的叹息萦绕在耳边,“还是苦了这个孩子。”   “能来这世上一遭,就不算苦。”淮绍一抬手指了指这杯白水,“王爷,以后的日子或许就如这白水般,无滋无味,却也有着千滋百味。此去一别,总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秦裕看着面前的白水,透亮澄澈,一眼就可以看到茶盏底端,他手指微微动了动,眉骨一挑,大口饮尽,“嘿,不用吹茶沫子多爽!”   淮绍一装作看不见他的勉强,应了句,“王爷总会习惯的。”   秦裕点头,“是啊,总会习惯的。我这人,很容易习惯的。”   淮绍一敛眸,还是打算给汝阳王一些独处的时间,独处是治愈的最佳良药,他道:“王爷多休息些,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前往封地了,路程遥远,舟车劳顿,提前养精蓄锐还是必要的。”说着,他就起身,行了礼,打开了门,刚刚踏出一只脚,就又被叫住。   淮绍一回头去看他,秦裕将自己的脸完全隐在窗棱北侧避阳的阴暗处,阳光射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他伸着食指捕捉桌上阳光的斑驳,长久的沉默,他终于露出个释怀的笑容。   他生的清朗,笑时,清风霁月。   “若父皇知道我此刻的想法,不知道又要气成什么样。绍一,真的,做个懒散王爷,整日游手好闲不知道比处在权力漩涡里做太子要好多少。”   “纵然,封地在那么一个年不拉屎的地方,”秦裕盯着淮绍一,看他唇角微勾,不解道:“我这般不上进以至于引你发笑了吗?”   淮绍一摇了摇头,眼里的笑意愈深,“臣只是突然想到,郡主也曾这般说过,与您说的分毫不差。”   秦裕怔住,惊愕一刻,瞬间发笑,“知我者,九儿是也。”   淮绍一勾唇道:“她说,您此番遭受的,或许对您来说,是幸事。”   秦裕推到了桌上的酒壶,看着浊酒流了一桌,而后蔓延到地上,原本微微发涩的声音已然恢复一贯的吊儿郎当,“与其锢着做仙鹤,不如撒开了乌鹊飞。”   “王爷想通了就好,西南之地,虽然苦……”淮绍一轻咳了一声,“也穷,但乐子多!您或许会喜欢。”   淮绍一在西南度过了自己的少年时光,虽然,衣不能暖,食不能饱,但着实逍遥自在。   “绍一!”   秦裕突然扬了声音,唤他,打断了淮绍一的思绪,他浅淡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王爷还有何吩咐?”   秦裕好整以暇的坐直,神色却有些别扭,“帮我修个胡子呗!”   “小九儿一会儿来送行,看到我这般邋遢模样,不知道要笑到何时!”   ……   皇帝出宫的消息只有亲近侍从知晓,筹备马车的事交付给了陆琼九。陆琼九选了两辆最不起眼的马车,一再精简随从出宫的人员,一眼望过去,像个外地进京的富商。   两架马车晃晃荡荡出了宫门时,陆琼九正帮着音容给佩晴修整发髻。   音容打趣道:“郡主今日牺牲可是不小,将风头全都扔给了佩晴。”   佩晴红着脸不说话,陆琼九嗔怪望了音容一眼,抬手挑了只双翅粉蝶步摇插.在佩晴的发髻上,“本郡主的露风头的日子多了,不差这一回,今个儿是佩晴的大日子。”   “还是粉色衬你。”陆琼九向后仰着身子,好生打量了她一番,“如今,倒也像是送你出嫁。”   她抿唇,顿了顿,“路是你选的,好走不好走,本郡主也只能帮你到这里。是成为表哥心尖枕边人,还是一辈子做洒扫婢子,都是你的命。”   佩晴轻声应着,点了点头。   陆琼九别过眼,伸手撩开了窗户外的帷幔,看着晚飞的鸟儿栖息枝头,三三两两互啄羽毛,她从音容手中拿过口脂,在摇摆不停的马车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唇上点涂。   唇珠处涂出了些,音容拿着帕子帮她擦去。还没有擦净,就听到了有人敲窗户的动静。   突然马车旁跑过一个常服打扮的小太监,他跟着马车的速度慢跑着,恭敬出声,“陛下请您一聚,说有几句话,怕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说了。”   陆琼九口气随意,随意抹了两下嘴巴,漫不经心回:“哦。那便下个转角处停车吧。”   今日陆琼九穿的素净,一身白碧薄纱衣袍,襦裙下摆上绣了一朵海棠花,她抬腿下马车时,那朵海棠花就随着她的动作绽放。   她在另一架马车外请安,得了应许才上车。   陆琼九本以为皇帝舅舅请她过来,会言说关于表哥的事宜,没成想,确实处处围着她的婚事。   皇帝似是有些难以启齿,“绍一他跟你说了吗?你们婚后怕是要两地分开。”   陆琼九眼角一跳,“怎么会?”婚后?分居?这好不容易要在一起了,还分居?   霎时间,陆琼九脸色就变了,连装也不愿意装了。在皇帝面前耷拉着个脸,眉宇之间隐约带了怒气。   “我就知道……哪有那么容易得了您的赐婚,”陆琼九嘟嘟囔囔,“您到底给他安了个什么活儿啊,九儿不想婚后就守活寡!”   皇帝摸了摸鼻梁,眼里还是不可避免的带了歉意,他这一辈子,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就是对不起自幼疼爱他的皇姐和……皇姐的女儿……   “都怪朕……”他叹息一声,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但并不能全怪朕,是淮绍一先提议的。”   陆琼九撅着嘴,满脸不情愿,皇帝到底是心疼她,对她的亏欠压在胸口,细声慢语间将事情说了个明白,自然是省略了他在淮绍一面前失仪的事。   陆琼九听完,深深吸了一口气,“西南?表哥去西南也就罢了,他怎么也去啊。”   “唉,”皇帝劝慰道:“九儿,你要知道好男儿志在千里。西南编军与乌夷负隅顽抗,齐将军到底年长了,需要个年轻将领带给整个军队士气。绍一,是朕纵观全朝廷好男儿之中,唯一挑出的能力佼佼者。”   听到“乌夷”这个字眼时,陆琼九就明白了淮绍一的心意,乌夷是他们上辈子惨死的根源。就是她,也恨不得绞杀的乌夷渣滓不剩,但理智是一回事,情感上的不情愿又是另一回事了。   陆琼九吸了吸鼻子,晃着皇帝的袖子,“那……何时出发,可否缓期。”   见皇帝面上显出为难,陆琼九眼一闭,心一横,道:“您总得给我们时间生个孩子。”   “孩子不是三四日就可以有的。”陆琼九一急,嘴里的话也没了遮拦,“怀孩子总得需要个过程,是吧,舅舅。”   皇帝瞳孔放大,不可置信,“九儿,你说什么的话,也得亏是在舅舅面前说,叫别人听了去,定会说上一句,不知廉耻。”   陆琼九心有不甘,“这叫什么不知廉耻,九儿是和自己的丈夫生孩子,舅舅,廉耻不是这么用的。”   “我的郡马爷还没在我枕畔睡热乎呢,就急匆匆的奔赴了苦寒西南,舅舅,您就当心疼心疼九儿。”   “好好好”皇帝也觉得这般的确是为难这即将新婚的小夫妻,架不住陆琼九这“发狠”的撒娇,这娇气的人儿,咬着牙红着眼威胁人,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那朕叫他多留几日?让齐将军先行返回西南,给你们两人一些浓情蜜意的时间?”皇帝商量的语气。   陆琼九胸口缓慢起伏,黑白分明的大眼发亮,尽是得意的小聪明,“不若这样,舅舅早日将我嫁过去,这样既不耽误军事,也不耽误我们……造孩子。”   皇帝被她这副出尔反尔的模样逗坏,却也不得不板起脸来道:“婚期都订了,突然提前,礼仪总是不周,还免不得被天下人腹诽。”   陆琼九眼睛又转了一圈,眼角眉梢似带着明媚春光,“那不若我悄悄搬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九妹妹:就要做娘亲了呢~(先行意念怀孕,不以生孩子为目的结婚就是暖被窝!) 第64章 64.九妹   陆琼九与皇帝相谈一路,言笑晏晏,引得跟随的一众侍从也带了笑意。   陆琼九朝皇帝勾了勾小指,意味深长的勾唇,“舅舅,一言为定哦。常言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您是天子,天子一言,八匹马都难追!”   皇帝十分纵容,也伸了小指,与她的搭上去,手背一旋,大拇指便对上了。   “这就定了!”陆琼九美丽的眼睛里泛着水意,潋滟着波光粼粼,计谋得逞,她着实兴奋。   皇帝严肃些许,“朕尽量延迟绍一去西南的日期,你给朕安安生生呆在皇宫待嫁,你提前搬过去,着实不成体统。婚期提前,虽然不合时宜,但朕会想办法。”   陆琼九掏出帕子,微微抬身,轻轻拭去皇帝额前的汗,娴熟的拍着马屁,“舅舅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岂还会没了办法。”   乌夷事急,总不可能让淮绍一耽搁在她这里,军事要情自然是首位的。她前面铺垫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让皇帝舅舅松口,稍微缩短婚期。   她本就不重仪式,实在没必要为了繁文缛节,锐减他们腻歪在一起的时间。   她敛了笑,看着皇帝额头上不断浸出的汗、液,轻声问了句:“舅舅也着实舍不得表哥吧……”   治顺帝抬起眼皮深深望了她一眼,良久,没有再说话,纵深的眼角皱眉下镌刻着难言的情绪。   ……   汝阳王从天牢放出来后,就径直回了皇后母家杨氏的府邸。   他先前已与母后、妹妹打过招呼,此番送行,他特意吩咐了不准母后前来。他心里明白的很,母后膝下只有他一子,他一朝失势,母后今后在后宫的日子怕是也要难过起来。   此时是敏感时期,还是不要出现的好,但等真到了要走的时辰,秦裕又难免觉得伤怀。   他伸长手臂搭在淮绍一肩上,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声,“嘚,淮兄,我这心里有点不自在……也没人送送……孤单哪。”   淮绍一顺势拍了拍秦裕垂下来的手,“王爷多虑了,九九还在路上。”   一提到这里,秦裕兴致便来了,他勾着淮绍一的肩膀,俯身凑到他嘴边,“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现在你也兴奋的不得了,哎呦,我可知道,火烧火燎等小九儿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秦裕离得太近,气息扑在淮绍一脸上,他不动声色避开来,“王爷多虑了……我与九九即将完婚,日后还有大把时间见。”   预想不到的,被噎了一嘴,秦裕咂嘴,放开了淮绍一,慢悠悠道:“当初还说帮你与九儿牵桥搭线,你二话不说拒绝了,这段日子反倒自己和九儿搭上了。”   秦裕怕是在天牢憋坏了,出狱这段日子,黯然神伤一过,就总想着跟人斗嘴,偏偏遇上话少的淮绍一,也只好不尽兴的罢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府外想起了马车声音,驾马的小厮拉紧缰绳,马蹄声止,在一众随从的搀扶下,陆琼九率先下了车。   裙摆上的海棠花色泽鲜艳在素白的裙衫掩映下,若隐若现。陆琼九素面朝天,唯有娇嫩唇瓣上一点殷红,高鼻深目,却是格外的勾人美丽。   淮绍一跟在秦裕身后,一眼便看见了这样的陆琼九,而后,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一道灼热的目光打在身上,陆琼九当然知晓,她兴冲冲的朝那道目光的主人挑了挑秀眉,满脸嘚瑟。   淮绍一失笑,思忖着这小女人是在得瑟自己的美貌还是嘚瑟自己……将皇帝带了来。   淮绍一挪开视线,看着一身常服的治顺帝慢慢从马车上下来,余光瞥到满脸惊喜又惶恐的秦裕。   “父皇……”秦裕声音发涩,垂在腿侧的手攥紧又松开,眼里闪过促狭笑意,“父皇日理万机,竟还能得了空闲,过来一趟。”   “不知道是不是儿子,又哪里做的不对,让您寻到这里来。”   字字句句,既委屈又难堪,还带着破碎的希冀。   气氛一瞬间紧束,陆琼九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要插句什么话来缓和一下这单方面的剑拔弩张。   她往前动了动脚步,正欲去拉汝阳王的手,陡然觉得腰间一紧,背后旋即贴了一具硬、挺的身子。   她不解扭头,却忽略了两个人的身高差,落入眼睛的正正好是他凸起的喉结,随着他的呼吸,两个人的身子贴的越来越近。   一个男人最性感的地方,就是喉结。   陆琼九一时间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淮绍一的喉结凸起的弧度漂亮有度,他开口唤她,喉结上下一滚动,陆琼九只觉得整个心都跟着颤了颤。   天,生得这么好就算了,不带这么诱惑人的。   “我们回避一下吧。”   陆琼九听到他略显低沉的声音,愣愣地点了点头,手揪起他放在她腰间手的袖口,“我去遣了下人。”   她让音容带着佩晴先在一侧等候,随从侍卫都自动远离了皇帝与汝阳王,给了这对父子足够的空间,却也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   淮绍一牵着陆琼九的手往巷子深处走去,巷子极为狭窄,越走越深,越走越看不到尽头。   陆琼九用力攥了攥他的手,软糯声音喧口而出:“这是要去哪里,我们离这么远不太好,他们交谈不会太久的。”   淮绍一勾了唇角,“那便不走了,指给你看吧。”   他肩膀宽阔且直,长臂包裹在窄袖的衣服里,也可彰显有力的肌肉廓型,他指着东南的方向,柔声道:“从那边数起第二处宅子,便是我们以后在京城的家。”   他声音本清冽与山野溪涧击石,带了柔情,便如溪水潺潺,让陆琼九心尖软下来。   陆琼九个子不够,她努力踮起脚尖,也望不到丝毫。   淮绍一蹲下身,一把架住她的腿弯,让她的臀坐上自己的肩膀,缓慢起身,将她半驼半抱起来。   陆琼九吃了一惊,紧紧的抓住他的脖子,“我怕……”   “莫怕,现在可看到了?”哪怕驮着一个她,他身姿依然挺拔,陆琼九向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望见巷子尽头那处大门紧闭的宅子,宅子不算气派,但在京城这种地方,已算上大户人间的门面了。   大红灯笼挂在两侧,门口蛰伏着两座汉白玉雕成的石狮子。   陆琼九乐出声,“那俩狮子也太憨态可掬了吧。挤眉弄眼的。”   淮绍一听的她银铃清脆笑声,也跟着笑了,“让齐盎找老师傅雕琢,上好的汉白玉弄成这幅模样。”   “齐盎这个臭小子,把我家搞成什么样子。”陆琼九愤愤,淮绍一伸臂揽住她的腰身,将她从自己肩上抱了下来,纳在自己怀里。   “他还说,这样模样的小狮子,会让这个家多不少人情味。九九,我一直是一个人,如今,总算有了你。”   陆琼九喉间一梗,突然不知错所起来,蜷缩的手只得抱紧了他的后腰。   “金枝玉叶出身的九九,可会嫌弃这样的小宅子?”话语间带着笑意,陆琼九蹭着他的脖颈,摇着头。   陆琼九眯了眯眼,“我倒是觉得置办这样好的宅子,很是浪费。”   “为何?”淮绍一低头目光巡视在她脸上,抬手见她蹭乱的发丝帮她拢到脑后,软白的耳珠圆润细腻,连带着耳廓完全露出来。   未带耳铛的耳垂,尚还留有殷红的血丝。   他眸光沉了,昨夜黑暗中他纵容了自己,炙、热的吻就印在这里,原来……还留上了印子。   “舅舅今日跟我说,婚后不出半月,你就要前往西南。这样好的宅子,无人居住,岂不可惜。”   “无人居住?”他摩挲着她充血的耳垂,声音暗哑。   陆琼九面上带着明快的喜悦,鼻音娇娇憨憨,“我自是要跟你一起走了。”   “我才不放心你独身前往西南呢。”   淮绍一挑了下眼皮,总算是放过了她的耳垂,转而捏了捏她的鼻子,“这样的宅子我都觉得委屈了你,若真去了西南住茅屋,睡草席,你是要我心疼死。”   陆琼九“欸”了一声,耸了耸肩,“那怎么办?我也心疼你。我们互相心疼,就不疼了。”   淮绍一还要说什么,陆琼九白嫩的小手突然张开,挡在他的唇前,封住了他要说的话。   “再说了,都说西南女子满是异域风情,虽然不似京城这方女子娇滴滴,但荆棘蔷薇,自有一番风味。我实在担心夫君你把持不住啊。”   她说的煞有其事,连着“啧”了好几声。   淮绍一微一动头,轻而易举的躲了她的手,俯身低头,温软的唇接连落在陆琼九的唇上,一下又一下,先是牙齿轻咬,而后又是柔软的唇舌安抚,湿、热的触感描绘着她的唇形。   陆琼九觉得自己唇都麻了,他才放开她。   “西南女子我也看了多见,师父也硬塞了不少给我,若我有心,如今怕是孩子都有三四个了。”   “不过,九九这幅假意吃醋的可爱模样,煞是可爱。”   陆琼九抿了抿嘴巴,只觉得发烫发热,八成都肿了,只得用眼睛不满的望着他。   “九九嘴上的口脂,我帮你擦掉了,这个颜色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口脂:我做错了神马,颜色挺好看的啊   九妹:擦?哪里有擦?难道……亲……舔一舔就是擦了? 第65章 65.九妹   马车帘子被尽数放下,车窗处探出一只青筋凸起的手,手背虎口处已经长出些黄斑,秦裕攥紧了这只手,久久不能回神。   眼泪从指缝中流出,泄露了所有隐忍的委屈。   秦裕肩膀耸动的厉害,有多久没有这般真切感受到父亲的温度,情绪一泻不可收拾,声音哽咽着,他低声问道:“父皇,事到如今,您能信儿子一次吗?高位之上,是我亲生父亲的性命,我怎么会,又怎么敢!”   秦裕攥住的那只手手心浸出层层细汗,但这只手的主人,终是一句话没说。   沉默……最生硬的拒绝……最冷寂的否定……   秦裕苦笑一声,将那只手的手背贴上了自己的额头,再抬头的时候,他嘴角扯了个勉强的弧度,明明是笑,却苦涩不能自已。   他道:“陛下的意思,儿臣明白了。此去经年,这一别便是永诀。不得您征召,臣定不回京。”   旋即,他退后一步,双膝跪下,膝盖重重的落在地上,慢慢俯下身,直到额头贴上冰冷的地面。   “儿臣,就此诀别,愿父皇龙体康健,大秦安泰。”   陆琼九气喘吁吁拉着淮绍一跑过来时,就只看到了这幅景象。   治顺帝在马车里坐的端正,一双浑浊眸子透过车窗的暗色纱帘斜睨着跪在地上的男人。   纱帘被飞吹动,纱丝皱在一起,隐约阻隔了他望向秦裕的视线,眼看着秦裕起身,慢慢退到他视线所不能及之处,他不经意间泄露一丝焦急,身子不经大脑反应,率先起身扒住了马车扶手。   这是下车的动作,他已经抬起了半个身子,恍然,又硬生生的止住,坐回了原地。   声音颤抖开来,谁也没听到昔日高高在上的帝王,低声轻喃的那一句,“我儿……”   他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只是,怕了。再天真单纯的秉性又如何,在权利的欲望下,谁都会心狠手辣。   先帝时,夺嫡之争历历在目,他那些皇兄皇弟均对自己的父亲动了杀心,就连他自己也动了异心,他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又如何去坦诚信任自己的儿子。   每个人都有不幸,每个人又都是自己的始作俑者。   ……   淮绍一挠了挠陆琼九的手心,目光闪烁,“去吧,轮到你去安慰王爷了。陛下与王爷之间闹到如此地步,早就因王爷的嫡子身份注定了,当事人都无能为力。你也莫要做些无谓的伤神了。”   陆琼九哪里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生在皇家,就要泯灭了渴望亲情的心。   她欲言又止,最后只得咬紧了牙关,带着佩晴去寻了汝阳王。   秦裕眼眶泛着红气,见了陆琼九,刻意摆了一副“无所谓,小爷才不伤心”的模样。   “呦,小九儿。”   声音里还带着悲怆后的暗哑。   陆琼九也不拆穿他,只是颤了颤眼睫,扭头一把将佩晴推到他跟前,脆生生的声音冒了出来,“表哥,可美?”   秦裕微怔,目光只在眼前这女子面上停留了一瞬,便快速离开,嘴上敷衍应承着,“不若你美。”   “表哥惯会说话。”   他站得懒散,靠着马车的架子,眼里满是懈怠。   面前的女人,灵气逼人,既娇且媚,但他的的确确此时无心欣赏。   “表哥,将她送与你可好?”   陆琼九哪里瞧不出秦裕此时的神情恹恹,与其兜圈子跟他绕,惹他心累身又累,不如直接把目的表达清楚。   秦裕突然笑得温柔可亲,迈了一步,大手揉上了陆琼九精致的发髻,“怎么,可怜表哥呢啊。”   他定然是想到了太子妃哪里。   陆琼九连连反驳,“表哥有什么可怜的,听说西南风景大好,九儿只是担心表哥良辰美景奈何天,有位月下美人也生生情、趣。”   秦裕抿着唇看了陆琼九好一会儿,瞧她黑白分明眼里显而易见的期盼,大掌一挥,绣云纹月白色宽袖拂过佩晴的手臂,女人软白的手就落在了他手心。   他举着两人交握的手,朝陆琼九扬了扬,“留下了。”   瞬间,陆琼九眸间泛亮,秦裕看她这幅样子,忽的笑了,“九儿笑起来,总是让看的人也跟着心情舒畅不少。”   再不济,小九儿总不会害他。   换表妹一乐,收了就收了吧。   治顺帝不知为何,突然惴惴难安起来,他近来时常觉得身子疲乏难耐,请过御医看了又看,只道他是忧思郁积,哀愁甚重。   安神药喝了不知多少,效果却寥寥。   有了上次中毒的教训,治顺帝更加小心,自饮食生活起居中处处派人严格管理。   突然间,心间绞痛,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抚着胸口大口喘气。   这股痛意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   “陛下,臣有事请奏。”   治顺帝顺着气,听出了淮绍一的声音,世家贵胄子弟中他是最为稳妥持重的人,知道他不是不知轻重之人,在此地此时奏事,多半是因事态紧急。   “说。”   治顺帝咳了一声,喉间腥甜。   “陛下今日能来,多半也对当初太子之事存疑。”   淮绍一一语中的,当时证据处处指向太子,谋害天子本就是死罪,纵然太后与皇后母家处处周旋,也不该是如今仅仅废黜太子这样了事。   皇帝自己,也手下留了情。   “证据面前,由不得朕信不信!”喉间还在泛着血气,治顺帝用力往下压了压。   “当年,八子夺嫡,有几位皇子没将手段用在先皇身上。今日轮到朕,呵,也算因果轮回了。”   “你们皆告诉朕,裕儿不会,裕儿宽厚淳良鲜少算计,但你们真的有人扒开他的心看了吗!是人,皆有两幅面孔。当年六弟,表面装得何等贪生怕事,到头来却是披着羊皮的奸诈豺狼,最后还不是他给了先皇致命一剑!”他越说越激动,喉咙发痛,怒气顶到胸口,刚刚平息的疼痛又开始泛滥。   “太子如今还活着,就已经是朕为人父最大的仁慈了。”   淮绍一知晓皇帝的情绪已经达到临界点,他默了默,再开口时,话头转了方向,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   “京城有一暗巷,巷间有一酒楼,名为雅居,陛下去哪儿一趟,就会明了。”   “朕今日身体不适,先行回宫了。”治顺帝撩开帘子,朝他摆手。   淮绍一翻身一跃,推下了马夫,口吻急切:“陛下,若今日不去,您定然后悔。若再等待,只会给了小人喘息机会,到时候颠覆的就是整个大秦。”   “陛下莫要以为臣是在危言耸听,雅居离此地不远,臣调遣了军队随从,务必会护好您的安全。”   皇帝瞪大了眼睛,“淮绍一!你敢威胁朕!朕给你军队就是拿来威胁朕的吗?”   淮绍一手握住马匹缰绳,目光坦荡直视治顺帝,“臣以性命担保,请陛下随臣前往。就像您说的,人都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您身边最为信任的人,就在拿着表面的殷勤哄骗您。”   皇帝看了马车周围已经乔装打扮好的军地,纵然心中再气愤,也压了下去。   “若你夸大其词,朕定让整个荣国府给你陪葬!”   淮绍一勒紧缰绳,马车缓慢移动,“谢陛下。”   陆琼九凝神与秦裕交谈的过程中,余光望淮绍一的方向一瞥,就看到一架马车缓缓驶离。   陆琼九提了裙摆,朝着马车车头跑去,音容和秦裕都没有反应过来,只呆愣的看着娇小的身影奋力追着速度逐渐加快的马车,她脚下的裙摆与地面摩擦,裙上的海棠花绽了又凋。   “淮……绍一……”她跑的极快,体力又跟不上,气很快就喘不匀。   马蹄敲打地面的声音很大,车轱辘吱呀的声音一袭钻进淮绍一耳蜗,这些杂乱的声音完全掩盖了陆琼九的喊叫声。   直到额头浸出豆大汗珠,气喘吁吁,喉间辛辣,甚至有些反胃的感觉由身体深处升腾而起,陆琼九才止了步子。   她大口大口喘气,无奈看着马车背影消失在她视线里。   音容一把搀扶住她站不稳的身子,秦裕也跟了上来,“小九儿,你跑什么?”   陆琼九指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她气喘不匀,话也说不清楚,只是一味的摸着胸口。   很不安……   陆琼九觉得很不安……   她知道他要做什么,也知道此事的危险性,成了,李值威万劫不复、碎尸万段,败了,他怕是性命都要搭上。   她想要跟上,与他共同面对,但等自己尽力奔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离她越来越远时,她才明白,她手无缚鸡之力,去了,只是添乱,只是让他无端分心。   就如同上辈子一般,他本可以避过乌夷作祟,为了她,死在刀剑之下。   陆琼九咬着牙,等身体适应这突然的奔跑带来的反应,她嘴巴动了动,裂开一个笑容,对着秦裕道:“我本想将这个给他的。”   她随手拿下自己腰间别的玉佩,给秦裕看。来证明自己话语的真实性。   她咬紧了牙,并拢着的腿还软绵绵的,她暗自嘱咐自己,定然不能拖了他的后腿,先稳妥送表哥出京城才是她该做的。   她定了定心神,吩咐一众随从,将车上她准备的与皇祖母交付的盘缠一一搬到秦裕的马车上去。   陆琼九嘴角一直噙着浅笑,音容过来询问物件如何分配,不经意间碰到了她交叠放在腹前的手,凉的音容心惊,“郡主,您可有哪里不舒服,这手怎么凉成这样。”   音容握住她一只手,触到手心,又碰到了满手的冷汗。   “音容,不知怎地,心悬得慌。”   “郡主……可是担心郡马爷,前后那么多亲兵守着,不会出事的,您放心吧。郡马爷定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敢将皇帝带离的。”   陆琼九极轻极缓的眨了下眼,“你说的我都知道,也完全信任他的能力,但总觉得不踏实。”   此时,秦裕的马车已经出了城门,他从马车前探出头来不知道从哪里寻了条红丝带,对着陆琼九的方向挥手。   “你看表哥,心里苦哈哈,面上还是笑嘻嘻的。”   陆琼九压下心头的不安,努力舒展的眉眼,扬了一个微笑,露出小小的梨涡,踮着脚尖回应秦裕。   “我们,去齐将军府邸等一等他吧。”   音容搀扶着陆琼九,唔了一声,“现在日头落得早,您怕是再耽搁下去,宫中那边不好交代,就是太后娘娘也会派人来寻。”   陆琼九低头看着脚尖因为奔跑而粘上的土,慢吞吞道:“不见到他平安归来,我总是难以放心。李值威他,不知道要多难缠。他惯会使阴招,我怕他防不胜防。”   凉风灌进陆琼九衣襟,顺着脖颈徐徐带走她脊背上的湿汗,一时之间,怪异的觉得湿冷起来,就连骨头深处也发出寒意。   她缓慢朝着马车走去,在婢女的搀扶下,单脚刚刚踏上马车就听到一阵马蹄声。   旋即,几人跪到在她脚边,“淮将军叫你们来的?”   这几人先是左右观望一番,才沉声道:“事情已了,李威值被将军射杀于家中,陛下已经回宫,先行一步与朝臣商议处理李威值党羽。”   陆琼九长长的吁了口气,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她看着跪在地上略显为难紧张的几人,眸光一凛,“既然事情平安解决,他为何不亲自来见本郡主。”   本就底气不足的几人,瞬间萎靡起来。   陆琼九推开搀扶她的手,从马车上跳下,揪起一个人的衣领,厉声道:“说!他怎么了?” 第66章 66.九妹   初秋的夜已经带了刺骨的寒意,秋雨一遍遍来,浇走了久久不褪的暑意。陆琼九衣衫单薄,滞留在凉风阵阵的院里,肌肤泛起一层层小疙瘩。   她额头发痛,抬手摸了摸,一片灼热。她不甚在意,指尖用力按了按太阳穴,便疾步迎上了背着药箱缓身而出的太医。   李御医躬身行礼,陆琼九上前一步,止了他弯腰的动作。   她语速极快,眼里的焦灼显而易见,裙摆上的海棠花早就失了早上的娇艳,“他伤得如何,可还严重?”   李御医想着屋里男人的交代,若有所思的垂了头,努力将淮绍一身上的伤口说的轻一些,他捋了捋胡须,先行一步稳住陆琼九眉间的忧心忡忡。   “剑伤在左臂,血已止住了,并无伤到要害,只是这段日子,定是要小心谨慎时刻注意伤口状况,好好养护。”   陆琼九哪里看不出李御医的欲言又止,她揪起眉头,沉吟片刻,藏在广袖中的手心一片赤红,指甲深深嵌入,留下半月形的印子,她向后退了一步,“劳烦李御医跑一趟了。”   李御医连忙躬身,“老臣奉陛下旨意前来,郡主这般说就是折煞老臣了。”   陆琼九脚步有些虚浮,看着李御医离开,血气翻涌,险些栽倒,堪堪扶住了上午还被她嫌弃的憨态可掬的石狮子。   音容赶紧扶住她,很是担忧。   陆琼九声音有些恍惚,“没想到倒是先住进来了。我当时还嫌弃他平白置办一处宅子,又住不上。结果,还不过几个时辰,就被迫入住了。”   “他一身血的袍子我都瞧见了,流了那么多的血,怎么可能就像御医说的那般轻松。”陆琼九手心泛出细汗,明明身上已经满是冰冷,汗液却还是止不住的冒。   “郡主现在进去瞧瞧吧。”音容慢慢扶着她往里间走。   陆琼九看着主屋前长势茂盛的槐树,这个时令里正疯狂掉着叶子,空留光秃秃的枝桠。   陆琼九像是笑了一瞬,声线微扬,“罢了,他现在不想我看到一身狼狈样,我就陪他装装样子。”她目光放远,落到守在的齐盎身上,“那就等他收拾稳妥,唤我时,我在进去。”   陆琼九将耳边的碎发拢到耳后,珊瑚耳铛在寡淡的月光下熠熠发光,御医的话,虽然避重就轻,但好在他尚无生命危险。   她沉沉吐出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杂乱一团的心绪一顺,身体上的各种反应也随之而来,额间昏胀发痛,她抬手揉了揉鼻尖,呼吸都费劲。   大概是……感染了风寒……   又在外面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陆琼九有些耐不住,她几步挪到齐盎身边,“你师兄可有说何时,我可以进去吗?”   齐盎面上显出为难,只得搪塞,“我刚进去瞧了,师兄他困乏难耐,已然睡了。”   她吸了吸鼻子,浓重的鼻音响起,她压着嗓子咳嗽几声,“你现在进去且问问他,还舍不舍得我在外面吹冷风。”   齐盎搓着手,更显为难,“师兄他真睡了,他睡了自然也就不知道你在外面吹冷风。”他咂嘴,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伸出食指在陆琼九面前左右摆了摆,“苦肉计,师兄可不吃。”   “苦肉计我小时候用多了,师兄早就免疫了。而且,师兄都吩咐了,请你明日再来。今日多番劳累,要你好好休息。”   陆琼九眸光闪烁,不急不缓的应声,“苦肉计?我本无意用这个手段,多谢你提点我呀。”   旋即,她也不再压抑,梗着嗓子,咳嗽出声,一声比一声大,也一声比一声沙哑,边咳嗽边提高了音量,“你且让我进去瞧一眼,就一眼,不然我是不会走的。”   她喊的力气大了些,惊的齐盎着急忙慌想要捂他的嘴,但又无处下手。只得抓耳挠腮,原地剁脚。   只得低声道,“嘘嘘嘘……睡了睡了。”   毫无信服力,毫无威慑力。   里屋依然没动静,陆琼九眉间紧锁,心口忽的一紧,他惯来心疼她,声音里的鼻音她毫不掩饰的暴露,他若听到,定然不会无动于衷。   可是……此番却毫无动静。   “真的已经入睡了吗?”陆琼九湿漉漉的眼睛里裹着忧虑,头上发懵。   她一把推开挡在门前的齐盎,不顾齐盎在后面的骂骂咧咧,音容很有眼力见的缠着齐盎不叫他脱身。   陆琼九手指搭在门上,深吸了一口气,用了些力气正欲推开。   力气本该落在门上,却不成想门被人从后面拉开,她失了阻力,整个身子不稳的向前倒去。   耳边是男人的闷哼,鼻尖是浓烈的血腥味,陆琼九额头抵上来人的胸膛。胸膛不若平日结实有力,今日他却是连站也站不稳。   他咬着牙才扶住陆琼九的身子。   屋子里血腥气太重了,他今日面色又实在不佳,总是怕吓到他,也担心她瞧见自己此番丑陋模样……他眼底深处留着一抹极淡极淡的惶惶,毫无血色的薄唇紧紧的抿着。   毕竟,他的九九可是不止一次夸赞过他的好皮相,今日,这好皮相也丢了大半……   他幽深的眸藏着怯意,低头去找那双顾盼流转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甫一低头,却撞见那双眸子中泛出的晶莹泪花。   他左臂动弹不得,失了分寸用右手慌乱去碰触她的眼角,却越拭越多,指腹间染上的湿意像一把刀缓缓刺进他的心脏,又缓缓拔出,他压低了腰身,只得用微凉的唇一下一下吻着她的眼角。   他轻轻的叹,“九九,快别哭了,很咸。”   陆琼九努力想要控制自己,但视线一触即他自左脸颊到下颚的刀伤,就瓦解了所有的心理建设。   那刀伤不算长,落在他如玉的面孔上,硬生生的斩断了他的清俊雅肃。   她哽咽着,自己动手胡乱抹着泪,带着哭腔的撒娇轻嘤,一路软到人心坎,她絮絮叨叨,“眼泪很咸,那你快别亲了。我自己可以擦的。”   “我也不想哭,但我忍不住……忍不住”她轻哼了一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你别伤心,……别伤心”哭的太过了,气一时喘不上来,打了个隔,“美人在骨不在皮,小绍一你现在也要好看死了,咱们骨相好……手臂也要疼死了吧……”   她抽泣着,张开手臂就要往他身上招呼,但抽着鼻子,左右望了望,实在是不知道如何躲避他受伤的左臂来个拥抱,才讪讪的收回了手。   淮绍一深沉的目光落在齐盎身上,齐盎打了个激灵,也反应过来,带着音容与院落中驻守的士兵离去,给二人独处的机会。   “九九”他放柔了嗓子,唤她,“屋子里都是污血,不让你进来,是怕你不适。味道的确冲人的很。”   割上他左臂的刀刃抹上了李值威秘制的毒,他召集天下名医,就是为了让这些人给他调配毒药,他极擅用毒杀人,这毒来历不明,御医放血祛毒也堪堪将毒液憋了个大概。   毒气浸染血液,使得那摊污血腥臭之余还颇为恶心。   他匆匆拿衣服盖了些许,如今转眼去看,血迹又透过衣服的布料染上了花绿地毯。   这样的环境,如何叫她进来。   “我本想等等派人清理一番,再放放味道的……”他黑漆漆的瞳发暗,喉间也发涩,“这原是我为我们准备的新房来着,只可惜,被我搞成了这幅鬼样子。”   他话语间的歉意不加遮掩,“这脸上的伤,总也是担心九九会嫌弃。”   他垂着眉眼,高大的身子此刻虚虚的靠在墙壁一侧才得了些力气撑直身子,血流的多了,毒也烈了些,他微微有些吃不消。   陆琼九泪眼婆娑,“皮相而已,绍一的骨相自是万人所不能及。”   “那既然是为我准备的婚房,今夜我宿在这里,总也是理所应当吧。”   他说了那么多,归结到一处,就是今夜要她安生去另一间屋子休息,不让她守在身边。   她哭过一番,混沌的脑子也活络开来,低声央求他留下她。猫儿一般凑到他身边,惨兮兮的蹭了蹭他的脖子,将未干的眼泪一股脑蹭了上去。   “你今夜若宿,就是生生打扰了我养病。”   “我睡觉一向很安生的!睡前什么姿势,醒来依旧什么姿势。”她直起腰肢,定定的看着他,“定不会碰到你的伤口。”   月光被云彩遮了大半,月光散去,只有屋子里点燃的烛火映照这两个人的脸。   烛火明明灭灭,窗外凉风又起,陆琼九皱皱眉,觉得身上又是一阵冷,冷的她牙齿发颤,也就是这时,淮绍一轻轻开了口。   “倒不是怕你不安生,”他声音陡然沉了,也哑了,“是怕我不安分。”   ……   陆琼九扯着裙摆,眼皮沉甸甸的耷拉着,见了齐盎,声音懒懒的,“去吧,去守夜吧,他今夜就拜托你了。”   “怎么,师兄不许你今夜住在他哪里吗?”齐盎挑眉,抄手晃荡着身子走来,不知道为何,看到这位他未来的嫂子吃师兄的瘪,他没由来的兴奋起来。   陆琼九揉了揉眼角,“你别得意,明日你就靠边站。”   “噫,嫂嫂别说大话,明日你这风寒不好,小心把病气过给师兄。”   陆琼九捏捏鼻子,喉咙发痒,这次风寒来的又急又猛,“音容,你看看李御医走远没?没走远的话,劳他给我看看。”   她瞪了一眼齐盎,“本郡主身体强壮,多喝些水,明日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哪里可以随随便便喝些水就好~   此番对弈,九妹败,齐盎小可爱胜! 第67章 67.九妹   身体强壮的某郡主一觉醒来,头疼的症状不但没有缓解,反倒在她从床榻上骤然起身时,猛然抽痛。她“嘶”了一声,捂着头,又跌回了床上。   哼哼唧唧的小声叫着“音容”。   音容瞧见了赶紧过来伺候,臂弯上还搭着陆琼九今日要穿的襦裙,她望望手里的衣服,又看着抱着头打滚的陆琼九,小声建议道:“郡主要不您再睡一会儿,这个样子……也起不来啊。”   她顿了顿,又添了句,“约估摸一会儿李御医就会过来给郡马爷换药,到时,再请他给您看看,奴婢再去给您煎一副药。”   陆琼九朝她招手,音容会意,上前半个身子探到陆琼九身侧,接过她伸过来的手,将她慢慢扶了起来。   “慢慢起,就不疼了。我嗓子……”这不吭声还好,一吭声,激得陆琼九小脸完全垮了下来。   她原本音色清扬,如百灵鸟般婉转灵脆,撒娇时,又添一份娇色,软软糯糯,甜到人心坎去。   但就是这么一副好嗓子,也着实架不住这初秋遽然降温而带来的风寒。   此时,这个嗓子带了些砂砾感,哑的不成样子。   音容撇开眼,叹了叹气,看着面前这双欲哭无泪的黑白分明的明眸,开了口,“您打小就这,一染上风寒,嗓子就成了这个样子。”   音容替她掖了掖被角,将一袭藕荷色襦裙放到了衣杆上,“今个儿清晨听齐小公子说,郡马爷昨日睡得甚好,左臂处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今日人也精神了不少。您就别操心了,再好好睡一觉,晌午再过去。”   她倒了一杯清水递到陆琼九手边,陆琼九眨着大眼睛,卷翘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也不知道是应没应。   她小口小口的饮着,慢慢浸润喉咙。   音容锲而不舍继续劝说,“再者说,您不顾自个身子颠颠儿地去照看郡马爷,这幅破锣嗓子一发声,也不太好是不是。”   “别到时候,郡马爷病没好,先被您这嗓子吓到,毕竟咱还没过门是吧。”音容有时说起话来,甚是扎心。   陆琼九被扎的呛了水,连连咳嗽了好几声。一双眼睛又急又怒,苦于咳嗽不止,责备的话也说不出来。   音容是极其了解陆琼九的。   陆琼九这场病来的又急又猛,不好生养养,还不知道还要闹多久。   她惯常不愿意在郡马爷面前出糗,定然是不愿意张嘴就发出如大汉一般粗噪的声音,白白坏了自己的形象。   果不其然,纵然眼瞳中满是不情愿,陆琼九却还是乖顺的点了点头。   她慢慢放平身子,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手肘撑着上半身,询问道:“那到晌午,也还是这声音啊。”   她可是知道,每每风寒,嗓子搞成这样,全不是半天就可以好的,既然好不了,那何时去看他,不都一样吗?!   陆琼九作势,就要起身,指着衣杆上的襦裙,“我穿这个颜色煞是好看,瑕不掩瑜,只要脸蛋儿好看,本郡主相信,小绍一是可以忽略这嗓子的。”   这才说了几句话,嗓子就干疼起来。   她使劲吞咽口水,也缓解不了多少。   她眸子暗淡几分,终究是认了,缩着脖子躺回了床上。   罢了,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她端着好心态,揪着音容的袖子,忍着嗓子里的干痒,一再嘱咐,“那你今日也过去帮忙,和齐盎一起照看他,齐盎毛毛躁躁的,我实在不放心。”   音容见她妥协,连连点头,连声说是。   架不住脑子的混混沌沌,她一着枕头边,便沉沉入睡。眼皮沉甸甸的,怎么样也睁不开,期间音容将她唤醒,半梦半醒间,被灌了一大碗汤药。   苦的她连连皱眉,无论如何嘴里的苦味儿都消不下去,嘴巴无意识的轻咛几声,控诉不满。   直到唇间探入一个温热的物件,或舔、或吮,在她唇齿间游走流连,带来了一身的燥、热,也冲淡了口腔中的苦意。   她大梦初止,懵懂中半睁开眼,才发觉她的侧脸贴上了一双大手,而这双手的主人正俯身弯腰,一双幽深的眸子满是她的模样。   男人依旧俊逸清贵,黑瞳熠熠,英气昭昭,轻佻起的眼尾昳丽多姿,只是……脸颊上的伤口的确可怖。   陆琼九的视线在探得那处伤痕时,明显的一怔,下一刻,眼眸便孕出春水,潋滟波光,露出惊喜的情绪。   “绍一……”她轻轻唤他的名字,还带着刚睡醒的懒散气,亦然存着风寒未过的沙哑,交织在一起,的确不好听。   陆琼九面色一窘,再不肯开口。   淮绍一瞧她这副含羞带怯的样子,不由得低低的笑出了声,他的九九少有这般羞涩,他看的惊讶,笑得开怀。   淮绍一左臂绑着厚厚的纱布,身上还穿着素白的寝衣,显而易见的,是大病友探望小病友。   陆琼九为这破锣嗓子羞涩之余,仍不忘好生看一看淮绍一。   的确如音容所说,精神较昨日好了许多,原本苍白瘦削的面孔,现如今也总算有了血气,她慢悠悠的打量自家男人,毫不避讳。   从男人英挺的眉骨、清逸的眉眼、高直的鼻梁再到流畅尖削的下颚骨……等等,她似乎漏了哪里,她眨眨眼,再定睛一看,瞬间红了脸。   他的唇……似乎要比平日里红一些,肿一些。   所以,刚刚不是做梦,是他真真的俯身亲了过来,并且,还亲了许久。   明明用的力气不大,嘴唇却肿了,只能是时间久。   这样想着,也就用手指摸上了自己的唇,对面的男人突然靠近,俊脸近在咫尺,鼻尖几乎相触。   “别摸了,肿了。”   这着实直白了,陆琼九吞了吞口水,又拽着自己的鸭子嗓,开了口,“你该好生在房里歇着的,我本来打算晌午再去看你的。”   淮绍一勾了唇角,手指摩挲在陆琼九的俏丽的下巴,“我说了,我很不安分的。”   陆琼九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老天爷啊,这怎么有了婚约,她的小绍一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这还是之前那个处处要她主动撩拨的男人吗?   “昨天就该把你留在房里的,听音容说后半夜还发了热。”他挑了一缕她的发绕在食指上,一圈又一圈,敛起的眸,辨不清神情。   但大抵是浓浓心疼。   “和你的伤比起来,小小风寒而已,不足挂齿。”   夜里下了场雨,温度又降低了些,半开的门窗不知道被哪个不细致的婢子打开,突然吹进一阵凉风,激得陆琼九一个瑟缩。   淮绍一皱眉,右手往上提了提被子,将她娇小的身子完完全全盖住,冷声呵斥唤人进来关窗。   府里伺候的婢子都是他派人挑选过的,但到底是眼生手也生。   跑进一个年级稍幼的婢女,诚惶诚恐的认罚,又小心翼翼的关窗,“老爷,茹儿本想稍微散散屋里的潮闷,原想着一会儿就关,给夫人煎药时间久了,起风了跑过来就来不及了,请您责罚。”   还是第一次听人唤她“夫人”,陆琼九喜不自禁,悄悄探出手,搭上了他的大手,“都叫我夫人了,就算了吧。”   淮绍一皱着的浓眉,“这就能取悦你?”   陆琼九笑着点头,“你若换我娘子,更是能取悦我。”   淮绍一被她气笑,在她这里,有再大的脾气,也发作不了。   他一挥手,让婢子先退出去,幽幽叹了口气,“可还头疼?”   眼里无限柔情,无限疼惜。   陆琼九摇摇头,“那你呢,你还疼吗?你伤的这么重,不该跑出来看我的。”   陆琼九余光瞥到他身上松垮的寝衣露出的横凸的锁骨和自脖颈绵延向下的光洁肌肤,她漂亮的眼睛冒出精光,一把将被子掀起来,白嫩的小手拍了拍她旁边的位置,“上来啊。被子里暖和。”   淮绍一挑了下眼皮,拖长了腔调,“真的让我进去?”   “嗯啊。”芙蓉面美丽的不像话,还带着些病态颜色,反倒让人看了忍不住怜惜。   淮绍一默了默,目光落在她柔若无骨的细腻如美玉的手上,眸色渐深。   陆琼九见他还不动身,自顾自的弄着自己的身子往里头挪,转眼间,给他腾出外面的一大片空间。   淮绍一鼻子轻轻哼了声,褪了短靴,接受了她的邀约。   “你小心些,手臂,手臂小心些。”   淮绍一眼里的笑意更深,看着这个小女人忙活着给他搭被子,送枕头的,直到她开始轻声咳嗽,淮绍一才不容拒绝的用右臂锢着她的腰身,将她牢牢锁到自己怀里。   寝衣终究是太薄,两个人一靠近就毫无遮掩的彻彻底底的感受到了对方的体温,她玲珑有致的身子甫一贴过来,淮绍一就立刻在心里暗叹。   旋即,很快,某一处,就难堪也难受起来。   淮绍一沉沉吸了好几口气,“九九,去那边些一点。”尾音里似乎还带着一丝颤抖。   接受了常嬷嬷“教导”的陆琼九,刚一感受到了他身体的紧绷,就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声音又低又小,“哦”了一声,便顺从的往另一边挪。   她哪里知道她这么有魅力,还没干啥呢,就让淮绍一兴奋了,尤其是这还鸭子嗓呢。   唉,没办法,就是这么有魅力,真是苦恼啊。   淮绍一这边忍的难受,陆琼九那边却是颇为自恋的欣赏起自己。   她偷偷摸摸又不死心的凑了过去,淮绍一手边就多了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好些了吗?”   淮绍一脸都沉了下来,下颚绷得紧紧的,单手挑着陆琼九的下巴,用力一抬,唇就贴了上去。   他难耐的很,偏偏还纾解不了,这小女人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凑过来,想想,就气。   但也不知道到底在气什么。   外面想起簌簌落叶声,风势越来越大,刮的门帘作响。   门外是齐盎来寻的声音,“我师兄来了许久了,该回去了吧,药该上了,那间屋子我也收拾干净了。他身子还不行呢,得卧床休息。”   门外是提着食盒的音容,她撇撇嘴,“这个时候,你敢进去唤人?”她转过身去,“反正我不敢。”   齐盎蹦脚,“我师兄身子不行!”   ……   屋内,“不行”的某人揽着“强壮”的某人的腰肢,死命的往自己怀里按,压抑的喘气声交织着,陆琼九哼了哼,本以为他就要放过她,才舒了一口气,就觉得脖颈一凉。   淮绍一挺直的鼻梁蹭上了脖颈敏、感的肌肤,他灼热的气息扑上去,留下一朵朵雪中红梅。   陆琼九抖着唇,看着床幔上金线勾嵌的硕大的玫瑰花,“齐盎……在寻……你。”   那人充耳不闻,甚至吝啬回她一字。专心于莹白的细腻肌肤。   这人,受伤了力气还这么大!   怎么单手就可以让她动弹不得了?   真的……怪羞人的……   齐盎和音容还在门外呢,听到了可如何是好,思及此,陆琼九更是紧紧咬住唇瓣,不肯溢出丝毫声音。   ……   门外的两人全然不知屋里的情况,面红耳赤的拌嘴。   “反正我不叫,要叫你叫。”   “这你家主子住的地方,我一个大男人进去叫人合适吗?”   “你也知道不合适啊,知道不合适还凑在女子闺房前做什么!”   “我师兄在里面啊,要不是我师兄在里面,谁愿意来啊。”   这俩人越吵越凶,越吵声音越大,陆琼九忍也忍不住嘤了两声,连忙捧住了淮绍一的脸,“夫君,外面……”   于是乎,外面这俩,听着淮绍一泛着冷意的,“滚远些”,互相看了两眼,迅速跑远了些。   音容看着食盒里半凉的吃食,随手递给了齐盎,嘴巴顺带损了一波:“看吧,让你滚呢。”   齐盎咂嘴,挑了一个鸡腿拿在手里,嘴巴不示弱:“屁!我师兄最疼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淮绍一:真让我进去?   哦~这糟糕的台词哪 第68章 68.九妹   音容揪着眉头,侧耳听着屋内的动静,硬着头皮敲响了门扉,“郡主,郡马爷,是用午膳的时间了。要不吃些再继续歇息?”   陆琼九看着窝在自己肩颈处酣睡的男人,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刚刚磋磨他许久,折腾的两人身上都出了薄汗,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他入睡时间甚短,在这个时间唤醒他,她着实心疼。   视线触及他缠着绑带的左臂,呼吸一顿,看着上面浸出的星点血迹,陆琼九又羞又气。   这人,为了亲她,什么都不管了。   “药也煎好了,”音容斜睨了一眼笑得得意的齐盎,饱含怨气的“切”了一声,对着门扉继续道:“郡主,奴婢可以进去吗?”   齐盎抱着胳膊,“嘿”了一声,嬉皮笑脸,“我就说了还是得你叫他们吧。”   音容懒得瞅他,她唤主子用膳,他唤师兄喝药,本来各唤各的,结果一拌嘴,硬是让两个主子喝药、用膳的时间重合。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齐盎这副浪荡公子哥的模样,就知道是靠不住的,但为了顾全两个生着病的主子的起居,还是她来吧。   陆琼九小心翼翼的想要将他搭在她腰间的手挪来,她微微侧身用手去触他的手,还未用力气,就感觉到腰间又是一紧,她的身体更是紧紧贴上了他的身子,严丝合缝般的契合。   淮绍一慢悠悠的转醒,一贯清亮的黑瞳此时还带着刚刚睡醒的朦胧雾气,让他整个人显得人畜无害。   他抿着唇低了头,用自己的额头去碰陆琼九的额头,额头相接,鼻尖交碰,陆琼九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怎……么了?”   一开口说话,唇瓣难免随着口型而动,这一动,就与淮绍一的唇碰上了,极其快速的碰了两下。   陆琼九不敢再动了,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搅得淮绍一心里泛痒。   淮绍一眼中的笑意扩大,捕捉她不停躲避的小眼神,她躲他追,乐此不疲,始终要将她牢牢锁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半晌,他才笑道:“嗯,不发热了。”   出了些汗,陆琼九风寒也好了些,双颊也红润起来。   淮绍一单手撑着身子坐起来,清浅的嗓音还残留着先前在她耳边低吟时的沙哑,“穿上外衣,一会儿齐盎要进来。”   陆琼九将被子拉到鼻子以上,只留一双明媚的眼,快速的点了点头。   眸子噙着水意,轻而易举的搅动他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情澜。   淮绍一错来视线,看着被子上花纹,无奈摇了摇头,要是再忍不住亲她,不知道还要不要做正事了。   音容带着端着饭菜的婢女们如鱼贯入,将一叠叠精致的饭食摆在桌上,皇帝身边的得脸太监捧着皇帝御赐的补品在外面等候,淮绍一交代了几句,直接让齐盎去招待。   音容伺候陆琼九穿上藕荷色的襦裙,陆琼九看着铜镜前的脸上带着病态的女人,叹息声一声接一声。   纵然五官再精致,生病的美人儿也总是少了些颜色。   淮绍一坐在离她不远处,看她偷偷摸摸用手指点了口脂,正欲往自己嘴唇上涂抹的时候,他哼了一声,成功引得陆琼九回头看他,沾了口脂的手指艳丽的过分,她茫然的瞧他,不知为何。   他清了清嗓子,由着伺候着的婢女帮他换药,低声道:“不许涂。”   陆琼九“欸”了一声,不满意道:“为何?涂了气色才会更好,我也能更好看一些。”   药物撒入伤口,他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慢慢调整呼吸来缓过突然的疼痛,“你怎样都好看。”   涂了,最后可不是还得被他亲干净,完完全全的进了自己的口。   那口脂,上次尝过,味道甚怪。   陆琼九耳根子软,一向听惯了别人对她美貌的夸奖,本以为自己对于这些赞美词汇早已经免疫,但从淮绍一嘴里说出来,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得了夸奖,她心满意足,拿着湿帕子抹掉食指上的颜色。   施施然凑到淮绍一身边,接过了婢女手中的药,道了句:“我来。”   婢女朝她福了福身,退到边上。   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陆琼九手托上他的脸,看着脸上已经结痂的伤口,握着药瓶的手指颤了颤,强笑道:“我记得,皇祖母宫中有一种西域进贡的玉肌膏,听说消疤效果奇好,赶明儿我就派人去要了来,你莫要担心。”   淮绍一抬眼看着面前女人眼里毫不掩饰的心疼,眸子里璀璨的水意泛开,恍若下一刻就要掉落,他沉吟片刻,“昨日我已经问了,我的九九不嫌弃,不介怀她夫君脸上的这一处要落疤的地方,我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   他唇角勾笑,抬手勾了勾她挺翘的鼻子,“再哭,嗓子要何时恢复啊。”   陆琼九吸了吸鼻子,算是忍住了。   “太后许你在此处住多久?”他们毕竟还未拜过天地,现在这样总是不合时宜的。   陆琼九蘸取了药粉,轻轻的洒在他脸上的伤口处。   “还未请示皇祖母,但也算是得了舅舅应许。”陆琼九垂着眸,有些心虚的别过眼。   若让淮绍一知晓她在轿子上对舅舅的那一套“生孩子”说辞,她的脸还要不要了。   她直直的看着手里的药瓶,神色很是不自然,“舅舅说了,婚后会尽量延缓你去西南的日期,此番你为了揪出奸臣也算有功,我小住两天来照顾你,总不能被人说了是非去。”   “事出有因,别人只会说我们琴瑟和鸣,敦乐郡主痴情一片。”她挺了挺胸,觉得自己说的甚有道理。   淮绍一收敛笑意,故作严肃道:“我可是记得先前九九说会一起前往西南呢。若是一起前往,是否延缓日期也没有什么必要了。”   “当然是要和你一起去西南,”陆琼九白嫩的手指摩擦着光滑的瓷瓶瓶身,“我们可以举家迁到哪里才好呢。这京城奢靡得很,人也焦躁。我时常想念八岁前在丹契的日子。西南边地与丹契部落相隔不远,大概民风也是一样的吧。”   陆琼九露笑,弯腰将药瓶放好,欣然道:“绍一在丹契、西南两地长大,能培养出绍一这般的人物,定然是人杰地灵,钟灵毓秀吧。”   淮绍一垂在腿侧的手指动了动,抿紧了唇,“西南的确景好人好,但边境之地,战乱不断,为家于此,怕是不妥。”   陆琼九嫣然一笑,手臂揽住他的脖子,凑到他紧抿的唇角处亲了一口,“上辈子绍一都可以打的西南霍乱之首乌夷屁滚尿流的,这辈子定然可以斩草除根的。”   看似溜须拍马,实则却真心实意。   上辈子若不是表哥被迷了心窍,乌夷一族早就被斩杀在他最后一番的进攻中。   淮绍一微怔,黑瞳望进她的眼中,他窥得她满眼赤城,满眼真挚,满眼……期盼。   淮绍一在这样炽热的眼眸中,点了头,道了声:“好。”   “你若喜欢,我们便定居在哪里。西南之地,我想,你会喜欢的。”   陆琼九发哑的嗓子施施然撒起娇,竟然意外的显得更加软绵,她拖着腔调,扬着调子,小猫儿般嘤叫,“夫君果然会疼人呐!”   淮绍一被完全取悦到,刚刚还隐隐泛痛的伤口,痛感全然退散。再有效用的止痛药,都不敌心上人一句随意的撒娇来的有用。   两人面对面坐到桌上,看着一大桌子精心准备的色、香、味俱全的食物都兴致乏乏,生着病的两人都没什么好胃口。   音容捧了一大碗汤羹来,说是皇帝亲赐的药膳,除却药膳,皇帝还赏赐了众多药材以及金银财宝之类的对于功臣的份例赏赐。   陆琼九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   她素白的小手亲自舀起一碗汤羹放到淮绍一跟前,女人手腕纤细,腕上上好的碧绿镯子将她的肌肤衬得细腻泛光。   淮绍一动了手,放到嘴里尝了一口,餍足的眯了眯眼。   口中的汤汁甚鲜,面前的人更是秀色可餐。   陆琼九面上却有些沉重,她特意屏蔽下人,就是有些话不可为外人获知。但他有些踌躇,不知要从何说起。   淮绍一用汤匙又舀了一勺,放到嘴里,细细品味,他不重口腹之欲,再次品尝,只是为了等陆琼九准备好如何向他询问。   她声音放的很低,“李威值已死,乌夷就不成大患了。谁能想到一个宦官上辈子竟然搅动了乾坤。”   她啧啧称奇,又自嘲讽刺出声,“整个大秦都葬送在他无休止的欲望中,竟然引得外族入关来斩断朝中势力,置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真是该死。还好如今早早就掐断了他的苗头。”   陆琼九皱着眉头思索,“但是上辈子表哥并没有受这些波折啊,十分顺遂的登上了大位,到底是何处出了差池,使得表哥遭此祸端。”   淮绍一低头挑拣鱼肉,他骨节分明的手执着银箸细致的将一根根细小的鱼刺挑出,并不打断陆琼九的话。   “我听齐盎说,李威值私下勾结官员,我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简单。与前世相比,这辈子变化太多了。”   淮绍一在这时才抬了眼皮,他将这块挑出鱼刺的肉放到陆琼九面前的碗里,放了银箸,唇角带笑,道:“九九着实聪慧。这些变化定然不是平白无故的,有人从中作梗,也有人先一步得了天机,逆天改命。”   “昨日,我带着陛下去了雅居,又转道去了李值威的府邸,发现他府上药草颇多,在他屋内的床板之下有一间密室,密室里各种毒药,应有尽有。”   “其中,就有皇帝所中之毒。”   “我们重生而来,不代表别人不可。” 第69章 69.九妹   饭菜已悉数撤了下去,桌上只余两碗热腾腾的还冒着热气的黑色药汁,粘稠的草药味顺着透亮的白色瓷碗蔓延出来,味道冲鼻,搅得陆琼九连连皱眉。   淮绍一指腹搭上瓷碗,触手滚烫,他眸光渐渐变暗,“我翻看过那间暗室陈列的诸多药剂,有一味药,我请御医看过,可使人致幻,也可使人性情大变,变得暴躁易怒,虽药效极慢,但一旦中毒,无药可解。”   他顿了顿,垂眸看着黑色药汁,“上一辈子献祯帝性情大变,多半就是服用了此药。”   “我就说表哥怎么会在登基后,变了这么多,原来是药物作祟,”上一辈子的秦裕对陆琼九一向优渥,从始至终都未曾亏待,但等他继承大统后,却是不愿意再见这个表妹一眼,每每国宴相见,也是一副有气无力,一点小事就暴躁如雷的模样。   她看了只觉得兴致乏乏,更不会没眼力见儿的去招惹表哥,久而久之,愈加疏远。   淮绍一端起瓷碗,将药汁一仰而尽。   陆琼九见他喝尽,不示弱的也想要去喝自己面前这碗,舌尖刚刚触到,就如针扎般缩回。   也太苦了吧……   淮绍一拿来帕子擦了擦嘴角,装作没看到她的小动作,继而道:“我派人好生询问了一番他养在院子中的供他调遣的制毒圣手,这些人只说是李值威写了个方子叫他们配制,究竟是如何研制的,无一人知晓。”   “李值威三岁前就被送进宫中做了奴才,平日里接触的也是宫中的贵人,根本不会有机会习得如此高深的制毒之术。”   他眉眼一厉,“早前我只是怀疑,但等真的看到这种毒,便是完全肯定了之前的猜想。”   陆琼九等着舌尖的苦味消减,适时接下了他的话,“所以,因为他也带着前一世的记忆,才会在这辈子将这毒的方子完整的写下。得了天机,自然是得了便利。”   淮绍一轻叹一声,“正是如此,不过,也反倒是天机害死了他。上辈子他处处小心谨慎凡事耐心等待时机才有了后来的谋权夺位之时,这一辈子,反倒因为觉得自己知晓了未来,而变得胆大泼天,留下如此多的破绽。”   陆琼九托腮听着正入神,男人低沉悦耳的嗓音戛然而止,她不解凝神望他,只见他伸手点了点陆琼九面前的碗,道:“再不喝,等凉了会更苦。不若,我喂你?”   陆琼九哪里舍得让这位伤了一只胳膊的人单手喂他,立即回复道:“我喝,我马上喝,你别动。”   陆琼九捏着鼻子,学着他的样子,仰头饮尽。   苦的她手指都蜷缩起来,小脸儿皱巴在一起。   淮绍一却在这时欺身上前,揽过她的腰身,让她稳稳的坐在自己腿上,唇也紧紧贴了上去,舌尖尝到了苦意,他眉宇间带了笑,将这药里的苦带到自己嘴里。   半晌,他扶着她的肩膀,两人微微拉开距离。   看她含羞带怯,看她媚眼如丝,他看着美人儿汗津津的鼻尖,笑道:“现在可还苦?”   想起清晨她睡眼朦胧之际,他也是这样……冲淡了她嘴里的苦意,不由得,心跳漏跳了几分。   她主动惯了,突然成了被动的一方,总是有些微妙,微妙的喜不自禁。   “比蜜饯还要管用!”   她黑白分明的眸里倒影的都是他的影子,突然闪过促狭的笑意,不甘示弱的动手勾上她的脖子,“我们家小绍一自然是比蜜饯还要甜呢。”   淮绍一面色一僵,旋即慌乱错开视线,耳尖瞬间红起来,就连双颊也不自然的染上了一丝红,终是道了句:“油嘴滑舌!”   陆琼九不愿意了,“绍一不觉得,我们彼此彼此吗?”   淮绍一深看了她一眼,不再搭腔。   陆琼九痴痴的笑了两声,又将话题扯了回来,她对此事颇为好奇,趁这个机会当然是要问个清楚,“李威值的事不知道会迁出多少党羽,皇帝舅舅若是下决心查处,肃清朝廷,大秦基业也好稳固。”   淮绍一搂抱着她,受伤的左臂微微有了压迫力,但奈何怀里软香的小身子实在是太勾魂。   自古“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就是他,也早早的一跟头栽了下去,愿为她死,愿为她亡。   手臂的小小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皇帝的身子怕是撑不了多久……”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得门外一阵嘈杂,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很有穿透力的冲过门扉落在两人耳边。   “乖徒!”   陆琼九吓得一激灵,手脚麻利的从淮绍一身上起来,乖顺的站在一侧,还很是装模作样的倒了杯茶捧在手里,一听到脚步声,立即将茶奉到了淮绍一手侧。   淮绍一听着门外的动静,看着这突然间多出来的茶盏,挑眉道:“你这是作甚?”   陆琼九耷拉着脑袋,“你没听到吗?齐将军来了……”   “他一向不喜我,这是我们订婚后初次见他,定然是要拿出些贤妻良母的样子。”   淮绍一哭笑不得,“师父他对你有所成见也要怪我。既然已经定下婚约,师父定会对你有所改观的,你性子这般好,多相处相处就好了。”   陆琼九应了声,听到门打开的声音,“蹭”的一声,往后连蹦了好几步。   齐将军身上还穿着练功服,窄袖束腰的衣着让他显得平易近人许多,他嘴里叫着“乖徒”,眼睛也围着自己的徒弟打转,看到如玉般的俊脸上的那道伤痕,气的吹胡子瞪眼,破口大骂:“这死太监懂不懂什么叫打人不打脸啊。”   齐盎在后面紧跟着,听着这大嗓门的咆哮,看着屋里快要躲到床上去的小病号,连忙劝慰道:“师父,师父,冷静,冷静……男人嘛,多条伤疤多粗犷,野性的魅力。”   他这么说着还很有血性的吼叫了一声,跟个猩猩似的敲着胸口,见没人搭腔,眼睛一撇,“郡主,你说对不对!”   突然被点名,陆琼九不争气的浑身一激灵,只得硬着头皮陪着笑脸道:“对,齐小公子说的对。”   齐盎纳闷望她,平日里都齐盎长,齐盎短的唤着,今个儿到时尊称起来了。   他望着陆琼九身形款款的踱步到齐将军跟前,又欠腰行礼,身姿娇柔,“见过齐将军。”   这一套动作下来,端庄大气,清丽雅秀。   齐将军这个时候才看到屋里的小小身影,果不其然,脸立马拉了下来,“这还未大婚,就共处一室,不合礼仪。”   齐盎小声絮絮,“您也不是个合礼的人啊。”   刚说完,脑袋就被人敲了一下,一扭头就看到齐将军凑近的脸,“惯会拆你师父的台。”   淮绍一站起身,走了几步迎齐将军上坐,同时也严严实实的将陆琼九挡在了身后。   齐将军眼冒精光,一切尽收眼底,他不满意的哼哼几声,“你挡的再严实,也不能藏起来永远不叫为师看吧。”   他看淮绍一这满身伤,到底是心疼不愿意再折腾,“来,让开身子,让我好好瞧瞧你这马上过门的娘子。”他慢慢放柔了态度,“圣旨都下了,为师还能靠一己之力搅黄了不成。”   陆琼九一把抓住了淮绍一的衣角,见淮绍一扭头,她咬着唇摇了摇头,当初见齐将军的阴影犹存。   “为师还能砍了她不成?”   齐盎憋不住露了一丝笑,可不就是差点就砍了吗。心里的腹诽还没完,就收了齐将军一计眼刀,齐盎怂怂的缩了缩脖子,讪笑道:“师父,徒儿把您带来的礼物拿过来吧。”   他说完也不等人回应,如泥鳅一般滋溜顺着门缝而出。   他才不要继续呆在里面,想笑不能笑,想说不能说的,憋死他了。   陆琼九看着齐盎匆忙出去而没有完全关上的门缝,克制住了自己望眼欲穿的眼,搅着手中的帕子,望向淮绍一发出求救的讯号。   淮绍一轻轻的点了点头,低声说与她听,“没事的。”   他都说了没事的,她定然是信他的。用手摸了摸发髻上的华丽珠钗,确保美丽依旧,才从淮绍一身后挪了出来,甫一出来,就感受到齐将军两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的探视。   她挺直腰身,站的越发端庄。   她八岁后就被养在皇室,享着与公主一般的教养,自然是矜贵非常,骨子里的气质一举一动间,尽然显现。   齐将军捋着自己的美须,探出了半个身子细细打量。   不错,脸蛋儿的确好看,衬得起他徒弟,这两张脸凑到一起,不知道要生出多好看的孩子。   齐将军皱了皱鼻子,“以后你们二人还是要多生孩子的。”这样难得的美貌,自然是多多有人继承才好。   陆琼九当下没听清,抿着唇看了看淮绍一,见淮绍一也是有些许茫然,只得更加拘谨的站直。   身量也可,娇娇小小的,怪可人的。   听闻敦乐郡主不善诗书,却长于骑射。这点也是合了他脾气,他们武将世家,要个会吟诗作画的妻,做不了锦上添花,最多也就是附庸风雅。   欸,这上次哪哪儿都不合适,今个儿怎么越看越对眼。齐将军对此颇为不明,但却很是乐此不疲的找个陆琼九身上的长处。   从里到外,这个小姑娘,也的确不错。他捋着美须的手越发灵活。   “郡主?”他唤她。   “将军有何吩咐?”乍一听到声音,齐将军捋胡须的手瞬间停止。   他“嘶”了一声,咂咂嘴,就是这声音一般,没有寻常女子间的灵动,他记得之前那次见面,声音没这般刺耳来着。   罢了,哪有人处处都好呢,也算凑凑合合,能配上她徒弟吧。   作者有话要说:  陆琼九: :-)   错了,真有人处处都好呢 第70章 正文完.(待续)   齐盎蹲在外面逗着一身白皮毛的小猫儿,小猫儿长大不少,毛绒绒的尾巴扫着他的小腿,扬起的下巴蹭着他的手指。   他拍拍猫儿的头,一副语重心长,“一会儿你就不姓齐了,该随郡主姓,也不对……”他挠挠头,“郡主是要嫁给师兄的,那还是随师兄姓啊。”   似乎是不满意于他的拍打,猫儿叫了一声,“喵”声音柔柔软软,似撒娇,似难耐。   “嘿,你这叫声倒还是挺像那么回事,还蛮像郡主的。”齐盎俯身将这只猫抱到怀里,“来睁睁眼,让小爷看看你的眼珠子。”   异瞳白猫,最是美貌不过。   陆琼九甫一出门,就看到槐花树下一人一猫,人还是那个少年,猫还是那只白猫,她突然怔住,恍若又回到山谷那一晚,她逼迫淮绍一亲吻自己的那一晚。   她心尖一暖,物是人并非,槐树下,小白猫,和她插科打诨的小小少年,以及……不远处议事的心上人和他的师父。   一切的一切的,恍若未变,却又都变了。   “这猫儿齐将军不是宝贝的很,今个儿怎么还带出门了?”陆琼九走到齐盎身边,探出手指放到了猫儿的粉鼻子前,“猫不像狗,会记家门,一不留神跑掉了就很难寻了。”   这只猫闻完她的味道后,睁着那双异瞳大眼,对着陆琼九叫了两声,带着倒刺的舌头也伸了出来去舔舐她的手指。   陆琼九惊讶一番,“它竟然还记得我!”她着实惊喜,让一只猫儿记得一个人,可是难于登天。   齐盎嗤笑,满脸嫌弃,“大概是它也知道谁将会它的新主子,着急忙慌的想着赶紧讨好吧。”   陆琼九沉迷于指尖的细痒触觉,并未听太清齐盎嘟嘟囔囔的话。   “嗯?什么新主子?”她下意识重复一遍,才陡然明白,“新主子!”   她瞪大眼晴,“这是什么意思!我是它新主子?”她觉得自己音量太高,还未恢复的音色着实难听,压了压自己的声音继续问道:“难道齐将军让你拿的礼物就是这只猫?”   齐盎一股脑儿将怀里这团白绒绒悉数塞到陆琼九怀里。   陆琼九上下托抱着猫的身子,一副“你别逗了,我还不知道齐将军舍不得”的表情看着齐盎。   齐盎抿紧唇,郑而重之的点了点头。   “师父思来想去琢磨要送你什么礼,你长在皇室,自然比我们西南边陲小地方来的见多识广,他觉得金银珠宝太俗气,你也瞧不上。”齐盎朝那团在陆琼九怀里待的安稳的猫扬了扬下巴,“就送你这个咯!”   陆琼九觉得怀里这猫较上次一见胖了不少,沉甸甸的,这猫斤称一重,更显的礼重,“这礼太大了,总也不能夺了将军心头好。”   “常言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但郡主你是女子,自然不用用君子的一套标准约束着自己。”   陆琼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本以为齐将军还是会不赞同他们在一起的,但这样珍贵的礼都送来了,也是变相对她认可了。   齐盎一直在细细的观察着她的反应,自然也大致猜到了她此时所想。   他忍不住想要为师父正名,“郡主,师父并不是不喜欢你,只是没有办法接受师兄将一个女人放在比自己前途还要高的地方。”   儿女情长,人性使然,有了爱慕的女子也是锦上添花的好事,但若为了一个女子将自己置身于蝼蚁地步,却是大错特错。   这不是用情至深,而是迂腐至极。   齐将军便是这般想的。   但他们却不曾知晓,那些仕途的光明,上辈子淮绍一已经触碰到,他名垂青史又如何,到头来还是阑珊的去了。   他渴望留在她身边,这一辈子,也只想留在他身边。   陆琼九了然,将猫儿放下,沉了眉眼,知道他们对于淮绍一的误解是没办法解释通的,“齐盎,如果我说,人这一辈子没有情爱,是得不了圆满的,纵使腰缠万贯,哪怕做到了天下独尊,也是不圆满的。”   她沉沉的吸了一口气,不知该如何言说。重生这等玄幻的事,就算她愿意娓娓道来,细细陈说,也不见得有人会信。   “你师兄他……”   齐盎转身笑着看她,“嫂嫂,你不必为师兄解释,师兄他都做给我们看了。如今,他既拥有了你,也铲除了奸邪之人,仕途更是坦荡无比,师父的那些优心都在师兄的作为中一一瓦解,与其说是师父认可了你们,不如说是师兄成全了自己。”   “从荣王惨死到如今的李值威暴毙,师兄无不在处处谋划,他出身受限,很多事都难为,难做。但他都做了,也为了。这一路过来,他走的十分艰难。”齐盎苦笑一声,“好在如今抱得美人归。”   他看着陆琼九迷茫的眼,不知道想到什么,唇角突然裂出个大大的笑容,旋即消淡了眉宇间的哀愁,恢复到了那副明朗清灵的少年体魄。   都过去了,一切都走过来了,那些走过的泥泞荆棘路,总算是到了柳暗花明的地步。   “嫂嫂,若不是你先对他表露心意,我师兄这人怕是就算憋死也不肯说,他总是怕委屈了你。”   齐盎话里有话,他动了动嘴,心里的情绪喷薄而出。   陆琼九一怔,捏着帕子的手一紧。   “嫂嫂,是你成全了他,又是他成全了你们,终得偿所愿,齐盎请你护好他这一份成全吧。”   他说完就要走,玄青色袍子被风吹起个角,而后又极其快速的落回到原位,就如同陆琼九心中的波澜。   她恍然明了,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只要她肯向淮绍一走出一步,那剩下的万里征程,他都肯跋山涉水,日夜兼程,披星戴月而往。   只要她愿意走出第一步……   她心脏收紧,鼻子间泛的酸意险些将她淹没。她本以为这辈子是来补偿他的,但其实也不过是守着自己的迈出的一步之远,眺望着他如何步步维艰走向她。   一身清露寒霜,他独钓寒江,候她上钩……这一候就等了两辈子。   有些事,有些话,总得待人点醒,方才可大彻大悟。   淮绍一送走齐将军后,在床榻上小憩了一会儿,受的刀伤与身体里的余毒根本承载不了他如此高负荷的运作。   今日一天,有些劳累了。   昨日睡得昏昏沉沉,清早又着实忧心九九的风寒,而后师父又来探望,身体早就发出了警告。   他平躺在床榻上,看着帐幔上绣着的金纹带银珠海棠花廓形,眉眼尽然舒展开来,似乎一些都稳妥下来,就连厉声反对他们的师父如今都满声祝福。   李威值已死,乌夷失了依仗,小小蛮族,少了粮草马匹的支援,完全不成大患。上辈子的劫难,完全过去了。   一切都尘埃落定……九九……也要嫁给他了……   一想到那个娇美小人儿,他忽地笑出声,终于是,不负此番折腾,不负此番重生,也不负老天给他的这个机会。   左臂伤口渗着药粉,又疼又痒。不知道是不是药物作祟,他觉得周身沉重起来,脑子却轻飘飘的,收不住的思绪活络开来。   他忍不住想,这一世,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如庄周梦蝶一般,只是他的黄粱一梦。   是他梦到了这一世,还是这一世的他在做这个梦,若只是个梦,的的确确美满的很。   他紧闭着眼,因这些繁复的思想,迟迟难以入睡。   突然,额上落上一双温暖的小手,轻轻拨着他的发丝。   他微挑眼皮,入目便是她。   陆琼九俯身,气息瞬间纠缠在一处,她先是亲吻了他的额头,而后又凑到他的耳边低语,“可是睡不着?”   淮绍一伸手捧上她垂在腰后的一头墨发,声音哑哑柔柔的,还隐约含着一丝不肯确定的脆弱,“嗯,睡不着。怕睡了,梦就醒了。突然间一切都稳妥了,反倒是害怕起来了。九九会不会觉得我很可笑。”   她又将柔软的嘴唇落在他的眼角,带着安抚性质的吻轻巧的放松了些许他绷得紧紧的神经,“绍一,我守着你,定然会让你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   淮绍一轻轻笑出声,“那就说好了。”   陆琼九褪了鞋袜,坐到床头,淮绍一将头放在她的腿弯处,沉沉地闭上了眼,嘴角噙着一抹浅笑。   越强大的人,越是脆弱。   越自持的人,越是失控。   强大自持的人,在感情上一旦失控,就会变得着实脆弱。   淮绍一便是如此。   在被动与主动的关系中,被爱的人一旦主动,这爱情,自是极为圆满。   陆琼九便是如此。   那日槐花树下,她吻了他,今日在这槐花小院,她也吻了他。   那时,她想要他变成她的男人,这时,他已经完完全全属于她。   而她,也终于,完完全全的属于了他。   她的指腹在他手心磨蹭,食指轻点,横竖撇捺,“淮绍一”三个字,她细细勾勒,写了多少次了,总是写不好。   她揪着眉头,看着腿上男人清隽面容,缓缓道:“等你醒了,教我写好你的名字吧。”   我的绍一。   这一世,只是为了与你相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