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好学习,天天恋爱》 作者:青青绿萝裙 文案: 听说,成年人最渴望的事就是一觉醒来,还在教室。 胳膊压着卷子,黑板写满了公式,风扇吱呀转悠。 芝芝一直以为是个段子,直到她重生了。 高考还能抢救,男神还没出国,命运在自己手中。 好好学习,逆袭人生,北大也还可以。 多年暗恋,终有回响,你一直在等我。 三好少年·竹马VS蓦然回首·青梅 阅读本文,领取日常大礼包(0/1):甜味狗粮、时间管理法、文具安利、学习方法、谈对象的正确姿势等 高中时代,教材为人教版,地点架空,政策以剧情需求为准,请勿考究。 好的我知道文案不吸引人,但可以先看看,万一呢。 内容标签:重生 励志人生 甜文 校园 主角:芝芝(关知之);庄家明 ┃ 配角:关家爹妈,庄家爹妈,同学们 ┃ 其它:校园,逆袭,恋爱,甜文 ======================= 第1章 非酋的重生   作者有话要说: 阅读须知:   1、日常温馨向,好像也有励志热血(?)   2、“家明和玫瑰”的梗来自于亦舒   3、理性讨论,禁止人身攻击   4、作者没当过学霸也没念过顶级名校,如有金扁担,烦请包涵5。   2010年,8月1日(建军节),星期日,天气晴。   今天是芝芝重生回来的第二天,在最初的震惊、兴奋、迷惘之后,她在狭窄逼仄的卧室里思考一个艰难的问题:来都来了,干点啥呢?   复仇打脸?惭愧,她是喝醉了穿越的,不是被谋杀,喝酒也不是男友劈腿闺蜜背叛,而是闺蜜们帮她庆祝升职加薪。   身为一个普通人,没仇没怨,走不了基督山剧情。   踢走渣男?没有男朋友,下一题。   发家致富?这个可以有!   按照小说的套路,重生后有三大发家致富的捷径:彩票、买房、抱大腿。   彩票是个好东西,一夜暴富全靠它!   然而……平日里不买彩票的人,就算看到新闻里播报有某某人中了亿万大奖,也鲜少会有闲着没事儿的去记一记彩票号码,尤其是它那么长!退一万步说,即便一时悸动记住了,也没法确保重生后就正好能碰上。   芝芝的本体是万年非酋,抽卡全靠氪金,从未考虑过世间真的有重生这样的好事,压根没记过任何彩票号码。   ass!   那么考虑一下买房吧!   2010年了,北上广低廉的房价早已是过去式,唯有本地的房产值得考虑,现在才七八千一平,十年后已经涨到三、四万了。   但是就算是贷款,首付也不是个小数目。她支着下巴回忆了下,记得没错的话,她家去年才东拼西凑出了买下了一处门面用来开面馆,估摸着家里目前的存款只有一万左右。   买房?做梦还快一点。   最后只剩下了抱大腿。   可惜的是,腾讯成立于1998年,阿里巴巴则是1999年,新浪微博2009年上线,饿了么同一年成立网站,过两个月就可以网页点餐,搜狗也从搜狐独立出来了……掐指一算,各位爸爸早已不缺腿部挂件。   重生不逢时啊!芝芝扼腕叹息,沉痛地划去了三大捷径。   莫慌,小说告诉我们,捷径不能走,还可以勤劳创业。   如果她今年已经大学毕业了的话,这绝对是个不错的主意,领先十年的战略眼光不是吹的。但是,芝芝,大名关知之,年方十六(虚岁),一个多月前刚结束中考,一个月后即将成为高一新生,是个不折不扣的未成年人。   初中毕业就辍学创业太刺激,吃不消。   为今之计,看来只能成为女频写手了!网文门槛低,对年龄无有要求,虽然家里没有电脑,也不好去网吧,但可以去图书馆,只需要时间和毅力就能完成。   芝芝认为,自己水平有限成不了大神,不过凭借脑洞赚点零花钱是没有问题的。想到这里,她精神一震,翻开草稿本就准备开始撸个大纲,不过,笔点在白纸上的刹那,心里忽而闪过不安。   奇怪,怎么感觉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是什么呢?   正思索着,门外传来两个人交错的脚步声,大门哐当哐当被打开,熟悉的声音响起在背后:“芝芝,出来吃面,今天剩了块大排。”   “诶。”她应了声,看看时间发现不对,趿拉上拖鞋追出去,“怎么那么早回来了?”   她读初高中的时候,父母省吃俭用买下了一处小小的门面,就开在小区附近,晨卖早饭晚卖夜宵,十分辛苦。但夫妻俩都是勤劳的人,仗着年富力强,不肯错过赚钱的机会,每天都要到晚上十点多才关门。   “今天下雨没人,我们干脆关店早点回来。”厨房里,关母用剩下的面条和配菜,做了老大一碗红烧大排面给她,“吃吧,吃了早点睡觉。”   芝芝犹豫了,在没影的写文发财和踏实的帮父母开店之间来回摇摆:“要不然我明天去帮你们?反正放暑假也没什么事。”   “你只要好好学习,就是帮我和你爸了。”关母毫不犹豫地说。   芝芝叹了口气,捧了面出去吃。   面条散发着腾腾白气,她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想:她爸妈果然是典型的中国式家长,再苦不能苦孩子,家里就算是穷得揭不开锅,也要把最后一分钱用来给孩子念书。   孩子要帮忙干活,父母感动到抹泪说什么“女儿终于懂事了知道帮我们忙了”之类的画面,仅限于脑补。   事实是,他们会……“店里的事不用你管。”冲了浴出来的关父裹挟着水汽,语重心长地说,“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念书,考上大学,不要分心。”   看,现实。   关母跟着点头:“你学学家明,人家放暑假也天天去图书馆,九月份你就要书友群 是要分班考的?你可不要觉得考上就能放松了。”   分班考?!晴天霹雳!   芝芝终于想起了自己心底的不安是什么了,虽然重生回来的时候,中考已经结束,但她考进去的高中开学即是分班考。   而她离初中毕业已经过去十、年、了!   “对头对头。”关父没留意她诡异的脸色,拿起烟盒倒了倒,摸出最后的一根香烟叼进嘴里,揿下了打火机,狠狠吸了一大口,“我听老庄说了,一中分实验班和普通班,教的老师完全不一样。”   关母走到浴室门口的脚立刻收了回来,关切地问:“怎么说?”   “实验班的老师当然更好。”关父吐了口烟,眉关紧锁,“要进去,要么考,要么交赞助费,家明读书一向好,考进去没问题,老庄是和我们说一声,一万块。”   “那你说我们要不要……”关母递了个眼神过去。   头顶的风扇呼呼地旋转着,有一片叶子路过白炽灯,房间忽明忽暗,纱窗外,两只蛾子扑在纱网上,翅膀扑棱棱作响。关父穿着中年人经典的白汗衫和黑色的短裤,眉关紧锁,吞云吐雾,显然也是在考虑这个问题。   芝芝又回忆起了一些事。   她中考的时候踩了狗屎运,杂志上翻到的一篇文章正好是当年的语文作文题目,所以超常发挥,勾上了省级重点高中的分数线。   这所高中是市级第一中学,师资力量雄厚,基本上每年都有人考上北大清华,再不济也是复南交浙,用以后的话说就是“real牛逼”。和很多学校一样,一中有集中了最顶级教师的实验班,想要被分配进去,要么在入学摸底考时出个好成绩,要么交一万块钱的赞助费。   老庄,她爹妈下岗前的同事,现在的好友,住对门的邻居。有个儿子叫家明,成绩贼好,轻轻松松考进了一中,分班考自然也不怵,十拿九稳,他爹就专程过来和她爸妈说了一下赞助费的事。   她关知之成绩一般,要考进实验班,可能性极小。她爸妈心里对闺女的能耐很有逼数,狠狠心,掏光了家底,一万块送她进门。   可惜的是,庄家明同学先进北大,后去耶鲁,而她关知之,并不能适应实验班里学霸遍地走的情况,跟不上进度,压力过大,恶性循环,高一的期末考发挥失常,最后跌回普通班,白瞎了一万块钱。   一、万、块、钱!   芝芝一个激灵,坚定有力地表示:“我们不交赞助费!”   关母瞪她,老实不客气地说:“你懂什么?爸妈是为了你好,实验班和普通班不一样,家明肯定能进,你不想和他一个班吗?”   “……”以前关母就是用这个理由说服了她,但是芝芝没打算放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家明哥成绩好,我就不行了,跟不上反而会有压力。”   然而,关父平静地说:“你要把压力变成动力,只要你好好读书,爸爸妈妈不在乎花这点钱。”   芝芝:“……”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毫无发言权的十六岁。   毋庸置疑,父母爱她,看重她,不惜一切代价培养她,但他们并不重视她的想法,读书期间无数的矛盾由此而来。   关母雷厉风行,睡衣一放,进卧室去翻存折:“家里还有多少钱?不够就问我妹子借一点。”   芝芝的小姨开了家服装店,生意相当不错,与姐姐的关系很和睦,一两千的数额绝对借得出来。但手心朝上岂是容易的事,亲姐妹也不能总是如此。   “爸,我们家条件不好,量力而行。”芝芝试图和父母讲道理,苦口婆心地说,“有这个钱,不如在店里装个空调,现在天气热,开空调客人都多一点。”   关父嘴上的香烟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欣慰的神色下却是不容置疑:“你不用管,这是我和你妈的事,你好好读书就行了,面冷了,快吃吧。”   又来了!芝芝心里疯狂吐槽,她爹妈什么都好,但是一旦牵扯到学习,基本上就三句话:“不用你管”、“用心读书”、“都是为你好”。   她深吸了口气,讲道理不成,那就只能耍赖了,遂装出一副被伤到自尊的青春期少女模样,重重丢了筷子:“怎么就不是我的事了?考试的人不是我吗?交钱!交钱!你们就没有想过我可以自己考进去吗?”   说完,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冲进卧室就把门关上了。   客厅里,被弄懵了的关父与关母面面相觑,迷之沉默。半晌,关母捏着只有五千块的存折,犹豫着说:“芝芝要是考得进去……”   “她的成绩你还不知道?”关父摇摇头,叹气道,“都是为她好,她怎么就不懂呢!”   家里的隔音不好,芝芝全听见了,心想:我懂,但你们也听听我的想法好不好?是我念书啊。你们觉得为我好的,不一定是我想要的,怎么你们就不懂?   正苦笑着,床头却传来“滴滴”的提示音。她瞄了眼,发现是自己的手机,前两天刚重生回来,不太习惯非智能机,一直丢在一旁,今晚才想起来充电,这么晚了,也不知道是谁发消息来她走过去抓起手机,翻开盖子,跳动的信封上“家明”两个字无比显眼,内容是:[小说借来了,有空来拿。]   家明,庄家明,救星啊!芝芝灵光一闪,飞快摁键:[家明哥!救我!!] 第2章 明灯竹马   晚上九点二十七分,关家的门被敲响了。   关父打开门一看,惊讶地说:“家明,这么晚了什么事?”   “给芝芝送书,这是她托我借的。”玄关走进来个高高瘦瘦的少年,穿着最普通不过的白色t恤和蓝色宽松裤,看起来绝对平平无奇。但是他一抬头,面孔展露在白炽灯下时,一百个妇女阿姨里有九十九个要忍不住赞一句“这孩子长得真俊”——剩下的那一个,是他妈。   关母从小看到他大,这会儿冷不丁瞧见,脱口还是:“家明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阿姨。”庄家明礼貌地笑了笑,重复了遍,“我给芝芝送书。”   关母立刻朝他手上看去,一本《初中数学知识手册》,一本《中考英语满分作文》,不由吃了一惊:“芝芝的?”   “嗯,她说要复习……”庄家明刚想说话,芝芝就把房门打开了,大步走出来拖他进屋,口中道:“家明哥,别理我爸妈,他们压根不信我能自己考。”   关父张了张嘴,来不及说她没礼貌,人就给拉进房间了,只留给他们一扇紧闭的房门。粘贴在上头“敲门再进”的a4纸晃了晃,右上角的胶带脱落,向下卷折了起来。   芝芝碰上了门,怒气冲天的表情霎时云销雨霁,灿烂无比:“多谢家明哥救我狗命!”   “什么和什么。”庄家明被她逗笑了,把两本辅导书放在她桌上,“大半夜的,怎么和你爸妈吵架了?”   芝芝惆怅地跌坐在床铺上,幽幽道:“赞助费。”三言两语交代了始末,恳求道,“家明哥,我的话他们听不进去,但很听你的话,你帮帮我呗。”   好学生有好学生的特权,从小到大,不仅庄叔叔乐于听儿子的话,辅导班报还是不报,从无二话,甚至他后来的继母也对他十分信服,女儿读文读理,请老师补什么课,全都要先问过这个继子再说。   更不要说叔叔阿姨辈里了,两个字:权!威!   庄家明想了会儿,问道:“你想进实验班吗?”   “想。”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虽然到目前为止,她对重生后的规划尚无明确的想法,但人往高处走,进实验班大有好处,没道理不做。   “分班考还有一个多月,我打算复习一下,看看能不能考进去。如果考不上,证明我的实力不行,那进了也没意思,不如去普通班好好学习一年,高二文理分科的时候再想办法。”   庄家明不由惊讶。他一直觉得芝芝还是个小孩儿,读着书却不知道为什么读书,稀里糊涂,嘻嘻哈哈,考砸了担心被骂,有空宁可偷看小说也不会学习,但今天她这一番话,显然对未来有着明确的规划,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他在看芝芝,芝芝也在看他。   重生前,他们最后一次这么说话,是庄家明拿到绿卡回国的时候。那会儿,她刚在心里惊艳“卧槽我的竹马居然越长越帅”,随后就被告知了他回国是为了和女朋友办订婚,再仔细一问女友的条件,脑海中就一个念头——人家总裁闺女,亿万家产,名校毕业,颜美心善,轮得到你不同意?   初恋至此卒,想起来就心酸。   “你真的这么想好了的话。”庄家明笑了,少年干净的眉眼在昏黄的台灯下温柔极了,“我就帮你说说情好了,不过……”   她回过神:“不过?”   “你真想复习的话,明天就和我去图书馆吧。”他瞥了眼她摊在桌上的言情小说,叹气,“在家你肯定看不进去。”   芝芝:“……不瞒你说,我本来打算明天就去的。”   庄家明信了:“去看小说。”   不,写小说,但现在看来,写文致富这么虚无缥缈的事,完全没有省下一万块赞助费来得紧迫。她叹息了声:“反正现在改成复习了。”   “那说好了,明天早上我来叫你。”   “行,我肯定去。”   “我走了。”庄家明揉了一把她的脑袋,“早点睡。”   她拍掉他的手,捋捋刘海:“我才洗的头。”   庄家明假装没听见,开门出去了:“叔叔阿姨,我回去了。”   结果人刚走到门外,关父就跟着出来了,门虚虚掩上:“家明,叔叔有件事要问你。”   庄家明转过身。   他们住的是十几年前的小区,楼道里的电灯泡不大灵光,光线昏沉又闪烁,泛黄的墙壁上停着灰白色的蛾子,翅膀一扇一扇。   楼下隐约传来婴儿的啼哭。   关父斟酌着开口:“家明啊,你和叔叔说实话,芝芝的成绩,考不考得上实验班?”   “有难度。”庄家明实事求是,分析说,“听说一中的分班考比今年中考还要难一点,芝芝要考进实验班不太容易。”   关父重重叹了口气。   “不过高二会好一点。”庄家明像是想起了什么,在他说话前补了一句。   关父咽下了 原本的话:“高二?”   “高二要分文理科。”庄家明道,“芝芝有点偏文科,如果拉分的几门不考的话,她的排名能往前很多。”   关父踟蹰起来。按照这样的说法,高一花钱进实验班不太划算,不如等高二分了文理再说,高考才是决定孩子命运的关键,钱当然要花在刀刃上。他思量半晌,和蔼地笑了笑:“叔叔知道了,好孩子,谢谢你了。”   “叔叔客气了,那我进去了。”庄家明点了点头,开门回了自己家。   关父立刻回屋去找关母商量。   芝芝偷听了会儿,有八成把握事成,不由感慨: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同样的事,她的话和庄家明的话,分量截然不同。   说到底,还是学习成绩。   学习好,前途就好,成绩好,家庭关系就好,读书好,七大姑八大姨老师社会全都高看三分,万试万灵,包治百病——别笑,这句话少年人听过千百遍,多数嗤之以鼻,告诉你比尔盖茨还辍学呢,只有回过头来才晓得,我国自有国情在此。   国情如此……芝芝将这四个字在心里反复咀嚼了片刻,突而顿悟: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无论她重生想要做什么,好好学习,争下一个不错的考试成绩,是做一切事的前提。   而现在,她身边就有一个明灯般的参照物,跟着他走,准错不了!   既然如此,先定一个小目标,考上实验班,省下一万块钱再说。   庄家明言出必行,翌日早晨七点半,准时来敲芝芝家的门。   关家父母要卖早点,六点不到就去面馆里开店了,开门的是(重生)时差没倒过来的芝芝:“家明哥?”   “今天复习吗?”庄家明对青梅的性格很了解,昨晚上忽然有计划,不代表她真的会付之行动。毕竟每个学生都有过想要发愤图强的时候,然而真正会做的少之又少。   他礼貌性地问一下,她去最好,不去也很正常。   芝芝低头揉着眼睛:“去啊,不是说好了么。我昨天晚上失眠没睡好,闹钟没听见,你等我一下,我洗把脸。”   十六岁的青春少女起床,比二十六岁的白领方便太多了,两分钟刷牙,一分钟洗脸,抹个大宝再擦个防晒……靠,没有防晒!算了,芝芝施展锻炼多年的化妆水平,三下五除二抹匀了脸,三十秒扎了个高马尾,换上t恤和牛仔短裤,拎起昨晚收拾好的帆布包就冲了出来。   “搞定啦!”她瞄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前后不过十分钟,不用化妆真开心!   庄家明问:“不吃早饭?”   “路上吃。”   “那走吧。”   两个人一同下楼去。   这个小区原本是国企工厂分配的房子,早些年,左邻右舍全是父母的同事朋友,下个楼倒垃圾都得问候一圈叔叔阿姨。虽然下岗浪潮后,有许多人发了财,陆续搬了出去,但绝大部分家庭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学区划分、市中心生活便利、工作的地方近、没钱……),在2010年的时候,仍然留在这里。   所以一路上,他们收获了无数问候:“家明和芝芝啊,这么早去哪里?”   论礼貌,同样是青春期的庄家明吊打所有同龄人,他停下脚步,彬彬有礼地回答:“阿姨好,去图书馆复习,开学要考试。”   “诶哟,这么用功,怪不得能考上一中。”阿姨看着面前这个脾气好、学习好、长得好的三好少年,恨不得抢回去做自己儿子,“我们家那个就不行了,现在还闷着头睡大觉呢。”   别人家的孩子总是最好的,何况庄家明真心无可挑剔。   阿姨越看越爱,念叨说:“要是我家斌斌有你一半懂事,我少活十年都高兴,你妈有你这个儿子,这辈子就值了。”   芝芝原本一直在装鹌鹑,听了这话,心里不免咯噔。   庄家明并非生来就是个好宝宝,奈何他的生母十多年前便查出来得了癌症,庄叔叔的收入纵然不菲,但癌症是个无底洞,再多的钱砸下去也未必有效,他慢慢的就变得比旁人更懂事了。   半年前,缠绵病榻多年的庄母,走完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第3章 救命!有函数   时隔多年,芝芝早已想不起来当年的事,可这会儿望着垂睫不语的庄家明,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她想了想,乍然叫了起来:“家明哥,公交车快来了,我们得快一点了。”   阿姨滔滔不绝的话被突兀地打断,顿了下,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讪讪道:“你们快去吧,七月日头大,不要中暑了。”   “阿姨再见。”芝芝干脆地道了别,拉着庄家明跑了。   也是巧,奔到公交站台的时候,要坐的班次正好到来,两人刷卡上车,空调的凉风夹杂着无法描述的汗臭扑面而来。   庄家明找到个空些的位置,示意她站过来,提醒说:“你没买早饭。”   “哎,忘了!”芝芝开始翻书包,她塞零食在包里的习惯十年不改,很顺溜地在夹层里找到几颗糖,剥了塞进嘴里,“最近记性不太好,老忘事。”   他说:“你是没睡醒吧。”   “不要拆穿……啊!”公交车一个转弯,身边的大叔被甩到她附近,高举的胳膊下,无法直视的味道再度袭来,堪比生化武器。   芝芝绷着脸,死死屏住了呼吸。   庄家明后退了步,不着痕迹地为她挪出了一点回避空间。芝芝感激涕零,转过身背对着,凑到细开一条缝的窗边猛地喘了口气。   “明天我们晚点吧。”她幽幽地说,“错过早高峰怎么样?”   庄家明点了点头。   图书馆在市中心,公交坐了五站就到了,站台后边的街道上停了好几个早点摊子,有卖包子豆浆的,也有卖蛋饼煎饼的。芝芝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买了杯冰豆浆,痛痛快快地灌了下去,暑气为之一消。   “少喝点,空腹喝冰的肚子疼。”庄家明说着,自己买的常温豆浆和奶黄包。   光阴倒流十年,芝芝再看他,依然觉得“家明哥”还是“家明哥”,性格不酷不拽,恐怕一辈子当不了霸道总裁,但足够好,上能配千金小姐,下能谈小家碧玉,全无违和感。   她从善如流:“剩下的一会儿喝。”又买了个粽子,两人站在路边上剥着吃了。   日头大了起来,晒得人脸上发烫,图书馆刚刚开门,空调的力道不足,进去并无明显的凉爽,但空旷深幽,走进去便不觉得热了。   庄家明选了惯常坐的位置,光线好却不直射,暖意融融的晨光映进来,落在棕色的木头桌面上,色泽出奇好看。   鸟鸣清脆。   芝芝在他对面坐下,静静整理了下思绪,这才掏出了计划本。初中的课比高中少很多,一共才六门:语文、数学、英语、科学、历史与社会、思想品德。   她迅速在心里盘算了番,借了语数外三门主课的综合知识手册,然后翻到目录页,一边回顾着知识点,一边思考该如何取舍——语文的拼音、错字、成语靠过去积累,大致错不了,阅读理解以及作文靠瞎编,重点要复习的是古诗文的背诵与翻译。   初一有《世说新语》两则,论语十二章,古诗有四首,课外的几首也是名篇,必须要背的——啊,谢天谢地,《夜雨寄北》她到现在还会背,不过人妻曹的两首长了点,得好好回顾一下了。   ……   她把需要背诵的内容抄录在了计划本上,打算每天晚上睡觉前背一部分,考试前再重点突击一下。   接着是数学。   初中的数学还没有高中那么可怕(没有积分!),初一的一元一次方程、几何中的角、直线、线段,平行线、角的证 明,二元一次方程,三元一次方程……她边看边回顾,发现道理自己都记得(都是常识嘛),但是如何证明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过不要紧,背一下定理和公式就好……等等,初三的下半学期已经学三角函数了吗?天啊!正弦函数、余弦函数、正切函数什么的,不就是逼死人的sstan吗??   芝芝眼前一黑,差点没昏古去,好不容易定了定神,发现只是入门级,顿时大松了口气,劫后余生。   英语,单词认得七八成,词组已经忘光了,基本等于回炉重造。她不得不在语文的背诵项目后面加上了英语。   科学是入门级的物化生地,比起高中来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过物理中,电路题已经很难了,鬼知道怎么排线路放开关,还有力的计算,化学要算配平,背各种元素的特性,以及,氢氦锂铍硼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就都麻袋,地理的时差计算、洋流图、气候分布、植被分层什么的,竟然是初中内容,不是高中吗??   历史与社会,其实就是历史和政治。历史讲得较为笼统,但是关键的大事件和时间点,主要任务,事件意义都是要背的,政治同样,虽然都是常识性知识,然而考试是两回事。   她转了转笔,决定撸个时间线,对照着背诵。   思想品德中考不考,所以一中的分班考也不考——万岁!   ……   芝芝把几门课全都梳理完,已经饿得前胸贴肚皮了,看看腕表,11点钟,仅仅是回顾目录,分配任务,就足足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这么看来,一个月能不能恢复到中考前的水平都难说,至于分班考进实验班……悬。   时间是最强大的遗忘药剂。   “时间差不多了。”庄家明合上练习册,抬头说,“回去吃饭吧。”   芝芝点点头,把暂时不需要的辅导书放回去,其他的书本笔袋一类的杂物,锁进图书馆的寄存箱里。   午间的公交车空空荡荡,盛夏的阳光洒满街道。   坐回家附近的站台,她和庄家明分头去吃饭。庄家明去附近的爷爷家,而她则到父母的开的面馆里。   中午也是个用餐的高峰,父母早已错班吃过,给她留了碗米饭。   关母麻利地从搪瓷大盆里夹了一块红烧大排盖在雪白的米饭上,又浇了一勺汤汁,挖了一勺糖醋土豆丝:“吃吧。”   店里忙乱,芝芝应了声就捧了碗去角落里吃。关家的饭菜一向如此,面馆卖什么浇头,他们便吃什么,所以来来回回就是红烧大排、红烧大肠、酱爆鳝丝、酱牛肉一类的,素菜也只有拌黄瓜、清蒸毛豆的凉菜,吃多了容易腻。   但不吃这些,单独开火又浪费钱,只能忍了。   芝芝想着复习的事,一时没留神,吃下了平日(重生前)两倍的饭菜,后悔莫及,但转念一想,十六岁的青春少女怕个啥,新陈代谢杠杠的,遂心安理得地多吃了个荷包蛋。   “下午去哪?”关父钻出厨房,抓紧时间点烟抽了口,“和家明一块儿?”   芝芝原本想给他们打个预防针,说实验班不一定能考得进,但见父亲汗流浃背,裤子表面沾满了白色的盐粒,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吹:“图书馆复习,我不是要考试么。”   关父吸了两口烟,瞧瞧她,好一会儿,欣慰地说:“我女儿懂事了。”说着,自裤袋里摸了十块钱给她,“天热,买瓶饮料。”   芝芝忽而心酸,父母沉重的期待折磨了她整个学生生涯,但无 可辩驳的是,他们的确为她好,并且不顾一切供她读完大学,变成了与他们不同的人。   “不了,我喝点茶就行。”她拧开水杯的盖子,灌了一壶面馆里泡得没味儿了的茶水。   关父把钱塞到她包里:“给你就拿着,只要你好好读书,爸妈比什么都高兴。”   芝芝的动作一顿,又来了,好好读书……她想叹气,想反驳,然而终究是忍住了,点了点头:“知道了。”   关父这下是真觉得女儿懂事了。   吃过午饭,面馆里越来越热,摇头扇哗啦啦地吹着,风全是热的。芝芝收拾好背包:“买个空调吧,客人吃完就走,看起来不热闹。”说完,不等他们回答,飞快推门出去,“我去图书馆了。”   下午的图书馆比早晨多了好些人,上午的位置已经被人占了。芝芝抱着课本和文具,转了半天才找到个不晒的位置,赶紧坐下站位,又给庄家明发短信:[家明哥,我在d区最里面那桌,快来,要没位置了!]   他回答很快:[好。]   半个小时后,他和一个苗条的身影一起出现了。   芝芝听见动静抬起头,发现他身边的妹子是个熟人,应该是同伴同学,但名字到嘴边卡住了,死活想不起来,结巴了下:“程、呃、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庄家明回答:“门口碰见了。”   “没想到你们也在这里。”程同学瞧了眼她的综合知识手册,嫣然一笑,抹了变色唇膏的嘴唇桃花一样绽放,“你在复习?”   芝芝沉浸在叫不出同学名字的焦灼里,口中应了声,心里疯狂咆哮,她到底叫程什么来着?脸很熟啊,到底是谁??好急!   偏偏庄家明和她都没有叫对方名字的意思。   程同学问:“我能和你们坐一起吗?”   庄家明给她让了个位置。   程同学在他面前坐了下来,纯白连衣裙上的蕾丝花朵一扫而过,漂亮极了。她看了看庄家明的习题册:“你在做奥数题?”   “随便看看。”庄家明看她拿出来的书,念出了名字,“《春分之后》?”   程同学点点头:“我喜欢夏目漱石。”停了停,又道,“这本没有《我是猫》出名,但也是代表作,你们看过吗?”   关知之抬起眼,看到她放在封面上的手白皙修长,仔细看还能发现涂了淡粉色的指甲油,淡定地说:“没看过。”   如果不算《枕草子》和《源氏物语》这两部人人都知道的作品,她最喜欢的日本小说是樋口一叶的《青梅竹马》。   但这没啥好说的,她更关心的是……程同学到底叫啥来着? 第4章 少年人的敏感   蝉鸣聒噪。   图书馆的角落里,程同学读着夏目漱石,庄家明做着奥数题,明明芯子大了一轮的关知之则在奋笔疾书初中知识。   程同学半道和她说过话,但戴着耳机绞尽脑汁回忆知识点的芝芝一个字也没听见。她久久得不到回应,有点下不来台。   “她在复习,可能没听见。”庄家明递了话题过去,“你报的也是一中吧?”   程同学暗松了口气,笑了:“对啊,说不定我们还能在一个班。”   “听说是只开两个实验班。”   “对,一中的传统,高二会分出一个文一个理。”   两人交换了下情报,说着说着,程同学就说她表姐就在一中,下半年读高二,可以问她借一下高一的卷子复印,提前熟悉一下重点高中的难度。   庄家明犹豫了下,还是问:“那到时候能借你的卷子看一看吗?”   “当然可以啊,我借到了就和你说一声。”程同学非常大方,又问芝芝,“关知之,你要吗?”   这回芝芝总算听见了,她摇摇头:“我初中的还没掌握呢,你们做……吧。”   说这话的时候,她脑子里想着计算步骤,心思有些分散,好巧不巧给断了句,显得好像故意在“做”字上加重了语气,开了个带颜色的玩笑。   程同学的笑脸一下子僵住了。   气氛十分尴尬。   芝芝很快反应过来,但若是现在道歉,等于挑明,让大家下不来台,只好假装拉长语气是因为犹豫,干巴巴地圆场:“吧……不,要是方便的话,我也想看一下。”   程同学没接话。   尴尬的静默中,庄家明开了口:“你先把初中的复习好了再说。”又安抚程同学,“不用管她,她看不完。”   程同学的脸色有点难堪,半晌才勉强笑了笑:“噢,好。”   乍看像此事已过,但没过多久,她就找了个借口和庄家明告辞,一个字也没和芝芝说,俨然是生了气。   “关知之,你乱七八糟说什么呢?”一个走了,还有一个来算账了。   “对不住。”她诚恳地道歉,“我本来觉得不太对想换个词的,没想到弄巧成拙了,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原谅我吧。”   庄家明看她说得恳切,看来的确是口误,面色转霁,不太自然地说:“算了,以后别这样。”   她点头:“我一定注意!”   或许成年人无法理解,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动词,怎么会让少男少女如临大敌,是否太过小题大做了?其实并非如此。   十五六岁的男孩女孩,正对不可描述的事处于半懂不懂的状态,具体是怎么回事不清楚,但“搞”“做”“干”之类遐想无限的动词十分容易戳中他们敏感的地方。   哪怕是上课这么正经的场合,老师一旦说出“(两个公式)搞一块儿”“(电线)插进(开关)”,都会引来下面学生的窃笑。通常老师们无法理解学生的笑点在哪儿,只有同为学生的人才知道意味着什么。   久而久之,一句普通的话+一个暧昧的动词,就足以变成一个不太友好的玩笑。更可恶的是,如果有人因此生气,对方还会理直气壮地表示:“我什么都没说,是你想太多。”   芝芝也曾经被男生开过这样讨厌的玩笑,很理解他们的生气,因此虽然是个口误,依然认认真真地道歉了。   庄家明有相似的建议:“你在qq上和程婉意道个歉。”   原来程同学叫婉意,这么文艺的名字,怪不得一直没想起来。芝芝一口答 应,掏出手机登录企鹅,在初中群里找到了程婉意的账号,单戳私聊:[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一时口误,没有别的意思,对不住对不住!]   她发了好几个卖萌求饶的表情,试图获取妹子的原谅。但程婉意只冷淡地回了一句:[没什么]   “啊。”芝芝扶住了额头,“我失去了一个妹子的芳心。”   庄家明奇怪:“我记得你和她不太合得来啊。”   “是吗?”芝芝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她们不止是初三同学,后来又做过一年的高一同学,关系好坏真的记不起来了。   他点了点头。   芝芝想了想,依稀记起程同学似乎也喜欢庄家明。大家暗恋同一个人,肯定互相看不惯,而且程婉意的文艺style男生很吃,对女生来说有点装。   不过老阿姨回头再看,想法截然不同。程婉意的家庭条件不错,裙子是蕾丝的,凉鞋是真皮的,手链是铂金的,会喜欢庄家明这样条件明显不如自己的男生,那是真的喜欢,不掺杂任何现实因素,只觉得他出色就喜欢了,纯粹得很。   回望青春,也就只有这点令人羡慕。   但是,芝芝没打算戳破,男生女生之间的暗恋要是被人说穿了,做什么都尴尬,且容易弄假成真,不喜欢的留意着留意着也变喜欢了。   高中生还是别谈恋爱,好好学习吧。尤其是庄家明,他可是要爬藤的人,万一蝴蝶翅膀一扇没了怎么办?所以她装傻充愣:“你不懂女生,可能弄错了吧。”   庄家明将信将疑。不过有句歌词说得好,女孩的心思你别猜,他也就没有深究:“差不多了,我们也回去吧。”   “好。”芝芝收拾书包。   两人和中午一样,下了车站便分道扬镳。芝芝去面馆吃饭,然后回家继续奋斗复习,庄家明则去了爷爷家吃饭。   庄爷爷家在附近的一个老式小区,门口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路边摊。庄家明看到有一个摊子上卖小个的鸡蛋糕,便掏了钱称了十块钱。   “马上好。”卖鸡蛋糕的女人因为靠近锅炉,浑身上下湿得像是水里捞出来一样,裙子紧紧贴在身上,衣料太薄,几乎透肉。   少年礼貌地垂下眼睛,视线落在锅炉上。   鸡蛋液在炉子里逐渐膨胀,散发出清甜的气息。蹲在女人背后的男童探出头来看了看,悄悄咽了咽口水,但懂事地没有出声讨要。   庄家明看他趴在塑料凳上写的作业,才读小学一年级。   人声嘈杂,拥挤的人群捂热了空气。   “好了。”女人将一炉鸡蛋糕倒出来,麻利地称了十块钱的分量,利落地倒进了白色的薄薄塑料袋里。   庄家明道了声谢,转身离去时,他看见女人塞了一个小鸡蛋糕给儿子。男童顿时眯眼笑了起来,脆生生地说:“好吃!”   小区里有人在摆摊卖青菜,看到庄家明过来,笑着打招呼:“家明来了?快回去吧,你爷爷奶奶等着你吃饭呢。”   “诶,好。”他应了声,加快了脚步。   这个时间段的小区最热闹,下班回家的,放学回来的,楼梯上的脚步声接连不断。庄家明熟门熟路地走到单元楼前,两步并作一步上楼去。   爷爷家在二楼,门虚掩着,里头传来庄奶奶的声音:“这个不好,我不要。”   有个年纪差不多的阿婆反问:“这个哪里不好了,你家鸣晖是二婚头,总不能说个黄花大闺女吧?”   庄家明站住了,鸣晖是他父亲的名字。   “大闺女我们也不要的。”庄奶奶慢条斯理地说,“要是和鸣晖结了婚,不得要个自己的小孩? 我们家明可不能受这个委屈。”   “那我上次说的那个不挺好的,人家自己有个儿子,就想找人搭伙过日子。”庄奶奶的小姐妹劝说,“都有个拖油瓶,谁也不欠谁,不蛮好?”   庄奶奶坚决反对:“带个小的倒没什么,可她男人是出车祸死的,一看就克夫。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让鸣晖娶了家明妈,没福气啊!要不是给她看病,鸣晖这些年也不会过得那么苦,还有我们家明,那么小一点点的人,就知道照顾他妈……”   她说着,浑浊的眼里掉下几滴眼泪。   小姐妹赶紧安慰她:“好了好了,别说了,都过去了,她再怎么样也给鸣晖生了家明。”   “我们家明也命苦。”庄奶奶擦了擦眼泪,说道,“我也知道人不好找,但鸣晖才四十出头,总不能让他回家连口热饭也没得吃。”   小姐妹说:“我晓得,肯定帮你留意。”   “真要是肯和鸣晖好好过的,条件差点也行,就一点,要是没小孩,必须等家明读了大学才能生。”庄奶奶细细叮嘱,“我们家明命苦,不能让他看后娘脸色。”   “晓得晓得。”   庄家明沉默地站了会儿,悄悄退回去几步,再加重脚步跑了上来:“奶奶,我来了。”   “家明来了。”庄奶奶赶紧站起来,瘪缩的身体健步如飞,“饭烧好了。”   庄家明把鸡蛋糕递给她:“路上买的。”   “你自己吃,我和你爷爷不爱吃。”庄奶奶麻溜地开了电饭锅盛饭,又吼在阳台上看报纸的庄爷爷,“老头子,吃饭了。”   “来了来了。”庄爷爷放下老花镜,踢踢踏踏走到饭桌前坐下。   庄家明进厨房端菜。   今天的菜色是咖喱土豆牛腩、豆芽豆腐汤、皮蛋拌豆腐。   庄奶奶夹了最大的一块牛肉到庄家明碗里:“新鲜牛肉,你多吃点。”   “你们也吃。”庄家明分别给他们各夹了一块。   “家明真孝顺。”庄奶奶笑眯眯地说着,意思意思咬了口,伸手给自己舀了一勺豆腐汤,和米饭拌在一起。   庄爷爷在吃皮蛋,问他:“下午又去图书馆了?”   “嗯,开学要考试,复习一下。”庄家明说。   “不要熬坏身体,放假放松一点也没事。”庄奶奶慈爱地看着他,“我们家明那么聪明,肯定能考得上。”   庄家明注意到他们一直只吃豆腐和豆芽,奶奶连一块皮蛋也没有吃,或许是爷爷爱吃这个。   他们碗里的牛腩已经被吃掉了,但嚼了半天才吞下去。   庄奶奶噎住了,喝了一大口汤才缓过来。   他徒然明白过来,牛腩本来就是只给他准备的,他们根本嚼不动。 第5章 计划本这种事   重生前,芝芝是个上班狗,名义上朝九晚五,但为了挣钱,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加班、出差都是常态。因此,比起疲软的假期,忙碌的复习生活反而一下子把她拽回了正常的生物钟。   她完美适应了新的作息!   如今,她每天早晨八点钟起床,二十分钟梳洗,和庄家明会合后,坐八点半的公交车去图书馆。   八点五十分,公交车到站,在路边买点早饭吃,接着进图书馆,花五分钟接好热水,九点整,她准时坐到书桌面前,在日程本上写上今天的计划。   这是她上班后get到的小技巧,每天工作前花五到十分钟整理一下昨天的工作内容,再罗列今天的待办事项,能更有效地安排时间。   庄家明看她写的认真,不禁问:“能给我看下么?”   “可以啊。”芝芝痛快地递了过去。   庄家明本以为会看到非常整洁高效的计划,每天的待办事项后面应该全都是√才对,然而……事实正好相反。   十天来,她有七八天无法完成计划,不得不顺延到次日,所谓的复习计划也比想象中宽松很多。   “你有很多没有完成。”他说。   芝芝一边给自动铅笔装笔芯,一边说:“很正常啊,我又不是机器人,怎么可能定下来的计划全部准确无误地做完啊。”   写计划本最大的错觉,就是觉得如果每个时间段都被利用起来,一定可以高效地度过一天。   大错特错!   这是不可能的事啦。   每一分钟都不浪费,需要极强的自制力,绝大部分的人做不到这一点。列得满满的计划本,很有可能只是写得好看,实际上……科科。   所以,她做计划的时候,会酌情降低要求,不要安排太多的事情——也就是对自己有点逼数,知道完不成就不要瞎写了,计划是做给自己看的,而不是发到朋友圈装x。   “开始的时候,任务安排得轻松一点,就能有更大的把握完成,一旦完成,我心里就会产生很大的满足感。”芝芝晃了晃手指,严肃地说,“这样的话,第二天就有动力继续了,相反,前一天的任务总是完不成,基本上就很难坚持。”   庄家明听着很有道理,又道:“但你还是做不完。”   “这也很正常啦,做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又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做到,所以后面我根据自己的情况调整了。”芝芝托着腮,黑色的水笔转溜在手指上,开出一朵黑色的花,“做计划,心态很重要。”   “什么心态?”   “自我调节的心态啊。事情那么多,总有乱七八糟的事打乱计划,所以,我一直和自己说,昨天没有完成也没有关系,今天重头开始好了——反正我昨天也做了,不是没做。”说到这里,她停顿了片刻,回忆道,“有句话好像是说,对于时间管理来说,可以把每天都当做1月1日,不要怕重新来过。”   庄家明看了她会儿,点头说:“很有道理,不过,你最近的想法真的越来越奇怪了。”   “有吗?我一直都是这么聪明啊。”她转移话题,“你好像从来不做计划,怎么安排复习的啊?”   她真的很好奇学霸的思维模式,但庄家明的答案格外得简单:“页数除以时间。”   “每天定额?那不会做不到吗?”   “不会,做完以前我都不会做别的事。”   芝芝:“……打扰了。”原来他就是那种自制力超强的人,那还玩个屁啦!   庄家明说:“没你想的那么难,习惯成自然。”   “那等我习惯后再来看看你是不是骗我。”她抽回计划本,按照上面写的第一条任务,开始攻克数学。   唉,数学,数学!   一晃眼到了下午两点,庄家明收到程婉意发来的短信,问他在不在图书馆,在的话她就来送卷子。   nbs庄家明回复:[在的,谢谢你]   她回了个笑脸。   两点半左右,顺利撸完一道证明题的芝芝抬起头,正准备活动一下脖颈,冷不丁听见背后有人叫她:“关知之。”   “啊?”她茫然地转过头,发现是程婉意。她今天穿了件淡粉色的无袖连衣裙,柔顺的头发披在两肩,温婉又青春,而在身后一步远的距离,有个和她三分相似的知性女子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程婉意的脸色不太好看,勉强挤出个笑来:“我来给你送卷子。”   芝芝眨了眨眼,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假装才想起来,重重拍了下脑门:“我这猪脑子,你来了啊,太谢谢了。”   她走过去接过程婉意手中的文件夹,如释重负:“你可帮了我大忙了,下次请你喝饮料。”   “没事。”程婉意没有深聊的意思,转头和那个女子说,“妈,走吧。”   程妈妈却没有轻易放过她,目光在芝芝身上一溜,转到了同样站起身来的庄家明身上,微微一笑:“这两个都是你同学吧?你怎么只给一个人?”   “他成绩好,用不着。”程婉意着急解释,没发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谈天说起别人的时候,“他”这个字最为微妙,不肯提名字,要么是特别讨厌,说出口就觉得脏了嘴,要么心里有鬼,说出来都会面红耳赤。   “阿姨好。”庄家明微微欠了欠身,镇定自若。   程妈妈回忆了下:“我好像见过你。”   “这是我们班长。”芝芝抢答,“阿姨好,我叫关知之,谢谢阿姨。”   程妈妈在书桌上巡视了番:“你们俩在复习?”   “我们在准备一中的分班考。”芝芝抬出重点高中的招牌。   这很有用,程妈妈的脸色缓和下来:“你们也是一中的新生啊,那又能和我们婉婉做同学了。”   “是啊,婉意人很好。”芝芝业务熟练,面不红心不跳地开始商业吹嘘,“成绩也好,不像我,老担心自己考不上,这次真的多亏她了。”   程妈妈笑了:“你们是同学,应该互帮互助的,婉婉,你要不要再和你的同学玩一会儿?妈妈一会儿来接你。”   “不用了。”程婉意抿着嘴唇,很倔强的样子,“走吧。”   说完,不怎么礼貌地掉头就走。   芝芝挥挥手:“谢啦。”   程妈妈瞧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庄家明,这才笑说:“那我们走了。”   芝芝&庄家明:“阿姨再见。”   程妈妈转身追了上去,口中还道:“婉婉,你走慢点,等等妈妈。”   这怎么可能?程婉意越走越快,几乎是小跑着冲出了图书馆。   “你这孩子,这么点小事情还和妈妈生气啊。”程妈妈浑然不当回事,开了车锁坐进驾驶座里。   在副驾驶上的程婉意再也按捺不住委屈:“你为什么要跟我过去?”   “妈妈只是想见一见你的同学。”程妈妈发动车子,解释说,“难得看到你有那么要好的朋友,妈妈想认识一下,没有别的意思。”   程婉意别过头,望着车窗上的玻璃:“你知不知道这样我会很尴尬?”   “有什么好尴尬的,我看你的同学都没放在心上。”程妈妈不在意地说,看女儿不应,又安抚道,“妈妈不是想干涉你交朋友,但你总要让我知道你的朋友都是谁吧?”   程婉意狠狠咬住了嘴唇,逼回了眼中的泪意:说什么不干涉,全都是骗人的。她已经上够当了,再也不会信了。   程妈妈注意到了她红彤彤的眼眶,不由皱起眉:“你哭什么?难道我还不能见见你的朋友了?妈妈是怕你年纪小不懂,和乱七八糟的人在一块儿玩,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和什么样的人交朋友很要紧。”   “那你满意了?”她脱口质问。   “你这是什么口气?”恰 逢绿灯骤然转红,车子来不及过马路,急急刹住,程妈妈火气上心头,“有你这样和父母说话的吗?”   程婉意心里本来就难受得紧,再被母亲一训,再也忍不住,泪珠啪嗒啪嗒掉下来。   女儿一哭,程妈妈的心就软下来,深深叹口气:“好了,妈妈不说你了,我是为你好,你以后就知道了。”   程婉意抿紧了唇角,再也不肯说一个字。   与此同时,图书馆里,芝芝和庄家明在小卖部里买了冰激凌,坐在长椅上也聊起了刚才的事。   “程婉意真惨,她妈控制欲很强的样子。”芝芝咬着刚买的光明冰砖,含糊不清地说,“而且吧,一看就是那种很挑剔的人,绝对不允许女儿和成绩不好的学生交朋友,必须‘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啊!”   这话太促狭,逗笑了庄家明。他道:“多亏你了。”   “那是。”她毫不谦虚,“要不是有我在,她妈一看到你在等自己的女儿,哇塞,一顶早恋的帽子送给你们。”   庄家明叹了口气,不知该作何评价。   “别叹气了,有惊无险,快吃吧,三色杯要化了。”芝芝埋头在雪白的冰砖里,吃得脸上也沾到了白色的奶油。   庄家明抽了张纸巾给她:“擦擦。”   芝芝伸长了舌头,努力想舔走。   他受不了:“这样很像狗。”   “两只黄鹂鸣翠柳,我就是只单身狗。”她哼了句歌,继续埋头苦吃,清凉甜美的奶油落入喉咙,痛快极了。   啊,这种可以随便吃奶油冰激凌的日子,真是久违了!   “……”庄家明忍无可忍,拿起纸巾怼到了她脸上,“擦掉,三岁啊你?”   纸巾只被脸上的奶油黏住了一秒钟,然后脱落掉下,险之又险地擦过她的领口,准确无比地落进了衣服里。   芝芝:“……有病啊你?”   庄家明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有点尴尬:“我不是有意的。”   “嘁!”芝芝三下五除二吃完了冰砖,拉开t恤的领口,飞速拿了出来,揉做一团塞进了包装盒里,再一同丢进垃圾桶。   她自己没注意,但十六七岁,性别意识早已萌芽,庄家明被她的操作弄得猝不及防,狼狈地侧过身去:“你能不能……注意一点?”   芝芝环顾四周,无所谓地说:“又没人,不然你要我忍着去厕所再拿吗?很恶心的。”   他气急,却还记得压低声音:“那你也可以提前说下,我帮你挡一挡。”   “不要这么紧张。”芝芝努力安慰他,对于老司机来说,青春期对身体的羞涩和敏感早就一去不复返,“我里面穿了内衣,拉开也很安全。”   庄家明耐下性子:“女孩子家家……”   “哎呀,没事的。”芝芝打断了他,浑然不当回事,“我又不是掀裙子,就是偷个懒,女生掏肩带也是这样的,常见操作,淡定点。”   庄家明深吸了口气,把手上的三色杯递给她。   芝芝:“干啥?”   “吃吧,闭嘴。”他塞到她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芝芝低头看了看,叫住他:“可是勺子你吃过了诶。”   他僵住了,耳廓泛起淡淡的粉色。   她哈哈一笑,跑过去还给他:“你慢慢吃,我去厕所擦一下,噗……哈哈哈。”   虽然笑场不太厚道,但是真的太太太好笑啦!   十六岁的日子,原来这么欢乐的吗?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重生真好。 第6章 父与子   时间转眼到了八月十六日。   这天是七夕,可惜没什么情人节的气氛,外头下了好大的暴雨,窗外望出去白茫茫的,远方有闷雷声滚来。   芝芝不想沾一身雨水,放弃了出门,决定在家复习,在此之前,吃个早饭。她翻了翻冰箱,懒得煮面蒸包子,最后选择煮了两个水潽蛋。   这东西不一定要加酒酿,其他也可。她拉开调料抽屉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角落里的一袋冻米,立刻抓了把丢进去,只是太久不吃家乡食物,错估了体积,膨胀了满满一锅。   “太久没吃了,失策失策。”芝芝念叨着,再倒了半盒牛奶,搅一搅,蛋已有七分熟,关火出锅。   盛了一碗,还有一碗。   “……”她犹豫三秒钟,跑去阳台上吼了一嗓子,“家明哥。”   庄家明恰好在阳台上洗衣服,听见声音探头看过来:“干什么?”   “你吃了吗?”   “没。”   “我煮多了,过来吃呗。”   “你不去图书馆了?”   芝芝指了指外面:“雨太大,下午再去。”   “我洗好衣服就过来。”   芝芝朝隔壁的阳台望了眼,发现塑料盆里堆了好几件成年男性的衣服,遂问:“庄叔叔回家了?”   庄家明点了点头:“昨天晚上回来的,一大早又走了。”   “真忙啊。”芝芝叹息。   庄家明的父亲庄鸣晖同志是建筑师,工资不菲却十分繁忙,加起班来动辄好几个日夜,睡在设计院的宿舍不回家是常事。   这么一个大忙人,自然也没空打理家务,攒了几天的衣物都丢在家里,过去是庄母收拾,现在只有庄家明了。   芝芝看他接水准备浸洗,赶紧叫:“用洗衣机!”   “坏了,一会儿找人来修。”   “那就一会儿再洗啊,这么大的雨你晒了也白晒,过来吃早饭吧。”   庄家明很快过来了,解释说:“我想早点洗好晾干,我爸晚上应该会回来拿衣服。”   芝芝把碗推过去,奇怪地问:“没换洗的了吗?”   他沉默了会儿,缓缓摇了摇头。今天早晨,他替父亲整理衣柜的时候,猜发现抽屉里不是旧得发黄的汗衫、破了几个洞的袜子,便是起满了球的毛衣、钻了绒的羽绒服,最新的一件衣服,竟然已经是前年买的了。   数一数,整个夏天,父亲换洗的衣服只有换下来的两套和穿走的那一套。   他知道抗癌的药物十分昂贵,为了尽可能得延续母亲的生命,家里的积蓄多半都用在了上面,衣食住行的费用十分有限。但却没有想过,父亲竟然苛待自己至此。   芝芝看他不吭声,猜想约莫是伤心事,便道:“那你拿过来用我家的洗吧。”   “好。”庄家明应下了。   吃过早饭,他先给修理工打了电话,要他们今天来修洗衣机,这才抱了一盆脏衣服过来清洗。   芝芝发现他很细心地只拿了外穿的衣物,且深浅色分开,对洗衣机的功能也很熟悉,完全是做家务的老手。   果然没妈的孩子会更懂事一点。   “洗衣服有点吵,你去我家看书吧。”他问。   芝芝说:“没事,一会儿的功夫,我正好和程婉意聊会儿天。”   庄家明惊讶:“你们的关系变得这么好了吗?”   芝芝笑眯眯地不说话。   其实她也没做什么,只是那天程妈妈不经过女儿同意就跑去见她们,肯定引起了对方的不快。所以,她事后私聊了程婉意,先谢谢她帮他们借卷子,又夸她妈妈“漂亮有气质”,小女生有了面子,自然不好继续冷淡,于是上次说错话的事就彻底过去了。   “她挺在意她妈妈过来的事,可能怕我们有不好的印象吧。”芝芝耸耸肩,随意道,“其实完全不会啦,同一个世界,同一个爹妈,不难理解。”   庄家明不由微微笑了笑。他觉得芝芝有一点很难得,她总能体谅到别人的难处,绝不会指着别人的伤疤说“这不算什么,有更惨的”,所以只要她愿意,很容易和人交上朋友。   “那我回去洗衣服了,一会儿过来拿。”   “哎,家明哥。”她趴在椅背上,笑嘻嘻地说,“你给叔叔买几件衣服呗,尺码旧的衣服上就有啊。”   庄家明有这个想法,但他从未替父母买过衣物,想到要去店里询问,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难为情。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太懂如何挑选,父亲的年纪该穿什么款式、什么颜色好呢?   芝芝 又道:“下雨不太好出门,网上买呗,搜一下男士夏装就行了,颜色么,要我说,衣服蓝白灰不会出错,裤子灰黑最保险。”   他迟疑了下,点点头:“好。”   网购不必直面售货员热情的询问和探究的目光,不止可以从容挑选外穿的衣物,也可以自然地购买贴身衣物。   庄家明过去的贴身衣物都是由母亲购置,自己从未去过商店。而母子之间也不会深入地交谈这个问题,只是含糊地问一句“大小差不多吗?”   他都说“差不多”,但其实有的大了,有的小了。原以为母亲不会知晓,可当娘的都对孩子上十二万分心,穿的多的必然合身,很少穿的肯定不喜,久而久之也就不必再问了。   可是,他的妈妈已经死了。   今后吃什么穿什么,都要他自己打理。   庄家明抬起了脖颈,盯了会儿斑驳的天花板,等眼眶里的泪意消退后,才慢慢浏览起五花八门的网页。   他第一次给人挑衣服,非常谨慎,只挑父亲常穿的款式,再每家对比价格,阅读评价,反复斟酌后才下了单。   两日后的深夜。   庄鸣晖拖着沉重的脚步下班回家,小区里静谧一片,只在走过一楼的某户人家时,不经意地惊动了看门狗,传出汪汪的叫声。   他放轻了声音,慢慢挪上楼去,脑海中仍旧盘桓着母亲的电话:“鸣晖啊,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舒沅,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但是你工作这么忙,总得有个人照顾你吧?家明才读高一,学校里的事情你能管到多少……”   千头万绪涌上脑海,使得原本就因睡眠不足的脑袋更昏沉了。   他晃了晃头,加快了脚步。   家里漆黑一片,已经凌晨两点多,孩子应该睡着了。他蹑手蹑脚地进屋,怕开灯吵到儿子,只用手机的屏幕照明。   提包丢在沙发上,他轻轻推开门,蹲到衣柜边上,托着抽屉的底部拉出来。幽幽的屏幕光下,一张纸条跃入了眼帘。   是他儿子的字迹,端端正正:旧的收起来了,换新的吧。   他拿起纸条,发现下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套睡衣,再抽开隔壁的那一格,又是上买的,不贵。   一股泪意直冲眼眶。   庄鸣晖摘下了眼镜,揪着衬衫的下摆擦了擦,满脑子都是“阿沅,我们的儿子长大了”,而后又觉得心酸,想着“要不是没了娘,哪里需要孩子操心这些事”,骄傲与愧疚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交织在胸膛里,闷得发慌。   他在原地蹲了好一会儿,这才戴上眼镜,小心翼翼地捧起新的衣物,蹒跚着走向了浴室。   隔壁屋里,庄家明听着哗啦啦的水声,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中的分班考定在八月二十五日,过了七夕节后,时间越来越不够用。   芝芝恨不得有个时间转换器,一天能有36个钟头学习,又或者学个影分身术,十个自己能同时背课文。但想来想去,觉得都没系统好用。   她愿意用重生的机会和十年的青春,交换一个不花钱就会死的系统,每月额度七位数的那种。   可惜,没有人和她交换_(:3」∠)_   她只能继续玩命复习,每天台灯开到十二点多才关。   今夜也不例外。   关母蹑手蹑脚地走到女儿的卧室外,悄悄推开了门,透过手指细的门缝往里瞄了眼,正好看见芝芝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的样子。   她的坐姿绝对算不上标准,翘着腿,扭着脊椎,斜着写字,旁人看了都替她觉得难受。关母一会儿想叫她坐直了写字,一会儿又觉得她头低得太低,斟酌再三,又觉得干脆叫她睡觉算了,话都想好了,“读书靠积累,也不差这么一会儿”。   但犹豫来犹豫去,这句话也没说出口。   最终,她只是轻轻带上了门,摸黑回到了自己屋里。   关父也没睡,问她:“芝芝还在看书?”   这话可不得了,一下子点燃了关母的怒火,她选择性遗忘了自己说过的话,责怪关父逼女儿太甚:“都怪你,没事提分班考干什么?又不是高考,芝芝中考前都没这么拼命!”   关父一脸蒙,下意识地反驳:“你也说了啊,怎么现在就怪我一个?”   开玩笑,虽然他不记得自己的袜子放在哪里,但女儿读书的事记得清清楚楚,绝对没错!   “就是你先提起来的。”关母言辞凿凿,并且不容反驳地批判了起来,“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你看看把孩子逼成什么样了。” 第7章 核桃补啥   做了十几年夫妻,谁不知道谁,关父明智地停止了争辩,只是说:“她知道用功是好事,实验班和普通班区别大了去了,说是说高二还有机会,但和高一就进能一样吗?那是赢在起跑线上!她现在多学一点,高考就多一分。”   “我怕她熬坏身体。”关母忧心忡忡,“老关啊,我们是不是给闺女的压力太大了?”   关父不知是因为天热还是心烦,翻了好几个身:“就你心疼女儿我不心疼?她马上就是高中生了,现在不搏一把,以后就晚了。我们家的条件就这样,没什么能给她的,你难道想她和我们一样早起贪黑开馆子?”   他只有初中文凭,不懂什么学问,却知道三百六十行,坐办公室吹空调的工作,总比卖口吃食有出息,自己穷点累点没什么,但不想让女儿未来的日子过成自己这样。   这个道理,关母也懂,他们这辈子就这样了,一眼看得到头,可孩子不一样,现在轻松,以后就要吃苦,反之这三年吃点苦头,往后才能过上好日子。   她叹了口气,软下了语气:“那你明天去菜场的时候买只鸡,炖点汤补一补。”   “补脑不是吃核桃更管用?”关父琢磨了起来,“我去称两斤核桃吧。”   关母反对:“核桃吃着麻烦,她也弄不来——你女儿手多笨你不晓得哦?”   “那买剥好的。”关父说,“也贵不了多少钱。”   关母很计较:“贵老多了,你买回来我给她弄。”   “你哪有这个功夫,店里够忙的了。”关父不耐烦地说,“就买核桃,睡吧。”   关母嘀咕了句,约莫又是心疼钱,他假装没听到,翻个身睡了。   没多久,房间里响起了扯鼾声。   第二天,东方还没亮,关父就起床去菜场了。   店里的面种类都是固定的:咸菜肉丝面、红烧大排面、红烧鳝丝面、黑鱼面、牛肉面、榨菜肉丝面、番茄鸡蛋面,配菜也就那么几种,凉拌黄瓜、酸辣土豆丝、拌海蜇,再加个紫菜蛋花汤。   夏天食材经不起放,做餐饮也讲究新鲜,所以他每天买的菜都是定量的,宁少不多,小本生意,经不起亏本。   去的摊子都是熟悉的老人,看人过来,不必多说,三下五除二就把分量称好,收钱的时候习惯性抹去零头。   关父以最快的速度买完食材,踏进了一家刚开门的杂粮店。   这家店里卖谷物杂粮,也卖瓜子坚果,老板娘是个身材偏胖的中年女人,动作麻利:“要点啥?我这儿都有。”   “这个多少钱?”关父指着柜子上最显眼的小核桃仁。   老板娘爽快地说:“一罐四十五。”   太贵了。关父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犹豫了下,又问下面称斤两的薄皮核桃:“那这个呢?”   “三十五一斤,多买可以便宜点。”老板娘看出他手紧,主动问,“买给谁啊?”   关父马上说:“我女儿,她马上要读高中了。”   老板娘了然,热情地说:“学生是要多吃核桃,补脑,你买这一罐罐的吧,都剥好了的,吃着方便。”   关父下意识地搓了搓裤袋里的几张钞票,眉心皱出深深的折痕。   “我这里还有核桃粉,冲一下就能喝,也很方便。”老板娘给他拿了一罐,介绍说,“里面有芝麻也有核桃,对学生特别好,四十块钱。”   一大罐的粉末看着比一小罐的核桃仁多很多,关父衡量了下,觉得这个更划算,遂点头:“那就要这个。”   两分钟后,他提着两篮子重重的新鲜食材,怀揣着一大罐的芝麻核桃粉离开了菜市场。   到面馆的时候,关母已经开了门,正在打扫卫生:“买了吗?”   “买了。”关父顾不得放下沉甸甸的篮子,把怀里的核桃粉拿给她,“你别忙,先把这个给芝芝送过去,一会儿她起来就能喝。”   关母犹豫:“事情那么多,我晚点拿过去也行,她没那么早起。”   “叫你去你就去。”关父捋起袖子,大步走进逼仄的厨房里,“卖这个的说了,孩子喝了对脑子好。”   关母只好同意了。   于是,这一天芝芝起床的时候,就看到了餐桌上放的核桃粉,下面压着她妈的一张字条:[你爸早上去买的,补脑,你记得冲一杯喝]   她纠结地皱起了眉毛,该怎么告诉爹妈,以形补形都是屁话,压根没用呢?更重要的是,核桃粉很、难、喝!   十分钟后。   她撬开了盖子,安慰自己:“算了算了,坚果是好东西,反正也不会比减肥餐更难吃了。”   下次再和他们科普辟谣吧。   考试将近,芝芝和庄家明在图书馆里为自己准备了一次模拟考。   早晨出发的时候,天色暗沉沉的,好像随时会来一场暴风雨,谁知道盛夏的天气说变就变,才开始写语文就出太阳了。   艳丽的金光透出厚重的云层,穿透图书馆的大玻璃,正正好照在庄家明身上。他穿着件宽松的白色t恤,衣袂被晕染出一圈圈的毛边,几乎透明。   芝芝坐在他对面,好险没看呆。   说来,从小到大她沉迷言情小说最重要的一个缘故,就是因为庄家明同学的存在,现实的男主角模板在此,怎么会怀疑小说的剧情呢?她真·少女时代一直都相信《恶作剧之吻》里的情节真的会出现。   尤其是庄家和他们家的关系的确亲密,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沦落街头,庄家肯定愿意收留她住下。   到时候岂不是可以……嘿嘿嘿?!   想想都美滋滋。   然而,美好的愿望在高中生涯真正到来时破灭了。庄家明还是江直树的现实版本,成绩好,帅气,超受女生欢迎,巴特,告白??   别说大庭广众之下告白了,就算是偷偷把情书塞到他抽屉里,万一被别人发现交给了老师,那就真的全校通报批评吧。   想想看,周一升旗仪式,校长操着一口带有口音的普通发,抑扬顿挫地说:“某某班的某某同学,小小年纪不知道学好,居然给蓝同学写情苏……”   oh,no!   至于言情小说里的“公主”“少爷”什么的,校园里没有,夜总会很多。   往事不堪回首。   芝芝长叹一声,托着头看着对面的少年,心里特别理解十年后喜欢十七、八岁男孩组合的粉丝。   她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态,他要不是高中生,恨不得马上和他早恋。   目光太炽热,庄家明蓦地抬起头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我沾上墨水了?”   “没有,看你好看,随便看看。”她低下头去。   庄家明不信,觉得自己被青梅捉弄了。   默写完了古诗词填空,芝芝在做阅读理解前又往对面的少年身上瞄了眼。他有个继承自母亲的习惯,喜欢用钢笔写字,字迹带着笔锋,极有风骨,和她用水笔写出来的软绵绵的字体完全不同。   但是……作为一个不爱好书法的人来说,看什么字,肯定先看手啊。言情小说里形容男主角,必然是像钢琴家的手,白皙修长,在黑白琴键上跳跃时赏心悦目极了。   “你到底看着我干什么?”庄家明拧起眉头,“有话直说好了。”   芝芝想了想,诚恳地说:“我就是觉得,我俩不在一个班也挺好的。”   “为什么?”   “你影响我学习。”   庄家明拿起笔袋里的橡皮砸向了她的脑门:“不要找借口,快写。”   “你这个臭毛病得改一改。”芝芝把滚落到身上的橡皮丢回去,“会投篮了不起啊。”   庄家明又一个男神的地方是篮球打得普通,但投篮奇准,三分球一投一个进,站几米外丢垃圾十次十中,鲜少失手。小时候去公园套圈,他次次能套中玩具,叫她恨不得套了麻袋抢回家去当童养婿。   “我也行。”她掂了掂手里的橡皮,扬手一丢。   他背后路过的女生只觉得手背一痛,书没拿稳,哗啦一声全洒在了地上。   芝芝一惊:“哎呀!”   庄家明赶紧站起来帮她捡书,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没注意,你没事吧?”   “怎么乱丢东西啊。”女生甩着手背,皮肤红了一块,要不是看他道歉诚恳又长得帅,哪里肯轻饶,“下次小心点。”   “不好意思,不是有意的。”庄家明捡起了书,诚恳地说,“我帮你拿过去。”   女生余怒未消,板着脸说:“那你帮我拿到借书台去吧。”   庄家明二话不说,立刻接过她手上所有的书,抱着去了借书台。女生咬了咬嘴唇,揉着手背跟了上去。   芝芝目瞪口呆:就多麻袋,给我一个道歉解释的机会啊!她张了张口,又咽了回去,如果她自首的话,好端端的爱情片会不会就成了犯罪片??   过了会儿,搬完书的庄家明回来了,捡起滚得老远的橡皮放回笔袋里,对她说:“你就不要乱扔了,砸到人不好。”   芝芝眨眨眼,问道:“我砸的她,你干嘛替我背锅啊?”   “我先扔的,不怪你。”他反过来安慰她,“别怕,她不严重,没青也没破皮,就是有点红,我已经道过歉了。”   芝芝哦了声,表情有点微妙。   庄家明却已经放下了,重新拿起钢笔:“快做卷子吧,来不及了。”   芝芝更确定了,和他一个班的话,真的影响学习! 第8章 分班考   用二十几天的时间,过完初中三年的课程,有可能吗?如果放在一个月前,芝芝肯定会摇头:开玩笑,不阔能!   但是现在,她做到了!   依靠每天九点钟开始复习,一直到晚上十点钟睡觉的疯狂补习,她成功地将计划本上的全部内容完成了。   今天是八月二十四日,离明天的分班考还有10个小时。   芝芝看着时间还早,准备临时抱佛脚,再背一下古文和英语。然而才背了个开篇,卧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她扭头去看,发现是父亲站在门口,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进来:“爸?”   关父杵在门边,没进来的意思:“没事,爸就是想和你说一声,明天早上我送你去学校,一中在市里,你要早点起来。”   一中在市区,而他们在下辖的县城,过去大概要坐40分钟到1个小时的公交。   芝芝赶紧摇头:“不用了,我和家明哥说好了坐公交去。”开玩笑,他们家又没有车,让父亲开个电瓶车载她去一中,折腾她也折腾爹,何苦来哉?   关父却不同意:“你没去过,我送你去,万一找不到怎么办?”   “去过了。”她不假思索地说,“考场也看过了。考试在九点,明天我们坐6点20的车过去,堵1个钟头都来得及。对了,明天中饭就在学校旁边吃了,考完再回来。”   关父没想到女儿考虑得那么妥帖,一时愣住了。   芝芝静静地看着他,心里很清楚父亲的诧异,但她的灵魂已经成年许久,喜欢自己掌控生活,不可能再事事依赖父母。   她需要他们慢慢习惯起来。   “爸?”她笑一笑,安抚道,“我可以自己去的,你和我妈不用为我操心。”   不知道为什么,关父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递过去二十块钱:“你都有主意了,我就不说什么了,不过……”   她接过来:“什么?”   “好好看题,不要粗心大意,交卷前检查一遍。”关父语重心长地说着,到最后才欲盖弥彰似的补了句,“不要有太大的压力。”   芝芝笑了,点点头:“知道了。”   关父又立了片刻,好像找不到可以说的话了,视线落到钱上,一下来了灵感,忙不迭叮嘱:“渴了就买瓶可乐喝,不要省钱,当心中暑。”   她还是点头。   关父终于没话了,站了站,摆摆手:“你背书吧。”   咔哒,门被带上了。   主卧里,关母问丈夫:“和芝芝说好没有?我明天六点半叫她,七点钟就能走,你骑车过去大概一个钟头……”   她话还没有说完,关父就打断了她:“她和家明说了坐公交去。”   “这怎么行?”关母反应很大,“路上堵了怎么办?”   关父说:“他们六点多就走,而且已经去过了,认得路也看了考场。”   “啊。”这下关母也愣了愣,有点体会到丈夫刚才的感觉了。   “睡吧,她不用我们操心。”关父躺进了被窝里。   关母在床沿坐了坐,马上找到了新的任务:“那我去问问明天几点钟叫她。”说着,急匆匆又出去了。   五分钟后,她回来宣布:“明天你先去开店,我五点五十分要叫她起来。”   nbs “嗯。”关父应了声,抬手关掉了灯。   然而,芝芝早就养成了闹钟开三个的习惯,她五点半就醒了,赖了十分钟,在第三个四十五分的闹铃响起时,已经翻身坐了起来。   “芝芝啊,五十分了。”关母掐着时间过来敲门。   “我已经起来了。”芝芝打开门,冲向了厕所。   关母愣了愣,鬼使神差地往她房间里看了一眼,被子叠好了,书桌整整齐齐,上头放了一个帆布包,鼓鼓的,露出的透明的文件袋里塞着考试用的水笔和考试铅笔。   都弄好了。她咽下了叮嘱不要忘记拿东西的话,突然有点失落。   “妈我好了。”芝芝利索地收拾好自己,捞起帆布袋挂在肩上,“我走了啊。”   关母回过神来,赶忙叫道:“早饭!”   她今天没去面馆,特地给女儿蒸了包子和糯米烧麦。   芝芝急急刹车,跑回来扯了个保鲜袋,把包子烧麦都灌在里面,顺手拿走了昨天买回来的一盒纯牛奶:“我走了。”   “好好考!”关母追到门口。   “嗯嗯。”她点头如捣蒜。   “不要粗心,题目看得认真点,不要提前交卷,做完了检查一遍。”   芝芝满口答应:“知道了。”   关母还想说什么,对面的门吱呀一下开了,庄家明背着书包走了出来,和她打招呼:“阿姨。”   “家明啊,早饭吃了吗?”关母口中问着,已经去厨房给他拿包子了,“我蒸了包子,你拿两个去吃。你爸爸呢?”   庄家明答道:“他昨天没回来。”   “你今天考试他也不回来?”   “我让他不用回来的,中考我也是一个人去的。”庄家明说着,朝狼吞虎咽的芝芝眨了眨眼,“再说还有芝芝。”   关母想想有道理,把一袋包子塞他手里:“好好考,你帮阿姨看着点芝芝。”   庄家明点点头,微微笑说:“知道了,谢谢阿姨。”   芝芝懒得反驳,埋头啃肉包子——噫,她妈做的肉包子就是好吃。   六点二十分的公交车人还很少,芝芝和庄家明找到了空位坐。   天色已经很亮,没什么云,放眼望去一片蓝空。芝芝心情不错,掏出了准备好的小本本:“背一下么?”   “我给你抽。”他拿了过来,随手翻了一页,“‘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下一句是什么?”   “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她背完,得意地瞟他一眼,十年后的背诵,服不服?   庄家明没看出来有什么好稀奇的:“我问的是一句。”   芝芝踹了他一脚:“就你话多。”   庄家明抬腿把她压了下去:“不要乱动,踢到别人怎么办。”   “好啦好啦,就你乖。”芝芝以前暗恋庄家明,主要是他成绩好又长得帅,对他的性格倒没什么萌点,青春期的少女,还是喜欢酷一点或者冰山一点的男孩子,不过现在年纪大了,觉得还是这种暖男款比较好。   就像是严严冬日里,捂在被窝里的热水袋,是南方狗唯一的慰藉!   “还背吗?”他问。   “背。”   路遇早高峰,中途又换了车,八点多的时候,他们到达了市立第一中学。   校门不大不小,建筑半新不旧,倒是绿化因为生长多年,郁郁葱葱,在盛夏的尾巴上搭出大片的清凉。   门口树立着两块公告牌,贴着分班考试的楼层和教室。   庄家明和芝芝对了一下,他们俩一个在第一栋楼,一个在最里面的一栋,区别十分明显。   “看来是根据中考成绩分的。”芝芝饶有兴致地瞄着名单,捣捣他,“哎,我们学校进了几个啊?”   赶紧给她念一念名字,免得又发生和程婉意那时一样的尴尬。   两个月前的同学不认识了,怎么都说不过去。   反正也没事,庄家明一个个找过去:“王诗怡、蒋悦、韩琮……”   模糊的影像浮现上脑海,芝芝开始记起他们的样子了,就好像是一块积满了尘垢的玻璃,被一点点擦去蒙尘。   她环顾着熟悉又陌生的校园,对自己重生回到十六岁的事又多了几分真实感。   八点半,他们分开去各自的考场。   临别前,庄家明犹豫了下,还是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好考。”   芝芝忍不住想逗她,故意问:“咋的,你想和我一个班?”   “好看着你。”他笑了一笑,引得路过的女生纷纷发出抽气声。   芝芝也跟着笑了:“那我就多努力一下啰。”   分班考的时间很紧张,每门课的间隙只有二十分钟,排个队上个厕所的功夫就没了。   芝芝被分配在了条件最差的楼里,厕所的冲水坏了,每次上厕所都觉得是种折磨,一整天考下来头晕眼胀,怀疑自己可能中毒了。   后来还是庄家明买的一罐冰可乐拯救了她。   快乐肥宅水,包治百病!   回去的公交车赶上了晚高峰,堵了半天才到家,芝芝没胃口吃饭,啃了两个苹果就对付了过去。   关父和关母有一点最贴心,他们从来不在她考完试后问考得怎么样——虽然有点过分刻意,但不用应对依旧让她松了口气。   接下来只要等三十一号报道就行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买住宿用品。   关母认为这是家里的头等大事,考完试的第一天,她就趁着下午店里空,开着电瓶车载着她去妹妹的服装店了。   路上,她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衣服上带着浓浓的油烟味儿,芝芝蜷缩在小电驴后面的位置上,觉得自己像是只鹌鹑。   母亲的话断断续续地送进耳朵里:“我让你姨给你带了几件衣服……你是高中生,不是小孩子了……但在学校不要攀比,我们家条件不好……你好好读书……”   都是老生常谈。   芝芝托着脑袋,心想:其实做孩子的,很少嫌弃父母穷,只会怪父母不公平。她虽然从来没有穿过几百块的好衣服,但爸爸妈妈所有的爱都给了她,所以即便物质条件差一点,她也没觉得低人一头。   她很幸福,真的。 第9章 开学大采购   关母叫金美娟,芝芝的小姨叫金美兰,名字有点土,但在小时候,金小姨是芝芝心目中最幸福的女人。   因为她有一家服装店!   店里那么多那么多的衣服,都是她的,这是何等样的幸福。   后来她才知道,开服装店不比开面馆轻松,同样十分辛苦。不过,她还是很高兴去小姨那里的,这就意味着又有新衣服穿了。   下午时分,店里的人三三两两,金美兰正在和相熟的客人聊天,看到外甥女,脸上立刻扬起笑容:“哎哟,芝芝来了。”   “小姨。”芝芝迎上去,视线本能地落在了最显眼的几个模特身上。   关母和妹妹说:“昨天刚考完试,今天带她来买几件衣服。”   “早就该买了,芝芝都是高中生了,不能像以前一样随便穿穿。”金小姨是个爽利人儿,嘴里说着就拿出了一件韩版的连衣裙,上面是衬衣,下面是格子裙,非常少女风,“芝芝来试试这件,小姨店里卖得最好的就是这个了,都是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   关母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不要这种,简单大方的就行了,小孩子家家随便穿穿。”   “姐啊,芝芝都是大姑娘了。”金小姨把她拉到一边,低声劝说,“现在学校里的小姑娘哪个不爱打扮。”   “我知道,不然我带她来买什么衣服,又不是不能穿了。”关母不是不了解青春期少女的自尊心,但她自有一番顾忌,“她现在是学生,主要任务是学习,把心思用到穿衣打扮上怎么行?普普通通就行了。”   她不会让女儿穿破破烂烂的衣服去,平白低人家一头,可是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况且最重要的是,普通不出挑才能防止早恋啊。   高中那么关键的时候谈恋爱,她和孩子爹指不定要气到吐血。   “这件不好。”关母看女儿恋恋不舍地摸着裙子,劈手夺下,拎了件平平无奇的牛仔外套,“试试这件。”   芝芝别过头,悄悄翻了个白眼。她妈真的是抓不住重点,一件裙子能早恋吗?不和庄家明同班才最重要,平时挺明白的一个人,偏偏灯下黑。   “外套用不着买,学校肯定会发校服的,到时候穿那个就行了。”她游走在密密麻麻的衣架前,熟练地挑出了想要的衣服。   一条牛仔裤,夏天能穿到深秋,再来一件卫衣,冬天穿在毛衣外面,可以扛过初冬,打底衫也是必需品,什么季节都好搭配,唔,再来件针织开衫,秋风一起就能穿了,夹在校服里面能抗好些日子。   她挑挑拣拣,脑海里已经和校服搭出了三四种配法,十分满意,抱着满满一怀进试衣间了。   搭配效果和她想的差不离,干净清爽,很学生气。   “妈,就要这几件。”她挑完了。   金小姨翻捡着,不大满意:“怎么都是蓝白灰啊?小姑娘应该穿亮一点的颜色。”   芝芝真少女那会儿比较害羞(其实是对身体发育的羞涩),不大喜欢红黄粉一类的亮色,偏爱沉闷的蓝白灰,等到成了老阿姨,喜好彻底颠覆,认为自己永远十八岁,睡衣都是清一色的粉!   回到十六岁,她也很想穿少女卡通风格的衣服,这不是没钱么,只好选性价比最高的了。   不过不能说实话,她找了个借口:“一中的校服就是蓝白的,这样好搭。”   “不行不行,太老气了。”金小姨坚决不同意,把她选的灰色卫衣改成了橘黄色,背后的印花是只超可爱的加菲猫,针织衫换成了版型更收腰显身材的,“试试这两件,别看你妈,听我的。”   芝芝只好再去试了一次。   果然,比起之前的两件,新的更活泼朝气,让人看了眼前一亮。金小姨给姐姐使眼色:“就这两件。”   关母没 法抵抗一个母亲看到女儿漂漂亮亮的诱惑,屈服了:“就这个吧。”   芝芝:=口=   行吧。   买完衣服,她又和母亲大包小包去了超市。   关母盘算:“你们学校会发四件套,暂时不买了,脸盆要买两个,毛巾四条,洗衣服你是用肥皂还是洗衣液?”   “肥皂两块,一个洗内衣内裤一个洗普通衣服,一罐洗手液,一支洗面奶,一支防晒霜,面霜护手霜都要,还有沐浴露和洗发露。”芝芝掏出昨天写好的清单,熟门熟路地拐去了日用品区。   关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总觉得女儿一下子过分独立,搞得她这个当妈的很不习惯。   但芝芝这么做纯粹是为了省钱,要是不按着单子去买,绝对会不知不觉买了很多有用没用的,尤其是日用品,总是让人觉得自己迟早会有用到的一天。   牙刷两支。牙膏一盒。一个水杯。两盒大宝。   没一会儿,推车里就堆满了住宿的必需品。   关母给丈夫打电话:“你关下店,我们在沃尔玛……对,我是说了晚上再去,但是你闺女已经把东西买得差不多了,我们拿不动。”   挂了电话,她看着连抽屉锁都买好了的芝芝,心想,这性子像我。   她金美娟,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能干!   芝芝用一天的时间买完了住宿用品和衣服。第二天,她问爹妈要了一百块钱,说要买点文具。既然不打算教赞助费,家里的现金很宽裕,关父爽快地给了她两百块,让她看着买。   她转头就跑去了庄家,借了庄家明的笔记本电脑网购。   他问:“你买什么?”   “书包。”   她实在受不了自己过去的审美了,最近一直都是背相对而言比较素净的帆布包,但开学就不能再凑合了,必须买个看得顺眼的。   心爱的北极狐肯定买不起,但找到个质量和设计过得去的普通包没问题,她浏览了会儿,很快找到了一个uji风格的双肩包,布料结实,几乎没有多余装饰,唯一的缺点是容量不大——不过住宿生用不着背多少东西,足够了。   价格也很感人,才598,还包邮,满100还可减5块。   “家明哥,你买吗?和我用情侣款吧,这两个才115,减掉折扣才110,省了十块啊!”芝芝扭头看着庄家明,目光热切。   庄家明绷紧了脸,余光扫过屏幕,说是什么情侣款,其实就是两个撞色的同款,大小花纹都没差的,再垂眼看着她,刚刚脱口说出“情侣款”的邻家妹妹毫无自觉,满脸都写着“可以省钱了”。   “不买。”他转过了脸。   芝芝遗憾地放弃了:“好吧,那我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能凑单。”   还真的有!这是家文具店,除了书包之外,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文具,芝芝挑了个大号的文件袋,准备用来装试卷,又买了个同样风格的笔袋,顺嘴说:“我以为这家是仿母鸡的性冷淡风,原来只有书包像啊,诶,这个笔袋可爱!”   庄家明:“……”她刚刚是不是说了那个什么冷淡??   她很快凑满了一百块,心满意足地get到了折扣,借用他的账号付了钱:“这样我下午只要去买笔就行了。”   三菱un-155c-38、斑马jj15、百乐juice,她来了!!   如果你不爱学习,那就买文具吧!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新的笔,新的笔记本,新的书……都能够唤醒深埋在人心中的那一丢丢好学之心。   ——虽然绝大多数情况下只有三分钟。   但芝芝依然决定虔诚地完成这个步骤。   她已经有了计划。   首先,笔 要买自己用得最顺手的那几只,虽然会稍微贵一点点,但是学生需要大量书写,握感好是最重要的,往后可以买替芯,贵不了多少。   其次,笔记本贵在精而不在多,好看的封面是一时的,为了本子好看冲动购买,很有可能会因为写不下笔而闲置,对于她目前的经济条件来说,这样的浪费有点可耻。   所以宁可买实用的也不要买花哨的,最实用的是活页本,容量大,还可以随时增添内容。内页要买纯白,她已经习惯自己布局规划,方格和横线都会阻碍她的思维,尺寸最好是a4,这样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打孔器,就能用普通的白纸diy内页,方便又省钱。   草稿纸一本本买最不划算,她准备上了学后,去学校不远处的打印店里买一沓白纸回来。   除此之外,小夹子、橡皮、圆规、尺、修正液、便利贴……全是不可或缺的道具。   她心里迅速过了一遍,扭头问庄家明:“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去买吗?缺好多东西呢。”   “不去。”庄家明低头翻漫画书,不看她。   芝芝懵逼:他是不是生气了?他为什么生气?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家明哥?”   “嗯。”   “一共一百零三块。”她赔着小心,把钱放在他桌上,“放这里了哦。”   “知道了。”还是不看她。   芝芝揣摩不透少男心思,苦思冥想,她做错了啥?买东西叫上了他啊,难道是昨天去超市没叫他?   她犹犹豫豫:“你东西都买好了吗?”   “还没,晚上我爸回来和我一起去。”他回答。   芝芝掏了掏裤袋,满意地发现自己果然塞进去忘拿了:“这是我列的单子,给你参考一下。”   他接了过来。   好像还是不对。芝芝皱眉想了半天,毫无头绪,干脆破罐子破摔,一把扑过去扭住他的胳膊。   庄家明本来坐在床上翻书,被她一撞,猝不及防地倒了下去:“关知之!你干什么?”   “我要问你呢!”芝芝抄起他的枕头,使劲揍他,“你干嘛对我冷脸?我又没惹你,你几个意思?”   庄家明拽住枕头不让她乱打:“放开。”   “不放。”   他用力拽。   男生的力气比女生大得多,芝芝用出吃奶的劲儿,憋得满脸通红。   两个人正僵持着,房门突然开了。   庄鸣晖昨晚熬了个通宵,现在才回家,没想到一进门就听到房间里乒铃乓啷的,赶紧推门进去:“你们俩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芝芝(懵逼):小男生都在想啥,好端端的生什么气?   庄家明:虽然没什么好生气的,但是就是好气哦 第10章 上学啦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在房间里嬉闹,往小里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往大里说,多少有点亲密过渡,不知分寸。换做关母进来看到这样的情景,心里肯定咯噔一下,可男孩的父亲不比女孩的母亲,这方面要迟钝得多。   庄鸣晖推门进来,看到芝芝暴打自家儿子,第一反应就是:“家明,不要欺负妹妹。”   “我没欺负她。”父亲没感觉,庄家明已经觉得窘迫,耳廓通红。   芝芝看到他害羞,才反应过来自己是青春少女,应当注意异性间的分寸,讪讪地下床,装乖叫人:“庄叔叔好。”   “芝芝啊。”庄鸣晖对她露出和气的笑容,“要不要喝饮料,叔叔给你买。”   她赶紧摇头:“不用不用,我是来找家明哥借电脑的,马上就回去了。”   “这么快回去干什么,你家里也没人。”庄鸣晖去开冰箱,想拿冰棍招待客人,可里头空荡荡的,连个鸡蛋也没有,心里便是一痛。   但他不敢在儿子面前表露出对妻子的思念,强忍着眼酸,从裤袋里掏出皮夹,摸了张百元大钞塞给儿子:“带妹妹去买雪糕。”   庄家明看他满眼血丝,沉默了下:“我自己去买东西,你在家里睡一觉吧。”   “没事没事,爸爸冲个澡就行了,要买的东西那么多,你一个人提不动。”庄鸣晖叮嘱道,“你们去楼下吃点东西,我一会儿就下来。”   “我自己去就行了。”庄家明抿紧唇角,语气坚决。   庄鸣晖摇头,不容置否:“我陪你去。”   父子俩僵持上了。   芝芝赶忙打圆场,拽了拽庄家明的袖子:“我们去买雪糕,我想吃三色杯,走吧家明哥。”   “你先和妹妹下去吧。”庄鸣晖开始收拾衣服。   庄家明被芝芝拽出了门,但明显不太高兴,只是一贯教养好,不肯对旁人发火罢了。   “不要板着脸了,叔叔专门回来就是为了陪你买东西。”   他道:“我可以自己买,又没多少东西。”   芝芝乐了,解释给他听:“傻瓜,叔叔不是觉得你自己买不了,是想陪你买啊。你马上要读高中了,当爸爸的什么都不做,心里肯定过意不去。那天我和我妈去买东西,我很快买完了,她可不爽了,非要拉着我再去买双球鞋。”   庄家明一怔,转头看她。   少女笑盈盈地看着他:“现在我们可以去吃雪糕了吧?”   三十一号上午,关家在面馆的门上贴了张“送孩子上学,下午开门”的白纸,大包小包地搬着行李下了楼。   庄鸣晖连忙打开后备箱:“放得下吗?”   “没问题。”关父将行李一件件码整齐,赞道,“这车够大。”   “院里的车,我老早和他们说了要借来送孩子上学。”庄鸣晖笑了,他这些年没攒下什么钱,驾照虽然考了出来,但买不起车,好在单位的福利不错,以他现在的职位,完全可以借公司的车来开。   关母感激得很:“这次多亏你了,要不然这么多东西还真不好办。”   “这话太见外了,难得两个孩子在一个学校。”庄鸣晖摆摆手,又问,“今天过去了知道分班?”   提起这件事,关母就有点发愁:“可不是,要考不进……”   “考不进就考不进,才高一,不要把孩子逼得太紧了。”庄鸣晖赶紧劝说。在他看来,关家夫妻心肠好人也勤快,就是太逼孩子,芝芝从小就被盯成绩盯得紧,实在可怜。   现在再担忧也没用,关母便住了口。   楼道里,芝芝和庄家明提着各自的书包下来了。   关父问:“再检查一下,你们没什么东西落下吧?”   “没,我都 检查过了。”芝芝瞧了眼面前的小货车,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看来行李绝对放得下,用不着挤着坐了——她真的受够了瘦子就要坐别人腿上的待遇。   家长们再三检查,确认行李收整无误,出发去学校。   一中门口人山人海,停满了车,其中有不少是奔驰宝马。庄鸣晖瞧见了,心里有点后悔,早知道就问院里借辆奥迪,这货车虽然大,但给孩子们丢脸,万一被同学瞧见了不大好。   “门口车太多了,要不然我们停远一点?”他问关父。   两个父亲有默契,刚想答应下来,芝芝趴到了驾驶座的椅背上,提议道:“庄叔叔,那边有个小门看见没,是停车场的侧门,你停那里去,离宿舍也近。”   “分班的成绩贴在门口吧。”关母道,“我看那里围了好些人。”   她说:“我和家明哥下去看分班和宿舍,你们在停车场等我们就行。”   “成。”   小货车在拐角处停下,芝芝跳下车,嘱咐道:“进停车场以后一直往北开,找个离宿舍近一点的,不然不好搬东西。”   “你这孩子怎么使唤大人?”关母虎着脸,“算了我陪你们俩去。”   芝芝赶紧关上车门:“您算了吧,大门到宿舍远着呢,腿不好的人就省省力气。”   大家都笑了。庄鸣晖说:“芝芝心疼她妈呢。”   “她不气我就不错了。”   他们说着,看着两个孩子灵巧地穿过车流,迅速杀进了校门口拥挤的人群里。   布告栏前站满了人。   芝芝个头矮,垫着脚看了半天瞅不见,只好使劲推着庄家明:“你去看。”   庄家明只好一边道歉一边往里挤。   分班从左到右,他很快在最左边的第一张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再往下、往下、往下,险之又险地在页末看到了“关知之”三个字,狠狠松了口气。   “我俩一个班。”   “几班?”   “高一(1)班,在1号楼,我的宿舍是e楼504,你是d楼303。”   “妥了,撤!”   她熟门熟路地带着庄家明绕了条小路回到了停车场,那里也是人山人海,停满了车子。   三个家长已经把行李都提了出来,看到他们过来忙问:“怎么样?”   “一个班。”芝芝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由衷高兴自己省下了一万块钱。   关父、关母齐齐松口气,露出笑容:“那就好。”   停车场的北门就对着宿舍楼,他们从那里进去,省下不少路程。一中的宿舍区男女界限分明,a-d是女生宿舍,然后是学生管理中心,接着是e-h楼的男生宿舍。   芝芝上次也住的d楼,但不是303,是305,舍友变了。   “程婉意?”她叫着新舍友的名字,有点意外,“我们俩住一起诶。”   程婉意还是文艺少女的腔调,文文静静地坐在床铺上,看到芝芝进来,嘴角弯起,露出个笑:“关知之。”   芝芝瞄了眼她的床铺,发现都收拾好了,也就没多管,找到自己的床位,在靠窗的上铺。   床上摆着一个大包裹,里头是宿舍被褥床单的四件套。关父把包扛下来:“这东西好,省得自己买了。”   芝芝蹬掉鞋子,麻利地爬上床:“妈,把里面的蚊帐给我。”   “你下来,我帮你挂,你哪里会挂蚊帐。”   “我又不傻,给我给我。”她伸手。   关母只好递了蚊帐过去,口中念叨不停:“别挂反了,门朝外开……”   芝芝捡了捡,很快找到顶上的四个角,抖一抖找出正反面,三下五除二系好了雏形,然后一个个结打得又紧又快,没一会儿 便装完了。   对面床铺忙碌的母亲见了,对关家夫妇说:“你们女儿真能干。”又怼下边傻乎乎站着的自家孩子骂,“你看看你!”   “我们家这个在家里啥也不干,懒得很。”关母可不想女儿交不到朋友,马上从包里掏出旺仔牛奶递给同学,“小姑娘拿着。”   女孩子不太好意思,推推拒拒,还是她爸爸接过了旺仔牛奶,又掏出了一大袋的果脯:“我们自家晒的果干,尝尝。”   “爸!”女孩子非常难为情,低声说,“你怎么把这个带过来了,我不是说不要拿了么,丢不丢人啊。”   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丢人现眼不说,农村的东西拿到学校里,大家不都知道她家不是城里的了么?肯定会看不起她的。做父亲的被她一说,面上浮现出尴尬和窘迫来,递出去的手僵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收回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   芝芝探出身去:“红枣干吗?我爱吃,给我一个呗。”   这解了那父亲的围,他抓了一大把递给她:“同学喜欢吃就多吃点,不值钱。”   芝芝接过来尝了一个,笑了:“好甜。”   关母默默地看了看女儿,抽了张纸巾:“给我,我给你放一边,等等再吃。”   芝芝悄咪咪松了口气,赶紧递给她妈。   果然,女儿讨厌吃枣子,做母亲的哪里会不知道。但关母什么也没说,把枣子包起来放到一边的小桌子上,和对方有一搭没一搭攀谈起来。   芝芝很快整理完了床铺,开始收拾衣柜。   关父本以为自己要累上半天,没想到成了甩手掌柜,只好宿舍上下转了一圈,把查看到的琐事一一转告女儿:“你们洗澡要去澡堂啊,那里才有热水,我问过宿管了,说是用学生卡计费……”   他说的事,芝芝都知道,但边听边点头,叫他们放心。   过了会儿,有过一面之缘的程妈妈过来了,淡妆绾发,长裙高跟鞋,气质吊打宿舍里的所有家长。她站在门口,扫了一遍宿舍里乱七八糟的行李,没进去:“婉婉。”   “妈。”程婉意走了出去。   “我已经和王校长打过招呼了,你有什么事就去找他。”程妈妈的声音不高,但宿舍里没人说话,大家都听见了,“每天给妈妈打个电话,有什么想吃的,我叫阿姨做好了给你送来,身体不舒服不要强撑着……”   家长们明白了,这个小姑娘家境不错,看起来还有点关系,得罪不起。   芝芝喝着她爸买来的冰可乐(罪过罪过),觉得自己解开了一个疑惑——怪不得程婉意好像没什么朋友呢,原来如此啊! 第11章 新生活   兵荒马乱的上午结束后,芝芝办了学生卡,冲了一百块钱,带着爹妈去食堂吃了顿。他们俩最初不愿意:“我们回去下碗面条吃就行了。”   “你们回去都几点了?至少1点。”芝芝不知不觉又拿出了十年后教训爹妈不要转发微信谣言的气势,念叨他们,“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注意自己的胃,等你们老了后悔就来不及了。”   关家爹妈:“……”   庄鸣晖忍着笑:“芝芝是关心你们呢,长大了。”   “爸。”庄家明冷不丁问,“你晚上吃什么?”   庄鸣晖:“……”   这下轮到关家夫妇笑了。   关母说:“家明别担心,你爸今天晚上和我们一起吃。”   “就是就是,少管我们,管好你们自己就行了。”   家长们拒绝这个话题,开始教训他们好好学习,用心读书。   饭后,三个家长带着满肚子的担忧回家了。芝芝和庄家明则去1号楼的教室,下午有开学典礼,事情多着呢。   高一(1)班的教室在1号楼的四楼,也就是顶楼,从楼梯上去,首先是两个教师办公室,然后是4个教室,最旁边则是洗手间和另一个楼梯。   一班在办公室旁边。   还没到一点钟,教室里已经来了不少人,桌椅乱七八糟地堆着,程婉意拿了张表格,正在登记名字,看到他们过来就说:“班主任来过了,说女生打扫卫生,男生去搬书。”   “哎呀,庄家明。”有个男生抱了厚厚一摞书进来,看到他马上道,“快和我下去搬书,就没几个人来,重死我了。”   庄家明立刻下去帮他。   芝芝看到角落里还有抹布,拿了块擦起窗台来,旁边有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看到她:“关知之,你也在这个班啊。”   “是啊。”芝芝卡了一下,老毛病又犯了——这妹子叫啥来着?   女生继续道:“我们班好像就你、庄家明、我、韩琮、程婉意四个是一个学校的,其他都不认识。”   芝芝想起来了,刚才把庄家明叫走的小男生就叫韩琮,那么问题来了,她叫啥?   最后是程婉意叫出了她的名字:“王诗怡,别用湿抹布擦,全是水渍。”   名字get!   王诗怡假装没听见,嘴里嘀咕着:“切,就会使唤人。”   芝芝被戳中迷之笑点,顿时乐了。   学生们陆陆续续到了,下午一点钟,教室里已经坐得满满当当,芝芝暗地里数了数,发现他们班至少有六十个人。   班主任走了进来,是个有些胖的中年女人,圆圆的面孔,戴着眼镜:“大家坐好,不要说话了。”   学生们稍微安静了点,但还有人咬着耳朵。   她走上讲台,拍了拍桌子:“安静。”她的声音不高不低,不轻不响,既不会让学生觉得温柔好欺负,又不会太凶狠把人吓跑,分寸拿捏得特别好。   下面的声音小了点。   她不说话,冷淡又平静地注视着说话的人。   迫人的视线下,说话的人情不自禁地住了口,教室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我姓林,是你们的班主任,教数学。”林老师扶了扶眼镜,自我介绍,“能进我们这个班的,大多数是原来学校里的尖子生,应该知道学习是为了谁。况且,你们已经是高中生,不是初中生了,我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强调纪律……”   开场白后,第一件事就是排座位。   “到走廊里排队,从矮到高。”   学生们推攘着排好了队,林老师就站在门口,两个一点安排位置。   芝芝个头不高,和王诗怡被分到了第二排,做了同桌。   “唷,学校防 早恋挺严的,都不男女混坐。”王诗怡大概是个话痨,迫不及待地发表言论。   芝芝也发现了,林老师的位置安排得十分巧妙:一排十个人,分成四个大组,性别则是女男女男,第二排与第一排重合,第三排性别错开,第四排与第三排一样,第五排再回到第一排重复。   所以,对于好几排的同学来说,不仅同桌是同性,后桌也可能是同性。   重点高中就是重点高中,男女同桌什么的,根本没有生存的余地,言情小说里都是骗人的。   庄家明在她隔壁一组,但位置排在很后面,要努力转过头才能看得到。   接下来是选班干。   林老师点了名:“庄家明,你当班长,宁玫,你当副班长,站起来给大家看下。好了,坐下吧,其他的班委大家可以竞选,先从学习委员开始吧。”   王诗怡继续说悄悄话:“班长肯定是按成绩选的,我记得宁玫考了第二。嘿,可惜了,程婉意好像第三。”   芝芝点点头。她记不清程婉意和王诗怡的名字,但宁玫不同,家明与玫瑰可是经典梗,她当年吃醋了很久——唉,小女生就是这么无聊,屁大点事都很在意。   学习委员的竞争挺激烈,好些人上去选了,包括程婉意。芝芝决定一会儿投票给她,毕竟借过她考卷,不回报一二说不过去。   王诗怡问:“你要参加吗?”   “没兴趣。”她大摇其头,重温校园生活,再过一遍高三已经够呛了,其他的事就算了吧。   吃不消,真的吃不消。   一个多小时后,班干竞选进入投票环节,庄家明和宁玫一起唱了票,结果是:学习委员程婉意,体育委员韩琮,文艺委员纪可人,劳动委员余涛。   阵容和记忆里一样,芝芝把人和面孔对上了。   班干选完后,差不多到了三点钟,林老师叫他们去走廊排队,准备去礼堂参加开学典礼。   所有的典礼都是一样乏善可陈,在此不细表。   总之,典礼结束后,新生们热热闹闹去吃了顿晚饭,然后趁着晚自习前的一个小时洗澡洗衣服。   芝芝仗着重生前的经验,贼精地在同学们反应过来前就洗完了,并且抢到了宿舍前最好的地方晾上了衣服。   干完这几件事,她才跑去吃晚饭。   庄家明已经吃完了,另打了一份饭等她:“怎么这么晚才来?”   “洗澡洗头。”她坐下,飞快开吃,“你最好也马上去,记得提热水壶下来,洗完澡打了水回去,衣服可以晚上再洗。”   庄家明:“……”   “快去啊,不然下了晚自习很快要熄灯,你难道要用冷水冲吗?”   宿舍里有个蹲坑和淋浴间,但只有冷水,抢不到澡堂洗澡的只能打了热水上去自己擦洗,可麻烦了。   庄家明还没适应住宿生活,就算有她提醒,也遇到了不少问题,好险才赶在晚自习前五分钟到了教室。   教室里乱哄哄的,大家忙着认识新同学,桌上堆着新课本,气氛浮躁又热闹。   林老师见怪不怪,踩着自习的铃声进门,张口就是:“今天的晚自习,我们来讲一下你们分班考的考卷。”   学生们:“……”   芝芝:重点高中就是这么硬核!   一张考卷,迅速将飘在半空中的学生们拉回了现实。   林老师一边发卷子一边冷笑:“怎么,以为考完中考就轻松了?我告诉你们,想得美,高中三年只会比初中更重要,中考你们是和市里的人比,高考呢?你们要和全国的人比……”   学生们安静如鸡,缩着脑袋看卷子。   芝芝听着老师碎碎念的bg,生疏地在考卷上写解题步骤,神思飘远:重生再 过一遍高三,到底是上上签,还是下下签?   关父和关母有点不太适应女儿不在家的日子。   深更半夜,两个人在床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关母担心极了,念念叨叨:“你说咱们闺女能适应住宿么?那么多人住一起,会不会睡不好?”   “不习惯也得忍着,大家都这样,难道就她一个娇气啊?”关父闷闷地说。   关母嗓门大了起来:“敢情她是我一个人的闺女?你这个当爹的有没有良心?”   “大半夜的,吵什么吵。”关父翻了个身,挪开枕头,“你不睡我睡了,明天还要早起。”   关母冷笑:“行,你睡吧,以后女儿的事和你没关系。”   “你这话就没意思了啊。”关父烦躁地说,“我女儿我能不心疼吗?但你有什么办法,我们总不能让她走读回家吧?好不容易考上了一中,半只脚跨进了大学,你别给你女儿扯后腿。”   关母的口吻软和下来:“我也想我女儿读大学,可是……唉!”   “行了,你女儿怎么样你自己不知道?睡着了把她卖了都不知道。”关父安慰老婆,“她心大着呢,没事的,现在去市里你就这样,以后她去外地读大学了,我看你怎么办。”   “放心,读大学我高兴都来不及,倒是你,哪天女儿结婚了你别哭。”关母毫不留情地说,“像我生她的时候哭成那样,那就丢脸丢到家了。”   关父冷不丁被掀了老底,面上很过不去,嘴犟道:“谁哭了,你乱讲什么。”   “你自己心里清楚。”   “不跟你讲,大半夜的发神经。”   关母打赢了嘴仗,也不和他计较,翻身睡下了。   同一时间,对面的庄家。   庄鸣晖刚刚下班,一如既往地拖着疲惫的身体进了家门,家里一个人也没有,空荡荡的,只有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   他在门口立了片刻,按亮了灯。   胃里传来阵阵的饥饿,他趿拉上拖鞋,走进厨房,想看看储物柜里有没有泡面,今天的活儿赶得及,他连晚饭也没吃,饿得有点受不了了。   拉开熟悉的柜子,本以为会看到几包过期的泡面,然而眼前的场景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里面塞满了泡面、饼干和麦片,一盒盒一袋袋,码得整整齐齐,还有一张草稿纸撕下来的便条,写着“冰箱里有饺子”。   庄鸣晖倏地攥进了纸片,快步走到冰箱前,用力拉开了门。   冷藏柜里空空如也,但冷冻格里塞得满满当当,不是速冻饺子、汤圆,就是馒头、包子,全是果腹的食物,也有一张纸条,“柜子里有泡面”。   “这孩子……”他摘下了眼镜,想说什么,喉头却哽住了。   天边一弯月牙。 第12章 迷惘   一中实验班的课程以紧张快速闻名,但对于芝芝来说,知识点都是旧的,温故比知新容易得多,所以她的生活节奏反而一下子放缓了。   她按照老师的进度学习着,顺便重新思考一下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可是没有头绪。   不过没关系,她有一盏blgblg的明灯。   庄家明同学上辈子是人生赢家,她觉得可以参考下,如果合适的话,可以直接偷懒照搬。   但两人坐得远,课间人又多,芝芝等了两天才找到机会。   体育课上,大家花了半节课学完了跑步的姿势,剩下的20分钟便是自由活动。男生们兴致勃勃地抢了篮球,叫庄家明一块儿去。   芝芝截胡了:“班长借我下。”   男生们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起哄说:“找班长干嘛啊?”   “谈人生。”芝芝随口说。   于是他们更兴奋了,搭着庄家明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咬字:“人生啊……”   芝芝“噫”了声,直言不讳道:“你们这是啥语气,以为我要表白?我傻了吗?去去,别妨碍我,我有正经事。”   破解暧昧最好的办法就是打直球,她自己戳破了“表白”两个字,一切魑魅魍魉无所遁形,反而是男生们不好意思起来,顾左言他:“班长,我们等你啊。”   “不用了,你们打吧。”庄家明摇了摇头,率先走到了活动室旁边的楼道里。   芝芝跟了过去,嘟囔道:“说个正经事,搞得演恶作剧之吻一样。”   庄家明扭头看看她,莫名好笑。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男女生之间的交往就有点微妙了,谈恋爱三个字是某个刺激的禁忌,忌惮又向往,沉默又张扬,他收到过很多情书,也面对过很多次的打趣。   然而,再多的次数也无法习惯,每次遇见相同的事,他依然会感觉到尴尬、为难和不好意思。但芝芝好像没有这样的感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也可以说出心照不宣的禁忌词。   大概是还没有长大吧。他想着,问:“你要和我说什么?”   芝芝专注地看着他,庄家明随意靠在斑驳的灰白墙壁上,一束束光线从天窗里照进来,灰尘浮动,有种梦幻的美感。   事实上,这的确是一场隔着时光的对话。   “如果有一天,你回到了七岁的时候,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气氛搞得那么严肃,问题却如此幼稚,简直像是个捉弄人的玩笑。但庄家明想了想,认认真真地回答:“多陪陪我妈。”   这是个意料之外却情理之中的答案。芝芝点点头,又问:“除此之外呢?”   “看住旺财,不要让它死了。”   芝芝的心情徒然低落起来。   旺财是庄奶奶养过的一条土狗,小时候芝芝和庄家明都很喜欢,隔三差五去和它玩,奶萌奶萌的。可是没两年,狗子就因为误食了毒香肠死了。当时他们正在念小学,放学回家的时候,一切都尘埃落定,甚至都没见到最后一面。   庄家明看她不说话,想了想又道:“我的小浣熊卡片没有集齐。”   芝芝一头黑线,旋即回过神:也对,她说的是七岁,七岁能干嘛呢。她叹口气,总结道:“你想弥补遗憾。”   “嗯。”他点了点头,脑海中浮现出母亲苍白的面容——温和秀丽的妇人忍着化疗的疼痛,握着他的手说:“妈妈没事,妈妈还要看着家明长大。”   可是他虚岁才十七,明明还没有长大。   芝芝看他神色黯然,半是好奇半是打岔:“你就没想着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什么的?”   庄家明挺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坦言道:“我现在也不知道什么发财的办法,回去了也没什么能做的。”   这倒是和她现在的想法不谋而合,变作了高中生,除了好好学习,又能做什么呢?   “你问这个干什么?”他问。   芝芝找了个借口:“没什么,就是想如果能回到小时候,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他听了,很关心地问:“上课听不懂吗?”   “还好,就是……”她支吾道,“从小开始好好学,肯定比现在省力,诶哟,随便想想而已,不要当真哈。”   他摇摇头,认真道:“离高考还有三年,现在开始好好读,一点都不晚。”   芝芝犹豫了下,想起另一件事来:“那长高呢?”   “也不晚。”庄家明笑了,“以后每个礼拜跟我打球。”   她胳膊交叉比了个x,严肃道:“讨厌篮球。”   他换了一个:“羽毛球?”   “那还可以。”   庄家明站直了身体,招招手:“器材室里还有一副拍子,我陪你打吧。”   “现在?”   “所有的事,只是从‘现在’开始不算晚,从明天开始的话……”话音顿住,回忆纷至沓来。   “家明,外面下雪了,今天是不是平安夜啊?”   “明天才是。”   “哦。”她有些惋惜的样子,但很快振作起来,“差一天也没什么,晚上叫上你爸,出去吃个饭吧。”   他歉疚地问:“今天要去老师家里补课,明天去好吗?”   “看我这记性。”她懊恼地抚了抚额角,笑了起来,“你明年就要中考了,当然补课重要,明天吧。”   然而,23号的晚上,他的母亲就病重进了医院,四天后,她就过世了。   阴影吞噬了少年俊秀的面孔,悔意如浪潮淹没了他。   直到……“行了,这碗鸡汤我干了。”芝芝揪住了他的袖子,小跑着把他拽出楼道,冲向灰尘浮动的器材室,嚷嚷道,“咱们赶紧的,还有十五分钟!”   然后,她被虐了十五分钟。   庄家明欲言又止许久,没忍住,不可思议地说:“你的水平也太烂了。”   “滚!”   下午时分,关母受到了丈夫的通知:“美娟,一会儿咱们买点东西,回乡下一趟。”   关母唬了一跳:“怎么了?”   “大哥又生了个。”关父摸出打火机,香烟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怕我反对,一直没和我说,也没住院,今天早上才打电话过来。”   关母皱起眉头:“小子还是闺女?”   “小子,六斤八两。”关父吐了个烟圈,表情复杂,“家里还有多少钱?包个红包过去,罚款得交好几千呢。”   关母冷笑:“三个了,他怎么养得起?!”   关父也没话好说,农村户口能养两个,他大哥一胎生了个闺女,二胎还是个闺女,心里头一直不大得劲,这不,小闺女还没上学,拼死拼活又生了个。   “家里也没多少钱。”关母算算账,不情不愿地说,“我本来还想着芝芝没交赞助费,剩下来的钱给她买台电脑——现在的学生家里谁没有电脑啊,连家明的爷爷奶奶都知道要买一个送给孙子。现在好了,买不起!”   关父说:“暑假再买。”   这算是个保证。关母满意了,揣上卡去银行取了两千块钱,用红纸包了,又买了些奶粉水果。夫妻两个人关了店,骑上摩托车去乡下。   关父的全名叫关大河,他大哥叫关大江,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当地的经济尚可,虽然是乡下,但房子是自建的两层楼房,不气派,但干净敞亮。   “来啦?”关大伯身材瘦小,皮肤黝黑粗糙,三十多岁的人像四十来岁,很显老,但四肢精 壮,很有些力气,看到弟弟、弟媳过来,很高兴地叫母亲,“妈,大河和美娟来了。”   关老太太头发花白,穿了件花褂子,坐在小板凳上搓尿布,看到二儿子回家,笑得眯起眼睛:“大河,快去看你侄子,哎哟,长得可好了。”   “妈,这个给大嫂。”关母递了东西过去,撸起袖子,“我来洗吧。”   “不用不用。”老太太很能干,一把推开儿媳妇,“你去看看你大嫂。”   关母也不勉强,顺势上楼去:“那我看看孩子去。”   二楼的卧室里,关大伯的妻子李翠正抱着孩子喂奶,关母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哇哇大哭的小子,胳膊腿像一截截莲藕,白白胖胖,生得是好,与之相反的是哺乳的李翠,面色蜡黄,像是生了场重病。   “大嫂。”关母放下东西,先夸孩子,“娃长得真好。”   李翠露出一丝笑意,神态放松:“总算是个儿子。”   “唉,苦了你了。”关母体会得到她的难处,忍不住叹气。   不知道是不是产后的情绪很不稳定,李翠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美娟啊,你知道这两年我过得什么日子……我出门都不敢直起腰杆说话……我没底气啊,我没给老关家留个后……”   “男孩女孩都一样。”关母口中说着,心里也很清楚乡下到底不比城里,没生儿子,生再多姑娘都是绝后,出门要被指指点点,还有七大姑八大姨一天到晚劝离掉再找一个。   “我日子过得苦哇。”李翠抱着怀里的儿子,像是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幸好这孩子争气,要不然我真的只有喝药死了算了。”   关母知道她不是随便说说,这个大嫂是人家抱养来的养女,亲生父母不要她了,和养父母又因为结婚的关系闹翻,要是和关大江离婚,真的是无路可走,喝农药一点也不稀奇。   于是赶紧劝:“都过去了,这不是有了嘛,取名了没有?”   “还没,孩子爹说要请大爷爷取。”李翠的脸上又露出笑意,“是个儿子呢。”   关母明智地没有接这个话题,问起她的身体来:“你脸色不大好,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不要紧,我都生过两次了,月子好好坐就行。”胖乎乎的小子忽然哇哇大哭起来,李翠捏了捏乳房,发愁说,“我这次奶不多,喝了几天豆腐汤都不下来,孩子吃不饱,老哭。”   关母赶忙说:“我买了奶粉,给孩子冲一杯。”   “好好。”李翠应着,晃着怀里的孩子,哄个不停。   窗外,隐隐约约传来小女孩玩闹的尖叫声。 第13章 读书不简单   门外,关父和关大伯也在聊天。   关父塞了红包过去:“给大嫂和孩子买点好的。”   关大伯捏一捏就知道有几千块,眼睛发酸:“唉,大哥、大哥没本事……”   “自家兄弟,客气什么。”关父摸出烟盒,让了兄长一根烟,自己舍不得再抽,叼在嘴里过过瘾,“我养一个,总比你养三个负担轻。”   关大伯也舍不得抽,把烟夹在耳朵上。   “真有困难,别扛着。”关父看见田埂上跑来跑去的小女孩,“那是二妞吧?两个小的能不能照顾得过来?要不然我接咱妈去住两天?”   关大伯摇头:“家里多亏妈帮衬着,二妞么,我想着送她去村里的托儿所,家里实在照顾不过来。”   “大哥,不是我这个当弟弟的说你,要养你也该等二妞大一点,现在你们全照顾小的,她还不懂事,难道给大妞带?大妞也要读书啊。”关父按捺不住,数落起来。   关大伯讪讪笑了笑,说:“还是得有个儿子,大河,你也再生一个。”   “我不生。”关父摇头,“你是知道我的心事的,我就想供芝芝读书,读出个大学生来。”   “芝芝是争气,但是啊,”关大伯语重心长地说,“闺女用不着读那么高,再养个,总得有个儿子。”   关父摆摆手:“不养不养,闺女也挺好的。”   “闺女不行。”关大伯有了儿子后,终于能挺直腰杆,理直气壮地劝说,“儿子才能传宗接代啊。”   “我只想孩子有出息。”关父的追求和兄长完全不同,斩钉截铁地说,“我要供个大学生出来,要是还能往下读,我砸锅卖铁也要供下去。”   关大伯皱紧眉头,依旧不赞同,但他笨嘴拙舌,实在说不出什么理由,只好叹了口气,心里想,好在自己已经有了儿子,列祖列宗看在关家没绝后的份上,也不会太怪罪这个弟弟。   他这般想着,终于得到了些慰藉,嘴角连同眼睛露出深深的纹路:“走,看看你侄儿去。”   关父和关母在老家待了一个下午,四点多方才回去开店。   关大伯送走夫妻俩,回头和老母说:“妈,你咋也不劝劝大河,没个儿子总归不像话。”   老太太唉声叹气:“美娟身体不好哇,他们又是城里户口,查得严。”   这是铁铮铮的事实,关大伯没辙了。他对弟媳妇没什么不满,觉得是个踏实本分的女人,因为要生个儿子就撺掇着弟弟离婚的事儿也做不出来。   思来想去,他最终得到了一个能接受的答案:“唉,老二命不好啊。”   命不好。三个字,所有的苦难都能解释。   国庆节前两天,林老师宣布了两个消息,一个是十月十五、十六号两天月考,二是十七号、十八号运动会。两个节目挤占了整个周末。   鉴于一中本来就是半月回家一次,平日里不能回家的周末,他们也要坐在教室里上半天的自习课,因此高中第一场运动会还是挺受期待的。   隔日要回家,体育委员拿到报名表以后,抓紧时间在班里逮人报名。机灵点的学生都知道早报能选轻松的项目,晚了只能被分配,男子1000米和女子800米可是苦差事,谁也不想尝试。   同桌的王诗怡运动细胞不错,主动报了跳远。韩琮登记完,顺口问芝芝:“关知之,你要不要报一个?”   芝芝在攻克物理,头也不抬地说:“不报。”   他提醒:“班长报了1000米。”   “哟,为人民服务,伟大。”芝芝随口表扬了下,笔尖在纸上刷刷刷,继续做题。   韩琮不肯罢休,再接再厉:“你不表示表示?”   芝芝沉思少时,慎重道:“到时 候我一定写个加油稿,好好表扬这种为同学分担,大公无畏的人民公仆精神。”   韩琮使计不成功,恨恨而走。   人一走,王诗怡转头就问她:“你真不报名?”   “月考为重。”芝芝咬着笔杆,含糊不清地说,“我要是考不好,会挨骂的。”   初中时她们俩虽然同班,但各有各的玩伴圈子,关系很疏远,这学期做了同桌才熟悉起来。王诗怡不晓得她家的情况,信了,又说:“韩琮真狡猾,居然拿班长当借口。”   芝芝被她提醒,倒是想起来了:“好端端的哄我,是有人成功了?”   王诗怡同学的八卦雷达十分敏锐,立刻接了句:“他第一个找的班长,第二个找的宁玫,第三个是程婉意!”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窃窃笑了起来。   他们班里,宁玫和程婉意是最出挑的两个姑娘。程婉意自不必说,程妈妈在宿舍里说的话很快传遍了女生宿舍,大家都知道她家挺有背景,兼之她为人清高,独来独往,同性缘一般,却是男生们尤其喜欢的女神人物。   而宁玫不逞多让,长得比程婉意美(程胜在气质好),家里不算富贵,但父母都是老师,做事落落大方,对老师的态度不卑不亢,女生缘很好,很快有了个以班干为主体的小团体。   据说男生宿舍已经为两个妹子谁更受欢迎展开了讨论,最后程婉意因太符合梦中情人的范儿,险胜一筹。   没过多久,宁玫听说了,少女心高气傲,不知道从哪个初中同学嘴巴里听到程婉意喜欢庄家明,最近似有若无地和他走得很近。   “这可是班花的竞争。”王诗怡非常能理解,小声兴奋,“一山不容二虎,必须分个高下啊!”   芝芝觉得挺有意思:“她们俩是要比谁能拿金吗?”   “也可能比谁能拿下班长?”王诗怡揣测。   芝芝悚然一惊:“这不行。”   王诗怡八卦的眼神飘过来:“为啥?”   “班长这条件。”芝芝压低声音,“起码得配个真白富美,家里有上亿家产,出身名校,人美心善的那种。”   王诗怡:“……你还真敢吹啊。”   芝芝自觉说的不夸张,因为事实正是如此,但还是补了一句:“真心喜欢就算了,较劲儿拿感情开玩笑,过分了啊。”   王诗怡瞅瞅她,想问什么又忍住了。   芝芝岔开了话题:“下节课要默写单词,你帮我报一下吧。”   “行。”一中的英语老师可不好糊弄,每课必默写,出错一个就要叫小组长盯着重默,五个以上,办公室见。   芝芝而今虽没想好未来的打算,但考个更好的学校,有机会去国外交换一年的念头已经有了,故而很肯在英语上下功夫。   剩下的几分钟就在默写英文单词里过去了。   明天就要回家,还是国庆长假,上来没多久又要月考。晚自习的时候,芝芝抽出空来,好好斟酌了番假期的学习计划。   高中的课程排得相当满,语数外、物化生、政史地,足足九门课。她还没想清楚高二文理分科的时候选哪一门,所以必须门门吃透,来年选文理的时候才能游刃有余。   芝芝上辈子念的文科,语文和历史的功底都在,政治基本靠背,难的是物化生地,几乎已经全部忘光,而数学开篇就是函数和方程,一中的教学进度又极快,想要扎扎实实掌握并不容易。   然而,月考、期中考老师都是不复习的,一边往后讲,一边要求学生自己复习前面的内容,加上每天并不少的作业……她散漫下来的心顿时一紧,觉得再不用功月考要完蛋!   于是赶紧写复习计划。   一般来说,计划本都会在本子里附上当年的日历,如果用软 件或者a更简单,可以直接在日历页上操作。但芝芝这会儿既没有笔记本手机,也无先进的计划本,唯一能买到的硬皮笔记本后面只有一张又细又密的日历页,压根不顶事。   所以她早早做了准备,购买文具时以极低的价格买下来一本当年的日历,只拆下了日历页加塞在了笔记本里。   她翻出10月份的那一页,掏出一张a4白纸,照着上面的格子划分画起表格来。2010年的10月1号是礼拜五,31号是礼拜天,五行七列,一下子就搞定了。   而后再慢慢添计划。   国庆放七天长假,适合从头到尾捋一遍理科的推理和公式,再做一套习题,国庆上来的那个礼拜要上课,时间零碎,可以见缝插针背些知识点。   噢,对了,历史已经讲了两个单元,“古代中国的政治制度”和“古代希腊罗马的政治制度”,很适合做个纵横向的时间表,翻翻目录,发现后面已经有个附录:公元前2070年,禹建立夏朝,公元前8-前6世纪,出现了城邦……公元前202年,汉朝建立,公元前27年,罗马帝国建立……   接下来是“近代西方资本主义制度的建立”和“近代中国的反侵略、求民主的潮流”,又是一组对比。   芝芝对着时间表往下看,忽而升起了一股奇妙的感觉——教科书的章节和内容安排,彼此之间自有其联系,而她以前浑浑噩噩读书,老师教什么就学什么,从来不肯自己动动脑子去思考整理。   原来,会读书和不会读书之间,真的有所区别。   幸亏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14章 墙头头风景好   2010年9月30日,星期四。   上完下午的两节课后,一中正式开始放国庆假。   芝芝回宿舍收拾东西,她的衣物都是每天换了就洗,没有积存——听说隔壁宿舍有个女生从来不洗衣服,全都放假带回家给家里人洗,室友苦不堪言——只是整理了一下几件薄t恤,准备带回家换几件厚的来。国庆上来,天气可能就要慢慢冷下去了。   她收拾了个小包,背上装满了作业的书包,和室友招呼:“我走了。”   “我和你一起。”程婉意说。   芝芝不介意,和她搭伴走:“你妈来接你?”   她点点头,欲言又止。   芝芝和她的关系仅限于说得上话的普通朋友,远不到亲密的程度,想了想还是假装没看见,笑着说:“国庆出去玩吗?”   “去意大利。”程婉意咽回了邀请她坐自家车的提议,顺着这个话题聊了下去,“你呢?”   芝芝耸耸肩:“写作业,看电视。”   程婉意的脸上闪过一丝抱歉,有些生硬的附和:“我也喜欢看电视。”顿了顿,复杂地说,“我妈不太让我看。”   芝芝觉得意外,很多人(包括她)都觉得程同学有点装,比如大家聊毕淑敏,她说喜欢村上春树,大家说九寨沟的风景好,她会提议十六湖国家公园……如果这还不算装x,不知道什么才算装。   可是现在,她好像很想表现出“亲民”的一面,有点奇怪。芝芝想着,口中道:“爸爸妈妈都这样,很正常啦。”   程婉意便不再说,又问:“你运动会报了什么?”   “什么也不报。”芝芝坦言,“你呢?”   程婉意道:“400米。”   芝芝就夸她:“你腿长,跑得快,我就不行了,人矮又没运动细胞,给你们加油就行。”   程婉意看起来开心了一点,建议她可以报个接力:“这个比较省力,也不会有太大的压力。项目那么多,大家应该都要报的,晚了就只剩800米了。”   “不,我不喜欢。”芝芝语气坚决。   她对运动会有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作为短腿星人,又不爱体育活动,芝芝的体育成绩一向踩在及格线上,对运动项目自然也兴致缺缺,并不想报名参加。可是,一边老师开口发话,说要有集体荣誉感,另一边同学说已经写上名字不好更改,她被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参加,结果当然十分惨淡。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她不愿意做的事,就会堂堂正正拒绝。   ——她已经有了对任何人说“不”的勇气。   程婉意被震慑,认真看她半晌,苦笑道:“我有点羡慕你。”   “我也羡慕你。”芝芝绝无虚言,十六岁就能用上迪奥的唇膏和资生堂的面霜,谁不羡慕啊。   程婉意嘴角微动,似是想吐露心事,可犹豫了会儿,还是什么都没说。   芝芝也不勉强,两人走到校门口便挥手告别。   程婉意上了母亲的车,系上安全带。   程母的目光却追随了芝芝好一会儿,问道:“她是那天图书馆里的女生吧?”   “嗯。”程婉意知道母亲的意思,但一个字也不想说,紧紧闭着嘴巴。   程母另有要事,不多纠缠,问道:“你们马上要开运动会了吧?报了什么?”   “400米。”她回答。   程母满意地点头:“死读书是没用的,现在讲的是素质教育,你申请国外的学校,人家不单单看你的成绩,其他的也很重要。下次要是学校里办演讲比赛,你要记得参加,国外很看重个人能力的,知道了吗?”   程婉意抿了抿嘴:“知道了。”   女儿乖顺的态度令人满 意,程母踩下油门,驾驶着宝马车从公交站台前开过——那里是等着公交车回家的同学们。   当然也包括芝芝。   大家都没注意到开走的宝马,王诗怡在问:“关知之,你坐几路车?”   “7路,我们得转个车。”一中到县里没有直达,芝芝要先坐7路再转17路才能回家。   王诗怡抓的却是另一个关键词:“我们?”   芝芝抬抬下巴。她朝着校门的方向看去,庄家明提了个手提袋走过来,张口便道歉:“对不起,我慢了。”   “你又留下打扫卫生了吧。”芝芝闭着眼睛都猜得到。马上就能放假回家,值日生偷懒开溜的不少,经常留下几个老实的干活,庄家明撞见后,留下来帮着扫地倒垃圾。   讲真,要不是劳动委员是个男生,她都要觉得他暗恋人家了。   庄家明没否认,伸手要接她的包:“重不重,我帮你拿吧。”   王诗怡“啧”了声:“班长,我的包也很沉,你替我拿吗?”   庄家明笑了笑:“我们坐7路车,你同路的话可以帮你拎一会儿。”   “我是7转11。”王诗怡大大咧咧地笑,抬起胳膊,晃悠着手里沉甸甸的帆布袋。   庄家明就接了她的帆布包,还道:“那你记得拿走。”   王诗怡刚想说话,车来了。庄家明提起她的袋子,站在后侧方护着她们:“慢慢走,别挤。”   他落在最后才上来。   王诗怡服了,手肘捣捣芝芝,悄声道:“班长真是不给人活路,长得那么帅也不知道高冷一点。”   芝芝忍俊不禁:“高冷了谁帮你提东西啊。”   “话是这么说。”王诗怡瞧着庄家明在车头,她们在车中,应该听不见,大了胆子道,“但这样亲民很掉逼格,你看小说里的男主角,谁不是鼻孔朝天看人啊?”   芝芝:“……”男主角归你,庄家明归我!   王诗怡痛心疾首:“要是校草的头衔落到十六班的萧野头上,我真是死不瞑目!班长长得一点也不比他差啊!”   芝芝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萧野?”   “差班自封的校草。”王诗怡撇撇嘴,带着好学生对差生惯有的不屑,“听说家里条件挺好,自己长得也挺帅,就是成绩一塌糊涂,不过据说很会打架。”   芝芝“哎”了一声,想起来了。   萧野同学,是她暗恋庄家明的同时“红杏出墙”的对象,原因无他,人家痞帅痞帅的,有湾湾偶像剧《斗鱼》男主角的范儿。   而好学生会喜欢混混差生,就好比是王子爱上了草根灰姑娘,是接触到另一个世界、另一种生活的反差魅力。庄家明太乖太暖,说不定很对女混混的胃口(有种想拉好学生下云端的禁忌感?),但对周遭安分守己的女生来说,反而没那么吸引人。   “萧野啊。”芝芝摸着良心说,“是挺帅的。”   王诗怡眼神诡异:“所以你喜欢这一款?”   “都喜欢。”   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当然都要啦!暗恋这种事,喜欢两个别人也管不着。   王诗怡被说服了。   公交车晃晃悠悠,很快到了转车的地方,庄家明特地挤到两个女生旁边,把袋子还给王诗怡:“我们走了。”   “拜拜。”   转车的地方在市区,街边摆了不少摊子。17路车二十分钟一班,庄家明等了会儿,看到有人推了个小车卖萝卜丝饼,便问:“你要吃吗?”   现在已是下午四点多钟,她摸了摸肚子,点头:“吃,加辣。”   庄家明买了两个萝卜丝饼回来,热腾腾的,带着油炸的香气和甜面酱的咸味儿,勾得人食指大动。   芝芝狠 狠咬了口,过分贪心,嘴没接住,掉了块到手背上,拖出一条油腻腻的痕迹。她口吃不清地喊:“餐巾纸!”   庄家明还没吃,翻出口袋里的小包纸巾,看她一手提袋子一手拿着饼,干脆抽了张替她擦拭了起来。他的动作很小心,先用纸包起掉落的萝卜丝,小心折好,再用干净的面细细抹擦。   两人靠得很近,芝芝觑眼瞧着,能数清他浓密的眼睫毛——美少年给擦手什么的,实在吃不消。   “好了。”庄家明丢掉了垃圾。   芝芝“嗯”了声,心想,就算她自己擦也不过随便抹两下完事儿,哪有他这么细心周到。   啧,去他妈的都喜欢!   她就喜欢庄家明,想亲!   芝芝和庄家明回到家已经是傍晚六点多钟。   关母看他们一起回来,力邀庄家明一起吃饭:“家明啊,这么晚了,你在我们家吃吧。”   庄家明提前和爷爷奶奶说过,明天才去吃饭,故而也没拒绝,道了声谢坐下了。   关父烧了两碗黑鱼面,面上压了满满当当的黑鱼片,佐着咸菜的香气,钓起无数馋虫:“饿了吧?快吃。”   “路上吃了个饼。”芝芝说着拿起筷子,“不过我饿了。”   关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那我再给你们炒个菜。”   “不用了叔叔。”庄家明赶忙推辞。   芝芝白他一眼,真没用,这么拒绝是没效的,看她的:“不要菜,拌黄瓜还有没有?”   “有有。”关父盛了一碟拌黄瓜、一碟拌三丝出来,“汤要不要?”   “要!”   他又舀了一大碗咸菜豆腐汤。   其他食客不满意了:“老板,我们怎么没上凉菜和汤?”   关母擦着桌子,抬头说:“那是我们家闺女。”   “哟。”有个大叔瞅瞅庄家明,笑了,“那个小伙子呢?女婿?”   “咳!”庄家明一口菜汤呛进气管,捂着嘴咳个不停,耳朵全红了。   关父哈哈大笑:“我倒是想呢。”   狭小的店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充满了善意和打趣。那个大叔还开玩笑:“小姑娘,你要努力了啊。”   “高考完再努力,早恋我妈要打死我。”芝芝一本正经地说。   庄家明震惊地抬起头。   关母收拾了脏碗,路过他们那桌的时候翻个白眼:“你想得美。”   “做梦也不行吗?我还想嫁周杰伦呢。”芝芝抗议。   关父、关母都没理她。   芝芝撇撇嘴,她又没说谎,周杰伦五年后娶了昆凌,庄家明十年后有了白富美未婚妻,她想嫁哪个都是做梦,没啥区别。 第15章 关柯南   芝芝的国庆节过得十分平淡,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写作业和复习。关父、关母看到她放假也那么努力,相当高兴,觉得女儿终于懂事了,恨不得一天三炷香告慰老祖宗。   然而,芝芝自己清楚,她能坐得住好好学习,最重要的原因不是“要读书”,而是智能手机还没出现,外界的刺激少,不容易分散注意力。要是现在手头上有部智能机,五分钟一个微信,十分钟一条新微博,她就算以成年人的自制力也扛不住。   所以她已经决定,高考毕业前不买手机也不要电脑——没办法,自制力差的人需要外界控制,她以前为了少玩手机,自己坐客厅里工作,手机丢卧室充电,想着刷个微博要站起来、进卧室、拉开抽屉这么麻烦,十次里能忍住八次!   落后的年代也有好处。   庄家明的日常和她差不多,早晨起来简单弄点早饭吃,然后洗晒衣服、拖地,做完家务就约上芝芝去图书馆写作业,中午去爷爷奶奶家吃饭,下午就在图书馆里借书,拓展阅读。   县城的图书馆毕竟小,藏书量不大,大多是些名著。他有时候看文学小说,有时候看传记,闲得无聊了借套辅导书做习题。   芝芝年少时不觉稀奇,这会儿重新再看,方才觉得他比同龄人坐得住,多年苦读,怨不得人家能考上常春藤。   她决定跟着明灯走。   但庄家明毕竟是个货真价实的青春少年,有自己的烦心事——昨天晚上他去爷奶家吃饭,发现家里来个客人,说是奶奶的朋友的女儿的同事,年纪约莫三十来岁。   他就猜到她是父亲的相亲对象了。   坦白说,那个阿姨人看着很端庄和气,并不讨厌,但他只要想起这个人是来当自己继母的,便觉得浑身不自在。奶奶希望父亲有人照顾,他不觉有错,可理智归理智,让他接受一个陌生女人,感情上又极难接受。   “家明哥。”芝芝唤回了他的神思,“你是不是有心事啊?发半天呆了。”   庄家明犹豫了下,试探着问:“芝芝,你觉得……我爸是不是该再找一个?”   芝芝恍然,答道:“找不找都行啊。”   “我爸一个人,有个人照顾也好。”庄家明想起几天前回家,拉开柜子看到里面的泡面少了大半的情景,十分不是滋味。   芝芝笑了起来:“家明哥,你傻了啊,庄叔叔多大了,没少手没少脚,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庄家明抿着唇:“你不懂。”   “是你不懂。”芝芝一针见血,“庄叔叔要是有喜欢的对象,结婚很正常,他还想着阿姨,你就为了找个保姆让他卖身,不太好吧?”   庄家明哭笑不得:“别瞎说。”   芝芝道:“我没瞎说,你说他没人照顾,想他再找一个没错吧?这是保姆,不是老婆。庄叔叔多喜欢阿姨啊,你用这个理由劝他,他肯定不会同意的。”   庄家明怔忪。他是没劝,但奶奶劝了,结果父亲的反应和芝芝说的大差不离:“我有手有脚,委屈不了自己,你们就别操心了。”   “叔叔那么喜欢阿姨,一看就不是个为了过日子凑合的人。”芝芝摸着下巴,语气笃定,“你要是想劝叔叔再找一个,得换个台词,比如说‘人总是要向前看’‘阿姨也肯定希望他能幸福’之类的。”   庄家明:“……你小说看多了。”   芝芝没有否认,言情小说也有传世名著,只是说:“随便你怎么说,问题在于,你想不想叔叔再婚?”   庄家明沉默不语。   芝芝使劲回忆,印象中他似乎没怎么和她提起过自己的想法,只是说“看我爸的意思”,或许是她最近表现得比较成熟,他才说出了心里话?   “我知道了,真相只有一个。”她思忖片刻,打了 个响指,“让我这个外表看似小孩,智慧却过于常人的关柯南猜一猜。”   庄家明:“……”还演上了?   芝芝假装没看到他的神色,一本正经道:“你说叔叔一个人,想他有人照顾,看来是不反对他再结婚,但你心事重重,也不像是全无芥蒂的样子。那么,答案就是,你可以接受叔叔再娶个老婆,可不想再有个妈代替阿姨,对不对?”   庄家明愕然。   “看来我猜对了。”芝芝扶了扶眼镜,她度数浅,只在学习时戴,这会儿正好可以装x,“这就是演绎法,谢谢。”   她唱念做打好一番表现,终于把庄家明逗笑了。少年弯起唇角,笑得像是偶像剧的宣传海报:“嗯。”   芝芝收敛了嬉笑:“那你闷着干嘛呀,和叔叔说呗。”   他摇了摇头:“我和他这么说,他肯定会为了我不找了。”   “那怎么办?”   他为难:“我也不知道,可能奶奶会说通吧。”   芝芝知道后来庄鸣晖还是二婚了,因此也不担心:“好了,这种事大人心里有数,用不着我们操心,我们还是关心一下月考比较好。”   庄家明担心她有压力,安慰说:“月考只考新学的,不会太难,你好好发挥就行了。”   “我想考好一点。”   学得好一点,考得高一点,能抓住的命运,就多一点。   七天的假期一眨眼就结束了,然后一个礼拜的上课时间也嗖一下过去。   月考到了。   一中对月考的态度轻慢得不得了,老师不复习,考试不换教室,只叫他们把桌椅反过来便算是防作弊。班主任林老师更是只在前一天随口提了句:“月考而已,这样程度都有人作弊的话,干脆退学算了。”   学校不看重,学生们也有点散漫。考试前一天的晚自习,芝芝还看见韩琮和庄家明、宁玫商量运动会开幕式的事,王诗怡同学在看安妮宝贝。   搞了半天就她一个人紧张。   但她还是选择了背单词。   没办法,重生的人心虚……   月考的卷子有难有易。物化生是新课程,内容有限,题目便出得十分基础,只要上课好好听,作业认真完成,基本上都能做得出来;政史地、语数外考到了不少初中的知识点,难度明显要高不少。   但这不是重点,两天考九门课,白天的时间安排不过来,一中就带上了晚自习,可谓是早上睁开眼开始考,考完也该洗洗睡了。   “我总觉得最后一道题没写对。”第二天的最后一门是生物,考完才八点钟,离晚自习结束还有一个半小时。教室里闹哄哄的,多在商量明天运动会的事,芝芝挤开了庄家明的前桌,蹭他的奥利奥吃,“你写的什么?”   庄家明说:“核酸。”   她松了口气:“蒙对了!”又吃了一块奥利奥。   韩琮坐在庄家明的斜后方,瞅着她叫:“关知之,你干嘛老蹭家明的饼干吃?”   “我饿。”她理直气壮。   韩琮:“你不能自己买吗?”   “你懂啥,我自己买了就要全部吃完,饼干糖分多高啊,不利于健康。”她处在发育期,动脑又容易饿,对甜食的渴望与日俱增,想要控制自己多摄入蛋白质而非糖分实在太难,只好忍住不买。   庄家明跟着解释:“她给我买了牛奶。”   芝芝咔嚓咔嚓啃着,含糊不清地说:“礼尚往来,我又不白吃他。”说着再对庄家明竖起一根手指,“再给我最后一块,吃完就不吃了。”   庄家明把包装拆开一点,方便她拿,等她取走,调转递给韩琮:“你吃吗?”   “谢了。”韩琮没客气,考了一天,他也饿了,“吃完我们商量下明天运动会的事?”   庄家明点点头。   芝芝随口问:“商量啥啊?”   韩琮气她不仗义,怼回去:“你又不参加,告诉你也没用。”   “哎哟,小气巴拉的,我也不是故意不帮你。”她嘘他。   韩琮故意道:“我们还缺个接力赛的替补,要不你帮帮忙?”   芝芝镇定万分:“心有余而力不足。”   “关知之,你就别谦虚了。”宁玫去倒水的路上听见他们的对话,停下脚步笑道,“体育课上你50米的成绩比我好。”   韩琮抽出报名表:“就是,接力赛替补吧,我替你写上去了。”   芝芝咽下口中的饼干,吐出三个字:“大姨妈。”   韩琮:“……”女生好无耻。   庄家明别过脸,唇角微扬。他记得前两天去图书馆的时候,她带着卫生巾上的厕所,这会儿肯定睁着眼睛说瞎话,但不拆穿她:“你负责写加油稿好了。”   芝芝想了想,她和韩琮生疏是因为重生前已有十多年没联系了,但实际上这个时候,他和庄家明玩得好,与她也颇为亲近,否则不会为她不报名气到今天——站在他的角度上说,她的确不够义气。   “行。”她修补同学关系,“交给我吧。”   韩琮终于消了气:“这还差不多。”   宁玫等到他们说完,才道:“我们商量一下口号吧,最好想一个特别的,不然不容易出彩,毕竟我们都没怎么排练方阵。”   韩琮这方面的细胞不发达,想了想,提议道:“程婉意的文章写得挺好,叫她帮忙想想?”   庄家明自然没有意见。   韩琮就去喊了程婉意过来。她捧着一马克杯的红茶,袅袅婷婷走过来,像是只白天鹅,气质胜过常人:“商量什么?”   宁玫看着她,态度挺友好:“我们在说明天开幕式的口号,韩琮说你是才女,肯定能想出一个特别好的。”停了一停,十分苦恼地说,“我们的队列没什么亮点,只有靠口号挽尊了。” 第16章 曾经的我们   在芝芝的记忆里,学生时代的同学们都挺复杂的,有聪明的,有会讨好老师的,也有精明的。但等长大了,回过头来想一想,又觉得应该是错觉,十七八岁的学生,就算有点小心思,也不会太夸张,只是她当时年龄小,误以为非常严重罢了。   直到现在。   芝芝突然发现,她的记忆才是准确的。青少年受阅历限制,未必做得出太复杂的事,但人性中的善与恶,和年龄毫无关系。甚至因为不懂事,对世界缺乏畏惧,他们做得出比成年人更过分的事。   当然,大多数人不至于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宁玫没有这么大的恶意,但芝芝敢拍着胸脯确认,她说“韩琮说你是才女,肯定能帮上忙”这句话,绝对是个大坑。   她瞅着宁玫,又去看程婉意。   程同学非常镇定地笑了笑,语气谦和:“我只是随便看了两本书,不一定能帮上忙。现在已经有几个了?”   韩琮毫无城府,爽朗地说:“还没开始呢。”   程婉意就瞧着宁玫,笑道:“副班长说得对,我们班第一个出场,口号响亮点才能出彩。这样,我们每个人想三个,再选一个最好的,怎么样?”   芝芝托着头,若有所思:程婉意的提议合情合理,姿态也不高傲,然而,她提出了评判标准,掌控了话题节奏,等于是反客为主了。   夭寿了。她一直以为宅斗文都是作者瞎jb乱写,正常的小姑娘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结果艺术果然来源于生活。   是她太蠢了。   宁玫没有理由不同意,又看了眼一旁坐着的芝芝,忽而道:“关知之,你也来帮忙吧。知之,这个名字取得就很有文化,你肯定知道得很多。”   说到最后,语气十分调侃,如果在五分钟前听说,芝芝肯定以为是玩笑打趣,并无恶意,但她现在咂摸出一点味道了。   “错,二者没有必然的逻辑关系。”她笑了笑,也用玩笑的语气说,“又不是我自己取的。”   宁玫面色不改:“可是很贴切啊。”   芝芝懒得介入她们的明争暗斗,敷衍道:“哈哈哈是吗?诶,我回去写作业了,你们加油哈。”   话音未落,人已蹿远。   不过她很好奇后续,下了晚自习,拉着庄家明一块儿走:“口号想好了吗?”   庄家明念了出来:“永不放弃,争创佳绩,一年一班,同心协力。”   芝芝“唷”了声,一二四押韵,颈联不压,绝句的风范啊。她很笃定:“程婉意想的吧?”   庄家明颔首:“嗯。她说口号要简单上口才能喊得响亮,宁玫想的‘雷霆万钧’什么的太文艺了,而且最后是平声,气势会吐出去,不比仄韵掷地有声。”   芝芝哈哈一笑:“挖坑不成反被打脸,活该。”   “宁玫比较要强。”庄家明淡定地说,“你不用理她。”   芝芝顿住脚步,惊疑不定:“你看出来了?”   昏黄的路灯下,少年挺拔的眉毛微微蹙起:“我又不傻。”   芝芝:“……”真的就她傻。   翌日,市一中运动会。   难得不用上课,也没有考试紧追不放。芝芝很放松地睡到了起床铃响起,慢吞吞洗漱后去食堂吃早饭。   一中的食堂还不错,大多数种类的早饭都能找到。她徘徊了会儿,决定奢侈一下吃个蛋饼,加肉松和香肠的那种,又加了一碗咸豆花。   吃过早饭去教室,大家都已经到了,准备搬椅子去操场——看台上的座位被高三和高二占了,作为新生,他们得自行搬椅子去划定的场地。   芝芝没有比赛,掏了个帆布袋,把提前借阅好的名著塞进去,又塞了一瓶水和两块巧克力。   “放一下。”庄家明走过来,把自己的水杯塞进她包里,然后道,“书包拿掉,椅子给我。”   芝芝马上反应过来,三下五除二摘下书包和靠背的抱枕,有些怀疑地问:“两把一起拿,行吗?”   “可以。”庄家明斜过椅子,握住下面的钢管提了起来。他脱掉了外面的校服外套,里面只穿着短袖,劲瘦的小臂上隆起肌肉,线条流畅。   芝芝脑内的老司机踩下油门,飙出不少精彩大戏。   “有个同班的青梅竹马真让人嫉妒。”王诗怡毫不客气地把自己的书包塞给她,自己艰难地搬动椅子,“我也想有个人帮我抬啊!”   芝芝笑嘻嘻地背上她的包,帮她抬起一个角:“行了行了,我帮你。”   另一头,韩琮看在昨天程婉意帮了忙的份上,主动帮忙搬了椅子。他人高马大,提着两把椅子下楼轻轻松松。   剩下的劳动委员也是个男生,瞧宁玫自己在搬,发挥绅士风度:“我帮你吧。”   “不用。”宁玫笑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椅子挺重的。”   王诗怡撇撇嘴,朝芝芝使了个眼色。   芝芝假装没听见。她算是发现了,程婉意交朋友有门槛,宁玫要强,喜欢明里暗里较劲……有没有搞错,这才开学一个月啊!   肯定是因为作业太少,又情窦初开,少女们才会如此活跃吧?老阿姨就心如止水,只想每天舔一舔少年男神。   哦,还有好好学习。   芝芝叹了口气,仰起头。十月的阳光洒在脸上,暖煦温和,蔚蓝的天空排布着大片云层,密而不厚。这样的天气可真不错,既不会太晒,也不会阴沉,让人心情愉悦。   这么好的日子,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干什么,又影响不到她,爱咋咋地。她得到了第二次校园生活的机会,应该好好享受,不要为区区小事烦恼。   “我们快点走,去占个好位置。”她加快了脚步。   等到了操场,到处都是乌压压的人头。高一的坐席在跑道里面的草坪区,每个班级的位置都用白粉画好了,一班占了便宜,离入口处最近,方便进出。   庄家明放下椅子,招呼芝芝:“看着东西。”   芝芝觑了眼,见两把椅子并排放在一起,马上就笑了:“好。”   庄家明也对她笑笑,匆匆跑了。教室里还有垃圾桶、旗帜、记录本一大堆东西等着他去拿。   王诗怡看韩琮挨着庄家明的位置坐下,自觉搬椅子到芝芝旁边:“班长真心没得说,幸亏没女朋友,要不然吃醋都要吃死。”   芝芝深以为然:“我也觉得他挺难的。”   庄家明因为母亲常年生病的关系,自小就比同龄人懂事,帮邻居提菜、帮小朋友捡球,好人好事做过不知道多少,货真价实的暖男。但据说他大学的时候交过一个女朋友,因为帮别的女生补习,大闹一场,不到一个月就分手了。   平心而论,女生都有这样的心态,要不然霸道总裁对别人都没感觉,独宠女主,或者干脆男主对着其他女人硬不起来,只对女主有感觉的梗也不会如此风靡。更不要说后来争议性极大的“副驾驶能不能坐老婆老妈以外的人”了。   芝芝很理解,直到她扒了这个女友的校内和微博(咳!),想找出小三是谁,结果发现那个“别的女生”就是她本人。   她懵逼了。   大三那年,她因为和男友闹分手,发挥失常,六级没考上。今年大四,再不考过就来不及了,但经济拮据,付不起辅导班的钱,急得抓耳挠腮,想着既然有个读名校的竹马,就问了问他能不能帮忙补习。   庄家明答应了,每天晚上九点到十点和她开视频,帮她复习英语。   然后她成了女友和女友闺蜜们口中的“绿茶 婊”。   很多人都说她不知廉耻,不懂和有了女朋友的竹马保持距离。她当时真心觉得冤枉,庄家明是别人的男朋友不假,但他又不仅仅是男朋友这个身份,依然是庄叔叔的儿子,也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啊!   十几年的感情,因为他有女朋友就连开个视频辅导一下功课都不行了?   这过分吗?可能真的很过分吧。   爱情充满了占有欲,她不管是抱着什么心态和他维持联系,在“女朋友”看来,青梅竹马的她,依赖着庄家明的她,就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庄家明没告诉她分手的事,但她知道后,与他的联系只剩下逢年过节的问候,和见面时的颔首致意。   ——不是惧怕,不是心虚,是愧疚。   她喜欢他,不舍得他再遇到一次这样的事。   重来一次,或许还是这样的选择。   芝芝抬起头,遥遥望向抱着一大堆东西跑过来的庄家明,心想,她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但是,希望这一天,来得晚一点,再晚一点。   “芝芝。”后来和她疏远的年轻男人还是个清朗的少年,正关切地看着她,“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她回过神,这才发现眼角微微湿润,连忙抬起手背擦掉:“太阳有点大。”   庄家明:“……没睡醒?”   她胡乱点头,脸颊冷不防被拧了一下,骤然疼痛:“你干嘛?!”   “醒醒,马上要排队了。”庄家明察觉到她情绪低落,却想不出为什么,只好转移她的注意力,“过来帮我分旗子。”   芝芝揉着脸:“这不是你们班干的活儿吗?”   “你还好意思说,就你没报项目,当然归你干。”韩琮跟着指使她,“横幅上的彩带掉了,黏一下。”   “来了来了。”   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第17章 运动会   运动会开始了。一班排在头一个进场,这占了大大的便宜,他们排着中规中矩的队形,挥舞着小旗子,喊出口号,然后变阵,退场。   接下来就是等待。   芝芝站在草坪里,觑眼瞧着举牌的宁玫。她站在队伍的最前端,双手交握支着班级的牌子,短裙下一双玉腿笔直,青春靓丽。好些男生都在瞄她,挤眉弄眼,用夸张的口型传递着“好白”“好直”的评价。   背景音乐的进行曲很大声,他们的声音没有传到前面的女生那里。但庄家明听见了,瞪他们:“少说两句。”   男生们不怕他,但多少承过他的情,窃笑着停了点评,打趣说:“班长心疼了。不说不说。”说着,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庄家明解释道:“要尊重女生。”   “我们懂。”男生们拖长了语调,更添几分暧昧。   庄家明闭了嘴。   然而,班上的同学对最近的风波多少有些了解,一个高挑的女生耳朵尖,听了全程,开幕式结束后便找机会和宁玫说了庄家明维护她的事。   宁玫看起来有点意外,颊边微红:“真的吗?”   “当然啦。”论同性缘,程婉意绝对不如甜姐儿的宁玫,高个女生笑着说,“又不止我一个人听见。”   宁玫和她道了声谢,又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若无其事地走到庄家明身边。他在拆一个纸箱,学校给每个班级都发了水,看到她过来,顺手就递了瓶水过去。   “谢谢。”宁玫弯起眉眼,“以及,谢谢。”   庄家明吃了惊:“什么?”   宁玫不作解释,笑着走了。搬着一箱面包回来的韩琮吹了声口哨:“跟你一个班,每天活得跟电视剧似的。”   “无聊。”庄家明拿了两瓶矿泉水,穿过层层椅子森林,递到芝芝手里,“拿着,我的也放你这里。”   芝芝拿着纸笔,脑子在思考加油稿,嘴上没把门,顺口就笑:“哎哟,好喝不过矿泉水。”   “你喜欢喝这个?”庄家明有点奇怪。   “啊?”芝芝回过神,想起自己说了什么,赶忙弥补,“对,健康。”   庄家明将信将疑,总觉得还有下一句,但不等他再问,宁玫就叫他:“班长,日程本在你那里吗?给我一下。”   “在,等等。”他拉开芝芝挂在椅背上的帆布袋,找出比赛日程本,“接着。”   宁玫朝他望来,只见他抬起手臂,随意一掷,雪白的本子便似飞盘般飞了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抛物线,精准无比地落到了她臂弯里捧着的硬壳笔记本上。   “哇喔!”一个男生响亮得吹了声口哨,竖起拇指,“这准头,服了。”   芝芝掀起眼皮,撇撇嘴:“泡妞必备,有本事教我啊。”   “写你的稿子。”庄家明放下胳膊,顺手按下了她的脑袋,“不要乱说话。”   芝芝翻了个大白眼,觉得自己说得没毛病。现实不是偶像剧,重点高中基本上看不到打架斗殴,更不要说滑板街舞,耍酷内容有限,丢东西百发百中真的很吃香。   瞧宁玫的眼睛多亮,好像他飞的不是本子是玫瑰花一样。关·柠檬精·知之同学酸得泛泡泡,情敌就是情敌,尤其是名字即c的情敌。   “我偏要说。”她瞪他,“有本事打我。”   庄家明瞥她眼,深觉幼稚,转头就走:“无聊。”   大了他十岁的芝芝:“……”   然后她一上午都没理他,按照套路写了十来张加油稿交差,剩下的时间就躲在树荫下看书。言情小说都看过了,重温没意思,不如老老实实地读点名著,提升一下文学素养,还能在作文里卖弄两句名言加分。   庄家明却是个大忙人,不是帮着点 名就是给比赛的同学加油递水,还要时不时关注广播,提醒有比赛的同学做准备。   他跑来跑去,难免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要知道,运动会是少数几个全校师生集中在一处,并且很多人闲着蛋疼的场合。所以,教室离得远,没碰过面的同年级生,教学楼在另一栋,没啥机会遇见学弟的高二、高三生,通通看见了阳光下肤白貌美,见人三分笑的帅哥了。   庄家明的脸孔,就算放在摄像机下也很能打,妥妥的明星颜,更不要说在现实中了。一中又不是电影学院,9999的人都是路人颜,要是没见过明星,毫无疑问,这是他们见过的颜值的最高峰。   于是,庄家明同学,出名了。   “同学,你哪个班的?”大胆的女生直接上来搭讪。   “同学,你也报了这个项目?”这是稍微矜持一点的。   “同学,你是来给谁加油的?她,她,还是她?”也不乏谨慎的打探消息。   一次两次,庄家明没注意,问到第七次、八次的时候,他警觉起来,找了个借口跑出了操场,回班级里避风头。   他很聪明,坐下第一件事,便是拿起了椅背上搭着的校服,假装遮太阳,把脸给兜住了。然后才伸手去摸水,一上午没进水,他口干舌燥,没细看就拧开灌了口,喝完掂了掂分量觉得不对,好像不是整瓶。   “这不是我的?”他抬起手肘,捣捣青梅。   芝芝瞄了眼:“我的。”   “我喝了。”他稍微有些不自然,竭力克制,“你喝我的吧。”   “哦。”她低下头,继续翻书。   时近中午,庄家明有点饿了,又去掏面包。学校发的面包有两种口味,原味的吐司和奶油面包,他想了想,拿了没味道的。   这回他留了个心眼,拆开前注意了下包装,确定完好才拆了咬一口。   芝芝就等着他吃,然后说:“这个也是我的。”   他:“……”   “我不吃奶油,含糖量太高。”她盯着他手里的吐司,“这个是全麦的,健康,低糖,饱腹感强又不容易胖。”   庄家明看看吐司,又看看她:“可我已经吃了。”   芝芝露出了“你怎么可以这么过分”的表情,控诉道:“难道你还想再吃一口?”   庄家明沉默了会儿,又咬了口:“那你打我吧。”   芝芝哪里会怕,挥起拳头就打了下他的肩膀。她心黑,下手用力,谁知揍的地方不对,遭到了肩胛骨的反作用力,手瞬间红了:“痛痛痛。”   “行了吧。”庄家明心安理得地继续吃了起来。   芝芝:“……你这样会没有女朋友的。”   “好好学习,不要早恋。”五分钟前惨遭全校女生围观的男生,如是说。   芝芝:“共勉。”   运动会最多没人报三个项目,庄家明除了报1000米,还报了个跳高。他没有受过训练,不是很擅长,只提前一周在体育课上练了练,完全没有拿奖牌的打算。   “应该初赛就会被淘汰。”他的心态很轻松,“我就走个过场。”   芝芝点头。这是他的优点,没有偶像包袱,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尽力而为就可以,输了不觉得丢脸。   但她还是放下书去围观:“我去给你加油,不能太冷清,没面子。”   庄家明可有可无。   然而……男神的一大待遇就是被围观。从广播里念出“庄家明”这个名字,到他到达比赛场地后的五分钟,围观者从十几人增加到了几十人。   更富有戏剧性的是,十六班的萧野,高一的又一帅哥,也报名参加了跳高!   芝芝一下子精神了。   萧 野通身不良少年的气质,校服松松垮垮,双手插裤袋,摇摇晃晃走过来,站没站相。但架不住脸长得好,棱角分明的那种俊,一下子从小混混变成了道明寺,酷得很有型。   人群中传来女生兴奋的私语。   “好帅啊!”   “真的超像智银圣哦!”   “啊啊啊!!”   芝芝蒙了一下,心想,智银圣是谁?好耳熟啊。没想出个所以然,萧野就报了道,酷酷地排到了队尾。   而庄家明来得早,排在前面。两人一前一后,一乖一拽,把队伍里的其他男生全都衬成了歪瓜裂枣。   围观群众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兴奋的呼声。   气氛瞬间爆热。   负责当裁判的体育老师忍不住笑了,今年高一居然有两个长相出色的孩子,而且类型截然相反,实在很有趣。他强忍着笑意,吹了声哨子:“一个个来,301号。”   队首的男生助跑,起跳,落地,动作很标准。但几乎没人注意他,大家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了庄家明和萧野身上。   芝芝心有不忍,拍手鼓掌——这是倒了血霉才和他们俩分在一队,虐,太虐了。   接下来她每一个人都鼓了掌。   很快轮到了庄家明,第一轮的竿很低,他很轻松跨过去了,绕到队尾等待第二遍。又过了几个人,轮到了萧野。   他个性十足,助跑挺随便,不像其他人认认真真跑了,带了股漫不经心,但也正因如此,当他轻松跨过时,现场的掌声和欢呼十分热烈,胜过庄家明。   芝芝没鼓掌,有点不爽。   这一遍过去,开始下一轮,竿子抬高。   有人开始被淘汰。   跳高的过程很短,轮数进行得飞快,转眼过了一米八。   场上只留下了五个人。   芝芝看得出来,有两个明显是田径队的,受过专业训练,跳到185不成问题,还有一个完全靠运气划过上一轮,剩下来的庄家明和萧野,都是靠人高腿长占便宜。   “休息一下。”体育老师吹了哨子,记下他们的号码,“等下决赛。” 第18章 who1怕who   队伍散开。   庄家明朝他们走过来,满脸纳闷:“你们这么紧张干什么?”   “靠,能不紧张吗?”韩琮揉了揉脸皮,刚才绷太紧,都僵了,“和你分一队的那个是萧野。你要是被刷下来他进了,那不只是在全校女生面前矮了他一头,我们班都要比十六班差一点啊!!”   等在一边的宁玫也点头:“看得出来,大家一直拿你们比较。”   庄家明“哦”了声,没什么大反应。   事实证明,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一个小时后的跳高决赛,吃瓜群众又翻了个倍,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密不透风。   “长得帅就是占便宜啊。”体育老师摸了摸自己的脸,深深感受到了颜值的差距,那么多小女生,没有一个正眼看他的,“排队排队。”   决赛上来就是18米,然后1厘米1厘米往上抬。   参加决赛的一共有十二个人,初赛侥幸逃过颜值暴击的几个男生,没能躲过决赛的对照,其中一个满脸青春痘的男生最是窘迫,下巴都要戳破胸口了。   “开始。”体育老师吹了哨子。   围观的学生都屏气敛声,安安静静地等待着。第一个田径队的轻松过了,第二个也过了,第三个碰到了竿子……第六个是庄家明。   他的神情很平静,和之前无数次一样助跑、起跳,短袖的t恤在他跳起来的时候扬起一角,露出一截白皙消瘦的腰。   唔,果然还是青少年啊。她使劲鼓掌,想起重生前偶然瞥见他拿东西时的腰,已经有了腹肌,顿时无比怀念。   紧跟着的第七个是萧野,他的动作十分干脆利落,背越而过时,后背和竿子尚有1厘米左右的空隙,为此,掌声格外激烈。   芝芝感慨:“估计要输。”   “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宁玫冷冷说了句,扭头鼓劲,“班长加油!”   芝芝撇了撇嘴,觉得过去她讨厌宁玫是有理由的——她有淡淡的敌意,不明显,但总是抓紧时间给人扣上各种大帽子。   下一轮是181   庄家明二次都碰到了竿子,淘汰。   满场遗憾的嘘声。   他很平静地接受了结果,走到芝芝身边站定,继续看。萧野的姿态比之前严肃了很多,视线集中,非常规范地助跑、起跳。   动作有点大,袖子的拉链勾住了衣服的下摆,跳起来的时候掀起一大片。他的腰同样细而瘦,不同的是,他的腰侧纹了一个英文单词,字母连在一起,不太好分辨,但青色的纹身衬着白皙的肤色,非常带感。   落地,竿子没动。   现场响起了极其热烈的掌声。   萧野收拾好衣摆,绕回队尾,半途路过庄家明面前,步子放慢了一瞬,递过去一个挑衅不屑的眼神。   庄家明沉得住气,假装没看到。芝芝冷笑一声,瞪回去,非常响亮地夸他:“腰不错!”   萧野的脚步顿住,扭过头,一字一顿地问:“你说什么?”   “你、腰、不、错!”   萧野的脸铁青一片。   芝芝泰然自若,他敢瞧不起庄家明,她就敢耍流氓。呸,区区墙头,焉能和本命相比,跳高赢了一局了不起啊?她家明哥又不像他,隔三差五翻墙逃课,没怎么练习过,有本事比月考成绩啊!   庄家明次次考第一,也从不见他鄙视学渣。   幼稚。   当着那么多人和老师的面,萧野不好和她多计较,冷着脸说:“我记住你了。”   “无聊。”芝芝翻了对白眼送他。   比赛继续。   庄家明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去了。”   芝芝掉头就 走。   两人脱了队回到看台区,庄家明才道:“你不用这样,没什么的。”   “我怎么了?夸人还不行啦?他腰是不错啊,又软又白。”芝芝故意道,“就男生能说女生胸大腿直,不兴女生看男生的腰了?性别歧视哦。”   庄家明摇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我是这个意思。”芝芝煞有其事地点评,“你的腰也不错,有机会练练腹肌啊,腹肌多好,帅!”   庄家明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和青梅绝交。   芝芝没想到萧野居然那么记仇。她下午去操场旁边的体育馆里上厕所,正好碰到了萧野,他拽下搭在肩头的校服,刷一下甩过来,结结实实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喂。”少年手插着口袋,洗过的头发半干,凌乱的翘着,“你找死啊?”   芝芝瞅了他眼,回答:“我找厕所。”说完,推开他就往里走。   萧野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手指捏紧:“我让你走了吗?”   “干啥,你不让我走,我就不能走了?”芝芝反问,“女厕所你家开的?我吃你家大米了?闪开!”   萧野不松手。   芝芝掰了会儿,没成功,发育了的男生力气已经远远超过女生,何况她又是个战五渣,只好气汹汹地问:“再说一遍,松手,不然我喊人了。”   “你喊啊。”萧野冷笑,“我就说你拦着我,非要向我告白。”   “行,那我就说你耍流氓,非要摸我胸。”芝芝瞄着他,“试试看大家会信谁?”   萧野有一点意外,没想到镇不住这个实验班的女生。但他从没有怂过,面孔贴近她,热热的呼吸喷到她的脸上:“你想我摸你?”   “我想摸你。”芝芝心道,耍流氓什么的,老司机不在怕的,她就不信耍不过这个货真价实的未成年。   萧野冷笑:“你胆子挺大。”   膀胱传来催促之意,芝芝不想多纠缠,不耐烦地问:“你撒不撒手?”   “不松怎么样?”他挑衅。   芝芝沉默,在息事宁人和打脸之间犹豫了下,最后觉得重生女应该有点逆袭的剧情,遂探过头,将两人面孔间的距离缩短为零。   萧野心头一跳,怀疑她真的喜欢自己想趁机占便宜——这可是万万不能的,他是有女朋友的人,怎么能被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生夺走初吻?于是赶紧抽出裤袋里的手,牢牢抵住她的肩膀:“我跟你说,你今天必须和……”   话音未落,他脚背上就被狠狠踩了脚,而她低下头,脑门撞向了他的鼻梁,一时间,上下两个地方都传来剧痛。   他松开手,捂住鼻子破口大骂:“我操,你居然敢打我!”   “你嘴巴放干净点,我没踢你唧唧就很对得起你了,再叽叽歪歪的,要你好看!”芝芝放下狠话,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厕所。   一分钟后,膀胱解放。她长长松了口气。   嘘嘘面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走出厕所,萧野还在。他鬓边带着几颗小水珠,应该是刚刚洗过脸:“你还敢出来。”   “唉。”解决了生理问题,芝芝的心态顿时佛系不少,“你逮着我不放,不会是暗恋我吧?”   “你胆子不小,居然敢打我。”萧野斜着眼,神情桀骜。   芝芝反问:“你掐我,我当然能打你,正当防卫听过吗?”   “我记住你了。”体育馆里人流不少,萧野听到了一连串的脚步声,丢下句狠话,“你给我等着。”   “不等,没空。”芝芝干脆地回绝,扭头就走。   接下来的时间,她一直安安分分待在班级区里,萧野没来找她麻烦。等到了第二日,芝芝已经把这件事抛到 了脑后,全心扑在了庄家明身上。   今天有男子1000米的比赛!   这次萧野没有参加,是她家明哥的主场了——呃,虽然还没有比出胜负,但是从内圈里站的密密麻麻的围观者来看,没有人能反驳她的这句话。   连林老师都跑过来看热闹:“我们班长人气真是高啊。”   二班也是实验班,班主任是个戴眼镜的男人,斯斯文文的,闻言便说:“你可有的头痛了。”   “那可不一定,庄家明是个让人放心的孩子。”林老师语气笃定。她从教十几年,手下教过的学生不知几许,自认看学生很有几分准头。庄家明这样的学生,就是老师们梦寐以求的类型——成绩好,懂事,会调解班里的矛盾,做事有决断,深得班上同学的支持……有他一个,班主任的重担至少轻一半。   说句立场不太对的话,这样的学生就算谈恋爱,也绝对不会影响学习。林老师想着,耳畔传来女生们兴奋的“同学加油”“班长我们支持你”,心头一跳,又补了句:可能会影响别人的学习。   没有人知道抱着手臂观看的班主任心里想着什么,包括芝芝。她钻到内圈边缘,对庄家明使劲笑:“加油。”   庄家明正在帮隔壁跑道的人别号码布,瞧见了她的动作,不由朝着那边笑了笑。   他的笑容温暖而干净,像是春日花枝下透过的阳光,也像是雨后青草的味道,充满了勃勃生机。芝芝毫不怀疑,如果这一幕被拍下来传到网上,他能立刻火成男版的奶茶妹妹。   ——别说,后来结婚的对象也挺像的。   一声尖锐的哨响,比赛开始了。   有个腿长的男生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出,但更多的人顾忌着体力消耗,不紧不慢地跑着。庄家明也一样,跑在中间位置,保持着规律的呼吸,节奏稳定。   宁玫带着几个同学追着陪跑,时不时喊一声加油。广播里传来女主持抑扬顿挫的声音:“高一(1)班的庄家明同学……”   芝芝乐了,果然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第一个念的就是颜值最高的!   第一圈平稳地过去,第二圈开始,大家默契地开始加速超越。跑在最前面的那个是原来的第二名,如今反超,他长相普通,但腿部的肌肉很发达,林老师看了会儿,说道:“那个是田径队的吧?”   “好像是十四班的。”二班的江老师附和,“看起来就练过,你们班悬了。”   林老师笑了笑,不动声色:“重在参与。我们班的学生精力还是放在学习上,庄家明的成绩挺好的,这次月考也考得不错。”   芝芝竖起了耳朵,想再听几句,谁知道意外突生。   原第一名现第二名的男生突然加速,在快要超过第一名的时候,脚下一歪,整个人冲向了第一名的后背,两个人收不住,突然滚成一团。   落在后面的第三名就是庄家明,此时离终点只有一百米的距离了。   他放慢速度,跑到两人摔倒的地方时已经顺利停住,立刻扶起倒在第一名身上的第二名,查看他们的伤势:“肌肉痛还是骨头痛?” 第19章 换座位   超人的第二名只是踉跄了下,膝盖擦破点皮,血都没流一滴。严重的是第一名,倒下的时候压到了腿,脚踝高高肿起,看着就吓人。他听庄家明问起,稍稍动了动,额头上渗出冷汗:“嘶,好像只是崴到了,疼在外面。”   “对不起,我没注意。”第二名爬起来,瞄见第四名已经离他们很近,抬腿就跑,只留下一句,“不好意思,比赛还在继续,回头再和你道歉。”   体育老师也跟着跑进了跑道,查看伤情后立即倒水冷敷,同时对庄家明道:“同学,这儿交给我,你继续比赛。”   庄家明点点头,继续跑他最后的一百米。只是刚才他停了下来,一口气已经散了,肌肉酸痛,难以回到之前的状态,险之又险才以03秒的优势夺得第三。   虽然没拿到第一,不过班上的同学谁也没怪他。   等在终点的韩琮一把扶住他:“慢慢走几步,别坐下。”宁玫递了拧开的水,程婉意递了纸巾,都说他干得漂亮。   庄家明有点歉疚:“最后实在跑不动了。”   “没事没事,第三名已经很好了。”同学们异口同声。   庄家明笑了,接了水慢慢喝着,目光却到处搜寻。很快,他就在林老师背后找到了笑嘻嘻的芝芝,她的手里也拿了半瓶水,但可能是没找到机会递过来,干脆就不送了。   但他看着她还带了点婴儿肥的面颊,莫名觉得心里挺高兴的。   他和同学们说了会儿话,然后自然而然地走到她身边:“耽误的时间太长,可能总成绩只能排到前六了。”   “没事,那个奖牌又不是金镶玉,不值钱,能加分就行了。”芝芝捣捣他的胳膊,故意道,“从小到大拿了多少奖状,少拿个奖牌也不会怎么样,给别人留条活路啊。”   庄家明说:“前三名有笔记本。”   “你不是一直都记课本上?”芝芝没放心上,随口道,“要不我给你点白纸?我现在觉得用这个更好发挥。”   庄家明应了声“好”,却想,本来是想送给她的……算了。   下午的重头戏是接力赛,芝芝虽然顶了个替补的名头,但没机会上场,只在操场上喊喊加油。一班的成绩不好也不坏,年级十六个班,他们排第五。算过总分以后,年级排名掉到了第六,第一名是成绩最差,遍地赞助的十六班。   萧野趾高气昂,差生们喜气洋洋,愈发衬得一班和二班两个实验班的同学讪讪。   不过,风水轮流转,运动会结束的第一天,月考成绩陆陆续续出来了。周三的早晨,高一教学楼底层的布告栏上就贴出了红榜。   一个年级有900多个人,红榜只公布前200名,其他人的排名只在班级里公布,叫不少人狠狠松了口气。   芝芝的成绩还不错,考了班级第十,年级二十三。比起初中时不上不下的地位,和刚入学时擦着边进实验班的分数,已经好得多得多。   但她自己觉得糟糕透了。   作为一个经历过高考,勤学一个多月的成年人,居然没有考过二十几个高一新生……他们也只学了一个月啊!考不过庄家明,她能自我安慰说是智商差距,但前面二十几个人都比她考得高,就真的很打击人了。   这和小说里的剧情差得有点远吧?说好的一般重生回来会打脸逆袭,让人刮目相看的呢?难不成她是女配文里的原重生女主??   no,太虐了!   “怎么能这样。”她趴在胳膊上,嘟嘟囔囔,“不给我金手指就算了,还这样对待我,不知道穷人逆袭全靠异能吗?”   王诗怡没听清内容,但看脸色也知道她耿耿于怀什么:“你考得不错啊,干嘛这副模样?”   “你考得怎么样?”芝芝没 精打采地问。   王诗怡耸耸肩,表情轻松:“二十五,够交差了。”   芝芝:“……”记得没错的话,王同学每天晚自习看小说,只完成基本作业,就这样还只比她少了几分,差了两名?   她深深怀疑起自己的智商来。   庄家明隔了几排座位,往她那里看了五六次,她每次都恹恹地趴在胳膊上,全无平时奋笔疾书的勤快模样。他心里奇怪,等到下课,主动走过去:“干什么没精打采的?”   王诗怡抢答:“她考砸了。”   庄家明抽出被她压在胳膊底下的试卷,仔仔细细看了遍,疑惑地说:“还行啊,这几题比较绕,很多人没做出来。”   “那你做出来了吗?”芝芝幽幽问。   他顿住,转移话题:“你考得比分班的时候好多了,叔叔阿姨不会骂你的。”   “不,我是不理解。”芝芝痛心疾首,“我是不够用功,还是脑子太笨,为什么你能考这么好,我不行?”   宁玫正好从讲台上下来拿东西(今天轮到她坐讲台监督),闻言噗嗤一笑。芝芝也知道自己这话问得蠢了,但她就是不明白差在了哪里,总不会是天生智商低,事倍功半吧?   庄家明瞥了宁玫一眼:“这没什么好笑的。”   “我没别的意思。”宁玫耸了耸肩,打趣道,“只是想说,为什么他能考这么好,因为他是庄家明啊。”   芝芝面无表情地说:“他的名字还不如我呢。知之知之,我母鸡啊。”   “我帮你看一下。”庄家明低头她压在胳膊下的试卷抽出来,“一会儿还给你。”   她点点头,翻开物理练习册做题。 第二节晚自习下课,庄家明又来了,半蹲在她座位旁边,边用铅笔划题干边给她讲解思路:“你错的题都是和初中的知识点结合起来的,注意看题干,一步步来……”   芝芝本来还有点不服气,初中知识点她可是刚复习过,听了两句却觉得好像有点道理,立刻被吸引住了。   他们一直到打铃的时候,才发现林老师就站在讲台边上。庄家明吓了一跳,腿因为长时间蹲着阵阵发麻,险些跌倒,好在眼疾手快,立刻扶住了课桌边。   “我先回去了,你先消化下。”他低声说。   芝芝问他要试卷:“借我参考下。”   “等等给你。”他的试卷老早被同学们借光,得去要回来才行。   芝芝点点头。   庄家明要了一圈,找回了物理和数学的给她。芝芝翻了翻,扭头冲他小声说:“英语给我看看。”   两人相距不近,声音稍微有点大,讲台上的宁玫咳嗽了声,提醒道:“不要说话。”   芝芝假装没听到。   庄家明撕了张纸条,写上“把你的卷子给我”,然后团成一团丢了过去。纸条划出个抛物线,精准地落到了芝芝的笔袋里。她找出英语试卷传了过去。   十五分钟后,又给传了回来。   错题上不仅写明了正确答案,选择题的每个选项都写了具体的意思,还把相似的词组列在旁边帮她区分,阅读理解同样给了解释,并且在原文里画了线条翻译。   芝芝恨不得踢开韩琮,自己做他同桌!   而这些互动,无一不被躲在后门窗户外偷窥的林老师收入眼中。她在心中暗暗记了一笔,自有一番盘算。   两日后的下午,活动课,例行开班会。   林老师说了很多什么“你们让我很失望”“我教数学但我们班的平均分却比隔壁班还低了15分”“不要以为只是月考就不重要”“你们的学习态度有问题”之类的长篇大论。   第一次月考,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警醒作用,平时懒散的同学们垂下头,有一 丢丢的羞愧。但做老师的很清楚,这些情绪都是暂时的,用不了多久,大部分人还是该干嘛干嘛。   所以,她开始换座位了。   上课爱讲话做小动作的,通通调到第一排,在老师眼皮子底下过日子。自习课喜欢和同桌说话的,拆开,全部拆开,并且天南地北,下课都得走好几排才能够到。月考成绩排名在前面的,调到二三四排的黄金位置。   考虑到庄家明这个班长自律又乐于助人,林老师思前想后,给他安排了几个有上进心的邻居。   他原来的同桌是韩琮,调到了斜后排和一个上课爱睡觉的男生坐一起,一动一静,期盼他们互相感染下。新的同桌换成了一个偏科比较严重的男生,叫王之行,为人沉默,但是学习很努力,林老师认为,他只是缺了个点拨的人。   而他前面,是被拉郎配的芝芝和程婉意。宁玫这次又考了全班第二,就在芝芝隔了一个过道的位置,等于是庄家明的斜前方。   芝芝的心情先喜后惊,一边收拾搬桌子,一边和分离的王诗怡说:“我这算是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呢,还是当汉堡里的夹心肉呢?”   王诗怡和她差了两个名次,座位在后一排,但隔了好几组。闻言说:“祝你好运,不过班长就在你正后面,你可以偷着乐了。”   “这倒是。”芝芝一想起这个就心花怒放,“我觉得期中考我可以再进步一点!”   王诗怡:“……”愿望如此正直,可能青梅竹马就是不一样吧。   芝芝兴高采烈地搬了座位,凳子还没坐热,立刻扭头朝庄家明说:“英语作业借我对一下。”   庄家明的唇角忍不住上扬:“我还没写。”   她马上退一步:“写完第一个给我。”   “嗯。”他漆黑的眼瞳里倒映着小小的她,落满笑意,“第一个给你。”   林老师暗暗点头,关知之的认真刻苦她一直看在眼里,月考的成绩比分班考的时候好了不少,这段日子确实下了苦工,看来这个位置是调对了。   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左边宁玫,右边程婉意,后面还坐了个庄家明,接下来的日子,注定不会太平。   第 20章 其实很在意   入了十一月,气温一档一档地往下掉。春秋季的校服已经发下来了,十一月起,他们必须每天穿校服,不穿的被值日生检查到,得扣仪容仪表的分。   但是校服真的很丑……有些学校与时俱进,搞起了西装外套和衬衫格子裙的搭配,一中不然,坚持蓝白配的运动服,每届就在胳膊的花纹上搞点创新,丑得惨绝人寰(用法错)。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校服再丑,丑的只有普通人。   芝芝穿上校服,上半身和下半身等长,看起来就是个萝卜。庄家明穿上,人高腿长,浑然一股休闲风。   她幽怨顿生,每次看他从讲台走过,都要死死盯着他的腿看。宁玫对她迷之关注,隔三差五地笑话她:“你怎么老盯着班长的背影看?”   “好看。不行?”芝芝反问。   宁玫又说:“行啊,这不是觉得你很关注班长嘛。”   “咋?不行?”芝芝台词都不改一下,“你还一天到晚关注我呢,我说啥了吗?”   埋头抄单词的程婉意微微弯了下唇角。她不喜与人争执,母亲也总是告诫她说话要得体大方,所以宁玫的挑衅,她多是一笑了之。可装作不在意不等于真的不在意,芝芝每次怼回去,她都有种大快人心的感觉。   “知之。”她亲昵地叫,“你铅笔芯还有吗?给我一根。”   芝芝顺势不再搭理宁玫。程婉意同学有点清高不假,但安分不挑事,当个相安无事的同桌还不错,相比之下,宁玫真的比她还像“恶毒”女配——加个引号是因为她觉得她固然讨人厌,但没什么害人之心,不算恶也不算毒,最多惹人厌。   这不,她挨了挤兑,依旧面不改色,笑嘻嘻地说:“开个玩笑嘛,你真的好容易生气啊。”   瞧,不痛不痒,却让人很不舒服。高中生一天有十几个小时坐在座位上,周围的同学就是生活的全部,所以她真的很蛋疼。   “我不喜欢你开的玩笑,请你以后停止这种玩笑。”芝芝正色道,“我觉得一点也不好笑,重复一遍,不好笑,请你闭!嘴!”   宁玫吃了惊,没想到她会突然发作,一时下不来台,讪讪道:“你别生气,我真的没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哦。”   “嘴长在你身上,想怎么说都行,你说了算呗。”芝芝懒得理她。   “真的生气了。”宁玫缩了缩脑袋,对同桌的女生吐吐舌头,“看我这嘴巴,老管不着自己。”   她的同桌安慰说:“甭理她,她眼里只有庄家明,看不见别人。”   “嘘,小心被听到。”宁玫侧过头,悄悄竖起食指。   同桌咕哝了句,转移了话题:“宁玫,把你的化学作业借我看下,我有几道题做不出。”   “最后两题么?我写是写了,但都是乱做的,不一定对。”宁玫递过去作业。   同桌笑了:“你化学考那么好,肯定没问题。”   宁玫谦虚:“考试是运气好,你随便看看就行了。”   她们的声音不高不低,芝芝捕捉到只言片语,想怼一句,怕是误会,忍下来,如鲠在喉,最后只好自我开解,身为成人,没必要和未成年人计较。   等到上课铃一响,她的注意力就集中到了英语默写上,很快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但庄家明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中午去食堂吃饭的途中,特地和她说:“宁玫就爱乱说,你别理她。”   芝芝不是真的十六岁,很明白人活着,不可能讨每个人喜欢,因此不需要太过在意旁人的看法,自己开心就好。   她说:“她找我麻烦,无非觉得你对我比较好,有点不服气,毕竟她比我好看,比我优秀,不爽很正常,我没放心上。”   同学 两个月,说争风吃醋,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可能有点早。但她将心比心,女生中很少有人不喜欢庄家明,宁玫肯定对他好感。   但庄家明待她何其之好。   她说要借英语作业,他就首先写英语;他起身去倒水,必定会顺路问问她要不要接一杯;她被点名朗读课文,遇到不会念的单词打磕巴,他就低声提示……这种区别待遇,放在谁身上都肯定不甘心。   程婉意好歹家境不菲,气质出众,输了一点还能忍。   她关知之呢?平平无奇。   没特长,没家世,没颜值,连成绩都远逊于人。   有好感的男生心心念念另一个不如自己的人,比喜欢一个平分秋色的更让人呕血。   然而,庄家明听了她的分析,反应出乎预料得大,皱着眉头问:“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   芝芝茫然:“说了啥?我不知道啊。”   她真心不清楚,庄家明却当她在反问,低声说:“他们半夜三更发神经瞎说的,你不要放心上。”停顿了下,不自然地说,“你……我没觉得你不好。”   芝芝回过味来了。   半夜三更瞎说的,还能是什么?肯定是男生们晚上熄灯后点评女生了呗。之前程婉意和宁玫的班花之争不就是这么来的么。   她扁扁嘴,好奇又疑惑:“他们说我什么了?”   “没说什么。”庄家明否认得极快。   竹马不爱在背后说人坏话,这是个优点。但这时就有点讨厌,芝芝白他眼:“好,我知道你不会说,我问别人去。”   “哎,别,真没什么。”庄家明叫住她,极力否认。   芝芝不理他,快步跑进了食堂。   和王诗怡吃了顿饭,八卦小能手立刻说出了她想要的信息:“他们夜聊,说班长福气好,周围坐了好几个妹子,又问他说喜欢哪个。”   “他肯定说没这种事。”芝芝咬着筷子哼哼。   王诗怡戳着饭盆里的番茄炒蛋,笑嘻嘻地说:“班长一向这样,但是大家都不信。之前运动会的时候,他不是还为宁玫说话了么,他们就说他喜欢宁玫,还说什么宁玫人缘好,会做人,和程婉意那种清高的不一样,当女朋友不作。”   一群没眼光的小男生。芝芝嘴角抽搐:“还有呢?”   “有的说程婉意是女神,作也认了,反正班长脾气好,能忍。”王诗怡回忆了着,复述道,“后来好像韩琮说班长对你最好,他们就说他没眼光,你……”   芝芝鼓励她:“说罢,我不生气,就想听听。”   王诗怡不太好意思地笑笑,小声说:“说你不好相处,脾气特别大什么的。”   芝芝低头拨弄了会儿青菜,问道:“逻辑不通,是不是说我‘丑人多作怪’?”   王诗怡顿住了。   “没什么,我不生气。”她心平气和地说,“我长得也不是有碍市容,就是和庄家明站一起差距大了点而已,我懂。”   王诗怡连忙补救:“你也不是不知道,男生嘴巴里就没有一句正经话,信他们有鬼。”   芝芝耸耸肩:“没什么,吃饭吧,等会儿去不去小卖部?我想买个酸奶。”   “去去,我的茶包没了。”王诗怡咽回了后面的话。   嘴上说着不在意,芝芝还是有点在意的。   熄了灯后,她躲在帐子里,打着手电照着镜子,端详着自己的脸。光影憧憧,镜子里的女孩十六岁,脸上是满满的胶原蛋白,双颊看不到毛孔,说漂亮可能违心,说句清秀不为过。   丑人多作怪?她丑吗??   芝芝拧暗了手电,埋在枕头里,浑身不爽。   作为男神的青梅,被人挑剔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上一次的十六岁,她也一样被挑刺了,不过那时,她面对长相甜美和气质出众的程婉意,并没有勇气当面怼回去,有的是……自卑。   芝芝翻了个身,零星的记忆片段涌上脑海。   ……   她拿了物理作业去问庄家明,他在和宁玫讲题,说讲完这道就替她说。她站在一旁等着,结果宁玫听完题,问她:“关知之,你哪一题不会?”   老实的她指了题目。宁玫便很热心地说:“我会,我给你讲吧。正好让班长有空去趟厕所。”   她没有理由拒绝,就答应下来。   宁玫就给她讲题,态度很热情:“这个你都不会啊,很简单的,套一下公式就行了。”   她没听懂,却不好意思再去问庄家明,不然太不给宁玫面子,含糊应了。   结果呢。   大家都说宁玫热情大方,还不藏私,有问必答,人缘好得不得了。她却是宁玫口中的“这题我和你讲过了,你怎么又错了?”,浑然一个愚笨不堪,朽木难雕的笨丫头。   一错再错,再多的学习热情也会被打击到。她也信了自己笨的评价,自暴自弃,干脆放弃了那几门功课,高一结束的时候,离开了实验班。   ……   不,她不认为自己失败的原因在宁玫。她只是个同学,即便弄了点花招,也只是口头上的打击,没干过真正意义上的坏事,把责任推卸到旁人身上是可耻的。   这是个诱因,诱发了她内心的自卑。   很难说这样的心理是由谁造成的。   可能是父母,他们怕她不懂事,不好好念书,错过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所以打压多,夸奖少,动辄拿庄家明举例,“你这次考得好是侥幸,不能骄傲自满,看看家明,他次次考第一”。   他们想要用这种方式激励她,然而,人和人之间注定是有差距的,她的参照物太高大,赶着赶着赶不上,心里就怯了。后来又有宁玫、程婉意这样的明珠对照,还有作为男神青梅,难免被情敌们挑剔……很多原因加起来,才导致了最后的结果。   但她运气还不错,等到了普通班,老师放慢了节奏,她远离了庄家明,也就远离了充满敌意的环境,慢慢跟上了进度,重建起信心,成绩就稳定下来了。   可惜,那个时候,她已经认定自己与他们有天壤之别,一心安稳地待在普通班,再也没想过努力一把,去实验班闯一闯。   用将来的话,便是走不出舒适区。   不过,她真的有那么差吗?芝芝枕在胳膊上,一丝睡意也没有。就在这时,枕头边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她瞄了眼,是庄家明发来的:[睡了吗?] 第21章 章 如果我有仙女棒   芝芝看了眼时间,十点半,熄灯已经半个小时了。   她回:[没]   [上q]   芝芝登录了qq,有一条庄家明发来的未读消息:[芝芝,你记不记得,我妈妈去世的那天,你来医院看我,一进病房,你就哭了,旁边的护士还以为你是我妈妈的女儿。]   这事说来也就是09年末,但于她已经隔了十几年。   [是吗?我不太记得了。]   他说:[我记得。还有,办葬礼的那天,你不肯回家,非要陪我守夜。晚上我们在殡仪馆的走廊里,你又哭,问我说‘你以后没有妈妈了怎么办’,我本来忍了一晚上,你这句话把我说哭了。]   芝芝有点尴尬:[啊……]   [但你哭得太厉害,我只好不哭了安慰你。]   芝芝羞愧难当,她当年都做了什么,太不靠谱了吧。   [如果不是你一直陪着我,我都不知道怎么熬过去。]   庄家明侧卧在狭小的床上,手机屏幕的光照亮方寸之地。   他喉头微涩,摁键输入:[不要理别人怎么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   他眨着眼,想了想,回答:[很善良,很可爱。]   [不漂亮?]   呃……他为难了会儿,小心翼翼:[我觉得不是不好看。]   她秒回:[也不是好看。]   庄家明顿住,懊悔不已,可惜这时企鹅没出撤回的功能,只好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但说我‘好看’,你说不出口,我也不相信,所以只是不是‘不好看’,大部分人都是这样,不好也不坏。]   庄家明读完消息,不由掀起被子,散去捂出的一身燥意。对面床铺摇摇晃晃,下铺的人敲着床栏,有谁窃笑了声,嘀嘀咕咕私语着什么。   他深深吸了口气,安静地躺下,回复道:[芝芝,不是这样的。]   他删删减减,花了三分钟才发送:[好看分很多种,脸只是其中之一,气质好的话,看起来也很漂亮。]   芝芝回得飞快:[所以,你更欣赏程婉意那种气质型,而不是宁玫这种脸好看的?]   他:[不要乱讲,我在认真地和你说]   芝芝:[我没乱讲,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我又不会打扮,你说的肯定不是我啊]   他:[我是形容,不是特指某个人]   他:[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在意他们说的好看不好看]   [我没在意,真的]   她竭力否认。   庄家明的手指顿住,久久不知该发什么。他脑子里有点乱,有个念头盘桓着,却怎么也组织不出精准地语句描述,手足无措,越说越乱。   最后,只好道:[那就好,别想太多。]   芝芝:[你不喜欢宁玫那样的我就放心了,不然我就只能当一次小人,和叔叔告状说你早恋了~]   接着又发来一条:[所以,刚才我是不是说对了,你喜欢程婉意那样的?]   庄家明很没好气,用力摁下键盘:[我谁也不喜欢,不要乱说,睡觉吧。晚安。]   女生宿舍。芝芝猫在被窝里,盯了好一会儿那句“我谁也不喜欢”,说不出是释然还是失望。   过了会儿,她打了个“晚安”,关掉手机塞进了枕头下面。   十点五十分。   庄家明还没睡着,结束聊天后,他终于想到自己想说的内容:不好看≠难看,她的五官不如宁玫精致甜美,但他觉得挺好的。而且,女生“好看”与否,也不全在脸,还有其他……他说不上来的东西。   芝芝并没有相信庄家明的安慰。她很清楚,他一片好心,想告诉她颜值不重要,重要的是内涵,心意她领了,但这也侧面印证了,在他眼里,她的确不是个好看的女生。   男生就是男生,十七八岁的时候看女孩不看脸而看内涵,太为难人了。她十年后追爱豆还看颜值呢。   庄家明也只是个普通的少年人。   十六岁的关知之,一定会为此自卑难过。可二十六岁的关知之,想的是,我他妈就不能变得好看一点吗?   曾经的青春时代,她也不是不知道要漂亮,爱美是人的天性。但家中拮据的经济条件,父母“学生用不着打扮,心思放在学习上”的耳提面命,让她不敢露出一丝一毫想打扮的痕迹。   所以,她任由宽大邋遢的校服、土不拉几的发型和超丑的框架眼镜,淹没了自己的高中生活。   她不得不说,父母错了。   青春期是一个敏感的阶段,身体发育的变化,异性之间萌芽的情愫,都会导致心理上的敏感。一个被抨击外表不堪的学生,多半也是个极度缺乏自信的人。   芝芝忽然很羡慕程婉意。   程妈妈看着高傲,但对女儿的培育没得说。程婉意的外表打理得十分妥帖,护肤品不算贵妇级,却也一应俱全,定时修剪、护理头发,衣服合身,搭配好腰带和胸针一类的配饰。学生不好戴首饰,她就带了三种不同风格的手表,依照衣服的类型搭配。   她不比宁玫漂亮,但非常自信,走路抬首挺胸,待人接物不卑不亢。   芝芝很感激自己的父母,他们给了她最好的,也理解他们希望孩子专心学习,改变命运的做法,国情在此,这条路是最合适的。   她不恨,不怨,不怪。她理解,体谅,但有些事,她有自己的主意。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家庭条件放在那里,追求程婉意的水平绝对不明智。芝芝花了好几个晚自习思考,决定用最少的钱,最大程度上改变自己目前的形象。   月中回家的时候,她问父母要了钱,说要去剪一剪头发。知女莫若母,关母有点狐疑:“你不是中考完才剪过?”   “刘海长了,挡眼睛。”芝芝淡定地说。   影响学习,事态严重,关母立马松了口。   芝芝找了家熟悉的理发店,请师傅把头发修一下。   “刘海呢?”师傅比划着,“你留刘海不好看啊。”   芝芝笑了:“嗯,这次不留了。”   她初中的时候额头上爆过痘痘,深以为丑,非要剪个刘海挡住,结果看起来土不说,还不利于痤疮愈合。现今好不容易等到刘海长长,绝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行,其他的我给你打薄点。”这家理发店的师傅年过五十,戴着一副眼镜,风格踏实严谨,一点也不像外面的托尼老师。   “麻烦师傅了。”芝芝十分感动,现在的她居然需要打薄头发,没秃的感觉好极了。   师傅做事麻利,不到半个小时就修剪完毕。芝芝望着镜子里清爽的面孔,不由感叹,剪头果然是改变颜值的最佳武器,怪不得丛容一剪短发就能变成美女呢。   她对着镜子研究了半天,追加一个要求,请师傅帮她修一修眉毛。   “你们小姑娘不用修得太精细,伐好看。”师傅操着带有方言的普通话,拿着镊子小心翼翼地拔去杂毛,“稍微弄弄,看起来精神点就行。”   十五分钟后,大功告成,镜子里的少女看起来精神又清爽,确认过眼神,是家长和老师会喜欢的造型。   芝芝心满意足地付了钱,但这还远远不是结束。回家途中,她杀进两元超市,用剩下的零钱买了一包发夹和一个发圈。   她平时图快,一直扎马尾,不好看也不难看,但最适合她的发型是丸子头。她在鬓边留了两绺,打湿用手指卷起,其他头发倒梳弄得蓬蓬松松,而后梳成马尾,盘出一个鬅松饱满的丸子。   如此一来,脖子上没了碍事的头发,显得人瘦又很有气质,鬓边的两绺弯在脸颊上,修饰了脸型,看着脸小了一圈。   芝芝很得意自己(蹩脚)的手艺,等父母回家,第一时间冲出来问:“爸妈,我这样好看吗?”   关父走在前面,她一叫,先吓一跳,等看仔细了,满口夸奖:“好看,比你扎马尾精神。”   芝芝很满意:“妈,好看吗?”   “还行。”关母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古怪,可很快恢复正常,“怎么想起弄成这样了?”   芝芝当然不说实话:“我没事瞎捣鼓,好看的话我以后就这么扎了。”   她敷衍地应了声,问道:“今天剩了点东西,家明在吗?叫他一起来吃点东西。”   “在啊,他已经从奶奶家回来了。”芝芝沉浸在变美的喜悦里,没留意母亲的异样。   关母“哦”了声:“那我一会儿给他端过去吧。”   芝芝声明:“我不要吃面!”   “有的吃还不够,挑什么挑?”关母沉着脸,“还有点饭,要么炒个饭?”   “吃饭。”   关母炒了咖喱盖浇饭,盛了一碗:“你自己盛,我给家明端去。”说着,端了碗就走。   芝芝:“……”   关母去隔壁敲门。庄家明应门出来:“阿姨?”   “还在写作业呢?你爸在不在?”关母换了副和颜悦色的面孔,“阿姨做了夜宵,吃点再用功吧。”   庄家明弯腰拿出拖鞋:“我爸说晚点回来,谢谢阿姨。”   关母放下热气腾腾的炒饭,欲言又止:“家明啊……”   “啊?”他疑惑。   “阿姨有件事想问你。”关母压低声音,不安地问,“我们家芝芝,是不是谈恋爱了?”   庄家明震惊:“谈恋爱?和谁?”   “没有吗?”关母看他吃惊,暗暗松了口气,嘴上却说,“其实有也没关系,阿姨只是问问。”   “没有。”庄家明很肯定,又十分奇怪,“出了什么事吗?”   关母的心彻底回到肚子里,摆摆手:“没事没事,她今天突然剪头发换发型,我还以为她早恋了呢。”   庄家明怔了怔,露出踟蹰之色。   关母看到了,心又悬起:“家明,芝芝出了什么事吗?你和阿姨说,阿姨保证不说出去。”   “没什么。”庄家明斟酌着,委婉地说,“您别怪芝芝,有人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她不是早恋,就是……”   关母急切:“就是什么?”   “她可能不太开心。”他说,“我们班上的女生都挺会打扮的,学校管得不是很严。”   关母沉默了下,轻声问:“是不是有人说她家里穷?” 第22章 复章古潮人   “不是。”庄家明无意让亲近的长辈自责,犹豫了会儿,委婉地暗示,“就是说她不、不会打扮什么的。”   他说得隐晦,关母却全明白了。她忍下心里的愤怒和酸涩,笑着说:“阿姨知道了,谢谢你啊家明,吃夜宵吧。对了,先拿个碗盛出一点,给你爸留着,他大半夜回来肯定饿。”   庄家明一一应下。   关母这才返回屋里,环顾一周,发现女儿已经把碗洗了,正在房间里写作业。她按兵不动,等到晚上睡觉前才把事情和丈夫说了。   关父一下子就恼了:“说我女儿不好看?谁说的?长不长眼睛?”   “家明没说,肯定是他们班上的。”关母沉声道,“那天去报道你也看到了,他们班有几个同学家里条件很好。”   关父说:“我看农村来的也有,条件好的也就那几个。”   “你这么自我安慰有意思吗?现在的学生门槛精着呢。人家都这么欺负你女儿了,你说怎么办吧!”关母压抑了一晚上的火气瞬间爆发。   关父翻个身:“能怎么样?她们现在是学生,要什么好看,好好读书才是真的。我们家芝芝这次考了班级第十。”   “第十,前面还有九个呢。”关母一针见血,“我不管,反正我受不了。”   “那你说怎么办?”关父说归说,何尝忍心闺女被人说三道四。   关母下定决心:“我明天带她去买点东西。”   关父闷了会儿,关照道:“买点好的,别买便宜货。”停顿了下,补充道,“也别买太多,省得她心思放在打扮上。”   “嗯,我心里有数。”关母望着泛黄的天花板,心里沉甸甸的。   芝芝从来没想过打扮这种事会得到父母的承认。但现实就是,翌日,关母叫她出来,专门带她去了本地最大的一家眼镜店,说要给她换一副眼镜。   她本来的眼镜细框,全框,长方形,粉红色,没黑框眼镜那么丑,但也和好看不搭边,是学生们最常见的款,戴在她脸上,不仅挡住了长得还算不错的眼睛,更把人弄得呆板了起来。   但她的计划里不包括换眼镜,这很贵。她拉住母亲:“我的眼镜还能用,不用换。”   “一副怎么够,万一碎了不好配。”关母自然不会主动提起女儿的伤心事,若无其事地说,“再配一副,而且你的度数要量过了。”   这倒是真的,芝芝感觉得到她的近视度数深了不少,看远处略有些吃力。   一验光,果然深了,接近三百多度。   关母问店员:“最近哪个卖得最好?”   店员自然花式推荐,学生款嘛,大多都是规规矩矩的。芝芝看不上,自己溜达一圈,点了一副超大的金框眼镜:“我要试试这个。”   关母摇头:“金色太老气了,而且太大,都有你半张脸了。”   “我能行!”芝芝坚持。   “金色还是很有气质的。”店员滴水不漏,拿出来给她试戴。   说来也奇怪,看着笨拙普通的细框金边眼镜,戴到她的脸上,反而衬得脸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眉毛弯弯的,清通又精神。   芝芝笑嘻嘻地问:“妈,好看吗?”   关母酝酿了会儿:“成熟了点。”   她不由笑起来,再过些年,这种复古款的眼镜就会流行起来,被称之为素颜神器。重生前,她刚花了大价钱购入了一副某奢侈品牌的复古款眼镜,和这个极像。   但现在因为不是流行款,价格反而便宜,才一百出头就拿下了,加上眼镜片也不过三百左右,极其划算。   买了眼镜,关母又带她去了唯一的百货大厦,在某国产化妆品牌的专柜上,花了八十块给她买了 支淡粉色的口红。   芝芝震惊了:“妈???”   换眼镜就算了,还买口红?这是教育她学生要朴素的亲娘吗??   “干什么?!”关母虎着脸,“我告诉你,给你买不是让你分心打扮的,你的心思还是要放在学习上。这是给你月考的奖励,期中考要是考不好,什么都别想。”   芝芝一个字也不信。   关母浑身不自在,瞪她:“不要算了。”   “要要要。”芝芝劈手夺过,藏进口袋,“不过,妈你怎么想起给我买这个?不像你啊。”   关母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我是觉得你舒沅阿姨说得有道理,女孩子还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不会让人欺负。”   芝芝愣住了,舒沅阿姨不就是……庄家明的母亲?   关母记起往事,笑着说:“你们小的时候,她最喜欢打扮你了。我喜欢家明,家明乖,她却喜欢你,说你是小棉袄。”   芝芝都不记得了。   “她长得漂亮,还会打扮,会跳舞,也会弹钢琴,书读得也多,是个大学生,你的名字也是她取的。要不是生病……”关母唏嘘,“好人不长命啊。”   芝芝也觉得庄家明的妈妈有点红颜薄命的味道。出身好,自己也争气,嫁的男人一往情深,儿子聪明优秀,可或许是太好了,老天不允许,偏要她得了癌,年纪轻轻就去了。   “不说了,总而言之,你期中考要是考不好,这个就没收。”关母感叹完,无缝切换到训人模式,“听到没有?”   “知道啦。”芝芝抱住母亲的胳膊,“妈,你真好。”   “死丫头,给你买口红我就好,平时不好是吧?”   芝芝笑嘻嘻的,关母紧绷的脸没坚持多久,也笑了:“走,回家了,给你爸看看你的新眼镜,说真的,蛮好看的,你现在挑东西有眼光……”   母女俩手挽着手走回家去。   芝芝听着母亲的絮絮叨叨,心想,或许,不止是父母有错,她也有,假如她当初好好和他们交流,可能又是另一番光景。   他们毕竟是爱她的。   周末转瞬即过。   芝芝拎着大包小包,在周日的下午和庄家明坐上了回学校的公交车。深秋时分,公路两旁的梧桐树已经变黄,落叶纷纷。   庄家明很有兴趣地看着她的新造型:“怪不得阿姨惊讶,你这样盘起头发,看起来成熟了很多。”端详了会儿,又道,“眼镜也很衬你。”   “我度数变深了,平时也得戴。”芝芝笑了起来。她扎着马尾,戴着土不拉几的眼镜时,看起来很学生气,同样的,也无任何特点,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中学生都是这样。   她刚回来的时候,欣喜于不需要任何护肤品保养的年轻面孔,满心想着再次体验青春,没有想过要恢复重生前的打扮。但此时此刻,她望着玻璃窗上熟悉的倒影,反倒觉得找回了自己。   青春一去永不回头,她是以二十六岁的年纪,在面临未来的人生。   而二十六岁的外表予她的信心,自然要比懵懂的十六岁多得多。   “好看吗?”她问身边的少年。   “好看。”庄家明给予肯定的答复。   “那就好。”芝芝抬手搭上他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从今天起,你就管我叫芝芝姐。”   庄家明无语,敲敲她的脑门:“没大没小。”   芝芝嘘他:“比我大几个月,摆什么哥哥的谱。”   “大一天也比你大。”   芝芝瞥他一眼,决定不和他计较,暗爽就行了。   到了学校,芝芝的新造型引起了小范围内的关注。程婉意一向矜持,只微微颔首,夸了句:“挺好看的。”   而宁玫就夸张很多,小小“哇”了声:“关知之,你是烫头发了吗?”   可能是疑邻盗斧,芝芝现在听她说什么都觉得像坑,毕竟学校不允许烫发染发,瞄她眼:“没。”   “那你怎么弄的?”她很好奇的样子。   芝芝不动声色:“技术好。”   “挺好的。”宁玫仔细看了两眼,笑说,“不过眼镜有点土,你怎么买这种过时的款啊,现在流行半框和无框的了。”   芝芝扶了扶眼睛,慢条斯理地说:“显而易见,你缺乏对流行的敏感,现在复古才是潮流。”   宁玫哽了下,觉得今天的芝芝大不一样。她以前也怼人,可没有今天这么……斗志昂扬?   “说实话。”芝芝放下书包,仿若随意地说,“无框眼镜虽然流行,但不适合你,显得你的脸比较宽,放大了你的缺点,刘海太重,换成轻薄的会更合适。你用了润唇油?唔,桃子味儿,初吻的味道?anyway,光泽感太重,像是刚亲过猪油,哑光质地更适合你哦。”   宁玫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啊。”芝芝又装作不太好意思的样子,“不小心说多了,但我们俩是同学嘛,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不用谢。”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徒然凛冽,眼中的冷笑像是随时要溢出来似的。   宁玫有一点点被吓住,忘记了反驳,也不知道该从何反驳。   而芝芝过了中二期,比及当场打脸,还是奉行适可而止,当下只是警告地瞥了她一眼,随后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翻起书来。   这几分钟里,周围一片寂静。   宁玫下意识地用余光瞄庄家明。他低头写着题,看似没注意,可是,微微翘起的唇角出卖了他。   她的脸颊一下子涨得通红。   芝芝眼观鼻、鼻观心,无意拿她的窘迫取笑,心想:宁玫到底知不知道那些话很伤人呢?可能不知道,她不想把自己的同学想得太坏。但不可否认,言语不比肢体冲突来得严重,却依旧是暴力。   ——然而,大多数人意识不到。   她不是教育家,也不是心理学家,不清楚该如何解决这样的问题。所以,只好用个笨法子,把耳光原模原样还回去。   针扎到自己身上才晓得疼,这下她说话总该过一过脑子了吧? 第23章 梁祝的核心   11月眨眼就过去了,12月初,期中考。   芝芝考了班级第十,年级十八。稳中有进,关母十分高兴,手一挥,给女儿买了件呢子大衣和小皮靴。   “一个礼拜只能穿两天。”芝芝打包着衣服,犹犹豫豫,“带回学校好像不太划算。”   一中的校规严谨之余也不乏人情味,平时上课必须穿校服,但周六、周日无有检查,只要不是烫头染发或是奇装异服,老师们不会管。   关母说:“买都买了,当然要带,马上要降温了。”   事实证明,父母的生活经验还是很丰富的。回学校的第二天,气温biubiu往下跳,转眼就跌至10度以下。   但寒冷的天气,挡不住蠢蠢欲动的心。   12月嘛,四舍五入等于1月,换言之,又要元旦汇演了_(:з」∠)_   鉴于一班在运动会上的表现普普通通,诸多同学颇觉不忿,想一雪前耻。因此提前一个月,班里就开始如火如荼地准备了起来。   班会上,庄家明拿了粉笔,站在讲台上说:“大家先提议节目,然后我们投票选择。”   “唱歌吧,简单点。”   “不不,还是跳舞,可人跳的舞可好了。”   “话剧!参与度高,也容易出彩。”   “别搞那么麻烦了,费时费力,谁会钢琴小提琴,独奏一段呗。”   同学们七嘴八舌,将大部分常见的表演节目都罗列了一遍。庄家明逐一写上黑板,接着喊人投票。   芝芝投了“话剧”,这个只要剧本找的好,故事就成功一半,还能看视频学习学习,排练起来也不比跳舞那么辛苦。而唱歌和独奏都是单人表演,个人出风头,不利于团队合作。   和她抱有相似想法的人不在少数,话剧最后以四十多票高居榜首。   庄家明把其他项目擦掉,问道:“那大家来提议一下剧目。”   “睡美人!”有男生不怀好意地叫了起来。   下面一片嘘声:“老土!”   宁玫眼珠一转,笑盈盈地问:“童话故事要出彩的话,我们搞个性别颠倒的版本吧。”   “对,女尊!”   芝芝笑喷,对了,10年的时候,和谐期尚未到来,女尊NP文还不少。但男生集体抗议,“不行”“绝对不可能”。   韩琮记起了班上(男生)公认的才女,忙不迭问:“程婉意,你知不知道什么好剧目啊?”   程婉意一直很矜持,被人叫了名字才说:“童话故事演绎的版本太多,必须找个特别好的剧本,但不管是现代版的还是性别颠倒的,都太多了。”   “那你有什么提议?”宁玫不甘示弱地问。   程婉意微微一笑:“《雷雨》怎么样?内涵和意义比童话丰富,而且是教材里的内容,大家都比较熟悉,不像其他文艺作品曲高和寡。”   《雷雨》是高二的内容,宁玫没看过,但她反应很快,立刻求助:“班长说呢?”   “雷雨的话,”庄家明想想,就事论事。“服装和道具弄起来简单,就是比较考验表演的人。”   程婉意附和:“对的,但表演的好也容易让人眼前一亮。”   宁玫顿住,转头问:“关知之,我看你语文也挺好的,有什么想法吗?”   “雷雨的氛围比较沉重,不太适合元旦的氛围,要演出那种压抑的感觉也不容易。”芝芝思忖片刻,分析道,“同样是悲剧,梁祝,罗朱,白蛇传,红楼这些还有比较轻松的桥段。顺便,我赞同你性转版的改法,虽然说不上创新,但可以再加点别的元素,比如歌舞、合唱。这样看起丰富又有创新,名次容易高。”   宁玫没想到她站在自己这边,愣住了。   程婉意却改了口:“你说得有道理。我比较倾向于梁祝,结拜和书院的剧情挺欢快的,中间加一段独奏的《梁祝小提琴协奏曲》。”   芝芝顺口给她完善一下:“那性转就没意思了,现代版比较好玩。女生误入男校,来大姨妈被当做长痔疮怎么办?”   同学们脑补一下,纷纷笑场:“哈哈哈,这个好,关知之有才华。”   芝芝扶了扶眼镜,深藏功与名。   后来又有同学提了几个建议,但大姨妈和痔疮太令人印象深刻,投票剧目的时候,新改梁祝毫无悬念地当选了。   那么问题来了。   剧本谁来写,主演谁来当,道具谁负责。   芝芝头皮发麻,想推给程婉意,遗憾的是,梗放在那里,没人肯放过她,被庄家明无情地写在了编剧一栏。她捂住心口:“我一个人不行,我要婉婉,没有婉婉我会死的。”   程婉意:“……”   庄家明忍俊不禁:“程婉意,你觉得呢?”   “那我就帮忙改错别字和标点好了。”她落落大方。   他说了声“好”,把她的名字写了上去。   下面是主演。这其实没啥好选的,为班争光,主要看脸。大家一致推举庄家明演梁山伯,而祝英台的位置落到了程婉意和宁玫两个人选上。   程婉意主动退出:“我会拉小提琴,到时候给你们伴奏一段梁祝好了。”   论出风头,哪个任务能比得上女主角呢?宁玫当然不会傻到推辞,板着大半节课的脸一下子舒展开来,笑意盈腮:“谢谢大家,我一定努力。”   最后主演只剩下马文才。芝芝忽而举手示意:“我列好大纲了,梁祝双向暗恋,马文才改一下,别喜欢祝英台了,爱梁山伯吧。”   庄家明:“……”   本来还想参演的男生们退缩了。芝芝更淡定:“就一个女生,不太公平,有没有人反串一下?”   文娱委员纪可人是个人高腿长的妹子,不算顶漂亮,但跳舞唱歌都很拿手。她主动请缨:“反串男生吗?我觉得比男女主角有意思,我来吧。”   芝芝比了一个“OK”的手势,瞬间进入工作模式:“今天礼拜四,我一个星期内出初稿,再花一个星期排练。16号的班会最好进行一次试演,酌情调整。之后就要开始准备服装和道具,考虑到可能需要网购,两个礼拜的留空是必要的……还有什么问题吗?”   庄家明:“……没了。”   “Deal!”   *   作为一个靠笔杆子吃饭的人,芝芝写剧本没费多少时间。女扮男装的套路,讲的就是一环扣一环,女主不断凭借机智破解的梗,当然途中还要掺杂一点纯纯的感情戏,梁山伯的烦恼,祝英台的情窦初开,马文才的纠结等等。   感情的戏份她教给程婉意处理,她情感细腻,应该很容易把握人物的心理。而她自己主笔剧情,疯狂玩儿梗,最后写到祝英台的身份暴露,升华一下主题——恋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高中生还是先高考,等毕业后再续前缘。   她觉得这妥妥是好莱坞的剧本,政治正确得一比。   一个礼拜后,剧本发给主演。   庄家明认认真真看完,惊讶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写的有问题?”她挑眉。   他摇头:“不是,写得很有趣。”   “我没白看那么多言情小说。”她耸耸肩,笑眯眯地说,“诶,我可是特地按照你和宁玫的性格写的,到时候本色演出就行了。同你好不好?”   庄家明笑了:“好,谢谢。我本来还发愁呢。”   “光嘴上说没用,我想喝旺仔牛奶。”她趴在椅背上,眼镜滑下来,说不出的俏皮有趣。   庄家明放在书桌上的手指动了动,想碰又没敢动:“好。”说着,觉得语气不太自然,生硬地掩饰,“你做编剧还挺有天分的,写的真的很好。”   她眨眨眼:“再夸就要两瓶了。”   他瞬间噤声。   芝芝大笑起来。   平时的课程排得满满当当,排练只能占用周六、周日。天气渐冷,在室外排练吃不消,音乐室和舞蹈房早被其他班级借走,庄家明跑了圈,找体育老师借到了兵乓球室的钥匙。   周六上午有课,下午自习。一干主演翘了自习课,齐齐到体育馆里排练节目。   乒乓桌挪一挪,留出空地,芝芝手一撑台面,大模大样坐在了球桌上,挥手宣布:“排练开始,第一幕。”   谁也没动。   主演们面面相觑,都有点尴尬。   老阿姨欺负小朋友,那是相当有成就感。芝芝添柴加火:“你们是害羞吗?又不演亲嘴!放开点,为了班级的荣誉,上啊!”   庄家明卷起剧本,用纸筒敲了敲她的脑袋:“有本事你来。”   宁玫也说:“是啊,你是编剧,给我们做个示范吧。”   “我是编剧兼场记,又不是导演。”她推锅。   程婉意也说:“不要浪费时间了,开始吧。”   对手在侧,不能认输。宁玫硬着头皮上。   开场第一幕是女主角自我陈述女扮男装进男校的理由,背景放到现代,自然不能是女子不能读书。芝芝就改成了祝家父母认为女孩不比男孩要精心培育,送儿子进学费高昂的私立男校,却只打算让女儿进普通高中。   女主不服气,和父母打赌,如果自己能在哥哥的学校获得更优秀的成绩,他们将来就必须公平对待兄妹两人。   “……这都什么年代了,爹地妈咪居然还认为学历只是女生的嫁妆?我祝英台要让他们看看,女孩从来不比男孩差,什么女生只有小聪明,男孩比女孩更擅长理科,呸!今朝就看我拳打物理,脚踢化学,在这遍地男生的学校里,闯出一番名堂来!”   这个剧本放到十年后,很多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满篇写的不是爱情,而是女权。   芝芝也考虑过,高中话剧需不需要这样的内涵,但梁祝的故事之所以流传千古,也并非仅仅因为凄美的爱情。突破门第的限制,反抗封建社会对女性的压迫,追求婚姻自由,争取与男性平等受教育的机会,才是更重要的内核。   她觉得,既然套了梁祝的壳子,就该应该保留故事里的抗争精神。   或许,演祝英台的宁玫还不懂,协助写剧本的程婉意也还不清楚,甚至,元旦观看表演的一中学生们,十有八九只当成了一个喜剧。   但火种在那里。   十年后,就会燎原。 第24章 校园经典意外   16号班会表演过后,芝芝根据反响修改台词,调整节奏。而程婉意提出了一个新的想法:“梁祝的小提琴放在谢幕比较好,中间的独白部分,我觉得可以用《化蝶》的合唱,但是原曲比较悠扬,我改的欢快了一点,到时候用钢琴伴奏。”   芝芝对改编不太懂,感觉是件十分专业的事,不由问:“难吗?会不会来不及?”   程婉意微微一笑:“我已经写好了,你看看。”说着,递过来一张五线谱。   芝芝跪了:“我看不懂。”   程婉意哼给她听:“碧草青青花盛开,彩蝶双双久徘徊,千古传颂生生爱,山伯永恋祝英台。”   曲调欢快,又不乏缠绵之意。芝芝托腮想了会儿:“要不简单点,中间部分还是你拉小提琴,比较能烘托气氛,等到谢幕的时候再合唱。哦,对,你还是拉小提琴,钢琴让家明来弹,他会。”   “也可以。”程婉意同意了,又有点好奇,“班长会弹钢琴?”   “会啊。”   正如关母所说,过世的舒沅阿姨是个才女,什么都会。庄家明没上过才艺课,全是由母亲教的钢琴,只是后来庄家经济拮据,钢琴也卖掉了。   程婉意去问了庄家明,他有点讶异:“钢琴?我不太会。”   “关知之说你会。”程婉意坦言。   庄家明顿住,改口说:“我弹得不太好,没有正规学过。”   “你先看看谱子,音乐课上我们试一下。”程婉意眨眨眼,“这个节目大家费了不少心思,越完美越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哪里容得下推辞。庄家明苦笑:“那我试试。”   音乐课上,音乐老师问起他们的表演,程婉意顺势提出了借钢琴和小提琴的请求,老师当然很快同意了。   冬日的阳光下,程婉意调着弦,长发倾泻下来,女神范十足。班上不少男生吹起口哨:“哇喔,合奏!”   庄家明就只能叹气了。他走过芝芝身边时,狠狠掐了她一把:“叛徒。”   “痛痛痛。”芝芝捂着胳膊叫屈,“你又没说不让说,钢琴多刷颜值啊!”   想想看,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光照下来,穿白衬衫的美少年弹着黑白琴键,还有什么比这更像偶像剧吗?绝对能报运动会上萧野嘲笑的仇!   让他看看什么叫真男神!   庄家明不领情,瞪她:“我弹不好。”   “屁,你就谦虚。”   芝芝还是很了解他的。   诚然,庄家明一开始有点手生,但稍微练了一下后,悦耳的钢琴声流泻而出,和小提琴悠扬的音色交织在一起,如梦似幻。   没有比这两种乐器更适合演奏《梁祝》的了。   一个段落结束,纪可人的歌声加入,口齿之间满是欢快之意,将新改故事的HE诠释得淋漓尽致。   教室里一片静谧,大家聚精会神地听着,脸上渡着讶然和惊喜的光。   演奏完毕,程婉意说了合唱的事,问有没有人报名。纪可人补充:“最好男生女生都有,我们可以分两个声部。”   音乐老师跟着凑热闹:“看来你们的节目安排得不错啊。”她叫了几个平时乐感比较好的学生尝试,又亲自指导他们。等到下课,几乎每个人都蜜汁自信,觉得本班肯定能拿个好名次。   一开始兴致不太高的男生,主动问还需不需要群演,他们可以演宿舍里的ABCD。还有个女生问需不需要帮忙租借服装,她认识一家租舞台服的店,可以租各种样式的演出服。   “肯定要借,虽然是校服,也不能是我们学校这种吧?塌台。必须日韩的那种啊。”   这个建议得到一致赞同。   芝芝觉得,他们班到这个时候,才算是真正成了一个集体。   *   新梁祝的临时剧组拆成了三部分,演员组、道具组、音乐组。   芝芝负责演员组,程婉意负责音乐,庄家明、纪可人在演员和音乐两处跑,道具组则分配给了其他班委。   这么一安排,芝芝和宁玫的相处时间就多了起来。   宁玫作为女主角,却前有芝芝写剧本,后有程婉意演奏,C位不保,言语间就带了点出来:“没想到你会提议让班长和程婉意合奏。”   “这有什么没想到的?”天气越来越冷,芝芝捧着保温杯,时不时呷一口,画风格格不入,“养眼啊。”   宁玫半真半假地说:“其实,剧本是你写的,或许你当女主角更合适。”   “编剧当演员的还是少数吧。”芝芝不上当,“术业有专攻,两回事。”   宁玫摆了摆手:“关知之,你比我想的聪明,肯定知道我在说什么。程婉意的心思又不难猜。”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不说,我咋知道你说什么?”她老神在在,装傻充愣。   宁玫不说话了,过了会儿,若无其事地说:“我排得差不多了,你帮忙去趟音乐室,叫班长和纪可人来和大家对一对戏吧。”   场地有限,音乐室只借到了两节课,大部队还在兵乓室里排练。而体育馆和音乐楼不远,芝芝没推辞,就当松松筋骨:“行吧,我跑一趟。”   周日下午是自由活动,大部分学生都不在教室。男生们齐聚篮球场,大冬天也穿着单衣,打得热火朝天,浑身蒸出白气来。   今天风大,芝芝的脸被吹得发红。她吸了吸鼻子,没绕路,沿着篮球场旁边的空地走,然而没走几步,背后有人叫:“喂!”   她下意识地扭头,一个巨大的物体冲入眼帘。   咚,脑门传来剧痛。眼镜被撞飞,篮球落地,砰砰跳了两下,滚远了。   芝芝捂着额头,眯着眼朝球场上看去。穿着篮球背心的萧野大大咧咧立在那里,挥手一笑:“诶哟,这么巧哈。”   他踱着慢悠悠的步子晃过来,哼哼笑:“我叫你等着,你该不会忘了吧?”   “无聊。”芝芝翻了个白眼,早把这事儿给忘了,“还有事儿吗?没事我走了。”   萧野抬起下巴,轻蔑道:“你打我一次,我揍你一回,两清,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呵,还挺恩怨分明的。芝芝嗤之以鼻,捡起眼镜瞧了瞧,见没摔坏,懒得和他计较,转头就走。   到了音乐教室,庄家明一眼便看到她通红的脑门:“你头上怎么了?”   “被篮球砸了一下。”她四处找镜子,“肿了吗?很明显??”   庄家明离开钢琴,走过去扳住她的头:“别动,我看看……怎么都是灰。”   他靠过来,轻轻吹气,热乎乎的气息扑在芝芝的额角,搞得她浑身不自在。垂下眼眸,看到的又是他微微滚动的喉结。   邻家少年初长成,可惜与她毫无关系。   那一刹那,芝芝忽然生出无尽的委屈,鼻酸眼胀,泛出些许泪意。   庄家明余光瞥见,还以为她是疼的,赶紧抽了两张纸巾沾湿冷水,敷在她的额头:“忍一忍,我陪你去医务室。”   “不用,皮都没破。”芝芝假装没事。   程婉意一直默不作声看着,此时却道:“都肿起来了,去医务室喷点云南白药吧。”   “哎呀,真的不用,一会儿就好了。”芝芝转移话题,“宁玫叫你们去排练,他们差不多了。”   程婉意看看表:“差不多到时间了,下节课要借给十班,一起走吧。”   练习合唱的姑娘齐齐道“好”,一块儿收拾走人。   庄家明说:“你们去,我带芝芝去医务室上点药。”   芝芝:“说了不用……”   “闭嘴。”他冷冷说。   芝芝噤声。   医务室在学校的另一头,两人自音乐楼的另一个楼梯下去。庄家明问:“谁打你的?”   “没人打我啊。”   “你当我傻?篮球从后面砸过来,你躲不开也就算了,这砸在前面,难道是你傻,看见篮球过来不躲一下?”他问,“谁打的你?”   芝芝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小矛盾而已,不必闹大:“真没有,我走路想事情,没留意碰了下,也不严重。”   “说谎。”她的竹马站定,话中带了三分怒意,“真是不小心,你刚刚就该反问我‘是谁傻’,你在骗我,关知之。”   芝芝哽住了。   庄家明定定看着她,半晌,轻轻放过:“算了,你不想说,我不逼你。”   “哎呀,家明哥。”芝芝追上去,无奈地说,“别用这种语气,搞得好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一样。”   庄家明下意识地反问“难道不是吗”,话到嘴边却停住了——她的确没有和他解释的义务。快成年的人了,连父母都不是事事都说,何况邻居家的哥哥。   她不想说,实属正常。   可他心里,怎么那么不是滋味呢。   他埋头走路,很快到了医务室,但值班的老师不在,只好无功而返。   芝芝说:“也不太疼了,算了呗。”   庄家明瞥着她,脑门红彤彤的,也不太疼?亏她说得出来。他气着了:“你这只小老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属猪呢,皮这么厚实。”   芝芝跳脚:“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叫谁小老鼠呢??”   “谁应了叫谁。”   芝芝气得鼻子都歪了。   关父关母给她取的“芝”是芝兰的意思,寓意高尚的品德,但幼儿园的小朋友领会不到《离骚》的高雅,他们只知道有一首儿歌叫《小老鼠造房子》。   “捉领子,盖顶子。小老鼠,找洞子。东钻钻,西钻钻。吱吱吱吱上房子。”   幼儿园一教这首儿歌,她就惨遭戏弄。调皮的男生拿了被黏板粘住的死老鼠吓唬她:“关芝芝,吱吱就是老鼠,你就是大老鼠!”   她吓得哇哇大哭,拼命说自己不是老鼠,谁哄都不听。回到家里,又闹着要改名,关父关母都说“芝芝”好听好写,大家都叫习惯了,劝她不要改,她不肯,哭到劈了嗓子。   最后,还是庄家明的妈妈抱了她,给她改了两个字:“叫知之吧,生而知之者上也,希望我们的芝芝聪明博学。”   她这才改名叫做关知之。   “庄家明,你找死!”她最讨厌小老鼠的叫法,扑过去揍他,“我和你拼了!”   庄家明闪身避开,转头就跑。   她追上去:“你给我站住!”   庄家明停下脚步,积郁在胸口的闷气不知不觉消散了,笑意重新显露在面上:“不站,你有本事就来追我。”   “我才不上当。”她叉着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等着。”   他假装没听到,抿着唇对她笑。冷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但脸好看,乱翘的头发也像是设计师精心打造过的,有种凌乱不羁的美感。   芝芝……很不争气地跟着笑了。 第25章 台上台下   元旦是法定节假日,31号就得放假,学校的元旦汇演就放到了30号的晚上。高三学生要备战高考,不予参加,高一高二几十个班级抽签决定次序。   林老师的手气不太好,抽到了比较靠后的次序。庄家明却说:“这样也好,我们的准备时间更充分了。”   “道具都准备好了吗?”林老师看过班上的彩排,信心挺足,只怕意外,“上台之前再仔细检查一下。”   庄家明回答:“关知之在负责,应该没问题。”   “关知之啊,那我是放心了。”   开学那会儿,林老师对芝芝的印象较为寡淡,觉得就是个成绩虽然一般,但挺安分乖巧的小姑娘。后来看到她学习刻苦,接着两次考试都有进步,好感顿生,又认为是个踏实本分,勤能补拙的好孩子。   但直到她改头换面,在筹备节目中调配有度,做事干练,才惊觉自己看走了眼——小姑娘没什么表现欲,却是个稳重能干的孩子。   老实说,执教多年,宁玫这样热爱表现的年年有,程婉意那样心高气傲的也不少见,韬光养晦心里门清的,还是头一次见。   成熟的都有点不像个学生了。   然而,此时此刻,芝芝并不知道自己被班主任夸了。她有点抓狂,校园里公开演出什么的,就等于是古言小说里参加宴会,必定出事。这不,先是画好的背景板倒塌了一半,不知道被谁踩了脚,不得不去找美术老师借水彩补救。   接着,提前两天租来的合唱服本来应该干了,谁知道晾的时候掉了下来,没干不说,还脏了一块,只能临时再洗一次。   “别慌,这种纱的料子很容易干,你现在马上去宿舍洗干净,不要全浸,就这一块打点肥皂冲一下,然后拿吹风机吹。”芝芝心里吐血,脸上还要装作多大点屁事的样子安慰,“一会儿礼堂里开空调,肯定能吹干。”   打发了合唱团的,她找到程婉意,就一个心愿:“姐姐,看好你的小提琴!这个绝对不能出事。”   “我检查过了,没问题。”程婉意的小提琴价值上万,她也不敢随便乱放,整天带在身边,就怕出意外。   整个傍晚,芝芝都来不及吃口饭,时间差不多了就逮着人换衣服。合唱团的提前借到了,主演们的校服却因为时间问题,下午才刚到。   祝英台是女扮男装,宁玫就算穿的是小号,裤管和袖子也有点大了。她也急:“关知之!”   “来了来了。”芝芝没找到皮带,剪了根丝带串进裤腰,狠狠扎紧,顺便调戏她,“哎哟,腰真细。”   这种时候,宁玫顾不得和她打嘴仗,看她要走赶紧叫:“别走别走,裤子拖地了。”   “卷起来啊。”   “像农民工!”宁玫跺脚。她早试过了,能成哪里用得着找别人。   芝芝只好回忆了一下“男朋友裤管怎么卷才好看”的科普,尝试了几次,居然折腾得不错,配着球鞋挺时尚的。   “不行不能你一个这么搞,得统一一下。”她赶紧跑去找庄家明。   男生比较豪放,教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他们就没进厕所换衣服,课桌挡一挡就开始脱。芝芝冲回教室的时候,几个需要登台的男生就在换裤子。   “你们衣服换好没有。”她一个箭步杀过来,宛如临时检查的教导主任。   男生们齐齐一惊,脱口就叫:“卧槽!”   庄家明也被她吓到了,手忙脚乱地套上裤子:“你过来干什么?”   芝芝愣了下,赶紧忍住笑意,假装什么也没留意到,板着脸说:“衣服换好没有?裤子有没有长?”   庄家明暗暗松了口气,站起来整理了下,居然正好。   芝芝退开两步打量着,进入发育期后,庄家明的个头就窜得很快,这会儿已经具备了男神三要素:人高、腿长、腰细。   十分养眼。   她放弃了统一服装的念头,扒拉出配套的领带:“低头。”   庄家明犹豫着,耳朵发热:“我自己来。”   “你会系领带吗?”芝芝将信将疑,“这不是红领巾。”   他无言以对,只好低头。芝芝踮着脚尖给他系上领带,动作不太熟练,磨蹭了会儿。   两个人靠得有点近。庄家明忽然不敢看她的脸,急急垂下眼眸,遇见的又是女孩白皙的脖颈和碎发,明明没什么,耳朵却更烫,视线变了又变,无处安放。   这几秒钟变得格外得长,心跳得砰砰响。   “好了。”   终于等到她大发慈悲,宣布结束。他如释重负,唯恐她发现异样,刻意往后退了半步:“好了是吗?”说的话也像是欲盖弥彰。   芝芝没在意,津津有味地欣赏了下新出炉的男主角,衬衣领带,西装西裤,身形略显得单薄,但毫无疑问,日韩系的美少年就这个画风!   “帅得坐……”地排卵。她急刹车,咽回了污污的段子,改口说,“好看死了。”   “噫!”围观的男生们挤眉弄眼,故意问,“关知之,我们也不会系领带啊。要不然一起?”   “系什么系,舞台那么远,你们必须和男女主角分出区别,不然观众不好辨认……卧槽!宁玫你的发型!”芝芝跳起来,奔回去找宁玫,“梳子!皮筋!”   不止是发型,上台的每个人还得化妆。   芝芝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化妆师太贵,班费去掉租衣服的钱,不够再请人,最后只能自力更生。   但中国不是日本,高中生会化妆的凤毛麟角。老师们年纪都三四十岁,大多素面朝天,芝芝掐指一算,除了特别注意形象的程婉意,只有她这个伪未成年人掌握了这门技术。   七点钟,元旦汇演正式开场。   礼堂外面的厕所边,芝芝饿得肚子咕咕叫,却没法腾出手来吃块饼干。她一手拿着粉饼,一手拿着海绵扑,面前坐了一排妹子,流水线作业上妆。亏得青春少女底子好,薄施脂粉就可以,不然她真的要去死一死了。   “咕噜”,腹如雷鸣,芝芝连吐槽的力气也没了,有气无力地说:“可人姐姐,别动,马上好。”   纪可人问:“要不然你先吃点?”   “没事。”芝芝刚拒绝,背后就有人说:“关知之,张嘴。”   她闻到一股浓郁的菜园小饼的香味,下意识张嘴。庄家明塞了一块饼干过来,皱眉说:“没吃饭怎么不说,给你带个包子也好。”   “忘了。”她含糊不清地说,手上的动作不慢,稳稳当当画好了眉毛,又去找下一个。   庄家明看她腾不出手,只好亦步亦趋跟着,见缝插针喂她吃。   芝芝顾不得细细咀嚼,嚼了嚼就吞,嘴巴里满是咸香,口干舌燥,又厚着脸皮得寸进尺:“给我找瓶水。”   庄家明开了一听旺仔牛奶,插了吸管送到她嘴边。   芝芝狠狠吸了口,温热的甜牛奶划入喉管,宛如一针鸡血,瞬间原地复活:“活命之恩,无以为报,坐下轮到你画了。”   庄家明硬着头皮坐下。   之前那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又来了。他闭着眼睛,感觉到她温软的手指触碰在脸颊上,就好像小猫的尾巴蹭啊蹭,痒得不得了。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只好捏着牛奶的罐子,双腿伸展又缩回,后背沁出一层汗。   芝芝察觉到他的异样,却道是男生不适应化妆,使劲安慰:“舞台灯光太强,不化会很奇怪,放心,就上层粉,马上好。”   口气温柔,像是对着小朋友。庄家明忍俊不禁,突然就轻松了点。   “好了。”时间紧迫,芝芝来不及发挥,但目前的效果已经让她十分满意,放下狠话,“就凭你这张脸,我觉得第一名非我们莫属。”   庄家明:“瞎说。”   “我觉得有道理。”纪可人一本正经地说。   其他也七嘴八舌附和:“对,没错,就是这样。”   芝芝得意地觑他眼,继续忙碌。   八点半,彻底完工,芝芝累成了死狗,拖着身体找到座位,瘫着起不来了。舞台上是别的班的表演,一群穿着银色小裙子的美少女拍手跺脚,跳着传遍大街小巷,几乎每个人都会唱两句的《Nobody》。   “I want nobody nobody but You!”   “I want nobody nobody nobody nobody!”   舞裙飞扬,掌声连绵不绝。   “关知之,我们班排在下一个,会不会不太好啊。”同学们担忧地问。   芝芝累得不想说话,但强撑着精神安慰:“别担心,要对我们班有信心!”   事实也正是如此,一班的表演非常出色。   开场两分钟,窃窃私语的声音就没了。随着剧情的推进,观众席时而传出笑声,时而爆发掌声,芝芝扭头四顾,发现大家都看得十分认真。   台上,祝英台凭借自己的机智,化解了一次又一次突发状况,和梁山伯的感情也突飞猛进。就当她以为自己会在男校念完三年时,父母却因为改变了对女孩的看法,决定送她出国深造。   高二的期末表彰大会,她作为优秀学生上台演讲,袒露了自己的真实性别,并且说出自己的女权宣言:“我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向所有人证明,女生从来不比男生差。女生可以选择读文科,将来做一名老师、作家、记者……也可以选择读理科,做科学家、程序员、建筑师……性别不是否认一个人的理由,我们都可以!”   当然了,爱情故事嘛,最后免不了来一出送别。   这一次,没有十八相送里祝英台的百般暗示,只有一句特别含蓄的告白:“我们美国再见,我知道你可以。”   芝芝写这句台词的时候,心里有种莫名的惆怅和促狭。她知道,十年后,宁玫不知道在哪里,但庄家明必然会与他真正的玫瑰,相逢在美帝。   是的,很巧,他未婚妻的英文名,就叫做露丝。   《梁祝》的小提琴声和钢琴声响起,合唱的女生上台,唱出了结束曲:“碧草青青花盛开,彩蝶双双久徘徊,千古传颂生生爱,山伯永恋祝英台。”   灯光下,程婉意一身白色的小礼服,琴弓颤动,全情投入,清秀的面孔绽放出迫人的光彩。   芝芝看看她,又看看穿着白衬衫弹钢琴的庄家明,心底响起一声叹息。   ——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跟你。   无限酸楚。 第26章 太迟了   一班的新梁祝艳压全场,毫无疑问得了元旦汇演的第一名,收割了校长“大胆创新,不失灵魂”的高度赞扬。   散场的时候,极度兴奋的同学们议论纷纷,高谈阔论,一会儿说“宁玫你演得真棒”,一会儿又说“程婉意你和班长搭配的太好了”,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而男主角庄家明同学,更是老天赏饭吃,走到哪里都有女生盯着他看。纵然他平日里隔三差五要被围观,这会儿也有点吃不消,耳朵发烫,背如芒刺,额角沁出细细的汗珠。   偏偏男生们还爱起哄,一刻不停地叫他:“班长,那边有女生在看你呢。”   等到散场的时候,情况愈发严重。女生们故意加快脚步,从他身边挤过,然后再假装叫同学,扭头过来看他的脸。她们自以为妙计得逞,窃窃私语说什么“真的很帅”,哪里知道他其实全都听得见,只装作不知道罢了。   千辛万苦走出礼堂,他才发现没看见芝芝。   “韩琮,你看到芝芝了吗?”他问好友。   韩琮转头四顾,摇头说:“没,她坐后面,应该早走了吧。”   庄家明的心骤然沉落。他想起同学们对其他人的盛赞夸耀,胸口突然闷得慌,没头没尾地说:“这次做的最多的就是她。”   环境嘈杂,韩琮又不是细腻的心思,只顾着和隔壁班的熟人夸自己班级的表演,压根没留意他的异常,随口问:“你说啥?”   “没什么。”庄家明想起芝芝似乎没吃东西,不由加快了脚步,“我有点事,先走了。”   “哈?”韩琮抬起头,只看到他小跑着钻出人群的背影。   庄家明一路小跑到了宿舍楼的小卖部。这里是晚自习后全校最热闹的地方,挤满了加餐吃夜宵的同学,他到的时候,芝芝正坐在搭出来的棚子里吃粉丝汤。   小卖部是承包出去的,开店的小夫妻很有头脑,到了冬天晚上,他们会煮一锅粉丝汤卖。榨菜、葱花、肉粒,一勺粉丝,盛放在小小的塑料碗里,才三块钱,吃不饱,却能暖了胃。   芝芝错过了饭点,胃里空空如也,什么也吃不下,可担心不吃会伤胃,干脆点了粉丝汤。榨菜混着葱花的香气飘散出来,倒是勾出了她的馋虫。   庄家明到的时候,她已经喝了大半碗,整个人暖洋洋的,低落的情绪也舒缓了下来,瞧见他还笑:“你吃不吃?”   他摇摇头,喉咙里堵了很多话,此时却说不出来——能说什么呢?说我知道你做了很多,这次能拿奖都是你的功劳,不要在意同学们对别人的夸奖?他说不出口,毕竟其他人也出了力,得三两声赞扬亦是应有之义。也怕她本来没在意,说破了反而要难过。   因此,他唯有咽回了所有的劝慰,若无其事地去买了根热狗:“再吃点吧。”   “谢了。”粉丝汤唤醒了饥饿,芝芝一点不客气地接了过来,三下五除二就给吃完了。   庄家明又买了一袋热牛奶,嘱咐说:“睡觉前喝。”   “啊,一碗汤一袋奶,我今天晚上要跑死厕所了。”她打了个哈欠,却依旧接了过来,牙齿撕掉一角,叼着就喝,“都给我了,你吃什么?”   “宿舍里还有半包饼干。”他说。   芝芝歪头看了看他,总觉得有点奇怪。庄家明却说:“九点四十五了,快回去吧,要熄灯了。”   她点点头,起身走开几步,又扭头回去看。   庄家明站在小卖部的屋檐下,头顶是老板夫妻拉出来的一个老旧灯泡,昏黄的光照亮了他俊秀的面孔,眼睫的阴影落在眼睑下,衬得他的五官立体而深邃,堪比最一流的打光师。   热腾腾的粉丝桶里冒出缕缕白烟,袅袅腾起,萦绕在他身前,绰约朦胧。而屋檐的最上方,深紫色的夜幕托着月亮,远处的宿舍楼隐隐约约。   此情此景,比提前构图的油画更高明,比精心修饰的海报更细腻,多一分显假,少一分嫌不足。   一切都恰到好处。   她无端鼻酸眼胀,险些流下泪来。   是为什么事伤心呢?不知道,只是觉得难过,或许是因为十年来渐行渐远的距离,又或许是二人之间从未消弭过的鸿沟,也或许……有一点点为今天的事委屈。   唉,大概回到少女时代,神经也变得纤细了,这可不好。芝芝强忍下泪意,对他挥了挥手,若无其事地回宿舍去了。   洗漱完躺到床上,已是十点半。芝芝失了睡意,翻了几个身也没睡着。   同宿舍的女生在问程婉意:“你的小提琴拉得正真好,练了多久?”   “八年。”程婉意说,“我从小学就开始练了。”   众人咂舌:“难不难?”   “上手不难,练好很难。”程婉意平时上床就睡,很少和舍友闲聊,今天可能是太过兴奋,竟然逐一回答。   芝芝把被子拉起来盖住脑袋,没事好做,习惯性地打开了手机,戳进QQ看有没有未读消息。   有,庄家明发来的:[睡了没?]   她:[没]   他应该也上了床,回得飞快:[还不睡!]   芝芝:[那你发消息干嘛?]   庄家明:[……]   芝芝:[???]   庄家明:[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次能拿第一,多亏了你写的剧本好]   芝芝:[然后?]   庄家明:[不止是我们上台的人的功劳,你还有其他人都做了很多]   芝芝趴在枕头上,戳着按键:[谢谢表扬?]   庄家明:[我和你说正经的]   芝芝:[我也回得很正经啊,不然你要我谦虚一下?也行。那个,我也没做啥,多亏了大家齐心协力!!]   宿舍里,庄家明气得摔了手机。咚一声十分明显,吓得说话的男生一个激灵,赶忙补救:“班长你别生气,我不说了,你们也不许说了听见没?再说宁玫,班长要生气的。”   他故作严肃,但话里透露的意思无疑让其他人笑得更厉害了。   庄家明压根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男生宿舍说女生,话都不会太纯洁,遂道:“我是叫你们别讲话了,被抓到了怎么办?”   宿管老头每隔一个小时会巡视宿舍,抓到夜聊的,一次警告,两次记录扣分,算到班级的总分里,对学生来说,还是有点分量的。但男生们普遍不咋重视,只觉得他是欲盖弥彰,闷着被子窃笑。   他深深叹了口气,正色道:“别老把我和宁玫放一起说,我没这个意思。”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表态,韩琮也忍不住探出个脑袋:“你不喜欢宁玫啊?”   “大家都是同学。”庄家明被表白的次数多了,攒出了婉拒的经验,“你们这样说很不好。”   然而没人当真。大家关注的重点是:“所以你喜欢的是程婉意??”   庄家明:“……都、是、同、学。”   “那,关知之?”夜谈是最容易吐露心事的时刻,舍友们锲而不舍。   庄家明刚想说话,手机就震了下,弹出来芝芝的消息:[这个回答你满意了没?我睡觉了。]   他顾不得解释,掀开被子下床,进厕所打电话,带上门前提醒他们:“别说话了啊。”   宿舍里安静如鸡。   庄家明这才关上门,打了个电话过去。那头响了半分多钟才接起来,她问:“干嘛?打电话很冷诶。”   “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他怕她再误会,犹豫了会儿,还是问,“你是不是哭了?”   话筒那边的呼吸声顿住,一会儿才说:“没啊。”   庄家明轻轻说:“芝芝。”   “干嘛?”口气已经软下来。   “你不开心可以和我说,没关系的。”他温言道,“不要憋在心里,好不好?”   芝芝在那头沉默。他压低的声音传到这里,有些微失真,却更添几分磁性,听得她耳朵里痒痒,有种想把心事全盘托出的冲动。   可是她忍住了,轻轻道:“有些事,我没有办法和你说,太迟了。”   十六岁的她惊愕于他愈发难以遮挡的光芒,对比自身的黯淡,不敢问他,你变得越来越受欢迎,以后会不会再也看不到我?如今二十六岁,已经知道故事的结局,也不必再问了。   太迟了。她对他说,也对自己说。   “我要睡了,晚安。”芝芝摁断了电话。   男生宿舍里,庄家明蒙了。   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明白什么叫做“太迟了”。他们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知道对方人生中发生的每一件大事小事,哪怕是今天的事,他也可以确定她的确因为同学们的忽略而有些难过。   他等不到明天,夜里就发了消息,甚至打了电话,“太迟了”三个字从何谈起?可她话语里流露的情绪又不似捉弄和赌气。隐隐约约间,他感觉到她似乎……似乎并不是真的在为被忽略而难过。   发生了什么?少年费解地拧起眉头,一点头绪也无。   *   一门之隔。   男生们用气音交流着:“听到了吗?”   “没。”离厕所最近的床铺上,一个瘦小的男生几乎探出了大半个身体,可依旧一无所获,“他真的再打电话,不是在……嘿嘿?”   极具暗示性的代词让男生们发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声。   韩琮说:“片哥,你当班长是你呢?想这么猥琐,他这人你们是不了解,到现在还没看过片儿呢。”   片哥,本名胡健,因为听着太像方言,遂取绰号,意思是阅片无数的老哥。在宿舍里,他成绩不是最好的,长相不是最帅的,但以惊人的阅(片经)历和硬盘收藏,成为了男生中交口称赞的好哥们——好人一生平安嘛。   韩琮戳中了片哥的痒处,他的瞌睡虫不翼而飞,惊讶地追问:“没看过片?不是吧这么纯洁?真的假的?” 第27章 你好,大姨妈   放假的前一天晚上,庄家明握着手机,一晚上没睡好觉。早晨起来,又发生了一件哭笑不得的事,上课的时候,头都是昏的。   好在即将放假,大家都心思不宁,老师们见怪不怪,未多追究。一眨眼,时间到了下午,上完两节课就放假了。   芝芝回宿舍拿行李的时候,发现自己来了大姨妈,怪不得睡了一觉还没缓过来,情绪低落的不像话,原来是激素的缘故——女孩子嘛,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情绪大起大落。   她熟稔地泡了杯红糖水,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时不时抿一口,虽然对缓解痛经效果有限,但糖分摄入带来愉悦感,大大缓解了姨妈期的异样情绪。   但这个月的大姨妈可能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2011年,热情地过了分。   公交车刚到县城,芝芝就跪了,面色苍白,身体蜷成了虾米,一声也不吭。   庄家明酝酿了一路,想问问她昨天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好不容易决定开始话题,扭头就看到了她奄奄一息的样子,唬了一跳:“怎么了?”   “我的肚子……”芝芝痛苦地皱起眉毛,“痛。”   庄家明:“……”要不是闻到了红糖水的气味,他肯定会想到某些不靠谱的古装剧,这台词念得太让人误会了。但就算是最普通的痛经,青春期的少年也毫无经验,小心翼翼地问:“要去医院吗?”   她摇头。   “我打电话叫叔叔来接你?”公交车站离家里还有一段路程,平时走不过十来分钟,现在他却觉得她肯定走不了。   “别。”芝芝深吸了口气,“我爸这个时候正忙呢,我缓缓就行了。”   庄家明没有强求,他们这个年纪有种微妙的自尊心,总觉得已经踏入了成人的行列,反感事事找父母的做派——当然事实是,芝芝独立惯了,一个人去医院一个人打针,父母那边能瞒就瞒——他选择下了公交后,叫了一辆小黑车送二人回家。   县城的小黑车都是改装后的电瓶三轮车,有着简陋的棚子遮风挡雨,但对方没有驾驶执照,存在安全隐患。如非迫不得已,庄家明一般不会坐。   今天没有办法。他扶着芝芝上了车,一路提心吊胆,紧紧握住她的手臂,生怕来个急刹车,自己摔一下没事,芝芝没坐稳摔出去就麻烦了。   好在司机水平还不错,平平稳稳地载着他们回了家。   付了车资,庄家明把两人的书包卸下放到墙角:“我背你上去。”   痛经都是一阵阵的,芝芝这会儿好点了,赶忙摆手:“我行的。”   庄家明看着她:“你是在和我客气吗?”   他的语气不凶,表情也很平淡,但凭借着多年相处的经验,芝芝还是嗅到了异样的气息:“呃,不是,我真的可以。”   “随你。”庄家明一把提起两人的书包和行李,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芝芝:“……”有什么好生气的啊!   她内心疯狂吐槽着,气沉丹田,慢悠悠地往上爬。刚走到二楼,头顶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没一会儿,庄家明的脸出现在楼上:“走得动吗?”   芝芝果断选择撒个小谎:“扶一下呗。”   他绷紧的脸蓦地舒缓下来,走过来搀起她的胳膊。男生的力气十分可观,芝芝的腿都没使劲,人已经上了台阶,再一晃,家门口到了。   现在是饭点,家里当然没人。   芝芝脱了鞋,往沙发里一靠:“好了我躺会儿就行。”   “我给你泡个热水袋吧。”庄家明对关家的熟悉度仅次于自家,熟门熟路进厨房拿水壶接水烧,又问,“热水袋呢?”   “我床上吧。”她有气无力地说。   他进到她的卧室,在床尾发现了一个红色的热水袋,上海的永字牌,好多年了。再看床单,也是洗得发白的碎花图案,从小看到大的老款式,底下还压着一片布料,提出来一看,是只袜子。   短短的,粉白二色条纹,起了许多毛球。   “啊!”芝芝以不符合身体状况的速度冲过来,劈手夺下,“我的袜子!我妈怎么没收走?!”   “压床单下了,可能没看到。”庄家明忍着笑,抬高了胳膊不给她,“你居然把臭袜子脱在床上。”   “臭个屁,这是我睡觉的时候穿的。”芝芝瞪他,“我喜欢冬天睡觉穿袜子,不行吗?”   庄家明不逗她了,把袜子放下:“行行。”   厨房里,水壶“呜”一声叫起来。   他小心地泡好了热水袋,没忘记倒过来甩干溢出的水珠,这才递给她:“我要去吃饭了,你怎么说?”   “我和我妈说不去吃了,让她晚上带点回来给我。”芝芝捂着热水袋,腹部的疼痛骤然减轻。   他想了想:“我大概七点多回来,到时候帮你带过来吧。”   “行。”   庄家明离开了。   到爷爷奶奶家时,比预计晚了二十分钟。   庄奶奶看到他进来,皱巴巴的脸倏地绽开,笑得看不见眼:“家明来了,饿了吧?快坐下,我给你盛饭,一直保温着。”   说着,赶紧走进厨房里端菜盛饭。庄家明跟进去帮忙,被奶奶赶出来了:“厨房那么小,你进来干什么?”   嘴里念叨着,手上的动作却不慢,飞快给他盛了饭,还用饭勺压了压。又去端蒸锅里的菜,盖子一掀,白气倏地散开,热意盈盈。   庄家明见缝插针,拔好了三双筷子。   庄奶奶笑得更开心了,口中却说:“这种事不用你做,厨房不是男人进的,出去吧。”   他选择性听了最后三个字,端着饭出去了。   庄爷爷已经坐到了饭桌前。他是典型的中国男人,家务不沾手,油瓶倒了也不扶一下,但看到孙子摆筷端饭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今天有事?来得比平时晚,你奶奶菜端出来又去热了一次。”   “嗯,有点事。”庄家明说,“以后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庄奶奶笑眯眯地给他夹菜:“没事没事。这次元旦放几天啊?”   “三天。”他说,“礼拜一回去。”   2011年的元旦正好是周六,学校也就没调休,直接放到3号回去上课。   庄奶奶连忙点头:“明天你爸也放假,我多做两个菜,你想吃什么,和奶奶说,奶奶给你做。”   庄家明最爱吃的是酱排骨和鲫鱼豆腐汤,但前者老人咬不动,后者又多刺。他想了想,说:“虾,炒南瓜。”   然而,事实证明,老人对孩子的了解远超出他们的想象。庄奶奶立刻问:“烧个鱼吧,你不是爱吃鲫鱼吗?学校里没有吧?”   “有,虾比较少。”庄家明撒了个小谎。   庄奶奶一听就改主意,但又提议:“我看到今天肉摊上卖的排骨蛮好就买了块,给你做酱排骨吃。”   庄家明低头看着碗里的饭,慢慢说:“那冬瓜排骨汤吧,我想喝汤。”   “那就排骨汤。”庄奶奶毫无立场,瞬间变计划。   ——然后明天,他就吃到了白灼虾、红烧鱼、冬瓜排骨汤和炒南瓜。   *   芝芝短暂睡了一觉,醒过来时,庄家明带回了关母炖好的水蒸蛋。黄橙橙的蛋液凝固,滴着鲜美的酱油,光滑的表面撒着虾米和葱花,简单却香得勾人。   “阿姨说叫你先吃,再喝红糖姜水。”他晃了晃保温杯,里头是过滤后的姜茶。   芝芝饿了,迫不及待舀了勺送进嘴里:“唔,果然下面还放了肉末,好吃。”   关父烧菜的手艺不错,养出了她刁钻的胃口,就算是最简单的水蒸蛋,也必须放虾米和肉末,沾点肉的香气,不然就不肯多吃一口。   平时关父关母都嫌她麻烦,简单炖个蛋就完了,今儿估摸是看在她身体不舒服的份上,才吃到了完全体。   一碗蒸蛋很快见了底。   庄家明一直等到她吃完,面色舒缓,才问:“什么叫太迟了。”   他问得突兀,打了芝芝一个措手不及,饱嗝卡在喉咙里,半天才吐出来:“呃……啥?”   “昨天晚上。”他紧紧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芝芝眼珠一转,装傻充愣:“就、就没必要说的意思。你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选的幕后工作,再酸有点矫情,况且表演的成功实际上就是我的成功啊。”   庄家明信又不信,唇角紧抿:“你现在很多事都不肯和我说了,我哪里得罪你了?”   芝芝有点惊讶,没想到他也会纠结这种事——众星捧月如庄家明,也会有担心朋友不理我,是不是不和我好了的烦恼吗?但转念一想,这才是人之常情。   学生的圈子很小,只有同学朋友和父母家人,在成人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对他们来说却十分严重。她已经将昨夜的事归咎于大姨妈的debuff,他或许已经在乎一天一天了。   “你没有得罪我,只是……”她斟酌着,无奈地说,“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小时候什么都能和他说,不高兴了就冲他哭。可是现在,他们都长大了,男生和女生之间,除非成为情侣,以另一种方式相处,否则,终归会渐行渐远。   庄家明愣住了。   芝芝捏着不锈钢的勺子柄,刮下碗壁上的葱花,嘟囔道:“你也一样啊,早自习明明和韩琮他们在说什么,我问了又说没事,大家半斤八两。”   “那怎么一样?”他脱口道。   她反问:“怎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庄家明的耳朵又开始发烫了。   今天早上,他因为没睡好,很早就起了,记起昨天晚上回来得迟了,熄灯前没赶得及洗衣服,就打算趁着多出来的十几分钟,把裤子袜子洗干净晾了。反正带回家也是自己洗,没什么区别。   然后,他就遭到了整个宿舍的调笑,具体什么就不说了,总之不是可以说给女生听的内容。   这要怎么和芝芝解释呢? 第28章 烦恼   庄家明最后也没找到合适的理由解释,只好抽象地说:“现在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你有事还是可以和我说,不要闷在心里。”   芝芝不想骗他,也不想敷衍,抱着热水袋挺尸——感谢大姨妈!   庄家明却不是能轻易被糊弄的人,沉住气,静默地看着她,一副看谁耗得过谁的架势。   两人在客厅里大眼瞪小眼。   芝芝死撑了五分钟,败下阵来,垂头丧气地说:“你和我说,我也和你说。”   “一言为定。”   芝芝没当回事,印象中,他不久后就会慢慢和她疏远。高二高三那会儿,他们的话题除了学习和家里,心事什么的,她从来没听他说过,这次也不会例外——重生的人,就是这么自信。   然后,隔日就被打脸了=口=   2011年的第一天夜里,芝芝抗过了大姨妈的疼痛,开始狂补作业。晚上九点多,她的手机响了,庄家明发了一条QQ消息过来。   [我今天和我爸出去,碰上了一个女人,姓夏。]   芝芝手一抖,手机差点砸到脚背上。   第二条消息弹出:[我觉得有点……怪怪的]   她:“……”啊啊啊啊啊啊!!!   原来庄叔叔的第二个老婆,这个时候已经出现了??她家明哥怎么这么敏锐啊……靠靠靠,怎么办??!   她颤抖着拿起手机,摁键回复:[什么怪怪的?]   庄家明和她叙述了一遍始末。   时间线拉回1月1日的上午。   元旦是国定假日,庄鸣晖得到了一个久违的假期,31号晚上就回家了。次日上午,他翻了翻家里的衣柜,和拖地的儿子说:“天冷了,爸爸陪你去买几件衣服。”   庄家明想说自己有衣服,但视线落到父亲钻了毛的羽绒服上,嘴边的话就改了:“去哪里?”   “红星大厦吧。”   这是县城里最大的百货商场,别看只是个县城,此地处于东部,经济发达,商场里的男装基本都是五百起,贵的能直逼两三千,比外头开的服饰店贵多了——芝芝小姨家的女装店,人均才两、三百左右呢。   正值假日,商场里的人流量多了不少。   男装在三楼,庄鸣晖看上了一家很潮很休闲的店面,刚想指路,就见儿子走进了一家成年男装店,清晰地对柜员说:“请帮我爸爸挑一件合适的外套。”   庄鸣晖惊讶又感动,赶紧走过去说:“今天是给你买衣服,爸爸不用。”   “噗嗤”,柜员瞧着他们笑出声,熟稔地问:“这是你儿子?真孝顺,长得也俊。”   庄鸣晖点点头,十分为这个儿子骄傲,口中却谦虚:“唉,说了给他买衣服,谁知道他主意大……”   “这个都飞毛了。”庄家明拽出钻出缝线的羽绒,“买个新的吧,一会儿去奶奶那里吃饭。”   这话戳中了庄鸣晖。他从不在意自己穿什么,可母亲看到了,多半又要怪他不知道照顾自己,然后暗示再找一个。今天家明也会一道去,他不想让儿子知晓这件事,遂改了主意,对柜员道:“给我拿件简单的就行。”   “长款。”庄家明看向父亲,轻轻说,“妈说你穿长的好看。”   庄鸣晖眼眶一热,情不自禁地点头:“那就长的。”   两人在商场里消磨了一上午,给庄鸣晖买了件羽绒服,给庄奶奶买了件棉裤,给庄爷爷买了护膝,庄家明自己也买了双冬季的球鞋——“学校里都穿校服,衣服就算了,不划算”。   庄鸣晖当时没说什么,出了商场却带他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商业街,这里的衣服价格要比商场便宜很多。他对儿子说:“我知道你心疼钱,但还是买一件吧,就算只穿今年一年也行。”   “不用了。”庄家明竭力反对。   庄鸣晖平静地说:“你这件毛衣袖子都短了。”顿了顿,又说,“家明,爸爸只有你了,赚来的钱不给你用,给谁呢?”   庄家明别过头去,没说话,心里却想,万一你还要再结婚呢?彩礼之类的事离他太遥远,只是,他模模糊糊知道,如果父亲要再婚,肯定是要花钱的。   他的心态很矛盾,一方面自私得不希望父亲再婚,他无法想象其他女人代替母亲的位置,另一方面,又怕自己成为父亲的拖累,害他找不到合适的人,想着家里多点钱或许会好一点。   几个想法全然矛盾,弄得他也不知道哪个才是自己的真实想法。   正当父子两僵持的时候,有个女声响起:“庄工?”   庄家父子齐齐抬头看去。那是个约莫三十岁出头的女性,身体看起来还很年轻苗条,脸上却有了皱纹,没化妆,五官秀丽,眉宇间笼着淡淡的愁苦,一看就是生活颇为艰辛的女人。   “你是……夏丽?”庄鸣晖想起来了。   夏丽拘谨地点点头,问他们:“要进来看看吗?今天新到了款式。”   父子俩这才发现他们站在别人家的店门口,怪不得会招人主动询问。庄鸣晖一看卖男孩子的衣服,顺势就点头进去了。   庄家明只好跟进去。   “你不在院里做了?”庄鸣晖寒暄。他认识夏丽,盖因对方在设计院工作,做些打扫卫生,整理文件之类的杂活,因为手脚勤快又不多话,很得同事们的好评,故而他也有些印象。   夏丽解释说:“这是我姐姐的店,今天放假,我过来帮帮她。”顿了顿,看向庄家明,眼里是所有女性长辈看到他时共有的赞赏,“您是来给儿子买衣服的吧,长得真好。”   “对对。”庄鸣晖问,“你拿几件合适的给我看看。”   “好。”夏丽手脚麻利,很快挑出了几件适合庄家明这个年纪的衣裤,“这几件卖得最好。”   庄鸣晖就催儿子去试。   然而,庄家明的脸和身材属于穿个麻袋都像是高级范,只要版型过得去,上身就是个帅。于是,庄鸣晖都想买,庄家明只挑了件外套,父子俩谁也说服不了谁。   夏丽忍不住笑起来,真心诚意地说:“你儿子真懂事,我女儿要是有他一半贴心就好了。”   庄鸣晖谦虚了几句,顺口问:“你女儿多大了?”   “十五岁,读初中,学习不太好。”夏丽笑中带着忧虑,又夸庄家明,“我一来就听说了,庄工的儿子成绩特别好,是在重点高中读吧?”   庄家明回答:“市立一中。”   “一中啊,最好的了。”夏丽的脸上满是羡慕。   “你女儿呢?”   “七中。”   “那也挺好的。”   “学校和老师都很一般,就是我表姐的妯娌是那里的教导主任,把孩子托给她了。”   “是不是谢主任?”   “对,你认识?”   “她弟弟是我同学。”   小地方的特色是就算两个陌生人,也能通过七弯八拐的亲戚搭上联系。庄鸣晖和夏丽聊了没一会儿,就摸到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网。   有了共同的熟人后,两人的关系一下子被拉近了。夏丽充给了个优惠的价格,说服庄家明买了两件衣服,加起来才五百出头。   离了服装店,庄家明才问:“那个阿姨是?”   “院里新来的,女儿比你小两岁。”庄鸣晖有感而发,“她一个女人带孩子,比我更不容易。”   庄家明当时没说什么,晚上回了家,越想越不对劲,就和芝芝发了消息。   时间线拉回到现在。   芝芝听完来龙去脉,抄起作业本,丢给客厅里看电视的爹妈一句“我去找家明哥问题目”,直冲门外,砰砰敲门。   开门的是庄鸣晖,一看见她就笑:“找家明?”   “叔叔好,我问个题。”芝芝说着,冲出来的庄家明晃了晃作业。   “进来吧,叔叔给你拿点饮料。”庄鸣晖打开橱柜,里头是他今天傍晚和儿子去超市采购后的战利品。他拿了两杯香飘飘奶茶,对儿子说:“和妹妹一起喝。”   庄家明应了声,泡了两杯奶茶,拉着她进了卧室:“你好点了吗?喝点热的。”   大晚上的喝奶茶何等罪恶,芝芝想严词拒绝,谁想庄家明领悟不到少女戒糖的决心,插上吸管递到了她面前。   她只好“迫不得已”接过来吸了口,含糊地问:“我过来,是想问问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没什么想法。”他捏着吸管,半天不喝一口,“就觉得……”   “觉得有戏?”她歪着头,“她对庄叔叔是不是很热情啊?”   庄家明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挺正常的,庄叔叔工作好,看起来就是有本事的,外表又很像样,初婚的看不上他,再婚的就不一定了,二婚市场肯定很吃香。”芝芝老道地分析,“一个带着女儿的独身母亲,对叔叔有点意思很正常啊,成年人嘛。”   据她对夏丽的了解,她不是个精明的女人,但也不蠢,都三十出头的年纪了,难道还学高中生偷偷暗恋?不可能的,该出手时就出手,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婚恋市场是很残酷的哟。   她心里想着,吸了口奶茶,继续说:“至于庄叔叔嘛,可能还没这个心思,他应该是想着把你带大,以后一个人过。所以,你要是不想他再娶,和他说就行了,他肯定会拒绝,你爷爷奶奶那里,他也会搞定的。”   “你上次和我说的话,我想过。”庄家明指的是国庆节时两人聊的内容,纠结地说,“如果只是和我爸作个伴,我也不是一定要反对,但是……”   “嗯?”   他吞吞吐吐:“是不是太快了?我爸工作那么忙,有必要吗?”   芝芝眨眨眼:“你的意思是,你想过叔叔再找,但是等到他年纪大了,一个人在家比较孤单,然后可以找一个老阿姨搭伙过日子?”   庄家明莫名忐忑:“不对吗?”   “也不是不对,有很多这样的夕阳红啦。可是……”芝芝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下说。   庄家明轻声道:“你说好了,没关系的。”   “那我就说了。”她清了清嗓子,鬼鬼祟祟地瞄了眼门外(虽然门关着),“你不要大惊小怪的,也别追着我问。”   他有些奇怪,但点头应下:“嗯。”   芝芝拖着椅子靠近了点,庄家明配合得探过身去。她酝酿了下,在他耳边低声说:“等到年纪大了,真的就是做伴,不是做夫妻了啊。”   庄家明一怔:“什么意思?”   芝芝急了:“……三四十岁还能过夫妻生活,五六十岁有这个心没这个力啊!”   这话在庄家明的脑子里过了两圈,才后知后觉地领会到其中的意思,登时面孔涨红,尴尬到说不出话来。 第29章 意外的认可   芝芝说的事,完全超出了庄家明的思考范围。他一直觉得,父亲再婚,是想找个一起生活的伴侣,但他自己住宿,父亲又忙于工作,不提内心深处抗拒着外来者的加入,理智上也觉得没必要。   家里没人做饭,可以去奶奶家吃,奶奶肯定很高兴看到儿子过来;家里没人做家务,是乱了点,但父子俩在家时间短,定期打扫就是了;个人的琐事可以自己做,他现在住宿,基本上能做到自己搞定自己,父亲也不是不会用洗衣机。   奶奶说,找继母另一个目的是照顾他,可他不需要,现在这样就挺好,也自私的认为,父亲或许和他想的一样。   然而,他想的太简单了。   在孩子的视角之外,尚有一片他未曾注意到的天空,那是属于夫妻之间的世界,不仅仅是生活上的互帮互助,还有……还有很多他还不了解的东西。   “嗝。”芝芝一口气喝下了一杯热奶茶,撑得打嗝。这个声音唤回了庄家明的思绪,他复杂地看着熟悉的领家妹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芝芝……”   她趴在他的书桌上,懒洋洋地说:“干嘛?”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他也望向卧室关着的门,似乎想透过这个看到父亲的身影,“说是说我希望有人照顾爸,可真的出现了,我又觉得很难接受。”   她乐了:“你这样还能叫自私啊?自私的人根本不会这么说,你希望有人照顾叔叔,证明你很爱他,你心底不能接受,这也是人之常情。世界上没有哪个孩子是真心实意想要继父、继母的,当然,原生父母太坏了不算。”   他坐在床沿上,垂头不语。   “其实,你不用想那么多,八字还没一撇呢。”芝芝说着没有意义的安慰。她很清楚,庄鸣晖最终还是会和夏丽结婚,而她当年怕继母待他坏,竭力反对,他还是同意了父亲的婚事。   后来的十年里,庄鸣晖和夏丽过得不错,没有浓烈的爱情,却也彼此扶持照顾,家庭安定和谐。所以,她没想过从中作梗,破坏这对中年男女的二次婚姻,反而劝着庄家明,想他早些释怀。   孩子们终归会离开父母,展翅高飞,父母有自己的生活,未尝不是好事。而庄鸣晖没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实生活不是爱情小说,大家都是普通人,过着普通的世俗生活。   想开点儿吧。   芝芝深深叹息,拉住了庄家明的手,用力握紧:“没什么大不了的,别担心。”   她说的都是毫无意义的空话,但也不知是不是她刚喝过热奶茶,双手暖烘烘的,握着他的手时,他冷冰冰的身体突然得到了抚慰,热意传到心脏,周身都温暖起来。   “芝芝。”他的唇角荡开一丝笑纹,“谢谢你。”   “我们之间就不用说谢了吧。”她做了个鬼脸,拿起作业,“回去了,拜拜。”   庄家明送她出去。   “妹妹走了?”庄鸣晖进厨房倒水,“她最近成绩怎么样?”   “挺好的,班级前十了。”庄家明回答。   庄鸣晖笑了:“那就好,你有空就多教教她,你们俩从小玩到大,别长大就生疏了。爸爸现在还和小学同学出去喝酒呢。”   “喝酒?”庄家明倏地抬头,“你喝酒?妈不是不让你喝吗?”   庄鸣晖说漏了嘴,连忙补救:“就吃饭的时候喝了一点点,没多喝,真的。”   庄家明:=_=   *   元旦假期结束返校,芝芝忽然发现了一件事:她的人缘变好了。   高中开学半年,她最要好的是前任同桌,王诗怡同学。和所有的小姑娘们一样,两个人会一块儿上厕所、吃午饭、上体育/音乐课。但在林老师突如其来的换座位后,两个人坐得远了,下课专门绕到教室的另一头去叫上厕所不现实,所以虽然还会偶尔一起吃饭,关系却慢慢淡了下来。   新同桌程婉意是高冷女神,独来独往,从不和人一起行动。芝芝不是真·高中生,并不需要一个形影不离的闺蜜,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这就导致她几乎没有同进同出,关系要好的女性朋友。   但是现在,宁玫向她抛出了橄榄枝。不是重生前的塑料闺蜜,也不是之前披着亲近的皮,实则挑事儿的撩拨,而是实打实的少女友谊——在食堂看到端着饭盆的她,主动招手问她要不要坐一起;她问庄家明借纸巾时,主动递出了自己的纸盒;最后,邀请她一块儿去厕所了。   芝芝满头问号,搞不清宁玫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无缘无故,没什么理由拒绝,可有可无地应承下来。   过了几天,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仿佛被拉入了宁玫的小团体。   有意思的是,这个小团体人数不多,却都是一班女生的金字塔顶尖阶层。   比如宁玫,她长得最漂亮(虽然“女神”的称呼花落程婉意,但班花的桂冠戴在了她的头上),女生中成绩最好,是当之无愧的中心人物;还有一个名叫余若妃的团支书,不参与班级的管理,地位却很超然,据小道消息,她爸在市政府里工作,也算是个官二代了。   另外两个女生中,一个是能歌善舞,才艺很多的纪可人,另一个则是学习成绩同样排在前五的范芸,她不是班干部,却是班主任林老师的课代表,每天都能和林老师直接交流,比大部分班干都有面子。   这个配置,芝芝自叹弗如,同时愈发好奇,宁玫拉她入伙,到底要干嘛?组团diss程婉意吗?   结果并不是。   观察了数日,芝芝确定,宁玫拉她入伙,并没有什么阴谋——也是么,大部分人的高中生活都平静如死水,天天撕X不是宫斗剧就是美剧(?)——非要说是什么原因的话,大概是……认可。   简而言之,宁玫的小团体聚集了班里某方面最厉害的女生,现在她们认为她也拥有了这样的能力,所以决定吸纳她成为自己团体的一部分。   坦白说,芝芝的心情有点复杂。   曾几何时,宁玫是她需要仰望的人。听着很好笑,同班同学,哪里需要这么夸张,用上“仰望”两个字,不过只是个家庭小康,样貌漂亮点的普通女孩罢了,放在十四亿人口的大背景下,两人半斤八两。   可少女的世界很小,眼界也很窄,就只装得下班级那么大。   她当时就觉得程婉意特别女神,走路都和别人不一样,就觉得宁玫特别厉害,成绩好人缘好,自己与之相比,那还真的是皓月和萤火。   而如今,或许是她当编辑导演时显露出来的能力,又或许是她不经意透露出来的成人的思想,宁玫觉得她有资格做自己的朋友了。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三分好笑(一丁点屁事搞得像拍《绯闻女孩》),三分高兴(为了曾经的自己),三分释然(都过去啦),还有一分,予了怅惘。   因为,回不去了。   今日的友谊,弥补不了十六岁的自卑,用作弊的手段得到的认可,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她只有变得比二十六岁更好,才能无愧于自己。   ……说人话的话,他妈元旦过后就是期、末、考、了!   想什么有的没的,赶紧投身于期末复习的宏图伟业中吧!!!   *   过了1月6日的小寒,天气骤然转冷。芝芝周五早晨起来,猛地发现外头的天气亮得不同寻常,瞄一眼闹钟,六点一刻没错。   她哆哆嗦嗦地在被窝里换好衣服,披上羽绒服下来一看,窗外银装素裹,竟是下雪了。   “下雪了?”睡窗边的女生揉着眼睛爬起来,看到白皑皑的树梢后,忍不住兴奋地叫了起来,“啊,真的下雪了!”   这儿算是南方,三年里也就一年会下次雪,还是薄薄的一层,所以对于本地人来说,下雪还是件很新鲜的事儿。   没一会儿,整个宿舍都活了。   大家忙忙碌碌地上厕所、刷牙洗脸,到了六点四十分,晨跑的铃声没响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音乐。这代表学校今天取消了晨跑,大家多出了二十分钟的时间。   芝芝起得最早,在去教室自习和好好吃顿早饭间犹豫了半天,决定看在下雪的面子上,稍稍放松一会儿。   她去食堂买了碗热气腾腾的白粥,佐着流沙的咸鸭蛋慢慢吃。平时晨跑完只有十五分钟的早饭时间,去掉排队和路上的时间,根本不够坐下来好好吃顿早餐,她都是买了包子馒头蛋饼回教室吃。   寒冷的冬季早晨,一碗热腾腾的白粥下肚,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芝芝吃得心满意足,又买了一个茶叶蛋和一个葱卷,准备在课间补充能量。   结果第二、三节课的间隙,庄家明和几个男生出去了趟,回来塞了个烤红薯给她,热腾腾的,捧在手心里还嫌烫。   她瞪大了眼睛:“哪来的?”   “嘘。”庄家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说,“买的,快吃吧。”   芝芝掰了一半给他,剥着皮说:“少糊弄我,我昨天才问过老板娘卖不卖烤红薯,她说不卖,你们哪弄来的?”   一中管得很严,不允许点外卖送进来,怕学生吃坏不好交代,唯一卖零食的只有小卖部和食堂。这个红薯闻着就是老式的铁桶里的味儿,肯定是从街头小贩那里买来的。   庄家明只好说:“宿舍后面的小路上,有人在卖这个。”   男生宿舍位于校园的西北角,后面是一条小路,偶尔有推车的小贩经过,香味一阵阵飘进来。不知是哪个胆子大的男生率先翻墙买了东西回来,反正没过多久,好多人都这么干了。   芝芝歪过身瞅他的裤子:“今天下雪,路这么滑,你也不怕摔着。”   “没事。”他屈起手指,遮住发红的掌心,“你什么时候想吃和我说,给你带过来。”   芝芝咬着软糯的红薯,有点开心,又有点不开心。 第30章 《怦然心动》   期末的最后半个月,眨眼即过。芝芝只记得复习、复习、复习,考试、考试、考试,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寒假的第一天,她在全班第八,年级十六名的光环下,安安心心地睡了个懒觉。或许是心神太放松,做了个长长的梦,内容全不记得,只是醒来时心中眷恋不舍,多半是个美梦。   她窝在暖热的被窝里,惆怅地叹了口气,好半天才爬起来洗漱。   吃完早饭一看,才九点半。窗外阴沉沉的,看着要下雪,风把路边的树吹得哗啦啦作响,看着就很冷。   芝芝正琢磨要不要勤快一点,寒假第一天就开始写作业,忽然听到门外有响动,拧开门锁一看,是好久不见的庄鸣晖。   他看到对门探出了个脑袋,忍俊不禁:“妹妹在家啊。”   “刚起来,家明哥呢?”她问。   “快起了,要不要来我们家玩?”庄鸣晖让开门,笑着说,“放假了好好放松一下,和哥哥看个电影玩玩电脑吧。”   芝芝乐得直笑。和她爹妈爱盯着学习不同,庄家父母从来没操过这个心,反倒担忧庄家明一天到晚学习,累坏了身体,一有机会就“勾引”他们看电视——读小学的时候,庄鸣晖还特地买过一台DVD,去碟片店里租各种碟片给他们看。   她愉快地决定遵从长辈的建议,揣了钥匙蹿到对门。   庄鸣晖叮嘱道:“家里有水果和香飘飘,叔叔院里发的,我们吃不完,你帮忙多吃点。”   “嗯嗯。”她点头如捣蒜。   庄鸣晖很高兴,又关照了两句才出门上班。   芝芝一进门就看到墙角堆着的纸箱,一箱苹果一箱橘子,封条都没拆。她摇摇头,敲门进庄家明的卧室:“家明哥,我进来了。”   庄家明的卧室从来不上锁,她等了几秒就推门进去。   他翻了个身,睡眼朦胧:“谁……芝芝?”   “叔叔叫我来找你看电影。”芝芝替他拉开厚重的窗帘,“你居然起得比我还迟,稀奇哦。”   他抬手挡了挡眼睛,意识还有点不清醒,含糊地说:“晚上有点事。”   “起来啦。”芝芝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抬腿踹了踹他的被子,“不起我掀被子了。”   “唔。”他用力眨眨眼,撑着床坐起来,“起了起……!!”   他像是个被拔掉了电源的机器人,以极其别扭的姿势僵住了。芝芝没留意,翻着他书桌上写了几页的寒假作业,叹为观止:“我的妈呀,你居然昨天晚上就开始写了?不是吧!”   亏她还觉得第一天写作业勤快得过了分,某些人可是刚到家就开始写了。比你优秀的人还比你努力,真的不给人活路。   庄家明一个字也没听见。他陷入了万分尴尬的境地,大冬天的早晨,后背竟然开始出汗,整个人热得发烫,脑袋一片空白。   芝芝没得到回应,转头去看他。庄家明坐在被窝里,一动也不动,手指无意识地攥着睡裤,捏出深深的折痕。   “你……傻了?”她莫名其妙。   庄家明缓缓扭过头:“我……”   “嗯??”   “有点头痛。”他竭力镇定,又躺了回去,“再睡会儿。”   芝芝吓了一跳:“你不会发烧了吧?”摸了摸被子,觉得有点薄,“这个是秋天的被子吧?对了,叔叔肯定忘记拿冬天的厚被子出来晒,昨天晚上又降温了。”   她心痛又难过。早在一个礼拜前,关母就给她晒好了冬天的棉被,昨天回来盖的时候,还能闻到阳光的香气,摸着都是软蓬蓬的。可庄家明呢?会留意给他添衣加被的妈妈,永远不在了。   “量一下体温吧。”她掩饰好情绪,严肃地说,“温度高的话就去医院,听到没有?”   庄家明尴尬又窘迫,支支吾吾地说:“我就是没睡醒,眯会儿就好了。”   芝芝才不信,跑去客厅翻温度计。他赶紧起身,拉开衣柜找出换洗的衣物,紧紧藏在手里,直奔厕所:“我没事,我起来了。”   “诶??”芝芝懵逼。这么急跑厕所,难道是拉肚子??   五分钟后,庄家明出来,很镇定地说:“没事了,我洗了把脸,好多了。”   芝芝举着温度计:“量了再信你。”   庄家明:“……”   “不然就打电话给叔叔。”   他妥协了,顺从地接过温度计,体温37.2℃,正常得不得了。   芝芝放了心,叮嘱说:“把你冬天的被子找出来翻一翻,天晴就晒一下,这几天都很冷,别感冒了。”   庄家明心里的不自然悄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暖意:“知道了。”   他按照她说的取出了棉被和被套,两人齐心合力换了一床被子。又去看父亲的卧室,发现他果然也睡着秋天的被褥,于是一起换了。   两套寝具统统塞进洗衣机,倒进洗衣液,轰隆轰隆搅动起来。   庄家明泡了麦片,就着昨天剩下来的葱花卷吃了顿早饭。芝芝捧着香喷喷的热奶茶,着实没有心情写作业,遂问:“看电影吗?”   “好。”   此时的互联网还没有什么版权意识,电影全靠资源下载。芝芝找了个熟悉的网站点进去,选了部电影看,迅雷跳出提示,她顺手按下键。   下载列表跳了出来,名称是字母 数字。仿佛有一道光劈中了脑袋,芝芝混沌的大脑骤然闪现明光:“啊!”   她、懂、了!   庄家明吓了一跳,消去没多久的窘迫又再度升起,心里忐忑不定:她啊什么?不会知道了吧?不会吧,这个下载记录又没写片名,就是字母,她怎么会知道?都怪胡健他们,昨天晚上好端端的给他发这个链接,说他一定要看,不看就不把他们当朋友……结果都是些乱七八糟的。   “你紧张啥?”芝芝咬着吸管,不以为然,“我又不会告诉叔叔。”   庄家明扭头看着她,神色惊悚:真知道了啊?   “干啥?你知道我也能知道啊。”仗着多出来的十年,她终于找回了一丢丢重生女主的优越感。不过她现在找回了青春期的感觉,很理解地表示:“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想和女生说这个,我懂,我啥也没看见,放心吧。”   为表诚意,她还顺手删掉了记录,仿佛像是证明也把这事从自己脑子里删除了似的。   庄家明却不知怎的,心里隐隐不太舒服。他当然不想和她说这个,男生和女生谈这方面的话题,等同于耍流氓。但是……前段时间,他还信誓旦旦地说过不会瞒着她,两人要相处如从前,这么快出尔反尔,总让他觉得很不好,仿佛两人之间的鸿沟被进一步拉大了。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犹豫了下,没头没尾道:“别人传给我的。”   芝芝大吃一惊。   庄家明的人品没得挑,但他们生长在县城,父母的见识有限,与大部分的中国家长一样羞于谈性——关母和她说例假都不说“月经”两个字,只用“那几天”“那个”代替——他也从来不和她谈这方面的话题。   少男少女都半懂不懂,仿佛心照不宣,但其实都朦朦胧胧,屁也不懂。她是大学里和一个父母是医生的妹子当室友,才间接获得了比较靠谱的性教育,而庄家明作为男生,大概是和大部分男同学一样,靠日本博爱的小姐姐们了。   “你看我干嘛?”他竭力镇定。   芝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特别开心,笑着问:“谁给你的?”   庄家明讲义气,不肯出卖同学,含糊地说:“男生。”   “哦。”她咬着吸管,眼珠乱转,“什么类型啊?”   他的耳朵开始泛红:“很普通,没什么好看的。”   “这个不普通吧,都是艺术夸张过的。”芝芝也不想耍流氓,非常正经地传授知识,“现实没这么夸张,你别当真。”   庄家明惊得魂飞魄散,震惊地看着她:“你、你不会……”   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赶紧摇头:“我不是,我没有,我看书看到的。”   咚。心脏落回胸膛,他吐出口气,竟然没法掩饰刚才的紧张:“那就好,你、你是女生,不能乱来,知道吗?”   “你是男生也不能乱来啊。”芝芝不甘示弱。   他反驳:“我才不会。”   “那我也不会。”   两个人杠了下,气氛却奇异得缓和了。   芝芝不想一口气做回老司机,吓坏竹马,主动结束话题,点开下载好的电影看了起来。很巧,她刚才随手点的高口碑作品不是别的,正是2010年罗伯·莱纳执导的作品,《怦然心动》。   一个青梅竹马的故事。   芝芝不记得以前有没有看过,仿佛有,仿佛又没有,今日重看一遍,又有截然不同的体会——男神重要吗?重要,但是自我更重要。   她把这个感谢和庄家明说了,换来他一个意外的表情。   “你说呢?”她反问。   庄家明其实没想那么多,剧情刚刚开始,他唯一的感觉是朱莉不值得。   喜欢一个不理解自己,不懂得尊重自己的人,有什么意思呢?同样是青梅竹马,他和芝芝就从来不这样,她小时候喜欢跳皮筋,他就算不感兴趣,也会充当柱子陪她玩,她不喜欢看图书,但他看的时候,她也会耐耐心心地坐在一边吹笛子(虽然很吵)。   虽然也有过拌嘴,但他们始终是为彼此着想的,母亲去世的时候,她哭得比他还要伤心,怕他没有了妈妈……“问你话呢!”芝芝拐拐胳膊,不满地说,“你怎么不理我?”   庄家明这才从回忆中惊醒,想及刚才的思绪,不由有些窘迫,不自然道:“我在想呢。”   “那你想好了没?”   “应该后面会变的吧。”庄家明临时想了个答案,“他已经开始注意朱莉了。”   芝芝悄悄撇了撇嘴,知道他肯定走神了,但她愿意原谅他的敷衍,货真价实的十七岁(虚岁),应该还体会不到个中滋味。   她歪过头,颊边出现一个浅浅的梨涡:“我也这么觉得。”   青梅竹马,怦然心动,这个梗就已经够美好的啦。 第31章 人间烟火   冬日里,天色暗得早,又将近年关。关父关母不再营业到晚上九、十点钟,八点左右就准备关门了。   两人正在厨房里收拾着东西,玻璃门推开,一对母子走了进来。   母亲局促地问:“关店了吗?”   “没。”关母瞧见她肩膀上湿了一片,心知外头又开始下雨,孩子又极小,脸冻得红彤彤的,语气不自觉缓和下来,“吃点什么?”   那个母亲仰起头看墙上贴的菜单,最便宜的葱油拌面七块,贵一点的咸菜肉丝面八块,番茄鸡蛋面八块,其他什么牛肉鳝丝鱼片都要十五、六,有点贵了。   “妈妈我想吃牛肉。”小孩吸了吸鼻涕,讨好地拉了拉母亲的衣角。   牛肉面最贵,十八块。母亲犹豫不决,半晌,狠狠心说:“吃个番茄鸡蛋吧,你不是爱吃鸡蛋吗?”   小孩说:“我想吃牛肉。”   母亲很想训斥孩子不懂事,快过年了,年货要钱,红包人情要钱,去探望父母,也得给个一、两百意思意思,一个春节下来,这一年攒下的工资也就不剩多少。过完年上来,他还要读小学,学费又是一笔开支。   但她忍住了,说:“妈妈想吃番茄鸡蛋。”   孩子脸上难掩失望,吸吸鼻涕,低头不吭声了。   “我们快关门了,牛肉不放过夜,十二块。”关父摁灭了烟头,“差不了几个钱。”   只差四块……母亲狠狠心,轻轻点头:“那就牛肉面吧。”停顿了下,又不太好意思地问,“上面是不是写着,加面三块?”   “对。”   “那我就要一碗,多加一份面。”母亲说。   “红烧白烧?”   “红烧吧。”   关父平静地点头:“知道了。”他走进厨房里,抓了两份面条下锅,又拿出牛肉,切了一大块下来,麻利地片成薄片。   五分钟后,牛肉面出锅,均匀地盛做两个碗,上头铺满了薄薄的牛肉。   做母亲的愣住,登时忐忑不安,刚想问是不是弄错了,关父就说:“十五块。”   哦,没弄错。她安了心,自钱包里小心翼翼地翻出一张十块钱,又数了五个硬币。孩子已经迫不及待地拔出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母亲提醒说:“慢点,别噎着。”过了会儿,看到关家夫妇似乎收拾完了东西,一边看电视一边等他们,又不好意思起来,催促说,“快点吃,别磨蹭。”   好在孩子正埋头咀嚼着牛肉,没听清母亲在说什么,否则非要纠结该听哪句才对。   九点左右,母子俩吃完了面,并肩走入了夜色中。   关家夫妇收拾好东西,拉下卷帘门。外头飘着雨和雪,地面上湿漉漉的,关母撑开伞,替弯腰锁门的丈夫挡住雨雪:“下雪了。”   关父锁好门,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伞:“报告是说雨夹雪,放心,积不起来。”   “不晓得女儿收没收衣服,别忘了。”关母忧心忡忡。   关父说:“她都读高中了,总不会连个衣服都不会收。”   “我什么时候说她不会了?我是怕她忘了!”关母反驳。   关父是传统的中国男人,不擅长和老婆拌嘴,立刻投降:“行行,我说错了。”   夫妻俩边说边走,身影没入雨帘中,路灯下,一片片晶莹的雪花飞舞着,与丝丝细雨交织,勾勒出一个平凡的冬夜。   *   很快到了除夕。   关家夫妇开了半天的店,吃过午饭就关了,接着收拾收拾,带上前几天买好的年货,一道去乡下过年。   路上,关母委婉地告诉芝芝,她多了一个堂弟。   芝芝想起这事,顺口问了句:“能上户口吗?”   “过两年再说。”关母叮嘱说,“你懂点事,别和你佳丽表妹抢东西。”   芝芝很囧:“我不是小孩子了。”   关大伯前头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乳名大妞,大名关佳丽,今年十四岁,读初二,小女儿就是二妞,大名叫关佳芳,明年才读小学——是不是很奇怪,关大伯比弟弟年长数岁,为啥长女年纪反而比弟弟的闺女小呢?   答案很简单,他老婆李翠之前怀过一个,B超照出来是女孩,打掉了,休养了两年才怀上关佳丽。这次没打,是因听老一辈人说女孩招弟,所以留了下来。   谁知道第二胎又是个女的。   她想了想,问:“佳芳怎么办?”   关佳丽已经是个半大的孩子,只要给够钱,食堂混饭,寝室睡觉,身边有同学老师,问题不大。关键在于马上要上小学的佳芳,她还小,家里突然多了个弟弟,谁来照顾她?   “有你奶奶呢。”关母也觉得好端端的非得再生一个有毛病,但对着孩子不能说长辈坏话,一个劲儿往好里说,“再说她明年就上学了,也就多双筷子。”   芝芝不知道该说什么,像她父母这样不奉行棍棒底下出孝子,通常只用“我是为了你好,你以后就懂了”做理由的,已经算是非常文明讲道理的了。更多的是一言不合就揍,揍到你听话为止。   儿童心理健康是啥,好吃吗?孩子给口饭不就长大了么,又不是不给读书,矫情啥?!   “唉!”她长长叹了口气。   关母开始觉得女儿有毛病了:“年纪轻轻叹什么气?今天过年,别整什么乱七八糟的。”   芝芝马上用出万能金句:“大过年的,你能不能别说我了?”   关母噎住,奇迹般的没再说下去。   走过湿滑崎岖的乡间小路,大伯家到了。今儿天不好,屋里暗得很,但为着省电,并没有开灯,关佳芳搬了把小矮凳坐在院子里写作业,关佳丽则在厨房里帮忙洗菜。   关母一到就接过了侄女的活儿,撸起袖子说:“水冷得很,你别洗了,我来。”   关佳丽已经懂事了,很有眼色地说:“婶婶没事,我马上就洗好了。”   “给我。”关母一把夺过菜篮子,随口指了个活,“有苹果,你削一个和二妞一起吃。”   话音未落,院子里的关佳芳就叫起来:“二婶,不要叫我小名,我有大名。”   “没大没小!”李翠斥责道,“你的名字咋了?叫两句怎么了?”   “孩子大了,是不该叫小名了。”关母是过来人,芝芝小时候也有一段时间不爱别人叫她小名,说长大了就该叫大名,所以很理解侄女的别扭,改口说,“佳丽,你削个苹果给佳芳,可甜了。”   关佳丽最近很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儿子是宝、女儿是草”,对母亲偏心小弟的行为很不满,一听便说:“哎,好,我这就去。”   李翠喊她:“先给浩浩泡奶粉。”   “我来!”芝芝仗义执言,让堂妹吃水果去,大过年的还要伺候弟弟,太TM难了,独生子女万岁!   李翠对侄女不像对女儿那样颐指气使,改口说:“我来吧。”   芝芝很想马上闪开让路,但想了想,还是拿了奶瓶过来泡奶粉——算了算了,总要有人做事,她不是小孩子了,总该搭一把手。   泡奶粉没难度,但喂小孩有,李翠怕侄女不知轻重,呛到宝贝儿子,主动放下手头上的活,风风火火给儿子喂奶去了。   芝芝促狭,揶揄说:“金贵!”   “没大没小!”关母瞪她一眼,赶她离开厨房,“家里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芝芝知道这是她妈心疼她,笑嘻嘻地躲出去了。   后院里,关大伯在杀鸡,关奶奶拿着碗接血,准备点血豆腐吃。看到她饶有兴致地看杀鸡,连忙说:“别过来,地上脏得很。”   早上飘过雨,地上还未干透,又是乡下的泥土路,被鸡一扑腾,遍地是鸡毛和血渍,脏兮兮的无处下脚。芝芝爱惜自己新买的雪地靴,乖乖停了脚步,站在屋檐下说:“那我就站这儿。”   “芝芝是不是馋了?”关大伯笑着说,“一会儿让你吃鸡腿。”   关奶奶也笑:“爱吃鸡腿,像她爸!”   关大伯麻利地放了鸡血,开始舀热水烫鸡毛,捋下来的尾巴毛也不扔,洗了洗递给她:“拿去做毽子。”   芝芝一下子愣住了,回忆汹涌而至。   她小的时候,曾经在乡下住过几个暑假。当时女孩子里流行踢毽子,关母为了骗她跟奶奶住,哄说:“街上买的毽子不好,叫你奶奶给你做鸡毛毽去。”   “好看吗?”她瞪大着眼睛问。   “好看。”关母很笃定。   咳,小女生也是有虚荣心的。她抱着做个特别好看的毽子,让小伙伴羡慕嫉妒恨的心态,乖乖去了乡下,头一天就闹着要雄鸡的尾巴毛。   那时一只公鸡是很值钱的,但她不懂事,非要个毽子,关奶奶怎么都哄不好。最后关大伯咬一咬牙,直接把鸡宰了。于是,她不仅吃到了一顿非常美味的红烧鸡,也得偿所愿,有了个鸡毛毽子。   他们都不是坏人,连对侄女都不错,更不要说亲生骨肉。关佳丽有一次发烧,村里的卫生所看不好,关大伯就背着她一路走到了县城挂水。李翠也是,关佳芳早产,生下来很是虚弱,她衣不解带照顾了她几个月,每天只睡一、两个钟头。   他们是可恶的极品父母吗?不是。   可是,他们要生儿子,更看重儿子,认为家产都该给儿子。   芝芝接过了鸡毛,心情复杂透了。   *   晚上吃团圆饭,关奶奶第一个鸡腿夹给了李翠,说她“以后不用再吃苦头了”。李翠知道是在说她有了儿子,眼圈瞬间就红了,但没吃鸡腿,给了小女儿关佳芳。   关奶奶又把另一个鸡腿给了芝芝,笑眯眯地说:“芝芝难得来,多吃点。”   关母飞过一个眼风。芝芝会意,又把鸡腿还给了关奶奶:“奶奶,我不爱吃鸡腿啦,你吃吧。”   “我不爱吃,你吃你吃。”关奶奶用筷子挡着。   芝芝就给了关佳丽,以姐姐的口吻说:“你吃,多吃点,长长高。”   关佳丽也很谦虚,捧着碗不接。关父笑了:“别让来让去的了,一个鸡腿,又不是吃不起。”又对母亲解释,“她学校里经常吃鸡腿,吃腻了。”   “那不一样,这个鸡我们自己养的,不打激素。”关奶奶是个文盲,不识字,但电视看得多,也能说上科学词汇来。   “我吃鸡翅。”芝芝结束了这个争执。   鸡腿最后归了关佳丽——父母是不吃的,他们吃的是鸡头、鸡屁股、鸡杂,吃的是鱼背、菜梗、老豆腐。   李翠吃得最少,桌上还剩大半菜的时候,半岁的关浩就开始扯着嗓子哭。她不得不放下筷子去哄儿子,给他换尿布,给他喂奶,忙得像个旋转的陀螺。关佳芳不太喜欢这个弟弟,听着他此起彼伏的哭声,烦得很,皱鼻子翻白眼。   同时,关大伯一边啜着黄酒,一边笑得眯起眼睛:哎,听这哭声多有劲,是个强壮的小子呢。   除夕夜,团圆饭,全是人间烟火。 第32章 除夕夜   关家在吃年夜饭的时候,庄家明也在爷爷奶奶家吃饭。比起芝芝面对的父母和子女的人生难题,庄家的氛围就简单多了。   庄奶奶一门心思扑在孙子身上,问他“读书吃不吃力”“老师讲的听不听得懂”一类的话。   庄家明清楚地记得,自己读小学的第一天,晚上回来吃饭,他奶奶就是问了这样的话,一模一样。而他的答案也没有改变:“不吃力,听得懂,挺好的。”   “唉,家明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别啰嗦了。”庄爷爷等老妻问完,才似模似样打断了她。   可过了不到十分钟,他自己也忍不住问:“明年是不是就要分文理班了?”   庄奶奶马上表功:“我问过了,都说读理科好,以后好找工作,工资也高。”   文理分科是高二的事,林老师也只顺口提过几句,并没有仔细分析。庄家明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专业,也没有所谓的梦想,想想说:“看大学的录取,理科容易就读理科。”   换做别人说这话,只能说是从实际出发,但庄家明这么说,意思就是……都学得不错,文理都一样。   学霸の自信!   庄鸣晖对儿子极有信心,只提点了一句:“也要看专业。”论学校,当然是清北复交,可医学、航天、政法、农林这样专业性强的科目,又有不一样的选择了。   庄家明没考虑得这么远,应了声说:“我想想。”   “不说家明了,你呢?”庄奶奶话锋一转,直逼儿子,虽然当着孙子的面不肯明说,委婉暗示还是可以的,“最近工作怎么样,忙不忙?”   庄鸣晖是大学设计相关的专科毕业,一开始并不是建筑师,而是进了关父关母在的工厂里做设计师,因此结识了妻子舒沅。后来厂子倒闭,许多工人下岗,他又托了朋友的关系,进了一家设计建筑院里工作,干满五年,才考到了建筑师资格证。   如此一来,工作量翻倍,收入却也好了不少。他本想着多赚点钱给妻子看病,谁知道……“忙是忙了点,但都挺顺利。”他说。   庄奶奶忧心忡忡:“你这样不是个办法。”   说实话,儿子的工作要是没那么忙,能天天回家,左右已经有了孙子,她也不一定要他再讨个老婆。可是儿子工作忙得很,没空打理家里的事,家明读书回家还要自己搞卫生、洗衣服,她要不是身体不好,恨不得自己去儿子家里帮忙。   庄爷爷亦是有备而来,试探着说:“要不然挂靠一下?”   “不行。”虽然挂靠是行业里的潜规则,但庄鸣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有自己的打算:“我打算供家明出国读书。”   庄家明一惊:“爸!”他年少气盛,没吃过多少苦,看父亲为了自己这般拼命,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和愧疚,不假思索道,“我不出国,国内的大学也很好。”   然而,他的这点意气在大人眼里,只不过是“有孝心”。庄奶奶说:“家明啊,奶奶知道你懂事,但这是大人的事,你不用管。”   “你爸的想法是有道理的。”庄爷爷附和道,“现在家里能供的,都要送小孩出去,长长见识也好。”   庄奶奶忙不迭点头,列举了几个例子,什么小姐妹的孙子去了国外念书,回来以后工资上万,老同学的孙女在外面读了几年书找了个洋女婿,等等。   庄鸣晖耐心地听老妈八卦完,这才对儿子说:“你读不出来,我不会花这个冤枉钱,还不如买套房子给你以后结婚。但是家明啊,你读书读得这么好,爸不能耽误你,读书读出来,你自己就能买得起房子。”   庄家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是这个理。”爷爷奶奶集体倒戈。   这顿饭就变做了留学讨论会。   饭后,庄奶奶在厨房里洗碗,借口拿不动盘子,叫儿子过来帮忙放进橱柜。她一边递着盘子,一边低声说:“你们单位里有没有谈得来的?”   “没有,妈你别瞎想了。”庄鸣晖说。   “谁瞎想了?我想啥了?我是你妈,问两句都不行了?”老太太声音拔高。   庄鸣晖敷衍:“行行行。”   老太太步步紧逼:“别人给我介绍了一个离过婚的,但没孩子,前头那个男人打她才离的,三十岁。你这两天放假,要不然就去见见?”   庄鸣晖拿儿子当挡箭牌,同时也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妈,家明这个年纪,已经很有想法了,突然家里多个人,你让他怎么想?他过两年就要高考了,你不能让他分心啊。”   孙子是老太太的命根子。一提到庄家明,庄奶奶就犹豫起来。她一方面觉得家里有个女人照顾,孙子可以过得更好一点,另一方面又怕他心生反感,反而受了委屈。   “我无所谓。”冷不丁的,厨房门口传来庄家明的声音,吓了两个人一跳。   庄鸣晖被儿子听到这种事,难免讪讪:“家明啊……爸爸和奶奶就是随便聊聊,没别的意思。”   庄奶奶连连点头:“对对,奶奶就随便说说。”   “我也是随便说说。”庄家明纠结大半年了,终于决定说清楚,“爸如果要再婚,我同意,他喜欢就行,不要是为了我。”   庄鸣晖一怔,心里酸酸的:“家明……”   外国片里,这样的场景适合拥抱和“i love you”,但中国的父母与孩子从来不会这般直接地表露爱意,都是矜持、含蓄、隐忍的。   庄家明说了这几句话,就已经觉得不好意思,略略站了站,找了个蹩脚的借口出去了。庄鸣晖也是,他被儿子的心意感动,却努力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庄奶奶则是特别高兴,她忽然不再催促儿子,而是大包小包将别人送来的年货整理好,在父子俩离开时叫他们带上。没有哪个儿子、孙子能拒绝母亲、奶奶的盛情,庄家父子带着两箱牛奶,一箱苹果和一箱坚果大礼包回了家。   而家里的苹果、橘子、奶茶都没吃完。   看着客厅里满满当当的年货,父子俩面面相觑。半晌,敲开了对面的门。   关家人已经从乡下回来了,一家人正窝在沙发里看春晚,看他们父子提了水果牛奶来,连忙推辞:“干什么干什么,快拿回去。”   “家里吃不完。”庄鸣晖挡开他们夫妻,不容分说地提进了厨房,“给芝芝吃,芝芝,过来吃水果。”   芝芝:我的减肥大业是不能好了_(:з」∠)_   关家夫妻阻拦不住,只好退而求其次,从冰箱里取出乡下的土鸡蛋和冬笋塞给他们,算是礼尚往来。   庄鸣晖推辞不了,只好接受。   关母觉得他们父子俩独自在家太过冷清,端出茶和水果瓜子,要他们一起看春晚。芝芝很大方地让出了半个沙发:“坐我这儿!”   在父母的眼皮子底下,庄家明不好意思和她靠太近,和父亲坐在一起。但是关母拍拍他的肩膀:“坐妹妹那里去,吃的都在她那儿。”   橘子、坚果、果汁、薯片,都被疼爱女儿的父母堆到了芝芝面前,庄家明坐得那一侧只有烟灰缸和茶杯。   他依言坐过去,马上得到了芝芝分享的乐事薯片:“吃不?”   薯片薄而脆,撒着咸香的粉末,咬在嘴里“咔嚓”一声,清清脆脆,不知不觉就摄入了大量热量。芝芝认为,肥胖不是一个人的事,所以……把剩下的薯片全塞给他了。   她自己开始吃橘子,剥了两瓤,突然给他一个:“你也吃。”   庄家明:“……”他拿起橘瓤一看,果然里面有颗核,关知之同学打小不爱吃有核的橘子,丢了又怕被父母说浪费,所以都会非常“大方”地分享给他。   他接过来吃掉了。   关母很快发现了女儿干的“坏事”,虎着脸问:“你这孩子太不懂事了,怎么又欺负家明?”   “我没有啊。”芝芝无辜地说。   “给人家吃自己剩下的,亏你做得出来。”关母拿了个大橘子塞给庄家明,慈爱地说,“家明吃,别理她。”   庄家明给青梅打掩护:“吃不下,分一个正好。”   关母感慨:“家明真懂事。”   芝芝:“……”呵呵,滤镜!   十二点整,春晚倒计时。   归零的刹那,窗外响起一阵又一阵的焰火炸开的砰砰声,五颜六色的焰火急落如雨,一会儿是个圆,一会儿是朵花,缤纷灿烂。   芝芝抬起胳膊捣捣庄家明:“放吗?”关大伯买了不少烟火,因为关佳芳还小,特地买了给他们手里拿烟火棒,并且在她离开前硬是塞了一包给她。   这么幼稚的事不能一个人做,得同甘共苦!   外面冷得很,庄家明也不是小孩子了,对此不感兴趣。然而,他想起了前几天看过的《怦然心动》,便说:“我陪你去吧。”   长辈们没阻止,只是叮嘱:“家明,照顾妹妹,别离太近。”   “知道了。”两个人拿了烟火棒下楼去。   路灯暖色的光束下,淫雨霏霏,扑在脸上冷嗖嗖的。芝芝拿了打火机,可风太大,几次都没点着。“我来。”庄家明接过来,拢着点着了火。   嗖。烟火棒放出一团明亮的光,丝丝金线缠绕着,火花朵朵。   十年后早就禁止燃放烟火,芝芝很久没玩,很是感慨,一圈圈晃动着,闪烁的火焰描绘出一串串圆圈。   庄家明就在旁边看着她,忍不住笑:“你又要变身了?”   芝芝懵逼:“啥?”   “你小时候不是经常这么干么。”青梅竹马的坏处就是,童年糗事对方都记得一清二楚。庄家明回忆了下,居然还记得台词:“什么隐藏着黑暗力量的钥匙……之类的?”   芝芝想起来了,是的,没错,真·童年时代,她疯狂迷恋魔卡少女樱,不止买了假魔杖,逢年过节放焰火的时候,还喜欢COS小樱的变身。   现在杀了他还来得及吗?芝芝沉默片刻,比了个手枪的手势,冷酷道:“你知道得太多了。”然后配音“砰砰”两声,配合着开枪的动作,一副女杀手灭口的造型。   庄家明再也忍不住,轻轻笑了。 第33章 金外公   年初一的凌晨,芝芝将近一点钟才睡下,次日醒来已经是十点多了。按关家的习惯,这天会去金外公家里拜年。   关母一大早起来心情就不太好,带去父亲家里的东西添添减减,无比纠结。但这不是因为她太关心父亲,想不好拿什么去,而是态度过于复杂,多了不爽,少了又心疼。   为啥多给亲爹东西会心疼呢?这就要八一八金外公这个人了。   关母金美娟的父亲,叫做金远瞻,家里的成分不太好,年轻时吃过苦头,后来娶了个不识字的乡下姑娘,就是金外婆了。   这对夫妻虽说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实在不是什么恩爱夫妻——还不如关爷爷和关奶奶都是乡下农民,门当户对,普普通通过一生——金外婆勤劳能干,把家里收拾得妥妥当当,可是长得普通,人也粗俗,为了几毛钱能说一大串污言秽语。   金外公觉得丢人,金外婆觉得委屈,两个人磕磕碰碰过了大半辈子,每天都在互相折磨。   芝芝读初一的时候,金外婆得了重病去世,金外公恢复单身。   据(小姨和妈)说,她们母亲死了,父亲一点都不伤心,反而松了口气。姐妹俩自此就存了芥蒂,觉得当爹的冷心冷肺——就算你不喜欢,好歹伺候了你这么多年,这样着实太无情了。   可是爹妈的感情问题,做子女的不好插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稀里糊涂地过吧。   然而,她们姐妹都小看了金外公。   在他看来,自己可是被困在婚姻里几十年,每天对着不喜欢又唠叨的女人,那可是一种精神折磨。现在好了,解脱了,立刻过上了新生活,每天溜达出去和人下棋,逛逛花鸟市场,打打太极,日子那叫一个美。   不久,他遇到了人生的第二春。   最美不过夕阳红,在金外公看来,能入土前能找到真爱,简直是祖宗保佑,所以马上开始考虑再婚。   金家姐妹惊呆了:爹,我们妈才刚死不到半年,你就要再婚?有人性吗?   两个女儿全都反对,金外公气坏了,心想老子年纪一大把,不知道啥时候嗝屁,难道你们还想我和年轻人一样谈恋爱?   他一定要结婚。关母和金小姨死活反对,还拉上了两个女婿帮忙说服,父女双方僵持了足足一年,谁也不肯服软。   最后,金外公的女朋友提出了个建议:老金,咱们都是有儿有女的,再婚让孩子们尴尬,不如算了,反正也就是做个伴,扯不扯证不重要。   于是就在去年,金外公和他的女朋友……同居了。   这个女朋友姓蔡,丈夫死得早,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外地工作,逢年过节才回来,小儿子在县城里开了家店,以前就跟着小儿子一家住。   小儿子娶了媳妇,婆媳间难免有矛盾,因此和金外公处上后,她基本上就在金家住——金外公有房子。   关母一大早就纠结个没完,就是怕去了碰上蔡奶奶。   “大年初一,她应该跟着儿子住吧?”路上,关母这么问关父,想得到肯定的答复。   关父点点头:“是吧。”   可人就是怕惦记,关母惦记了蔡奶奶一路,很不幸在金外公家碰上了。她只好装得很自然地点点头:“蔡姨。”   “美娟来了啊。”蔡奶奶比起金外婆来,绝对是个时髦的人,一把年纪头发烫卷,穿花裙子,门口还摆着高跟鞋,“拿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快进来。”   关母很客气地说什么“都是乡下种的菜”,但芝芝觉得她老妈的内心OS是:老娘拿东西来孝敬我爹又不是孝敬你,一副主人口吻是几个意思?这是我家不是你家!!   芝芝脑补着,没忍住笑了。   蔡奶奶又夸她:“芝芝越来越漂亮了。”   虽然知道是客气话,芝芝还是很高兴,回道:“您也很精神。”   蔡奶奶眼里闪过讶异。可能是青春期的敏感反叛,也可能是受到母亲的影响,芝芝从来都对她不冷不热,现在突然这么懂事,看来是读高中以后长大了。   而关母对于女儿的“背叛”很不满,瞪了她眼,拎着东西去了厨房,顺便检阅一遍他们的伙食。   木须肉、水蒸蛋、炒青菜。关母皱起眉头:“爸,你怎么就吃这点东西,一点都没有营养。”   芝芝觉得这句话可以翻译成对蔡奶奶的指责:你是怎么照顾我爸的?就给他吃这点东西?   金外公也听出了大女儿的言下之意,护着女朋友:“咋了,不挺好的?我现在就想吃点清淡的。”   蔡奶奶解释说:“老金嘴里烂,不敢让他吃太上火的。”   芝芝想了想:“那该补充维生素。”   “我拿了苹果。”关母雷厉风行,马上削了个苹果,切成小块放在碗里端给金外公,又说他,“身体不舒服就去看医生。”   金外公哼哼哈哈敷衍着,把话题转移到芝芝身上:“芝芝期末考考得怎么样?”   “还行。”关母一提到女儿的成绩,立刻从去年的含糊变成了得意,“老师都说进步得很快,年级十六,班里第八。”   金外公点点头:“终于晓得要用功了。”顿了顿,又训诫她,“不能骄傲,考了十六,前面还有十五个人考得比你好。”   芝芝毫不意外这种打压教育,嗯嗯啊啊敷衍过去。   金外公很满意,走进卧室,从床头柜里取出红包,额外塞了两百块钱进去,轻描淡写地递给外孙女:“拿去买点吃的。”   “谢谢外公。”芝芝一脸幸福地接过,无视她妈丢过来的眼色,妥帖地收进了自己大衣的口袋里。   重生真好,又可以拿红包啦!   午饭前,关母和金小姨不约而同地准备离开(她们俩都不想和蔡奶奶吃饭),金外公也没留。   一出门,芝芝就听到她妈和金小姨迫不及待地嘀咕起来。   关母愤愤不平:“我一说他就急着护人,好像我会吃了她一样。”   金小姨心里发酸:“老头子真的是过分,咱妈在的时候,他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现在好了,那个女人叫他做事,答应得不要太快。”   关母感慨:“妈真不值得。”   金小姨沉默了下,轻声说:“对,不值得。”   芝芝安安静静地听着,心想,婚姻这种东西,可能是世界上除了父母与子女的关系之外,另一大无解的难题了。   *   做客拜年的流程过去后,芝芝启动补作业计划。   她以前很不耐烦写寒暑假的作业,总是抄庄家明的,后来听说老师压根不会看,干脆直接乱写了事。   现在重头来过,自然不好意思敷衍,认认真真把几本作业都写了。   最后剩了四天的空余时间,和庄家明去市里玩了一次。那里新开了一家博物馆,陈列附近发掘的文化遗址,门票很便宜,才五块钱,很适合他们(的钱包)。   博物馆里很冷清,没什么人。他们主要看个热闹,消磨了一个多小时就离开了,时候还早,芝芝看看手表,建议说:“我饿了,去吃个麻辣烫吧。”   “好。”   街对面就有一家麻辣烫,他们穿过马路,和从少年宫里出来的程婉意碰了个对面。她穿着驼色大衣,小羊皮靴,肩上背着琴盒,正错愕地看着他们。   “诶,婉婉。”芝芝熟稔地打招呼,“你怎么在这儿?”   程婉意的表情有点微妙:“我来这里上课。”   “噢——对,你学小提琴。”芝芝对她嫉妒又同情。嫉妒她能有机会得到大把同龄人没有的资源,也同情她的生活都被学习占据,没有什么玩耍的时间。   “你们两个……”她目光游移,语气迟疑。   芝芝轻快道:“我们来看那个博物馆,现在准备吃午饭,你要一起来吗?”   程婉意咬了咬嘴唇,笑得有点勉强:“我一起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芝芝纳闷了下,很快恍然,“哦哦哦,我们只是约好一起来,不是约会。”   程婉意讶异地问:“不是吗?”   芝芝坦然道:“我们从小就认识,习惯一起玩了。”其实,真·少女时代,她还是有几个初中里的同性朋友的,但重生倒带了十年,感情上已经是陌生人了,干脆默默疏远了她们,以至于她现在除了庄家明,一个玩伴都没有。   “对吧家明?”   庄家明点点头。   程婉意显而易见地高兴起来,主动道:“我要去前面那家‘江南人家’吃饭,你们去哪里?”   芝芝“呃”了声,记得没错的话,江南人家不是前面那家看起来装潢就不错,贴着的打折菜单也是二十块起的那个餐馆?吃不起诶!   她干笑一声,指了指不远处的小门面:“麻辣烫,你吃吗?”   这下轮到程婉意尴尬了。她家教甚严,父母向来不允许她吃这种看着就不干净的食物,尤其是麻辣烫、烧烤、大排档。   庄家明看出她的窘迫,解围道:“你下午还要上课吗?”   “下午上舞蹈。”程婉意说,“我在学芭蕾。”   芝芝献上膝盖,主动取消邀约:“吃麻辣烫有点慢,你迟到就不好了,下次吧。”   然而,程婉意想了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没事,还有一个多小时,我和你们一起吃吧。我没吃过,好吃吗?”   “好吃。”芝芝挽住她的胳膊,笑眯眯地说,“我喜欢吃鱼豆腐和蟹肉棒,鹌鹑蛋也超棒的,午餐肉烧进汤底的味道,也特别特别好吃。对了,一定要放蔬菜,叶子吸饱了水以后,吃起来特别入味……”   程婉意听着听着,忽然觉得饿了。 第34章 我们不一样   麻辣烫的店面很小,但碗柜干净,不锈钢的桌面擦得锃亮,倒映出人影。芝芝拿了篮子,拉开柜门挑选自己爱吃的菜品,又照顾程婉意:“你以前不吃这个,可以吃不辣一点的,这种肉丸怕吃了不舒服的话,就吃蔬菜吧。”   程婉意的确有点挑剔,街边的肉丸不知是用什么肉泥打成的,她不敢吃,反倒是蔬菜摆的明白,新鲜不新鲜一目了然。   她选了一些青菜豆芽,土豆蘑菇,还加了一些豆制品,肉类斟酌半天还是下不去手,放弃了:“就这些。”   芝芝没这些忌讳,装了满满一篮子,递给老板的时候闻到锅底的气味儿,馋得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锅里有六个提篮,老板动作麻利,按照菜品煮熟的时间下锅,没多久,三个人点好的麻辣烫就端了上来。   芝芝拔出木筷掰开,迫不及待夹起一颗滚烫的鹌鹑蛋塞进嘴里。温度太高,烫得她直抽冷气,庄家明开了一听可乐:“吃这么急干什么?”   “饿了。”她呼呼吹了两口,埋头苦吃。   程婉意看着她,心里竟然也有些羡慕。   “给。”庄家明把打磨好的一次性筷子递给她。   “谢谢。”程婉意接过,挑起一片菜叶放进嘴里,吃相斯文雅致。   芝芝扭头看她:“好吃吗?”   程婉意诚实地说:“太咸了,不健康。”   “但是快乐啊。”芝芝抱着可乐吸了口,振振有词,“人就是这么低等的动物,明明脱离原始社会很久了,可是你的基因还是没变,一射入高糖高脂肪的东西,就拼命告诉你,啊,开心,啊,快乐。放弃抵抗吧。”   程婉意并不觉得麻辣烫多好吃,但被她的话语感染,竟然无端觉得美味了些。   可庄家明想着程婉意平时吃得很精细,乍一摄入麻辣的食物,很有可能造成肠胃不适,便“无情”地拆了青梅的台:“她很会找借口,你别听她的,不喜欢就少吃一点,对肠胃负担比较大。”   程婉意笑了笑,拿塑料小勺撇掉了上层的浮油,又尽量析出汤分,只吃蔬菜。   这点分量当然不够午餐,可是她直到看庄家明放下筷子,才跟着装出一副吃饱了的样子停止进食——她很少和同学一起吃饭,不想他们不高兴。   但芝芝和庄家明都发现了这点,在吃完麻辣烫后,很默契地走进了不远处的一家面包房。   “带回家去吃。”芝芝这么解释。   这家面包房是市里的连锁,程婉意平时常吃,也跟着买了面包,预备等下再吃一点。   “我们去书店看看,你去吗?”庄家明问她。   程婉意摇了摇头:“我该回去了。”   “那再见。”   “再见。”   她背着琴盒往回走,过了会儿,忍不住扭过头。她的两个同学并肩走着,不知交谈了什么,笑得特别开心。   程婉意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很嫉妒关知之。   *   芝芝下午的时间就消磨在了书店里。   咳,对于囊中羞涩的学生党来说,蹭书看是非常划算的事。毕竟县里的图书馆进书慢,借名著还好,想找新书才是得来新华书店。   一般来讲,只要不过分,书店对于蹭书看的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芝芝熟门熟路地拿了本新书,找了个不会妨碍别人的角落里,就地坐下看了起来。   “你真转性了。”庄家明坐到了她对面,“腿收下。”   芝芝盘起腿,郁闷道:“我在你眼里就这么爱看言情小说吗?”   “那倒不是。”他说,“耽美也看。”   芝芝:“……”   她决定不理他,继续看手头上的《1Q84》。这本书是2010年的畅销书之一,但芝芝当年没有看过。因为同一年的畅销书还有……《小时代》《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微微一笑很倾城》。   重生之前,这几部小说已经全都被翻拍成了电视剧,她刚才在书台上看到这几本书的时候,觉得太有年代感了。   这都是她的青春啊!   不过现在,关知之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村上春树的《1Q84》看完,她还打算看下渡边淳一的《失乐园》。   趁着智能手机还没走进千家万户,无线网文还没有侵蚀她的意志,必须好好珍惜这最后的能专心看书的时间。   两人一窝就窝到了四点多,各自挑了本辅导书买了。   “你又买习题?”芝芝一脸惊悚,“学校的卷子还不够你做吗?”   庄家明道:“多看看不同的题型总是好的。你买英语?”   “我语法不太好,补一补。”   芝芝以前觉得英语是最没用的学科,又没钱出国,学好有啥用?后来才知道,英文好才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能够触摸到更多的信息,不至于被割掉耳朵、堵住喉咙。   她发誓要学好它。   买了书,当然不能不买文具。   可惜的是,现在市里还不能很方便的买到派通、国誉、斑马、写乐一类的品牌,充斥着各大文具店的只有晨光、真彩、白雪、英雄,偶尔可以看到三菱。   芝芝挑挑拣拣,面对广大中性笔难以抉择,半天才挑了三支。庄家明比她麻利得多,买了支配色好看的英雄钢笔,又买了瓶新墨水,完事。   “你选好了?这么快?”   庄家明说:“你慢慢挑,不急。”   “有风度。”芝芝拍他马屁,心安理得地又磨蹭了好一会儿,买了本漂亮的牛皮笔记本,准备用来写子弹日记。   高一上半学期,她在接受高中课程的同时,见缝插针地温习了初中知识,加上老师也会有意无意和初中的内容结合起来,这方面的基础已经打得十分牢靠。   下半学期,她有新的任务准备。   除了日常的课程之外,有两个规划的重心:一是把教学大纲里的《中学生课外阅读书目》罗列的名著都重新读一遍。说实话,每个学生都拿到过这个书单,照着看完的恐怕没几个。总以为名著就在那里,早晚会读,然而并不会_(:з」∠)_   这些经典之作,芝芝有些看过,有些没看过,于是决定重头读一遍,并且写好笔记。   写读书笔记是个大学问。   中学时代,老师们多半会要求摘抄好词好句,抑或是每周上交一篇读书报告。然而,就算学生们写了,这书真的读进去了吗?   芝芝以亲身经历告诉大家,并不会哟~看书这种事,很有可能今天看完,过段时间就只记得看过,完全记不住里面写了啥,又对自己有什么帮助,纯粹就是刷了一把逼格。   记不住,是因为看过的内容并没有真正被纳入知识体系。就好像是游离在外的一颗星星,没有进入地球的引力场,因此很容易飞远消失。   写批注、记笔记,都可以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因为他们会让人思考,一旦与自己原本的知识发生互动,印象就会加深。   不过芝芝是借书党,不能随手记录在书上,只能单独写笔记。   好在自己的笔记是为了思考和整理,不需要像上交的作业那样硬是掰出八百字,简单明了就可以了。   等干完这个大工程,她高考的八百字作文就有足够的素材了吧[握拳.JPG]   二是开始尝试阅读英文小说。   英语很无聊,但小说不是!芝芝的英语水平巅峰就是大学时代,刷美剧刷同人,为了看暮光之城的原小说还学会了爬墙(咳!)。   现在18那啥不能看,但是可以看哈利波特。她是HP的粉,辛辛苦苦攒钱去英国旅游,就是为了在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上拍张COS照。   她把自己的伟大计划和庄家明说了,并且很慷慨地发出邀请:“要不要和我一起?”   庄家明想想,看小说是比做英语周报有趣,遂同意了。   *   过了正月十五,高中就开学了。   在经历过年二十九放假,年初七就上班的日子,芝芝对寒假的长度感激涕零,全无怨念,兴高采烈地奔向了学校。   大半个月没见,同学们颇为亲热,晚自习也压抑不住聊天的冲动。庄家明制止了三四次,全被当作了耳旁风。   连芝芝都在和程婉意小声聊天,她们俩居然买了一样的英语辅导书。   程婉意挺奇怪:“你也在上这个,我怎么没见过你?”   “上什么?”芝芝懵逼。   程婉意也很惊讶:“你不上詹老师的课?”   “詹老师又是谁?”她很茫然,学校里有这个人吗?   程婉意了然,和她解释了一下。原来,芝芝买的这本辅导书专业性比较强,一般不太有人会买来自己看,而市里有个很有名的英语老师开了个私人辅导班,拿这本书做教材,教得非常好。   价格也很感人,500块钱一堂课。   芝芝倒吸了口冷气,不由讪讪:“我是随便买的。”   “其实总结得挺好。”程婉意闹了个乌龙,也觉得尴尬,补救似的说,“要不我把笔记借你看看吧。”   芝芝心花怒放:“好啊好啊,谢谢你。”   程婉意翻出自己的笔记本给她抄。   芝芝大致翻了翻,发现这个老师的确有货,很多不甚明了的地方经过他的整理,立刻变得十分清晰明了。   她深深嫉妒了。   高考是公平的,但学生们的起跑线是不是。   关知之工作一年后才有积蓄出国旅游,但高一程婉意的QQ空间里,已经能翻到日本、韩国、新加坡、法国四个国家的旅游照片,更不必说她还会小提琴、钢琴、书法、芭蕾这么多才艺。   而她呢?她就算经济独立了,也没有时间和多余的存款去学习音乐舞蹈——钱要用来付首付,经不起这样的投资。   十年的无形距离,也弥补不了她们的差距。   庄家明有天分,我有什么呢?   芝芝握紧了手中的笔,茫然又不安地想,就凭十年后的灵魂,真的能够弥补天分和家庭条件带来的巨大鸿沟吗? 第35章 羡慕   新学期一开始,芝芝和程婉意就因为英语笔记的事,友情迅速升温。比不上去厕所都要一起的闺蜜,却也有了很多共同语言。   平心而论,芝芝觉得程婉意是个挺不错的姑娘:和宁玫希望自己独占小圈子的中心不同,她并不会处处要压朋友一头。   因为,她已经全部压了别人一头。   两人熟悉起来后,芝芝才知道看起来就很有气质的程妈妈是县里排得上号的有钱人,商业中心那一带有几栋楼都是她家的!程妈妈不仅在县里人脉广博,也认识市里的不少领导,面子极大。   当初,程婉意要学书法,但市里最好的书法老师是书法协会的,全国都有名气,不收徒弟,但是程妈妈就有办法让他教程婉意写书法。   而且和小说里有钱人家的父母都不关心子女,只给钱不同。程妈妈非常注重对女儿的教育,每次回家她都会花费几个小时和女儿“谈心”,问老师教得好不好,用不用心,班里有没有害群之马。   芝芝琢磨着这意思,怎么都觉得像是程婉意说不好,她妈就要想办法把老师们搞下去或者把害群之马转班到其他地方。   “那你怎么不去省市读初中?反而和我们一个学校?”芝芝纳闷。   程婉意淡淡道:“我不想去。”   “为啥?”   “在哪里读都一样。”这会儿,程婉意像所有的青春期少女,冷漠又叛逆,“没什么意思。”   芝芝捶桌(惹来讲台上的宁玫一个警告的眼风),指着自己说:“看我,看出什么了吗?”   程婉意疑惑:“什么?”   “我嫉妒得眼睛都红了。”芝芝仰天长叹,“我们家要是能让我随便挑学校,供我出国留学读到读不出来,我做梦都能笑醒。”   程婉意抿紧了唇角:“我还羡慕你呢。”   初中的时候,因为她说了句英语老师“年纪大,教得刻板”,不到一个星期,班上就换了个年纪更年轻的女老师,会和他们用英文聊《泰坦尼克号》。可是,原来的老师也并不坏,只是她习惯了照本宣科,注重单词背诵和课文,大家都觉得无聊而已。   她觉得是自己害了原来的老师。   以后不管母亲问什么,她再也不说实话了。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芝芝诧异。   “很多。”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下了课就赶着去上辅导班,不用没完没了的学习乐器才艺……不像她,连在家里追个台湾偶像剧都不允许。   “你有自由。”她说。   芝芝:“……”   程婉意同学的这点抱怨,在她看来就好像是一个富二代痛苦地呐喊:“钱有什么用?你以为钱是万能的吗?我想要的不是钱!”   她的痛苦当然是真实的,不是装X,可是在穷狗看来,真的好想打人:钱当然重要啊,你不要给我啊,身在福中不知福!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芝芝除了叹气也就只有叹气了。   但程婉意已经十分开心:“你能理解我吗?”   “理解。”芝芝点头。虽然听着很像在炫耀,可程婉意确确实实在为自己得到的这些东西而感到痛苦——成年人最不该犯的错误,就是拿自己的想法去衡量少年人。   少年人的世界很小,芝麻绿豆大的事就可能辗转反侧一天,很多年后,他自己回首再看,也会觉得小题大做,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这不代表该被嘲笑。   芝芝想了想,诚恳地说:“可能这么想你会觉得好一点:你觉得讨厌的东西,其实是我们很多人做梦都想要的。”   程婉意当然不能理解老阿姨的想法,就事论事:“你想上辅导班?”   芝芝决定和她讲个故事:“小学的时候,我很想学电子琴,但是一直没有学,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问:“你父母不同意?”   “他们同意,可是电子琴太贵了,买不起,老师的课也太贵了,买不起。”芝芝坦然道,“为了安慰我,他们给我买了个竖笛。”   “但这不是你想要的。”程婉意的眼中流露出同情。   芝芝却笑:“是啊,不过竖笛也很好,他们尽力了,很多事情没有办法。所以你想想,当你练琴练得很痛苦的时候,有的人想痛苦都没有机会。”   程婉意怔忪。   “把你的笔记再借我抄一下。”芝芝结束了晚自习的聊天,“那啥,你那本单词书能不能也借我看看?”   程婉意点点头,立刻找出来递给她。   芝芝不由想,很多尖子生吝啬于分享自己的学习经验,绝对不会轻易答应借笔记资料,程婉意却从不推阻,十分大方。   男生说她有“女神”范儿还是挺有道理的。   唉,重生不加智商就算了,连装X的机会都不给一个,太不友好了。   ——当心给差评哦!   *   日程本翻到了三月。   芝芝翻着课本目录,开始给每门课画思维导图——这是她思考过自己的情况后,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得出的学习策略。   对真正的高中生来说,所学的知识都是崭新的,需要消化吸收。等到学完了再重头开始复习,构建骨架,补充细节。但她已经全部学过一遍,再把自己当新人重新接纳,未免浪费了重生的馈赠。   她决定把这三年当做一次庞大的复习,先搭框架,再填充血肉。这并不难,因为教科书的框架本身自有逻辑。   以历史为例,上学期的主题是“政治”,总共八个单元,一条线顺着下来:古代中国、古代希腊罗马、近代西方、近代中国、现代中国、当今世界。   这学期就变成了“经济”,一样是古代中国、西方资本主义、近现代中国、近代世界格局里的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当今世界格局。   她以前跟着课本学,就是政治归政治,经济归经济,可是高考的题目却是糅杂在一起。因此,思考时必须有个融汇在一起的知识框架,而非独立的两条线。   这时候,思维导图就非常重要了。   芝芝以前看过不少相关的教学视频,眼睛说它会了,但是脑子表示不同意。所以抓瞎了一节课后,她决定学张无忌——全都忘了!   她按照自己的方式来画,一张时间的纵轴,一张空间的横轴。   而构建框架的途中,她也没有忘记好好听课,有些细节内容复习的时候不会深入讲,这会儿却讲得颇为仔细。   芝芝就好像一只勤勤恳恳的小老鼠(?),努力搬运着知识,填充自己的知识框架。   港真,超有成就感!   程婉意看着不错,问她借来复印。她很大方地递过去:“给,终于轮到你抄我的笔记了。”   庄家明当然也有。   真正的学霸面前,芝芝相当谨慎,只是说:“你看我有什么漏的,帮我补补。”   庄家明翻了翻,第一个问题却是:“你想读文?”   “对。”芝芝不假思索。   她重生前就是文科生,对文科的知识更了解,凭借过去的底子和现在的努力,不是不可能考上国内最好的几所学校。但假如换做理科,后面的知识点对她来说就是陌生的,必须花费更大的精力学习。   她是个实际的人,老早就决定读文科,在物化生上投入的时间并不多,准备会考完毕就全部放下。   庄家明有点意外:“这么快就想好了。”   “你还没想好吗?”她好奇地问。   他摇摇头,追问:“你为什么选这个?”   “擅长、适合、喜欢。”   撇去现实因素不谈,她文科成绩比理科好,也很擅长阅读,和那些看到大段文字就头疼的学生截然不同,记忆力也好。至于家长比较担心的文科就业空间窄,那是他们没想到几年后自媒体遍地发芽,网络文学流量爆炸,糊口并不难。   庄家明又一次有了异样的感觉。原来的芝芝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整天稀里糊涂的,要他拉着她才磕磕碰碰地往前走。   可是现在,她知道自己要什么,适合什么,又该怎么做。   他低头看着课桌上铺开的思维导图,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母亲的话:“家明,不要嫌妹妹幼稚哦,女孩子要长大只是一眨眼的事。”   原来真的是这样。   那么他呢?   *   随着四月第一次月考的落幕,学生们彻底告别了厚重臃肿的冬装,穿上了轻盈亮丽的春衣。并且,不知从何时起,女生们的手腕上出现了各式各样的手链,上头的串珠放到阳光下,会折射出爱心或星星的光斑。   据说,这是现在最流行的告白模式。   芝芝一脸懵逼:“哈?”她这一个多月埋头搞几门课的思维导图,完全不知道世界已经变了个样子,“咋搞啊?”   王诗怡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这么迟钝?你都没发现做广播操的时候班长身上总有这个吗?”   芝芝叫屈:“他排我后面啊!”   “你仔细看就知道了。”   芝芝将信将疑,特地观察了一下课间操。   一中的课间操在第二节课和第三节课之间,除了周一是升旗仪式外,周二到周五都要做广播操。一班因为班次最前,排在高二旁边,处于相当中心的位置。   队列是女在前,男在后,芝芝排在庄家明前面,等闲看不到他。   但是,广播体操里有一节,叫做体、转、运、动。   第一个八拍转90°,第二个八拍转180°!   这就是偷窥心上人的绝佳时机啊!   芝芝伸直了脖子,转身的时候就往庄家明身上瞧——蓝白相间的校服上,无数光斑晃动,有爱心,有星星,还有胆大包天的love。   她无比震惊,教导主任就在旁边,这么大胆大丈夫?? 第36章 春游计划   课间操结束,学生们三三两两走回教学楼。春日的阳光灿烂明媚,柔风徐徐,庄家明和韩琮不知说到了什么,笑得嘴角弯起。   女生们抵挡不住这样的神仙颜值,接二连三以打闹的形式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再装模作样地道个歉:“对不起。”   庄家明当然说“没关系”。   于是这一路走回教室,他就至少被撞了五六次。   芝芝笑疯了,趴在课桌上锤了半天,差点缓不过来:“笑、笑死我了,看杀卫玠,哈哈哈哈,这再来几次,就能COS维纳斯了。”   庄家明踢她凳子:“别笑了。”   “我就笑。”她揉着肚子,“有本事你揍我。”   庄家明当然不敢揍她,于是一个上午没和她说话。   芝芝:幼稚!   她不想放弃学生时光中宝贵的八卦机会,借着午饭的时间,和王诗怡痛痛快快地畅聊了一下:“真不知道她们这么做有什么意思,敢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搞花头,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有这个勇气,还不如学学袁湘琴呢。”   “那不行,被当场拒绝多尴尬。”王诗怡却觉得是个好主意,“这样比较安全。”   芝芝觉得这有点像是愚人节的告白,攻可进,退可守,就是不太诚心,估摸着没法打动庄家明。   “而且很浪漫啊。”对着吃剩的残羹冷炙,王诗怡捧着脸颊,毫无压力地开始畅想,“有种谍战爱情的感觉。”   “……”芝芝开始思考自己以前有没有过类似的幻想。   好像有诶……但她YY的不是用摩斯密码谈情说爱,而是穿着高跟鞋和礼服裙参加酒会,关键时掀开裙摆摸出手枪,一击必中,而后趁着骚乱优雅地离开。   行叭。   虽然这种反光告白和谍战的距离有地球到月亮那么远,但看在同为YY少女的份上,她违心地说:“你说得对,挺刺激的,但我觉得持续不了多久。”   一语成谶。   一中是省重点,不是私校,也不是国际学校,最上心的就是升学率,所有会分心学习的事物,在校领导眼里都是重点打击对象。   不出一个礼拜,学校就发通知禁止男生女生戴除了手表以外的首饰,值日生每天都会到各个班里巡视,一旦发现就要扣分。   女生们被迫收起了各式各样的手链手镯,但春天的脚步已经到来,什么也阻挡不了少女们追求美的决心。   不能戴首饰是吧?咱们就化妆!   精品店里很快出现了化妆大礼包,基础款二十块钱,里面有一对假睫毛、一支眉笔、一支变色唇膏,升级版则多了眼影和腮红,价格则升到了七十块。   同学们还记得芝芝在元旦汇演上大发神威的事,因此将她奉为化妆大师,纷纷讨教技巧。   芝芝琢磨了下,觉得画眼影和腮红太夸张,假睫毛也没必要,所以只开班授课教画眉毛,后来因为周末闲来没事,编了几个与众不同的发型,又升职成了发型师,引领全班的编发潮流。   同学们也投桃报李,有的替她买饭,有的请她吃水果,连上厕所都有人愿意让她先嘘嘘。芝芝从来没有那么受欢迎过,受宠若惊之余,终于有了一丢丢重生女主的体验——也不容易。   可惜的是,和手链风潮一样,化妆的旋风也只刮了小半个月就被学校毙掉了。   “你们啊,要我说什么才好。”班会课上,宣布新禁令的林老师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学生们,“十七八岁,正是读书的好时候,心思不放在学习上,一天到晚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等到十年以后,你们肯定会后悔。”   这是过来人的肺腑之言,可惜哪个少年人能意识得到呢?大部分女生低垂着头,依旧沉浸在不满中,还有些人不爱捣腾,事不关己,两耳不闻,男生们就更无所谓了,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窗外叽叽喳喳的麻雀都比苦口婆心的老师有趣。   唯有芝芝非常沉痛地点头:对,就是这么回事!但是说了也没用,老人们的经验说上千百遍,也没有经历过一次来得明白。   可是,重生的只有她一个。   所以大部分人依旧在挥霍青春。   林老师叹了口气,大概也很清楚说了也是白说,便抛出了另一个重磅消息:“下下个礼拜,学校要组织春游。”   沉寂的班级瞬间爆炸。   “老师,我们去哪儿啊?”   “去几天?”   “算放假吗?”   林老师拿黑板擦拍了拍讲台:“安静。”   下面的骚动略微平息。   “去一天,23号。”林老师无视了学生失望的表情,慢悠悠地说,“本来学校打算让你们去植物园逛一圈,但是,考虑到最近大家都比较‘活泼’,我们决定换一个,去乡下烧野、火、饭。”   同学们愣了下,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兴趣——植物园有什么好玩的?不就是看看花、看看树、吃吃点心么。相比之下,自己动手亲自烧饭,更让这群几乎没有摸过灶台的学生们感到有趣。   “老师,野火饭怎么烧啊?”   “要带什么东西去?”   “去乡下是烧土灶吗?”   林老师淡定地说:“是你们春游,又不是我们春游,要带什么,怎么烧,你们自己看着办。班长那里有班费,你们自己规划。”   然后,她就很光棍地结束了讲话,慢悠悠地坐下来喝茶,观察着交头接耳的学生们。她看到班长稍微思考了下,就拍了拍前桌的椅背:“芝芝,你有什么想法?”   新进分子关知之同学说:“按照习俗,野火饭只能自己带锅碗瓢盆,米、豆、肉、笋全部都要去别人家里讨或者偷。老师,这不行吧?”   “偷当然不行。”   “现在田里的豆应该正当季,而且新鲜的才好吃,提前买就老了。”芝芝毕竟在乡下待过几个暑假,说起来头头是道,“老师你说的乡下是真乡下还是农家乐?”   林老师这才道:“农家乐。”   “有灶台吗?还是自己搭?有没有烧烤架不然我们能顺便吃个烧烤……”   她越说,同学们越兴奋,尤其听到还可以吃烧烤的时候,恨不得蹦起来:“烧烤好!我们要吃烧烤!”   庄家明保持着理智:“谁会烧烤或是烧饭?”   芝芝安慰他:“放心吧,我会。”她待的公司比较小气,团建不肯去日本韩国旅游,只肯包个农家乐,爬爬山,烤烤串,她的技术就是这么一年年锻炼出来的。   做竹马的新奇:“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芝芝淡定地说。   林老师对具体的情况也不太了解:“我去问问,可能有吧。”   “那还是保险一点,再想想别的吧。”庄家明比较谨慎。   宁玫不甘风头旁落,积极发言:“农家乐不是可以钓鱼或者摘水果吗?如果能烤自己钓上来的鱼,肯定特别有意思。”   有个男生机灵地说:“咱们还可以钓小龙虾,或者带个网捞鱼。”   这可比烧烤还要好玩!韩琮马上高声说:“我家有鱼竿。”   “我们家也有,我爸是钓鱼发烧友。”纪可人也跟着发言。   群情踊跃,班会课的二十分钟一下子过去了。   林老师拍了拍手:“行了,这事下周再商量,你们的心思还是多放在学习上。有空可以想想分科的事,五月份应该会开家长会。”   然而,所有当过学生的人都清楚,这番话注定起不了任何作用。   春游已经成为了整个高一学生的热门话题。尤其是大家打听到,高二的学生明年就要高三,今年的活动只有学校大礼堂里看纪录片的待遇,而高三压根不存在春游这种事,就更加兴奋了。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将是他们高中生涯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集体出游。   在全班同学的催促下,林老师终于在下周一给出了确切消息:“那里有灶台,有十来个吧,肯定够了。但要你们自己生火,豆子可以去旁边的农田里采,锅子和烧烤架都可以借,其他的东西都要自己带,班长安排一下吧。”   “好的。”庄家明开始写清单。   芝芝举手:“老师,几个班一起去啊?一锅饭最多十几个人吃,是不是要分组?”   林老师再次惋惜自己看走了眼,开学时学习成绩倒数的小姑娘,做事很会抓重点,没当班干部可惜了:“一到八班周六去,其他的周日,分不分组,你们自己讨论吧。”   芝芝觉得,烧野火饭的第一要务是烧熟吃饱,所以每组各自烧自己的饭,全都参与进来,有余力再搞搞别的。但宁玫不同意,她认为大家兴趣特长不同,应该按照内容分工,烧饭、钓鱼、烧烤、摘水果,都该有专人负责。   显而易见,同学们更偏向于挑选自己感兴趣的工作,投了宁玫的票。   芝芝慢吞吞道:“那不如大家举手报名,看看人数够不够。”   结果比她想象的好很多,大概少年人对什么都感兴趣,报名烧野火饭的人不比烧烤的少,粗粗看下来,各组的人数还算平均。   “我就说吧。”宁玫很得意。   芝芝原本只是担心有人不想做累活,现在既然大家主动报名,自然痛快地说:“行,那就这么办——不对,我又不是班干,问我干啥?”   宁玫顿住了。   庄家明:“你也是班级的一份子。”   “说得太有道理我居然无言以对。”芝芝严肃地表示,“我已经尽了班级一份子的力量,准备写作业了,没事别打搅我。”   但她忘了自己得天独厚的位置。   隔了个过道是宁玫,同桌是程婉意,后桌是庄家明,其他班干自然也围绕着他们的座位坐了过来,零零星星的讨论依旧飘进了她的耳朵。   纪可人说:“烧烤的香肠、烤串可以去超市里买,我看到过。”   “我也见过,还有火锅料。”宁玫突发奇想,“要是能吃火锅就好了。”   程婉意道:“还要买一些零食,大家肯定需要吃点心。”   “什么零食?瓜子橘子?”   “水果可以,其他不方便吧。”   “面包房里有那种小蛋糕,两三口就能吃掉一个。”   芝芝写公式的笔一顿,忍无可忍:“你们买没买过菜?六十个人要多少食材你们知道吗?一顿吃掉几斤饭算过没?”   其他人扭头看着她,左脸写着“茫然”,右脸写着“多吗”。   芝芝:“……”   庄家明肯定没买过菜,程婉意是千金大小姐,估计鸡蛋几毛钱都不知道,宁玫的父母都是老师,家里条件肯定也不错……就连她家这样并不算富裕的家庭,一般也不会让小孩子摸炉灶。   “我们这个年纪,一顿饭的主食大概是三两到四两,也就是150克到200克。”不要问她为什么了解得那么清楚,减肥的人都懂,“考虑到有其他东西,就少算点150克,差不多也要18斤,一袋大米10斤,便宜的米30块,贵一点的70-80都有。”   芝芝问出关键问题:“班费还有多少钱?”   庄家明沉默片刻,缓缓说出答案:“去年元旦用掉了很多,还剩600。”   芝芝幽幽道:“一包大概10个人吃的牛肉串大概就要一百多块钱哦。”   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窒息。 第37章 野炊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如何用600块钱购买够全班同学吃一顿的野餐,成了一班的班干部们最头疼的问题。   庄家明想求助青梅,结果她摇头三连:“我不懂,我不会,我不知道。”   这话当然是骗人的。可芝芝已经意识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自己不是班干部,过多发表意见的话,很容易给人造成“干政”的错觉。   反正也就是一顿野餐的事,做不好就做不好,就当锻炼他们了。   所以她牢牢闭紧嘴巴,庄家明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们一起出去采购的时候,她也以作业没写完拒绝了。   宁玫和纪可人她们都挺高兴,关知之就是一介“平民”,什么都让她干了,好像他们其他人都很没用似的。   韩琮暗地里和庄家明说:“我也知道关知之能干,但是名不正言不顺,你知道不,他们现在都说什么‘后宫不得干政’。”   “无聊。”庄家明没有这样的官僚意识,拧起眉说,“不懂的事,当然要听懂的人。不是芝芝,是别人也一样。”   韩琮挤眉弄眼:“这多没面子啊,而且有损咱们的威信。”   班级也是有阶级的,班干是管理层,和被管理层自然有着微妙而明确的界限,身为圈子里的人,班干部会有意无意地维护自己阶层的利益。   目前来说,虽然知道关知之的能力很不错,可她不是班干部,甚至也不是课代表、小组长,连边缘人物都不算。所以,他们服气的同时,也在排斥她。   庄家明不傻,也不想忤逆多数人的意见,想了想,私底下问了芝芝。   芝芝这下肯说了,把自己的经验和盘托出,但叮嘱:“就说是你自己想到的,别提我的名字。”   “我觉得把事情做好最重要。”他不解,“这样有意思吗?”   芝芝道:“把事情做好很重要,让跟着你办事的人得到好处,也很重要。”   他怔住了,过了会儿,认真问:“你愿意当班长吗?”   芝芝吓了一跳,飞快领会到他的意思:“你该不是想和老林说,把班长的位置让给我吧?”   庄家明还真有这个想法。   “傻瓜,你成绩最好,有威慑力,长得好看,代表一班的脸面,人也好,人家愿意听你的话,这才是当领导最重要的。”芝芝拍拍他的肩膀,“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当班长了。”   “可是……”   芝芝打断他:“而且我也没兴趣,家明,我的目标是高考,其他的事不想分心。”   这半年来,她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多么看重学习,班里的事和高考比起来,当然后者更重要。庄家明未曾怀疑,放弃了不靠谱的想法:“好吧。那我们明天下午出去,你有没有要买的,我给你带。”   “有什么吃的就给我带个吧,其他不用。”   “好。”   *   周四下午的班会课,班上的座位空了一半。庄家明不止带走了班干部,还挑了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跟着,方便搬东西。   芝芝周围没什么人,安安静静地自习了一下午,做出了几道高难度的数学题,心情甚好。   傍晚时分,采购的同学陆陆续续回来了,搬回了大米、一次性的杯碗筷、饮料、华夫饼干……“烧烤的呢?”心急的同学追问。   韩琮掀起衣衫下摆,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别急,班长他们还在找合适的。我操你们是不知道,肉串可他妈贵了,我们都考虑自己买回来串算了。”   把烧烤当游戏和工作的同学们完全不介意。   上晚自习的时候,庄家明他们才回来。他借着课本的遮挡,低声说:“买好了,寄存在林老师家里。”   “自己串?”芝芝问。   他点头:“成品太贵了,反正我们人多,自己弄也没什么。”   芝芝噗嗤一笑,善良地没有戳破他美好的幻想。   周六很快就到。   七点钟,全班到齐,大家穿着清一色的校服,识别性十足。林老师指挥几个男生搬东西到自己的车里,然后让大家去校门口排队。   所有人都以为会看到大巴,包括芝芝。   然而,领队的老师在清点了人数后,往庄家明手里塞了一面旗帜(运动会时的那个),和大家说:“跟我走。”   学生们像是刚孵出来的小鸭子,跟着鸭妈妈摇摇摆摆地走了起来。穿过马路,等好红绿灯,绕过街道,十五分钟后,大家回过味来了。   “我们要走去吗?!”   领队的是他们的物理老师,高高瘦瘦的年轻小伙子:“踏青嘛,当然要走了,不然呢?”   同学们:“……”难道不坐车吗???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林老师开着小轿车,笑眯眯地从他们身边驶过,“同学们加油,老师在终点等你们。”   众人控诉地看着她。   林老师神清气爽,挥挥手,一踩油门,飞快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庄家明犹豫了会儿,问物理老师:“老师,路上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两个小时吧。”老师估算,安慰说,“放心,不远,那你们聊聊天,唱唱歌就到了。”   天真的同学们信了他的鬼话,开始叽叽喳喳聊天。   一个小时后,日头渐渐大了,炽热的太阳晒在脸上火辣辣的。说了半天话的学生口干舌燥,忍不住问:“老师,真的还有一个小时就能到了吗?”   “应该是的。”物理老师信心满满。   又一个小时过去,城市的喧嚣褪去大半,乡间的春景映入眼帘,油菜花已经开了,大片绿色上跳跃着几点明黄,白色的菜粉蝶飞舞。   疲惫的学生们以为目的地将到,又有平日难得一见的景色可看,不由兴奋起来:“我们唱个歌吧。”   2011年,谁的歌比较火?对不起,还是周杰伦。去年他发售了专辑《跨时代》,里面有一首古风的《烟花易冷》,传唱无数,谁都会哼那么两句。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斑驳的城门,盘踞着老树根,石板上回荡的是再等……”   一开始只是几个人在唱,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大家的声音交融在一起,不算整齐,偶尔也跑调,但是朝气蓬勃,洪亮高昂,引得路人纷纷瞩目,看见校服的刹那,会心一笑。   ——我们都曾年轻过。   芝芝仰起脖子,斑驳的阳光透过树木的枝桠,落到她的面颊上。她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心想,真好啊,青春。   同学们连唱了三首歌,又焦急起来:“老师,还没到吗?”   “快了快了。”物理老师镇定自若。   一个小时后。   “老师,到底还有多久?”宁玫累惨了,气咻咻道,“我们七点钟出发,这都快十点了,说好的两个小时呢?”   “就在前面。”老师随手指了个方向,感叹道,“现在的小孩子身体素质不行啊,走着点路就坚持不住了?”   众人:“……”无力吐槽。   十一点缺五分,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林老师靠在藤椅里,老实不客气地说:“太慢了,这要几点才能吃上饭?”   “这不能怪我们,好远啊!”   “就是,我们走过来的,又不像老师开车。”   林老师喝着饮料,笑眯眯地说:“你们是年轻人,怎么能和老师比呢?”   又饿又累又渴,庄家明没力气抱怨,找到班级的饮料和点心,拆封分发:“每个人一瓶矿泉水,两块饼干,先吃着垫垫。”   无人有意见。   到底年轻,学生们狼吞虎咽地啃完了点心,一下子又复活了,按照先前分好的组别开始行动。   班里有乡下来的学生,会烧灶,自告奋勇承包了烧野米饭的工作。宁玫、纪可人、韩琮等人带了鱼竿,迫不及待地提上桶和网兜,去河边钓鱼。   林老师忙不迭叮嘱:“小心一点,不要掉到河里去。”   “知道了——”落下一路银铃般的笑声。   芝芝作为老阿姨,既不想去河边垂钓(有虫),也不想去摘桑葚(会晒黑),躲在只有外面糊了一层茅草的伪土房里,借了刀准备割肉。   庄家明被她叫去洗土豆和茄子。   “洗干净,刨皮,切片,然后串起来。”她对男生的家务能力信心不足,讲得很仔细,“看我哦,切成这样不厚不薄的片,太厚了烤不熟,太薄了容易断。”   庄家明头皮发紧,前所未有的感受到了压力:“我试试。”   “别急,慢慢做。”芝芝鼓励他,“做坏的你自己吃就行了。”   庄家明:“……”   芝芝开始自己切肉,烤五花肉一级棒,油分被烤出后,不会像瘦肉那般紧实,也不会太过油腻,猪肉的精髓就在于此!   “芝芝,这个是不是这么卷的?”王诗怡举着手里的培根金针菇卷问,“好像很容易散开啊。”   “用牙签固定,等会儿一串可以分着吃,不然来不及。”芝芝头也不抬地说。   王诗怡继续奋斗。   林老师从灶台那里巡视回来,边摇头边说:“现在的小孩子,连个火都不会生,今天这饭估计悬了……你们做得倒是不错。”   “老师要不要一起来。”芝芝拉起壮丁来毫不手软,“帮帮忙嘛,我要去烧炭。”   林老师伸着脖子瞧了瞧,发现庄家明的土豆削得坑坑洼洼,忍俊不禁:“班长在家里也不烧饭吧?”   庄家明窘迫地点点头。   “我来吧。”林老师仗义出手,“你去替我到河边看看,让他们都小心点,万一掉下去不是好玩的。”   庄家明如释重负,赶紧让位置。   芝芝嘘他:“没出息,不会就学,饭都不会做,以后肯定没女朋友。”   “行了。”他耳朵微红,“我回来就帮你。”   芝芝大发慈悲,放过了他:“行,顺便把打火机带过来。”   他应了声,逃也似的走了。 第38章 要你何用?   伪农庄旁边有条真小河。   两岸杂草丛生,被学生们踩得七歪八倒,小河不宽不窄,水质比城里的河清澈许多,隐约可见鱼游动的身影。蚂蚱、瓢虫、菜粉蝶趴在草叶上,时而停驻,时而飞上蓝天,消失不见。   虽然只是寻常的乡间场景,但对于长在城里的孩子来说,已经足够好玩的了。几个男生坏心眼,蹲在泥地里揪出了几条蚯蚓,故意往女生眼前晃:“啊啊小心掉到你身上了!”   蚯蚓软趴趴的,被揪在手里弯曲扭动,看着就很恶心。女生们尖叫不停,边躲边打:“拿开拿开!别过来!”   男生们就像是干了件大事,乐得哈哈大笑。   “别闹。”庄家明一过来就看到这样的场景,赶紧阻拦,“河边滑,你们小心摔倒。”   他次次考年级第一,在学生心目中自有威严。男生们停下脚步,笑嘻嘻地说:“我们是在挖鱼饵呢。”   “谁要你们的鱼饵。”宁玫扭头呛道,“脏死了。”   “没有鱼饵你们怎么钓啊?”   宁玫提起一个小塑料袋:“我有鱼饵。”   “你这不也是蚯蚓做的?”   “瞎说,这是假的。”宁玫装好诱饵,是一条活灵活现的塑料小鱼。她跟着外公学过钓鱼,装饵甩竿有模有样,惹来陪同女生的夸赞:“宁玫好棒,我们能不能吃上鱼就看你的了。”   “包在我身上。”她抬起下巴,笑容甜如蜜糖,“班长也来钓鱼?”   庄家明说:“老林叫我过来看看,怕有人掉下去。”   “没事没事,有我呢。”物理老师对钓鱼也兴趣满满,正拿着网兜到处捞虾,“你回去吧,我看着。”   庄家明道:“麻烦您了。”说着便要走。   宁玫叫住他,笑眯眯地问:“野火饭烧起来了没有?烧烤那边呢,别我们钓上了鱼,你们火还没声起来哦。”   “他们已经淘好米了。”庄家明笑着说,“也有人教,应该没问题。”   “那就好。”宁玫说着,鱼饵一动,忙叫道,“诶诶上钩了,你来帮我一下,我怕拉不动。”   庄家明自然不会拒绝,上前帮她拉竿。宁玫的手指碰到他的,火燎似的松开,又欲盖弥彰,假装是去绞鱼线。   “你慢慢转。”庄家明叮嘱道,“我帮你拉着。”   “嗯。”女孩笑了,缓缓转动鱼线轮。   鱼被提出水面,是条普普通通的草鱼,约手掌大小,在阳光下奋力地甩动尾巴,晶莹的水花飞溅开来,像是扯断了水晶链子。   “啊啊啊宁玫好棒!”女生们爆发出尖叫。   韩琮跟着叫:“小声一点你们吓走我的鱼了!!”   没有人听他的。   虽然只是一条小鱼,都不够一个人吃,但大家热情高涨,一致决定把鱼放回去,并且信誓旦旦地认为,接下来肯定能钓到更大的。   工作人员背着手,笑而不语,内心OS:呵呵,想得美。   但他啥也没说,鼓掌表示:“同学们真厉害,我们这里也有出租钓竿的,其他人要不要也试试?”   被(一条鱼的)胜利冲昏头脑的学生纷纷掏钱。   宁玫问:“班长要不要钓?我的借你好了。”   庄家明从喜悦中回过神,想起来芝芝还等着他帮忙,赶紧道:“不了,我要回去帮忙,你们玩,小心点别靠得太近。”   “宁玫,和你说呢。”有个女生笑嘻嘻地起哄。   宁玫的双颊红粉薄薄:“和你们说呢,别打打闹闹,小心掉下去变成落汤鸡。”   “噫!”众人起哄。   庄家明小跑着回去,一看手表,大为讶异。他明明就只在河边待了一会儿,怎么半个小时都过去了,这下可糟糕。   果然,芝芝搅拌着碗里的调料,幽幽地瞥了他一眼,不轻不响地哼:“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话儿要交代,虽然已经是百花开,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庄家明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忍无可忍:“关知之!”声音又高又响,吓了旁人一大跳,屋里帮忙的林老师探出头来:“出什么事了?”   “没事。”芝芝淡定地说,“他喊我帮忙呢。”   “吓我一跳。”林老师拍拍胸脯,年纪大了经不起吓,“没人下河吧?”   庄家明控制住了情绪,回答说:“没有,李老师(物理老师)也在。”   一听有别的老师过去盯梢,林老师顿时放心,招呼他说:“你过来把这盆拿过去,我们串好了,叫关知之烤吧。”   “好。”庄家明捧起托盘,搬去给外面通风处的芝芝。   她耿耿于怀:“干嘛凶我?”   “你唱什么呢?”庄家明比她更介怀。《路边的野花不要采》的后面是“记得我的情,记得我的爱”,怎么听都怪怪的。   芝芝嘘他:“你心虚吧。”   “我没有!”他反应极大。   芝芝瞪着眼:“没有你那么急干什么?叫你快点回来帮忙,结果我火都生好了,要你何用?”   庄家明顿住:“你是说这个……我在那边帮了会儿忙,都是同学。”   “不然说哪个?”她纳闷地抬头,投以疑惑的目光。   庄家明也不知道,下意识地看着她。四目相对的刹那,他心跳如雷,像是做了什么坏事,飞快转开目光,掩饰似的拿起托盘里的烤串:“先烤哪个?”   “给我几串香肠,这个不用刷调料。”芝芝拿起水果刀给香肠开花,然后丢到一边让它慢慢烤,“你要吃哪个?”   庄家明饿着,拿了串五花肉串:“这个是不是比较快?”   “还行,一起来吧。”她一口气排了三、四串,刷上调料。炭火一烘,肉的香味随着烟气到处飘,“要不停翻,你过来帮我,我来刷调料。”   “好。”   烧烤的气味最是霸道,没一会儿就吸引来了一票人。语文老师第一个过来,表示愿意以身试毒:“我尝尝熟了没有。”   然后他就吃掉了一串火腿肠,还点评:“不错不错,手艺挺好,你们俩可以开店了。”   “……”芝芝立刻拿起熟了的五花肉给庄家明,“吃,马上吃。”   她太凶,庄家明不敢反对,拿起来吹凉了,小心翼翼咬了口。芝芝问他:“怎么样,我的技术还不错吧?”   “嗯。”他咬下一片,又道,“你也吃。”   芝芝也不亏待自己:“我也尝尝熟了没有。”然后吃掉了一串培根金针菇卷,呃,稍微有点生,只好吐了里头的金针菇,“这个得再烤烤。”   庄家明犹豫了下,递过去自己的:“我下面没碰到,你吃吧。”   “不用,烤的人还怕吃不上?”她拣起熟了的烤串,“给老林他们拿过去,哦对了,这样串不好分,叫他们素的和荤的混在一起吧。”   庄家明三下五除二吃掉烤五花肉,捧着一把竹签进去了。过了会儿,端着杯可乐出来给她:“喝点东西,这里晒,小心中暑。”   “等等。”她忙着刷调料,翻转烤串,两只手都腾不出来。   庄家明端着杯子等了等,看她始终抽不出空来,干脆递到她嘴边:“张嘴。”   男神亲手喂水,多么少女偶像剧的场景,简直自带粉红泡泡的背景。至少程婉意过来拍照的时候是这么想的,但下一秒,她马上意识到现实和虚构故事的区别。   芝芝尖叫:“啊啊啊你挡着我了!”   庄家明被她一吼,吓得赶紧拿回来,结果一滴油正好溅到芝芝的手背上。她吃痛抽手,好巧不巧打到了他的胳膊。   可乐就这么被打翻了,泼得两人衣襟全湿。   芝芝气得冒烟:“庄家明!要你何用!!!”   “对不起对不起。”他抽了纸给她擦,刚碰到觉得不对,不好碰她的胸,又尴尬地僵在那里,“要不你自己擦……”   芝芝:“……”多么怀念他的二十七岁,据说早就练出了一手好厨艺。   为什么重生的只有她一个?好气啊!!!   咔嚓。程婉意拍下了这对青梅竹马“反目成仇”的一幕。   “婉婉你来了。”芝芝决定单方面和他绝交几分钟,热络地招呼同桌,“快过来吃,一会儿就没了。”   在程家,烧烤属于不健康食品。程婉意拒绝了:“我等会儿吃饭好了。”   “你去拍照了是吧。”芝芝了然。程婉意因为有不错的摄影技术,被聘为本日的摄影师,啥也不用干,到处拍照就行,“那边饭烧得怎么样了?”   程婉意抿着唇笑:“还不错,我们班上有好几个会烧的。”   班上有几个学生来自乡下,比如她们寝室的刘心怡(每个学校都有人叫心怡),当年她父母送来她学校的时候,还带了自家的枣子和鸡蛋,惹得自尊心强的小姑娘很不痛快呢。   野火饭最难的便是生火的技术,她从小在家帮忙干活,烧得还是土灶,这活儿对她来说小菜一碟。   “给你看照片。”程婉意翻转屏幕给他们看。   小小的屏幕框里,刘心怡半跪在地上,认真地添着柴火,一直略显自卑的脸上满是笑容,眼睛亮亮的,像是落了星子。   这个平日里沉闷寡言,生怕自己的出身会被人嘲笑的小姑娘,今天终于成了班级里的明星人物。   “诶,你去慰问一下她们吧。”芝芝出主意,“带两瓶可乐过去。”   庄家明问:“那你忙不忙得过来?”   “大丈夫。”她竖起大拇指。   庄家明想了想,等到新一批的烤串出路,才捧着竹签和可乐过去慰问烧饭组。有两个女生坐在一边聊天,时不时问一句:“刘心怡,饭好了没?”   砖头垒成的灶台前,刘心怡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再等等,东西多,熟起来慢。”   “没事,慢慢来。”庄家明看了那几个游手好闲的女生一眼,没说什么,但拧开可乐,倒了满满一杯递给刘心怡,“辛苦了,喝点水休息一下。”   刘心怡对着他有种本能的手忙脚乱:“没、没事。”   “吃一点垫垫。”他蹲到她面前,让她先挑烧烤串,“芝芝烤的,还不错。”   她犹豫了下,拿了个素的土豆慢慢咬了口。   “再拿一串。”他递过牛肉串,看她接了才递给其他人,“你们分一分。”   “好香啊。”玩耍的女生之一迫不及待拿起香肠,咬了口又说,“怎么不放辣?我喜欢吃辣的。”   “烤的时候又不知道别人吃不吃。”庄家明有些生气,怼她说,“要加的自己去。”   女生得了他的冷脸,愣了愣,嘀咕了声走开了。   庄家明转头问:“刘心怡,大概还要多久,我一会儿过来帮你。”   “没事没事。”她胡乱摆着手,“我自己来就行了。”   “老林也在问。”他抬出班主任。   刘心怡这才说:“还要半个钟头吧。”   “好,我一会儿就过来。”他点头,又对在场的男生说,“都让女生忙,你们也好意思。”   男生们嘻嘻哈哈,靠过去凑热闹:“看火加柴是吧,我来我来。”说着就塞了好几根木柴进去,姿态潇洒,从容不迫。   然后,灶下的火灭了。   刘心怡:“……” 第39章 啊   下午两点多钟,同学们终于吃上了野火饭。   雪白的米粒里夹杂着咸红的腊肠、新鲜的豌豆、脆生生的笋,兼之柴火烧出来的饭与电饭锅不同,很香一些,吃起来别有一番味道。   庄家明叫了几个男生一起,把灶上的锅抬回了屋里,拆开买好的塑料碗筷,任由取用。   到处疯玩的同学们三三两两回来了,有好些个自告奋勇,想试试自己烧烤。芝芝乐得清闲,立刻退位让贤,盛了一大碗野火饭开吃。   日头有点晒,风也不吹了,烦人的小虫在脚边飞来飞去,脖子后面好像还被叮了个包。   但芝芝就是很开心,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有一种白捡了一百块钱的感觉,贼爽。她捧着饭碗,看着院子里啄来啄去的鸡仔们,吃完了这顿令人难忘的野火饭。   哦,令人难忘不是因为野趣,而是饭里吃出了鸡毛。   ——小清新不过三秒。   妈蛋。   钓鱼组是最晚回来的,他们钓上了三、四条不知名的小鱼,小龙虾若干。宁玫放走第一条鱼后,只钓上来一条小鲫鱼,十分宝贝,想要把它烤了祭五脏庙。   但是……没有人会杀鱼。   她只好请工作人员帮忙。   “你这鱼这么小,也没什么肉。”工作人员不太情愿,不停推诿。   宁玫求了又求,他才松口帮忙杀了。她千恩万谢,找了竹签串好,小心翼翼地放上烧烤架。结果当然是烤焦了,勉强吃了口,苦得不行不说,刺还巨多,到最后只好全都吐了。   令人欣慰的是,有类似经历的不止她一个。有个男生想吃炭烤小龙虾,然后被它夹了手指头_(:з」∠)_   此外,一个女生摘花被蜜蜂蛰了,还有一个扭到了脚,一个男生摔了跤,校服裤子沾满了泥巴。   林老师深深叹了口气,和同事说:“我就知道。”   带学生出来,没有一次不出事的,没掉河里,没被烫伤,也没有人花粉过敏休克,已经算是十分顺利的了。   回程已是五点。   学校还有几分良心,没让累得迈不动腿的学生们再跋涉几个钟头走回去,而是派了大巴车来接。   芝芝一上车就控制不住睡着了,打了个盹醒过来,学校到了。   林老师站在司机背后,和颜悦色地说:“我知道同学们都累了,现在六点半,大家回寝室洗洗澡,喝喝水,七点钟晚自习准时开始。”   累成狗的同学们:“……”   夭寿了!今天还要晚自习??人干事??   “一会儿班长点名。”林老师拍拍庄家明的肩膀,“有谁没来的给我记下。”   庄家明艰难地应了。   晚自习歪倒一片,人人萎靡不振,毫无学习的动力。值班的老师知道他们玩累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大家摸鱼。   芝芝也学不进去,强撑着眼皮看完了半本小说,回到寝室洗洗就睡了。   室友的鼾声此起彼伏,她却一夜好梦。   *   春游过后,便是五一。   纵然林老师耳提面命说要期中考了,松了骨头的学生却没法进入学习状态。怎么说呢,这骨头被春风一吹,就变得懒洋洋的,不仅不想学习,还有了春天的气息。   班上出现了小情侣。   这或许是初中和高中最大的不同。初中的时候,男生女生刚刚发育,对于谈恋爱啊性啊都很敏感,无法抑制荷尔蒙,随时都处于躁动之中,像是颗随时会炸开的花种。   高中就不同了,大家“长大”了,不把初中忌讳的事儿当回事。谈恋爱虽然也瞒着老师家长,但在学生之间已是寻常,再也不会像初中那么一惊一乍。   所以,有两对情侣就这么“公开”了。   ——意思是,在学生中不是秘密,大部分人都知道。   芝芝还特地留心观察了几次,发现他们的谈恋爱就是帮忙带水带饭、下了晚自习一起走、课间聊聊天。   老阿姨一边觉得这种恋爱谈着没劲儿,一边又暗搓搓地羡慕。她没谈过这种青涩的、紧张刺激的、偷偷摸摸的、地下党接头似的校园恋情——对对,她大学谈过,但是,大学里的恋爱,那能叫校园恋爱吗?大大方方牵手亲嘴,和社会恋爱有啥区别??   校园恋爱的精髓,就在于严防死守的老师和耳提面命的家长啊。   她羡慕又不屑,没兴趣又很有兴趣,闲着没事就爱往小情侣的方向瞄两眼,长吁短叹,十分纠结。   而庄家明平时坐在她后面,自习课坐在讲台上,很快发现了她的异常,心里咯噔一下:她不会是喜欢张霖(小情侣里的男同学)吧?   他很紧张,纠结了三天,在周三下午的活动课把她揪了过去:“去借书。”   芝芝和妹子约了打羽毛球,颇有些为难:“我借来的还没看完呢。你自己去不行吗?”   “借你的卡。”他马上想好了理由。   芝芝二话不说就要掏卡,亏得庄家明反应快,抢先问女生们:“行吗?”   长得帅的男生在女生中无往不利,基本遇不到滑铁卢。妹子们很给班长面子,纷纷表示:“行啊,我们先打。”   “……”呵,女人。芝芝控诉地看着这群重色轻友的同学,不情不愿地跟着庄家明走:“你不和他们打球,借啥书,你不也刚借过?”   庄家明犹豫着要怎么开口,没回答。   芝芝扭头看着他,顿悟:“有话和我说?啥事儿?”   她态度爽直,庄家明不好再扭扭捏捏,直截了当地问:“你觉得张霖怎么样?”   青梅竹马久了,有的时候脑回路会被同化。芝芝脑洞一开,想的是“他无缘无故问起张霖是想和他比吗莫非是喜欢上了杨榕榕(张霖女朋友)”,吓得瞬间警惕万分:“你问这个干什么?”   “随便问问,你快回答。”庄家明看她满脸防备,心里更紧张了。   芝芝想,感情这种事勉强不来,不是长得好看就能逆风翻盘的,还是劝他死心为上。遂谨慎地开口:“我觉得他挺好的,人很开朗,有点腼腆,不过很细心。”   庄家明:“……他有女朋友了。”   “我知道。”芝芝盯着他,心想,你知道还问?   庄家明沉默了会儿,艰难地挑明:“换个人吧。”   “对,换个人吧。”她鼓励。   庄家明:“……?”   芝芝回过味:“??”   两人面面相觑。   好半天,芝芝捂住胸口,震惊地问:“我以为我喜欢张霖?”   “没有吗?”庄家明松了好大一口气,“吓我一跳。”   “你才吓我一跳。”她拔高声音,“我还以为你喜欢杨榕榕。”   这回轮到庄家明吓一跳:“怎么可能?”   “你好端端问我,我能不想歪吗?”芝芝反问。   他辩解:“我是看你总看他,所以有点奇怪才问的——你不喜欢,怎么老看他?”   “我不是看他,我是看他们两个。”提起这个,她就有止不住的惆怅,“羡慕啊。”   庄家明迟疑片刻,问道:“羡慕他们谈恋爱?”   “是啊。”芝芝捂住胸口,玩笑说,“我的少女心蠢蠢欲动。”   他:“……现在谈早了点,等高考完吧。”   芝芝好奇地问:“你想过谈吗?”   他摇摇头。   “为什么?没一个看得上的?”她追问,“别和我说是怕妨碍学习,你有什么好妨碍的。”   庄家明想想,认真道:“我就觉得,谈了也不一定有结果,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分了。”   “谈恋爱图的是感觉,你年纪轻轻就想着结果,也太那啥了。”她摇摇头,暗中给他戳了个老干部的章。   庄家明问:“你想谈?”   “想。”芝芝真心实意地憧憬。如果能在学生时代谈次偷偷摸摸的恋爱,大概老了回想起来,也会觉得很甜蜜开心吧。   庄家明没吭声。   芝芝陷入畅想中不可自拔,没能注意到他的异常。两人各怀心事到了图书室,各自找书借——来都来了,再借两本呗。   天气渐热,图书室里却阴凉极了,书架上摆着满满当当的书籍,一进来便能闻到纸张特有的气息,电风扇呼啦啦转着,整个空间有一种静谧的魔力,叫进来的人情不自禁地放轻声音。   芝芝穿梭在小说书架间,许是刚才谈到了感情,寻觅半天,她最终决定借《霍乱时期的爱情》来看。   ——马尔克斯伟大是伟大,《百年孤独》著名是著名,可摸着良心说,这篇巨著真TM太难读了,芝芝几次拿起几次放下,最后决定承认自己是个俗人,彻底放弃阅读。   庄家明借的是伍尔夫的《到灯塔去》。   她觉得他是个勇士。   接完书,两人都没了回操场玩耍的心情,决定结伴回教室写作业(……)。   路上,庄家明接上了来时的话题,问她:“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异性。”芝芝很肯定地缩小了范围,“我喜欢男的,对妹子没有感觉。”   他:“……具体呢?”   “很多啦。”   “你举个例子。”   “真的很多。那种有异能活了几百岁随随便便在北上广有地产的最好;不然的话,有钱的父母愿意为了让我离开他随手甩一百万的也可以;这些都没有的话,本人非常禁欲、实际上很闷骚的男人我也很喜欢,狼狗奶狗也可以接受……”   她洋洋散散罗列了一堆男主角设定,然后总结说:“我的要求一点也不高,范围也很宽,年龄也没多大要求,只要长得好看,其他我都能忍!”   庄家明一开始还认真听,后来觉得她发神经,拿着这个标准去找,不仅不用担心她早恋,估计上完大学都找不到。他刚想说“算我没问”,她就突然来了句:“当然了,我也知道这些都是不存在的,所以非要说‘初恋’的话……”   他的心随着她拖长的语调慢慢提起。   芝芝思索着,找到了个合适的概括对象:“江直树那样的。”停顿了下,补充说明,“不是郑元畅的脸,是柏原崇那样的。”   说个秘密,庄家明的气质,和他很像。 第40章 芝芝的远见   有句话叫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指的就是关知之同学这样的人。她嘴上嚷嚷着“好想谈恋爱”,实际上什么举动都没有,该干嘛干嘛。   室友们觉得被欺骗了——之前杨榕榕讲她的恋爱经历的时候,她可是叫得最欢的,说什么中学恋爱真好啊老了也会怀念不谈可能会后悔巴拉巴拉。   结果呢?骗子!   今天晚上,宿管查房结束后,室友们旧事重提。   “关知之,你不是说想谈吗?我给你介绍一个吧。”杨榕榕率先开口。   芝芝挺好奇:“谁?”   杨榕榕说了个名字,是他们班上挺清秀的一个男生,学习成绩也还不错(划重点,这是学生中的门当户对),和她男朋友张霖是好朋友。   “张霖说他挺注意你的,夸过你好多次。”杨榕榕自从谈了恋爱,既有些骄傲得意,也有点紧张,怕老师们查,恨不得多谈几对,来个法不责众,是以非常热心地撮合,“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芝芝拧灭了手电筒,沉思片刻,摇头:“没感觉。”   “试试嘛。”鉴于关知之是唯一一个对谈恋爱表现出兴趣的人,大家都很期待她的表现,怂恿道,“感情都是处出来的。”   “拉倒吧你们。没有火花就是没有火花,为了处而处,是处不出个屁来的。”芝芝语重心长地说,“感动不是喜欢,也别贪图别人对你好,没用的,男人变心起来可快了。”   室友们:“……说得好像你谈过一样。”   芝芝搬出万能金句:“你们以后就懂了。”   “切。”床铺上传来一声声的鄙视。   又有人问:“那你就说吧,喜欢什么样的,咱们给你做介绍。”   “首先要长得过得去,不能太丑,不然辣眼睛。其次是要爱干净,底线是一天刷两次牙洗两次脸天天换洗内裤和袜子。”   这两个要求挺良心的,大家表示接受:“还有吗?”   “当然有,刚刚说的是底线。”芝芝咬了重音,接着说,“我喜欢身材好的,脸是天生的不能强求,端正就行,但身材好不好是看后天管理。”   杨榕榕忍不住插嘴问:“怎么样的身材算好啊?有肌肉的?”   “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芝芝翻出手机,“来我给你们发张我珍藏的图片。”   她戳进自己的寝室群,发了张偷偷下载下来的男模图,半裸的上身肌肉结实,但体型消瘦,还有完美的八块腹肌和胸肌!   十六七岁的小女生还停留在看脸阶段,一时无法接受老阿姨(为生命大和谐做准备)的审美,全场沉默。   芝芝继续叭叭:“我还喜欢智商高的,高智商是种性感,反社会就算了,我不吃病娇,不爱伺候大爷。”   女生们坚强地忘掉了前面的话,逮着这个追问:“那你觉得班长怎么样?”   “家明吗?不行。”芝芝沉默了下,半真半假地说,“他是个有前途的人,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你不是说不谈恋爱会后悔吗?”伶牙俐齿的同学反驳。   “和前途比起来,这点后悔根本无关紧要。”她仰起头,盯着宿舍屋顶转动的风扇,“你们摸着良心说吧,交了男朋友,是不是想他宠宠自己?不开心了是不是要作一作?他的女朋友……应该是能帮他的,不是拖后腿的。”   她了解庄家明。他如果有了女朋友,肯定会照顾她、体贴她、迁就她,可是,他的时间很宝贵,出身寒门的学生想要走到更高的层次,需要付出比有钱人家的孩子更多的努力。   他留在原地太可惜,必须要搏出一个出身,才无愧于自己的天赋。所以,恋爱对他来说,弊大于利,他现在不适合谈恋爱,就该好好学习。   “等到他进了最好的学校,就会有最好的女朋友。”   芝芝很嫉妒他后来的未婚妻,但也很清楚,婚姻是阶级上升的最佳通道,那个女孩的地位财富,会帮他在新的圈层站稳跟脚。更不必说她本人亦很优秀,完全配得起他。   这是一段完美的婚姻,这才是庄家明需要的恋情。   可惜,年轻的女孩们无法体会她的心情,只觉得她像只护崽的老母鸡,霸道之余,还有点势利。她们无法认同,甚至反感:“那关知之,庄家明要是喜欢别人,你打算拆散他们吗?”   “怎么会呢。”芝芝回过神来,哈哈大笑,“我看着是那么坏的人吗?”   大家刚要回答,一束灯光就从窗户里照了进来。查寝老师用手电敲着铁窗,冷冷问:“说什么呢?还不睡?十点半了!”   “老师我腿抽筋了,这就睡。”芝芝睁着眼睛说瞎话,然后淡定无比地躺下了。   但她们的寝室还是因为熄灯后说话扣了分。   第二天,庄家明找她算账。   “关知之,303的06不就是你?你昨天又熄灯后说话了?”他翻着扣分表,冷冷瞪着青梅。   芝芝假装失忆,震惊地问:“有这样的事?我不记得了。说梦话吧。”   庄家明:“……”   她笑嘻嘻地不说话。   但到了下午,庄家明就从韩琮那里听到了张霖从女朋友杨榕榕那儿听来的真相,关于昨天晚上扣分的始末。   他很……震惊。   老实说,他对未来最远的打算就是考什么大学,从没有想过之后的事,但她却很笃定地说他是个“有前途的人”,也没深入考虑过谈恋爱和女朋友什么的……他都没想过。   可她居然替他想得这么多、这么远,全然不像是个小女生。   他惊讶又感动,想问她为什么这么想,又有莫名的窘迫,纠结了大半天,依旧没敢问出口,只存在心里慢慢琢磨。   而这些,芝芝一无所知。   室友们听了她的恋爱标准,觉得她不是审美比较“色”,就是在消遣人,所以懒得理她,放弃了牵线搭桥的话题。   正巧,五月中旬就是期中考了。   因为文理分班的申请是在期末前上交,所以用林老师的话来说,这就是“你们考虑文理的参考”。   理想很美好,但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兴趣不是最主要的,哪一科的分数较高,有利于上更好的大学更好的专业,谁就是首要选择。   当然了,这不包括庄家明。   林老师在自习课上把他叫去办公室,和颜悦色地说:“再过两个月就要分科了,你是班长,也是我们学校成绩最好的,老师想问问你,你是怎么想的?”   庄家明犹豫了下,诚实地说:“我还没有想好。”   “来,坐下。”林老师没有失望,反倒是指了指面前的椅子让他坐,又从抽屉里掏了几颗巧克力给他,慢慢说,“以你的成绩,不管是读文还是读理,问题都不大,但是这个文理科关系到你大学的专业,你有没有感兴趣的学校?”   他不太好意思地说:“我想考好一点的学校。”   “那就是清北复交了。”林老师了然,笑着说,“你现在的成绩保持下去,不是不可以,但每个学校的特色不一样,王牌专业也不同。你拿清北举例,清华的理工科很好,北大就偏向文科一点,几个小语种都很有名。”   庄家明低头不语。   林老师放缓了语速:“家明,老师知道你是个成熟的孩子,所以和你说得多一点。考上一个好的学校,学习一个好的专业,都不是你人生的终点,但可能会决定你未来的方向……”   她说了将近十五分钟,看庄家明依旧没有想好,便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和家里人也商量一下,不着急,慢慢想。”   “谢谢老师。”他鞠了一躬,退出了办公室。   期中考算是大考,班里墙上贴的布告栏统统都用白纸粘上掩盖。每个人的书都收进桌肚或是教室后排的橱柜,不允许摆放任何东西。   没有重新打乱安排教室,但每门功课开考前,监考老师都会随机调换组次,打乱安排,口中道:“作弊这种事,骗的不是我们,是你们自己,考得好考不好,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大家愿意自觉最好,非要找死,呵呵。”   下面安静如鸡。   ——并非敬畏,而是习惯了。   芝芝拔下笔盖,淡定地在试卷上写下了自己的大名。   开考。   考完了。   一个星期后,成绩出来,林老师宣布召开家长会:“下周五开家长会,下午两点到四点,这次说的是分科的事,很重要。没什么特殊的理由,必须来一个。”   “老师,什么叫特殊的理由?”好事者插口。   林老师冷冷道:“就是你不读了,辍学了,就可以不来。”   该生顿时闭嘴。   芝芝和庄家明回去转交了学校发的通知单。关家简单,一向都是关母出面参加女儿的家长会,倒是庄家有点为难。庄鸣晖不敢确定当天是否能够准时到。   “爸爸一定会来,具体几点钟不好说。”他如实对儿子说,“你可能要等等爸爸了。”   庄家明很平静:“你不来也没事,我可以和芝芝一块儿回来。”   “爸爸肯定会来的,你放心。”庄鸣晖慎重允诺,但对于通知单上写的分科的事,心里一点底也没有,试探着问,“文科理科,你想好了吗?”   庄家明反问:“爸你觉得呢?”   庄鸣晖笑了:“我儿子这么聪明,读哪个都行,爸都没意见。”   庄家明知道父亲这话是真心实意的,他绝不是个会逼儿子采纳自己想法的人。可他满心迷惘,这样反而让他更纠结不定。   思考再三,他去问了芝芝:“你觉得我适合读什么?”   芝芝很奇怪:“你倾向于哪个?”   “我觉得都行。”他诚实地说,“想听听你的想法。”   这对芝芝来说还真不难回答:“那你念理科吧。读清华,然后出国,好一点的普林斯顿、加州理工、麻省理工,稍微低一点的还有佐治亚理工,以后十年,人工智能什么的会很火,你努力一点,发家致富娶白富美妥妥的。”   她拍着他的肩膀,真诚万分地抱大腿:“苟富贵,勿相忘!我要求也不高,结婚国外办的话包机票酒店就行了。”   庄家明:“……你怎么不把我生几个孩子都安排一下呢?”   “不要得寸进尺。”芝芝怼回去,“又不是从我肚皮里爬出来,我哪知道。”   什么和什么!他心头一慌,面色无可控制地红了。 第41章 代沟   夜色昏暗,两人又是各自站在自家的阳台上,是以芝芝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打着哈欠说:“最重要的是,我听说理科出国比较容易,好拿奖学金,文科比较苦逼。我要是运气好,能够出去交换一年,已经很满意了。”   五月的晚风吹着很是凉爽。庄家明靠在阳台上,问她:“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说到我结婚,自己没想过吗?”他反问。   “想过,但是……”芝芝仿佛回到了重生前的日子,叹息道,“好对象难找啊,我和你不一样,没钱没颜值也没才华,优秀的男人看不上我。”   她身边最优质的男人就是庄家明了,假如不知道他未来的女朋友这么优秀——注意,不止是她个人优秀,更重要的是她有个牛逼的爹——她可能真的忍不住会提前下手。   可她知道,也很清楚婚姻能够带给人多大的利益,说一步登天也不为过。而她再怎么努力奋斗,就算考上了名校,又能怎么样呢?   她不可能给自己换个爹妈。   所以只能忍着。   一想到这里,她就心如刀割,摆着手说:“别说了,我的心好痛。”   她脸上的失落不容作假,庄家明吃了惊:“你喜欢谁啊?”   小男生就知道喜欢不喜欢的。芝芝翻了个白眼,回答他:“江直树。”   庄家明沉默了。   “你在阳台上干嘛呢?”关母出来上厕所,看到女儿还没休息,立刻催促,“快睡了,都几点了。”   “睡了睡了。”芝芝关上窗,对隔壁的庄家明摆摆手,回屋困觉去也。   隔壁,庄家明也关了窗,回屋睡觉。   躺上床,他翻来覆去没有睡意,总是忍不住在想,芝芝说的“江直树”会不会……是他?并不是他自恋,初中的时候,《恶作剧之吻》正火,班上一直就有人这么说他。   到了高中,也时常从同学口中听到说其他班的女生这么称呼他——“你们班的那个‘江直树’有女朋友了吗?”她们这么说。   还有个说法是,《情书》里的藤井树。   这个比喻,芝芝也用过。   他不知道她是有心还是无意,却知道自己不知怎么的,特别在意。   芝芝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她好像没别的意思,一心觉得他以后能找个很好的女朋友,可他一点概念也没有,然而,要是只出于青梅竹马的关注,真的会这么详细地推算他的未来吗?   他的心忽高忽低,一时忐忑,一时又欢喜。如此辗转到后半夜,才在睡意的笼罩下慢慢睡去了。   翌日返校。   他们依旧是吃过午饭,略午睡会儿就准备离开。行李里塞上了薄薄的夏衣,还有每次往返必带的零食。   临出门的时候,庄家明还被关母揪住叮嘱:“家明,今天天气好,你回宿舍把被子拿出来晒一晒,现在天气热了,可以盖薄毛毯了。”   他一一应下。   关母心底的怜爱更甚,却不敢表现出来,化作最实际的行动——塞了满满一兜的零食给他,全是饼干蛋糕类的零食:“你们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晚自修那么晚,回去饿了不要忍着,该吃就吃。”   “阿姨你给芝芝吧。”他吓一跳,赶忙推辞。   “她有,这个是给你的。”关母不容分说地塞进他手里,“好了好了,不早了,关知之,你怎么还没好?”   芝芝一听她妈叫她大名就犯怵,赶紧喊:“好了好了,我在厕所,我来大姨妈了。”   “这孩子。”关母马上急了,“我给你泡个红糖水带着。”   “不用。”她道,“现在还好,到学校我再喝。”   关母改为嘱咐庄家明:“家明,芝芝有点不舒服,你路上照顾点。”   他忙道:“好的阿姨,你放心。”   芝芝怕路上肚子疼,催促道:“快走吧。”   “路上当心啊。”关母一路送他们下楼。   庄家明主动提了大部分行李,关切地问:“你还好吧?疼不疼?”   “还行。”芝芝衷心祈祷公交车上有空位。   然而,周末的公交车人不少,他们上车一看,并没有空位。庄家明安慰她说:“一会儿肯定有人下车。”   芝芝也这么想。   可有的时候,事情偏偏如此之巧。没过多久,公交车上来了一群老年人,看起来像是组团去什么地方玩,戴着统一的鸭舌帽,好几个年轻人让了座,一个空位也没留。   芝芝:天要亡我〒▽〒   果然,人还在半路,大姨妈已经开始拍门叫傅文佩,阵阵抽痛从下腹传来,活像是里头塞了个绞肉机。   她吃不下,先是把提着的行李放在了地上,而后书包也摘下了,可还是撑不住,恨不得蹲到地上抱成团。   庄家明犹豫了下,扶住她的胳膊:“芝芝?”   “别和我说话。”她面色煞白,“我疼。”   他不知该怎么做,紧张又慌乱地看着她。过了会儿,发现自己帮不上忙,便环顾四周,想找个空位给她:“我问问别人能不能让个位置好不好?”   “别。”芝芝咬紧牙关,“丢脸。”   “那怎么办?”他踟蹰片刻,小心翼翼地问,“要不你靠我身上?”   小腹的疼痛太过厉害,芝芝没有矫情,直接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温热的体温透过夏天的薄衬衣,灼着她的脸颊。   我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这么靠近过他了。她这么想着,疼痛悄然远去,无尽的心酸上涌,鼻子酸得像是柠檬。   庄家明一直密切关注着她,看到他鼻尖发红,还以为她是疼哭了,愈发小心:“芝芝,我们下车找地方坐一下好不好?还早呢,没事的。”   她摇头。   前面一个大转弯,芝芝没来得及抓住旁边的椅背,身体不受控制地甩了出去。庄家明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她:“小心。”   车子拐弯转平稳。   他放下手,又怕她再摔,犹豫了下,手抬高到肩背:“你靠着我。”   芝芝骤然收紧五指,把他的衬衣抓得一团皱,但没多久又缓缓松开,低声说:“算了,我没事。”她改为拉住吊环,视线也转到了窗外,一副不想再说的样子。   庄家明摸不着头脑:“你、你好点了吗?”   她点点头。   他却觉得不对:“你是不是生我的气?”   她摇头,低声说:“不是,我只是觉得……不太好。”   “你不想我扶你?”他的胸口翻涌起酸涩和委屈,但强忍着,解释说,“我没有别的意思,芝芝,我真的没有。”   他怕她误解,拼命想解释,可越说越觉得难过,想不明白两人一起长大,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于是也动了气,干脆不说了。   芝芝并不是闹脾气,决定和他说清楚:“我知道,只是我们都大了。你、我的意思是,有很多女生喜欢你,宁玫好看,婉婉也很不错,你谈恋爱我一点也不奇怪——我也不会告状的。然后、然后我们这样不注意保持距离的话,对你、对我、对她,都不好。”   她高二的时候就和他分班了,陆续听到过一些关于他的绯闻,可她心虚不敢问,迄今不知道是真还是假。   庄家明纳闷极了:“你干什么老想这个?”   “这不是很正常吗?”芝芝干脆用聊天来转移注意力,“你现在不找,以后也肯定会找,不止是找,还会结婚。”   “……我只是想扶你一下。”他万分费解,简简单单的事,至于上升到找男女朋友甚至结婚的程度吗?她到底在想什么?   而芝芝听到这句话,就好像是个被戳破了的气球,一下子蔫了。也是,大家才高一,后来的事都没个影子,她大惊小怪,不过是昔年的阴影作祟罢了。   “对不起,家明哥。”她喃喃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对不起。”   “没事。”庄家明抬起头,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用道歉,可能是我不理解你吧。”   她沉默了下,在疼痛与委屈的双重推挤下,突然不想再忍下去,靠过去紧紧抱住了他。庄家明被她吓了一跳:“又疼了?到学校了我带你去医务室吧。”   芝芝不说话,把脸埋在他颈窝里。   眼泪濡湿了衬衣的领口,黏在他的皮肤上。庄家明咽回了安慰的话,安安静静地站着,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   霎时间,时光仿佛倒流回了小时候。   芝芝是个爱哭鬼,被老师骂了哭,被男生推了把也要哭,午饭吃到不喜欢的菜,还是想哭。反正只要受了委屈,她就会抹着眼泪跑过来要他抱抱,顺便告状,说家明哥,谁谁谁欺负我。   他就拉着她的手去找欺负她的人讲道理,要他们道歉。   男孩子通常不肯,凶巴巴地问“就不道歉怎么样”,他就只好去告诉老师。老师说了再不管,那就只能打了。   有时候打得赢,她就得意地冲人家做鬼脸,有时候打输了,她就冲过来帮忙,对着人家拳打脚踢,被推跟头就咬人抓人,像是个小疯子。   她很黏他。幼儿园午睡,不和他睡相邻的床铺,就不肯闭眼睛,吃饭也非得和他坐在一起(然后偷偷把不喜欢吃的菜给他)。   他也是,他也喜欢和芝芝待在一起。她会在他不开心的时候说笑话,在他得了表扬的时候笑得最开心,在他为母亲担心的时候,一直一直陪在他身边。   所以,她勾勒的未来蓝图听着很美好,可一想到两个人会渐渐疏远,再也不复幼年的亲密,他的心里总是有点低落。他出生几个月就认识她了,两个人睡过一个摇篮,用过同一个推推车。人生的前十几年里,她是他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比父母占据的时间还要多。   一想到将来的某一天,他们会变得很疏远,就好像只是普通同学,见面不过点头寒暄,随意聊些家长里短,他就觉得很难过。   为什么非要这样呢?   就不能不和她分开吗? 第42章 进击的学渣   到了学校,庄家明问了至少十遍要不要去医务室。芝芝都拒绝了,他没办法,只好一路送她到了楼下,叮嘱说:“你晚上别来上晚自习了,我给你请假。”   芝芝没有逞强,有气无力地点头应下。   男生不能进女生宿舍楼,庄家明就把行李托付给了宿管阿姨,请她帮忙提到楼上去,又关照道:“关知之不舒服,晚上请假,让她在宿舍休息吧。”   “好,我知道了。”没有一个宿管阿姨不喜欢庄家明,他一说,阿姨立刻点头同意,连带对芝芝都和颜悦色,送她上楼的路上一直在讲“痛经就是宫寒”“少喝冰的饮料”云云,还在临走前给她倒了一大杯的热水。   芝芝一口气喝下热开水,浑身冒汗,疼痛也略微缓解。她趁机收拾衣服,拿了衣物脸盆去浴室洗澡。   周日下午,浴室开放一整天,比起平日人挤人的情况好很多。芝芝洗了足足十分钟才出来(平时超过五分钟就有人要催啦),懒得吹干头发,用毛巾包住吸水便躺到了床上。   舍友们陆陆续续回来,看到她像咸鱼一样躺着,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那个来了?红糖要不要?”   “喝过了。”她以极其扭曲的姿势趴在床上,痛苦地呻吟,“我要死了。”   十个女生里七个痛经,大家深有同感,却都爱莫能助。   程婉意问:“我带了蛋糕,要不要吃点?”   “好好,抵抗疼痛也是需要能量的。”她满口答应。   程婉意递给她一块芬芳蓬软的奶油蛋糕:“底下有点焦,我烤过头了。”   芝芝惊讶:“你自己烤的?”   “刚学。”比起各式各样的才艺班,程婉意倒是不讨厌烘焙,微微笑,“尝尝看。”   芝芝咬了一大口,然后说:“好吃,你缺老公吗?为了吃的,我可以改变一下性取向。”   啊,这又是一个充满年代感的习惯。   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学期或是上个学期吧),女生之间流行起了“老公”“老婆”的称呼,不是搞姬,就是一种代表了亲昵的爱称。   芝芝觉得,这或许暗示着,女孩子在青春期间,对同性友谊的渴求超出了对异性爱情的追逐。尤其据她所知,妹子间因为你和她好不和我好撕逼的事,似乎比争男生要多得多。   没有荷尔蒙和颜值的干扰,其实女孩子也更喜欢和女孩子玩啊!   ——可惜,庄家明的颜值和性格都作弊了,没办法。   程婉意不晓得她的腹诽,笑笑说:“你喜欢就行。”   芝芝“嗯嗯”了两声,瞥见宿舍里另外两个女生交换了个“炫耀”的口型,忍不住叹了口气。   最初,程婉意也带给其他人吃过,但她表达诚意的方式是“我用的是土鸡蛋和动物奶油,比市面上的要好”。其他人听了,不仅感觉不到她的心意,反而认为是炫富——咋的,我们平时吃的很垃圾吗?就你吃的高贵?   所以她们的回答是:“不用,我们平时吃的就挺好。”   热脸贴了冷屁股,程婉意自然不会再自讨没趣,只有芝芝装傻充愣,假装很饿的样子接过来吃了。   于是到了现在,也只有她吃程婉意的东西。   如果不是因为之前元旦汇演刷了一波存在,而后到处帮忙博取了妹子们的好感度,芝芝觉得,同学们背后可能会说她是白富美的小跟班。   社交真是门学问。   *   晚自修,林老师没来,值班的是体育老师。他看到芝芝的座位空了,不由问:“这个同学呢?”   “她身体不舒服,请假在寝室休息。”庄家明回答。   老师们对他一向放心,不再追问。   但今天的晚自习注定有些骚动。   体育老师在普通班的学生中都没什么威信,更不要说实验班,他自己也很清楚,因此只要下面不搞出大动静,他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通常这个时候,同学们会偷偷地换座位。   韩琮有时候会和王之行换一下,趁机找庄家明问几道题,有时候又是其他男生,总得来说,还没有哪个女生敢和他当同桌。   可是,今天芝芝请假不在,她的位置就被人盯上了。   邹雨妍大大方方走过来,坐到芝芝的位置上,拿了卷子问:“班长,我有几道题不会,你能教教我吗?”   她声音不高,但旁边的宁玫和程婉意都听见了,不约而同地朝她偷来一瞥。   在此,不得不818高一(1)班的女生小团体了。   一班地位最高的小团体,莫过于是宁玫和纪可人的姐妹团,前文曾提到过,在此不多赘述,反正都是成绩不错还有点本事的,可以被称为“好学生女团”。   接下来比较有名的小团体,就是以邹雨妍为中心的赞助女团。别忘了,芝芝去年还为赞助费发过愁,高一的实验班除了靠成绩,也能靠钱加塞。   邹雨妍和她的小姐妹们,就是被爹妈塞钱进的一班。家长们怀抱着孟母三迁的美好希望,想孩子们和好学生们在一个班,能沾染点读书气。可是,实验班节奏快,学渣本来就听不懂了,到了这个班里,更是容易怀疑人生。   他们上个学期还算努力,但发现自己跟不上后,基本已经放弃治疗。之所以没有转班,和庄家明这个班长有着很大的关系。   邹雨妍作为白富美,对读书不是特别上心,对恋爱很有兴趣。   她喜欢庄家明,想和他谈恋爱。   学霸男神的人设,对学渣的吸引力是致命的!   小姐妹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咱们高二估计不能和他一个班了,现在不下手,更待何时?”   加上最近班级里也有人开始谈了,邹雨妍蠢蠢欲动,挑准时机下手。   庄家明不是不知道反常必有妖,但班上同学来问题,作为班长能拒绝吗?不能。所以他只能说:“哪一道?”   邹雨妍假模假样指了一道题。   空间几何。这个是挺难的,需要想象力。   他想了想,先在上面画了辅助线:“这种几何体你首先考虑画辅助线,你看这样就很清楚了,它求的这个体积,其实是两个几何体的差。”   铅笔是普普通通的自动铅笔,卷子是人人一份的普通卷子,可被他拿在手里,仿佛就成了游戏中辛辛苦苦打败了boss后掉落的宝箱,会发出柔和的荧光。   为什么这个角度看去,这张脸也这么好看?为什么他说话这么温柔?霎时间,邹雨妍的胸膛里的小鹿蹦蹦跳跳,快活地不得了。   “听懂了吗?”他讲完解题过程,抬眸看她。   邹雨妍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眼睛里,那一刹那,她陷入了这辈子最窘迫的状态,大脑一片混沌,又急又羞,热气涌上脑袋,双颊发烫,嘴巴先于理智反问:“什么?”   庄家明立即低下头,佯装什么也不知道:“我把步骤写给你,你回去再看看吧。”   她终于回过神来,急急忙忙说:“还有别的,下面那道也讲一下。”   庄家明有点为难,迟疑着说:“我这样说你也不一定听得懂,不然你先试着做做看,不会我再教你?”   “行啊。”邹雨妍说,“你借我支笔。”   庄家明递给她一支不常用的黑色水笔。   邹雨妍装模作样在几个数字上划了横线,但什么也没看进去,过了会儿又转过身想继续问。他正在写英语周报,姿态专注,眼睫微垂,电扇的叶片划过白炽灯,落下一片片阴影。   他白皙的面孔明暗不定,愈发显得五官俊秀,怎么看都好看。她突然改了主意,拿着卷子和水笔溜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庄家明悄悄松了口气。   九点半,晚自习下课。他习惯性留在最后准备锁门,邹雨妍平时溜得快,今天却一反常态,一会儿收拾课本,一会儿理理桌子,假装很忙的样子。   劳动委员余涛同学反应比较慢,被韩琮踢了脚才反应过来,匆匆提着垃圾袋走了。   教室里只剩下邹雨妍和她的小姐妹。   她鼓足勇气,走上去和拿单词本的庄家明套近乎:“班长,你的数学卷子能不能借我看看,我还有几道题没弄懂。”   “借掉了。”庄家明似乎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低着头假装整理课桌。   邹雨妍“哦”了声,扭头瞥了眼好朋友们。她们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溜出了教室,躲在后门那里偷看。   “班长……庄家明!”她略略拔高了声音,开门见山,“你有女朋友吗?”   庄家明反应也超快:“我暂时不考虑这个。”   就此铩羽而归不是邹雨妍的性格,她追问道:“我喜欢你,你能不能考虑我一下?”   他硬着头皮道:“我们还是学生,还是该把心思放到学习上。”   “我对学习没有兴趣,但是为了你的话,我可以好好学。”邹雨妍坚持不懈,“要不然这样,我下次考试进步多少名,你就当我男朋友?”   庄家明:“……对不起。”   “真的不行吗?你要不要先试试?觉得不合适再说。”邹雨妍说到最后,说不出是窘还是羞,还有点难过。   他重复:“对不起。”   “那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宁玫?程婉意?还是关知之?”   “和她们没关系,对不起,我要回去了。”他转身就走。   邹雨妍咬住嘴唇,快步冲出门外,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厕所。躲藏在外面的同学们赶紧贴墙而立,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庄家明看也没看他们,假装什么事也没有,锁上门走了。   一个班里没有秘密。   芝芝当晚就在夜谈会上听到了这个八卦。她特别淡定地说:“很正常,以后还会有这样的事,习惯就好。”   庄家明同学的颜值还在成长期,等到高二高三,他个子再往上长长,五官再长开一点,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人高腿长,皎若玉树”,用十年后的追星术语,那就是帅到合不拢腿、坐地排卵。   到时候学妹们的情书,大概可以塞爆整个课桌吧。   无知无畏,真是让人嫉妒的青春啊。她拉上被子,盖住脑袋,惆怅地叹了口气。 第43章 家长会   邹雨妍的告白事件轰轰烈烈,不仅传到了隔壁班,连老师们也依稀有所耳闻。   事情可大可小,林老师自然要敲打一番:“我带过好几届学生,读书的时候偷偷摸摸谈的,到最后都得分,熬到毕业再说的,反而成了几对。所以说啊,这人就是该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读书的时候好好读,谈对象的时候才能好好谈。”   她当了多年班主任,有经验,年纪在老师里也不算大,又算是比较开明的,这番话说得诚恳又严肃,还不讨人厌。   同学们低头受教,悄咪咪谈着的两对更是乖如鹌鹑,心里却七上八下——不会吧?现在谈以后都得分?肯定是骗人的。   林老师很满意下面的反应,就此揭过不提。   但也不是每个老师都是这样。   他们的政治老师最恨这种害群之马,说话重了一些:“有些人进了实验班,骨头就轻了,不好好读书,老想着有的没的,自己不想学就算了,还要妨碍人家想学的,这种学生,自己心里有点数,别以为家里有点钱就能乱来。”   大家都不蠢,听得出是在骂谁,都悄悄地往邹雨妍那里瞄。她面庞涨得通红,却不敢出言反驳,老师没指名道姓,跳出来不是自己承认吗?   而庄家明听了这番难听的话,觉得自己连累了旁人,心里也不是滋味。   “既然进了实验班,就该有点自觉,把心思用到学习上,别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政治老师按着讲台,冷冷扫过下面的人,“其他同学也要引以为鉴,自己不要脸也就算了,让你们家里跟着丢脸,对得起辛辛苦苦挣钱送你们上学的父母吗?”   芝芝有点烦她,叫中学生不要谈恋爱,好好学习,这话没错,但上升到轻骨头,妨碍别人,全家丢脸的高度,就有点过分了。   “老师,年纪到了喜欢人多正常的事,有什么好丢脸的?”她正来着大姨妈,情绪不甚稳定,一时憋不住就呛了回去,“不偷不抢,不劈腿不脚踏两条船,人品就没有问题。”   政治老师没想到会有人反驳自己的话,顿时气着:“你还有道理了?”   芝芝说:“老师,我理解你的意思是希望我们好好学习,不要把有限的精力分散开来,但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不丢脸也不是乱来,是人之常情。”   “你给我站起来。”   芝芝站了起来。   政治老师深吸了口气:“你的意思是我说得不对,你们这个年纪搞对象还有理了?”   教室里一片寂静。   “我的意思是,老师的说法有失偏颇。不要早恋不是错的,但喜欢一个人不等于人品不好,更谈不上给家人丢脸,并不该污名化。”芝芝说着,气也消了,主动息事宁人,“对不起,老师,我不该顶撞你,咱们上课吧。”   她自觉已经递上台阶,可未曾想这种口吻对于注重权威的政治老师来说,更像是挑衅。她胸口起伏,冷冷甩下一句“你这样的学生我教不了”,然后扔下课本,扭头走出了教室。   芝芝:“……”   教室里这才骚动起来,同学们用佩服又激动的眼神看着她,窃窃私语:“有你的。”   连宁玫都说:“你行啊。”   芝芝叹了口气,有点后悔出头了,不是害怕,只是觉得生出事端总是个麻烦,想想说:“我去找班主任认错。”   “你又没错。”大家声援她。   芝芝道:“你们不懂,我不认错,老师不好下台。”说着真的跑了出去。   庄家明不放心,说了句“你们安静自习”,也跟着出去了:“你等等,我跟你一块儿去。”   芝芝没有拒绝。   两人找到林老师,乖乖认错。   芝芝的态度很温顺,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又说:“我知道错了,真的很对不起。”   林老师一脸“……”,她不是没见过顶撞老师的学生,但这样顶撞完了就能拉下脸来道歉的,实在少见。懂事得不像个学生就算了,居然还敢和老师叫板喜欢不喜欢,刷新了她对学生的认知。   她上上下下审视着芝芝,当事人十分镇定,庄家明却有点担心,开口道:“老师,我也有错,没能及时阻止。”   “你们这些小孩子……”林老师叹了口气,“老师们肯说你们,是还对你们抱有希望,为了你们好,真要是放弃了,说都懒得说,懂吗?”   芝芝点头如捣蒜。   态度太好,林老师无处教导,心里也觉得张老师说得又点过了,伤到了学生的自尊心,想了片刻,起身说:“你跟我去和老师道个歉,好好说,知道吗?”   “是是是。”芝芝连声应下。   有了林老师从中调解,政治老师总算是勉强原谅了芝芝的出言不逊,但找了部纪录片让庄家明回去放,不肯回去上课。   林老师也没勉强,亲自过去监督了半节课,敲打胆大包天的学生们:“老师们都是为了你们好,有的时候就算说得严重了点,你们也不该这么没礼貌……”   同学们“嗯嗯嗯”,下课就炸开了。一部分觉得芝芝怼得很爽,一部分则认为她不尊敬老师,争了两句,差点吵起来。   但总得来说,学生反抗老师——尤其芝芝说得很在理,并不是为了反抗而反抗——更有一种对抗权威,不屈服“坚挺”的勇气。所以,就算不是班干,成绩也不是最好的,芝芝在班里的地位却突然变高了。   *   转眼到了周五的家长会。   关家夫妇是对家长会很上心的那种父母。刚过中午的繁忙时间,关母就回到家里,脱下油腻的旧衣服,换了件去年才买的裙子,脏破的球鞋也换成了软底的皮鞋,拿上一百多块钱买来的真皮手包,理了理头发才出门。   他们家没什么钱,也没有人脉,但能做好的地方,就不给女儿丢脸。   坐上公交车,关母开始认真回忆昨天晚上和关父讨论的事——问问老师女儿在学校表现怎么样,文科和理科读哪个更好,以她现在的成绩读实验班会不会吃力……   与此同时,庄鸣晖也关掉了电脑,从抽屉里拿出剃须刀和剃须泡沫,去卫生间刮胡子。连续熬了几天夜,他下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胡茬,看着就很邋遢。   洗了把脸,挂完胡子,镜子里的人看起来精神多了。   咚咚咚。宿舍外有人敲门。   庄鸣晖打开门,外面站的是拎着西装的夏丽。她笑了笑:“庄工,衣服拿回来了,给你放这里。”   “谢谢。”庄鸣晖不太好意思,“太麻烦你了。”   他有一套比较正式的西装,之前穿过一次就丢在了衣柜里。前几天得知要参加家长会时才想起来,翻出来一看,皱巴巴的,连忙送去干洗店。   原想着今天上午去拿,可临时有事走不开,只好拜托夏丽去拿。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午饭都没吃。   “没事没事,跑一趟而已。”夏丽摆摆手,笑着说,“你也帮过我,不用那么客气。”   庄鸣晖这才想起来,问道:“你考过了没有?”   “还没出来。”夏丽有点紧张,“今年考不过,就只能明年再考了。”   “初级考试应该不难,你放宽心。”庄鸣晖安慰了几句。   夏丽在单位做的是文秘的工作,实际上和打杂没什么区别,工资也低,但她做事认真勤快,同事们都觉得不错。但他会注意到她,却是因为有一次去茶水间,看到她坐在板凳上复习初级会计资格考试。   当时她还有点难为情,解释说自己文化水平不高,也没本事做生意,就想着考个会计,好换一份工资高点的工作。   庄鸣晖依稀听人说过,她和丈夫离婚了,独自带着女儿住在母亲家里,心知她日子难过,原就有几分同情,这会儿看她肯下功夫,自己争气,更是欣赏,鼓励了好几句。   两人就是这么熟悉起来的。   “不耽误你时间了。”夏丽和他聊了几句,很识趣地告辞。   庄鸣晖急着去参加儿子的家长会,也没多说,匆忙换上衣服就出去了。路上堵了一会儿,到达一中的时候,不小心迟到了十分钟。   他停了车,急急忙忙地去找教室。   芝芝第一个看见他,招手喊:“庄叔叔,这里!”   “芝芝啊。”他左右张望,“开始了没有?”   “没有,老师还没从办公室里出来呢。”芝芝乐坏了。   家长们很热情,早早就到了学校,把林老师堵在了办公室里,你问一句我问一句,就耽搁到了现在。   庄鸣晖长松了口气,问道:“哥哥坐哪个位置?”   “他坐我后面,我妈在那儿。”芝芝给他指了指方向,又说,“家明哥被老师叫去搬东西了,很快就回来。”   “好好。”他走进教室,找到儿子的座位坐下,和关母打招呼,“美娟,你来得这么早啊。”   “刚来。”关母隐蔽地检查完女儿的课桌,没发现什么出格的东西,安心地寒暄起来,“没想到两个孩子坐这么近。”   “挺好,他们互相照应。”   他们正聊着,有位母亲走过来,问道:“你是不是庄家明的家长?”   庄鸣晖吃了惊:“我是,你是哪位?”   “庄爸爸你好,我是余涛的妈妈,我们家儿子总是在家里说你儿子成绩多么多么好,我就是想问问,你平时怎么教儿子的?给他请了什么辅导班?”余妈妈急切地问。   其他家长听见,不约而同地围拢过来:“你就是庄家明的爸爸?诶哟,你儿子成绩真好,他是怎么考的?”   庄鸣晖答不上来,说道:“没有,我们没请老师,他是自己学的……对,也不逼他,我们从来不逼他的,他就自觉学……”   其他家长不信,还想再问,亏得林老师已经到了,拍拍讲台:“各位家长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我们今天的家长会就开始了。”   老师一来,家长的注意力马上转移。   庄鸣晖擦擦额头上的汗,望着帮忙分发通知的儿子,心里愧疚又骄傲。 第44章 碎碎冰   家长会的主题是解释文理分科,以及捎带一下各个大学的专业(不得不说,重点高中就是走在前头),最后再表扬一下期中考试里表现出色的学生。   完事后,就是老师和家长的问答环节,其他科目的老师到处串门,基本上一踏进门口就会被家长逮住,问我们家的孩子如何如何。   只有一个人例外,庄鸣晖。   他什么也不需要问了,林老师把他儿子翻来覆去夸了好几遍,成绩单上明晃晃的第一名,还有什么要问的?   就是担心会再度被别的家长围着问怎么教儿子!   趁着家长们前扑后拥围攻老师,庄鸣晖抓紧时间走出教室,找到儿子,递过去十块钱:“天热,带妹妹去买雪糕吃。”   庄家明:“……”   芝芝:“……”   当着班上同学的面被当做七八岁的小朋友,有种迷之羞耻。庄家明试图转移父亲的注意力:“老师说了什么?”   “没什么大事。”他云清风淡,“爸爸去抽根烟。”   庄家明微皱眉头。   当父亲的还挺怕儿子管他抽烟喝酒,顾不得多说,快步下楼,等到楼下时,烟头已经点燃了。   芝芝也假装不存在买雪糕的事,和他说:“要不你去找叔叔,我等我妈?”   庄家明迟疑了下,晚了,被其他家长逮了个正着。   他们揪着自家的女儿儿子围过来:“你就是庄家明吧?长得可真俊,考得也好,听你们老师说你每次都考第一名,能不能也教教我们家XXX??”   庄家明一脸懵逼。   被父母拽着胳膊拉过来的同学们也又羞又臊,嚷嚷声此起彼伏:“妈你别说了”“老爸你够了”“别去妨碍人家”。   但家长们是不可能体会得到孩子的自尊,只要能让自家孩子提高成绩,什么事都愿意去做!   庄家明淹没在了人潮中。   芝芝囧极,进教室溜达了圈,而后跑出来喊:“班长,老师叫你去拿卷子!”   庄家明关键时刻相当机灵,马上道:“对不起老师叫我请让一让。”然后发挥自己年轻力壮的优势,艰难地挤了出来,快步跑下了楼。   芝芝深表同情:“你好惨呐!”   他重重呼了口气,出了一身的汗:“吓死我了,你刚刚说拿什么卷子?”   “我瞎说的。”她想想,忽然笑了,“要不咱们吃棒冰去?”   庄家明也跟着笑:“行,反正我是不想回去了。”   两人便去小超市买雪糕。有些同学不乐意等家长,或是在学校里闲逛,或是回宿舍整理东西。超市里的人也不少,但不认得庄家明就是全年级第一,他们得以轻松买到了碎碎冰。   这是他们从小吃到大的棒冰,不贵,还能掰成两半分着吃。上端有个吸管嘴,方便拿在手里,庄家明就把这个让给她。   “每次都是我吃这个。”芝芝咬着塑料管,柔软绵密的沙冰挤到口中,甜甜蜜蜜又清清凉凉。   “谁让你晚生几个月呢。”   他就大了几个月,但哥哥就是哥哥,从小被父母耳提面命要照顾妹妹,他有什么办法?当然是认了。   *   开完家长会,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程婉意跟着母亲上了车,里头空调打得足,日头虽大,也感觉不到热。   她的母亲并没有对女儿考了第五名的成绩表示不满,只是道:“婉婉,妈妈不要求你考第一,考试成绩不是全部,你要上舞蹈课、小提琴课,精力不如其他人是肯定的。”   程婉意没说话,低头不语。   程母又道:“你的英语考得很好,看来补习很管用,继续读。明年或者后年,我就送你出国。”   “高考呢?”程婉意问。   “那些好的学校不承认国内的高考成绩,考了也没用。”程母戴上墨镜,淡淡道,“国内读本科,到底比不上国外直接念,大学里的氛围很重要。”   程婉意望着车窗外来来去去的家长和学生,冷淡地问:“那我读文还是理?”   “你觉得哪个更适合你?”   程婉意道:“我想读文。”   近年来,程母和女儿的关系愈发得差,她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和孩子起争执,点头道:“那你就读文科吧。”   十步之遥。   宁玫跟在母亲身后,两人的步速都很快。   “小玫。”宁母是典型的人民教师模样,戴眼镜,着装朴素得体,神情略有疲惫,嗓音沙哑,“妈妈要回学校一趟,你自己回家行不行?”   宁玫大为不满:“你又有事了?”   “有个学生发烧了,妈妈要去看看。”宁母语速很快,“你自己回家吧,奶奶应该烧好饭了。”   宁玫冷笑:“你今天来开我的家长会,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考的很好,妈妈很高兴。”宁母说得又轻又快,仿佛早已复述过无数遍,“你只要努力学习了,不管考多少分,爸爸妈妈都为你骄傲。”   宁玫顿住脚步,盯着她说:“我考了年级第二,如果不是庄家明,我可以考年级第一。”   “你们班那个男生是挺聪明的,你没必要和他比。”宁母开导女儿,“一中是市里最好的学校,以你现在的成绩,只要保持住,考个985没有问题。”   宁玫咬紧牙关,心想,你是不是就觉得我没问题,所以才一点也不肯多分一点注意力给我?   “那文科理科呢?”她纠缠不休,“你觉得我应该读哪一个?”   宁母的电话震了下,她扫了眼,匆忙道:“这个你自己先考虑下,回头和你爸爸聊聊,好了,妈妈要走了。”   她说着,匆忙上了车:“妈妈去的反方向,不能送你了,你坐公交回去吧。”   宁玫一声不吭,手指紧紧扣住了手掌心。   母亲的车很快消失在了视野里。她立在原地许久,上了回家的公交。   家里只有奶奶在。   老人家听见响动出来开门,只看见孙女一人,不由好奇:“你妈呢,不是参加你的家长会了吗?”   “回学校了。”宁玫冷漠地说,“她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住在学校呢。”   “唉,你妈是老师,也没办法。”宁奶奶劝慰她,“学生出了事她要担责任的。”   宁玫不应声,快步走进了房间里,书包一扔,把自己丢在床上,仰面看着天花板的吊灯,一动也不想动。   宁奶奶在门口徘徊了会儿,问:“蛋糕吃不吃?”   “不吃。”她把胳膊盖在眼睛上。   隔了五分钟,门外又问:“我买了光明冰砖,要不要吃一点?”   “我什么都不想吃。”她发泄似的喊出来。   宁奶奶叹了口气,不再问了。   晚饭五点钟烧好,六点钟才开吃,因为宁父这个时候才回来。好在天气渐热,菜凉了也不要紧,宁奶奶盛出饭来,叫孙女:“囡囡,吃饭了。”   卧室里安静一片。   她又喊:“你爸回来了,快来吃饭。”   里头有了点动静,宁玫走了出来,闷声不响地在饭桌前坐下。   宁父边吃边问:“今天你妈去开你的家长会了?”   “嗯。”   “考得怎么样?”宁父问。   宁玫说:“第二。”   她父亲便露出欣慰的笑容:“考得不错,爸爸给你买个新书包。”   “我开学刚买,不用。”宁玫拒绝。   “那就买个手表。”宁父说着,从钱夹里掏了两百块钱出来,“辅导书有什么要的,你也自己买。”   宁玫瞥着父亲:“去年期末考,也是手表。”   “那你自己买点喜欢的。”宁父草草吃完饭,抱起带回来的一摞卷子说,“我要批卷子,先去忙了。”   “去吧去吧,唉,你们两个……”宁奶奶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她儿子媳妇都是教师,工作体面,工资也高,就是太忙了,不是值班就是改卷子、备课,每天忙到深夜才休息。   人的精力就这么一点,夫妻两个都是班主任,管着几十个学生,分到自己女儿头上的反而少了。   “你爸教的初三,马上要中考了。”宁奶奶语重心长地说,“你也知道初三有多忙,学校里还有指标。”   宁玫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小的时候,她希望父母能够多注意自己一些,所以拼命读书,从来不开小差。当时很成功,她每次考一百分都可以得到父母的夸赞与鼓励。   可是渐渐的,他们似乎习惯了她的独立和优秀,越来越放心,放心到比起亲生女儿,更关心无亲无故的学生。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老师,多么伟大的职业。   *   家长会后,就是高一学生的又一件大事:会考。   理论上来说,会考都会过,毕竟都得给学生发毕业证。更不要说是一中这样的重点高中,大部分学生都不把这当回事。   但学习进度不因此改变,教室作为考场,却得按照教育局的规定进行布置,免得有人作弊。   于是,大家不得不擦去了黑板报,纸糊住了墙壁上的标语,贴着的乱七八糟的表格也全部撕下,书籍理理整齐,集体搬去别的地方。   重点高中都偏爱尖子生,一中也不例外。   高一总共十几个班级,差班的学生被撵去了大礼堂,热热闹闹,哄哄乱乱,想要静下心来复习难如登天。   普通班的学生则安排进了多媒体教室和实验室,虽然桌椅不大顺手,但一个班级一间教室,也没太大的区别。   实验班的待遇当然是最好的,他们的临时教室是阅读室,安静空旷不说,还有空调!   “一班坐左边,二班坐右边。”林老师粗暴地划分了座位。   阅读室是典型的图书馆座次,一张大桌子上可以围坐四到六个人,比教室里两人做同桌有趣得多。   “随便坐吗?”有人问。   林老师笑了:“可以,但不许说话。”   难得能和不同的人坐在一起,大家隐秘地兴奋起来。 第45章 男生就是幼稚   相信很多人都期待过换座位。虽然只是往旁边挪了一组,但是,一想到喜欢的人在会离自己近一点,就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激动。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是我在第一组,你在最后一组,偷看你要隔着千山和万水。世界上最靠近的距离,是你换到了第一组,我到了第二组,只要一扭头,就可以看见你的侧颜。   所以,不要笑,对于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有十四个小时在教室的中学生来说,换座位乃是人生大事。   可以不坐在教室里,在阅读室自由组队,更是大事中的大事!   大家谨慎地挑选着座位。不能离喜欢的人太近,容易被发现暗恋的小心思,也不能离得太远,最好就在隔壁,不经意的一抬头,就能来个四目相对。   这是一场空前激烈的争夺战。   只是众星捧月的人注定不会知道。   庄家明一无所觉,看芝芝找地方坐下,就捧着书放到了她旁边,随口道:“我坐这儿了。”   “哦……”她觑了他眼,什么都没说。   三分钟内,他们这桌的位置就被瓜分完毕:韩琮第一个过来,拽上了另一个好哥们;程婉意和别的女生说不上话,自然选择和芝芝继续当同桌;宁玫自觉应该和同样成绩好的人坐在一起,拉着纪可人过来凑热闹。   七个人围坐一张长桌,稍微有点挤,但阅读室的桌子不多,其他桌也差不多是这个人数。   林老师看到他们几个扎堆坐,暗暗叹息:果然是人以群分,爱念书的和不爱念书的泾渭分明,等到了高二高三,情况会更明显。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关照庄家明:“班长看着点,别乱扔垃圾,也别随便动这里的东西,平时在教室怎么学,在这里也怎么学。”   庄家明点头。   林老师满意地走了。   阅读室里顿时热闹起来,沙沙的翻页声,咕噜的喝水声,窃窃的私语声,交织在一起,给这个开阔安静的空间增添了无数回响。   “咳。”二班的班主任捧着杯子进来,锐利的视线扫过骚动的学生,一屁股坐在了平时管理员的位置上。   空气都安静了。   芝芝缩缩肩膀,翻开地理书准备复习。高一的会考有三门,地理、物理、信息技术,最后一门最简单,就是按照要求搞搞Word、PPT和Excel,四舍五入等于玩电脑,毫无难度。   她着重复习的是地理和物理,一门有时差计算,一门有经典力学,考及格容易,考高分难。   为了挣口重生的气,芝芝翻开错题本,开始找自己最不擅长的题目死磕。习题册的题目都做过,她就找刷题魔王求助:“哎,给我找道力学的题。”   庄家明探头瞧了眼,翻翻自己的物理辅导书,很快找到合适的题目:“纸。”   芝芝递过去张白纸。他抄了两道题给她:“喏。”   她瞅瞅,果然眼生,刷题魔王真无愧于她偷偷取的绰号,她平时做完规定的作业,写写思维导图就没啥时间写题了,他倒好,写完作业不说,还能多刷完一本习题册。   真不知道他的时间是哪里来的。芝芝长叹一声,低头刷题。   “诶。”韩琮拍拍他的肩膀,“班长大人,你这是不是有点偏心?怎么就给关知之出题,不给我们出?”   庄家明:“……书借你,自己抄。”   韩琮作为他从初中到高中最好的朋友,老觉得他们青梅竹马有点意思,故意道:“你咋不叫她自己抄?”   “她是女生,你是吗?”庄家明拍掉他的手。   韩琮嘘他:“这儿可不止一个女生。”   “就是,班长偏心哦。”宁玫正好坐在庄家明对面,抬起头来时,一张粉嫩嫩的俏脸映在白炽灯下,光滑细嫩得看不见毛孔,“什么题目,我们能不能看看?”   庄家明递过书去。宁玫绽开个笑容,甜如樱桃,欢欢喜喜接了过去,和纪可人一块儿翻看了起来。   芝芝睇过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觉得自己破案了——她的竹马高中时期可能喜欢的是宁玫,不是程婉意!   唉,男人就是肤浅,小男生更不例外,基本看脸。婉婉这种腹中锦绣的女孩子,可能要年纪大了才懂得欣赏吧,年少气盛,当然是玫瑰扎眼。   家明和玫瑰果然是经典CP,有魔咒的。   她想着,忍不住叹气摇头。   庄家明莫名其妙:“……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她解出了两道力学题,没有再问他,只翻着错题本,慢慢查漏补缺。   庄家明总觉得怪怪的,瞅了她几次,主动问:“题还要吗?”   “不了,你借宁玫吧。”她别过头,脑袋枕在手臂上写作业。   庄家明对上她的后脑勺,左看右看不顺眼,干脆伸手托起她的脑袋:“坐正,这样对脊椎不好,还容易近视。”   芝芝不理他,气沉丹田,努力拗着脖子不动。   庄家明:“……”真幼稚。他松了手,过了片刻,瞥着她说:“你头发上停了只蛾子。”   今已入夏,晚上室内的白炽灯开得这么亮,时常有夜蛾飞进来扑人。芝芝打小就怕虫,被他一下,豁地弹坐起来,死命抓头发:“哪里哪里??!”   庄家明捉弄了她,却并不见高兴,抿着唇说谎:“飞走了。”   “没了?”她将信将疑。   “本来就没有。”对面的宁玫笑眯眯地说,“班长骗你呢。”   芝芝扭过头,瞪着庄家明:“你耍我?”   他:“……”   一阵悦耳的音乐响起,是一中特色的下课铃声。   芝芝冷笑一声,一把扯掉皮筋,收拢抓得乱糟糟的头发:“耍我很好玩吗?你知不知道这样很恶劣?我要是有心脏病,现在就得被你吓到进医院。”   “我不是故意的。”庄家明很少捉弄人,被她一骂,顿时窘迫。   芝芝翻了对白眼送给他,顺便地图炮:“男生就是幼稚!”   韩琮觉得很冤枉:“关我们啥事?”   芝芝哼了声,就着窗户上的倒影重新盘好了头发。然后看也不看他们,低头继续刷题。   庄家明脑子里有点乱,忽然想不起来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吓唬她,想道歉,又觉得她也有错,没事干嘛又不理他。正犹豫着,韩琮叫他:“走,咱们出去溜溜。”   此举正中下怀,他干脆不想,跟着哥们出去了。   这个年纪的男生都正是好动的时候,晚自习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他们也不肯放过,跑到阅读室旁边的篮球场,抓紧打了会儿球。   韩琮一边运球一边说:“家明,我发现你有点怕关知之啊。”   “我哪里怕她了?”庄家明纳闷。   “你平时对谁都能冷得下脸,对她怎么一句重话也不敢说?”韩琮好奇极了。   几年朋友下来,他很清楚庄家明虽是公认的暖男,但绝不是懦弱四面讨好的人,该坚持原则的时候,从来没松动过。所以,借他作业抄没问题,考试帮忙递答案不行,装病请假可以,打架一定记过。   庄家明怀疑他脑子坏了:“怎么会?我老说她。”   他是哥哥,要让着妹妹不假,但也得管着她,每次她偷懒调皮,他都一定会教训她。这还叫不敢说重话?   韩琮:“……你不觉得你‘说’她的时候,和别人不一样吗?”   庄家明想了想,解释说:“其他人都是同学,不好多管,芝芝像我妹妹一样,我当然对她更严格一点。”   韩琮是独生子女,家中并无兄弟姐妹,听他这么一说,自己反倒是先糊涂了:也是,哥哥教训妹妹,自然该是好言好语,不像爹妈那么凶巴巴的。   可是,好像还有哪里不太对劲?他一时想不通,也懒得再想,看准机会突破防御,跳起投篮!   篮球完美落入篮筐之中。   “耶!”他握拳自得,把刚才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到了脑后。   十五分钟转眼即过。   芝芝看着几个运动过后,脸上血气未消的男生,撇了撇嘴。啧,少年人就是精力十足,大热天的还要跑出去打球,肯定是仗着天气热可以直接用冷水洗澡,肆无忌惮了。   “我哪里惹你了?”庄家明看到她时不时递过来的眼风,不解极了,“你干什么又对我横鼻子竖眼睛的?”   芝芝:“看你好看,多看两眼,不行?”   他:“……”女生真的好善变啊。   *   周六上午考物理,下午考信息技术。   考题都十分简单,属于实验班没有意外,七成能考到九十分以上的程度。大家一看闭着眼睛都能过,复习的心一下子淡了。   芝芝平日在地理上花的时间不少,不像考物理那么费劲,翻了翻错题本就没了兴趣,改而翻出双语版的哈利波特,问庄家明:“我们来做听力吧。”   庄家明还记得昨天的事,想问一句“你不闹别扭了?”,又怕她想起旧事,继续怼他,只好忍气吞声,假装也忘了:“行。”   芝芝把书递给他:“那你先出题。”   他们用哈利波特刷题的方式很简单,随便挑一个没啥咒语和专业词汇的段落,抄在白纸上,留出一些填空位置。然后一个人念原文,一个人听着复写,一共十个空,来回三次,谁错的多,谁就得帮对方做一件事。   目前为止,关知之同学输了六次,干过倒水、倒垃圾、带零食、打饭、擦黑板、发作业,血泪无数。   庄家明很快出好了题目,问:“准备好了吗?”   “念吧。”芝芝握紧笔,竖起耳朵。   “Harry,do you know professor Quirrell couldn’t bear to have you touch him?”   少年清润的朗读声传进耳朵里,但芝芝只抓住了知识点:bear,及物动词,忍受,词组有bear down,意为击败压倒,bear on,对……施加压力,对……有影响。   “It was because of your mother,she sacrificed herself for you。”   又有了!sacrifice for词组,为……而牺牲!她拼的出来!   芝芝奋笔疾书。 第46章 时光的剪影   人们对于同样的一天,会有不同的记忆。会考搬到阅读室的这个周末,每个人心里都留下了属于自己的青春回忆。   韩琮记得的是阅读室旁边的篮球场,下课就能摸一摸球真TM爽。他感叹了不下十遍“如果教室搬到这里就好了”。   宁玫记得的是庄家明的物理习题集。临近期末,他已经把高一的这册写完了,所以很大方地借给了出去。她把最后几章没写的综合卷用铅笔做了,认认真真,小心翼翼,一个字没写好都会擦掉重写。   还在边角的地方画了个Q版的小人,写了句“谢谢你啦,老好人班长”。   她期待着他哪天翻开习题本,准备刷题的时候会看到,然后会心一笑,记住了她这个俏皮的举动。   然而,青春的悲剧性也在于此。   这本习题做完后,庄家明再也没有翻开来看过,高一结束后便塞进了家里的书箱,高三毕业后就当废纸卖了。   他始终没有看到。   程婉意记住的则是她来了例假,突然肚子疼。阅读室里又没有饮水机,庄家明注意到后,特地跑到高二的办公室里,倒了满满一大杯热水给她。   六月的天很热,水也很烫,但她捂着杯子,久久不肯放开。   芝芝的记忆是……阅读室开空调真的好凉快,要是考完还能继续窝在这里上晚自习,她一定会流下感动的眼泪。   而庄家明的印象比较糟糕。   他短短两天的晚自习发了三次火,真心觉得班上的一些男生太欠揍了——他吓唬芝芝,也就骗骗她,但某些男生简直还在幼儿园,居然真的捉了虫来吓唬人。   平日里两个班都在顶楼,看不到什么小虫子,这会儿好了,阅读室在底楼,旁边是篮球场和一片绿化带,什么乱七八糟的小虫子都有。   他们就在晚自习的下课时间,偷偷捉了一只特别大的昆虫,趁机丢到了女生的头发上。   当时那个女生就吓哭了。   这只虫长得又黑又肥大,外形格外唬人,旁边的朋友不敢去碰,想用笔挑开,结果一戳,虫子就受惊爬到了衣服里。   “怎么了?”庄家明小跑过来,看到女生眼泪横流的样子就知道麻烦了。   “虫、虫子!”她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庄家明特别温柔地说:“没事没事,我帮你捉走,在哪里?”   她的朋友就指了指她的头发,满脸惊恐:“爬、爬进去了。”   庄家明就拿了支水笔,一缕一缕把她的长头发挑开,最后在领口上发现了罪魁祸首。老实说,看得他也头皮发麻,但绷住了,轻轻用作业本一掸,将它抖落在地,然后赶紧一脚踩死。   “好了好了,死了。”他长松了口气。   女生哇一声哭了出来,抄起笔袋就往丢虫的男生身上砸:“你个混蛋!你神经病!我打死你!!!”   “别打了。”庄家明口头劝着,一动没动。   男生也心虚,抱头被她揍了一顿。   此人记过。   老实说,有了前车之鉴,应该没有人会再搞这种恶作剧才对。可是,成年人永远搞不懂少年人的脑回路。   有个男生看到庄家明帮妹子捉虫,灵机一动:我操,这不是个把妹的好办法吗?于是他想了个馊主意,叫哥们帮他丢虫,自己站出来帮妹子赶走,这么一来,妹子对他的好感度岂不是噌噌噌往上涨??   四舍五入就等于可以谈对象了呀!   他摩拳擦掌,暗中筹备了这个计划。他们有点良心,没丢在头发上,而是丢在了妹子脚下,她果然被吓得叫起来。   进展顺利,他主动站出来想踩死这只虫,谁知道它居然是会飞的,并且一头栽进了另一个妹子的水杯里。   尖叫X2   庄家明:“……”我要打死他们。   第三次,还是男生们。   他们在阅读室里发现了一本《寻秦记》,看过的人都懂,黄易的原著污黄污黄的,他们就当成小X书来看。   但只有一本,没人轮着看,两人抢着抢着,打起来了……   这就是庄家明对会考两天的全部印象。   然后,会考就结束了。   大家搬回教室,日子回归原样,开始奋战期末考。   这个时候,芝芝画好的知识结构图就派上了大用场,依据框架来复习各个知识点非常方便,也很容易在脑海中形成固定印象,展开联想。   平时用功,考试轻松。   不过她还是琢磨出了个新玩意儿:闪卡。这是翻译过来的名字,国外叫flashcard,也译作抽认卡。   一面写名词,一面写内容。芝芝以前复习英语的时候用过,用来抽查其他知识点也不错。只不过以前有专门的本子卖,现在却只能自制。   普通的白纸太软,不适合当做卡片,她就拆了各种各样的包装盒裁成小片。里面白色的一面写上题目,反面贴上便签写内容,拉着庄家明抽签。   “银行的分类及职能。”她提问。   庄家明稍加思索,答道:“中央银行、商业银行、政策性银行。我国的中央银行是中国人民银行,职能是:依法制定和实施货币政策……”   林老师有次路过,围观了会儿,感慨道:“关知之,我发现你还挺能创新的,这办法不错。”   宁玫笑嘻嘻地说:“林老师,她不止会做这种卡,还搞了个知识点框架,做得可好了呢。”   芝芝撇撇嘴:啧,都一年了,宁玫同学还是这么幼稚。她这么说,无非是想希望老师把她的结构图拿去复印,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她太天真了。几年后,各式各样的学习方法会遍布网络,很多人学霸都分享了自己的学习方法,那又如何?有几个人会照办,照办了还坚持?   如果有这份心力,早晚会成功,如果没有,给了武林秘籍也没啥用。   所以她一点都不care,林老师问能不能看看的时候,她很爽快地同意了:“老师你要哪门课的?我就只写了历史和政治。”   “都行,老师欣赏一下。”林老师知道有的尖子生不喜欢分享经验,生怕别人学了去超过自己,对芝芝爽快的态度格外赞赏。   芝芝随手递了历史的过去。   林老师认认真真地看了会儿,表扬她:“你很有想法,要坚持下去,老师看好你。”   “我会的。”她点头。   林老师又征求她的意见,问能不能让历史老师看看,然后叫同学们都学习一下她的方法。   芝芝就笑了:“老师,我不介意,但我不是第一第二,没有说服力啊。”   “那你们就都上去,互相交流嘛。”林老师一锤定音。   于是,期末的最后一堂班会课上,上次期中考的前十名都上去讲授自己的学习经验了。   照理说,庄家明的办法应该是最受欢迎的,然而,他的办法是——“每天的内容及时消化,多做两套题,过段时间就进行总结。”   同学们:你说得我都懂,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一脸冷漠.JPG]   宁玫精乖,着重讲了英语一门,说了说她如何背单词,记忆词根等办法。芝芝听得出是改良过的什么单词记忆法,有点含金量,就是不太诚心。   程婉意则罗列了一些书单,有不少日本作家的作品。她似乎很偏爱那样的文风,甚至咏了自己最喜欢的句子:“迷蒙马背眠,月随残梦天边远,淡淡起茶烟。”   仅仅一行文字,就勾勒出一副静谧而遥远的画卷,确实美。   好些个女生认真抄下了程婉意列的书单。   然后轮到芝芝。   她没有说思维导图的画法,并不是想藏私,而是只要同学用心看书,基本上都能总结出来,各种辅导书上也有总结,没太大意义。   所以,她选择的是以后很火的康奈尔笔记法。   “把你的笔记本分为三个栏目。”她在黑板上画了个长方形当做页面,而后自上而下三分之二的地方画了条线,再在上面的栏目上,从左到右三分之一处又画了一条线,将矩形分裂成大小不等的三块。   “这是主栏目,主要记录课堂笔记。这是副栏,可以写目录提纲,或者修订的内容,下面这部分是总结和思考。”她大致介绍了下,最后表示,“不一定要完全按照别人的办法来,自己觉得合适的才是最重要的。”   2011年,这个笔记法还很新鲜,大家很给面子的鼓掌感谢。   芝芝鞠了一躬,下台坐下,心想,武林秘籍有了,能不能练成,关键在于持之以恒,如果做不到,还不如学庄家明同学多刷题呢。   她忽然想起自己请他帮忙复习六级的时候,很着急地问:“有没有什么秘诀可以教给我?比如三短一长选长的,三长一短选短的,差不多就选C?”   他:“……没有。你好好做题,把单词背了就行。”   说起来轻松,做起来难。上完课回宿舍,就躺着不想动,剧不好看还是小说不好刷,非要和六级单词死磕?所以总有那么几次,她安慰自己休息一两回不要紧,然后愉快地开始刷手机。   咕咕只有一次和无数次,结果可想而知。   她的复习计划没有完成,模拟题只做了三分之一。   当时庄家明同学在视频里沉默了足足五分钟,才和她说:“我每天九点半回宿舍,你和我开视频,我看着你做。”   她:〒▽〒   但不得不说,外部的强控制非常有效,就算只是通过镜头,她一想到有人盯着自己,手机也不敢玩了,美剧也不敢追了,就差上厕所也要报备一下。   压力之下,拖延症萎了。   后来,他就不再和她视频,而是给了她一个单词背诵的网站,让她完成日常打卡后分享给他,并且每周检查一次作业,要是没按时做完规定任务,她就完蛋了。   当时她还以为他是看在她努力的份上良心发现,谁晓得是因为这个和女朋友吵架了……啊啊啊啊啊怎么又想起这件事了!   芝芝拍了拍自己的脸,想把糟糕的回忆丢出去。   然而并没有成功。   下了班会课,她对庄家明说:“你有没有什么读书的秘诀?现在快点交给我,不许藏私。”   庄家明:“……我能有什么秘诀?”   “我不管,反正快点交出来,不然以后就不好问了。”她摊开手心,凶恶地逼问。   庄家明低头看着她的手心,有种迷之直觉:“为什么不好问了?”   因为我不想再害你和女朋友分手啊。芝芝腹诽着,嘴上却说:“因为你以后可能会出国啊,我怎么问?”   总感觉不是这个意思。但庄家明说:“这有什么关系,可以视频啊。”   芝芝:这也太能往她心上扎刀了吧_(:з」∠)_   “你这是什么表情?”他狐疑。   “相信的表情,感动的表情,毫不怀疑的表情。”   庄家明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会儿,说道:“你有不会的,什么时候都能来问我,见外的话,我会生气的。”   芝芝顿住,心想,是的,他对她,一直都是这么好。正因如此,她才更不能让他因此而受到伤害。   这一次,她会好好保护他。 第47章 期末了   庄家明开始怀疑,是不是女孩子长大了,就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他越来越搞不懂芝芝的脑回路了,总觉得她有时候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无端让人不高兴。   张霖同学有相似的困惑。夜晚,宿管巡视过后,他蹑手蹑脚地下床,跑进了卫生间,手捂着手机,软语哄道:“榕榕,我不是这个意思,不不,我只是刚好没看到你发的消息……”   片哥忍不住笑出声:“当孙子呢。”   “榕榕,我不是这个意思。”上铺的男生掐着嗓子,似模似样地模仿着张霖的口吻,吓得大家鸡皮疙瘩层出不穷,纷纷道:“别说了,好恶心。”   “哈哈哈。”模仿的人捂在被子里,闷闷笑了起来。   十五分钟后,哄完女朋友的张霖出来,满头是汗,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刚刚跑完八百米。   “唉,有的时候,我真不知道女生在想什么。”他靠在门板上,由衷感慨。   “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又有个男生说,“你要是懂就有鬼了。”   张霖怼回去:“我不懂,难道你懂?”   对方翻过身,指着自己说:“我不懂,但我知道有人懂。”   “谁啊?”   “我们的班长大人。”   “对对。”片哥火上浇油,“我们班上的女生,哪个看见班长不是脸上带笑?哎哟,我要是有这本事……班长大人,你要不教我们两招?”   庄家明关掉手电筒,说:“我也不懂。”停顿了下,督促他们,“别讲话了,睡觉。”   片哥哼哼:“小气。”   “不,我作证,他真不懂。”韩琮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出卖了朋友,“每次关知之朝他发脾气,他都要问我‘我怎么又惹到她了’,惨!”   “你们青梅竹马,不是应该更了解吗?还需要问别人?”其他人都没有青梅,对这种传说中的CP十分好奇。   庄家明沉默了会儿,说:“女生的想法很奇怪。”   男生们双手双脚赞同,七嘴八舌地议论:“一下子生气一下子高兴,有的时候说的好好的就翻脸了,都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们了。”   “就是啊,明明什么也没说,突然就凶巴巴的。”   “最过分的是,我们都认错了,她们还要说‘不你没错’,没错生个屁的气?”张霖憋不住,幽幽道出恋爱的心酸,“错了不对,没错也不对,到底要我怎么样啊?!”   也有人充当恋爱专家,语重心长地说:“你不懂,女生要的不是你认错,是你的态度,懂吗?态度!”   “不懂啊。”   “那我给你总结一下,就是是你的错,你要认,不是你的错,你也要认。”   “为什么?”   “因为你让你女朋友生气了,这就是你最大的错!”   男生们齐齐“啊”了一声。   庄家明听着不舒服,反问:“错误不分男女,为什么没错也要认?”   “班长,咱们是男人,男人就要让着女人。”感情专家装模作样地教训了一句,然后抖出老底,“我爸就是这么和我说的。”   大家:“……”原来你爹是个妻管严。   对方继续卖弄不知从哪里看来的恋爱经验:“记住,女朋友做什么都是对的,就算不对,参照前面那句话。”   张霖闻言坐起,朝着室友的方向抱拳:“阁下金玉良言,在下受教了。”   室友摸着不存在的胡须,假装世外高人,一脸慈祥地说:“孺子可教也。”   旁观者憋不住笑起来。   然后……“砰砰!”值班的宿管老头用手电筒敲了敲窗户,明黄色的光束照进室内,冷冰冰地问:“睡觉!”   所有人噤若寒蝉,一秒躺倒。   情感讲座被迫提前结束。   庄家明躺在床上,又想起刚才的事。假如是他做错了,他肯定会道歉并且改正,但如果没错,难道因为是女朋友,就变得没错了吗?真是莫名其妙。   再说了,女生也不是都这么不讲道理吧。芝芝偶尔会闹脾气,可错了也会乖乖道歉,从来不会这么无理取闹。   ……等等,他在想什么?   *   接下来几天是期末考。   这关系到大家暑假生活的质量,每个人都很上心,熄灯后的夜聊也改成了打着手电背单词。   当然,不包括庄家明。别人临时抱佛脚,他却像没事发生,一熄灯就闭眼养神,过了十几分钟就睡着了。   室友们听着他平稳的呼吸,羡慕嫉妒恨——为什么老天给了他这样的脸,还要给个这么聪明的脑子呢?就不能劫富济贫一下吗?   上苍不公啊!   期末考的三天,说长很长,说短又是眨眼的事。   高一的学生很快结束了高一的岁月,回宿舍打包行李。高二要分班,宿舍也要重新分过,因此住在一起一年的小伙伴们,或许明年就不会再住一个寝室了。   甚至,因为一中只要求高一的新生住校,高二起可以走读,有的人已经选择不再住宿。   程婉意就是其中之一。   她和芝芝说,原本母亲就不赞同她住学校,觉得不方便也不卫生,但一中非常强势,要求学生们至少尝试一年的集体生活,她才会和那么多人一起住。   “大家住在一起虽然热闹,但是不太方便。”程婉意对集体生活的感受很复杂,既觉得新鲜有趣,也觉得麻烦闹腾,但总得来说,还是松了口气——以后再也不需要和人抢厕所和水龙头了。   其他人却在依依惜别。   比如农村出身的刘心怡。她刚开学的时候比较自卑,和室友相处有些敏感,怕她们看到自己便宜的肥皂,洗到褪色的内裤,遮遮掩掩,小心翼翼,以至于大家都觉得她小家子气,不肯和她交朋友。   但是,有一天杨榕榕扭了脚,下楼一瘸一拐不方便的时候,是她主动站出来,把同学背下了三楼。   她生得瘦小,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背人的。杨榕榕心惊胆战,唯恐自己掉下来,谁想刘心怡稳稳当当把她背下了楼,还笑着说:“我在家也帮忙干活的,你这点分量不算什么。”   今时今日的农村,当然已经现代化了很多,可工作量放在那里,不是普通在家娇养的妹子能比的。   接下来几天的早上,她都等着杨榕榕洗漱完,将她背到楼下才去晨跑。   在一个班一个寝室,生活基本重合,就算家境不同,也不愁没有话聊。一来二去,她们就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可是,刘心怡和芝芝上次的问题一样,逐渐跟不上实验班的节奏,几次考试的名次都在一百开外,恐怕无缘高二的实验班。   杨榕榕比较娇气,这会儿眼眶都红了。刘心怡安慰她:“我们只是分开上课,平时还和以前一样。”   “嗯啊。”杨榕榕点点头,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和以前一样。”   芝芝笑着摇了摇头,继续收拾铺盖。年轻的时候,我们都以为《友谊地久天长》,后来才知道,《童话》里都是骗人的,最终都是《老男孩》:“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一去不回来不及道别……各自奔前程的身影,匆匆渐行渐远……”   多少人毕业一别,再也未见。   *   兵荒马乱的搬行李回家后,暑假就正式开始了。   庄家明暂时还没想过开学后要和青梅分开的事,他在犹豫另一件事。这件事他想了好几天,想要问一问芝芝的意见——他越来越习惯向她征求意见了。   “什么?你要在家做饭?”芝芝听完竹马的想法,颇有些意外,“为什么呀?”   “我去奶奶那里吃饭,她肯定会给我做很多菜。”庄家明无奈地说,“我不想她太累。而且,如果家里有饭吃,我爸就不用吃单位的食堂了。”   庄鸣晖以前也没这么忙,午饭没办法,晚饭一定会尽力回家吃,以便和妻子儿子多相处一些时间。妻子死后,他想替儿子多挣些家底,这才经常加班熬夜。   芝芝懂了,但她不建议:“做饭很难的,每天买菜不说,洗菜、切菜、做饭、洗碗,超级麻烦。”   “反正是暑假,没什么事做。”庄家明已经在网上下了好些菜谱,研读过后发现没自己想的那么难,“我本来想让奶奶教我,但估计她不肯。”   庄奶奶是个保守的老人家,坚信男人不该进厨房,绝对不可能允许自家孙子学烧菜做饭。所以说归说,庄家明还没想好怎么和爷爷奶奶开口说。   “我要是说,想给我爸每天送饭,你觉得他们会答应吗?”他问。   芝芝:“……肯定不会。”   庄家明叹了口气,他也这么想。   芝芝在枪毙他的念头和鼓励他之间犹豫了半天,最后想想他早晚要出国,锻炼出一手好厨艺也不错,便仗义道:“那这样吧,你别和他们说,自己偷偷做,做好了再给他们看。他们看到你能做到,说不定就松口了。”   大人对孩子独立的态度很复杂,一方面觉得他们什么都做不好,有种不信任感,另一方面,等到孩子真的独立了,他们又会觉得失落难过。   这种时候,行动永远比言语来得有说服力。   庄家明采取了青梅的建议,决定从明天开始,试着自己做一顿饭。   芝芝指点他:“最开始难度不要太高,从番茄炒蛋和红烧排骨开始吧。”   庄家明点了点头。   他行动力强,计划好今天做的事,不会拖延到明天。隔日一早,他就早早起来,去附近的菜市场买了菜,又按照菜谱里列的清单,去超市里买好了调味料。   芝芝八点多起床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出门回来,还给她带了早饭。   她:“……”这种人考不上藤校,世界上就没人能考了。   “吃吧。”少年把豆浆油条放在她家桌上,淡定地说,“吃完过来帮我的忙。”   芝芝:“帮啥?”   “就……帮我念菜单?”庄家明初次尝试做饭,心里没底,下意识地想她在旁边作陪。   芝芝松了口气:“行。”   幸亏没叫她帮忙烧菜,以为她会烧烤就会做饭,那可就大错特错了。独自生活的人,谁耐烦自己开火,下班回家累成条狗,当然是选择叫外卖吃。   她会烧烤,会做三明治和沙拉,会手磨咖啡,但是烧菜么……呵,老阿姨也有没来得及学会的事儿啊。 第48章 做饭   做饭,说简单很简单,说难也很难。   刚开始的时候,就算是学霸也一样笨手笨脚。芝芝看着他切得软趴趴的番茄,剁得大小不一的排骨,深深叹了口气:“算了,我来帮你吧。”   “没事,我自己来。”他有点不好意思,不肯让她接手。   芝芝道:“一口气吃不成胖子,咱们俩一起弄快一点,不然中饭来不及吃。”   庄家明不是好面子的人,听她这么说就答应下来,但不同意她动刀,只肯让她打鸡蛋。   芝芝很囧:“说不定我刀用的比你溜。”   “你削个苹果都会弄到手,你忘了?”庄家明反问。   芝芝大恨。重生回来相隔十余年,她早把童年的事忘了个七七八八,现在想找出件打击他的梗都没办法,真是岂有此理!   “庄家明,你芝芝姐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技术!”她推开他,在刀架上取了一把光亮的菜刀,“看我的。”   她看准排骨,重重剁下。   砧板弹了弹,排骨应声而碎,而后……飞到半空,重重跌落,并且好巧不巧,落到了垃圾桶里。   庄家明静静看着她:“很准。”   芝芝:“……意外。”   她切普通的肉是没问题的,但排骨比较硬,她估摸着自己现在的臂力没法轻易斩断,所以稍微、真的是稍微使了点劲。   “还是我来吧。”庄家明没嘲笑她,“你们女生力气小,一会儿手酸。”   实际上现在就有点酸了。芝芝揉揉手腕,决定把天鹅臂和平板支撑提上日程。   接下来的工序就简单很多,芝芝打好蛋液,加料调味,然后把油烟机打开。庄家明握着炒锅的手柄,小心翼翼地倒入油和蛋液,挥动锅铲翻炒。   “翻翻翻!快焦了!!”芝芝催促。   他手忙脚乱地把蛋倒出来,却已经太迟了,金黄的炒蛋上,有着大片焦黄,显然是过了头。   芝芝怕他气馁,昧着良心说:“不错不错,焦一点更香,炒番茄吧。”   庄家明看了她眼,依言开始炒番茄,过了几分钟,再把鸡蛋倒进去一起翻炒——当然,无可避免地更焦了。   他自己看着都没什么食欲,自然不好意思叫芝芝尝:“我尝尝。”   吃了口,蛋焦而咸,番茄又生了点,口感非常难以形容。他放下筷子叹气:“再试试排骨吧。”   排骨焯水,撇去浮沫,捞出。再放油、调料和排骨一起翻炒,再盛出。洗干净锅,再放酱油、白糖和水,加入排骨,等待汤汁收干。   整个过程最多二十分钟,但庄家明浑身冒汗,觉得比跑八百米都吃力。   而芝芝啥也没干,只帮忙递调味料,也累得心力交瘁:“好麻烦,居然要弄进弄出这么多次,红烧排骨不是很简单的吗?我爸做起来可快了。”   庄家明:“……我也没想到。”   他以前觉得炒菜就只是把菜和调料加进去翻炒一下就行了,现在想想,好像太天真了。   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对视了会儿。芝芝叉腰:“我累了,歇会儿,咱们吃个冰棍吧。”   “你吃吧,我收拾一下。”庄家明难以忍受一片狼藉的灶台,撸起袖子先洗碗。   芝芝很没良心地抛下他,独自吃起了光明冰砖,边吃边说:“菜都炒了,中午我就在你家吃了吧,好歹还有我一份功劳。”   “不用。”庄家明知晓她是好意,菜做出来总归要人吃,但弄成这样,他实在不好意思叫他陪自己受罪,“我吃得完。”   “得了吧,夏天那么热,菜最好不要放过夜,我陪你。”她打了个哈欠,给父母打电话说中午不去吃了。   关父、关母以为她出了门,没有多问,说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等到晚上回来,芝芝又通知他们“明天不去吃”,这才疑惑:“你去哪里?”   庄奶奶传统,不爱让男人进厨房,关家却没有这个规矩,掌勺的一直是关父。故而芝芝未曾隐瞒,把庄家明学做饭的事和盘托出。   关母大吃一惊:“这怎么行?他还在读书!”   “怎么不行,庄爷爷和庄奶奶年纪都大了,万一身体不舒服,总不好要老人家带病做饭吧?”芝芝随口道,“再说了,他要是以后出国留学,不也得自力更生?”   这个道理,关母不是不知,但依旧心疼——在她看来,孩子们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其他什么都不用操心。可转念一想,没了妈的孩子到底不同,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不由又叹了声:“家明命苦。”   “行了,你少说两句,被家明听到多难受。”关父站在阳台上抽烟,对面是一户户人家亮起的灯光。正对着的那家,一对夫妻正追着几岁大的小娃娃喂饭,让他记起了女儿和家明小时候的样子。   芝芝调皮,不爱吃饭,每次喂她都要又哄又骗,一顿饭下来,他和老婆都累个半死。家明却乖得很,自己坐在椅子里慢慢舀着白米饭,还时不时说“妹妹吃”,懂事得让人心疼。   他叹了口气,板着脸说:“你们才几岁,在家里动刀动油的太危险,明天你叫他来店里,我教他。”   芝芝惊讶:“啊?”   “啊什么啊,就这么定了。”关父一锤定音。   芝芝只好“噢”了声,转达了这个消息。   庄家明很难为情,拒绝道:“这不太好吧,叔叔要做生意,教我太浪费时间了。”   “我爸烧菜是多少年的手艺,你让他指点你几天,省不知多少事。”芝芝努力说服,“咱们上午九、十点钟去,没啥客人,不妨事。”   他还在犹豫。   芝芝吓唬他:“他们都觉得你在家搞太危险,你要是不同意,回头肯定告诉你爸,到时候就没戏了。”   庄家明听着有理,便同意了。   *   一个人只要肯下功夫去做一件事,就算不能尽善尽美,也不会糟糕到哪里去。何况,关父教得仔细,庄家明学得认真,不出一周,做徒弟的就能单独做些简单的菜色了。   庄家明不知道该怎么谢这个长辈好,犹豫来犹豫去,用零花钱买了荔枝送过去,怕他们不收,特地说是给芝芝的。   关父很欣慰,收下了水果,叫他去阳台说话:“家明,东西叔叔收下了,这个社会就是讲究人情往来,你懂这个道理,我很高兴。”   庄家明窘迫地低下头。   “不过就这一次,你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在我和你阿姨心里,你就像是我们的另外一个孩子。”关父的工作不比庄鸣晖高大上,收入也不见得多,但精于人情世故上,这会儿娓娓道来,自有一番说服力,“你和我们太见外,反而疏远了,明白吗?”   庄家明点了点头,耳朵微红:“对不起……”   “傻孩子,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做得很好。”关父笑了,拍拍他的肩膀,“芝芝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和她妈就不知道能少操多少心。”   庄家明忍不住替青梅辩解:“芝芝很懂事。”   “比以前好点。”关父称赞起别人家的孩子来毫无压力,但对待自己的女儿却十分吝啬,只肯说“好一点”,“要不是这样,她和你分两个班读,我还真不放心。”   “不放心啥?”芝芝探头过来,恰好听到这句,“又在说我坏话?”   “什么坏话不坏话的。”关父瞪她,“大姑娘了,还一点都不懂事。”   芝芝:“……”说她坏话还要倒打一把,有没有天理了?   庄家明轻轻笑了起来。   *   既然出了师,庄家明就开始了给父亲做饭的计划。考虑到庄鸣晖一大早就走,他选在晚上下厨,饭菜烧好后放进冰箱冷藏,明天带去单位热一热就能吃。   芝芝闲来无事,去他家里围观。   短短十天不到,那个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少年就换了个模样,有条不紊地切着土豆和胡萝卜。虽然动作慢了些,但切出来的土豆萝卜丝大小均匀,少有断裂。   下锅翻炒时,对菜谱上所谓的“少许盐/醋/酒”也有了数,不像之前,看到这类描述只有懵逼的份。   除了酸辣土豆丝,他还试着做了道糖醋里脊。   里脊肉要用调料和蛋清腌制过,每家的比例不同,庄家明是跟着关父学的,自然也是按照关家的菜谱来。   不多时,芝芝就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庄家明盛到碟子里,让她尝味。她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块塞进嘴里,细细咀嚼。   他很紧张地问:“怎么样?”   有点酸,番茄酱放多了,糖放少了,但对于才下厨的人来说,这点小瑕疵根本算不了什么,没老没生就很棒了。芝芝咽下,大夸特夸:“特别好,特别棒,叔叔肯定会感动死的。”   庄家明由衷松了口气,拿出新买的便当盒,将饭和菜按格子盛好,还用胡萝卜丝在白米饭上摆了个笑脸。   芝芝因为他的童心而失笑,但笑着笑着,突然笑不出来了。   眼前十七岁的少年,和记忆中归国的青年重合了起来。她还记得,那天她奉母上之命,来庄家借葱,一进门,就看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他刚刚到家,在厨房里下面条吃,打鸡蛋、切火腿的动作轻巧而熟练,一看就知道经常做。   她当时就呆住了。   他看见她,一下子就猜到了她的想法,笑着说:“在外面吃不到这些东西,我就学着自己做了,你要吃吗?”   她犹豫了下,疏离地摇头:“我来借葱。”   庄家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顿了好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说:“在阳台上,你自己拔吧。”说着,捞面出锅。雪白的面条里撒着碧绿的葱花、艳红的火腿、黄澄澄的鸡蛋,又滴了几滴香油,令人食指大动。   她饿得很,可是忍住了,说了句“我妈还等我吃饭”就逃之夭夭。   时光倒转,十七岁的庄家明也问她:“你要吃吗?”   恍惚间,芝芝有种错觉,这句话仿佛是个魔咒,在暗示她:一切还未发生,你可想要改变答案?   这是个极其富有诱惑力的问题。为什么不去改变呢?他还年轻,很容易受到身边的人的影响,而她现在是他除了亲人外最依赖的人,想要趁虚而入并非难事。   她了解庄家明,假如自己坏一点,不断表示没了他就活不下去,他是不会推开她的。而一旦确定了关系(不管是哪个关系),她小心经营,两人没有理由分手。   重生回来拣大佬,一路抱着大腿飞升,爽不爽?爽翻了!   谁不想一夜暴富,谁不想天降忠犬,关知之只是个普通人,说不心动,绝对是在自欺欺人。君不见她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回忆彩票号码(咳,虽然失败了)。   但对庄家明,她不想这样。   她的改变,应该是避免他因为青梅的求助,以至于和女友不欢而散,应该是让他变得更厉害,拥有更美好更广阔的舞台,应该是放他自由,让他去选择真正喜爱的人。   爱是克制,不是放纵。   占有虽好,难得成全。   芝芝沉默了会儿,放下筷子说:“不了,我爸今天烧了我喜欢的菜。”   纵然知晓,今朝陪他苦练技艺,来日这顿饭也不会做给她吃,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帮助关知之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想过回报。   所以,她不后悔,哪怕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第49章 心有千千结   正如所有关于回到过去的影片所讲述的,重生必然会带来蝴蝶效应。哪怕芝芝没有刻意去改变过什么,但任何一个行为的改变,哪怕只是换一条路走,多吃一口饭,都会带来一连串的变化。   庄家明学会做饭,算得上是蝴蝶效应里比较明显的一件事了。芝芝不知道他是受了什么刺激,不过想想这绝非坏事,也就没有深想。   没想到的是,此后又发生了一件过去她没有印象的“大事”。   庄爷爷晨起散步的时候,被没有拴绳子狗吓了一跳,一不小心摔了跤,住院了。于是乎,庄奶奶前两天刚数落庄家明“没出息的男人才进厨房”,这会儿就庆幸孙子会烧饭,不然她医院家里两头跑,肯定忙不过来。   左右是在放暑假,庄家明无事可做,便说要去医院帮忙。庄奶奶拒绝了几次,他都不听,最后只好带着欣慰又担忧的复杂心情答应了下来。   这一天,他刚到病房,就听见庄爷爷在和隔壁床的病人吹嘘:“我孙子,不是我说,真的会读书,在哪里读书?一中啊,这次期末考又考了第一名。”   庄家明:“……”他决定晚点再进去。   可他低估了老年人对炫耀孙子的决心,足足等了五分钟,他爷爷还没说完,并且越说越离谱,“没有人比我孙子更孝顺”“知道我喜欢吃猪耳朵,每次来都要买,我拦都拦不住”……他生怕他再编出什么离奇的事,赶忙推门进去。   然而,被抓了个正着的庄爷爷毫无心虚之意,甚至满脸欣喜地介绍:“我孙子,家明,我刚还在和宁奶奶说起你呢。”   庄家明礼貌地叫了声“奶奶好”。   “哎,真是个端正的孩子。”宁奶奶原本以为病友是夸大其词,一见真人,立刻被庄家明的好样貌和懂事的气质俘虏,笑得慈祥极了。   庄爷爷说:“也巧,你宁奶奶的孙女和你好像是一个班的,是吧?一中一班?”   “我孙女叫小玫。”宁奶奶笑眯眯地问,“你认不认得?”   庄家明吃了惊:“宁玫吗?”   “对对,果然是一个班的。”宁奶奶更是高兴,把传闻中考过孙女的第一名和真人联系了起来,连连夸奖,“我们家小玫总说起你呢,会读书,特别厉害。”   庄爷爷反而谦虚起来:“也没什么,他就是读书比平常人用心了点。”   庄家明硬着头皮打断老年人的商业互吹:“奶奶呢?”   “你奶奶去打热水了。”宁奶奶回答。   “那爷爷,你要上厕所吗?”庄家明又问。   庄爷爷不太好意思地点点头:“你给我把壶拿来。”   庄家明便拉上帘子,服侍爷爷解手。   刚完事,庄奶奶就回来了,看到庄家明过来很高兴,问他路上车堵不堵,午饭吃了什么。   “昨天剩了点菜,晚上我爸回来,再弄新的。”医院里有饭菜,庄奶奶原本想自己熬骨头汤给老头子养养,被庄家明和庄鸣晖父子联手否决,故而老两口最近就在医院解决吃饭的问题。   而庄家明每天吃过午饭后来换奶奶回家休息,等晚上再回家准备和父亲的晚饭——庄鸣晖现在天天回家,一来陪儿子吃饭,二来,次日清晨可以在上班前去医院探望下父亲。   庄奶奶盯着庄爷爷吃了午饭,终于坚持不住,准备回家睡个午觉。   庄家明知道爷爷也有午睡的习惯,替他拉好了帘子:“爷爷你睡会儿,有事叫我。”   “好好,你也不用一直待在这里,出去转转好了。”庄爷爷不舍得拘束孙子,叮嘱道,“我有事会按铃叫护士,没事的。”   庄家明应归应下,却并未照办,而是在窗边放了把椅子,低头看书。   宁玫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穿着白T的美少年倚窗而坐,金色的阳光洒满肩头的绝美场景。   她的呼吸一下子就停止了。   老实说,高一刚分班的时候,她接近庄家明,除了那么一点点的好感度外,更多的是想让程婉意不痛快。至于喜欢他?Oh,不,她和其他肤浅的女生才不一样,绝对不会因为一个男生长得好就喜欢他。   但庄家明不止是长得好看。   他在男生面前维护她——说起这个,她的心态很矛盾,一会儿认为男生在背后议论自己,正是证明了自己的魅力,一会儿又非常厌恶他们评头论足——所以,她有时恼恨庄家明看不见自己的优秀,有时又觉得他的行为很绅士。   不知从何时起,她越来越想在他心里留下印象。他注意她的时候,她激动又紧张,周身的毛孔会散出大量的热量,他注意不到她的时候,她总会忍不住大声一点说话,或是从他桌前走过。   她想她是喜欢上他了。   因为这样,她反而不大想再针对程婉意和关知之——不能让男生认为你在为他们争风吃醋,他们会把尾巴翘到天上去。所以,越是在意,越是要表现得不在乎,和别的女生不一样,才算是与众不同,对吧?   她甚至还会开一些他和程婉意或者关知之的玩笑,当着他的面,或者其他人的面,表现出那种调侃又无所谓的态度。   今天也不例外。   哪怕心跳如雷,宁玫也竭力表现出一副吃惊而不惊喜的态度:“班长,你怎么在这里?”   “我爷爷骨折了。”庄家明压低声音。   宁玫也放低嗓音,柔声道:“我奶奶也是,扭到了腰。”   “我知道。”他指了指宁奶奶的病床,“她睡着了。”   宁玫心底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欣喜。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是故事的女主角,因缘际会就能和男主的人生产生交叉。   她轻手轻脚地放下东西,靠过去问:“你在看什么?”   庄家明给她看封面,《瓦尔登湖》。   “平时看你借的书都是习题册辅导书,没想到你还会看这个。”宁玫靠在窗台上,柔和的阳光渡在她的发丝上,像是变作了金棕色,温柔又灿烂,少女的身体被薄薄的夏裙勾勒,凸显出发育期的特色。   庄家明猝不及防看见了同班女生的另一面,吓一跳,不自然地低下头:“随便看看。”   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就鼓励他和芝芝去图书馆借书看,有些书看不懂也没关系,读书百遍其义自见,读着读着就懂了。   他也觉得武侠小说更有趣些,初中的时候也熬过通宵翻读,但闲来无事的时候,就会读一读这些名篇。   看得多了,确也品出了几分兴味。   宁玫笑嘻嘻地说:“我老看不进去这种书,大概是没有文艺细胞吧。还是理科更适合我,对了,你以前有没有参加过竞赛?我初中的时候……”   闲来无事,庄家明和她聊了起来,好像说了很多话,但他回到家里时就不太记得了。   《瓦尔登湖》还剩最后一百页,他吃过晚饭没一会儿就看完了,想去隔壁问芝芝换一本。   他们俩一直换书看。   但芝芝家里没有人,打她电话也没接。   一直到晚上七点多钟,门口才传来脚步声。庄家明开门出去:“你去哪儿了?”   芝芝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拎出钥匙开门,闻言答道:“游泳。”   他讶异。   “市中心那边有个新小区,里面有游泳池,晚上五点到七点,三十块钱。”她打着哈欠,“我教个小屁孩游泳,一对一,一天五十块。”   天气热得很,能下水游两圈再好不过,既能解暑,又能塑形,更不要说还能赚个外快。芝芝非常满意自己的机智,有心在这个暑假攒点私房钱。   “你去几天了?”庄家明跟着她进了家门,心里莫名失落,“都没和我说。”   “你不是忙着照顾你爷爷么,我也没碰到你。”她抿了抿唇,若无其事地说,“庄爷爷怎么样,好点没有?”   “还好,就是出院后还得养上一段时间。”庄家明竭力忽视自己的不安,“对了,我今天碰到宁玫了。”   “她病了?”   “是她奶奶,正好和我爷爷住一个病房。”   她拧着头发,随口道:“那你们可以做个伴了。”   不知是她态度太漫不经心,还是这个作伴刺激到了某根敏感的神经。庄家明心里突然窜起一簇无名之火:“关知之!”   “干嘛?”芝芝吓一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庄家明想质问她,关键是,他并不知道自己想质问的是什么,定定地看了她几分钟,抿着唇说:“没什么,你说得对。”   然后,他就莫名其妙地转身回去了。   芝芝在原地立了会儿,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自顾自洗澡洗头发,暑假作业摊开在桌上,却久久没有下笔。   她大致猜得到他在生什么气。有些事情,就算没有任何言语,也能够通过最细微的地方传达出迹象,他应该是察觉到了她的疏远。   高一整年,他都在争取挽回他们的友谊。她知道,也很感动,可是青梅竹马的关系真的很尴尬。   她维持着友谊,他或许觉得开心,但他的女朋友和她都不会高兴。   被人指着鼻子骂“婊”的经历她这辈子都难以忘记,能想象她一打开校内就看到对方的闺蜜指着她的鼻子骂吗?   平白无故被扣了小三的锅,芝芝超级愤怒,很想骂回去说“你才是三你全家都是三”。   但她忍住了,想着真要是骂回去,估计庄家明夹在中间很难做人,遂压下了火气,捏着鼻子道歉,表示自己不知道会给她带来这样的困扰,真的很对不起,以后不会再打扰了云云。   当时,她觉得自己的道歉绝对算得上诚心(甚至还有点忍辱负重)。可惜就像所有上网的人都知道的那样,这不但没能解决问题,反而把事情弄得更糟糕。   ——这个道歉看着更“婊”了。   尤其是后来事主找到她,痛骂了她一顿“绿茶婊”,说什么“他说我不该来找你,把‘无辜的人’拖下水,说我冤枉人,我冤枉你了吗?他看不出来你的心思,我很清楚……好了,我们分手了,这下你高兴了?你处心积虑不就是想拆散我们吗?”   毫不夸张地说,芝芝直接被吓蒙了。   她原本觉得自己行的端坐得正,没什么好怕的。但分手的结果一出,她就没办法再心安理得下去,反复想:真的有这么严重吗?补个课而已啊,他还给别人当家教呢,为啥轮到我就变成三了?他就是隔着视频看我写作业,TM比老师还严格,有个毛线的JQ?   但再不想承认,结果就在那里。   她越想越愧疚,很想和庄家明解释说“我不知道会这样”,但考虑到上次弄巧成拙,思来想去,也没把消息发出去。   也幸亏她没有,如果再发这么一条消息,估计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选了个当时看起来是缩头乌龟,但事实证明非常明智的办法:和他断绝联系。   她不再针对这件事做出任何回应,注销了校内,专心复习六级,然后在下半学期找了份很忙碌的实习,彻底与他割裂了人生。   如今回首再看,芝芝已经知道错误在哪里。   她犯的错,是太自以为是,以为没做就不必怕,其实落入别人的眼中,未必是这么一回事。   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   人生在世,不仅要问心无愧,也要记得避嫌。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却摔了一个跟头才学会,好在不算迟。同样的误会,这回应该不会再有了。   但怎么好像不太对。   芝芝反思,是不是因为他现在还没有谈恋爱,所以对她的疏远会格外敏感?或许应该放慢脚步,等到大学再说。   可是,她也有她的顾忌。   别看她今天信誓旦旦地说“我可以”,时间久了,很容易放不开手,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   就好像减肥一样。   回来前,她好不容易减到了90斤,和肥肉说了拜拜,现在直接就80斤,当然可以仗着体重轻多吃点好的。可一旦放纵自己,再飙到100斤轻而易举,到时候再说要减肥,又得经历一次痛苦的过程。   相比之下,当然是从80斤就控制饮食加强锻炼来得明智。   更别说感情之复杂,非减肥能比,能成功一次,不一定能成功第二次。   问题是,她现在想到他会难过,就非常不忍心……啊啊啊救命啊!为什么重生小说都是教攻略男神的,没有这种教程啊!   芝芝抓着头发,打心眼里觉得,重新再选择一次,并不比原来的路更简单。   人生永远不能作弊。 第50章 夏天的夜晚   庄家明很少和女生发脾气,更不要说芝芝。她年纪比她小,就算只是几个月,那也是妹妹,哪怕做错了什么事,他也愿意原谅她。   但这次不。他特别生气。   气到三天没理她。   当然,也没有如她所说,和宁玫“作伴”。宁奶奶只是扭到了腰,住院观察两天没啥大事就安排出院了,他们俩充其量也就寒暄了下,其他也没什么。   又过了两天,庄爷爷也出院了。   和父亲商量过后,暂停了在家锻炼厨艺的计划,继续去奶奶家吃饭打卡,以免庄爷爷有什么事,庄奶奶一个人搞不定。   这么一来,他的作息又回归正常,每天晚上六点多回家。   坐在公交车上的时候,他看着西边渐渐暗下去的天色,紫中带着橙,很漂亮,路灯已经亮起来了,散发着淡淡的黄色暖光。   路边有三三两两的家长拿着泳圈,牵着小孩子往前面走。   他恍然想起来,芝芝好像就在这个小区里的游泳池兼职。现在六点多,天色尚可,但七点多回家,肯定已经暗下来了,那岂不是要走夜路?   这么一想,顿时坐立难安。   恰好这个小区门口设了公交车站,他想也不想就下了车,顺着人流往里走。   人很多,大部分是家长带着小孩子,也有中学生和老年人,十分热闹。不宽的小路上挤满了人,空气里散发着汗液的气味。他跟着走进去,听售票的阿姨说,下水要30块,陪同不要钱,只是买了票的才有彩色的手环,谁没戴手环就下水,要罚款50。   庄家明没打算下水,径直沿着通道走了进去。   一深一浅两个泳池里挤满了白花花的身体,老人、小孩、家长挤在一起,像是一锅煮熟的饺子。   池边亮着路灯。   他在人群中寻找芝芝的身影。   找到了,在浅水池的边沿,她正托着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教她踢水。小朋友胡乱使劲,两条腿蹬得很有力,一不留神,踹到了纠正她动作的芝芝身上。   正中胸口。   他看到她的脸扭曲了下,飞快按住了胸前,但忍着不说,继续掰小妹妹的腿:“蛙泳的腿不能这么翻,我抓着你,你感觉一下。”   小朋友的妈妈就坐在一边看着:“宝宝好好听老师的话,认真学。”   庄家明没有上前,安安静静看着。   芝芝教到六点半,天色已经非常昏暗。她精疲力竭,不想穿过丛丛人肉森林,爬着台阶上去,手撑着泳池边缘,打算直接跳出来。   水有浮力,她一蹬,人就脱水而出,坐到了岸上。   庄家明也是才看清她的模样。泳衣是新买的少女款,花色和造型都很普通,上身背心,下身短裤,但浸饱了水,十分贴身,露出了雪白的胳膊和浑圆的大腿。   背脊很瘦,胸前却有弧度,甚至因为她不停地揉着胸口,形状愈发明显。   他突而面红耳赤,踟蹰老半天,方才慢吞吞走过去:“芝芝。”   “呀!”芝芝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里?”   他竭力保持镇定,若无其事地说:“你不是说在这儿么,我路过,就进来看看。”   芝芝长长“呃”了声,有点感动——她觉得这是个示好的表现,代表他主动道歉,揭过了上次的争执——犹豫了会儿,顺坡下驴:“哦,这样啊。”   “嗯,你要回去了吗?”他问。   芝芝点点头。   “我去外面等你。”   “好。”   庄家明在门口等了几分钟,她套上T恤出来了,里面的泳衣没脱,水渍洇湿了衣服。他奇怪地问:“干什么不换掉?”   “听说前两天有个变态。”芝芝露出嫌恶的表情,“这里管得不是很严,我有点担心,干脆不换了,反正没多远,回家洗澡。”   庄家明大吃一惊:“你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   “已经报警了,和你说干什么?”芝芝纳闷。   他抿起嘴角:“我来接你,你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芝芝摆摆手:“就十分钟的路,我也不走小路,不会有事的。”   两个人正说着话,前面却传来一个女声的尖叫。他们抬头看过去,才发现前面树丛里跳出了个看不清脸的男人,正对着个女学生脱裤子。   “我日!”芝芝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劈头盖脸地骂人,“神经病啊!有唧唧了不起啊!滚开!”   她说着,论起手里的泳镜就砸。   变态提上裤子,掉头就跑。   庄家明万脸懵逼,他既没有见过这种变态,也没想到芝芝居然会说出这种话,彻底惊呆了。   芝芝转头安慰女生:“别哭了,我把人骂跑了,没事的。”   女生啜泣不止。   庄家明回过神来,快步上前:“没事了,你家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大概是男生看起来更有安全感,她不哭了,指了指前面的小区。芝芝就拉着她的胳膊,带着她往前走:“没事了,这种人就是变态,说不定还阳痿,一般正常的人谁会那么无聊——你以后别一个人走这条路了,找个人陪你吧。”   女生红着眼睛点头。   芝芝和庄家明就一路送她回了小区,看着保安送她上楼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芝芝忍不住疯狂吐槽:“我们这里居然还有这种变态,我从来不知道,呕,真是太恶心了。”她也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变态,一想到对方或许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浑身起鸡皮疙瘩。   “现在知道怕了?刚才冲那么快干什么?”庄家明紧绷着脸,“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这种事就是要一鼓作气,吓跑他才行。”芝芝没经验,但有理论知识,“而且我知道你在,咱们三个人,他不敢怎么样的。”   “关知之!”他拔高声音。   芝芝瞪回去:“干什么?!”   他又气又难受,好一会儿,声音缓和下来:“没什么,对不起。我不是想吼你,但是太危险了,你该让我去的。”   芝芝想,让你去个屁,你才几岁,我又几岁了,口中却安慰:“谁去都一样,我去难道你会丢下我不管吗?没事的,我这不是没什么事么。”   庄家明不想和她吵架,只是说:“我明天来接你。”   虽然路上人不少,可凡事都怕个万一。芝芝想想,没拒绝:“好,我七点左右结束,你在门口等我就行了。”   “那说定了,你不能反悔。”   “嗯嗯,那你也要答应我,这事别和我爸妈说。”芝芝叮嘱道,“咱们就说听别人说的,让他们知道我碰见了,肯定会很担心。”   庄家明同意了这笔交易。   回到家后,芝芝赶紧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头发湿漉漉的,她也不想用吹风机,就在阳台上乘凉等干。   庄家明在自家的阳台上看见,想她一个人在家,或许会害怕,便敲敲窗户:“看不看电影?”   芝芝举手:“看。”   “过来。”   她就带上冰牛奶和荔枝过去了。   “看什么片?”   “我看有人说《恋空》很好看,你要看吗?”   芝芝应该看过,但剧情基本上忘了,只记得主演是新垣结衣:“看吧。”   《恋空》的剧情狗血到无以复加,强暴、怀孕、不治之症,中国的学生看了会怀疑人生——同样是高中生,他们的青春里有这种东西吗?   但镜头很唯美,新垣结衣很漂亮,打发时间也不错。   芝芝捧着碗,里面是满满一袋的碎冰,藏着一颗颗冰冻后的荔枝。这是她对夏天最基本的敬意,蝉鸣聒噪,空调呼呼,再来几颗冰荔枝,人生就非常圆满啦。   庄家明看她辛辛苦苦剥壳,问:“冰箱里有西瓜,吃吗?”   “糖分太高,不吃。”芝芝递了荔枝给他,“吃这个吧,冻得正好。”   荔枝放在冰箱里冰冻过后,会有极其奇妙的口感,冰冰凉凉,酸酸甜甜,一颗下去,赛过神仙。   庄家明接过来,手指捏破壳,一瓣瓣剥下来。他突然想起来,有篇课文讲得就是荔枝。   “壳如红缯,膜如紫绡,瓤肉莹白如冰雪,浆液甘酸如醴酪。”他还能背得出课文,“你还记不记得是哪篇课文里的?”   芝芝惊恐地看着他:“你是魔鬼吗?”看个电影还要考课文,神经病啊。   他道:“答不出来就算你输了。”   芝芝鄙视他,好幼稚,嘴上乖乖回答:“《南州六月荔枝丹》,但这不是作者写的,是他引用了白居易的《荔枝图序》。”   哼,想考到她?别忘了,她一年前可是刚刚恶补过初中的课文,答上来毫无压力。   她得意地看着小伙伴:“我赢了,咋的?”   “真乖,奖励你。”他说着,把手上剥好的荔枝塞到了她嘴边。   芝芝:“……”送到嘴边不吃是不是看起来太刻意了?他会伤心的吧?纠结了下,小心翼翼地张嘴咬住。   庄家明看她吃了,心里是压制不住的欢喜。他努力扼制住扬起的嘴角,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看电影。   她发间的水分渐渐蒸发,蒸出香喷喷的洗发水的香气,绵绵不绝地传递到他的鼻端。   几个小时前,泳池边的场景冷不丁跃入脑海,他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去瞥。她穿着普通的旧T恤和短裤当做家居服,刚洗过澡,里面没穿内衣,盛着荔枝的大碗搁在腿上,裤筒往上提,露出的大腿雪白光滑。   突然间,他心跳加速,浑身发热,惊得赶紧收回目光,可是身体的异样不能一时一刻消失,只好调整姿势,免得被她看出端倪。   然而,芝芝早就看过电影,注意力原不在剧情上,自然瞅见了他的异常。她赶紧目不斜视,假装全神贯注地看着电影,心里吐槽:啧啧啧,“老婆”的称呼不是白叫的,男生果然都是喜欢新垣结衣这一款。   看来他今天晚上,要做点很不和谐的梦了~ 第51章 男频的剧情   翌日梦醒。   庄家明躺在床上好一会儿没起来。不需要百度弗洛伊德或是周公解梦,他也知道自己昨天晚上梦见的事代表了什么。   他终于可以确定,自己对芝芝产生了超越朋友的心思,虽然有点难为情,有点尴尬,但更多的却是释然。   很多同学都有喜欢的人,他也有,没什么好奇怪的。   至于为什么是芝芝……不如问为什么不是她。青梅竹马的恋情,不是再寻常不过了吗?   她了解他。他不开心的时候,她总是第一个发现。   他高兴,她比他还高兴,他难过,她比他还要难过。   她也很懂事,很善良,很可爱,和她待在一起,他总是很开心。   当然了,最近她有的时候会说一些比较奇怪的话,对他忽冷忽热,也让他感到烦恼,但是现在,他觉得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了。   芝芝担心的无非是以后他和别人在一起,难以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他喜欢她,只要他们在一起,这个难题就迎刃而解。   一想到这里,他彷徨不安的心就安定了下来。   但是很快,新的问题跃出水面:芝芝喜欢他吗?好像不吧……如果喜欢,她构想中的未来,怎么全是他和别人在一起的场景?   庄家明顿时坐卧难安。   有心问个清楚,却怕答案确实如此。这一刻,他突然敬佩起邹雨妍的勇气来,她敢说出口,而他现在就怯了。   他不敢问,怕答案是否定的,更怕她会因此疏远他。青梅竹马那么多年的感情,要是毁在心动上,多么可惜。   思来想去,他决定先不说,试探一下。   傍晚回家的十多分钟路程,应该是个很好的机会。   *   夏季的夜晚来得迟,六点多钟,天边还有淡淡的余晖。   芝芝套上衣服出来,抓下湿漉漉的皮筋,半干不湿的头发散在肩头,乱糟糟的像是鸟窝。她抓着脑袋,觉得自己像梅超风——唉,人认命了就是这样,男神面前都无所谓形象,自己爽最重要。   庄家明望着街道两边:“今天没什么人一个人走。”   “大概都传开了吧。”陪小屁孩是世界上最耗体力的活儿,芝芝累得直打哈欠,“咱们这种小地方,啥消息都传得快。”   庄家明看着她,觉得她碎发炸开的样子特别可爱,像是只小白兔:“希望早点抓到那个人吧。”   “可惜我昨天太紧张了,没看清他长什么样。”芝芝有点惋惜。   庄家明忍不住说:“你已经够勇敢的了。”他都没想到小时候爱哭的小妹妹会这么勇敢,二话不说就冲上去把人骂走,呃,就是用词粗俗了点(他决定忘记这一点)。   想到这里,他就难掩惭愧:“应该是我去的。”   芝芝忍俊不禁。他们生活在小县城里,生活平淡如水,谁家有人跳楼都算得上一件大事,谋杀案遥远得像是电视里的剧情。庄家明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一时懵逼很正常,他还是个男孩子呢。   “没事啦,谁去都一样,你在我后面,我才敢冲上去的。”她拍拍他的肩膀,“别内疚。”   庄家明低头看着她,不安地问:“你会觉得我很没用吗?”   “当然不会。”她斩钉截铁地说,“你最厉害了,你以后会变得超级厉害。”   庄家明的心稍稍松快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满满的压力:芝芝对他有信心当然是好,可越是这样,他越怕让她失望。   要不然还是先别问了……   等到他变得更好一点,更有把握一点,再问她吧。   他一时没说话,芝芝担心少年的自尊受到了伤害,忙不迭转移话题:“你爷爷的腿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医生说要好好养,三个月后去拆石膏。”庄家明配合得转移了话题,“现在他每天都要抱怨几次不能出去。”   芝芝记得庄爷爷是个非常热爱新鲜空气的人,早上要出去晨练打拳,晚上要出去遛弯下棋,总之闲不下来,就爱到处逛。骨折待在家里几个月,恐怕真的会把老人家闷坏了。   她便建议:“要不然买个轮椅,傍晚的时候你推他出去溜达溜达?”   庄家明停住脚步:“你说得对。”   晚上,他就和庄鸣晖说了这件事,父子俩当即决定找地方买轮椅。县城里一时找不到,第二天开车去了市里,才终于找到合意的。   两日后,庄家明就推着坐着轮椅的爷爷去公园散步了。   小区附近的公园绿化做得很好,绿荫苍翠,夜来香开得正好。臭美的小女孩趁人不注意,悄悄掐了一朵戴在头发上,自觉变身成了小仙女,扭着腰对着光滑的柱子照来照去,举止满是童稚。   “家明,去那里。”庄爷爷憋闷在家几日养出的郁气烟消云散,笑容满面地指着公园里的小广场说,“我去和他们下几盘棋。”   聚集在一起下棋的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家,看到庄爷爷坐着轮椅过来,吆喝道:“哟,我说你怎么几天没来,摔着了啊?”   “可不是,我在医院待了好几天,可算出来了。”庄爷爷探身,聚精会神地看向棋盘,过了会儿笑,“老田要输了。”   “观棋不语真君子,老庄,你就这个毛病不好。”旁边有人数落。   庄爷爷假装没听见。   跳广场舞的老阿姨路过,看见庄家明眼前一亮:“老庄,这是你家孙子?”   “是啊,我前段时间摔了腿,好几天没出门,今天实在憋不住了……唉,这孩子孝顺,说我自己能行,他非要陪我出来,拦都拦不住。”庄爷爷没轮到下棋,就开始炫耀孙子。夸庄家明如何如何孝顺,看他在家不高兴就说要带他出来云云,收割了无数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庄家明:“……”迷之羞耻。   等到庄爷爷吹嘘他读书成绩好的时候,有个老人家就憋不住说:“会读书的肯定聪明,来来,陪我下一局。”   庄家明忙道:“我不会。”   “不会就学。”老人家吹胡子瞪眼,“你爷爷说你考试从来都没考过第二,难道连个象棋都学不会?”   庄爷爷很要面子,哪里肯说孙子学不会(他也不觉得庄家明学不会):“学会了怎么样?”   “学会了没什么了不起,下赢了老李才行。”旁人的人起哄。   “老李,你说赢了怎么样吧。”庄爷爷半步不让。   老李也不肯认输:“赢了我就把我的铁观音分你一点。”   “就这么定了。”庄爷爷推着孙子,“家明,你去和李爷爷学,下赢他,替爷爷赢点好茶回来。”   庄家明一点也不想参与赌局:“我……爷爷……算了吧……”   “算什么算,快去!”庄爷爷大手一挥,语气不容反驳。   庄家明硬着头皮走过去:“李爷爷,我、我真的不会。”   “象棋很简单,你听好了。”老李整理棋盘,开始和他讲解下棋的规则。他留了个心眼,只说一遍,然后就叫他和自己试着下下看。   庄家明没办法,犹豫半天,小心翼翼地推出了一颗棋子。   半个月后,他解锁了下象棋的技能。   芝芝惊得瓜都掉了:“你陪你爷爷去散步,然后就学会了下象棋?还下赢了别人?”   “只赢了一局,凑巧。”庄家明解释,“后面两局都输了。”   芝芝怀疑他放了水,但没多问,感慨道:“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很像小说的男主角,人家学下棋是要报班交学费的,你倒好,随随便便和老人家学学就会了。”   庄家明的心态十分矛盾,既为她夸奖自己高兴,又不喜欢她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口吻,他和她一样都只是个普通人:“随便下下,不能和人家比的。”   “这话不对,你应该好好学,技多不压身。”芝芝认真道,“你有没有看过这种剧情?就是贵人的爹妈穿得很普通在街头溜达,认识了个品性很好的年轻人,两个人以棋会友,或者别的什么的,间接认识了大佬,关键时刻帮忙打脸,干掉嚣张跋扈的男二,从此飞黄腾达,走上人生巅峰。”   庄家明:“……你小说看太多了。”   “艺术来源于生活。”芝芝感叹。   她听说(不要问是谁说的),最先看上庄家明的不是白富美,而是白富美的爹,也就是总裁……啊呸,怎么感觉像耽美的开头,划掉重来。   当年,庄家明拿到了三家公司的实习offer,原本中意的是美国大名鼎鼎的牛逼公司,结果有个熟人干了件坏事,截胡了。他便退而求其次,进了另一家名气不大,但发展势头不错的公司。   董事长就是白富美的爹,华裔美国人,没回过故乡,但心慕中国文化,在公司的大厅里摆了一副象棋。   那天,庄家明去面试,结果HR临时有事,延迟了时间。他闲着没事,就在人家大厅里自己和自己下了会儿象棋,半道有个人走过来,接手了棋局。   下完,啥也没说,拍拍屁股走人。然后他也没放心上,转头面试去了。三个月后,发现那人就是大老板。   半年后,他和同校的女实习生谈恋爱。谈了差不多一年多,关系稳定,被告知她是老板千金。以及,她会来自家公司实习,全是因为她爹亲口说公司里有个不错的年轻人,她可以考虑下。   妹子一时好奇,真的考虑了,然后发现男人看男人,果然比女人看男人要准。   莫欺少年穷,假如一个男人自律又上进,就有很大的概率成功。所以,穷不怕,怕的是自卑又自傲,除了能力,还要看他的品性。   如果他苛刻自我,也漠视旁人,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就都是为了成功,未来有极大的可能忘恩负义,踩着岳家上位后抛妻弃子。   而他若是待人以诚,不避讳自己的出身,也愿意帮助别人,尊重别人,尤其是无法给予他任何帮助的人。那么,就算日后劳燕分飞,多半也不会忘记今日提拔的恩情。   庄家明就是个宝藏男孩。所以,妹子慧眼识珠,果断追了。   成就一段佳话。   讲真,要不是男主角就是她竹马,芝芝肯定会当做是逼乎的段子,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万一你未来的岳父就喜欢下棋呢。”她半是认真半是玩笑。   庄家明停下脚步,皱眉说:“关知之,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真的生气了。”   芝芝顿时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暗叫糟糕。她忘了庄家明都还没成年,说这些话在他看来戏弄多过建议,不由讪讪:“对、对不起,我瞎说的。”   “我不明白。”昏黄的灯光下,他身姿笔挺,宛如玉树,“你为什么总是觉得我会和什么千金小姐在一起?” 第52章 碰撞   庄家明十分奇怪,照理说,芝芝就算觉得他会和别人在一起,也应该只会想宁玫或者程婉意这些身边的人吧?   比如说,他就想过她挺喜欢和韩琮说话,是不是喜欢他,也想过她和人说萧野长得帅,是不是暗恋他,但从没考虑过其他不切实际的人。   可是芝芝说的时候,总让他觉得好像未来真的有那么一个人,怪得不得了。   他无法理解。   “你不要糊弄我,和我说实话。”庄家明费解地问,“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芝芝抿起了嘴角。这件事已经在她心里存了很久,反复斟酌,今天能够说开了也好,决定和他说实话:“那你不准生气。”   “好。”   “你的成绩一向很好,只要能够保持下去,考个北大清华没有问题。对有些人来说,这就是人生最辉煌的时候了,可你不是。”   她抬头看着身高又窜了一小截的少年,异常认真地说:“家明,你是那种考了100分,不是能力只有100,而是考卷只有100分的人。等你去了大学,你会有更广阔的舞台,你被局限的能力才会发挥出来,然后……然后你就会走到更高的阶层去。”   庄家明以为,她的心结只是他未来会谈恋爱,两个人会疏远,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回想得这么远,愣住说不出话。   “我们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想要不重复我们父母的路,就只能靠读书。本科毕业只是个开始,大学生这么多,北上广的985,应届生的工资也就3000-5000,而房价那么高,你要多久才能买得起房子?”   庄家明倒吸口冷气,彻底懵了。   “你只能继续读书,拿全奖出国去。”芝芝望着他,眼里写满了诚恳,“你要读藤校,这是全世界都认可的资格证,你能进美国最好的公司,微软、谷歌、亚马逊……回国也可以,你能进阿里巴巴、腾讯、网易、华为,你也可以自己开公司,只有这样,你才不会辜负你的能力。”   庄家明张张口,半天才问:“这和谈恋爱有什么关系?”   “有啊。”芝芝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挺残忍的,少年的梦还没做完,她就给戳破了。但是由她委婉地告诉他,总比他走出这个县城,到外面去跌个跟头才学会来得温柔些。   “阶层固化你有没有听过?呃,算了,打个比方,你毕业就等于中了举,寒门弟子,金榜题名也只能被发配去当县令,三年一考核,有的人可能一辈子就只能止步于此。可你要是娶了三品大员的闺女,世界就不一样了。”   “你认得的是朝里的重臣,人家看在你岳父的面子上,会指点你、照顾你。同样是去当县令,长官看在你岳父的面子上,也会给你好评,让你顺顺利利升官。”   “婚姻永远都是阶级晋升的捷径,有个好老婆,少奋斗三十年!”她精辟总结。   这下,庄家明懂了,换了个版本的总结词:“你让我卖身?”   芝芝:“……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他又急又气,还带着几分羞恼,“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要什么不能自己挣吗?非要和我不喜欢的人结婚才能达到目的?这对我不公平,对人家也不公平,这是……这是骗财骗色。”   芝芝懵逼:“不是,你冷静点,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原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庄家明疾步走远,过了几分钟,忽然醒悟这条路并不安全,忍下怒气停步等她。   芝芝快步赶上去,试图解释:“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现实就是这样,不是不是,呸呸,你听我说啊。”   “你说。”   芝芝急出一身汗,不自觉加快了语速:“刚才我说的只是一部分缘故,最主要的是,人都是和同个层次上的人才会有共同语言。和你同一个起点的女生,有几个能跟上你的脚步?”   他没说话。   “我知道我这么说可能很势利,说不定你还会看不起我。”芝芝咽回喉头的酸涩,坚持把话说完,“但真的是这样的,有钱人家的小孩,条件更好,起跑线比我们高出太多,和未来的你精神上更可能匹配。而且,她们不缺钱,就不计较你家有没有钱,只看你这个人好不好,可缺钱的,第一眼就看你家里有几套房。”   庄家明愣住了,眉头蹙起。   芝芝深深吸了口气。   玫瑰为什么敢选庄家明?因为她有钱,不需要节衣缩食,辛辛苦苦地等到他成功,自己熬成黄脸婆,动不动就说“我当年为你牺牲了多少”。   她自己日子过得好,就不会生出怨气,永远只看到庄家明有多好,多么值得,而不会将情意消磨在柴米油盐的琐事里。   “我知道你不爱听我说这个。”她在少女时代,何曾喜欢听这些世俗功利的话,没骂这个人掉进钱眼里已经很给面子了。可就算被他讨厌,还是想要说,正如父母、老师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讲述着他们不爱听的话。   一个轮回。   她变成了她曾经讨厌过的样子,然后……终于理解了父母的苦心:宁可被讨厌、被嫌弃,也希望在某一日,自己的经验能够帮到你,让你少走一段弯路。   只是那么一点点可能,就足够让我赌一次。   赢了,证明我做得对,输了,表示你一帆风顺。   怎么都好。足够了。   “你讨厌我,想和我绝交的话,随便你,反正我该说的都和你说了。”痛痛快快讲完后,芝芝反而感觉到了放松,好像负重前行了许久,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她缓缓吐出憋在胸口的浊气,疲惫地往家里走。   庄家明回过神,追上去拉住她的胳膊:“站住。”   天热气闷,芝芝有点烦躁,想挥开他的手,可是忍住了。她想,我不能半途而废,帮人开挂,总得帮到底,否则岂不是前功尽弃?便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   她不知道自己红着眼睛,强忍着眼泪的样子有多可怜。   庄家明的怒气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他小心翼翼,柔声细语:“芝芝,你别哭,我没想凶你。只是……我、我不想这样,你讲得不是没有道理,可我不想,你明白吗?”   “我知道你没有想过这些,你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才要和你说。”她终归不希望他误解自己,情不自禁地分辨,“家明,我不是要你出卖色相,只是觉得你值得很好的未来,很优秀的女生,我没有别的意思。”   “对不起对不起,我误会你了。”庄家明的语气愈发柔和,“你想我好,我知道,可是,喜欢一个人又不能掌控对不对?如果她只是个普通人,我难道要因为这些外在条件就放弃她吗?那太没有良心了。”   芝芝抬起手背,擦掉眼角的泪痕,心里半分不奇怪:谁少年时没有一腔意气,觉得只要我喜欢你,一切都不成难题呢?   摸着良心说,她很喜欢他现在的纯真,太难得了,好像真的只要喜欢,就不必去考虑其他任何现实因素,爱情可以打败一切魑魅魍魉。   就好像梦一样。   她不忍心,也不想戳破。   所以她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庄家明高兴起来,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说:“年纪小小,想得很多,连工资买房都想到了,哪里看来的?”   “不告诉你。”她佯装方才的争执不存在,拍掉他的手,“回家了,很晚了。”   夜幕四合,他们走在回家的道路上,蚊虫如影随形,热浪的余韵烘烤着年轻的身躯。路边开满了馥郁的夜来香,香气随着晚风飘得很远。   街道两边的居民楼里飘出了浓郁的饭香,这户人家烧了鱼汤,那户人家炒了葱煎蛋,混合在一起,勾勒出夏夜的平凡模样。   芝芝仰起头,看见楼顶上升起了一轮明月。   她不知道,身边的人看似也在望月,实际上却偷偷用余光瞄着她的脸孔,而后露出了一个淡淡的,悄悄的笑容。   *   夜里,芝芝躺在卧室的床上,辗转难眠。   和他说出那些憋了很久的话,让她觉得轻松很多,该做的事都做了,便可以坦然地想:我重生回来,没有办法减少父母的辛劳,不能解救死去的人,但至少对于你,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希望可以帮到你,一如你始终帮着我。   然而,释然之余,又觉得十分不安。   她的建议当然不是空穴来风。   二十六岁的时候,庄家明订婚,而就在大半年前,她也险些头脑一热和人结婚了。   那个对象是老家这边的一个阿姨介绍的,对方家也在本地,却和她一样在省城工作。同样是本科大学毕业,工作的公司也很不错,重要的是家在一处,在关家父母看来,多少都是认识的,知根知底。   不得不说,这种爹妈绕着弯子就能算是认识的熟人社会,会带给人很大的安全感。大家总是下意识地想,两家彼此都有认识的人,对方或许不敢冒险做坏事,否则容易在老家这里抬不起头来。   于是,在父母的催促和长辈的安利下,芝芝有了第二个男朋友。   两个人学历相当,工资也相差无几,她对着他,没有丝毫的自卑感,相处起来很随意。而他不算很好,但也不算太坏,来大姨妈只会说多喝热水,感冒了也会买了药送过来。   芝芝和他不咸不淡相处了一年多,父母问起来,就说“还行吧”。男朋友对她的评价稍微高一点,和父母说的是“挺好的”。   怎么个挺好法呢?不作。她不会故意折腾男朋友,非要他做什么来表达爱意,也不虚荣,礼物非要奢侈品包包不可。   她的消费能力和性格,都让他觉得能够结婚。因此自然而然的,双方家长把结婚提上了日程。   最初她是有些抵触的,恋爱归恋爱,结婚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但关家父母和她推心置腹地说了一番话,大意是:你看起来是不想回老家工作的,那么在省城,以我们家的经济条件,不可能给你买房。但你和他结婚,两家一块儿凑钱,出个首付和装修没问题,这样你也可以安定下来,不用再租房过日子了。   她当时已经不再是天真的少女,还向往着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故事,工资、房租、交通费、水电费……一切都是那么现实。何况,男朋友的家境比她家略好一些,虽然高得不多,但掰着手指头数一数身边的男性,以她的条件,找不到更好的了。   婚姻就是如此现实,社会地位、经济条件是这么的重要。   她妥协了。   两家开始商量婚事,其他都好说,最大的问题在于房产。关家的意思是,双方各自拿出一半的钱,凑个首付给他们,然后他们自己还贷款,可男友家却说自家出得起首付,不需要他们拿钱,婚后男方自己还贷,但是房子没有关知之的名字。   有见识的人不难明白,这一招就是防着女方。婚后还贷的资产是夫妻共同财产,但如若离婚,法院只会折合部分赔偿给她,房子归属男方一人所有。   房价涨得何其之快,物价也是,那点赔偿算个屁啊。   芝芝对于婚姻最后的幻想,就在赤裸裸的算计中,彻底破碎。   两家谁也不让,最后谈不拢,崩了。   经此一事,她终于意识到了婚姻的现实和残忍,如今重生回来,皮囊变得年轻,心却不可能在回归天真。   可是,这么世故,真的对吗?   他还是个少年人,应该拥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和纯挚的内心。她一股脑儿说了这么多世故的事,会不会“污染”了他?   她睁着眼,怔怔地看着天花板,久久无法入眠。 第53章 莫回头   同样失眠的还有庄家明。   他刚听见芝芝说什么结婚什么跨越阶层,说不出的生气,觉得她自作主张,压根不考虑他就胡思乱想,难道在她心里,他就是这样的人吗?可现在回过味来,又无法责怪她。   她字字句句,全是出自真心。如若不是把他放在心上,谁会没事替他做这样的打算?考虑得这么深远,绝非一日之功。如此一想,他便涌起许多欢喜,甜蜜的滋味瞬间冲淡了胸膛里的郁气。   是了,这些事他从来没有和她说起过,又怎么能怪她乱想呢?只要他找机会和她说明白,自己并不在乎这些,她就懂了。   他找到了合情合理的理由,顿时就放下了最后一点不快,随之涌上来许多疑惑与心疼。   什么时候开始,芝芝变得这么懂事了呢?一年前,她看到个混混模样的人走过来,都会紧张得躲到他身后去,可现在,她敢直接冲到变态面前把他骂跑。   是不是他太没用了,才让她不再信任自己?就算是这样,她又是因为什么缘故,好端端的会去想房子结婚的事?   庄家明仔细回忆,怀疑到了金外公头上。他听说过她外公的事,是不是他那里出了什么事,让她知道了这些大人才会想的东西?   他越想越难过,掏出手机就想发消息,可输入框里的文字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反复数次,依旧没能组织出合适的语言。   芝芝不告诉他,或许就不想让他知道,贸然追问,也许反而会惹得她难过。可要是不说,他又非常想要开解她,希望她能对自己倾诉,释放一下压力。   如此纠结了大半晚,什么也没说,迷迷糊糊睡着了。   次日天亮,他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刷牙的时候,又想起了这件事。可过了一夜,再说昨日的事,又有点难以启齿。   他纠结再三,还是选择放在了心底。   *   暑假的最后一段时光也倏忽过去。   庄爷爷的腿好了不少,不再需要坐轮椅也能走动几步。芝芝结束了自己的暑期课程,除掉成本,赚了五百块。她在淘宝找了代购,买了支凌美的钢笔送给庄家明,作为他今年的生日礼物。   庄家明很惊讶。他们两家的经济条件都不算宽裕,所以生日互送的礼物都比较普通,基本上都是什么热水袋、杯子、笔袋、围巾之类的小东西,礼轻情意重,但凌美的钢笔就算是代购也要将近两百,属于非常昂贵的范畴了。   “好端端的,你送我这么贵的东西……”他拿着手上的笔,摇了摇头,递过去想还给她,“我不要,你退了吧。”   芝芝握住他的手指,拗过去合拢拿住:“收下吧,开学我们就不在一个班了,你要好好努力,不要放松。”   “……你才是。”想起这件事,庄家明的情绪无端低落起来,叹气说,“我们还是第一次不同班呢。”   十几年形影不离,突然要分开,总觉得胸口空落落的,一颗心下沉不见底。   芝芝笑了笑,没发表什么“早晚要分开”的论调,只是道:“之前我和你说的事,其实是我胡说八道的,你随便听听就行了,以后怎么样,全看你自己。”   她想通了。   那些世故的道理,不是错了,但也并非是人人都需要这么做。这只是个选择,有人想要省却几十年奋斗,有人却宁可自己争取,条条大路通罗马,哪有绝对的对和错呢?   他前世选了和玫瑰在一起,是人生赢家。但今生没有她的干扰,他可能就不会和清华的女友分手,走上另一条崭新的道路。   无论这条路艰难与否,他愿意,就比什么都重要。她终归只是个朋友,只能给予提示,无法代替他做出选择。   将来走什么样的道路,终归还是由他自己决定。   ——庄家明那么优秀,或许不管如何选择,都会成功吧。   至于她……想说的话都说了。   这个决定也许做得对,能够帮助他尽早规划好人生的道路,也许做错了,反而害他陷入了迷惘——没有人知道未来,包括她。   未来已经被她亲手改变。   然而,事已至此,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都没必要再去后悔。因为她用亲身经历证明了,人就算重新选择一次,依旧不可能找到“绝对正确”的道路——“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人们总是怀念着那一条从未选择的路,却不知道,选择的意义正在于珍惜已经做出的选择。   她需要接受现实,然后往前走。   “我说了很多让你觉得莫名其妙的话吧,对不起。”她笑笑,轻描淡写地概括这一年的辗转反侧,“你就当我是小说看多了,脑子不灵清,原谅我吧。”   “没事,我不生气,你不用道歉。”庄家明犹豫了下,心跳渐渐加速,“我也想过了,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我……”   他说着,忽然胆怯地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头拔出钢笔的盖子,又给盖回去,假装随意地说:“觉得和差不多的人更好。”   芝芝囧了:“亲,这个难度好像更高。游戏里刷个紫武还是有可能的,成长型的武器有几个?”   他顿住了。   芝芝暗暗呸了自己一下,强行圆回来:“不过,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我看好你,你加油。”   庄家明:“……”猪、脑、子。   芝芝转移话题:“你明天生日怎么过?还是去奶奶家吃饭吗?”   现在班上的同学过生日,多流行叫同学去饭店里吃饭庆祝,可他们俩的生日一个在暑假,一个临近寒假,不好约人,也没这个条件,所以全都从简,只和家里人吃个饭,然后互相分蛋糕。   庄家明点点头:“明天晚上带蛋糕给你吃。”   “好嘞。”   这次的生日和过去也没什么区别。庄鸣晖中午就下班回来,特地带儿子上街买衣服,既是生日礼物,又为几天后的开学做准备。   庄家明拒绝了柜员天花乱坠的推荐,挑了普普通通的T恤和长裤。他生得标致,越是普通的衣服,越是能穿出味道,清清爽爽,惹人好感。   买完了衣服,又添了些生活用品。   庄鸣晖看着快和自己长得一样高的儿子,心里有一点点的纠结。   几天前,他和好朋友一起吃饭,中途听他倾诉了一桩烦恼。   “老庄啊,你是不知道,我家那个臭小子,偷偷把女生带回家了。我一回去就吓了一跳,生怕他们做出点什么事来,你是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子不比我们那个时候,懂得不要太多……”对方长吁短叹,满腹纠结,“我想说他,又不知道怎么说,幸亏是个小子,吃不了大亏,但要是弄出点什么事来总归也是不好,你说是吧?”   大人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男孩子这个年纪想什么,庄鸣晖很清楚。可清楚归清楚,不好和孩子直接说啊,可不说,自家儿子自家清楚,学校里肯定有女孩子喜欢,早恋倒是小事,一不留神越了界,对不起人家姑娘。   庄鸣晖几次张口问他学校里怎么样,和同学们相处得好不好,都得到了“挺好”的答案,更不知该怎么起头了。   庄家明发现了父亲的异样,却只当他是担心自己,自然全部都往好里说。   父子俩鸡同鸭讲了一路,到庄奶奶那儿才罢休。   庄奶奶已经为孙子做好了满满一桌的菜,全是他爱吃的,还有特地订好的水果奶油蛋糕。   一家人先吃饭,再分蛋糕。   庄家明知道奶奶爱吃奶油,特地斜斜切了一块给她,也知道爷爷嫌奶油太腻,爱吃蛋糕胚,也多切了些蛋糕。   “家明真乖。”庄奶奶毫不吝啬夸奖。   庄鸣晖却叮嘱父母:“妈你少吃点,容易血糖高。”   “知道知道,今天不是家明的生日嘛。”庄奶奶舀了一勺奶油塞进嘴里,吃得眼睛微微眯起,“家明也吃。”   庄家明分了一块水果最多的给父亲:“爸你也吃。”   “我不爱吃甜的,少吃点。”庄鸣晖把碟子推给他,“你吃吧。”   庄家明没有勉强,接过来吃了。奶油很香很甜,蛋糕胚之间塞着慢慢的水果粒,他一颗颗挑出来吃,心底有种平淡而温馨的快乐。   饭后,他留了一块给爷爷奶奶,将剩余的蛋糕重新盖好系带,准备带回去。   庄奶奶问:“给芝芝的吧?”   “嗯。”   “你们还是这么要好。”庄奶奶自然晓得关知之是谁,随口道,“她读文还是读理啊?”   “读了文科。”庄鸣晖笑着回答,“她的成绩也蛮好的。”   庄奶奶点头:“女孩读文科好,大学毕业出来当个老师,工资高又稳定,也好找对象。”   “考公务员也行。”庄爷爷附和,“女生嘛,安安稳稳的最好。”   庄家明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下,心想,她说我以后要出国,还要考最好的常春藤,那她呢?大学毕业就回老家做个老师,随便找个人结婚吗?   那一刻,他朦朦胧胧感觉到了些什么,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胸口闷闷堵堵的。   *   傍晚,芝芝收到了庄家明带回来的蛋糕。   松软微黄的蛋糕上渡着雪白的奶油,一朵朵彩色的奶油花点缀在边缘,表面还留着两片草莓和生日快乐的巧克力插牌。   “哇,生日快乐。”她笑。   庄家明道:“我特地把草莓和巧克力都留给你了。”   其实,蛋糕上的巧克力牌一点也不好吃,淡而无味,可芝芝很喜欢,每次都要把生日快乐四个字吃掉,仿佛是什么重要的仪式。不知不觉,他就习惯把蛋糕上的巧克力留给她吃了。   “谢啦。”她说,“我晚上当宵夜吃。”   庄家明面露犹豫:“芝芝啊……”   “干啥?”   他问:“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做什么?”   “想过啊。”扯下青春少女的面具后,芝芝彻底放飞自我,“先考一所好大学,最好是北上广的名校,然后看看能不能出国,交换一年的那种——文科很难拿奖学金的,硕士读不起。但一年的学费估计也要30万,所以上了大学就找地方写稿子赚钱,早点把雅思考了。   “假如没能成功,那就找地方实习,最好能进名企,多学点东西,毕业就转正。努力工作,努力赚钱,然后给自己攒一套小公寓的首付,每月还贷。有闲钱就去买股票,有的赚就能买辆小车了。”   或许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样的规划完全不符合重生女的风范:你了解未来十年的大趋势,不考虑干一票大的吗?   心动当然是心动过的,但YY归YY,现实有风险。开公司完全没有经验,投资一头雾水且没本钱,贸然跟风,也许会赔得底裤都不剩。   家底薄,经不起折腾,以原来的生活为参照,往上递增一个台阶,是风险最低,回报最稳定的选择。   这点千回百转的心思,庄家明自然想不到,只觉得不是回老家当老师结婚生小孩就好。他暗暗松了口气,又有点好奇:“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结婚?结什么婚?”大龄少女漫不经心地说,“有喜欢的男人谈恋爱就行了,腻了就分。我只希望自己以后能赚很多很多的钱,这样老了还能有十八岁的男朋友!”   庄家明:“……”   千想万想,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答案。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不结婚?那也不生小孩?这也算了,单身的女人也不是没有,可她居然还想老了找十八岁的男朋友???   她就算是说想嫁给霸道总裁豪门少爷也比这个答案好啊! 第54章 分叉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还想着结婚相守到白头,你却已经抛弃了婚姻,只想着包养小鲜肉。   隔着十年的鸿沟,关知之是只想当人生赢家的事业女性,庄家明却还是2011年的青春少年。他尚且不知横在两人间的是什么,却已感受到这无法弥补的差距。   自然而然的,他停下了脚步,不敢再往前试探。   芝芝也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满心筹备起了即将开始的高二。第一件事,当然是买、文、具!   前几天她在淘宝上找凌美代购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一家东西很全的文具店,价格稍微有一丢丢的贵,但她还是毅然下了手。   斑马的荧光笔,买!   三菱的sxn-1000,买!   百乐的juice up,买!   国誉的文件夹,买!   然后她辛辛苦苦一个暑假攒下来的零花钱就花得差不多了。   但这都是值得的,背着这一书包的崭新文具去学校时,她觉得自己是个装备齐全的战士,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分班一如所料,一班是理科实验班,二班是文科实验班,两个班级都在教学楼的顶层。   值得一提的是,教学楼每层共有四个教室,顶楼却只有两个班级,剩下的两间教室是选修教室,只有上选修课的时候有人。   换言之,大多数时候,两个实验班的学生能够享受到更为清净的环境,和人更少的厕所。   毫无疑问,这是学校对优等生的照顾。   芝芝重生前在六班,无此殊荣,这回继续留在了实验班,终于尝到了一点好成绩带来的实际好处。   当然,她觉得比起人少什么的,装个空调更实际。   实在是太热了。   9月1号,暑热还未褪去,她背着一书包的东西气喘吁吁地爬上高楼,一点都没有俯视的快感,只觉得累到腿断,热到爆炸。   教室里的六个电扇已经开到最大,哗哗哗扇着,可风也是热乎乎的,带不走丝毫热意。   男生们举着湿漉漉的拖把,一遍遍拖着地,希望能用水降下些温度。   “为什么不给我们装空调啊!”芝芝发出了灵魂的呐喊。   “这是培养你们吃苦耐劳的精神。”林老师走进教室,这么回答。   芝芝撇了撇嘴,一个字也不信。读书是件费神费力的事,可人的精力就这么多,用来抵抗嘈杂炎热寒冷的环境,放到学习上的自然就少了,有害而无一利,学校不装空调,多半是没预算。   林老师没有错过她的小表情,瞄了她眼:“关知之,你跟我出来下。”   芝芝一头雾水地跟了出去。   林老师回了办公室,一进门,空调的凉风扑面而来。她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希望这次的谈话可以稍微长一点。   “坐。”林老师指了指旁边的空椅子。   芝芝乖巧地坐下:“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林老师笑笑,轻飘飘地抛了个炸弹出来:“老师希望你能当二班的班长。”   芝芝:“……哈?”   “怎么样,你愿意吗?”林老师笑眯眯地问。   芝芝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老师,我不行的,我没当过,我不合适。”   “你行的,你可以,你合适。”林老师回敬三连,谆谆教诲,“老师觉得你很棒,要对自己有信心。”   放在十年,哦不,是九年前,芝芝肯定会为老师的信任而高兴。但她现在不是小孩子,对于班长这个职务,没有丝毫兴趣,委婉地说:“老师,我觉得其他人可能更合适,我没有这种领导力。”   林老师似乎有点奇怪:“你觉得自己没有领导力吗?”   她摇头,心里纳罕,难道重生整整一年后,她突然多了个玛丽苏光环?这不科学啊。   “知之啊,你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林老师却没有放弃,温和地说,“高一分班的时候,你的成绩还是中等偏下,但是过去的一年里,你的表现老师都看在眼里,你很努力,也很有担当,同学们都很信任你。”   芝芝囧了,她是个成年人,肯定比普通孩子靠谱。但这不代表她有领导力,毕竟重生前她也……诶,等等,她好像就是因为升职成了项目负责人出去喝酒,喝醉了才回来的。   当时,她的顶头boss是怎么说的来着?   “知道我为什么选了你接替Selina的位置吗?你的学历不是组里最好的,业务能力也比不上Tina,但你有个优点,同事们都很信任你。做leader最重要的是……”   恍惚间,上司的话和林老师的话重叠了。   “没做过可以学,谁都有第一次,老师和同学都会帮助你的。”林老师的语气柔和有力,在教师光环下有着极强的说服力,“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要对自己有信心,这句话林老师说了两遍。   芝芝不由纳罕,难道我没有吗?   林老师仿佛看穿了她的迷惑,鼓励道:“很多事尝试了以后才知道行不行,你还没有试过,怎么知道自己胜任不了呢?要相信自己。”   又来一遍。   芝芝弄不清这是老师惯有的鼓励手段,还是她真的觉得自己缺乏自信,犹豫了下,觉得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有点过分,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那好吧。”   “这才对。”林老师满意地笑了,“把这张名单拿过去点个名,然后把暑假作业收上来。”   “好。”芝芝痛快地答应下来。她在职场上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态度一定要端正,领导说什么都不能推诿,不会可以问嘛。   不过这种任务,真的没啥挑战度。   芝芝回到教室,拿着名单叫人,被叫到的上台交作业。这样她既认了人,又顺带把没教作业和没来的人给记下了。   接下来的任务是排座位和选班干。   林老师似乎特别信任她,交代一声就走了,都没在班里压阵。   芝芝:“……”能怎么办呢,当然是好好替上司分忧啊。   她遵照惯有的套路,叫同学们去走廊按身高排队,依次分组。然而,同学们对于座位的事都很在乎,女生们想和好朋友坐在一起,插队乱排的不在少数。   芝芝看身高大差不差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悬殊大的,很诚恳地和她们商量:“你们俩坐一起会挡着后面的人,坐前后桌行吗?”   大部分学生很好说话,离得近就很满意了,并没有闹事。只有一个男生,无论如何都要坐靠窗的位置,还挑衅她:“我就坐这儿,你能把我怎么样?”   芝芝冷笑:“站起来。”   “哼。”男生嗤笑,翘起了二郎腿,“你去告儿老师好了。”   芝芝走到他面前,抱起他的书就往走廊上一扔,纸张哗啦啦落地,颇为壮观。而后非常淡定地走回讲台,继续安排座位:“你们两个,坐中间两排……”   话音未落,只听“咚”的一声,占座的男生踹翻了课桌:“你这是什么意思?敢扔老子的书,别以为我不打女人。”   “你是小流氓还是学生?我告诉你,寻衅滋事,最少也是个处分,我还能报警。”芝芝冷冰冰地说,“把桌子扶起来,去你的位置上坐,我不想说第二遍。”   她镇定冷漠的态度震慑了男生。他家虽然有点钱,却也不是道明寺,既不能真的打人(被叫家长就麻烦了),也没能力发动全校霸凌她,一时僵在座位上下不来台。   芝芝不理他,继续安排座位。   等到所有人就坐,她瞄了眼男生,平静地说:“事不过三,你是打算自己过去,还是我去叫老师来请你过去?”   他此时已经有点后悔,可男生要面子,犟着不肯下台。   芝芝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男生灵机一动,立刻窜起来换了个位置坐,嘴角勾起笑容,准备等老师来了好好说道说道。   可是三分钟后,芝芝独自一人回来,若无其事地说:“按照刚才排好的顺序排队,我们要去礼堂了。”   她一个眼神也没给男生,好像全然没有看见他换了个位置。   他的脸忽青忽白,知道被她骗了,但气势已在换位置的时候衰竭,再也鼓不起勇气挑事,坐着拖到最后一个人走出教室,才不甘不愿地排进了队伍。   芝芝没有留意他,因为庄家明看到她在整队非常惊讶:“怎么是你?”   “说来话长。”她沉痛地说,“我被老林赶鸭子上架了。”   他眨眨眼,眼睫在阳光下根根分明,长而浓密:“班长?”   她点点头,一脸惨淡。   庄家明想起她当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说法,莫名高兴,唇角弯起:“加油啊。”   真好,她终于能够展现自己的舞台。   *   芝芝的高二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平心而论,班长的活计不少。没选出语文和英语课代表之前,她要带领晨读;自习课要坐到讲台上监督;上课有人被老师点名批评要记录在小本本上;每天要去拿班级的扣分表;早上要第一个到教室开门,晚上要最后一个走锁门,等等。   心很累,真的。   尤其是班上的学生还相当好学,有的在晨跑前就已经起床,要到教室里自习个一刻钟再下去。   芝芝不知道这么赶来赶去有啥意思,但同学要学习,总不能拦着。她干脆在前一天晚上就问次晨谁要提早来,直接把钥匙给她,晨跑完再收回。   但晚上锁门的任务,一般还是得由她自己来。庄家明也是。他一贯负责,鲜少提前离开,经常是最后一个走的。   他们意外地拥有了固定的相处时间。   “我本来以为没什么机会找你了。”明知道晚回宿舍会很麻烦,庄家明的心里却只有满满的欢欣,“以后晚上我们就一起走吧。”   芝芝也觉得挺好的,每天一块儿回宿舍的五分钟路程,正好能维持一段不错的友谊:“好啊。”   他抿唇微笑,比月色更动人。 第55章 值日和选修课   开学半个月后,芝芝适应了班长这个新岗位。说实在的,校园的环境不是社会可比,有老师在上头压着,学生们闹不出多大的事。   比之去年,高二最大的两个改变,一是选修课,二是值日生。   且容细表。   文理分科后,学生们要么少学一门物理,要么少学一门地理,总之就多出了一节课的时间。但学校并不打算给高二生们减负,推出了选修课程,分别是:电影鉴赏、文学鉴赏、音乐美术鉴赏三门,单周上课,双周自习。   当然啦,这个课一看就是为了刷素质教育,没有考试,期末只需要交一篇小作文就行,等同于娱乐。   芝芝毫不犹豫地选了电影鉴赏。   这门课就是上课看电影,期末写感想,简单到没有朋友。庄家明问清楚了她的选课,二话不说选了一样的:“这样我们就能一起上课了。”   选修课能不能选上,全看上学期的期末考成绩,他一点也不担心。   芝芝很囧。这话说的,知道的人知道他是不放心她(上回也是这样,他在这堂课上给她补课),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暗恋她呢。但她也有点迷惑,她现在进了实验班,他和她选一堂课的理由是什么?   遂问:“你干嘛和我选一样的?”   “不行?”他反问。   “行行,你开心就好。”芝芝将此归咎为他对朋友的不舍。   第二件事就是要值日了。   高一是萌新,啥也不懂,高三是重点保护动物,一切都为了高考,所以,学校的值日生全部由高二的学生担任。   值日生要干啥?在校门口检查有没有走读生迟到,去宿管阿姨那里记录每个班的扣分情况,做课间操的时候检查各个班有没有人偷溜,卫生有没有搞干净,每天两次眼保健操的检查,晚自习点名,等等。   简而言之,很忙!   这对每个轮到的班级来说都是大事。   庄家明所在的一班头一个轮到。他花了一个晚自习安排每个班的值日生,给他们发表格,余下来的就去校门口站岗,顺带检查早上晨跑请假的女生——噢,是的,女生们都有记录大姨妈的小本本,每月可以请假五天不晨跑。   “班长,这个袖章好脏啊,我能不能换一个?”有个新升上来的女生揪着发黑的红臂章,朝他撒娇。   庄家明头也不抬:“回去洗一下。”   “这个洗不干净了。”她的容貌不及宁玫娇艳,却有黄鹂似的好嗓音,撒起娇来不惹人厌,只觉可爱,“给我换一下嘛。”   庄家明放下笔,正色道:“有人愿意和你换就行,我都发完了。”   女生还想再说话,宁玫忍无可忍,斥道:“行了,别矫情,不是你一个拿了旧的,我们都一样,要是大家都和你一样要换,还值不值日了?”   “我和班长说,和你有什么关系?”女生反问。   宁玫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有对比才有伤害,多亏新同学的陪衬,她忽然觉得程婉意和关知之可爱多了。   她们两个可不会这么娇滴滴的说话,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女生还想说话,铃响了。   庄家明如释重负,赶紧赶人:“回去坐好,上课了。”   下了晚自习,他就在回宿舍的路上把这件事和芝芝说了,叮嘱道:“安排之前有人提要求,可以答应,但安排好了就不要再改,不然谁都要来找你换一换,你就做不好事了。”   朝令夕改的弊端,芝芝自然懂,可他毫无保留地传授自己的经验,手把手教她做班长,依旧让她感动非常——不是谁都愿意掏心掏肺地分享自己的成功,无论是学生还是成年人,留一手才是常态。   “我知道。”她认真道,“你放心。”   庄家明点头,又说:“芝芝,虽然我们现在不是一个班,你有事还是随时可以来找我。”停顿了下,补充说,“没事也可以,碰不到就给我发信息,我每天睡觉前都会看一下QQ。”   再顿一下,假装不经意地透露,“我这周不用晨跑,很早就去食堂,你有没有什么要带的?”   一中食堂的伙食还不错,早晨的鸡蛋煎饼是热销产品,去晚了就没。偏偏芝芝是个战五渣的弱鸡,早晨八百米跑完就没力气冲去食堂了,很难买到,故而一听这话,马上道:“我想吃鸡蛋饼。”   “豆浆要么?”   “要。”   庄家明点头:“那你晨跑完直接回教室就行。”   “拜托你啦。”芝芝投桃报李,“下周轮到我们班,我也帮你带。”   “好啊。”他徐徐微笑起来,心甜意洽,说不出得高兴。   *   这个星期芝芝过得很幸福。   大热天的跑完操,不用气喘吁吁地去食堂人挤人,慢悠悠地吹着凉风回教室,就能吃到热腾腾香喷喷的鸡蛋饼了。   她后来还换了花样,吃了甑糕、豆腐脑和生煎包。   等到了第二周,一班值日结束,就轮到她们班了。这是大家唯一可以光明正大去别的班参观的机会,各有各的要求。   特地和芝芝说想去十六班的女生特别多——萧野在那里嘛,她上回也这样。但人多不好分,她就全部回绝,选了个男生去十六班,自己则光明正大假公济私,去隔壁班。   不用爬楼梯,爽。   一班大部分都是老同学,看到芝芝很熟悉。有的时候地上有纸片没收拾干净,余涛还和她说:“关知之,手下留情啊。”   芝芝完全不介意这种小事,哈哈笑:“我啥也没看见。”   谁晓得她放水的行为被进门的化学老师看见了。他头发花白,手里拿了杯刚泡好的枸杞茶,声音不疾不徐,却很有威严:“同学,学校让你们执勤,是对你们的信任,你这样徇私枉法可不太好。”   此时正做眼保健操,“二二三四,五六七八”的背景音乐里,庄家明偷偷睁开眼睛,有冲动主动站出来揽下责任——这是他们的班主任,对他一向不错。   但芝芝的反应很快,笑嘻嘻地说:“大德不逾,小节不拘。法理之外,尚有人情嘛,我保证下不为例!”   一中作为省重点,实验班的班主任都是能力出众又经验丰富的老教师,绝不会因为学生顶嘴就大发雷霆,以确保自己的威严。相反,化学老师听了她的话,愣了下,笑了:“你是哪个班的?”   没等她回答,自己想起来了,“上周我们班,这周该是二班吧?你叫什么?”   芝芝:“红领巾!”   “噗嗤”,做眼保健操的同学们憋不住,纷纷笑场。   恰好第四节操将近尾声,芝芝鞠了一躬:“老师再见。”然后飞快逃之夭夭。   庄家明放下手,要非常努力才能扼制上扬的唇角:她真是太可爱了。   *   第三周的礼拜四下午,芝芝上了高二的第一堂选修课。   教室就在隔壁,她借地利之便,霸占了一个中间靠后的座位。电影鉴赏都是看电影,坐在前面反而容易眼花。   庄家明也到得早,看到她已经就坐,很自然地坐到了她旁边:“这么早?”   “占位置。”她今天午休的时候赶了作业,没打盹,这会儿困得慌,哈欠连连,眼角沁出生理泪水。   庄家明问:“咖啡喝不喝?”   “你不喝茶了?”芝芝擦掉眼泪,好奇地问。   她喝咖啡是工作后养成的习惯,重生回来喝不起星爸爸,雀巢速溶还是可以的,要不是植脂末和白砂糖不健康,恨不得一天三杯。但庄家明是从父母那里继承的习惯,提神喜欢喝茶,立顿的红茶、绿茶、茉莉茶都是他抽屉里的常备品。   庄家明当然不会说想试着多了解她一点,所以开始改喝咖啡,含糊地说:“尝尝看,喝吗?”   “喝。”她说着,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庄家明忍俊不禁,去教室泡咖啡。路过二班的时候,他有过一秒钟的顿足,但随即若无其事地走进自己班里,用自己的杯子泡了一杯雀巢速溶。   然后回到选修教室,随手递给她,还要装作注意力被她摊着的英语课本吸引,一本正经地问:“背单词?”   “晚上默写。”芝芝接了过来,发现是他的杯子,犹豫了下。   庄家明瞥着她:“我拼了冷水,不烫。”   不是这个意思啦……芝芝晃晃杯子,咖啡在他浅蓝色的玻璃杯里起伏,下面没有凝结的颗粒,全部都化开了。   都记得帮她摇匀,怎么就忘记是他自己的杯子了?她暗暗叹了口气。可泡都泡好了,不喝就浪费他的一番好意,她不想他误认为自己没事找事,便拧开盖子,避开上面的饮水口,直接喝。   杯沿上留下润唇膏的印痕。她连忙掏纸巾:“对不起。”   “没事,一会儿我会洗。”他阻止了她的动作,又把话题转移开,“不知道今天会给我们看什么。”   “《歌舞青春》。”咖啡流过喉咙,明明知道没那么快起效,大脑却因为这个动作而清醒起来,芝芝感觉到困意拍拍翅膀,就这么飞走了,“不然就是《死亡诗社》《肖申克的救赎》《辛德勒的名单》之类的。”   庄家明也这么想。   然而,他们都猜错了。   “本来想给你们放卓别林的片子,但是想想看你们可能都不喜欢看这种,所以呢,今天就给你们挑了一部我自己最喜欢的片子。”三十多岁,身材微丰的女老师笑着说,“以你们的年纪,可能还不懂它真正的韵味,但是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艺术的美不在于理解,而在于感受。”   她点开U盘,拖出了文件,双击打开。   开场,大雪纷飞,黑衣的女孩子在银白的雪地里孤独地走着,画面澄澈干净,极具空灵感。   这天,是一个人的忌日,他的名字叫藤井树。   芝芝有点惊讶,完全记不起上一回是否也是岩井俊二的《情书》,但不要紧,重看这部影片,她依然为之动容。   一封藏在借书卡背面的情书,一场从未说出口的暗恋。   就好像她一样。 第56章 情书   选修课只有40分钟,原本远远来不及放完一部电影,可是下课铃响时,大家强烈要求继续看,反正下节是自修课,没什么关系。   老师有些犹豫。芝芝站起来,有理有据地陈述:“老师之前说,艺术在于感受,可半个月后再看,剧情都忘了,感觉也没了。何况我们就算回去上自习,肯定也念念不忘,不能专心,不如一口气看完,我能保证大家不会耽误学习的。”   “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女老师笑问。   “我是二班班长,做不到的话,我就引咎辞职。”芝芝面不改色,甚至还有些小期待。   女老师深觉有趣,一本正经地问:“哦,那二班留下,一班的……”   庄家明举手:“我也保证。”   宁玫趁机道:“这是我们一班班长。”   “你们两个班倒是很齐心协力啊。”老师失笑,最终还是在他们渴望的眼神中点头同意,“那就继续看吧。”   同学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于是电影继续。   到达学妹们找出旧日的借书卡,藤井树翻过来发现背面有自己肖像的时候,故事终于到达的最高潮。   教室里响起低低的抽泣声。   芝芝看过一遍,并不像她们那般触动,只是惊讶于一个奇妙的巧合:藤井树留给藤井树的那本书,是《追忆逝水年华》的最后一卷,名字叫……《重现的时光》。   感觉很微妙。   而电影和听歌一样,看的是故事,又不仅仅是故事。庄家明的注意点,又和芝芝截然不同。   换在过去,他会惋惜藤井树为何不早早将情意说出口,也许送书的那天告了白,一切都会不同。可如今真的暗恋一个人,反而能够体会到那种心情。   患得患失,犹豫踟蹰,不敢当面表述,只好用委婉的方式转达。   《情书》很长,117分钟,直到最后一节自习课下课还没有放完。老师急着去吃饭,便走到芝芝身边,低声嘱咐她一会儿看完了关电脑关门。   芝芝点头应下。   等到电影放完,已经是晚饭时间了。窗外红霞漫天,地面上是成群结队奔向食堂的学生,夏日的热气随着夜风逐渐消散,耳畔却还残留着电影里的呼喊声。   “你好吗?”   “我很好。”   同学们坐在位置上,低声交谈着,久久没有离开。   芝芝走上讲台,关掉多媒体设备,提醒大家:“快去吃饭,晚自习别迟到了。”   “关知之,你越来越有范了嘛。”宁玫最先回过神,笑嘻嘻地打趣她。   芝芝假装惆怅:“你有庄家明,我可没有。婉婉没良心,抛下我选了音乐课。”   宁玫瞅瞅收拾课本的庄家明,语气微妙:“是你的庄家明。”   庄家明脸皮薄:“咳!”   宁玫做了个鬼脸,却没继续说下去,和纪可人去吃饭了。   同学们三三两两离去,只剩下他们两个。   “去吃饭吗?”庄家明看看手表,询问道。   “都没菜了,不去。”芝芝摇头道,“我先去洗个澡,回头买点面包什么的随便吃两口吧。”   她是个养生girl,就算是夏天也要打热水洗澡,和只用凉水冲澡的男生不一样。庄家明已经很清楚她的习惯了,顺势道:“那我给你带吧。”   “你也不吃?”   “没菜了啊。”他笑,又把剩下的半杯咖啡递给她,“你晚上喝吧,回头把杯子还给我就行。”   芝芝也想起这件事:“你等等,我去拿个杯子,你倒给我就行。”   “那不是多洗一个?”他抄起笔袋和课本,仗着人高腿长,两步并作一步窜回教室,把她留在原地,“回头给我,我先走了。”   芝芝:“……”差这么两分钟吗?男生好没耐心哦。   她摇着头,回教室把咖啡倒回了自己的杯子里,然后杯子将洗干净,拐进一班,找到庄家明的座位,放回了他习惯塞杯子的地方。   抽手的时候,不小心带出了一封信。粉红色的信封,封口的贴纸是一颗紫色的爱心。   芝芝很囧,看个《情书》就收到了情书,不愧是庄家明。然后面不改色地给塞了回去。   五点五十。   庄家明给芝芝送完全麦吐司,在抽屉里发现了这封信。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赶紧夹进了习题册里。   让别人看到这个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他被开开玩笑也就算了,万一寄信的人曝光,重则被打小报告,轻则被取笑,一点也没意思。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找书,很快看到了洗干净的水杯。手指在上面逗留了会儿,慢慢松开了。   六点钟,晚自习正式开始。   从高二开始,晚上的第一堂课不再是自习,不同的任课老师有不同的安排。有时候讲试卷,有时候随堂考,运气好还有可能看会儿视频。   今天的语文老师就给他们放了一段87版《红楼梦》里,林黛玉进贾府的段落。这个学期的第一篇课文就是它,他们刚刚学过。   庄家明心不在焉地看着,多少为习题册里的信而坐立难安:芝芝还水杯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这封信,会不会误会什么?   好不容易熬完了视频,他打开习题册,借着书的遮挡,悄悄抽出了这封信,里面是一首抄录的情诗:“One word is too often profaned,For me to profane it……”   老实说,他看到英文的刹那,暗暗松了口气。再仔细一读,更是放松下来。   没有署名。   他草草读完,悄悄收起,随手塞进了装满试卷的整理袋里。   这种信件不能随便乱扔,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去翻垃圾桶,而且若是被对方知道,也不知道会有多么伤心。   所以他从不回信,都是好好收起来带回家里,塞进床底的纸箱。或许哪天搬家的时候,它们会不知所踪,又或许会一直在那里,等到他白发苍苍时翻出来,依旧猜不到是谁寄来的。   确认信藏好后,庄家明的心思就放到了如何和芝芝解释上——刻意问起来,会不会叫她误解什么,可若是等她主动问起,又像是不想令她知晓。   怎么办呢?明明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可他却如此烦恼。   *   情书这种东西,芝芝没有写过,也没有收到过。   大学里和男朋友交往,也是因为提前加了企鹅,聊着聊着聊出来的,表白也只是非常简单的一句“我挺喜欢你的,要不咱们在一起吧”。   讲真,就算是2011年,学生们也很少用情书了,用QQ更方便也更不容易被发现。但是,那句“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会火遍全网,并不是没有缘故的。   大家还都怀念那样的一封封信,一句句用笔写出的情话。   她有点羡慕庄家明。   下了晚自习的路上,她主动提起这件事:“不好意思,我放杯子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不过没拆开啊,什么都没看见。”   庄家明正烦恼该怎么开口,如此正中下怀,解释说:“没事,就是封普通的信。”   “现在写信的人很少了。”她说,“你要好好珍惜啊。”   庄家明顿住脚步,盯着她问:“珍惜什么?”   “以后就不一定还有人愿意写信了。”芝芝拍拍他的肩膀,感叹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写过信了。”   庄家明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松口气:“你现在也可以写啊。”   “不一样了。”星光漫天,蛾子飞舞,芝芝走在回宿舍的小径上,陷入回忆,“小学的时候,我还交过笔友,哎,那些信我还留着呢。一晃好多年了。”   庄家明的表情有点奇怪:“你说的是那个叫‘禁林独角兽’的笔友吗?”   “对啊,我还给你看过他的信,你记得吧。”芝芝兴奋起来。   她小学的时候,大家流行交笔友。当时没有电脑,交友的启示登在杂志内页最下面的条栏里,她精挑细选,找了个自我介绍说很喜欢魔法的“禁林独角兽”,洋洋散散写了一页多(那个时候还是小学鸡,凑满一页不容易)给寄了过去。   然后日盼夜盼,盼着收到回信。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足足等了半个多月才收到回复。对方很有礼貌地说“很高兴和你做朋友”,其他不记得了。但是,这绝对是关知之小学生涯中最有纪念意义的事。   在她的印象中,他们通信了大半年,基本不聊日常生活,说的全是魔法——是的,因为《哈利波特》《魔卡少女樱》和《圣少女》一类的作品流行,她一度非常坚信世界上有魔法的存在,一本正经地和人家讨论“五角星不叫五角星应该叫做五芒星”“世界上有风、水、火、土四大元素”。   “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失去联系了。”时隔二十年,芝芝记不清了,惋惜之余又有点庆幸,“不过这样也好,都是黑历史啊。”   庄家明:“……”   他决定保持沉默。   *   周五晚上,庄家明从奶奶家吃饭回家,锁上房门,从床底下拖出了纸箱。先把不知名的情书塞进文件袋,然后从最下面翻出了一个蓝罐曲奇的饼干盒。   费了些力气掰开盖子,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信件。信封很花哨粉红,拆开之后,信纸还顽强地散发着劣质香水的味道。   他被熏得咳嗽了下,抖了抖信纸,这才摊开看了起来。   “禁林独角兽你好,我是芝士少女。看到你在《XX》杂志上的交友启示说很喜欢魔法,决定给你写一封信,因为我也是个魔法师……”   “噗嗤”,他压抑不住,趴在枕头上笑疯了。   信封上,是邮局退回信件的红戳。   唉,自称是魔法师的芝士少女并不知道,她抄人家地址的时候抄错了几个字。邮递员发现查无此人,又给她退了回来。   而当时,庄家明作为班长,负责收取班上所有的信件。他知道她有多么期待来信,发现退回后,悄悄收了起来,冒充对方寄了一封回信,还绞尽脑汁编了个搬家的借口,给了她新的地址。   往事过去得太久,早已尘封在记忆的深处,没想到今时今日,竟然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原来,他们曾有过这般美好的岁月。 第57章 我有个朋友   庄家明回顾完昔年的通信,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多。但他全然不知,时不时为她幼稚的笔触和漏洞百出的瞎话而喷笑。   合上信,他忍不住想,芝芝小的时候这么可爱,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成熟了呢?不是说成熟不好,可她变得太快,总让他感觉无所适从。   就好像昨天的情书,他以为她会好奇八卦,也想过她会不会吃醋,谁知道全都没有,她只说要“好好珍惜”。   好好珍惜……听着就不像是反对。所以,她大概是不喜欢他吧,只把他当做“家明哥”,一个亲密的兄长,一个一起长大的朋友。   说不失望,是假的。从小到大,喜欢庄家明的女生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收到的情书一个文件袋都装不下,还没提情人节抽屉里的巧克力,小时候是德芙,长大了是费列罗。   某些人还吃得很高兴呢。   可或许就是因为太亲近了,她才对他没感觉吧。   庄家明叹了口气,将所有的信收回了饼干盒子,放回原地。他扭灭了台灯,上床睡觉。   淡淡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枕头上。   他一丝睡意也无,辗转反侧地想着,她不喜欢我,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太难,解开无数附加题的脑袋,也解不开。庄家明失眠了一晚上,第二天起来,看到韩琮问他数学题答案的时候,忽然灵机一动。   [问你个问题。我有一个朋友,喜欢上一个女生,但她不喜欢他,怎么办?]   韩琮看到消息的时候,正靠在冰箱旁边喝可乐,乍一看清消息,惊得手一抖,整罐可乐就给到地上了。   “韩琮!”韩妈妈暴怒。   “家明有事找我!”一听被叫了大名,韩琮惊得魂飞魄散,飞快逃离一片狼藉的厨房,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   然后颤抖着手指回复:[兄弟,你听过没有,所谓的我有一个朋友,其实就是自己!!!]   庄家明:[……没有,真的是朋友]   韩琮八卦之火高高窜起:[你哪个朋友?]   [小学同学,家里原来和我爸一个单位的,后来搬走了。具体是谁不能告诉你,不知道就算了。]   韩琮听着像是真有这么回事,不由怀疑起自己的猜测来……也是啊,换做别人,那个朋友应该就是自己,可这是庄家明啊!   他会有一个喜欢的女生,然后对方不喜欢他吗?不阔能的!   [真的不是你?兄弟,你和我说实话,我保证不说出去。]   庄家明很机智地反问:[你觉得像我吗?]   [……不像]   韩琮终于打消了猜疑。   庄家明很谨慎,继续瞎编:[我觉得她既然不喜欢他,那就算了,你说呢?]   [为什么要算了啊?她现在不喜欢,不代表以后不喜欢,还没追过就放弃,太不爷们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庄家明突然发现自己被芝芝带偏了,总是去想些有的没的,事实上完全不必顾忌这么多,喜欢就该去追,万一呢?   但……[追不上怎么办?]   韩琮这个单身狗认真地思考了两秒钟,给出答案:[天涯何处无芳草,到时候再说呗!话说真的不是你?那你也太能操心了吧?]   庄家明忽略后面的话,又问:[可我劝他去追是不是不太好,耽误他们学习怎么办?]   不愧是班长。韩琮心里的天平又摇摆回去:[你只是建议,追不追还不是他的事?也怪不到你头上啊]   [也是]   庄家明敷衍了两句。   韩琮想起正事:[数学卷子给我对下!]   庄家明:“……”他昨天晚上都在看信,作业还没做!   但他狡猾地回复:[数学还没写,晚上给你吧]   韩琮发了个OK的表情过来。   庄家明收好手机,立即翻出数学卷子做了起来。他学习时向来心无旁骛,种种杂念都能摒弃在侧,可今天只做完了选择题,居然就不受控制地开启小差来。   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义地划来划去,他满脑子都是追女生……要怎么追啊?   他不敢再问韩琮,只能自己琢磨。   *   这段时间,关知之同学的心情很不错。   她发现进入高二后,自己和庄家明自然而然地疏远了。忙的时候,或许一整天都见不到一面。他不在眼前晃悠,有些烦心事就不会冒头,能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到学习上。   班长的职务她也干得不错:晨读转交给了课代表,自习课她、副班长和纪律委员轮流上岗,劳动委员终于记得每天在值日生检查前倒垃圾了。   一切走上正轨,林老师表扬了她好几次,同学们也很信服她。除了程婉意外,她又新交了几个朋友,大家一起上厕所、一起吃饭,感情很好。   没有了阴阳怪气的情敌们,生活是如此阳光明媚。   10月初的时候,她的“事业”也迎来了新的高峰。   那一天下了课,语文老师招手叫她到走廊上,问:“关知之,你有没有兴趣竞争一下广播员?”   “啊?”   一中的晚自习前,有二十分钟的广播时间。周一是新闻咨询,周二是音乐点播,周三是文学赏析,周四是学校动态,周五是生活百科。   而广播员的职责,当然就是整理投稿,播报栏目啦。   芝芝以前没干过这活儿,有点讶异:“我吗?”   “对啊。”二班的语文老师是个长发飘飘,身上带着香水的美人,说话温温柔柔,特别招人喜欢,“你的普通话很标准,吐字清晰,声音清亮,很适合当广播员,去试试吧。这周五下午选拔。”   芝芝记得上辈子没听说过选拔的消息,十分怀疑是老师们暗中内定,想了想,觉得拒绝不太给面子,反正只是“试试”,最多被刷下来,遂点头:“好的,我一定准时去。”   语文老师微微一笑,翩然而去。   芝芝动动鼻子,YSL的鸦片,语文老师真是个妙人呐!   同样被挑中参加比赛的还有程婉意,但她似乎兴趣不大,和芝芝说:“我想好好准备演讲比赛。”   这个芝芝也知道。林老师在班里讲过流程,每班推选一个,先在学校进行初选,选出三名再参加市里的复赛,复赛完了还有个决赛。   她嫌麻烦,假装没看到林老师疯狂暗示的眼神,一脸无辜地赖在椅子里,死活不肯上台拉票。最后程婉意以绝对的优势胜出,成为了本班代表,算算时间,初赛也就是下周的事。   芝芝说:“你可以都参加啊,也不冲突。”   “我要在演讲比赛上拿个好名次。”程婉意和她已经算是朋友,没有隐瞒高三就可能出去留学的事,简单道,“到时候会录像,表现好的话,到时候就当做材料寄出去。”   芝芝缩了,她没留过学,不太懂:“噢噢,这样,那你好好准备。”   晚上下了自习,有个女生迟迟没有收拾完东西。芝芝等了好一会儿才锁门,离开的时候,发现庄家明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正等着她。   “有事找我?”她吃惊。   他“嗯”了声,慢慢站直:“走吧。”   朦胧的黄色灯光下,白衬衣少年的杀伤力有点强。   芝芝无比艰难地挪开目光,深吸口气,克制住砰砰乱跳的心脏:“干啥?”   “不干什么。”他抿着唇角,“你好凶啊。”   芝芝:“……”   他垂眸盯着她看。   芝芝吃不消,后退一步避开他的视线,胡乱道:“瞎说,我哪有凶,找我干嘛啊?”   “我看到吴老师找你了,是不是和你说广播站的事?”他问。   她点头。   “那你去吗?”   “去啊。”芝芝记得他上回没参加,随口道,“你不去吧?”   庄家明瞅瞅她,答道:“不知道,看情况吧。”   芝芝奇怪:“你就想问我这个?”   他卡了一秒,飞快开动脑筋:“还有一件事。”   “嗯?”   “没什么。”他欲言又止,“算了。”   芝芝眯起眼:“亲,你这一点很过分哦,说一半留一半是故意要吊我胃口吗?快说。”   “真没什么。”他说的是实话。   可芝芝不信:“别捉弄我了,快说。”   “没什么,别问了。”他继续否认,并加快了脚步芝芝心痒难耐,追上去:“你说啊。”   他换话题:“你饿了吗?要不要买点东西吃?”   “我不饿,你快说。”   然而,一直到回宿舍,庄家明也没说是什么事。芝芝开始怀疑他故意捉弄人,又觉得不像,暗中揣测了八百遍,愣是想不出个所以然。   熄灯上床后,她依旧记挂着,忍不住发去条消息:[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今天睡不着了!]   过了足足三分钟,那边才回复:[那你不能说出去。]   芝芝讶然,不知道什么事这么严重,忙道:[我保证,你说吧]   庄家明已经想到了个绝佳的主意,躲在被窝里,一字一顿地输入:[你知道怎么追女生吗?]   九个字,犹如一道惊雷炸在了芝芝的脑海里。霎时间,她好像被无形的拳头击中面门,鼻酸眼胀,耳畔嗡嗡作响,什么声音也听不到,视线一下子就模糊了。   几个小时前,她还在沾沾自喜,觉得摆脱了他的阴影,没想到短短一句话,就将她瞬间打回原形。   芝芝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勉强忍住泪意,回复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庄家明:[……我就问问。]   就问问?鬼信你。芝芝抹了把脸,强自镇定,心想,他或许是不好意思,所以不敢和我承认,逼他认也没什么意思,便说:[你想我给你出出主意?]   庄家明斟字酌句,费脑无数:[我就是想听听女生的想法。]   芝芝在枕套上蹭掉眼泪,加快了打字的速度:[那你就问对人了!追女生,有几个点你一定要注意!]   消息嗖嗖嗖过来。   [你长得好看,已经是很大的优势。只要对她好,体贴关怀,在她需要的时候帮她一把,在别人面前维护她,基本上就能成了。]   [不要搞什么假装和别人在一起,看看会不会吃醋,也不要故意欺负人家,想惹人注意。这两个雷点一定要避开,待人真诚是最基本的尊重。]   芝芝打到这里,手指不由顿住,往事浮上心头,长叹一声,又忍着酸涩补充:[最重要的是,你要和其他女生保持距离,要让她觉得,在你心里她是最特殊最重要的,明白吗?]   然而,她觉得最关键的,庄家明压根就没在意,扫一眼就过去了,反问:[就这样?]   芝芝咽回血泪,若无其事地说:[你照做就对了,看看她有什么反应,不懂再来问我。睡了,8]   她生怕再看到什么无法接受的事,发送完就马上退出QQ,关机塞回枕头里,好像里头会随时蹦出一头怪兽。   *   庄家明翻来覆去看着芝芝的消息,怀疑她在糊弄自己。她说的这些,他不是都已经做到了吗?可她一点都没有喜欢他,骗子!   还是……他做得不够好?   少年翻了个身,觉得遇到了十几年来最大的难题。 第58章 广播站二三事   Biu~,时间线拉到广播选拔的周五下午。   芝芝这两天都故意躲着庄家明走,帮着喜欢的人出主意追别人什么的,太像是悲情女配的戏份,她想实名拒绝一下。   可是庄家明同学体谅不到她的苦心。她先到的教室,然后他一进来就坐到她后面了,特别自然地说:“人挺多。”   “咦,你是一班的班长吧。”坐在芝芝旁边的女生回过头,眼里闪过兴奋,“你叫庄家明,对吗?”   庄家明愣了下,笑笑说:“嗯。”   芝芝假装低头看单词,没理他。   谁知道新交的妹子很健谈,主动攀聊:“我叫陈梦,本来我们班是程婉意,她不来,我就自告奋勇了。你们班是你和宁玫吗?”   “不是……”庄家明的神色有一丢丢的尴尬。因为他们班的另一个选手,是黄娇娇,就是那个声音特别动听,娇滴滴的女同学。   说曹操,曹操到。   “班长。”黄娇娇一眼看到庄家明,欢欢喜喜坐到他旁边,“你来得可真早。”   语气活泼,声音脆如银铃,一下子吸引了芝芝的注意力。她依稀想起,广播站里似乎是有这么个好嗓音,每次她听到都要忍不住和同学讨论一下,想知道正主是谁。   她忍不住朝黄娇娇多看了两眼。   “你是关知之?我叫黄娇娇,宁玫总是说起你呢。”黄娇娇同学一上来就把宁玫卖了个干净。   芝芝现在疑神疑鬼,觉得看谁都像嫌疑人,打量了她会儿才说:“你好。”   黄娇娇还想说什么,一个陌生的男老师走进教室,敲着黑板说:“同学们安静一下,开始了。”   下面顿时鸦雀无声。   “我们这次的广播员选拔很简单。”老师将一摞纸放在了讲台上,“我报到名字,你们就上来抽一篇稿子,抽到什么念什么。”   学生们交换眼色:这么说来,是没有准备时间啰?   这老师雷厉风行,宣布完规则,立刻就报出了名字:“高二(1)班,庄家明。”   一班的班长,永远都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庄家明暗叹口气,站起来走上讲台,也不抽什么,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纸,大致扫了眼就开始念。   “李白句:‘燕山雪华大如席’。这话靠不住,诗人夸张,犹‘白发三千丈’之类……”   他的音色清朗如泉水,像是一抹淡云流风,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很像是午夜的谈心节目,能抚慰人心头的焦躁与忧郁。   负责的老师暗暗点头,这脸这声音,必须入选。   下一个是黄娇娇。   她语气活泼,吐字清脆,大珠小珠落玉盘,相当悦耳,只是稍微有点紧张,结巴了几次。但老师觉得问题不大,这是老天赏饭吃,稍微培训一下就行。   第三个就是芝芝。   平心而论,她的表现并不算太惊艳,但台风极好,遇到念错的、拗口的,一点停顿也没有,面不改色地往下读,不留心听根本发现不了。缺点也很明显,她的感情不够充沛,语调太平淡,读不出深情高昂的韵味。   芝芝念完稿子下来,又听了几个选手的表现,自觉十有八九要淘汰了。能被老师挑中来参加比赛,肯定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有几个更加惊艳。   比如四班有个男生,嗓音浑厚低沉,要不是脸嫩,听着准会以为是哪个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   还有七班的一个女生,似乎得过朗读比赛的大奖,朗读起散文来抑扬顿挫,时而高昂,时而深情,伴随着夸张的表情,情绪丰沛,富有感染力。   果然还是没我什么事儿。她自我安慰,就当是刷经验算了。   稿子很短,约莫一两分钟,但三十几个人还是足足持续了一堂多课。等到全部轮完,老师挥挥手:“回去吧,过几天会公布结果。”   大家作鸟兽散。   回去的路上,陈梦和芝芝说:“我觉得我不行。”   “我觉得我也不行。”不是她不努力,是同学们的实力太强。   庄家明瞥着她们:“不一定,结果还没出来呢。”   芝芝掀起眼皮:“赌吗?”   “赌什么?”他问。   “你们俩能进。”她指着他和黄娇娇,“不进我请你喝酸奶。”   庄家明道:“我也赌你能进。”   “输了也一瓶酸奶啊。”她说。   他点头:“行。”   *   下周一,林老师告诉芝芝,她输掉了一瓶酸奶。   她很惊讶:“我以为我不会进呢。”   “你呀,就是对自己太没信心了。”林老师其实也觉得奇怪,关知之管理班级上很自信,一向能镇得住同学,但放在别的事上,总显得有点信心不足。她不知是什么缘故,暂且归咎为家长缺少鼓励,遂想方设法增强她的自信,夸奖道,“很多老师都和我夸你呢。”   她举例:“隔壁班的李老师说你胆子大反应快,一点都不怵场,是个很有主意的人。”   呃,这不就是上次徇私枉法的事儿么。芝芝头皮发麻,干笑连连:“没、没吧。”   林老师使劲夸她:“有,老师还会骗你啊?你要相信自己,知道吗?”   芝芝只能点头。   “行,那你明天中午去一趟5号楼广播室,好像还有什么安排。”林老师嘱咐她。   芝芝记下了。   次日中午,她叫程婉意代替自己坐镇讲台,去了5号楼的广播室——一中的大楼很好记,高一1号楼,高二2号楼,高三3号楼,4号楼是实验室,5号楼是教务楼,校长们的办公室就在这里。   广播室在2楼,地方不大,设备塞得满满当当。召唤他们的还是上次负责选拔的老师,他自我介绍说姓何,是学校办公室的,不教课,但也可以叫他何老师。   “这次叫你们过来,第一件事是想说一下你们的值班安排。”何老师拿着名单叫名字,“周一新闻资讯,庄家明,XXX,周二音乐点播,黄娇娇,XXX,周三……周四学校动态,关知之,XXX,周五……”   芝芝听到自己和庄家明不在同一天,失望之余,又很庆幸。   “广播时间是每天下午五点四十分到六点钟。你们要提前十五到二十分钟到,准备一下稿件。广播结束后打扫一下卫生,写一下这本值日手册。”何老师把一本薄册子递给他们,轻松道,“稍微记录一下你们的播报内容就行,不用写太多,但写还是要写的。好了,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提出来。”   庄家明举了手。   何老师对他印象极好,和颜悦色地问:“你叫庄家明是吧?有什么事?”   “我们班周一的晚上是化学随堂测验。”庄家明犹豫地说,“李老师要我主持考试。”   何老师皱了皱眉,随即想起来高二理科实验班的班主任是李瑞年。   这可是一中的王牌教师之一,化学组的组长,几年前经常被抽到去出高考的化学卷子。但是去年突发心脏病,险之又险给抢救了回来,又做了心脏搭桥,休养了半年才好。   但因为这个缘故,他现在虽然回来继续教书,学校却不敢让他太累,名义上是班主任,大部分事却由副班主任代劳,晚自习的测验让班长主持也很正常。   何老师不敢质疑李老师的安排,想了会儿,问:“还有谁是实验班的?”   芝芝举手。   “你们班不会也有随堂考吧?”何老师问。   芝芝尴尬地说:“周一数学,周四英语,但不是每个礼拜都考,就是……每个月都会考几次。”   其他八个同学露出了敬畏的表情,实验班真心太疯狂了!   何老师叹了口气,实验班是学校冲成绩的关键,当然要迁就他们。但广播员必须是一男一女,并且音色和风格都要搭调,他只好多调整了几个人。   就这样,芝芝一脸懵逼地发现,她和庄家明一起被调到了周二的音乐栏目。   呃,俗话说得好,怕什么来什么,想找的东西永远找不到,想避开的人,兜兜转转就是给塞一起。   此所谓,命运。   虽然有点小意外,但还是解决了。何老师满意地看着他们:“广播从下周一开始,到时候来我这里拿钥匙就行。第二件事,学校马上要开运动会了,这届的主持就在你们中间选。”   众人:“……”   “这是稿子,你们按照刚才的组合上去念一遍。”何老师递给他们五张纸,简单道,“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磨合,开始吧。”   主持这种事,讲究长相、台风、配合。   庄家明凭借自己的外表,第一项打了满分,关知之同学及格。第二项台风,关知之同学九十分,庄家明也可以有八十。   最后的配合……还会有比青梅竹马更默契的组合吗?   所以,结果毫无悬念。虽然何老师从声音上更倾向于周一的新闻组合,可综合分这么一打,还是选择了青梅竹马CP。   “你们两个运动会不要报名项目了。”何老师抢先预定,“具体的事,我会再找你们的,就这样。”   芝芝:=口=   庄家明:=-=   *   九月末的那个星期二,芝芝和庄家明开始了第一次合作广播。   之前,芝芝很好奇广播站的稿子从哪里来,尤其是音乐点播,真的有人会寄稿子要求点歌吗?那不是很容易出绯闻?   现在才发现,想太多了——稿子全靠广播员自己瞎编。   流程说白了很没技术含量,他们先用广播室的笔记本上网,搜一搜各种乐评,然后截取其中一段念出来,再放一段这首歌,gameover。   当然了,比起其他节目,他们有个小小的权力:放自己喜欢的歌!   这个……聊胜于无吧。   芝芝想了想,戳着他的肩膀:“你选吧。”   “你选好了,我无所谓。”他没领会她的意思,连忙谦让。   芝芝想提醒,又不想给自己扎刀子,特别委婉地说:“这个是放给大家听的,你懂吗?你懂得吧??”   庄家明想想,点头说:“要挑大家比较喜欢的歌才行,放周杰伦的吧。”   然后他选了《千里之外》。   芝芝:“……”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这家伙还真的特别能往她心上扎刀,现在绝交还来得及吗? 第59章 秋光好,正年少   十月中旬,高二第一次月考。   文理分科后,分数自然也分开算。芝芝摆脱了学得最糟糕的物理,成绩往上窜了下,变成了年级第二。   关家父母惊喜万分,觉得新学期以来,女儿给的惊喜越来越大,先是当了班长,然后又考了年级第二,这是前所未有的好成绩啊!   芝芝觉得他们大惊小怪:“文科人少,理科多,以前排我前面的大部分都在隔壁班,不代表什么。”   “你懂什么?”关母训她,但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容,“以后大学文理科分数线不一样的,理科怎么样不用管,你只要好好保持下去就行了。”   关父反驳:“她不骄不躁是好事。这次考第二,不代表下次还能考第二,就是个月考而已,而且第二前面还有个第一,不能放松。”   芝芝其实看得出她爹也很高兴,只不过努力绷住了而已,却假装不知道,老老实实点头。   关父微微放松,换种方式奖励女儿:“你明天想吃什么?”   芝芝立马点菜:“油爆大虾!”   这个季节的虾不便宜,关母有些心疼,可还是答应下来,只嘴上道:“就知道惯着她。”   “她两个礼拜回来一次,吃个虾怎么了。”关父一锤定音,“明天给你买。”   芝芝:=V=   次日,关父买了虾回来,夫妻俩在厨房里忙碌,又提起了这事。   关母感慨:“咱们闺女真的长大了,以前哪里能想到她会当班长,还考了年级第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给咱们考个第一呢!”   “这话咱们说说就算了,别当着孩子的面说,不能给她压力。”关父嘴里叼着烟,手上处理虾的动作一点不慢,一拗一拉,就把背上的泥肠抽掉了。   关母说:“我知道,用得着你提醒?”停顿了下,又问,“老关,你说……”   “什么?”关父一张口,牙没咬紧过滤嘴,烟头掉进了水盆里,一下子浸湿了。他哎哟了一声,赶紧捞起来拿纸巾吸了水,放到外头晾着。这还没抽几口呢,扔了可惜。   关母很烦他:“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说?”   “你说你说。”   “我听老庄说,他打算送家明出国。”关母的语气有些沉重,“你说,我们要不要也给闺女准备起来。”   这年头,有条件的人家都会想办法送女儿出去,就算交换一年也好,长长见识,镀一层金,回来也好找工作。就算是谈对象,出过国和没出过,那也是两种说法。   从前,关家夫妻没想过这件事。芝芝读书不好不坏,能考上一本,他们就觉得是烧了高香,没必要花那个冤枉钱。可是她现在成绩连连攀升,看着也越来越懂事,他们心里头难免有了更大的期待。   关父斟酌许久,慢慢说:“现在还不急,才高二。”   关母也是这么想的,口中却道:“这事是不急,可钱是不是得攒起来了?我本来和她说暑假买个电脑,她说不用,这笔钱咱们就给她存起来,每年再添点。”   “那点钱有啥用。”关父摇头叹气,“出国起码要几十万。”   关母吓一跳:“这么多?”   “你以为呢?”关父没好气地说,“除非把房卖了。”   房子是中国人的命根子,夫妻俩辛辛苦苦大半辈子,也就买了家里一套房和现在这个小门面,说要卖掉,如何舍得?   可耽误女儿,也舍不得。   夫妻俩对视一眼,双双陷入了沉默。   *   芝芝不知道父母已经在考虑她出国的资金问题。摆在她眼前的,是即将到来的运动会。   不知怎的,她老觉得才开过运动会,一眨眼就又到了这个时候。日子过得那么快,掐指一算,重生回来都一年多了。但回首望去,收获不小——把成绩搞上去了,顺利地留在了实验班,还当上了班长兼广播员。   这么一算,居然真有了点重生女主的风范。   芝芝高兴又欣慰,暗搓搓给定了个新一年的目标:高二保持成绩,争取期末考到年级第一爽一爽,以及,努力忘记最大的执念,远离庄家明。   目前看来,前者可期,一片光明,后者……她瞄着和自己并排坐在主席台上的少年,心里万分纠结。   为什么呢?以前那么努力,还渐行渐远,现在顺其自然,反而越靠越近。   难道这年头流行不争就是争,全程躺赢吗?   “开始吧。”坐在芝芝旁边的校长低声说。   芝芝一秒回神,飞快抬腿踢了踢庄家明。他会意,在她调整了背景音乐的音量后,立刻按下了开关:“尊敬的各位老师——”   “各位同学。”她接上。   “大家上午好。”X2   何老师坐在后排的椅子里,默默点头。这两个学生说台词都不是慷慨激昂,节奏分明的类型,和去年的那对截然不同,但声音极稳,气息不会中途停顿,吐字也不是时有时无,平和而有力,亦有一种魅力。   会有这样的表现,当然是因为练得多。   庄家明从小到大,一直是学生代表,新生代表讲话,国旗下讲话,毕业生代表讲话,次数多了,自然就练出来了。而芝芝学生时代没啥机会,工作了隔三差五作报告——报告是否成功,关系到她能不能接下项目,赚到小钱钱,当然也格外下过苦功。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哪有什么全程躺赢,虎躯一震就有主角光环的好事。现在就多轻而易举,曾经就有多少血泪付出。   三分钟的开场词结束。   各个班级准备入场。   每个班级都有自己的介绍词,那么多个班级念下来,口干舌燥,只能稍稍含一口水润润。好不容易挨到校领导讲话,芝芝的嗓子都开始冒烟了。   她生平第一次觉得领导讲话结束得太快了!只讲了十分钟,亲,平时不是随随便便二十几分钟的吗?太不给力了。   幸好坐在另一头的体育老师看看腕表,开始播报即将开始的比赛,给了他们喘息之机。   庄家明递给她一板草珊瑚含片:“吃吗?”   她接过来,连吃了两颗,这才觉得喉咙舒服了一点。   但现在还远远不是休息的时候。比赛一开始,各个班级就开始写加油稿过来了,每个班至少有两三张,不可能全部念一遍。   芝芝扫了一眼,挑最短的念。   “关知之。”她背后传来黄娇娇动听的嗓音,这妹子和她撒娇,“能不能让我念一个呀,我想亲自给我的好朋友加油。”   芝芝:“……请。”   她让位。   黄娇娇欢欢喜喜坐下来,问庄家明:“班长,这个怎么用呀?”   庄家明言简意赅指示:“这个。”   黄娇娇点头,揿下按钮,用最娇柔动听的声音念完了给一班的加油稿,末了意犹未尽,又问:“要不要我帮你们念几个?”   庄家明:“不用。”   芝芝虽然很想找个外援,但大领导们还坐在旁边,太放肆不好,只能遗憾地摇摇头,然后悄悄和她说:“你下午再来。”   领导们最多坐半天,下午就能放飞自我了。   黄娇娇没想到她那么好说话,嗲声嗲气地说:“谢谢你哦。”   “不客气哦。”芝芝现在能体会公司喜欢招实习生的缘故了,这都是免费的劳动力啊!   黄娇娇开开心心地走了。   芝芝回归工作岗位,和庄家明商量:“咱们分个工,我念通知,你念加油稿。”   通知隔三差五就有,加油稿却没有硬性规定。庄家明担心她嗓子吃不消:“要不还是我念通知吧,这个多。”   “通知都是编号,稿子都是名字啊。”芝芝凑过去,耳语道,“被你念到自己的名字,肯定会很开心的。”   被喜欢的人当着全校念出自己的名字,四舍五入等于牵手,如果是她肯定会小鹿乱撞,高兴整整一个礼拜。   那个被他暗恋的人,应该也一样吧。   庄家明:“……关知之。”   “干啥?”   “没什么。”他扭过头,觉得她就是个骗子!   芝芝还沾沾自喜:“就这么定了。”说着就要拿起体育老师递过来的表格准备播报。但庄家明眼疾手快,先她一步夺了过来,并且立刻按下开关:“请参加男子立定跳远的同学到操场A区集合……”   广播一开,她不敢打闹,生怕在全校面前直播一次青梅竹马的撕X,只好忍下这口气,等到他做完才瞪过去:“不是说好了吗?”   “谁跟你说好了?”   芝芝哽住,半晌,狠狠道:“狗咬吕洞宾。”她好心好意忍着酸涩,帮他出谋划策,他就是这么报答她的。   呵呵,男人,活该当单身狗!我再帮你我就是傻子!芝芝在心里疯狂放狠话,全然忘记类似的决心她做过不止一次,酸归酸,气归气,事到临头,还是会乖乖拿起悲情女配的剧本。   谁知道她都这么苦逼了,庄家明居然还火上浇油,说:“不用你好心。”   芝芝顿时气成河豚,要不是校领导就在旁边,分分钟和他翻脸:“随你的便!”   她决定这两天的运动会绝对不和他说一句多余的话。   然而,人总是逃不过真香定律。   上午十点多,发零食的人来了。不得不说,坐主席台的好处多多,不用在外面晒大太阳,两边还有风扇对着吹,喝的饮料不止有水,还有乌龙茶、冰红茶、橙汁等一系列的饮料,果腹的面包也不是超市里的吐司或面包,而是三明治。   庄家明拿了一瓶冰的冰红茶给她。   芝芝扭过脸:“糖多。”   他换成乌龙茶。   “饮料都含糖。”她表情冷淡。   庄家明本来也是生气,喜欢的女生非要把他推给别人,任是谁都觉得窝火。可他转念一想,是自己没敢说清楚,她纯粹是好心,怒气就瞬间消散,耐着性子哄她,赶紧给换成了冰水。   这下,芝芝总算没有再拒绝了。   他暗暗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递过三明治:“吃吗?”   她盯着他。   “你饿了吧,吃点东西垫垫,这个给我好了。”他主动拿过她面前堆起的稿子,接手了加油的任务。   芝芝想,不能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的身体,遂拆开三明治的薄膜,狠狠咬了一口。   那凶残的架势,仿佛不是吃东西,而是在和怪兽搏斗。   庄家明瞥见,不由弯起唇角,朝着她笑了。   秋光正明媚,桂花如香雪,人说秋萧索,相看一笑春。   芝芝:“……”完了,我刚刚气啥来着?? 第60章 小心机   两天运动会下来,关知之同学光荣地成为了一个废人。她学林老师喝起了胖大海泡枸杞,再加两朵清热解毒的菊花,捧着保温杯提前开始养生。   然而,这临时抱佛脚的抢救并没有什么用,扁桃体发炎了。喉咙疼得要命,完全说不出话来,好在没有发烧,只是不大舒服而已。   让她心里不平衡的是,庄家明屁事没有,还说她:“你太缺乏锻炼了。”   芝芝:“……”喂喂,不要太过分,大家都是早上起来晨跑八百米的好不好?   可哑着嗓子,驳不回去,只能憋着,气到两颊微鼓,嘴巴撅起。庄家明见了,反而升起亲切感,觉得以前的邻家妹妹又回来了,心中莫名雀跃:“以后活动课不要偷懒回教室,多锻炼锻炼,你们女生不喜欢打篮球,打打羽毛球也好。”   芝芝捂住耳朵。   庄家明假装看不出她的厌烦,定下约定:“周三的活动课,我来找你打羽毛球,不来的话,我就告诉你妈。”   芝芝吐血:“你还打小报告?幼不幼稚?”   “有用就行。”   这TM还真有用!关母要是知道她病了没和家里说,肯定会念叨她一整天。无奈之下,芝芝被迫同意了这不平等条约。   但周三,她来了大姨妈。   这个时候,烦人的大姨妈就是护身符。庄家明只要一想起她前几次的悲惨模样,就胆战心惊:“那你回去休息,多喝点热水。”   “多喝热水,男人最没用的一句话。”芝芝摇头叹气,“你这样活该单身啊。”   庄家明愣了愣,虚心请教:“不对吗?”   “说不如做。”芝芝怀疑自己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自虐上瘾了,明明心如刀割,却还是忍不住要传授他经验,盼着他心想事成,顺顺利利,“你嘴上关心一百遍,也就开始几次感动,哪里比得上真的做了。”   庄家明瞄了她一眼,思忖道,所以,他该现在跑去给她倒杯热水吗?可是跑到他们班里去倒水,好像有点明显啊。   芝芝看着他那样,心里万分好奇对象是谁,忍了忍,没忍住,旁敲侧击:“当然了,一般我们都会客气一下,说‘不用了’,但你要分得清什么时候是真的拒绝,什么时候是意思意思……你要不仔细和我说说,我好给你针对性分析一下?”   庄家明瞅瞅她,平静地说:“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要喝热水是吧?我去给你倒。”   瞒得这么紧,至于吗?芝芝万分费解,却因为自己心里有鬼,不敢多问,只好继续瞎猜。   庄家明一路把她送回教室,还给倒了杯热水。   程婉意看着恹恹趴在桌上的芝芝就笑:“平时活泼得不行,这会儿就蔫了。”说着,递过去一颗巧克力,“补充点糖分。”   芝芝接过来吃了。   庄家明瞥见她课桌上放的练字本,有些好奇:“我能看看吗?”   她道:“随便看。”   他便抽出来翻了翻,发现不是临摹的字帖,是本教人如何拆封笔画,将字写得端正好看的书:“你在练字?”   “为了卷面分。”她苦着脸。   如果问重生回来有什么最不习惯,那就是键盘用的少了,笔用得多了,有的时候还会忘记某个字怎么写,全是后来无纸化的后遗症。   “以前不努力,现在后悔了吧?”庄家明笑话她。   他的妈妈写了一手好毛笔字,幼年时也曾教过他们。家里穷,备不齐东西也不要紧,旧报纸攒起来,先用毛笔沾湿了水写,等到写满了,报纸往太阳下晒一晒就行。   待练到差不多了,就再用墨汁练。那会儿砚台和墨条都贵,用的是墨汁,黑乎乎一大瓶,能写上好久。   还有,他记得很清楚,每次自己好好练字的时候,关知之小朋友就拿着竖笛在旁边呜呜乱吹,或者突然冲上来“汪”一声,不停捣蛋干扰他。   这样一来,她写的字就比他好看,可以得到两粒大白兔奶糖和一包无花果干作为奖励。可神奇的是,她拿到了零食,也不是一个人独吞,而是会分给他一半,只不过有要求:“你给我亲一下我就给你。”   他妈妈就在旁边笑个不停,推着他说:“妹妹这是喜欢你呢。”   妹妹小,要让着妹妹。他被父母耳提面命,只能假装写不好,然后把零食都留给她,回头等到她回家了,自己再翻出描红本来练。   但他都这么让了,某些人还是没能坚持下去,比起练字,还珠格格白娘子传奇西游记对她更有吸引力,年年暑假蹲在电视机面前不肯走,小学就有点近视了。   风水轮流转,到了高中,居然又捡了起来。   “家里的字帖还没扔,你要的话我给你找出来。”他说。   芝芝打了个寒战,仿佛又看到了被描红本支配的恐惧:“不了不了,我要求不高,能写得端正就行。”   她原来的字比较潦草,圆圆润润,不够大方端正,这会儿练习硬笔书法,不求能写出什么韵味,整洁大方,给阅卷老师好印象就心满意足了。   要知道,语文作文分那么高,字迹是否工整占了老大比例。   庄家明只好算了。   倒是程婉意很有兴趣,问道:“是谁的字帖?柳公权?颜真卿?黄庭坚?”   “都收集了点,但我小时候练的是钟绍京的《灵飞经》。”庄家明说着,忽然想起来,“关知之,当时选这个就是因为你要练字吧?”   钟绍京的《灵飞经》飘逸秀美,女生练的比男生多,他是跟着她学的。因为某些人死活要和他练一样的,不肯自己单独学。   芝芝装傻:“啊,是吗?我不记得了。”   他:“……”   芝芝飞快转移话题:“婉婉,你也练字吗?”   “我练的颜体,写得一般,老师说没什么天赋。”程婉意坦然道。   “你已经写的很好了。”做了那么久同学,芝芝已经调节好了心态,“不光中文写得好,英文也好啊。”   程婉意很谦虚:“随便写着玩。”   “那也很好了,这次的英语书法比赛你肯定能得奖。”芝芝语气笃定。   一中和死磕高考的衡水一类的高中不同。虽然不会像日本的高中一样办什么学园祭,但在不妨碍学习的情况,也会搞些校内活动,英语书法比赛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没什么门槛,想要报名参加的就主动交一篇作文上去就行。芝芝看过程婉意的英文字,看不懂是什么字体,但看着就好像影视剧里的道具,特别优雅复古。   “这可不一定,班长——我是说庄家明,你也参加了吧?”程婉意问。   庄家明点点头:“我们班没什么人报名,我就凑了个数。”   芝芝说了句公道话:“汉字不好说,英文么,我赌婉婉拿第一。”   她说对了。   下一周,英文书法比赛的结果就公布出来:一等奖程婉意,二等奖庄家明和三班的一个女生,三等奖又是另外三个眼生的名字。   他们的作品,被张贴在2号楼底楼的公告栏里,供人参观学习。   芝芝路过的时候瞄了眼,没多在意。然而,这却引出了庄家明高二生涯中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事情发生在星期二的晚上。   有人告诉芝芝:“班长,你知不知道,庄家明的英语作文不见了。”   “啥作文?”芝芝满脸懵逼。   “就是贴在楼下布告栏里的作文,和程婉意贴一起的那篇。”该女生非常兴奋,眼睛闪着迷之亮光,“我刚刚下楼的时候,发现那里空了,不见了。”   芝芝随口道:“一篇作文而已,奖都评好了,没了就没了,可能被风吹走了吧。”   因为布告栏在室内,不受风吹雨打,所以也没有玻璃防护,胶水没粘好干了很正常,她不知道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可真·高中生不这么想。   “肯定是有人偷偷拿走了!”她们笃定地说。   芝芝:“???”   然而,妹子们是对的,只隔了一天,这桩“失踪案”就破了。   楼下五班的男生在一个女生的书包里发现了那张纸,然后趁着妹子上讲台擦黑板,眼明手快地抢了出来,一看上面写着庄家明的名字,立刻高声喊了起来:“看看这是什么?一班那个庄家明写给蒋盈的情书!”   啪。那个妹子手里的黑板擦掉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对方,清秀的脸庞在顷刻间涨成了番茄。   这个年纪的孩子,正处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年纪,一听到这样爆炸性的消息,纷纷“哇”了出来,兴奋又八卦地看着讲台上的女生。   蒋盈慌乱无比,冲过来想去抢:“还给我!”   男生吹了声口哨,跳到了课桌上,把那张小心翼翼折叠好的作文纸举得高高的:“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不是!”蒋盈又羞又气,“快还给我!”   男生眼珠一转,笑嘻嘻地说:“是吗?让我看看上面写了什么?”他说着,展开匆匆扫过,马上发现这不是情书,而是之前英文书法比赛的稿子,乐不可支,“你偷偷拿了他的作文?你暗恋他??哈哈哈,你们快看!”   蒋盈的大脑一片空白,焦急惊慌和畏惧害怕交织在一起,手足无措,只知道重复:“还给我,还给我……”   说到最后,已然有了哭音。   同学们的反应不一而足。有人路见不平,喊道:“快还给她,别闹了,老师要来了。”   “这又不是她的东西。”也有女生看不惯她的行为,“我说那篇作文怎么不见了,原来是她偷了。”   偷是个很严重的字眼。蒋盈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说:“我没偷。”   “那是他主动给你的?”   “我……”蒋盈答不上来,急得落了眼泪。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班主任不满的声音:“上课了,你们在干什么?”   完了。蒋盈如坠冰窖,浑身发颤,然后眼睛一翻,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班上乱成了一锅粥。 第61章 家明的选择   学校这种半封闭的环境,八卦传播的速度比流感还要快。   当天的晚自习,庄家明就听说了自己作文的下落,并附赠一条“五班的蒋盈暗恋你并且她还有羊癫疯”的消息。   老实说,他觉得有点不舒服——不是因为蒋盈,而是别的什么,但说不清楚——所以他只看了对方一眼,什么也没说就低头继续写作业了。   没能在当事人这里得到什么有趣的反应,对方很是遗憾,锲而不舍地追问:“她说那个不是她偷的,难道是你给她的?你们在谈恋爱??”   “和你有关系吗?”庄家明冷冷道,“你很无聊。”   遗憾的是,不是人人都能听得懂人话的。大概是平日里庄家明好说话的样子太深入人心,对方并未察觉到他话中的不满,自动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哇,看来是真的,你居然喜欢蒋盈?!”   声音太响,瞬间吸引了班上大多数人的注意力。   庄家明十分烦躁,他当然想说“我才不喜欢她”,可心里非常清楚,这句话一说出口,分分钟会传遍全年级。   那个女生一定会非常可怜。   他忍了又忍,改口道:“不要胡说八道,你再乱说我就生气了。”   该生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妙,讪讪笑了笑:“我就开个玩笑,你不要那么认真嘛。”   “那我想,把你上课偷看小说的事记下来,也挺好笑的。”庄家明问他,“你觉得呢?”   他闭嘴了。   但流言不会因此停歇,第二天,庄家明觉得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并且很有兴趣地讨论着。   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不可能让所有人都为自己闭嘴,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别人过来询问他“你在和五班的蒋盈谈恋爱”的时候,果断坚决地否认。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昨天下午的时候,大家说的还是蒋盈拿了他的英语作文,可到了晚上,就变成了他送给蒋盈情书,等到今天晨跑完,好了,变成了他们在谈恋爱。   庄家明冷着脸,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找芝芝解释一下。可她今天值日,留在宿舍打扫卫生,没来晨跑。   等到回了教室,又被数学老师叫去拿试卷发,等折腾完,好,早读了。   他打算等晚自习下课,那是他们固定的聊天时间。   但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计,没能等到晚上,下午第三节美术课,副班主任就把他从班上叫走了:“庄家明,你跟我过来一下。”   李老师年纪大,平时一班的琐事都是由副班主任管的。她是他们的语文老师,为人非常体贴细心,和学生说话从来都是柔风细雨,但此时此刻,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严肃,让蠢蠢欲动的同学们不敢多问。   庄家明放下手里的画笔——他们今天在学素描——不安地走了出去。   副班主任搭住他的肩膀,像是长辈一样安抚道:“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有点事老师想问问你,很快就好。”   他稍稍安心,沉默地跟着走。   没去同一楼层的办公室,他们往下走了。庄家明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他想,应该就是那件事了。   两分钟后,副班主任带着他走进了英语办公室。   一个低声抽泣的女孩子站在那里,旁边站着一个和她有点相似的中年女性,正骂着她:“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不懂事的东西!”又马上对老师们诚惶诚恐道,“孩子不懂事,我回去好好教训她。”再厉声呵斥女生,“愣着干什么,还不和老师说对不起?”   女孩子哽咽了声,哭得更大声了。   面生的胖胖的中年男老师尴尬地笑了笑,劝说道:“我们只是想问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这位家长,你也别急着骂孩子……”   “咳。”副班主任清了清嗓子,侧过身露出庄家明,“我把我们班的庄家明带过来了,有什么事,当面说清楚吧。”   蒋盈面孔上的血色霎时褪得一干二净,白得仿佛随时会晕过去。   中年男老师是五班的班主任。他瞧了庄家明一眼,看清他外貌的刹那,基本上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庄家明是吧?我是五班的王老师。”   “王老师好。”庄家明微微垂着眼睛,目不斜视。   “这是你的英语作文吗?”王老师将旁边折叠好的纸递给他。   庄家明看了眼,点头:“是。”   “我们班的蒋盈说……”王老师轻轻叹了口气,目光锐利起来,“这是你给她的,有这回事吗?”   庄家明想抬起眼睑,朝着蒋盈望了眼。办公室的采光很好,十一月的阳光落在他的眼睛里,金波粼粼,分外动人。   蒋盈看着他,手是凉的,脚是木的,舌头是麻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她几乎已经能预见到接下来的事,整颗心都被惶恐淹没了。   庄家明将要出口的“不是”两个字,凝固在了唇边——他当然有些气愤这个陌生女孩给自己带来的麻烦。可此时此刻,他突然想,如果自己否认了这件事,她会怎么样呢?   她看起来那么害怕,仿佛随时随地会冲出去,从楼上一跃而下。   这种恐惧传染给了他,让他不敢说出真相。   “家明,没关系,你可以说实话。”副班主任却以为他是害怕,立刻站到他身边给予支持。   庄家明沉默了片刻,简简单单道:“是。”   王老师眼里闪过诧异,神色严肃起来:“我没看错的话,这是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第116首吧?”   庄家明有点尴尬。当时他不知道这个书法比赛该写什么,就随手抄了一首莎士比亚的诗——他承认,自己从图书馆借了那本经典爱情诗100篇有别的想法,可抄的时候,真的没多想。   谁能想到这种比赛还能出这样的事呢。   “当时,”庄家明停顿了下,很快编了个故事,“这位同学问我,说她很喜欢这首诗,能不能借回去抄一下,我答应了。”   王老师挑起眉头,重复说:“要抄一下?”   “是。”庄家明镇定地说,“可能是英语原文不太好找,她又特别喜欢吧。我想,虽然大家不认识,但都是同学,应该互相帮助,就同意了。”   办公室里的老师都笑了。到底是年轻,还不知道说得越多,越证明是假的。他说得那么仔细,无非是给蒋盈听的,要她顺着自己的借口往下编。   可无论是副班主任还是王老师,都没有戳穿他的谎言。   甚至,王老师还顺着问:“蒋盈,是这样吗?”   蒋盈万万没想到他会帮自己圆谎,感激又惊慌地点头:“是,是的。”   为了逼真,王老师继续保持严肃:“什么时候的事?”   “前,不是,昨天上午。”蒋盈结结巴巴地说。   “原来是这样。”王老师露出一丝微笑,缓和了语气说,“看来是个误会,说清楚就没事了。”   蒋盈立刻松了口气,脸上多了些血色。   王老师点点头,将稿纸递给庄家明:“好了,你们先出去吧,家长留一下。”   庄家明说了句“老师再见”,转身走了出去。   蒋盈犹豫了下,在王老师摆手的动作里跟着出去了,走出门的刹那,听见老师和母亲说:“这次找家长,倒不是因为这个。蒋盈在学校里晕倒了,我们建议家长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不不,当然不会退学,但有些激烈的活动可能不适合她参加……”   她的面色又开始发白。   “你还好吧?”庄家明看她摇摇欲坠的样子就害怕,“要不要去医务室休息一下?”   蒋盈完全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似乎整个人被劈做了两半,一半为自己的病情而害怕羞愧,一半又为他和自己说话而雀跃不已。   “谢、谢谢你……”她听见自己磕磕巴巴地说,“我、我不是故意的。”   庄家明看看她,接受了道歉:“算了。”   蒋盈鼓足勇气,问他:“那、那个能……能不能……”   老实说,庄家明并不把这么一张写过的纸放心上。他借出去的笔、夹子、回形针很少有要回来的时候,女生这种心理他不难理解。   但这毕竟是首情诗,上面还有他的名字,被人误会也不好。   庄家明想了想,伸手撕掉了页尾的署名,将剩下的部分递给她:“不是说了借你抄么,给。”   蒋盈的眼泪又下来了。   他主动把这个给她了。   她不算是偷了。   他没怪她。   她捂住脸,哽咽不成声。   庄家明叹了口气,掏出口袋里的纸巾,连同稿纸一起放在了旁边的窗台上,然后什么也没说,悄悄走了。   蒋盈再也忍不住,蹲到地上,抱住膝盖大声哭了起来。   *   当日的晚上,庄家明等在二班的后门,终于逮到了锁门回宿舍的芝芝。   她看见他就笑:“哎,我也听说啦。”   他瞬间紧张起来:“我和她没什么,今天之前,我都不认识她。”   “那就是说,她真的偷偷拿了你的作文?”芝芝很好奇,印象里似乎没有这件事。   庄家明原原本本地将事情说了遍,完了,忐忑不安地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做错了?”   “做错?你是说和老师说谎吗?”   “不是,我……”他犹豫着,“我说了是我送给了她的,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会被误会什么的?”   他语焉不详,芝芝却马上领会了他的意思:他在问,那个喜欢的女生,会不会生气在意。   讲真,芝芝觉得他有这问自己的功夫,不如去和当事人解释。但他看起来的确为此苦恼,她便耐下性子问:“你后悔吗?”   “没有。”庄家明实话实说,解释道,“我觉得我当时说‘不是’,她就要昏过去了。我真的、真的说不出口。”   芝芝忍不住笑:“我也觉得你做得对!”   “真的吗?”他欣喜。   “嗯。”芝芝用力点头。她之所以过了十年还对庄家明念念不忘,不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更因为他的人格。   在受到老师怀疑指责时,男主角从天而降,一力揽下所有的罪责,是不是很像女主角的待遇?可是,女主角只有一个。   人人都以为自己是那个被霸道总裁青眼相待的特殊存在,却不知道,其实普通的我们,全都是女配角——男主通常只会冷漠无情甚至残忍霸道,来衬托女主角特殊。   她相信,蒋盈并不是女主角,正如她也不是。   庄家明却把她们都当成了女主角,给予最基本的尊重和善意。   “如果你喜欢的人觉得,你只能对她一个人好,那你……”芝芝本来想说换个人喜欢算了,可想想觉得很像挑拨离间,临时改口,“要辛苦一点了。”   庄家明瞥着她,唇角微微弯起:“她不是这样的人。”   芝芝一怔,随即哑然。也是,人家多半人美心善,用得着她操什么心?遂耸耸肩,假装无所谓地说:“那就好,但你还是要解释一下,态度很重要,祝你好运……我走了。”   还剩一小段路,她却不肯再和他一起走,小跑着进了宿舍。   庄家明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她跑进女生寝室,纳闷又惊疑:她怎么又不高兴了?他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她难道完全没有感觉吗? 第62章 谈心   蒋盈的事情闹得很大,整个年级都传了一遍,才在老师们的警告中慢慢平复。但这对芝芝来说无关痛痒,她烦恼的是……更喜欢庄家明了。   有比想疏远忘记一个人,却好感度翻倍更虐的事吗?   有,那就是她期中考的排名掉了三位,变成了第五。   芝芝的心态彻底崩了。   没能把感情问题处理好已经很操蛋了,她居然还会因此影响学习?!要知道,人家小说女主重生后,要么和忠犬在一起甜甜蜜蜜,要么一心学习,摇身一变成学霸,更有甚者,文体两开……不是,恋爱事业两不误。   可她呢?她竭尽全力想要摆脱曾经的执念,自一段无望的感情中挣扎出来,不去想过去的对与错,着眼于现在和未来。   然而,并没有做到。   她一听到他说起喜欢的人,表明上再假装若无其事,也无法欺骗自己,心里泛酸又泛苦,无比痛恨自己不争气。   OK,就当感情问题是顽固疾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学习总该搞上去了吧?一个重生回来的人,连这点基本的小事都做不好,还是人吗?   但现实就是,她啥都没干好,感情没调节好,学习成绩还下降了。   这就好像是一个巴掌扇在了她脸上,疼得她怀疑人生。   为什么呢?为什么她做不到?既不能和喜欢的人撒狗粮,也没办法不恋爱脑,彻底女强,怎么会有像她那么差劲的人?   芝芝十分怀疑,她所谓的改变命运究竟能不能成功。会不会兜兜转转,到最后还是一样的结局,甚至更加糟糕?   重来一次,真的会更好吗?   “发什么呆。”关母举着筷子敲了敲碗碟,唤回她的神思,“不就是没考好么,我和你爸又没骂你,好好吃饭。”   芝芝下意识地扒了个口饭。   关父给妻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问,说起了别的话题:“她的被子拿出来了吗?降温了。”   “要你提醒,早晒过了,床单也换了。”关母瞥着女儿,也没逮着期中考的成绩不放,唠叨别的事,“你的呢子大衣和毛衣我给你找出来了,记得自己放到袋子里,明天带回学校。”   芝芝胡乱点头:“噢。”   “学校里牛奶还有没有?”关父问,“天冷了,要不买奶粉吧,下了晚自习回去喝杯热的,也好睡觉。”   关母补充:“买那种一小袋一小袋的,方便,省得受潮。”   这下芝芝彻底回过了神:“知道了,我这次回去就买。”   她在面馆里吃了饭,和父母告别,独自回到家里赶作业。高二少了一门课,作业却不减反增,实验班作为重点培育对象,已经开始撸一部分的高考模拟题了。   好在沮丧归沮丧,芝芝基本的自制力还在,简单洗漱后就趴在桌前赶作业。   写完数学,编了一篇周记,就是晚上十点钟了。   冬天即将到来,父母将关门的时间提前到了九点半,这会儿刚刚到家,客厅里一阵响动。   咔嚓。卧室的锁动了动,没打开。   芝芝飞快检查了遍自己的课桌,没什么奇怪的东西才去开门:“爸?”   关父不太喜欢女儿锁门,但孩子大了要独立空间,他们也没办法。他走进女儿屋里,瞅了眼她的书桌:“做作业?”   芝芝“嗯”了声。   关父拉开她的椅子,坐下说:“爸有点事想和你说。”   卧室很小,只堪堪塞进了一张一米二的小床和书桌。芝芝只好坐到床上,奇怪地问:“啥事?”   “关于你的期中考试。”关父大概酝酿了一路,说得很顺溜,“你有没有分析过,自己是哪里丢了分?”   芝芝头皮发麻。她之前的高中生涯,最怕的就是她爸和她分析考试成绩。这种一对一的会谈绝对是噩梦,好不容易靠着努力学习,一路高歌刷新名次,摆脱了一年的谈话,没想到高二卷土重来。   “有几道题没做出来。”搁在往常,芝芝还镇定些,今天心态失衡,瞬间被打回原形,又有了以前战战兢兢的畏惧感。   关父的态度却很和蔼:“是大意了,还是不会?”   “都有吧。”   “那也很正常。”关父看着郁郁寡欢的女儿,正色道,“每次考试的难度不一样,有的时候你考得好一点,有的时候考得差一点,爸爸妈妈都不会怪你的。人都有粗心大意的时候,这没什么。”   芝芝愣住了。   关父又道:“我和你妈都知道你现在比以前用功多了,但你在努力,别人也一样在努力。这次你考得没有人家好,不要紧,找出原因,下次不要再犯就行了,你不断改正,等到高考的时候,你就能避免很多错误,考出一个考成绩。”   芝芝沉默。   她爸说得有道理,但她并不纯粹是因为成绩而难过。   “你现在跌个跟头,是好事。”关父语重心长地说,“从高一到现在,你太顺利了,名次一直往上走,你是不是就觉得自己很厉害了?关知之,我和你说,你在的是市里最好的学校,你的同学,是全市最厉害的同学,人家不比你差。”   人家不比我差,可我二十六岁了,加上回来的一年,二十七岁了。芝芝在心里呐喊,却没办法说出真相。   也许父母和子女间真的有特殊的联系。关父不知女儿心事,却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甘与不服,斟字酌句地说:“以前呢,我和你妈都怕你不够用功,读不出书,重复我们的老路,可现在呢,我们又怕你太要强了——芝芝啊,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就好像爸爸一样。”   芝芝讶异,不晓得她爸是什么意思。   “爸爸有时候觉得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关父叹气,喃喃说,“我四十几岁的人了,什么也没挣下来。你别看家明家和我们家差不多,但你庄叔叔是个有本事的人,他要不是……肯定比我们家好得多。”   灯光下,这个平凡的四十多岁男人语气平静,却无端带着辛酸。   他说:“爸爸以前不甘心,想学人家做生意,可是被人骗了钱——那个时候你还小,可能不记得了——那个时候,我才晓得,人和人真的是不一样的。同样的机会摆在那里,别人做得到,我不一定做得到。”   芝芝怔忪。   “所以爸爸就死心,不做生意了,和你妈开始出摊。”关父简简单单带过自己下岗到再创业的十年多时间,“现在我们家的日子也好过一点了。”   “爸——”芝芝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关父深深吸了口气,说道:“我和你妈希望你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但是不要求你必须考第一,什么都做到最好。只要你努力了,就行了。现在才高二,你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这次的失败,我们就当它是个考验,让你发现了自己还不懂的地方,只要你把不懂的弄懂了,就算成功,明白吗?”   他不像庄鸣晖是大专毕业生,只有初中文化,说不出花团锦簇的长篇大论,用词朴素简单,可其中的道理,却让芝芝热泪盈眶。   她终于挣脱成年人的外壳,在父母面前显露出脆弱的一面:“我想考好一点,我可以考得更好的……”   “爸爸相信你。”关父笑了,“下次我们考得好就行了,没事。”   芝芝扭过头,强忍住眼泪,努力让它不掉下来:“嗯。”   这是对父母的保证,也是对自己的保证。   “好了好了,大姑娘了,别动不动就哭。”关父站了起来,假装平静地说,“你妈包了馄饨,应该好了,出来吃点东西再做作业吧。”   她胡乱点头。   关父出去了。过了会儿,关母在外面叫:“出来吃夜宵。”   芝芝赶紧抽出纸巾擦了擦眼泪,跑出去吃夜宵。   一碗鲜肉馄饨,汤汁清澈,飘着两朵葱花。   关母仿佛没看到她红通通的眼圈:“你先吃,我给家明端一碗去。唉,老庄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他家里有没有东西吃……”   这个点儿,庄家明还没睡,听见敲门声就急忙迎出来:“阿姨?”   “我们家烧了馄饨,吃不完,你帮忙吃掉几个。”关母把碗塞给他,没多说,“快点吃,别坨了,碗放着回头给就行。”   庄家明心里淌过暖流:“谢谢阿姨。”   “谢什么谢,快吃吧。”关母叮嘱。   他点点头,看到关母回了家才关上门,端着热乎乎的馄饨开吃。   皮很薄,肉很鲜,汤很热。他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慢慢吃完了这一碗馄饨,从心到四肢,全是热乎乎的。   *   深夜,芝芝躺在卧室的小床上,月光透过窗帘和墙体的缝隙钻进来。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脑海中反复回荡着父亲的话。不得不说,关父的自我剖析触动了她的内心。   父母的那个年代,遍地商机,很多人一夜暴富,可同时,也有无数人倾家荡产。她的父母或许缺乏手段,或许缺乏眼光,总而言之,错失了机会。   现实终归不是小说,只要敢做,就一定会有回报。   大浪淘沙,他们都是剩下的砂砾。   而她虽然拥有十年的时差,可和真正有能力的人比起来,这算得了什么?先知能让她瞬间掌握全部的知识吗?   不行的,又不是学霸系统。   她爸有句话说得对,她在努力,别人难道在偷懒?   人家可能比她更努力。   没有谁一定会成功,承认自己是一个普通人,才能踏踏实实地往前走。   之前的她太片面了,自以为是小说女主,非要像她们一样才算不辜负奇遇。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小说里,主角面对极品亲戚可以骂回去,打回去,甚至一刀两断。现实里不行,人们通常顾忌太多,犹犹豫豫,最后还是选择了忍耐,而极品亲戚并不是脑残的反派,说不定也曾在自家困难时伸出过援手。   小说里,主角面对感情纠缠,说断就断,潇洒分手,然后再觅良缘,幸福快乐一辈子。现实里不行,挂念前任,忍不住发消息,回头又后悔是常事,更惨的是,后面找的或许还不如前面的那一个。   承认自己的普通,是成长的第一步。从此往后,明白道理人人都懂,实际上做不到也很正常。   她应该放过自己。   这次考不好,继续努力就是了,难道她还忍受不了一次失败吗?   放不下他,也就不要再勉强。庄家明那么好,舍不得多正常,只要不伤害别人,又有什么不可以?   关知之,你只是个普通人,不是超人。   就算做得不够完美,也没有关系。   想通的那一刻,芝芝仿佛感觉到肩上卸去了无形的重担,又可以喘气了。   她深深呼出口气,浑身轻松地睡下了。 第63章 费思量   庄家明发现,芝芝对他的态度又变得很自然了。这不是说之前她有多恶劣,而是总好像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样子。   现在好多了,他邀请她一起走,提出帮她提行李的时候,她再也不拒绝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没有追问。   或许,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她会主动告诉他的。   现在就暂时忘掉那些有的没的,好好给她讲一讲语法吧。   是的,在回学校的公交车上,他们坐在后排的位置上,开始讲虚拟语气。这是英语语法里比较难的一部分,芝芝有的时候刚刚背完,回头又给搞混了。   他就拆开来慢慢讲给她听。   阳光很好,透过公交车的玻璃窗,落到书上光影斑斑。他借着说题的机会,光明正大地朝着她看。   天冷了,她穿了件浅粉色的毛衣,是那种带了些灰调的粉,不刺眼不张扬,低调的娇艳,头发没有扎成平时的丸子头,而是编成了很复杂的辫子,看不懂,但挺可爱的。   嘴唇上涂了润唇膏,大概是女生当中很流行的变色的款式,颜色比唇色深了点,像是蜜桃的粉红,很好看。   他多瞄了两眼。   芝芝发觉了,下意识地摸脸:“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有。”他飞快低下头,视线黏在英语书上。   “那你看我干什么?”芝芝费解。她看他是好看,她有什么好看的?   庄家明避重就轻:“你这个辫子……晚上拆起来不麻烦吗?”   芝芝:“不麻烦。”   他看起来还是有点怀疑的样子。   她心情挺好:“我可以拆给你看。”   “不用,散了就麻烦了。”他又看了眼缠绕编织的发辫,真心诚意地说,“挺好看的。”   芝芝摸了摸辫子,没说什么,但心里挺高兴的。   庄家明也很想摸一摸她的辫子,可是迟迟没找到机会。也是奇怪,公交车平时总有急刹车、急转弯,今天的路况却出奇得好,一路平平稳稳,什么颠簸也没有。   他的手一会儿放到身侧,一会儿放在腿上,怎么都找不到舒服的位置。   但芝芝没有发现他的小心思。   她心里也有鬼。   他离她那么近,转弯的时候,他的肩膀会微微朝着她这一方倾斜,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洗衣粉的香气。   超好闻。   男孩纸不是都一身臭汗吗?他作弊!   她要很努力才能忍耐住凑过去闻闻的冲动。   就这样,两个各怀鬼胎的人有一句没一句聊着英语语气,晃晃悠悠地到了学校。   走过梧桐树的时候,一片偌大的秋叶飘落到了芝芝的头上。“别动。”庄家明观察良久,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机会,假借给她摘叶子,悄悄撸了把她的发辫。   丝丝缕缕的头发自指间流淌过去,像是丝缎,也像是流水,还有点香香的洗发水的味道。   芝芝:“……”别靠她这么近啊魂淡!   她纠结地别过脸,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外套上的拉链,等等,拉链?芝芝豁然抬起头,惊悚地发现自己的头顶居然只到他的下巴了,夭寿了,去年好像还在嘴唇的地方啊!   “你多高了?”她问。   庄家明吓一跳,赶紧丢掉叶子,若无其事地回答:“一米七几吧。”   芝芝又不想理他了。   庄家明很清楚她的不爽,忍着笑说:“叫你不锻炼。”   “我以后叫你爹吧,管那么多。”芝芝非常不爽,“你懂什么,矮怎么了?体重不过百,不是平胸就是矮,我选矮你管得着吗?”   庄家明下意识地瞄了眼,一脸“……”。   芝芝在羞耻和尊严间,选择了后者,解释说:“今天穿得厚,真的,你信我。”   “信……”穿泳衣那会儿就看到了,不要再解释了!他忍住窘迫,赶紧另起个话题:“我今天晚上把英语整理一下给你吧。”   芝芝同意,主动道:“这个学期有历史会考吧,我把我整理好的图表借你,不一定有用,参考一下。”   庄家明马上答应:“好。”   他们又有理由说话了。   *   芝芝自以为没人会发觉心态的变化。谁晓得过了两天,程婉意突然问她:“你和班长和好了?”   她一头雾水:“我们吵过架吗?”   “也不是吵架,就是前段时间,你对他好像爱理不理的。”程婉意道,“还以为你们闹别扭了呢。”   芝芝断然否认:“没有。”   “那可能是我多想了吧。”程婉意识趣地不再提起,转而告诉了她个好消息,“演讲比赛我拿了第一。”   “哇,好棒!”芝芝很捧场地鼓起掌来。   “谢谢。”程婉意笑了笑,却不像真正高兴的样子,“其实,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有没有意义。”   “为什么这么说?”   可能是芝芝表现得一贯成熟,也可能是压抑得太久。程婉意犹豫了下,终于忍不住倾诉:“为什么非要出去,国内不是也很好吗?要我一个人去外面念书,她就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芝芝知道那个“她”是指程妈妈。   平心而论,如果她有程妈妈的能力,也会要求女儿这么做的。父母爱子女,则为之计长远,出国能够增长见识,名校更是个学习和拓展人脉的好地方,有能力为什么不去?   她之前对庄家明的计划,也是这样,出于好意,却未必能被现在这个年纪的孩子所理解。连她自己亦是如此,少年时期最烦的就是父母说的“为你好”。   她想了想,问程婉意:“你是不想去,还是反感你妈安排你的人生?”   程婉意答不上来。   “假如你对自己的人生有安排,那你可以选自己要走的路。没有的话,听家长的话也不失为一个保险的选择。”芝芝分析道,程婉意咬了咬嘴唇,问她:“如果你是我呢?”   “我肯定会出去啊。”芝芝不假思索,“我们这个地方太小了,不出去看看,不知道世界是什么样的——我们做选择题,总得把所有答案看过,才知道选哪个,是吧?我觉得人生也一样,多看看,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程婉意侧了侧头,若有所思。   芝芝又道:“看书,看的是别人的内心世界,走出去,是看看我们生活的世界,两者都不可或缺。”   “关知之,你有的时候看起来不像是个学生。”程婉意眸光复杂,“你想的很多事,我从来都没有想过。”   “你看过的书,我也从来都没有看过啊。”芝芝笑眯眯地说,“我这个人就是比较爱瞎琢磨,你就是没深想,多想想,肯定也会明白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迷惘道:“出国……真的很远。”   芝芝感觉得到,程婉意应该对独自出国生活有些畏惧。也是,从小到大都在家人的庇护下生活,突然要孤身一人去那么远的地方,谁会不害怕呢?   可都是要走出这一步的。   “你也就比我们早一年吧。考上大学,我们都是要出去的。”芝芝整理着下堂课的课本,安慰她,“再说了,离开你妈,你才能独立生活,到时候说不定爽到不想回来。”   这是肺腑之言,她独自在外生活,虽然偶尔怀念父母的关切,但大部分时间都很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兴致起来了可以邀请朋友在家喝酒看剧到天明(然而基本上都在加班),无拘无束,特别棒。   有人恋家,有人爱闯荡,喜欢什么样的生活,试过才知道。   程婉意心里的抵触感消失了一部分,忽然好奇:“那你以后打算出去吗?”   “有机会的话,肯定去的。”芝芝点头。   这对程婉意来说是个莫大的安慰和支持。她有了兴致,轻声道:“那说不定你能来找我。”   芝芝乐意给她些美好的想象,配合得勾画蓝图:“对,到时候你就是老江湖了,我有什么不懂的都能问你——你可不能不理我。”   “肯定不会。”她说。   “那我就先谢谢你啦。”芝芝煞有其事。   程婉意弯起唇角:“嗯。”   *   2011年的11月,芝芝过得非常平淡。   她和庄家明的关系走向平淡。白天走廊遇见就聊两句,没事晚自习下课一起回宿舍,顺便交流下学习进度,等到了周末,一块儿去阅读室借书看。   咳,当然了,这段时间里,她也没停下猜测他的心上人。   第一嫌疑人是宁玫同学。   路过一班的时候,她老能看见他们俩在一起说话——不要追究为什么每次路过都要偷看,辛辛苦苦上厕所就为了看一眼什么的很正常——正副班长本来就容易出JQ,家明和玫瑰又有buff,可以说绝对是嫌疑最大的那个。   但她老觉得少了点什么,太像了,反而不像。又转而想会不会是程婉意。   高一那会儿,他们习惯活动课去阅读室,跑完步、借书、回教室很顺路。可今年开始,他就建议周末下午过去了。而每次去阅读室的时候,程婉意都在。庄家明还会和她聊聊哪本书好看,互相推荐。   怎么看都像是拿她当作挡箭牌,好顺理成章和女神说说话的样子。   但当她旁敲侧击试探时,庄家明送她了个白眼,明确直接地告诉她:“没有,别瞎猜。”   他说不是就肯定不是。   芝芝推翻猜测,继续观察,然后发现这位同学的地下工作搞得不错,把树叶藏进了树林,水滴藏进了大海,看着谁谁都像,没有更多的线索根本推测不出来!   她不服输,怀疑他在搞那种“在意你所以偏偏冷落你”的戏码,决定倒推看看对谁比较冷淡。   对此,庄家明只有“……”。   他不傻,一次两次没察觉到,次数多了,当然看得出芝芝在找什么。最初有过要不和她坦白算了的念头,可到了后来,有种莫名的倔强阻拦了他。   你猜。他和她杠上了,心想着,我看你什么时候能猜得到。   这个傻子。 第64章 平安夜的雪   芝芝“我猜我猜我猜猜猜”的游戏,一直玩到了12月。年末了,各种活动要搞起来,又是一年元旦汇演。   但高二的课程比高一紧凑许多,很多老师准备在高二讲完所有课程,高三一整年都留出来复习。所以,像去年那么复杂的话剧什么的,今年别想了,没时间。   林老师定下了省时省力的标准后,芝芝就很快筛选出了二班的节目。   《一眼万年》。   这是林俊杰在2010年发行的歌曲,也算是今年传唱最多的歌之一。   “泪有点咸有点甜,你的胸膛吻着我的侧脸,回头看踏过的雪,慢慢融化成草原,我就想你,没有一秒,曾后悔……”   怎么样,是不是唱出来了?   纪可人和某位男生一起演唱,程婉意伴奏。   芝芝相当高兴,今年终于没她什么事儿了,万岁!   ……高兴得太早了。   她忘记了自己在广播站的工作。她和庄家明,以及另外一对播报新闻的组合,被点名成了元旦晚会的主持人。   他们在元旦前一周,由何老师带领去外面租借礼服。   那天是12月24日,星期六,平安夜。   这一年,圣诞节已经开始流行起来。虽然不是每家商店都有活动,但一路走过去能看到好些圣诞的元素。   他们去的那家服装店里,店主就很时髦地在门口摆了一棵圣诞树,上面挂着小彩灯和彩纸,经不起细看,但气氛十足。   “何老师来了,这次要借什么衣服?”老板娘笑眯眯地迎上来,态度极其友好和气。   何老师早有腹稿:“四套礼服,两个男生都穿西装,女生矮的那个短裙,高的长裙。你有什么好的,拿过来我看看。”   关·矮的那个·芝芝瞅着玻璃上四个人的影子,留下了悲痛的泪水。   而老板娘打量四个学生,第一眼就看庄家明,并且附赠“唉哟”一声赞叹,再看其他人,就只有笼统的一句:“你们学校的学生就是精神。”   何老师笑了笑,没有否认。   老板娘就说:“女士优先,我们先看看女孩子的衣服吧。”她说着从浩如烟海的衣服堆里推出了一排衣架,上面挂满了长长短短的礼服裙。   高个的女生靠得近,老板娘就先替她找裙子,一气儿拿了三件,问她想试试哪个。女生犹豫了番,选了件白色蕾丝的长裙。   芝芝一点也不意外,每个女生心目中都有个白衣的梦,追忆着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   但是她还是选择小黑裙,百搭好用,啥场合都能穿。   所以,当女同学试穿了好几件礼服,最终还是选定白色曳地的蕾丝长裙时。芝芝也选定了自己要的礼服,露肩一字领,短袖A字裙,遮肉瘦腰还显白,完美!   老板娘看着她笑:“同学,你穿衣服很有想法哦。”   “她穿白我穿黑,正好。”芝芝说。   “本来还想给你搭个亮眼一点的腰带,你这么一说,反而俗了。”老板娘显然也非常有品位,思考了会儿,从旁边的配饰堆里揪出了一条白色的纱巾,轻轻围拢在她肩上。   芝芝“哇”了一声:“香奈儿。”   “什么香奈儿?”何老师原本在帮男生选领带,听见动静走过来,打量了会儿,皱眉说,“这也太素净了吧?”   老板娘笑道:“这样正好,不需要再画蛇添足了。”   “对。”芝芝上上下下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小黑裙素面简约,没有任何花纹装饰,原本略显沉闷,不适合她的年纪,但纱巾一披,整个人都灵动轻盈起来,什么亮片腰带或是皓石胸针,不仅没法提升气质,反而弄得廉价了。   何老师将信将疑:“女孩子还是应该穿粉红色吧?”   芝芝和老板娘同时看着他,没吭声。   何老师妥协了,冲着男生那边说:“女生是一黑一白,你们俩也这样搭吧。”   老板娘知道谁是主顾,捧场道:“何老师说得对,说起来,白西装男生很难穿好看,一般黑灰的多,但是你们那个个子高的男生长得好,衬得出来。”   她说得没错。   另外一个浓眉大眼的男生不丑,但穿白西装有点为难人家,黑色的正好,端庄大方,和她的搭档站一起,有种春晚主持人的正气。   庄家明就不行了,脸太出众,白色西装一衬,愈发显得俊秀美貌。和COS香奈儿的芝芝并肩而立,怎么看都像是奥斯卡的颁奖典礼,星光璀璨,精致得很。   虽然没有粉红色,但何老师还是挺满意的,随口点评:“挺般配。”   然后四个学生里,三个心里咯噔了一声,面色微微泛红。老板娘见多识广,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何老师投以疑惑的眼神。   老板娘摆摆手,又道:“除了衣服之外,要不要再试试妆?”   何老师想了想,说:“男生就算了,女生弄一弄吧。”   他以为就算是女生,化个妆最多也是十几分钟的事,没想到从盘头发到试色,足足花了一个多钟头。   结束的时候都已经五点多了,他频频看着手表,面露焦急。   浓眉大眼的那个男生非常懂做人,主动问:“何老师是不是有事?我们可以自己回去。”   本周住校,自己回去等于可以在外溜达一圈。芝芝眼睛一亮,马上点头:“对,老师有事的话不用送我们,我们坐公交回去就行了。”   何老师今天约了女朋友吃饭,本以为四点钟就能结束,没想到拖了那么久,闻言犹豫了会儿,想着他们都是高中生了,又在市区,不会出什么事,便道:“行吧,那你们结束就马上回去,别到处闲逛。”   大家都乖乖点头。   “路上小心,过马路注意安全。”何老师走到门口,回头又叮嘱一句。   他们继续点头:“老师,你放心吧。”   何老师不怎么放心地走了。   然后……四个学生交换了个眼色,忍不住笑了。老板娘笑眯眯地说:“今天是平安夜,送你们四个苹果吧,可以送给喜欢的人。”   他们推辞,但老板娘非常殷勤,最终还是收下了。   离开的时候,天色昏沉,两边的路灯都亮了起来,蒙蒙的黄光中,丝丝柳絮斜斜落下。   芝芝“咦”了声:“下雪了吗?”   “好像是。”大家纷纷抬起头,似有若无的小雪伴随着缕缕雨丝飘落,冰冰凉凉的,特别醒神。   公交站台就在不远处,他们要做122路转7路。   正值下班晚高峰,公交堵得厉害,好不容易等到了一辆,积攒在站台上的人流就争先恐后地涌上去。   芝芝人矮力气小,没能挤过旁人,放弃了这辆,扭头一看,另外两个人已经上去了,庄家明因为要护着她,也被剩下了。   “学校见。”两个同学探出车窗,吼了一句。   芝芝摆摆手。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开走了。   站台顿时冷清不少。   庄家明问:“要不要坐会儿,下一班车要十五分钟以后。”   芝芝摇摇头,她不累,但饿了,想了想,掏出口袋里的苹果,拿纸巾擦擦,一口咬下去。   咔嚓。   唔,很脆。   庄家明:“……”   芝芝又啃了口,含糊地点评:“就看着好,不甜,不好吃。”   “你就这么吃了?”他语气非常惊讶。   “不然呢?”芝芝对这个苹果很嫌弃,吃得眉头紧皱,“我又没有人要送,填肚子最划算了,今天中饭都没怎么吃,饿死我了。”   用来送人的苹果个头当然不大,她只啃了几口就没了,果肉难吃,懒得啃果核,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庄家明把自己的苹果递给她。   芝芝推辞:“你留着送人吧。”   “吃吧,不是饿吗?”庄家明叹了口气,“现在回去肯定没饭吃了。”   芝芝本来是不在意什么苹果的,平安夜吃苹果,原本就是商家杜撰的噱头,但觉得他有点在意,不肯接受:“算啦。”   庄家明瞥她眼,自己咬了口,然后把完好的一面递到她嘴边:“吃吧。”   芝芝:“……”是个狼火!   小时候家里穷,两个人分吃零食是常事。她也就不再矫情,接过来啃了两口,感觉比她的那个甜一点。   一个半苹果下肚,总算消弭了饥饿感,公交车也来了。   这一班车的人并不比上一辆少。芝芝努力往里面挤,庄家明推着她的后背,两个人努力了半天,终于成功上车。   呃,真·上车。   不大的车厢里挤满了人,孩子坐在家长的腿上,两个小学生挤在一张椅子上,后排的四个老人正在说刚才抢到的便宜鸡蛋。   冷风从未关紧的车窗缝隙里吹进来,很快被里面的热气所融化。   公共交通工具、菜市场、医院,是世界上最有烟火气的地方。   芝芝被夹在人群中间,够不到两旁的椅子,上面的吊环又被其他人霸占,顶部的竿子则太高,完全够不着,找了半天,愣是没能找到借力点。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按照这个挤法,也摔不到哪里……次奥!她念头刚起,公交车就很不给面子地来了个大拐弯,把她直接甩到了隔壁小姐姐胸前。   眼看就要埋胸成功,腰上却传来温暖的力道,直接拦截了她的非礼。抬头一看,是庄家明一手握着竿子,一手抱住了:“当心。”   “意外。”她坚强地站直,以为他会松手。   可是没有。   他不仅没松手,还用力收紧了手臂,两个人完全就是紧紧拥抱的状态。她的脸正好贴着他胸口,外套的拉链随着车子的摇摆时不时甩在她的脸上,怪痛的。   芝芝有点懵逼:“我、我站得稳。”   “你站不稳。”他低下头,认真地说,“别动了,行吗?”   芝芝倒吸了口冷气,以她有多年看小X文经验,这句台词非常危险,与之相比,其他避嫌什么的完全可以退一万步,遂点头如捣蒜:“好好好。”   她不动,保证不动,千万不要出现狗血的桥段啊。 第65章 圣诞礼物   平安夜的晚上,芝芝失眠了。   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公交车上的一切,哦不,并没有需要打码的情节,事实上脑补完没多久,芝芝就知道自己误会了。   这是个很单纯的拥抱。   正因为如此,反而不太正常。庄家明好端端的,抱她干什么?芝芝想着,不可避免地稍微YY了一下,莫非他喜欢的人是她?   一念及此,无数偶像剧的粉红情节涌入脑海。   什么苦掐时间等你上学,什么嘴上说不在乎其实背地里一直关注,还有什么空教室的……啊呸,打住打住,未成年人不得开船。   芝芝拍拍脑门,理智上线,克制住了想入非非的冲动。   虽然脑补的情节很爽,但现实就是现实,不是小说,YY一下爽一爽可以,当真就算了。   不阔能的。   青梅竹马要是双方有意,还有天降什么事儿。   她泄了气,又有点如释重负,辗转反侧想了会儿,觉得大概自己想多了——他可能就是觉得公交里太堵,不想她摔倒而已。   唔,真相往往都是最简单的,想太多是庸人自扰之。芝芝自觉找到了答案,呼出口气,翻个身睡了。   翌日,圣诞节。   周末两天没有晨跑,庄家明起得稍晚,慢悠悠地吃了早饭才去教室。一进门,他就感觉到有好些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揶揄,也有期待。   他:“……”不祥的预感。   果然,刚刚坐到座位上,他就发现抽屉里多了点东西——噢,苹果。   没有署名,没有信笺,只有一个贴着Merry Christmas贴纸的苹果,很红,很圆,外形非常登样。但他由于昨天(不知该如何评价)的经验,总怀疑它的口感恐怕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美妙。   庄家明思考了两秒钟,并没有丢掉它,而是决定等一会儿值班老师过来的时候,借花献佛代表班级送给他——这样就不会浪费了。   教室里暗暗关注他的人不止一个两个,看到他没收下,有人欢喜有人愁。   课间时分,韩琮揽住他的肩膀,促狭地说:“哎呀,有点饿了,要是能吃个苹果就好了。”   “你敢拿,就拿去。”庄家明面不改色地说,“祝你好运。”   “别别,我可不敢,这可是人家的心意。”韩琮才不想惹事上身,抬起手肘捣捣他,“诶,你就不好奇是谁送的?”   庄家明说:“她不想让人知道,为什么要知道?”   韩琮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兄弟,我就欣赏你这份态度,是个好人啊。”   “……没事你可以滚了。”他的好兄弟毫不留情地拍掉了他的手。   “真要我滚?我可是好心好意过来告诉你个小秘密哦。”韩琮故作夸张地捂住胸口,一脸受伤,“现在人家不高兴,不告诉你了。”   庄家明头也不抬:“不想听。”有些秘密,知道了反而会束手束脚,不如不知道,一如往昔。   可韩琮想说的并不是这个。他挤眉弄眼:“真不听?和关知之有关系哟。”   庄家明抬头,皱眉问:“她怎么了?”   “我就知道。”韩琮打了个响指,也没卖关子,压低声音说,“我早上路过二班的时候,看到有人往她课桌里放了点东西,你猜猜看,会是什么?”   庄家明的面色微微变了。   *   没错,关知之同学,今天也收到了一份神秘的圣诞节礼物。但她的运气比庄家明好,不是个棘手的红苹果,而是一张平平无奇的圣诞贺卡。   纸张略厚,图案精美,表面洒着金粉,打开来就会有《Jingle Bells》的音乐,留言处是端正得过了分的祝福。   关知之,祝你圣诞快乐,永远开心!   毫不夸张地说,芝芝看到这张贺卡的刹那,眼眶瞬间就红了。她当然知道,这虽然只是张圣诞贺卡,但又不仅仅是贺卡那么简单。   它的背后,隐藏着青涩又厚重的情意。   在进入大学之前,从来没有男生对她表示过好感。她暗恋庄家明,暗恋萧野,却从未被人爱慕过。   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被人喜欢的,成绩平平,样貌平平,性格也平平。所以大二的时候,有个男生主动追求她,她说不上有多喜欢,可自从知道他喜欢自己后,莫名其妙就觉得自己也喜欢他了。   这就是她第一个男朋友。   直到今天,她也无法分辨,自己到底是真的慢慢喜欢上了他,还是仅仅因为他的喜欢产生了错觉。   ——看,有的时候,恋爱和感情,完全可以是两回事。   这张贺卡很普通,又很不普通。   对于关知之来说,是一种认可,也是一种赞美。   她真的非常非常感谢这个人。   芝芝小心翼翼地合上贺卡,将它妥善收藏在了文件里。   午饭时间,陈梦一副“我有秘密要说”的神秘模样,将她拉到了一边,小声问:“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周末下午是自由活动,芝芝打算先回宿舍睡个午觉,闻言不由十分奇怪。   “贺卡。”陈梦提醒。   她恍然,笑意盈盈:“我收到啦,挺好看的。”   陈梦兴奋地眨着眼睛:“我帮他放的。”   芝芝忽然调皮,假装惊讶:“咦,不是你送给我的吗?我还想和你说谢谢呢。”   “当然不是我!”陈梦急得跺脚,脸颊泛起激动的红晕,“是我们班的一个男生哦。”   芝芝“啊”了声,很快说:“那帮我谢谢他。”   “你可以自己说。”陈梦慎重地转达消息,“今天下午两点钟,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去阅读室后面的花坛那里。”   芝芝懵逼:“啊?”   她很喜欢贺卡,但没想过约会啊!   “就这样。”陈梦握住她的胳膊,眼光灿灿,“你会去吗?”   芝芝迟疑了下,内心并不想赴约。口头上说想谈恋爱是一回事,真的有人想和她发展一段恋情,她的第一反应还是拒绝。   理由很多。   早恋影响学习。她心里装着别人。和小孩子谈恋爱好奇怪的。等等。   可陈梦严肃地说:“你不去的话,他应该会很失望的,去吧,反正也没什么事,就当是聊聊天也行啊。”   芝芝蹙眉想了会儿,模棱两可地说:“我考虑一下。”   “你好好考虑。”朋友再三叮嘱。   *   庄家明原想下午的时候找机会问问礼物的事。可两人一碰头,他就发觉芝芝有心事,拿这本书半天不翻一下,还时不时瞄着腕上的手表。   “你有事吗?”当她第八次看表时,他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芝芝没有隐瞒:“有人约我一会儿见面,我在考虑要不要去。”   庄家明瞬间明白:“男生?”   “应该是吧。”芝芝觉得自己身上应该没有百合花的香气。   “那你想去吗?”他问。   芝芝托着腮,纠结无比:“就是这个让我为难。”   庄家明沉住气,克制着语气的起伏:“你说说看。”   “我觉得,可能不知道是谁更好,不然以后可能会很尴尬。”芝芝拧起眉头,“但别人约了又不去,感觉很不礼貌。”   她说得在理,庄家明想了想,也给不出更好的建议,只好说:“去不去其实都可以,看你想不想去了。”   芝芝……出于某种微妙的心理,并不想去。   暗恋她的不会是什么王子,应该只是个非常普通的小男生。她看到他,或许会失望,会遗憾,而这种心情,又有可能伤害到对方。   没有揭晓谜底的暗恋才是最美好的,因为有足够的脑补空间。   她自私地希望保留一份美好的幻想:“你能帮我个忙吗?”   “你说。”   芝芝撕了张笔记本的内页,在上面写了句话,折成了一只纸鹤,然后说:“一会儿你帮我去看看,花坛那里有没有人。”   庄家明很愿意帮她这个忙。   快到两点的时候,他跑过去看了眼,花坛那里什么人都没有。   这正如芝芝所料,那个男生肯定会躲在暗处,悄悄的看她去了没有,没去的话,自己就不会露面,免得被人发觉。   她鼓起勇气,小跑过去丢下纸鹤,然后没敢看周围,一头冲回了阅读室。   心在砰砰乱跳。   艾玛,第一次做这种事,居然有点紧张。   她耐心地等了十几分钟,然后又请庄家明去看了眼。他回来说:“没了。”   纸鹤被人捡走了。   芝芝如释重负,浑身放松:“那就好。唉,应付这种事还挺累的,你平时肯定很辛苦吧。”   庄家明不答,问道:“你为什么不去,说不定是你喜欢的人呢。”   “不可能的啦。”芝芝随口否决。   “为什么?”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啰。”   庄家明顿住,盯着她说:“所以,果然是有这个人了?”   芝芝顿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愕然道:“你在套我话?”   “你一直在问我,就不准我问你?”他反问。   芝芝吐血:“你根本没回答我好吗?”   “你也可以不回答我。”庄家明瞅着她,神情复杂,“至少我确定,是有这个人了。”   芝芝:“……”她艰难地找借口,“我说不可能,就是因为没这个人。”   “看起来可不像。”庄家明其实并不能确定,只是诈她,故作叹息,“要我说,你瞒得可真好。”   芝芝果然被骗到了,她犹豫了下,以攻代守,回敬道:“是你瞒得好吧?问你八百次了也不肯告诉我,亏我还给你出主意呢。”   庄家明冷冷道:“根本没用。”   芝芝一个踉跄,惊讶压倒了苦涩,脱口问:“没用?你确定?”   “确定。”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里闪过微微的笑意,“这样吧,我成功了,就告诉你是谁。”   芝芝在“不干了为毛要帮他追求情敌”和“帮他实现心愿顺便破获多年迷案”之间挣扎许久,最终,后者占了上风。   “成交。”她抬起手。   庄家明和她击了一掌,无比辛苦地忍住了上扬的嘴角。 第66章 生病   元旦汇演没什么好说的。   提前三天开始背台词,当天下午最后两节课都没上,跑去换衣服上妆,大冷天的穿着小礼服和高跟鞋站了一晚上。   虽然的确是万众瞩目的场合,但光鲜之下,真的很冷!   芝芝次日回家就觉得有些鼻塞,但想着自己年轻任性,觉得睡一觉就能扛过去,没太在意。结果第二天早晨醒来,身上一阵阵冷,骨头发酸,四肢无力,一量体温,飙到38°4了。   爹妈都不在家,虽然是元旦,可开门做生意的哪有假期,照样上班挣钱。芝芝深一脚浅一脚爬起来穿衣服,揣上钱包,准备自己去趟医院。   她走到楼下时,庄家明正在阳台上晾衣服。看到她出门奇怪,叫住问:“芝芝,你去哪里?”   今年冬天的雪下得早,平安夜的初雪后,昨天晚上也下了会儿,地上虽然没积起来,可雪白的,绝对不是个适合出门的天气。   发烧没力气,芝芝就摆摆手,没回答。   庄家明觉得不对,套上外套冲下楼,追上去问:“你怎么看起来病歪歪……你病了?”   她点点头沙哑地说:“有点烧。”   庄家明抬手覆着她的额头,果然滚烫滚烫的,立即道:“你一个人去怎么行?我陪你去。”   “不用。”又不是什么大病,左右不过挂瓶盐水的事儿,芝芝不想麻烦他。   庄家明看着她:“我陪你去,或者叫阿姨陪你去。”   芝芝:“……行叭。”   庄家明说:“等我一分钟。”说着,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上楼,拿了钱包和钥匙,想了想,又折回去拿了个水杯,下楼的时候因为心里急,还剩三四阶楼梯也等不及,直接腿一伸跳下来,落地时砰一声。   底楼的老人家不由探出头来,看见他吃了惊:“家明啊,有什么事吗?”   “对不起奶奶我有事。”庄家明匆匆解释了句,快步跑去芝芝身边,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你病了,我们打车去。”   县城里出租车稀少,他们还是选择坐了小黑车。   庄家明非常自然地抱住她的腰,摁着她的脑袋到怀里:“过来点,别吹到风。”   芝芝没推辞,反正大家还是单身,她其实也并不想推开,懒得再纠结异性的距离问题,靠在他肩膀上休息。   脑袋昏昏沉沉,冷风无孔不入。   庄家明侧了侧身,替她挡住风口:“还冷吗?”   “还行。”她吸了吸鼻子,“我扛得住。”   医院不算太远,十来分钟就到了。庄家明让她找地方坐着,自己替她去挂号,元旦人多,等了约莫二十几分钟才看到医生。   量体温,验血,等报告。   结果的确是感冒,毫无意外地开了药,要她吊水。药物就几小瓶,但其中还有一大瓶生理盐水,芝芝看着三大袋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这得挂上四、五个钟头。   庄家明在输液室里找了个僻静的位置,挂好吊瓶,问她:“要不要喝水?”   她点头。   他就去接了一杯热水给她捂着:“慢慢喝。”   芝芝小心吹凉,喝了两口。他接过来盖上盖子拧紧,然后坐到她旁边:“你困的话就睡一会儿。”   “还好。”挂上了水,芝芝的心就定了,和他说,“你回去吧,不用陪我。”   庄家明瞥着她:“留你一个人在医院?我看起来像这么没良心的人吗?”   “不是啊。”芝芝解释,“挂个水要很久,你不用陪我浪费时间,我一个人可以的,发个烧而已。”   发个烧而已?庄家明有时真不懂女生怎么就能瞬间变那么多,初三那会儿她感个冒还像是开了刀,要吃这吃那,还指使他去借小说,不然就是不关心病人。   现在就是“而已”了。   连陪都不要陪。   他心里嘀咕着,口上说:“我不觉得浪费时间。”   都这么说了,芝芝不好再推辞,靠着椅子发呆。输液室的小电视机里在放《甄嬛传》,啊,没错,时间线已经到了放这部电视剧的时候了,2011年,娘娘们霸屏了妈妈们的电视机。   屏幕上,华妃娘娘哼笑一声,冷冷说出名句:“贱人就是矫情。”   芝芝:“噗。”   庄家明听见笑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你在看这个?”   “陪我妈追了几集。”芝芝看着这些熟悉的事物,感觉到日子一天天向记忆里的模样靠近,有一种很神奇的感觉。   庄家明没看过这部大火的电视剧,接不上话题,只好问:“讲什么的?”   芝芝就和他简单科普了下剧情。   庄家明:“……”   “没什么意思。”芝芝现在回想起来,越新的电视剧,记忆越淡,看过就过去了,小时候喜欢的却依旧记忆深刻,随时都能想起经典桥段,“以前看新白、西游、神雕射雕,那才真的好看。”   庄家明想起来了,嘲笑她:“窗帘。”   “闭嘴!”芝芝恼羞成怒。   他们小的时候,新白娘子传奇正火,赵雅芝的白娘子法力高强又贤惠聪明,很受人民群众的喜爱。而作为小女生,也不会太过深入地思考许仙渣不渣之类的事,主要注意力都在造型上。   然后……咳。   谁小时候没有披着床单窗帘装过仙女呢?   芝芝拒绝继续这个黑历史,换了个话题:“倚天屠龙记也挺好看的,你喜欢赵敏还是周芷若?”   每个人心里,都有红白玫瑰,她暗搓搓试探一下,说不定就能缩小范围了。   结果庄家明说:“都不是。”   “小昭,蛛儿?”   庄家明犹豫了下,说:“张三丰。”   芝芝:“……武功最高?”   “嗯。”   芝芝:对不起我错了,直男的脑回路果然与众不同。   她不再问,庄家明也就没说另一个原因是因为他和郭襄的往事——少年时匆匆一别,记挂百年,虽无多少轰轰烈烈的爱恨纠葛,可读到最后,张三丰看到郭襄的遗书,“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明慧潇洒的少女,可是,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心头油然生起怅然之情。   闲来无事,芝芝又不想在这里睡觉,暖气开得不足,睡着了怕感冒,就一边看电视剧,一边和庄家明随便闲聊。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庄家明发现她总是摸自己扎了针的手,不由担心:“痛吗?要不要调慢点?”   “没事,就是有点凉。”她说。   庄家明选座位的时候,特地坐在了她扎针那只手这边,免得旁边坐了别人,一不小心撞到她的手。听到她说冷,下意识地伸手在她手腕上摸了下。   嗯,冬天打进去的水,那可真心是拔凉拔凉的,她不止扎针的手背冷,整个胳膊都是冰冰的,衣服盖着都没用。   “我给你捂下。”他说着,把手心覆到了她的手上。   少年血气足,大冬天的,手脚也还是热乎乎的。芝芝就觉得暖暖的热意从两个人皮肤相贴的地方传下来,一下子驱走了药液的寒冷。   冻僵的胳膊很快回暖。   芝芝假寐,用眼角的余光瞄着他。他在看电视,全神贯注,似乎没把捂手的事放在心上。她又去看他的手,修长白净,指甲修剪得十分圆润整齐,叫人好感倍增,五指自然屈拢,搭在她的手臂上。   ……真不觉得太亲密了吗?她狐疑地想着,试着回忆初三的时光。   印象里,两个人进去发育期后,自然而然地减少了对彼此的肢体接触。她当时是怎么想的实在不记得了,应该也不可能很自然地和他拉手吧?   会很怪啊,拍拍肩膀,拉一把,扶一下很正常,但是摸手是不是有点奇怪??   芝芝不太敢确定,老阿姨当久了,实在找不回青春期的那种敏感——成年人互相调戏很正常,她以前公司还有个gay,大家互相摸过胸来着——可用脑子推理,就有点不太确定。   是她想多了吗?他就是很自然地照顾着病人?   “有没有好点?”她纠结的时候,庄家明突然回过头来,“还冷吗?”   芝芝马上摇头:“好多了。”   “我再给你倒点热水吧。”他拿起水杯,非常淡定地跑去接水了。   芝芝:“……”果然是想多了( ̄_ ̄|||)   然而实际上……   庄家明跑到饮水机面前,确定她看不见自己,这才重重舒了口气。她一直盯着他的手看,弄得他浑身不自在,满脑子都是“她是不是看出来了”“万一她要是我问我我要不要说”之类的挣扎,如坐针毡,最后忍不住找借口跑了。   他借着倒水的功夫,平复了下呼吸,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去。   过了会儿,一瓶水没了,叫了护士来换,和她说:“我看你要挂到下午,要不然还是和你妈说一下吧。”   “也好。”芝芝摸手机,“我给她打电话。”   “我打吧。”庄家明拨通了关母的电话,和她说明原委。   关母一听女儿发烧,还自作主张跑去了医院,惊怒交加,幸亏记得对面是庄家明不是女儿,才按捺下来,闻言说:“谢谢你啊家明,阿姨知道了,你再陪她一会儿,阿姨马上过来。”   “阿姨,没关系的,反正是放假,你不用急。”庄家明说着,摸了摸芝芝的额头,肯定地说,“她烧退下去很多了。”   可做母亲的哪有不惦记女儿的。关母嘱咐了几句,挂了电话立刻吩咐老公:“芝芝发烧了,你给她弄点吃的,我回家一趟。”   “发烧了?”关父立刻摁灭烟头,“她在家?我送她去医院。”   “呵,你女儿有能耐着呢,自己跑过去了。”关母丢掉围裙,冷笑道,“还好家明懂事,陪她一起去了。我这个妈做得可真是没出息。”   关父明智地换话题:“我给她做个面疙瘩汤,马上好。”   关母回家拿了毯子,等到关父做好汤水,立刻放进保温盒里,套了件厚外套挡风,骑着,气汹汹地骑上小电驴,一头撞进了寒风里。   冬天骑车最冷不过,风吹在脸上像是下刀子。但关母骑得很快,十五分钟就到了医院,急匆匆地跑进输液室。   芝芝正在劝庄家明:“12点了,你回去吃饭吧,别饿着。”   “对,家明你走吧。”关母沉着脸走过去,“她能耐大着呢,用不着我们管。”   芝芝脖子后面寒毛直竖,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关母放下饭盒,冷冷看着她:“关知之,你还有没有把我当妈?!”   这话说得太重,芝芝秒怂,揪着庄家明的袖口,弱弱地呼唤:“家明哥……”   我都叫你哥了!别走,救我!! 第67章 理想   因为生病了没有通知爹妈,自己跑去医院看病,关知之同学在元旦期间遭到了母亲全方位的嘲讽和打压。   回学校的那一天,她由衷觉得自己不是去上课,是刑满释放。   得罪谁都不要得罪老妈。   只是学校的日子也不算太好过,因为……马上会考了。   是的,又要会考啦!这次考的科目是历史、化学、通用技术三门,时间依旧定在周六周日两天。   于是到了周五,芝芝他们又得辛辛苦苦地封住教室的各个角落,收拾好堆积如山的课本,带着三门考试的课本,搬到了阅读室。   一班、二班在井冈山会师了。   老同学重逢,话自然很多。   “老师,我们能不能和隔壁班坐一起啊?”有人问林老师。   她笑了笑,无情地驳回:“不行。”   同学们发出遗憾的声音。   高二了,大家不像高一那么兴奋,短暂的骚动过后,就投入了复习。芝芝从高一开始就搞思维导图,对三个学期的历史考点基本了然于胸,只抓紧时间背了些细碎的知识点,确保大事件的日期和地点不会记混就完事。   大部分的时间,她用来复习化学。   化学是一门让人头秃的学问,她上回就学得很一般,但重生后,抱着“以后买化妆品也要看成分”的心态,认认真真搞懂基础知识,免得“表面活性剂”和“肥皂”的关系都不知道,白白交智商税。   一夜无事。   第二天考完历史已经临近午饭时间,芝芝没回阅读室,直接去吃了午饭,而后又去逛了个小卖部,买了块蛋糕。   回到阅读室,发现座位上有个包装盒,没包纸,贴了张便条,粗暴简单地写着“生日快乐,多喝热水”八个字。   “隔壁那个庄家明给你的。”陈梦立刻汇报消息。   “我知道,字我认得。”芝芝拆开盒子,里面是个红配绿的保温杯,还印着卡通图案,容量约500ML。她拿起包装盒,读出上面的字:“儿、童、保、温、杯,儿童??”   嗯哈?她看起来像是会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杯子的人吗?   像。她是每年星爸爸出新款的杯子都会收集的人……   芝芝“勉为其难”地收下了这份生日礼物。   “今天是你生日?怎么不提前和我说?”程婉意问。   芝芝道:“又不是什么大生日,一般不过。”她和庄家明一样,过生日就是买个蛋糕和家里人一起吃,不叫同学来家里庆祝,也没钱请大家去外面吃饭K歌,意思意思就行了。   所以很多时候,他们只能收到来自彼此的生日礼物——亲人的红包不算的话。   各家有各家的习惯,程婉意没有追问。而陈梦看起来有点好奇,但想着他们是青梅竹马,互送礼物很正常,也就没说什么,只是开玩笑:“你这样真的会被很多人嫉妒的。”   “那她们嫉妒错人了。”芝芝随手把蛋糕塞进抽屉里,准备当下午茶吃。   下午考通用技术,这门几乎算不上考试,随便画了些电路图就完事,简单得很。   考完,她碰见庄家明。   他问:“杯子喜欢吗?”   “为什么给我买儿童款?”她好奇。   庄家明说:“这个看起来像番茄,比较容易引起食欲,让你多喝点水。”   芝芝震惊:“好有道理我居然无言以对!”   “什么?”宁玫听见他们的对话,过来凑热闹,“班长送了你什么东西?”   “保温杯。”芝芝吐槽,“多喝热水,直男典范。”   宁玫眨眨眼:“杯子?”   “对啊,怎么了?”她问。   艳若桃李的女同学歪了歪头,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说了句“没什么”,然后不等她发问,袅袅婷婷地走了。   芝芝思考片刻,感叹道:“现在养生好像是太早了。”   “她应该是觉得你水喝得太多了。”庄家明面无表情地走开,“要不然怎么脑子里那么多水呢。”   芝芝:WTF!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最近老来惹她,叛逆期到了吗?   *   2012年,传说中的末日年的除夕很早,所以期末考也很早,几乎是跟着会考来了。芝芝他们复习完会考的两门,又开始马不停蹄地复习其他课程。   一番兵荒马乱后,高二的第一个学期结束。   寒假到啦!   今年的冬天十分得冷,芝芝在也没法靠大衣挨过去,老老实实穿上了长款羽绒服。她妈挑的款式,大红色,非常喜庆(丑),活像是个行走的辣椒。   “这个是我夏天的时候买的。”关母和她炫耀,“反季节买衣服晓得伐?便宜,这么一件才300块。我和你说,你给我老老实实穿着,省得再感冒。”   芝芝:“……”行叭。   除夕夜自然还是在奶奶家过。去年出生的浩浩虚岁两岁了,正是好动的年纪,但对于芝芝这样的客人来说,逗逗这个年纪的小朋友还挺有趣的。   她非常恶劣地抢走了他心爱的小玩具,把关家的小皇帝给惹哭了。   大伯母李翠不好骂她,但关母才不留情,揪着她训:“你手欠是不是?浩浩才多大你欺负他?屁股痒了是不是?”   芝芝说:“我就想逗逗他。”   “你可拉倒吧。”关母虎着脸,劈手夺过玩具,好声好气地哄起孩子来。   芝芝偷偷翻了个白眼,溜了。   吃过团圆饭,她口袋里揣着奶奶和大伯给的红包,高高兴兴地回了家。来不及洗漱,先把电视机打开,春晚已经开始了。   说实话,春晚是个神奇的节目,芝芝看过一遍,第二遍看的时候完全和没看过一样,什么印象都没有。   于是也看得很高兴,几个小时干掉了两个橘子一包薯片,十二点还吃了一碗芝麻汤圆……发育期的饭量,就是这么任性。   大年初一,睡懒觉,走亲戚,拿红包。   大年初二,金小姨来家里。   大年初三,开始补寒假作业……   今年的冬天格外得冷,芝芝不想出门,就在家写写作业、看看电视。庄鸣晖好像怕她无聊,每天都要过来叫她去家里玩电脑。   芝芝推辞不过,和庄家明一起补完了新一季的《识骨寻踪》。   庄鸣晖有一回进来看见,镜头正好转到非常精彩的尸体特写,把他吓了一跳,和儿子说:“别给妹妹看这种电影。”   庄家明:“这是她喜欢的剧。”   芝芝讪讪笑:“下饭,下饭。”   庄鸣晖:“……”现在的小孩子,喜好都这么特别的吗?他什么也没说,默默关上门出去了。   庄家明问芝芝:“你怎么喜欢看这种剧了?”   青梅最喜欢看的难道不是《恶作剧之吻》《王子变青蛙》《转角遇到爱》之类的吗?前几年好像改了点胃口,喜欢什么《终极一班》。   现在突然喜欢这种成年男女兼解剖破案的故事,变得也太多了吧?   “我喜欢女主角。”芝芝诚实地说,“我以前以为,女生只能和一个男生交往,看了这个才发现,原来还可以这样。”   这是她看的第一部美剧,剧情不必说,女主角一边和男主角暧昧,一边还有别的男人,甚至同时有两个男朋友,大大震惊了少女时期的她。   然后新世界的大门就打开了。   庄家明原以为她在说女主在专业上的能力,那的确无话可说,只好努力无视里面的亲热镜头,假装没看见。   过了会儿,他反应过来了:“什么叫以前以为只能和一个男生交往?”   “意思就是,在我们的环境里,大部分都是一男一女的感情关系,好像所有人都这样。”芝芝咬着草莓,含糊不清地说,“可实际上,世界上有同性恋、双性恋,还有更复杂的情感关系存在,比如《霜花店》。”   庄家明记下这部电影,而后追问:“你还没有回答我,以前以为?现在你不这么想了?”   “庄家明同学,你的阅读理解不过关哦。”芝芝摇晃着手指,“我的意思是,以前我认识的世界很窄,现在知道世界很大。但了解别人,不等于要效仿别人,我还是觉得,感情里一对一是最好的。”   庄家明不由微微脸红,他刚才的注意力完全被“交往”两个字吸引过去,其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多想。   她又说:“所以,我真的很想出国看看,哪怕交换一年也好啊。”   藤校什么的,她不奢望,只希望以后进的大学有交换项目,能走出国门,去其他国家看看,见识一下世界的不同面貌。   “你想的话,肯定可以的。”庄家明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芝芝叹息:“希望如此,你呢?”   “我爸他们有这个想法。”庄家明原本对出国感觉很一般,听她这么一说,却是起了兴趣——她说过的,站在同一层次的人才会有共同语言,不然不能长久。   他不想被她甩在后面。   芝芝笑了:“你努力吧,别把目标和我定的一样,至少常春藤,不然丢你全年级第一的脸。”   庄家明顿住,定定看着她:“关知之……”   “干嘛?”   “你还记得不记得,”他缓缓问,“自己今年期末考是文科第一?”   芝芝愣住了。   她期中考因为他的事发挥失常,掉到了第五,但后来解开心结,不再勉强自己做个女强文女主角,反倒是卸下了枷锁。这回期末考,她考到了文科第一。   但是,“这怎么一样呢?”她好笑又纠结,“我只考了一次,你次次都是。”   “考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庄家明道,“你为什么不对自己有点信心?”   “我和你不一样啊。”她实事求是。   庄家明摇摇头:“我俩生一个医院,吃一样的饭,穿一样的衣服,有什么不一样的?你以前成绩不好,就是不爱读书,偷懒不写作业,真的就比我差什么吗?清华北大年年都有贫困学子,人家营养还不如你呢。”   芝芝摆摆手:“话不是这么说的啊。”   “芝芝,我是班长,你也是,我做广播,你也是,我主持,你也是,我考第一,你也是。”庄家明注视着她,坚定又有力地说,“你不差我什么,是我比你差了很多,你要对自己多点信心。”   “如果你觉得我可以考清北,那你也可以。” 第68章 比较   芝芝从来没有想过和庄家明相提并论。   每年考上清北的是各省的顶尖人才,麻烦数一数各年多少高考应届生,录取的又只有多少个。更变态的是,他还能上藤校啊同志们。   这是从国内考出去,不是从美国考上去,难度简直超出了她这种学渣的想象,属于只能仰望的层次。   重生不涨智商(所以真的很想要能加属性点的系统),芝芝给自己定的目标是次一级的985,不然211也行。   结果庄家明和她说,我能行的,你也能行。   最开始她很想笑。   但庄家明好像看出了她的不以为然,疑惑地问:“你为什么觉得你不行?”   芝芝卡住了。她当然不能说你以后会多么多么厉害我根本比不上,在他看来,不管过去的十几年两人有什么差距,现在却是在同一个水平线。   同一个水平线。   芝芝倏然沉默了下去。   她和庄家明的差距是逐步拉大的,托儿所、幼儿园、小学、初中……过去十几年的岁月里,他们唯一的差距可能就是性别、身高和期末考试的成绩。   假如她不知道未来,两个人都是优等生的情况下,会觉得自己和他有那么的大的鸿沟吗?   应该不会。   可是,这不代表他们真的是一样的。   庄家明和她现在都考100分,看似相同,实则不然。她是拼了命努力,才考到了这个分数,他却是因为卷子只有100分。   出了校园后,很多事是无法以成绩衡量的。   她非常清晰地明白这一点,所以哪怕多拥有十年的时间,也不敢认为自己和他是一样的人。   平时,芝芝思量到这里,基本上就是结束了。可这半年的生活,潜移默化地给予了她更多的信心。   她继续往下想。   既然十年的差距是客观存在的,那么,二十七岁的关知之,能不能和十七岁的庄家明比一比呢?   这十年是谁也无法偷走的筹码。   今后,会一直是三十七岁比二十七岁,四十七岁比三十七岁。   世人都说笨鸟先飞,她挣扎着扑腾了十年,能不能依靠这一点优势,再往前扑腾一段距离呢?不用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那么夸张,就混个名校文凭行不行?   “你真的觉得我能行?”她的口吻充满了疑惑。   庄家明总觉得她越长大越不自信(奇怪,那个厚颜敢吹自己是魔法少女的小姑娘哪里去了),考虑了下,没有片面地说“你能行”,而是反问:“你为什么觉得自己不行?”   芝芝:“……”因为我上次就不行!   可是,假如人生如游戏,上一回GAMEOVER了回到存档点,谁会觉得下一回依旧不成功?肯定是抱着再试试的信念继续打啊。   她脑子有点乱,过了会儿,列举说:“我不够聪明。”   “也不笨。”庄家明实事求是,“每年考上的人里,大部分也就是普通智商。”   芝芝顿了下,继续道:“我没有才能。”   庄家明:“……才艺?”   “才能。”她纠正,“才华,能力。”   庄家明反驳:“你之前写的剧本就很好,我们班还拿了第一呢。这个学期你征文比赛也拿了个奖吧?”   呃,征文比赛年年都有,通常是市里举办的比赛,主题宏大,说不好写是不好写,但掌握了套路,又非常简单。   语文老师次次点名叫芝芝和程婉意参加,所以她们俩收割了不少奖项,但这些算得了什么呢?奖品只有一本笔记本或是钢笔的比赛啊。   又不是新概念。   “你班长当得也挺好的,管得很好。会考那几天,我看你们班比我们班安静多了,大家都很服你。”他极其费解,“这不算有能力吗?”   “算吗?”她纳闷。   “当然算。”庄家明看着她,苦笑道,“有的时候,我都觉得很有压力。”   芝芝震惊:“因为我?”   他点头:“你说的很多事,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感觉和你比起来,我真的很不懂事,很幼稚。”   这点芝芝倒是信的,高中到大学是个坎儿,大学进入社会又是个坎儿。庄家明再怎么说也只是个高中生,有些事肯定比不过。   说到底是还是占了重生的便宜。   可她的确是重生了啊。   “啊啊啊啊啊。”芝芝抓着脑袋,“你让我想想,我脑子有点乱。”   她现在的脑海里有两个小人。   一个冷漠轻蔑:“就凭你,也想和庄家明比?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重生就飘了是不是?”   一个元气满满:“亲,不要轻易放弃!只要你肯努力,一切皆有可能,不是谁都有运气重来一次的你就是那个中了彩票的幸运儿,你可以的,冲鸭!”   两个人小人互掐,打成一团。   “不行不行。”纠结了半天,芝芝艰难地叫了停,“现在说这个都为时太早,等高三的时候再说吧。”   她只考了一次第一,并不能代表什么。   再看看吧。   用考试成绩说话。   *   高二的下学期开始于一场细密的小雨。   芝芝去领了新的课表,化学已经从他们的日程中彻底消失,只有生物还坚挺着,不过等到今年的六月,这门课程也会和他们文科班说goodbye。   音乐和美术一样,两周一次,单双周轮流,选修课照旧,体育课还是一周两堂,其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而各门主课的老师,不约而同地在第一堂课上表示,这个学期的任务很繁重,必须把所有的内容全都上掉,然后用一整年的时间来复习高考。   “你们马上就要高三了。”他们沉重地说,“把该收的心收一收,最关键的一年就要来了。”   然并卵。   这一届高三还没毕业呢,高二的学生是怎么都紧迫不起来的。他们已经度过了高一的新鲜期,高考的利刃还未悬下,依旧看小说、谈恋爱、玩手机,该干嘛干嘛,全然不把老师的教训放在心里,很有点老油条的味道。   除了关知之。   她认真考虑了庄家明的话,紧张地发现,如果自己的打算不再是普通的985,而是国内顶尖的名校,那么就必须从现在开始努力了!   一中是省重点,每年985都有几个不假,可不是年年都有人进清北的。她不仅要考第一,而且必须考得比其他几个重点的学生还要好才行!   芝芝忽然发现,自己还有好多好多好多事情要做。   语数外三门主课。语文的基础分好拿,拼音、错字、语法、背诵,都是很明确的知识点,背下来就行。难搞都是作文,这年头高考都是材料作文,给你一段材料,让你根据材料写一篇作文。   然而,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啊!你以为材料讲的是这个意思,实际上它完全是另外一个意思,审题一旦出了偏差,那就是几十分的差距,瞬间让你和梦想说拜拜。   她假如记得作文题目也就罢了,问题是她还忘了……这60分根本没法作弊,得老老实实学解题的套路。   数学更不用说了,题目全不记得,唯一记得的是那一年的数学特别得难,号称有史以来最难的一次。所以,她必须攻略所有难题,才能逼近目标。   英语,万恶的英语。   其他选择题、完形填空什么的也就罢了,最坑的是阅读理解。就算你能全部读懂短文,也未必能跟上出题人的思路——你以为某句话表达的是这个意思,但实际上并不是。绕了一个弯的阅读理解,选对很需要运气。   但这是无法控制的,她唯一能做的准备,就是多背一些词汇,确保整篇文章能够看懂。   然后是文综。   地理综合题超难,一道题里能同时考察时区、经纬度、气压、洋流等N个知识点,一个抓瞎,后面全都解错。   历史和政治也是,所有课本的知识点糅杂在一起,不熟悉的人可能根本不知道这道题要从哪个角度去写。   芝芝花了一个晚上,紧赶慢赶写了一份本学期的计划书。等到下了晚自习,少见地主动去等庄家明。   他很惊讶:“有什么事吗?”   “你做今年的复习计划了吗?”她开门见山,“借我看看。”   庄家明:“……没有。”   芝芝眨着眼:“那你这个晚自习干嘛了?看小说?”   “把课本翻了一遍。”庄家明想了想,说道,“你要我的计划的话,我明天写。”   芝芝摇摇头:“你没写就算了,不过,都高二下学期了,你没什么想法吗?”   “没有。”庄家明纳闷道,“老师说这个学期会把课都上完,我觉得跟着他们的节奏好好学就行了。你说的想法是什么想法?”   以他的经验,老师们对课程节奏的掌握更科学,肯定会留出足够多的时间进行两到三轮的复习。所以,在目前阶段,根据他们的步调,踏踏实实地学好每一个细致的知识点,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他的学习步骤通常是:预习—上课—写作业掌握—额外刷题巩固。以此确保完全掌握新的知识点。   他把自己的方式和她说了,又道:“你不用参考我的办法,想怎么学就怎么学好了。不过你做了计划的话,能不能给我看看?”   芝芝点头:“明天给你。”   她的方法和庄家明完全不一样。他的办法听起来容易,事实上,大部分人无法照做:每天至少有五、六堂主课,内容累积在一起,非常庞大,而课间和晚自习就那么点时间,普通人根本没办法当天就全部掌握。   每天剩一点,到期末就……上一个高三,她就为此焦头烂额,发现自己有好多以前没有弄懂的地方,为了搞定他们,不得不花费大量时间,到最后勉强学完,却少了全局观。   所以这次,她很痴迷画提纲和思维导图,就是想早做准备,边学边串,免得明年顾此失彼。 第69章 思考人生   芝芝不知道,其实她给了庄家明不小的压力。   自小,庄家明就是老师的宠儿,学什么都又快又好,考试发挥稳定。迄今为止,他只有三次没考到第一。   第一次是小学三年级,和关知之吃冰激凌拉肚子,错过了期末考(……);第二次是太担心医院里的妈妈,晚上没睡着,早上睡过了头,匆匆赶去学校,没写完卷子;第三次发烧,没考完就去了医院。   对他来说,考第一名很容易,老师们也都说以他的成绩,可以进很好的大学。所以,咳,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但实际上,庄家明在学习上并不算努力。   他认真上课,努力做题,与其说是好学,不如说是自律。   直到关知之同学开始发愤图强,考试成绩嗖嗖嗖往上窜,最后涨停……不是,飙到了第一。   只有成绩也就算了。更让他心惊胆战的是,她对未来有非常明确的规划,对很多事的考量,都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范畴。   庄家明……觉得自己不太行,还需要努力。他开始认真思考芝芝说过的话:未来他想做些什么,成为怎么样的人?   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原以为很遥远,但或许并非如此。   他想要什么呢?   芝芝想要出国去看看,见识一下更大的世界,他也赞同。通过互联网,他已经知道外面有更广阔的天地,没有人愿意做井底之蛙。   可是出国念书也就是几年的事,毕业后呢?   芝芝的目标想买个小公寓,(以及八十岁找十八岁的男朋友,但他决定忽略这一点),她是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吗?也就是说,她要离开父母独自居住。   那他呢?假如他希望能够待在外面,自然也是要和父母分开的。   这么一想,买房子确实非常重要。想想也是,他有时候听奶奶说起别人家的家长里短,最常听到的一个论调就是,男人没房子,怎么娶老婆?   要买房子,就得有钱。   庄家明对家里的经济条件还算了解,很清楚自家并没有多少钱。就算有,也是他爸爸的,未来如果爸爸再结婚,肯定需要用钱,所以他不能全都倚靠父亲。   他必须自己挣钱。   所以,串起来的规划就是:考上一个好大学,出去留学,回来找一份好工作,挣钱买房子?不对,既然目的是为了挣钱,为什么不毕业后马上投入工作呢?   因为出国留学回来,能得到更好的工作?可他记得爷爷奶奶含糊不清地提过,出去留学至少要几十万。   这么大一笔钱,别说拿不拿得出来,就算家里出得起,出国回来的工作要比毕业直接工作的工资高多少,才算是不亏本?   庄家明对行情完全不了解,得不出答案。   他决定去问芝芝。   但周一到周五,他们都太忙了。班级的事务、广播站的工作、每天的课业……加起来能聊天的时间不足十分钟,不够探讨那么深入的话题。   而且他也觉得,这些话被别人听去,怪不好意思的。   只有周日的下午才行。   天气尚未回暖,他们还是约在阅读室。   芝芝拿着笔和日记本过来,借了本书,看起来像是准备在下午写完周记。他们班也有这个作业,周记本每周都是要交上去的,语文老师会选取好的文章分享。   “你要写周记啊?”他问。   芝芝觑他眼,立刻看出他有话说,顿时来了精神,合上本子说:“我晚上写也行,你有事和我说?”   他来找她,肯定不是问题,十有八九是感情答疑。她做好准备了,一定要知道那个人是谁。   两辈子了,必须破案!   结果庄家明问她:“你之前和我说过的你对未来的计划,还记得吗?”   芝芝回忆了下:“出国工作买房养猫?”   “没说养猫。”他一惊,“你想养猫?”   “狗也行。”芝芝宽容得很,“总得养点什么,植物我养不活嘛。你问这个干什么?”   庄家明不答反问:“你为什么想买房子?”   她奇怪:“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知道。”他避而不答。   芝芝很谨慎,声明道:“我说的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哦,给你做参考而已。是你主动问我的,不要到时候又说我。”   他笑了:“好。”   初春的日光照进室内,落在他身上特别柔和。   芝芝想,肯定是因为光线的缘故,他的神色看起来才那么温柔,搞得她还以为他眼里柔情脉脉,差点心跳出嗓子眼。   “嗯?”他转着水笔,催促。   她回过神,想想道:“我毕业以后要留在外面,不回到这里。但是租房子不是长久之计,房租不稳定,有事就把你赶走,总归不算是自己的家。我得有个自己的家——你明白吗?我不是说我现在的不是自己家,是我需要一个属于我自己的,没有任何人打搅的家。”   庄家明并不能理解,甚至还有点疑惑她为什么想离开家里,可明智地没有开口问,安安静静地听着。   “这是感情上的需求,更多的还是现实因素吧。”芝芝思索着,“咱们这边的习惯是男方出房子,女方出装修和车,但是吧,如果离婚打官司,房子是归男方不归女方,装修折旧不值几个钱,也就是说啥也得不得就要滚蛋。所以,婚前财产很重要,等于是个保障吧。”   庄家明:“……你不是不结婚,八十岁还要找十八岁的男朋友吗?”   芝芝一愣,继而大笑:“不是吧,你当真了?我瞎说的!”   庄家明恨得牙痒痒。瞎说的?瞎说的他在意了半年!太坏了。   “要非常非常有魅力,或者非常非常有趣的人,才能在八十岁找到十八岁的男朋友吧。”她耸耸肩,“我要求不高,六十岁的老头子就可以了。”   庄家明:再信她他就是猪!   芝芝开了个玩笑,看他不买账,言归正传:“除此之外,也算是投资吧。我国啥都在涨,就工资不涨,钱留在身边只会贬值,其他投资我也不知道做什么好,买房最保险了。”   赌上重生者的尊严,她发誓,一定要在房价疯涨之前凑出首付!   庄家明听着觉得很有道理,又问她留学的事。   芝芝干笑一声:“其实,出去交换一年的钱就够出个首付了……”   她说是说又要出国又要买房,但实际上可能只能做一件。同样的钱,买房必然升值,错过可惜,也许她这辈子都赚不到那么大一笔钱,而投资到自己身上,或许一时错失,未来却可以买几套房。   问题在于,她投在自己身上,能不能得到比房市更高的回报。老实说,她觉得不行……所以嘴上喊着要出国,拿不到奖学金,可能就会放弃了。   “到时候再说吧,假如拿不到奖学金,就算了,旅游也是出国嘛。”她挠挠头,转移话题,“你问我这个,是在考虑留学的问题吗?”   他不太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芝芝来了精神,问他:“你是怎么想的,和我说说呗。”   庄家明思索道:“我觉得,好像没必要出去。”   什么?不出去?芝芝一口水喷了出来,弄湿了日记本(谢天谢地书没事),呛咳着问:“你说什么?不出去?大哥!你醒醒啊!”   别吓人好不好,要是把他的前途蝴蝶掉了,她只能切腹赔罪啊!   庄家明浑然不知她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不行吗?”   “当然不……”芝芝忍住了脱口而出的话,反问他,“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庄家明把考虑的过程告诉她,又道:“其实我本来也不想出国,学费太贵了。我爸想我出去,要是我不用这笔钱,他也不用那么辛苦。”   “话不是这么说的。”芝芝深吸口气,冷静下来,组织语言,“出国这个事吧,要看情况,我给你分析下。”   “你读理科,未来报考的专业就是理科或者工科。我粗暴简单地概括一下,理科偏理论一点,要赚钱比较难,工科偏应用,赚钱容易一点。当然不是绝对,厉害的人怎么都行,主要你要搞清楚自己是想研究科学,还是想运用创业。   “不管是哪一种,理工科是自然科学,一是一,二是二,学得越多,了解得越深入。而我们文科是人文科学,很玄的——不过我觉得研究世界的终极学问还是文科——当然了我没这个水平,出国就是为了见识学习,学到的东西对我有没有实际用处不好说,但你学到的就是实打实的技术和知识。”   庄家明的眼睫微微颤动,认真地听着。   “家明,你不要被学费吓到,有奖学金的。”芝芝的口吻愈发温柔,“只要你成绩好,人家学校送你钱要你读书,花不了几个钱。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虽然看起来浪费了三年,但实际上,只要你足够优秀,很快就能把钱赚回来——呃,你不出去可能也能赚到这个钱。”   说到最后,她难免踟蹰,理论上来讲,出国深造肯定更好,但以庄家明的能力,或许不出去也能达到同样的高度?   但这事谁说得准啊?万一他成功的关键在国外呢?!马云都创业失败过,再有能力的人也有可能遭遇滑铁卢,谁能保证庄家明在国内就能成功?   还是出国去吧。至少她能确定,他这条路能够成功……应该吧?   她这只小蝴蝶,应该没有那么大的效应?   芝芝左右摇摆了会儿,得不出结论,不由迁怒他:“干嘛问我?我对你的事最不擅长了,搞得我很纠结,你自己想啊!”   “你好凶啊。”庄家明特别喜欢她为自己考虑的样子,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有种莫名的窃喜,“小心真的八十岁也嫁不出去。”   “关你屁事。”芝芝怒目而视,“你没事想那么多干什么?出国不出国是以后的事了,等你考上大学再说啊。”   他瞥着她:“这能怪我吗?”   “不怪你怪我?”她怒气冲冲地摊开日记本,准备结束话题写作业。   可庄家明轻声说:“就怪你啊。你考虑得那么长远,我……我想……”   想有一个和你的人生合并的未来。 第70章 醍醐   芝芝口头上抱怨“为啥问我我不知道”,心里慌得一比。翻来覆去扒拉了下自己说的话,绝望地发现可能弄巧成拙了。   要是他真的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坚决不出国,考虑早点买房投资,她也不可能按着他的头说,你给我出去,不出去我宰了你。   怎么办?   现在开始洗脑还来得及吗?   WTF!我到底做了什么居然让他有了这种念头?万一他以后没有成功,她岂不是罪大恶极?   要疯了。   芝芝辗转反侧了许久,最后憋不住掏出手机——夭寿12点了——发短信:[亲,你再好好考虑下啊,不要急着下结论,事关前途啊!]   庄家明没回答。   他早睡了。   第二天晨跑的时候,关知之同学顶着两个熊猫眼,幽魂似的飘到他身边,无比凄婉地说:“求你了,哥,家明哥,你好好想想,三思啊!”   庄家明:“……”   韩琮听见,稀奇地凑上来:“三思什么?你要干啥?”   “没什么。”庄家明侧身躲开,和芝芝说,“回头和你说。”   芝芝:“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想!”   他忍笑:“好。”   她飘走了。   晨跑完,人群浩浩荡荡涌向食堂,像是一群搬家的蚂蚁。芝芝累得手脚发软,拖着身体慢吞吞地挪动。   庄家明走到她身边:“要帮你带早饭吗?”   “不用,婉婉给我带蛋糕。”芝芝有气无力地说。程婉意同学走读后,早饭就在家里吃,昨天晚上她发短信来说试着烤了蛋糕,问她要不要吃,要的话带过来。   有这样的朋友,她还能说什么,当然马上答应下来。   庄家明点点头,拽住韩琮,叫他帮自己带几个包子,然后放慢脚步,和她并肩一起走:“你是不是很想我出国啊?”   芝芝赶紧点头。   “为什么?”   她脱口道:“对你好。”   他假装思考了会儿,摇摇头:“如果你还是昨天那套的话,没什么说服力。”   芝芝卡壳。   “你再想想吧,如果有特别‘好’的理由,我就好好考虑。”庄家明说。   芝芝绞尽脑汁,甚至开始剧透:“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出国后事业有成、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他脸黑了:“又来?”   “那你要怎么样啊?!”芝芝觉得自己如果是台机器,已经被BUG卡死了,遂恶向胆边生,“说白了,你的人生关我屁事,爱去不去!”   庄家明却没生气,好言好语地说:“你知道就好,想让我听你的,总得有个理由吧?”   比如说,她希望他和她一起出去什么的[疯狂暗示.JPG]   然而,芝芝一脸茫然:“啥理由?你说吧,要怎么样你才肯好好考虑一下?”   “不知道。”他气闷,“慢慢想。”   芝芝:“喂!”   他加快脚步走了。   芝芝又气又委屈:“想个屁,我不想了,你不领情随你的便!当我犯贱,自作多情,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好了,本来就是你的人生,关我屁事!”   他成功也好,失败也罢,说到底,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成了人生赢家,她不沾光,做了小白脸,也和她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受够了。   再多嘴关心他,她就是小狗!   “关知之!”他叫她。   芝芝扭头跑了。   庄家明懊恼不已,赶紧追上去。谁知道她刚才还累得气喘吁吁,这会儿健步如飞,跑得飞快,竟然没能追上,眼睁睁看着她走进了教室。   在教室里拉拉扯扯就不太好看了。   庄家明放慢脚步走过他们班,见她压根没往外看一眼,没办法,只好回了自己的教室。   韩琮买了包子来,随口问他:“你跟关知之又怎么了?我他妈也是服了你们了,从小一起长大,还有那么多话要说?”   庄家明啃着包子,没吭声。   “干啥,吵架了?”韩琮挠挠脸,更觉稀奇,“你们青梅竹马的,怎么搞得和小情侣一样?”   庄家明抬起眼睑,问他:“那我们吵架是搞基吗?”   “哇。”耽美文化泛滥的2012年,班里有腐女再正常不过了。她们笑嘻嘻地围观着,眼里闪动着雀跃。   韩琮怂了。   安全度过。庄家明暗暗松了口气。   接下来一个星期,芝芝都没理他。更过分的是,周五庄鸣晖正好有空来开车来接他们,她也沉默了一路,坚决不和他说话。   等回到家,他就被老爹审问了:“和妹妹吵架了?”   庄家明沉默。   “你的错还是妹妹的错?”庄鸣晖很民主,没有要他无条件地道歉。   “……我的错。”   庄鸣晖笑了:“那就去道歉,男子汉大丈夫,别怕认错,不丢脸。”   “她不理我。”庄家明申辩,“我找了她几次,她都假装没看到。”   庄鸣晖忍俊不禁:“妹妹是女生嘛。你们为什么吵架?”   庄家明没敢说是自己暗示失败,反而让她误会,没吭声。当父亲的见状,并没有追问,孩子大了,心事不肯和父母说很正常,便说:“那你自己找机会和她说清楚。”   他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有事和爸爸说?钱不够用?”庄鸣晖说着就想掏钱包。   庄家明按住了他,犹豫了下,还是问:“你现在……还是这么忙吗?”   庄鸣晖犹豫了下,看着几乎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儿子,还是选择说了实话:“爸爸多接了几个任务。”   “为了以后送我出去留学?”   庄鸣晖明白了,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和你没关系,别想这么多。爸爸是觉得自己还年轻,该多挣点钱。”   庄家明并不相信,所以他换了个角度问:“那你希望我出国吗?”   “怎么,你们班已经有人要出去了?”庄鸣晖略感意外。   “嗯。”他也不算说谎,芝芝说,程婉意高二结束就会出国读国际学校,然后直接考美国的大学。   庄鸣晖道:“你要是读得出来,爸爸当然希望你出去。”   “为什么?”   “多看看,见识见识,肯定是好的。”   和芝芝说的差不多。庄家明想着,问他:“如果我不想呢?”   “为什么,钱?”庄鸣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这不是儿子和他闲聊,他有心事。所以,他马上认真起来,语重心长地说:“家明,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爸爸会解决。”   “但是花钱的是我。”庄家明和芝芝说“没理由就不考虑”,当然是骗她的。他认真考虑着这件事,想在父亲身上得到答案。   庄鸣晖笑着摇了摇头,暗道“果然”。他不曾想到是芝芝引发的思考,只当是儿子心疼父亲,希望用这个借口让他不要那么辛苦,可做父母的,谁不想给孩子最好的呢?   “老子给儿子花钱,不是应该的吗?”他轻松地说,“你要是能出国去读书,爸爸只有高兴的,家明,钱赚来是给人花的。你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人,爸爸就觉得值得,这不是钱可以衡量的。”   庄家明怔住了。   *   翌日,周六。   芝芝一大早就被庄家明逮住了。她想躲,但没躲掉,被他拉着手腕拽进了卧室。   “庄家明,你干嘛?”她大叫。   庄家明关上门,把她摁到椅子里:“我有话和你说。”   芝芝板着脸:“那就好好说,动手动脚干什么?”   “怕你跑了。”他拉过椅子,和她面对面,“不许打岔闹脾气说不听,很重要。”   芝芝气性过了,当然不会再COS琼瑶女主角,点头说:“行,你说。”   庄家明一五一十地转述昨天和父亲的对话。   芝芝听到多见识总是好的,忍不住想插口说“叔叔说得对”,但忍住了,听着听着,她的心里就掀起了惊天骇浪。   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就很值得,这不是钱可以衡量的。   她劝庄家明,总是说他未来会有多么成功,从来没有想过,变得更好这种事,本身就极具价值,与钱和回报没有任何关系。   是什么时候起,她变得这么功利了呢?   开口谈钱,闭口谈成功,自诩是成年人,其实是个庸俗不堪,眼里只有钱的势利小人。更可怕的是,她居然还将这种想法传递给了庄家明,险些害他行差踏错,万劫不复!   她到底做了多么可怕的事?   她到底变成了一个多么可怕的人?   这个丑陋无比的人,是关知之吗?   “不……”她捂住面孔,被羞愧和惊惧淹没,眼泪不受控制地掉落下来,身体不停颤抖,“天啊,对不起……我……我怎么可以这样……”   庄家明被她吓住了:“芝芝,你怎么了?”   “对不起,对不起。”芝芝弯下腰来,抱着自己的膝盖,“我不是故意的,家明,我不是故意的……我错了……”   庄家明完全不知道她错在哪里,懵了会儿,坐到地上抱住她哄:“没事没事,我没有生气,你别哭了,乖,别哭了,没事的。”   “家明,我不是故意的。”她紧紧抓着他的衣服,战栗着流泪,“我不知道,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说的……我太功利了,不是这样的……我不该是这样的……”   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事,是没有办法用金钱和成功衡量的。   家明娶玫瑰,真的是因为婚姻能跨越阶级吗?还是她一厢情愿地这么认为,让自己的心里好过一些?   她希望他成功。可成功有很多种,也不等于幸福。假如他过得开心,就算无钱无名,又有什么关系?   重生的最大机遇,真的在于积累财富,走向人生巅峰吗?   或许不是。   时光倒流,再回青春时代,是将一颗在世俗红尘里打过滚的心,丢回澄清的世界里,重新认识自己,找回自己。   然后,做更好的自己。 第71章 直男的脑回路   芝芝痛痛快快哭了一场,积累在深处的负面情绪好像都随着眼泪排除了体外。整个人像是减掉了十斤分量,感觉到说不出的轻松和释然。   她擦掉眼泪,呼吸渐渐恢复平缓——然后被狠狠吓了一跳,自己居然一直趴在庄家明怀里?他还拿了纸巾给她擦眼泪和鼻涕??   芝芝赶紧直起身,瞪眼看着他。小伙伴却好像一点没察觉到不妥,拍着她的背顺气:“好点没有,要不要喝点水?”   他还把自己桌上的杯子递给她,让她补充水分。   芝芝觉得有点丢脸,推开他的手,一时不知道怎么下台。   庄家明体贴人意,主动说:“你要不要回去洗把脸?”   她点头,然后以不符合平时弱鸡状态的矫健动作飞快撤离,十秒钟之内就回到了自己家。   爹妈都去店里了,没人看到她的糗态,谢天谢地!   就假装这事没有发生过吧~~   芝芝很有阿Q精神地自我安(cui)慰(mian)了十分钟,然后整个周末都没有再理庄家明。   他:“……”   我找她不是道歉的吗?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她道歉,完了又不理我了?庄家明纠结了两天,返校的路上和她搭话,结果她很自然地回应了,还威胁他:“昨天没什么事情发生吧?嗯?”   他秒懂,上道地点头:“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哼。”她用鼻子回应,结束了一周的冷战。   庄家明:^_^   *   芝芝想通以后,忽然觉得很多事并不需要那么烦恼。   船到桥头自然直,她已知的庄家明的终点是八年后,中间有无数变故不说,谁能确定八年后他的成功,就是真的成功呢?说句不好听的话,国内多少名人昙花一现,烈火烹油,过些年却连个影子都不见了?   咳,某共享单车后来不就……十年的终点,不是人生的终点。没必要考虑有钱了是买房还是出国,因为她现在并没有钱(……)。   预知的能力,只有在合适的时机,才会发挥作用,在普通的日子里,不过徒添烦恼罢了。   别去想未来了。把握当下才是真的。   比如说,在高二的课程上完以前,把手头上的几本书给看完了。   芝芝看书是这样的,除了中学生必读的名著经典书目之外,她是随着课程的进度补充阅读。   比如说,语文课学到莫泊桑的《项链》,就去把莫泊桑的生平了解一下,然后听说他没结婚,但有三个私生子,长篇小说没耐心看,把短篇小说集看了。   再比如说,学到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就去了解一下三言两拍。故事都很短,一个晚自习就能看掉好几篇,涨了不少姿势——古代□□,一晚白银十两!   这物价是个什么水平?她又去找资料,冯梦龙是明代的,要找这个时代的参考,一般是用米价来计算,大概1两银子=600-800块人民币。   10两银子就是6000多块钱!   都是高级外围的价格了,不愧是花魁。   所以,她虽然每周都有很努力地看书,但看着看着总会萌发出奇怪的兴趣,然后继续往书单上添加数目。   讲真,年少不懂事的时候,觉得言情小说好看,如今看得多了,反而觉得名著更给力——尺度大到你想不到。   一般的言情小说哪有这么刺激。   不过,等到了高三,这样愉快的阅读就必然要减少了。她打算在高三刷大量的题目,然后针对高考题型写作文。   ——现在的语文老师就委婉地告知她,虽然她文笔很好,阅读面很广。可是,八百字的应试作文要取得好成绩,必须深谙套路。   芝芝曾经非常厌恶,觉得那种作文写出来千篇一律,充满了假惺惺的虚伪感,看着鸡皮疙瘩都要起来,故而屡教不改。   现在却是想开了。   甲方虐我千百遍,我待甲方如初恋。在被甲方虐过的人看来,高考的作文要求已经非常宽泛了。   3月份平平淡淡地过去了,无波无澜。   4月1日,愚人节,一个打着捉弄人,实际上充满了告白的节日。   芝芝被整了一次,对方传话说“林老师叫你过去一趟”,她忘了日子,当了真,去了,结果发现被骗了。   林老师倒是没生气,笑眯眯地说:“你也太容易相信人了,以后走到社会上要多长点心啊。”   芝芝:“……”我,社会人。   庄家明同学比较惨,吃过午饭回教室,半道被个不认识的女生拦住告白:“我喜欢你!”   他吓一跳,迟疑着说:“谢谢?”   “不用谢,骗你的啦。”女生咯咯笑着,一溜烟跑了。   他愣了愣,苦笑着叹气:既然选在这一天,那就当做是个玩笑吧。但这种事真的好烦,今年比去年更烦了。   过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去年的裤子短了一截,个头窜得非常可观。奶奶说他瘦了,或许是的,高一时还残存在脸颊上的肉没了,看着觉得轮廓清晰了很多。   女生们对他更热情了。   韩琮总是拿他开玩笑,说他要是能这么受女生的欢迎,可以一年不吃肉。但这个好朋友并不知道,大多数时候,他都在为此而烦恼。   真的很烦。   不管走到哪里,周围都有女生朝着他看,而后和同伴们窃窃私语——他不能确定她们就是在说他,可老觉得不舒服。   她们总是在找机会和他说点什么,哪怕都是没有意义的废话。可他不认识她们,很多时候也不想回应,可出于礼貌和尊敬,必须说点什么。   每次应付完,他都觉得很累。   过去,他还可以和芝芝倾诉一下,倒倒苦水,和现在怕她误会,守口如瓶,全都闷在心里。男生?他试过,他们都不理解,只是羡慕。   只有片哥抒发了一堆“假如是我做梦都要笑醒”之类的废话后,说了句人话:“你要是真觉得麻烦,交个女朋友不就好了。”   “对,至少能减一半。”其他室友加入话题,挤兑他说,“她们现在是觉得自己有希望,所以才拼命接近你的。”   庄家明心中一动:“女朋友?”   似乎听出了他语气的松动,室友们来了精神,坏笑着说:“这个可以有,你考虑下。正好,你有了女朋友,我们就有希望了。”   “没错,不然她们都还做梦想当你女朋友呢。”明明都是单身狗,这群高中男生聊起来却一套一套的,好像个个经验十足。   庄家明觉得他们一向不靠谱,思来想去,含糊其词:“我考虑考虑。”   这话听在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耳朵里,四舍五入那就是同意了啊!他们开始物色人选,点评学校里的女生。   庄家明听到其他人还能勉强忍住,免得被误解,等他们说芝芝“长得还挺可爱的就是脾气比较大”,憋不住了:“够了啊。”   “干什么?你真喜欢关知之啊?”别说男生迟钝,该八卦的时候,他们的嗅觉一样敏锐,君不见第一狗仔就是个男人啊。   庄家明既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顿了两秒,说道:“这样背后说女生不好。”   “你又来了。”一个室友不以为然,“女生在背后也说我们呢。”   片哥:“你想得美,哪来的我们,就他一个。”   其他人哄然大笑。   “干什么?”木门被砰砰敲响,宿管阿姨冷着脸,“熄灯了还说话,嫌扣分不够多是吧?”   八个男生安静如鸡。   手电光下,宿管阿姨冷漠地扣掉了他们寝室的分。   待脚步声远去,庄家明轻声说:“完蛋了。”   众人如丧考妣。   *   隔日,副班主任把庄家明叫去,和颜悦色地问起了扣分的原因。   庄家明作为始作俑者,无话可说,低头认错:“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老师们很疼爱这个学生,看他老老实实承认错误,也不为难,说了几句“你是班长要以身作则”之类的话,就把他放回去了。   芝芝正好来办公室交植树节的征文,听到很是稀奇,忍不住问他:“居然把你叫到办公室来骂,你做了什么?”   庄家明一时没忍住,出卖了小伙伴,告诉了她“交女朋友免得被骚扰”的主意,还作死地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芝芝呸他:“无耻!”   庄家明一懵,他还想拿这个做借口试探她一下呢,无耻??   “别人对你多热情,对你女朋友就会有多挑剔。”芝芝冷笑,“你这么做,只是把自己的压力转嫁到她身上了而已。”   “会吗?”庄家明吓了一跳,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   不是应该觉得他有女朋友了,就死心了,再也不回来找他了吗??   “不为什么,爱信不信。”芝芝扭过头,嘟囔道,“马上要高三了,你自己想清楚,别害了人家。”   庄家明还没理清她的思路,但被她一唬,马上道:“你当我没说过,我绝对不这么干,别生气行不行?”   “我没生气。”她断然否认。   庄家明识趣地闭了嘴。   过了会儿,她阴森森地问:“说起来,你喜欢的那个女生,到底是谁?”   庄家明心里一个咯噔,但很快找到了应对之策,慢慢说:“我觉得你刚才说得有道理,为了不给她添麻烦,我……以后再说吧。”   芝芝看着他,心里“……”。   再一次坑死了自己。   庄家明也看着她,心里同样“……”。   又一次告白胎死腹中。   但这也不算是件坏事。   2012年4月17日,星期二。   升旗仪式结束后,校长上台,开始国旗下讲话,重点批评了“男女同学来往过密”的行为,宣布某些学生“行为不当,口头警告”的处分,要求全校男生女生“注意保持距离”。   一场轰轰烈烈的严打(?)行动,开始了!   学校当做大事来做,班主任们自然耳提面命。宽松些的如李老师、林老师,都是半认真半玩笑地说:“要你们保持距离,不是说男生女生不能正常来往,但是要注意尺度,平时讨论讨论题目什么的没关系,但是单独相处的时候就要注意一点了。”   他们意味深长地看着青涩的学生们:“毕竟,有什么话不能在教室里说,非要躲到楼梯口、小路上说,对吧?”   偷偷谈恋爱的学生们瞬间紧张起来。   严格一点的老师更狠,放话说:“以后别让我看见男生女生单独走在一起,啊,你们别以为没人知道,回寝室就五分钟的路,走上十分钟十五分钟的人在干什么,自己心里有点数!” 第72章 消消乐   一中开始了严格的扫黄打……呃,不是,消消乐行动。   对此,大家反应不一。   恋爱中的小情侣惴惴不安,牵手搞得和地下党接头一样,有任何风吹草动就惊得心脏砰砰乱跳,生怕被逮个正着,附赠叫家长套餐。   也有人公开嚷嚷着学校封建,大放厥词,说什么男生和女生还要保持距离,和古代人有什么区别?反抗,必须坚决反抗!   问题是,说这些话的基本上都是单身狗。   腐女们则另辟蹊径,在背后说:“和异性要保持距离,和同性就不用了?天真。”   大家都很懂。   但不在乎的人也不少。晚自习下课,浩浩荡荡的人流里,依旧有数对小情侣手牵手,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么么哒。   芝芝和庄家明作为锁门党,天天最晚走,目睹了很多捉奸现场。   比如今天。   他们俩刚走出教学楼,就看到绿化带和围墙中间的小路上,脑门光亮的副校长拦住了一对偷偷摸摸幽会的小情侣,大声呵斥着:“高三了,居然还有闲情逸致搞对象,你们怎么对得起父母、老师……”   芝芝揉了揉眼睛,叹为观止:“这么暗的光线,这是怎么抓到的?那个女生还是短头发诶,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春季,大家的校服都是松松垮垮的运动装,完全遮挡曲线,女生要是剪着短发,昏蒙蒙的压根分辨不出性别。   这校长平时还要戴着老花镜,怎么逮人这么准?   庄家明刚想说话,他们背后就冒出个声音,同时,一道明亮的电筒光晃到了他们脸上:“就是这样看出来的!”   “啊!”芝芝吓得差点跳起来。   “钱老师。”庄家明也抬起手臂挡住脸,双眼被电筒光照得睁不开眼睛。   钱老师,高二的教导主任,同样在秃头边缘徘徊的中年男人,拿着电筒在他们身上照来照去:“你们两个,干嘛?”   “回寝室呢。”芝芝避开几步,心里嘀咕,不会连他们都抓吧?   钱老师和颜悦色地问:“哦,那怎么这么晚回啊?”   庄家明解释说:“我们要锁门,就一起走了。”   “为啥要一起走?”钱老师发出灵魂拷问。   但庄家明非常正直地说:“让女生单独走夜路,不太好。”   芝芝点头。作为曾经的独居单身女性,住酒店检查摄像头、坐出租车拍牌照并且与人通话、走夜路最好找人结伴,是必备的生存法则。   虽然校园里理论上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万一呢?校园暴力也不是没有,听说还有人遇到过蛇,她不能和大部队一起回寝室,就一定要等庄家明一起走!   他们俩的表情看起来都很正直。   钱老师狐疑地扫视着,语气却很温和:“男生女生还是应该保持距离,知道吗?你们都是实验班的学生,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教导主任都这么说了,不听不行。   庄家明和芝芝互相看了眼,然后说:“你走在前面,我走后面。”   “行。”   他们达成共识,和钱老师告别,在他的注视中一前一后往宿舍楼走去。   *   下一周的升旗仪式,副校长上台,公布了这一周的严打成果,抓住小情侣十一对,地点包括绿化带、操场、楼梯间等多个场所。   “……经过慎重考虑,给予以上同学口头警告处分,希望同学们引以为戒。”   场下鸦雀无声,同学们都被学校的雷霆手段震慑到了。   但还没完。   吃过午饭,部分消息灵通的同学带来了新消息:有几对情侣被叫家长了。其中包括高一就在一起的张霖和杨榕榕。   他们俩一个在文科班,一个在理科班,只隔了一道墙,来往很方便。而且,小别胜新婚(?),不在同个班里,反而更加亲密,有空就去楼梯间聊聊人生,下了自习就拉拉小手,据说周末还约好了出去看电影。   当然,这些都是瞒着家里的。   双方家长一来,小甜饼就成了人间惨剧。   张霖被他爹揍了。   杨榕榕被父母当着老师的面批评了。   他们被迫分手了。   是夜,庄家明他们寝室听了大半夜的感情倾诉。   少男少女失恋,都是认真的。张霖要面子,忍着没哭出声,但声音沙哑,第二天起来两个眼圈都是乌青的。整个人颓得不得了,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杨榕榕是女生,对哭没什么负担,据说哭了一个晚上。   芝芝因为成绩上浮,没和她一个寝室,所以只是听二道消息,但看她上课没精打采,眼皮发肿,就知道大概是真的。   作为班长,需要关心同学的心理健康。她约杨榕榕一起去小卖部买酸奶,回教室的路上,特地选了偏僻的小路和她谈心。   “老师他们这么做,只是怕你们学习成绩下降。”芝芝先说了句没意义的空话,然后切入正题,“其实嘛,有句话说得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你只要表现得像是分了手,别被老师抓到,也没什么啊。”   杨榕榕的精神振奋起来:“你是说让我们私底下谈?”   “你们以前太高调了,被杀鸡儆猴也很正常。”芝芝吐槽了句,又道,“你要是真的放不下,谈就谈嘛,恋爱说到底是种正面状态,但是有一点,你要是成绩下降,你爹妈肯定知道你还在谈。”   杨榕榕有点不好意思。她上高二后,因为分科的关系,排名没变,但实际上就等于下降了。恋爱的确分散了她的心思,没像初中那么努力,一有空就想着和张霖出去。   芝芝平静地说:“你把成绩搞上去,他们就以为你分手了收心了,就不会多管你什么。你们再隐蔽点,熬过高三就行了。”   杨榕榕咬住了嘴唇。   “你慢慢想,其实分手了也挺好的。”芝芝换了个思路,轻松道,“天涯何处无芳草,长得帅的学霸很多,比如说……”   “庄家明?”   芝芝嘴角抽搐:“那和张霖有什么区别?我是说普朗克啊钱学森啊王德民啊,长得帅还有才华。当然了,海蒂拉玛也是又美又厉害。”   杨榕榕:“……那我还是选迹部大爷。”   芝芝立刻表态:“幸村更好!”她爱柔弱的美少年!   ……   经过激烈的“讨论”,最后,她们达成一致:这对CP可以磕。   *   学校的消消乐大概持续了大半个月,取得了可喜的成效。   五月,离高考还有一个月,很多人都收了心,开始把精力放到学习上。两个实验班在各科老师的主持下,试着考了一次高三的一模。   Emmm……基本全军覆没。   基本的意思是,庄家明凭借着骄人的基础,考出了个不错的成绩,但比起平时的水平,算得上是考砸了。而关知之……一枝独秀。   她语数外考过了庄家明!   成绩出来的时候,她自己都惊呆了,心里就是“卧槽?卧槽!卧槽?!!!”   可细细想来,这并不奇怪。   她本来就学过一次,这两年又用心,把原来的知识捡了个七七八八,兼之又时不时回顾总结,远比学了就忘的其他同学好得多。   最重要的是,她有高考的思维。   芝芝原来没想到这一点,后面忍不住问庄家明要了卷子,对比了下才发现问题出在哪里。   她犹豫了下,掐着手指头说:“虽然这么说有点难为情,但我有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经验想告诉你,你要听吗?”   “要啊。”比及她的小心翼翼,庄家明本人并不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承认芝芝比他更用功,更懂得应试的方法,输给她没什么好奇怪的。   芝芝竖起手指:“第一,把能拿的分全都拿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计算要写详细的步骤,只要思路是对的,就算最后算错了也会给分,庄家明同学因为比较聪明,步骤通常十分简略。答案正确的情况下,他肯定得分,但要是不小心写错了……只能看他上一步写到哪里。   阅读分析亦然。   这句话表达了作者怎么样的思想感情?不要只写一个,想到的全都写上去!写错不扣分,写对就得分,不写白不写。   “第二,该刷逼格的时候一定要刷。”   这针对英语,尤其是作文。   英语作文通常比语文简单一些。庄家明写英语作文的思路和语文是一样的,他想写好这篇论文,有理有据,逻辑通顺。可是,英语考察的是语言的掌握情况。同样的情况下,高级词汇越多,句式越新鲜,得分会越多。   “用几个高逼格的,再背点原版的名人名言。”芝芝尴尬地笑笑,“凑字数很方便,你看我几乎次次都写。”   泰戈尔的《飞鸟集》,莎士比亚的名言,还有马丁路德金,都是她薅羊毛的重点对象……   庄家明陷入了沉思。   “这个老师高三肯定会讲的。”芝芝认真地说,“你不是没考好,你是没熟悉他们的套路,摸准了一考一个准。”   说完,又假装很遗憾似的:“估计我这辈子也就只有一次考过你的机会了。”   庄家明回过神,忍不住笑了,故意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   “不告诉你,你也迟早会知道的,当然卖个人情啰。”她耸耸肩,“你总得意思意思,请我吃个什么吧?”   他们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马路两侧偶尔有人摆着吃食摊,香气飘散进来,勾得肚子咕噜噜叫。   庄家明一口答应,但又问:“那你会和别人说吗?”   芝芝考虑了下:“他们问我我就说,不然搞得像我炫耀一样。”   “所以,我是不一样的吗?”他突兀地问。   芝芝顿了顿,笑嘻嘻地说:“对啊,我们俩多少年的情分,当然不一样?”   庄家明问:“有多不一样?”   芝芝觉得有点奇怪,警惕又好奇地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随便问问。”庄家明神色自若,仿佛确实闲谈。   芝芝心里有鬼,颇有些不自然,胡乱敷衍:“就那样,我咋知道。”   庄家明就不问了。   他隐隐约约觉得,芝芝对他不是想象中那么无意。可是,有什么横在两个人中间,像是暗色的玻璃,他无法看清她的心意。   怎么办呢?少年心里着急,脸上却分毫不敢表露。 第73章 朋友   考完期中考后,芝芝就发现,程婉意请假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她以前也请过假,有一回是报名去参加了哪里的一个夏令营,因为时间和国内的假期对不上,迟了一周才来上课。   但这次,她请了快一周的假。好在老师们也知道她情况,并未多说什么,大开方便之门。   回来后,程婉意和芝芝说:“我可能在期末考试前就要走了。”   芝芝吃了惊:“这么快啊?”   “早点去,早点安顿。”程婉意稍稍停了下,语气很奇怪,“我妈会陪我住一段时间。”   “应该的,你一个人在外面人生地不熟。”芝芝说着,心里有点不舍得。程婉意是她重生回来后,除了庄家明之外,第一个重新认识的朋友。   记忆里,她清高自傲,高人一等,目下无尘……总是非常讨厌就对了。可接触了之后,却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程婉意是个单纯的女孩子。   她的单纯,来源于她优渥的家境,没有吃过苦。小学的时候有男生欺负过她,当她穿着沾染了灰尘的小裙子回家时,母亲就发现了。   一个星期后,那个男生就转学了。   说起这件往事时,程婉意的表情是很漠然的,带了些自己都未察觉的不满——芝芝认为她是不满的。   不满于母亲的操控和过渡的保护。   但她并不知道,若非如此,她不会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致。   学生的竞争也是很残酷的。比如宁玫,她有危机感,所以她学习上非常拼命,在教别人题目的时候,也会选择性地留一手底牌。   可程婉意不是这样,她并不介意将自己花了上千大洋学来的英语笔记借给朋友看,因为考试成绩高一名低一名,无关紧要。   她生活富足,未来的道路已有母亲铺平,只要照做就行了。   当然,这对年轻人来说很难以接受,总有被父母操控人生的挫败感,可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关知之就必须为自己的将来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不过羡慕归羡慕,程婉意淡泊名利,也不太斤斤计较,芝芝真心诚意地把她当做朋友。听到她不日就将远赴重洋,多少有些唏嘘:“以后也不知道多久能联系一次了,你要记得给我写邮件啊。”   程婉意非常慎重地答应了,然后犹豫了很久,发出了邀请:“下周是我生日,正好在周六,你……要不要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吗?”   她本来想说“愿不愿意”,又觉得太慎重,“可不可以”,又太哀求,那个关键的词在嘴边滚了一圈,成了个有些居高临下的“要不要”,活像是施舍。   亏得两人已是朋友,芝芝倒没放心上,想了想,同意了:“几个人?怎么过?”   “就你。”程婉意不太好意思地说,“我不想叫太多人。”   芝芝这下是真的意外了,没想到她在程婉意心目中有这等地位。霎时间,她对待这份友情的态度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认真答应:“行,我一定去。”   *   那一个周六,天气意外得暖和。   芝芝穿了件新买的卫衣和洗得旧旧的牛仔裤,把头发编出一朵花,然后穿上球鞋,带上准备好的生日礼物,坐公交去程婉意家里。   她原本说可以让司机来接,但是芝芝拒绝了,约了市中心的地标见面。   程婉意比她到的早,穿着一件淡粉色的长裙子,气质绝佳。看到芝芝到,笑着和她招手:“我家有点远,要坐车去。”   芝芝并不觉得奇怪。程婉意有一个家在县城,但还有一个家在市里,按照程妈妈的牛逼程度,或许上海也有亦不可知。   她们坐上车,到了市里闹中取静的一处别墅区。   家里只有保姆,很白净干净的中年妇人,也不像偶像剧里一口一个“小姐”,平平淡淡地笑说:“婉婉回来了,这是你的朋友吧?家里有饮料,你要喝什么?我煮了百合莲子汤要不要?”   程婉意就说:“这是关知之,她咖啡喝得多。”   保姆就泡了咖啡过来。   芝芝端着咖啡杯,被程婉意带着去看家里的小狗。她家里养了一只萨摩耶,可爱到爆炸,且精力旺盛,一刻不停地往她们身上扑。   就这么和狗子玩了一个多小时,她才被程婉意拉到自己的卧室。   别墅是新买的,但设计还很传统,没有套房的设计,只是将卧室、书房和卫生间排布在了一起,就算是程婉意自己的地盘了。   她在书房招待芝芝。   墙角摆着画架,靠墙是小提琴,桌上堆着电脑和作业。还有一张合影,是年幼的程婉意、程妈妈和一个陌生男人。   “这是我爸。”程婉意口吻平淡,“他们离婚了。”   芝芝点头“噢”了声。   这平凡的态度让程婉意松了口气,她不知不觉说下去:“他和别的女人好了,我妈就和他离了婚,自己开厂养我。”   “你妈是很了不起。”芝芝很佩服程妈妈。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觉得自己和程妈妈很像,都想把自己觉得好的一股脑儿地塞给重视的人——即便他们还不能明白,甚至会怨恨,也无所谓。   所以这一刻,她居然情不自禁地想替程妈妈辩护:“婉婉,你妈……只是想把她觉得好的给你,她觉得你太小了,还不懂,所以要替你做主。”   程婉意的表情看起来很奇怪。   芝芝有点不好意思了,摸了摸脸,硬着头皮说:“假如父母想控制小孩,就不会让她离开。最好她在本省读大学,逢年过节就能回家,毕业后在老家找工作,自己安排相亲——可你妈妈不是。”   就在刚才,程婉意还觉得关知之一本正经地分析很好笑。她和她一样是十七岁的女孩子,说起话来却像是她的阿姨。   阿姨经常这么说:“婉婉,你妈妈是为了你好,你现在还小,还不懂,等你以后就明白了。”   她听了,可是一个字都没信。   然而不知怎么的,关知之的这番话听在她的耳朵里,却有了不一样的滋味。她们是同龄人,是一样的,她会这么说,难道真是如此吗?   她不由想起前段时间发生的事。   母亲让她请了假,带她报名参加了一个什么看学校的团,里面都是要送孩子出国留学的家长。   她们飞了很长时间到了美国,又坐了很久的车,一个个学校看过去。   大巴颠簸,天气也不太好,云层压得很低,好似随时都会飘下雨来。   就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她的母亲开了口,说道:“这几天看了好几个学校,你好好考虑,想在哪里念。妈妈不可能一直陪着你,很多事,你得自己想清楚,别一时昏头,像刚才那样觉得人家学校好看就想在那里读。”   当时,程婉意觉得母亲在教训自己。她喜欢刚才那个学校,在山上,风景极其优美,像是电影里的画面,可母亲驳斥了她的想法。   她心里不舒服,一上车就假装晕车,歪着不肯说话。   那时她也的确没有应声,假装没听见。   母亲就不再说了。   此时此刻回忆起来,程婉意的心底升起一丝后悔和不可名状的触动。   芝芝在这个时候发挥了自己察言观色的好本事,站在书柜墙前假装看书,予她一点时间思考。   没多久,程婉意就回过神,开始向她介绍自己的藏书。   芝芝发现,就算自己这两年已经努力追赶,并时有时无笼罩女主光环,人家打小就积攒起来的底子也不是随随便便能打破的。   程婉意的阅读量比她大。   她居然有一整套神话体系的书,包括中国的、印度的、日本的和其他西方国家的,而她大学的意向专业,居然是宗教和神学。   芝芝瞠目结舌。   但和闺蜜聊天,开读书会是不现实的。两个人在书房的小沙发上坐了会儿,芝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问她:“你是考完会考走吗?”   程婉意点头。   她又问:“那你走之前,有什么是想做吗?”   程婉意认真地想了想,说:“已经做了,我一直想邀请朋友来家里过生日。”   芝芝奇怪:“你以前都是怎么过生日的。”   “和我爸一起。”少女的眉眼间都是厌倦,“我妈不知道为什么,每年生日都要和他一起过。我不知道有什么意思,很无聊。”   “很好理解啊。”芝芝吃着保姆刚送来的一碟哈密瓜,含糊不清地说,“就是想给你营造一个,虽然爸爸妈妈离婚,但我们还是爱你的感觉吧。”   程婉意费解:“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要离婚?”   芝芝咔嚓咔嚓啃着瓜,这瓜太甜了,肯定超贵的:“离婚只是过不下去了,不等于不爱你了。男人和女人很容易没感情的,父母对子女的爱却是斩不断的。”   “……”程婉意静默了会儿,忍不住笑,“你的口气听起来很怪啊。”   芝芝:〒▽〒   心态苍凉她有什么办法,毕竟是半只脚踩过婚姻的人啊。不不不,不能这么想,她还是个宝宝。   “我小说看得多,懂得就多了。”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但程婉意居然信了!   她叹了口气,拿起叉子戳了块蜜色的瓜:“反正我更想这么过。”   “想就该说,大人不一定同意,但是至少要让她知道。”芝芝也有过和父母斗智斗勇的经历,传授经验道,“态度要坚决,理由要充分。然后看你爸妈是理智型还是情绪型的,理智就讲道理,情绪就哭惨,你试试。”   程婉意将信将疑:“是这样吗?”   “大部分情况下,爱孩子的父母,一般都赢不过子女,更爱自己的父母,一般都能拿捏小孩。”芝芝端起咖啡杯,慢悠悠地喝了口,“年轻的时候和父母斗,结婚了和老公斗,生了孩子和娃斗。人这一生,就是一部斗争史。”   程婉意:“……”   她的这个朋友,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不说这些了。”芝芝略不好意思地说,“那个,能和狗再玩会儿吗?”   程婉意说:“那我们去下面,我怕它撕我的书。”   “走走走。”   她们和狗玩了一个下午。萨摩耶真无愧于天使之名,笑起来萌得不得了,尾巴甩得像风扇,芝芝又摸又抱,恨不得偷走。   晚饭是在程家吃的,程母提着蛋糕回来陪女儿吃饭。   饭桌上,免不了问问芝芝的家庭。   程婉意极其反感,三番两次开口打断:“妈,别问了!”这和查人家户口有什么区别,她和关知之交朋友,与她的父母做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但长辈开口,芝芝为礼貌计,也不能闭口不谈,回答得非常简单,“做生意的”“我是独生子女”“暂时没有出国的想法”等等。   好不容易熬完了盘查,开切生日蛋糕。   程婉意许了愿望,希望明年能够多交几个朋友,不用什么事都听母亲的话了。   “呼”,她吹灭了蜡烛。 第74章 再见啦,婉婉   高二下学期的会考前,是高三的高考。   所有的教室都要腾出来做考场,所以高一、高二的学生6号就放假了(作业一点也没少)。   芝芝心态很稳,该吃吃,该睡睡,倒是她的父母,居然开始紧张起来,高考当天特地跑去考场的学校围观了一下。   被那种紧张的气氛感染,他们回家后就和芝芝说:“明年你就要高三了,从今天开始,你就要准备起来。”   芝芝:=-=   考过一次的人毫无畏惧。   但上一届高三考完后,他们这届高二就成了重点关照对象。   回去上课的当天晚上,林老师就在晚自习上用极其严峻的口吻说:“今年的高考是近十年来最难的一次,尤其是数学和综合。按照惯例,明年你们可能会更难。”   芝芝老觉得这话逻辑不通,可耐不住效果立竿见影。林老师这么一威吓,原本心思还没收回来的学生们就有点被吓住了。   现场鸦雀无声。   “今天晚上讲试卷。”林老师扫过五十来个学生,“把你们的卷子传上来,然后一组和二组换,三组和四组换,我报答案,你们批一下,看看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水平。”   个别同学心里一抖,他们卷子没写完,打算在晚自习上补来着。这点磨磨蹭蹭的小动作瞒不过林老师的火眼金睛,她冷笑一声:“没做完?放假四天,你们干嘛去了?都是准高三了,还不知道努力,你们是打算下学期离开我这个班吧?”   三连灵魂拷问,那几个学生羞愧地低下了头。   惨。芝芝心里想着,面不改色地喝了口茶。   林老师瞟了她眼,没吭声。她的班长什么都好,就是上课喜欢喝水吃饼干,但考虑到这个年纪的学生正在发育期,她也没说什么:“选择题:ABB……别只顾着打对错,把正确答案写上,再报一遍ABBCD……”   他们花了十分钟改完了卷子,然后交还给本人。   林老师开始讲解。   九点半,晚自习结束。   芝芝把钥匙交给纪律委员——自从被教导主任抓到过一次后,她就改变了策略,和副班长、纪律委员、学习委员轮流锁门——和几个室友结伴走了。   路过一班的时候,她看到庄家明在收拾书本,对他挥挥手,示意自己先走一步。   庄家明没Get到她的意思,心里反倒咯噔一下:她为什么不等他一起走了?   这是头等大事。他都忍不到第二天再问,辗转反侧了一个小时,发短信过去,用词斟酌了好几分钟,假装轻描淡写:[你今天晚上有什么事吗?]   芝芝没回,她都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庄家明也没在晨跑队伍里看见芝芝,一问她的室友,原来是轮到寝室打扫卫生。他只好按捺住焦急的心情,匆忙去食堂吃了早饭,而后赶回教室,希望能够在上课前找到她问一问。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心情啊。   全副心神都被占据,一夜辗转难眠,一会儿惴惴不安,反思自己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她,一会儿又怨气满腹,不知道她好端端的搞什么鬼,有话不肯直说,偏要这样忽冷忽热。   明明不知道也没什么,偏生心里头又焦急得紧。拼尽全力才让自己忽视,不出片刻思绪又回到原点,听不到朋友的议论,闻不到蛋饼的香气,记不得早上要收的作业。   原来,如果喜欢一个人,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都能牵动心神。   庄家明第三次走出教室(第一次假装去厕所,第二次假装检查走廊有没有打扫干净),正考虑要不要找机会去趟办公室,假借交作业的名头瞄一眼二班,芝芝就从楼梯那里走上来了。   他想也不想就走过去,撞见了她轻快的笑容:“早啊。”   “早。”他顿住脚步,想找个别的什么话遮掩下,可着急的心思拦也拦不住,直接就把真心话说出了口,“你昨天走得这么早,是有事吗?”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语调不自知地微微拔高,听着十分突兀。芝芝疑惑地看着他,发现他看起来意外得紧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很在意她的答案。   可是……“我把钥匙给别人了,不用锁门,就先走了。”她迷惑地说,“我不是和你打招呼了吗?你还看着我笑了下。”   庄家明愣住了。   她又说:“现在天热了,回去太晚不好洗漱,轮流比较方便。你们班也可以考虑啊,不然太惨了。”   “是这样啊。”他以肉眼可见的姿态放松下来,“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事呢。”   芝芝纳闷:“能有什么事?”   “没什么。”庄家明彻底放了心,转头就走,“没事了,要早读了。”   芝芝刚想张口问他不是想去办公室,电光石火间,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中:他不会专门是来等她问这个问题的吧?   猜测在看到手机短信的时候得到了印证。   晚上23:12分。   大半夜的不睡觉,专门问她这个……是不是……太在意了一点?心血来潮忽然想问一下,那也不用特地发个短信吧?更不用今天在这里等着她问吧?   可再怎么想,她昨天干的事也没严重到要他这么迫不及待来问吧?   为什么呢?   芝芝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直接把自己吓蒙了。   不可能的。   绝对不可能的。   一定是想多了,对,一定是!   而与她拼命自我否认不同,庄家明回到教室的时候,其实有一丢丢后悔,觉得自己太冲动了,好像很不稳重藏不住事。   可上了两堂课冷静了下脑子,又改了想法:他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她有没有可能猜到呢?   他紧张又期待。   然而,等了一个礼拜,会考都过了,芝芝也没多问他一句。   庄家明很想知道,关知之同学的神经到底有多粗?   *   会考结束,程婉意的离开就提上了行程。   周五,她在最后两趟自习课上收拾东西,所有的课本、卷子和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全部收拾干净。   这周回家后,下一周,她就不会再来学校了。   她收拾的动作很轻,但落在同学们心里,却有着一种无形的力量,叫他们觉得胸膛里闷闷的,很不是滋味。   夏天的风带来离别的味道。   芝芝转着笔,走神了。她默默地看着程婉意渐渐收拾干净,高三毕业的记忆又重现心头。   “我怕我没有机会,跟你说一声再见,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   很多人高三一别,再也未见。程婉意不日就将远赴他国,未来会回国吗?回国了又还能再见吗?可能不能了。   这或许是关知之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这个朋友。   她惆怅地叹息。   下课铃转眼就来了。程婉意收拾好了书包,林老师走进教室,和她说:“你妈妈已经来了。”   “谢谢老师。”程婉意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课桌,慢慢说,“我走了。”   林老师目光微微湿润,笑着说:“去吧,到了国外也不要放松学习,考个好大学。”   程婉意点了点头,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明明和班上的同学关系都很普通,可是为什么走的时候,心里竟然会这样难过呢?   “老师,我送一送她吧。”芝芝站了起来,接过一袋沉甸甸的卷子,“东西有点多。”   林老师同意了:“好,你是班长,代表我们班送一送程婉意吧。”   她们在全班的瞩目中走出了教室。   程妈妈在办公室里等着她们,看到两个女孩子一起走过来,主动说:“我先去车里了,你们慢慢走。”   楼梯很短,又很长。   她们谁也没有说话。   快走到校门口了,芝芝才开口道:“我在你袋子里放了个东西,你等会儿上车了再看。”   “送别礼物吗?”程婉意笑了。   “算是吧,一点心意。”   六月的阳光已经很晒,照得水泥地面一片亮堂的白光。芝芝送她上了车,挥手道别:“再见。”   “我会给你寄明信片的。”程婉意摇下车窗,“你也要给我写邮件。”   芝芝点头,努力微笑:“好,我等着。”   “我知道你喜欢哈利波特,我去环球影城给你寄。”她又说。   芝芝用力点头,视野模糊了:“好!”   “再见。”   “再见,一路顺风。”   她们道别。   车子开走了。   程婉意低下头,悄悄抹了抹眼角。她一动不动坐了会儿,似乎是发了会儿呆,然后想起刚才的对话,急急忙忙在袋子里找东西。   找到了,是一本笔记本。   她翻开来,以为只有关知之一个人的寄语,可是……里面是很多很多人的。   TO程婉意:   一路顺风,以后也要加油啊!   落款是陈梦。   TO程婉意:   一直没告诉你,其实你小提琴拉得真不错,我很羡慕来着。去年元旦和你合作很高兴,未来也要加油哦。   落款是纪可人。   TO程婉意: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落款是杨榕榕。   还有王斌的、徐蕾的、赵伊人的……班上很多很多人的。   程婉意捂住了嘴,泪眼婆娑。   最新的两个,一个是关知之的。   TO婉婉   不要为分别而难过,通讯那么发达,其实你在美国和在市里,并没有什么区别,科技会把我们联系到一起。   我们的距离,可能只有时差而已,但我是夜猫子,过的都是美国时间啦,所以,大丈夫,为将来的我们努力奋斗吧!   你的好朋友,关知之   另一个,墨迹都新的像是刚刚写上去。   TO程婉意   祝你心想事成,永远幸福。   加油。   庄家明。   啪。程婉意合上了笔记本,把脸埋在手心里,低低地哭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哭泣,或许是因为这迟迟到来的同班友谊,又或许是对于关知之的心意而感动,也或许……是为了一些从未说出口的遗憾。   再过几天,她就要离开熟悉的地方,去陌生的国度求学。她一直害怕、畏惧、迟疑,只是假装无所谓。   可此时此刻,看到那些祝福的话语,她心底却生出了无穷的勇气。   “婉婉,别担心。”开车的母亲温言细语,“妈妈会陪你去的,你什么时候习惯了,妈妈就什么回来。”   “真的不行,妈妈也可以陪你读一年。”   “没关系的,还有妈妈在。”   咚,她一颗悬在喉咙口的心脏落回了原位。   这一刻,程婉意终于不再害怕了。 第75章 情景模拟   程婉意走后的第二天,就下起了雨,缠缠绵绵快半个月了还没有停歇,很像是苍天多愁善感,为离别流泪。   然而,事实是本地入梅了。   一到梅雨季节,整个城市就好像被泡进了水池子里,湿哒哒,黏腻腻,厕所泛出下水道的气味,令人作呕。瓷砖上结出大片水滴,一道道滑下来,满是水流的痕迹,地板上总是潮潮的。   宿舍的走廊上晾满了衣服,可空气的湿度太大,衣服里的水汽蒸发了和没蒸发无甚区别,一件都干不了。   大家哀声哉道,纷纷表示,考验内裤库存量的时候到了。   不得已,到了晚上,陆陆续续有学生们拿了电吹风,到楼下吹头发的区域去吹衣物,内裤和文胸齐飞,景象十分壮观。   在这样潮湿的天气里,期末考试到了。   高二下半学期的会考考完了政治、生物和实验,所以,今年的期末考一共就只有六门,语数外三门主课和文综OR理综三门。   考试时间依旧是三天,上午下午各一门,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单独考政史地或是物化生。高三开始,他们就要进行综合考试了。   期末考不是很难,出题范围依旧是这半年的内容,考察的点比较细致,但只要上课认真听了,大部分都能做得出来。   芝芝这次考砸了英语,其中一篇阅读理解和她想的完全是两个意思,做错了两道理解题,从第一落到了第二。   但她这回心态很稳,高考之前,所有的第一第二都没有意义。   离校前,林老师通知了他们一个消息:“按照惯例,高三要上预备班,8月13号开始。这个是完全自愿参加的,有人要是不想来,也可以,自己看着办。”   听到是自愿,某些学生心里一动,互相交换着眼色。   芝芝觉得他们在找死,老师说这个只是怕学生家长举报什么补习,不是真的“自愿”,谁信谁傻X。   果然,林老师又道:“反正开学的时候,我们会按照补习的进度继续复习,没来的就自己想办法吧。”顿了一会儿,加重语气,“高三了,接下来一年,你们会很辛苦,但只要熬过这一年,以后就不用再辛苦了。”   芝芝:→_→   成年人明明更辛苦。   算了不说了,她现在还是未、成、年、人!   *   暑假正式开始。   芝芝先痛痛快快玩了两天,待在家里看看电视剧,翻翻小说,睡到自然醒。准备等到第二周再开始写暑假作业。   然而!   庄家明跑过来和她说了个消息:“你补习班去不去?”   “啥补习班?”她茫然。   庄家明说:“都有,我们班很多人报名了,主要是数学和物理。你想去吗?”   “你去吗?”芝芝有点犹豫。   这种补习班一般都不会太便宜,虽然父母肯定愿意出这笔钱,但她还是希望能省就省。   庄家明和她想的差不多:“你去的话我也去吧。”   芝芝顿了顿,没问他为什么自己去才去,而是问:“老师讲得好不好?去的都是什么人?”   大部分的补习班是针对差生和中等生,前者上升空间大,后者可以努力搏一搏更好的学校,但这两种对他们都没什么意义。   庄家明说:“我去问问。”   他问了一圈,说是补习班的口碑还不错,老师讲得深入浅出,有大班也有小班,大班10-15个人,小班5-8个左右,有意向可以试听,一节课200,试听免费。   芝芝立即道:“既然试听免费,咱们就去听一节试试。”   庄家明同意了。   数学课是小班教学,在老师家里,物理是大班,老师在培训机构上班,有专门的教室。   两个人决定分头行动,芝芝去听数学,庄家明去听物理。   数学老师住的是老式小区,极富生活气息,与芝芝家住的地方很像,给她一种亲切感。而在门口,她碰到了来上课的纪可人。   她挺惊讶:“你也来补数学?”   “听听看。”芝芝脸上笑眯眯的,暗自嘀咕,自己班也有人在这里上,她居然一次也没听到过,这人缘和庄家明比也差太多了吧?   只听纪可人说:“你成绩那么好,我还以为你不用上补习班呢。”   芝芝道:“你的成绩也很好啊。”   “不能和你比啦。”纪可人也很谦虚。   两个人寒暄着走进老师家里。问清楚芝芝是来试听后,她就被老师的妻子安排坐到了沙发上,解释说:“饭桌上坐不下了。”   “没事没事。”芝芝没有任何不满。   但对方很不好意思,冲着老公喊:“你讲大声点,这里还有个学生。”   “知道了。”老师开口,中气十足,吐字清晰,一看就知道是老教师。   他先复习了下高一的知识点,从头串到尾,思路很清晰。然后发了手写的几道题目,让学生们做,芝芝也拿到了一张,自己则检查他们的课后作业,一个个叫过去解释。   芝芝花了半个小时做完了几道题,老师过来看了看,点头说:“你基础打得很牢,是一中对吧?这次期末考怎么样?”   她老老实实报了分数。   “你这个不用来我这里了。”老师摆摆手,相当痛快地说,“我主要是帮同学们复习一下基础,再讲点深入的题目,你不合适。”   芝芝有点失望,但还是站起来道了谢。   “我给你推荐两本辅导书,你自己买了回家做做就行。”老师随手拿了张草稿纸,写了几本书名和作者。   芝芝又道了次谢。   “没事,不用那么客气。”他说,“你要听就再听一会儿,不听回去也行。”   芝芝没好意思继续蹭课,主动告辞了。想想时候还早,就没回家,转到去了书店找书,很巧,那两本辅导教材都有。   她翻了翻,觉得题目和总结都还算不错,遂忍痛买之。   不久,庄家明找了过来,和她说:“我觉得没必要去,只有基础班和提高班。你那边呢?”   “老师说不用去了,我买了两本教材。”   庄家明点头,跟着挑了两本:“我买英语吧,然后换着做。”   “不不,我有个更好的想法。”芝芝拉住他,目光炯炯,“我们买卷子吧。”   庄家明无条件同意,但是很好奇:“你现在就想模拟考了?”   芝芝平静道:“准确地说,我觉得可以模拟训练。”   高考最怕的是什么?不是没复习好,是临场发挥得不好。准考证没带,吃坏肚子了,天气太热,周围有噪音,有同学晕倒了……太多太多的意外。   要保证考出一个考成绩,除了知识点掌握得牢固外,能够发挥正常水平同样非常重要。   所以,学校也会按照高考的模式,提前对学生进行训练。但次数毕竟比较少,不够全面。   “我们13年高考是周五和周六,我们就在暑假里模拟考一下,就按照高考的时间来。”   高考的时间表是这样的:   6月7日   09:00-11:30 语文   15:00-17:00 数学   6月8日   09:00-11:30 综合   15:00-17:00 英语   芝芝说:“我们把地方定在图书馆,然后就按照它这个时间安排考试。”   她现在不管说什么,庄家明都觉得好,何况这的确是个很不错的主意——嗯,只是现在这么认为罢了。   不久后,他就发现芝芝的目的不是体验高考,而是考验他的心理承受能力。   第二次考的时候,她磨磨蹭蹭,一会儿说水杯没拿,一会儿说袜子没穿。他并不把九点开考的事情当回事,耐着性子等她。   结果她等到八点半,突然跳起来说:“喂,考试来不及了,只有半个小时了哦,超过时间就不能入场了。”   然后拉着目瞪口呆的他飞奔下楼,一路夺命狂奔到了图书馆。   08:59分,他们险之又险地冲进了图书馆。   她拿出手机定时,飞快甩出卷子:“开始了!你以为迟到了就能顺延吗?高考根本不给你机会,做,马上开始做题!”   他:=口=   第三次。   考综合的时候,她做题做到一半,突然一语不发站起来冲了出去。他等了十分钟都没看到她回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跑出去找她。   结果发现她在小卖部里吃冰激凌,看到他过来,阴森森道:“你疯了吗?高考考到一半你也出来,太沉不住气了吧?”   庄家明:“……”   第四次,考场搬到了家里。   因为她说:“高考考场是没有空调的,万一明年很热呢?我们只能吹电扇!”   结果那天特别得热,电扇吹得他头疼,考出了最差的一次成绩。不止如此,第二天,他还光荣地感冒了。   芝芝给他拿了包纸巾,温柔地说:“还有一天,再坚持下,加油哦。”   庄家明发誓,要不是她自己也中暑了,他可能会想和她绝交!   幸好,搞完四次模拟练习,她自己也撑不住罢工了。   两个人躲在图书馆里蹭着空调,喝着可乐聊天。   她说:“你不要以为我在折腾你,每年都有这些事,忘记拿准考证,走错考场,英语广播坏了,外面有噪音,吃坏肚子……多模拟几次,真的发生的时候就不会那么慌了。”   庄家明本来还在高二状态,被她虐了一个月,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你说的也有道理。”   “你的成绩肯定不用担心,关键就是发挥。”芝芝这段时间把自己折腾得够呛,这会儿出于补偿心理,大口大口吸着冰可乐,“只要发挥得好,你肯定没问题的。”   可乐罐冰冰凉凉,握着很舒服。庄家明摸着上面的水珠,却问:“那我要是没考好呢?”   芝芝当然不会说“你怎么会没考好”,意外随时可能发生。所以,她想想,认真说:“看是哪种情况,只是没考上顶尖的那几所学校,那也没什么关系,只要是985或者211就行了。往后可以考研,也可以出国,高考很重要,但也不代表什么,你别有压力。”   他看看她,突兀地问:“那……你会失望吗?”面对她诧异的眼神,他缓慢而轻声地说:“你一直说我会很厉害,会很成功,可是如果我做不到,你会对我失望吗?” 第76章 准·高三   芝芝觉得庄家明的问题有点微妙,或者说……有点暧昧诶。她会不会失望,和他有什么关系,有必要这么在意吗?   她心跳渐渐加速,几欲跳出嗓子,可长久以来的自卑以及前世的经历,又不禁使她怀疑这是否只是自己心魔暗生,过分自恋导致的幻觉。   庄家明没有催她,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瞄着她的表情。她掩饰得很好,但多年朝夕相处,他依旧读出了她的犹豫。   她为什么犹豫?她是不是听懂了?她在考虑些什么呢?是在纠结怎么拒绝他,还是别的什么?   一个个念头像是鱼吐出的气泡,源源不断浮上心头。   他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手心里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汗还是可乐的水珠,胸膛因为憋气而微微发痛。   芝芝终于开口了,口吻假装轻松:“不会啊,你也是普通人,也会有做不到的事,就算做得不好也没有关系。”   庄家明松一口气,觉得轻松了点,但失望的浪潮随之涌来。他自嘲地想,她不在乎你,当然不会失望,你在想什么呢?   灰心之下,他一时冲动,说:“所以你果然不在乎了?”话才出口,立即惊觉不妙,这话说得太过难听,也许伤她的心,笨拙地弥补,“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是说……我还以为你多少会有点遗憾什么的。”   这么明显的异常,芝芝自然有所察觉。她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想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又莫名畏惧,生怕是自己搞错了,两个人都下不来台。   他们坐在小卖部门口的塑料椅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感觉。可对方一语不发,心里就慌得一比,不敢辩解,也不敢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清洁工提着黑色的巨大垃圾袋,过来收小卖部的垃圾桶。看到他们俩手里拿着易拉罐,用方言问:“还要不要?”   “不要了。”芝芝的可乐没喝完,但糖分太高,不喝也罢。   庄家明也摇摇头,把可乐罐递给了她。   暧昧烟消云散。   庄家明藏起失望,若无其事地说:“咱们回去吧。作业还有点没写完。”   “好。”老实说,芝芝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从来没想过这个,根本不知道如果猜测是真的,自己要怎么回答!   还好没问,吓死了。   *   高三在即,不止芝芝和庄家明努力准备,家长们也各有思量。   庄鸣晖在单位打听了一圈补习班,回来委婉地和儿子提了提,不要求他一定要去,只是说“参考参考也好”。在他说去看过以后,掏了五百块钱给他,让他去买点辅导材料。   唯恐孩子担忧经济条件,又特别补充:“不要担心钱,高三是最关键的一年,爸爸这个月拿了几千块的奖金,你别担心。”   庄家明没有推辞,收下了这笔教材钱。   隔了两日,关家夫妻在他下班后找上门来,送了一碗夜宵,顺带提起高三的事。   关母率先发言:“听人说,现在人家高三都是去学校旁边陪读的。我觉得有道理,他们宿舍八个人睡一间房,晚上休息肯定不好,而且还要排队洗头洗脸,多浪费时间。你说,要不要在一中旁边租个房子,让他们走读算了。”   “这个我也听过。”庄鸣晖吃着热腾腾的面条,不耽误说话,“学校旁边有专门租的房子,很近,早上走几步路就到了。”   关母看起来非常心动:“要么什么时候去看看?”   庄鸣晖想了想,说道:“孩子大了,自己有主意,咱们先问问他们。”然后敲门把庄家明叫了出来,道明原委。   “不用。”庄家明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住宿舍挺好的,方便。”   关母待他一向温柔,和声说:“家明啊,你们宿舍没热水,夏天还好,到了冬天洗澡很麻烦,还要自己洗衣服。如果住到外面,这些时间就能省下来了,晚上也能睡得好点。”   庄家明不傻,态度坚决:“我觉得没必要,住宿舍挺好的。”顿了下,又问,“芝芝同意了?”   “还没和她提。”关母原本打算和庄家商量一下,假如两家都有意象,可以合着租一间房。她一个人照顾两个孩子没问题,这样就不用耽误庄鸣晖的工作,自家也能省一半的租金。   庄家明说:“芝芝应该也不想去。”   一语中的。   回头关母和芝芝一提,她就道:“没这个必要,洗澡就多走两步路,洗衣服也就几分钟的事,来回一趟也就差不多了。”   “你不是说宿舍里有人打呼吗?万一睡不好,第二天上课没精神啊。”   芝芝挠挠脸:“习惯了就行,真的受不了就买个耳塞。”   关母原本也在犹豫要不要花这笔钱,现在看两个孩子态度坚决,便暂时搁置:“那也行吧,你再住个半年,明年要是觉得不好,一定要说。高三最要紧,学习是第一位的,其他什么都好说,不要忍着。”   “知道啦。”芝芝再三发誓,如果真坚持不下去,一定会和他们说,这才把忧心忡忡的母亲哄走了。   唉,和庄家明住对门就屁事那么多,住一个屋檐下还了得?万一出现进浴室看到不该看的剧情,谁来负责?   反正她是不想走这波狗血剧情的。   婉拒!   *   暑假的最后几天,芝芝去了趟外公家。   老人家退休工资还不错,手里有点闲钱,兼之去年病过一次,所以,不幸地被骗子瞄上,买了几千块的保健品。   关母和金小姨觉得不靠谱,让他别上了别人的当。结果金外公大发雷霆:“我自己的钱,又没问你们要,想买什么买什么!”   蔡阿姨吓一跳,赶紧打圆场:“她们又不是这个意思,是怕你上当,你好好说话,发什么脾气?”   关母不爽她,但忍住了。   谁知道金外公执迷不悟,冷笑一声:“我看她们就是不想我好过,最好我死了一了百了,她们就开心了!”   这话说得太重,两个做女儿的瞬间变了脸色。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芝芝作为最小的小辈,这会儿也是大气不敢喘一下,悄咪咪地收回了摸荔枝的手,努力减少存在感。   蔡阿姨这时发挥了自己的高情商,笑了笑说:“荔枝吃多了,上火啊?这么大火气,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知道的,知道你是要面子,不知道的,人家还以为怎么样了呢。”   她端了盘西瓜,招呼关母和金小姨,说:“我昨天刚买的西瓜,可甜了,又便宜。一会儿你们带几个回去。芝芝啊,来吃西瓜,别傻坐着,听说你这次期末考考得不错,明年高三了吧……”   其实,话一出口,金外公就有点后悔了。他也知道两个女儿不是这个意思,但她们怎么就不为自己考虑考虑呢?   他去年才生过病,医生说要好好养着,买点药吃怎么了?也没花她们的钱。就算他是说得过了点,可哪有老子给孩子道歉的?她们两个不说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要他开口吗?   老人家心里念头无数,做女儿的亦有满腹委屈。   她们两姐妹都不是贪图父亲退休工资的人,多说两句,不过是怕他辛苦了大半辈子的积蓄被人骗了。呵,那个女人现在对他好,要是没钱了,看她还会不会这样!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他也不想想,亲生的女儿,难道还会害亲爹吗?   空气十分僵硬。   哪怕芝芝和蔡阿姨努力调解,也没能挽回双方的口角。过了十几分钟,关母和金小姨就找借口走了。   “去我店里吧。”金小姨说,“给芝芝找两家好看的衣服,大姑娘了。”   关母同意。   到了服装店,芝芝单独去挑衣服,两姐妹钻到后面的仓库,疯狂向对方吐槽。   “咱爸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吧?”   “就是,那个什么保健品,怎么可能什么都能治?他当是仙丹啊?”   “对啰,以后大家都不用去医院,吃吃那个药就行了。”   “唉,他也真是……吃出毛病来怎么办?”   ……   芝芝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老妈的霉头,磨磨蹭蹭挑着衣服,最后决定买两件裙子。开学前的那两周补习不用穿校服,连衣裙正合适,洗起来也省事。   她挑挑拣拣,花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关母才回来。   等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又在饭桌上提起了这件事,非要关父评评理:“你说我爸到底是怎么想的?”   “哎,你别管他了。”关父的见解又有不同,“也就是吃个心安,随他去吧。”   “吃出病来怎么办?”关母反驳。   关父安慰:“应该不会,吃出事人家要担官司的。你爸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越和他犟,他越不听你的。”   关母又嘀咕了两声,不再说了。   芝芝如释重负。   *   八月中旬,补习班开始。   虽然理论上说,开学之前,他们都还是准·高三,但老师们都不那么想。   林老师第一天就把倒计时的日历挂到了黑板旁边的墙壁上,确保所有人一抬头就能看见。   这玩意儿一挂,高三的氛围瞬间就出来了。   但大家还都不太适应,原因无他,天太热了。   白天不能开窗,否则大量的热气涌入,会热得人怀疑人生,但教室里坐了五十个人,那股味道……一言难尽。   芝芝默默掏出了六神,一顿狂喷。   奇怪的人肉味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花露水特有的香味儿,里面有薄荷成分,虽然不能真的变凉,可大脑说很凉快,这就够了。   她还叫值日生去提了两桶水,早上、中午、傍晚各拖地一次降温。   到了晚上,气温稍作下降。   热了一天的众人想要开窗通风,然而,白炽灯的光是黑夜中最亮的靶子,无数飞虫前仆后继,尖叫此起彼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今年可没有庄家明再帮忙捉虫子了。   芝芝默默地掏出了蚊香,点燃放在了座位下面。   “你牛。”同学们敬佩地看着她。   “过奖过奖,有经验而已。”芝芝抱拳拱手,然后从桌肚里掏出了小电扇,对准自己一阵狂吹。   这下同学们的目光就变成羡慕嫉妒恨了!   连林老师都“……”,她说:“你准备得还挺充分。”   “我不打没有准备的仗。”关知之同学掷地有声。   其他同学不像她准备完善,很是吃了一番苦头。好在老天也怜悯这群苦逼的学生,周末的时候,台风来了。 第77章 暴风雨   台风天。   强风,强降水,大降温。   当天早晨,风就很大了,平地卷起无数灰尘,栽种的树木左右摇晃。等到了教室,窗外的风声更是呼呼不断,听着就叫人害怕。   实验班在顶楼,芝芝观察了下玻璃,怕震碎,赶紧说:“靠窗这组往里面挪一挪,三组四组并在一起。”   “干嘛啊?”同学们嫌麻烦。   “我怕玻璃会碎,大家小心一点。”芝芝在教室转了圈,又让靠走廊那排的学生把窗户都关紧了。   有不少树叶混杂着雨水扑进了走廊,地上积了不少水。   大家怨声载道:“班长,能不能和老师说让我们回宿舍啊。”   “想太多。”芝芝摇头。学生分散了不好管理,统一关在教室比放寝室散养安全,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脑抽跑出去。   这种天气,一旦出事就是大事。   果不其然,林老师很快过来,一字没提回去的事,不过夸了夸芝芝会办事:“有你在,我不知道少费多少心。”   芝芝挠挠脸,依旧不习惯老师对自己的大力褒扬。   怪难为情的。   因为台风的缘故,有几个家住得远的老师没能赶来,林老师就连着上了两堂数学课。一堂课随堂考,一堂课讲解,将心思浮动的学生拉回了课堂,暂时忘记了台风的肆虐。   到了下午,风雨更甚。   窗外一片白茫茫的雨帘,白色的雨水密得看不清对面的教学楼。树木在狂风中弯腰,枝桠折断一地。   “哦哟,这个台风啊。”林老师摇头唏嘘,打了两个电话,确定其他老师来不了了,宣布说,“下午你们就自习吧。”   同学们小小“耶”了声。   平淡无趣的校园生涯中,能平白少上几节课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芝芝被他们的情绪感染,渐渐忘记了对台风天的不安,心里居然升起惬意的平静感。她泡了杯热茶,开始写新买的辅导书。   雨滴打在玻璃窗上,笃笃笃乱响。水管里是哗啦啦的流水声。周围有人在按笔,咄咄咄,有人在翻页,沙沙沙。   这些白噪音令人愉快。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的时候,林老师把芝芝叫出去,嘱咐她晚上小心看着同学,有什么事给她打电话,或者告诉值班的老师。   “雨太大,好几个老师来不了,一层楼就一个值班老师。”出于信任,林老师直截了当地说,“你要负起责任来。”   芝芝点头应下。   林老师还有点不放心,但她的女儿年纪尚小,一个人在家怕有危险,只好再三叮嘱,怀着担忧的心情回去了。   老师们的预感总是对的。   千辛万苦冒雨去食堂吃了晚饭,回到教室的同学又开始关心起了台风。   人多势众,他们并不害怕,而是作死地聚在一起讲恐怖故事,有个男生直接讲起了《后天》的剧情。   这引发了大家的探讨。   “我看网上都说2012是世界末日。”   “对,好像是玛雅的预言!”   “要是真的末日就好了,咱们就不用高考了。”   “那末日那天学校会不会放假啊?”   ……   芝芝:想得都挺美。   但这样的骚动很容易出现意外事故,她想了想,悄悄把教室的门关上了。同学们迷之敏锐:“班长,你要干嘛?”   芝芝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打开了电脑和投影。   “哇,放电影吗?”大家更兴奋了。   芝芝有个U盘,是庄鸣晖单位定制的礼物,他拿了两个回来送个她和庄家明。高二上电影鉴赏课的时候,她向那个老师请求拷贝了一些电影收藏,这会儿就派上了用场。   “看恐怖片吧!”   “不要,我讨厌恐怖片,怪吓人的。”   芝芝没理会他们,挑了部不会出错的《辛德勒的名单》。   有的看总比没的看好。同学们接受了这个结果,安安静静地看起电影来。   第一堂课过半,值班老师过来检查,她悄悄走到门口解释:“下午自习课作业都做完了,大家都比较空。”   值班老师秒懂,也觉得这样比较好管,遂默许了。   然后下一节课,隔壁一班的灯也暗了。   《辛德勒的名单》长达两个小时,电影放完后,晚自习的时间也所剩不多了。芝芝也没多管大家的窃窃私语,只是要他们小声些,盼着下课铃快点响起。   她还急着在下课后做一件事呢。   今天是庄家明的生日。   等啊等,终于下课了。   憋了一天的同学们按捺不住,比过去任何一天都要快的速度离开了教室。平时磨磨蹭蹭要多看会儿书或者是整理东西的人,今天也在五分钟内走了个一干二净。   芝芝把礼物揣到口袋里,锁上门准备离开。   一阵风吹来,让她体验了把什么叫做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豆大的雨点砸到她脸上,直接把她砸懵了。   此时此刻,芝芝才想起来,看电影有声音,又拉着窗帘,几乎和外界隔绝,自己压根没注意到外面的台风不弱反强。   狂风呼啸而来,差点吹掉她的眼镜。   芝芝不得不摘下被雨水糊满的眼镜,狠狠抹了一把脸。   “快走。”庄家明快步走过来拉住她的胳膊,两人匆匆忙忙往楼梯口跑去。   这个天气,大家都无比渴望寝室的温暖,走得飞快,整栋教学楼分外安静。芝芝走下半层楼,忽然想起来,这种天气不适合在外面送礼物,还是现在给了吧。   遂停下脚步,把礼物递给他:“差点忘了,给你,生日快乐。”   庄家明笑了笑,伸手接过来,拆开外面的塑料袋,里面是一个漫威的钱包。   “恭喜你啊,成年了。”芝芝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就是大人了,多加油吧。”   他在昏暗的楼道灯下翻看了会儿,而后小心塞回了袋子里:“谢谢。”   “走吧。”   芝芝率先下楼去。   然而就是这个时候,不知何处传来“砰”一声巨响,楼道里的灯泡闪了闪,猝不及防地灭了。   “我操!”芝芝很不巧,在灭灯的刹那踩中了一摊积水,并且因为走在贴墙的一侧,没拉住扶手,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芝芝!”庄家明下意识地去拉她。   拉中了,但她摔倒的力量带偏了他的重心。   他也摔了下去。   衣裤瞬间被积水浸透,胳膊和膝盖上传来强烈的刺痛。可庄家明仿佛没感觉到,声音惊慌:“你没事吧?”   借着外面路灯的淡淡光线,他找到了跌在墙角的她,挣扎着扶她起来:“怎么样,还好吗?”   “没事。”芝芝喘了口气,平复了下呼吸,“脚踝有点痛,可能崴到了,你扶我起来试试——你没摔到哪里吧?”   “我没什么。”他摇摇头,半扶半抱着把她弄起来。   芝芝一站直,脚踝就传来一阵剧痛:“啊!痛!!”   “没事没事,你先坐下。”庄家明的心高高揪起,语气却前所未有的温柔,紧紧挨着坐下,握着她的手哄着说,“这么暗,下楼很危险。我们先坐会儿,可能过会儿就不疼了。”   其实坐下来,脚踝不承受压力,芝芝就觉得好多了。她现在更在意的是……是他握着她的手。   那么紧,那么用力,两个人身上都淌着水,腿上有,胳膊上有,手心里也有,湿漉漉的很难受。   可他一点松手的迹象都没有,死死握着,像是怕她又一头栽下去。   外面是狂风暴雨,风声刮过树木,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呼号声。玻璃窗不停震颤着,终于坚持不住,哗啦一声爆裂成碎片。   场景有点恐怖。但芝芝并没有感觉到害怕——台风再厉害,也刮不到教学楼,雨只下了一天,距离淹没还早着呢。而且这是学校,寝室晚上会点名查床,很快就会发现他们没回去。   占据她心神的,是他的手。   为什么还不放开?他没有发现吗?要不要抽出来呢?芝芝如坐针毡,犹豫许久,试探着收了下手。   庄家明马上察觉到了。   他也犹豫了下,若是往常,也行就松手了,可今天的环境太过特殊,两个人躲着的这个楼梯间仿佛是个孤岛。   封闭的环境,黑暗的视野,让他更有勇气表露自己的内心。所以,他没有松开,反而把另一只手也放了过去,双手握住。   心在这一刻加速跳动。   她会说什么呢?她要是问我,我要怎么办?他紧张地忘记了吞咽和呼吸。   而芝芝彻底懵了。   她无法再用别的理由欺骗自己。   这太明显了。   完全编不出合适的借口。   怎么办?   他难道真的……真的对她有意思?不是吧??不会吧??真的假的??   芝芝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本能地开口:“你、你干嘛?”   话语轻如羽毛,带着微微的震颤,也不是她平时的音色,更像是小奶猫在喵喵叫的声音。   不过,庄家明也好不了多少,他假装镇定,一开口却出卖了自己:“没、什么。”   芝芝用力抽手。   他就是不放。   双方都很幼稚,换在别的场合,那就是在争执赌气。然而,在这么个半封闭的环境下,这点角力不仅不搞笑,还带来了很多暧昧的气氛。   芝芝的智商无限下降,一方面想挣脱,一方面又不想成功。两人的手指胶着在一起,分也分不开。   他的体温烫得吓人。   “你先松手。”她讨价还价,“万一有老师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话音未落,楼梯上面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想来应该是巡视的值班老师。   芝芝急了:“快放开!”   他的手松开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快被人发现的紧张提升了肾上腺素,庄家明脑子一蒙,想也不想就做出了个惊人的举动。   他居然在脚步声渐渐靠近的时候,飞快靠近她,嘴唇擦过她的脸颊。芝芝就觉得耳朵和脸颊相连的地方一热,柔软的触感一闪而过。   这一刻,仿佛有一道雷电劈中了她的天灵盖。   千万思绪闪过,最清晰的那个念头莫名有些搞笑——石锤了!他喜欢我,石锤了啊!!求锤得锤,我该怎么办??? 第78章 喜欢你   坏事做都做了,庄家明反而镇定下来。松开她,起身走上楼,主动问:“是老师吗?”   “谁?”脚步声蓦地急促起来,一个女老师惊讶的面孔出现在楼梯上方,“你们怎么还没回去?”   庄家明条理分明:“刚才灯忽然熄灭,我们看不见,不小心摔了一跤,她好像崴到了脚。”   女老师打着手电走下来,看他们俩湿了半身,凄惨兮兮的,不由头疼:“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同学,你的脚很痛吗?”   “应该只是崴了下,没骨折。”芝芝忍着痛摸了摸脚踝,感觉只是筋肉疼,骨头并未有痛感。   女老师还是非常担心,只是现在台风那么大,医院也不好去,温言安慰了几句,又问:“你自己站得起来吗?”   “我背她吧。”电筒的光很亮,庄家明不敢去看芝芝的脸,低着头走到下面,“老师帮我们照一下路。”   “好,那你小心点。”女老师举起手电,给他们照路。   有外人在,芝芝也竭力忘掉刚才的事,若无其事地趴到他背上,察觉到他犹豫着不敢碰她的大腿,赶紧道:“我穿着裤子,没事,你别把我摔了!”   庄家明安了心,托住了她的腿。   “慢点慢点。”女老师看着心惊胆战,“小心下面的水潭。”   外面的雨不见小。女老师想打个伞,但一撑起来就给吹折了,不得已说:“伞打不了,就这么走吧。我走前面,你们跟着我,小心点啊。”   “知道了。”左右都要淋湿,庄家明也顾不得许多,不再避开水潭,一脚踩了下去。泥泞的水泛上他的腿,一阵阵起鸡皮疙瘩。   芝芝一手抱着他的脖子,一手搭棚给他挡雨:“别踩到树,当心摔……到我。”   雨声很大,她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的。庄家明觉得自己好似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心乱如麻,脑子成了浆糊,一半保留着理智,十分镇定地绕过障碍物,在雨中跋涉。   芝芝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的心跳得特别快,脑海里弹幕无数,什么吐槽都有,但竭力不去看、不去想,放空大脑。   教室回宿舍的路走了无数遍,就今天度日如年。   漫长的跋涉后,女生宿舍到了。庄家明松了口气,请女老师送芝芝回宿舍,自己什么也不敢说,怕被老师和宿管看出端倪,挥挥手就一头扎进了雨帘。   芝芝也装得啥事也没有,和宿管阿姨解释下前因后果。   “你这样不行的,赶紧回去洗头洗澡,把湿衣服换了。”女老师扶着芝芝上楼,宿管阿姨就提了两壶热水,两个人一路把她护送到了宿舍。   女老师说:“我今天也住学校,你有什么事就到楼下102找我就行。”   芝芝赶紧点头。   宿管也说:“马上就要熄灯了,你洗完到我那里去吹头发。”又关照她的舍友,“到时候你们扶一下。”   室友们连连应下。   还有五分钟就要熄灯,芝芝没时间思考有的没的,赶紧打水洗头洗澡。宿舍里没有淋浴设备,只能用盆混合了冷热水,再用瓢泼到身上。   洗到一半,灯灭了。   芝芝喊:“给我拿个手电。”   陈梦找到她的电筒,递进去问:“你行不行啊?要不要给你找个凳子?”   “没事,我靠着墙呢。”芝芝人残志坚(?),顽强地洗完了这个澡。而后用毛巾尽可能得吸干水分,一瘸一拐下楼吹头发。   宿管阿姨的办公室里亮着灯。   “吹风机我给你放桌上了,赶紧吹吹干吧。”阿姨说。   芝芝道了谢,坐在凳子上慢慢吹头发。吹风机的声音很大,暖暖的气流扑在她脸上,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吻。   操,他胆子也太大了。   不,该说他搞什么鬼?   所以他喜欢的人一直都是她?那不是高二开学时候的事了吗?他就一直忍着不说,看笑话一样看她辗转反侧乱猜??太恶劣了!   不不,现在不是骂他的时候,该惊讶的是他怎么会喜欢她?虽然梦里YY过,可是成真了也太不现实了吧?要不是了解庄家明的为人,她铁定以为被捉弄了。   可他看起来是认真的,那,会不会是他弄错了?混淆了友情和爱情的界限,以为是喜欢她,其实是把她当朋友?   呃,好像也说不通,真朋友会想亲亲吗?如果是真的……怎么办??   芝芝抓着头发,万万没有想到,梦寐以求的男神喜欢自己,首先带来的不是惊喜,而是烦恼。   她心事重重地放下吹风机,和宿管阿姨告别,慢吞吞地挪回了寝室。   室友们发来关心的慰问。她满腹心事,一个字也不想说,然而恐怕她们看出端倪,不得不装出样子来应付。   等到讲述完今晚的“惊险”事故,十一点了。   她钻进被窝,发现有条未读短信。   庄家明发来的:[好点了吗?]   她慢吞吞地摁键:[还行]   他试探:[没睡?]   芝芝不动声色:[不然我梦游打字?]   三分钟没有消息。   到底是做了亏心事的人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切入正题:[你是不是生气了?]   芝芝不答反问:[你是不是该交代一下?]   天气太热,宿舍的风扇又不给力。庄家明把手机藏在被窝里,手心渗出汗来。他斟字酌句,打了又删,删了又打,磨蹭了五分钟还没回复。   [不说我睡了]   她催促。   他心口一紧,也顾不得许多,随便先发了一句过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芝芝气得差点砸手机,你他妈不是故意的?她咬紧牙关:[所以是不小心?那你早说啊,我又不会怪你,意外嘛。]   庄家明虽然没有领会到她话里的讽刺,但做人很诚实:[不是不小心,我是……就蒙了一下。也是我故意的。你别生气。]   他越想越懊悔:[对不起。]   她问:[为什么?你喜欢我吗?]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后面那句话,庄家明突然就笑了起来,喜悦像是阳光下的金波,跳动在他春水般的心上。   他说:[是啊,我喜欢你。]   发送完,又很想笑,跟了句:[你终于知道了啊]   芝芝:[……]   她紧紧握住了手机的外壳,有些无措地锁住了屏幕,呆呆地看着蚊帐的顶。浅蓝色的蚊帐被电扇吹动,一阵鼓起,一阵平复,仿佛波澜起伏的海洋,一如她的心情。   脸颊烫得不可思议,心跳快到不可思议。她惊疑不定,唯恐是梦,忍不住打开手机,又读了一遍他的短信。   我喜欢你。   不是她眼花,不是做梦,也不是错觉。确确实实,是“我喜欢你”。   霎时间,芝芝鼻酸眼胀,无端流下许多泪来。   她想了无数个这一刻的可能。或许会质疑,他真的确定是喜欢,而不是一时糊涂弄错了?或许会回避,劝他不要早恋,好好学习考清北。   但所有的假设都是徒劳的,事情真正发生的这一刹那,她的理智就下线了。占据她心神的只有感情,催促她迫切地去回应——什么早恋好不好,什么玫瑰未婚妻,什么前途未来,去他娘的,不管了!   她太阳穴发胀,血液沸腾,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手机。   [我也喜欢你。]   她盯着发送中的图标,一直到发送成功,才慢慢呼出了口气。此时此刻,才看到他后来的那句“你终于知道了啊”。   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充盈了她全身,笑意不受控制地爬上唇角。她有样学样,也回了一句:[这你不知道吧?]   庄家明还真的不知道。   他觉得自己就好像被一个馅饼砸中了,不可置信地问:[真的吗?]   芝芝很想回他一个“假的”,想想没这个狗胆,改为调戏:[干啥?很奇怪吗?你自己长什么样心里没点数吗?怪我吗?]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成功把惊喜过度,分不清是真是梦的庄家明砸回了现实。他没理她的问题,反而问:[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告诉我了?你还看我笑话!]   他分辨:[你一直猜别人,我不敢说,好几次我都想说了!]   芝芝:[你不说我也不知道,我也没想过你喜欢的会是我啊。我从没想过,我以为你应该会喜欢更好的女生……]   [你没想过,我也没想过。我根本看不出来,你装得太好了。]   他抱怨。   [我怕被你看出来了,咱们就回不去了]   庄家明有那么一瞬间,想问她既然如此,为什么高一要疏远他。但这个念头也就持续了一瞬间,他被感情冲昏了脑子,只专注以后:[那现在回得去吗?]   芝芝顿时清醒了。   她敲了敲脑壳,做了几个深呼吸,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还年轻,一时昏头是情理之中,她不能糊涂,高三呢!   [你觉得呢?]   少年果然是爱情至上,不假思索地表白:[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芝芝很心动,但残忍地回复:[高三呢!你疯了?]   全校第一名毫无畏惧:[成绩不下降就行了吧。]   芝芝回他六个点。   [你不同意吗?]   她实话实说:[我很想同意,但对我们来说,高考才是最重要的。]   [你对我也很重要。]   芝芝忍不住笑起来,心甜意洽,但正因为太甜太甜,反而让她下定了决心。   庄家明是肯定不会被什么高考的名头逼退的,他年轻心热,不会畏惧任何困难,想要说服他,不能用假大空的官话,只能用心。   [家明,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也喜欢我,我真的太高兴了,现在还觉得好像不是真的,怕是在做梦,所以,我真的没想过和你在一起这种事……我这么说,你可能会很生气吧。对你来说,喜欢就在一起很正常,但我没想过,你说要谈,我反而有点害怕,可能就是大家说的,还没做好准备吧。]   她言辞恳切,叫头脑发热的庄家明稍稍冷静了下来,一字一字读着。   [而且,高三太特殊了。我不想长篇大论地和你说高考有多重要,你不需要别人说,其他方面,我也早就说过了,相信你明白的。   高考对你对我都很重要,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用来恋爱,就不能用来学习。就算我们只用10%的精力,其他人在100%,他们会追上来,超过我们的。   我爸和我说,我没考第一,因为我在努力的时候,别人也一样在努力,甚至比我们更努力。我觉得很有道理。   家明,就算你是兔子,打盹的话,也会被乌龟超过的。何况,你是兔子,我只是先飞的笨鸟,我真的不敢。]   打出这段话的时候,芝芝感到了惆怅,更多的却是庆幸。庆幸自己不是十七岁的小女孩,一听能和男神在一起就恨不得马上同意。她思索着,一句一句和他说掏心窝子的话。   [对我来说,能够得到你的喜欢就已经很高兴了。比起和你在一起的喜悦,我更害怕你因为我成绩下降,家明,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我会懊悔得恨不得死掉。]   庄家明看到最后一句话,眼眶蓦地一热。他突然冲动:[你别这样说,都听你的好了。]   [我觉得,出于对我们两个人的负责,我们都不该在这个时候分心。]   他沉默片时,回复:[好,那高考完呢?] 第79章 怂   高考完?   那不该是考完再说吗??   芝芝被自己蹦出来的第一想法给吓了一跳。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梦想成真的狂喜过后,另一种情绪悄悄冒了头。   逃避,惊慌,无措,茫然。   用一个字总结:怂。   对,她居然怂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有点想逃避——和男神谈恋爱什么的,听起来就很……那啥。   不要问那啥究竟是啥,说不清楚!   芝芝也没想到自己居然那么逊,这种糗事自己知道就好,不能告诉他。思来想去,最后决定一切为高考服务,先画个大饼吧。   [考得好,手牵手,考不好,都没有]   庄家明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她那么关心他的成绩,肯定会避免让他分心,挂个胡萝卜在前面太正常了。   他好奇地是:[如果你考不好,你就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吗?]   她意外得果断:[对]   [为什么?]   她大义凛然:[学习都搞不好的人,感情怎么可能搞得好?]   庄家明觉得哪里不对,但爱情光环下,智商有所下降,没深入思考,被她逃过去了,只是说:[考不好也没什么,日子还是一样过]   [少年,你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我不允许!!高三就是该拼命的时候,这句话是考完再说的晓得伐?必须给自己压力!我的底线是211,考不上,绝对不谈恋爱!]   芝芝的话说得坚定无比,不留任何余地。   她上一回是普通一本,只要能考上211,至少证明她比过去更好。   有了这个做底气,她才有勇气去接受他。不然,她一定会陷在拖累他的漩涡中无法抽身,就算在一起了,也会疑神疑鬼,消磨掉所有的感情。   她需要一个胡萝卜让自己更努力,也需要一份有力的证明鼓励自己。   没有什么比高考更合适得了。   庄家明被她的决心震慑了下,琢磨着说:[那我要和你定一样的条件]   芝芝:[你能不能有点追求?]   [不行,要公平]   他又不是傻子,都是年级第一,凭什么他的目标要高?   理由太充分,芝芝哽住,半天才说:[我喜欢成绩好的男生……]   庄家明一头黑线,她究竟是对他多不放心,难道他看起来很像是会因为恋爱荒废学业的人吗?   [知道了……]   她发了个笑脸过来:[睡了,晚安哦,么么哒^_^]   庄家明莫名觉得不好意思,把脸埋在胳膊里好一会儿,才回复说:[晚安]   再一看时间,十二点四十分。   他们足足聊了一个多钟头,可就像是十分钟那么快!   天啊,她是对的,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什么都不做就能浪费大把时光。庄家明躺在宿舍狭小的床板上,欣喜又担忧,满足又不安。   一夜辗转难眠。   芝芝也一样。整个晚上,她都没睡踏实,做了很多奇怪的梦。   先是梦到自己在电脑面前醒来,重生不过一场梦。微博里全是陌生消息,都是骂她“小三不要脸”“抢别人男朋友”等等,最清晰的一条字字血泪——“现在你终于把他抢走了,你得逞了,你满意了,你高兴了吧?”   她吓醒了,可眼皮子还未撑开,又坠入另一场梦里。   一个看不清脸的美女(就是知道是美女,梦没有逻辑)看着她,微笑着说:“你以为你成功了吗?你只不过是利用了时间,他不会永远都喜欢你。”   态度很好,正因如此,才更显得漠然。   早晨醒来,芝芝眼下挂了两个黑眼圈。   室友们问:“你这是怎么了?”   坐在床上的芝芝一脸麻木地说:“脚痛。”   大家理解,纷纷表示让她今天不用去食堂了,她们帮忙带早饭。   “外面还下雨吗?”芝芝想起昨晚的事就有点怵。   “小雨,不过风停了。”   这是个好消息。芝芝艰难地爬下床铺,洗脸换衣服,顺手把昨晚的衣服搓了晾起来,今天不用晨跑,有的是时间。   离开寝室前,她鬼使神差地瞄了眼手机。   啧,果然有短信,三条。   [你起来了吗?脚还好吗?]   [要不然我等你一起去教室?]   [要不要帮你带早饭?]   她回复:[起了,还行,不用,不用]   他:[……]   芝芝关掉了手机,烦恼地抓了抓头发。她还记得昨晚的梦,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今天的太阳——梦想成真了,然后呢?   现实不是电视剧,告白以后就大结局了。   相反,她觉得问题更多,烦恼更大了。   “先冷静一下。”她搓搓脸,爬下床去洗漱。   然而,她忘记了,恋爱中的少年是冷静不下来的。   当她一瘸一拐慢慢挪到教学楼下时,看到了飞奔下来的庄家明。他跑得很快,气还没喘匀:“你脚不好,别勉强,我背你上去。”   芝芝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庄家明弯起嘴角,不肯告诉她这个秘密——噢,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他就一直站在窗边看着,看到她的身影出现就跑下来,果然正好。   他以为她会很惊喜,会非常高兴,然而万万没有想到,她脱口而出的下一句话居然会是:“你疯了?”   话一出口,芝芝就知道不好,他面上的笑容僵住了,满脸不可思议,还有点受伤的样子。   她捂住了嘴巴,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原本这么个小事,马上道歉说开就好了。可是,世界不是围绕着男女主角的爱情转的,人家的日子也要过,没给清场啊!   其他同学陆陆续续走进教学楼,看到芝芝一瘸一拐的样子吓了一跳。有个女生主动说:“来,我背你。”   关知之这个班长没白当,人缘还是挺好的。可她现在嘴里发苦,干笑道:“没事没事,我自己走好了,慢慢走就行。”   “我扶你吧。”女生热情地搀住她的胳膊。   芝芝骑虎难下,只好顺着她的力道往上走。   走到二楼的时候,她停下来歇口气,发现庄家明已经不见了。那一刻,她心里难过又懊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以前也没这个毛病啊,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呢?   他满心赤诚,被她打了个粉碎。   太残忍了。   芝芝打了个哆嗦,不寒而栗。旁边的女生察觉了,却说:“昨天的风可真大,不过气温降下来了,前两天太热了……”   看,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千辛万苦到了教室,林老师早早到了,看到她一瘸一拐的样子,立刻问:“你的脚怎么了?”   芝芝只好把昨天的事又说了一遍。   林老师心有余悸:“昨天晚上的风真的太大了,好几个教室的玻璃都碎了。你多注意点脚,越来越痛的话马上和我说,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没事,应该就是肿了。”芝芝说,“我等等去医务室开点膏药。”   “你这样太麻烦,我去给你拿吧。”林老师雷厉风行,确定了班上其他人无碍后,马上去医务室拿了膏药和云南白药的喷雾。   芝芝喷了圈,又贴上膏药,红肿发热的脚踝一阵清凉。   “谢谢老师,好多了。”她说。   林老师点点头,又吩咐其他同学:“班长脚不方便,你们有什么事帮衬她一点。”   同学们满口答应。   课间时分,芝芝刚站起来要去上厕所,就有人过来扶她,吓得她赶紧摆手:“不用不用,好多了,我自己能去!”   但热情而善良的同学们认为她只是害羞,坚持扶着她去了厕所!   芝芝:“……”   她只能在路过一班的时候,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眼庄家明。他坐在传说中男主标配的靠窗靠后的座位上,光线很淡,就好像是特意加了滤镜的效果。   呜呜,她可以!   她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芝芝忍着悲痛上完了厕所。   上午的几个钟头一闪而过,很快到了午饭时间。芝芝有妹子带饭,老老实实地坐在教室里写作业。   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   有人走了进来,往她桌上放了一瓶酸奶和一袋蛋糕,然后转身就走。   芝芝这次终于超常发挥,眼明手快,立刻拉住了他的手,做贼似的往他手里塞了个纸团。   庄家明没展开来看,但面色微微缓和:“脚好点了没?”   “好多了,我贴了膏药。”她要多乖有多乖。   庄家明看看他,没多留,转身走了。教室里没有人,他却还是先摊开了作业本,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纸团。   “虽然对不起没什么用但还是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我脑子有点乱,等我想清楚了一定会和你说。对不起。一千一万个对不起TAT”   这不是庄家明想象中的道歉,但奇怪的是,他居然没那么生气了。   因为她很诚恳,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没骗他,也没找借口。他感觉得出来,她确实是在困惑什么。   这不是突然有的,她这两年一直都这样。   她在烦恼什么呢?   庄家明撕碎了纸条,揣着碎片去了厕所,将纸片冲进了下水道。算了。他想,她是妹妹,我让让她也没什么,又不是故意的。   他愿意等这个答案。   芝芝选择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和他坦白。这是他们避开老师注意,又不会引起家人警惕的唯一时间。   “我可能有点叶公好龙。”她犹犹豫豫地吐露心事。   庄家明吃了一惊:“你怕我?”   “我怕你喜欢我……”她哀怨地捂住面颊,“不要这么看我,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可庄家明怎么能不问个清楚:“你讨厌我?”   “不是。”   “那你有什么好怕的?”他费解。   芝芝也答不上来。可能是前世的阴影作祟,搞得她有点心虚,也可能是恋爱中的常见现象,男神一旦喜欢我就不是男神了,还有可能就是……怂。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的感情。   这么说或许很奇怪,但事实就是如此——暗恋嘛,喜欢多一点少一点都可以,情浓时跋山涉水就为了看你一眼,不爽了一秒钟爬墙隔壁,没有任何负担。   她除了之前想要压抑这份感情,没感觉到什么压力,最多当柠檬精泛泛酸。   然而,两情相悦是不一样的。   他的感情赤诚、灼热、毫无保留,这给了她很大的压力,一时半会儿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理这份从天而降的惊喜。   她真是太逊了。 第80章 人间事   假如没有切身经历过,芝芝还会以为,两情相悦的人互诉衷肠后,就该像小说里男女主角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然而,现实要复杂得多,也要戏剧性得多。   HE?亲,想多了,暗恋结束后,考验才真正开始哦。   这是常见现象,不属于七天无理由退……咳,总之,建议继续努力。   但她完全不知道该这么办。   幸亏庄家明同学虽然不理解,但也没继续给脸色,只是一路沉默到了家附近。   他要去奶奶家吃饭,和她半路分别。她不自觉赔着小心:“那我回去了哦,你路上小心,拜拜。”   “拜拜。”庄家明挥挥手,转过身的刹那,心里有点难受——她那么小心翼翼的,好像做错了什么事,让他觉得有点愧疚,后悔不该非要个答案。   可他又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   是他做错了吗?还是她错了?明明他喜欢她,她也是,这是好事啊。   为什么反而两个人相处起来更不自然了呢?   庄家明满腹心事地走到了奶奶家。   家里有客人,是奶奶的好姐妹,正红着眼眶和庄奶奶说着什么。庄爷爷避到了阳台上,戴着老花镜,全神贯注地翻着一本《国际象棋入门》。   他和家人打了招呼,看离饭点还有点时间,自觉地坐到餐桌上写作业。   奶奶的姐妹夸了他两句懂事,又无缝接上了刚才的话题:“……他这么对我,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图他什么,倒是贴了不少……”   庄家明平时写作业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今天心里却是存着事,集中不了精神,断断续续地就听了下去。   然后他就被震惊了!   这个奶奶今年六十三岁,姓王,就叫王奶奶好了。早年死了老公,独自一人把儿子拉扯大,儿子有出息又孝顺,赚了钱后给老妈很多钱,王奶奶有钱又不用操心儿子,孙子儿媳妇带,生活就比较空闲。   人一空嘛,就想找点乐子。她想着自己也一把年纪了,孤零零在家太寂寞,想找个伴。   要求不高,四十岁到五十岁就行了,不用大小伙子(?),但绝对不能超过五十岁,不然用她的话说就是“找个大爷伺候,没事找事”。   其他的条件比较宽松,长得不丑,人老实勤快就行。   经过一段时间的物色,王奶奶找到了李叔叔。   李叔叔是开出租车的,离婚,有个闺女,归了老婆,独身住个小破房子,日子过得很紧巴。   王奶奶想结婚(当然财产的事儿子都给弄好了),李叔叔不大愿意,两个人吵了一架,闹翻了。   庄家明:“……”   王奶奶觉得李叔叔就是想骗她花钱,其实对她一点也不上心,可要她把人甩了,她又有点舍不得——“他平时对我还是蛮好的,我就是想不通啊!”王奶奶拍着大腿,眼中噙着泪。   “唉,我看啊,他就是拉不下这个面子。”庄奶奶摇摇头,又安慰了小姐妹几句。   王奶奶的情绪慢慢平缓,看出来庄奶奶要准备烧菜了,识趣地提出要回去。   庄奶奶没多挽留,讲了几句“放宽心”之类的话,把老姐妹送走了。然后一关上门,她就和庄爷爷说:“我就知道,那个姓李的不可靠啊!”   “你又知道了?”庄爷爷讽刺,“上次你骂的是她不要脸伐?年纪一大把还找新的。”   庄奶奶假装没听见,继续发表高见:“这种怎么靠得住啦?一不小心钱都给骗光了。她也不想想自己六十几岁的人,怎么可能是真心的?昏了头了!”   庄家明继续:“……”   他其实不是很能理解奶奶的友谊。她是真心实意地关心老姐妹,但又很自然地在背后说她坏话,这是什么道理?   但不解归不解,没敢问。   吃晚饭的时候,庄奶奶冷不丁地又提起另一件事,问他:“你爸最近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啊?”   庄家明稀里糊涂的:“说什么?”   “行了你问家明干什么。他一个月就回家两次,能知道什么?”庄爷爷打断了欲言又止的庄奶奶,绷着脸说,“吃饭。”   庄奶奶不服气,还想说什么。庄爷爷一句话堵死了她的命门:“家明今年高三,除了读书,其他的事都和他没关系。”   高三一出,谁与争锋。   庄奶奶闭嘴了。   庄家明却好奇起来,饭后看他们鬼鬼祟祟在厨房里说什么,竖起耳朵偷听。   “你和家明说干什么?平白让孩子分心!”庄爷爷教训。   庄奶奶说:“我这不是着急么我,人家特意来和我说,看到鸣晖和个女的去医院,那我有点想法也很正常啊,你不想知道?”   “你问你儿子去,别问你孙子。”庄爷爷怼回去,“这事不管真的假的,不许让家明知道。”   “行了行了,我知道。”庄奶奶不耐烦地保证,“我不说,我一个字都不说!”   庄家明心里有了底,赶紧避开了。   六点多,庄鸣晖到家了。   庄奶奶忙不迭迎上去:“吃过饭没有,家里还有点菜。”   “单位里吃过了。”庄鸣晖把刚买的水果和一箱咸鸭蛋放下,“别人送我的,爸妈你们拿去吃。”   “又拿东西过来,你留着自己吃就好了。”庄奶奶嘴上拒绝,身体很诚实地接了过来,脸上挂着浓浓的笑意。   儿子惦记他们,多孝顺啊,谁能不高兴呢?   庄奶奶很想问问儿子怎么回事,但考虑到孙子在,拼命忍下了。庄家明也想知道答案,所以非常聪明地开了水果箱,拿了个瓜出来去厨房切。   果然,他一走,庄奶奶马上就问了:“有人跟我说,你前几天和个女人走在一起,是怎么回事啊?”   “前几天?”庄鸣晖回忆了下,好笑道,“哦,那个是我们单位的同事,路上被人撞了下,我看见了就顺道把人送去了医院。妈,你别多想。”   庄奶奶松了口气。她本来还准备了一肚子“绝对不可以在家明高考前搞大肚子,有了就一定要打掉”的话想说,这下好了,啥也不用说。   可她心里怎么就有点失望呢?唉!   庄鸣晖略坐了坐,就说还有事,带着庄家明回家了。   半道,他们绕路去了庄鸣晖的一个朋友家里。   他打电话叫朋友下来,从后备箱里拿了水果和鸭蛋出来送给他,还和庄家明说:“这是高叔叔,以前也住我们那里,你还记得吧?”   庄家明不记得了,但很乖地叫人。   高叔叔来了一波“哎呀家明长这么大了走在街上我都认不出来”“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的套餐,然后力邀庄鸣晖上楼坐坐,喝杯茶:“你大老远的跑来给我送东西,太客气了,走走,上去坐会儿。”   庄鸣晖用“家里还有事”“真的别客气”“走了走了”的套餐婉拒。   磨蹭了半天,他们才脱身离去。   坐上车,庄鸣晖和儿子说:“我看你是不记得了。你高叔叔以前和爸爸是一个单位的,你妈妈还是他介绍给我认识的呢。”   巧了,今天庄家明的心里装着两件事,一件是芝芝,一件是父亲,闻言心中一动,问道:“你和我妈是怎么认识的?”   “人家介绍啊。”庄鸣晖笑,“我们那个时候都这样。”   “认识以后呢?”他追问。   庄鸣晖陷入了回忆:“当时,我是一下子就相中你妈了,但你妈没相中我,和介绍人说我条件太好,不合适。”   这个庄家明是知道的。他母亲舒沅因为是个女孩,就被父母送给了亲戚家,他的外公外婆是养父母,但待她很好。可惜好人不长命,外公突然得了癌症去世了,外婆伤心过度,直接中风,她要照顾躺在床上的母亲,负担很重。   而庄鸣晖当时是大专毕业生,单位又不错,多得是小姑娘想嫁给他。可他偏偏看上了舒沅。   “后来呢?”庄家明问。   “那个时候我就想,不管怎么样得试试再说,就想办法先和她搭上话。”庄鸣晖笑了,有点怀念,“我给她写了很多信。”   “然后我妈就同意了?”   庄鸣晖摇摇头,忍俊不禁:“同意什么,她被我吓到了,信看也不看就扔了。我只好托介绍人和她说清楚——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她,我不看家里条件,就图人合不合适。你妈这才给了我机会。”   被吓到了?庄家明心中一动,问:“为什么会吓到啊?”说完觉得不对,掩饰地加了句,“还把信都扔了,多可惜。”   当爹的没起疑心,还道是儿子为自己抱不平,替亡妻辩解:“也是我不对,这种事就该慢慢来。在你妈看来,我只见过她一次就非卿不娶,有点——哎,我当时太年轻了,心急,一天恨不得写三封信,现在想想……”   庄鸣晖笑着摇摇头,重复了遍:“那时太年轻了。”   父母的故事并没有解答疑惑,但庄家明已经忘记了原来的念头,情不自禁地跟着微笑起来,喜悦和怀念像是香草味的冰激凌,点亮了昏暗一天的心情。   然而,这一刻的温馨并未持续太久。他忽然想起了之前偷听到的话,情绪又骤然低落:“奶奶问你的事,我听到了。”   “噢,你听到了啊。”庄鸣晖笑了笑,安慰儿子,“别听你奶奶乱说,没有的事。”   “我说过了,没关系的。”庄家明很喜欢父母,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一家人永远都不要分开。   可是,妈妈已经死了。   父亲这么惦记着母亲,他既觉得高兴,也十分不安。他很害怕父亲永远沉湎在失去母亲的痛苦里,一直走不出来。   他现在还可以陪着爸爸,以后呢?   下午的时候,王奶奶掏心掏肺地说:“我知道我儿子孝顺,但儿子终归只是儿子,我不是那种拎不清的婆婆,他有自己的媳妇,不可能一直陪着我这个老太婆。可我一个人在家里,那滋味啊……你不知道,我每天晚上开着电视机,就为了有点人气……你和老庄感情好,你不懂的……”   庄家明自然也不懂。   可他想,爷爷奶奶虽然总是拌嘴,感情却很好,王奶奶死了老公,又去找了李叔叔,芝芝的外公也找了蔡奶奶,可见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过些。   他不舍得让父亲一个人孤零零地老去。   所以,就算心里很难过,很在意,他也希望,假如可以的话,父亲可以走出来,重新开始生活。   这些话,庄家明没有说出口,但庄鸣晖都听懂了。他喉头酸酸涩涩,视野也有些模糊,赶紧眨眨眼——开着车呢。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家明,爸爸明白。你放心,爸爸和你保证,假如真的有这么一天,我肯定不会瞒着你,不会让你从别人嘴巴里听到,好吗?”   “嗯。”庄家明应了声,垂眼遮住了微红的眼眶。   车流不息,父子俩正在回家的路上。 第81章 上吧,高三   深夜,庄家明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他和芝芝的事。   不管怎么想,情窦初开的他都无法理解芝芝的心态,喜欢一个人,不就是想要和她在一起吗?为什么会害怕,会畏惧,会想逃避呢?   太奇怪了,他想不通,也没法去问父亲或是朋友,只能独自琢磨。   思来想去,想去思来,记忆中的一段对话跳出了脑海。几个月前,他曾试探着问她,是不是找个女朋友,就能摆脱女生的纠缠。她说,这只是将他的压力转移到了那个女孩子的身上。   芝芝是不是在害怕被人看出端倪,会被欺负呢?   很有可能……不对,这个理由可以解释她当时为什么拒绝他背上楼,不能解释她说的怕他喜欢她。   唉,好烦。他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上,心烦得睡不着觉。   手机亮了下。   他伸手拿过来,是芝芝发来的QQ消息:[睡了吗?]   [没]   芝芝:[我睡不着]   庄家明不知道该怎么恢复,发了个问号的表情过去。   [有点饿了,但刷了牙,不想起来,可是又饿得睡不着……]   庄家明:[……饿了就吃啊]   [你饿不饿?]   他觑了眼时间,十二点半了,原来没什么感觉,被她一说,还真觉得腹里空空,有些饥饿感:[有点]   [那你吃不吃?]   [我要睡了]   [那我也睡了]   庄家明挺无语:[你就和我说这个?]   [那我换个模式]   [亲亲,你睡了吗?没有睡的话是不是想我想到睡不着觉?我也是呢,一小时不见如隔三天,我心痛胃痛肺也痛,你心不心疼难不难过如果不是的话你肯定不爱我了!你怎么可以不爱我我太难过了嘤嘤嘤我要去死!!]   庄家明一口口水呛到气管里,剧烈咳嗽起来,还不敢咳出声,用胳膊捂着闷闷地咳,手指飞快按键:[停]   芝芝置若罔闻,继续让他体会什么叫做肉麻:[不我就要说,我的心好痛好痛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你明明说喜欢我,现在却连我的话都不愿意听,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是离开了水的鱼,丢到太空里的鸟,你明白我的痛苦吗?你感受到了吗?]   庄家明丢开手机,暗叫一声救命,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缓了两秒钟,他翻过手机,情深意切地说:[对不起,我错了,太恶心了,求求你别说了]   芝芝发了个鬼脸过来,没再继续刺激他。   他拍拍胸口,深深喘了口气:[不要这么吓人好不好?]   芝芝:[我看到你下楼来找我,就是你现在这个心情……]   庄家明怀疑人生,他有这么肉麻吗?   [我和你相处了十几年,早就习惯了你原来的样子,你突然变得那么热情,我需要一点时间习惯……]   这不是她害怕的全部原因,却是非常重要的一个。   和所有暗恋的人一样,庄家明在她心里是有滤镜的,就是出场自带BGM,背景自动会打柔光的那种。但他冷不丁变成恋爱狗,人设至少崩了一半,造成了强烈的冲击,她需要缓一缓,花点时间接受这个“男神也喜欢自己”的新设定。   咳,万一接受不了,那就证明她是那种性单恋者,以后还是换个玩法吧。   芝芝心中忐忑,却不想给他传递这种负面的情绪,假装轻松:[套用句女主台词,你给我点时间啦,反正还有一年呢]   庄家明刚才被她捉弄了下,有点信了。   其实他也觉得最近自己做了一些奇怪的事,有点不像平时的自己,情绪起伏特别厉害,老是胡思乱想。   芝芝可能真的被吓到了吧。   他有点难为情,出于少年人的自尊,不想承认,只顺着说:[知道了,学习为重,高考为先]   [勤学苦读,奋斗大学]   他:[……你写标语呢?]   她发过来一串大笑的表情。   莫名其妙的,庄家明郁结的心情松快了许多,困意上涌。而她非常默契地发来消息:[我困了诶,睡觉了,晚安]   [晚安]   他也睡下了,一夜好梦。   *   再回学校的时候,高三真正来临了。   开学典礼就是动员大会,校长在台上苦口婆心地演讲了半个多小时,什么“你们是最后一年了”“以后是上班做白领还是去工地搬砖就看这一年了”“再不拼就没有机会了”巴拉巴拉,唾沫横飞,足足喝了三次水。   效果不好不坏,有人被气氛感染,临时悔悟,决定从明天开始好好学习,也一定有人不痛不痒,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芝芝以前是很讨厌这种事的,高三多重要这个命题,讲一次就够了,翻来覆去一年里不停洗脑,超级烦。   但现在不这么想了。   外部环境对于人的约束真的太太太重要了。   这种所有人都在为一件事而奋斗,大家都在拼命学习,老师们也不计一切帮你学习的氛围,就好像滚滚洪流,推着你往前走。   她坐在教室里,坐到那张课桌后面,自然而然地就会进入到学习状态——这不是心理作用,而是身体在做过千百遍后产生的记忆,能在最短时间内将注意力切换到学习模式。   只有过来人才明白这是多么难得。   最开始工作的时候,她每天要处理很多邮件、微信,社交媒体还会时不时弹出通知,同事会问工作,领导会追问进度,永远有事会打断思路。   要集中注意力做什么事,很难。   她读大学的时候,还能心无旁骛地读完一本书。等到工作两年后,再也没法那么长时间集中注意力,工作五分钟,手机五分钟,成为了常见状态。   不得已之下,她只能自己解决。   办法有二。   正式工作开始前,泡一杯咖啡,然后坐下来工作,就算会分心也坐着。久而久之,泡咖啡就成为了一种启动仪式,当她端着咖啡杯坐下的时候,身体就知道,哦,工作时间到了,如此就能更轻易地进入工作状态。   同时,她还使用了奖励措施。   工作是反人类的,很痛苦的,也需要消耗能量。所以,她把任务分解成许多个阶段,每完成一个阶段,心理上就会有成就感,然后再吃一点甜食。大脑爱甜食,糖分就是最好的奖励。   双管齐下,才扭转了自己糟糕的习惯,更专注于工作。   ——所以她后来升职加薪了。   但是现在,完全不需要。   十几年读书下来,她坐到课桌前,身体就知道要学习了!   做完一道题目,有成就感,写完一门功课,感觉自己棒棒哒,放眼四周,大家都在学习,没有人会打搅你,没有智能手机分散注意力。   学校、社会、家庭,不遗余力地制造出一个适合学习的环境。   芝芝感动得都要哭出来了。   这么好的环境还不好好珍惜,努力学习,简直暴殄天物!   不过,像她这么有觉悟的学生还是少数,在绝大部分同学看来,高三真是让人头皮发麻。   林老师一反高二时比较宽松的管理态度,早晨早早就到了教室,坐着等学生们一个个进来,若是谁在响铃时才慢悠悠地进教室,必然会遭到冷冷一笑。   上课的时候,她也会时不时出现在教室后门,瞅瞅有没有人开小差。坐后排的学生们不止一次被窗上映照出来的面孔吓到。   更惨的是,美术课和音乐课本来是单双周论,现在好了,双周一轮,一个月就一堂美术和一堂音乐。课上也不再教画画,变成了鉴赏。   啥叫鉴赏呢?美术就看看艺术品,音乐就看看歌剧什么的,老师们聊聊中外的艺术家,讲讲达芬奇啊莫奈啊莫扎特的历史,就当给学生们扩充知识库了。   体育课倒是依旧一周两节,然而……大家都懂的,总有那么几堂课,体育老师“有事”,变成了数学/英语/语文。   唯一令人安慰的,大概就是七点钟准时收看新闻联播了。   2012年过去了九个多月,都发生了点什么呢?   黄岩岛事件。   中国神舟九号飞船发射成功。   蛟龙号载人潜水器下潜7062米,创下纪录。   伦敦奥运会。   阿姆斯特朗逝世。   八卦一点的还有红歌事件(芝芝都不记得这件事了)、《中国好声音》首次播出、《江南style》开始流行(忘不了忘不了,还会唱)。   然后,9月末的一天,她看到了薄XX被开除党籍的新闻。这一度成为历史和政治老师的课堂话题。   但芝芝知道,下个月还有一件更劲爆的事等着大家:2012年10月11日,莫言获得2012年度诺贝尔文学奖。   高考必考题啊同志们。   她已经刷了几本莫言的作品,就等着高考作文刷一波存在感!   倒计时一天天减少,进入十月后,同学们或多或少都紧张起来,晨跑前去教室自习的人有十来个,晚自习结束后,更是有大半的学生留下来继续看书。   芝芝:既然大家都留下来,那我就不留了。   她把钥匙托付给了纪律委员,重新过上了久违的下课就走的美好生活。   唯一不好的地方是不能和庄家明同路了,只能熄灯后手机聊。不过这样也好,能有效避免少男少女一时冲动犯下什么错误(指的是牵手,想多的面壁)。   而且,芝芝习惯了文字聊天,比面对面更放得开。   她开始调戏庄家明了。   [家明哥哥,你在干嘛呢?]   庄家明无语,芝芝好像很希望他也体会一下肉麻的感觉,隔三差五就要COS一下琼瑶剧。不得不说,这很灵光,他现在非常怀念正常的青梅:[背单词……]   [你们英语到哪儿了?]   [我是从后面往前背的]   芝芝头皮一麻,小心翼翼:[第几遍了?]   [二]   她叹了口气,想当初她磕单词,一本单词书能够从A背到B就不错了,更多人永远停留在A开头。但人家呢,人家已经背到第二遍了!   真学霸和假学霸之间,还是有距离的。   她还需要努力才是。 第82章 天冷要添衣   十月照旧有运动会,然而高三学子基本上已经是敷衍了事了。班服还是去年的那一套,队形也就是体育课上随便练练,比起高二时的兴奋,唯一让大家高兴的就是白天不用上课了。   不过,作业没少,晚自习还是只有“学习”两个字。   芝芝感觉得到,老师们正在用自己的节奏慢慢地给学生们施加压力,让大家逐步进入到高三那种高强度学习的氛围中。   然而俗语云,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关知之热爱这种学习的氛围,认为能更容易进入状态,于旁人而言却未必如此。   原来,一中学生的作息时间是这样的。   早晨六点半起床铃,半个钟头洗洗刷刷,七点钟晨跑,七点十分到一刻结束,七点四十开始早自习,八点钟正式上课。   晚上九点半下晚自习,十点钟睡觉。   然而,正式开学后,实验班的学生就非常自觉地给自己增加了学习时间。芝芝在的宿舍学霸云集,妹子们五点钟就起床了,五点半就坐在了教室里,硬是比别人多学习了一个多钟头。   九点半下了晚自习后,他们也不走,多学二十分钟,赶在宿舍关门前回去,简单洗漱后,掏出手电,继续学习——小卖部的手电筒和电池都卖到脱销了!   老实说,芝芝也有点被吓到了。她上回在普通班,同学们都没那么勤奋刻苦,只在最后一两个月里冲刺了下。   实验班不愧是实验班,一开学就拼命,睁开眼睛学到闭上眼睛,一天的学习时间超过十二个小时。   论努力程度,关知之同学只能排中游——她为了保证睡眠,从不早起。   问题随之而来。   人是肉做的,不是铁打的。可能是学习太累,抵抗力下降了,也可能是有人半夜趴被窝里背书,没盖好被子,总之某一天,班里有个同学感冒了。   五十个人的教室,何等密集的状况,一不留神,你传染我我传染你,倒下了五、六个,一检查,好嘛,流感。   这可把林老师等人吓坏了,喷药水,开窗通风,提醒学生一有不舒服就马上去医务室量体温,以及,把体育课还给了他们。   体育老师大概是得到了吩咐,非常严肃地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之前自由活动,我看到有好几个学生跑回教室学习去了——精神值得表扬,行为不予提倡,既然你们自己不肯好好锻炼,那么咱们就统一练习。”   文科班女生多,男生少,像足球篮球一类的运动组织不起来,打排球又没有场地,所以最后非常淳朴地跳起了长绳。   芝芝积极地要求甩绳(她不想跳),结果体育老师看了她的身高,直白地说:“同学,你太矮了,和我摇不到一个高度,那个男生来吧。”   太、太矮了……〒▽〒   今天气温不高,但是晴天。在太阳下跳了二十分钟的长绳,又玩了两人三足的竞赛,芝芝的身上出了一身薄薄的汗,但不敢脱衣服,只解开拉链散热。   回教室的途中,碰到了来上体育课的一班。   庄家明瞅着她:“小心着凉。”   “我,着凉?”芝芝今天是第一次见他,惊悚地说,“你看看你自己,冷空气来了你还穿单衣???”   庄家明顿了下,看看朋友们,疑惑地问:“要穿毛衣了吗?”   芝芝:“……”   是了,男生这种傻X的生物,怎么能希望他们关心天气,及时增减衣物呢?都是一群冻到了才知道穿毛衣秋裤的白痴!   *   晚上,庄家明在熄灯前两分钟上床,惯例打开手机瞄一眼,有芝芝的未读消息。   [降温了,明天最高温度才12°,最低温7°,你给我把毛衣拿出来穿上!秋裤带了没有??也可以穿了!]   他吓一跳,问室友:“明天是不是要冷了?”   “要冷吗?几度啊?”大家对气温普遍不太关心。   庄家明果断放弃询问室友,比起这群和自己半斤八两的家伙,肯定是他的芝芝靠谱,遂爬下床去拿毛衣和秋裤。   刚回到床上,第二条消息来了。   [厚被子带了吗?明天出太阳,早上拿出来放到阳台上晒一晒,褥子也是,可以垫上了。]   第三条。   [假如被套和枕套超过一个月没洗的话,下周拆下来带回家洗一洗,呃,看周五的天气,周末要是下雨,那就不用拆了,你找个枕巾替换一下。]   他忍不住笑出来,心里暖洋洋的。   韩琮瞥了他一眼,冷不丁问:“关知之的消息?”   “嗯。”庄家明专注回复,随口应下。   “咦~~~哟~~~”恋爱老将(?)张霖嗅到了同类的气息,发出猥琐的笑声,“你俩在谈?”   “没。”庄家明答得特别斩钉截铁,“她和我说点事。”   近三年同学当下来,大家对庄家明的人品还是有所了解的。他明确否认的,肯定就不是,绝对不会嘴上否认,心里又是另一种想法——他只会让你自以为得到了答案,而究竟是不是那么一回事,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张霖难掩遗憾,一不留神点破真相:“我还以为你喜欢她呢。”   “你‘以为’过的人好像不止一个。”庄家明淡定地躺下,云清风淡。   “可关知之特别像。”另一个室友吐槽,“你对她特别好。”   庄家明继续不动声色地挡回去:“你吃醋了?我对你不好?”   “喂,别这么基。”室友搓搓胳膊,抱怨着睡到下铺,“都怪班上那些女生,总是说什么搞基不搞基的,一天到晚拿人开玩笑。”   说起这个,庄家明也有点无语。   他下铺的这位室友眉清目秀,皮肤很白,女生们很喜欢拿他们俩开玩笑,虽然没有什么恶意,但总归让人觉得不舒服。   “我们背后说女生,女生当然也会说我们。”庄家明想了半天,只能说,“以后都少说两句吧,尤其别笑话人家。”   “哦,这是说给我听的呢?”对面床铺的室友冷笑一声,“凭什么,她就是胖,还不让人说?”   庄家明很平静地说:“她胖关你什么事,又不刷你的饭卡,而且人家也不是吃得多,是生病吃药才会这样的,你少说两句,积点口德。”   “行行,就你是好人,我们都是混蛋呗。”该室友嗤笑一声,翻过身不再说话。   宿舍里一片寂静。   啪。灯熄了。   对面传来一声不轻不响的低语:“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庄家明假装没有听到。   他知道班上并不是人人都喜欢自己,多多少少有人嫉妒他(这么说还真是有点难为情),一方面是女生都比较喜欢他,乐意靠近他,另一方面就是成绩了。尤其是高考即将到来,竞争在所难免。   可知道不等于不在意。   他躺下平复了下心情,抱着一点连自己都没发现的委屈心理,和芝芝提了提这件事。她发来一长串热情洋溢的回复:[我爱你!!么么哒!!!]   庄家明的脸瞬间爆红,好在熄灯了才没人看见。他窘迫极了,赶紧说:[你别闹了!]   [我没有!我真心的!你好棒棒!!对别人评头论足真的很LOW]   芝芝恨不得举起双手双脚给竹马点赞。   [我们班那个谁谁谁,去年因为有人说她胖,她就每天不吃晚饭,然后有天晚上胃痛得不行,搞得她们寝室半夜过来敲我的门,吓得我差点打120!还有那个谁谁谁,因为比较黑,她就想买了说是会变白的面霜,结果过敏了……   [有人高就有人矮,有人瘦就有人胖,有人白就有人黑,因为外貌就对人家冷嘲热讽,这种人真的有病!关他屁事啊,他美若天仙啊?你骂得好,这种人根本不用去理他!]   庄家明认真应下:[好,不理他]   芝芝继续吹彩虹屁:[你人美心善,他就是嫉妒你,你没错,你最好了!]   他说:[你也最好了]   芝芝的血槽瞬间空了一半,妈呀,他犯规:[提醒你一下哈,还没谈恋爱之前禁止说甜言蜜语,我是不会被你打动的!]   [我是说真的]   庄家明不觉得这是什么甜言蜜语,能够理解他,并且支持他的芝芝,最好了。   芝芝:“……”更过分了,天然撩啊!   她拿手扇扇脸,决定转移话题:[最近感冒的人很多,不要觉得冷了再添衣服,你现在盖的是什么?夏天的薄被?]   庄家明心虚,没敢正面回答,发了个表情过去。   芝芝:男生都是……忍住,我刚刚才说爱他,忍住!   她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亲亲,这边建议你把毛衣盖在被子上呢,不然今天冷空气一来,晚上你要冻醒的。]   庄家明小心翼翼:[好,我记住了]   事实证明,就算还不是女朋友,青梅也是对的。当夜温度有DuangDuangDuang跳了几度,庄家明睡到半夜觉得冷,默默地把校服也给盖到了被子上。   第二天早晨,他穿上毛衣,套上秋裤,避免了和其他愚蠢的室友一样哆哆嗦嗦去衣柜翻衣服的窘境。   他起得早,天还蒙蒙亮,但看得出来是晴天,他就拖出了厚被子铺在栏杆上晒。   八点钟,太阳出来了,走在外面有些热,但教室里却还是冷冰冰的,尤其老师们为了避免传染,要求开窗通风。   冷风一吹,只穿单裤的几个男生就打了好几个喷嚏。   庄家明捧着保温杯泡了杯热茶,水还没喝,心就热了。   更让他开心的是,他看到芝芝特地溜到他们班门前,借着和朋友说话的机会,往他身上睃了眼,看到他确实穿上了毛衣,才满意地去厕所了。   中午,他吃过饭回宿舍收被子,顺便把褥子也给晒了。   韩琮眼尖脑子快,立马跟着照做:“兄弟,有远见啊。”   庄家明一时没忍住,说漏了嘴:“昨天芝芝提醒我的。”说完觉得不好,顿时警觉,生怕韩琮发现异样。   结果这个好友该灵光的时候不灵,第一反应居然是:“我操,我不该猜你和关知之的,她这是像你妈啊。”   庄家明:“……”   韩琮感叹:“只有我妈会催我穿秋裤。”   庄家明的喉头一涩,半天才说:“我没有妈妈了。”   “诶,我不是这个意思。”韩琮暗恨自己嘴贱,讪笑道,“那啥,对不起啊。”   “没事。”庄家明摇了摇头,转身出去了。   当天晚上,熄灯前,室友们不约而同地接到了母亲大人的电话,催促他们穿上秋衣秋裤。   庄家明在床上背着单词,却少见地看不进去了,出神地坐了会儿,摸出手机给父亲发了条消息:[天冷了,记得把家里的厚被子拿出来]   庄鸣晖回得很快:[拿了,你关阿姨都帮咱们晒了。你穿的什么?毛衣秋裤都穿了没有?]   [穿了,你呢]   [也穿了]   庄家明忽然就高兴了起来。 第83章 冬天的秘密   有一个梗。   “这样的装备没问题吗?”   “大丈夫!”   被血虐后,读档。   “这样的装备没问题吗?”   “请给我最好的装备!”   SO,同样读档的芝芝面对艰难无比的高三,自然不会亏待自己。气温一日日地降低,她的冬季装备也扛到了学校。   毛绒面料的被套,南方夜晚必备的热水袋,毛绒拖鞋。   ——寝室就是睡个觉,不用准备太多。   教室装备才叫壮观。   坐垫。教室的课桌椅都是硬邦邦的,一坐一整天,坐惯了办公椅的屁股痛得怀疑人生。   珊瑚绒毯子。坐过办公室的人都知道,这是必需品,加班熬夜的好伙伴。虽然同学们怕冷都是带件厚衣服,没人敢那么夸张地抗毯子过来。可芝芝坚信好的环境有助于节约精力,所以义无反顾地带上了。   她买的是可以折叠成靠枕的款式,平时不用的时候,把搭扣扣上当靠背,冷了或是午睡的时候再扯开来就是保温毯。   超厚的棉鞋,老年人黑色千层底的那种。没办法,上体育课只能穿球鞋,可冬天的球鞋在教室里和没穿有什么区别?虽然丑了点,但也只是在教室里穿穿,没多少人看见,暖和最重要了。   而且,这是她去年冬天提了要求后,关奶奶特地给她纳的,亲情款,无价!   袖筒一副。别看这是妈妈们才用的,其实好看的款式也不少,最重要的是冬天外套不常洗,学生又一天到晚趴在桌上,袖口容易脏。戴上袖筒,暖和两个度不说,在(课桌)战场上等于穿了防护服,妈妈再也不怕我打翻墨水瓶了。   以上四件装备一上身,就算大冬天开着窗通风也不会冻着了。   林老师第一次看见,忍不住玩笑:“你是准备在教室过夜吗?”   关知之同学露出了加班狗的微笑。   接下来是文具类。   谁不喜欢好看的笔、本子、便利贴、夹子等等高颜值的小道具呢?但这类东西的实用度有待商榷。   芝芝眼馋归眼馋,荷包让她老老实实选择了最基础的装备。高三多试卷,所以夹子的消耗量是十分可怕的,她买了一罐长尾夹平时使用,再买了一袋不锈钢的大夹子用来分类——本来考虑用活页夹的,但是取用没有夹子方便。   牛奶箱被拆开,用透明胶带封好,既可以收纳卷子,也可以用来放参考书,非常方便,关键是比储物箱便宜多了。   放弃笔袋,改用笔筒,节省桌面空间,剪刀、固体胶和透明胶带都能塞里面。考试的时候改用透明文件袋,反正高考又不能拿笔袋进去。   封皮好看的空白本子,用来当做错题集。一刀白纸,笔记本兼草稿纸,便宜耐用还省事,闲来没事,还能自己DIY一个封面。   便利贴。各种各样的便利贴。   她本来还想买个计时器,众所周知,高考做试卷要合理分配时间,平时没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用来做整套试卷,分类练习题目就很重要了。   可是现在这玩意儿不太普遍,有点小贵,她忍痛放弃了。   剩下的就是食物。巧克力、牛奶糖、奶粉和咖啡粉、麦片,关母给她准备了一大袋,饿了就吃,务必不能虐待她的小胃。   芝芝最近刚称过体重,还没到90斤(她真的太用功了嘤嘤),愉快地答应了。   最后,当然是庄家明送的保温杯。她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他送杯子不会是很老土的那个“一辈子”吧?   晚上聊天的时候,她忍不住问了。   庄家明的回复怨气十足:[不然呢?]   芝芝:“……”代沟啊。   中年少女看到保温杯,只能想到可乐泡枸杞,养生走起,这种老梗早八百年就不记得了好不好?   她问:[那个,我比较迟钝,还有啥是我不知道的吗?]   庄家明记恨已久,立即点出:[上个学期我最后放的歌]   芝芝赶紧调动记忆,回想高二下半学期最后发生了什么……哦,最后一次广播。   来,将时间往前拨动到六月份。   又是一个星期二,轮到了他们主持的音乐鉴赏。   这次他们最后一次广播,芝芝突发奇想:“最后一次假公济私了,你有什么想听的歌吗?”   庄家明瞄着她,回答:“没,你有?”   “有。”她笑嘻嘻地说,“那我放了?一人一首吧。”   “随你。”他装得很像,根本看不出来心中一动。   芝芝很谦让:“你先吧。”   “我没想好。”他推辞。   她又说:“随便选个喜欢的,我要把我喜欢的那首歌放到最后结尾。”   庄家明就勉为其难:“我看看……喜欢的都放过了。”   芝芝没起疑,因为他喜欢的几首诸如《断桥残雪》都放过了,便说:“随便挑一个。”   “那就放容祖儿的吧。”他点开了那首歌。   芝芝一边听一边搜自己要放的歌——《Butter Fly》!   “好想化做一只蝴蝶,乘著微风振翅高飞,现在马上,只想赶快和你见面……似乎有 wow wow~ 什麼事会在这片晴空下出现,就算是 wow wow~ 面对未知的明天勇敢去冒险……”   “在无限延伸的梦想后面,穿越冷酷无情的世界,不想要输给自己,有你的美丽记忆会让我更努力……即使有一双染有停留影像的,不灵活的翅膀,也一定能高飞,On My Love……”   这个旋律一响起,她眼前就会浮现出数码宝贝变身的场景。谁小的时候没有幻想过自己是被选召的孩子呢?   她一想起来就热血沸腾,满脑子想的都是一定要找到最好的音源,让其他同学一听就瞬间回到童年。   所以,她还真没留意庄家明放的是什么。   容祖儿的歌,是啥来着?   她心虚万分,不敢说自己完全忘记了,恶人先告状:[是这样吗?你不早说!]   庄家明很了解她,一秒戳穿:[你忘了]   她很想狡辩说我没有,但、但要是他逼她说出来怎么办?芝芝求生欲爆棚,飞快上网搜了一下容祖儿,想了想,加了个限定词“暗恋”。   没啥内容。   又飞速换成了“青梅竹马”。   好,出来了,《小小》!   她赶紧看了遍歌词。   “我的心里从此住了一个人,曾经模样小小的我们……”   稳了!   她理直气壮:[谁说我不记得的,小小,对吧?]   他:[上网搜了吧?]   [瞎说]   她死不认账。   然后快速转移话题:[热水袋泡了没有?]   庄家明不是个爱翻旧账的人,她今天知道,总比永远不知道好,遂轻轻放过,配合地说:[没,不冷]   芝芝很羡慕:[男生就是不一样,我好冷啊]   虽然心里清楚她这句话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但庄家明的脑子突然失去控制,闪过许多不合时宜的画面。   他面红耳赤,半天才平复下呼吸,若无其事地接话:[那你泡热水袋了没有?]   [当然,这就是我的命啊!]   芝芝踢了踢被窝的热水袋,真情实感地怀念自己记不清脸的第二任男友。热水袋能做的事男朋友能做,热水袋不能做的事,男朋友也能做。   幸好青春期的女生和男生不一样,除了大姨妈,没啥特别的感觉,不然她重生回来也太惨了。   庄家明不知道青梅脑子里的车比他猛烈得多,老老实实:[那你早点睡觉]   [我要睡了,你睡了没?]   [我也好了]   [那一起睡,谁偷偷看书谁是小狗]   庄家明深吸了口气,热水袋什么的他才不需要,快热死了。屏幕上结了一层淡淡的水雾:[晚安。]   [晚安]   芝芝放下手机,心里莫名地爽。   *   咳,天气冷,有的时候也不完全是坏事。尤其对于一对互相表明心意,但碍于种种缘故没有正式开始交往的少年人,偶尔会有友好的一面。   比如说……现在。   转过一趟公交后,回仙城的车上就没什么熟人了。不过看见有眼熟的校服,未免万一(主要是某人的脸太有识别性),芝芝和庄家明表现得十分正常。   他们只是并排坐在座位上,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复习进度。   半途,车上的乘客就渐渐多了起来,一个母亲带着个八、九岁的孩子上了车,站在了他们旁边。   庄家明站起来想给孩子坐,但母亲摆摆手,连连拒绝:“不用不用,他也不小了,你坐吧。”   孩子的年纪确实已经过了需要让座的年纪,然而庄家明看到孩子鬓边还流着汗,像是刚刚锻炼过,想了想就让出了一点位置:“我们挤一下吧。”   芝芝也很配合得往旁边挪了挪。   考虑到孩子刚刚进行过剧烈运动,可能比较累,母亲犹豫了下,笑着应了:“那谢谢你们了,来,和哥哥挤一下。”   小孩子占不了多少地方,庄家明只稍微往芝芝的方向靠了靠。可公交座位原就不宽敞,多多少少和她有了点肢体接触。   他的手碰到了她的手。   注意哦,只是小手指搭到了小手指,那么一点点的接触面积,两三平方厘米,不会再多了。   但芝芝完全无法忽略这一点接触,又痒又热又不自在,好像有只小虫子在心上爬啊爬,难过极了。   这还不算完,公交车晃啊晃啊晃,不知不觉就从小手指覆盖到了无名指。芝芝恼了,扭头瞄了他一眼,抽手,果断塞进了他外套的口袋。   庄家明顿时屏住了呼吸,视线根本不敢往那里放,佯装看前方,手却很老实的、慢慢的、自以为隐蔽的插进了口袋。   然后,慢慢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果然凉冰冰的,没什么热气,他不由把她的手指包起来,用力捏了捏,想把自己的热气传给她。   芝芝的手心几乎瞬间热了起来。   她一动不动,保持着扭头看窗外的姿势。   幸亏冬天室内外的温差大,玻璃窗上结满了水蒸气,要不然,车窗的倒影定然会把她嘴角的弧度出卖得一干二净。 第84章 2012   通常来说,高三有三轮复习时间。   第一轮最详细,等于是把过去所有的知识点串起来讲一遍,最适合查漏补缺;第二轮则注重体系,适合搭建知识框架,培养联系的思考能力;第三轮就看各自的情况了,提高的提高,专精的专精,老师能做的已经不多了。   十二月的时候,第一轮复习已经进入到高二下半学期的内容。   这部分知识点上半年才学过,于学生而言并不陌生。然并卵,当初就没学扎实的,现在一脸懵逼,当初学了个七七八八的,变成了三三四四。   “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   “这个知识点我们几个月前才刚、刚、讲过!”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光听就有用了吗?听听还不是忘了?记下来!”   “你们这样是不行的,公式背会了不会用有什么用?”   “课代表跟我去一下办公室,今天晚上把这个卷子做了。”   “美术课不上了,这堂课我们讲一下上周的卷子。”   啧啧,就是这样啰。   就在这样的天冷心更冷的日子里,12月21日到了。   是的,不是24日平安夜,不是25日圣诞节,也不是1月1日元旦,一个平平无奇的冬至,却在2012年有了姓名。   一切,都来源于古老的玛雅传说。   据说,12月21日,地球的磁极会倒转,会出现地震、海啸、低温等剧烈的自然灾害,以及连续三天的黑夜。   末日即将到来。   芝芝以前没少看末世小说,这可是当年的热门题材,作者也好,电影工作者也罢,都没忘记蹭这一波热度。   咳,她真的考虑过万一出现丧尸怎么办,还想20号是周四,来不及回家,被困在学校可就完蛋了,焦虑地囤了很多饮料和零食。   这回嘛……为了纪念中二的青春,她晚上回家和庄家明看了电影。   《2012》,非常应景。   两家爹妈都是比较开明的人,孩子成绩好,半个月才回一次家,放松下没什么——当然,谈恋爱是不可能的,万一被发现,估计只有断腿了——看个电影还是OK的。   关母还煮了两碗热腾腾的馄饨给他们当夜宵吃。   庄鸣晖在家(高三开始,他就自觉在儿子回家的那天早点回家),卧室门开着,心里有鬼的两个高三生非常老实地各自捧着碗吃馄饨。   “又是肉的。”芝芝嘟囔。   今天的馄饨是剩下来的肉馄饨和新包的虾肉馄饨混合,前者多,后者少,而她爱吃虾,偏偏连吃三个都是肉馄饨,气死她了。   庄家明犹豫了下,伸过勺:“给我吧。”   “我吃过了。”她瞪大眼睛。   他不太好意思:“没事,你从我这里拿个过去吧。”   几个月下来,芝芝已经慢慢接受了竹马的新设定,虽然偶尔半夜还是会患得患失下,总算没最初的时候那么不习惯了。但……吃她吃过的东西是不是有点突破尺度了?还是这小子想搞个间接接吻?   “算了。”她有点怂,老老实实吃了自己的。   庄家明没说什么,用勺子切开了碗里的一个,粉红的虾肉露出来:“要不要,没吃过。”   “要。”芝芝果断伸勺子捞进自己碗里。   庄家明把剩下的都弄开,虾肉的全归她,自己吃肉的。   芝芝很唏嘘,有些男人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看个电影就想啪啪,拉个手就四舍五入到开房,相比之下,少年人的感情纯粹得令人流泪。   她决定好好珍惜这份纯真的感情,所以很不客气地收下了。   付出的人也很高兴,说她:“你要多吃一点,太瘦了。我们班有人不吃晚饭,你没有吧?”   “没,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芝芝以前也属于用时间换效率的人,但事实证明,埋头苦学苦刷题的学生,未必能够取得好成绩,找对方法才是最重要的。   她该吃饭吃饭,该逛小卖部就逛小卖部,熄灯后最多背个单词,每天熬到十一点多睡觉,都是为了和某人多聊会儿天。   某人也一样。   不过这是精神食粮,比啥灵丹妙药都管用,他们俩最近心态都很稳定。   看完了蹭热度的《2012》,馄饨也吃干净了。芝芝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碗给我,我带回去。”   “我拿吧。”他不容分说接过她手里的碗,主动陪她回隔壁。   关母赶紧迎上来拿:“家明啊,你叫芝芝带回来就行了,别那么客气。”   “没事,谢谢阿姨,馄饨很好吃。”庄家明说。   关母看他们全都吃了,更是高兴:“你这孩子客气什么,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了就要吃,不要忍着,别把胃饿坏了。”   “嗯。”他乖乖应下。   关知之同学近两年过分独立,导致关母屡屡感到失落——这孩子吧,干啥啥不会的时候讨人嫌,独立了呢又让爹妈很没有成就感——庄家明的出现很好得弥补了这种遗憾。   嘱咐了一长串“要记得准时吃饭”“天冷了要记得加衣服”一类的话,关母心满意足,顺带埋汰自家女儿:“你要是有家明一半懂事,我做梦都要笑醒。”   芝芝:“呵呵。”   希望她妈以后知道了他们的猫腻,还能继续保持这种心态吧。   *   末日没有到来,星期天还是要收拾行李,滚回学校上课。   但因为双蛋节马上就要到来,同学们蠢蠢欲动,要求搞点活动。元旦汇演没高三的份儿,总能自己搞点节目吧?   若不然高一高二愉快地玩耍,高三苦逼得自习,那也太惨了。   林老师一开始不同意,后来被学生软磨硬泡,想想这大概是他们最后的放松时间,松口同意腾出一个晚自习。   可是,二班搞了,一班没得搞肯定要翻天,所以也顺利地说服了李老师。   大家都以为所谓的元旦晚会,最低程度也该是有零食,比如橘子瓜子糖果什么的,同学们唱唱歌,表演表演节目,或者拉老师们过来一起热闹热闹。   结果林老师笑呵呵:“想什么呢?浪费时间!”   两个班的晚会都是看电影。   一班看的是BBC的《宇宙的奇迹》,二班文艺点,《金陵十三钗》,一门物理一门历史,就算是元旦也不能忘记学习。   楼下传来笑闹声和歌声。   顶楼安静一片。   林老师很淡定:“不看自习也可以。”   “看看看。”   聊胜于无。   零食?没有没有,自己泡杯奶粉麦片喝喝吧。   就这样,高三最后一个愉快的晚自习过去了。   元旦假期后,日历翻到了2013年。   1月初,本市第一轮模拟考试正式来临。   这是官方组织的第一次与高考差不多程序的考试,其慎重程度不言而喻,与后面的二模、三模一起,是考生们衡量自己的水平的关键。   哪怕是为此早有准备的芝芝,也难免紧张起来。   考试时间是两天,第一天语文数学,第二天综合英语,流程、时间都和高考一模一样。   监考老师走进教室,第一件事就是在黑板上写下考试的科目和时间,非常官方正式地说:“现在要考的是语文,时间是早上……”   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学生们瞬间被吓住,立刻就有了压力。   老师们交换了个默契的眼神。   按照惯例,一模的题全面,考察学生们的复习程度是否全面,及时在第二轮复习查漏补缺,二模则会提高难度,激励督促,顺带为高难度的题做准备,三模最为简单,为的是鼓励学生。   这个套路芝芝已经知道了。所以她最重视一模,想看看自己到底复习到了什么程度,希望能够找到遗漏的点。   还真的有。   芝芝之前看书,觉得看无可看,好像全都掌握了。这么一张卷子考下来,突然发现有几道题不确定,是知识盲区,立刻记了下来。   好在一模不是高考,没严格到草稿纸都要收走。一结束,她就迫不及待地翻出课本,找到遗漏的细节(好几个在书本的夹缝里),用便签条做了记号。   两天眨眼过去。   老师们加班加点,没几天就把一模的卷子批了出来。   芝芝虽然有记不清的,可凭借搭建已久的知识体系,依旧吊打其他学生,牢牢霸占住了第一的宝座。   庄家明……算了提他干嘛呢。   语数外三门主课里,芝芝就语文考得比他好。结果并不令人意外,但她十分不甘心,杀到一班去问他要了试卷。   一班的同学誓死维护班级利益:“庄家明是我们班的!”   “你们才是竞争对手,我不是啊。”芝芝理直气壮,抢了竹马的考卷就跑。   庄家明:“……她说得有道理。”   韩琮大骂:“你他妈就偏心。”   庄家明十分镇定:“她还回来第一个借你。”   韩琮:“行吧。”   芝芝很快把卷子还了过来,顺带问他:“我现在遇到个问题,书好像都看过了,但有些地方其实没看到,咋搞?”   庄家明答得很快:“做题。”   “做差不多了。”   文科答题费笔墨,芝芝懒得全都写上去,自己刷题通常都是只写列大纲,简明扼要就行了,不然根本刷不完。   恋爱光环下,庄家明不仅没降智商,还往上窜了那么一丢丢:“那你出题给我做吧。”   芝芝顿时变了眼神,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少年,计划通哦。   两个人心照不宣,创造了光明正大的交流机会。   但考虑查漏补缺的都是学霸,对于很多学生来说,考得不怎么好的一模成绩,就是狠狠打在脸上的耳光。   半个学期来,起早贪黑,刷题刷到吐,可辛苦的付出并没有得到等价的回报。看到血淋淋的试卷的刹那,积攒已久的压力瞬间冲垮了理智。   深夜十一点半,隔壁宿舍的杨榕榕跑过来,敲响了芝芝他们寝室的门。   “关知之。”她小声说,“胡婷把自己关在厕所好久了,问她她也不吱声,怎么办啊?” 第85章 努力   芝芝一下子就清醒了,二话不说爬下床:“走,看看去。”   自己寝室到隔壁寝室几步路的功夫,芝芝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下胡婷。老实说,她对这个妹子没啥印象,只记得非常刻苦,天不亮就往教室去,下了晚自习也是拖到最后几个才走。   再想想这次一模考试的排名,呃,没想起来。她挠挠头,问杨榕榕:“她今天和家里打电话了没有?”   “没,她回来都快熄灯了。”杨榕榕小声说,“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了厕所里,怎么敲门都不应,也没听见哭声。”   芝芝毛骨悚然,顿时明白了她的恐惧——这听着像是想不开啊。   她轻手轻脚地去隔壁寝室,发现宿舍里的妹子们都没睡,只不过有两个事不关己,戴着耳机听歌,有两个在发短信,按键声清晰可闻,还有两个坐着悄声耳语,看着很心急的样子。   芝芝走到离间的厕所,轻轻敲了敲门:“胡婷,你在吗?”   里面没声音。   “婷婷啊,我是关知之,我们宿舍有人在嗯嗯,我急着上厕所,能不能借你们的用一下?”芝芝没有一上来就表露得过分关切,少年人有迷之自尊,假装什么事也没有是第一选择。   可是,胡婷没有接她的梯子,依旧不吭声。   芝芝有点急了,扭头搬了把椅子,问杨榕榕要了个手电筒,直接爬上椅子趴到了门板上——宿舍的厕所不封顶,门就是薄薄一层板。   她踮着脚尖趴上去,扭亮电筒往里一照。   明亮的光束下,是胡婷泪流满面的面孔。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芝芝镇定地说:“没事,胡婷大概是肚子疼说不出话来了,来,你把门打开。”   胡婷不想理人,可还真没想到芝芝会爬门,眼泪也来不及擦,当场就给蒙住了。就在这档口,外头一束光照了进来,宿管推门而入:“这是干什么?几点钟了还不睡觉?关知之,你怎么在这儿?”   芝芝麻溜儿地爬下来,和宿管说:“我们班同学不舒服,我过来看看。没什么大事,就是肚子疼。”   高三生是重点保护动物。宿管阿姨一听,顾不得追问她乱跑,走进来问:“肚子疼?来例假了吗?”   有些人心里不舒服,恨不得所有人都和她一起不舒服。但有的人就喜欢自己憋着,宁可闷到胸口痛也不想叫人看笑话。   胡婷是后者,早在宿管进门的时候,她就忙不迭抹干了眼泪,顺着应下:“嗯,肚子有点痛。”   这话没人信。   眼泪抹干了,两只眼睛还肿得跟桃子似的。宿管阿姨何等眼尖,却没戳穿,没出大事,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点睡吧,关知之,回你自己的寝室去。”   “诶,好。”芝芝很听话。   胡婷也不好意思继续哭,钻回了自己的床铺。   这是当然没算完。翌日,芝芝就把这件事告诉了林老师。   她很重视,先夸了芝芝细心,又叫她以后多留意:“有些同学心比较细,压力大了也不和别人说,你们班干平时多仔细些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及时和我说。”   芝芝也很怕出现什么高三生跳楼的消息,慎重地应了。   林老师回头就把胡婷叫去,和她聊了聊人生。   其实胡婷的烦恼说白了也没什么,就是怀疑自我。   父母一直耳提面命要她好好读书,说考上大学了才不会像他们一样卖力气(她家境不太好)。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胡婷很想出人头地,所以学习上向来不吝啬于下苦工,就算周末回家也挑灯夜读,不敢懈怠。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么努力,一模的成绩却不尽如人意,甚至比高二的时候考得更差。   她受了打击,又不知道该怎么和更急的家里人交代,筋就拧上了。   林老师听着舒了口气,赶紧安慰她说老师知道你用功,一模本来就是考察你的知识面的,离高考还有一百多天,来得及。   又怕家长脑子不清楚,就知道骂孩子,反而把人逼到绝路,主动说给她家长打电话解释一下。   “别把孩子逼得太紧……对对,他们压力也很大,家长要配合,不能给孩子太大的压力……鼓励为主……胡婷很用功,也很用心……”   班主任亲自出马,家长们还是很给面子的,连连道谢:“我们都没什么文化,不懂怎么教孩子……我们就是心里着急……哎哎,都听老师的……好好,保证不说……”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胡婷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   这件事给学校敲响了警钟:是时候干预一下心理问题了。   于是,期末考前,临时加塞了个家长会。   主要基调就是,一切为了孩子,鼓励为主,温馨教育,不要逼迫孩子,要相信孩子,坚决杜绝打骂现象,要离婚的忍着,忍过一年大家都解放了!   大部分家长都听进去了,并且严格执行。   于是,这个学期的最后半个月,芝芝都过得很爽。   关父关母看到她的成绩,真的是再也没有任何要求了,甚至没和她说再努力一下,博个清北什么的。   夫妻俩背地里都叮嘱彼此:“闺女这样就很好了,她有几斤几两,我们心里都清楚,别逼她,别给她压力,过头了反而不好。”   假如关知之打小就和庄家明一样聪明伶俐,次次考试拔得头筹,关家夫妻的心愿不会这么低,谁家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成龙成凤。   然而,妙就妙在芝芝前十几年都平平无奇,成绩不好不坏,踩着尾巴挤进重点高中。此时有这般成绩,父母都已经喜出望外,只求不跌,不求更大的回报。   关母还有点迷信。   她听说,人的福气是有限的,一口气求了个大的,后半辈子就要过得惨,所以中了奖、路上捡了钱,就得做点好事,给乞丐捐点钱,家里的旧衣服打包送人什么的,如此才能太太平平的。   考试也一样,考个状元好听是好听,也看家里有没有这个福气,反正第十名也能上最好的大学,那何必强求呢?   做人要惜福。   芝芝不知道爹妈朴素(迷信?)的想法,舒舒服服地开始了寒假。   今年的寒假只有十天,比往常少了一半,但算得了什么呢?年三十回家,年初七上班的日子都没少过,十天不少了。   惯例年三十在奶奶家过。   大伯和奶奶都很关心她的考试成绩,听说考了第一,高兴得合不拢嘴,直说“看样子我们关家要出个大学生了”。   农村这地方说来也奇怪,重男轻女不假,可要是读出去成了大学生,又是光宗耀祖的事。   关母很谦虚:“没准的事。哎,佳丽明年也要中考了吧?”   说起这个女儿,李翠就头疼,愁眉苦脸地说:“还不知道能不能考得上呢。唉,考不上就只能读个中专了。”   话是这么说,但她私心里觉得,其实读个中专也不错,读完出来就能工作,不像高中大学这么念过去,没个头,下面还有一个佳芳一个浩浩呢。作为老大,总该想办法帮衬点家里。   关大伯呢,原来和关父一样,想着供出个大学生来,光耀门楣。但生了儿子,那肯定是盼着儿子有出息,所以关佳丽中考行不行,他都无所谓。   关父本来想劝,可想想大哥家里的情况,供三个孩子不比供一个,吃力得紧,又给咽了回去。   芝芝在旁边啃完一个红烧鸭脖,基本就把长辈们的心思摸清楚了。转头找了个借口,单独和关佳丽说:“你得再努力努力啊。”   “我不行。”关佳丽愁眉苦脸的表情和她妈如出一辙,几乎是缩小版的李翠,陌生人一看就知道她们是母女。   “哪里不行?”芝芝挺有耐心,“老师讲的能听懂吗?”   关佳丽摇头,又说:“现在也不怎么讲了,就叫我们自习,大家也不是很在乎。我觉得我妈说得对,读个中专也行,早点挣钱。”   芝芝半天没说上话来,感觉到了深深的绝望。   关佳丽的初中在镇上,口碑不怎么样,想来也不是什么适合学习的环境。听起来老师也不太负责,同学们也就混混日子,爹妈重男轻女,不肯多花钱和心思,满脑子想着女儿早点挣钱……   地狱副本啊。这怎么救?   她酝酿了好一会儿,才说:“佳丽,如果读中专也行,为什么我们要努力读书考高中,考大学?现在还有时间,你别去管别人怎么样,你再努力一把,至少要读到高中。”   关佳丽看起来没什么反应。   无知而认命。   芝芝对这样的人没有办法,只能尽人事:“我把我初中的辅导书给你吧。”   关佳丽点点头,没拒绝。   回家的时候,路上下起了小雪。   关家没有车,摩托车和小电驴都开得很慢很慢。芝芝坐在母亲背后,感觉到寒风和雪花扑到自己脸上,冷嗖嗖的。   千辛万苦到了家,第一件事就是洗热水澡去去寒气。   不久,庄家父子过来拜访。   芝芝当时正在擦头发,看到庄家明的刹那,眼睛迸出光来。他也是,那张俊俏的面孔简直像多了个滤镜,瞬间从纪录片的风格变成了偶像剧。   但他们都不敢多看彼此,爹妈都不好糊弄,被发现就糟糕了,因此看起来还比过去更疏远了些——庄家明都没坐到她旁边,两个人隔了个茶几。   高考生的爹妈坐在一起,还能说啥?   关母张口就来:“听说慈悲寺蛮灵的,我打算初二或者初三过去拜一拜。”   乡下地方也是有寺庙的,不在本地,在隔壁县,没什么名气,也没有游客。但好歹是座庙,又近,所以……家长们想去拜一拜太正常了。   也不是迷信,就是图个心理安慰。   ——别人都拜了我不拜,亏。   芝芝举手:“我也去。”   “你去干嘛?”关母不烧香不拜佛,也不觉得女儿会信这个,“就是想跟过去玩吧?”   芝芝很冤枉。但凡是穿越重生的,以前就算不信,心里也有点怀疑,要不然天寒地冻的,谁高兴去吹这个冷风?她找借口:“拜一拜,万一呢!”   关母迅速被说服了。   不灵就算了,正常,万一灵呢?   “那件呢?”关母问。   庄家明不信这个,可是能和芝芝出去玩,没有理由拒绝,遂笑:“那我也去吧,万一呢。”   大家都笑了。 第86章 相处之道   大年初三,关、庄两家就结伴来了个半天的旅行。庄鸣晖有车,这车不再是单位的了,是他今年从同事手里买来的,虽是二手,却只开了两年,和新的没什么两样。   天公作美,舍得给了个太阳。不过,羽绒服还是得穿,裹成球没商量。   寺庙很快就到,不是什么旅游景点,人气不旺也不冷清,本地许多信佛的老太太这两天都过来烧香。   两家人都不是信徒,没什么讲究,随便拜了拜,烧了柱香,就原地解散——关父和庄爹去外头抽烟,关母看到附近有卖本地的糕点,打算买点回去,分给父亲和妹子。   芝芝和庄家明就得到了单独相处的时间!   他们俩去求了一道符,别瞎想,金榜题名符。看看还有零花钱,又求了几张平安符,灵不灵暂且不提,好歹心安。   庄家明有点惋惜:“没有那个……”   那个是哪个,不用说芝芝也知道。她白了他一眼,表情就写着两个字:幼稚。求个爱情符回去,这不是给家长送把柄吗?   太嫩了。她心里摇头,拿起金榜题名符,甩甩干净,然后——亲了一下。今天涂的是无色的润唇膏,只隐约在上面留下了一点点的影子。   庄家明:“!!!”   芝芝很满意,将纸塞到他的手里,抽走了原本属于他的:“好了吧?”   庄家明的耳朵烫得不可思议,亏得戴了帽子,否则肯定全被她瞧见了。他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符折好,放到了内侧的口袋里。   可脸上的温度还是消不下去,再看芝芝,她已经像什么事都没有,蹲在墙角稀奇地撸人家寺庙里的橘猫。   这种事不是应该女孩子才比较害羞的吗?他气恼又窘迫,站立不住,跑去风口吹了半天冷风,总算把脸上的温度降了下来。   家长们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在专心致志地看石刻的经文,一个蹲墙边撸猫。   关母一个箭步冲过去:“要死了你,这些猫脏得很,有跳蚤怎么办?”   “猫很爱干净的。”芝芝分辨。   关母不听,沉着脸说:“去,把手洗干净。”   芝芝无力反抗母亲,灰溜溜地跑去洗手。   佛祖拜完了,接下来就是打道回府。时候还早,关母就说去看看金外公,顺带把买来的糕点送过去。   关父想起他们父女的恩怨,打消了回去开店的念头:“我和你一起去。”   关母没拒绝。   上回姐妹俩和爹吵了一架,闹得不欢而散。后来多亏了蔡阿姨在中间说好话,双方就着梯子下来,不再提旧事,算是和好。   但是,吵过架的人都知道,不提不代表这事儿过去了,继续来往,也不代表心里的刺就没了。不过是日子必须得过,亲爹和亲闺女,难道还能断了往来?唯有糊弄过去,继续这么着呗。   到了金家,金外公对女儿不咸不淡,对女婿倒是不错,主动问起面馆的生意。   关父老老实实地回答,又把闺女抬出来,说这次期末考不错,老师都表扬了云云。   金外公看芝芝的目光愈发慈和,摸了个大红包给她:“好好读,考个好大学。”   芝芝应了,又把刚刚买的平安符拿出来献宝。   金外公更是高兴,还是外孙女体贴,不像两个女儿,买个保健品吃吃都要大呼小叫。   芝芝想给外公科普一下,别没事就交智商税,但13年初,压根没用靠谱的科普来源,光靠她的嘴,没有威信力啊。   思来想去,她决定退而求其次,建议外公不要买什么保健品了,买按摩椅。   老人家都腰酸背疼,买个按摩椅揉揉肩膀揉揉腰,不仅舒服,总比吃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好。   关母看到了台阶,出言附和:“就是,你的腰不好,自己捶也累,买个躺着按摩的就好。”   金外公还是有点怀疑,按摩么自己按也行,没必要花冤枉钱,而且论效果,肯定是吃进肚子里的更好。   芝芝咬咬牙,昧着良心瞎吹:“不一样的,人家那个有什么红外线什么微电流,叫理疗,医院里都用的。”   她记不清这个说法是美容仪还是别的什么了,总之,同样是交智商税,折腾不出病来总比吃坏了好。毕竟金外公的保健品不是正规药店里买的,是街边的推销,谁知道是不是三无产品,她看着心都在抖。   听说医院里也有,金外公明显心动。   气氛一下子松弛许多。临走时,金外公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影,和关母和颜悦色地说了几句话。   这事儿僵持了小半年,终于翻篇了!   不过一离开,关母就批评了芝芝:“你没事和你外公瞎说什么呢,按摩椅多贵啊,几千块呢。”   “买个破椅子吃灰,总比人吃坏了强啊。”芝芝叹气,“而且这个贵了,他其他的就不舍得买了,我也是没办法啊。”   关母嘴角抽搐:“敢情你骗你外公呢。”   “那也没有,松松筋骨总是好的。”芝芝没说的是,好歹有个安慰剂效应,老人心里高兴,身体就少许多毛病。   这人啊,不是都懂科学,都讲道理的,该让的时候就得让一让,只要家庭和睦,身体健康,多花点钱就花点钱吧。   关母琢磨了下,觉得有点道理。她心里多少还是防着那个蔡姨,生怕她哄了老爹的钱去,既然如此,不如叫爹把钱砸自己身上,反正真要是有什么事,她们姐妹俩也不会坐视不理。   她回头就和金小姨通了个气。   两姐妹也聪明,合资买了个按摩器,不贵,只能揉肩膀,以此彰显一下女儿的孝心(主要是安抚一下)。等老爹用着好,自己想去买个贵的按摩椅,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嘛。   *   家庭大戏落幕,寒假也步入了尾声。   高中最艰苦的岁月,到了。   新的学期,好些个同学都提交了走读申请。林老师挨个问过,知道都是父母在附近租了房子陪读的,点头同意了,只是要求家长晚上必须过来接,别让孩子单独走夜路。   能为孩子过来租房的,肯定都是以孩子为重,全都好好答应了下来。因此,到了九点半下晚自习,校门口黑压压一群家长,也算是高三的一大特色。   而于芝芝来说,走读的同学多了,带早饭的也就多了。   不不,不是她滥用职权,都是自愿的——大家都知道她画思维导图,纷纷来借,白看不好意思,就想请她吃个零食作为补偿。   芝芝当然不能干这事,吃人嘴短,不好看,但她要是不接受这份好意,人家也觉得欠了人情,更难还,遂折中下,请他们帮忙带早饭,钱照付。   外面的早饭比食堂里花样多,煎饼果子能随便加料(食堂只有蛋饼皮),粢饭团也能吃出不同馅儿来,还能买几个包子馒头当点心。   不用晨跑完去食堂排队,又能吃到不一样的菜色,爽得不得了。   只有庄家明不太开心。   原本晨跑完去食堂的路上,两人还能说说话的,她不去就没法同路,而且也剥夺了他带早饭的机会。   他不爽,但不说,绞尽脑汁找别的机会。   这天中午,他看到芝芝趴在走廊的栏杆上放松眼睛,马上回教室拿出准备好的本子给她:“题目我出好了。”   芝芝眼睛一亮,马上劈手夺过:“我看看。”   她书都快翻烂了,再看也看不出个花来,想知道知识点的盲区,只能靠做题和与旁人对照。   庄家明就是她的对照组。   “你慢慢看。”大庭广众之下,他努力压抑着嘴角的弧度,“你的题别忘了,我还等着呢。”   “知道啦。”芝芝见题心喜,等不及想做一做,转头就钻进教室。   庄家明没来得及叫住她,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心里只剩下“……”。要不是相交多年,他真的会怀疑她不是看上了自己,是看上了他的题。   今天就放过你。他想,等高考完,你等着。   芝芝并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渣了下。在她看来,高中阶段什么也不能干,不如多花点心思在学习上,高考考得好,两人能站在同一个层次,才能正儿八经得谈恋爱、谈未来。   来日方长,到时候想干点什么都行,何必急于一时呢?他不懂事,她不能跟着瞎胡闹,这是对他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   然而,她不小心忘记了,自己的阈值,远比庄家明高得多。于过来人而言,和喜欢的人说话算不上什么大事,拉手悸动一两次就差不多了,后面更刺激的事才值得期待。   可他不是啊。   货真价实的少年人根本没想过进一步亲密接触,就惦记着每天和她说说话,有机会拉拉手了。   一言以蔽之,惨。   唯一能够安慰到他的只有那个金榜题名符了。他原想塞笔袋里,上课就能看着,后来想想觉得不保险,折好塞进了学生证里。   值日生每天查三次学生证,课间操一次,眼保健操两次,天天要佩戴。学生们一般在里头塞上饭卡,基本不离身。   他将符藏在饭卡和学生证中间,外面还有塑封,万无一失。   每次摸到塑封下微微凸起的纸痕,庄家明心里就泛起绵绵不绝的甜蜜来。这回也不例外,他忍不住就想,要不算了,我不和她算账了,她肯定是怕高考考不好,没法和我在一起才那么急的。   不行不行,好几次了。相反的念头很快跑出来打擂台,气咻咻地说,某人过分不止一次两次了,必须给她个教训——至少要掐掐她的脸。   正天人斗争着,短信来了。   [啊啊啊啊啊你找到了我一个记错的地方!!!一分,我又抢回一分!太开心了!!给你的题目我也写好了!明天就给你!!]   她真可爱。   庄家明看着这条消息,瞬间原谅了她。 第87章 优等生   芝芝看书鬼打墙的问题,其实算得上是复习的最后一关。其他学生还远远不到这个程度,这会儿正面临另一个难题:知识的整合与重建。   第一轮复习是按照书本走的,相当于短时间内迅速过了一遍高一高二的内容。但考试不是这么考的,得打乱了重来。   比如语文,文言文是个老大难,语文老师就单独把这一块提出来,再过一遍课本上的范文,然后开始专项练习。   历史亦然。以前古今中外的政治,古今中外的经济,现在就变成了中国古代的政治经济,外国的政治经济。   芝芝的思维导图就是这么在班里“火”起来的。   但说实话,很多人借了去抄,作用寥寥,类似的图在各种辅导书上都有,光看完全没用,必须自己画出来才算完。   老师们不会教怎么画这个,用的是最简单的办法,做题。   题海战术饱受争议,却是个非常有用的办法。   多做多看,就能找到题感。   啥叫题感?就是看到题干,就知道要考什么,把知识点填充进去就行。   说着容易,做着难。   聪明人和笨人的区别就在这里,聪明人做得多了,就知道怎么回事,笨人再怎么努力,也被题目玩弄于鼓掌。   关知之以前就是笨人,而家长老师则喜欢用另一种委婉的说法:有点小聪明。   什么叫小聪明?就是她虽然也被题目玩弄,但会总结套路。   高考的大部分内容是基础知识,只要不蠢,勤奋点死记硬背,多多少少是能拿到分的,再稍微会一点套路,比如英语作文装个X,语文用点比喻排比,老师们也会尽量给分。   但她依旧是个笨人,因为她没有掌握真正的学习能力。   假如这么说还略显抽象,那么不妨举个栗子。   站的签约写手千千万,不开窍的就是怎么写都没有人愿意看的,因为摸不着门路,日更一万也无用。有点小聪明的,就是会选题材、蹭热点、找套路的人,他们很难成神,但赖以糊口没有问题,勤劳一些的,未尝不能上金榜。   关知之过去就是这样的层次,靠日更和套路,抱上了一本线的尾巴。但她不能成神,因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有能力的人,是看了文(题目)就知道对方为什么能火(考的是什么),然后写出对读者胃口的大红文。   庄家明?他更过分了,是那种一本成神,全靠感觉,不分析市场,随随便便出版卖影视,还觉得自己没做什么的家伙。   芝芝不肖想能变成庄家明那样,但经过磨练,她慢慢靠近了有能力的那种。   学习能力有天生的,也有后天培养的。在校园环境下,要锻炼出这种能力并不太容易,职场里却要明确很多。   上司和同事不会像老师那样倾囊相授,要学本事,就得自己下功夫学。二十六岁的芝芝,记忆力、体力甚至对知识的消化能力,都不如十六岁的自己,可这种锻炼出来的能力,配合她年轻的身体,终于让她迈上了更高的层次。   离高考不到150天,卷子越发越多,每天的作业就是厚厚一摞。可层次不同,芝芝对于浩如烟海的题目,感受到的不再是焦虑、痛苦或是茫然。   她知道自己可以解决,更希望能够碰到难倒自己的题目。每找到一道不会的题,就等于是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分数。   刷题,不再是应付,而是挖宝。   她终于有一点了解到了庄家明刷题的快乐。   咳,以前不该叫他大魔王的,是智商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老师们很快发现了她的情况,没有太意外。总有那么几个学生与众不同,没法和其他人玩到一起,而这种学生,是不能要求他配合其他人的脚步的。   林老师甚至对她说,假如她自己觉得OK,可以上课不听老师讲,自己安排复习,就是作业还得做,没商量。   芝芝满脸震惊:“可以吗?”她居然混到这种层次了吗?   “可以啊,只要老师讲的你都掌握了就行。”林老师温和地说,“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大家的复习情况不一样,你没必要和其他人一起。”   虽然事实上,芝芝不跟着老师的步调很久了,可被林老师那么一说,她忽然慌了起来:“那我怎么办?”   三年师生下来,林老师一双慧眼看得清清楚楚,关知之有能力,却没有信心,需要鼓励支持,让她看到自己的本事,遂笑说:“怎么,怕老师不管你啊?别担心,你有什么不会的,尽管来问,需要什么帮助,也和老师说,老师给你想想办法。”   芝芝还真的有一件事。   她问:“老师能给我找点别的省份的卷子吗?”   五三里有真题,也有模拟题,却都是打散的,她想试试做整套的,看看能不能适应外省的套路,转换转换思维。   林老师同意了,叮嘱说:“你想多做点题,当然没问题,但是各省的水平和题型都不一样,你别走偏了。”   芝芝谨慎地应下:“好。”   林老师说到做到,回头就搞了几套卷子给她。   芝芝转手抄了给庄家明,顺便告诉了他“上课不听”的特权。   庄家明说:“早该这样了。”   “你早就不听了?”她吃惊。   他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啊?”   “高三开始没多久吧。”庄家明想想说,“老师讲得太慢,我就自己看了。”   芝芝吐槽:“我可是认真听了,就怕之前有漏了的,你也太胆大了。”   庄家明反驳道:“高一高二我都认真听了,总不会比那个时候讲得更细。”   芝芝:“……”膝盖给你。   “这个卷子没有答案,我们一起做了,然后对一下。”庄家明说不出的高兴。他不会为了和同学进度一样,就放慢自己的脚步,可独行必然是寂寞的,有时候上课看到大家都在看同一道题,自己却在做别的,难免生出几分孤独感。   现在好了,他找到了旅伴,别人怎么样都行,只要她在身边,他们在一个世界,一切都不成问题。   他觉得和她更亲密了。   芝芝也是。她脱离了原来的圈子,走到了他的身边,这种感觉很新奇,代替了离开舒适区的惶恐和不安。   我有庄家明呢。她想,他行,我当然也能行,就算不行,跟他学呗。   “好啊。”她点头应下,“你是什么安排,和我说说。”   庄家明不是个藏私的人,对青梅兼心上人更是恨不得把一件事掰成两件说。但他的办法还是从芝芝那里学来的,无他,列计划表。   学校下发了教学大纲,高考的范围就框死在了里头。他就按图索骥,一边复习一边做题,快是快,不失稳当。   而芝芝的困惑,他也有。   自己看书有盲区,正好借互相出题的办法,换换思路。能做题不代表真的掌握,但能出题,就真的八九不离十啦。   *   芝芝的事提醒了林老师。她细心观察了一番班里的情况,又发掘了几个进度超过班级平均水平的学生,同样允许他们上课可以不听(仅限数学课,其他科目还要看任课老师是否同意),自己复习就行。   这时候就显出实验班的优越性了,老师们并不死板,基本都通融了。像芝芝这样刻苦自律的,连作业都允许不做。   芝芝从小到大都没得到过这样的殊荣,虽然没啥用——因为自律允许不做作业,难道她还真的会不做吗——但仍然有点兴奋。   我也混成了优等生。她想。   而在他们这几个尖子生的刺激下,原本开始疲软的学生们,又有了新的精神面貌,主动性大大提高。   春日易困,上课的时候,有学生主动站起来听讲,免得打瞌睡。还有两个学生要求坐到讲台边上,利用特殊的地理位置,督促自己好好听讲,不要开小差。   老师们都允许了。   然后就出现了更加稀奇古怪的要求。尤其是换座位,理由千奇百怪:同桌上课喜欢找我说话,影响我学习了;窗边会有柳絮花粉飘进来,我有点过敏;请求和某人同桌,互相辅导功课,等等。   咳,因此撕X也多了起来。   被指控影响同桌学习的女生直接吵开:“谁影响你学习了?你没找我说话?我还没说你影响我呢我就说我影响你?要点脸吧!”   “就是你找我说话了,上课的时候老问我,害我分散注意力。”同桌不甘示弱,振振有词,“反正我不要和你坐一起。”   要求做同桌的两个妹子是商量好的,但其中一个的同桌不同意。她不想搬到后面去:“是你们要搬,不是我要搬,我坐太远看不见黑板。”   顺利交换的也有,有人拒绝坐窗边,有人主动申请呼吸新鲜空气。   林老师最初比较宽容,说好了都同意的就允许换,后来发现多了很多鸡毛蒜皮的争执,发了通脾气,禁止调换座位,一刀切了。   消停了。   没隔多久,学校又出了个新规定,高三教学楼的灯亮到十点半,熄灯时间延长到十一点。   “你们天天躲在被窝里打手电,眼睛不要了啊?”林老师在班会课上苦口婆心地说,“学校叫你们十点钟睡觉,是保证你们的睡眠时间。不过你们既然要努力,我们当然也要创造条件,九点半以后,想回去的可以回去,想继续留下来的就留下来,都行,不过不准吵闹,知道没有?”   “知道了——”   在明亮的教室里看书,总比躲被窝里打手电束缚,因此,这个政策得到了学生们的一致好评。   芝芝和庄家明商量了下,都决定不上最后一堂自习课,按时回寝室。   寝室十一点熄灯,他们就有一个半小时的空余时间,能够慢悠悠地吃个夜宵,洗洗衣服,聊聊天。   高三压力大,来点精神抚慰是很重要的。   芝芝也不敢像前两年那样,说什么你以后一定会成功什么的,生怕给他压力,改换成画大饼。   [少年,你有什么梦想吗?] 第88章 又一经典剧情   小时候,庄家明写过很多关于梦想的作文,用得最多的梗就是希望能够做一个医生,治好妈妈的病——不过长大以后就再也没写过,给他妈妈治病的不就是医生吗?   故事里的主人公因为家人生病,就立志要学医,并且真的成为了医生什么的,美好中透着一点不真实。   他感受不到任何对医学的兴趣,也没有强烈的冲动想要攻克这个疾病。大概是他过分现实,总觉得没了这个病,还有别的,人是无法真正阻止死亡的。   这个想法有点丧,也有点阴暗,庄家明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扯远了。   总之,梦想这个话题,写作文很好掰扯,问真的,庄家明答不上来。他没糊弄芝芝,诚实地回答:[好像没有,你呢?]   她说:[我也说不上来]   庄家明和她开玩笑:[不是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吗?]   [假如这个是我的梦想,那你就不需要有梦想了]   他疑惑:[?]   [我养你!]   庄家明:“……”失策了,应该抢这句台词的。   “我操,你和谁聊天呢?笑得好X荡!”韩琮洗完袜子,抬头就惊了。   庄家明飞快板起脸:“你这语文水平,老俞(语文老师)该哭了。”   “呵呵,又转移话题,我看穿你了。”韩琮已经摸透了小伙伴的套路,坚决不上当,“现在寝室就咱们俩,你给我说实话。”   欺骗朋友不是什么好事。庄家明犹豫了两秒钟,考虑到秘密一旦说出口,就不再会是秘密,离高考没多久了,闹出事来芝芝定然会受影响,还是决定昧着良心瞒下去:“实话就是,我没谈。”   韩琮不信。   他发誓:“绝对没有,如果有,肯定和你说。”   “真的没有?”韩琮狐疑。   庄家明斩钉截铁:“真的没有。”   韩琮沉思了会儿,打了个响指:“你打算考完再说?”   小伙伴越来越不好糊弄了。庄家明暗暗叹气,飞快窜上床:“考完再说。”   虽然没有承认,但韩琮觉得八九不离十,嘟囔道:“你他妈不讲义气。”   “我不讲义气?”庄家明气笑了,探出身来说,“你喜欢程婉意的事,我可谁都没说。”   韩琮一惊,颈后寒毛直竖:“我说梦话了?”   “没,我看出来的。”庄家明瞥着他,“我讲不讲义气?”   “讲讲讲。”韩琮怂了。他都不知道庄家明一直都知道,还忍着不问,但既然小伙伴知道了,也就不用客气:“你知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庄家明知道,芝芝和他提过两句,可撒了谎:“我怎么知道,下次问问芝芝吧。她们俩经常写邮件。”   韩琮犹豫了下,摇摇头:“算了。”   庄家明没勉强,躺回去继续发消息。   芝芝已经发来了一串疑问:[我的表白没有任何效果吗??你不感动吗??人呢??]   他道歉:[刚刚有事,没来得及回。]   [你觉得我的主意怎么样?]   他:[不怎么样,为什么不是我养你?]   [我靠才华吃饭,你靠脸吃饭,没毛病啊?我和你说,我是事业女性,全职主妇我不干的,你想也不要想]   还没谈恋爱呢,她就想结婚?庄家明老被她这种念头弄得难为情,定了定神才回复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男方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因为女方要生孩子,很辛苦]   芝芝震惊:[你已经想到和我生孩子了?]   他瞬间否认:[我没有!]   芝芝:→_→   反应有点大,看来是有了。   庄家明脑筋转得飞快,硬是找了个理由:[你以前说过,肯结婚,但没说会生小孩,我真没有!]   芝芝按捺不住调戏他的心情,会心一击:[和你生我愿意哦]   救命!庄家明心中呻吟不止,把脸埋在被子里,久久抬不起来——他受不了她了!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太过分了!肯定是故意的。   他决定今天不再理她:[我睡了]   芝芝笑得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你和谁聊天呢?”女生比男生更敏锐,提前回宿舍的三个妹子齐刷刷看着她,语气暧昧。   芝芝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看小说,太好笑了。”   “你骗谁呢?看小说你打什么字?”   “我给作者写评论呢。”她随口胡扯。   室友们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芝芝不敢再笑,手机关机后塞到枕头下,去上厕所逃避拷问。   厕所里有人。   她拍了拍门:“亲亲,你好了吗?”   “来了。”陈梦开门出来,面色有些苍白。   芝芝尿急,没多留意就进去了。等到上完厕所冲水的时候,才蓦然想起,刚才陈梦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冲水声。   可马桶里什么痕迹都没有。   她看了眼纸篓,里头也没有卫生巾。   奇怪,不上厕所也不是换卫生巾,她刚才进去这么久干了什么?   *   芝芝起了疑心,对陈梦就多了几分关注。   然后她发现,陈梦好像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烦事,这几天心不在焉的,上课不认真听,和她说话也总是恍恍惚惚。   最开始,芝芝猜测她和胡婷一样是压力太大,后来觉得不像。   陈梦频繁地上厕所,晚上大家都睡了,她要一个人在厕所里待很久,以及,开始频繁得吃生冷的食物。   天气还未转暖,小卖部里没有冷饮,只有新鲜酸奶,她就每天喝这个。   有一次,芝芝半是试探半是玩笑:“你以前不是不爱喝酸奶吗?”   “最近胃口不太好。”陈梦这么回答,“开开胃。”   芝芝:有鬼!   她在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把好友逮到了观众席的最上层,开阔空旷,没人偷听,适合谈小秘密:“你最近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陈梦比胡婷的抗压能力强得多,一点痕迹不露。   芝芝翻了个白眼,直言不讳:“听过麦克林托克效应吗?”   她茫然:“这是什么?政治吗?”   “也叫月经同步化效应,指的是住在一起的女生,生理期会靠近。”芝芝慢吞吞地说,“你大姨妈比我早两天对吧?上个月咱们一起请的假,我记得很清楚,可是这个月我来完了,你还没来。”   陈梦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芝芝平静地问:“你是不是担心自己怀孕了?”   陈梦看着她,缓缓点了点头。   “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和我说?还把不把我当朋友了?”芝芝闭口不谈关键问题,故作生气,“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陈梦白着脸:“我不知道,不确定……”   芝芝抑制住焦急,尽量平和地问:“你怀疑自己怀孕,就是和男朋友做过了?进去了吗?”   “他说弄在外面不会有事的。”陈梦竭力辩解,仿佛想说服自己。但她要是真的深信不疑,也不会担心了。   芝芝想撞墙   一中高一的时候就上过生理课,女生集体去礼堂,看了部动画片,了解了下受精卵是怎么形成的。又讲了一些简单的生理知识,比如大姨妈是什么等等。   但国内的性教育必然会避讳“性行为”这个过程,不讲女生要洁身自好之类的女德教育,已经很给面子了,避孕是什么?绝大部分学生压根不清楚。   陈梦很想在朋友身上得到支持:“是我的错觉,对吧?例假本来就不太准的。”   “对,例假不太准,但这样是不能避孕的。”芝芝简单科普了下相关知识,安全期不靠谱,体内体外都不安全,戴套套才是王道。   “你们戴了吗?”她问。   陈梦艰难地摇了摇头。她以为没事的!   “现在慌也没用,你听我说。”芝芝握住她的手,给予无声的支持,“最要紧的是高考,别想着拖,越早弄清楚,解决起来越容易。一次就中的可能性不大,我们这个年纪例假来迟来晚都很正常,别自己吓自己。”   陈梦稍微镇定了一点:“那要是真的怎么办?”   “打掉。”芝芝认真说,“还小的时候,吃药就行了,等到大了,就得动手术。但你不要瞎猜,首先要确定有没有,你们是什么时候的是?”   陈梦报了个日期,大概在一个月前。   芝芝安慰她:“还好,时间还短,别怕,我们这周五就去买个验孕棒,到时候就清楚了。”   “万一……”陈梦的声音在发抖,“怎么办?”   “告诉你家长,他们这个时候不会打你也不会骂你,只会帮你解决。你请两天病假,回来就说生病,没有人会知道。”芝芝努力宽解,“我们可以解决的,不要怕,好吗?”   她的成熟和沉稳大大感染了陈梦。她奇迹般镇定下来,跟着点头:“周五。”   “周五。”芝芝和她保证。   周五说快很快,说慢很慢。   庄家明前一天接到青梅通知,要和朋友去逛街,不和他一起回家了。   晴天霹雳。   他盼来盼去,就盼着和她回家的那段路。   但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小气。他还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那你好好玩。”   芝芝没留意到他的异样,满心都在朋友的事上了。   周五放学,她和陈梦坐上了公交,去了一家比较偏僻的药店。   地方是陈梦提供的,她去外公家会路过这条路,离家和学校都很远,不太可能撞到熟人。   芝芝心更细,下课后还拉着她回宿舍换了校服,穿上自己的衣服,免得被人看到是一中的学生,又翻出流感时期买的一次性口罩。   陈梦惴惴不安:“要不要再换个头发?”   “到时候你把辫子捋下来就行。”芝芝安慰她,“没事,我会陪你一起去的。”   友谊的力量在此时显露无疑。   陈梦握紧了她的手,缓缓点了点头。   公交车上的路程格外漫长。   陈梦只觉得胸口好似有一把火在烧,灼得她血流加速,心慌不已,背上仿佛生出无数芒刺,碰到什么就疼得厉害。   她以为是错觉,对着阳光照一照手臂,才发现汗毛根根竖起,拉扯着毛孔,满身都是鸡皮疙瘩。   芝芝看出了她的紧张,想分散她的注意力,拼命找话题:“你们是初中同学吗?谁先告白的?长得帅吗?有没有照片?” 第89章 虚惊   陈梦的故事,和青春疼痛电影并不相似。没有什么狗血,也没有三角恋,纯粹就是少男少女懵懵懂懂,一不小心吃了禁果。   她和男友是初中同学,从同桌到恋人。两人约定好了一起考一中,可是男友发挥失常,进了另一所高中,排名也不错。   高一开学那会儿,两人在闹分手。男友疑心陈梦进了好学校,看不起他,要和她分手,陈梦气他不信任她,冤枉他,同意了分手。   “当时就傻乎乎的,就为这个,也能气得整晚整晚睡不着觉。”陈梦叹气,“我分班考就没考好,家里以为我能进实验班的,结果没成功。”   芝芝拍拍她的胳膊。   陈梦又笑了起来:“不过,我没考好,他反而很自责,觉得是他的错,跑来安慰我,我们俩就好了。”   “然后呢?”   “他以前读书成绩也挺好的,中考是太紧张,发挥失误。我就和他说,还有高考,大学一起读就行了。”陈梦说,“然后我们俩就约好一起努力,考北大。”   芝芝暗暗松了口气,这么听起来,男方也不是太渣。   接下来的故事就乏善可陈了。   无非是高三到了,男友担心考不上,问女朋友借一中的笔记和卷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再加上“宝贝我相信你”之类的甜言蜜语,按捺不住逾越了界限。   男生的知识来源于日本老师和乱七八糟的小说,以为外X就不会有事。陈梦相信了他,直到她发现自己这个月没来大姨妈。   她就慌了。   “我是不是太草率了?”陈梦喃喃说着,语气很复杂,像是后悔,又像是想得到否定的答案,“要是真的……我就完了!”   “是太草率了,但不算是mistake。你懂的,哈尼,We need talk。”芝芝故意用美剧的口吻念台词,成功把陈梦逗笑了。   她这才严肃起来:“我认真的,这种事是人之常情,我们都成年了。但是,你没有了解它的情况下就去尝试,很危险。”   “唉,我真的很后悔。”老实说,陈梦的体验并不算好,悔意也就格外真实,“其实我犹豫过,但、但是……你懂吗,我觉得我拒绝他,好像就不够爱他。”   芝芝懂,但摇头:“你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表现你的爱,你不需要去迁就他,这是两个人的事。你觉得OK,他也觉得OK,才OK,这对你也很重要。”   陈梦抿紧了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现在就别去想那么多了,下次注意就行。”芝芝宽慰她,“发生都发生了,后悔也没用,吃一堑长一智。”   陈梦点点头。   目的地很快到了,药店还没关门。   她们戴上口罩,走进去买药。芝芝买了个润喉糖,然后给陈梦使眼色。   陈梦含糊不清地说:“我要这个。”   柜员一看,验孕棒,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她看了陈梦一眼,什么也没说,不嘲笑,也没劝诫,平平无奇地拿出来:“一起付还是分开付?”   “分开付。”   付完钱,两人落荒而逃。   下一站,商场,那里有比较干净的公共厕所。   陈梦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厕所的,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狭小的隔间里了。   事已至此,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从书包里拿出验孕棒,仔细阅读了说明,然后调了时间,开始检验。   这是她人生中最漫长的几分钟。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小的窗口,汗珠密密麻麻从颈后冒出,热气涌出衣领,眼球酸痛无比……闹铃响起。   没有。   陈梦再三对比了说明书上的文字,确定答案是:没有!   她没事!   “老天。”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力气消散,她颓然坐在了马桶上,四肢酸软无力,站也站不起来。可胸膛里涌动着雀跃和惊喜,没有什么比劫后余生的快乐更美妙的了。   太好了。我没事。她想笑,却捂着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芝芝在外面等了十几分钟,脑海里闪过无数糟糕的可能,最后实在等不下去,走进去敲了敲门:“哈尼,你好了吗?”   门打开了,朋友扑过来抱住她,喜极而泣:“我没事!”   咚。芝芝的心也落回了肚子里,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退散干净。她抱了抱陈梦:“没事就好,好了好了,结束了,唉!”   “嗯。我没事。”陈梦擦了擦眼泪,靠在她身上,“我走不动了。”   “再坚持一下,外面有开封菜。”芝芝把她拖起来,“我和我妈说在外面吃,回家可没饭。”   陈梦破涕为笑:“我请你吃。”   “行。”   两个女孩都受到了惊吓,不约而同地选择大吃一顿来补充能量。   啊,汉堡居然如此好吃,炸鸡竟然这样松脆,蛋挞美妙得超乎所以。陈梦说:“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开封菜。”   “吃完就把刚才的事忘了。”芝芝严肃地说,“我也是,我只会记得我们今天是来逛街的。”   陈梦被感动:“不用这样,我知道你不会说出去的。”   “万一有人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听到了呢?”芝芝摇摇头,“马上要高考了,不要横生枝节,你也赶紧忘记,好好复习。”   逃过一劫,陈梦的理智也回来了,连连保证:“我知道。”   芝芝就不再提这件事了。   吃过晚饭,分别回家。   芝芝到家门口时,看到庄家明家里亮着灯。她想了想,收回了钥匙,敲响他家的门。   “来了。”庄家明打开门,看见是她意外又高兴,“你回来了?”   “我给你带了蛋挞,不过有点凉了。”她把纸袋递过去,“叔叔在吗?”   他摇摇头,接过纸袋:“我热一下好了。要进来吗?”   “当然。”芝芝老实不客气地跟进去,“你在干嘛?”   “写作业啊。”庄家明把她引进卧室,掩上门聊小秘密,“你去哪里玩了?”   “就随便逛了逛,我买了点皮筋什么的。”芝芝觑眼看他。台灯暖黄色的光调下,他身上洗得褪色的普通家居服,看起来非但不老旧,反而显得温情又柔和,将他长开了的五官衬得十分温柔。   没有任何攻击性,没有任何距离,就是触手可得的美好。她由衷心动,慢吞吞地说:“那个……虽然咱们说了高考前不那啥,但大家都是朋友,所以……”   庄家明满头问号:“所以……”   她靠近一点,清清嗓子:“友情的那啥,可以吧?你之前在公交车上就这么抱过我,别赖账。”   他有点明白了,也正经地说:“对,友谊的……拥抱。”   芝芝憋不住笑意,张开手臂扑进他怀里:“给我抱下哦。”   庄家明犹豫了下,怕抱回去会吓跑她,一动不动站着,抬手摸摸她的后脑勺:“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有点感慨。”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六神沐浴露的薄荷香气钻进鼻中,比什么香水都要让人安心,“有些人还没学会负责,就做了付不起责任的事,相比下来,你也太难得了。”   陈梦的男朋友渣吗?不算渣。套用一句台词,他只是犯了很多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会犯的错误,还不懂负责,还不够慎重。   但同样的年纪,庄家明已经会考虑结婚后男人要负更大的责任,因为女人生育会很辛苦。   这怎么比?完全吊打人家。   芝芝如今能体会到他大学女友的心情了,太过珍贵,感觉就好像是小孩捧着珍宝过闹市,看谁都像是抢劫犯。   他还不属于她呢,她就有点患得患失了。   庄家明不懂她的心情,好奇地问:“你在说谁?”   “不能说。”她摇头,“别人的秘密。”   为别人保守秘密关乎诚信。庄家明再也不问,只是道:“那是不开心吗?”   “也不是。”她叹了口气,不敢再抱,松开他说,“就是有点感慨吧。”   庄家明垂在裤边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艰难地忍住了挽留的冲动:“没事就好,有事要和我说啊。”   “知道了。”她拎起书包,“我回去啦,写作业去。”   这种时候,能多一秒钟都是好的。庄家明送她进了家门,才依依不舍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写作业的心情全没了。他躺在床上,心里懊悔不跌,早知道就该抱的,白白错过这个机会,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高考。高考为什么还不到?   他瞄着墙上贴的日历,恨不得明天就是6月7号。   *   如同庄家明同学一样,恨不得隔天就高考的人终究是少数(也许就他一个)。当倒计时从100天变成99天的时候,大多数人感觉到的是紧张。   两位数了。   这和三位数是有本质区别的。   悬在脖子后面的利刃,已经戳到天灵盖了。   就在这么一个敏感时期,学校公布了一个好消息:庄家明同学被评上了省级优秀学生。   听起来好像没啥特别的,但是,2013年,高考加分政策还没有变化,他可以加10分!   10分啊!   1分就能差好多名,甚至决定是一本还是二本,10分的领先,等同于大家还没开始挤独木桥,他就已经往前走了一步了。   除此之外,按照本地的政策,省优秀学生还可以保送。   没有清北,普通的985是有的。   芝芝:“……”失策,她把这事给忘了。   但庄家明同学拒绝了保送的名额,表示:“我想自己考。”   老师们一点也不奇怪,以他的成绩,肯定是冲着清北去的,保送其他的学校可以理解,选择冲刺一下也没什么问题。   那么接下来要面临的就是——自主招生。   去年12月,老师们就暗中筛选了优等生,示意他们可以试着报名考一下自主招生——不是每个人都建议参加,自主招生必然会分散学生的注意力,其考试内容也与高考有区别。   庄家明、芝芝和及其他几个学生都报了名,寄了材料。   然而,大学筛选过后,放出名单,中选的只有庄家明和宁玫,没有芝芝。   芝芝有点遗憾,但没有太意外。   她是冲着降分去的,肯定不会报普通的大学,想试一试好学校。而他们要看高中三年的考试成绩、会考成绩、综合素质、获奖情况,以及中考成绩和初中期末成绩。   呃,关知之的崛起是从高二开始,被筛掉并不稀奇。   她喝掉了庄家明买的一罐旺仔牛奶,就彻底忘掉了这件事。   为之烦恼的是宁玫。 第90章 梦乍醒   宁玫的家就在市区,初中念的是市里口碑不错的学校。在碰到庄家明以前,她一直都是班长、全年级第一,拿了很多奖项,从小到大,三好学生的证书塞满一抽屉。   所以高一初进一中的时候,她还是有优越感的。谁知道庄家明男主光环无敌,什么都压了她一头,论理,这就该成死敌了。   但青春少女对着长得好看的少年,总归是很宽容的。宁玫有敌意,更多的却是欣赏、赞叹和爱慕。   当发现他处处维护自己,做人也没得挑的时候,注定是做不成敌人。   她把竞争对手定为了程婉意。   程婉意被男生叫做女神,她就是班花,程婉意是学习委员,她是副班长,程婉意才艺多样,她就要做女生里成绩最好的……较量无处不在。   考虑到程婉意的人缘堪忧,而自己备受同学及老师的喜爱。宁玫暗暗认定,自己的综合分数应该比她高一点儿。   彼时,她是骄傲的。   学校里,成绩是最好的通行证,程婉意和关知之都比不过她。她有什么理由不骄傲呢?   但高二分了班,事情就不一样了。   文理分科后,就有了两个第一。她不止要关注名次,每每出了成绩,都要比一比三门主课的分数,比人高,爽,比人低……文理有什么可比的?高考还是要看综合分数。   她那么自我安慰着,竭力忽视了心里的不安。   直到高二下半学期,程婉意出国。   程妈妈来接程婉意的那天,她正好在老师办公室里,亲耳听到她说什么早点过去,转学的手续已经安排好了,以后进藤校的概率也大,如何如何。   宁玫当时就有点蒙。   母女俩离去后,老师感慨:“人和人真的不同命,其他学生还要为高考奋斗,考上好大学,才能考虑进名校,她却是省了好大一步。”   “对啊,听说那个高中美国也很有名,录取率很高。”另一个老师说,“也不知道过去了能不能适应,还有语言问题。”   “应该可以,小姑娘上过很多课。”   老师们随口聊着天,说过也就忘了。   宁玫却无法忘记,甚至有一种荒唐感——我难道不是和你在一个游戏里吗?你怎么说不玩就不玩了?   然而,理智又很清楚地告诉她,人家本来就是随便玩玩,出国多正常啊,是你脑子拎不清,还以为她要和你争呢。   你还想着要比她考得好?她根本不考!   她不在乎!   这个认知好比一击重拳,狠狠砸到她脸上,鼻酸眼胀,头晕目眩。   宁玫不肯服输,试探着向父母问起出国的事。   他们很惊讶:“本科出国?那得读国际班吧?一年学费至少二十万,太贵了。”又说,“你想出国的话,考上大学后可以申请。”   父母都是老师,宁家的条件其实不赖,可也拿不出如此高昂的学费。而且,对于大部分愿意送子女出国的家长来说,大学后出去更合理,高中就搞美国的那一套,万一考不上呢?还是老老实实高考,至少能读出个国内认可的文凭。   就在那一刻,宁玫突然意识到,自己和程婉意其实并不在一个游戏里。   她所骄傲的,争取的,也许在旁人眼中一文不值。   甚至无比可笑。   那天晚上,宁玫趴在枕头上,哭了一个多小时。她知道这没什么好伤心的,但却无法抑制心底泛起的无力,特别的难过,却又不知道在为什么而难过。   然而,打击才刚刚开始。   高三后,关知之的成绩不停往上窜,稳稳霸占住了文科第一的位置。   理科班也有越来越多的学生开始拼命努力,有几个人高二徘徊在中游,高三后一发奋,就像是坐了火箭一样,转眼间就窜得老高。   她有了强烈的危机感。   过去,她为了塑造“老娘就算不看书也一样能考得好”的形象,从来不打电筒加班,人家读书的时候,还要看看杂志,美其名曰培养审美。   现在这种闲适的姿态摆不出来了。   人家努力,她比他们更努力,每次看成绩都心惊肉跳,害怕一不留神自己就跌出了前三名——噢,是的,她已经不再是万年老二了,第三名也考过。   以前她觉得,自己没考第一就没脸见人,后来发现考第二也没什么,只要不掉出前三就好了。再后来……第四也很正常,毕竟只和第三名差了0.5分。   她安慰自己,第四就第四,只要不掉出第五就好了。   老师们也没批评她,或者说压根没注意她那0.5分造成的差距,就事论事点评着一模的考卷。   但宁玫就是没法释怀,理由找了千百个,想到排名上面那个“4”,她就恨得咬牙切齿。   就在这样的心态里,自主招生的考试到了。   她觉得这是自己一雪前耻的机会。   ——直到拿到考卷的那一刻。   考完很久后,宁玫回过头来再看这次考试的题目,发现其实就是题型不一样,难度算不上很难。可她当时坐在考场上,就觉得特别慌。   这题是什么意思?怎么没见过?好像是竞赛的题?不会吧我做得出来吗?   她头脑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写完的卷子。   浑浑噩噩回到家里,宁奶奶什么也没问,平平常常地说:“回来了,吃饭吧。”   她霎时泪涌。   宁奶奶吓坏了,连声问:“小玫怎么了?”   “我可能考砸了。”她哽咽着说。   宁奶奶松了口气,考试考砸了而已,不是受欺负了就好:“没事,又不是高考。”   是啊,不是高考,但要是她高考也考砸了呢?   宁玫冲进卧室,把自己反锁在了里面。明明应该饿了,她却毫无进食的欲望,胃里仿佛塞满了石头,沉甸甸得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母亲的声音:“小玫,开门,妈妈有事和你说。”   她不吭声。   “小玫,和妈妈说说话。”   “小玫,你睡着了吗?”   “小玫,别让奶奶担心。”   宁玫会赌气不搭理父母,却不想疼爱自己的奶奶担心,擦干了眼泪,若无其事地开门:“我有点累,睡着了。”   宁妈妈看着女儿,放柔了语调:“奶奶说你心情不好……”   “没有。”宁玫断然否认,“我就是考完试太累了。奶奶,我饿了,吃饭吧。”   宁奶奶担忧地看了她们母女一眼,嘴上说:“诶,好,吃饭,我这就去盛。”   难得能和母亲一起吃晚饭,宁玫却没有聊天谈心的意思,埋头苦吃。吃完把碗筷一搁,说:“我还有作业没做,先进去了。”   “小玫,你有心事可以和妈妈说。”宁妈妈当惯了老师,不曾生气,还是温言细语,无比耐心的样子。   宁玫讨厌她这副模样,淡淡道:“没事,我要专心复习了。”说着,大步走进卧室,熟练地反锁上门,心想:你平时不管,现在也不用你管,我自己的事,自己会想办法。   她深吸了口气,坐到桌前翻开了卷子。   还没到认输的时候呢。   *   3月2日是周六。   芝芝在家等庄家明回来,听到隔壁有响动,一个箭步冲出去:“你考得怎么样?”   “妹妹在家呢。”庄鸣晖忍俊不禁,“是一直在等着吧。”   芝芝嘿嘿一笑,跟着进了他们家:“我好奇啊,题目难不难?”   “还行。”庄家明提着个袋子,“买了蛋糕,吃不吃?”   芝芝犹豫:“我好像有点胖了……”   “你们还都在长身体呢,不用减肥。”庄鸣晖说,“这个蛋糕店很多人排队,味道应该不错。”   芝芝很快接受了这个借口:“那我就尝尝。”   蛋糕就是普通的海绵蛋糕,没有奶油,但松软芬芳。庄家明切了一大块给她:“你多拿点,我们吃不完。”   “这也太多了。”芝芝阻拦,“少切点。”   “明天当早饭吃。”他拿碟子去接,发现一个不够,又拿了一个,递给她时,动作一顿,“你拿不下,我帮你拿过去。”   芝芝挑起眉。   庄鸣晖没有起疑,拿不下帮忙拿过去再应该没有了。   庄家明顺利进了芝芝家里。   关家夫妻还没回来。   芝芝掩上门,压低声音:“干嘛,有事和我说?”   “我考得应该还行。”庄家明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搁到桌上,故作随意,“还有加分,考个……”   话音戛然而止。   芝芝捂住了他的嘴巴,警告说:“我跟你说,很多话说出口了,就做不到了。这不是迷信,是有科学道理的,你说出来以后,大脑就觉得已经实现了,会让你放松起来,不许说,不许立FLAG,听到没有?”   庄家明没听到,只记得亲到了她的手心。他垂眸看着她,抬手覆住了她的手背,却不是掰下来,而是轻轻吻了一下。   芝芝察觉到掌心的痒意,双颊微烫,轻咳了声:“你们男生……咳……”   她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好笑——这可能是庄家明最像普通人的时候了吧……不是,好像校园文男主还有个很流行地摁在墙角亲的梗?呃,还是男主的设定。   嗯,熟悉的人设,熟悉的味道,没崩。   她安了心,用力抽回手:“冷静点,考完了再说。”   庄家明瞪她。   “家明哥?”她眨眨眼,“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吗?”   “够坏的。”他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将她半干不湿的头发弄成鸡窝,“你等着,还有三个月。”   芝芝睨着他:“你觉得我会怕吗?”   “你不会吗?”他反驳,“是谁在和我说,我害怕,我怕你喜欢……”   “闭嘴!”芝芝一脚踩在他的拖鞋上,“你知道得太多了。”   庄家明终于笑了:“叶公好龙。”   “你烦死了。”她推他出门,“走走走,离开我家。”   他配合得走出去,却道:“吃了我的蛋糕,还要打我,你说你坏不坏?”   “谁耍流氓谁最坏!”芝芝才不怕他,砰一声关上了门。 第91章 又一个春天   春天到了。   脱掉臃肿的冬装后,同学们愕然发现,身边的小伙伴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女生们好像春天的花朵,绽放出无比的娇艳与活力,宽大的校服再也遮不住隐约的曲线。阳台上晾着的内衣,也从背心、吊带逐渐变成了真正的内衣。   男生们很多窜了个子,乐此不疲地在门框上比划着身高。清晨,他们会对着镜子解决胡子的烦恼,夜里,互相丢纸巾玩笑成了保留节目。   这一届的学生,最迟还有三、四个月,就全都成年了。   芝芝照镜子的时候,总有一种踩在青春尾巴上的惆怅。人家都想长大,她却很舍不得,这是货真价实的十八岁啊。   大家都在长大,但谁的变化都没有庄家明那么显眼。   高三下半学期的他,彻底告别了少年的青涩感,往人群里一站,就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玉树临风”。   他自带滤镜和光环,小伙伴们和他都不是一个画风,深以为苦。   韩琮不止一次吐槽:“跟他走在一起,就好像是穿越到了电影里,成了那个路人甲、小兵乙。”   男生也是要面子的,谁也不想一直当绿叶。   庄家明也不喜欢被人围观,借口柳絮过敏,买了个口罩戴上。这挽回了他和朋友们的友谊,而他为此感到后悔。   因为,周日下午,他说要去阅读室(和芝芝一起)写作业的时候,他们都跟了过来。   他又不能说你们别过来,忍气吞声带着一群拖油瓶过去了。   然后,发现芝芝也一样。   陈梦经过怀孕的虚惊后,觉得这个朋友不仅人好,而且靠得住,义无反顾地黏上了她。厕所一起去,饭一起吃,晚上睡觉还可以头对头聊聊天——她们俩的床铺挨在一起。   两人平日形影不离,周末自然也如此。   庄家明心想,好了,这下真的成写作业了。他左右看看,发现芝芝附近的位置都有人坐了,认命地掏出了试卷,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芝芝问他:“你感冒啦?”   “没。”他摘下口罩,舒了口气,“这样方便点。”   韩琮“好心”解释:“总是被人盯着看,也挺惨的。”顿了顿,难掩幸灾乐祸,“不止女生看,大叔都会看他。”   “很正常,明星走在街上大家都会看啊。”芝芝打抱不平,“你们就是嫉妒。”   “这我没办法否认,不过比起他的脸,我更嫉妒他的脑子。”韩琮就是这点讨人喜欢,大方坦率,嫉妒都光明正大,“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学的,明明大家上的都是一堂课,做的是一样的作业啊。”   芝芝幽幽道:“你有我嫉妒吗?我小时候和他喝的是同一个奶粉!”   虽然切入点奇怪了些,但这个理由莫名具有说服力。   韩琮顿了下,忽然就心理平衡了:“好吧,我好过多了。”   闲聊过后,就是写作业,老师们给他们的周末安排了足够多的“节目”。但庄家明只剩了一张卷子,不到一个小时就写完了。   他琢磨着怎么能和芝芝单独说两句话。正想着,她就站了起来往书架的方向走,看着像是想借本书来看。   是个机会。他刚搁下笔,屁股还没离开凳子呢。陈梦欢欢喜喜跟了过去,口中说道:“作文都不知道写什么,还是写读后感简单。”   庄家明:“……”他捏紧了手里的钢笔。   芝芝本来是想借找书的机会,和庄家明聊两句,陈梦一过来,只好遗憾地打消主意。   但福祸相依,未必是坏事。   她绕过这排书架,打算去古文那里找点小品文看看,刚踏过半步,就看到了震撼人心的一幕。赶紧扭头就走,顺带扯住了陈梦:“有人。”   “啊?”陈梦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跃跃欲试地靠在书架上,从书籍的缝隙里偷看,“哇。”   芝芝随手抽出一本书挡在面前,半蹲下来一起看:“我们年级的?”   “不是,高二的。”陈梦和她咬耳朵,“校服和我们不一样。”   芝芝唏嘘:“现在的小孩子啊。”   陈梦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   芝芝顿住,眼前的小伙伴是直接上了本垒的——啊!为什么她一个老司机要比真学生还要乖?她幽怨丛生:“没什么。”   “那个男生长得还挺帅的。”陈梦瞅了两眼,心满意足地离开,“他们胆子够大的。”   “什么胆子够大?”杨榕榕也跟了过来,闻言好奇。   陈梦指指书架,低声说:“有人在kiss。”   “噢~~~”大家发出心领神会的笑声。   庄家明面无表情。   芝芝想了想,走过去戳戳他:“喂,你欠我的酸奶什么时候还?”   庄家明抬起眼眸,刚想说“我什么时候欠你酸奶”,话到嘴边反应过来,佯装自然地问:“我现在给你去买?”   “我也去。”她扭头问妹子们,“你们有什么要带的吗?”   外面飘着细雨,大家都懒得出去,纷纷报了饮料。芝芝点头,拿起伞就走,庄家明装作急着拿饭卡,“忘记”带伞就跟了过去。   韩琮:“伞!”   他假装没听到,小步跑了。   细雨飘飘,他们在伞下成功会师。   “人家谈也没耽误高考。”庄家明接过她手里的伞,借机拉了拉她的手才拿走伞柄,低声道,“就你。”   芝芝撇撇嘴,卖萌:“家明哥,对不起嘛。”   “又来这招。”他瞪着她,“你也就三个月的好日子了。”   芝芝做了个鬼脸,心想,三个月后才是我的“好日子”呢,傻子。   不过,庄家明这样克制,她莫名的高兴。人都是有欲望的,能考虑到另一半的感受而压抑自己,多么难得呀。   他确实比同龄人成熟。   而这份忍耐和克制,也许就是他超越旁人的关键。   她也好,韩琮也罢,都没有理由去嫉妒他。过去十几年如一日的努力,才是他看起来那么轻松的关键。   “家明。”   “干嘛?”   四周无人,她靠近脑袋,压低声音:“我超喜欢你的。”   庄家明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嗯。”   *   三月末,庄家明和宁玫参加了自主招生的复试。   他们请了几天假,去了一趟北京。   回来的时候,宁玫的心情显而易见地转好,对谁都是笑脸。而庄家明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旁人问起考试如何,他也是说“还好”。   只对芝芝说了实话:“老师们对我挺满意的。”   “我一点都不奇怪,你这脸。”当时他们在家里,芝芝就没忍住,摸了一把他的脸,“老师们看到你进来,眼睛都亮了一下吧?”   庄家明居然没法否认。   芝芝哈哈大笑:“人家有没有和你说,同学,我们这里不是北影,你走错门了。”   他:“……”   “成绩什么时候出来啊?”她问。   “半个月吧。”   “那你得先考个二模。”   四月中旬,第二次模拟考试开始。   这次的题型有了些变化,不像一模那样中规中矩,有几道题埋了陷阱,一不留神就有可能上了出题人的当。   考卷发下来以后,每个老师的开场白几乎都是:“我简直不敢相信,讲过那么多次的题目,居然还有人做错!它只是换了个说法,你们就认不出来了吗?这道题做错的,把手举起来。”   芝芝的主要扣分点在作文和数学的最后一大题。   压轴题有点复杂,她到考试快结束时才有了一点头绪,但是来不及算完,只拿了半的分数。   老师们也承认这题有点难,没有为难大家,讲了一遍后解释:“这题不算超纲,但要用课本上的公式来做比较麻烦,等到了大学你们学了微积分,做起来就容易了……”   芝芝原以为自己的数学没什么问题,现在看来放心得太早了。   微积分?微积分她学过啊!   就是全忘了。   她去问庄家明怎么办。   他说:“做不出来就算了,保证前面的得分才最重要。”   “好几分呢。”她耿耿于怀,“我想找点题来做做。”   “不要贪心。”少年警告她,“为了不确定的几分浪费时间,不划算。既然不会超纲,你就老老实实复习。”   芝芝完全不记得高考数学考了什么,只记得确实挺难的,不甘心地问:“万一高考真就那么难呢?”   “那大家都做不出来啊。”他说。   她不上当:“你这次做出来没有?”   庄家明:“……我用了个公式。”   “微积分的?”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芝芝:“你个叛徒!什么时候偷偷学的?”   “辅导书的附加题。”他很识趣,“你要看吗?我借你。”   芝芝咬牙切齿:“抄一份给我!全都要!”   庄家明有点担心:“随便看看可以,别费太多精神,没意思的。”   “我可以!”她拔高声音。   微积分怎么了?她学过!   她以前高数没能考到4.0,那也是3.0以上!   重生的人,这点金手指还是有的。   她难得这么自信,庄家明不好打击,勤勤恳恳抄了几道类似的题目给她。芝芝花了一个周末,攻克了这个难题。   本来数学题做出来,就等于是过去了。   可芝芝患得患失,难免想得多了些,总是脑补高考出现了超难的题,自己还做不出来。   换做别人,那也就是吓吓自己。   她却是真的考过一次的,只要能回忆起来,就是妥妥的作弊啊。   谁能忍得住?   芝芝和记忆杠上了。   众所周知,有些事越是回忆,越是想不起来,等到人没去想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浮现在了脑海。   芝芝绞尽脑汁回忆高考的点点滴滴,从考场的心情到对答案的担忧,再到后来数次微博围观高考的回顾,不肯放过蛛丝马迹。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白天想啊想,晚上就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看到了考卷,大喜之下,拼命记忆,还道是苍天有眼,终于开了挂。   次日早上醒来,她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枕边的单词书和笔,准备把梦里的内容记下来。   可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大脑一片空白。   芝芝愣愣地看着单词本,心底涌起一阵又一阵的委屈:为什么她重生没有任何金手指?为什么这点女主光环都不肯给她?她只是想考个好学校而已啊!   烦闷、委屈、气恼、焦虑……交织在胸膛里,发酵出泪水的咸味儿。   她趴在膝盖上,心想,完了,我考前焦虑了。 第92章 考前焦虑   天朝的学生多多少少都有点考试综合征。很多人在毕业N年后,还会梦到坐在考场里,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的场景。其恐怖程度,也许远胜看电视偶遇贞子。   芝芝以为自己经历过房租、水电费、网费、交通费、升职等等的压力后,区区考试,奈何不了她,谁知道想得太美。   高考之下,无人生还。   离高考还有50天,她得了考前焦虑症。   同学们的症状是半夜哭泣、疯狂刷题、撕X吵架,她是强迫症。   强迫性回忆高考的内容,上课想,下课想,睡觉也在想,一天不想,就好像错过了五百万的彩票,心痛到没有办法呼吸。   这很不好,她知道,却没办法停下。   而且越是在意,越是不能放松,整夜做着混乱无序的梦,醒过来腰酸背疼,仿佛半夜起来和人干了一架,累到不可思议。   林老师很关注她,见她上课频频走神,非常关切地找她去办公室谈心。   “知之,你最近精神看起来不太好,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芝芝没法说实话,含糊过去:“没,就是……压力有点大。”   林老师十分耐心:“家里给你压力了吗?你在担心什么呢?和老师说说,保证不告诉你家长。”   这个玩笑并不能让芝芝放松。她叹口气,实话实说:“我怕考不好。”   “以你的成绩,只要保持住,过一本线绝对没问题。”林老师笑了,“你看你这两次模拟考,考得都很好啊,全市都在前十名。”   芝芝不知道这个,吓了一跳:“是吗?”顿了下,好奇地打探,“庄家明呢,考第一吗?”   “你是在和他比啊?”林老师忍俊不禁,“你们文理科不一样的,没什么好比的。”   芝芝讪讪道:“没,我就随便问问,是第一吧?”   林老师点点头,又说:“今天自主招生的复试成绩也出来了,他过了清华的面试,到时候能有降分。”   芝芝:“……”嫉妒了。   “哎呀,他理科的嘛。”林老师觉得这对青梅竹马很有意思,玩笑道,“你气不过,叫他请你吃饭。”   “吃顿好的。”芝芝配合得点头,但忍不住焦虑,居然问,“老师,今年的高考会不会很难啊?”   话一出口,她就想笑,有病吧,她一个考过的人,去问一个没经历过的人,有意思吗?可理智归理智,还是非常非常想得到个答复。   林老师笑了笑,平静地说:“这老师也不知道,只是,要难大家都难,简单大家都简单,对你来讲,难一点才好啊。”   题出的简单,也就达不到筛选人才的目的,分数线肯定会划得比较高。题目难度大,就能把他们这批尖子生给显露出来,反而更划算些。   说到底,高考就是个考察学生能力的考试,真金不怕火来炼。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老生常谈,芝芝闭着眼睛都能说出一番类似的道理来,但她还是被林老师的这番话安慰到了,忧虑的心情大为缓解。   是啊,难一点也未尝不好,别瞎想了。   她努力说服自己。   周五他们回家,芝芝跟庄家明说:“你要请我吃饭。”   庄家明问:“肯德基?麦当劳?”   “我要吃火锅。”几十分的降分啊,她不点个贵的都觉得对不起这分,“陈梦说市中心开了个啥啥小火锅,我要吃那个。”   “火锅?”韩琮耳尖,“喂喂,做人公平点,你不能就请关知之吃啊。”   庄家明瞥他:“你们不都请过了?食堂的小炒不是菜吗?”   成绩出来那天,他就被朋友们起哄请客吃饭。因在学校里,就选了食堂三楼的小炒,几个菜也要七八十块钱呢。   “呃……”韩琮词穷了。都是学生,庄家明也不是富二代,他的脸皮还没厚到这种程度。   庄家明不理他,转头和芝芝说:“市里的话,我们吃完了,叫我爸过来接我们好不好?”   “好。”   韩琮本来还想抢救一下,说AA行不行,听说要家长来接,果断遁了:“你们吃你们吃,改天我们几个聚聚,不带女生。”   二人世界Get。   小火锅的店是新开的,中间是旋转台,可以独自吃,两侧是一圈半封闭的隔间,基本都是小情侣或是闺蜜。   芝芝选了个僻静的角落,开始点菜。   小火锅小火锅,当然是单人小锅,菜可以一起点。她随便点了些牛肉和蔬菜,又要了一听啤酒和一瓶乌龙茶。   啤酒是她的,乌龙茶是庄家明的。   饮料上来,少年一惊:“你喝酒?”   “我成年了啊。”她理直气壮,伸手去拿易拉罐。   庄家明嫌弃地拍掉她的手,拉开拉环后才递过去:“少喝点,当心喝醉。”   “啤酒不会醉的啦。”她啜了口,感慨,“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庄家明拿了个空杯子,倒了半杯乌龙茶给她:“你有什么忧?”   “万一我考不好,就是万年单身狗了。”她提起来就愁,忍不住又灌了口。   庄家明无语。既然如此,忘掉那个奇奇怪怪的约定不就好了吗?他很愿意现在就多个女朋友,完全不想多等两个月。   他说:“慢点喝,考不好也不会不要你的。”   “考不好没有资格谈恋爱。”她认真地说。   服务生端了菜上来,芝芝把不喜欢吃的菜丢进他的锅里,喜欢的丢自己锅里。汤底煮开,咕噜咕噜往上冒着气泡。   庄家明说:“莫名其妙,你考不好我也喜欢你啊。”   “咳。”猝不及防又被告白,芝芝一口啤酒呛到气管里,咳嗽不止,“不要这么突然,咳,多不好意思。”   他:“……实话为什么不能说。”   “我会难为情的。”她停了咳嗽,捂着脸颊,“看,脸红了。”   庄家明不信:“你明明呛红的。”   “真的啦。”她把锅里的肉捞起来,慷慨地分他一半,“不过话说回来,我一直没问你,你喜欢我什么呀?”   庄家明讶然:“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问呢。”   杨榕榕隔三差五就要问张霖类似的问题——你爱不爱我,你喜欢我什么,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他都打好腹稿了,她却一直没问。   “你现在可以说了。”芝芝道。   他背答案:“可爱。”   “没了?”她狐疑。   庄家明反问:“不够吗?”   “没什么说服力。”她耸耸肩,想信也信不起来。她两辈子最大的不同,就是现在的成绩更好,为人也更成熟,他说这两个,她信,可爱?天呐,她上辈子难道不也是这德行吗?   照他这么说,岂不是他上辈子也曾经喜欢过她?鬼才信。   他强调:“真的,爱信不信。”   芝芝捞菠菜的动作顿了一下,大脑不受控制地想,假如是真的,那……意味着什么?她不敢深想,也不愿意去想。   “信了信了。”她说,拼命将那个可怕的念头摁了下去。   庄家明不和她争辩,口舌之争无用,天长日久才能说服人。他换了话题:“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我有几次看你,你都没反应。”   “考前焦虑。”她喝了一大口啤酒,“所以需要放松一下。”   庄家明道:“我们班有很多人这样。”   “怎么了吗?”她好奇。   他数过去:“晚自习突然把书扔了,半夜和家里打电话说不想念了,想复读,还有说生病请假逃课的……我们两个班还算好,听说其他班更夸张,有人想跳楼什么的,具体不太清楚。”   也许是人的劣根性作祟,听说有人比自己更惨,芝芝心情无端好了几分,能开玩笑了:“心理室肯定很忙。”   学校有心理咨询室,基本只为高三服务。老师们也说有心事不能和家里说,就去和心理老师聊聊。   心理老师的水平不好说,但有个倾诉地方总是好的。芝芝每次上楼路过,门上都挂着“有人勿扰”的牌子。   “排队的人很多。”他抬眸看着她,“你可以和我说。”   啤酒的度数不高,但芝芝的身体第一次摄入酒精,效果很明显。   她放松下来:“我就在说啊,你呢?有没有压力?”   “还好吧。”庄家明在朋友面前不敢吐露,怕他们觉得自己炫耀,对她却非常坦诚,“有加分,还有降分,只要正常发挥就行了。”   芝芝点点头,也和他说实话:“你有把握,我心里至少松了两口气,两口!”   他就知道。庄家明弯起唇角,温柔地应了:“嗯。”   “我只要担心我自己就行了。”火锅很香,但她吃不下,全都丢进他的碗里,自己又去拿了一听啤酒,“我最近老做梦,梦见在考场上什么都做不出来,硬是给急醒了。”   庄家明安安静静地听着。   “大家都有压力。”她仰起头,眼神迷蒙,“我和她们说我紧张,肯定会被说‘你有什么好紧张的’‘你肯定行的’,但我就是紧张啊。我也怕考不好,我之前考得比他们好,不代表我高考也一样……”   再喝一口,又吐槽,“唉,我自己就够烦的了,寝室里其他人难过压力大,我还要帮她们疏导,她们都说和我聊天比和心理老师聊还管用,因为我特别有说服力……唉,成年人就是难,脸上笑嘻嘻,心里MMP!”   庄家明:“……”老天,这是什么脏话?   芝芝只是微醺,没醉,过了两秒反应过来,捂住嘴说:“我说了什么?”   “脏话。”他震惊的表情还没消下去。   她:“忘了!”   “行吧。”他就破例一次,选择性失忆好了。   芝芝满意了,一口喝干了啤酒。   走出火锅店门的时候,她神清气爽,烦恼和焦虑全都在火锅和啤酒里消失了!果然大吃大喝是最解压的。   庄家明欲言又止:“芝芝。”   “干什么?”她奉送一个大大的笑脸。   他迟疑着说:“你身上的酒味很重,回家被叔叔阿姨知道了……”   芝芝的表情从^_^变成了(ΩДΩ)。   “家明哥,”她惊恐地看着他,“你要救我啊。”   庄家明:“……你要不要再喝点奶茶压一压?”   她点头如捣蒜。   于是这一晚上,关知之同学喝了两罐啤酒,一大杯奶茶,顺利逃过了关母的火眼金睛,而代价则是……上了一晚上的厕所。 第93章 倒计时   芝芝的焦虑都随着那一晚无休止的嘘嘘消失了。再难过,再焦虑,太阳照常升起的那一刻,就得继续起床上班……上学,这就是人生。   而学校比社会温情的地方在于,还会有人关心你。   老师们上课喜欢先讲个笑话或者是鸡汤,帮助学生调节情绪,或者是想方设法把课堂变得有趣一点儿。   比如今天的数学课。   林老师把上周的考卷发下去,然后搬了把椅子拖到旁边坐下,说:“老师今天嗓子不好,偷个懒。来,第一道选择题作对的人举手。”   下面举了一片。   她瞧瞧,满意了:“很好,我们班没有第一题就做错的。第二题呢,做对的举手。”   都举了手。   第三题就有人错了。   林老师也不骂,随手点了个人:“你去讲一讲,这道题为什么选C。”   该生傻眼。   “去啊,愣着干什么?”林老师说着,拧开茶杯盖子,慢慢喝了口热茶,看起来真的不打算亲自讲解。   被点名的学生只好硬着头皮上台解释。   讲完,林老师转头问那几个没做对的:“你们听懂了吗?没听懂就换一个,讲到你们懂为止。”   当然只有点头。   “第四题。”   一样有人错,林老师继续点名。   讲到第七题,被点到的幸运儿出现了个小意外,他尴尬地说:“我、我是蒙的。”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能保持到高考,比什么都好用。”林老师开了个玩笑,目光扫过其他几个学生,“看来你要场外求助了。徐蕾,你看起来很着急啊,那就是你吧,来帮帮刘彬。”   “哦哦哦——”后排的男生们发出了意味深长的声音。   这一刻,奇迹发生了。仿佛神明偶然路过,不小心揿下了开心的按钮,大家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闷笑。   五彩缤纷的笑声像是温柔的海浪,拍打在金色的沙滩上,多么轻松,多么快活。   芝芝也没忍住,趴在胳膊上笑得肚子疼。林老师肯定知道他们俩在谈恋爱,才故意点的徐蕾的名字——老师们有时候怪促狭的。   徐蕾是个短发的姑娘,闻言尴尬地站起来,双颊绯红。   林老师好似没听到动静,笑眯眯地问:“你不会也是蒙的吧?”   “不、不是。”她结巴了一下。   “那你给刘彬好好讲讲,这题该怎么做。”林老师一本正经地说。   下面骚动起来,一个男生吹了声响亮的口哨,还有人鼓掌跺脚,跟着起哄,看热闹不嫌事大。   刘彬和徐蕾两个人,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但同时面红耳赤,低着头不敢看人。   讲题的徐蕾甚至不敢开口,飞快在黑板上把推导的过程写下,逃也似的奔回了座位。   林老师眉毛也不动一下:“会了吗?”   刘彬点头如捣蒜。   “其他人会了吗?”   “会啦~~~~~~”   一整节课,大家都是笑着的。   *   离高考还有30天。   誓师大会。   芝芝不知道为啥别的学校都是百日誓师,他们是30天。不过不要紧,该有的都会有,学校绝对不会落下这个节目。   当日,高三学子齐聚大礼堂。   校长发表了慷慨激昂的讲话,并且邀请到了上一届的学生。那是个非常自信漂亮的女生,北大在读,她讲了很多自己的经验和学习方法,以及应对的心态。   大家都听得很认真。   当她说到自己曾经也因为压力睡不着觉,甚至躲在厕所里哭的时候,芝芝不免有些愣神。   庄家明说她能和自己考得一样,她并不是很相信,认为他和自己不同,他觉得轻松的事,她未必可以。   林老师说她能考得很好,她也不太信。老师们当然会鼓励学生,不会说你资质平庸做不到,肯定会说只要你努力就一定会有回报。   但此时此刻,她亲耳听到这个北大的学姐剖析自己的心路历程时,突然发现她也真的只是个普通人。   她也会焦虑,会失眠,会忐忑,会痛哭。   她也会在看到考卷的那一刻紧张,会大脑一片空白。   甚至,她在高一的时候,居然没进实验班,只是普通班的学生。   一个和她一样的普通人,考上了北大。   这种触动和信心,是其他人无法给予的。   芝芝抬起头,看着台上神采飞扬的女孩,从未那么相信过,只要她努力,她也可以。   我也可以。她在心底默默地对自己说。   学姐讲完经验后,是誓师大会的重头戏——上台说出自己心仪的学校,并且喊出口号。   老师们原本属意庄家明上去做个代表。但他记得很清楚,芝芝说过,讲出来就不灵了,因此虽然很有把握,他依旧坐在座位上装死,无视了老师的暗示。   幸好有冲劲的学生不少,很多人跑上去喊话。   “我的目标是清华!我相信,有志者事竟成!!”   大家鼓掌。   “我的梦想是在大学还做学姐的学妹。我一定会努力的。”   学姐喊话:“我在北大等你!”   大家再一次鼓掌。   气氛越来越热烈。陈梦问芝芝:“你去不去?”   芝芝飞快摇头,低声说:“我怕说出来就不灵了。”   这是和生日许愿一个道理吗?陈梦思考了下,不可避免地迷信了一次,抬起的屁股牢牢黏回了凳子:“那我也不去了。”   顿了顿,问她:“你去拜过没有?”   芝芝点头:“还求了符。”   “那我也去拜拜。”   人生大事面前,拜完菩萨拜三清,还有一个文曲星。   一时间,大家都用上了孔庙的笔,求了各种各样的上上签。更有甚者,拜完中国的文曲星观世音,还要拜一拜西方的上帝。   总之,不管国内国外,扯得上边的都拜一拜——当然,灵不灵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图个心理安慰。   芝芝掐指一算,高考挂柯南是不行的,她决定攒人品:今天帮同学带饭,明天捡个垃圾,后天帮同学讲道题,总之,天天做好事。   *   离高考还有20天。   三模考完了,卷子不难,给了很多人信心。老师们讲完三模的卷子后,再发下来的试卷就不再批阅了,只是隔天报一下答案,让大家自己对着改错。   对于几个尖子生,甚至说:“你们不想做也可以,自己看着办。”   所有的作业都不再是强制性的了,做也可以,不做也可以,这是学生们梦寐以求的好事。可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没有人不做。   大家都迫切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写一张卷子,或者是多背几个单词,又或者记住几个时间点。   什么都行,反正不能无所事事。   芝芝把每门功课的卷子叠在一起,用夹子夹住,铺在桌子上。试卷的厚度带来莫名的安全感。   天气已经热了,白天只穿一件单衣就够,晚自习的时候会凉一些,需要套件校服外套。   写空的笔芯堆积了满满一盒,收纳试卷的纸箱换了三个。   白炽灯下,黑板上的板书泛着冷冷的亮光。   芝芝站起来,去饮水器那里续了杯红茶,回到座位上喝了两口。然后翻开卷子,拧开笔帽,一行行写了起来。   讲台上没有老师或是学生坐镇,但大家都安安静静的,为自己的前途做最后的拼搏。   *   离高考还有11天。   学校从明天开始放温书假,所以这一天,其实就是最后一堂课了。   老师们一年年送走学生,可每每到这一刻,依旧会被触动,免不了要说些动情的话。   语文老师说:“能够遇到同学们,老师很高兴,你们都很懂事。我相信,你们的努力一定不会白费,必然会有回报,未来很好,大家耐心等待就是。最后,我要祝同学们鹏程万里,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洞房花烛!”某个男生无缝衔接。   全班:“……噗哈哈哈哈!!”   笑声掀翻了天花板。   英语老师比较伤感,刚起了个头说“今天是最后一堂课了”,他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哽咽着说不下去。   几个心思细腻的女生被他触动,也跟着红了眼睛。   他不得不摘掉眼镜擦了擦,才缓缓说:“老师想和你们讲点什么,又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高考很重要,但你的人生不是由一场考试决定的。这是幸运,也是不幸,以后,你们可能很难再遇到这么公平的事了,这是你们唯一一次能够依靠自己改变命运的机会,大家一定要好好珍惜。”   这一点,芝芝格外有体会。   历史老师潇洒。她说:“现在还不是伤感的时候,还有10天,10天能做的事多了去了,抓紧时间,能背一点是一点。”   政治老师先灌鸡汤,说高考考得不好,其实也没关系,他认识的某某某现在也过得很好,要大家不要有压力。而后走现实路线,表示他个人不建议复读,但是如果有不可抗力,市里有几所学校的复读班还不错,巴拉巴拉。   同学们:“……”   地理老师不走寻常路,进来就问大家:“你们毕业旅行想过没有?考完试打算去哪里玩?”   “我妈说考得好就去欧洲,考不好就国内游。”   “去日本吧,可以泡温泉。”   “夏天泡温泉,你有病吧?不如去俄罗斯。”   “……”   话题很棒,同学们抢答。   地理老师笑眯眯地听他们说完,撸起袖子:“那我们来复习一下,日本是什么气候?欧洲有几个渔港?”   大家:“……”   等到了数学课,众人都有点好奇,不知道林老师是什么套路。   她说的是——“走廊排队,拍照了。”   噢,是了,今天也是他们拍毕业照的日子。   班级沸腾起来。   整理校服的,掏镜子梳头,抹唇膏画眉毛的……忙得翻天。   “老师等一下啊。”   “等我换个校服!”   “关知之你的口红借我一下!”   “谁有梳子?梳子!!!”   “老师我忘记带校服了,能不能去宿舍里拿一下?”   林老师一头黑线:“拿什么拿,来不及了,等等你去隔壁班借一下。排队排队,别倒腾你们的头发了,刚才干嘛去了?班长,出来领队。”   “来了来了。”芝芝嘴里叼着皮筋,一边绑头发一边冲出教室,还没忘记对着玻璃窗整理了一下衣领。   林老师抱着手臂看着忙乱的学生们,口中不断催促。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唇角微微扬起,始终蕴着一丝温柔而纵容的笑意。 第94章 指间沙   离高考还有5天。   学校放了温书假,但不强制要求所有人必须回家,想留在学校也可以,老师们会照常上班…   芝芝和庄家明都更喜欢学校的环境,有学习氛围,有老师能随时答疑,还有食堂和小卖部定点供应一日三餐,比在家方便很多。   他们都没走。   班上大概有三十个人左右,和他们一样选择留在学校。   老师们都在,一如既往,上下课的铃也按时响起。可是,老师什么都不会管,上课的时间去操场跑步溜达也好,不上晚自习留在寝室里也罢,全都OK。   但留下来的人看中的就是学习的氛围,并没有人乱来。   大家最多就是提前十分钟去食堂吃饭,又或者是打乱了座位,和熟悉的朋友坐在一起复习提问。   芝芝就和陈梦组了队,两个人互相出题给对方,都是些记忆性的问题。比如西安事变是几几年,共产党宣言又是什么时候,等等。   咳,她每天去厕所蹲大号,都能听到互相抽背古诗词的厕友。   连马桶都是书香味儿的,就问服不服。   中午,她发现大姨妈干净了——她是拍毕业照那天晚上来的,到今天刚好结束。   这是芝芝最悬心的一件事,上回她是高考前三天来的,最后几天把她吓得够呛,差点就要去医务室开药推迟了。如今难题消弭无踪,叫她心里好一阵轻松。   陈梦就没她运气好了,前几个月压力太大,周期紊乱,算算就在高考前后。她不得不提前去买了相关药物,将例假推迟到高考后。   班上的女生基本上不确定的都这么做了。   芝芝趁机科普了下各种避孕知识,希望不要再出现陈梦那样的乌龙。女生们大为诧异,然后重点错:“你交男朋友了?”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有什么逻辑关系吗?芝芝想想,回答:“你高考前才学习?”   众人一震,竟然无法反驳!   “都好好记住,保护好自己,别听男人瞎BB。”芝芝说,“男人的话能信,母猪都能上树,他们爽完就完了,怀上了后果都是女人承担。刀不割在自己身上,怎么知道痛?”   话很有道理,但她老气横秋的语气,真的让人很出戏。   “关知之,我都要怀疑你和谁谈过了。”杨榕榕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怎么听起来怪心酸的?”   芝芝:“……你们去医院看看就知道了。”   “好了好了,能不能换个轻松点的话题?”   芝芝从善如流:“最近有没有什么八卦?”   “我听王诗怡说,高一有个学妹看到隔壁那谁,直接冲上去问他要手机号码。”杨榕榕精神一震,分享小道消息,“体育课上哦,啧啧啧,现在的小孩子胆子都这么大吗?”   芝芝:“……”你比人家大两岁,叫人家小孩子?   “关知之,你有什么想法吗?”又一个女生装模作样地采访。   芝芝思考了下:“胆子大不应该是直接按到墙角亲吗?”   其他人:“??!!!”   “……你是说十六班那个萧野吗?”陈梦迟疑了下,“我听说他和一个女生kiss的时候被老师逮住了。”   这是个新鲜的八卦,芝芝精神一震:“然后呢?”   “被教导主任批了一顿吧。听说女的都被说哭了,萧野还很无所谓,说有本事就把他开除,特别叼。”陈梦说着不知道转过几手的消息。   芝芝觉得真实性有待商榷,但莫名带感:“他还真是道明寺款啊,经久不衰的男主角人设。”   “现在谁还喜欢道明寺啊?!”女生们齐齐不屑。   芝芝哈哈大笑,流行真是个轮回,谁说道明寺已经过气,许多年后照样翻拍,霸道总裁永不过时。   *   离高考还有3天。   小卖部的冷饮断供了,据说是怕学生吃坏肚子,所以一律下架,不允许出售。同样严打的还有外卖,本来学校对角落里偷偷拿外卖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不行了,保安不停巡逻,看见就没收。   大家只好老老实实地吃食堂。   “你们要想想,这是我们在食堂吃的最后几顿饭了,以后想吃都没有机会。”芝芝安慰朋友们,“且吃且珍惜。”   妹子们耸耸肩,表示能够摆脱食堂饭菜的那一天,绝对值得庆祝。   芝芝戳戳饭菜,叹了口气。   世事总是这样,不是吗?   ——拥有的人不懂得珍惜,失去的人只能怀念。   下午,学校组织留校的学生去了一趟考场,熟悉场地。   同学们都被打散,遍布在各个考点。芝芝瞅了眼门口的名单,惊讶地发现唯一眼熟的名字是萧野。   她居然和他在一个考场。   不知道为什么,芝芝有种奇妙的狗血感。   *   6月6号,离高考还有最后1天。   这是很普通很平淡的一天。芝芝早晨六点半起来,花了十五分钟洗漱,把留长了的头发盘在脑后,别上一个粉红色的蝴蝶结——噢,十八岁,一个光明正大穿戴粉色的年纪。   六点五十分,她到达食堂。   高一高二的学生都放假回家去了,少了三分之二的人,校园里空荡荡的,食堂的窗口排不起队伍,零零散散地散落着几个人。   “吃什么?”打饭的阿姨问,态度是从未有过的和气。   芝芝要了鸡蛋饼、糯米烧麦和一杯豆浆,端到空位上慢慢吃。   两分钟后,庄家明端着一碗面和两个包子坐到她面前:“你怎么在这里吃?”   高三的学生都喜欢打包带饭,有刻苦的学生甚至会一连几个月就啃馒头包子,只为了节省出吃饭的时间看书。   庄家明却一顿不落,天天在食堂吃。因为他的母亲临终前和他说,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健康快乐是最重要的,其他都无所谓。   他一直记得。   “不差这么十分钟。”芝芝吸着杯中的豆浆,唏嘘道,“该背的都背完了,我想好好吃顿饭。”   “你是不是有点舍不得?”他大口啃着肉包子,明明动作并不优雅,样子还是比旁人好看,“马上要毕业了。”   芝芝点头,感慨:“我想起一首老歌,青春一去永不重逢,海角天涯无影无踪,断无讯息石榴殷红,却偏是昨夜……”   “魂萦旧梦。”庄家明想起来了,这是白光的歌。   “我马上就要离开人生最好的一段日子。”芝芝托着腮帮子,视线飘远到窗外,食堂后面栽种的石榴花快要谢了,“唉,真的就像是指间沙,越是留恋,走得越快。”   中二时期,她在笔记本上抄过很矫情的话,什么爱情就像是指间的砂砾,握得越紧流得越快。感情是不是这样,她不知道,青春却确实如此。   少年不知愁滋味,恨不得马上长大,度日如年。可如今识得愁滋味,青春时光却眨眼就过。   三年了,她却感觉恍如昨日。   “唔。”庄家明三下五除二吃完了包子,问她,“你是穿越回来的吗?”   “噗,咳咳咳咳!”芝芝一口豆浆呛到气管里,惊天动地咳起来。   庄家明拿起第二个包子,瞅着她,慢条斯理地说:“反应这么大,真穿越了?”   “不,不是,你干嘛突然开这种玩笑。”她狼狈不堪地掏出纸巾,“不好笑好不好!”   “我没开玩笑,我就问了一句,你的口气很奇怪啊。”庄家明说,“毕业虽然有点难过,但大家还是比较向往大学的,高中有什么好?不能穿自己的衣服,天天上课,不能烫头发化妆,也不能谈恋爱。”   说到最后,语气难掩怨念。他耸耸肩:“反正我不是特别留恋。”   芝芝放弃这个话题,泄愤似的狠狠咬了口鸡蛋饼。   庄家明看了她一会儿,冷不丁问:“未来的我们过得好吗?”   “挺好的,我嫁给了豪门总裁,你被富婆包养了。”芝芝翻了老大一个白眼,“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他:“……”   呃,除了这个小小的意外,后面的时间都非常平淡。   芝芝上午翻了翻数学的错题本,将自己容易错的地方牢牢记住,下午把语文的几篇文言文重点复习了一遍。   中途,林老师过来重申了注意事项:“明天早上七点钟,教室集合。大家今天晚上就把要带的文具准备好,多带两支笔,以防万一,衣服不要穿有金属的,水必须撕掉包装纸,纸巾也是……明天早上我会发准考证和身份证,留在学校的同学一起坐大巴车去考场……”   芝芝三天前就准备好了文具,都是半新不旧的,确保还有墨水也写得顺手。但心理因素作祟,林老师讲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拿出来检查了一次。   晚饭大家吃得很潦草,一个个都说没有胃口。用陈梦的话说就是:“我的胃里都是石头,啥也吃不进去。”   林老师安慰:“今天你们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都是正常的,不用强迫自己吃或者睡,也不要有精神压力,顺其自然就行了。”   然而,没有人不紧张,包括远在天边的父母。   晚上九点半,芝芝接到了母亲大人的电话。   “明天天气很凉快,你穿衬衫和长裤就行了,说是晚上会下雨,你把伞带上。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明天几点钟出发?学校给你们准备车了吧?要不要爸爸妈妈过来看你?”   关母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说话的速度又快又急,几乎不给她回答的时间。芝芝只好等她问完再统一说:“知道了,我东西都准备好了,学校什么都会安排好,你们别操心,等我考完回家就行了。”   爹妈怎么可能不操心?   关父抢了老婆的手机,叮嘱说:“关知之,我和你说,你从小到大,最容易犯的毛病就是粗心。明天你做题,一定要多读两遍,然后卷子发下来一定要反复看看,不要漏了题,新闻里说过,有个学生忘记翻面,少做了好几道大题。还有,不要提前交卷……”   芝芝全部应下,再三保证后才说服父母不必过来。   挂掉电话,她都热出了一身汗。   十点钟,准时熄灯。   今天没有人说话夜聊,有铺位亮着蒙蒙的灯,还在挑灯夜读,有铺位漆黑一片,试图早早睡觉。   芝芝给庄家明发了个短信:[睡觉了,晚安,明天也喜欢你]   [晚安,我也喜欢你]   她收到讯息,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十分钟后,她陷入了睡梦,平静而坦荡,已经不再畏惧任何困难。 第95章 高考   芝芝后来回忆起自己的第二次高考,只有四个字:乏善可陈。   第一次惴惴不安,第二次有了经验和底气,就特别平静了。她和平时一样起床刷牙洗脸,吃了早饭,去教室检查一遍文具,上车出发。   八点半,考生入场,九点钟,语文开考。   过程非常顺利,没有噪音,没有意外,又或者说是她太专注,几乎察觉不到外界发生了什么。   心理学上有个词叫“心流”,她觉得自己就是进入了这样的状态,浑然忘我,精神高度集中,眼睛里只有题目,其他什么都忘了。   抽身出来的时候,离交卷还有二十几分钟。   芝芝舒了口气,开始从头检查卷子,大约花费十来分钟,最后在阅读理解的一道题里补充了几句话。   广播重复响起提醒声。   她抓紧时间,把所有卷子都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确保没有题目遗漏。   离响铃还有三分钟。   她放下了笔,等待收卷。   散场后,大家找到一中的车。   林老师正等着他们,一字不问考得如何,只是说:“今天食堂的饭免费,大家随便吃,就是不要吃撑了。吃完以后,想看书的看书,睡午觉的睡午觉,两点钟教室集合。”   有人忍不住问同伴对答案。   林老师打断了他们:“考完就过去了,现在想想下午的数学,我好歹是你们班主任,不要让我太没面子啊。”   语文不算太难,几个学生配合得笑了起来。   回了学校,吃饭,小睡二十分钟,喝了杯咖啡,翻了翻公式,两点钟就到了。   下午的数学和记忆里一样的难。   同学们出来的时候,毫不夸张,十个里有九个如丧考妣,还有的忍不住红了眼眶,低声抽泣起来。   林老师安慰他们:“别想了,今年的题是很难,但你们要知道,要难大家一起难,没关系,分数线也会调低的。”   可没什么用。心上好像有个秤砣,把人不断往下拽,根本轻松不起来。   芝芝的情况比较特别,她有种灵魂和身体错位的幻觉,格外得累,一上车就闭着眼睛睡觉,都没力气说话——半个月后,林老师和她说了大实话:“你那天看起来脸色差得要命,我还以为你考砸了呢,把我吓得啊。”   但她当时不知道。   晚上,关母给她打电话,不敢问“考得怎么样”,小心翼翼(芝芝这辈子也没见过几次她妈那么小心的模样)地问她吃了什么,明天穿什么,热不热之类的废话。   芝芝回答了。   关母还想说什么,关父小声打断:“别问了,让她好好休息。”   夫妻俩争执了会儿,关父夺走了电话,嘱咐道:“什么都不用想,明天你们考完是五点多吧?我和你妈过来接你。”   “嗯。”芝芝的语气有点飘忽。   “那就这样。”   挂上电话。关母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对丈夫说:“完了,看样子没考好。”   “成绩还没出来,你别瞎说。”关父心里也沉甸甸的,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诸如复读要去哪里,考个二本怎么办,一时间患得患失,坐立难安。   但丧气的话不能说,他口是心非:“明天还有两门呢,明天考得好就行了。”   关母没说话,愣愣坐在沙发上。   夫妻俩就这么对坐了一个多小时,没看电视,没讨论分数线,一直到快十二点,才熬不住睡下。   翌日上午,综合。   这门课老师最担心的就是来不及做完,耳提面命了许多应对方法。   不过芝芝一个都没用到,交卷前十五分钟,她就全部写满了——这还是放慢了速度的结果,平时考试她能提前半个钟头答完。   答题卡写得非常满,她要努力控制,才能忍住不再多写一点。   唉,别人是脑袋空空,编不出来,她是觉得答案太多,每个都想来一遍。   但是不能再写了。   要点都塞了进去,再写只会破坏卷面。   芝芝分散注意力,去检查前面的选择题,把需要验算的部分又写了一遍。   铃响交卷。   她觉得综合的题不难,胜在全面,难度中等。   校门口遇到庄家明,她眼疾手快拉住他的胳膊:“理综难不难?”   庄家明怕被打,凑到她耳边说:“我觉得还行,不过有很多人没做出来。你呢?”   “题不难。”她挥挥手,“下午见。”   英语是芝芝最担心的一门,其他还好,就怕听力出幺蛾子。万一广播坏了,那真是哭都没地方哭。   结果运气还不错,考试前就试播了十分钟,一切正常。   芝芝答完听力,心态就稳了。   写完卷子的那个刹那,她放下笔,竟然是怅然多过轻松。   ——尘埃落定。   最后的十来分钟,她几乎看不进去,字母好像在纸上跳舞,扭来扭去,一个字都印不进脑海。   这样可不行,辛辛苦苦三年,不能在最后几分钟功亏一篑。她拧了一把自己的胳膊,靠疼痛勉强集中精神,检查了一遍又无漏答,涂题卡都对不对。   好险,果然错了一个。   芝芝连忙改过来,怕昏头,又对了一遍。   然后就都结束了。   交卷出门,无数学生挤出教室,挤向校门,乌泱泱一群人头,有人在哭,有人在笑,大门口站着密密麻麻的家长。   天色将暗未暗,西方满是瑰丽的橙红色晚霞,嘈杂的人流自她身边流过,带来即将消逝的青春的味道。   芝芝没有马上走,在走廊上站了会儿。   萧野走出来,白T和校裤,穿得很随便,有种凌乱的美感。   她想想,叫住他:“萧野。”   “干嘛?”他打着哈欠,揉着眼睛,看来是睡了一觉。   芝芝本来想问“你考得怎么样”,现在看来答案不言而喻,话到嘴边就改成了简简单单地两个字:“再见。”   “切。”他完全没有认出她是谁,也早就忘了高一时小小的恩怨,还道是个爱慕自己的同学,摆摆手,转头走了,“拜拜。”   “拜拜。”   在这一刻,她和过去的、现在的青春告别了。   *   考完回到学校已经五点半了。   林老师说:“大家不用急着收拾行李,等到分数出来,你们还要回来拿资料,到时候一起收拾就行,今天就早点回家吧。这一年,大家辛苦了,好好休息。”   芝芝早在之前就把冬天的装备都拆分着带回家了。宿舍里就一床被褥和几件衣服,她全都塞进了行李箱。   关母到宿舍的时候,她已经收拾完了:“脸盆这些都不要了,教室里还有点书,下次再来拿。”   “都不要了?”关母在宿舍里巡视一圈,拿起热水壶,“脸盆杯子不要就算了,热水壶还好好的,干嘛扔?你拿不下我给你提走。”   “行吧。”芝芝无所谓。   关父看到上面堆着的蚊帐:“帐子呢?”   “脏了,用不上。”她说,“以后要用再买吧。”   以后是个敏感词,关父、关母对视一眼,没敢多深入聊:“行吧,那就走了。”   和高一开学那天一模一样,庄鸣晖开着车接他们回家。   三个家长都有默契,不问考试,只是问:“你们这几天要不要出去玩?”   紧绷了三年,一朝松弛下来,身体就疲惫不堪。芝芝闭着眼睛说:“不去,休息一下,我好累啊。”   “也好,明天可以睡个大懒觉了。”   芝芝很累,回家稍稍洗漱,勉强吃了口饭,倒头就睡着了。   关家夫妻看得心惊肉跳,以为她考砸了,生怕她想不开,隔一会儿就要去看一下,反复叮嘱对方:“千万别刺激她,考不好就考不好,原来咱们也就希望她考个二本——二本应该行吧?”   他们心里没底,坐立难安,整晚都没睡好。   这些事,芝芝全然不知。   她一觉黑甜,睁眼就是第二天六点钟。   睡足了,人还是很累,仿佛梦里和人打了拳击赛,可一点记忆也无。她艰难地爬起来洗脸刷牙,正好遇到准备开店的爹妈。   “你醒了?”关母不动声色,“早饭吃什么?”   芝芝拆了包饼干,含糊地说:“随便吃点。”   关母和关父交换了个眼神,问道:“既然考完了,电脑要不要?”   “要!”芝芝精神一震,“什么时候去买?”   此话一出,关家夫妻的心立刻就回到了肚子里:自家女儿自己了解,想买电脑,看来考得可以,真考砸了,她估计开不了这个口。   关母放了心,就有点烦她:“等店里没人的时候吧,下午两三点,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芝芝:“???”她干了什么?她什么也没干啊!   高考完就不是大熊猫,是狗熊了吗?   嫌弃归嫌弃,关母说话算话,下午就带芝芝去了市里的专卖店,买了台性价比还可以的笔记本电脑,又去电信的网点开通网络。   工作人员说他们来得早,明天就能装好宽带。再过些日子就是暑假,那就得排队了。   有了电脑和网,其他都是浮云。   芝芝注册了微博,打开了B站,沉迷网络世界不可自拔。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开电脑,闭上眼睡觉前还在看电脑。   XX小说还没和谐,XX剧还有资源!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末世的人回到了现在世界,遍地都是物资,到处都有饭吃,幸福得要昏过去了。   她这里逛逛,那里看看,注册了一堆的账号。   然后,开始构思自己的大计划。   她打算从大学开始就赚钱,而且还不是去肯德基的那种打工或是发传单,这种纯粹的体力劳动没有意义。   互联网才是最美味的蛋糕。机会多,门槛低,没有人在意她几岁,有没有资历,谁都有机会挣钱。   因此,长远的规划是必要的。   她建了个文档,写写删删,忙了好几天,几乎没空分神去想别的。   直到庄家明忍无可忍,当面跑过来问她:“关知之,你是不是要等分数线出来才肯理我?” 第96章 人生得意时   “我昨天才和你说过话啊。”芝芝用笔搔了搔头发,纳闷地说,“给你分享了好多视频,你忘了?”   庄家明抿起唇角:“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说好的那个。”   “那是要等分数出来啊。”她懂了,笑嘻嘻地说,“确切的说,要等录取通知书才对。”   庄家明不可置信:“你是认真的?”   “你以为我只是鞭策你?”她不答反问。   他还真有过这样的猜测。“哪个学校很重要吗?你就为了这个,不要我了?”庄家明无法理解,也无法认同,“太莫名其妙了。”   芝芝看着他。   庄家明低头看着她。   然后……她“噗嗤”一声笑场了。   “哈哈哈哈。”她笑到荔枝也拿不稳,差点没掉地上,“逗死我了,哈哈哈,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幽怨,我现在相信怨妇诗都是男人写的了。”   庄家明:“喂。”   “是很莫名其妙。”她擦掉了眼角笑出来的泪,“考不上好的学校就放弃喜欢的人,真的太蠢了,失去了一样,至少要抓紧另一样,对吧?可我说的时候是认真的,你能想得到吗?我认真的……我简直蠢透了。”   庄家明一怔,有些无措:“也、也还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她耸耸肩,大口喝着冰镇柠檬水,酸得她眉头直皱,“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假如我考砸了怎么办,要怎么和你说……然后没来由的,我就觉得自己愚蠢透了。”   其实不是无缘无故,是她在刷微博,梳理几个网红的成功路线时,突然顿悟的——人生一上来就成功的,大概就只有王X聪了。其他人谁不是失败了无数次,才在某一回大红大紫的?   为了一次失败,就否定自己,眼睁睁错过最珍贵的人,才是有病。   对,前几年,她脑子一直有病,进了太多的水,到今天终于倒干净了。   “这次考试我尽力了,从高一开始到考试那天,我都拼尽了全力。假如仍然没有考好,就是我能力不够,没什么好冤的。”   芝芝抬头看着他,夏日的阳光照进卧室,空气里灰尘悬浮:“如果你觉得这样也没有关系,那恭喜你,你有女朋友啦!”   庄家明原本只是想说服她不要为成绩而放弃,没想到一步成功,蒙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霎时间,喜悦像是长了翅膀的小精灵,扑棱扑棱都从胸口飞出来,他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张开手臂把她抱到怀里。   高三一年,他偷偷抱过她几次,但哪一次都不及今天来得欢愉满足,心底的空缺被填补了,仿佛回到童年的夏天。   很小的时候,家里没有空调,炎炎夏日的午后,只有电扇呼呼吹着。   他和她一起睡在父母的床上,凉席的纹路在脸上印出红痕,蚊香的青烟飘散到空中。   天很热,她却喜欢窝在他旁边,手脚摊开,压在他的肚子上。两个人都抹了痱子粉,触碰在一起的皮肤滑滑的、香香的,并不讨人厌。   当时多么亲密无间,后来却渐行渐远。   直到今天,他们又回归到了幼年的亲密无间。   不过,真奇怪啊。庄家明抱着她,心里纳闷,女孩子怎么长大了还和小的时候一样,软软的没有骨头,好像用力就会弄伤她们。   他放轻了力道,怕她觉得疼。   可刚刚松开,芝芝就主动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满足又轻声地说:“我也有男朋友啦。”   一句话让他又忍不住抱得紧了起来。   芝芝闻到了他衣服上洗衣粉的味道。   会做家务的男生,好闻。她凑到他的颈间嗅了嗅,唔,确认了,雕牌洗衣粉的味道。   庄家明僵住了。他隐蔽地吸了口气,悄悄躲开了一点。   芝芝:“……嗤。”   “笑什么?”他反应很大。   “怂。”她笑眯眯地松开他,“喝不喝柠檬水,我自己做的。”   “好。”他很需要冰镇饮料。   芝芝去外面开冰箱倒水。两三片柠檬,一勺蜂蜜,几片薄荷,就能做出比较健康的冰镇饮料,她给他倒了一大杯,又加了冻好的冰块。   庄家明一气喝了半杯。   她就趴在桌上笑得直不起腰。   “别笑了。”他窘,“有什么好笑的?”   “看着你高兴想笑,不行吗?”她回呛。   庄家明说不过她,转移话题:“你在干什么?”   “思考怎么赚钱包养你。”芝芝一本正经。   他低头喝水:“那你继续努力。”   “喂,这个时候你不是该说‘我养你’吗?”她佯装生气,“有点志气啊。”   庄家明瞥着她:“配合你还不好吗?你好难伺候。”   芝芝大怒:“喝了我的水,还敢说我难伺候?把我的柠檬水还给我。”   “我喝了。”   “吐出来!”   他做出难以忍受的表情:“好恶心。”   芝芝抄起枕头,威胁他:“骂我恶心,当心我揍你!”   他飞快放下杯子,以不符合身高的灵活姿势闪避过狭小的空间,夺门而逃:“我回去晾衣服。”   芝芝没追出去,街坊邻居都是熟人,咳,万一被看到了告状……不行,她还没做好见家长的准备。   庄家明跑回家里,洗衣机果然已经停了。他把湿的衣服拿出来晒,走过洗手台墙上的镜子时,看到一张笑得像傻子的脸。   老实说,他觉得有点丑,拼命忍住不笑,但办不到。喜意就好像夏天的汗珠,不停地从毛孔里往外冒。   好蠢啊。   他捂住额角,挡住了那张灿烂得过分的脸孔。   *   高考完的学生就是放养的羊,家长基本不管。   天气热,芝芝和庄家明都不想出门,在家打游戏、看电影、吃零食,顺便谈谈恋爱。   恋爱对于初次尝试的人来说,是很新鲜的东西。   庄家明就好像得到了一件渴望已久的玩具,不断探索和尝试。   他有时伸手替她整理下头发,有时试着和她分享同一个食物,有时又顺从心底的渴望,拉拉她的手,或是抱一抱她。   芝芝感觉得到,他在寻找一种合适的相处方式,将她的身份从邻家妹妹、喜欢的人过渡到女朋友。   她也一样。   接受“男神喜欢我”的设定,不等于接受“男神成了我男朋友”,需要探索、磨合以及调整。   这种新奇和刺激感,甚至超过了她真正的第一次恋爱。   搞笑的是,不知道是芝芝太谨慎,还是庄家明太纯洁,直到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都没有真的么么哒。   咳,既然如此,先说正事。   官方出成绩的日期是6月23日凌晨0点。   但庄家明22日傍晚就接到了班主任的电话。李老师和蔼可亲地告诉他,他考了725,语文130,数学150,英语145,理综300,目前市里没有比他分数更高的人了。   可能是因为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他非常镇定地道了谢。   李老师又说:“你还有10分的加分,清华绝对没问题。”   庄家明又道了声谢,犹豫了下,压低声音问:“文科……谁考得最好?”   “我们学校的话,好像是关知之。”李老师笑呵呵地说,“我听见他们班林老师的声音了,估计她也知道了。”   “谢谢老师。”庄家明一颗心算是放下了一半,一中能考第一,芝芝的分数就差不到哪里去。   他挂了电话,出去和父亲说了这个好消息。   庄鸣晖今天特地请假在家,就为了陪儿子一起等分数,听他说完,喜不自胜又很好奇:“不是说12点才出来?”   “老师他们应该提前去查了分。”庄家明说,“保险起见,查过再和爷爷奶奶他们说吧。”   庄鸣晖强自镇定:“对对,查过再说。”他极其高兴,恨不得马上宣告所有亲朋好友,但喜悦之下,又有说不出的恐惧,脑海中总有“万一弄错了”的念头往外冒,生怕是空欢喜。   接下来的几个钟头分外难熬。   庄家明犹豫了下,和父亲说:“我去看看芝芝。她应该考得还可以。”   他爹压根没听进去。   庄家明敲了门,关父关母没营业,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但身体紧绷,显然没看进去。   “家明啊,有事吗?”关母紧张过了头,表情僵硬。   “没事,我来找芝芝。”   “哦哦,你进去吧,她在看电影。”   庄家明熟门熟路走进卧室,发现电影定格不动,芝芝正对着屏幕发呆。   他小声问:“你知道了吗?”   “和你打电话了?”芝芝回过神,瞬间紧张,“你怎么样?”   “725.”他低声说,“我想等查过了再说。你呢?”   芝芝用梦游一样的表情说:“691”   他登时如释重负,喜上眉梢:“太好了。”   “我怀疑他们弄错了。”她慢吞吞地说,“我应该考不到这么好。”   庄家明笑了,说:“我爸好像也是这么想的。”   “那你呢?”她记得他上次好像是710,没这么好,莫名焦虑。   他想想,说:“我觉得和我估计的差不多。”   芝芝:“……”真·学霸的自信。   她摆摆手,咬手指:“我现在想到还有几个钟头,就觉得特别难熬。”   “应该不会弄错。”庄家明安慰。   然而,芝芝根本听不进去,满脑子都被“万一搞错了”的情况占据,故而半点口风都不敢泄露,只能自己在卧室里绕圈圈。   度日如年。   她感觉过了好久好久,一看闹钟,才九点多,简直生无可恋。   庄家明:“……要不看个电影?”   “我紧张,我看不进去。”她瘫倒在床上,两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呜呜,不行了。”   庄家明拆了包薯片,一边吃一边看她发神经。   终于,12点到了。   关父关母挤进狭小的卧室,站在女儿背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芝芝心跳加剧,双颊发热,手心里都是汗,输入准考证的时候,几乎能听到胸膛里砰砰乱跳的声音。   输入完毕,按下鼠标。   页面跳转的时间有一万年这么长。   终于,终于跳出来了。   芝芝第一眼看姓名,关知之,没错,第二眼看总分,691。   语文138,数学140,英语148,文综265。   货真价实的691,没有算错!   今年的文科一本分数线是580,高了111分。   省内排名:3。   “我操。”芝芝脱口一句脏话,“真的假的?”   他妈她能考到全省第三?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她没睡醒??抑或是重生三年,女主光环点亮在了最关键的地方??? 第97章 证道之心   关家夫妻也是满脸震惊,分数过于高,有点怀疑看错了个人。   “这……应该不是同名吧?”关母强行按捺下雀跃的心情,犹豫着问,“你看看准考证号,都对吗?”   芝芝:“……对,我刚刚输进去的,错了就出不来啊。”   关母忍不住又看了几眼她的分数,渐渐回过神,舔舔嘴唇:“这高考分数要是算错了,应该、应该不会改吧?”   “你不要求应该不会给你重查。”关父看似镇定,实则脑子还懵着,“不是,这个、这个应该不会错吧?”   “不会。”庄家明走进来说,“我问过老师了,芝芝确实考得很好,他们都确认过了。”   芝芝豁然回头:“你考第几?”   他顿了下,慢慢说:“好像是……一……”   “啊啊啊!”她尖叫一声,蹦起来扑到他怀里,“你考了第一,你居然考了第一,庄家明你太行了!!”   长辈都在,庄家明被她闹了个红脸,窘迫地说:“你、你冷静点。”   “我不!!”她接连跳了半分钟,踩了他好几脚,“我不,我冷静不下来,你太行了,你牛X!!”   孩子们考得太好,家长有点晕乎,居然没反应过来两人有什么不妥,缓缓走到客厅里坐下,还有一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过了大概十分钟,电话来了。   庄鸣晖接到了父母的电话,关母接到了金小姨的电话,关父则主动打给了金外公,关奶奶因为睡得早,暂且挪到明天一早。   亲戚们的反应要直接很多,他们没有父母至亲患得患失的惶恐,只有纯粹的惊喜和高兴。   金小姨:“我就知道芝芝没问题,姐,你这下可以放心了!”   庄奶奶:“家明考了第一?祖宗保佑,真是祖宗保佑啊……”   ……   同学群里也炸了。   恭喜的、询问的、聊志愿的、商量毕业旅行的……整个晚上都未停歇,不断有新消息的提示弹出来。   芝芝沉浸在极度的亢奋中,大脑过于活跃,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不真实的梦。她想睡觉,以此来摆脱幻觉,又怕醒来,饭还没有熟。   她辗转反侧了一整夜,天色微亮时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醒而未睁眼时,她心底升起令人战栗的恐惧,但最终,她克服了这种畏惧,勇敢地睁开了眼。   然后,摸出手机,看时间,看企鹅群。   林老师和她是好友,单独发了消息给她:[你是市里第一,另外两个考得比你好的,一个是省优,加了10分,还有一个是竞赛得奖,加了5分。]   芝芝倒吸一口冷气,觉得比昨天更懵逼了。   再往下看。   [24号返校,学校会说关于志愿的事。你的分数很好,肯定都随你挑,这几天,应该会有招生办的老师找你们,如果你不去清北的话,其他学校可能会给你很高的奖学金,你和父母好好商量]   懵逼X2   她冷静了一下,回复:[收到,谢谢林老师]   林老师:[不谢,老师为你骄傲:)]   芝芝笑了。   *   诚如林老师所言,23号下午,招生办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芝芝百感交集,没想到自己真的有需要考虑去清华还是北大的一天。她很后悔以前没有好好想,现在脑子有点打结。   一般来讲,文科基本选北大,没啥好犹豫的。但是,各大学校为了争抢优秀学生,那是愿意下血本的。   奖学金!   他们用钱砸人!   像庄家明这样的,除了清北比较矜持,稍稍低那么一丢丢的名校都愿意砸大笔奖学金给他,数目10W。   芝芝也差不多。   北大的老师矜持而淡定,清华就希望她去自家的人文学院。但是,最狠的还是香港中文大学,开出了30万奖学金的“天价”。   芝芝:“……”十动然拒。   小钱钱虽然好,但香港就算了。   关母就斩钉截铁地说:“别管钱,你就说是去清华还是北大吧!”   关父点头附议:“两个学校都挺好的,你随便选吧。”   芝芝觉得她爹妈的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嘚瑟。也是,有几个家长能够享受到这种不用看分数线,闭着眼睛选就行的快感呢?   她去问庄家明。   他说:“我还没想好。”   芝芝满头问号:“你都参加清华的自主招生了,还没想好?”   “你去哪里?”他问。   芝芝差点吐血:“他们就在隔壁!”   醒醒,这种时候不要恋爱脑啊。   庄家明轻轻咳了声:“知道了,你还没有回答我。”   “文科嘛。”她耸耸肩,“我要去证道。”   他狐疑:“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在一个学校?”   “没错。”她振振有词,“自家人竞争,不好不好,我有压力。”   庄家明喜欢她的“自家人”说法,所以选择原谅她这种没有良心的行为:“专业呢?”   “中文。”芝芝在文科的几个专业里犹豫了一下,非常没有出息地选了名气最大的那个,“你呢?”   庄家明:“……信息与计算科学。”   “理由?”   “听说这个专业比较好。”   “……”芝芝无语了会儿,自我安慰,“行叭,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庄家明笑了,张开手臂抱住她:“我听阿姨说了港大的奖学金,还以为你会考虑去那里呢。”   “钱能再赚。”她靠在他肩膀上,“我想和你在一个地方,太远不利于感情培养,太近容易厌烦,我觉得这样正好。”   “嗯。”他应了声,嘴唇在她脸颊上碰了一下。   芝芝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老问题:她男朋友到底啥时候打算和她么么哒呢?好急啊,恨不得自己上。   庄家明抱紧了她,心中满足,照这么下去,芝芝肯定很快就能习惯他了,到时候再亲她,应该不会把她吓跑了吧?   *   24号返校。   芝芝一到就被林老师叫走了:“志愿考虑得怎么样?有多少人给你打电话啊?”   “想好了,北大中文。”她挠挠脸,“我有朝圣的心。”   林老师被逗笑了,拍拍她的手:“你这孩子,唉,老师真的为你高兴。这三年来,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关知之,老师一定要和你说一句:恭喜你。”   这样慎重的态度,叫芝芝眼眶蓦然一红:“该我说这句话,谢谢老师,你一直鼓励我……”   “那也是你自己争气,老师没做什么。”林老师温柔地说,“你最大的问题是不够自信。但是信心这种东西,确实不是凭空说说就能有的,必须真的做到才有说服力。所以,第一步总是最难的,而你已经做到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芝芝咽下喉头的酸涩,用力点了点头。   “哭什么,考这么好。老师最后悔的就是没帮你争取,你要是能加分,就和庄家明一样了。”林老师唏嘘地摇摇头,“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你这个班长的任务还没完呢。资料放下去,还有多出来的班费,你们自己看看怎么处理……”   芝芝趁机说:“我们商量过了,班费不发还,大家再凑一凑,请老师吃饭。”   谢师宴是传统,林老师并没有拒绝,一口应下:“行啊,时间定了和我说一声。”   接下来,芝芝履行了班长最后的义务,前前后后忙碌着,帮林老师开完了这次的返校会议。   “同学们,账号的初始密码是8个8,你们拿到手后,一定要尽快改掉,并且不要和任何人说起。志愿有五个,全部填满,第一个冲一冲运气,最后一个保底,每个人有两次修改机会,记住,最后一天,你一定要再登录看一看……”   同学们还很单纯,没想过会存在篡改志愿的恶意,好在都听话,纷纷应下。   班会后是毕业典礼。   校长说了很多煽情的话,又夸耀了本次高考取得的好成绩,最后,给芝芝、庄家明和其他几个考得很好的学生,颁发了奖励。   芝芝捏到信封,就知道起码一万块起步。回头拆开,果然是一万块钱,嗯,庄家明一万五。   又被碾压。   去两个学校肯定是她做出的最明智的选择。   最后的最后,散场了。   大家收拾东西,数不清的试卷和资料被堆到走廊,楼下还有人泄愤似的撕书,纷纷扬扬的纸页像是白雪一样飘落下来。   教室里,桌椅混乱地摆放着,抽屉里残留着笔芯,桌上有贴纸的印记。为高考出的鸡汤黑板报被蹭掉了一块,粉笔灰落满讲台。   芝芝坐在位置上,慢吞吞地理着书。   陈梦说:“那就这么说好了啊,先谢师宴,再毕业旅行。”   “好。”她说。   “班长,书丢这里可以吗?”走廊有人喊。   她看也没看:“可以。”   同学们三三两两离开,和父母回家,和好友逛街。漫长的十几年学习生涯,迎来了最轻松的一个夏天,他们迫不及待地离去,自觉挣脱了无处不在的枷锁,浑身上下洋溢着解脱的快意。   “关知之,我们要去逛街买衣服,你去不去?”杨榕榕跑过来问。   芝芝说:“改天吧,谢师宴吃完咱们逛街,今天得把书带回去。”   “好吧。”烫了卷发的少女笑嘻嘻地离开。   五分钟后,她重新杀回来,劈头盖脸地问:“我的天,张霖说你和庄家明在一起了?”   “嗯哼。”芝芝漫不经心地应了声,“不行?”   杨榕榕有男朋友,但不妨碍她喜欢庄家明的脸,大概算是个颜粉。她想了想,青梅竹马,都是学霸,各种意义上的门当户对,简直登对到别人都没有理由反对。   “行。”她说,“是你的话,特别能让人接受。”   不光是她这么想,宁玫也是。   她原本想问问庄家明毕业旅行的事,结果就听到他和韩琮说要和芝芝一起去,因为他们谈了。   那一刻,嫉妒的酸、不甘的辣、失恋的苦,混在一起从胃里阵阵泛上来,烧灼着食管,呼出来的气里带着铁锈味儿。   但她能说什么呢?   颜值差距、经济条件、家世背景……这些世俗意义上的比较,在寻常情侣之间是无法逾越的鸿沟,可一旦遇上“青梅竹马”四个字,就莫名其妙地失去了效力。   所有人都在说,“啊,你和关知之?青梅竹马,挺好的。”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肯定是李白的诗写得太好了,“青梅竹马”才会有这样的魔力。   宁玫连争取的勇气都没有。   但她有她的骄傲,不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半点的痕迹,深吸口气,笑盈盈地加入他们的谈话:“我就知道,他们早就有苗头啦。”   她的语气是打趣的,神态是轻松而愉悦的。   没有人知道,在十八岁的夏天,她品尝到了失恋的滋味。 第98章 毕业旅行   芝芝的志愿填得很快,一口气填完,用光所有修改次数,然后就丢到一边,开始折腾谢师宴的事。   她揪着庄家明一起去了趟市里,找了好几家酒店比菜色和价格。因为两个班一起定,所以硬磨了个折扣。   “我还要办升学宴呢。”芝芝还不满意,竭力争取,“我俩都要办,四次,四次你好歹给我打个八折啊!”   经理:“真的不行了。”   “你和你们领导商量一下。”芝芝揪着庄家明,“看见没,省状元。”   庄家明冷不丁被出卖,马上转手也卖了她:“她也是市里文科第一。”   高考成绩出来的第二天,市里和省里的媒体就过来采访。和老师商量过后,他们接受了一家大报纸的访问,还拍了照片。   父母们兴致极高,收了一百份报纸,送到各自的亲戚家里。生平第一次,芝芝意识到了“光宗耀祖”四个字——她在乡下老家的地位,居然超过了浩浩这个“长房长子”,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言归正传。   状元的名头格外好使。   经理刮目相看,马上和领导请示,最后给他们打了7折,还表示会挂横幅,送蛋糕。   回家路上,芝芝深沉地说:“知识就是金钱啊。”   还不止如此。   升学宴上,芝芝收了十几个红包,加起来有一万多块钱。   她拒绝上缴:“我成年了,以后我要自己管钱。”   三年前,她想说服父母不要交一万块的赞助费,费尽唇舌也不过是一句“小孩子不用管”,现在呢?   关母:“行吧,那你自己收好。”   芝芝感慨万千:知识也是地位。   两三万块钱,足够她做启动资金了。   她买了智能手机和数码相机,然后去染了个头发,很温柔漂亮的奶茶棕色,盘成丸子头十分好看。   “大姑娘了。”关母百感交集,“知道要漂亮了。”   她一个激动,把珍藏已久的翡翠玉坠交给她:“这是你外婆给我的,我和你小姨一人一个,现在给你。”   芝芝很囧:“我买点便宜好看的戴戴就行了,不用这么好的,妈你帮我收着吧。”   “行,我帮你收好,等你结婚了再给你。”关母小心翼翼地收起传家宝,慎重地锁进了靠枕的暗格里。   首饰不要,衣服可以买。   这回,关母主动替女儿挑选了很潮的款式,什么一字肩、背后镂空、热裤,相当豪放地挥手:“大学生了,不能穿着像个中学生。”   芝芝ORZ,觉得老妈的兴奋度还没过。   “你们不是要去旅游吗?买几件好看的,多拍点照。”关母拎着衣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你们是去哪儿?”   “上海。”   平心而论,上海不是个适合旅游的城市,西安、苏州、杭州更适合。但芝芝很坚持,她和庄家明说:“我们这个地方太小了,应该去看看国际大城市是什么样,世界进步成了什么样子。”   大城市和小县城不一样,让人沉迷,也让人自卑,需要清醒,也需要勇气。   但无论如何,面对是第一步。   商量日期、确认人数、查订车票和酒店……中途,有人要和父母一起出国,遗憾地退出,也有人经济条件不允许,无法参加,还有的人因为没考好,压根不敢和家里提出去玩的事。   几经波折,最终定下来的是六个人。   芝芝、庄家明、韩琮、张霖、杨榕榕、陈梦。   三个男生,三个女生,不尴不尬。   女生拉了个讨论组。   陈梦:[这个酒店怎么定?]   芝芝:[我定了三个标间,到时候能加床就退掉一间]   杨榕榕:[不能呢?]   芝芝:[你觉得呢?]   陈梦:[那就你们俩谁和男朋友一起呗]   杨榕榕:[不行!]   芝芝:[我可以!!]   陈梦:[呵呵,我懂了]   杨榕榕:[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乐见其成?]   芝芝:[没有啦,我和他太熟了,小时候一起睡过很多次。你要是想,可以让给你哦,睡梦梦我也可以!]   陈梦:[害羞.JPG]   男生们自然也有过一番讨论。   庄家明:[让女生睡好一点,我们挤一下吧]   张霖:[嗯]   韩琮:[你们没问题我更没问题]   Over   2013年,本市还没有建好高铁站,坐得是老式的绿皮火车。   这种火车很慢,但很有旅行的风味。他们霸占了一处桌子,掏出从家里带来的饮料、零食和扑克牌,兴致勃勃地开始了行程。   第一个话题就是恋情。   大家对青梅竹马怎么在一起的很好奇。陈梦说:“我之前没发现你们俩有什么问题啊,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开始谈的?”   “考完几天以后吧。”芝芝拆开薯片尝了口,新口味还不错,马上递给身边的人,“好吃。”   庄家明拿起一片,不由想到,她从小就是这样,吃到好的东西、碰见好玩的事,一定会乐颠颠地跑过来和他分享。   除了亲人,大概芝芝是唯一一个毫无保留地对他好的人了。   他塞进嘴里,点头:“嗯,挺好吃。”   陈梦坐在芝芝的另一边,幽怨地说:“哈尼,我呢?你不能重色轻友啊。”   “亲亲,我心里是有你的!”芝芝喂了她一片。   “呕。”韩琮假作呕吐,抱怨道,“你们女生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女生们哈哈大笑。   陈梦晃着手指:“你不懂,这不是恶心,是亲近,你们羡慕也没用。”   她这话全然发自肺腑。在怀孕乌龙的事情发生之前,她虽然有很多同性朋友,但也仅限于聊聊娱乐八卦,一起吃饭上厕所,很少真正交心——她和男友更加亲密一点,用文艺的话讲,就是心和心的距离更近。   但她现在不是这么想了。   乌龙后,她给男朋友打电话,他听说是弄错了,松了口气,张口第一句话就是“你吓死我了,没事就好”,然后就开始说考试的事。   那一刻,陈梦忽然意识到,很多事男生是没有办法感同身受的,只有女生能够了解女生。她的恐惧、惊慌、痛苦,男友感觉不到,但芝芝可以。   爱情不是全部,友情也非常重要。   甚至……陈梦想,假如她有一天要去医院,可能不会叫男朋友陪自己去,而是会叫芝芝。   女朋友有的时候比男朋友更靠谱。   “哈尼,你不能有了男朋友就忘了我啊。”陈梦晃着芝芝的胳膊,“听到没有,男人嘛,没了这个还有下一个,朋友可是一辈子的。”   杨榕榕:“附议。”她从高一谈到毕业,已经深刻了解了男生这种物种,男朋友很好,但女朋友也是不可或缺的!   张霖:“???班长,你说句话?”   庄家明思索道:“说什么?”   “你不怕你刚到手的女朋友飞了?”张霖痛心疾首,韩琮这个单身狗靠不住,连盟友都没有觉悟吗?   庄家明:“……我和她认识十八年了。”   他们是青梅竹马,懂事起就手牵手去上学,共享所有的回忆,是朋友,会分享很多不能同别人说起的秘密,也是恋人,是彼此生命里的唯一。   原来分离的担忧,已经随着恋爱关系的确认而烟消云散。   他觉得他们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他们的关系,也像是钢索一样坚韧稳定,持续个几十年没有问题。   “人家青梅竹马,不一样。”韩琮坏笑着拍拍张霖的肩膀,“老张啊,你要不要考虑和我凑合一下?”   “你们都被班上的那群腐女教坏了!”孤立无援的张霖痛心疾首。   众人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嘲笑声。   *   火车很慢,站点又多,聊了两个钟头,大家就自然地停下了。   陈梦和男友发短信,韩琮趴在桌上睡觉,杨榕榕和张霖抱在一起说话。芝芝和庄家明则选择依偎在一起,戴着耳机看ipad里下载好的电影。   这个是他的爷爷奶奶合资送的升学礼物。庄奶奶表示,听说现在的小孩子都要手机、平板和笔记本,他们孙子考得那么好,配齐装备是应该的。   片子是《东方快车谋杀案》。   芝芝很喜欢在旅途中看类似的悬疑片,气氛很足很带感。庄家明已经接受了女朋友的新爱好,准备回去就把整个系列都看了一遍。   午饭是泡面和零食。   整个车厢里都是泡面和火腿肠的味道,格外得香气逼人。   芝芝吃了一半,剩下的推到庄家明面前:“吃不下了。”   他就把她的也吃完了。   下午三点多,他们到达上海火车站。   旅馆很近,用不了多久就能走到,是一家新开的连锁酒店,看起来还算干净。芝芝询问了前台,确定无法加床,只好和朋友们说:“加不了,你们看怎么安排吧。”   几个人面面相觑后,庄家明说:“你们女生住两间,我们挤一下。”   芝芝:“……你和我住。”   庄家明吓了一跳。   “标间,两张床,我信任你。”她拍拍男朋友的肩膀,把行李箱丢给他,然后和妹子们说,“走吧,我先陪你们去看房间,挑个安静的。省得有人半夜乱敲门,我看这里没有门禁。”   她把最里面的一间给了两个姑娘,又翻床倒柜检查了一遍。   陈梦奇怪:“你找什么?”   “摄像头,有人会在房间里偷拍。”   两个女孩惊恐:“真的假的?”   “真的,所以我说不要住太便宜的。”芝芝检查完毕,叮嘱道,“不要用这里的水壶烧水喝,你永远不知道他们在里面煮过什么。”   杨榕榕费解:“水壶不烧水还能干嘛?”   “煮内裤……”   她们同时做了个恶心的表情。   “睡衣都带了吧?毛巾用自己的,没带就买个新的,这里的都脏。”芝芝把能想到的都说了一遍。   陈梦&杨榕榕一边一个抱住她的胳膊:“关知之,你别走了,和你在一起我们比较有安全感。”   “不行,我的家明也需要我!”她义正言辞,“万一半夜有人塞卡片怎么办?”   “卡片?”   迷茫脸X2   说曹操曹操到,门底的缝隙里嗖嗖飞出两张仿佛用Word排出来的广告。   她们捡起来。   “寂寞少、少妇?”   “深夜闲聊??”   静默片刻,她们松手:“你去吧。”   芝芝哈哈大笑,开溜。   庄家明已经把房间收拾好了,热水消毒马桶,把家里带来的牙刷和一次性杯子放在洗漱台上,毛巾挂好,衣服从行李箱里拿出来,挂到旁边的柜子里。   连一次性拖鞋都给她拆好了。   “我检查过了,什么也没有。”在订房间的时候,他就被她念叨了一下午,但目前仍感怀疑,“真的有人偷拍吗?”   “你们男生没有交流过那种秘密的网站吗?”她暗示。   庄家明吃了一惊,脱口问:“那些不是安排好的吗?”   “你果然看过!”   他霎时面红耳赤。   芝芝做了个鬼脸:“没关系的啦,我们也会看不可描述的小说。有些可能就是偷拍的,总之小心点为上。”   他点点头:“那我睡外面的床好了,你睡靠窗的。”   “好。” 第99章 得偿所8愿(?)   晚上的节目是去黄浦江看夜景。   上海的繁荣与瑰丽震撼了许多外来者。   浩浩江水的对面,高楼耸立,灯火辉映,是现代化的代表。而这一头,古老的建筑还保留着民国时期的模样,叫人联想昔年许文强和冯程程的故事。   芝芝举起相机:“拍照吗?”   “拍!”   这一夜,芝芝成了摄影师,上蹿下跳找角度。姿态之专业,以至于好多路人都来问她是不是摄影师,请她帮忙拍照。   然而事后,大家看到照片,虽然承认她把大家拍得都很好看,但庄家明的照片不管是数量还是质量,依旧吊打其他人——关键是,他那天都没怎么拍,全是她抓拍的。   “你的眼里只有他!”   “硬件差距,不能怪我。”芝芝振振有词。   看完夜景,在路边的面包房里买了点心,预备明天早上当早饭吃。而后,回到旅馆洗漱休息。   庄家明非常体贴,主动说:“我去隔壁一会儿,大概三十分钟以后回来。”   这就是给她时间洗澡了。芝芝点头应下。   他去了韩琮和张霖的房间,发现他们在开啤酒:“你们喝酒啊。”   “你要来点吗?”韩琮挤眉弄眼,“壮胆哦。”   庄家明拒绝了,还说:“别乱说。”   韩琮不听,追问:“你怎么过来了?不会被关知之赶出来了吗?”   “女孩子总有不方便的时候啊。”庄家明找了地方坐下,打开扑克牌,“玩吗?”   “玩什么玩,现在就咱们。”韩琮抬起胳膊,搭住他的肩膀,“你和兄弟说实话,机会难得,她都主动说和你住一起了,你就没点志气?”   庄家明问:“你知道这证明什么吗?”   “证明她同意。”张霖加入话题,神情似乎比当事人还要兴奋。   庄家明瞥他一眼:“证明杨榕榕不同意,而芝芝信任我。”   张霖:“……”会心一击。   “明白了就闭嘴。”庄家明低头理牌,“说真的,你这么心急,会让女生害怕的。”   张霖干笑一声,没法否认,也无从辩解。   他当然对杨榕榕没有什么不尊重的意思,相反,经过三年的风吹雨打,他觉得他们的感情比那些才刚刚在一起的恋人们美好得多——假如不是真的喜欢,怎么能够坚持到现在?和他们一起恋爱的情侣们大多都分了。   但是……在这个热血涌动的年纪,有些冲动无法避免。来之前,他脑海中也描绘过许多不能说起的小剧场,也不是没有过期待。   看夜景那会儿,他试探着问起晚上的安排,她就突然翻了脸。   应该是看出来了吧?而且还有点生气?   张霖沮丧地想着,抓抓头发:“好吧,你是对的。”   *   芝芝花了二十分钟洗澡,十分钟收拾。等庄家明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换上了家常的T恤和短裤,准备去隔壁找妹子们聊天。   杨榕榕在洗澡,陈梦在看剧,见她过来,神神秘秘地拉到一边:“你和我说的头头是道,自己准备好没有?”   “没有,不用准备。”芝芝耸耸肩,“什么都不会发生。”   陈梦语重心长:“男生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我的经验还不足以给你教训吗?”   “我了解他,就算真的走眼了……”芝芝觑着床头柜上的收费物资,“那也就是多花点钱的事。”   陈梦想想也是,遂放心。   但青梅竹马很默契,一直没回房间,各自和朋友们聊天吃零食。这种通宵达旦的夜聊体验很新奇,大家越说越多,直到晚上快一点钟才意犹未尽地结束。   “困了困了。”芝芝今天起得早,委实坚持不住,回房睡觉。   庄家明已经回来了,正靠在床上看书。   “你们散场啦?”她刷好牙,打着哈欠爬上床。   “他们喝了酒,都醉了。”庄家明关掉IPAD,“你睡了吗?”   “嗯。”她钻进被窝,“晚安。”   “晚安。”他揿灭了灯。   一夜无事。   翌日,他们去几个经典的景点打卡。   芝芝把路线和餐厅都查好了,一路过去非常顺畅,几乎看不出来是游客——事实也确实如此,她曾经因为工作的缘故,在上海住过小半年。   张霖打趣她:“关知之以后绝对是贤妻良母啊,班长,你有福气了。”   “一个友情提醒,因为对方会做这件事,就理所当然地将工作丢给他,感情迟早会完蛋。”芝芝说,“没有谁是天生该做什么事的,懂?”   杨榕榕杀气腾腾地看着自己的男朋友。他咽了咽口水,被迫点头:“懂懂懂。”   城隍庙、豫园、田子坊打卡完毕。   晚上,他们小小奢侈了下,去吃了个不算很贵的韩国烤肉。   通过聚餐,人们能够发现朋友的很多细节。陈梦无辣不欢,对口味的需求多过食材,而杨榕榕相反,吃菜有点挑剔,不新鲜的一口都不吃。   庄家明始终留心着大家的需求,倒水递纸巾,将人照顾得十分妥帖。相比之下,张霖这个男朋友就比较不称职了,他还没有学会照顾女朋友,和韩琮大聊特聊店里墙上喷绘的漫威英雄。   饭后散步回旅馆。杨榕榕心情很复杂:“人比人气死人啊。”   “你要慢慢教他啊,和他说你要怎么样,不然男生是领会不到你的意思的。”芝芝传授经验,“他喜欢你,你和他说了,他会做到的。”   杨榕榕好奇:“庄家明是你教的吗?”   她摇头:“是他妈妈。”   大家都知道庄家明的母亲已经去世了,顿时噤声不再提。   玩了一天,六人都累了,也没精力聊天打牌,各自回房间洗漱睡觉。   芝芝洗完澡去隔壁晃悠了会儿,回来的时候,庄家明已经把湿漉漉的卫生间都收拾干净了。   “还早,要看会儿电影吗?”他问。   芝芝同意了,挑了本爱情电影。   故事有些乏味,她靠在枕头上梦游似的看了会儿,忽然在床上站立起来,问对床的他:“你觉得我能跳过来吗?”   庄家明搞不清她闹哪一出:“别吧,你会摔下来的。”   “不行我要试试。”她挥手,“你让开点,我来了。”   庄家明赶紧缩腿,然后床垫一震,她就咚一声降落到了他床上。“哇喔。”她蹦了两下,“从我上小学起,我妈就不让我这么跳了,说是会把床蹦坏的。”   他忍俊不禁。   “你还记得吗?”她盘腿坐下来,“以前公园里有蹦床。”   “记得,还有很多海洋球。”他坐直了,回忆道,“你能在里面玩一下午,直到阿姨把你叫回家。”   芝芝打了个响指:“答对了,奖励你一个亲亲。”说着,她探过身,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他犹豫了一秒钟,礼尚往来似的,也回了她一个么么哒。   然后,这似乎变成了一个有趣的游戏。   从单纯的亲亲,变成了真正的吻。   因为用的是同一款牙膏,味道交融得毫无破绽,就仿佛青梅竹马的感情,水到渠成,不再需要辛苦地去适应。   这是相当美妙的初吻体验,温情中带着新奇,缠绵里又难掩青涩。   芝芝回到自己床上睡下时,脑海中最清晰的一个念头就是:刷完牙再亲亲的我简直机智到没有朋友!   什么?一时兴起?不存在的,机会永远留在做好准备的人。   *   第三日是特色旅游路线,上海博物馆和上海自然博物馆。   大家齐齐被震惊了,在里面津津有味地浪费了一整天的时光。比起冒着烈日逛景点拍照,博物馆的科普性和知识性,更让这几个优等生喜爱。   左右就在室内,定好时间后,几人干脆分头行动,各自去看喜欢的内容。   芝芝和庄家明牵着手,混在人群里慢慢逛。   “你是不是更喜欢今天的安排?”她问。   他点头:“很有意思。”   “那我们去北京以后,把所有的博物馆都逛一遍好不好?”   庄家明笑了,低头亲了下她的头顶心:“好。”   逛完自然博物馆,他们在文创店里买了一对情侣挂件,偷偷摸摸地藏进了其他纪念品里。   “不和家里人说吗?”庄家明说,“都考完试了。”   芝芝说:“不行,我才十八,说了以后,他们就会像防贼一样防着你,咱们反而不方便。等我们大学毕业,我妈恨不得我马上结婚的时候,你就是她最爱的人!”   庄家明:“……”   *   最后一天,自由活动,各自去买纪念品。   但凡旅游,就逃不过纪念品的大坑。芝芝实名拒绝,她选择去百货大楼买县城里买不到的东西。   给关母买了瓶香水,母上大人总是嫌弃自己在面馆里待久了,浑身一股油脂和面粉的味道,给关父买了一件质量极好的羽绒服,她爹原来的穿了好几年,早就已经钻毛了。   庄家明想买衣服,又拿不准父亲穿起来好不好看,最后选了个真皮的公文包。爷爷奶奶则分别买了鞋和羊毛围巾。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他问,“我还有钱。”   芝芝并不怀疑他的话。学校给了奖学金,市里的企业也资助了前三名一笔不菲的学费,省里也有,亲戚朋友又包了红包……毫不夸张地说,只要学习成绩足够好,真的很容易发财。   她思来想去:“我们买一样的书包好不好?”   “好。”   他们选了瑞典北极狐,一粉一蓝,看着就是情侣款。而芝芝悄咪咪查了钢笔的专柜,又送了他一支钢笔。   “我有了。”庄家明费解,“不是一样吗?”   芝芝:“这是限定色!联名款!”   她本来想送球鞋的,但价格不对等,怕他不收,改成了钢笔。反正对于学霸来说,笔是必需品。   庄家明:“……好吧。”   *   第五天,归家。   芝芝起了个大早,跑到两条街外的食品店里买了一些当地特产的糕饼,准备带回家去分发给各路亲戚。   小钱钱不够用,就礼轻情意重了。   黄昏时分,他们到站,父母们正站在外面招手。父亲们小跑过来,赶紧帮孩子提起行李箱:“重不重?累不累?”   母亲接过大包小包,连连追问:“晚饭吃了吗?饿不饿?”   六个人,六家父母,问出来的话却大同小异,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大家都笑了,和朋友们挤眉弄眼,挥手告别。   夕霞无限。 第100章 无2限大   录取通知书在七月中旬寄到了芝芝的手里。   象征着国内最高学府的通知书成了关母的宝贝,她乐此不疲地向周围的人展示着这项荣誉,给父亲看、妹妹妹夫看、老姐妹们看。   芝芝觉得有点羞耻,但她容忍了母亲的张扬。父母这一生碌碌无为,平庸至极,没有任何说得出口的成绩,在亲朋好友之中,是最不起眼的存在。   直到现在,他们的孩子获得了中国人都承认的荣誉。   这不仅是她的高光时刻,也是他们的。   有一天,关父喝醉了酒,半醉不醒地和女儿说:“你给爸长脸了,我抬得起头来了,爸真的为你骄傲。了不起啊关知之,你比你爹强。”   芝芝的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   而庄家明的不幸在于,他希望自己能给令父母骄傲宽慰,可其中的一个,已经永远不在了。   拿到通知书的第二天,庄鸣晖没有先给父母看,而是说:“我们去看看你妈。”   他们在路边的花店里买了一束鲜花,去墓地探望长眠的舒沅。   不是冬至清明,墓地十分冷清。管理员无所事事地翘着二郎腿抽烟,院子里几只流浪猫在喵喵叫。   舒沅的墓和其他人的墓长得一模一样,但父子俩不必细看,就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她。   这是双人墓,墓碑上是庄鸣晖和舒沅两个人的名字,一个黑的,一个红的,预示着阴阳相隔的距离。   庄家明把鲜花放在墓前。   庄鸣晖拿了抹布,将墓台擦拭干净,把她生前最喜欢吃的绿豆糕放在上面。   “舒沅,我和家明来看你了。”   墓碑上,清丽可人的女子微微笑着。   庄家明喉头梗塞:“妈——”   “家明考上清华了。”庄鸣晖平平淡淡地说,“特地来和你说一声。”   庄家明说不出话来,默默掏出口袋里的复印件,点燃了放到地上。火焰舔食着纸张,将这封录取通知书烧给黄泉彼端的人。   纸页在火中变为焦黑的灰烬,随风而逝。   庄家明的目光追逐着纸灰,心想:妈,你看到了吗?你会为我高兴吗?不要担心,我过得很好,以后也会好好的。   天高云淡,日头晒得人眼晕。   庄鸣晖静静立了会儿,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良久,笑了笑说:“好了,走吧,太阳大,你奶奶他们该等急了。”   “好。”庄家明慢慢长大,渐渐理解了这种平静的悲伤。他顺从地点点头,跟着父亲离开。   车开离墓园的时候,有只蝴蝶停在车窗上。   庄家明认出来,这是最常见的菜粉蝶,翅膀雪白,上面有一双眼瞳似的斑点。莫名其妙的,他想起来童年的旧床单,白色的底,大红的牡丹花,洗了很多次,颜色褪去,黯淡陈旧。   还有两个小洞,不知是洗破的还是父亲的烟火烫的。   幼年的他就睡在这样的床单上,盖着童毯,母亲就睡在旁边,散发着好闻的沐浴露的味道。   这是很奇怪的联想,蝴蝶和床单有什么关系呢?但他在这个刹那,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安慰,隐隐作痛的胸口平复下来。   他抬起手,指尖隔着玻璃窗,点中了蝴蝶。   蝴蝶扇了扇翅膀,飞走了。   他轻声笑了起来。   *   暑假最后的时间过得飞快。   芝芝拿着相机锻炼拍摄技术,并且练习剪辑软件,利用各种电影素材,剪了很多有趣的视频。   咳,因为是HP的粉,第一个遭她“毒手”的就是它。她剪了最火的德赫、斯哈、德哈等多个CP,靠着原著和CP粉,成功在B站出道。   当然啰,初出茅庐,不可能有太大的反响,播放量和硬币都寥寥可数。   芝芝并没有灰心丧气,她相信这种技术是需要磨练的,只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能成为大触。   庄家明原本以为她是剪着玩,后来发现她有个计划本,HP系列后面还有什么拉郎系列,男神系列,目瞪口呆:“你不是学的中文吗?”   怎么搞得像是要去学影视后期的专业?   “对啊,我又不打算当剪辑师。”她耐心地选取着合适的电影片段,慢慢完善自己的作品,“选视频,只是因为看视频的人肯定比看书的人多,现在的人越来越浮躁,喜欢简单不费脑子的娱乐方式。”   庄家明若有所思:“你想靠这个赚钱?”   “这个赚不了钱。”芝芝笑了,“我要的是粉丝。”   互联网时代,粉丝意味着影响力,不管未来从事什么行业,这都会是她最大的基础。   “再说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也算是门手艺。”芝芝耸耸肩,“你也可以选个课来看看,网上都有。”   庄家明接受了这个建议。   他开始看高等数学的公开课了。   芝芝有点蒙:“你那个专业不是搞计算机的吗?看数学不看编程?”   庄家明:“……那个是数学专业。”   芝芝倒吸一口冷气,飞快查了一下这门专业的课程设置,看到几何、代数、微分、算法之类的关键词,就觉得眼前一昏。   “你牛X!”她服了,“干啥选这个?”   “很有意思啊。”   芝芝:“……行叭。”   这门课大概就是那种普通人念了不尴不尬,学霸念了就会超神的专业。她一点都不担心庄家明会念不好。   他绝对可以!   *   八月中下旬,出发去北京就提上了议程。   芝芝本来想着轻车简从,只带必需品去,其他生活用品找超市买就行了。因此也不需要父母陪同着去报到——他们都成年了啊。   可是,父母们坚决不同意,一定要陪他们去。   就当旅游吧,芝芝妥协了。   关母尤其兴奋,提前三四天就开始收拾行李,还和芝芝说:“结婚的时候,你爸说带我去北京看升国旗,结果呢?连省都没出!”   芝芝:“……”   “那也是旅游景点,北京那么远。”关父争辩。   关母冷笑一声:“那么远,你别去啊,留在家里好了,我陪女儿去就行。”   关父瞬间闭嘴,扭头就走:“我去看看鸡脚卤好没有。”   呃,当关母打包行李,啥都要带的时候,关父也没闲着,买了鸡脚鸭脖卤着,准备带到火车上吃。   芝芝怀疑自己还生活在七、八十年代。   但无论她心里如何吐槽,他们两家人还是大包小包地带着行李,踏上了去北京的旅途。   她和庄家明都非常淡定,各玩各的,偶尔眉目传情一下。爹妈都很兴奋,但强行装出老练的样子,开口就是:“我年轻的时候有一次出去……就坐了个公交,里面口袋的钱都给摸走了,小偷那个叫多……还好我鞋子里还塞着……”   芝芝啃着卤鸡脚,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对面的庄家明看着她笑。   “干啥?”她吐出骨头,“你吃不吃?”   他点头。   芝芝把饭盒递给他。   两个人相顾啃鸡爪。   芝芝忍不住想,怪不得他们偶尔出格,父母都没起疑,没形象成这个样子,哪里像是小情侣?!   她会喜欢上互相见证过尿床历史的竹马,肯定是因为庄家明的颜值作弊了吧?   *   漫长的旅程后,北京到了。   火车站人山人海,人海人山,人人人人人都是人。   “咱们打个车吧?”关父环顾四周,迟疑地说,“行李那么多,不方便。”   芝芝接了个电话:“喂,您到了?好的,在哪个停车场?好,请等一下,我们这就过来。”   她挂了电话,举手:“我预约的车到了,大车,能坐五个人。现在去停车场就行了。”   “哪里的车啊?安不安全?”关母将信将疑。   芝芝一边走一边解释打车软件,等讲完的时候,车也找到了。   司机大叔很能聊,开口就问:“来北京念大学的吧?”   “对,这您都看得出来?”关父最胖,坐在副驾驶,给司机让了根烟。   “八月嘛,都是来读大学的。”司机接过了烟,笑着问,“什么学校啊?”   芝芝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把脸埋在庄家明的肩膀上。   他闷闷笑了声,胸腔微微震动。   果然,下一秒,父母们就像是等着这句话似的,不厌其烦地“谦虚”:“孩子还算争气,一个北大,一个清华……”   “哟,这么厉害啊。”司机的惊讶三分是真,七分是装,但极大地满足了家长的虚荣心。   芝芝木着脸,祈求时间进度条快点过去。   好,那就拉一下进度条。   一个小时后。   旅馆到了。入住进房间。晚饭。睡觉。   第二天。   因为是提前来的,不到报到的时间,前几日都安排了旅游。   故宫打卡。颐和园打卡。天坛打卡。   芝芝化身摄影师,任劳任怨地替长辈们拍了很多很多照片。甚至心甘情愿地当了一次冤大头,让父母穿上不是很合身的唐装,拍了一张合照。   “就当是你们的蜜月照了。”她这么说。   关母瞪她:“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芝芝知道她妈是害羞了,哈哈一笑,飞快开溜。   因为预算有限,他们只有三天的旅游时间,行程安排得很紧。芝芝每天回到旅馆都累得像是一条死狗,但心里头却十分高兴。   她的父母是世界上最普通的父母,有许多中国家长都有的毛病,但比起许多把孩子当做所有物的父母来说,又好太多了。   投胎就像抽签,寻常人抽到的大多如此,不好也不坏。   她慢慢学会了和他们相处,尽其所能得照顾他们,满足他们的心愿。就好像小的时候,他们心里想着“我生不出这么笨的女儿”,但也耐心抚养长大了一样。   寻常人家,寻常幸福,也很好。   *   开学报道那天,照例兵荒马乱。   大学的校园比高中大很多,走了半天才到自己的院系。幸好有老生全程陪同接待,省了许多麻烦,除此之外,也无多少不同之处——芝芝是这么想的。   但她爹妈眼睛里有滤镜,在听一个学姐介绍的时候,至少说了七八次“不愧是北大”,仿佛那个比某些高中还要朴素的宿舍有什么学霸buff,住进去就能涨智商似的。   芝芝:“……”行叭,他们开心就好。   关家夫妻没有理会女儿的欲言又止,兴致勃勃地参观起了校园,于未名湖畔流连了很久。   最后,在代表性的中式大门下,他们一家人拍了张合照。这张照片被放在客厅的电视柜上,在往后的几十年里,牢牢霸占了C位。   傍晚时分,芝芝和庄家明陪同父母简单吃过晚饭,送他们上了出租车。   为了节省这一晚的酒店费用,三位父母坚持坐晚上的火车离开,不肯多休息一天。做子女的拗不过他们,只能照办。   爹妈们说:“好好读书。”   子女们说:“路上小心。”   而后分别。   出租车远去,消失在北京的车水马龙里。   庄家明问芝芝:“你晚上干什么?”   “看看书什么的呗。”芝芝垮下肩膀,“我宿舍里好几个牛X人物,亚历山大。”   他轻轻笑了起来:“一样的。”   “不,你是人家眼里的牛X。”她挠挠脸,“我觉得期末成绩出来以后,我爸妈会很失望——我可能垫底。”   庄家明摸摸她的脑袋:“别这么想,你行的。”   芝芝抱住他的胳膊:“我不行的话,要给我补课哦。”   “好。”他答应。   她又说:“我不聪明,你知道的,不能有了学霸小姐姐就觉得我很菜哦。”   他忍俊不禁:“我也很菜的,你也不能嫌弃我。”   “瞎说。”她笑了,“不过你放心,就算有豪门总裁追我,我也不会动心的……吧。”   他扬起眉:“吧是什么意思?”   她一本正经道:“因为没有被追过,不敢百分之百肯定。”   庄家明:“……为什么我觉得你很期待的样子?”   “我没有!”她用力摇头。   “你有。”   “我真的没有。”   “你真的有。”   “你好幼稚哦。”芝芝绷不住,趴在他肩头笑得肚子疼,“不和你玩了,我要回去好好学习。”   庄家明掐着她脸颊的软肉,轻轻捏住:“我警告你,都读大学了,不许再像高中的时候一样了啊。”   “知道知道。”她举手发誓,“好好学习,天天恋爱,保证哪个都不耽误。”   “这才乖。”庄家明笑了,低头亲了她一下。   芝芝做了个丑丑的鬼脸:“那我回去啦,拜拜。”   “拜拜。”   霓虹灯下,他们挥手告别,各自走向自己的学校。   人生还很长,明天会有新的挑战。   然而,无须畏惧,此时的我们,拥有无限可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