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笑弯弯》 作者:总攻大人   文案:   18岁少女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到了25岁,且已为人妻,这不是什么新闻头条,而是真实发生在杨弯身上的事。   她前一秒才升入大学不久,下一秒就嫁了人,成为了霸气女总裁!而她的丈夫就是学校里互看生厌的差生江敬言。   她:你根本不符合我的审美,我怎么会嫁给你?   他:你也不符合我的审美,嘴馋、八卦,个子矮还小心眼,除了学习好之外,你身上也没什么优点了。   她:那你还娶我?   他:你是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但我喜欢你,你就哪哪都好。 ============== 第一章 “——我不信。” 一定是她起床的方式不对。 杨弯躺在病床上,努力闭上眼睛深呼吸,接着再次睁开眼,看见的依然是医院雪白雪白的天花板。 …… 绝望地蜷缩成一团虾子,杨弯进气多出气少地说:“所以,我这是穿越了?” 杨妈妈和杨爸爸坐在病床边,你看我我看你了半天,由杨妈妈无奈地拍了一下女儿道:“这傻孩子怎么还说胡话了呢?什么穿越呀,你只是生病了而已!”说完,还不断给杨爸爸使眼色。 “对,生病了!”杨爸爸立刻非常坚定地附和道。 杨妈妈琢磨了一下解释说:“医生怎么说得来着?哦哦哦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叫什么——因为溺水导致的大脑窒息,从而引起的记忆紊乱,就是这个!” 杨爸爸对妻子可以这么完整地说出病因而感到钦佩与骄傲,与有荣焉道:“对,就是这个!” 杨弯痛苦地抱着自己,忍不住吐槽:“爸,你是沙僧吗?翻来覆去就只会说这几句话?” 杨妈妈不高兴地敲了一下杨弯的脑袋:“臭丫头,怎么跟你爸说话呢,没大没小的。” 杨爸爸笑呵呵道:“没事没事,囡囡醒了就是好事呀!囡囡还有哪儿不舒服的吗?跟爸爸说呀!想不想喝爸爸做的海鲜粥?爸爸给你做呀!” 杨爸爸是那种特别典型的上海小男人,除了看起来有些老了以外,和杨弯记忆当中一模一样。 杨妈妈听了丈夫的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才刚醒,喝什么海鲜粥?回家做点白粥带回来给她喝就好了,没听见大夫怎么嘱咐的吗?憨货。”吃辣椒长大的杨妈妈是四川人,她的脾气和口味一样火辣,结婚这么多年,哪怕孩子都二十几岁了,也没改过,主要还是丈夫宠的。 这不,杨爸爸一得到命令就立刻出发了,还特别细心地提了需要带回去换洗的衣物,走的时候,杨爸爸一步三回头的,颇有些舍不得刚刚醒来的女儿。 杨弯也很想和爸妈好好聊聊,但她现在还有点不太能接受现状。 她恹恹地掀开被子,下了床道:“妈,我去个洗手间。” 杨妈妈紧张地扶着她说:“赵医生说你刚醒过来还需要好好休息的,你自己去洗手间行吗?要不妈妈陪你进去吧?你可别晕倒在里面。” 杨弯无奈地笑着说:“我又不是林黛玉,放心吧,我没事的。”她三推四推,才把杨妈妈关在了病房配套的洗手间外面,一个人在洗手间里转了一圈之后,坐到了马桶盖上。 其实她现在并不是真的想上厕所。 她只是坐在马桶盖上思考人生。 她需要好好捋一捋现在的情况。 所以说,她没有穿越,只是生病了? 是因为溺水导致了大脑窒息,从而引起了记忆紊乱,倒退回了十八岁? 天知道这让人多么难以接受。 明明上一秒她还在趴在教室的桌上课间休息,睁开眼之后就跑到了医院里,还变成了二十五岁…… 这都还不是最要命。 最要命的是—— 二十五岁的杨弯,竟然嫁给了她最瞧不上的“差生”江敬言。 不是她暗恋的校园男神顾淮,而是八卦不断的学校风云人物江敬言…… 说起江敬言,那可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杨弯对他了解不算少,因为他们是同班同学。 她刚升入大学不久,就掌握了无数种各不相同的跟他有关的传闻。 传说,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江城大学新闻系的江敬言,是找人代考进来的。 作为仅次于他,以第二名的好成绩考入江城大学新闻系的杨弯,她觉得这个传闻挺可信的。 为啥呢?因为她就压根没见过江敬言好好上过课。他倒是不旷课,只要有课程安排,他肯定到场——但他从来不听课啊!这是最气人的地方!他每次都趴在桌上睡觉,一睡就直接睡到下课为止,就这还能每次都考第一,这何止是有点科幻,这简直是奇幻了。 大家都明里暗里地说,他要么是靠作弊,要么就是有人提前向他透题,否则完全不听课的他是怎么拿到第一的呢? 没有人愿意在他这样的表现下服气,更别提是每次上课都认真记笔记的杨弯了。 她付出了百分百的努力,却每次都被一个上课睡觉的家伙搞得只能考第二,别提多憋屈了。 所以要说班级里最讨厌江敬言的人是谁,杨弯敢说第一就没人敢说第二。 要说他俩人,也算是刚入学就结下了梁子。 杨弯不是江城本地人,来学校报道的时候带了大包小包,每走一步都特别辛苦。 江敬言呢,他是江城本地人,人家都和江城一个姓了,怎么可能不是本地人呢? 这家伙来上学的时候,连一个箱子都没带,不,也不能说他没带,后来杨弯才知道,早在开学之前,他的家人就安排了人帮他把行李放进了单人宿舍。 嗯……他住的是单人宿舍,学校里价格最高最豪华的那种。 但当时杨弯不知道啊。 杨弯来上学之前就听说大学生活特别和谐,你去报道的时候会有学长帮你拎行李的,她满心以为一身轻松只背了个书包的江敬言是高年级学长,所以拖着箱子朝漫步在校园里的他走了过去,期待着对方可以搭把手,也不用走多远,走到报到处就行了,距离这儿已经很近了。 必须要说的是,虽然性格恶劣,毒舌又孤僻,但江敬言的皮相还是很优秀的。 说优秀好像有点不公平,杨弯坐在马桶盖上长叹一声,好吧她承认,虽然他不是她喜欢的那种温润如玉的类型,但长得也的确无可挑剔。 还记得那时候,单单是从高大挺拔的背影来看,杨弯就对他心生好感了,觉得这位学长肯定是个乐于助人,心灵美过外貌的人,但现实是什么呢…… 当杨弯充满希冀地喊了一声“学长”,礼貌地请求帮忙时,江敬言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一双俊美凌厉的眸子盯着她,来了句——“我不是你学长。” 当时杨弯就愣住了。 其实她也不是非要他帮忙不可。 人家帮她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她没任何意见的。 但江敬言当时那个目空一切的倨傲模样,好像很看不起她似的,换谁心里都不太舒服。 要不是后来顾淮去报道的路上遇上她,帮了她的忙,她都不知道自己那天要怎么爬到报道处。 后来杨弯也弄清楚了,江敬言其人,并不是单单看不起她——他压根谁都看不起。 嗯,这样一想,她心里也没那么气得慌了。 不过…… “怎么可能呢?”杨弯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二十五岁的她怎么会嫁给了江敬言呢?那个不苟言笑谁都看不起的家伙,又怎么会和她结婚呢? 他当初可是连帮她拿一下行李都不愿意! “囡囡呀,爸爸回来啦!你出来吃点东西吧?香喷喷的白粥哦!”杨爸爸的声音在洗手间外响起,杨弯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在洗手间里呆了很久。 说来也奇怪,杨弯的家庭条件很一般的,就是普普通通的大众家庭,要是住院的话,也应该是和其他病人住在一起,肯定不是现在这样住单间。 她慢吞吞地起身开门,离开洗手间,扫了一眼这明显是VIP病房的地方,艰难地问了句:“我现在住的病房,该不会是江敬言在付钱吧?” 杨妈妈一脸理所应当道:“对啊,怎么了?他是你老公,他付钱给你看病不是很正常吗?” 杨弯哀嚎一声,直接扑到床上不肯起来了。 杨妈妈不乐意地掐着腰说:“赶紧起来吃饭,你爸爸专门跑回家给你做的饭,别老是往床上一趴就不动咯,你这只猪儿虫。” 杨弯现在很崩溃,很痛苦,所以她决定任性一次,梗着脖子道:“我不吃!饿死我算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 杨妈妈闻言冷笑一声道:“你说你不吃?” 杨弯捂住脑袋道:“不吃!我杨弯今天就是饿死,死在这儿,也不会吃一口的!” 杨妈妈撸胳膊挽袖子,笑眯眯道:“好啊,瓜娃子真有骨气,在这跟你老娘我翻精捣怪,那你可要坚持住了,呆会可千万别软骨头。” 杨爸爸端着饭愣在那,目瞪口呆地看着娘俩斗法。 几分钟后…… 杨弯老老实实地坐在病床上,端着碗默默地流着泪把饭吃完。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你妈妈永远有几百种方法让你老老实实吃饭。 在医院治疗的日子无聊又无趣。 在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真的记忆倒退,从十八岁少女变成二十五岁之后,杨弯开始作别的妖了。 “我手机呢妈?”杨弯翻箱倒柜地找,“我都快发霉了,每天只能看电视,一个好看的节目都没有,我手机呢?” 杨妈妈一边织毛衣一边懒洋洋地说:“你溺水的时候掉了,我已经跟敬言说了,回头他会帮你买一部新的。” 杨弯正有力气没处使呢,一听见江敬言的名字就立刻对准了炮火:“您就是骗我的吧妈?我是不是还在上学呢?您故意逗我玩?我这光醒过来就好几天了,更别说昏迷的时候了,那个江敬言他有来看过我一次吗?还我丈夫呢,这是我债主吧??” 杨妈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语重心长地说:“弯弯啊,不是妈妈说你,这可全都是你自找的,你能怪谁呢?敬言以前对你多好啊,就是你不知足,非要折腾,现在不高兴又有什么用?” 杨弯新奇地指着自己道:“您这意思好像还是我做错了事,他才不来看我的?” 杨爸爸进来刚好听见她说这个,忍不住来了句:“那可不咋的!” 杨弯无语道:“爸,你是上海人,说东北话干什么?” 杨爸爸笑着说:“这不是临边病房的小伙是东北人嘛,爸爸这几天和他聊天呀,真是深有感触,稍微有那么点改不过来了呀。” 杨弯觉得自己快要受不了了。 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跨擦一下老了七岁也就算了,还嫁给了自己的敌人,她住院了,那家伙都不来看她一眼,她爸妈还向着他,好像她犯了什么大错一样,这都是什么世道呀? 杨弯真是欲哭无泪了。 所幸,她后来找到了别的娱乐方式。 这还全靠她爸提到的隔壁的东北大哥。 “大哥,你得再找一个打野啊,对面病房前不久来了个上单,咱们现在就差个打野了。”杨弯摆弄着借来的手机说。 东北大哥盘腿坐在病床上说:“必须滴老妹儿,哥一个电话的事儿。” 杨弯就喜欢大哥这性格,兴奋地点头说:“那我先把铭文配一下。” 他们这是准备来一局王者荣耀打发时间,住院真的太无聊了。 不过他们这儿还没开局呢,大哥电话都没打完,意外就发生了。 说起来也不算是意外了。 杨弯该出院了。 杨妈妈和杨爸爸从昨天就开始收拾东西了,偏偏杨弯这姑娘还在状况外,不情愿离开医院。 因为一旦走了,她可就得回她和“丈夫”的家了。 换言之,她就要见到江敬言了。 ……二十五岁的江敬言啊,应该是十八岁的江敬言讨厌程度乘以七吧? 杨弯恨恨地摆弄着从东北大哥那借来的手机,等杨妈妈拎着包袱找来的时候,差点没让杨妈妈一包袱砸傻,还好杨爸爸及时拦住了。 “哎呀霞姐啊!你怎么老是动手呢?我说过好几次了有话好好说嘛,囡囡才刚痊愈你就下这么重的手,真的打傻了要怎么办呀!”杨爸爸难得硬气了一次,可没硬气多久就被妻子一眼瞪软了,他小小声说,“……你总得顾忌着敬言吧,让女婿在那看着她挨打,咱们囡囡多没面子呀?” “什么???”杨弯护着怀里的手机,惊悚地望向病房门口,“江敬言??!” 是的。 江敬言。 嗯……他来了。 看老爸老妈的样子,他应该就在门口呢。 杨弯睁大眼睛望向门口,那里站着个西装革履,手提公文包的男人,他好整以暇望着门内的闹剧,杨弯从病床上爬起来,躲过母亲的擒拿手,跑到门口,越过男人朝外看了看:“哪呢?江敬言在哪呢?” 门边笔直而立的男人在听见她这句话时僵了僵。 他黑色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俊美二字用来形容他可真是恰如其分。 “我在这。”须臾之后,男人抬了他冰冷的手,按在杨弯的头上,将她转过来,对上那双褐色的漂亮杏眼,意味深长道,“好久不见啊,杨弯。” ……还真是好久不见啊,七年后变得让人完全认不出来的衣冠禽兽江敬言! 杨弯震惊过后,使劲地磨着后槽牙。 第二章 在杨弯的记忆中,江敬言是这样的—— 白色的名牌连帽卫衣,干干净净的黑色头发,毫无瑕疵的五官,冷漠的表情,脚上踩着一双AJ,走到哪里都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气势。 军训的时候,江同学就是个钉子户,属于那种被教官特别关照的典型,做什么动作都懒洋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教官斥责他,他也不放在眼里,别人对他指指点点,他也不介意,就非得耗到他自己觉得“嗯,时间差不多了”的时候,他才会给教官一个面子,按照要求走一次。 上课的时候呢,江同学就坐在最后一排,抱着几本书往那一放,然后伸个懒腰,趴下,闭上眼睛,美美地睡一觉。 有一段时间,杨弯很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有什么睡眠依赖症,不在上课的时候就睡不着。 就是这样一个除了皮相之外,哪哪儿杨弯都瞧不上的家伙,每次考试都还能考第一!这种诡异的现象不仅仅是他们这些同学不理解,老师教授们也不理解啊!学校甚至还专门为此特别检查过他,虽然最后的结果没有正式公布,但他的成绩并没有作废就是了。 杨弯的室友孟妮在那个时候就说,肯定是江同学他爸爸给钱给够了,才把这事儿给摆平了。 学校里应该不仅仅是她一个人这样想,这话传得沸沸扬扬的,偏生江同学人家一点都不放在眼里,就跟没听见一样,照样睡觉,照样考第一。 那心理素质,杨弯真的佩服了。 过去老有心灵鸡汤说,时过境迁,万事在变,杨弯那会还觉得是毒鸡汤,但她现在不觉得了。 她悔悟了。 瞧瞧——眼前站着的这位一脸精英范儿的帅哥是谁啊? 人家都说女大十八变,江同学这简直是男大七十二变了。 一身深蓝色西装,一丝不苟系着的领带,质地昂贵的公文包,装得满满当当的,一看就不是拿来搭配的假把式。 再看看那张脸,那表情,半点不见十八岁时的无法无天,他现在这会儿严肃冷漠的样子虽然一如过去的高高在上,却多了一丝令人不敢侵犯的禁欲感。 岁月在他身上不是杀猪刀啊,岁月在他身上,那简直是鬼斧神工啊。 硬生生把一自恋孤僻的大男孩,改造成了杨弯特别喜欢的那种禁欲清雅脸。 她现在好像有点能理解二十五岁的自己为什么会嫁给他了。 莫名有点紧张了是怎么回事。 杨弯清了清嗓子,站直身子,和门边的男人稍微拉开点距离,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头发说:“……不好意思了,你变化太大了,我一时真没认出来。” 江敬言扫了一眼病房里怪异地盯着他俩的东北大哥,稍微往外面走了一点,清雅英气的脸上露出了那么一个乏善可陈的笑容。 虽然他笑得很是乏味没错,但一点都不影响那个笑容的美丽。 这是多么完美的男性线条啊,单单是看这张脸的话,嫁给他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但是…… 江敬言这家伙只要一开口,就完全暴露了啊。 他真的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不,是讨厌程度乘以七!绝对乘以七! “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江敬言开口说话了,他薄唇轻抿,略显嘲弄道,“记忆混乱了?”他往她面前走了一步,逼得她不得不靠在门上,就这他也没停下脚步。 “——只记得七年前的事情了?”他面色沉沉,带着说不出来的审视与试探,“现在的我……已经变化大到让你认不出来了?”他压低了声音,说后半句话时带着些自嘲的语气。 有那么一瞬间,杨弯以为她要被他门咚了。 但是没有。 江敬言靠她近了,就皱起了眉,冷着脸换了话题:“你几天没洗澡了?” 杨爸爸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个时候忍不住插嘴道:“赵医生说囡囡不能那么快洗澡的,要回到家休息几天才可以,还不能太吹风。” 杨妈妈瞪了丈夫一眼,好像在怪他多话。 对于岳父岳母,江敬言的态度可要好多了,他转过头,温声道:“我让司机先送您二老回家。” “好的好的,那你们小两口也早点回家,别在医院呆着了,这人来人往的,有什么话回到家再悄悄说啊。”杨妈妈一脸揶揄的笑,笑得杨弯毛骨悚然,总觉得她妈那个意思是——回了家你俩在被窝里说啥都可以啊。 ……该死。 只要一想到他们结婚了,回家之后肯定要住在一起,杨弯就整个人都烧起来了。 杨妈妈那个语态和表情,更加让她无地自容。 她使劲扣着门板,江敬言安排司机和随从送岳父岳母离开,病房里的东北大哥趁机凑到她旁边笑眯眯地说:“我说老妹儿,你老爷们长得够带劲的啊。” 杨弯正别扭呢,大哥来这么一句,她的表情立刻变得更加扭曲了。 恰好江敬言此时送走了岳父岳母,他淡淡地转头望向她,于是她虎着脸,故意说了句:“有什么带劲的,不就是一个鼻子俩眼睛吗?” 江敬言微微挑眉,倒是没说什么,还是东北大哥说:“那咋能是一个鼻子俩眼睛呢?那是一个鼻子俩眼睛外带一张嘴啊。”大哥心细如发地算着,“哦对了,还有俩耳朵呢,咋还把这个给整忘了呢?老妹儿你不用心啊。” 杨弯感觉自己都快憋出眼泪了。 她羞愤欲死地瞪了一眼虽然面无表情但绝对会在心底里嘲笑她的江敬言,也不和东北大哥说话了,捂着脸跑回了自己的病房。 而江敬言呢? 人还特别有礼貌地对东北大哥说:“谢谢夸奖。” 说完,这才转身往她这边走。 东北大哥笑了,又来了句:“这小伙儿真带劲!” 病房里。 杨弯还穿着病号服,盘腿儿坐在床上,跟老僧入定似的。 江敬言走进病房关上门,将公文包放到柜子上,不带感情地问:“还没在医院住够?” 杨弯闭着眼睛说:“嗯,没住够,想再住几天,我脑子还有点乱。” “哦,有多乱?” “就是十八岁之后的事情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杨弯粗声粗气地说,“我记忆里咱俩都还没说几句话呢,而且你这前后变化也太大了,我一时半会接受不了。” 这是她第二次提到他变化大了。 说来也是,刚上大学时的他,和现在的他,的确在形象上相差甚远。 江敬言就那么站在那,安静地沉默着,他幽深的目光平淡地注视着窗外,窗户玻璃上倒映出他的身影,许久他才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你有什么可接受不了的?我现在的样子不就是你理想型么。”他慢慢把视线转到了她身上,“而且也不是一时半会了。需要我提醒你,你住院已经一个多月了吗?” 杨弯:“……”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最主要的是,即便她接受自己变成了二十五岁这个现实已经一个多月了,但她此刻依然是第一次见到以她丈夫身份出现他。 不管怎么说,时间也要从现在算起才公平吧? 见杨弯只是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思考,却不言语,江敬言又慢条斯理地说了句:“十八岁……你只记得刚上大学时的事了?” 杨弯稍微正视了他一些,说:“对。” 江敬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毫无疑问——他在质疑她。 他在怀疑整件事的真实性。 他黑漆漆的眸子与杨弯印象里那个难相处的江同学微妙地重合了,看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那可真是太不幸了。”他就那么望着她说,“那我对你来说和陌生人没区别了,对吗?” ……总觉得她现在要是回答“对啊”,会被他人道主义毁灭啊。 这会房间里就他们俩人,激怒他显然不是个好选择。 杨弯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要说聪明话。 “也不是完全陌生……”她勉为其难地说,“还是说过几句话的对吧?” 江敬言笑了。 可那笑还不如不笑呢,直吓得杨弯直往后缩。 他嘴角是勾着的,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压抑危险的气息。 他微抬下巴,松了松领带,忽然问了这么一句:“那你记得顾淮吗?” 杨弯下意识道:“记得啊,顾淮,我男……”神这个字还没说出口呢,就在对方冰冷的视线下硬生生改成了,“我男闺蜜……” 江敬言大约没什么耐性了。 他在她口不对心的话后气场变得更可怕了。 他语调压抑,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略有些烦躁地问她:“你还想继续住在医院?” 杨弯猛点头,点完了又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于是换了个稍微讨好的语调道:“就再住几天。” 江敬言象征性地扬起嘴角,扯出一抹毫无意义的笑:“可以,也不是不行,反正这间病房一天也就一万多块,你想住多久都没关系。” “——我马上走!” 笑话,这病房一天一万多? 想住多久都可以? 江同学你在开什么玩笑? 怎么好像掏钱的人不是你一样? 在杨弯的印象里,她和他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所以她是绝对不愿意欠他钱的,尤其还是这么多钱! 想她念书的时候,为了给父母减轻负担,也是勤工俭学的乖孩子,她几个月的工钱都不够付这间病房一天的钱的,她还是赶紧麻溜儿地滚蛋得了。 再住下去,恐怕江敬言就要变成她名副其实的债主了。 江敬言就站在那,黑白分明好像围棋棋子般的眼眸淡淡地盯着收拾东西的杨弯。其实她也没啥好收拾的,该收拾的杨妈妈杨爸爸早就给她收拾好了,刚才随从也都拿到车上去了,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换衣服。 是的,换掉病号服。 杨弯捏着纽扣瞥了一眼不打算出门回避的江敬言,艰难地说了句:“江同学,你能先出去一下吗?”她指了指床上的衣服道,“我要换衣服了。” 江敬言俊美不凡的双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说出的话仿佛有温度一般,烫得杨弯无所适从。 他说:“你身上还有什么地方是我没看见过的?换个衣服还需要我回避?” 杨弯:“……”你给我滚出去好吗! 最后江敬言还是出去了。 他当然不是被杨弯那句内心的咆哮给吓出去的。 他接了个电话,貌似是有公事,举着手机出门了。 杨弯一见他走了,就拿出最快的速度换衣服,把衣服换好之后,她跑到门口,悄悄开了一半的门,往左边一扭头,就瞧见了背对着门口打电话的“丈夫”。 老爸老妈可真没良心,就这么把她给扔下了,真是太不应该了!怎么也得先带她回家,让她再熟悉一下情况之后再回到她和江敬言的家啊! 不行。 不能就这么和他回去。 万一……万一他图谋不轨怎么办啊? 杨弯忠贞地抓紧了衣领,趁着江敬言打电话的时候,鬼鬼祟祟地朝反方向跑了。 杨爸爸杨妈妈到底还是担心女儿的,走的时候他们把现在在江城的住址写给了她,她现在记忆混乱了,他们很担心如果她想爸妈了会找不到娘家在哪。 这下可方便了杨弯逃跑了。 她一出门,就打了个出租车,直接报了自家的地址,想着一会回到家还能接受父母的照顾和欢迎,但是…… 现实恰恰相反。 当杨妈妈打开门,看到果然自己跑回家的杨弯时,她怒不可遏道:“敬言马上就来接你!你还真是和他猜的一样自己跑回来了!你个贼娃子!” 杨弯抓着母亲的手不放:“妈,我不走,我要在家住几天!我一时半会真的接受不了嫁人了这个事实啊!” 杨爸爸不舍地看着女儿,想阻拦妻子,但他哪有那实力啊。 杨妈妈大手一挥道:“你给我等着敬言来接你就行了,别扯那些没用的!” 杨弯哀嚎道:“妈,我不是你最心爱的宝贝女儿了吗?你怎么舍得这样对我?你好狠的心啊!咱家连多我一口饭的钱都没有了吗?” 杨妈妈冷笑一声,川味十足道:“我——么得感情!”略顿,扫了一眼不远处缓缓驶来的豪华轿车,她把杨弯往边上一推,继续道,“——更么得钱!” 说完,就把家门关上了。 杨弯倍受打击地趴在门上,在身后响起停车声后,她一脸菜色地回头望了过去。 黑色的奔驰轿车后座窗户缓缓降下来,江敬言靠在车椅背上,明知故问道:“杨弯,你这是要去哪?” 杨弯悲愤地握着拳,压根懒得理他,走到这一步,她也不得不认命了,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地绕到车子另一边,拉开车门上了车。 江敬言坐在车里,斜睨着她隐忍怒气的样子,讥诮地笑了笑,好像她在闹什么笑话一样。 杨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在心里说——等着吧江敬言,七天之内,血溅三尺,我杨弯可是李云龙再世,有仇不报非君子! “哎呀!” 她正在心里表雄心立壮志,就差把江敬言碎尸万段呢,车子忽然就窜了出去,她这脑门直接撞到了前座的后置平板电脑上,立刻起了个大包。 而身为她丈夫的江敬言,他不但没有指责司机开车技术不好,他还靠过来,非但不安抚她的情绪,还啧了一声,摩挲了一下平板电脑道:“差点撞坏了,你的头可真硬。” 杨弯:“……”很想再撞一下,真给他撞碎怎么办,疼都不怕了有没有! 江敬言在杨弯恶狠狠地盯着他的时候,透过平板电脑的反光瞄了一眼她额头上的包。 他好像矛盾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坐回了他的位置上,什么也没说。 杨弯愣了愣。 ? 他刚才那个眼神变化是怎么回事? 莫名觉得,其实他是想关心她的? 但他特别端着,好像在别扭什么? 杨弯不解地蹙眉望向他,手还捂着起包的额头。 江敬言黑玉般的眸子对上她大大的眼睛,那一秒,杨弯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心在悸动。 那种悸动很陌生,却又似曾相识。 杨弯慢慢屏住了呼吸。 第三章 载着杨弯回“家”的黑色轿车还没行驶出多远,就再次发生了意外。 一辆出租车紧赶慢赶地从一侧追了上来,司机打开窗户朝他们高喊着什么,杨弯瞧见,下意识拍了拍脑门,正好拍到撞出包的地方,疼得龇牙咧嘴。 江敬言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对司机说了句:“停车。” 黑色轿车缓缓停下,江敬言降下了车窗,出租车司机的高喊立刻传到了他们耳中。 “还没给钱呢!!!”的哥愤怒地说,“坐大奔的还差我这几十块钱吗?!车费还没给呢!” 江敬言瞥向杨弯,杨弯耷拉着肩膀不好意思道:“我身上没钱……钱包什么的随身物品都不在了……” 江敬言额头跳了跳,他稍稍皱了皱眉,英俊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丝烦躁的情绪,这有点破坏他高冷的美感了,让杨弯觉得自己仿佛是个罪人。 他也没给杨弯机会让她赎罪,直接开门下车,付钱去了。 嗯,二十五岁的江同学掏钱包的姿势可真好看啊。 杨弯看得有点发怔,等江敬言付完了钱,向的哥道了歉,回到车上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收回了如此直白的视线,清了清嗓子道:“我会还你的。” 江敬言淡漠地望着前方道:“你欠我的可不止这些,你还得起吗?” 杨弯嘴角一抽道:“……我现在总该有工作的吧?不是吃白饭给你做全职太太的吧?等我复工之后肯定有薪水拿,到时候就可以还给你了。” 江敬言闻言皱了皱眉。 再一次被她侧面提醒了她失去了十八岁之后的全部记忆,依然让他觉得十分可笑。 他忍耐半天,才把到了嘴边的指责咽了回去,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她要玩,那他就陪她玩好了,他倒要看看,她能“玩”到什么时候。 杨弯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七年后的江敬言可比大一时的他喜怒不形于色多了。 她欲言又止地想问问他,她现在是做什么工作,毕业之后都做了什么,但看他这副连半句话都不想再和她说的样子,她又闭上了嘴。 算了,回去之后打电话问问爸妈吧。 话说回来,她还没搞清楚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溺水呢,这个也得好好问一问。 下定了决心,杨弯就等着回到了她和江敬言的“家”之后把她的安排提上日程。 不过,当她真的踏进那栋豪宅时,却没办法很快提起心思想那些计划了。 只有十八岁记忆的杨弯证实了学校里关于江敬言的最大传闻。 大家都说,江敬言家世显赫,出身豪门,老爸老妈钱多到可以买通所有教授和校长给他好成绩。除了这一点之外,大家也实在想不出根本不学习的他是怎样拿到好成绩的了。 杨弯也是信以为真的一员。 看看眼前这豪宅,她很想说,同学们,我帮你们验证了你们的话,江同学他是真的出身豪门啊,可我没机会再返回七年前告诉你们了,好心酸啊。 “进去,别堵在门口。”江敬言从后面走来,不耐烦地轻推了她一下,杨弯立刻“哦”了一声往前走,没走几步,就瞧见一位慈眉善目的阿姨。 ……难道这就是江敬言的妈妈? 杨弯回眸瞟了他一眼,见他没有介绍的打算,又想起自己刚刚认命了,也不能对长辈无礼是吧,但直接叫妈她实在做不到,所以那就…… “阿姨好。”杨弯特别谨慎恭敬地弯腰跟对方打招呼。 江敬言上楼的动作一顿,嘴角狠狠一抽地望向她说:“你在做什么?” 杨弯莫名地扫了一眼满脸尴尬震惊的阿姨,又望向自己的挂名丈夫,纳闷道:“和你妈打招呼啊,有什么不对吗?” ……瞧瞧那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看起来她“玩”得很开心,很认真,很没下限啊。 江敬言头疼地扶额,玄黑的眸子狠狠瞪了她一样,一言未发,负气而去。 杨弯皱皱眉,搞不懂他生哪门子气,倒是对面的阿姨为她解了惑。 “……那个,江太太,我是吴妈啊,我是这里的保姆,您不记得我了?”满脸和善的阿姨为难地说了这么一句。 杨弯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对不起。。。”杨弯脸色难看地说,“我生病了……我的意思是,我的脑子不太清楚,所以才会认错人,您见谅……” 吴妈笑着说:“没事的江太太,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好多了吗?” “……”她一点都不好,杨弯面色苍白,说不出话来。 “要不要我做点什么东西给您补一补呀,江太太?”吴妈关切地说。 杨弯低声道:“那个,商量个事儿……您能先别叫我江太太了吗?” 吴妈惊讶道:“为什么呀?” 杨弯抿抿唇说:“总感觉那不是在叫我。而且也别用‘您’称呼我,那是我该对您的称呼,您是长辈。您就叫我杨弯就行了。” “那怎么行,江先生知道了是要怪罪的。”吴妈猛摇头。 杨弯退而求其次道:“那,叫杨小姐?” 吴妈权衡半晌,见她坚持,也就随她去了。 “那好吧杨小姐,你想吃点什么吗?” 杨弯挥挥手沮丧地说:“不了,您忙您的吧,我上去看看江同学……哦不,是去看看江敬言。” 吴妈表情怪异地注视着杨弯好像奔赴刑场似的上了楼。 她此刻与过去的天壤之别让吴妈感觉十分惊悚,忍不住抖了一下,才快步进了厨房。 江敬言哪儿也没去,他回了卧室。 虽然这栋房子有点大,但二楼的主卧室不难找。 卧室门开着,江敬言就站在里面。 杨弯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扒在门边,正琢磨着该怎么和他道个歉呢,毕竟她把保姆当成了他母亲,这很不礼貌,就算是她不记得往事了,也该道个歉,但是…… 她还没开口,注意力就被卧室墙上的婚纱照吸引了。 杨弯瞪大眼睛望着。 婚纱照很简单,深灰的纯色背景下,一身白色鱼尾婚纱的她挽着一身黑色西装的俊美男人,两人亲密无间地靠在一起,双眸注视着镜头,嘴角都挂着甜蜜的微笑。 ……那是她吗? 打扮得那样美丽,挽着那样英俊的江敬言的人,是她吗? 杨弯下意识抬手抚过脸颊,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也可以变得那么漂亮。 江敬言回眸望向门口,瞧见了盯着婚纱照发呆的杨弯。 她眼底的震惊与无措不似作假,这让江敬言本就不怎么好看的神情越发难看了。 他都不知道她的“演技”有这样好,装模作样起来还挺投入的。 他安静地立在那,紧蹙眉头盯着她,想要看出她的破绽,但是没有。 没有任何破绽,她就像真的记忆倒退了一样,对一切都感到陌生。 尤其是对他。 江敬言的心顿时好像被狠狠扎了一针似的,疼得他呼吸都有些不稳了。 杨弯在这时缓缓将视线从婚纱照上转到了他这里。 “那是我们吗?”她不可思议地问。 江敬言用尽了力气来维持他话语的冷静:“你没瞎的话应该看得出来。” 杨弯听了这话,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虽然刚醒来时,在父母就差拿来结婚证给她看的洗脑程度下,她相信了她和江敬言的婚姻。 但如此直接地面对两人真的在一起了,甚至还很恩爱,她还能那样饱含深情地注视他,而那样冥顽不灵的江同学也能用那种温柔如水的眼神注视她,这个事实……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她需要喝个奶茶冷静一下。 恰好这时吴妈来了,端着个托盘,上面放了个杯子,杨弯瞧见,完全处于无意识状态下的她直接把杯子端起来灌进了嘴里。 极其苦涩的味道瞬间侵袭了整个味蕾,一股呕意系上心头,杨弯在喝下杯子里的东西之后立刻便全数吐了出来。 吴妈:“……杨小姐,那是江先生的黑咖啡……纯的。” 杨弯:“……我尝出来了。”她狼狈地用手撑着墙,一身的苦涩咖啡味,地面上也残留着咖啡的痕迹,她很不安地说,“抱歉吴阿姨,我把地面弄脏了……” “没事没事,我马上去收拾。”吴妈温和地说完,立马端着托盘走了。 她走了,杨弯才很不好意思地望向了卧室里。 她觉得特别丢脸,江敬言肯定会笑话她,说不定还会继续讽刺她。但当她心情复杂地望过去时,见到的却是褪去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白衬衣和西装裤朝她走来的男人。 江敬言满脸的不耐烦,眼神很冷酷,但他朝她伸出了手,手里握着干净整齐的深色手帕。 杨弯惊讶地望着他,那一刻,眼前外表冷漠却内心对她抱有关怀的男人,和她记忆里存在的那个在开学报道时拒绝帮忙的江同学合二为一。 她略显恍惚地说了句“谢谢”,接过手帕胡乱地擦着脸颊上的咖啡。 江敬言见她六神无主,根本不知道该擦哪里,终于还是忍不下去了。 他伸手夺过手帕,满脸冰冷却动作轻柔地为她擦去下巴和脖子上溅上的咖啡。 杨弯怔了怔,有些慌乱起来,手不是手腿不是腿的,只能靠对话来缓解紧张:“你、你怎么喜欢喝那种难喝的东西。” 江敬言面无表情道:“总比你每天都要喝毫无营养只会增加脂肪的奶茶好。” “……”刚刚才对他升起了一丝诡异的好感,立刻就被他的毒舌给打破了,杨弯恨恨地望着男人近在眼前的漂亮嘴唇——哼,这么好看的嘴,不缝起来真是太可惜了。 “你说什么?”江敬言给她擦咖啡的动作一顿,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浮现出几丝危险。 杨弯立刻抬手捂住了嘴巴。 糟糕,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第四章 杨弯最担心的问题得到了妥善的解决。 ——她的丈夫,她那位真心不太熟悉的江同学,没打算和她睡在一个房间。 天色稍晚一点后,江敬言便去了次卧,将主卧留给了她。 杨弯用配套的洗漱间沐浴过后,躺在床上盯着墙上的婚纱照,还有些回不过神。 她翻了个身,看见了江敬言放在她床头的白色盒子。 她缓缓坐起来,将已经拆好的盒子打开,看见了里面安静躺着的手机。 杨妈妈告诉过她,她的手机在溺水时坏掉了,江敬言会帮她准备好新的,她原来没报什么希望,毕竟他对她的态度可不算好,不过……他居然真的准备了。 小心翼翼地将看起来很高科技的手机打开,说实话时隔七年,科技日新月异,杨弯拿着这部智能手机还真有点玩不转,不过有说明书嘛,杨弯自认还算聪明,对照着说明书,很快就把新手机如何使用掌握得七七八八了。 她翻开了通讯录,想看看二十五岁的她都认识些什么人,可她在通讯录里只看到了一个联系人。 杨弯咬唇盯着通讯录里那个备注为“老公”的人,想到自己曾经叫江敬言老公,而他还好端端答应的样子,她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真是快疯了。”杨弯负气地握着手机躺到床上,吹着脸颊边凌乱的头发,消极了半晌,又爬起来,掏出父母写给她的小纸条,对照着上面的电话拨了过去。 这会儿时间已经有些晚了,老人家休息得早,接电话的速度没想象中快。 等电话好不容易接通时,杨弯听见的是母亲带着困意的声音:“喂?” 杨弯握紧了手机,心扑通扑通直跳:“喂,妈,是我,我是弯弯。” “杨弯??”杨妈妈顿时清醒了,不高兴地说,“瓜娃子,大半夜你打什么骚扰电话?” 杨弯靠到床头为难地说:“我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想问问您。” “在医院里的时候不问,现在才来问?”杨妈妈不太满意,但还是耐着性子道,“什么事情啊?你说吧。敬言呢?你为什么不问他?” 杨弯很聪明地没提江敬言和她分房睡这件事,清了清嗓子说:“他不在……他……他去洗澡了!” “哦。那你赶紧说,呆会他出来就不要打电话了,小两口好好聊聊天,有什么事儿是过不去的呢?”杨妈妈很有深意道。 杨弯顿时有些不安:“……我和他之间有事过不去了?” 杨妈妈一愣,支支吾吾半晌不肯说明白,杨弯又问:“另外,我还不知道我是怎么落水的呢?我在医院里忘记问了,您知道我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问起这个,杨妈妈越发说不清楚了,最后干脆拒绝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等杨弯再拨过去的时候,就是关机提醒了。 杨弯懊恼地抓着手机,她能在杨妈妈这得到唯一的信息,就是一句“好好跟敬言道歉”。 “该死,我到底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还需要向他道歉?” 杨弯抱起枕头狠狠摔了一下,整个人烦得不行,直在床上打滚。 另一边,和主卧紧紧相邻的次卧里,江敬言的心情也没有多好。 他穿着深蓝色的睡衣,盖着条墨绿色的丝被,斜倚着枕头,捧着一本书,很长时间都没翻一页。 良久,他皱着眉将书合起来放到了一边,翻出了手机,盯着手机屏幕上他和杨弯的合照,陷入了沉思。 溺水,记忆混乱,只记得十八岁之前的事情……她可真是会“生病”啊,也真会选时间点,偏偏就选在一个他们毫无好感,谁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时候。 但凡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这场病是真的,那么…… 依稀记起刚升入大学去报道那天,他是如何被杨弯当做高年级求助,而他又是如何冷酷拒绝她的那一幕,江敬言就烦不胜烦地按了按额角。 那个时候的他们,即便算不上是敌人,也绝对称不上是朋友。 那时他在她心目中,恐怕就是个四六不懂、令人讨厌的混蛋。 而正相反的是,顾淮在那时的她心目中,可不是一般的存在。 好像不管是哪种情况,无论是她真的失忆了,还是假装失忆了,对他来说都称不上乐观。 如果是前者,那他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对他完全陌生,没有任何爱意的妻子。 如果是后者,如果她只是为了逃避矛盾才装作失忆,那不管是对他们的感情还是婚姻来说,都太悲哀,太具有讽刺性了。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却站在了如此被动的局面上,这算什么? 江敬言闭了闭眼,长舒一口气躺到了床上。 他很长时间都没能睡着。 一个是因为心神不宁,另外一个是因为……隔壁的杨弯一直在折腾,时不时就发出点扰人的声音。 江敬言忍无可忍地开了灯,他蹙眉盯着床头的时钟,很好,夜里三点半。 三点半还不睡觉,她在种蘑菇吗?? 江敬言忍耐着怒意起身,快步走到隔壁房门外,敲了三下门道:“开门。”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 屋子里没有任何人回答。 江敬言冷着一张脸,吴妈已经下班回家了,这栋房子里现在就他们两人,他不能让吴妈替他开门进去看看,就只能自己来了。 所以在几次敲门都没得到回应之后,江敬言直接找来备用钥匙,毫无顾忌地推门而入了。 他没看见杨弯在种蘑菇。 他看见她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紧紧拉着被子,神情痛苦。 他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她为什么会这样。 他加快脚步走过去,坐到床边抓住她的手问:“肚子疼?” 杨弯努力睁开眼睛,咬着毫无血色的唇虚弱地说:“嗯……”醒过来之后事情太多,都没想到大姨妈这茬,二十五岁的她姨妈期好像和十八岁的她也不太一样,来得时间也不是很对,但痛还是一样的痛。 杨弯从小就痛经,很痛很痛要命的那种,杨妈妈带她看过医生,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这么些年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江敬言显然对她的姨妈痛很有经验。 他直接起身离开了,不多时便回到了房间,手里拿着……卫生巾。 杨弯欲哭无泪地看着,挣扎着想要起来去卫生间,但撑起手臂好几次都失败了。 最后还是江敬言扶着她起来,将她送进了卫生间,留下了她需要的东西,又转身走掉了。 坐在马桶上,杨弯感觉自己刚才还是欲哭无泪,现在则是热泪盈眶了。 他的行为太过自然了,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对她的私密事如此习惯与了解,让杨弯感到发自内心的矛盾。 一方面,她越发接受了她真的嫁给了他的事实,另一方面……只有十八岁记忆的杨弯,她对江敬言的了解,真的就仅仅是比陌生人好一点而已。 被这样的一位男性如此照顾,她心里的感受可想而知了。 江敬言后来又把杨弯扶了出来,让她躺在床上好好休息,自己则不发一言地离开了。 杨弯拉着被子躺在那,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了,但似乎不止。 卧室的门虚掩着,显然他还会再回来,她屏住呼吸,好像还能听见外面有什么声音。 杨弯突然有些好奇。 连肚子都没那么疼了。 她犹豫许久,还是努力爬了起来,扶着墙一点点走出了门。 声响来自楼下,好像还是厨房。 杨弯白着脸,扶着楼梯扶手一点点下楼,脚步很轻地走到了厨房门口。 江敬言果然在里面。 他背对着厨房门,正在煮什么东西。 杨弯凑近了一些,当她看清楚他在做什么时,眼泪又不争气地冒出来了。 她活了十八年……哦不,是十八岁之前的记忆里,唯一对她好的男性,就只有父亲了。 杨弯没有真正地谈过恋爱,她是暗恋过男生的,却从来都没有真正长久,或者有什么结果。 那些男孩也从未真的对她付出过什么。 江敬言不一样。 他在帮她熬糖水。 他单手抄兜,十分熟练地将生姜、红枣、桂圆、枸杞丢进砂锅里,又放了足量的红糖,握着木勺子耐心地搅拌着。 那肯定是给她喝的。 过去没上大学,还在家里住的时候,杨弯每次姨妈痛,都是杨爸爸给她煮来喝的。 江敬言煮的糖水,远远闻着,香味和杨爸爸的手艺一样。 杨弯抿了抿唇,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发出了点响动,这响动来得突然,直接吓到了正在认真搅拌糖水的江敬言,他手被溅起来的滚烫糖水烫到,嘶了一声,立刻皱起了眉。 “你没事吧?”杨弯颇有些奄奄一息地担心问道,走上前想给他查看一下伤势,但她现在的小身板哪能看到抗得住啊,走了几步,又没东西可以扶着,很快就脚步虚浮,快要摔到了。 江敬言也顾不上烫伤了,快速向前扶住了她,直接将她抱在了怀里。 “你起来做什么?”他皱着眉,一脸不耐地问话,一如她印象里的那个不识好歹的家伙。 不过,杨弯现在却对他提不起那么多讨厌了。 她抿着唇没说话,江敬言也没再说什么,直接把她横抱起来,看都不看她一眼地朝二楼去。 他把她抱回了卧室,放到了床上,也不和她说话,直接就转身走了。 杨弯靠在床头,觉得自己现在这样没战斗力的样子简直弱爆了,真是应了老妈那句话,像只濒死的猪儿虫。 她抓住被子捂住了自己的脸,有气无力地哀嚎着,嚎了没多久,被子便被人拽开,江敬言铁面无私的脸出现在床边,他将盛好的糖水放到床头,冷声道:“等温度正好的时候再喝,这个总不用我教你吧?” 杨弯尴尬了一下,轻轻点头。 其实江敬言很想再问问她,需不需要他喂她,折腾到四点多,他也不打算睡觉了,不过……想起她溺水的原因,和她不知道真假的记忆倒退,以及他自己举步维艰的处境,他就说不出这话了。 他皱着眉转身离开,砰的一声给她关上了门,杨弯的手弱弱地停留在被子外,还维持着想要和他道别的手势:“……拜拜。”她在巨大的关门声之后,弱弱地把道别补全。 江敬言后来就没有再睡。 他熬了一夜,天一亮就走了。 “江先生去上班了,他嘱咐我今天在家好好照顾您,杨小姐有什么需要就和我说。”吴妈一边端早餐一边说。 杨弯捂着肚子坐在椅子上,神情恹恹道:“谢谢吴阿姨,不过我可以自己搞定。” 吴妈犹豫了一下说:“但是杨小姐,您以前这个时候江先生都会在家陪您的,这次也不知道是……” “他不在的话时候您就叫我弯弯好了,吴阿姨,真的别叫我杨小姐或者‘您’了,我不习惯。”杨弯恳求道。 吴妈为难了许久,才点了一下头,叹了口气去给她拿别的吃的了。 杨弯望着满满一桌早餐,想到的是——江同学走得那么早,也不知道吃早饭了没有。 哎,算了,她还是担心一下她自己吧。 对七年后的生活一筹莫展,毫无了解,她现在的脑子就像一盘散沙,急需训练。 于是,在饭后,杨弯就找到了一台电脑。 七年后的电脑和手机一样,都变得很高级了。 杨弯也算是江城大学的高材生了,虽然在她的记忆里她才刚上大一,不过……这也不妨碍她研究高科技。 这种东西大多都是依葫芦画瓢,不会有特别难,杨弯研究了一个上午,算是基本掌握了。 “ok,你可以的,别慌,淡定。” 杨弯不断地给自己加油,她搓了搓手,打开了电脑桌面上的企鹅标志,回忆着自己的企鹅账号,试探性地登陆了上去。 她不太确定七年后的自己改没改密码。 但按照十八岁的她的想法来说,她是不习惯改密码的。 结果证明,杨弯毕竟还是杨弯啊,她真的没改密码。 一个密码用了七年,也算是勇士了吧。 杨弯正想着,就被不断响起的消息提醒给震撼到了。 全新的企鹅看起来可真有科技感,不过这不是令她震惊的原因,她震惊的是企鹅上收到的消息。 有很多人在这段时间给她发送过消息,大部分是她认不出来的人,内容也看不懂,她粗略看了看,只有两个是熟人。 一个是孟妮,她的大学室友和闺蜜,她问她什么时候去公司看看,说小妖孽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快要把公司搅翻天了。 小妖孽是谁? 公司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二十五岁的她和孟妮在一个公司上班吗? 杨弯沉思了一会,看向了另外一个熟人的对话框。 那人的备注上赫然写着——顾淮。 内容是:对不起。 杨弯脑子轰得一下子炸开了。 乖乖,男神你这是在为何而道歉啊? 第五章 要说顾淮怎么从杨弯的男神变成男闺蜜的,这还要从杨弯的高中说起。 高中三年,杨弯一直是全校第一,在学习这方面可以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排在她下面,位于全校第二的,是她的同班同学,俩人还是同桌。 当然,这人不是顾淮,既然不是顾淮那为什么要说起这个人呢?那是因为他和顾淮是一种类型——就是杨弯喜欢的那种类型,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对谁都未语三分笑,特别特别善良。 杨弯一直在心中暗暗欣赏对方,但她可是心怀抱负的女生,所以在高考前绝不会谈儿女私情,一心只为学习。 但是,等到她高考拿到了满意的成绩,去找对方表白的时候,却发现他和班上另一个男生抱在一起,那男生还嬉皮笑脸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杨弯只觉脑子里轰得一声,如被雷劈中般愣在了原地。 这一幕太过熟悉了。 她不是第一次经历类似事件了。 上一次还是初中的时候。 暗恋的男生和男生勾肩搭背,含情脉脉对视…… 她好像有什么不可说的体质。 就连顾淮也是如此。 顾淮的情况比前面俩人都要直观一点,是他室友直接跑来笑嘻嘻地告诉准备表白的杨弯顾淮不喜欢女生的。 对,不喜欢女生! 杨弯当时就崩溃了,她给发小林佳打电话,林佳直接笑疯了,在电话那头说:“你可真不愧是‘弯仔码头’啊弯弯,这是第三个了吧?虽然知道这样不好,但是真的很想笑怎么办,对不起噗哈哈哈哈哈!” 于是,杨弯第三次暗恋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最后,她的表白信变成了亲友信,顾淮接过她的信时表情很古怪,好像还有点想笑。 记得那是个情人节的晚上,校园里到处都是结伴而行的情侣,顾淮穿着白衬衣站在她面前,忍耐了半晌,终于还是笑着问她:“我室友是不是找你说了什么?” 想起那有些颇为隐私的性取向问题,杨弯就一脸认真地保证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一定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保守秘密?”顾淮挑起嘴角,忍俊不禁道,“保守什么秘密?” “就是……就是……”杨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所以最后也没说出来,直接道,“反正就是帮你保守秘密!你把心揣在肚子里就行!以后咱们就是好姐妹!你有事尽管联系我,我电话写在信上了!”杨弯语重心长地说完,一脸遗憾地最后看了他一眼,便转身跑开了。 顾淮当时好像想拦住她解释什么,但最后他没那么做就是了。 据当时帮她把风的闺蜜孟妮说,顾淮握着她那封信站在那,弯着嘴角笑了很久。 “有什么好笑的……”杨弯扁扁嘴,关掉了电脑上的对话框。 和顾淮之间的事情,在现在的杨弯看来,不过是两三个月前发生的而已,但对于二十五岁的杨弯来说……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吧。 所以眼前过了这么多年还在联系的顾淮……给二十五岁的她发来一句对不起,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实在搞不懂,杨弯决定暂时不想了,等她缓和一下心情再去正面解决这件事吧。 现在对她来说最关键的,就是先搞清楚她在哪里上班,她得赶紧开始熟悉她未来的工作,不能这么老在家里混吃等死,虽然江敬言看起来很有钱没错,可她心态上真的接受不了被他这么养着。 杨弯真的是有大抱负的姑娘。 小时候抓周,她抓的都是人民币。 她特别特别想有一番自己的事业,赚到足够的钱,让爸妈过上好日子,让身边的人都可以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这样一个梦想,对一个女孩子来说,真的不太容易实现。 不过…… 她好像一不小心实现了? 杨弯只是试探性地在百度上搜了一下她的名字,后缀了大学和院系,页面上就冒出了许多大网站的新闻。 杨弯是学新闻的,她很清楚这代表什么。 她手有些发抖地点开了页面最顶端的一条来自于《时尚ICON》杂志的官网链接,当她尽量克制着情绪将上面关于她的介绍看完之后,便迅速关了电脑。 冷静。 冷静下来杨弯。 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也许只是有个人和她同名同姓,一个学校一个院系毕业,然后又偏偏长得一样呢? 胡扯!根本不可能好吧! 那配图上的人虽然看起来有点太华丽太陌生了,但她怎么会认不出来那就是她自己呢? 那可比P的她自己不太敢相信的婚纱照真实多了,杨弯虽然不是那种特别漂亮的女生,但五官也没有太大的硬伤,修炼七年功成名就的她,眼神也是很有气场的。 所以,网页配图上那个一身黑西装,盘发,大红唇,对着镜头微笑的《时尚ICON》总编辑,就是她本人没错。 忍不住拿起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仔细照了照——嗯,二十五岁的她这张脸,在医院时她就看过很久很久了,现在看起来稍微还是有点陌生,但摄像头里她眼神呆呆有些迷蒙的样子,还真是带着她无比熟悉的那种与生俱来的傻气啊。 怎么办呢? 打电话向谁求证一下比较好呢? 一下子变成了女总裁,心里有点慌咋办。 爸妈就算了,为了不告诉她溺水的原因,他们现在还不敢接电话呢。 那给孟妮打?也不是不行,可孟妮显然还不知道她住院了的事,又或者知道了,但不知道她的具体病情,她也不确定自己和她现在的关系怎么样,不敢断定是否能告诉她。 给顾淮打?那就更别提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她还完全没有心理准备面对七年后的他的。 那就只剩下一个人选了。 杨弯放下手机,握紧拳头——江敬言,就是你了。 江敬言下班回家,推门而入时就看见了盘腿坐在沙发上等他的杨弯。 不得不说,他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撞到已经关好的门上。 杨弯二话不说起身朝他跑去,热情洋溢地接过了他手上的公文包,十分体贴道:“欢迎回家!工作一天辛苦了,外面很热吧?要脱了外套吗?我帮你挂起来吧?” 江敬言好看的眉头紧紧蹙着,他的手落在领带上,慢慢将它松了一点,忍耐着浑身上下的那种不适感,将西装外套脱下来交给了目光灼灼的杨弯。 杨弯笑眯眯地接过来,快速地帮他挂好,然后又跑到了他身边微笑道:“还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做的吗?” 江敬言笔直地立在那,自上而下俯视着她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什么事。” 杨弯嘴角抽了一下,但还是努力维持着非常具有亲和力的笑容道:“不要这样说嘛,只是想缓和一下关系而已——我之前不是这样对你好的吗?” ……之前。 她还好意思说起之前。 她不提起来还好,一提起之前这俩字,江敬言就想了她溺水的原因,以及溺水前两人的生活状态。 杨弯的危险雷达很快捕捉到了江敬言气场变化的讯号。 她下意识往后挪了几步,江敬言冷冰冰地望过来道:“你觉得这样是对我好?” 杨弯双手背在身后,尴尬地说:“这不是对你好吗?” 江敬言抬手扯开领带,朝着她走了几步,吓得杨弯直接躲到了沙发背后。 他冷笑一声道:“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样子吧杨弯,我不需要。如果你觉得这样玩下去可以把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那你就玩下去好了,反正你的公司还有一堆人替你打理,总不会几个月就倒闭的。” 他这话说得有点刻薄,杨弯听了也不太高兴,她直起身道:“‘玩’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在‘玩’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江敬言注视着她说:“看来你还没玩够,那就继续玩吧,我奉陪到底。” 他说完话转身就走,也没打算把话说明白,吴妈在角落瞧见这一幕,很有眼力见地躲到了客房里,不介入主人家的争吵。 杨弯很生气。 是真的很生气。 后果很严重。 极其严重! 于是,软绵绵的抱枕就砸在了江敬言挺拔的背上。 江同学睁大眼睛回头望去,杨弯站在沙发边,手里还抱着另外的抱枕。 “江敬言,你把话说清楚再走,搞的人不明不白一头雾水就走算什么英雄好汉!”杨弯气冲冲地说,“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怎么全世界都一副我很对不起你的样子?我要是真有哪里做错了,为什么你们不干脆直接告诉我?不敢说就是心虚。” “你这是什么歪理?”江敬言也来气了,他一步步朝杨弯走过去,那气势好像要吃人一样。 杨弯吓了一跳,迅速往后退了一步,可江敬言比她高不少,步子可大了,眼看着就要抓到她了,杨弯心里一着急,就把怀里的抱枕又砸向了他。 其实杨弯用抱枕来砸他,本身就是出于不会受伤的考虑,但是…… 抱枕这个东西吧,它外面都是有枕套的,枕套呢,大部分都是有拉链的。 如果你拿它砸人的时候,它的拉链不小心刮到了对方哪里,也是会受伤的。 ……嗯,江敬言就是那个受伤的倒霉蛋。 杨弯瞪大眼睛看着抱枕掉在地上之后,被拉链划伤脸颊的江敬言,或许她之前有顾忌有害怕,但那一瞬间真的完全是本能反应——她几乎立刻就跑到了他身边,抬起手担心地抚上他的脸颊,声音颤抖道:“你没事吧?疼不疼?” 玩脱了。 真的玩脱了。 这下别说是问出什么了,估计还得被骂一顿。 杨弯眼神复杂地盯着江同学那张应该去上保险的俊脸,那上面被她留下了不美好的印记,虽然不怎么严重,但……在那么显眼的位置,真的很不美观,很惹人遐想。 而且,除了内疚和紧张之外,心底泛酸是怎么回事。 眼泪莫名其妙就流出来了是怎么回事。 江敬言本来还很不耐烦地想要训杨弯,可他垂下眼睛就瞧见杨弯在哭,盯着他脸上可能存在的伤口在掉眼泪,他这心里头所有的责备和不满顿时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表情空白地在那站了一会,才缓缓推开了她,偏开头说:“直接说你今天等我有什么事。” 杨弯吸了吸鼻子下意识道:“我想知道我现在的工作……”说完,她立刻捂住了嘴巴,不自在地转开了视线——怎么办,忽然觉得自己好过分,伤了人还求人办事,好想给自己一巴掌。 江敬言其实并不在乎那些。 他比较在意的是她此刻的状态。 他目光复杂地凝视她许久,她始终一脸坦然认真地回望着他,除了有点歉意之外,没有闪躲,也没有心虚。 她看上去,越来越像是真的记忆倒退了。 江敬言沉默了一会,自嘲地说:“估计就算我告诉你,你也不会完全相信。”他微微抿唇道,“你自己亲眼去看看吧。” 什么? 亲眼去看看? 杨弯惊讶地望向他,完全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看她一副慌张担忧的样子,江敬言勾勾嘴角,大概是想冷笑,但这有点牵动脸上的伤口,稍微有点疼,于是他又皱了皱眉。 ……表情变化那么快,还真是跟十八岁怼天怼地目空一切的江同学不一样啊。 杨弯傻乎乎地望着他,直到他重新用一种略带戏谑的表情对她说:“自己去看吧杨弯,我想你的下属们也很期待重新见到你——见到现在的你。” 前提是,你连在他们面前也能“演”得下去的话。 杨弯浑身一凛,顿时明白他的用意了。 这小子就是没安心!! 她红着眼睛瞪过去,江敬言不动如松地看回来,那眼神仿佛在说——看你这下怎么办。 第六章 江敬言想看她笑话。 杨弯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着,除了因为肚子还有点疼之外,就是在思考明天该怎么拒绝他。 他想让她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到公司去,摆明了是要她出洋相。 十八岁的杨弯记忆中最大的难题还停留在进入学生会,突然一下子要去当女总裁了,那级别不是高了一点半点。 她不想把一切都搞砸,所以……不能去。 或者说得更清晰一点——她绝对不能就这样去。 对,就是这样,要想办法反抗他! 她要起义!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于是第二天早上,杨弯和江敬言一起吃早饭的时候,可以说是全神贯注,满身戒备了。 江敬言倒是很冷静的样子,吃饭安静又斯文,一点都不吧唧嘴,特别有风度。 杨弯一边喝豆浆一边偷瞄他——他怎么还不提那件事呢?怎么那么平静呢?他是不是把昨天晚上说的话给忘了? 其实她的偷看隐藏得并不怎么好,江敬言何等段数,早就把她那点小心思尽收眼底了。 他面不改色地用餐,一点反应都不给她,搞得杨弯心里七上八下,难受极了。 ……算了,沉住气,敌不动我不动,再忍忍。 杨弯深吸一口气,把盘子里的煎蛋吃完。 早餐结束之后,江敬言就去衣帽间换衣服了,杨弯在客厅来回踱步,当江敬言一边系领带一边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时候,她紧张的情绪到达了顶峰。 “要去上班了?”杨弯主动笑着说,“那路上小心啊。”她很客气地弯腰送他走,江敬言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一会,终于把昨晚提到的事摆到了台面上来。 “你打算就穿成这样去公司?”他不咸不淡地问话,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 杨弯脊背一僵,缓缓直起身道:“我没打算去公司。” “是吗?”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意外,深蓝色的印花领带在他白皙修长的手指间翻飞,当领带系好之后,他才慢条斯理地说,“别人向你介绍远不如亲眼去看来得真实,难道你不想看看二十五岁的你和我一起创立的公司吗?” 江敬言漫步到她面前,嘴角噙着斯文儒雅的笑,如果他说的不是那么招人恨让人无措的话,那他这副帅气的样子就更讨人喜欢了…… “可是我现在……”杨弯想搬出自己昨晚想好的借口,但江敬言压根不给她机会。 “我亲自开车带你去。”他恩赐般地说,“我特别空出了一天时间陪你,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你知道我为此推掉了多重要的会议吗?”他偏开头稍微思索了一下,点点头道,“其实也不算特别重要,也就一份几千万的合约而已……” “我去换衣服!”杨弯激动地打断他的话,狠狠瞪了他一眼,愤恨地上楼去了。 这小子真是清楚她的软肋啊!一提起钱,杨弯这膝盖就有点软是怎么回事,住在人家家里,还欠着人家那么多医药费,他是没说要她还,可他这明里暗里就是拿这个来要挟她嘛! 几千万,江同学你可真好意思说,你怎么不说几个亿呢?杨弯走进衣帽间,摔上门,靠在门上哀嚎一声,忍不住伸出手掰着指头算:“几千万是几个零啊……” 江敬言在楼下等了杨弯得有一个多小时。 说实话,他已经算非常有耐心的男士了。 一个多小时,化妆加换衣服,对于他熟悉的杨弯来说,这时间都已经长到加倍了。 她这次一定是在种蘑菇。 一定是。 江敬言耐心消耗殆尽,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抬手看了看腕表,正准备上楼去一探究竟,就听见了高跟鞋的声音。 他微微一怔,抬眸望去,杨弯素面朝天地从楼上走下来,紧紧扶着楼梯扶手,生怕摔下去。 “这鞋跟也太高了。”杨弯双腿发颤道,“这真是我的鞋吗?我穿着它是怎么走路的?” 自从溺水出事以后,杨弯要么是穿着病号服,要么就是在家里穿家居服。 她常常披着头发,偶尔扎个马尾或者丸子头,也不化妆,那模样和念书时没什么太大差别。 说实话,那样的杨弯对江敬言来说也是久违了。 现在,杨弯穿上了二十五岁的她去公司时喜欢穿的职业套装,穿上了八公分的高跟鞋,怎么说呢……虽然依然没有化妆,但和他“老婆”的样子更接近了。 江敬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既有一丝丝失落,又有一丝丝欣喜,还有点生气。 好气。 这女人哪怕打扮成他习以为常的样子,看起来还是一脸傻气,懵懵懂懂的十八岁少女。 如果她在假装的话,这演技也太好了。 “你怎么不说话?”好不容易走到了江敬言身边,杨弯长舒一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稍微拉住了他的衣袖,不好意思道,“给我扶一下,谢谢了,我还不太习惯穿高跟鞋。” 江敬言抿抿唇,低声道:“你可以穿球鞋。” 杨弯为难地说:“……我是想来着,但是我没找到。” 江敬言很想按按额角,他有点头疼地说:“球鞋在高跟鞋下面的柜子里,你不会打开看看吗?” 杨弯沉默半晌小声说:“……我不太好意思乱翻东西。” 江敬言一愣,望着她良久才道:“为什么?” “因为在我看来,这地方很陌生。”杨弯过了一会才说,“总感觉乱翻东西很不礼貌。” 虽然是属于她的东西,但那是属于二十五岁的她的,不是十八岁的她。 七年的时间差,她一时半会还真是改变不了“客人”心态。 江敬言好看的眼睛神色复杂地凝视她,片刻后,他冷声说道:“那你可真是歪打正着了,我原本还想看着你穿球鞋去公司出丑。” 杨弯闻言,刚刚升起来的那点儿消极心思迅速消散了,她又瞪起了眼睛,狠狠剜了他一眼道:“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江敬言冷淡地扯扯嘴角,躲开她的手不让她扶着,直接转身走掉了。 杨弯踩着高跟鞋在原地站了半晌,忍住了对他拳打脚踢的冲动,有些艰难地跟上了他。 哎。 其实她不应该再这么惹他的。 既然已经赶鸭子上架,必须要去公司了,那她应该稍微讨好他一下,免得他到时候因为她的不友好更加恶劣啊。 也许他会看在她及时的示弱上稍微出手相助一下呢? 坐在副驾驶上,杨弯系好了安全带,弱弱地瞄了一眼开车的江敬言,他开车时很认真,很严肃,一丝不苟盯着前路,让人很有安全感,但是…… 他这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很容易给人一种他是新手的感觉。 于是杨弯就问了句:“你不经常开车吧?” 江敬言似乎对开车时说话这件事感到很不满,但还是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回了她一句:“不常开。除非所有司机全部请假才会自己开。” “……”果然是新手吧!拿了驾照之后就没亲自开过车是不是!怪不得那副紧张样子! 杨弯下意识拉紧了安全带,她咽了咽口水,还想说什么,却正对上江敬言冷得好像能把人冻住的视线。 “觉得我开车技术不行?”他拧着眉,语调危险地问。 想到自己在公司还要他帮忙,杨弯本来很想点头的,但还是勉为其难地否认了。 “当然不是。”她违心地说,“我觉得你开车技术特别好。” 这话说出来连江敬言自己都不信。 他忍耐着做翻白眼这种很不优雅动作的冲动,握紧了方向盘,在绿灯亮起后继续行驶。 他以为这个话题到此就可以结束了。 但是,他身边坐着的可不是二十五岁忙得没工夫管闲事的杨弯。 那可是十八岁闲的脑抽筋还心怀小九九的杨弯。 “啊,江同学,你这个转向灯打得太好了,时机把握得当,嗯……” “哇,江同学,你这个弯转得真好,特别平稳,距离掌控也很好,嗯……” “江同学,你这个减速带过得也很优秀,我一点都没感觉到颠簸呢,呵呵……” 江敬言实在受不了了。 他感觉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找了个机会靠边停车,打起双闪,唇线紧抿地瞪向杨弯:“你到底想干什么?” 杨弯立刻双手合十哀求道:“帮帮我吧,求求你了。”她倾身靠过去,可怜兮兮地说,“你一定要我到公司去,那我跟着你出来就是了,可你总不能真让我在那群人面前丢脸吧?” 江敬言垂眼睨着和他靠得有点近的杨弯,无情地后撤了一些才说:“我为什么要帮你?” 杨弯睁大了眼睛说:“我不是你老婆吗?” 江敬言讽刺她:“你不是都忘了吗?” “……可那不是有人告诉我了吗。”杨弯试探性地伸手拉住了他的西装下摆,江敬言低头看了一眼,想让她把手拿开,但杨弯就那么轻轻地拽了拽,他顿时整个人都被定住了。 “求你了,咱们各退一步,我听你的话去公司看看,你听我的话稍微帮我一下。”她特别诚恳地说,“你想想啊,咱俩现在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你不是说那是我们合开的公司吗?那你也不希望自己的公司因为我的失误出什么问题吧。” 她眨巴着眼睛,试图打动眼前人。 江敬言太了解她了。 杨弯现在是为了什么才向他示好妥协,说的是不是真心话,他稍微辨别一下就能知道。 其实这件事他也没什么好拒绝的。 他并不是存心要看她笑话的,他们又不是什么仇人,他何必让她出丑。她是他的妻子,妻子出丑,作为丈夫的人也会跟着丢面子。 他之所以非要带她来公司不可,也只是想试探一下她到底是真失忆还是装失忆。 就目前这种情况来看,她似乎有很大几率是真的记忆倒退了。 否则以她的性格,装到这个时候,早该装不下去了。 换句话来说,她现在,可是正在求一个对她来说完全是个陌生的人。 陌生人…… ……真是疯了。 江敬言使劲捏了捏眼窝,冷酷无情地说了句“不可能”,便重新望向前方,发动车子离开。 搞不定事主,杨弯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她几乎已经预见到自己即将要面对怎样可怕的局面了。 她试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苦中作乐地开始欣赏这辆豪车。 这车子可真好啊,七年的时间,汽车都发展得这么豪华了吗?她记忆里坐得最好的车还是大伯家的全新桑塔纳,她爸那辆二手车就别提了,坐在上面除了喇叭不响哪里都响,恐怕连这车一个轮胎的价都不值。 想到这里,杨弯随口问了句:“江同学,你这车多少钱买的呀?” 江敬言眉头一跳,紧握方向盘道:“这是你的车。” 杨弯:“???Excuse me??” 第七章 杨弯其人,此生做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穿着公仔装给甜品店发传单。 那时候甜品店刚开始流行,她大一课程也不多,闲暇时间就都拿来打工了。 要说杨弯这姑娘就是争气,不管干什么都能干出个名堂,那么热的夏天,所有人都没办法穿着公仔装长时间站在外面忙碌,就杨弯坚持得住。 她有秘诀。 藿香正气水。 感觉不舒服了,就摘了小熊头套喝一口,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 她能够一直从下午四点钟坚持到晚上店铺关门,不但能把传单全部发完,还总能邀请到客人进店,店长特别特别喜欢她。 也不单单是甜品店的店长,杨弯所有兼职的商店店长都很喜欢她,小姑娘年轻开朗,又吃苦耐劳,总能出色完成工作,这样的员工谁不喜欢? 有一段时间,杨弯有个绰号叫打工女皇,学校里再没有比她做得兼职还多,又状态好的了。 她拿到的最多的一笔兼职薪水,就是发传单那份。在那个年份,她一个兼职,一个月拿到了一千多,这可把她高兴坏了,但就这样她也没舍得放开手消费一下奖励自己,存了一部分生活费之后,就把大部分寄回家了。 杨妈妈和杨爸爸收到钱时惊讶极了,还以为闺女在外面学坏了——要不然一个大一学生不跟家里要钱就不错了,怎么还会寄钱回家呢? 杨弯好一顿解释,才打消了二老要到江城来一探究竟的念头,那时她也真是倒霉,跟爸妈解释的时候还让江敬言给听见了。 当时杨弯有点累了,就摘了头套坐到花坛边休息,顺便喝口水。 爸妈的电话就在那个时候打过来,她也就不厌其烦地解释,说得口干舌燥,满头大汗的。 这天气穿着公仔装,其实真的挺辛苦的,杨弯好几次都差点昏厥过去,浑身上下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然后她就在好不容易劝说了父母之后,碰上了江敬言。 江敬言应该是出来玩的,他穿着一条黑色长裤,蓝白相间的连帽卫衣,一头黑色的碎发乱乱地扫在额头,一双黑曜石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杨弯被突然出现的他吓了一跳,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瞪大眼睛望着他说:“江同学?” 江敬言手里提着杯奶茶,袋子是甜品店的商标——原来他是来买奶茶的。 他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杨弯,杨弯的头发都被汗水湿透了,全都贴在脸上,很不美观。 她本身也不属于那种漂亮姑娘,顶多只能说是五官端庄,颇为秀气,现在还这副狼狈样子,让人看上去肯定更加不雅。 杨弯有点不自在地闪躲着江敬言的目光,皱起眉头说:“你看什么呢?” 江敬言缓缓收回了他仿佛带着温度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说了句:“看看熊后面是什么人。” 杨弯嘴角一抽,不耐烦地说:“我在做兼职,你没事的话就请快点走吧,别耽误我工作。”说完话,她就把头套戴了回去,用毛茸茸的手拿起剩下的传单,兢兢业业地干活去了。 江敬言将奶茶从袋子里取出来,插上吸管喝了一口,漫步走到卖力推销的杨弯身边,懒洋洋地伸了伸手。 杨弯转过头,一张熊脸盯着他,明明玩偶的头是固定表情的,但他好像能看见她在瞪他似的。 “不给我一张吗?”江敬言淡淡地问了句,也不等她主动给,直接从她手里抽了一叠,然后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快速地分成几份,丢给路过的人,特别潇洒地走掉了。 杨弯站在炎热的路灯下面,望着大男生挺拔离去的背影,其实他当时是想帮忙的吧? 坐在车子副驾驶上,仍然对那一刻记忆鲜明的杨弯偷瞄了一眼开车的江敬言,他脸上还贴着创可贴,遮挡着她用抱枕留下的伤口。 ……虽然他们俩在学校里互看生厌,但他那时的确是想要帮她的吧? 她还有那么多传单没发完,他一把拿走了厚厚一叠,随意地帮她发给了一些姑娘——这肯定是在帮她。 虽然他别扭的不愿意承认。 哎。 看来江同学除了脾气差了点,不爱学习了点,原则性差了点,讨人厌了点,也没什么太大的缺点……嗯,是的。 而且,二十五岁的她居然都买得起这么豪华的车子了吗? 这可不是几千块钱能搞定的。 壮着胆子摸了摸汽车的内饰,杨弯忍不住感慨地说了句:“质感真好啊。” 开车的江敬言直接一打方向,将车子驶入地下停车场,车内光线猛地一暗,又因为在不断转弯,杨弯的身子朝一边倾斜,差点撞到车窗上。 “喂……”杨弯愤愤不平,想说什么,却又想起自己还有求于某位司机,人家还没答应呢,顿时又泄了气。 “喂什么?”江敬言把车停好,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杨弯面带微笑,脾气很好道:“没什么。我们到了?那我先下车了。” 她说完话就转身开门,转开脸之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江敬言透过车窗看到,不禁为她变脸速度咋舌。 假笑得可真是专业啊,如此收放自如,都可以去开课教人了。 杨弯可没想那么多,下了车她就绕到了车子另一边。 等江敬言也下来,她就拉住了他的衣袖。 江敬言瞥了一眼,问她:“干什么。” 杨弯深呼吸了一下说:“走不稳,借力一下,大恩不言谢。” 江敬言握了握拳,面色难看地关了车门按下车锁,一路给杨弯当拐杖,直到他们进了电梯,电梯一点点往上移动。 “……楼这么高啊。”电梯里,杨弯没话找话。 江敬言笔直地站在那,面无表情,只字不言。 “江同学,你倒是说句话呀……真的不能帮我吗?非得看我出洋相你才甘心吗?”杨弯一脸沮丧道,“我姿态都低成这样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还不行吗?” 江敬言盯着电梯上不断跳动的数字,重复了一遍他的回答:“死心吧,不可能。” ……又是这三个字。 不可能不可能,有什么不可能? 眼看着电梯就到要八楼了啊,她都要死到临头了,杨弯是真的没办法了。 她突然从抓着他衣袖换做抓着他胳膊,江敬言被抓得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盯着她,杨弯回敬回去,软得不行,开始来硬的,“你必须答应我,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我就……” “你就怎么样?”江敬言不为所动。 “我就在你胳膊上写一个惨字!”杨弯恨恨道,“用口红!你擦都擦不掉!” “……看来你倒退的不仅仅是记忆,还有智商。” “别说那些没用的了,电梯马上到了,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一会出去你可一定要提醒我该怎么做,你同不同意?同意你就呼吸一下。” 江敬言:“……”同意就呼吸一下?她可真是个谈判鬼才啊。 “好了你呼吸了,这下你可不能再反悔了,再反悔你就是男子汉大豆腐。”杨弯紧盯着电梯上的数字,在数字变成8,金灿灿的电梯门一点点打开时,说完了最后一个字。 已经没有什么好词语可以形容江敬言此刻的心情了。 他英俊的五官有些扭曲,手臂被杨弯强行挽住,两人一起迈出电梯,杨弯等着江敬言带路,江敬言高贵淡漠地瞟了她一眼,稍稍皱起修长的眉,迈开步子往左边走。 看来公司在左边。 杨弯强行摆出一副面无表情,忍耐着心底里的好奇,挽着江敬言往前走。 这一路上,他们碰上了不少人,每个人都化着精致的妆容,打扮得简约时尚,杨弯这素面朝天的,越往前走越觉得心虚,渐渐地就迈不开步子了。 “怎么。”江敬言停住脚步,垂眼睨着她说,“怕了?” “怕???”杨弯又被激起了战意,“我杨弯的字典里就没有‘怕’这个字。” 她挺起胸膛,直接拖着江敬言的手臂跨进了自动门。这一进去,办公室内敛高雅的装修就别提了,那种人人忙碌,极其紧张的工作气氛瞬间感染了杨弯,她站在那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直到——完全大变样的孟妮来到她面前。 “江总,早上好。”孟妮先客客气气地跟江敬言打了个招呼,目光在他脸颊贴的创可贴上犹疑了一会,才转而望向了杨弯。 她笑着眨了眨眼睛:“弯弯,身体完全好了吗?” 杨弯瞪大眼睛望着眼前的美人,完全傻了。 ——上帝,这是谁啊?这还是她认识的孟妮吗?这嫩滑的肌肤,这完美的妆容,这无可挑剔的衣着打扮,这踩着十厘米高跟鞋健步如飞的模样……谁能想象她大学的时候还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出去上课都直接套个羽绒服,里面连睡衣都不换呢? 孟妮见杨弯只是盯着她看却不说话,一时还有点紧张,她立刻检查了一下自己,小声问道:“我哪里不对劲吗?” 江敬言替杨弯把快要掉在地上的下巴合上,淡淡地说了句:“不是你哪里不对。”他瞥了一眼身边看傻了的姑娘,“是她不对。” 孟妮不解地望了望他,江敬言没再说什么,直接拉着杨弯朝总编办公室走,这一路上又遇见了不少人,其中不管男女,身材长相都无可挑剔,打扮也非常考究,真不愧是做时尚杂志的杂志社啊。 杨弯跟着江敬言进了总编办公室,低头瞄了一眼养病期间养肥不少的肚子,穿这套衣服的时候她就感觉腰围有点紧了,现在这种衣服包不住人的感觉越发强烈了…… 相较于她今天在公司里见到的其他人,她……她好胖啊!!! 杨弯捧住脸,埋头坐到了沙发上,羞愧极了。 孟妮脚步很轻地走进办公室,观察了一圈办公室内的两人,抱着怀里的杂志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弯偷瞄了她一眼,欲言又止,那副样子既陌生又熟悉,让孟妮感觉很有年代感。 江敬言是真的不想帮杨弯,他把她送到这里已经算仁至义尽了,在杨弯朝他投去求助眼神的时候,他看都没看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弯着急地想要阻拦,但他速度太快,她根本拦不住。 孟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弯弯?你和江敬言还没和好吗?他怎么还是那副生人勿进的棺材脸?这都多久了?”她拉着追到门口的杨弯,“这段时间我一直没打扰你,就是想让你好好休息,怎么你精神看上去还是不太好?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杨弯难受地哼哼了几声,像一只被放了气的玩偶般瘫倒在沙发上,她牵着孟妮走到沙发边,一屁股坐下去,盯着天花板道:“这事儿说来话长啊……” 孟妮满脑子问号,杨弯沉吟片刻,才不紧不慢地把自己的遭遇简单叙述了一遍。 听完这一切的孟妮,她睁大眼睛张大了嘴巴,怀里的杂志全都掉到了地上。 她惊悚地指着软成一滩烂泥的杨弯:“——所以你失忆了??只记得十八岁之前的事情了?” 杨弯努力从沙发上爬起来,垂头丧气道:“是的孟妮,这种事你知道了就行了,就别再复述一遍二次伤害了吧?” 孟妮弯腰捡起地上的杂志,十秒钟内变了十个表情,一点都不夸张。 “那你还记得我是谁吧?”孟妮勉强冷静下来,问了这么一句。 杨弯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使劲地点了点头说:“记得!我当然记得!咱们可是革命战友,我们之间的感情是没有人可以取代的!” 孟妮想要点头认同,可又想起了江敬言,于是笑着说:“别说得那么绝对,还是有人可以取代的——你都是结了婚的人了,江敬言又一直对你那么好,你们俩的感情肯定比我俩好。” 杨弯烦躁地说:“你快别提这件事了,你一提我心里就难受,江敬言对于我来说,就是个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的普通同学而已,甚至连普通同学都谈不上,我俩之前有多不对付,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孟妮当然知道,她和杨弯是室友,杨弯和江敬言一开始那些“战斗”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一时有些无言,说到底她只是耳朵一过一听,大概了解了这件事,却还没完全进入状态。 她半晌才说了句:“我需要找个地方消化一下这个惊人的消息,你先坐一会,晚点我们再见。” 说完话,她就抛弃了急需帮助的杨弯,满眼茫然,脚步虚浮地离开了。 孟妮一走,办公室里就只剩下杨弯一个人了。 这孤独空旷的感受让她心慌不已,她想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逃跑。 没人看管,无人阻拦,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杨弯想到哪就做到哪,她以最快的速度走到办公室门口,打开门正要出去,就撞上了江敬言。 他西装革履,手中拿了份文件,另一手抬起,似乎打算敲门。 杨弯就在这种情形下撞进了他怀中。 他将将停住脚步,没有让两人一起摔倒,面色不愉地望向罪魁祸首,挑起嘴角道:“想跑?” 杨弯矢口否认:“……没有啊。”她浮夸地笑着说,“我这不是出来迎接你吗?”她低头看看他手里的文件,维持着假笑道,“有何贵干?”既然不帮她,又跑回来干什么? 江敬言微微偏头,隔着文件将手按在了她的胸口,推着她往里走。 杨弯只觉自己的敏感部位好像被碰到了,瞬间往后退了好几步,这就导致江敬言走进来之后,文件直接掉在了地上。 啪嗒一声,文件落地的声音就跟杨弯的心一样,碎成了好几瓣。 她手臂遮在胸前,弱弱地望向很不好惹的江敬言,他负手盯着那份文件,一语不发。 她看不见的是,他负在身后的双手正交握在一起,似有若无地摩挲着手指。 刚刚感受到那尴尬触碰的,其实不仅仅是她一个人。 第八章 不管江敬言身上有多少缺点,他的相貌都是杨弯从古至今都没有否认过的俊美。 这是真的。 十八岁的记忆里,他们没有过多接触,杨弯还算尚有抵抗力,不会和其他的女同学一样痴迷于他,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们之间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了这样多的相处时间,她每天都能看见他,和他说上不少话,他那张脸,如此近距离地摆在她面前,哪怕他只是站在那一言不发,也足够有存在感了。 他的存在,真的是让她对其他男人都没有任何想法了。 老想多看他几眼。 真的有毒,这个男人。 杨弯深吸一口气,苦思冥想着该如何打破这僵凝尴尬的气氛——办公室的门到现在还没关上呢,外面的人时不时就朝里面看一眼,八卦的意图过于明显。 杨弯身为大学时期的八卦小队长,对那种目光非常敏锐,更加不想成为被八卦的对象。 于是她踩着高跟鞋,就跟踩着高跷一样,努力地往门口走,勉强关上了门。 门一关上,她就靠在了门上,努力地让自己站得稳一点。 高跟鞋真是她的宿敌,真的。 七年后的她到底是如何驾驭这东西的? 现在她只不过穿了这么一会,就感觉脚踝要断掉了。 杨弯蹲下去,轻轻地揉着脚踝,心疼地望着自己早就磨破皮的脚后跟,莫名有点委屈。 江敬言站在她面前,注视着她十分孩子气的行为,心情也跟着她烦躁起来。 他忍耐了半晌,终究还是没忍住。 他长舒一口气,脱了西装外套扔到一边,捡起地上的文件放到桌上,又回到她身边,跟着蹲下去,皱着眉说:“很疼?” 杨弯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心都飞到了嗓子眼。 她脸红红地注视着他靠她很近的英俊脸庞,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江敬言也不看她,直接让她重新坐回了沙发上,亲自帮她脱掉了高跟鞋,力道轻柔地为她揉着酸疼肿胀的脚踝。 很难想象的是,这样的他甚至还随身带着创可贴。 等杨弯的脚踝稍微舒服了一点之后,江敬言便从钱包里取出了创可贴,撕开后小心翼翼地贴在了她磨破的脚后跟上。 “再穿上试试。”他手里捏着她的高跟鞋,在她抬起脚之后,缓缓帮她穿上。 杨弯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他帮她揉脚踝,帮她贴创可贴,甚至还帮她穿鞋。 这是江敬言吗? 是她认识的那个目空一切,特立独行的江敬言吗? 杨弯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去看他时候,他已经帮她穿好了鞋子,替她活动着脚腕。 “还疼吗。”他低声问着,一直都没抬过头,杨弯只能看见他的发顶。 “……不疼了。”杨弯轻轻说了一句,大大的杏眼一眨不眨地定在他身上。 江敬言似有所觉,他缓缓抬起了眸子,那样短的距离之间,他们四目相对不过几秒钟,又仓促地全都闪开了。 江敬言倏地站了起来,大概是因为刚才的动作,他脸上的创可贴有点松动,有一角浮了起来,像是随时会掉下来。 杨弯偷瞄他发现后,就想要提醒他,但好死不死,有人在这时闯进了办公室。 “不好了弯弯,小妖孽……”孟妮气喘吁吁地扶着门,在看见衣衫不整满脸不耐的江敬言之后,口中的话硬生生改成了,“……雪莉朱知道你来上班了,非要来看你,我拦都拦不住。” 雪莉朱? 那是谁?? 杨弯一脸懵逼,孟妮想起她的病,一拍脑门道:“完蛋了,你肯定不记得她了,这下该怎么办,完了完了完了……” 江敬言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你有时间在那里苦恼该怎么办,不如先过来替她好好介绍一下朱雪莉到底是谁。” 孟妮也是急坏了,才没想到这一点,得了提醒便立刻关好门跑到了杨弯身边,绘声绘色地为她形容着雪莉朱这个人。 “那可是你的死对头,从进了公司就开始跟你作对,从来没有真正地把你当做过老板。”孟妮语重心长道,“你生病的这段时间,她在公司里作天作地,说了你不少坏话,还老盼着你能有个三长两短,彻底不用来上班,特别特别黑心。” 杨弯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她这样对我,我怎么还会继续留她在公司工作??”她指着自己道,“我怕不是个抖M吧?” 孟妮抿抿唇说:“还不是因为她有能力吗?” 杨弯茫然地望着她。 “可以这样说。”孟妮摆事实讲道理,“业内就没有她朱雪莉拉不到的赞助,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不管多大牌,只要你开口,她就能给你弄来,很快签约,从来没掉过链子。” “……”杨弯吃了一惊,半晌才道,“原来是这样。也难怪她这么有底气……” “哎呀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她马上就要到了,你打算怎么办啊?被她知道你失忆了还不得招摇得全世界都知道?” 孟妮又开始紧张了,像只追着自己尾巴咬的小狗,不停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杨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下意识望向了安静站在一边的江敬言,江敬言快速地瞥了她一眼,二话不说抬脚就走。 “喂!”杨弯紧张地跟上去,“你要去哪?”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腕。 江敬言回过头,削薄的唇一挑,冷冰冰的声音道:“记得在我拿来的文件上签字。以及,如果你够聪明的话,现在就该放开我。这种情况我继续留在这儿只会更糟。” 杨弯不明白:“为什么?”她使劲抓着他,一点力道都不减,很雏鸟依人地说,“你不能走,你不在这里我没安全感,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江敬言也还没有解释这是为什么,办公室的门便再次被人打开了。 这次进来的人可不是什么会对她友善的了。 传说中的朱雪莉进来了。 杨弯瞪大眼睛望过去,怎么说呢……她的形象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她原本以为,在孟妮口中那样一个难搞的业务高手,该是雷厉风行,霸道总裁模样的。 但朱雪莉一点都不霸道。 她的个子不高,穿着一条白裙子,披着米色的披肩,散着一头大波浪,浑身上下散发着茉莉清茶的气息。 “好久不见了,杨总编。” 朱雪莉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进来,双手合十,连说话的语调都和她的人一样柔软温和。 杨弯不可思议地望向孟妮,满脸狐疑地用很隐蔽的手势指了指对方。 孟妮表情凝重地点点头,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杨弯突然明白孟妮为什么叫朱雪莉“小妖孽”了。 真的是“小”妖孽啊。 杨弯有点牙酸地转回头,努力挤出一个笑脸道:“你好啊,朱……”她在想该怎么称呼对方,她好像是广告部的,专门拉赞助的,那叫朱总监?或者直接叫朱雪莉? 杨弯发誓,她真的没有要骂人。 她真的没有要骂对方是“猪”。 实在是她的姓氏原因,让她游移不定的称呼被误解了。 是的,被误解了。 所以朱雪莉炸毛了。 “你怎么骂人呢!?”朱雪莉委屈地睁大眼睛,“你居然说我是猪?!” 杨弯简直百口莫辩。 她都不知道该向谁求助了,依然抓着江敬言手腕的手紧了紧,说实话这有点掐疼他了。 江敬言啧了一声,成功地吸引了朱雪莉的视线。 朱雪莉的眼睛在看到江敬言之后,仿佛变成了红心。 她的委屈也到达了顶峰,直接转向江敬言的位置,几乎哽咽着说:“江总,总编她骂我是猪,这你也听见了吧?听见了吧???” 杨弯吃惊地望着她,刚才她还很不理解江敬言为什么要走,现在算是明白了。 原来朱雪莉喜欢江敬言啊! 杨弯的脑子飞快运转,理论上她要是想和朱雪莉搞好关系,就该松开抓着江敬言的手,可是……不自觉抓得更紧了是怎么回事。 江敬言皱起眉,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对她说:“你想掐死我吗?” 杨弯笑了一下,赶紧松了一点力道,还本能地替他揉了揉被掐疼的地方。 不得不说,在她柔软的指腹隔着衬衣接触到他肌肤的那一刻,江敬言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杨总编,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你也不能这样骂我吧,还当着江总和孟秘书的面。”朱雪莉还在咄咄逼人,她是真哭起来了,梨花带雨的,堪称仙女式哭泣啊。 杨弯慌了,她最见不得别人哭了,别人一哭她就心软,更别提朱雪莉这种长得那么清纯惹人怜爱的姑娘了。 她心疼地凑上去,拍着朱雪莉的背温声说:“我没有骂你啊,真的没有。我只是在想怎么称呼你而已。”她特别诚恳道,“像你这样纯洁美丽温柔大方的姑娘,就像白莲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我怎么忍心骂你呢?” 朱雪莉本来消了一点气了,一听这话却更生气了:“你说谁白莲花呢?你这是夸人吗?”她崩溃了,推开杨弯委屈地呜了一声,抹着眼泪跑掉了。 杨弯愣愣地站在那,茫然地望向办公室里的其他两个人,江敬言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孟妮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她,忍不住鼓了鼓掌。 “可以啊弯弯,功力见长啊,我看你失忆了也不是什么坏事,比没失忆之前更加杀人不见血了……”孟妮喃喃地赞赏着。 杨弯:“……”你猜怎么着,我可是真心夸奖,真没打算讽刺别人来着。 不过,这算是她初初上任,首战告捷了吗? 杨弯还没来得及苦中作乐呢,又一件令她大跌眼镜的事情发生了。 在朱雪莉离开不久后,孟妮也先离开了,她还有工作要做。 杨弯以为自己可以暂时不用再面对江敬言以外的人了,在这个地方,她对二十五岁的江敬言的熟悉程度可以说是最大的了,她很难解释自己对他产生的那种怪异的依赖。 她还没真正的放松下来呢,又一个人来到了办公室。 这个人就有礼貌多了。 他会敲门,并且稳定地敲了三声。 杨弯为难地望向江敬言,江敬言直接坐到了一边的沙发上,把桌上的文件摆好,放了一根笔,便自顾自地倒了杯水,沉默地等待她签字。 杨弯:“……”没办法了,冷血无情的江同学看上去是真的不愿意帮忙了。 敲门声还在继续,渐渐地加快了速度,显然是敲门的人有些着急了。 杨弯被逼着不得不说了句:“进来。” 得到了允许,一直在敲门的人就进来了。 然后杨弯惊呆了。 “……顾淮??!”杨弯惊讶地喊了一声。 江敬言本来正在喝水,在听见杨弯喊的那个人名之后,他被呛到了。 他有些狼狈地咳嗽着,脸上不上不下很滑稽的创可贴终于掉了下来,露出了里面还有点血痕的伤口。 杨弯飞快地望向他,他皱着眉将掉下来的创可贴丢到一边,看上去十分焦躁。 杨弯蹙眉盯了一会他脸上的伤口,伤口都被他呛到时的水溅到了。 她的身体可比脑子的反应快。 等她的脑子反应过来时,她的人已经坐到了他身边,正用纸巾小心地为他擦拭着伤口的水渍。 江敬言微微一愣,惊讶地望着她。 ……好像虽然失去了七年来的记忆,失去了他们相爱、结婚,一起创业的所有回忆,但在她的本能上,依然是他熟悉的那个姑娘。 是这样吗? 他几乎分辨不出她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了。 他缓缓皱起眉,瞥了一眼立在办公室门口表情复杂望着他们的顾淮,心又渐渐沉了下去。 其实不管她是真还是假,他目前的处境都没有顾淮好。 在十八岁的杨弯记忆当中,顾淮是她崇拜仰慕的男神,在二十五岁的杨弯看来,顾淮是她得力的合作伙伴,以及……会一起出差,并且偏离出差地点的“特殊朋友”。 如果说,他作为丈夫,面对妻子可疑的病情与病因,被动又无奈的话,那顾淮简直就是凌驾于他之上的,随时可以完全毁灭他们婚姻关系的幕后推手。 江敬言真的没办法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 他冷漠地撤开了身,拒绝了杨弯的好意,还不待她问什么,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离开时,江敬言和顾淮擦肩而过。 两人视线交汇的一刹那,迸发的火花几乎都溅在杨弯身上了。 所以现在谁能来告诉她一下,这修罗场的气氛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天爷,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谁都好,你们显显灵,帮个忙行不行? 杨弯在心底哀嚎了一声——啊,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好难。 第九章 顾淮可以说是杨弯在江城大学里最佩服的人了。 要说有谁能做到像人民币一样人人喜欢,那这个人非顾淮莫属。 顾淮作为江城大学数一数二的高材生,不但学习好,脾气好,模样也十分周正。 他的长相,好几次被江城大学论坛评为“女同学最想谈恋爱的男同学排行榜”第二名。 至于第一名嘛……就是刚才丢下她一个人跑掉的江敬言。 不过江敬言虽然是第一名,但这家伙也就脸能看了,其他地方根本没办法和顾淮比,杨弯一直搞不懂江敬言怎么会有那么多脑残粉,难道他们都是受虐狂吗?喜欢被他的眼神鄙视,喜欢被他的毒舌膈应? 顾淮就不一样了,不管谁和他说话,他都能彬彬有礼地对待,在她的记忆里,他就没跟任何人红过脸。 更重要的是,他特别乐于助人,在杨弯开学报道被江敬言拒绝帮忙之后,是他伸出援手,拯救她走出了困局。 杨弯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 所以她一直念着他的好。 后来念着念着,就变成了欣赏。 然后就闹出了笑话。 顾淮的室友跑来告诉正准备告白的她,顾淮和她一样,喜欢的都是男生。 真是不堪回首的往事啊。 杨弯有些尴尬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强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 他们的确很久不见了,杨弯出事之后一直在住院,今天是第一次来公司,这期间顾淮不是没想过去看她,但是…… 他往前走了一步,推了推眼镜道:“你全好了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杨弯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把自己失忆的事情告诉他,没有很快回答,顾淮可能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不想和他说话,显得有些失落。 “我本来想去看你的,但我想叔叔阿姨大概不想见我,所以我……”他抿了抿唇,有些内疚地低下了头,这可把杨弯弄蒙了。 “……叔叔阿姨?你是说我爸妈吗?”她纳闷地问了句。 顾淮微微颔首,他将双手背到身后,略显紧张地交握在一起:“我今天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当面跟你道个歉,希望你可以原谅我的失误。” 杨弯泄了气,她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道歉啊,可不告诉他自己的病情的话又无法询问,于是到了最后她能做的似乎只有盲目地接受歉意了。 “……没什么,你不用自责了,不管是什么事,我都原谅你了。”她展颜一笑,很大气地说,“毕竟我们是最好的闺蜜嘛。” 顾淮听见这话表情扭曲了一下,他似乎想说什么,但话还没说出口,孟妮就敲门进来了。 “顾淮?你也在这?”孟妮惊喜地看了他一眼,耳根有点发红,但很快就恢复正常道,“弯弯,该吃午饭了,你打算怎么办?” 吃午饭了?她很想回家吃啊,她现在超级慌张有没有。 但孟妮给出的选择里,没有回家吃这个选项。 “你是要在办公室里吃,还是跟我一起去公司餐厅吃?”孟妮眨巴着大眼睛问。 顾淮站在那,看上去有点尴尬,他吐了口气,快速地跟杨弯告别,很快转身走了。 孟妮有些失神地望向他离去的背影,半晌才回过头,有点失落道:“你想好了吗?” 杨弯沉吟片刻道:“顾淮怎么会在这儿?” 孟妮愣了愣,过了一会才想起她这么问得原因——她只记得十八岁之前的事情了。 于是,孟妮叹了口气,语气复杂地解释说:“他也在这里工作,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他帮你管理着编辑部,也是有他在,最近两期杂志才没开天窗。” ……他们原本就是同学,学的都是一个专业,毕业后能一起工作好像也无可厚非。 杨弯纠结了一会,抬脚走到孟妮身边挽住她的胳膊说:“我们一起去餐厅吃饭吧。” 孟妮点点头,一边和她一起朝外走一边说:“我还以为你会选择在办公室里吃饭呢,毕竟在餐厅会遇见很多人,以你现在的情况估计不太好处理吧?” 杨弯的确对此有点抗拒,但她想了想说:“可我总要面对的,既然回不到十八岁的时候了,就要早点适应二十五岁的生活。” 孟妮有点惊讶地望了她一眼,片刻后笑着说:“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活得那么明白。” 杨弯苦笑了一下,她哪里是活得明白啊,她只是比较认命而已。 杂志社的餐厅在大厦的顶层,是自助的,菜品很丰富,环境也很优美,看上去一点都比外面的豪华餐厅差。 杨弯到的时候,餐厅里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坐了大概有一半的样子。 杨弯是公司老大,她一出现,正在吃饭的人便都站起来和她打招呼。 以她目前的心性,受到大家这样尊敬的对待,还真是有点心虚。 她眼睛到处飘,在扫到角落里一个背影时,忽然心安了一点。 是江敬言。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喝咖啡,脸对着窗外,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桌上没什么菜,饭量真是小得可怜。 他吃得那么少,究竟怎么长得那么高的呢? 杨弯的脚步不自觉朝他的方向转,孟妮见她去找江敬言了,很有眼力见地没去打搅,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江敬言背对着她们的方向,应该是看不见发生了什么的,但他有耳朵,并且耳力不错,所以在听见其他人起身和杨弯打招呼的时候,他就知道她来了。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杨弯会主动来找他。 他微微抬眸,注视着坐到他对面的人,那姑娘一脸傻气地笑了笑,对他说:“我以为你已经离开公司了呢。” 江敬言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喝着黑咖啡:“你还在这,我不会走。” 杨弯闻言微微一怔,心情微妙得产生了一些变化,刚刚恢复常色的脸颊又开始变红。 江敬言扫了她一眼,低沉的声音略带沙哑道:“是我把你带来的,就得由我把你带回家。不然你可能又会忘记自己已经结了婚,然后直接回娘家吧。又或者……”他自嘲地笑了笑,说,“又或者,你会干脆和顾淮一起离开?” “……这关顾淮什么事?”杨弯十分不解地嘟囔了一句。 她是真的不太搞得明白江敬言。 他现在看上去有点消沉,或者干脆说是消极,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更难听了,还有些冷嘲热讽的意味。 这家伙他是不是很讨厌别人对他有好感? 每次她稍微对他改观的时候,他就要说点什么加固自己讨人厌的形象,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其实江敬言现在一点想法都没有。 他脑子一片空白,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想法的话,就是——现在这副情形,她算是抛下顾淮,来找他了吗? 她知道错了吗? 从她困扰疑惑的眼神来看,她是不知道的。 她什么都不知道,对她来说,他一切的表现都只是在无理取闹而已。 她甚至还在迁就他。 江敬言有些哭笑不得,狼狈地靠在椅背上保持缄默, 杨弯蹙眉瞪了他一眼,等了他半天他都不开口,她便起身去拿午餐了。 其实她还不是很饿,但餐厅的菜品看起来都很美味,每一样她都想吃,尤其是那道香辣兔丁。 杨弯的母亲是四川人,从小家里的饮食习惯就很偏向她——毕竟杨爸爸在家没什么地位,也不想让妻子跟着自己吃清淡的,他舍不得妻子因为他而憋屈。 所以久而久之,他们老杨家的口味就都被杨妈妈给调整成了四川风味。 杨弯从小就无辣不欢。 看见香辣兔丁,她的手就不受控制了,盛了满满一碟子。 路过的下属们瞧见这一幕都惊呆了,虽然他们不想冒犯总编,但还是忍不住频频侧目。 杨弯看了看他们,他们迅速收回目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她眨眨眼,端着自己的午饭回到了江敬言对面。 她坐下之后,江敬言扫了扫她端来的两个盘子,每个盘子里的食物都堆成了小山,看得他都有些惊讶。 “……不能吃吗?”杨弯拿着筷子,到底还是被他看得有点发毛。 江敬言微微启唇,良久才有点烦躁地说了句:“能吃。”说完,他就转开了眼,好像打算眼不见为净一样。 ……真是的,吃点东西都不行吗?这阵子因为养病,不管是在医院还是在家里她都没吃到什么有味道的东西,早就憋坏了。现在有的吃了,还不让人吃吗? 杨弯有点不高兴,但她又想起了一件事,吃了几口饭之后,还是忍不住提了起来。 “江同学。” 正在看风景的江敬言瞥了她一眼,高贵冷艳地用眼神询问她有何贵干。 杨弯捏着筷子,过了一会才说:“你还记得你帮我发传单的事吗?” ……发传单?江敬言皱了皱眉,没说话。 杨弯解释说:“就是大一的时候,你出来喝奶茶,碰到我在兼职发传单。”她比划了一下道,“当时我穿着公仔装,是夏天,你没印象了吗?” 江敬言沉默了一会才说:“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在你看来是很久之前,在我看来是不久之前。”杨弯扁着嘴说了一句,垂下眼睛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米饭道,“跟你提这个是觉得,我当时欠你一句谢谢。” 江敬言端着咖啡杯的动作一顿,将杯子缓缓放了回去,没有再喝。 “其实我当时还怪罪你来着。”杨弯的语气里透着点内疚,“但是今天来公司的路上,我忽然想起了那件事,觉得自己错怪你了。” “……错怪我?”饶是江敬言也有点困惑了,他不解地望着她,“你错怪我什么了?” 杨弯不好意思地说:“你当时是看我传单还剩下很多,天气又热,所以想帮我发的吧?” 江敬言下意识想否认,他是那种典型的做了好事生怕人知道,做了坏事生怕别人不知道的糟糕性格,但是杨弯没给他机会。 “不过你好心办坏事了你知道吗?”杨弯语调无奈道,“你肯定没发过传单吧?你一拿就拿走了一叠,三两下就发完了,一个人你给了得有七八张,这是不符合规定的。你走了之后经理就出来了,她看见之后以为是我干的,罚了我当天的工资。” 江敬言震惊地望着她,英俊无暇的眸子里满是不可思议,他脱口道:“她凭什么罚你?”他好像很生气,“发完了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罚你?” 杨弯解释说:“因为要每个人发一张才行,你一个人塞了好几张,任务是可以很快完成了,但影响了店铺的宣传效果,她罚我也是很正常。”她嘟囔了一句,“当时我还以为你是故意的,所以因为这个恨了你好久。” 江敬言沉默了下来。 他感觉到了一丝羞愧。 他面色难看地转开脸,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儿好了。 “不过我现在想明白了。”杨弯重振旗鼓道,“我觉得你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坏,你那天可能真的只是想帮我的忙而已,但你没经验,所以才没做好。我在路上想明白这个,就觉得欠你一句谢谢。”她真诚地笑着说,“谢谢你江同学,虽然最后的结果不太好,但我知道你是好意了。” 江敬言慢慢将视线转了回来。 他望着不断朝他笑着的杨弯,本来还因为顾淮而耿耿于怀的心脏瞬间一片柔软。 也许这就是他会喜欢她的原因吧。 她活成了很多人活不成的样子,在很多人骑虎难下不敢面对的事情上,她总是英勇向前,从不退缩。 她一直那么乐观,天不怕地不怕的,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打倒她。 她从一把野草活成了一片草原,他认识的所有女孩里,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 江敬言觉得眼睛有点酸,眼眶发热,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才沙哑地说:“我接受你的道谢了。”略顿,他缓缓握拳,硬着头皮说了句,“……害你被罚,很抱歉。” 杨弯根本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 她很豪爽地笑着说:“不用不用,看你见外的,咱俩谁跟谁啊?” ……怎么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江敬言又黑了脸,他隐忍半晌对她说:“我可能又要破坏气氛了。” 杨弯正在吃兔丁,被他这么一说差点呛到。 她警惕地望着他:“你想干什么?” 江敬言垂眸望向她堆成小山的碟子,面无表情地说:“你吃得有点太多了,杨弯。你生病之前在严格控制饮食,因为你不想变胖。” 他淡淡地看了看周围,提醒道:“你看看他们是什么身材。” 杨弯后知后觉地望向了周围。 其实她早就感觉到了,在今天一到公司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她胖了。 是真的胖了。 裤子腰带的地方在她刚才又吃了点东西之后更勒得慌了。 这可是做时尚杂志的公司啊。 在餐厅里吃饭的每一个人都在严格地把控食物热量,有的甚至还随身携带小称称重。 杨弯顿时感觉很羞愧。 她看看碟子里的兔丁,又看看周围,最后望向江敬言。 “你怎么不早说啊?”她哭丧着脸握着筷子,难怪她拿吃的时那么多人诡异地盯着她,原来……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为难地加大了握着筷子的力道,很苦恼地望着他说:“……我就再吃一口行吗?” 江敬言维持着他淡漠的表情,既不阻拦,也不支持。 他的视线落在杨弯吃辣吃得红红的嘴唇上,忽然站起身,朝饮品区走了过去。 杨弯本来正在偷瞄自己的肉肚子,听见响动便顺着望了过去,正瞧见在饮品区拿了杯子倒水的挺拔男人。 比起她来,江敬言的身材倒是七年如一日的好,看看那宽肩窄腰大长腿,他一走到人群中,姑娘们的视线就不断往他身上瞟。 也不仅仅是姑娘们,有些打扮精致的男士也在看他,这家伙真是…… “招蜂引蝶。”杨弯哼了一声,“蓝颜祸水!” 然而,就是这位蓝颜祸水,在倒完了水回来之后,却不是自己喝。 他将那杯水,轻轻地放在了她的手边。 杨弯微微一怔。 她惊讶地望向他,江敬言面无表情地坐回对面,安静地喝他的黑咖啡。 其实黑咖啡一点都不好喝。 只是喝到这种苦涩味道的时候,让他比较清醒而已。 他正面临着爱一个人的最糟处境。 到了现在这一刻,他已经没有那么坚定地认为杨弯是在装失忆了。 她有很大可能是真的记忆倒退了。 作为他最爱的人,她此刻平静、轻松,她唯一的负担,大概就是她不相信她此刻的能力能撑得起如此之大的事业。 可是他呢? 他冷静自持的伪装下,是自乱阵脚,是歇斯底里,是控诉,是不满,是一场笑话。 他变成了爱人的陌生人,这一切似乎还不如她不再爱他,选择了别人来得好。 至少那样,在她心里,她还算是曾经爱过他的。 可是现在呢? 在此刻的她来看,他在她的心目中,从头至尾都没有过超越同学的感情。 与其说是他在冷眼旁观,在静待她出丑,倒不如说是,他在她面前,早已丑态百出了。 第十章 杨弯并不知道江敬言内心有多矛盾,多挣扎。 他也不会告诉她。 他需要维持他最后的尊严和体面。 所以他也就不必期待杨弯能对他的难过做出什么反应了。 杨弯在认真吃饭,她觉得,她说江敬言招蜂引蝶并不是毫无根据的。 这不,佐证很快就到了。 朱雪莉忙完了工作来到餐厅,就看见了面对面坐着的江敬言和杨弯。 她眼睛一亮,拿了一份沙拉便直接和他们坐在了一起。 “别的地方都没位置了,我们拼一下,江总没意见吧?” 朱雪莉完全无视杨弯的存在,侧着脸询问江敬言。 江敬言的确有让女人欲罢不能的资本。 经历过岁月的沉淀之后,目空一切的少年变成了俊挺又儒雅的青年,他剑眉星目,气质凌厉高贵,一张脸上既拥有着西方人的立体轮廓,又兼备着东方人特有的内敛和温雅。 怎么说呢,真的是不管骨相还是皮相都非常完美。 杨弯在心里叹了口气,低头吃自己的东西,那边朱雪莉还在等江敬言回答。 江敬言瞟了杨弯一眼,她对朱雪莉的行为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哪怕……哪怕她是真的记忆倒退了,不爱他了,但他至少还算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吧。 他无法在她眼底看见一丝一毫的吃醋和嫉妒。 江敬言内心的涩然到达了顶峰,到了嘴边的拒绝,就赌气换成了:“没意见。” 杨弯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继续吃东西。 江敬言烦躁地皱皱眉,握紧了咖啡杯。 朱雪莉自己都对江敬言的痛快答应感到惊讶,哪怕她已经坐下了,还是愣了几秒。 回过神来,她面上浮起微笑,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杨弯,很快和江敬言攀谈起来。 江敬言平时很少理会朱雪莉。 除非必要,他甚至都不会和她见面。 但他今天有点反常。 面对朱雪莉故意放软的暧昧语调,他虽然频频蹙眉,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着。 杨弯一直在吃东西,吃着吃着,速度就放慢了。 到了最后,她低头听着对面的谈笑风生,实在是有些吃不下去了。 她甚至想要撂筷子走人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因为别人的喧闹影响食欲,但是…… 说不出来她心里是什么感受。 就是怪怪的,酸了吧唧的,眼睛还有点不舒服。 是被兔丁辣到了吗? 杨弯再次拿起筷子扒拉了一下盘子里剩余的菜,完全没想到这个举动会把对面两人的话题引到她身上。 “杨总吃得这是什么?”朱雪莉忽然问道。 杨弯慢吞吞地抬起头,不去看另一边的江敬言,盯着朱雪莉道:“香辣兔丁啊,川菜,你要尝尝吗?” 她真的是好心。 她本来还想告诉她自己是在什么位置拿到的,可谁知上面这简单的一句话居然把她惹哭了。 杨弯懵了,怎么好端端地又哭了? 她又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吗? 她是小苦包转世吗? “你居然吃兔子?”朱雪莉委屈极了,指着杨弯说,“兔子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兔子!” 杨弯惊呆了。 她真没想到她哭的原因会是这个。 而且,是她跟不上七年后的时代了吗?怎么吃个兔子,好像很十恶不赦一样? 她干巴巴地问了句:“很馋人……啊不对,很残忍吗?” 朱雪莉猛点头说:“当然了!太残忍了!兔子那么可爱,那么弱小,怎么可以吃兔子!我没想到杨总你居然是这样冷血无情的人!” 杨弯嘴角抽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的,她真没想故意气她,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手,下意识又夹了一筷子兔丁放进嘴里……嗯,真的很馋人啊。 朱雪莉这下更不干了。 她可怜兮兮地瞄着江敬言道:“江总,你说兔子回不了家,兔子妈妈会不会很担心啊?” 这特么是什么鬼。。。 杨弯终于望向了江敬言。 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在闪躲他的目光。 现在望过去,对上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她这心里头莫名堵了一口气,怎么都撒不出去。 她抿了抿唇,收回目光不再去看他那张棺材脸,轻哼一声说:“不会的。” 朱雪莉望向她:“你说什么?” “我说兔子妈妈不会担心的。”她面无表情地用筷子指了指盘子,“它们全家都在这了。” 朱雪莉噎了半晌,瞪着眼睛道:“……算你厉害。” 语毕,她端起盘子,气冲冲地走掉了。 她人走了,杨弯的胃口也被倒得差不多了。 她放下筷子,扫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江敬言,心想,她今天就不该主动和他坐在一起吃饭! 还吃什么啊吃。 气都被气饱了! 杨弯横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开,殊不知她这般的态度,非但没有打击到江敬言,反而让一直意志消沉的他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 她生气了。 她还是在意他的。 她不是真的毫无所觉。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会用这种方式去试探,本身就是他的悲哀吧? 江敬言端起了咖啡杯,将剩下的黑咖啡一饮而尽,站起身朝她离开的方向走去。 其实杨弯今天来也没什么工作可做。 主要是她现在也做不了。 下午的时候孟妮给她拿了一堆的资料,让她抓紧时间熟悉起业务来。 杨弯的记忆还停留在大一的时候,学习的内容还没多少,就要掌控这么大的杂志社,真的有点勉强。 她看着办公桌上堆得快有半人高的资料,头疼得都快炸裂了。 下班离开的时候,还是江敬言找人帮她把所有资料搬上了车。 杨弯绝望地坐在副驾驶上放空自己,安全带都快勒住脖子了。 江敬言上车之后,瞧见她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哪怕他现在不想开口说话,也不得不说。 “安全带系的位置不对,你现在这副样子,如果待会急刹车,安全带能勒死你。” 杨弯“哦”了一声,慢吞吞地坐直了身子,把安全带挪到了胸前。 江敬言扫了一眼女孩子微微隆起的前胸,安全带勒在那,将那里的弧度衬得更明显了。 他心头一跳,快速转开视线,不敢再看了。 “坐好了。”他闷声闷气地说。 杨弯抓着安全带沉默了一会,忽然道:“既然这是我的车,那能给我开开吗?” 江敬言握紧了方向盘:“你想开车?” 杨弯稍微提起了一点兴致:“想。我有驾照的,刚满十八岁就去考了。” 江敬言皱着眉道:“我当然知道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但……”他抿了抿唇,低声说,“你不是记忆倒退了吗?那在你目前的记忆中,你的驾龄应该还在实习期。” ……是那样没错。 但是真的好想开车怎么办。 本来她还在赌气呢,不想给他好脸色,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于是杨弯朝江敬言投去了哀求的眼神:“这不是还有你在吗?你车开得那么好,坐在副驾驶帮我看着,我慢慢来开,绝对不会有事的。” 江敬言就这么被她眼巴巴地看着。 她把他当做一尊佛似的膜拜,他真的受不了她这样。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等他的理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人已经坐到了副驾驶。 该死。 这不是在拿命来玩吗。 但凡她是真的记忆倒退了,这事儿都非常危险,稍微出一点问题,他们俩就可以生不能同时,死能同时了。 说真的,饶是内心强大如江敬言,在看到杨弯握住方向盘的时候,也开始有点紧张。 他非常郑重地系好了安全带,深吸一口气望着前方道:“你……” 他想告诉她需要注意些什么,他劝说着自己相信她,让她试试开车也没什么大事,刚好还可以用这件事再来判断一下她失忆的可能性,但……拿命来测试真的太蠢了。 而且杨弯这个女人是不是有毛病? “开车出库的时候请你慢一点……”江敬言无语地提醒她,显得有些激动。 换做任何人都会激动的。 毕竟谁也不会想到,有人在出地下车库的出口时会拿出差点闯杆的速度吧? 杨弯倒是很轻松的样子,她笑笑说:“别担心,我开车其实很厉害的,一个月就把驾照拿下来了,教练都说我是天生的驾驶员。” 江敬言:“……闭嘴!看路!看后视镜!后视镜!往左打方向,你快要撞到了!” 杨弯嘴角勾了勾,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江敬言淡定全无的慌张样子,他抓着车门斜上方的拉手紧张地坐在那,黑白分明的眸子紧盯着前方,如果这是自行车的话,他肯定会把脚放在地面上随时准备强行刹车。 杨弯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在故意吓唬他而已。 其实她开车技术真的很好,虽然在她的记忆中,她拿了驾照才没多久。 当初考试的时候,她是全部一次过的,考完之后教练还特别请她吃了顿饭,自讨腰包给她发了个奖状,并将两人的合影挂在办公室里供人瞻仰——她可是他的得意门生。 原来江敬言也有这么不淡定的时候。 杨弯见识到了,满足极了,在餐厅里时被他和朱雪莉搞出来的一肚子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她决定不吓唬他了,好好开车,她驾驶着红色的轿车飞驰在马路上,开出了不可一世的威风感。 江敬言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已经意识到了,杨弯刚才是故意的。 听听她刚才说话那语气,完全没有一丝新手开车的慌张,反而还透露着满满的窃喜。 她是故意想看他方寸大乱罢了。 江敬言白着脸瞥了杨弯一眼,等车子停在家门口,他便直接下车进屋去了,头都没回过一次。 好像玩砸了。 杨弯赶紧下了车,一路小跑追上去,紧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一进屋,她还没说什么呢,就闻到了一股香味。 于是到了嘴边的道歉就变成了:“吴阿姨做了什么好吃的?” 江敬言正站在那等着她道歉呢,却得到这样一句话,英俊的脸顿时有些扭曲。 而回答杨弯问题的也不是吴妈,是…… “囡囡回来了呀!”杨爸爸从厨房里走出来,身上还系着围裙,“我让你们的保姆先回家啦,我帮你们烧了晚饭哦!”他笑眯眯道,“有囡囡最爱吃的水煮肉片,还有敬言爱吃的白灼芥蓝!” ……他俩的口味还真是天差地别啊。 一个重口味的水煮肉片,一个清淡至极的白灼芥蓝,这爱吃的菜还真是和他们俩的性格挺一致的。 杨弯清了清嗓子,笑着迎上父亲,亲密地聊了起来,江敬言不上不下地站在那,他很生气没有得到道歉,但岳父在这,说明岳母也在,这个时候还沉着脸是很不明智的。 所以江敬言在看到杨妈妈下楼的时候,艰难地扯出了一个笑容。 杨妈妈见此,关切地问了句:“敬言啊,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脸抽筋了呢?” ……他笑得有那么难看吗? 杨弯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如神从天降般出现在他身边,笑着对母亲说:“没事,他只是今天工作有些累了。” 杨妈妈恍然道:“这样啊,那可要好好休息了,赚钱虽然很重要,但身体更重要。” 杨弯挽着江敬言的手臂猛点头,知道他正尴尬呢,所以开始转移母亲的注意力:“我爸一个人在厨房行吗?您要不要去帮个忙?” 她想把母亲支走,让江敬言舒服一点,但杨妈妈压根没意识到女婿在别扭呢。 她满不在乎道:“莫得事,你老汉儿搞得定。” ……看来是不能采取迂回方式了。 杨弯感受了一下江敬言僵硬的身体,直接道:“那我和他先上去了,我们有点事要说。” 杨妈妈很好奇小两口有什么悄悄话要说,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只能目送他们上楼。 杨爸爸在这时从厨房冒出了个头,小声说道:“霞姐,来帮帮忙?” 杨妈妈不满地说:“烧几个菜还要帮忙,你可真没用。” 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川菜一把好手的杨妈妈还是很快进了厨房。 “起开,让我来。”杨妈妈撸胳膊挽袖子,掌控主厨地位。 楼上。 杨弯把江敬言拉到了主卧室。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卧室里两人的婚纱照了,可再次看见之后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下意识松开了挽着江敬言的手臂,江敬言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直接坐到了床边。 杨弯咳了一声说:“那个,对不起,回来的时候跟你闹着玩呢,你可别当真,别生气啊。” “我已经生气了。”江敬言冷声道,“你不觉得这个时候再说这个太晚了吗?” 杨弯为难道:“晚了吗?”她坐到了他身边,轻声问,“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他不耐烦地问。 “怎么样你才能不生气啊!”杨弯也有点烦躁地说。 江敬言微微一怔,这才明白她这是想哄他,一时竟有些受宠若惊。 良久,他才垂着眼眸说了句:“我说什么你都会做吗?” “你可不能说我做不到的事。”杨弯一本正经道,“你要是想要天上的月亮,难道我也要去给你摘吗?” 江敬言抬眼望着她,声音沉澈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去摘月亮。”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杨弯好奇地问。 江敬言却沉默了下来。 他安静地坐在那,许久都没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望着她,眼神不悲不喜,不冷不热,就那么专注地看着。 杨弯一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渐渐地才有些紧张起来。 她稍稍往后挪了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她焦躁地解开了外套的纽扣,扯了扯衬衫的领口,用手当扇子扇着。 “屋子里有点热啊,呵呵。”她尴尬地开口,想要打破这沉默暧昧的气氛,但江敬言还是就那么看着她,一点要收回视线或者回句话的意思都没有。 不得已之下,她只得直接问他:“你想好了吗?不要一直不说话。” 江敬言这才回了她一句。 他说:“我想好了,你能做到,也很简单,全看你愿不愿意做了。” 杨弯歪着头说:“既然我能做到,也很简单,那我有什么不愿意做的?” 江敬言微微抿唇,过了一会才说:“那你的意思是你一定会做?” “没问题啊。”杨弯坦然道,“你说好了,使命必达。不过……”她还是有点警惕心的,但警惕错了方向,“你可要保证不找后账,这次完了就不要再生气了。” 江敬言当然不会介意这个。 他点点头答应下来,然后就在杨弯的恭候之中飞快地轻声说了句什么,杨弯没听清,不得不问了一遍:“什么?你大点声,说慢点,我听不清。” 江敬言面色稍显苍白。 须臾之后,他黑色的眸子紧紧注视着杨弯充满了好奇的杏眼,一字一顿道:“那你亲我一下。”他低声说道,“你亲我一下,我就不生气了。” 第十一章 学生时代的江敬言,真的是那种特别难搞的家伙。 杨弯是他们班的班长,开学之后要收班费,别的同学都积极配合班委工作把钱交了,但到了江敬言那里就难办了。 生活委员根本不敢找他要钱,也不敢忤逆他,有时候甚至都找不到他的人,所以作为班长,杨弯责无旁贷地上了。 当时江敬言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他正在睡觉。 杨弯好不容易逮到他,就敲了敲桌子,把他吵醒了。 他可能有起床气。 不对,他是一定有起床气。 他醒过来,眯眼望向杨弯的时候,杨弯几乎觉得自己凶多吉少了。 但她可是杨弯啊,打不倒的杨弯,所以她非常给力地顶着大魔王的低气压朝他伸出了手:“江同学,交班费。” 江敬言:“……” 他那个时候大概是觉得,世界上居然有如此不怕死的人? 所以他用一种很困扰的眼神看了杨弯好一会。 等杨弯在其他同学惊悚地注视下开始心慌的时候,他才慢悠悠地说了句:“为什么要交班费?” “……”这明摆着是拒不合作的意思嘛! 杨弯吸了吸气,很有耐心地给他解释:“你之前上学都不交班费的吗?没关系,我可以跟你说一下班费的用途。首先,如果我们有班级聚餐的话,可以从班费里付钱,免去大家再麻烦地去AA。其次,班费还会用来打印复习材料和作业,而且我们还会有班级活动,布置的装饰品,做游戏用的道具,这些都要花钱吧?” 生活委员缩在一边不断地点头表示很正确,但江敬言根本不吃这一套。 “首先,我不参加班级聚餐。”他站了起来,高高的个子几乎完全笼罩杨弯,杨弯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但她又想起自己身担重任,不能退缩,所以再次往前走了一大步。 江敬言双手抄兜,懒散地看了她一会,继续说道:“其次,我可以单独支付复习材料或者作业的钱。以及……我不参加班级活动,不涉及到使用装饰品和道具,那就不用付钱。” 杨弯:“……”他这完全是歪曲事实,不讲道理啊。 她真的忍不住了。 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呢? 可江敬言还有更讨厌更过分的在后面。 大概是为了报复杨弯吵醒他睡觉,他弯下腰,靠近她的脸,意味深长地来了句:“而且,你们对收班费这件事这么尽职尽责……这笔钱真的会用在你说的那些地方吗?有谁来监管你们呢?”他挑了挑眉,欠揍地说,“每人一百元——全部学生都交了的话,那个数目,以你的家境,应该还没见过吧?”他逼近她,“你真地把持得住吗?” 杨弯的小宇宙完全被点燃了。 她愤慨地把他推开,瞪着他生气地说:“江同学,我念我们同学一场,给足了你面子,但你不应该说这样的话!”她红着眼睛道,“虽然我很穷没错,但这笔钱是交给生活委员保管的,至于你提到的监管人员,肯定也是有的!你怎么能把人想得那么恶劣?还是你自身就那么恶劣,哪怕你家境优越,看到一笔钱也把持不住,所以就以为别人也把持不住?!” 杨弯的指责掷地有声,响彻整个教室,最后还是指导员来了,才把吵起来的这俩人给拉开。 事后,杨弯哭得泣不成声,孟妮劝她好久:“我都跟你说了千万小心点,能别和他吵架就别和他吵架,你非得和他吵。” 杨弯气呼呼道:“我气不过嘛!” 孟妮叹息道:“那我问你,你赢了吗?你赢过一次吗?” 杨弯哭得更伤心了:“没有!” 孟妮拍拍她的肩膀:“那是谁给你的勇气,非得去和他吵架呢?” 杨弯崩溃了:“我先试试啊!万一我赢了呢!而且他也太过分了!” 这倒是实话,江敬言当时真的很过分。 不过杨弯不知道的是,在他们吵完架当天晚上,难得在夜里出来走动的江同学,在女生宿舍楼下站了很久很久。 他仰头望着杨弯宿舍的那扇窗,几次想要拦下个女生让对方帮忙叫她出来,却又都放弃了。 到了最后,宿舍都快熄灯了,他也没能真的叫她出来。 他是想要道个歉的,白天因为起床气的事,他真的有点反常。 他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但是…… 低头看看口袋里的一百块钞票,他烦躁地团了颗石子在里面,瞄准了杨弯宿舍打开的窗户,连钱带石子一起丢了进去。 杨弯当时正在阳台挂衣服,视线被挡着,也没看见谁扔东西,等她发觉的时候,脑袋已经被石子砸到了。 “痛!!什么人!!!” 杨弯捂着额头趴到窗边朝外看,宿舍楼下一片安宁,什么都没有。 她无奈地收回视线,到屋子里找到了砸到自己的东西——和石子揉成一团的百元大钞。 “钱?”杨弯困惑地蹲在那思索半晌,才恍然大悟。 这个学校里“欠”她钱的人就一个。 该死的江敬言…… 真的很该死。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该死的家伙,现在能对着她说“你亲我一下我就不生气了”——你能想象那画面多恐怖吗? 收班费的事在杨弯的记忆里,只是不久之前发生的事,她望着眼前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转变的男人,突然有点想膜拜这七年里拿下这家伙的自己了。 “你认真的?”杨弯憋着气道,“不是开玩笑?” 说实话,江敬言现在有点想逃跑。 天知道他刚才说出那句话时用了多大的勇气。 他其实是个感情内敛的人,要不是碰上杨弯,要不是……要不是她…… 真是丢死人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句:“认真的。” 杨弯盯着他那张嘴,确保他说得就是她听见的那几个字,完全没有错误之后,她为难了。 “这……”她一脸矛盾道,“这不太好吧,我们没那么熟……吧。” 最后这个“吧”,还是看见江敬言又开始脸黑的时候才加上的。 “看来你一点道歉的诚意都没有。”江敬言白着一张脸,隐忍地说,“是你自己说一定会做,如果你要食言,我也没意见,但你也不会得到你想要的了。” 她想要啥啊! 她只不过是想让他别再生气了而已! 回来的路上的确是她做得过分了。 哎……这可真是自作自受。 天人交战了好一会,杨弯才扬起眉眼,苦着脸说:“那……那只能亲脸。” 江敬言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也没有拒绝。 ……什么叫竟也没有拒绝,这可是她的初吻,亲脸也是亲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杨弯气自己怂,又气自己居然脑抽地答应了。 她皱着眉,一点点靠近坐在她身边的男人。 当她的唇距离他的脸不到五厘米的时候,她停住了。 好紧张。 下不去嘴怎么办。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感觉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好担心她会猝死。 江敬言的脸侧对着她,好似在方便她亲他的脸颊一样。 他的脸真好看啊,表情严肃的时候,更加具有魅力了。 算了。 咬咬牙就过去了,不就是亲一下脸吗! 杨弯抿抿唇,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直直地朝她脑海中存储的他脸的位置亲过去。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在杨弯的唇即将接触到江敬言的脸颊时,江敬言突然转过了脸,和她面对面。 于是…… 杨弯的唇,就那样毫无准备地印上了他的唇。 冰冰凉凉的,很柔软,像喜之郎果冻,带着好闻的味道。 这触感一定不是脸颊。 杨弯倏地睁大眼睛,正对上江敬言含着些许笑意的眸子。 而她的唇,不偏不倚地贴着他的唇,他们连呼吸都交织在一起。 …………………… 他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可以不守信用! 这可是她的初吻! 杨弯委屈极了。 可是……可是她没想到赶紧撤开。 她完全呆住了,不可思议地望着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眸子,如果不是卧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她可能还僵硬地维持着那个亲吻的姿势。 杨妈妈也没想到自己不敲门就进来会看见这样的一幕。 她手里握着门把手,尴尬地望着飞快分开,恨不得隔个几十米远的小两口,轻笑着说:“哎呀,你们亲热怎么也不锁门呀!” 杨弯脸颊红通通地捂着嘴巴:“……我们没有亲热!” “行了,俩人嘴巴都搁一块儿了,我又不是瞎子,这难道都看不出来吗?”杨妈妈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那个,敬言啊,吃饭了,下楼吧。” 江敬言尴尬地站起来,眼观鼻鼻观心地越过丈母娘快步下了楼,卧室里只剩下杨弯和母亲。 杨弯非但没有因此松一口气,反而更不自在了。 “您干嘛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杨弯站起来,也想下楼吃饭,杨妈妈没阻拦,和她一起下去。 “看来我和你爸是白担心了,你以为我俩今天为什么过来?”杨妈妈翻了个白眼说,“还不是想来看看你有没有哄好敬言,担心你们小两口继续闹别扭嘛。” 杨弯赌气道:“我为什么要哄他?他就是个骗子!”骗她初吻! 杨妈妈瞪了她一眼道:“赶紧闭嘴吧,不是你妈我说你,你可真能作,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得要折腾,今后可不准再说这种话了,要不然我……” 她的威胁还没说完,两人就已经到了一楼,杨爸爸正在和江敬言说话,江敬言现在看起来情绪稳定了不少,至少可以正常言谈微笑了。 杨弯恨恨地瞪他一眼,走到餐厅坐下,闷头吃饭,也不吭声。 杨爸爸看见女儿这样,有点担心地说:“囡囡怎么了呀?哪里不舒服吗?怎么气色那么差?” 杨弯用筷子戳着米饭道:“没什么,被小狗咬了一下而已。” 江敬言正在吃东西,一听这话便被呛到了,不断咳嗽起来,难得的非常不优雅。 杨妈妈立刻去给他倒水,餐厅里就只剩下他和杨弯,还有杨爸爸。 杨爸爸不知道在楼上发生了什么事,还在担心女孩被“狗”咬的事情,忧心忡忡道:“被狗咬了?那要打狂犬疫苗的呀!你什么时候被咬的?打针了没有?” 杨弯抬眼瞟了瞟面红耳赤的江敬言,嘟囔道:“就刚才咬的,不用打针了,是家犬。” “家犬”江敬言终于等到了丈母娘的温水,他直接喝了一大杯,借此来掩饰自己的愤怒与尴尬。 杨爸爸依然在哪壶不开提哪壶:“家犬也不一定就安全呀,还是要打针的,你先别吃饭了,爸爸现在就带你去打针。” 杨爸爸站起来想去穿外套,真的打算带女儿去打疫苗,了解一切的杨妈妈狠狠瞪了一眼闺女,然后一把按住了杨爸爸的肩膀,把他按回了椅子上:“你给我坐下!别瞎搀和了!” 杨爸爸还不气馁:“怎么叫瞎搀和呢霞姐?囡囡被狗咬了呀。” 江敬言直接放了筷子:“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他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杨爸爸纳闷地望了一眼,又被杨妈妈揍了一下。 “都怪你个死老头子!你怎么就那么能拖后腿呢!”杨妈妈瞪着眼睛看还在偷笑解气的杨弯,“还有你!敬言不吃你也别吃了,还好意思吃饭,真是个笨丕!(川话笨蛋的意思)” 杨弯被夺走了美味的饭菜,只能恹恹地下了桌。 她灰溜溜地回到了客厅,以为江敬言去了楼上,所以不敢上去。 但江敬言其实没有回楼上。 他去了车库。 并且很快就回来了。 还带着一大叠的资料。 杨弯看看被他用资料堆满的桌子,又看看他本人,他十分平静地说:“这是孟妮给你准备的资料,你好像忘记拿回来了。不过没关系,我帮你搬回来了。”他低低沉沉道,“好好看吧,杨弯,你的杂志社还在等着你回去主持大局。” 杨弯:“……”完了。 这下真的完了。 他要做的事肯定不像他说得那么简单,他肯定是想报复她刚才在爸妈面前说他是家犬。 以前的江敬言已经死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已经是钮祜禄·敬言了。 杨弯直接抱住了身后的母亲,带着哭腔道:“妈妈我怕,我要回家。” 杨妈妈一把将她塞进沙发里:“回个爪子家你回,老实坐着,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杨弯又开始呼唤父亲:“……爸!” 杨妈妈再次把她抓回了沙发上:“喊爸也没用,你爸走了,连夜走的,站票。” 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不敢说话瑟瑟发抖的杨爸爸:“……” 杨弯瘫在沙发上,仰头望着坐到了她对面,已经开始帮她翻资料的男人——显而易见,江敬言这个男人如果铁了心要复仇,那可比面对一个师的兵力还要可怕。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惹他啊! 啊!我这该死的,无处安放的,勇气啊! 第十二章 杨弯真的很不想面对此刻的现实。 桌子上那些企业资料,以及总编义务,压得她整个人喘不过气来。 她一个可怜巴巴的十八岁少女,虽然有着成就一番事业的决心和抱负,但也……也没想过来得这样快啊。 对于她来说,这简直就是一觉醒来就成就了伟大梦想,什么坎坷艰险都没经历过,这要她怎么心安理得地品尝胜利果实呢? 捧着手里厚厚的一叠资料,杨弯偷瞄了一眼坐在一边监督的江敬言,这个臭男人就跟高考的监考老师一样,正襟危坐在一边,只要她稍微转移注意力,他就像个机器一样开始提醒她。 真是讨厌。 杨弯愤愤不平地合上手里的资料,哭丧着脸望向最心软的父亲:“爸,我真的看不进去,我搞不定的……” 杨爸爸早就不想看女儿受煎熬了,可杨妈妈就在他旁边坐着,他真的是……爱莫能助。 “囡囡再努努力,你学习成绩那么好,这点事情不在话下的,你要相信自己呀!”杨爸爸握着两个拳头,作势给女儿加油。 杨弯朝母亲投去怨念的眼神,有点崩溃道:“你们现在逼着我看这些,我真的看不进去,我真的搞不定,我不行……” 只要一想到即将要承担怎样的责任,要经营怎样的企业,杨弯就觉得压力山大。 她仰靠在沙发上,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江敬言坐在一边,注视着她那副自我厌弃的模样,良久才道:“我认识你八年,第一次听见你说‘我不行’这三个字。” 杨弯进气多出气少道:“你要是认识我二十五年,你会听见更多的。” 江敬言面色微凝,他扫了扫她手里紧握的资料,低声道:“你就这样认输了?” 杨弯直接把手里的资料丢到了桌上,睁大眼睛道:“我这不叫认输,我这叫有自知之明,你让我一个刚上大一的人去经营那么大公司,我怎么做得到呀!就算做得到,我也不能一口吃成一个大胖子呀!你这样逼着我看这些东西,除了能报复我,让我不爽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她摆事实讲道理,“这就好像上学的时候背课文一样,别人总在一边逼着你背,你能背得下去吗?你不会产生逆反心理吗?” 她用那样自然的语调和态度说她是一个刚上大一的人。 哪怕是在这种情绪激动的情况下,她也没有露出任何伪装的痕迹。 即便江敬言不愿意面对,也不得不承认,她真的记忆倒退的可能性,非常非常大了。 他微微拧眉,唇线紧抿,克制着心中的不安,坐在那沉默了许久才微微启唇,不轻不重地说:“你不是真的大一学生了,杨弯。你要搞清楚一件事,你现在已经二十五岁了,哪怕就像你说的,你的记忆真的倒退回了十八岁,但你的身体年龄依然是二十五岁。七年间发生的事无从改变,你要尽快适应一切,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 他将最后一句话说得很重,尤其是说到“生活”两个字的时候。 他眼底充斥着晦暗不明的感情,杨弯望进那双眼睛,张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她想起了他们两人的关系。 他们是夫妻。 看样子也不是刚结婚。 那他们估计……该做的早都做过了。 也就是说,之前被他套路的那个吻,也不是她的初吻。 那她也就没有理由去气他骗她的事情了。 也许他还觉得很冤枉,很委屈吧。 好好的老婆变成了这个样子…… 杨弯忽然觉得好难过,手抓着衣袖,咬着唇半晌未语。 最后,还是杨爸爸看不下去了。 他拿起了手机,不知翻出了什么,站起身,摆出一副表演家的样子,斗志昂扬道:“女儿!振作一点!不要被眼前的困难打倒!不要让阻碍冲昏你的头脑!想想你的梦想!不要因为害怕失败而止步不前,你需要佛系一点!”老父亲挥舞着双手,“要淡定面对危机!要从容面对坎坷!要以微笑面对折磨你的生活——加油,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杨妈妈忍无可忍地拍了一下丈夫的头:“够了!平常都跟你说了让你少在网上看那些鸡汤视频,今天居然还演上了!明天我就去给播主留言,告诉他你没拿授权就跑出来乱讲,让他拉黑你!” “不要啊霞姐!”杨爸爸紧张起来了。 杨妈妈也懒得让他在这里捣乱了,拉着丈夫就走,杨弯想拦,但她哪儿拦得住风风火火的老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唯一可以拯救她的父亲被带走了。 砰的一声,家里的门被关上了。 杨弯转过头,岳父岳母要离开,江敬言自然也起身相送,所以他现在就站在她身边。 她看着他,他也慢慢望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几秒钟,杨弯忽然道:“我爸说的那些话,其实……”她沉吟着,“细品之下,确实也有几分道理。” 她看上去有些反常。 江敬言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你想干什么?” “我需要佛系一点!”杨弯从来不是个会容许自己悲观太久的姑娘,她很快就振作起来了,双手叉腰高声道,“我要努力奋斗!不能害怕失败!失败是成功之母,败了就败了,屡败屡战总会成功的!” 江敬言:“……”他是不是也该学习一下她这份乐观呢。 如果他可以学到几分的话,也就不用在心里那样矛盾和难受了。 励完志的当天晚上,杨弯倒是没什么不对劲,只是把那些资料全都搬进了主卧室。 但第二天就不是了。 江敬言不仅仅和杨弯合开了公司,他还继承了家族企业,管理着遍布国内外的豪华连锁酒店,平常是很繁忙的,昨天他已经因为杨弯耽误了一天工作,堆积了不少文件没看,第二天就必须得去上班了。 他是在忙了一天之后回到家时,才发现问题的。 杨弯不在家。 偌大的别墅里只有吴妈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江敬言脱了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走到厨房门边问吴妈:“她呢?” 吴妈转过身道:“江先生回来了呀,江太太她出去跑步了,三点钟出去的,她说大概五点钟左右回来。” 江敬言看了看腕表,这都七点了她还没回来,比承诺的时间晚了两个小时,难道是出事了? 又或者说——她跑了?或者故态复萌,又去找那个谁了? 江敬言谢过吴妈,烦躁地走到客厅,把外套随便一丢,摸出手机就要打电话兴师问罪。 杨弯恰好就在这个时候回了家。 她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推门走进来道:“吴阿姨,快,快帮我倒杯水,我要渴死了。” 回答她的不是和蔼可亲有求必应的吴阿姨,而是那对她冷酷无情心狠手辣的江敬言。 “剧烈运动之后不能马上喝水,水会增加汗水排出,过多损耗体内盐分,增加血液循环,加重心脏负担。”男人清冷而快速地说,“你连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吗?” 杨弯目瞪口呆地看着天然小百科先生,讷讷地说:“……我还真不知道这个。”她还很好奇,“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怎么会知道这个?” 江敬言提了口气,半晌才道:“因为我打篮球。” “哦哦哦,差点都忘了,你是校篮球队的。”杨弯扶着双膝喘了一会,直起腰道,“好嘛,你说不能喝就不喝,你是专业的,听你的。” 她这么听话,倒是让江敬言到了嘴边的指责没了用武之地,他皱眉注视着杨弯浑身无力地走进屋,扶着楼梯往上走,问了出心中最大的疑惑:“你在搞什么鬼?” 她病好就一直懒洋洋的,现在突然开始跑步——总感觉这其中有诈。 江敬言觉得他真的快被逼疯了。 他就像一个丈夫出轨了的女人,时时刻刻都在疑神疑鬼,但凡她有一丁点不对劲,他就会想——她是不是去找那个人了。 他紧紧握着拳,与其说是在生杨弯的气,倒不如说是在为自己变得越来越自卑、扭曲而感到无力。 杨弯这会儿正站在楼梯上,她上身的运动衣背后都被汗湿透了,头发也有一部分因为汗水而贴在头上。 她的脸颊因为剧烈运动变得红彤彤的,这模样怎么看怎么有点狼狈,却又莫名很可爱。 江敬言就那么看着她,用一种矛盾而挣扎的眼神,杨弯看得心里发慌,结结巴巴地说了句:“我在减肥啊。” 她转过身来,解释说:“你之前不是提醒过我,我吃得太多吗?我想明白了,我爸昨晚说得很对,你说得也有道理,我不能因为担心失败就止步不前,那都不像我了。我相信二十五岁的我可以做到的事情,只有十八岁记忆的我也能做到。”她紧握着拳,掷地有声地说,“我要有一个好的开端!一切就从减肥开始!我要恢复原来的身材,把最近吃得这些肉肉全都减下去,我可是在时尚杂志社工作的人,怎么能不管理身材呢?” ……原来是这样。 原来她只是想减肥。 江敬言恍惚了一下,慢慢笑了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反正看得人心里挺不舒服的。 如果只是想减肥的话,也没什么。 跑跑步,就跑跑步吧,总比天天呆在家里闷着看资料强。 不过吧,凡是都该有个度,即便跑步也是。 杨弯她就没什么度。 她简直想什么就做什么。 比如—— “你快去吃饭吧,我麻烦吴阿姨帮我做了减脂餐,呆会才吃,不和你一起了,你不用等我。”她说完话就继续上楼,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说,“对了,我待会吃完饭休息一下还要出去夜跑,你忙你的,也不用管我,我可能晚点才会回来。” 夜跑…… 一个年轻女孩,大半夜出去跑步,这真的不安全。 江敬言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他看到过的所有夜跑出事的新闻,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杨弯被伤害的画面。 不行。 坚决不可以。 江敬言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杨弯,抓着她的手腕说:“白天出去跑跑也就算了,晚上不能出去。” 杨弯不解地问:“为什么啊?” 江敬言严肃地说:“大半夜一个人出去跑步,你不觉得很危险吗?” 杨弯愣了愣才说:“我只在小区里跑,这里住的人都非富即贵的,进出也需要登记,还有好多保安,能有什么事?” 话是这样说,但江敬言就是不放心。 “反正我不允许你一个人出去夜跑。”他语气坚决,不容置喙。 杨弯为难道:“你说我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来,你不支持也就算了,怎么还拖后腿呢?” 江敬言正想说他可以给她买跑步机,就听见她无奈地说:“那不然你陪我去跑?” “笑话。”他想都不想道,“我已经因为你堆积了很多工作,晚上还要在书房加班,哪有时间浪费在跑步上。” 杨弯手一摊:“那就没办法了,你忙你的,我自己去就行了。”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又想走。 她好像铁了心一定要去夜跑。 江敬言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他只能再次拉住她的手腕,尽量拖延她:“你想自己出去夜跑也不是不行。” 杨弯回眸,用眼神询问道——怎么? 江敬言俊美如画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思索:“但今天不行,你可以明天再去。。” “……”好像也不是很难接受,刚刚开始运动,太过激进也不好,那就……休息一晚上好了。 “那好吧。”杨弯很大度地说,“那咱们可说好了,明天你可不能再拦着我了,不能做我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绊脚石波澜不惊地说:“你放心,到时候就算你不想去跑了,我也不会答应你的。” 杨弯忍不住摸了摸手臂。 明明事态在朝着和好的方向发展,但这浑身冒冷气的感觉是咋回事…… 第十三章 江敬言又一次彻夜未眠。 最近这段时间他都习惯失眠了。 不过这次失眠的原因还加了一条——该怎么阻止杨弯出去夜跑。 他当时可是夸下海口了,但其实他到现在都还没想到什么好主意。 作为江敬言的特别助理,言奕一见到他就发现了他脸色不太好。 “江总,您脸色很难看,是不是没休息好?需要帮您重新安排一下今天的日程吗?”他尽职尽责地关怀着上司。 江敬言眉头始终紧紧蹙着,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情况,他比较困扰另外一件事:“你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一个非得要出去夜跑的人放弃这个想法吗?” 言奕愣住了,对老板这很无厘头的问题感到发懵:“啊?您说什么?” 江敬言抿抿唇:“当我没说。” 他烦躁地推开办公室的门走进去,言奕摸了摸脸,忍不住道:“江总,是江太太要去夜跑吗?” 江敬言脚步一顿,言奕跟在后面差点撞上他。 他猛地回过头,盯着言奕:“你怎么知道?” 看老板这副洪水猛兽脸,言奕吓了一跳,赶紧解释说:“除了江太太,您大概也没心思去管谁要不要去夜跑这件事了吧……” ……这倒也是。 江敬言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言奕见此,又补了一句:“您不想让江太太出去夜跑?担心她的安全?” 江敬言将公文包放到一边,坐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松了松领带道:“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言奕微微一笑,又很快收起了笑容,谨慎地说:“我是有个办法,但不知道能不能奏效。如果不奏效的话,您会扣我工资吗?” 江敬言嘴角抽了一下:“不会。”略顿,他抛出橄榄枝,“如果奏效的话,奖金翻三倍。” 言奕这次是发自内心微笑了:“那我就放心了,您就把这件事交给我,我保准给您办得漂漂亮亮。” 江敬言还有点迟疑,但看言奕如此自信,也就相信了他。 接到了大任务,为了拿到三倍奖金,言奕很快就尽职尽责地去准备了。 离开酒店的路上,他碰上了来上班的傅晴,傅晴是江氏集团连锁酒店的高级主管,除却位于江城市的酒店总部之外,还负责管理国内的所有系列酒店,是江敬言的得力助手,她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八岁,是位女中豪杰。 “言奕。”傅晴喊住了脚步匆忙的言奕,“你急急忙忙地要去做什么?” 言奕抽空回了一句:“傅主管,我接了江总一个大活儿,这事儿比较着急,我得抓紧时间了,就不跟你多聊了啊!” 傅晴注视着言奕快速穿过自动门,难免为他的不注意形象而皱眉,但她更感兴趣的,是江敬言让他去干什么了。 她先到酒店前台审查了工作,才乘坐电梯到达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她的办公室和江敬言的总经理办公室不过一墙之隔,她站在江敬言办公室门外,正想敲门进去,下属便来汇报工作了,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把工作摆在了第一位,回到了她的办公室。 江敬言并不知道外面发生过什么,有谁想进来却又放弃了。 他正在看文件,但实在看不进心里。 他握着笔,好几次要写什么,等落笔的时候又给忘了。 他有些烦闷地放下了笔,瞥了一眼桌上的台钟,心道,但愿言奕别掉链子。 当天晚上。 江敬言说话算话,真的没拦着杨弯出去夜跑。 他还给她准备了一份“礼物”。 杨弯看着桌上摆着的精致礼盒,盒子大大的,看起来可以装很贵重的东西。 “这……”杨弯眼泛绿光,“这是给我的?” 江敬言站在另一边,扫了一眼那个大盒子,略微沉吟道:“对,送你的。” 杨弯有点心虚。 昨天晚上她还担心他耍诈来着,在心里骂了他好久,现在人家不但不阻拦她,还送她礼物,她是真心过意不去。 她扭扭捏捏道:“……这个不太好吧。”她很矜持,“无功不受禄,我……” “这个不算是受禄。”江敬言面不改色道,“这是我答应你夜跑的条件,只要你接受这份‘礼物’,我就不会再管你夜跑的事,你跑到几点都无所谓,只要你还记得回家。” 看看,江同学现在的态度可真是太大方了,一点都不像是块绊脚石,搞得杨弯都骑虎难下了。 “那、那好吧。” 她低下头,红着脸解开了盒子上漂亮的蝴蝶结,然后一点点掀开了礼盒的盖子。 这还是杨弯第一次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单从外包装看,这里面的东西就肯定便宜不了。 毕竟光是个头看起来就很大。 但是…… 打开之后,杨弯懵了。 她困惑地看了看江敬言,又看了看盒子里的东西,指着自己道:“这真是给我的?” 江敬言点了一下头:“这就是给你的,你可以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杨弯皱着眉,盯着盒子里的东西不肯定动。 江敬言立在那,不动声色地说:“再不去的话,你夜跑的时间就要到了,难道你不想去跑了?” 他这意思明显是,她如果不穿上他这份大礼,就不能去夜跑。 那杨弯这完全是被赶鸭子上架啊。 她在他不软不硬地“逼迫”下,不得已换上了他给她的这份“大礼”。 当杨弯穿好了盒子里的衣服,走出卧室下楼时,江敬言看着她,几乎有些茫然。 其实一开始听到言奕那个主意的时候,他是拒绝的。 但时间紧迫,除了这个方法,他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了,所以就在言奕倍感期待的目光下,带着这份“礼物”回来了。 江敬言强迫自己面无表情,用一种庄严的眼神去审视满脸不情愿的杨弯,他走上前,牵住她的手腕,对她说:“好了。我送你出去夜跑。” 杨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就这么被他拉出了家门。 站在家门口,看着夜晚里亮着密集灯火的小区,路上还有不少行人在散步,杨弯此刻这副打扮,非常非常地吸引目光。 “今天不是万圣节。”杨弯站定脚步,隐忍着怒火说了这么一句话。 江敬言“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杨弯紧握双拳,气冲冲道,“你给我穿这个是什么意思?!” 不得不说,杨弯有点迟钝。 她到了此刻才惊觉自己又被耍了。 她真的很迷惑,江敬言他怎么什么玩意儿都有呢? 他是从哪里搞来这么一套十分合身的清朝官服给她穿的? 瞧瞧这套衣服,她穿着真合适啊!质感还挺好的!要是再剃个头,就直接能去演清宫戏了有没有! “穿这个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江敬言语照着言奕给他安排的台词说,“你穿这一身出去夜跑,保证没人敢靠近你,时间越晚效果就越好,你看,现在路人都在绕着你走了。” ……是的,是这样没错,所有人都在绕着她走了,他说的话很正确,她穿这身夜跑肯定没人敢靠近她啊,谁大半夜看见疑似僵尸的生物会主动靠近啊!!! “谢谢你的好意。”杨弯咬牙切齿道,“但这份好意我接受不了,我怕我跑着跑着忍不住蹦起来!” 江敬言阖了阖眼:“那也没什么不好。蹦着走可以消耗更多热量,你会瘦得更快。” ……哦谢特,真的忍不住要打人了怎么办。 杨弯恨恨地朝江敬言挥舞拳头,江敬言根本没想躲开,然后她就一拳打在了他的胸口。 力气还很大。 江敬言一个大男人,都被她打得闷哼了一声。 他抬手捂住了胸口,面色沉沉地注视她。 真的打到他了,杨弯非但没觉得解气,反而有些心虚。 她左顾右盼地哼了一声,气呼呼地往家门处跑。 江敬言追逐着她的身影,问她:“你不跑了?” 杨弯站在门前,握着扶手回头大声道:“还有什么好跑的!你那么喜欢跑就自己去跑好了!混蛋江敬言,以后我再相信我就是猪!” 计划通了。 但她看起来很生气。 这会不会有点得不偿失。 言奕的三倍奖金,不然就换成三倍扣薪吧…… 矛盾的情绪绞着江敬言的心,他没有一点胜利者的喜悦,快步追了上去。 杨弯是真的想和他生一场气的。 但是…… 当她气冲冲地跑回家时,就被吴妈带进了一楼左侧的第二个房间。 “杨小姐,这是先生特地给您准备的。”吴妈笑着说,“他说您今晚夜跑不成可能会生气,所以让我在您回来的时候带您到这儿来。” 杨弯目瞪口呆地望着这间屋子,顿时一点气都生不起来了。 江敬言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背后,他抬抬手,示意吴妈离开,吴妈笑眯眯地走了。 等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才压低声音,缓慢地说:“你想跑步可以在家里跑。”他看了看整个房间,“这是你白天不在家时,我让健身房的人来布置的,该有的器械基本都有,你可以照着电视上的课程练习,又或者你可以请一位女性私教来家里陪你练习。” 他只有一个要求:“不能请男性私教,这是底线。这个家里除了我和岳父,不允许第三个男性进入。” 杨弯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吗? 本来还很生气的,但这枣也太甜了吧,一天时间搞定一个健身房,他肯定又耽误工作了吧? 杨弯心里一片酸涩,转过身低着头很小声地说了声:“谢谢。” 果然,人还是得靠自己。 如果不是他又准备了这样一个B计划,完全照着言奕的A计划来做,现在杨弯大概理都不想理他了。 江敬言盯着她垂头丧气别别扭扭的样子,放缓声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杨弯心一横,抬起头望着他说:“我说谢谢你!现在听见了吗?” 江敬言安静地看了她一会才说:“现在听见了。” 杨弯哼了一声,皱着眉道:“但我也只能口头谢谢你了,你花的钱我没办法给你,你、你就当是刚才在外面耍我的代价好了。” ……杨弯真的是个很好的姑娘。 这会儿想的居然是没钱付给他。 她还是在进步了不是吗?至少她现在花他的钱,稍微不那么排斥了。 要知道她刚出院的时候,还偷偷摸摸拿本子记账来着。 江敬言眼神复杂地看了她好一会,才对她说:“我原本也没想过让你付钱。” 杨弯抿抿唇,瞄他一眼道:“我只是还没想起来银行卡的密码,而且那些钱我也不好意思花,你知道……”那都不是她记忆里的自己赚的,是她完全没印象的高额收入,对她来说就跟意外之财一样,她哪敢花啊? 江敬言太了解她了,不管是七年前的她还是七年后的她。 所以她此刻没说完的话,他很清楚是什么。 他凝视了她许久。 他想,她真的失忆的可能性已经很大了。 如果是装,没人可以装到像这样一分一秒都不露痕迹。 而一旦断定她是真的失忆了,那么…… 他就必须要面对,他在她的心目中,从丈夫和爱人,变成了一个同居的陌生人这个事实。 江敬言忽然觉得身心疲惫。 他最后看了一眼杨弯,不发一言地转身离开了这里。 杨弯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引起了他的不满,让他突然变得这个样子,她斜倚在门边想了许久,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的最后,她鬼使神差地问了句:“那个,江同学,有个问题我一直没找到答案,爸妈都不肯告诉我,我想问问你知道吗?——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溺水吗?” 江敬言即将消失的背影猛地顿住,他立刻回头望向她,黑色的眸子里萦绕着热烈翻涌的情绪。 他缄默良久,才面无表情地对她说:“这件事你不该来问我。”他自嘲地笑了笑说,“你应该去问顾淮。”语毕,他再不犹豫,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杨弯的心忽然一拧,他为什么一副备受情伤的样子? 他这样的男人有人舍得伤害他吗? 不对。 他那个语气,那个态度,好像,可能,大概是——她伤害了他? 杨弯顿时瞪大了眼睛,想到他话里提到的顾淮,忍不住自语道:“乖乖,他不会是误会我和顾淮之间有什么吧?”她喃喃地说,“可按理说,哪怕顾淮要插足的话,有危机的人也该是我才对啊?” 毕竟,她可是弯仔码头。 这事儿可真是有点棘手了。 第十四章 杨弯在减肥行动初见成效之后再一次去上班了。 这次她是一个人去的。 她主要还是比较想搞清楚自己落水到底和顾淮有什么关系。 在公司里,她唯一可以问的人就是孟妮了,所以一上班,她就把孟妮叫到了办公室。 “你这么快就来上班了?我还以为那些资料你得看好久呢。” 孟妮见她精神状态还不错,黑眼圈都看不见,颇有些惊讶。 杨弯长叹一声道:“我是紧赶慢赶,把时间的海绵都挤干了才看完的。虽然还是懵懵懂懂,但至少不会再出太大的乱子了。”略顿,她还是有点不自信,所以又加了一句模棱两可的,“……大概是这样吧。” 孟妮无奈地笑了一下,安抚她说:“没事,这不是还有我在吗?最不济还有顾淮在呢,你住院治疗这几个月,他把编辑部管理得很好,出的这两期杂志反响也不错。” 孟妮一说这个,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杨弯就坐不住了:“我正想问你呢。”她站起来绕过办公桌来到孟妮身边,拉着她的手问,“我想问你,你知道我是为什么落水的吗?我到现在还没想起来,我爸妈和江敬言都不愿意告诉我,江敬言更过分,还直接让我去问顾淮,这关顾淮什么事啊?” 孟妮瞪大眼睛道:“这当然关他的事啊!” 杨弯茫然地望着她:“啊?” 孟妮直接道出真相:“你落水的时候就和他在一起,当时你们是一起出去谈合作的,去的明明是CBD,谁知道为什么会跑到湖边,你居然还失足落水了!”说到这,她偷偷看了看办公室的窗户,确定外面没人偷听,才压低声音道,“公司里传了好久呢,说你和顾淮有一腿,当时俩人是假公济私出去幽会的,之所以落水就是因为遭报应了。” 杨弯:“……传出这些话的人一定是朱雪莉吧。” 孟妮深深地点了点头:“是的,你可真聪明,一猜就猜中了。” ……聪明个屁啊! 实在是她见识过朱雪莉的功力了,也实在想不出除了她还有谁能在老板的公司里传老板闲话了。 杨弯此刻的心情有点复杂。 如果真的像孟妮说的那样,再结合起江敬言的反应来看,他……他该不会是相信了那些流言蜚语了吧。 哪怕杨弯的记忆倒退回了十八岁,但她现在经历的年份是她的二十五岁。 二十五岁的她是江敬言的妻子。 哪怕此刻记忆倒退的她并不爱他,但她相信自己的人格。 既然在她没有的记忆中,她选择嫁给了江敬言,那她就绝对不会出轨。 而且……那个人是顾淮啊。 顾淮他……他怎么可能和她出轨呢?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谈合作会跑到湖边去,但我肯定是清白的。”杨弯思索完毕,斩钉截铁道。 孟妮噎了一下,半晌才道:“……我得跟你道歉,弯弯。” 杨弯纳闷:“为什么?” “……因为我当时也有点怀疑你来着。”孟妮咳了一声说,“毕竟当年念书的时候,你喜欢了顾淮好久呢。不过你放心,我也就怀疑了一瞬间,很快又坚定地相信你是清白的!我百分百相信你的人品!” 杨弯哭笑不得道:“我当然是清白的了!”她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得道出了自己曾经发誓要为顾淮保守一辈子的秘密,毕竟这事关自己的名誉啊,“我这么和你说吧,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和顾淮有什么的,虽然我也不知道那天到底为什么改变路线,但是……顾淮他……”她咬咬牙,豁出去道,“顾淮他是GAY啊!他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怎么可能和我有什么嘛!” 孟妮闻言愣住了。 她使劲掏了掏耳朵,震惊地问:“你说什么?” 杨弯无奈地说:“我发过誓要替他保守秘密的,但这种关键时刻不得不向你吐露实情了,你可一定不能告诉其他人。” 孟妮完全呆住了,眼睛都红了:“你说……你说他喜欢男人???你认真的吗??” 杨弯语重心长道:“我当然是认真的,否则你以为为什么念书的时候我喜欢过他,后来又不了了之了呢?” “……不是因为江敬言横刀夺爱吗?” “……当然不是!你偶像剧看多了孟妮!”杨弯抓了抓头发道,“就是因为他室友跑来告诉了我这件事,所以我才放弃了的,肯定是他不好意思对我说,才拜托室友来告诉我的!我当时连表白都没能表白,就被这个现实深深打击了,我现在都还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 孟妮哪还有力气说出去啊。 她直接翻了白眼,晕了过去。 杨弯被吓坏了,直接抱住她一起倒在了沙发上,要不是顾淮恰好来了,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昏迷不醒的孟妮被送回了她的办公室休息。 确定她只是受惊过度一时接受不了现实才晕倒的之后,杨弯也就不那么担心了。 “你放心好了,小张来编辑部之前做了几年医生,这点小毛病他还是不会看错的。”顾淮还在一边安慰杨弯。 杨弯边走边道:“学医的?学医的人为什么会来时尚杂志做编辑?” 顾淮愣了愣道:“你忘了吗?” 杨弯立刻捂住了嘴,糟糕,说漏了。 “……你最近很不对劲。”顾淮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你看起来和之前不太一样,你没事吧?”他停下脚步,看上去有点紧张,“是不是生病的时候出了什么事?你还好吗?” 他作势要为她检查,他们身边好多人路过呢,杨弯怎么可能允许啊。 “别,别这样。”杨弯心有余悸道,“……差不多吃午饭的时间了,这样吧,我们一起喝点东西,慢慢说这件事。” 顾淮当然不会拒绝,但杨弯也没想和他在公司餐厅里惹人注目,偷偷摸摸地和他一起找了个公司附近的咖啡厅。 “为什么到这来?”顾淮还不太理解,“可以在公司吃饭的。” 杨弯:“……这不是最近有点闲话吗?咱们得避避嫌呀。” 顾淮微微一怔,眼镜片下的双眸沉了沉,有些失落道:“你说得对。关于之前那件事,我告诉你的那些,你……” “我得跟你坦白一件事。”杨弯在顾淮说下去之前道,“我失忆了。” 顾淮愣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杨弯,忍不住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几秒钟后拿开,自语般道:“不烧啊,怎么说胡话呢?” 杨弯嘴角一抽,十分无奈道:“我没有说胡话!我说得都是实话。”她表情严肃地把自己的病情详细复述了一遍,说完了之后就道,“这事儿非同小可,要是被公司的其他人知道了肯定得炸锅,所以你一定要替我保秘。” 顾淮瞠目结舌半晌才说:“……我当然会替你保秘,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杨弯还是比较相信他的,立刻就放了心:“那就好。”她笑着说,“好姐妹就是要这样嘛,同气连枝,荣辱与共,一人失忆,全员保密!” 顾淮被她这话说得脸色难看。 他这次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那么,我那天在湖边对你说的话,你也全都不记得了?” 杨弯点点头说:“是的,不记得了,我现在就记得咱们大一时候的事儿。” 顾淮眼神复杂地望着她,杨弯被那眼神看得发毛,忍不住道:“还有一件事我也刚好要问你。” 顾淮不解地注视她。 杨弯沉默了一会才认真地说:“我落水是不是你造成的?” 顾淮惊讶地望着她,他为难地思索许久,才说:“……我的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杨弯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她十分无语地嘀咕了一句:“江敬言这个蓝颜祸水,整天就知道给我惹祸。” ……怎么又提到江敬言了? 顾淮不明其意:“为什么这样说他?” 杨弯笑了一下:“我说他你不高兴了?好好好,我不说他就是了,但我要跟你说啊顾淮,咱俩认识也快十年了,虽然在我目前的记忆里还是刚认识的时候呢,但你也不能为了男人不要朋友啊。” 顾淮整个人都懵了。 他也顾不上心里难受了,特别迷茫地问:“为了男人不要朋友?” 杨弯万分确认道:“是啊!你让我落水,一定是因为江敬言吧?你是不是喜欢他?” “……”这都哪跟哪啊!她到底在搞什么头脑风暴啊! “咱们是现代人,真的不能学宫斗戏里那一套。你要是真喜欢江敬言,咱们可以公平竞争对不对?要是他选择你,那我也没话说,我肯定干干脆脆地离开。”杨弯一脸英雄就义的表情,“但你不能耍手段啊,我这次只是记忆倒退,下次说不定就真的死了。”她长叹一声,拍了拍顾淮放在桌上的手道,“咱们是最好的闺蜜,我七年前就说过了,你忘了吗?如果你真能把江敬言搞到手,你们俩真的是真心相爱,我也不能赖着不走对吧。” 顾淮可算是听明白了。 他艰涩地说:“所以,你觉得,我是因为喜欢……江敬言,所以嫉妒你,才推你到湖里的?” 杨弯手一摊:“是的,我想不出别的原因了,你刚才也说我落水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对吧。”她压低声音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的,我嘴巴多严你最有体会了,所以千万不要担心。我刚才说的话也算数,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可以的话咱们以后就和平相处,毕竟这么多年同学,现在还是同事,不可能老死不相往来对吧。” 她说完了心里的话,感觉一身轻松,站起身取出钱包,用仅剩不多的现金付了账。 “那我先走了,你考虑好了随时联系我。” 她笑着说完话,便跟他挥手告别,顾淮坐在那,注视着她离开咖啡厅的身影,嘴角扬起也不是,垂下去也不是,他真是实打实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笑着流泪了。 杨弯现在的状态也没比他好多少。 怎么说呢。 江敬言这个人,他一定是属曹操的吧。 她刚才不过提了提他的名字,他人怎么就出现了呢? 杨弯不自觉地伸手捏了捏他面无表情的脸,确保他是真人,不是幻觉之后,尴尬地收回了手。 “对、对不起。”杨弯小心翼翼道,“我以为你是我产生的幻觉呢,我不是故意捏你脸的。” 她使劲地搓着手,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摸了他的脸会中毒一样。 江敬言本来还能勉强保持冷静,看见她这样算是彻底爆发了。 “我原以为,你还是有点理智的。”他往前走了一步,不顾路人的围观,嘴角勾着,语调却沙哑忧郁,“可我没想到,你痊愈之后第一次自己来上班,就出来和他单独约会。” 杨弯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你说什么呢?什么约会啊?” 江敬言忍无可忍地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进了停在路边的车子,咬牙切齿道:“杨弯!你到底还想不想要这个家!如果你喜欢的人一直都是顾淮,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我!” 杨弯凝视着江敬言布满伤痛和矛盾的脸,心里酸得不行。 她伸手想替他抹掉眼角的泪痕,却被他无情地拍开了她的手。 “不必了,你的好意还是留给顾淮吧。” 江敬言漠然地撤开身,和她说话时是彻底的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如果说他以前的冷漠都只是个性和习惯的话,那他这次就是发自内心的心寒了。 杨弯吸了吸鼻子。 她看着自己的手,开口说话时透着难以言说的委屈:“你误会了……我没有和他约会,我只是来问他我为什么会落水而已,不是你让我来问他的吗?”她特别委屈道,“你要是不信,我可以进去找他出来,我们三个人对质。我之所以不在公司和他谈这件事,只是为了避嫌而已。我不想再在公司惹出什么风言风语让你难堪,我真的没有像你说得那样,我……” 她说不出连贯的话了,这事儿可真是把她委屈坏了,自从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二十五岁了,她就倍受打击,但时至今日,她也没有真的因为这件事痛哭过。此时此刻,那种茫然不知所措,那种紧张害怕全都涌了上来,她哭得泣不成声,哭得江敬言彻底确定了一件事。 她是真的什么都忘了。 他让她来问顾淮,她就真的来问了,如果不是真的失忆了,她怎么会这么做呢。 “你别哭了。” 过了许久,江敬言才低哑地开口,他从口袋取出手帕,递到了满脸泪痕的杨弯面前。 杨弯用手背抹了抹眼泪,抽着气接过了他的手帕,使劲擤了擤鼻涕。 江敬言:“……”算了,她爱怎么擤就怎么擤吧。 但杨弯不仅仅是用手帕擤鼻涕。 她擤完了,又把它塞给了江敬言。 “还你!”她负气道。 江敬言盯着手中沾满鼻涕的手帕,并未像她想得那样嫌弃地丢在一边。 他安静地将手帕折好,重新放回了昂贵的西装口袋。 杨弯一怔,眼泪啪嗒地掉,倒是没什么哭声了。 “我向你道歉。”江敬言收好了手帕,就这样对她说。 杨弯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道歉,甚至都没想过他会为这件事道歉。 但其实江敬言道歉的并不仅仅是这件事。 “对不起,我曾经怀疑过你。”他已经冷静下来了,更确切地说,他可能是彻底想明白了一些事,他不会告诉她他的内心有过怎样激烈的斗争,他只是将他思考完毕的结果告诉她,“我一直都没有真正地相信过你失去了十八岁之后的记忆。”他可能想点一根烟,手在身上的口袋找了半天,才忽然想起,早在大学毕业之前,他就因为杨弯不喜欢他抽烟而戒烟了。 他略微笑了笑,笑声低沉悦耳,却听得杨弯心里涩然无比。 “我以为你只是不敢面对我,想逃避责任而已。你当时落了水,顾淮也跳下水去救你,但他不会游泳,所以帮不上任何忙。后来是路人救了你们,他没事,你昏迷了。你们同时落水,却两种结果,这也是我没办法相信那种怪病的原因之一。” 他抬眼瞥了瞥她,“你在大学时就喜欢顾淮,你和他之间的事我都知道。”他往车椅背上靠了靠,“但后来我们在一起了,在大二下学期。我想,关于我的这些事,你已经都不记得了吧。”他嘴角噙笑道,“你现在记忆里还喜欢的人是顾淮,对吗?”他压低了声音,“至于我,只是个讨人厌的纨绔子弟,是不是?” 杨弯有些心慌,她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可她又无话可说。 他说得都是事实。 现在的她,只记得她和顾淮的纠纠葛葛,半点都不记得与他的过往了。 江敬言在她的沉默中找到了答案。 他轻声对她说:“我们都得面对现实。我必须承认的是,不管是在你出事之前,还是在你出事之后,顾淮一直是我心里的一根刺,我一直都在担心他从我身边把你抢走,因为从一开始,我就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你喜欢的类型是他那个样子。” 他换了个语调,转开视线,不去看杨弯无措又慌张的眼睛,低声说着:“所以在你出事之后,在我得知你和他本该去CBD谈合作,却跑到了湖边,还溺了水之后……我告诉自己,你只是不想为此事对我解释,才假装失忆。这是我不愿意相信真相的主要原因。”他说到这沉默许久,才再次望向她,凝视着她的眼睛说,“我有时甚至觉得这样也好,那总比你真的失忆了,我对你来说完全变成了陌生人,你不记得我们任何美好的过去要好。” 他有些失态地笑着说:“是不是像个神经病?” 杨弯垂着下眼睛,睫毛不断颤抖,低声说了句:“不是的。” 江敬言安静了看她一会,为这个话题做了了断。 “这件事到此为止。”他说,“以后我不会再提,你也可以自由地做你自己。不管你以后能不能恢复记忆,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他起身下了车,站在车门边,关门之前对她说:“如果你想要离婚……”他脸色苍白,薄唇毫无血色,“也可以。我会签字。” 语毕,他再也没什么好说的,关上车门上了驾驶座。 他要开车。 带她回家。 她当时以为,是回他们那个家。 但随着路途的变化,她发现了不对劲。 最终,她注意到,这辆车子,停在了她父母的家。 也就是,她的娘家。 江敬言将车子熄火,坐在驾驶座上,望着车中的后视镜,看着后座上的她说:“早点休息。” 杨弯的眼泪已经干了。 一路上她也已经平复了心情,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有剧烈的情绪波动了。 但听见他那样说,看着窗外那栋她之前很想回来的房子,她忽然又开始难受了。 这种难受,比之前被他误会和顾淮出来约会时更痛苦。 杨弯没有下车。 她慢慢往前倾了倾身子,拉住他的衣袖说:“回家好吗?” 江敬言看了她一会,摇了摇头说:“不行。”他抬起手,拉开了她拽着他衣袖的手,放缓声说,“至少今天不行。” 杨弯没办法了。 她能做到的只有这种程度了。 他大概也需要一个人好好静一静吧。 她最后还是下了车。 黑色的轿车在夜幕里流光溢彩,江敬言在她下车之后不久,便发动车子离开了。 杨弯注视着车子消失在小区街道的拐角处,慢吞吞地拿出手机,给他发了个简讯。 江敬言这会儿刚出小区,他感觉到手机在震动,没想过会是她。 在等红灯的时候,他低头看了一眼。 手机上安静地躺着一条短信,发信人是“老婆”。 她说:那你明天记得来接我。 第十五章 杨弯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江敬言离开之后,她没有很快回家。 她就站在家门口,双臂环胸抱着自己,看着小区里的人来人往。 这个月份的江城说冷不冷,说热不热,夜晚的微风拂过面颊,给人带来舒适的感觉。 杨弯缓缓吐了口气,她努力搜寻着自己记忆中关于江敬言的一切,但不管怎么去寻找,怎么去挖掘,都找不到什么和“爱情”有关的东西。 到了最后,她已经头疼欲裂了。 她靠在了身后的门上,低着头回忆她能想到的关于他的事—— 江敬言和她之间最大的一次矛盾,大约就是大一期末考试那次。 杨弯为了拿到第一名,为了赢过不学无术的他,饭也不吃了,门也不出了,守在宿舍和图书馆里闭关修炼。 她满心以为自己这次一定可以凭实力得到第一,但是…… 成绩公布的时候,她还是老二。 万年老二。 江敬言的成绩依然是最好的。 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状态,除了她之外,谁也提不起心思像最开始那样质疑和求证了。 杨弯当时觉得很委屈。 为什么她那么努力,人都瘦了一圈,却还是没考过一个连课都不听,只知道睡觉的家伙? 她冲动之下跑到了男生宿舍楼下,朝着他的单人宿舍窗户喊他的名字,想把他叫下来好好谈谈,问问他到底是用了什么阴谋诡计,才次次都能拿到第一。 杨弯当时的行为,可是在男生宿舍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人人都站在窗户前朝外看,江敬言是最后一个发现她的。 他住在三楼,倾身出窗户朝下看,距离也不算太远。 “你找我?”他长眉一挑,看上去还有些意外,眉宇间满是自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肆意气息。 杨弯来的路上已经在心里打了七八遍草稿了,可真的面对他时又说不出话来了。 偏偏还有人在这个时候乱起哄,误会了她面红耳赤的“愤怒”,以为那是害羞,笑哈哈地说:“江同学,班长是不是要向你表白啊?” 杨弯真是不想回忆自己当时的心情。 她双拳紧握,气呼呼地站在楼下,为了终止他们的胡乱猜测,硬着头皮说了句:“江同学,你这次考试是不是又作弊了!” 此话一出,可让宿舍楼炸了锅,也成功让江敬言的表情难看了起来。 江敬言一黑脸,大魔王的气息就冒了出来,杨弯看着他那副样子,很想就这么逃跑,可那么多人看着,她要是跑了,不就成笑话了? 江敬言在窗前站了许久,目光始终定在杨弯身上,他自上而下俯视着年轻姑娘据理力争为难矛盾的样子,须臾之后转身进了宿舍。 人人都以为事情到此该截止了,江敬言大概是懒得搭理她,所以进屋了。 但片刻之后,当杨弯迈开步子想走的时候,江敬言又走到了窗前。 他叫住了杨弯:“班长。” 杨弯下意识回头:“什么?” 江敬言:“你走过来一点。” 杨弯不解其意:“你要做什么?” 江敬言站在窗前,她只能看见他的上半身,他的手垂在身侧,瞧不出什么名堂。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成绩是不是靠作弊吗?你走过来我就告诉你。” 杨弯承认,她当时被诱惑了。 她真的很想破解这个堪称是江城大学首大未解之谜的问题,所以她走过去了。 然后……江敬言就从楼上扔下了一堆书。 书本哗啦啦地丢下来,有的掉在地上,有的砸在她身上,她捂着头,吃痛地瞪着三楼的罪魁魁首,生气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江敬言趴在窗前,微笑着说:“试卷不下发,没法给你看,只能给你看看我的课本,你看看不就知道我是不是作弊了?整本书都是重点,不如你考考我,让我背给你听?” …… 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啊。 杨弯缓缓直起身,只要一想起她当时站在楼下问他问题,江敬言每一个都不差一字、对答如流,她就觉得十分羞愧。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才存在吗? 十八岁的她还没来得及去彻底印证这件事,就已经变成了如今这样。 杨弯转过身,望着身后的门,终于抬手按下了门铃。 都这个时间了,杨妈妈大概也没想到会是她按门铃,隔着门就来了句:“快递放在门口就好了,一会我出去拿。” 杨弯嘴角抽了一下,拍了拍门道:“妈,是我,你开门。” 杨妈妈大概很吃惊。 她立刻开了门,瞪大眼睛盯着她,脱口道:“……你终于被敬言退货了??” 杨弯:“……有您这么说闺女的吗?!” “谁让你自己犯错了呢?”杨妈妈恨铁不成钢地把她拉进来,关上门后上上下下将她检查了一圈,确保她没受啥皮外伤之后才说,“你全身而退了?”她面露担忧,“受伤的不会是我女婿吧?” 杨弯站在原地麻木道:“没有人受伤,您别想象力那么丰富了,我只是想家了,回来看看您和爸而已。” 杨妈妈半信半疑:“那敬言为什么没和你一起来?” 杨弯噎了噎,想起江敬言离开时的神情和语调,她心里就很难过。 她扫开满心的郁闷,一边脱外套一边道:“他有事,来不了。”她往屋里面走,虽然不记得自己家是怎么搬到江城的,也不记得这间屋子的具体模样了,但她还有本能在,身体也是有记忆的,她下意识地往前走,也顺顺利利地到达了客厅的沙发边。 站在沙发边犹豫了一下,她抿唇说道:“他明天会来接我的。” 杨妈妈帮她把外套挂好,扭过头说:“真的假的?” 其实杨弯自己也不知道这是真的假的。 但信息都发出去了,他总不会视而不见吧。 他也没回短信拒绝她对吧。 于是杨弯就吸了口气,斩钉截铁道:“真的。他明天一定会来接我的。” 如果不来,她就……她就…… 她就自己走回去! 有什么了不起的! 确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大家都是成年人,他不来,她可以自己回去,那个家又不是他一个人的。 这大概还是杨弯出院之后,第一次晚上不在他们的两口之家。 江敬言回到家之后,吴妈已经做好晚饭离开了,她留了字条,说是家里有事,今天早走一会。 江敬言看完了纸条就把它丢进了纸篓,他走到餐厅看了看桌上那两人份的晚餐,眼前似乎还能看见过去的几年里,他们两个甜蜜地依偎在一起吃饭的场景。 那幅画面可真是久违了。 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吃。 他没有胃口。 江敬言直接回了二楼的主卧室。 杨弯失忆之后,这间卧室就一直是她一个人住。 这里面到处都是她的气息,她的发夹,她的香水,还有她没看完的资料,很多很多,无处不在。 江敬言走到床边,仰躺上去,鼻息间充斥着她身上熟悉好闻的味道,就好像她还在他身边一样。 天花板上的吊灯照着他的双眼,让他有些睁不开眼。 他抬起手遮了一下光,随后转开视线望向了墙壁。 墙面上挂着他和杨弯的婚纱照,那是他们毕业后第二年照的。 他盯着婚纱照看了许久,记忆飘回到很遥远的地方。 江敬言从一个倨傲、自负、目空一切的少年变成现在这样,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与其说这个过程里是他在自我改变、成长,倒不如说是杨弯塑造了他。 她把他变成了她理想中的男友、丈夫形象,将他变成了一个克制、成熟、隐忍的精英。 自从和她在一起,这种改变就在潜移默化地进行着,它毫无声息,像一阵细雨,润物细无声,他甚至没有丝毫察觉,就已经变成了她希望的样子。 他一直照着她的喜好生活着,只要她开心幸福,这种变化对他来说就是值得的。 还记得她出院的时候,他去医院接她,她竟然没能认出他来……后来的后来,她也一直在强调他的变化真的太大太大了,那些话他都记得,一直记得。 江敬言忽然坐了起来。 他站起身走到镜子前,坐下来,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真的变化很大吧。 十八岁时那个自我的他,和现在镜子里这个人可真是天壤之别。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分辨不出,什么时期的他才是真正的他了。 他有多久没做过自己了? 这还是江敬言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为什么会忽然想起这个? 在杨弯出事之前,他从来没有这个意识。 似乎是十八岁的她,将他带回了那个他几乎已经记忆模糊的过去。 二十五岁的她让他忘记了他自己的模样,可十八岁的她又让他回忆起来了。 那熟悉又陌生的过去像烧了一把火,点燃了他几乎化为灰烬的内心。 他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 既然已经没有了二十五岁时相爱的那个她,那他也和她一样,做回十八岁的他好了。 翻出手机,看着上面安静躺着的短信,最后的最后,她还是想让他去接她的。 她不想离开他,至少现在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哪怕他在最后的对话中甚至提到了离婚,她也从来没有露出过庆幸和期待的神情。 她不想离婚。 那他真的没什么好怕的了。 患得患失不是他的风格,就让他们全都变回过去的自己好了。 他可以让她爱上他一次,就可以让她爱上他第二次。 他会引导她,引导她再次试着去接受那个真实的、连他自己都记忆模糊的他。 深夜时分,杨弯依然没能睡着。 她无奈地坐了起来,掀开被子下了床。 既然睡不着,那就找点别的事情做吧。 这么晚了,也不好出去打扰已经休息的父母,杨弯在自己的房间里转了转,抱起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在网上冲会浪好了。 她当时是这样想的。 但她的注意力都被笔记本打开后看到的录像文件吸引了。 录像文件的名字是个日期,2014年10月24日。 杨弯好奇地点开,以为会是自己在两年多以前下载的什么新闻视频,但不是。 这是求婚录像。 画面上是她和江敬言。 那是个秋天,地点是电影院,影院门口立着硕大的海报,上面写着——周星驰经典之作《大话西游之大圣娶亲》加长纪念版,二十周年经典重映。 背景音乐是电影的主题曲《一生所爱》,视频中,江敬言牵着她的手,有人举着手机在旁边录像,不断地起哄:“快说话啊敬言,你可别关键时刻掉链子!” 江敬言不耐烦地瞪了一眼屏幕,大概是在瞪录像的人,录像的人嘿嘿笑着,依旧不停在起哄。 他就在这片喧哗中,将另一手握着的玫瑰花送给了她。 “给你的。”他望着画面里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嫁给我吧,杨弯,我想跟你一辈子。” 杨弯感觉脸颊有点痒。 她抬手摸了一下,指腹一片湿润。 第十六章 这应该是杨弯苏醒之后第一次直面十八岁之后的自己。 视频里的她应该也是刚毕业不久,看起来和她印象里的自己没什么太大区别,她穿着件长风衣,头发披散在肩上,鼻尖被秋风吹得红红的。 在江敬言说完求婚词之后,她便毫不犹豫地点了头,紧紧地抱住了他。 杨弯在那一刻按下了暂停键。 不得不说,那还真是她会做出的反应。 如果被深爱的男人求婚,她一定会立刻答应,然后用力抱住他。 看得出来,那时的她是真心爱着这个向她求婚的男人的。 她深爱着江敬言,在她出事之前的每一天。 杨弯吸了吸鼻子,抹掉不自觉落下的眼泪,正准备收起笔记本,房门就被敲响了。 “弯弯啊,你还没睡?”是杨妈妈的声音。 杨弯立刻调整了一下表情说:“还没。”她站起身,放好笔记本去开门,“您怎么也还没睡?” 杨妈妈穿着睡衣,睡眼惺忪道:“我睡了啊,这不是起夜嘛,看你房间还有光,就过来问问。”她说着话,走进了女儿的房间,伸了个懒腰道,“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觉,你又作什么妖呢?” 杨弯抿唇站在那,竟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这可让杨妈妈很惊讶。 “你没事吧?”她抬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头,“哪儿不舒服吗?居然没反驳?你这个丫头会老老实实听我说你?” 杨弯无奈地把母亲的手拿下来,握着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道:“妈……您能跟我说说我和江敬言恋爱时候的事吗?” 杨妈妈愣了愣,倒是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她沉默了一会,长叹一声,认命地脱鞋上了床。 “上来吧。”靠在床头,杨妈妈淡淡道,“关好门,妈妈陪你聊聊。” 杨弯立刻转身关好门,钻进了被窝,靠在老妈怀里。 “你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了?”杨妈妈揽着女儿的肩膀纳闷地问。 杨弯干巴巴道:“我看见我们的求婚视频了。”她指着桌上的笔记本,“就在电脑里。” 杨妈妈微微颔首:“那还是我让你拷上去的,想着没事的时候就看看呢。”她无限感慨道,“哎,你都不晓得我知道你和敬言在一起时有多惊讶。”杨妈妈戳了一下女儿的脸,“你说你,连我年轻时的七分姿色都没继承到,性格又那么乖张,怎么就找到了敬言那么好的男人呢?”她拍着杨弯的手,“不是妈妈觉得你不够好,我是帮理不帮亲,你看看敬言,真的是无可挑剔的完美女婿了。长得帅,个子又高,学习还很好,家里又有钱,开了那么多家连锁酒店,一毕业就当上总经理了!自从你和他在一起,我和你爸不管是旅游还是出差,住酒店就没花过钱。” ……连锁酒店啊,看起来那就是他现在的主要工作了,和她合办的杂志社应该是副业吧。 “我以前还担心会发生电视剧里的情节。”杨妈妈啧了一声说,“毕竟咱们家条件真的很一般,就是普通工人家庭,敬言家里可就不一样了。但你咋就那么幸运呢?我都做好准备斗亲家了,可最后什么事儿也没有,你的公公婆婆真是我见过最开明的公婆了。” 杨弯醒来之后还没见过公婆,对此没有任何概念,杨妈妈说了这么半天,也没说到她想知道的,她有点着急了。 “您能跟我说说我和他是怎么在一起的吗?”杨弯迫切地问。 杨妈妈翻了个白眼说:“我只能告诉你,我是在你大三的时候知道这件事的,你当时打电话来告诉我,你毕业之后不准备回老家了,打算留在江城,因为你想要的事业在那里,你爱的人也在那里。” 杨弯眨眨眼,攥着手没说话,杨妈妈继续道:“你还跟我和你爸说,会很快把我们俩接到江城和你一起住,不会让我俩孤零零地在老家自己养老。”老母亲抓住了女儿不自觉攥紧的手,轻声说,“闺女啊,虽然妈妈总是嘴上觉得你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但你在妈妈心目中,是个很好很孝顺的女儿。” 杨弯被母亲的话搞得有点心酸了。 她眼睛热了热,低着头没说话,杨妈妈见她如此,咳了一声换了个语气道:“不过,当我知道你的男朋友那么优秀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的。” 杨弯偷瞄了母亲一眼。 “我当时琢磨着,一定要多给你包点嫁妆才行。”杨妈妈一脸苦恼道,“毕竟这种嫁‘祸’于人的事情,不多添点嫁妆,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啊。” 杨弯破涕为笑,直接钻进了母亲怀里。 夜晚还有很长。 月亮挂在天空上,星星在它周围闪耀,像极了一幅画。 隔天起来,杨弯心情好了不少,但多少还是有点忐忑。 ——江敬言会来接她吗? 他不会真的不来吧? 一大早的,她还没吃早饭呢,就趴在窗边朝外看了。 然后她就看见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门口,好像已经来了很久。 杨弯愣了愣,飞快地朝门口跑去。 “哎?这是干什么去啊?你睡衣还没换呢!”杨妈妈无奈地喊着她。 杨弯挥挥手,一副别在意这些细节的样子,直接开门出去了。 她穿着睡衣,踩着拖鞋,一路小跑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外。 “江同学!”杨弯兴奋地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车窗玻璃膜是最深的颜色,她从外面看不太清里面,只能趴在车窗上使劲往里看,她依稀看见驾驶座有个影子躺在那,好像还闭着眼睛。 她正想再喊他一声,车窗便被降了下来,杨弯猝不及防,还被吓了一跳。 她本想抱怨几句,但当她看见车内的江敬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今天很不一样。 自从她醒来之后,他每次出现在她面前,都是西装革履,精心打理过的样子。 但是今天不一样。 他靠在驾驶座上,座椅被放下去了一些,与其说是靠着,不如说他在半躺着。 安全带在他靠近脖子的地方,这种姿态让他整个人显得懒洋洋的。 他今天的穿着也很不一样。 他没有穿西装,穿了件灰色的薄毛衣,一件黑色的长外套,下身是黑色长裤,休闲鞋。 要说变化最大的,还是他的头发。 他黑色的短发没有像之前那样整齐地朝后梳理着,而是松松散散地垂在耳侧,应该是洗过吹干之后就没再打理。 怎么说呢…… 他现在的模样,看上去非常非常的舒适放松。 和杨弯醒来后见到的禁欲自律的精英形象大不相同。 江敬言也看出了杨弯眼里的惊讶。 他就那么半躺在车座上,观察了她一会,漫不经心地问了她一句:“又认不出我了?” 杨弯下意识摇摇头,又很快点了点头。 江敬言皱了一下眉,视线落在她身上的两件套睡衣上,睡衣上衣有两个口袋,口袋上分别印着两只小熊。 他的目光在小熊上面盯了好一会,才慢悠悠地说:“你打算穿成这样去上班?” 杨弯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换衣服。 她立刻抱住了自己,快速看了看周围,嘟囔道:“我这不是着急下来看你吗?” 这话让江敬言嘴角往下压了压。 她急着下来看他——如果不是他过度解读了这句话,那么她的意思大约是,她在紧张他。 昨晚彻夜未眠的,也许不止是他一个人。 江敬言缓缓调直了座椅靠背,手握着方向盘道:“回去换衣服,顺便吃个早饭,我在这等你,不会走。”说话间,不自觉带了些安抚的意味。 杨弯眼巴巴地看着他:“你来多久了?” ……也不是很久吧,就是半夜想明白了,就洗了个澡换了衣服过来了。 他在这儿坐着,看看书,看看夜色,直到天亮时才稍微眯了一会。 他也没想到她会这么早发现他。 事实就是上面这样,但他开口说的却是:“刚来没多久。” 杨弯看了他一会,问:“那你吃早饭了吗?” 江敬言散漫地抓了抓头发,突然不再打理它们,任由它垂着,还有点不习惯。 看来即便有了要重回过去的念头,多年来的习惯还是让他下意识朝着一个方向走。 他需要很克制才能维持住那种放松的状态。 想要做自己都需要努力去维持,这也挺可悲的不是吗。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收拾心情回复了杨弯的问题,哑着嗓子道:“吃过了。” 杨弯“哦”了一声,还想说什么,杨妈妈就出来了。 “敬言来了呀?怎么来这么早?吃饭了没有?快进来吃点早饭!” 杨妈妈热情地招呼江敬言,那毕竟是岳母,是长辈,再三推辞并不好,江敬言坐在驾驶座上犹豫了一下,还是下车进屋了。 杨弯跟在他身边,他个子很高,杨弯都二十五了,身高也不会窜了,估计她也就定型在他肩膀稍微往上一点的位置了。 好可惜。 要是能到他的鼻子就好了。 杨弯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并没注意到江敬言被她看得浑身不适,险些同手同脚。 她一直在看他,他不可能无所察觉。 她看他的眼神很专注,虽然他无法直观地去探究她在想些什么,但他至少可以确定她眼中没有流露出厌恶。 十八岁时的她可是烦透了他吧,他就是她这个班长的老大难,他也在担心自己突然的转变会吓到她,或者令她讨厌,所幸……她似乎并不反感这些。 江敬言微微颦眉,不着痕迹地调整着呼吸,好让自己的状态更自如一点。 他们在娘家吃了早饭便到公司去了。 今天有公司会议,昨天孟妮就发短信告诉了她了,杨弯没忘记。 作为副总,江敬言当然也会出席会议,所以他是和杨弯一起上楼的。 不得不说,江敬言的变化,不单单是杨弯,连公司的员工都吓了一跳。 原本他们是不敢直接围观副总的,可是…… 江敬言今天实在太不一样了。 不管是他闲适恣意的气息,还是完全转变风格的打扮,都让他们目瞪口呆。 尤其是朱雪莉。 会议室里,朱雪莉看江敬言看得眼睛发直。 杨弯作为总编,位置就在江敬言旁边,朱雪莉犹如实质的目光她也感觉到了,她很不情愿地往江敬言那边挪了挪,试图挡住他,但那是不可能的。 大家都有自己的位置,怎么可能真得挡住谁呢? 杨弯有点不太高兴。 她咬唇望向身边,江敬言坐在那,靠着椅背,淡淡地看着新一期刊物的内容,他此时此刻的样子,逐渐和杨弯记忆里那个总是在课堂上睡觉走神的江同学重合了。 二十五岁的年纪,配上江同学当年那似有若无的气息,中和一些阅历与气质,可真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眼前这一幕,大约就是如此。 尤其是他看资料时认真的神情,与她印象中不学无术的模样完全不同。 他在工作上那份严谨与认真,与他能达到的成就是成正比的。 那在学习上呢? 他真的是那种纨绔子弟吗?上课睡觉,是真的没有在听课,还是只是闭着眼睛在听呢? 真相无从得知,除非亲口问他。 她当然不能直接跑去问他,不过她不去问也能确定的一点是,她明显开始对他改观了,不管是从学识还是个性上。 杨弯浑身一凛,立刻收回目光,专注于会议。 她好像对他过于关注了。 这是搞什么鬼。 杨弯吸了口气,感觉脊背都冒冷汗了。 顾淮坐在孟妮身边,和杨弯隔着也不过一个位置而已。 他在杨弯出现后就一直不着痕迹地看着她,这是他在得知她记忆倒退后第一次和她见面。 以前还不觉得,现在真是越看她越熟悉,心里越柔软。 顾淮忍不住低头推了推眼镜,深呼吸了一下,告诉自己冷静点。 至于孟妮,她夹在杨弯和顾淮中间,脑海中不断想起顾淮是GAY这件事,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她感情复杂地瞥了顾淮一眼,心事重重地站起来道:“人都到齐了,那会议可以开始了——杨总,江总?” 杨弯立刻朝她点头,江敬言也没有不同意见,放下刊物微微颔首。 孟妮舒了口气,打开了今天会议的PPT。 这是杨弯恢复工作后,第一次真正参与杂志的制作。 他们要做的是十月刊,基本内容都在资料里了,关于封面人物的人选资料里也有好几个。 杨弯低头看着厚厚的一叠资料,耳边是专业人士关于10月刊内容的讨论,在内容设定方面他们还有点不同意见,杨弯作为决断者,她觉得……他们说得都很有道理啊! 她完全不知道该听谁的才好。 杨弯为难地抬眼望着还在争论的顾淮和另外一个人,两人态度都很坚决,杨弯能干啥呢?只能为他们鼓掌了。 然后俩人就愣住了。 顾淮惊讶地望着她,那人也颇为吃惊。 杨弯尴尬地放下手,不鼓掌了。 江敬言坐在一边随意地翻着资料,时不时看她一眼,谁也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然后会议开始讨论封面人物的选择,每人都对自己挑选出来的当红明星赞不绝口,杨弯听得深以为然,在他们望过来的时候,无奈又无助地再次鼓了鼓掌。 要她怎么说啊?他们的讨论真得很精彩啊!每个人都说得很有道理,看起来哪位明星上封面都是不错的选择,那她还能干啥啊?当然是为他们的优秀鼓掌啊! 江敬言单手搭在椅子上,和其他人一起望向了杨弯。 杨弯敏感地察觉到他的视线,立刻望了过来。 她一脸淡定,一副“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鼓掌机器”的样子。 江敬言抬手按了按唇瓣,片刻之后,他靠近她,在她耳边道:“你就没什么要说的?你之前励的志哪去了?” 杨弯好像皮球一样,被他说得有点泄气。 她将手放到桌子底下紧张地交握着,这副模样看得江敬言一阵心烦意乱。 片刻之后,他只得重新拿起资料说:“内容按照顾编说得定,至于封面人物,朱总监不是拉了大牌赞助吗?瞿凛好像是品牌的代言人,不选他选谁?” 他指着几位明星中的一位花美男,一个理由便让其他还在据理力争的人无话可说了。 按理说朱雪莉应该高兴的,因为江敬言选了她拉到的大牌的代言人,但是…… 其实她推荐的封面人选不是瞿凛。 她表情复杂地坐在那,欲言又止地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江敬言直接站了起来,顺势拉住了杨弯的手。 “会议就到这。”语毕,江敬言便拉着杨弯出去了。 杨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背后,没看见顾淮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 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杨弯稍微松了口气。 她靠在办公桌边低声说了句:“谢谢你替我解围。” 江敬言直接坐到了沙发上,姿态随意地叠起双腿,拿出手机一边看一边道:“我不能总是替你解围。” 杨弯吐了口气说:“我知道。我会很快调整好的……这有点难,在家里想得和真正面对还是有差别,但我能搞定的,下次一定不会再这样。” 江敬言从手机里抬起手,看了她一会才说:“但愿如此。” 杨弯还想和他说什么,有很多话就在嘴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 她下班了。 江敬言和她一起离开。 他没有再自己开车,由司机驾驶着车辆。司机先生看起来有点激动,认真地整理了西装,戴好白手套,严阵以待。 这阵子老板一直没要求开车,他都以为自己要失业了,难过了好久呢。 杨弯不知道司机先生的内心独白,她比较关注江敬言。 一夜之间,江敬言变了好多。严格来说,是比起她刚醒来时见到的他变了好多。 那时他是很好很好的,优秀自律,像她的梦中情人,但也高不可攀,充满距离感。 现在的他,越来越像她熟悉的那个他了,这让她压力稍微小了一点。 面对之前的江敬言,杨弯总会不自觉地审视自己,担心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毕竟他那么完美,不管怎么看她和他都差距很大。 哪怕她还没能完全接受妻子的身份与心态,却也会因为两人之间这份差距而心神不安。 现在的他身上渐渐有了她浅薄的记忆当中的一些气息,虽然不多,却能让她喘口气了。 她又想起了自己昨晚看到的求婚视频,一时有些脸热,仓促地转开了脸。 江敬言对她自以为隐秘的观察了如指掌,但他一直将注意力集中在手机上,好像那上面有什么重要文件一样。 等车子停在家门口的时候,杨弯终于止不住好奇了。 她凑近了他,瞄了一眼他手机上的画面,惊呆了。 “……你在打游戏?”她不可置信地问。 江敬言锁了手机屏,侧头:“有什么问题吗?” 杨弯:“……我还以为你在处理酒店那边的事情。” 江敬言语调平淡道:“有傅晴在,酒店不会因为我一天不去就停摆。” 傅晴?那又是谁?听起来是个女生的名字。 杨弯莫名有点酸,“哦”了一声想下车,可江同学不动如松地坐在那,没有任何要下车的意思。 杨弯不解了。 她又靠过来,盯着懒洋洋靠着车椅背的青年问:“你怎么了?不下车吗?” 江敬言看了她一会,随后收回视线望着车顶,沉默许久,眯了眯眼睛低声道:“我想打篮球。” 杨弯:“……???” 第十七章 《灌篮高手》漫画里有言:教练,我想打篮球。 而现实中江敬言有言:老婆,我想打篮球。 杨弯在那一刻是懵逼的。 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盯着身边的男人问:“你想打篮球?” 江敬言靠在那,安静地点了一下头。 杨弯犯了难:“已经很晚了吧?去哪儿打篮球?你知道什么篮球场吗?” 江敬言缄默着没说话,事实上,在和杨弯结婚之后他就很少再打篮球了。 她不太喜欢他老是做那些运动,工作之后大家都变得很忙,本来私人时间就少,如果还浪费在打篮球上,就没空经营感情了。 也是因此,江敬言放弃了他除了杨弯之外唯二的爱好,一放就是这些年。 想到这些,他眼神暗了暗,淡淡地转开脸不想面对妻子。 她肯定会反对的,刚才那一连串的问题就是前奏了,下面肯定就是否决。 他静静地等着她的否决,可结果却出乎预料。 杨弯瞧见他表情不太对,以为他是对可以去哪打篮球没概念,于是她思索了一下道:“那我们去找找吧?” 江敬言愣了一下,颇有些错愕地转过了头,许久才道:“你同意了?”略顿,强调,“还要跟我一起去?” 杨弯不解道:“你跟我说你想打篮球,难道不是希望我和你一起去吗?” ……好像还真是那样。 虽然措词上似乎只是支会她一声,但眼神和表情是隐隐期盼她能一起去的。 心里也是那样想。 那不过他不着痕迹甚至有些笨拙的试探罢了。 他想试试她是否真的能接受他的转变,接受他变回曾经的他,就从打篮球这件事开始。 只是试探得到的结果有些令人意外,他甚至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 江敬言薄唇轻抿,过了一会才说:“我对此毫无头绪。我已经很多年不打篮球了。” 杨弯嘀咕了一句:“那你怎么突然又想起来要打了?”说完,也不需要他回答,直接拉开车门下了车,绕到驾驶座道,“司机师傅,要麻烦您打车回家了,我们有点事,自己开车去就行了。” 司机师傅风中凌乱地下了车,然后江太太就坐上了驾驶座,系好安全带,开车出发了。 西装革履戴着白手套的司机师傅站在原地,遥望着车子驶离自己的视线,心情复杂地拿起手机,对着电话道:“老婆,我搞不好真的要失业了。” 司机换成杨弯之后,江敬言就坐到了副驾驶上。 这次杨弯可没再故意开快车吓唬他,她安安稳稳地驾驶着车辆,视线谨慎地打量着街道。 这个时间街上的车子不多不少,开得慢,稍微看看周围也没什么不安全。 江敬言从杨弯开始驾车就一直望着她,她侧脸对着他,没怎么注意他这边的情况,所以也不觉得尴尬。 她偶尔会眨一下眼。 街边的路灯明明灭灭地照耀着她的脸,她每次眨眼,江敬言的心跳就漏一拍。 像有温柔的风拂过心尖,他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是心动。 杨弯把车开到了江城大学。 一路上都没看见什么可以打篮球的地方,她只能到这儿来了。 可惜,他们已经毕业了,母校不打算在夜晚接收他们。 杨弯垂头丧气地回到车子边,趴在副驾驶的窗边道:“好说歹说也不让进去,怎么办?” 江敬言想说那就算了吧,回家好了,不打了,可杨弯突然眼前一亮,打了个响指道:“有了。” ……她又有了什么鬼点子? 江敬言想拦住她,可杨弯不给他机会,直接回到车上朝下一个目的地进发。 这次的地点可真是出乎江敬言的意料。 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到这种专门给退休老干部们修建的晨练场。 晨练场在一个老小区里,杨弯停了车就兴奋地说:“我还以为这个小区可能拆了呢,居然还没有!这是孟妮爸妈住的地方,我以前来过,记得这里有个晨练场可以打篮球。” 杨弯快速下了车,到了副驾驶就拉着下车的江敬言往前跑,江敬言迁就着她的速度,时不时望一眼两人牵着的手,竟有一种回到了刚刚在一起时的感觉。 小区里面的晨练场大多被广场舞大妈给征用了,等他们真的走进去时,篮球框底下已经站满了整齐排列的阿姨们。她们穿着统一的服装,正在热情地跳着广场舞,《最炫民族风》的音乐激昂地想着,像打碎梦的音乐,让杨弯十分失望。 “怎么会这样……”杨弯皱眉望向身边的青年,这一望才惊觉自己居然还牵着他的手,她像触电般把手收了回来,背在身后紧张地说,“啊、哈哈,真意外,没想到这里已经被提前占领了。” 江敬言扫了扫自己空落落的手,不着痕迹地将它们抄进了口袋,他立在那,淡淡地睨了一眼在跳舞的阿姨们,低声道:“那就算了吧,回家吧。” 他转身想走,眉宇间似有些遗憾,杨弯咬咬唇,再次拉住了他。 这次是胳膊。 江敬言身子一僵,缓缓回过头来,晨练场昏黄的路灯下,杨弯仰头望着少年般的江敬言,对他说:“不走。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请阿姨们让我们玩一会。” 江敬言不希望她为这件“小事”如此费心,可杨弯却不觉得这是件小事。 江敬言说他好久没打篮球了,那不是他最爱的运动吗?还记得大学的时候,他是校篮球队的顶梁柱,为江城大学争得了不少荣誉,那时她还以为他毕业之后会去专业打篮球呢,谁知一觉醒来,过了七年,他竟变成了那个模样…… 那好像是她理想型的样子,在医院第一眼看见时确实很心动,但又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是怎么变成那样的?是什么让他变成了那样? 是时间,是经历,还是感情? 杨弯不自觉凝视着江敬言,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她醒来之后的日子越来越长,她在变化的同时,他也开始变化了。 他身上的气息越来越熟悉,越来越像她记忆里那个少年。 肆意生长,不拘规则,那时的他像特立独行的勇者,无畏而自我地活着。 杨弯甩甩头,去想她的办法了。 她满心以为,自己的口才可以说服阿姨们今天早点收工。 但她还是太不懂了,要说还有什么组织是无人能敌的,那就是——中国大妈。 “真的不行吗阿姨?”杨弯恳切地说,“我……我……”她“我”了半天,也没能真地叫说出一句“我老公”或者“我男朋友”,只能窘迫地改口道,“我保证就这一次,以后你们再也不会看见我来捣乱了,我只能找到这个地方打篮球了……” “关我们什么事?”一位染着红发的阿姨说,“我们天天都在这里跳舞,为什么你们来了就要让给你们?”她指着篮球框道,“而且这东西都荒废多久了,从来没人来玩,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玩?你们就俩人,凭什么让我们这么多人给你们让位置?” 这话说得确实有道理,杨弯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有点过分,可回头看看不远处的江敬言,他安静地等着她,她诡异地还从那份等待中看出了期待,于是…… 只想再努努力。 可努力没有换来好结果。 阿姨们寸土不让,杨弯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回到了他身边。 “一定还有别的地方的。”她握着车钥匙道,“我们再去找。”说着,就又牵住了他的手准备离开,动作那么自然,她自己都没发现。 不过江敬言没动,没被她拉走。 杨弯疑惑地望向他,他看了她一会,说:“我去试试。” 杨弯下意识道:“你去也没用,我去都没成功,就你那个脾气,你去搞不好会和她们打起来。”她试图阻拦,“这些阿姨都住在附近,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啊,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江敬言坚持道:“让我去试试。” 他拉开了杨弯的手,在她无比担忧的注视下走向了跳舞的阿姨们,刚才和杨弯说话的阿姨很不耐烦地盯着他,杨弯距离那边有点远,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她只见江敬言从外套里侧取出了钱包,然后抽出几张粉红色的毛爷爷,交给了那位阿姨。 然后…… 然后阿姨兴高采烈地带着姐妹们离开了。 音乐声戛然而止,杨弯瞪大眼睛望着独自立在路灯之下的江敬言,他转过身来,远远地望着她,随意地朝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过来,杨弯还能说啥? 她拜服了。 彻底拜服了。 金钱的力量真是无穷的。 暴风哭泣。 不管怎么说,现在场地是有了,可以完成江敬言的心愿了。 但是……杨弯又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糟了!”她无语道,“我们只顾着找地方,完全没想到带球来。” 江敬言的记忆还停留在她不但不反对他半夜发疯非要打篮球,还陪着他一起发疯这件事上,经过她的提醒,他也想到了球的问题,转开眼四处看了看,这地方可不像是哪里会有篮球的。 杨弯快速地说:“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说完话,她就风风火火地跑了,她今天穿的鞋子跟不高,也就三厘米左右,倒是不怎么影响她的奔跑。 江敬言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消失在单元楼拐角处的身影,她飘散的长发像柔和的风,又吹动了他那颗郁结的心。 他收回视线,垂下眼眸,站在路灯下,神情有些茫然。 看起来她一点都不讨厌他的转变,甚至是他故意试探的任性。 她甚至还在为他的任性买单。 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让他有些几乎有些无措。 杨弯费了好大力气,跑步前进老远,才找到一家文体店买了个篮球。 她回到这里的时候,就瞧见了垂头立在灯光下的江敬言,他像是在思考,又像只是在发呆,不算明亮的光点亮了他,为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淡淡的温暖的光晕。 有那么一瞬间,杨弯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好像回到了十八岁的时候,在学校的篮球场上,看见了那个热血向上的少年。 她慢慢走过去,腿脚稍微有点不利索,怀里还抱着个圆圆的篮球,双眸眼巴巴地望着江敬言,说实话,这个形象……真的挺好笑挺可爱的。 “我买回来了。”杨弯把怀里的球交给江敬言,江敬言缓缓接过来,看了好一会也没动静。 “不打吗?”她平复着呼吸,“我跑了老远才找到一个还开着门的文体店。”她瞄了一眼自己的脚,“脚后跟都磨破了。” 江敬言听了这话,也顾不上什么篮球了,直接把球丢在地上就要帮她查看脚上的伤势。 杨弯愣了愣,他之前看上去那么想打篮球,可听见她说“脚后跟都磨破了”之后直接就把球扔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身上。 他蹲在那,她连他的脸都看不见,可她就是无法将视线从他的背影上移开。 她很难不被他的关怀和在意触动。 心上像有羽毛在扫,痒痒的,浑身上下都变得有些敏感。 长舒一口气,杨弯伸手拉住了他,阻止了他想查看她脚后跟的行为。 江敬言抬起头,她小声说:“我的脚没事,刚才是在逗你。我那么辛苦买来的篮球,你就那么扔在地上不太好吧?怎么也得让我看看你能进几个呀。” 江敬言还是有点在意她的脚,哪怕她说只是在逗他。杨弯直接把他往前推了一步,催促道:“快去来两下让我见识见识,我都好久没看你打篮球了,上一次还是……” 还是醒来之前某个没课的上午。 江敬言回眸扫了扫在地上滚动的篮球,又看看杨弯期待的表情,思索半晌终于暂时放弃了看她的脚后跟。他站起来,弯腰捡起篮球,单手托着球走到三分球线外,眯眼盯着不远处的篮筐,在投球之前回头看了杨弯一眼。 杨弯眨巴着眼睛,觉得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像啦啦队一样鼓励他一下? 干站着好像不太好啊。 于是她握起双拳,挥舞着双臂道:“加油!” 江敬言回过头去,嘴角轻抿着,弧度是向上的,怎么说呢,远远瞧着,他好像笑了? 他这一笑,杨弯这心里头顿时小鹿乱撞,她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心口,专注地凝视着即将投球的青年,青年认真地观察了一下角度,自信地将球投了出去。 然后…… 球脱框了。 它在球框上弹跳了几下,在篮筐之外掉落。 球没进。 杨弯睁大了眼睛,觉得很不可思议——谁能想象江城大学篮球队的不败战神、再世流川枫,定点投球居然失败了? 显然江敬言自己也不信。 他充满怀疑地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在地上那仿佛在嘲笑他一般的球,抿抿唇走上去,把球捡起来,又投了一次。 依然没有进。 杨弯嘴角一抽,江敬言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如果不是夜晚的路灯不够明亮,她一定会发现——他脸红了。 好羞愧。 拿紧了手里的球,江敬言觉得自己简直是晚节不保。 早知道这样就不打什么篮球了,维持住自己过去的形象和战绩不好吗,英雄末路什么的,远比无法上战场更糟糕吧。 江敬言深吸一口气,还跟这球杠上了,他就不信了,他连这么个简单的球都投不进去。 于是他开始不断尝试。 好在他还是有很棒的基础在的,在他第五次投球的时候,球很给面子的中了!! 杨弯激动地险些跳了起来,有点控制不住地欢呼着:“好诶!!!进了!!!” 江敬言竟被她的欢呼搞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捡起球抱着望向她,她站在球场边激动地挥舞双手,兴高采烈到整个人在发光的样子实在是太迷人了。 然后她就乐极生悲了,直接脚一痛,摔倒在地面上。 江敬言眉头一皱,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她身边,紧张地扶住她,让她靠在他怀里,小心翼翼地查看她的脚踝。 根本就不是脚后跟磨破那么简单。 江敬言蹙眉望向她:“你脚崴了?” 杨弯不在意地笑着说:“没什么啦,就是买球的时候不小心崴了一下,不严重,没那么疼。” 她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事情也确实像她说得那样,脚崴得并不严重,虽然会疼,但不大影响走路。 但尽管如此,对于江敬言来说,这也是不该造成的。 “你根本没必要这样,我只是一时兴起,你……”他抿了抿唇,低着头说,“你根本不需要做到这样。” 杨弯笑了笑,轻声说:“可是我想这么做。” 江敬言再次抬头看向她,两人四目相对几秒钟,他做了一件让她惊讶不已的事。 江敬言直接转过身,蹲在她面前,背对着她说:“上来,我背你。” 第十八章 在杨弯的人生当中,只有一个男人背过她,那就是她的父亲。 江敬言是第二个。 他个子很高,只有十八岁记忆的杨弯不知道他的确切身高,但一米八肯定是过了。 他的背坚实、宽阔、可靠,趴在上面的时候,给人很安心的感觉。 杨弯的下巴抵在他肩头,她的呼吸弥漫在他颈间,他偶尔会侧头闪躲一下,耳根像是有些热一样,泛着淡淡的红色。 杨弯没注意到这个。 她整个人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脸上。 她早就知道江敬言长得好看了,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 但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江敬言还要好看的人了。 以前她觉得顾淮比江敬言更加温和,更加儒雅,更符合她的审美。 可现在盯着江敬言,她就觉得,这才是人间绝色,旁的那些只能算是庸脂俗粉了。 杨弯很想按按心口,告诉自己冷静点,不要被美色所迷惑,不能老这样盯着人家看,很容易让人家觉得她是花痴,但这双眼睛就跟不是她的了一样,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为了让这一切不显得过分暧昧,杨弯开口说话,想缓和气氛。 “……这是你第一次背我吗?”这话一说出来,气氛不但没有得到缓和,反而更加暧昧了。 杨弯趴在江敬言的背上,他步伐坚定地往停车的方向走,模样倒是比她淡定得多。 杨弯扁扁嘴,气鼓鼓地靠着他的肩膀,江敬言看着前路,目不斜视道:“不是。” ……想来也不是第一次了,他们都认识七年了,不算她有记忆的两人毫无瓜葛的那一年,其他六年的时间里,他肯定背过她的吧。 杨弯想了想,紧了紧环着他脖颈的双臂问道:“那你第一次背我是什么时候?” 江敬言侧目瞥了她一眼,很快就收回视线继续望着前方,低声回答道:“大二的时候。我打完球,你跑过来送水,被人绊倒了。” 杨弯:“……”这情形好像跟现在差不多啊,都是跌倒崴脚,虽然原因不同,但是……她忍不住道,“你该不会以为这是我的惯用套路吧?”她皱着眉,心里很没底地问。 江敬言这次停住了脚步。 他转过头望着她,就这么盯着她看了好半晌,看得她都开始心虚了,才将她的身子往上颠了颠,让她趴得更舒服点,接着再次迈开步子往前走,目光也回到了路上。 他走出几步路,才回答了她的问题。 “如果这你的惯用套路。”他音色低沉悦耳,带着极有男性魅力的磁性,“那我可能是这个世界最合格的猎物。” 杨弯十分困惑:“……为什么?” 江敬言一字一顿道:“因为我每次都会上当。” 杨弯:“……” 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心被填得满满的,很舒服,又有点酸酸的。 杨弯趴在江敬言背上,缓缓下移脸蛋,唇贴着他的背,隔着他的衣料贴近他的肌肤。 江敬言只觉肩头一片滚烫,好在他们的目的地很快就到了。他拉开副驾驶的门,小心翼翼地将杨弯扶进去,帮她系好安全带,确保一切没问题了,才关上车门,往驾驶座的方向走。 杨弯好端端地坐在驾驶座上,侧头望着缓缓走向驾驶座的青年,他每走一步,就与她印象里的少年交叉一步,他好像一会在随性惬意的笑,一会又在讨人厌的讥讽,她搜寻着自己脑海中和他有关的一切,惊讶地发现……那些有他的回忆,竟然那样深刻清晰。 之后的几天杨弯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江敬言。 明明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可那一晚之后每次见到他,她都觉得心跳加快,话都说不利索,事情也做不好了。 她总是会忍不住想起他背她的画面,以及他听到她脚受伤了,丢弃一切直接蹲下去的画面。 理智趋势着她尽量远离他,和他拉开一点距离,因为只有这样,她才好像还是原来的那个她。 那个心无旁骛的她。 江敬言不是没发觉她的刻意躲避,他比任何人体会都深,但他什么也没说,因为他也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那晚在晨练场上隐隐约约的试探收到了远超预期的效果,事情似乎和他最开始料想得完全不同,他也在为这份难以掌控的未知感到慌张。 所以他就任由她故意躲着他。 直到有一天,他有事必须要和她见面,她也没办法逃了。 “你得跟我一起去一个地方。”站在主卧室门口,江敬言敲了三下门,也不等杨弯开门,直接说道,“我爸妈从多伦多回来了,他们想和你一起吃个饭。” 杨弯这会儿就在门里面靠着,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在他话音落下时立刻打开了门,站在门内白着脸道:“你爸妈?他们要跟我吃饭?” 江敬言已经换好了衣服,柔软面料的白衬衣,舒适宽松的驼色长外套,黑色的休闲长裤,一双干干净净的鞋子,头发未曾刻意打理过,随意地垂落下来,和白皙洁净的面颊甚为合衬。 杨弯看着他,手不自觉扣住了门框,指甲都快陷进门里了。 “你不想去?”江敬言立在门口,低眸望着她,似乎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他直接道,“你不想去也没关系,我可以帮你找个理由。” 他说这话时面色淡淡,仿佛对她不想去见他父母这件事没什么失落,可那也仅仅是表面上。 杨弯看得出来,他眼底有些隐隐的烦躁,她对这个情绪太熟悉了,记忆里他们几次交手,面对她咄咄逼人的话语,他都是这副极力克制的样子,很不给她这个班长面子。 抿了抿唇,杨弯心烦意乱道:“我不是不想去。”她吸了吸气,解释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为什么。” “我是很清楚,所以我才说可以帮你找个理由。”他压低声音,“你最好也听一下这个理由,如果他们以后问起,你也可以交差。” 杨弯张张嘴,本想说“好”,可注视着他的眼眸,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我不要找借口。”她的嘴巴可比脑子反应快,把心里话全说出来了,“我跟你去。” 她的反应令江敬言微微一怔。 他是真的早就帮她想好理由了,工作忙也好,身体不舒服也罢,总有理由拒绝一次饭局的。 但她同意了。 他表情复杂地注视她许久,才长睫微动,低声说了句:“谢谢。” 去酒店的路上有司机开车,江敬言和杨弯一起坐在后面。 他侧目去看身边的女孩,她紧张地双手交握,不断地深呼吸,红润的唇开开合合,无声背诵着他父母的信息。 江敬言慢慢阖了阖眼,心情复杂地转开了头,微蹙眉头注视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 杨弯在这时望向了他,褪去那壁垒般的西装革履,他整个人越发慵懒随意了起来,此刻他透过车窗浏览着外面的风景,修长如玉的手抬起,落在领口处,习惯性地想要扯扯领带,可做完了这个动作才发现他压根没有系领带,一时有些发怔。 不得不说,他那个自己都有点发懵茫然的样子实在是可爱极了。 杨弯忍不住笑了,心里也没那么紧张了,江敬言偏过头与她四目相对,她灿烂的笑容像温暖的太阳,照亮了他整个心房。 他这心里头老鹿乱撞,撞得他口干舌燥,只能仓促地躲开她的视线。 杨弯也没笑多久。 等车子停在酒店门口,她跟着江敬言到了餐厅门口时,那颗心又悬了起来。 “还要再看一次他们的照片吗?”江敬言挽着她的手臂,侧目问她。 杨弯摇摇头,深吸一口气说:“不用。你放心,我全都记住了,绝对不会临场退缩的。” 江敬言看了她一会,声音低沉道:“你也不用这样逼自己。之前只是为了不让他们担心,才没告诉他们你出了事,如果你没办法应付,我可以告诉他们……” “不要告诉他们了。”杨弯咬唇道,“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如果你说了,他们肯定会问我为什么要落水,那我要怎么解释?” 想起她落水的原因,江敬言不自觉皱了一下眉,虽然这个表情很短暂,但杨弯还是捕捉到了,她看得出来,他始终对那件事耿耿于怀,似乎不把顾淮导致她落水的真相告诉他,他是不会解开心结了,可一旦她说了……那不是把情敌摆上了台面吗? 想想顾淮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样子,杨弯顿觉压力山大,这年头做个女人真是太难了,关键时刻不但要跟女人抢男人,还要和男人抢男人,完全被生活的压力挤压得不能动弹。 不过……等等!她为什么会觉得顾淮是情敌啊! 她……她明明不喜欢江敬言的。 她不是很讨厌他吗?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没由来的危机感? 杨弯的心一沉,回过神来甚至都不敢去直视江敬言的脸了,可不管她心里有多少小九九,公公婆婆都还是要面对的。 在杨弯视死如归的注视下,江敬言终于敲响了那扇门。 里面的人大概也是恭候多时,在江敬言放下手的一瞬间就将门打开了。 出人意料的是,开门的既不是江敬言的父亲,也不是他的母亲。 是个完全陌生的女人,看起来应该比杨弯大几岁,但大得绝对不多,依然很年轻很精神。 她涂着亚光丝绒质地的正红色口红,一头长卷发披散着,身上是黑色的一字领长袖连衣裙,既显气质,又有风韵。 她还踩着一双足有十几厘米高的高跟鞋,穿着那样的鞋子,她走路依然如履平地,杨弯是怎么知道这个的呢?是因为这位优雅漂亮的女士走出了门,脚步那样潇洒干脆,可比她穿着五六厘米都跟踩高跷时好多了。 “你们可算来了,董事长和夫人已经等了好久了,快进去吧。”女人十分有礼地请他们进去,眼神落在江敬言身上的时间要比落在杨弯身上的时间多得多,杨弯觉得她这眼神有点熟悉,让她刚才那阵诡异的危机感更严重了,不过对方很快就把全部视线转到了她身上,因为……江敬言进去了,她还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人家。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女人摸了摸脸颊,微笑着询问。 杨弯摇摇头说:“没有,没什么。”她快速收回视线,懊恼地跟上江敬言,与他一起面对今天真正要面对的两位大人物。 “爸,妈。” 江敬言站在前面,牵住跟上来的杨弯的手,把她拉到身边,让她一览公婆的真容。 杨弯哪敢多看啊?她仅仅快速瞥了一眼,就被两位长辈强大的气场震慑住了,为了不失态,她立刻收回视线盯着地面,作势微微鞠躬,深吸一口气高声唤道:“……爸,妈!” 嗯……这一声激动的爸妈真是喊出了失散多年的感觉。 江敬言稍微有些苦恼地看了她一眼,她低着头一副小媳妇儿的模样,可让江爸爸江妈妈甚为惊讶,但二老还是非常给面子地应了下来,穿着旗袍的江妈妈更是上前拉住了杨弯的手,温暖的手让杨弯好像不那么紧张了。 她鼓起勇气抬起头,朝雍容华贵的江妈妈露出了生涩的微笑。 江妈妈一瞧,忍不住对儿子说:“敬言你快看,有阵子没见,弯弯变得好像第一次见我时那样了,笑得好乖啊!” 江妈妈说完话就笑了起来,笑得亲切而温柔,杨弯跟着她傻笑,笑着笑着也就不那么紧张了。 江爸爸坐在主位上,也满脸笑容地注视着他的妻儿和儿媳,半分董事长的派头都没拿出来,就好像邻家认识多年的叔叔一样,宽容和善得不成样子。 杨弯忽然想起了那晚母亲对她说过的话,她说她的公公婆婆是最开明的公婆了,杨弯琢磨着,也许还得在开明后面加一个词——他们还是世界上最好的公公婆婆。 杨弯现在一点都不紧张了。 她彻底放松下来,坐在江妈妈旁边和她聊天。 江敬言就坐在她对面,身边是之前开门的那个女人。 其实按照身份来讲,杨弯该和江敬言坐在一起的,不过江妈妈好久没见儿媳了,有说不完的话,也不愿意撒开她的手,所以她只能暂时坐在这了。 这个位置不错的,杨弯也想给婆婆留下个好印象,但是……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坐在江敬言身边的女人,她优雅地坐在那,时不时和江敬言说话,两人好像有很多话题可以聊,她不停地说,江敬言也不停地听,并且听得很认真。 杨弯抿了抿唇,心里头空落落的。 第十九章 杨弯心情不太好。 神情也有些消沉。 等待上菜的时候,江妈妈见她这副样子,就关心地问:“怎么了弯弯?哪里不舒服吗?” 杨弯摇摇头,提了一口气在嗓子眼,努力不去看对面相谈甚欢的两人,攥着拳头干笑道:“没什么,就是肚子不太舒服,我想去个洗手间。” 她站起来,匆忙地朝公婆道歉,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包间。 走出那扇门,杨弯才算是得以喘息。 她捂着心口,使劲想要把心底里那种烦躁感扫出去,但收效甚微。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江敬言和那位不知名的美丽女士认真交谈的模样,她明明什么都还没吃,却觉得心酸胃也酸,整个人都很难受。 她迈开步子,问了路过的服务生洗手间在哪,便朝着对方指的方向走去。 一路走到女士洗手间,杨弯迈步进去,洗手间环境很好,不但干净,装修也很奢华,还有专人在门口服务,杨弯被对方盯得不舒服,绕到洗手台最里面,尽量躲避对方热情想要帮忙的视线。 打开水龙头,杨弯捧了一把水在手上,抬眼看看镜子里化了简单妆容的脸,这种淡妆较于真正二十五岁的她实在是过于小儿科了,可对只有十八岁之前记忆的杨弯来讲,却是实打实的难得。 她以前不怎么喜欢化妆,一是没什么时间,有那功夫她都用来勤工俭学和好好学习了。二来……她也不太想把钱浪费在买化妆品上,她本身就不是美人那一挂,长相身材都很普通,再拿多少钱去堆砌也就五六分的样子,所以何不把省下的钱寄回家,或者是用来生活学习呢。 现在不一样了。 她事业有成,年纪也不算大,有资本和时间去打扮自己,经历了七年的时间,她的模样也有了一些不着痕迹地改变,该说是夫妻相吗?她眉眼之间竟隐约和江敬言有些相似了。 记得之前看过一篇文章,说是夫妻俩在一起久了,会长得越来越像,杨弯很庆幸是自己越来越像江敬言,而不是他像她,如果是像她的话,岂不是拉低了他的颜值吗? 他看起来,真是要配上那位不知名的美丽女士才不至于被拖累啊。 她真的不如对方好看。 可能也就胜在年轻一些吧……但估计也年轻不了几岁。 “我这是在想些什么啊!”杨弯皱起眉,长舒一口气,恨恨地洗了洗手,关上水龙头,忍不住骂了一顿老是胡思乱想的自己,“真是中邪了,像个神经病一样。” 匆匆离开洗手间,杨弯准备返回包间,毕竟今天这场饭局她也算主角,离开太久不好。 可她才出了洗手间,不过一个转弯,就看见江敬言靠在那。 他斜靠着墙壁,微微曲起一条长腿,单手抄兜,另一手拿着手机,百无聊赖地在等她。 是的,绝对是等她,这可是女洗手间,如果不是为了等她,他来这里干嘛?他又不是变态。 杨弯那颗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又开始剧烈跳动了。 她停住脚步,睁大眼睛望着他,江敬言察觉到这股炙热的视线,缓缓抬头望了过去,那个眼神……真是绝了。 要说好看的人,真是时时刻刻都有不同的好看之处。 精英范儿的江敬言,那种眉目清冷高高在上的样子,像是雪山顶峰上的一捧雪,谁都别想融化他。褪去了那一身冷意的他,变得闲散随意起来,又像是天空中的一团云,洁白无瑕,干净清新,但和过去相同的一点是——他永远都在很高很高的地方,高到杨弯哪怕踮着脚尖也够不到。 杨弯这心里头啊,别提多难受了,她使劲地握住拳,不断告诉自己冷静点,然后在这一派冷静淡定的模样下走到了江敬言身边,问他:“你怎么来了?” 江敬言收起了手机,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才不疾不徐地说:“我来看看你。” 杨弯皱皱眉,很无谓地说:“来看我做什么?你又不是没见过我,我有什么好看的?” 江敬言被她这话说得缄默了片刻,过了一会才说:“我只是想看看你哪里不舒服。” 杨弯当然知道他是这个意思了!可她现在很不清晰很不理智啊!所以她管不住自己的嘴,老是说一些不但让对方尴尬,也让自己尴尬的话。 “知道了,回去吧。”杨弯很生自己的气,带着浓浓的抱怨快速说了这么一句,说完就闷头往前走,也不管江敬言跟没跟上来。 江敬言注视着她一路往前的背影,她披着头发,穿了件宽松的针织衫,一条舒服的长裤,还有一双平底的小白鞋,那都是很普通的装扮,是女孩子惯有的样子,比起走廊里经过的精心雕琢过的美人实在是不起眼,可他的视线就是没办法从她几乎是有些笨拙的背影上收回来。 他一路不远不近地跟着她,本来就打算这么一前一后地回包间,但是…… “你走错方向了。”江敬言最终还是追上了她,和她并肩走路,还牵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有点凉,可她的手更凉,可能是因为刚才用凉水洗过手。 江敬言握住她的手后就皱了一下眉,也不顾她的反对,直接把她的手揣进了口袋,用他稍有些温度的手仔细地替她暖着手。 杨弯一下子红了眼眶,她吸吸鼻子,努力摆正心态,哑着嗓子转移话题:“我们都出来了,留爸妈和那个漂亮姐姐一起吃饭合适吗?” 江敬言瞥了她一眼说:“没关系。那是傅晴,没想到她也会在,所以没给你介绍。” 傅晴?杨弯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正在努力回忆,江敬言就替她解惑了。 “之前跟你提过她。是酒店的副经理,很有工作能力。” 听起来是工作关系? 杨弯抿抿唇,语气很酸地说:“今天是家庭聚会,酒店的副经理为什么会来?” 问完了这个问题,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明摆着一副吃醋了的样子,杨弯后悔地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她偷瞄了一下江敬言,他侧过头扫了她一眼,没停留多久就转回了头,倒好像是没听出来她的吃味,杨弯非但没觉得松了一口气,反而更生气了有没有! 其实江敬言多无辜啊,要是换做以前,他肯定听得出来她是吃醋了,但现在他根本不觉得她喜欢他,所以他完全不会自恋地往那方面想,他甚至还就事论事地给了她解释。 “我请她帮忙去机场接我爸妈。”江敬言说,“餐厅也是她安排的,大约是时间有些晚了,所以爸妈才留下她一起吃饭。” 杨弯心里头好像堵了一口气,眼见着就要到达包厢门口了,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江敬言跟着她一起停下,转过身来默默无言地注视着她。 杨弯看了他一会,鼓起勇气说:“我可以陪你去接爸妈的,虽然我不记得他们了,但是只要你告诉我,我可以表现得很好的,就像刚才那样……” 江敬言安静地听她说话,她每说一个字,他的心就被融化一分,他静静地听着,等她说完了,他才郑重地点了一下头,说:“我知道了。下次我们一起去接他们。” 杨弯咬了咬下唇,还是不想回包间,就这么和他在这面对面干站着。 片刻之后,大概是看她实在太别扭,江敬言又补了一句:“让傅晴去机场也是因为我没时间。你最近几天似乎不太想理我,我只能拿出点时间用来说服你,并且得做好被你拒绝的准备。” 此话一出,杨弯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有些羞愧地自己先跑回了包间,江敬言跟在后面慢慢走,她进去了一会之后,他才跟进去。 傅晴看了他一眼,微笑着示意他快坐下,江敬言瞥向他对面位置上的杨弯,她闷头坐在那,用筷子戳着碟子里的蔬菜。 “妈,换个位置。” 江敬言忽然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可真是让包间里的所有人都惊讶地望向了他。 尤其是杨弯和傅晴。 傅晴惊讶之余,眼底还有些失落,但她隐藏得很好,很快就重新温雅地笑了起来。 倒是杨弯,一直不掩惊讶地盯着她,直到江妈妈笑眯眯地站起来。 “你也真是的,我这才回国,还没和弯弯好好亲近一会呢,你就等不及了?好好好,把老婆还给你。”江妈妈笑吟吟地绕到桌子对面,坐到了儿子的位置上。江敬言并未反驳母亲的揶揄,低着头将两人的餐具对调,然后才落座于杨弯身边。 杨弯捏紧了筷子,竟有些难言的紧张。 她快速瞟了他一眼,他坐在那有些懒洋洋地和父亲聊着天,江爸爸一点都不挑剔儿子这副闲散的样子,反而笑着说:“有阵子没见,敬言好像比之前放松了不少,倒有些念书时的样子了。看惯了你成熟稳重的样子,爸爸还挺怀念你年轻时的吊儿郎当的。” 江妈妈听了这话就翻了翻白眼:“得了吧老江,当年也不知道是谁整天在家里发愁儿子不听话不服管,愁得头发一把一把掉,差点没地中海。” 江爸爸死不承认:“反正肯定不是我,要么是你看错了,要么就是你产生幻觉了。” 江妈妈哼了一声说:“对对对,是我产生幻觉了,整天发愁的人不是你是我,逼着敬言放假时去上一堆没用课程的人也不是你是我,不过那堆课真是白花钱,不但没效果,反而把孩子搞得更叛逆了!要不是遇见弯弯,我估计你这辈子还真没机会怀念敬言的吊儿郎当。” 杨弯闻言忍不住愣了一下,她下意识瞟了一眼江敬言,他坐在那听着也不反驳,看样子,好像……真的像婆婆说得那样,让他改变的人……是她? 所以,把他变成她刚醒来时见到的那副理想型的人,是她? 杨弯眨巴着眼睛,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接下来的饭局要比之前气氛好了许多。 身边的人从婆婆换成了丈夫,杨弯不用再盯着名义上自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热聊了,心情也轻松了不少,反正是有劲头吃东西了。 但也仅仅是有劲头,她可不能吃太多,还得挑着少油少盐的青菜吃,因为她在减肥。 好煎熬啊,之前减肥,家里就她和江敬言吃饭,江敬言本来就口味清淡,吴妈也不会做什么肉啊之类的好吃的,所以她倒不觉得吃草有什么不好,但是现在…… 好想吃那道糖醋排骨怎么办。 杨弯盯着糖醋排骨的碟子咽了咽口水,江敬言就坐在她旁边,早看见了她那副眼睛都绿了的样子,他手握着筷子,不着痕迹地调转夹菜的方向,夹了一块糖醋排骨。 杨弯眼神一顿,视线不自觉地跟着他收回筷子的动作移动,直到他把排骨放在了他干净的碟子里。 “……”好想吃怎么办,真得好想吃啊,可想想身上的肉,想想衣柜里那些XS、S码的衣服,杨弯又极力地克制住了。 “想吃?”在江爸江妈和傅晴聊工作的时候,江敬言用筷子戳着他碟子里的糖醋排骨,问身边眼巴巴看着他菜碟的杨弯。 杨弯多想点一下头啊,可是……不行! 要忍耐! 连控制身材的能力都没有,还想战胜什么呢!? 于是乎,杨弯特别坚定地摇了摇头说:“不想吃!” 江敬言微微抬眸:“是吗。我以为你刚才那个眼神是‘给我一口,就一口’的意思。” 杨弯快哭了:“我真的不想吃,一点都不想吃。” 江敬言闻言点了一下头,用筷子夹起那块排骨,缓缓放进嘴里,极其斯文地咬了一下口。 味道一定很好。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 杨弯眼睛都红了,她忍不住问:“好吃吗?” 江敬言点点头。 杨弯扁扁嘴。 江敬言又问了她一次:“想吃?” 杨弯这次没能像刚才那样坚定地否认。 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之后,咬着筷子说:“不、不想吃。我、我在旁边闻一下就好。” 饶是淡定自若如江敬言,也快要被她这样的反应逗笑了。 他弧度微小地提了提嘴角,当着杨弯的面,一点点把那块排骨吃掉了。 杨弯红着眼望他,在他要丢掉排骨的骨头时,委屈巴拉地说:“那个,骨头能别扔吗,给我嗦一口。” 江敬言动作一顿,转过头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把骨头给扔了。 杨弯吸吸鼻子,转回头准备继续啃自己的青菜,可不过眨眼之间,一小块排骨就放在了她的碟子里。 她惊讶地望向身边,江敬言慢慢收回筷子,对她说:“只吃一块。” 杨弯愣了愣,随即展开灿烂的笑容,高高兴兴地夹起排骨,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暖洋洋地“嗯”了一声。 像一颗小太阳。 一颗明艳照人的小太阳。 不单单是江敬言,连坐在对面的傅晴也被这光芒照耀到了。 她缓缓放下筷子,安静地看着对面夫妻二人的互动,眼中的伤感和遗憾渐渐难以掩盖。 最后,她为避免失态提前离席了。 没人过于关心她离开的借口是真是假,她不过是为江家打工的人而已,他们才是一家人。 对啊……他们才是一家人。 这么多年了她难道还不清楚吗? 又在期待些什么呢? 抱着双臂站在酒店门口的冷风中,傅晴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夜幕的车水马龙之中。 这顿饭吃完,江敬言便让司机先送父母回家了。 他和杨弯等在酒店,一会再回去。 杨弯和他一起坐在休息区,江同学深深陷在沙发里,看起来可舒服了。 杨弯学着他的样子坐,舒服地哼了一声。 江敬言从手机里抬起头,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倒是杨弯双臂搭在沙发扶手上,懒洋洋地问了一句:“刚才爸妈说去多伦多是为了新酒店开业,你为什么没去呢?”她纳闷地问,“你作为总经理,难道不该跟着去吗?” 江敬言攥着手机的手紧了紧,过了许久才回答了她这个问题。 他仰头靠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上刺目的吊灯,低低沉沉地说:“因为你。” 这三个字可让杨弯不敢再继续舒服下去了。 她从沙发上爬起来望着他:“因为我?” 江敬言收回目光望向她,眼睛被灯光照过之后,短时间内再看什么都有一种晃眼且不真实的感觉。 他就那么看着她说:“因为你溺水住院了,所以我不能离开江城。” “……原来是因为这个。” “嗯。”江敬言低低地应了一声,“所以只能辛苦两位长辈替我跑一趟。” 杨弯想起来,她刚醒来那阵子,在医院里一次都没见他来看过她。 那时她还抱怨过,觉得他们压根就不像夫妻,否则作为丈夫,他怎么能一次都不来看她呢? 后来她知道了他不来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她和顾淮之间的不清不楚。 但是…… 现在她才知道,他并不是一点都不关心她的。 哪怕沉浸在那样的困扰和误会当中,他依然因为她的事放弃了去多伦多,将这颇为重要的事情交给了早就退下前线的父母。 杨弯有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她鬼使神差地问了句:“那我昏迷的时候,你去医院看过我吗?” 她并没有得到江敬言的准确回答。 他只是慢慢站起来,居高临下地问她:“你觉得呢。” 她觉得呢? 她觉得他一定来过。 哪怕是她醒来之后,他也肯定来过,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突然之间哪来的自信,反正她就是知道。 她跟着江敬言站起来,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凝视她许久,才转开视线朝门口走。 司机开车回来接他们了。 杨弯慢慢跟上去,一直没办法把他刚才看她的眼神从脑海中拂去。 她分辨不出他那个眼神的真正意义,但她能确定的一点是…… 她真的对他诸多误解。 而当她一段段解开这些误解时,她在他心头的位置,也一点点深刻起来。 第二十章 杨弯的工作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其实系统化的事情也没什么需要她操心的,下面的人都能做得很好,她最主要的工作就是从员工递上来的方案里选择一个最好的罢了。 十月刊的制作进行到了最关键的地步,作为总编,杨弯今天需要到摄影棚去看一下,这一期的封面人物是当红小生瞿凛,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五岁,算起来和杨弯差不多大。 杨弯上学那阵,还不流行像瞿凛这种类型的小生,杨弯对他的长相不怎么感冒,所以来摄影棚探班拍摄的心情也比较淡定,丝毫没有要见到大明星的激动,倒是身边一直跟着的员工让她束手束脚,不太舒服。 “你去忙你的,我自己转转就好。”杨弯忍了半天,实在忍不下去了才打发人。 下属犹豫了一下说:“您自己可以吗杨总?” “我又不是小孩子,当然可以。”杨弯虎着脸说,“快去忙吧,耽误了工作我可唯你是问。” 下属一听这个连忙就走了,其他几个也都被杨弯这么吓走了,等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才咧了咧嘴,难受地蹲下去捏了捏脚踝。 之前崴脚的事虽然不严重,如今也过去了好几天,但穿高跟鞋的时候多少还是有点疼,可来上班她又不能不穿,不能破坏她塑造了这么些年的高冷总裁形象,所以……哪怕难受,也得忍耐啊。 杨弯抬眼看了看四周,现在好像是拍摄休息时间,所以这里人不多,不远处还有一个软椅,杨弯眼睛一亮,站起来慢慢走过去,坐到椅子上准备好好休息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她好像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就在摄影棚的拐角处,那个地方……好像是化妆间吧? 今天在用化妆间的,必然是瞿凛了,那么那个熟悉的说话声…… “你放开我!” 杨弯仔细辨别了一下,惊骇地发现,居然是朱雪莉。 她立刻弯下了腰,把身形藏起来,透过海报的间隙望过去,果然看见朱雪莉和一个高个子男生纠缠在一起,对方拉着她的手腕,姿态轻浮极了,杨弯忍不住皱起了眉。 “你再不放开我我可就喊人了,到时候丢人是谁不用我提醒你吧,大明星?!”朱雪莉笔直地立在那,红着眼睛瞪着高高大大的瞿凛,那副骄傲冷漠的样子,可真是和面对杨弯时完全不一样。 这……看起来,她和瞿凛认识? 瞿凛很快就回应了朱雪莉的话,他的声音很好听,柔柔的,带着些不着痕迹的挑逗:“雪莉,你非要这样不可吗?难道今天的活动不都是你一手促成的吗?从我接到拍摄邀约开始,就一直在期待见到你了……” ……咦?!好像发现了了不得的事? “你别自作多情了行吗?我推荐的封面人物根本不是你!”朱雪莉使劲挣扎着想把手臂抽回来,“你赶紧放开我,你到底是哪来的自信觉得这么多年了,你对我做过那种事之后我还会喜欢你!?你以为谁都是你那些花痴脑残粉吗!?” …… 这…… 杨弯忽然觉得这样偷听人家隐私似乎不太好啊。 可如今这种情况,她起来离开必然会发出声音,估计会让当事人更加尴尬。 一时之间,杨弯有点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我跟你道过歉了,雪莉。”瞿凛一脸的柔情似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是吗?我承认当年是我的错,我不该为了一个片约而不顾你的感受,那都是我的错,现在我红了,不用再去讨好谁了,我们可以重修旧好吗?” 这话真是听得人牙疼,杨弯屏住呼吸坐在软椅上,透过海报缝隙看见朱雪莉气得眼睛都红了。 “什么叫为了片约不顾我的感受?你把话说得也太好听了吧?!”朱雪莉激动地大声道,“你那根本是为了片约不顾廉耻!你根本就没想过你为了一个角色而去……而去……”或许是那件事太肮脏了,朱雪莉半晌才说,“而去被人潜规则,会对我造成多大伤害!” 瞿凛好像也被她这种描述给气到了。 他烦躁地甩开了朱雪莉的手臂,冷声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你有点过分了雪莉。” “你做那种事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过分呢瞿凛?”朱雪莉冷笑一声道,“反正无所谓了,你现在再红也和我没关系,你是靠什么上去的我很清楚,没人比我更清楚了,你现在和几个女孩同时恋爱也跟我没关系,你是我已经不打算要的东西,我完全不会再因为你的事而伤心难过。以及,我再重申一次,这次选你做封面人物是副总的决定,与我无关!” 她说完这话就想走,但瞿凛又拉住了她。 “别逗了朱雪莉,说这事儿和你无关,你在骗谁?”瞿凛表情难看地说,“不是你故意拉了我代言的牌子做赞助吗?那你们副总不选我选谁?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算计好的,现在还在这里矫情什么?你都这个年纪了,我还愿意要你完全是看在当年的情份上,你别给脸不要脸!” 朱雪莉愣在那,不可思议地望着瞿凛,好像没料到她记忆里那个曾被她深深爱过的青年会变成今天这样。 瞿凛紧紧抓着她的手臂,看样子想做什么,杨弯听到现在,很清楚这事儿不该她一个外人来干涉,但是…… 但是忍不住了怎么办! 眼见着瞿凛要把朱雪莉拉走了,杨弯深吸一口气,快速站起来,特别霸气地拉开了遮挡视线的海报,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瞿凛和朱雪莉听到动静都望了过来,两人都被突然出现的杨弯惊呆了,瞿凛下意识松开了朱雪莉,朱雪莉看着他迅速躲开的手,自嘲地勾起了嘴角。 “原来是杨总。”瞿凛显然知道杨弯,也是,像《时尚icon》这种杂志的总编又有谁不认识呢?即便没说过几句话,人也是见过的,尤其是瞿凛这种当红艺人。 “您来得真巧,现在正在休息呢,这不,我正利用休息时间和朱总监商量封面造型的事情。”瞿凛的反应可真快,很快就把刚才的争执和暧昧编成了工作,要不是杨弯全都听见了,可能还真被他给骗了。 杨弯慢慢走了过去,站定脚步在瞿凛和朱雪莉面前,先是看了看朱雪莉冷漠僵硬的脸,随后才把视线转到了瞿凛身上。 她沉吟片刻道:“是吗?想不到瞿先生这么年轻,还这么敬业呀。” 瞿凛微微一笑:“这是应该的。杨总也很年轻啊,如果我没记错,您今年应该和我差不多大?”他长着一双桃花眼,说话时不断眨眼,就跟在给杨弯抛媚眼一样,这行为让朱雪莉更加忍受不了了,她备受屈辱地直接转身离开,自始至终都没跟杨弯说一句话。 朱雪莉走了,瞿凛明显松了口气,他借口道:“我还得回去补妆,就不和您多聊了。”他从口袋取出手机,“那个,不然我们留个私人电话,以后……” 他拖长音调,试图用他帅气的颜值引起杨弯的爱慕,但他显然要失败了。 杨弯要真喜欢帅哥,直接回家看江敬言多好?瞿凛这种花美男挂的,杨弯是真心不喜欢,也不觉得他比江敬言好看。 江敬言要是愿意出道,估计一部戏就能爆红吧。 “不必了。”杨弯没什么情绪地拒绝了瞿凛的热情,在瞿凛僵了一下的神情下平生平气说,“瞿先生好像是唱歌出道的?” 瞿凛点了一下头,正想趁此机会表述一下自己的偶像生涯多么得来不易,做练习生时有多辛苦,好博得杨弯的好感,就听见杨弯意味深长地来了句:“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您怎么不去拍戏呢?” 瞿凛当时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还以为她是真心建议自己去拍戏,一本正经地回答说:“是有几部戏的邀约,但还在甄选当中,杨总有时间的话也可以帮我做个参谋,毕竟是第一部戏,很希望可以有个好成绩。” 嗯,真会说话,也难怪可以混得如此风生水起,但人品方面嘛…… 算了,她也不打算对此多作评价了,这人要是懂得做人的道理,刚才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最后的最后,杨弯摆出一副亲切和蔼的笑容对瞿凛说:“做参谋就算了,我只是非常赞成瞿先生进入演艺圈发展而已,毕竟以瞿先生的演技,如果真的去拍戏的话,肯定能拿个影帝吧?” 说完话,杨弯就转身走了,直到她走出很远,瞿凛都没确定她说那话是真心的,还是讽刺他。 应该不是讽刺吧。 瞿凛不愿意这样相信。 他并不觉得自己对朱雪莉做的事说的话有多过分,而且杨弯也并没有真的做什么不是吗? 甩了甩头,虽然心里不太舒服,但瞿凛还是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转身回化妆间补妆去了。 杨弯出了摄影棚就握紧了双拳,不断地嘟囔着:“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她走路的步子很重,连脚疼都忘记了,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该死!真是个渣男!死渣男!气死我了!” 可以想见杨弯有多生气,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她甚至都有点发晕了。 你们说人世间怎会有像瞿凛这样画风清奇的奇葩渣男呢? 偏生她因为工作的关系,还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欣赏”这朵奇葩。 在封面拍摄完毕后的例行会议上,杨弯再一次看见了瞿凛,不过这次不是真人。 会议室的大屏幕上不断地播放着几张封面成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了解到了瞿凛这个混蛋的猥琐内心,反正她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封面上搔首弄姿一副老子天下最帅的瞿凛油腻不已。她观察了一下其他人,发现除了朱雪莉一脸冷漠之外,其他人都一派欣赏的样子! 他们居然会欣赏这种表里不一的混球?就瞿凛那种人,他有什么资格享受别人的仰慕? 杨弯越想越生气,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他自以为是的嘴脸,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于是乎…… 她做了一个有点冲动,但完全不后悔的决定。 她站起来,指着会议室大屏幕上瞿凛拍摄好的几张封面,一字一顿道:“我要换掉他!”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包括坐在她身边的江敬言,以及坐在另一边的朱雪莉。 朱雪莉应该是最无法相信这件事的人。 她瞪大眼睛盯着杨弯,杨弯也不看她,应该说她谁也没看,就盯着大屏幕上瞿凛自恋的照片,冷着脸道:“应该有应急的备选方案吧?就用备选顶上,要在最快的时间里完成替换,我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各位知道了吗?” 大家知是知道了,可大家不理解啊。 “杨总,这都拍完了,为什么忽然要换人呢?”有人发出了疑问,“我们和瞿凛那边是签过合同的,如果因为我们的原因中途换人,是要承担违约责任赔不少钱的。” 江敬言侧身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一脸愤慨的杨弯,并未插话。 杨弯听了下属的话,脸色越发难看了。 赔钱??赔钱给那种渣男,让他继续逍遥自在吗? 她真心不愿意让瞿凛占便宜,真的一毛钱都不想给他,大不了就和他闹个鱼死网破,把他那点猫腻都给他抖出去,谁怕谁? 但是…… 飞快瞥了一眼朱雪莉,她应该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吧,事情闹大了虽然可以让瞿凛栽跟头,但对朱雪莉来说也不完全是好事,她多少肯定也会受到影响。 再说了,这么多年了她都什么也没说过,可见她是不想说的。 那…… 那…… “赔钱就赔钱。”杨弯斩钉截铁道,“一分不差地给他们,反正我不想看见他出现在十月刊的封面上,这件事能办到吗?”她扫了一眼其他的下属,“办不到我就找能办到的人来办。” 老板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大家也不好再说什么,有几个下属依然觉得这很天方夜谭,哪有到了这个地步突然换人的,还毫无缘由? 他们不着痕迹地给坐在杨弯身边的江敬言使眼色,试图让副总来评判一下这件事,杨弯也察觉到了他们的视线,这家公司是她和江敬言合开的,也没有什么旁的股东来干预她的决策,那么…… 江敬言呢? 杨弯就那么站着将视线转到了江敬言身上,他靠在那,双臂拉开,双手闲适地把玩着手机。 他今天穿了件素色的牛津衬衫,衬衫领口的纽扣解开了两颗,露出完整的、修长的颈项,以及隐隐约约的锁骨。他的头发长了一点,随意散下来不怎么打理的时候稍微会遮挡住他黑白分明极具神采的眼睛,但这一点都没影响到他的英俊,反而让他看上去越发静谧雅致。 他并未理睬下属们求助的视线,在杨弯望向他的时候,他安静地回望了她一眼,然后,他缓缓站起了身,将手机塞进裤子口袋,对所有人说:“杨总这样安排肯定有她的道理,我对此没有任何意见,也请各位尽快按照杨总说的做,速度要快,不要影响出刊时间。” …… 他话虽然这样说,但心里肯定不明白为什么她一定要换人吧。 可尽管不明白,他却毫不犹豫地支持了她的决定。 杨弯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江敬言三言两语说完,就宣布了散会。 他转身朝外走,杨弯立刻跟了上去,并未注意到朱雪莉在会议室里凝望着她的视线。 杨弯一路跟在江敬言后面,他正朝餐厅的方向走,杨弯望着他修长挺拔的背影,深吸一口气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江敬言缓缓停住了脚步。 他转回头,凝视着满脸困惑的杨弯,低声说:“不问。” 杨弯匪夷所思道:“为什么不问?这种临时换人的事肯定很少见吧?也许在我们公司还是第一次发生……” 江敬言转过身来,双手抄进口袋,浑不在意道:“你这么做一定有你这么做的原因。” 杨弯下意识道:“当然,我当然有原因……” “那我何必再问。”江敬言凝视着她的眼睛说,“我相信你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种有损公司利益的决定,那么既然你有你的原因,我就支持你的决定。” 是信任。 他信任她。 这样一份难得的信任,一份不关心要赔多少钱,不关心下属如何非议,舆论怎么议论的信任,霎时填满了杨弯空落落的心。 她缓缓深吸一口气,注视着江敬言转过身去,漫不经心地双手抄兜往餐厅方向走,回想起他刚才那个理所应当交付信任的眼神,真是……真是…… 这他妈谁能抗得住啊! 不、不行! 不能就这样轻易被俘虏! 扛不住也要抗! 杨弯咬咬牙,在江敬言消失在电梯口之前,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等等喂!一起吃饭嘛!” 第二十一章 到了餐厅吃饭的时候,杨弯依旧没消气。 只要一想起瞿凛那个自鸣得意的嘴脸,想到她居然要赔钱给那种渣男,她就觉得异常烦躁,一气之下拿了好多东西吃。 坐下之后,她就把食物当成了瞿凛,恶狠狠地往嘴里塞,江敬言就坐在她对面,见她如此不由微微蹙眉,许久才问了句:“你不是在减肥?” 怎么这种吃法? 杨弯愤愤道:“是在减肥,但我气得不行,得吃两口饭缓缓。” ……好吧。 如果说一开始江敬言是真的不好奇她为什么临时决定换掉瞿凛的话,现在是真的开始想知道原因了。毕竟,这还是她溺水醒来之后第一次这么生气。 瞿凛到底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才让她这么生气? 江敬言还没问出口呢,就有人替他问了。 顾淮和孟妮今天因公外出,没有参加会议,他们是回到公司之后才得到封面都拍好了却被要求换人这件事的。他们是很清楚杨弯的私人问题,知道她记忆混乱,所以觉得她这么决定并不是经过深思熟虑,而是犯了错误。 于是乎,回到公司后他们就找到了餐厅,询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弯坐在座位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满脸疑惑盯着她的孟妮和顾淮,顾淮还稍微好一些,虽然很不理解,但也仅仅是有些疑问,倒是孟妮,她是实打实地反对。 “这件事非同小可你知道吗弯弯?瞿凛是当红的流量小生,粉丝战斗力那叫一个强,我们和他都签好合同了却突然要换掉他,这事儿传出去的话肯定会被他的粉丝给撕得底朝天。”孟妮忧心忡忡道。 杨弯放下筷子说:“那就让他们来吧,少说废话,直接亮刺刀,看谁厉害。” 她已经从最初做决定时的犹豫不决变成如今的狂野自信了,颇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江敬言的支持和信任给了她底气,反正她现在一派淡定,毫不慌张。 顾淮站在孟妮身边,听完了杨弯的回答,轻扬了一下嘴角,无奈地推了推眼镜道:“不关心他的粉丝反应也可以,但已经签好了合同却要违约,是要赔不少钱的……我们不是想非议你的决定,只是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这么做,毕竟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吧?” 杨弯张张嘴,其实她大可以把她听见的墙角全都告诉面前的人,他们都不是外人,也不用担心他们说出去,但…… 远远就瞧见了端着餐盘走进来的朱雪莉,她眼睛通红,在远处停住脚步望着她,见她回望过去,朱雪莉咬住了下唇,狼狈地躲到了角落里,半点之前不把她当回事的霸气都没有了。 杨弯这心里头莫名抽了一下,忽然就不想说了。 “没什么,我只是非常讨厌他而已。”低下头,杨弯漫不经心地吃着饭,“你们也别问我了,反正我会也开了,决定也下了,别说反悔也来不及了,就算来得及,我也不会反悔。不就是赔钱吗?赔就赔了,老娘不差那点钱。” “老娘”这词都出来了,可见杨弯是真动肝火了,顾淮皱了一下眉,他转眼望向了坐在杨弯对面的江敬言,江敬言在他们来了之后就没再动过筷子,一直靠在那安静地围观,当两个男人对上视线时,一股火花迸射而出,那宿敌的气息,可是把夹在他们中间的孟妮给压抑坏了。 杨弯低着头吃饭,倒是没发现。 “那好。”片刻之后,顾淮温和地说,“我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你不用担心。” 孟妮惊悚地望向顾淮:“你不是说真的吧顾淮?这种事……这种事……”她哆嗦了一下,“我几乎都能预想到瞿凛的粉丝跑到我们官方微博下面要求我们道歉,滚出时尚界了。” 听了这话,杨弯难免也有些担忧,她抬眸望向顾淮,顾淮平静地说:“那没什么,我会尽量处理好的。只要瞿凛那边不利用这件事卖受欺人设的话,就不会那么严重。” 孟妮抿抿唇:“可我不觉得他不会,被临时换掉本身就够丢人了,现在他那边的情绪肯定很差,我不信他不会利用这件事好好报复一下我们。” 杨弯也不觉得他不会。 她捏紧了筷子,有些为难地望向一直没开过口的江敬言,其实这些副影响他应该都想到了吧?孟妮和顾淮会因此着急、求证,可他从头到尾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情绪。 他可真是对她有一份盲目的信任,哪怕她真的在做一些极其不利益公司、不可理喻的事情。 杨弯忽然就吃不进饭去了。 她站起身,朝孟妮和顾淮道了别,先一步离开了餐厅。 江敬言端起咖啡杯,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黑咖啡,然后问孟妮和顾淮:“你们还不走,是打算跟我一起吃饭?” 和他一起吃饭?别逗了!顾淮看了他一眼就直接走了,倒是孟妮想了想,坐到了杨弯刚才的位置上。 “你怎么也不拦着她点?”孟妮皱着眉说,“她现在只有十八岁之前的记忆了,肯定不如真正的她那么理智正常,她做这种决定的时候你就在旁边吧?你怎么不拦着她呢?难道其他人没有问你的意见吗?” 也不知是孟妮哪句话触碰了江敬言的底线,他原本状态一直闲散随意,可在她说完话之后,他忽然沉下了脸。 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很吓人,孟妮在念书的时候就那么觉得了,那时她特别佩服杨弯,居然可以把他搞定,事情确定后好几天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感到极其不可思议。 哪怕到了今天,过去了这么多年,有时她依然觉得这件事太悬了,江敬言在江城大学的学子心目中那可是一座无法翻越的高山啊,你要怎么去翻一座陡峭崎岖的高山?没人觉得可以做到,可偏偏就有人做到了,做到的那个人还是出了名的和他不对付的杨弯。 此时此刻,被江敬言用那种眼神看着,孟妮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心神慌乱,很想站起来就跑,事实证明她果然还是喜欢顾淮那挂啊,至少不管高兴还是不高兴,他都不会冷着脸吓唬人。 “这间杂志社是杨弯的心血。”江敬言表情冷漠,开口说话的语气也带着冷意,明明才刚刚步入秋季,餐厅里也有中央空调,可孟妮却觉得浑身发冷。 “从创刊到现在,付出最多的人一直是她。我相信她不会仅凭个人喜好就无视公司的利益去换人,她那么做肯定有她的原因。你作为她多年的好友,难道想不明白这一点吗。” 孟妮闻言愣了愣,惊讶地望着江敬言,一来是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二来……她有些惭愧。 他说得对,杨弯是杂志的总编,如果不是有什么她无法忍受的理由,她怎么会任性地决定临时换人呢?哪怕是十八岁的她,年纪轻了一点,或许会冲动,可也不会冲动到这种地步吧。 孟妮慢慢低下了头,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她的惭愧江敬言看在眼里,语气却一点都没缓和。 “还有另外一件事。”他说着话缓缓站了起来,孟妮鼓起勇气抬头望去,他面无表情地说,“不管是现在的她还是没有出事之前的她,都是真正的她,无论她理智与否,这件事是不可改变也不该议论的,我希望你下次不要再说类似的话了。如果她因为这样的话而开始怀疑自己……”他弯下腰,靠近了孟妮一些,压低声音说,“我会非常生气。” 孟妮被那眼神和语调震住了,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等她再回过神时,江敬言已经不见踪影了。 “……”这也太吓人了!孟妮捧住了脸,急促地喘息着,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么多年了,弯弯怎么受得了他?单看脸??可颜控也拯救不了他的性格吧……” 孟妮觉得江敬言吓人,觉得他即便长得超帅,时间长了也难以容忍。 殊不知,江敬言不是不懂与人为善,不懂待人好。 只是他的好、他的善,都只对那一个人罢了。 而杨弯作为他唯一在意的那个人,也不是个只能看得到英俊外表的肤浅女孩。江敬言是个怎样的人,他那副完美的皮囊下是怎样的灵魂,她正在抽丝剥茧,一点点触探着最深处。 杨弯这会儿在天台吹风。 靠在天台边,看着公司大厦下的车水马龙,秋日微凉的风拂过她的面颊,她忍不住长叹一声,心想,现在要是有一罐罐装啤酒就好了。 要说还真巧,她上一秒刚产生这个念头,下一秒就有罐装啤酒递到了她面前。 她愣了愣,惊讶地望过去,朱雪莉站在她身边,自己拿了一罐啤酒,另一罐正摆在她面前。 杨弯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在她渐渐不耐烦的眼神下接过了啤酒。 “谢谢。”她礼貌地道谢,开了啤酒转回头,慢慢喝了一口。 朱雪莉扫了她一眼,也跟着喝了一口,过了一会才说:“好像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杨弯笑了笑,也没看她,就看着天台下的风景。 朱雪莉这次喝了一大口啤酒,乘着吹来的秋风低声道:“那天我和他说的话你全都听见了吧。” 杨弯也没否认,坦然地点了点头。 朱雪莉抿唇瞥了她一眼,良久才道:“你为什么要帮我?”她很困惑,“我们不是死对头吗?我不觉得你是个喜欢以德报怨的人?我甚至……甚至……”甚至还当着你的脸勾搭过你老公!虽然没有成功就是了。 杨弯被她这问题逗笑了,转过头望着她说:“谁说我是帮你了?” 朱雪莉睁大了眼睛:“不是为了帮我?那你为什么要换掉瞿凛?你知不知道这会带来什么后果?不单单是赔钱那么简单……” “我知道,有人跟我说过了,我自己也能想到。”杨弯喝了一口啤酒,淡淡地说,“但已经做了的事,我就不打算再回头。至于我为什么那么做……完全不是为了让你感激我。”想起瞿凛,她就一脸嫌弃,“我只是实在气不过而已。那样的渣男,自以为红了就得全世界围着他,他以为四海之内皆他母亲吗?” 朱雪莉有点噎住,半晌无语,杨弯继续道:“我这么做也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不是谁都会惯着他,也不是人红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不管他混到什么地步,都会有人不买他的账。他的粉丝固然很可怕,像邪.教一样,但杂志也创刊很多年了,在业内的权威还是有的,也不会被他的粉丝撕一撕就倒闭。” 朱雪莉这下更说不出话来了。 她接下来都保持着沉默,当两人的罐装啤酒都喝完了的时候,她才再次开口。 “我和他是大学时认识的。”她低着头,捏紧了手里的易拉罐,易拉罐都被捏变形了。 杨弯转头望着她,安静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他是我的初恋,念书时就很帅很优秀,我那时也是校花,成绩好,家世也算和他相当,所以……”她抬起头,望着天台下的车水马龙,“所以我们就在一起了,很理所应当是不是?” 杨弯抿了抿嘴角,是很理所应当没错,看起来可比她和江敬言般配多了,至少人家朱雪莉当年是校花,而她呢…… 不管是从模样还是从身材来看,都是非常普通的女孩。 “我们感情一直很好,直到大学毕业,他被一家经纪公司相中,签了约,一切开始慢慢变了质。”她放轻声说,“那家公司本来也想签我,但条件是不允许谈恋爱,至少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能被别人知道我们在恋爱。我不想那样,所以拒绝了。” “但是他签了。”杨弯补充了一句。 “没错。”朱雪莉望向她,“他签了,同意了地下恋情的要求。”她自嘲地笑了笑,“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现实?如果当初我也选择妥协,和他一起出道,说不定现在也是大明星了。” 杨弯扁扁嘴道:“我觉得你现在这样也挺好,有能力的人不管做什么事都能有所成就,不一定非要出道。” 朱雪莉怔了怔,过了一会才说:“当时我们因此大吵了一架,但我还是很爱他,所以最后还是放弃了分手,继续和他在一起。我被他的眼泪和甜言蜜语麻痹了,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她失神地转开了脸,轻声道,“我发现他出轨了。”她笑起来,那笑直让人觉得她惨兮兮的,“他认识了一位有权有势的夫人,做了她的情人,被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杨弯:“……”她很想跟朱雪莉道个歉,也不知道是不是顾淮和“弯”仔码头的事搞得她太敏感了,在第一次听见瞿凛被潜规则的时候,她还以为是被男性……咳咳咳。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了。”朱雪莉背过了手,提高音量,面向杨弯道,“我无法容忍和别人分享一个男人,哪怕他不爱对方,所以我和他分手了,直到今天,是我们在分手后第三次见面。前两次我都没和他说过几句话,这次说了几句话也被你听见了。反正不管你换掉他是不是为了帮我,我都要为这个结果感谢你。” 她往前走了一步,注视杨弯许久才说:“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杨弯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不喜欢江总。”朱雪莉冷不丁地丢出这么一句话,把杨弯吓了一跳。 “是吗……呵呵。”她干笑了几声,哪怕她说得是不喜欢江敬言,可对他的称呼从别的漂亮姑娘嘴里说出来,她这心尖依然忍不住冒酸水。 哦真是疯了,这到底是什么毛病啊! “我之前做得那些事……”朱雪莉沉吟片刻说,“只是因为嫉妒你,想恶心你而已。” 杨弯闻言一怔,惊讶地望向她,朱雪莉快速说道:“你和我差不多大,却拥有着我梦寐以求的完美人生,夫妻和睦,从校服到婚纱,又事业有成……我一直觉得你相貌平平无奇,性格也不好,也就有点工作能力而已,根本配不上这些,但是今天……”她深吸一口气,“今后……”她咬咬唇,“今后我会尽量克制自己的。”她瞪了瞪眼,“但你别抱太大希望,女人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我可不保证以后就真的能做到!” 杨弯瞠目结舌地望着她,朱雪莉最后冷哼一声,抢过她手里的空易拉罐,头也不回地走了。 ……嗯,这才是她记忆里熟悉的朱雪莉嘛,之前那个伤春悲秋的样子都不像她了。 不过,似乎少了一个情敌? 等等!为什么又觉得人家是情敌了! 这不自觉代入角色的心境是怎么了嘛! 难不成……难不成她…… 握了握拳,杨弯心烦意乱地按了按心口,迈着有力的步伐离开天台。 接下来的工作还算顺利,大家都在忙着换封面的事,没功夫做别的。 下班的时候,杨弯在公司门口上了车,她原想着下午就没在公司见过江敬言,所以他肯定是离开了,也就不会和她一起回家。 但上车之后她就惊呆了。 江敬言好端端坐在后座上,正在看书。 杨弯瞟了一眼书的封面——《迈克尔·乔丹和他的时代》。 她在座位上坐好,正想发表一下自己对于篮球的看法,试图融入他的爱好圈子,就见到江敬言紧蹙眉头从书里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盯着她说:“你喝酒了。” 不是问句,是笃定的语气。 ……这……突然觉得好心虚。 第二十二章 喝酒对一个成年人来说其实不算啥大事儿。 杨弯喝的时候也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但面对江敬言一脸沉郁的询问,她就有点坦诚不起来了。 她甚至还试图蒙骗他,一脸闪躲地说:“没有啊?怎么这么说?”她那都是中午喝的酒了,工作了一下午难道味道还没散吗?又没喝多少,一罐而已! 她下意识抬起胳膊闻了闻身上,这个动作落在江敬言眼里真是心虚到了极点。 “你的意思是……你没喝。”他压低声音来了这么一句,倒让杨弯一时不好回答了。 怎么办,一开始都没承认,现在再承认会不会很丢脸啊,她到底为什么突然这么怕他啊,以前念书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怕他!真是快受不了这样的自己了! 心里烦躁,杨弯还就想把谎撒到底了,扬起脸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没有,没喝。可能是别人喝了,一起谈事情的时候身上沾了味道吧。”她随便扯了个理由。 江敬言合上了手里的书,将它放到身子的另一边,然后转过来面对杨弯,拉开双臂好整以暇地睨着她。 他微挑嘴角,说是在笑吧,那弧度也太小了点,说不是在笑吧,又有点玩世不恭的味道。 怎么说呢,似笑非笑? 嗯,反正就是,挺霸道总裁的。 “你想干嘛?”杨弯有点怯场了,刚才的气势都不知道跑到哪去了,眼睛到处乱看,就是不敢看他,她可真不擅长撒谎,撒完了谎满脸都是“怎么办怎么办”。 “是我疏忽了。”江敬言凝视着心虚到极点的杨弯,慢条斯理地说,“我没告诉过你公司不允许员工上班时间饮酒,这是我的错。”他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现在你应该还记得上班喝酒的那名员工是谁吧?把名字告诉我,她违反公司制度了。” 杨弯:“……”不是吧!朱雪莉也喝了啊!她俩一起喝的!如果这是违反规定的,她为啥没提醒她呢?杨弯睁大了眼睛,疑问就在嘴边了,却没办法说出口。 该死,下午好像没见到朱雪莉上班,难不成她喝完酒就请假回家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违反规定的就只有她这个总编了! 下午她还和同事谈了谈工作,处理了一点无伤大雅的小事情,江敬言能闻到她身上的酒味,他们应该也可以吧? 糟糕了,总编带头违反公司规定,也不知道下面的人会怎么说…… “我……我……”杨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颇有些欲哭无泪地望向江敬言。 江敬言将她的紧张和窘迫尽收眼底,就那么安静地看了一眼,忽然倾身靠近了她。 这样快速地拉近距离,杨弯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所以也就没有闪躲,她双眸垂下,呆呆地看着几乎是靠在她身上的江敬言,他微微偏头,视线落在她颈间,微闭眸子静止了一会,才缓缓睁开眼,抬起眸子望向了她。 “这不像是别人身上的酒味。”他慢慢抬起手,落在杨弯的肩头,温暖干燥的手隔着单薄的衣料触碰着她,杨弯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是你自己喝的。”他做出了判断,却不离开,依旧维持着这个暧昧亲密的姿势,要不是车子后座和驾驶区中间隔着挡板,有隐私空间,估计司机也会被他这样的行为搞得无地自容。 杨弯是真的受不了了。 她觉得自己连呼吸都不会了。 她忍无可忍地推开了他,手放在他胸膛上时有一瞬间地停顿,那肌肉起伏的线条哪怕隔着衬衫的布料也能感受得清清楚楚,而且他身上好热啊,和她身上冷冰冰的一点都不一样,好想抱一下暖和暖和有没有…… 不不不,这是在想什么呢! 肯定是他忽然靠近才让她又开始胡思乱想的,她好不容易利用下午半天的时间平复好情绪了,又这么轻易的被他三言两语勾起来了,这也太弱了吧! 弱爆了! 真的弱爆了! 色令智昏啊色令智昏! 杨弯深深地吸了口气,脸颊通红通红地说:“是,是我喝的酒,喝了一罐,午餐时喝的,我不知道公司有那样的规定,我以后不会了,你不要追究了行不行?” 她终于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可江敬言的目的好像并不是这个,她承认了,一副豁出的样子,他倒是有些索然无味意兴阑珊,这家伙……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杨弯盯着他,他淡淡地回到了他的位置上,豪车的后座空间很大,至少他无处安放的大长腿甚至还能交叠起来。 他仰靠着车椅背,重新拿起了那本书,打开之后也不看,直接盖在了脸上,盖上之后还长叹了一声。 ……所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副遗憾不已的样子,是她看错了还是他表现错误了?? 杨弯带着这个疑惑回了家,直到吃完晚饭依然没想明白。 比起她的满怀心事,江敬言就自在多了,他就一甩手掌柜,吃完了饭就放下碗筷扭头走人,吴妈习以为常地来收拾桌子,杨弯醒来也有一段时间了,可还是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伺候,所以也跟着吴妈一起收拾碗筷。 看江敬言一副少爷做派,她忍不住吐槽道:“他怕是这辈子都没洗过一次碗,难怪那双手比我一个女孩子都娇嫩。” 吴妈听了她这话,忍不住笑着说:“杨小姐这话说的,江先生洗过碗的,您忘了吗?” “叫我弯弯就好了。”杨弯一边把碗放进洗碗机一边说。 吴妈也不纠结称呼,直接道:“我记得就是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好像是你们的结婚纪念日?江先生亲自下厨,亲自洗碗,您在旁边看了好半天呢,跟个监督员一样。” 杨弯放碗的手差点没抽了,她惊讶道:“真的?他不但会洗碗,还会做饭?” 吴妈噎了一下才说:“……做饭是会做的,江先生厨艺很不错,倒是洗碗……” “哈哈,他还是不会洗碗对不对!”杨弯像逮到了江敬言的痛脚一样,有些高兴过头了。 吴妈跟着笑道:“倒也不是不会洗,其实放进洗碗机就可以了,事情很简单,但您当时想让他手洗,所以他就手洗了,然后……” “然后怎样??”杨弯极其期待地问。 吴妈可惜地说:“然后打了好几个漂亮的盘子,我听您说那盘子挺贵的,心疼了好久。”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杨弯笑得可开心了,笑着笑着忽然收起了笑容,拧着眉说,“吴阿姨,您刚才似乎提到了‘结婚纪念日’这个词?” 吴妈颔首道:“是啊,就在十月份,差不多也快到了吧?今年你们打算怎么过?” …… 呵呵。 怎么过? 她哪知道啊。 对她来说,这还是她第一个结婚纪念日呢,虽然新郎来得很突然又很出人意料,她这媳妇儿当得也很没有真实感,但是……但是,止不住有些期待。 在厨房忙完,回到楼上,杨弯打算回卧室休息一下,回房见之前,她看见江敬言房间开着门。 其实细细算来,自从她记忆倒退开始,他俩就一直分房睡,她住着主卧室,还真没关注过他的次卧长什么样子,一次都没进去过,都是他到她这边来。 杨弯以前也不怎么好奇他的房间长什么样,不过今天,看着那道虚掩的门,她蠢蠢欲动了。 就看一眼,悄悄的,他应该发现不了吧? 杨弯在心里这么想着,脚步已经转了方向,朝他的房门走去。 江敬言的房间里很安静,亮着不明不暗的光,杨弯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手放在门扶手上,轻轻地往里推了一点,房间里的摆设便渐渐展露全貌。 这是一间比主卧室小不少的房间,之前可能是个小书房或者办公室?改造后在靠墙的位置摆了一张单人床,床边码了一摞厚厚的书籍。 那些书和他最近看得那些“闲书”不同,都是关于酒店管理以及新闻传播学的,甚至还有几本关于哲学的书,厚厚的大部头,能砸死人的那种,一般人肯定没心思看,买了也只是装样子的摆设,但江敬言那些不是。 只是站在门口看一眼,杨弯都能看见那些书里夹着的书签,还有明显的翻动痕迹,书面也不是很新了。 他很喜欢看书。 不,应该说,他博览群书。 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江敬言一直都没发现她,他这会儿就斜靠在床头,一条手臂枕在脑后,一只手握着书,等要翻页的时候就把书放在交叠的双腿上,用空出来的手翻书。 真懒。 把枕在头后面的手抽出来翻书不行吗? 杨弯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视线渐渐从书转到他脸上,他可能有点困了?眼睛微微眯着,也不知道那样看书能不能看清上面的字? 忽然就想起了上学的时候,江同学可是从来不听课的主儿,每次一上课就摆上一摞书开始睡觉,嗯,那幅画面和现在还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杨弯心底升起一股子想看他被她吓到的坏心思,这件事她上大学的时候就想干了,作为班长,每次上课看见不听课还能考第一的江同学趴着睡觉,她就特别想把他弄醒,但碍于江同学那令人心有余悸的起床气,直到她一觉醒来变成二十五岁,也还没能实现这个“梦想”。 现在是不是机会来了? 这样想着,杨弯勾起嘴角,突然走进了屋,声音响亮地咳了一声。 圆梦了啊! 杨弯内心激动,心潮澎湃,不过……这个梦的结果好像和她预料当中的不太一样。 她原想着可以吓江敬言一跳,但是并没有。 江敬言安安稳稳地躺在那,只是稍稍朝她抬了抬眼皮,看着她从得意到失望的表情,慢慢说道:“下次进来记得先敲门。” “……”没什么话好说,可就是心里不舒服。人家的要求没错,挺正常的,但她这么难受是怎么回事。 “知道了。”杨弯好半晌才嘟囔道,“敲门,下次一定敲门,客客气气地敲三下,得到允许再进来。” 这是赌气了。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措词什么语气。 江敬言倒也不跟着生气,他直起身,把书放到床边的书堆上,对她说:“如果不想敲也可以不敲。” 杨弯心里一喜,可又觉得自己这样立刻高兴起来很怪异,所以僵着脸问:“为什么又可以不敲了?” 江敬言没看她,盯着地面很长时间才说:“因为你是我老婆。” 妻子进丈夫的房间,真不想敲门的话当然可以不敲了。 杨弯:“……”脸颊温度不断升高,这个理由无懈可击到让人浑身发热,明明也不是什么暧昧的情话或者荤话,她这一副被点燃的样子是闹哪样。 她最近真的很不正常。 太不正常了,一天比一天奇怪。 杨弯表情复杂地看了床上的男人好一会,忽然对他说:“一起看电影吧?” 江敬言好像也对她这个要求感到意外,抬眼望着她说:“看电影?” 杨弯点点头说:“我看到放映机那有很多电影,时间还早,要不要一起看?” 原来是在家里看。 那似乎也没什么。 但放映机在主卧室。 江敬言看了看自己用办公室改造的临时卧室,这里大部分都被办公家具占领了,除了这一张单人床可以用来休息之外,还真是没什么卧室的气息。其实房子这么大,也不是没有更大的客卧给他住,但那都距离主卧比较远,他……不想住得那么远,所以就在这里将就了。 杨弯忽然让他到主卧和她一起看电影,他一时间有些搞不明白这只是纯粹的看电影,还是……还是她在邀请他做点什么。 虽然他已经日渐适应了做回原来的自己,但几年来的习惯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改变,他尚且如此,更别提彻底忘记了一切,只记得他坏处的杨弯了。 他无法确定她的用意,只能用极慢的速度站起来,拖延时间来思考这件事,因为只有确定了她的意思,他才不至于错付热情,回头满心失望。 但杨弯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 看他磨磨唧唧表情阴晴不定,杨弯还以为他不愿意,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就有点受伤和不耐了。 “你要是不想看也不用勉强,我可以自己看。” 说完她就转头跑掉了,江敬言怎么会不想看啊,他几乎立刻就追了上去,这会儿速度可快了,跟超人有一拼。 杨弯跑回卧室,就蹲在电视机下方的放映机边找片子看,江敬言进来的时候,她没什么情绪地瞟了他一眼,江同学双手抄兜,被她那么一看,颇有些不自在。 回自己住了好几年的卧室都会有尴尬的感觉,他也是世间仅有了。 杨弯慢慢收回了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她的手在码放整齐的片子上翻了翻,定在了一张单薄的影碟上。 影碟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包装很有年代感,但保存得很好。 她也没问江敬言要不要看这部,直接把它放进了放映机。 这年头家里还有放映机的也不多了,人们更愿意用U盘或者智能电视来看电影,不过江敬言一直喜欢这种老式的放映机,觉得这样看电影更有感觉,虽然购置影碟麻烦了一些,但那对他来说也是一种乐趣。就像有时候在手机上看电影固然方便,但电影院里的气氛更好一样。 江敬言进了屋,就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皱着眉不知道自己该坐在哪儿。 还是杨弯放好了电影之后,回过身来对他说:“就靠在床边看吧。” 床是正对着电视机的,以前他们一起看电影也都是躺在床上,她靠在他怀里,他抱着她,俩人甜甜蜜蜜地看。 不过那样的日子自从她出事之后就再没有过了,现如今…… 现如今即便他们要一起看电影,还是靠在床上看,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了。 主卧室的床很大,杨弯靠在另一边,和江敬言靠着的那边隔得老远。 江敬言也没说什么,安静地靠在了外侧的枕头上。 他是不在意她放什么电影来看的,家里有的他都看过了,他觉得不管看什么,他都不会有什么过于明显的反应,可当电视上开始播放电影,电影的音乐声响起,电影名字出现在屏幕上时,他心跳漏了一拍。 是《大话西游》。 《大话西游之大圣娶亲》。 那是他向她求婚那天,他们在影院看的重置版老电影。 江敬言立刻望向了杨弯,杨弯拉着被子盖在身上,侧身盯着电视屏幕,影片的光影明明暗暗地打在她脸上,她是怎么想的,他一点都看不出来。 第二十三章 《大话西游》系列电影在上映最初票房是扑街的。 当时人们还不太能欣赏这种对《西游记》的无厘头改编,这部电影的口碑还是在后来的几年里建立起来的。 说来也巧,不知道是不是命运的安排? 在电影的最末尾,紫霞仙子死了,站在城楼上的夕阳武士和无名女侠在至尊宝……好吧,那时已经是齐天大圣了。齐天大圣上了夕阳武士的身,抱住了无名女侠,深深地吻住了她。 然后,无名女侠靠在夕阳武士的怀里,似有所感地望向了远走的齐天大圣,完全没有任何关于紫霞仙子记忆的她对夕阳武士说:你看那个人,他好像一条狗啊。 这一幕里,夕阳武士的模样和变成孙悟空之前的至尊宝一模一样,无名女侠的样子和紫霞仙子一模一样,他们像俗世中重生的紫霞和至尊宝一样,最终走到了一起。 杨弯不是没看过这部电影,她是周星驰的铁粉,他所有的电影她都看过,《大话西游》更是看了好几遍,可这是她第一次在看这部电影时产生了极大的代入感。 听到长得和紫霞仙子一模一样的无名女侠说孙悟空好像一条狗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都不记得的自己,还有记得一切的江敬言。 他是爱她的吧? 至少是爱着二十五岁的她的。 在她仅有的记忆里,他当然是不爱她的,甚至是懒得搭理她的,但他爱她的妻子。 那个人虽然也是她,可那是二十五岁的她,是后来的她,是她没有经历过的自己。 那么面对自己心爱的妻子,你记得你们刻骨铭心的一切,可她完全忘记了,甚至她忘记这一切的原因,还是和曾有过暧昧关系的人一起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这怎么看都有点伤人。所以他一开始面对醒来的她时,才会那么冷淡刻薄吧。 想到这些,杨弯转头望向了靠在不远处的江敬言,他正盯着电视上的字幕发呆,说是发呆是因为他眼神毫无焦距,看似是盯着电视屏幕,但其实根本没有在看那里。 他爱着二十五岁的她。 不是十八岁的她。 十八岁那年的她和他只是死对头而已。 虽然这两个时间段的人都是她自己,可此时此刻,杨弯很难不矫情地想——他对她的好,是基于醒来后的她,还是之前的她? 当然是之前的她了,这有什么好疑问的?醒来后的她有什么值得他那么做呢? 杨弯陷入了一个怪圈。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她可能是喜欢上江敬言了。 这其实没什么难以接受的,江敬言那种人,不接触则罢,接触了之后大概没几个人能扛得住不去喜欢他。 你越了解他这个人,就会越觉得他极有魅力。 虽然他的外貌英俊不凡,但他外貌下那颗心更加令她着迷。 可她无法面对这段感情。 说到底,她依然觉得自己只是十八岁的她而已,对她来说,此刻拥有的一切都像是偷来的,包括江敬言对她的感情。 自己没有亲身经历而得来的结果,让她怎么心安理得地享受呢? 她总会产生一种想法,他喜欢的人不是真正的她,是那个七年后的,或者七年内的她。 反正不是她记忆中的自己。 杨弯忽然有点难受,她知道自己纠结这个很矫情,反正都是你自己,喜欢哪个不是喜欢你呢?你又何必抓着这个不放呢?可道理大家都懂得,又有几个人在真正陷入事件的时候能保持清醒,去认真思考并接受那些道理呢? 韩寒说过,懂得了那么多道理,却仍然过不好这一生。 想来这句话的意思,大概就是她此刻的心境吧。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今天就不该请他一起来看电影。 长舒一口气,杨弯掀开被子下了床,快步走到放映机边将机器关闭,然后就蹲在那说:“电影看完了,晚安。” 这是送客的意思了。 江敬言早在她起来的那一刻就跟着起来了,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蹲在放映机边不敢回头看她的杨弯,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可又没人真的能戳破它。 最后的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做,说了句“早点休息”便离开了。 杨弯的手放在放映机上,在江敬言路过她身边时望向了他的背影。 他走得速度不快不慢,可她却觉得他走得很快。 他好像是一眨眼就消失在了她眼前。 杨弯抓狂地打了自己一巴掌,让自己清醒点理智点,但是毫无用处。 江敬言这个晚上睡得也不好。 或者说他压根就没睡。 他整个晚上都在想杨弯,想她请他一起看那部电影的意图。 想来想去他也想不明白,女人的心思果然不是男人能猜到的,尤其是直男。 后来的几天杨弯都很正常,没什么“反常”之处了,但那只是因为她没空了而已。 出事了。 也不算是意外,是之前早就预料到会发生的事——关于换掉瞿凛的副影响。 先不说网络上的粉丝围攻,单说说瞿凛这个人,他在得到杨弯要换掉他这个消息的第二天,就亲自到了杂志社找杨弯。 杨弯正在办公室里看之前出过的杂志,研究那些她还不是很懂的专业知识,办公室的门被人气势汹汹地打开时,她还吓了一跳。 等她看见闯进办公室的人是谁之后,迅速冷静了下来。 面对除了江敬言之外的人时,杨弯出奇的冷静自持。这也不是无迹可寻,杨弯在变成二十五岁之前就一直在申请加入学生会,并积极参与学校的社团活动,还做了几次学校活动的主持人,临场应变能力是很不错的。 瞿凛现在虽然红,可对刚刚步入新世界的杨弯来说,他只是个与她年纪相仿的普通人而已。她没听过他的歌,也没看过他的综艺,对他除了因那件事产生的厌恶意外没有任何其他情绪,所以也谈不上对一个除了长得很花美男外一无是处的陌生人怯场。 她很淡定地放下了杂志,坐在椅子上道:“瞿先生?稀客啊,今天到我这来有何贵干?” 瞿凛冷着脸道:“有何贵干还需要我说吗?难道杨总自己不知道吗?” 孟妮站在瞿凛身边无奈地说:“抱歉,我没拦住他。” 杨弯朝她点点头,摆摆手示意她先走,孟妮有些担心,但杨弯坚持她也没办法,只能把办公室的门关好就走了。 出来之后,孟妮还是很不安心,她很快掏出了手机,给江敬言打电话。 江敬言正在酒店开会,傅晴正在做工作汇报,他的手机放在桌面上,一震动他就发现了。 他蹙眉将手机拿起来,看着上面来自孟妮的电话,又抬眸扫了扫正在做关键汇报的傅晴,最终还是拒接了。 孟妮见电话被挂断,也猜到他可能在忙,所以编辑了短信发过去。 江敬言很快就收到了短信。 孟妮的信息言简意赅:出事了,瞿凛跑到公司来找弯弯兴师问罪了! 江敬言几乎立刻站了起来,朝一脸疑惑望向他的傅晴丢下一句“你们继续”便转身走了,他边走边打电话,电话很快接通,她听见他叫了一声“孟妮”。 是打给孟妮的电话? 傅晴知道这个人,是江敬言妻子杨弯的女秘书,也是他的老同学。 难道是杂志社那边出事了? 傅晴皱了皱眉,虽然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非常有职业素养的。她很快处理好了总经理突然离会的状况,继续进行接下来一些不算特别重要的简报。 其实他们真的不用那么担心杨弯的。 杨弯现在很冷静,也很坦然,面对瞿凛的兴师问罪,她甚至还能笑得出来。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不相信瞿先生会因为这种事单枪匹马来找我。”杨弯转着手里的笔,靠到转椅的椅背上,学着江敬言的模样摆出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还真把瞿凛给唬住了。 “我想知道杨总为什么突然要换掉我?这总得有个理由吧?您应该不会不知道我们已经签订了合约,我会登上杂志十月刊封面的消息也放出去了,现在临时变卦,杨总让我怎么对粉丝交代?” 嗯,说话水平还是比较高的,不但带出了自己处于被动方的疑问,表达了自己的无辜,还拉出粉丝和合约来隐隐地要挟她,杨弯要真是二十五岁那个经历更多、更成熟的她,说不定还真会因为这个仔细考量,跟他说几句话软话,给他点面子,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毕竟大家都是在这个圈子里混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后总会有用得着彼此的地方,杨弯的态度好点,给个合理的解释,瞿凛接受之后稍微让让步,这事儿也就解决了。 可惜,她不是二十五岁的杨弯,她是十八岁的她。 对于这种事,她有十八岁的她独有的解决方案。 “我知道我们有合约在,我也已经让下属去安排赔偿事宜了。瞿先生放心,我不会差您一毛钱的。”杨弯缓缓站起来,把手里的笔放到办公桌上,望着瞿凛道,“至于我这么做的理由,难道瞿先生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她露齿一笑,“非要我把话说白了瞿先生才肯罢休吗?我对此是没什么意见的,倒是瞿先生要想清楚,因为那时丢人的可是你。” 瞿凛也不是傻子,早在来之前就在心里想过可能是因为朱雪莉的原因,这次的合作才打了水漂,可他固执地不肯相信杨弯会因为一个下属的私事而做这种决定,说实话这有点太得不偿失了,任何有点理智的大老板都不会做这种任性的事,可杨弯现在的模样显然是在坦白地告诉他——她就是因为他和朱雪莉之间的事才要换掉他。 瞿凛表情阴晴不定,许久才说:“那天我和她说的话,你全都听见了?” 杨弯笑了笑说:“一字不差。” 瞿凛沉着脸说:“那也不关杨总什么事吧,只是一个下属的私人感情问题而已,你有必要为她做到这样?” 杨弯叹了一口气说:“雪莉不是普普通通的下属,她能拉到所有我想要的赞助,是我的得力干将,我怎么能不为她做点事?” “……那杨总这么做也太过了。”瞿凛冷冰冰道,“你没想过后果吗?这笔钱朱雪莉能给你赚回来吗?事情发酵了两天,我想贵公司的官方微博也已经瘫痪了吧?还开着评论吗?被骂的滋味不好受吧?贵公司的客服会不会心态爆炸跑去辞职?” 杨弯根本不慌,气定神闲道:“说到底我这么做也不单单是为了她,更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杂志社。瞿先生就那么肯定你的那些老账不会有被翻出来的一天吗?你现在脚踩几条船的事那天我也听见了,你上辈子怕不是个船夫吧,这辈子才有这种脚踩N条船的功夫?” 瞿凛瞪着杨弯:“你在威胁我?” 杨弯平静地说:“威胁谈不上,我只是就事论事。劣迹艺人从来不是《时尚icon》会使用的艺人,瞿先生虽然现在还没湿鞋,但你常在河边走,我相信那一天不会太远的。等到时候再来后悔用了你给杂志带来恶劣影响,还不如从源头上斩断。” 瞿凛想说什么,但杨弯没给他机会:“还有,瞿先生不要忘了,你现在虽然红,但《时尚icon》也不是创刊一天两天的小杂志。你今后也需要资源,你现在跟我闹得这么不可开交,别的杂志社见了,下次想要和你合作的时候,应该都会仔细想想后果。” 杨弯的话瞿凛不是没想过,他今天来也没想过把事情闹得太僵。 他来是真的想把事情弄清楚,顺便把事儿给解决了。 当然,他是想拿到一些好处的,毕竟他被换掉了,目前舆论方他是“弱者”,杂志社的无理换人是被斥责的。他作为受害者,肯定想讨点好处来弥补一下自己的受伤的小心灵。 他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合理,也没想到杨弯会是这种咄咄逼人的反应。 他的经纪公司也没想到。 她好像一点都不怕他豁出去。 瞿凛冷着脸思索半晌,才压低声音说:“所以杨总是打算跟我撕破脸了?” “说实话我个人不太喜欢撕逼。”杨弯坐回了椅子上,转了一下才说,“可瞿先生如果不懂得什么是见好就收,我也是会做出反击的。很抱歉我和其他人不一样,不奉行以和为贵的原则,也许我没办法一下子把瞿先生从高高的位置上拉下来,您的经纪公司有能力把局势扭转回来,正式和我宣战,那时候可能会给我造成点压力,但现在你手里的筹码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瞿凛怒极反笑:“所以上了热搜第一,被骂滚出时尚圈,杨总一点都不介意?” 杨弯不是没看微博,孟妮教会她使用只有,出于工作需要,她每天都会看看。 关于瞿凛提到的,她早上就看到了,除了官方微博,她的私人微博也被骂得够呛,她已经很久没发微博了,自从记忆倒退以来她就没发过,最新一条还是几个月前的,那条已经被骂了几万评论了。 “没关系,我不介意。”杨弯和和气气地说,“反正如果瞿先生的事情曝光,肯定会被骂得比我更惨,跌落神坛的滋味必然比我现在的感受难以下咽,那我还有什么可以介意的呢?” 瞿凛这次是真笑了:“你拿什么去曝光?凭空一张嘴吗?你以为就你会反击,我不会吗?” 杨弯认真地说:“我是《时尚icon》的主编啊,我的一张嘴难道没有一点说服力吗?” ……是有点没错,但也并不能给人判死刑,她一不是法院,二不是警察,说出去的话就算有人信又怎么样?谁还没几个黑粉闹事? 瞿凛非常不以为然,还讽刺她说:“你也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杨总编,可能是以往的艺人给你捧臭脚你习惯了,真觉得自己在这个圈子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了?咱们谁也不是吃干饭的,我的律师和团队也不是摆在那里好看而已,你空口造谣,毫无凭证,真闹起来,小心我让你把整个杂志社都赔进去!” 嗯,这威胁很有力度了,任谁听完都得仔细考量一下,但杨弯和别人不一样,虽然她是真的没啥实在证据去压他,但她气势上完全不输给瞿凛,在气场上这一块她可以说是已经垄断了。 她绕过办公桌走到瞿凛身边,花美男就一点不好,个子不算太高,杨弯今天穿了一双八厘米的高跟鞋,保守在一米七五以上,瞿凛这个渣男肯定虚报身高了,杨弯走过去的时候稍微踮起一点脚就能俯视他了。 这个角度看人真爽啊,难怪江敬言老是喜欢这样看她。 不对,扯远了,回到正题上。 杨弯学着江敬言平时看她的样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瞿凛,眯起眼睛道:“那你也给我听好了,虚报身高的娘炮——你现在老老实实滚回去,把你那群脑残粉领回家,让他们停止胡闹,然后好好给雪莉道个歉,你对我的冒犯我可以既往不咎,这是我的底线。如果你继续自以为是,执迷不悟,那我会让你连合同上标注的那些违约赔偿也一毛都拿不到!” 瞿凛也被激起来了,到底是个男人,凶狠起来还是很吓人的,他使劲推了一下杨弯,杨弯穿着高跟鞋,险些被他推倒,幸好扶住了桌子。 “谁给你的自信说这种话?!”瞿凛极其不屑地高声道。 杨弯抿起唇,正要说什么,办公室的门就被打开了。 “我给她的自信!”朱雪莉浑身带风地从外面冲进来,指着瞿凛说,“杨总可能没有确凿的证据来对付你,但我有!”她面无表情,“当年你和那个女人的撩骚短信,甚至是你去她家幽会的照片,还有你们被我捉奸在床的录音,我都保存得妥妥当当,怕的就是有一天遇到这种情况没办法对付你!你要是非要闹得那么难看的话,那我也豁出这张脸,跟你撕到底了!” 瞿凛看着她,不得不说,他被她的话惊呆了。 其实瞿凛真的很自恋。 他一直觉得没几个女人可以抵挡得了他的魅力。 之前他还想用自己优越的外形俘获杨弯来着,后来知道杨弯把他换了,很是不可置信。 他来这里“兴师问罪”,也没觉得朱雪莉会再次出现,他以为她不敢面对他,百般抱怨他指责他,是因为她还爱他,这么多年了她都没说过什么,现在当然也不会说了对不对?而且她一个女孩子,她不好面子吗?把那些事情曝出来对她的事业和未来也没好处。 可她出现了。 并且态度坚决,违背了他的认知。 瞿凛是真的有点迟疑了。 虽然他相信不管事情闹得多难看,都不至于让他的铁粉转黑或者脱粉,毕竟他的粉丝年龄段偏低,正处于建立正确三观的初期,对偶像的包容度更高,可也会抹黑他经营多年的纯情形象……而且,朱雪莉提到的那些,可都是实打实的黑料啊。 他站在那拧眉思索着,还不能直接下决定,直到又一个人走进办公室。 是江敬言。 江敬言一进屋,现场的气氛就立马不一样了。 不得不说,他是个自带气场的男人,他一出现风向就瞬间转变,哪怕他们还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正强强对决,可他的存在也让人觉得——这波他们稳赢。 “我在外面也听得差不多了。”江敬言站在门口,朝瞿凛伸出手,“你好。” 瞿凛惊讶地望过去,根本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态度对待自己,因为他一看就是杨弯那一伙的。 所以他几乎是有些受宠若惊地和江敬言握住了手,正想说什么,就听见江敬言说:“很高兴见到你,渣男。” 瞿凛:“……”WHAT THE FUCK?!? 第二十四章 杨弯没想过江敬言会来,他们都有彼此的工作,虽然这间杂志社是两人合开的,但除了重要会议,过去他很少过来的。 大约是为了迁就她的病吧,从她醒来之后他来得就越发频繁了,这不,明明他今天在酒店那边有重要的工作会议,早上分开的时候就听见他打电话在说了,可这会人却跑到了这里…… 杨弯瞥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孟妮,孟妮对上她的视线心虚地笑了笑,然后替他们四个关上了门。 关门声响起,瞿凛一个人面对三个称得上是敌人的人,稍微有那么点不自在,情不自禁地往门口挪了几步。 这个动作落在杨弯眼里,让她忍不住笑了一下,瞿凛瞥见她的笑容,很清楚她在嘲笑他,本来就挺生气的他更生气了。 为了讨回点面子,他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几步,快挨上杨弯的时候被人给挡住了。 “别再往前走了,瞿先生。”江敬言横在杨弯面前,高大的身影直接把杨弯和瞿凛完全隔断了,任凭两人再怎么使劲都看不见彼此。 瞿凛面对比自己高出不少,身高绝对是实打实没掺水份的江敬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你是谁?”他很不善地问了句。 江敬言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他是直接从会议上过来的,今天再次穿上了西装,不得不说他这个造型真是久违了,严谨中透着肃穆,非常具有杀伤力。 瞿凛也这么觉得,在他看来江敬言长得就一副不好惹的样子,他毕竟也是混娱乐圈的人,瞧见这架势肯定不能直接怼回去,得先问清楚身份才能决定怎么做。 面对他的问题,江敬言回答得非常具体。 他拿出了一张名片,单手递给他,其实这很不礼貌,给人名片的时候应该双手执着递过去,这是基本礼节,但是……啧,瞿凛这种人,他是半点正眼都不想给他的,他之所以还耐着性子和他说话,也只是为了处理好今天的问题,要不然他早就……余光瞥了一眼试图越过他直面瞿凛的杨弯,江敬言皱眉盯了她一会,杨弯察觉到他的目光望了过来,她很清楚他那个眼神的意义,但她很不给面子。 “原来是江庭集团的江总。” 看完了江敬言的名片,瞿凛立刻转变了脸色,从一脸威胁变成了和颜悦色,这表情转变速度真是把杨弯给看呆了,她下意识望向朱雪莉,那眼神好像在问:你以前眼光这么差劲吗? 朱雪莉瞪了她一眼,用眼神回复道:这傻子以前可不这样。 杨弯收到讯号忍不住舒了口气,果然啊,虽然过了七年,但老道理还是适用于此刻的——娱乐圈,它是个大染缸啊。 “我是江庭集团旗下连锁酒店的SVIP。”瞿凛再次朝江敬言伸出了手,“很高兴见到你,江总。我相信今天你在这里看见的只是个小误会,我可以把它解释清楚的。对吧杨总?” 杨弯翻了个白眼,彻底从江敬言背后走出来,瞥了一眼替她出头的男人说:“这件事我可以自己处理好,你真的不用忙着赶过来的。” 江敬言没说话,倒是瞿凛拧眉注视着他们问了句:“两位是?” 这次回答他的既不是江敬言也不是杨弯,而是一直在看戏的朱雪莉。 她盯着那个简直败坏她人格和过去的渣男冷声说道:“这你都看不出来?你以为江庭集团总裁为什么会到这儿来?”她一字一顿道,“他是杂志社的副总,以及……”她瞟了一眼杨弯,说,“他是杨总的丈夫。” 瞿凛闻言惊呆了。 其实杨弯过去虽然算是半个脚踏进娱乐圈的人,常常也会出席一些公众活动,但她关于私人信息的保护程度是很高的。入行这些年,除了公开了自己已婚之外,她从未透露过自己的丈夫是何许人也。所有员工在进入杂志社工作时,也都会签一份保密协议,保证自己不会泄露在杂志社内获得的任何行业秘密,其中就包括杨弯的家庭情况。 这是为了保证他们的正常私人生活不受侵扰,否则以他们两人的身份,日日不断的狗仔可都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还有孩子,他们现在还没孩子,但以后肯定会有,如果不好好保护家庭,以后连孩子都会不得安宁。 他们不是娱乐明星,不希望自己的生活被打扰,这是他们渐渐开始接触到娱乐圈之后就做了的决定。称得上是同行的媒体也算给面子,时间长了,也都不再探究她的家庭情况了。 杨弯近些年一直过得很平静,唯一的不平静,就是她的溺水和记忆倒退。 当然,瞿凛是不会知道这个秘密的,他现在完全震惊于江敬言和杨弯的关系。 江敬言是什么身份?第一眼看着就觉得眼熟,看完名片后恍然大悟,原以为他只是来谈合作的,只是巧遇了这一幕,谁知道他竟和杨弯是那种关系。 一时之间,他的表情变幻莫测,许久才憋出一句:“所以你到底打算怎么办?”他又沉下脸,“杨总以为把江总喊来就可以吓到我了?” 杨弯无奈道:“我没打算让他来,更没打算用他吓你,难道我本人的存在还不足以吓到你吗?” 瞿凛怒目而视:“你!……” “还有我的雪莉。”杨弯直接把朱雪莉拉到了怀里,朱雪莉惊讶地望着她,眼睛红红的。 “我的雪莉不管做什么都是一把好手,包括把你拉下马,让你一辈子翻不了身。”杨弯露齿一笑,“所以怎么样?瞿先生的问题我要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你打算怎么办?” 江敬言就站在杨弯身边,她揽着朱雪莉那副老大哥的样子看得他嘴角直抽。他微微蹙眉,凝视着这个熟悉到让人回忆翻腾的杨弯,多年前两人从相识到相厌,再到相爱的过程一幕幕在他脑海中浮现,它们是那样鲜活美好的记忆,可惜她都不记得了。 她不记得了,也就代表着,她不再像记忆里那样爱他了。 虽然他在内心下了让她再次爱上他的决定,可其实,他也没有那么有自信。 有时江敬言也会自卑。 可能没人会相信,像他这样从出生起就在别人一生无法匹及高度的人会自卑。 但那是事实。 例如此刻,杨弯周身像是筑起了一道高墙,他在高墙之外,试图接近她、帮助她,但却在攀上墙边时看见,她其实可以将自己保护得很好。 没有他,她依然可以过得舒舒服服。 对付瞿凛,哪怕她记忆倒退了,也有自己有效的办法。 朱雪莉,一个之前那样讨厌她的姑娘,现在老老实实呆在她怀里,做她对付瞿凛的筹码。 她不再讨厌杨弯了,江敬言看得出来。说来也是,杨弯那样的姑娘,真的接触之后,有谁能一直讨厌她呢?朱雪莉在杨弯出事前不久才进入公司,相信不管杨弯后来是不是出了事,都会很快将这个心高气傲、很难搞定的骄傲女孩俘获的。 江敬言忽然觉得自己今天抛下一切来到这里非常可笑。 他想一走了之,可看瞿凛仍在犹豫,想要迈开的腿就怎么都动不了。 ……虽然她可能不需要,但他还是想留在这里。 想留在这里保护她,哪怕她有一道高墙,可他依然想从墙上跳下去。 瞿凛知道自己今天怕是不能从杨弯这拿到什么好处了。 看看朱雪莉那副为她生为她死的样子,以前她那种感情明明只对他,不过才几年的时间而已,她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渣男之所以被称为渣男,就是因为他们永远不懂的自我反省,在出事之后只会将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 “我真没想到有一天你会这样对我。”瞿凛眼睛都红了,他大概是真的很委屈吧,因为他从头至尾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他不清楚他做得有多过分,所以他才能在此刻质问朱雪莉,“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我那么毫无保留地对你,哪怕我红了也没想过和你分手,就等着有朝一日找个机会公开恋情,和你结婚,但你是怎么对我的?”他指着自己道,“我对你的好,对你的毫无保留,成了你留下的证据,成了你用来要挟我的武器?!” 杨弯惊呆了,她真不明白世界上怎会有这种无耻之人?到了这个地步,瞿凛居然还有脸来反过来质问朱雪莉?她紧张地望向怀里的姑娘,很担心她被再次伤害到,但朱雪莉只是慢慢从她怀里走出去,站定在瞿凛面前,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上你,为了你要死要活。”她深吸一口气,紧绷着情绪道,“现在赶紧说你的决定,然后马上从这里滚,否则我可能会不顾一切直接曝光所有。” 瞿凛捂着脸,嘲弄地笑了笑,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杨弯,冷声道:“那就如你们所愿好了,我会安抚好粉丝,把这件事做个了断。至于你们违约的赔偿金,我希望尽快一分不差地打过来!”他说完话就想走,但没能走成。 他被杨弯拉住了后衣领。 瞿凛错愕地转回身,睁大眼睛盯着杨弯问:“你疯了???” 杨弯当然没疯,事情到这里本也该告一段落了,可她忽然不想那样了。 她在江敬言若有所思地注视下松开了瞿凛的衣领,这家伙的身高还真是任她蹂躏啊,杨弯在心里暗爽了一下,就面带微笑说:“我很清醒,之所以拦住你,只是想告诉你我忽然改变主意了。” 瞿凛额头青筋直跳:“你什么意思?” 朱雪莉也困惑地望向了杨弯,杨弯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表情,然后理所应当地朝江敬言伸出了手。 江敬言瞥了一眼她的手,虽然心里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还是没有迟疑地握住了他的手。 “这是我老公,他很懂得写合同。”杨弯笑嘻嘻道,“今天是个黄道吉日,我也不麻烦法务部的同事了,我拜托他现场写一份协议书,你签下字就能走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瞿凛的情绪也接近崩溃了,在朱雪莉那遭受到的“背叛”,在杨弯这里受得气是他从红起来开始就没再遭遇过的,他觉得自己脾气已经很好了,可杨弯竟然如此不知好歹,她甚至要求—— “我想干什么?显而易见不是吗?我要食言了,我现在不单单要换掉你,我还不打算再给你一分钱。”说到这杨弯握紧了江敬言的手,转脸问他,“可以吗?” 江敬言没用言语回答她。 他只是松开了她的手,直接走到了她的办公桌后开始写协议。 嗯,看来她没猜错,他真的非常擅长写合同——没错她刚才是猜的,她只是觉得江敬言那样的人总好像什么都会,虽然她很嫉妒很不愿意承认,但他可能真的是个天才,所以她才那样说。 现在看来,她的确嫁了一个天才。 而且,她怎么就那么喜欢他不说话只做事的认真模样呢? 只是这样看着,就差点把瞿凛和朱雪莉的存在给忘记了。 还好,瞿凛不是个甘于寂寞的人,他很快就大声道:“你凭什么不给钱?你违约了你知道吗?!” 杨弯的思绪被拉回到他身上,不得不说,作为男人,瞿凛真的差江敬言不是一星半点,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那我倒要问问你了。”杨弯往前一步,眯眼盯着瞿凛道,“我又凭什么要给你这种渣男钱?让你拿着我的钱去伤害更多女孩吗?” 瞿凛忍无可忍道:“你简直无视法律!合同清楚明白写着……” “合同怎么写的我不管了,反正我话就撂这儿了,你要还想在娱乐圈混,就签了协议走人。不想混了,非要和我闹得鱼死网破,那你现在也可以直接走人了。”杨弯说完话,直接拉着朱雪莉坐到了沙发上,不多时,江敬言打印出一张协议书,将它放到了沙发前的茶几上。 瞿凛红着眼睛站在那,许久许久,他用十分脆弱的声音问朱雪莉:“你就眼睁睁看着她这样欺负我?” 欺负他??错乱了吧??杨弯很想让他再清醒一点,但朱雪莉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她将视线转到她身上,朱雪莉咬着唇道:“够了。”她放开杨弯的手站起来,“闹剧到这里该结束了。瞿凛,把协议签了离开吧,从此以后我们一刀两断,再没干系。那些保留下来的你的把柄,我会全部删除,绝不留备份。”她抬眸望着瞿凛,“你就当拿着笔钱买回你的错误,买回你的过去吧!不要再浪费口舌了!” 或许是朱雪莉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让瞿凛心动了。 或许是她的话勾起了他的回忆。 又或许真是走投无路吧。 反正瞿凛最后在协议上签字了。 他离开时深深地看了朱雪莉一眼,朱雪莉在他走后不久,一声不吭地从办公室跑了出去。 杨弯愣在沙发上,盯着那张签了字的协议书,久久没有言语。 江敬言缓缓走到她身边,替她将协议收起来,杨弯的视线追着那份协议书转到他身上,停顿了一下才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江敬言脚步一顿,回过头来说:“为什么这么说?” 杨弯抿唇道:“我好像太咄咄逼人了,只顾着自己心里舒服,没顾及雪莉的感受。”她紧皱眉头,“我把瞿凛从里到外扒得什么都不剩,只会让雪莉心里更难受吧,毕竟那是她深爱过的人,我把他弄得那么不堪,那么……” “你没做错。”江敬言直接打断了她妄自菲薄的话,转过身回到她身边,也不坐下,直接蹲在她腿边,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落在了她眉眼间,“你做得对。不到这种时刻,她永远会对那份回忆抱有期待,永远不能抛开从前做自己。也许现在她会在心里怨你把事情做得太绝,但以后她会感谢你。” 杨弯讪讪笑道:“你别安慰我了,我得去找她道个歉,我……” “不用。”江敬言执拗地拉住了她的手,不让她站起来,“该道歉的人不是你,是瞿凛。毁了一个女孩青春的是他,毁了一个女孩爱情的也是他。该道歉的人绝对不是你。” 杨弯吐了口气:“可他这辈子不可能对雪莉道歉了,他那种人,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做过的事有多过分。” “那是因为他得到的教训还不够。”江敬言缓缓收回手,他垂眸望着杨弯放在膝上紧握的双手,迟疑几秒钟,坚定地握住。 杨弯身子一僵,她跟着低下头,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江敬言认真地看着她的手,慢慢将她握着的拳松开,然后和她十指紧扣。 杨弯微微启唇,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他会得到足够得教训的。”江敬言握紧了她的手,扬起头说,“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杨弯愣愣地与他对视,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好像要做什么似的。 她抓住那股怪异的情绪,有些担心地想阻止他,但他忽然说了另外一件事。 他问了她一个问题,直接让她傻在了那,手足无措起来。 他问她:“你还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她当然记得。 她记得不能再清楚了。 明天是十月三十号。 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也是她的生日。 第二十五章 三年前的十月二十四号,他们毕业的第一年,江敬言在看完电影后向杨弯求了婚。 在求婚成功后,两人紧接着就在月底她生日那天举行了婚礼。 之所以可以这么快就举行婚礼,是因为江敬言早就在暗中准备一切了,很早很早以前,在他们刚刚恋爱一年的时候,她就说过自己梦想中的婚礼该是什么样子。 当时他们在篮球场边约会,江敬言只是散漫地坐在她身边背着手望天,杨弯看他神情淡淡还怪他不专心,肯定没听见她说了什么,后来还生了几天气。 她做梦都没想到,他那天其实听得清清楚楚,甚至还认真地记在心里,并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联合他们的亲人和共同的朋友,给她准备了那么大一个惊喜。 可惜的是,这样值得记住一生的美好回忆,杨弯现在都不记得了。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明天是她的生日,更是她的结婚纪念日。 就这还是那天吴妈提了一句结婚纪念日就在最近了,她才费了点心思去查的。 杨弯有点慌张。 江敬言酒店还有事,本来就是因为她才匆忙过来的,事情解决之后他就很快回去了。 可他丢下的那个问题,真是让她完全没有了继续工作的心情。 她打开了电脑,心虚地搜索了一下“如何度过结婚纪念日”这个问题,得到了许多回答。 一:早上起来时给对方发“追求”信息,用一开始谈恋爱的口吻给对方贴心的问候,让对方看到之后回忆起谈恋爱时的点点滴滴,同时又为你的用心感到感动。 ……得了吧,恋爱时的点点滴滴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再去找死地勾起江敬言的回忆,那根本不是想祝他结婚纪念日快乐,那是在他伤口上撒盐吧? 杨弯扁扁嘴,接着看下一条—— 二:到第一次约会的地方逛逛,两人边走边说着当时的糗事,边重拾初识的悸动。 ……这显然也不适用于她的情况,她压根不记得他们第一次约会是什么时候了。 杨弯忽然觉得心里很难受,这不是她醒来之后第一次感觉到因记忆倒退而造成的无力感,可却是她感触最深的一次。 连她这个失去记忆一了百了的本人都会这样难过,那江敬言作为她记忆倒退的直接关联者,又是怎样度过这段日子的呢? 杨弯抿抿唇,继续看下一条—— 三:在结婚纪念日这天,礼物是必不可少的,很多人都会送,不同的是怎么送,送什么才会显得有意义。所以在挑选礼物的时候,最好跟你们的故事相结合,让一份礼物不仅仅是一份礼物,而是一份诚意,是一份回忆,一份承诺。 杨弯直接气得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每一点都在她心上插一刀,她真是疯了才会到网上去搜索这些。 她和江敬言的情况本身就不适用于正常夫妻,又怎么按照正常套路度过结婚纪念日呢? 冥思苦想了半天,杨弯彻底没了工作的心思,于是直接放弃工作,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她走到了孟妮的工位上,抓住她的胳膊说:“帮我个忙。” 孟妮被她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摘掉耳机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杨弯瞥了一眼其他员工,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明天是我和江敬言的结婚纪念日,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只能找你帮忙了。” 孟妮苦了脸:“……我怎么帮忙呀?你们之前过纪念日的时候我又没蹲在桌子下面偷看。” 杨弯憋了口气无语道:“那你总知道一些我们恋爱时的事吧?说给我听听?” 孟妮眨了眨眼:“这个我倒是知道一点,但说来话长啊。” “那就长话短说。”杨弯直接拉着她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一脸尊军师般的虔诚表情,让孟妮不禁有了许多使命感。 “那不如这样,我们做个交易。”孟妮转了转眼睛,忽然这样说道。 杨弯奇怪地问:“做交易?” 孟妮点头说:“我帮你度过这个结婚纪念日,你告诉我一些别的事。” 杨弯有些迟疑:“你想知道什么事?我得先问好了才能答应你,要不然你问的我根本不知道,我要怎么回答你?” 孟妮噎了一下,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也没什么。就、就是关于顾淮……关于他是……他是……”她深呼吸了一下,艰难地说,“关于他是GAY那件事……” 杨弯恍然:“那件事?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 孟妮有点着急地说:“不够具体啊!而且我当时吓晕了,记得不清楚了!” 杨弯皱眉沉思半晌,才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可以是可以,反正你都知道了,知道得再具体一点也没什么,但你可不要告诉别人,我不想给顾淮造成这方面的困扰,知道了吗?” 孟妮一脸酸地说:“放心吧,我比你更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件事。” 杨弯没反应过来,问了句:“什么?” 孟妮直接岔开话题说:“我还记得你和江敬言是怎么在一起的呢,来,让我给你说说,看能不能给你点灵感!” 杨弯很快被她转移了注意力,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她和江敬言是如何在一起的这件事上。 要说杨弯和江敬言真正的深层次接触,还是从她不记得的大二开始的。 大二的时候,杨弯阴差阳错地加入了篮球社,成为了学校篮球社的经理人。 这是怎么阴差阳错的呢?这事还要怪孟妮,杨弯本来是不想去的,她那时已经加入了学生会,单是学生会的事就忙得焦头烂额,偏偏孟妮那时神经兮兮地忽然说要去应聘篮球社的经理人,杨弯能说啥啊?作为好朋友,她当然是举双手双脚支持了,也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最后面试的时候,孟妮进去看了一眼忽然跑出来说不参加了。 陪着她去面试的杨弯非常不解:“为什么?都到这个阶段了你突然说不面试了,人家怎么想呀?” 孟妮有点着急地说:“我、我本来以为他今年会报篮球社的,谁知道……反正我现在不想去了,我们快跑吧!” 杨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拉着走,还没走出几步远就有人从活动室里追出来了。 “哎!我说你们跑什么呢!”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响起,“面试时间到了,该你们了!” 杨弯抽空回头看了一眼,正瞧见一个高个子男生朝她们招手,对方一脸的困惑,还有点不知所措。 单纯的大男孩。 杨弯看看孟妮,又看看对方,犹豫了一下还是强行拉住了孟妮。 孟妮奇怪地问她:“怎么了?快走呀?” 杨弯无奈道:“你填了报名表却突然反悔,这种行为不太好吧。” 孟妮欲言又止:“可是我……可是我想和他一个社团,要不然都大二了我还加什么社团啊……” “这个‘他’是谁?”杨弯问她。 “……我……”她不太想说。 杨弯叹了口气,松开了她的手说:“你要是实在不想去,那就我替你去面试吧。反正也不一定会选上,去走个过场好了。”她拍了一下孟妮的肩膀说,“下次遇见这种事不要想着逃跑,好好和人家说,人家也不一定会为难你,你现在把人家丢在一边,人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样真的不好。” 孟妮咬咬唇,目送杨弯走向活动室,站在活动室门口的大男孩瞧见她来了便松了口气,好像还问了句:“怎么跑了?” 孟妮是真不太想回忆这件事,因为她当时的行为的确幼稚又不懂礼貌。 要不是杨弯帮了她的忙,她后面还不知道会被人家怎么说。 她是真不该听信别人的谣言,以为她想靠近的那个人会在大二加入篮球社,就像她自己说的,都大二了还加什么社团呢?大一的时候加社团新鲜一下就好了,如果不是非常在意的个人爱好,大二课程开始多了,她喜欢的那个人也不会去加入社团的。 “……反正事情就是这样。”孟妮吸了口气说,“你顶替我去面试了,给他们的解释是,本来想报名的人是你,但因为你没时间去所以由我填了申请表。”她低下头摆弄着手指说,“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就选上了,你面试出来好像还很生气。”她偷瞄了杨弯一眼,见她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才继续说,“后来你就更忙了,篮球社的经理人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要无微不至地照顾那群男生,递水递毛巾,要是打起来,你还得负责拉架,反正……你抱怨了很多次。” 杨弯嘴角抽了一下,使劲按了按额角道:“可以想象那是什么样的画面。” 孟妮慢慢笑了一下说:“但也不是没好处。江敬言在篮球社!他是校篮球队的主力,大二也没退篮球社,每次比赛他都会参加。”她突然靠近杨弯,笑眯眯道,“你们应该就是因为这个才联系上的,没几个月我就发现你跟他关系暧昧了,他不对你恶言相向了,你也不对他厌恶不屑了。”她意犹未尽道,“这么说来我还是你们的红娘呢,而且我猜测,你面试那天气冲冲跑出来肯定是因为江敬言在里面。”她夸张道,“你们当时可是天敌,他肯定没少因为你替我面试的事羞辱你……”说到这她又垮下了脸,“对不起,当时一直想对你道歉,但没勇气。现在跟你说应该不晚吧?” 不晚是不晚,杨弯当然不会介意孟妮造成的这些小问题,主要是……也许这就是缘分吧,如果孟妮当时没有报错社团,她没有主动替她去面试,可能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也许多年后,她早已和江敬言分道扬镳了。 “现在该你了。”孟妮说完了杨弯的事,就开始脸色怪异地问顾淮的事,“……顾淮是GAY这件事,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杨弯魂不守舍道:“他的室友陆宣啊。那天我本来准备去找他表白,你也是知道的。不过我有点紧张,在男生宿舍楼下犹豫了好久。后来陆宣下来了,笑着问我是不是也是来表白的。” 回忆起那些事情,杨弯揉了揉眼窝说:“我当时可不好意思了,但我的确是去表白的,所以也没否认。”她长舒一口气,望向孟妮,“然后陆宣就笑嘻嘻地告诉我别白费力气了,顾淮他是个GAY,不喜欢女生,让我赶紧回宿舍睡觉吧。” 孟妮垂着脑袋听着,不知道是不是杨弯的错觉,听到最后她眼睛都红了。 杨弯忽然产生了一种想法,可这想法还没稳定呢,孟妮就急匆匆跑了。 孟妮走了之后,杨弯就觉得头很疼。 她使劲按着头,想要努力去分辨脑子里混乱的一切,但不论她怎么努力,依然毫无头绪。 临近下班时,她被头疼折磨得脸上毫无血色,下楼时在电梯前遇见了顾淮,顾淮见她脸色那么难看,立刻低声问她:“弯弯,你怎么了?” 温润如玉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关系,这一声询问让杨弯恍惚回到了七年前,回到了她自己以为自己该处于的时间段。 她茫然地抬头望向顾淮,顾淮戴着眼镜,穿着深蓝色的西装,因为担心她而皱着眉,即便周围路过的人总会朝他们投来探究的目光,他依然无所顾忌地看着她。 他此刻的模样,除了更加成熟稳重了之外,真是和七年前没有什么变化。 他的眼神依然那么干净,他的气质依然那么柔和阳光,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电梯叮的一声响起,电梯门缓缓打开,杨弯回过神,丢下一句“我没事”便先一步进了电梯。 顾淮是想跟着进来的,可杨弯直接关上了电梯门,他迈出去的步子不得不收回,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部电梯离开。 杨弯是第一个走进电梯的,她直接关了电梯门,下属们自然不会进来搀和,所以这会儿里面就她一个人。 她站在空荡荡的电梯里,看着电梯壁上倒映的她的模样,头又开始疼了。 她真的很想记起一切。 在某些时刻,她比任何人都想记起一切。 可在更多的时候,她又害怕想起一切。 为什么会害怕呢。 那都是属于她的记忆不是吗,记起来不是很好吗? 那的确是很好很好的,但以如今的状态度过了那么久,她有时也会担心,担心记起一切的她究竟还是不是她。 这七年的跨度不单单是记忆的倒退,也是人生的倒退。 未曾经历过的令人茫然无措那些记忆,如果它们全都回来了,大家应该都会高兴的吧? 江敬言应该是最高兴的,因为那个爱他的妻子回来了。 可她又要怎么办呢。 十八岁的她,不知道一切的她又该怎么办呢。 他爱他,这无可置疑,可现在的她也爱着他,他知不知道呢? 他想要的,究竟是现在的她,还是七年后的那个她呢? 杨弯不想让自己陷入到这个将自己当做情敌的怪圈,可她就是忍不住会这样想。 她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作死,不要矫情,好好面对一切,积极面对人生,但当她在接她的车上见到了她的丈夫时,那些扰人的思绪再次飘上了心头。 江敬言一眼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他从一侧靠过来,专注地望着她说:“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哪里……” 江敬言想问她哪里不说服,但他的话没能说完。 杨弯阻止了他接下来的关切询问,她使用的方式是…… 亲吻他。 杨弯在那一刻什么都不想管了。 她盯着江敬言两片薄唇直接吻了上去。 他关怀的声音戛然而止,震惊的目光凝视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她闭着眼睛无视这一切,慢慢地用自己的唇瓣摩挲他的唇瓣,那种微凉柔软的触感,让她的心奇妙平静了下来。 第二十六章 这不是杨弯第一次和江敬言接吻。 但这确实是她目前的记忆里,他们第一次真正的接吻。 上一次在家里还是他故意转过头来,她不小心才亲到了他的嘴,但是这次…… 是她主动的。 杨弯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回过神来她就快速后撤身子,捂住嘴惊悚地望着江敬言。 江敬言也很意外,他不自觉抬起手,放在了湿润的唇瓣上。 杨弯的脸轰隆一下子烧了起来,她羞愧无比地转开头,努力望着窗外,佯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江敬言一直在看着她。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始终在她身上。 他会怎么想? 他会说什么? 他喜欢的是现在的她还是之前的她? 种种问题困扰着杨弯,杨弯正等着他开口,就听见他手机震动起来了。 她微微皱眉,在心里懊恼了一声,很快就听见他接起了电话。 “傅晴。”他开口说话,声音低沉悦耳,带着男性特有的磁性魅力。 杨弯斜靠在车椅背上,慢慢抬手放在了心口处,过了几秒钟又转到了头上。 又开始头疼了。 听见他叫傅晴的名字,语调温和平静地和对方交谈,她就特别头疼。 “事情已经解决了。”江敬言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你不用担心。” 叫她不用担心?她在担心什么?杨弯慢慢转头望去,恰好江敬言在这时挂了电话,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先开口,诡异的沉默过后,是江敬言先说了话。 “是傅晴。”他用解释的语气说,“早上我突然从会议上离开,让她很担心杂志社这边的事。” 杨弯努力笑了一下,想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点,但显而易见她失败了。 江敬言看着她的目光变了几变,可能是她的笑容太勉强太奇怪了。 杨弯干脆放弃了挣扎,消极地转开视线望着窗外,尽量把心思放在外面的景色上。 七年的时间江城变化极大,哪怕醒来一阵子了,但每次看见如此繁华的街景依然会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哦不对,她可不就是隔世了吗? 对其他人来说,她也许只是生病了,可对她本人来说,她是真的重活了一世啊。 一直到回了家,杨弯都没再和江敬言说话,他们之间的气氛从最初的暧昧不清到现在仿佛在冷战,这个质得量变让江敬言有些回不过神。 站在主卧室门外,看着紧闭的房门,他不由又抬起手放在了唇上。 她明明主动亲了他,可为什么她看上去却比之前更难以靠近了? 她是想起了什么吗?又或者是,她在逃避什么? 江敬言的手放在门扶手上,其实这扇门没锁,杨弯就在屋里盯着这扇门,她早就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很清楚他就在外面。 她抓紧了被子,紧紧盯着门扶手,也不知是在害怕还是在期待它的转动。 在最后,当脚步声再次响起,隔壁的关门声也响起来后,她才明白,其实她是期待它转动的。 杨弯这一夜睡得很不好。 她感觉心头像压着什么东西,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眯了一会。 这种情况直接导致她第二天醒来后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子里的黑眼圈,杨弯长叹一声,认命地拿起遮瑕笔努力去遮它。 好不容易搞定了黑眼圈,换好衣服下楼时,杨弯又做了很多心理建设。 下去就会见到江敬言了。 昨天那种怪异的气氛赶紧停止吧,不要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好端端过日子不好吗? 杨弯在心里这样自己劝自己,说实话她下楼进餐厅时是有点期待见到江敬言的,但是…… “杨小姐醒了,快吃早饭吧,先生酒店有急事需要处理,很早就离开了。”吴妈正在给她摆碗筷,看见她就这样笑着说道。 杨弯站在原地停顿了一下,半晌才说:“什么事要那么早就去?” 吴妈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起来应该是傅经理打来的电话。” 又是傅晴啊。 想起那天晚上在家庭聚会上见到的漂亮姐姐,杨弯这还没吃早饭呢,就感觉自己已经饱了。 今天可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这还是他昨天提醒过的,但愿他别因为公司有急事就给忙忘了。 杨弯撕开油条,泡进豆浆里面,狠狠地喝了一大口。 她今天没去上班。 吃完早饭,她就给孟妮发了短信让她代为处理今天的事物,实在处理不了的估计找她也没用,直接找顾淮去决定好了。 发完了短信,她就开始想怎么度过今天。 虽然昨天否定了在网上搜到的全部建议,但她觉得有一点还是可取的。 买礼物。 不管怎么样送礼物总是没错的吧? 说干就干。 杨弯做了决定,就立马换了衣服出门,车库里停着那辆属于她的红色轿车,杨弯跨上车,握着方向盘,心情很复杂。 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车子的内饰,她忍不住喃喃自语:“虽然这车名义上是我的,但是……”但是实际开起来……却没有那种归属感。 就好像天上掉馅饼砸到了她,她欣喜之余不免会有一种担心,担心这一切都是假象,担心这不劳而获的一切很快会离开自己。 就像她如今对江敬言的感情那样,那是她十八岁之后经过努力得到的男人,真让她什么都不做坐享其成,她真的无法心安理得,也担心时间长了,他始终觉得她和他印象里的她不同,然后渐渐减少甚至失去对她的那份感情。 算了,先不想那些了。 至少今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至少今天他们要开开心心的。 杨弯深吸一口气,发动车子离开。 她去了很多地方,逛了很多店铺,都没找到想给他买的东西。 总觉得什么都适合他,又觉得什么都配不上他。 这么一想,就直到傍晚都没能买到礼物。 杨弯垂头丧气地回了家,心想到了家一定要给江敬言道个歉,因为她实在想不出可以送他什么结婚纪念日礼物,又不想敷衍他,所以就干脆……空手回来了? 怎么想他都会生气吧? 杨弯停好车进屋的时候,多少有点犹豫。 稍微有那么点担心见到他,担心向他解释,不过…… 其实江敬言不在家。 杨弯磨蹭半晌走进屋的时候,就看见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吴妈忙碌的身影再没有别人了。 “杨小姐回来了?”吴妈笑着说,“要吃晚饭吗?” 杨弯犹豫了一下道:“他回来过吗?” 这个“他”肯定是指江敬言,吴妈当然知道,她很快回答道:“没有,先生一天都没回来过。”她看了看挂钟,纳闷道,“也到下班时间了呀,先生今天怎么还没回来?” 杨弯心里堵得不行,直接对吴妈说:“不用给我准备晚饭了,我没胃口,不吃了。” 吴妈有点担心:“不吃晚饭怎么行呢?对身体不好的。” 杨弯自暴自弃:“少吃一顿饿不死,还能减肥。” 吴妈无奈叹息,虽然不赞同她这么做,奈何杨弯很固执,也只能作罢了。 吴妈继续去忙她的了,杨弯自己一个人坐在客厅盯着挂钟。 工作日的时候,江敬言一般会在晚上六点准时到杂志社楼下接她,两人一起回家。 现在这都快七点了,他怎么还没有回来? 杨弯摸出手机,想打个电话问问他怎么了,可号码就在屏幕上,手却怎么都按不下拨号键。 最后杨弯还是放弃了打电话。 她突然觉得有点累。 就,突然不想在家里呆着了,想出去转转,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所以她刚回来没多久,又转身出了门。 吴妈听到动静走到了客厅,疑惑地自语道:“怎么刚回来又走了呢?” 其实杨弯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她本来就不是江城本地人,在她的记忆里,她刚来到这个城市读书一年,大部分时间在学校里,课余时间在打工,她熟悉的地方就是打工的地方,以及江城大学。 江城大学啊…… 那个她和江敬言,还有她那些朋友们相识相知的地方。 那个她记忆中自己该在的地方。 不知不觉就把车开到了这里,现在学校早过了对外开放的时间,已经关门了,杨弯坐在车里看着江城大学的校门,如果是她自己认知里的她,现在是可以大摇大摆进去的。 可真实的她已经不是她认知里的她了。 杨弯下了车,也没走远,就坐在学校周围的花坛边,手臂撑在膝上,望着校门发呆。 学校保安透过玻璃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忍不住走出来问:“姑娘,干什么的?” 杨弯提起一个笑脸道:“想母校了,回来看看。” “那你怎么不早点来呀?现在都关门了,不是在读学生进不去啦。”保安很不解。 杨弯依然只是笑笑,没说什么,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校门。 保安见她也不像什么不法分子,也就没再管她。 杨弯一直坐在那,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但时间应该不长,好像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身边就坐下了一个人。 她微微一怔,转头望去,看见了江敬言的侧脸。 “你?”杨弯吓了一跳,直接站了起来,惊讶道,“你怎么在这?” 江敬言也没起来,就坐在花坛边扬头看她:“因为你在这。” 杨弯微微咬唇,换了一个问法:“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江敬言这次收回了视线,正视着对面的大学门,过了一会才说:“我不知道你今天没去上班,一直在公司楼下等你下班,所以回去迟了。” “……”原来是这样啊。杨弯瞬间对自己最近满心的胡思乱想感到很不耻,她有些羞愧,不太好面对他,便扭过头来用手挡着脸,表情十分懊悔。 倒是江敬言十分大方,解释清楚了,就站起来说:“跟我走吧。” 杨弯闻言放下了手,问他:“去哪?” 江敬言直接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她眨巴着眼睛望着他握着她的手,听见他说:“去学校。” 去学校? “可学校已经关门了,不能进去了。”杨弯有些迟疑。 江敬言抓着她的手,不准她迟疑,直接迈开步子往大门口走,边走边说:“可以进去。” 他说可以进去,那就是真的可以进去。 他进保安室里说了几句话,保安便热情地给他们开了门,瞧见杨弯,保安还笑着说:“这位小姐怎么不早说您是江先生的太太呢?那我早就让您进去了。” 杨弯懵懵地跟在江敬言身后道:“不是关门了吗?为什么还让我们进?” 回答她的是江敬言。 他们已经走出了一段路,夜晚的校园里还有学生在走动,不少人会朝他们这边投来视线,看得最主要还是她那英俊不凡的丈夫。 而她英俊不凡的丈夫半点眼神都没留给那些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他盯着前路目不斜视道:“前阵子拜托认识的校领导给行了个方便,大概他们也不觉得我会是在学校里乱来的人,所以没有拒绝我的不情之请。” “前阵子?”杨弯有点迟钝,“前阵子是什么时候?” 江敬言停住了脚步,转过身面对她说:“你想带我来学校打篮球,但被拒绝入内之后。” 杨弯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江敬言看了她一会,继续道:“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杨弯讷讷地点了一下头:“我知道。” “回到家看你不在,听吴妈说你出来了,我就猜你可能会在这儿。”他将视线转向了学校的操场方向,“我本来也是要带你来这里的。” “……本来也是要带我来这里的?” “对。” 江敬言黑色的外套随着微风拂动,杨弯觉得有点冷,稍微抖了一下,江敬言直接脱了外套披在她肩上,他身上干净好闻的味道席卷了她的鼻息,她觉得精神有些恍惚,人有些飘飘然。 “我想,对你现在的你来说,这里应该是你最熟悉的地方,也是你觉得自己最应该在的地方。”江敬言在微风中对脑子混乱的杨弯说,“所以我想带你来这儿。我想,在这里度过今天,你应该会更安心一点。”他转过头望着杨弯,竟然笑了一下,“我想得对吗?” 杨弯觉得自己都开始耳鸣了。 可在一片嘈杂混乱声中,他的声音又是那样清晰。 她傻乎乎地站在那不知该如何开口,江敬言在江城大学的校园里,难免也被这里熟悉的景象勾起了回忆,他往前走了一步靠近她,低下头凑到她耳边说:“你一定很害怕吧,醒来之后一切都变得陌生了,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工作,以及……完全没有好感的丈夫。” 杨弯想反驳他最后一点,一开始按照他说的也没错,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她完全没有好感的丈夫了。 她想告诉他这一点,但他在她开口之前先对她说了一句话。 他说—— “其实我也很害怕。我很怕你的生活会重新开始——没有我的生活。” 第二十七章 其实到了学校杨弯也不知道该去哪。 哪怕在相对来说比较熟悉的地方,她其实也挺被动的。 还好江敬言是个比较有主见的人,也不用她给什么意见,他自己有他想走的路线。 杨弯跟在他身边,十月底的江城渐渐开始有些冷了,还好有江敬言的外套,要不然她穿得那么少,可能明天就要感冒了。 但他的外套给了她,他上身就只剩下一件白衬衫了。杨弯侧脸偷瞄他,他修长挺拔的身姿在月色下显得极为俊秀,她的视线从他的胸膛移到他的腰,他的肩很宽,但腰又很细,整个上身线条极具美感。一条皮质腰带系在腰间,又将他的双腿拉得很长,这样的他不但长得好,身材也很好,而拥有这样得天独厚的外在条件也就罢了,他偏偏还学识渊博,家世优越,为人嘛……接触多了,抛开她以前对他的那些偏见,发现他为人也很正派。 怎么看都是个找不出缺点的完美男人。 杨弯收回自己偷偷摸摸的视线,望着前路甩了甩头,忽然指着一栋楼说:“那栋楼我好像没见过?” 江敬言顺着望过去,微微颔首道:“那是一年前新建好的图书馆。” 又往前走了几步,杨弯停住了脚步:“图书馆墙壁上好像有江庭的名字?” 她望着图书馆的侧面墙,上面悬挂着江庭集团的LOGO以及江庭楼三个字,她也不需要江敬言解释,自己就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是江庭集团出资建的图书馆?” 一阵微风吹过,江敬言的黑色的刘海被风吹起了一些,展露出了他修长悦目的眼睛。 他站在她身边,夸奖了她一句:“你很聪明。” 杨弯抿抿唇:“这算什么聪明?一看就能想明白的事情。” 她这也不是自谦,是这件事的确没什么,但江敬言不那么认为。 他很认真地对她说:“你的确很聪明。” 杨弯怔怔地望着他的眼睛,渐渐有些脸红,她慌张地转开视线,语速很快道:“你打算带我去哪儿?” 江敬言没回答,只是再次拉住了她的手,杨弯的手被他牵着,好几次她想反握住他的手,但感觉到路过学生的视线,她又会不好意思地放弃这个行为。 走的路段偏僻了些,学校里的人也少了点,杨弯再次望向他握着她的手,鼓起勇气反握住。 当两人双手交握的那一刻,江敬言走路的速度明显放慢了一点,他应该是想转头看她的,可能又怕像上次接吻一样,让她被他的眼神吓到,所以哪怕他很想看看她的神情,看看她的脸,可他还是忍住了。 深呼吸了一下,江敬言抓紧了杨弯的手,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他带她去了体育馆。 体育馆倒不是新建的,还是杨弯记忆里的体育馆,江敬言带着杨弯走进去,今天这里大概是单独对他们开放的,本来杨弯还觉得这样占用资源卖人情不好,但想到江敬言捐了一栋图书馆,走在里面享受特殊待遇的时候也稍微心安理得了点。 “你想打篮球了吗?”杨弯看着眼前的篮球馆,有点好笑地问了句。 江敬言瞥了她一眼说:“今天不打篮球。” “那来这里做什么?” 他没回答,而是直接打开了篮球馆的门。 杨弯在门开后望了进去,里面很大,不管是比赛场地还是观赛台都透着浓浓的熟悉感,她情不自禁地走了进去,沿着观赛台的边缘一点点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抬手轻抚过墙壁。 江敬言站在门口帮她打开了篮球馆的灯,灯光亮起之后,杨弯忍不住闭了闭眼,也就在她闭眼的时候,脑海中快速划过了什么,像是一段美好的记忆,又像只是一道黑影,她再想去了解具体内容的时候,已经连它的尾巴都抓不住了。 她突然有些慌乱,倏地转回了身,江敬言这时刚好走到她身后,见她满脸慌张,直接揽住了她的肩膀。 “怎么了?”他低声询问她,语调里满是担心与关切,杨弯看着他,少有地直视他的眼睛不肯收回,这倒是把江敬言看得稍微有点不自在了。 “累了的话可以坐下休息一会。”他拉着她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杨弯没拒绝,就坐在他身边,双手交握放在腿上,目光终于从他脸上移开,落在了比赛场地上。 耳边仿佛响起了篮球鞋摩擦场地时刺耳的声音,眼前的画面好像也变得混乱起来,场景仿佛不是此刻明亮空旷的篮球馆了,而是七年前那个挤满了人的篮球馆。 杨弯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刺耳的声音不断搅扰着她的思绪,她感觉头疼极了,整个人都很不舒服,心情压抑到了极点。 她这反映太奇怪,一次还好,两次就有点严重了,江敬言皱起眉,伸手替她按了按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才不确定地问:“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杨弯本来渐渐松懈的身体因为他这个问话忽然僵硬了起来。 她猛地抬起头,睁大眸子望向身边的男人,在江敬言有点惊讶的注视下一字一顿道:“你带我来这里,是不是为了让我想起以前的事?” 她的表情很痛苦,江敬言很担心,他想要安抚她,可杨弯的情绪比他所见到得更激动。 “你别碰我。”杨弯挣脱了江敬言的手臂,站起身和他拉开距离,吸了吸鼻子说,“你很想让我想起来我忘掉的那些事,对不对?” 她这话说得没错,他的确很想,也没有必要否认,所以他点了一下头。 可他没想到,他这个点头直接让杨弯的情绪彻底崩溃了。 “我就知道!”杨弯红着眼睛说,“我就知道是这样!你是不是很讨厌现在的我?就像我记忆里那么讨厌我?你想让我变回你喜欢的那个我,你看不下去我现在这副样子了是不是?” ……这是哪跟哪,根本没有这回事,这可真是冤枉他了,江敬言想要解释,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杨弯根本不打算听他解释。 “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江同学。”杨弯吸着气说,“我什么都没想起来,从进了学校到现在,我除了头疼欲裂之外什么感觉都没有!我一点都没想起来!我也不打算想起来!如果你没办法接受现在的我,那你就干脆别要我了!” 她将近些日子以来所有的纠结抑郁都发泄了出来,大声抱怨完之后就转身跑了,江敬言立刻追上去,杨弯为了不让他追上自己,随便找了个房间钻进去,靠在门上,捂着嘴巴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掉眼泪。 江敬言在体育馆里转了一圈都没找到她,以为她已经出去了,便跑出了体育馆。 当听不见门外有任何响动的时候,杨弯才稍微平复了一些情绪。 她红着眼睛望向这个房间,手摸到门边的墙壁,将房间的灯打开,赫然发现这里是更衣室。 应该是篮球比赛时队员的更衣室。 杨弯略微有些失神,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某个时间段里,眼前有好多人在走动,其中就有穿着比赛服的江敬言。 他看上去很累,出了一身汗,坐在长椅上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走了进来,对坐在那的他说:“原来你在这,我找了你好久。” 杨弯愣了愣,那个女孩不管外貌还是声音都和她一模一样,是她熟悉的自己,可这却是一段她完全没有的记忆。 “你一个人躲在这儿做什么?”女孩走到了江敬言身边,尽管他看上去很不耐烦,甚至是厌恶地瞥了她一眼,但她还是仿佛没看见一般心理强大地坐在了他身旁。 杨弯听见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姑娘对江敬言说:“不就是输了一场比赛吗?有什么好难受的?虽然你很厉害没错,但你也不是神啊。篮球不是一个人的运动,它的胜利不能全靠某一个人的能力,你已经把比分拉回来很多了,实在没必要再因为输了比赛而自责难受,况且如果连你都需要这么难过的话,你要让你其他的队友怎么自处?” 这长篇大论没收到什么好效果,心情极差的江敬言直接瞪着女孩说:“闭上你的嘴,然后出去,这不关你的事。” 女孩也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不关我的事?我可是篮球社的经理人,这怎么可能不关我的事?还有,我必须得说,你把对方学校的主力打得也太狠了,他门牙都掉了,你说这可怎么办?” 杨弯看见江敬言冷着一张脸,恶狠狠地对女孩说:“他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女孩长叹一声:“那你大概要付给他很多医药费了。”她惋惜道,“我好说歹说人家才放弃去投诉你。” 江敬言面无表情道:“如果他能投诉成功,那这样的比赛以后也没有参加的必要了。是他们先犯规伤人,我只是按照他们的行为原封不动地返还回去——先动手的人可不是我。” 女孩似乎笑了一下,过了会才说:“你之前总是一副谁也看不起的样子,我还以为你讨厌所有人呢。真没想到你居然会为了队友受伤和他们打起来。” 江敬言冷冰冰地盯着女孩:“你还有什么话说?没话说就赶紧离开这,我不想再跟不懂篮球的人浪费口舌。” 女孩好像又笑了一下,杨弯情不自禁地走到了她身边,她看清楚了她脸上的笑,带着些揶揄和欣赏,更衣室里安静了一会之后,女孩对年少的江敬言说:“我还有最后一句话。” 江敬言不耐烦地催促:“快说,说完赶紧走。” 女孩站起身,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句:“——打得好!” 江敬言微微一怔,惊讶地望向他的班长,他的班长朝他眨了眨眼,然后就转身走了。 杨弯就站在女孩的光影身后,女孩的身体虚幻地穿过她,她浑身一震,刚才看见的画面好像光束一样涌入脑海,她跌倒在长椅边剧烈地喘息着,耳边还能响起大约是她和他的对话声。 他很反感地问她:“你为什么老是跟着我?为什么老是要管我的事?” 她很无奈地说:“谁让我是你的经理人?我不管你你要怎么办?我也不是只管你,我还管别人呢,这不是轮到你了吗?你就不能配合一点?” “你这是在逼我退出篮球社吗?”男孩的声音变得有点大。 “那你这是在拿退出篮球社来威胁我吗?”女孩的声音也变大了。 紧接着男声就说:“如果我说是,你要怎么做?” 女孩愤怒地哼了一声:“那你当初干嘛非要让其他人选我当经理人不可?你当初选我就是想整我,现在发现没有达到目的反而被我给‘整治’了所以很生气?那也得忍着,这就叫自讨苦吃,自己挖的坑,自己慢慢填吧!” “杨弯,你怎么那么讨人厌?” “江敬言,你也没有多讨人喜欢!” 接下来是巨大的关门声,伴随着关门声响起,好像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杨弯哭得泣不成声,她趴在长椅上流泪,身边似乎有人在靠近她,她茫然地望过去,看见了找到她的江敬言。 不是回忆中的江敬言,是活生生的江敬言。 他大概找遍了整个学校吧,重新回到体育馆,终于找到了她的时候,他身上的白衬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他的头发凌乱,额头布满汗珠,他眼眶很红,薄唇紧抿,垂在身材的手紧紧握着拳。 他一步步往前走,渐渐站定在她身边,杨弯无声地流泪,他缓缓蹲下来,盯着她看,也没什么动作。 杨弯心中难安,眼前的男人与方才回来的片段记忆中似乎有些分别,却又好像完全一致,她恍惚地靠过去,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靠在了他怀里。 他呼吸还没有平稳,因为急促地跑动,他胸膛还在不断起伏,身上被外面的冷风浸透,她抱着他的时候都替他觉得冷。 杨弯慢慢闭上了眼睛,自暴自弃地抱着他哭,江敬言唇线紧绷,几秒钟之后,他放弃了挣扎,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你吓坏我了知道吗。”他语调沙哑,情绪跌入低谷之后,是难捱的寂寥。 杨弯泣不成声:“我很难受,我头很疼,这都是怪你,都是因为你……我这么难受,你仅仅只是吓坏了而已,你仅仅只是吓坏了而已……” 她越说到最后越模糊,泪水吞噬了她的言语,听得他的心越发酸涩。 “好。好。”他压低声音,低哑地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你不难受,不头疼,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怎么吓我都行。如果你喜欢把我甩开自己离开,那就去,反正……我总能找到你的。” 杨弯把脸埋在他颈间,泪湿了他衬衣的面料:“你一定会找到我吗?” 他回答得很快,也很坚定。 他说:“不管你在哪,我一定能找到你。” 第二十八章 杨弯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了。 回了家,她就被江敬言扶着回了主卧室,吴妈见她满脸泪痕吓了一跳,江敬言安抚过吴妈之后就让她先离开了。 吴妈走时一步三回头,满脸的担心,她会这样关心杨弯,可见杨弯和她的关系也是很好的。 江敬言又安慰了一下吴妈,吴妈才叹了口气终于走了。 送走了吴妈,关好房门,江敬言站在门口停滞了一会,抬脚去了二楼的盥洗室。 在盥洗室里,他用温热的水浸湿毛巾,随后将毛巾挤干、折好,拿在手里,轻手轻脚地进了主卧室。 杨弯这会儿已经快睡着了,她看上去特别累,眉头始终皱着,似乎还在被头疼困扰。 必须要承认的是,江敬言在今天这个日子带她去学校,的确存了试探她是不是可以想起什么的心思。 可他从未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奔跑在校园里寻找她的时候,整个人都近乎绝望了。 当他终于在传来哭声的更衣室里发现她时,也没有得到片刻的轻松。 看着她靠在长椅边哭泣,看着她抱着自己瑟瑟发抖的样子,他就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蛋。 何必呢,其实想不想得起来又能如何,不是早就做好了决定,哪怕她想不起来一切,只要让她重新爱上他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做这些无谓的试探呢。 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只是让她更难受而已。 耳边回荡着杨弯撕心裂肺的质问,江敬言每走向她一步心情都更沉重一分,当他终于坐到她的床边时,她已经呼吸很微弱了。 江敬言微微蹙眉,一手用热毛巾为她擦着脸,一手轻轻按着她的背,她背对他躺着,双手紧紧抓着被子,江敬言看见,便伸手轻轻掰开她的手。 他将她的手握在手里,因为太过用力抓着东西,杨弯指甲里的肉都红了,看起来时间再长一点可能就要流血了。 江敬言眼神复杂地替她揉了揉指腹,随后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起身打算去将微微变冷的毛巾再热一下,侧躺在床上的杨弯大概以为他要走了,在他要起身离开的一瞬间,她直接转过了身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 江敬言惊讶地转头望去,杨弯依然闭着眼睛,她将半张脸埋进枕头里,换了个面对他的方向躺着,喃喃自语的声音他险些听不见。 她说:“你别走。” 江敬言并没打算走。 他还会回来的,她这副模样,他怎么可能会走? 可杨弯不知道,在她看来,他现在走了可能就不会回来了。 她在体育馆里说得那些话做得那些事很不懂事,他应该会越发讨厌她吧? 但他还是来照顾她了,是不是说明他其实也没有很生她的气? 其实他不应该生她的气的,她是真的很伤心很难过,她陷入了怪圈,她也不希望自己那么矫情地跟她忘记的那个自己较劲,可她就是忍不住那样想,只要一想到他那么希望她恢复记忆,那么希望她变回之前的那个她,她就觉得他是讨厌现在的她的。 就像她记忆里,他对她冷漠厌烦的态度一样。 她很害怕。 谁能理解她呢? 她不想这样的,可她真的很害怕,怕到浑身发抖,怕到脸庞嘴唇都发白了。 杨弯使劲把脸藏进枕头里,痛苦地呜咽出声,江敬言眼眶发红,他紧抿唇瓣坐回了她身边,犹豫许久,还是抬手放在了她头上,轻轻地抚过她的发顶,低柔地说:“我不走。” 杨弯抓紧了他回握住她的那只手,感受着他另外一只手轻抚着她,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江敬言整晚都没离开这里。 起先是杨弯不让他走,后来是他也不想走了。 当然,他也走不了,杨弯哪怕睡着了也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他的手都被她抓红了,但他一点都不觉得疼。 他侧躺在她身边,借着微薄的月光打量着她的睡颜,她的眼睛仍然有点肿,哪怕闭着也有明显哭过的痕迹,她的唇轻轻抿在一起,哪怕在睡梦中也皱着眉,好像在做什么噩梦。 江敬言轻轻地为她抚平眉心,沉睡的女孩一点点舒展眉头,抓着他的手又更紧了一点。 “江同学……”她喃喃出声,也不知是在叫梦里的他,还是身边的他。 江敬言靠近了她一点,与她面对面,呼吸交织,他犹豫了一下,轻声唤她:“班长。” 这个称呼好像取悦了她,哪怕依旧闭着眼,但杨弯扬起了嘴角,露出了她今晚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笑容。 隔天杨弯醒来时候头疼欲裂,明明滴酒未沾,却觉得自己好像经历了宿醉。 她从床上爬起来时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她恍惚了一下,伸手去触碰那块空荡荡的地方,那里有淡淡的温度,不知道是她辗转反侧留下的,还是另外一个人留下的。 她失神地呆了一会,才起身去了卧室配套的洗手间洗漱。 昨天哭得太厉害太伤心的结果就是,今天眼睛有点肿。 抬手抚过微微红肿的眼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哭过了,这可怎么办? 今天是工作日,昨天都没去上班,今天不能不去了。 杨弯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许久,有些自我厌弃地转开了脸。 最后想到的解决办法是戴个墨镜,可去上班能戴墨镜,在家里怎么戴? 杨弯下楼吃饭的时候有些抗拒,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江敬言,昨晚两人说得那些话,还有她做得那些任性的、令人苦恼的事情,他会很反感吧。 经历了那样一个夜晚,杨弯此刻的感觉就是,她在用现在恶劣的自己,消磨着他对那个年长的她的爱。 其实这是很卑劣的行为,如果二十五岁的她会说话,肯定会哭喊着质问她为什么那么做吧。 杨弯心事重重地下了楼,等她到餐厅的时候,就发现她的苦恼都来得没有意义——他不在。 家里除了她,只有吴妈在。 “你醒了杨小姐?”吴妈从厨房走出来,看了她一会担忧道,“感觉好点了吗?” 杨弯有点尴尬地点了一下头:“好多了。” 吴妈叹了口气,微微颔首道:“那就好,快坐下吧,早餐马上就好了。”她转回身想去继续准备早饭,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过头说,“对了,先生酒店有事一早就走了,他让我告诉你一声,让你好好吃饭。” …… 好好吃饭…… …… 他该不会是为了让她自在一点才提前走的吧? 说来也是,江敬言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她隔天醒来会是什么心态? 所以他才很体贴地提前走了,留给她空间来缓和情绪。 他做得那么好,那么周到,可为什么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我知道了。”杨弯低声说完,抬手捂住了额头。 吴妈见她如此,欲言又止地还想说什么,但她毕竟也只是个保姆,终究不能说得太多,所以最后还是长叹一声回了厨房。 江敬言此刻正在酒店总裁办公室。 他面前摆着堆积如山的文件,自从杨弯出事以来,他为了她的事占用了太多工作时间,如果不是有傅晴在,可能堆积的文件更多。 他手中握着钢笔,麻木地将一份份文件打开、阅读、签字,不断重复着这个流程,竟也觉不出分毫疲惫。 等他终于处理了大半文件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忙碌,他看了看腕表,放下钢笔说了句:“进来。” 办公室的门应声而开,傅晴从外面走进来,看了他一会说:“你一直在忙?” 江敬言一夜没睡,脸上有些倦意,他抬手按了按眼窝,低声问:“有什么事。” 傅晴走到他办公桌对面,坐到椅子上观察了他一下,答非所问:“你看起来很累,昨天没休息好吗?” 江敬言眉目一凝,没有很快回答,傅晴继续道:“昨天不是你们的结婚纪念日吗?”她游移不定道,“我以为你们会过得很开心,像之前几年一样。不过你现在的样子……”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江敬言打断了她。 “我很好,你不必想那么多。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傅晴,我们是同事,也是朋友,但关心到这个程度有点过了。”江敬言站了起来,解开表带扔到桌上,低声说了句,“表坏了,拿去让人修一下。”说完,他便抬脚离开,留给傅晴一个略显不近人情的背影。 傅晴微微拧眉,在他离开之后缓缓拿起了还带着他体温的表,表上的时间停在十点十三分,但现在都一点多了。 本来是想问问他怎么还不去吃午饭的。 他今天一到酒店就开始忙,从头至尾都没出过门。 一开始只是想在安全的围度里给予他合适的关怀,可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想到江敬言那个消极冷清的神情,傅晴眉头越皱越紧。 她将江敬言的表缓缓贴在脸上,感受着表上的温度,就好像他的手在轻抚她的脸一样。 猛地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傅晴倏地收起手,把表握在了手里。 她白着脸在那坐了许久,才起身离开办公室,去给他修表。 她不会假人之手的,这样的事情,她想亲自来做。 杨弯戴了墨镜去上班,孟妮瞧见时很意外,中午约了她一起吃饭,就发现了她戴墨镜的原因。 “你哭过?”孟妮担心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杨弯烦躁地搅动着咖啡,她们没在公司吃,单独出来找了个西餐厅,这样她还舒服一点,不用担心员工看见她这副样子,也就不用费心遮掩。 “没什么大事。”她皱着眉回答,一副言不由衷的模样。 孟妮叹了口气说:“昨天不是你们的结婚纪念日吗?难道不顺利?” 杨弯搅拌咖啡的动作顿了顿,半晌才道:“也不能说不顺利吧,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怎么了?” “我做了点不太好的事,说了一些不太好的话。” 孟妮不理解:“你说了什么?江敬言和你吵架了?他生气了?” 杨弯沉默了一会说:“他没和我吵架。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生气,应该是没有吧。”她抬起眼与孟妮对视,“可就是因为他既不和我吵,也不责备我,还不和我生气,我才觉得烦恼。” 孟妮无奈道:“你这人是不是抖M?人家不和你吵架,不责备你,不和你生气,你反而觉得烦恼?你不该烧高香吗?” 杨弯捂住脸低低地呻.吟了一声,许久才道:“你不懂孟妮,我钻了牛角尖,我现在很困扰,困扰他是不是很讨厌现在的我,是不是很希望我变回二十五岁的那个我。”她稍微放开手,透过指缝瞄着孟妮,“我想知道他更喜欢现在的我,还是记忆倒退之前的我。” 孟妮惊呆了,看了她许久才来了一句:“……可那不都是你吗?” 杨弯哀嚎道:“是啊!所以我才说我钻了牛角尖!但是你想,我现在是这样的,我不记得之前的事,那对我来说就好像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强势有能力的女总裁,那完全不是我啊!我会觉得有差距也情有可原吧?我会觉得自己不是那个人也没毛病吧?那我会困扰他喜欢的是现在的我还是那个我又有什么不对?” 孟妮闻言愣了很长时间,才点了一下头说:“你说得也颇有几分道理,女人似乎的确比较容易陷入这种诡异的纠结。” 杨弯抿抿唇没说话。 孟妮想了想说:“可你为什么会困扰这个呢?据我所知,如果是十八岁时的你,你应该……”她模棱两可道,“你应该不喜欢江敬言吧?那时候你喜欢的不是顾淮吗?”提到顾淮,她表情变了变,很快就转移话题道,“那既然你不喜欢他,又为什么要困扰他到底喜欢的是哪个你呢?对你来说没有必要吧?” 杨弯安静地听完了她的问题,她坐直了身子,注视孟妮,在孟妮不解的视线下一字一顿道:“一开始我的确不喜欢他。但这段时间下来,我发现……” 她微微吸了口气,说,“我发现我喜欢上他了。” 杨弯对感情的态度素来很直接。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了就是不喜欢了,绝对不会拉拉扯扯牵扯不清。 现在也是这样。 感觉自己喜欢上江敬言了,她也就不做任何隐瞒,看得孟妮心情复杂。 她良久才道:“如果我有你的半点勇气,兴许现在也不会依然没有任何进展……” “你说什么?”杨弯问了一句。 孟妮改口道:“没什么。”她深呼吸了一下,对杨弯说,“你们是夫妻,你能再次喜欢上他是件好事,我觉得你不该对此太过纠结,我现在有另外一件事要告诉你。” 杨弯偏了偏头:“什么事?” “我约你出来吃饭,一来是因为看你戴个墨镜很奇怪,有点担心你,二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孟妮从背包里拿出一张请柬,“这是同学聚会的请柬,都是我们的大学同学。往年你和江敬言因为工作忙都没去过,但我想你今年大概愿意去吧?”她微笑着说,“你现在应该很想见见老同学才对,毕竟你记忆里他们的形象可鲜活多了,对吧?” 杨弯望着桌面上那张请柬,缓缓将它拿起来展开,请柬里印着一张毕业照,是他们班的合影,她很快就在一群人中找到了她自己,以及站在她身边的江敬言。 刚毕业的她和他,原来是这个样子。 第二十九章 隔天是周末,同学聚会就在那个晚上。 从孟妮那拿了请柬回家,杨弯迟疑着是否要把这件事告诉江敬言,孟妮说她和江敬言往年都没去过,但也就像孟妮说得那样,今年的同学聚会她挺想去的。 江敬言会去吗? 要让他一起去吗? 度过了一个白天,杨弯冷静了许多,应该可以坦诚面对他了,可她回了家,自己一个人吃了饭,在客厅等到深夜,等到吴妈都走了,也没等到他回来。 难不成他还想等她睡着了才回家吗? 这也体贴过头了吧? 杨弯有些烦躁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摸出手机犹豫许久,好几次几乎就要拨出那个电话,可到了最后又都停了下来。 夜里一点多的时候,杨弯依然没有入睡,江敬言也依旧没回来。 忍耐到此刻已经是她的极限,她是彻底忍不住了,终于拨出了那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长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在酒店睡着了?杨弯等得心脏跳动都加快了,在电话即将变成忙音之前,那边终于接起来了。 可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江敬言的声音。 是个女人的声音,还带着些哽咽的腔调。 那个女人说:“是弯弯吧?敬言现在不在,这里出了点事儿,他还在处理。” 杨弯愣了愣才说:“你是?” 电话那头的女人说:“我是傅晴。” 杨弯情不自禁地皱起眉,握着手机的力道紧了紧,半晌才道:“原来是你。那边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个时候还在处理?” 傅晴沉默许久才说:“电话里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也许等敬言明天回家,他能亲自告诉你……” “我现在就想知道。”杨弯直接道,“又或者,你们在酒店总部?” “是的……” “很好,我马上就到。” 杨弯也不等傅晴回复,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大概是在吃醋吧,其实这也无可厚非,你老公半夜不回家,你给他打电话,结果接电话的是个大美女,虽说对方做出了解释,可谁又能给出百分百的信任呢? 更不要说内心深处本来就开始有点自卑的杨弯了。 秋季的夜晚处处透着些萧索,街边的树木开始落叶,杨弯一路驱车朝江庭连锁酒店总部驶去,在将近两点的时候赶到了灯火通明的酒店。 她是真不知道酒店会出什么事情,让江敬言处理到这么晚,甚至连手机都没带在身上。 她稍微带了些兴师问罪的心情迈入了酒店,酒店门口的保安显然都认识她,前台也是一样,瞧见她都立刻上来问好。 杨弯笑了一下,跟他们打了招呼,随后便问:“江总在哪儿?” 她刚问完话,电梯声便响了起来,杨弯望过去,看见了走出电梯的傅晴。 傅晴的模样……怎么说呢,怎么看都有些狼狈,她眼睛很红,头发略显凌乱,目光在酒店大堂搜寻了一下,见到杨弯后便走了过来。 “跟我来吧。”她哑着声音说话,这副样子不管怎么看都怪怪的。 杨弯心中疑惑地走上前,傅晴朝她微微颔首,双手交握带着她进了电梯。 电梯里,两人谁都没主动开口,杨弯通过电梯壁打量傅晴,如果说第一次在家庭聚会上见到傅晴,觉得她是个完美无缺的漂亮姐姐的话,那她这次着实像是被谁狠狠摧残了一顿。 仔细悄悄,她脖子上好像还有血痕,杨弯顿时歇了那些怪异的心思,有点担心地想要开口,但电梯恰好在这时到达了他们要去的楼层,傅晴先一步出了电梯,带她去见江敬言。 杨弯抿抿唇,把到了嘴边的关心咽了回去,跟在她身后去了总裁办公室。 总裁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从外面可以听见里面的说话声,江敬言不是一个人在里面。 杨弯犹豫了一下,在傅晴进去之后也跟着走了进去。 江敬言坐在办公室的会客区,和他在一起的是个年轻男人,正在为他处理手臂上的伤口。 他手臂上的伤口好像是咬伤?这让杨弯略愣了愣,倒是江敬言,傅晴应该没告诉他她要过来,有人走进来时他只以为是傅晴,也没朝这边看,等听见第二个脚步声他才皱眉望了过来,应该也没想到会是她,所以眼神严厉,甚至有些冷酷。 杨弯站在那被他那样看着,竟有些手足无措。 在看见来人是杨弯的一瞬间,江敬言的表情就变了,他有些错愕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在伤口包扎好之后站起来道:“你怎么来了?”他扫了一眼挂钟,“这么晚了,你不是早该休息了?” 回答他的不是杨弯,是傅晴:“弯弯给你打了电话,你手机刚才掉在走廊了。”傅晴将手中的手机还给了江敬言,江敬言接过来,表情复杂地看了杨弯一眼。 杨弯回望了他一会,问:“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受伤了?” 江敬言没有直接回答她,他走到杨弯身边,对在场的其他两人道:“时间很晚了,暂时先这样,你们先去开个房间休息吧,其他事情明天再说。” 傅晴欲言又止,她咬唇看了看杨弯,隐忍半晌,还是按照他的要求走了。 杨弯目送两人离开,等办公室的门从外面关上后,江敬言才回答了她刚才的问题。 “出了点意外。”他就站在她身边,声音很靠近,“有客户声称在入住时丢了很贵重的项链,傅晴调查之后没发现她说的项链,客户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叫了人来闹,我当时正准备下班回去,在走廊碰上了。” 杨弯看着他的胳膊,因为有伤口,他挽起了衬衣袖口,露出整节白皙修长的小臂,她就那么看了一会,低声问:“他们朝你动手了?你怎么会被伤到?酒店难道没保安吗?” 江敬言黑白分明的眸子凝视了她许久才说:“保安在,但他们人也不少,法治社会,本也没想过他们会真的动手。” 杨弯有点生气:“他们也太过分了,我来时看见傅晴好像也受伤了。” 江敬言犹豫了一下,拉住她的手带她坐到了沙发边。 “她会处理好伤口的。”江敬言平静地说,“这些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发生,她有经验。” 杨弯瞄了一眼江敬言的脸,沉默了一会,她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臂,拉到自己面前低着头道:“疼不疼啊?他们打架你怎么也跟着上,又不是上学的时候了,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那么不小心?” 江敬言的手臂被她握着,垂眸注视着她担忧不已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点感谢酒店今晚这场闹剧。 “当时情况很乱。”他耐心地解释,“傅晴被他们一群人抓着,很危险,我没想那么多。” “报警了吗?” “和解了。”江敬言淡淡地说,“本来要报警,但傅晴不想把事情闹大,担心会对酒店有负面影响。毕竟事情传出会有很多版本,哪怕是正义的一方,也不一定会得到百分百的支持。与其到时候再去费时费力地自证,倒不如一开始就低调处理。” 这个道理杨弯很清楚,她是学新闻的,对新闻的利弊最了解不过。 她看着江敬言的伤口,不自觉地笑了一下说:“这事儿让我想起了那场球赛……我们输了比赛,他们过来耀武扬威,和我们的人打了起来,你还手之后把人家门牙都打掉了。”她抬起眼做了个鬼脸,本想借此缓和一下气氛,却见江敬言愣住了。 他这一愣,立刻让杨弯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 她瞬间收回了握着他手臂的手,有些紧张地站了起来,背过了身。 那不是属于十八岁的她的记忆。 那是大二时发生的事,是他们昨天在体育馆时她才想起来的事。 杨弯有些慌乱,她想离开这,走了几步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你想起来了?” 江敬言的声音夹杂着极其复杂深刻的感情,杨弯只听了他这么一句话,就眼睛一红掉了眼泪。 他是真的很期待她想起一切的,从他此刻的言语和情绪里就能感觉到。 可那不是她期待的。 杨弯垂眼望着他环着自己腰的手臂,用了力气将他拉开,背对着他说:“没有,我什么都没想起来,我只是……只是……”她冥思苦想了半天才道,“我只是听别人说的而已,是孟妮告诉我的……对,是她告诉我的,我问过她一些事,她告诉我的。” 因为背对着江敬言,所以不能确定他听见这些话之后是不是会失望。 杨弯很讨厌自己现在的矛盾,她极力克制着自己存在的扭曲情绪,逼迫自己转过身面对他,望着他英俊无暇的脸一字一顿道:“时间很晚了,我先回家了,如果你今天晚上不想回去了,那就在酒店好好休息。”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僵硬地扯出一丝笑容,然后转身离开。 她走出办公室,在心里默默倒计时,从十数到一,没有等到办公室里的人追出来。 杨弯的脚步顿了顿,几秒钟后,她再次迈开步子,这一次没有迟疑,速度也没那么慢了。 看来他是真的不想回家了,没追出来就是在告诉她这件事了吧。 在五星级酒店工作就是这点好,不想回家的话,在酒店开个房间就好了,环境绝对不比家里差,所以也不用担心他不回家的话会睡得不好,不舒服…… 是的,不用担心。 真的不用担心。 杨弯跑出了酒店,回到了自己的车上。 她用尽了力气忍耐,却还是忍不住趴在方向盘上哭了起来。 她变得都不像她了。 整天伤春悲秋掉眼泪,好像林黛玉一样,到底为什么要这么纠结? 不行,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必须做出改变,这不是她熟悉的自己,她不能因为喜欢上了一个人,陷入了自我矛盾,就开始自我怀疑,开始不断压抑情绪,不断难过,不断哭泣。 这样的她连她自己都喜欢不起来,更别说让别人喜欢了。 要振作起来! 哭过这一次,就把那些烦恼都抛在脑后,做原来那个天不怕地不怕自信强大的她! 杨弯深吸一口气,直起身,望着车前方,紧紧地握着拳。 江敬言晚上真的没有回家休息。 杨弯天亮时分才睡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溜到隔壁房间,见他的衣服和书籍都没动过,才百分百确认了这一点。 说实话有点失望,但这一切都是拜她自己所赐,失望过后就该认清现实——今天晚上她得自己一个人去参加同学聚会了。 不过也没关系,同学聚会嘛,都是自己熟悉的人,杨弯在学校里那可真的是人见人爱的姑娘,反正在她的目前的记忆里,除了江敬言之外,她真不记得有谁很讨厌她的。 再说了,孟妮肯定也会去的,有认识的人在,她也就不那么担心了。 到了晚上,杨弯就简单化了个淡妆,穿了方便舒服的衣服往同学聚会约定的酒店去了。 她构思过很多和同学见面的场景,也想过自己会第一个见到谁。 她以为会是孟妮,再不济也是顾淮,总不会是自己太过陌生的人,但她没想到自己会第一个看见陆宣。 陆宣是谁? 是那个在她表白之前,及时告诉了她顾淮是GAY,让她不至于错付感情的天使。 杨弯一眼就认出了他,这么多年他的变化也不大,除了头发少了点,笑起来还是和当年一样。 她正想走上去和陆宣说几句话,就看见顾淮从另一个方向走了过来,陆宣看见他,直接跑过去和他重重抱在了起来,顾淮笑吟吟地接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呃…… 总觉得这一幕基情四摄啊。 第三十章 杨弯的出现是除了孟妮之外的其他人没有预料到的。 所以当他们看见杨弯的时候,大部分人都以为认错了。 要不是孟妮主动喊她,大家还得再观摩一会。 “弯弯,过来呀!” 孟妮站在顾淮身边使劲朝她招手,顾淮已经放开了陆宣,和他并肩站着望她。 杨弯被一群人这样看着,稍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很快朝他们走了过去。 “……好久不见。”还真的是好久不见,虽然是她记忆里本该熟悉的同学们,却一个个都生疏了不少,是因为他们长大了吗?有很多模样与上学时相差许多,变化少的还是少数。 瞧见杨弯,陆宣有点激动,他往前一步道:“我的天呐,我没看错吧,真是杨弯?”他瞄了一眼顾淮,眼神似笑非笑,顾淮安静地站在那微笑,他一直看着杨弯,但并没有插嘴,给了她回应的时间。 “认不出我了?”杨弯笑着说了一句,随便抓了抓披散的头发。 比起她今天的随意装扮,其他人都算是用了心的,尤其是女同学,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那妆容浓得杨弯除了孟妮谁都不敢认。 一个身材极好的姑娘挤到了陆宣面前,在陆宣回答杨弯之前抢着说道:“还真是杨弯?和上学的时候比变化也没那么大啊,跟我在杂志上看到的不一样嘛。”她笑眯眯地打量她许久,意味深长道,“是P的吧?我就说杂志上的照片是P的,你怎么可能变得那么……” 她最后的话没说完,因为顾淮把她轻轻推到了一边,这让她有些郁闷,皱眉道:“你做什么呀顾淮,看着点,我还在这站着呢。” 顾淮温文儒雅地笑着,语调也很和善悦耳,但话里的意思却让女生黑了脸:“弯弯的变化的确不大,大概是因为她也没化什么妆,又是纯天然的缘故。” 孟妮凑过来附和说:“是啊是啊,说起这个来,周欣你今年是不是又整了?刚才我都没认出你来。” 原来她是周欣?杨弯不免有些惊讶,这可真的不是夸张,周欣念书的时候可没眼前这么……这么火辣,她记得她是平胸来着,而且塌鼻子,还是单眼皮、薄唇,再看看现在……欧式大双眼皮,鼻子山根都快戳上天了,假睫毛很重,配合上欧式丰唇,从简单定义上来说,也是美的。 杨弯没想那么多,大家都是同学,她也不想周欣太尴尬,猜测她大概不想谈论关于整容的话题,便立刻帮着转移了话题。 “大家都来了,天气也怪冷的,咱们就别在外面站着了,都进去吧?” 杨弯笑着张罗大家进酒店,她摆明了是好意,孟妮还不赞同地瞥了她一眼,好像不满意她帮周欣找台阶下,杨弯安抚地拍了拍孟妮的肩膀,顾淮瞧着两位姑娘一起往里走,也微笑着慢慢跟了上去。 倒是周欣,她好像不知道那是杨弯给她的台阶,还揪着她不放。 “等等,怎么现在就进去了?”周欣站在门口不肯动,扯着嗓子道,“江敬言不是还没来吗?”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很恶劣地笑了笑说,“江同学还没到呢,怎么弯弯你就让大家进去了?”她转着大眼睛,“难不成就你一个人来了?” 杨弯缓缓停住了脚步,她不记得自己和周欣有什么过节,她甚至都不记得她们之间有过什么交流,两人在班上除非必要,几乎都没说过什么话,周欣在她的记忆里也不是这么喜欢针锋相对的人,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往前走了几步,站定在周欣面前,杨弯看了她一会,看得她都有些不自在了,才笑着说:“他事情多,所以今天来不了了,只能我自己过来。” 周欣听了这话立刻阴阳怪气道:“你们该不会是吵架了吧?还是说你们俩……” “够了。”顾淮突然横在了周欣与杨弯面前,挡住了周欣看着杨弯的怪异眼神,老好人的他此刻都面无表情了,双眸冷淡地望着周欣,“如果你今天来是为了吃饭聚会,那现在就和大家一起进去。如果你今天来的目的不是这个,那你现在可以走了。” 周欣大概是想做个扭曲的表情,但可能她脸上哪个部位是刚做的,还不能做剧烈的表情,所以她勉强保持平静,狠狠瞪了一眼顾淮就往酒店里面走了。 周欣进去了,大家也都陆陆续续往酒店里面走,杨弯跟在顾淮后面轻声说:“谢谢你帮我解围。” 顾淮没回头,只是走在她前面,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他在保护她,怕周欣再折回来挤兑她,这在她看来没什么必要,大家又不是什么生死仇人,不至于如此吧。 这样想着,她也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你不用这样的顾淮,我可以自己走,没事的。” 顾淮这次回了一下头,英俊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无奈,他似乎很苦恼怎么为她解释女孩子之间的仇怨,最后还是孟妮替杨弯解了祸。 “你最好还是让顾淮站你前面比较好。”孟妮走到杨弯身边压低声音道,“就周欣那个神经病,念书的时候就被你刺激坏了,毕业之后赚的钱全都拿去整容了,可即便她再整江敬言也没看上她,往年你不来参加同学聚会,她每次都要在饭局上讽刺你几句,这次你本人来了,还不知道她要作什么妖。” 杨弯有点惊讶:“……她整容是为了江敬言?” 孟妮长叹一声:“她可是江敬言粉丝后援会的会长,这个你也忘了?” “江敬言还有后援会呢?”杨弯嘴角抽了一下,“抱歉,我只顾着学习,不太了解这个流程。” 孟妮被她的语气逗笑了,瞄了一眼一样在笑的顾淮,清了清嗓子说:“差不多是大二大三时候的事,你和江敬言谈恋爱的消息爆出来之后她受了很大刺激,她觉得自己长得也没有很不如你,学习成绩也还可以,也算是和他朝夕相处,那他连你都看得上,应该也看得上她才对。” 杨弯额头滑下三道黑线,再回忆一下周欣今天看见她的表情,忍不住浑身一激灵。 “按她当年的原话说,那就是——江同学那样的天之骄子就该配校花或者名门闺秀,如果不是这样的女朋友,她是绝对没办法心平气和接受的,她们后援会里有不少姑娘都比你强,凭什么你就成功了?”孟妮摊了摊手,“所以她没少给你使绊子,但那都是大二大三之后的事了,你不记得也正常。” 说着话,他们人已经到了包间门口,顾淮走在杨弯和孟妮前面,进去之后就帮杨弯找了个比较安全的位置坐了下来——也就是距离周欣比较远的位置。 今天来参加聚会的人不多不少,算起来有十来个,坐了满满一桌子。 杨弯左边是孟妮,右边是顾淮,对面是陆宣,周欣离她十万八千里,除非故意打照面,几乎都不需要眼神对视,真是太完美了。 幸好今天江敬言没来,杨弯一边摆放碗筷一边想,要是他来了,周欣看见了他那还了得?还不得吃了他? 想到江敬言会是什么难看的表情,杨弯甚至还面露笑容,笑完了她又不得不夸奖自己心大,都这个时候这种情形了,居然还有心思YY。 扬起脸,杨弯笑着加入了同学们的对话,周欣只要坐在那不说话的时候,同学聚会的氛围还是很好的。 今天大部分人都没开车来,或者准备叫代驾,所以开了几瓶酒。杨弯的杯子里是果汁,陆宣想给她倒酒的时候被顾淮拦住了,陆宣好一阵揶揄他,那语气那神态,倒像是她和顾淮有什么似的。 杨弯觉得有点不对劲,明明顾淮是GAY这件事都是陆宣告诉她的,为什么他还要做这种暧昧不清的表情呢? 难不成是因为当年她要给顾淮表白,他还在拿着这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调侃顾淮吗? 要真是这样,这家伙也真是太可恶了。 杨弯面无表情地端着果汁一饮而尽,狠狠瞪了一眼陆宣,让陆宣好不惊讶。 他们今天定的包间不但可以吃饭,还可以唱K,酒过三巡之后,大家就开始张罗着唱K。人多,唱起来也热闹,陆宣甚至还拉着几个男生跳起了舞,其中就有顾淮。 “别推三阻四的了,我们一年才聚一次,很多人还是从外地赶来的,你就不给大家看个新节目?”陆宣拉着顾淮说,“而且你看,弯弯今天都来了,往年她都没时间来的,你也给她表现表现你的诚意吧?这样一来兴许明年她还来呢?” 顾淮为难地站在那,他那么一个内敛羞涩的人,让他和其他人一起跳舞可真是有点困难。 杨弯见此,笑着想帮他解围,但在她开口之前,也不知顾淮想到了什么,竟然点头答应了。 他点了头,大家都有点惊讶,尤其是孟妮,她近乎有点兴奋道:“你真要跳舞啊?”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顾淮白皙的面颊上似乎浮现出了几丝红晕,他不敢看杨弯,望着孟妮点了一下头,然后就转过了身,催着陆宣去选音乐了。 陆宣兴高采烈地去选了音乐,不多时,PSY的《new face》便响了起来,顾淮和陆宣等人排成一排,虽然还没开始跳,但那架势还挺严峻,挺能唬人的。 杨弯睁大了眼睛,一脸期待地望着他们,顾淮飞快地瞥了一眼她,心里一片柔软,瞬间觉得哪怕是出丑闹笑话,也是值得的了。 只要她看了高兴,能博她一笑,那做什么都是没关系的。 有了这个想法,真的开始跳舞了,顾淮就很放得开。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衣,衬衣下摆掖在黑色的长裤里。他没穿外套,修长有力的手臂露在外面,鼻子上还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斯斯文文的模样,跳着如此有趣的舞蹈,时不时羞涩地用手臂遮住脸,不得不说……可真是有点迷人。 想不到那么一本正经的顾淮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杨弯慢慢将视线从顾淮身上移开了些,免得自己再想太多。她已经结婚了,虽然这段婚姻如何发展如何进行的她毫无记忆,但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这样盯着之前爱慕过的对象,还是和她溺水失忆有关的对象,实在有点不好。 周欣趁着顾淮跳舞和孟妮盯着顾淮发怔的时候挤到了杨弯身边,杨弯被她挤得身子一歪,拧眉望过去,就发现她坐在了她身边。 杨弯稍稍朝另一边挪了一点,那边也有人,她不能挪太多,她想起身换个位置算了,但周欣拉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你做什么?”杨弯也是有脾气的,一开始退让那是还不知道缘由,还没意识到她的恶意,现在她全都了解清楚了,绝对不会让她得了便宜。 见杨弯终于对她的挑衅有反应了,周欣冷哼一声道:“不装柔弱了?你说你也是,你要么就别来,来了还装什么装?大家同学四年,谁还不知道谁是什么样的人?” 杨弯冷淡道:“我还真是现在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周欣冷笑一声:“是吗?那就是你自己太傻了,我可是一早就看出你是什么样的人了,从入学开始,你就使劲浑身解数吸引江同学的注意,现在好了,得偿所愿嫁给他了,日子过得怎么样?”她怪腔怪调地说,“哎,我们和你毕竟是不一样的,我们去上学就只是为了上学,为了有一个好成绩好前程,倒是你,上学就是为了钓凯子,你也是真有本事,以这副尊荣真的钓到了不错的凯子,这也算是能耐了。” 杨弯扫了她一眼,微笑着说:“谢谢夸奖,但恕我不能赞同。你要说我上学是兼职读书全职钓凯子,那我是必然不能接受的,这对你来说有点不公平。” 周欣皱着眉:“关我什么事?” 杨弯摊手道:“这当然关你的事了,我要是兼职读书全职钓凯子的话,那我一个兼职的考试成绩每次都能比你认真学习得好,你不觉得很不公平吗?看我真诚的眼神。” 周欣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被她气坏了,眯着眼凑到她面前说:“你也不用在这跟我耍嘴皮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自己过得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的好日子也没多久了,你觉得嫁入豪门那么简单那么幸福吗?江敬言为什么不来陪你参加同学会?是他不想陪你来吧?往年你们都不来,大家都觉得是你们忙,可依我看,一定是人家懒得陪你来,你自己来怕丢人,所以也才借口忙不来的吧。” 杨弯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握住了拳,她不耐烦地盯着周欣,周欣见她如此,觉得自己说到点子上了,笑吟吟地继续道:“像江同学那样的条件那样的家世,结婚之后你应该没少受委屈吧?公公婆婆是不是对你很不好?江同学也不一定就你一个吧,他在外面……” “你有完没完了?”杨弯真是受不了她的脑回路了,她心思得多龌龊才能做出这样的假设,她耐心耗尽了,面无表情道,“你是不是总裁文看多了啊周欣?你怎么那么能脑补呢?我本来不想和你多说,既然你都开始污蔑江敬言了,那我不得不替我老公说几句话了。”她那么自然地说出“我老公”三个字,随后便靠近周欣一字一顿道,“让你失望了,真实情况和你说得恰恰相反,我的公婆都对我非常好,至于江敬言,他爱我爱得要死要活,一会见不到我就浑身不舒服,你清楚了?” 舞蹈的音乐声在杨弯说完这些话时戛然而止,大家都惊讶地望着情绪有些激动的她,显然是将她刚才那句“他爱我爱得要死要活,一会见不到我就浑身不舒服”给听进去了。 杨弯有点尴尬,心虚地瞥了一眼人群中的顾淮和孟妮,孟妮倒还好,只是有点意外,但顾淮的表情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他也觉得她在吹牛吧,不然为什么那么不可置信? 说来也是,别说他了,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在吹牛。 这不,周欣很快看出了她的不自信,夸张地笑着说:“行了行了,你说一堆连你自己都不信的话出来有意思吗?他要是真的一会见不到你就浑身不舒服,那他为什么不来陪你参加同学会啊?” 杨弯想说什么,但开门声打断了她的话,她回眸望去,以为是服务生来送酒或者果盘,但…… 来的不是服务生。 是江敬言。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从外面侧着走进来,他淡淡地望着屋子里惊悚注视着他的一群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的,又听见了多少。 他往里面走了几步,低头扫了扫地面上的一片狼藉,用干净的鞋面踢开了挡路的易拉罐,孟妮见此立刻起身去把易拉罐捡起来丢进了垃圾桶,然后用费解的眼神望向杨弯。 她在费解,何止啊!杨弯也在费解啊! 他怎么来了? 她完全没告诉他这件事,孟妮显然也没告诉他,那他是怎么知道时间地点的? 而且……他那个眉目清冷的样子,这到底是听没听见她刚才和周欣说的话啊? 杨弯站了起来,不自在地笑着说:“你怎么来了呀?” 江敬言缓缓站定在她身边,他是真的英俊,一出现就点亮了开始K歌之后就关了不少灯的包间,他站在她身边那个果断又自然的姿态,让杨弯心里的不安顿时削减了不少。 “显而易见。”江敬言牵住了她的手,看了一眼满脸不可思议的周欣,随后面向杨弯,微微凝眸,轻挑嘴角道:“虽然工作很忙,但我一会见不到你就浑身不舒服,所以还是来了。” …… 一会见不到你就浑身不舒服…… 他听见了! 他全都听见了! 这包间的隔音也太差了吧!还有音乐!音乐为什么偏偏在她说那句话的时候停住啊! 第三十一章 江敬言的出现可以说是让周欣光速被打脸了。 她刚才那些话虽然是在顾淮他们跳舞时说的,但故意说得很大声,周围的同学们哪怕是装作什么也没听见,避免杨弯尴尬,但其实也都是听见了的。 既然听见了,就不可能不好奇,不多想。 江敬言今天要是没出现,杨弯怕是不好收场。 但他出现了。 他不但出现了,还很给她面子地说了那样一个理由,让周欣瞬间脸色惨白,靠到了沙发背上。 江敬言除了进来后看了她的一眼外,就再没施舍给她半分目光,他直接揽着杨弯坐到了另外一边,杨弯紧挨着他,她一直在包间里,不觉得冷,但江敬言身上透着冷意,她离他这么近,可以清楚感觉到。 她忍不住问了句:“冷不冷?” 江敬言望着打闹在一起选歌的其他同学,低声说了句:“不冷。” 杨弯不信,戳着他的手臂说:“可你身上很冷。” 江敬言这才收回目光望着她,就那么看了她一会才说:“只是在外面站了一会。” 杨弯一怔:“你早来了?” 江敬言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但这也算是默认了。 杨弯有些不解:“既然你早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江敬言许久没说话,他又转开视线望着另一边,反正就是不看她。 杨弯一直盯着他,大有他不给出答案她就不罢休的架势,江敬言逃避了一会见不可行,便放弃闪躲直面她。 “我怕打搅你。” 他这话说得相当客气,仿佛两人只是朋友或者客户一样,听得杨弯脸色都变了。 “是吗。”杨弯呵呵了一下,“那可真是太感谢你为我着想了,我倒是不知道这里面这么多人,你有什么怕打搅到我的。” 她说话的腔调不太正常,明摆着是生气了,说完话就转开了脸,不打算再理他。 倒是江敬言,在她转开脸之后反而一直看着她,看得杨弯心烦不已。 “你看着我干什么?”杨弯一肚子的气终于有些掩盖不住了,皱起眉斜睨他。 江敬言坐在她身边,手臂就挨着她的手臂,那张俊美如画的脸对着她,也确实有祸国殃民的资本,也不怪周欣为了他把所有的钱都花在整容上。他的脸部轮廓相当完美,五官也有种说不出来的尊贵精致,气质不管是和什么人比都是绝对上乘的,的确很难得。 可他长得再好看,杨弯这会儿也没心思欣赏,她心里不痛快,脸上就带着情绪,江敬言凝视了她一会,才在陆宣开始唱歌之后,在她耳边道:“我回家看到你不在,吴妈说你去参加同学聚会了,我在卧室看到了请柬。” 杨弯闻言看了他一眼,江敬言继续道:“你把请柬摆在那么明显的位置,就是等着我发现吧。” 杨弯立刻道:“当然不是!”她慌张地说,“我只是随手摆在那,我才没有故意让你看见。” “是吗。”江敬言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沉默片刻又道,“我想你应该也不是故意让我看见的。” 杨弯猛点头:“当然了,我要让你陪我来的话大可以直接告诉你,干、干嘛这么迂回啊……” 说到最后,语气莫名有点心虚。 江敬言似乎笑了一下,但不明显,他垂下眼眸,轻拍了一下衣角上不存在的尘,低声说道:“你说得没错,你肯定是不希望我和你一起来的,因为我不在这,就不会打搅你看顾淮跳舞。” “……”这!这可使不得啊!杨弯被他这话吓到了,脸都涨红了,也顾不上还有很多外人在,抓住他的手臂就快速说,“你怎么能这么想?才不是你想得那样!顾淮是跳舞了,可我明明避开了没有多看,你要是一直在外面,那你应该知道才对啊!” 她是真的担心江敬言误会,解释了一通他不说话,她就豁出去了,拉着他说:“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是故意把请柬摆在那给你看的,我昨晚在酒店惹你不高兴了,没好意思和你说同学聚会的事,我就……我就想着你隔天回来看我不在家,一定会到卧室去的,那我就把请柬放在梳妆台上,这样你看见说不定就会来找我了……” 杨弯把自己的小心思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江敬言,江敬言始终任由她抓着他的手臂,低头听着她说话。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去,语气越发着急了。 “你说句话啊,我都实话告诉你了,你就别误会我了吧,你说我要是真想做什么,我也不会想着引你过来砸场子了是不是?”杨弯凑到江敬言脸边,想去偷看他的表情,但江敬言直接转开了头,拿后脑勺对着她。 杨弯有点怒了:“你干嘛呀?” 江敬言背对着她一会才转过来,转过来时是面无表情的,之前是怎样的她就不清楚了。 他不会在偷笑吧?? 不会吧!! “你说你昨天惹我不高兴了。”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杨弯被这话勾起的回忆弄得一噎,半晌才点了一下头,这次轮到她低下头对手指了,那副左右为难的模样,江敬言又不是傻子,一次不明白,两次还看不出来吗? 她不想他提起回忆的事,也不希望他总是摆出一副希望她恢复记忆的样子,结婚纪念日那天在体育馆时她说过,如果不能接受现在的她,那就干脆别要她了。 他怎么可能不要她。 既然她不喜欢,那他今后就什么都不说,也不再问了。 所以到了最后,他只是说:“你昨天没有惹我不高兴。” 杨弯微微一愣,惊讶地望向他,江敬言轻声说:“有些事,不管你是想逃避还是想面对,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因为你的选择而责备你,或是像你说的那样生气。” 杨弯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很慢却很清晰地说:“我尊重你。” 他说他尊重她。 他尊重她的选择。 可在尊重她的前提下,他心里也肯定会对她的选择有他自己的判断。 在那种判断之下,他对二十五岁的她的那种爱,可以在十八岁的她身上维持多久呢? 说到底,不劳而获的爱总是会让人患得患失。 希望那份爱久一点吧。 哪怕不是记忆里自己靠本事赢得的喜欢,可在她再次喜欢上他的今天,也开始侥幸贪婪地留恋起来了。 胜之不武是杨弯此刻的心态,可她不想失去他这份关注与在意,她情不自禁地握住了他的手,将手指一点点塞进他的指缝,逐渐地与他十指紧扣。 然后,她傻乎乎地笑了起来,她抬起脸,满脸的笑意对着江敬言,江敬言看了她一会,抬起空着的手为她捋了捋耳侧凌乱的碎发。 他们这一幕,在没有听到他们对话的人来看,实在是有些甜蜜。 陆宣唱完了歌就坐到了顾淮身边,顾淮的眼神始终定在杨弯和江敬言的方向,陆宣见他神色恍惚,眼底埋着伤感,有点自责道:“哎,说来这事儿也怪我,当年非要开你的玩笑……” 顾淮的注意力被他的话拉了回来,他仓促地隐藏着自己的目光,低声说道:“那不怪你。” “怎么不怪我?那话都是我说的,你都不知道我这些年看你这么煎熬,我有多后悔。”陆宣抿了抿唇。 “的确不怪你。”顾淮望向他说,“这件事上做错的人是我。我本可以在一开始就纠正这个错误,却贪图一时有趣放任了它。造成今天这种后果,全都是我自己的责任。” “顾淮……”陆宣皱着眉,“前不久你不是说打算告诉杨弯真相吗?你告诉她了吗?” 顾淮闻言苦笑了一下,想起那天在湖边,他把真相告诉杨弯时她震惊的样子,还有她因为激动而失足落水这件事,他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但…… 这次落水导致了她记忆倒退。 她只记得十八岁之前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的她,心里是喜欢着他的。 那是不是代表着……这是老天爷给他的第二次机会? 顾淮忽然再次望向杨弯,杨弯正坐在那听孟妮唱情歌,那副陶醉的样子好像挺感同身受的。 陆宣见顾淮不说话,忍不住道:“你该不会还没告诉她吧?” 顾淮收回视线,良久才说:“算是没告诉吧。” “什么叫算是?告诉了就是告诉了,没告诉就是没告诉,哪有什么算是?”陆宣有点不高兴,站起来说,“你要是觉得开不了口,那就让我去告诉她,我没什么好顾忌的,本来就是我的错误,我当初就不该因为好玩故意去逗她,我那是不知道你也喜欢她,我要是知道,我怎么会像对待其他来找你表白的那些女孩那样,骗她说你是GAY呢?”陆宣内疚地说,“我当时也是好意,心说总是那么多女孩儿来烦你,很影响你的正常生活,这方法一劳永逸,谁知……谁知道竟然阻碍了你的缘分。” 顾淮皱眉拉住陆宣,将他强行拉回了座位上,重重说道:“我说过了,这件事是我的错,跟你没关系。如果不是我任由事态发展,想逗逗她,没有澄清这件事,后面的一切……”肯定会不一样的。 一定会不一样的。 顾淮深吸一口气,推了推眼镜说:“总之这件事你不要再提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了。” 已经发生并且造成严重后果的事,怎么可能当做没发生过? 陆宣很不满意,他很想纠正自己的错误,虽然错误当中的一方早已结婚,但至少应该解开当年的误会。这些年他一直把这件事挂在心上,总觉得这是他的罪孽,他就不该任由顾淮起了逗弄杨弯的心思,不该任由他在发现杨弯和江敬言开始恋爱之后依然帮他隐瞒,他就该在杨弯和江敬言没结婚之前说清楚一切,可是…… 在那个时候再说清楚,就能有用吗? 已经转移了爱意去喜欢别人的人,哪怕知道了玩笑的真相,就一定会重新爱上原来那个人吗? 如果她没有,那告诉了她事实也不过是徒增遗憾,让他们更加无法面对彼此罢了。 到时候怕是连朋友都做不成。 顾淮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一直隐瞒至今吧。 陆宣重重地靠到了沙发上,按着心口长叹了一声。 世事难料。 世事难料啊。 周欣自从江敬言来了之后,就一直挺安静的。 主要是她不能不安静,她完全插不上话,没机会去找麻烦。 孟妮刚才一直坐在她旁边,就刚才杨弯坐的位置,替杨弯两口子防着她呢。 不过现在孟妮上去唱歌了,也就没人看着她了,她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周欣从背包里取出粉饼,补了补妆,确定自己的状态要比杨弯那基本上算是素颜的妆容好许多之后,她昂首挺胸朝杨弯和江敬言坐的位置走了过去。 “江同学,好久不见了。”周欣面对江敬言时可比面对杨弯时态度好多了,笑得跟朵花似的,也不问江敬言愿不愿意,直接坐到了他另外一边的位置上。 江敬言是想离开的,她坐下的一瞬间他就要站起来,周欣早就习惯了被他这样对待,在学校里是这样,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样,现状让她更加疯狂,都开始口不择言了。 “江同学别急着躲开啊,我这不是有话要和你说吗?”周欣瞥了一眼杨弯,意有所指道,“你既然来了,也不该坐在这干看着,也给我们唱首歌什么的吧?你都不知道,刚才顾淮给杨弯跳舞的时候,杨弯眼睛都直了。” 她这话倒是让江敬言停住了动作,又慢慢坐回了位置上。 杨弯现在是打心底里讨厌周欣,连跟她说话都十分不耐烦:“你用第三只眼看见我眼睛直了吗?挑拨离间到你这个低劣的水准,实在有点上不了台面了周欣。” 周欣笑吟吟道:“我没有挑拨离间呀,我这是实话实说嘛。再说了,顾淮跳舞也是跳给你看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一开始陆宣让他跳舞他还不肯呢,可陆宣一提你的名字他又肯了,你说这是不是很有意思?” 又关人家顾淮P事啊!这个周欣真是阴魂不散乱扯一气,在杨弯看来人家顾淮压根就不喜欢女孩子,周欣还在这里胡言乱语,不但污蔑了她,还抹黑了顾淮,偏偏她还不能把她知道的事情说出来,真是憋屈死了。 “我说你是不会是盐吃多了闲的?”杨弯冷着脸说,“从我今天来了就开始酸东酸西,你家里是开酸菜馆的吗?” 周欣被她堵得憋气,但她根本不跟杨弯正面交战,依然抓着江敬言不放:“反正江同学,你不愿意唱首歌我也可以理解,毕竟自己老婆盯着老情人看人家跳舞,这的确很倒人胃口,你要是再唱了,倒好像是为了她争风吃醋一样,你不唱就对了。” 她是断定了江敬言不会唱,他那样性格的人怎么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唱歌呢?同学四年都没听见他哼过一首歌,周欣故意这么说就是想让杨弯难堪,顺便挑拨他们夫妻关系罢了。 杨弯也是气到了,忍不住道:“我今天就不该来参加这个见鬼的同学聚会,难怪前几年每次都没来呢,不来就对了,这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周欣嘲弄地瞥了她一眼,站起来摇摇曳曳地打算得胜而归,可就在她用余光嘲笑杨弯的时候,突然看见江敬言动了。 他整理了一下藏青色的休闲外套,迈开步子走到点歌机旁边,挤开了要给顾淮点《忘情水》的陆宣,低着头开始点歌。 陆宣惊呆了,看看江敬言又看看其他人,其他人也和他一样震惊地望着淡定闲适的江敬言。 孟妮直接无视了一脸诧异的周欣,坐到杨弯身边目瞪口呆道:“江敬言要唱歌??” 杨弯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也不怪周欣那么惊诧,事实上连她自己都没想到江敬言会唱歌,她想,大概不管是十八岁的她还是二十五岁的她,应该都没听过江敬言唱歌吧! 而现在…… “……我想,他大概、可能,应该是……要唱歌吧。” 你们说这可如何是好。 他待会要是五音不全,魔音绕耳,她是不是得在别人一言难尽的目光下强撑着为他鼓掌呢? 第三十二章 事实证明,杨弯是真的多虑了。 江敬言唱歌一点都不难听。 恰恰相反,他乐感极好,本身音色又好听,所以歌唱出来也十分悦耳。 他唱了一首不算老不算新的歌,名字叫……《你是我心爱的姑娘》。 音乐的节奏很舒缓,整个包间的光线都跟着音乐一点点柔和变幻着,他的每一句歌词,每一段乐声,都让杨弯心乱如麻。 杨弯忍不住抓紧了孟妮的手,孟妮担忧地望向她,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杨弯勉强笑道:“我不太记得后来的事情……所以,这是不是他第一次唱歌?” 孟妮沉默了一会说:“至少在我面前是第一次,但在你那里我就不太知道了。” …… 杨弯慢慢垂下了眼,竟有些快要热泪盈眶的感觉。 她压制着胸腔内的悸动,耳边依旧回荡着抒情歌的音调。 他是故意选这首歌吗? 这首歌的歌词,为什么那样饱含深意? 杨弯缓缓双手交握,在掌心里掐自己,尽量保持平静。 她抬起眼,望着江敬言,他坐在那儿,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起,他在认真唱歌,目光落在大屏幕上,似乎是心无旁骛,可那歌词…… 杨弯始终无法平静。 那首歌是怎么唱的? 那首歌是这样唱的—— 【我从不会轻易许下任何诺言,也从不会为一个人如此心碎; 而现在我可以敞开我的内心,你是我唯一真心爱过的姑娘; 可突然有一天你离开了这里,带走了整个世界没留一片云; 从此我就像抽离麦芒的青稞,在那凄风苦雨中晃曳彷徨。】 唱到这里其实都是还好的,最让杨弯感同身受的是后面—— 【但是希望你明白,我就在你身旁,无论你在多远的地方; 即使你变了模样,即使你把我遗忘,你永远都是我心爱的姑娘。】 …… 即使你变了模样,即使你把我遗忘,你永远都是我心爱的姑娘。 杨弯到底还是掉了眼泪,虽然昨天晚上开始她就告诉自己不准再哭了,不准再被一份感情牵着鼻子走,可听着江敬言唱这首歌,她心里真的很难受,真的没办法让自己不哭。 杨弯抹掉脸上的泪痕,这大概是今晚最安静的时刻了,没有人交头接耳,没有人喝酒玩笑,所有的人都坐在那安安静静地听江敬言唱完这首歌。 当音乐声停止的时候,大家都为他鼓起了掌。 没人知道他和杨弯之间发生了什么,除了顾淮和孟妮。 所以在场除了他们之外的其他人,都没对这首歌想太多。他们只为第一次听江敬言唱歌——而且还是首情歌感到惊讶,等他唱完了就走上去和他交谈起来。 杨弯看着被人团团围住的江敬言,他似乎走到哪里都是主角,他来之前大家各司其职,没有一个人受到冷落,但他来了之后大家的注意力便都放在了他身上,无论男女。 他现在可比她印象当中招人喜欢多了,她想,大约在她失去的那段记忆里,他也是在慢慢改变的吧。大学第一年,所有人都还是原本的个性,大学是一个微型社会,一切的转变和成长,都在她丢失的那段记忆里。 此时此刻大约是杨弯溺水苏醒以来,第一次想让自己恢复些许记忆。 不必太多,不必扰乱她的心绪,只需要知道关于他改变的那些过往就好。 但这也是奢求了,要么就是全忘记,要么就是星星点点随缘想起,谁都不是上帝,也不是神,谁又能真的自己掌控自己呢。 大约快十一点钟时,同学聚会彻底结束。 站在酒店门口,该叫代驾的叫代驾,没喝酒的就自己开车回去。 所有人都在道别,杨弯也不例外,她站在江敬言身边,每个人走之前都要和他们说一声,这架势颇有些像结婚典礼结束送宾客一样。 杨弯借着夜风抓了抓头发,等人终于走得差不多了,她才和江敬言一起离开。 她脚步有些虚浮,心不在焉的,险些被台阶绊倒,幸好江敬言扶住了她。 “谢谢。” 稳住身形,杨弯道了谢,江敬言蹙眉睨了她一眼,倒是没有责怪她走路不专心,而是曲起了手臂,然后用催促的眼神望着她。 杨弯愣了一下,脑子里还在迟疑,身体却早已做出了反应,十分熟练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这一切看起来可不像是记忆倒退的她,顾淮远远瞧着竟有些慌张——她不会已经恢复记忆了吧?这几天他们都没说上话,过往他习惯了隐藏自己的感情,毕竟杨弯已经恋爱结婚,可是……可是这也许是上天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虽然介入别人的婚姻是非常低劣的行为,但他已经错过一次了,如果再错过一次,他就真的只能遗憾终生了。 顾淮脸上露出了矛盾挣扎的神情,他眼镜片后的眸子赤红而沉默,陆宣看了半天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朝杨弯的方向跑了过去,顾淮拦都没拦住。 又或许,他原本是真的想拦住他的,可想到自己的私心,又不自觉放任了他。 “杨弯!你等一下!” 陆宣喊住了杨弯,杨弯停下脚步代表着江敬言也会停下脚步,夫妻俩转头望向他,说实话,陆宣觉得压力有点大,但是…… 自己犯下的错自己来解决,这是责任也是义务。 “我有点话想跟你说,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他站得离他们有点远,靠近花坛的位置,走过去说话的话江敬言是听不见的。 杨弯犹豫了一下说:“有什么话直接在这儿说不行吗?” 陆宣瞥了江敬言一眼,半真半假地玩笑道:“难道你还没有和老同学单独说几句话的自由吗?敬言不会那么小气吧?” 陆宣用这种方式暗示江敬言放人,可江敬言自念书时就不遵从套路,多年来依然没变。 “她想去就去,我不会阻拦,但如果她不想去,哪怕你这样说我也不会让她去。”江敬言不咸不淡地说完,就对杨弯道,“你自己选择。” 杨弯看看他又看看陆宣,陆宣无奈,只好朝她作揖哀求,杨弯无奈地叹了口气,抽出手臂对江敬言道:“那你先去车上等我,我说完话就回去了。” 江敬言不知何意地瞥了一眼依旧站在酒店门口的顾淮,他狼狈地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在江敬言望过去后他抬起了头,两个男人对视几秒,顾淮碍于良心的谴责,又不想真的把陆宣拉回来斩断这一切,毕竟这也许是他最后的机会,所以到了最后,他只有直接转身走人。 他走了,如果只是陆宣,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太过防范的,江敬言权衡片刻,转身离开了这里。 见他走了,陆宣松了口气,迎上杨弯说:“有件事我藏在心里好多年了,今天必须告诉你了。” 杨弯佯装为难道:“你该不会要跟我表白吧?真遗憾我都结婚好久了。” 陆宣翻了个白眼说:“行了别开玩笑了,我和你说正事儿呢。” 是正事儿啊?杨弯正了正脸色道:“你说吧,什么事。” 陆宣抿了抿唇,盯着她看了许久才说:“你还记得大一时我告诉你的那件事儿吗?” 杨弯不解道:“哪件事?你告诉我挺多事儿的。” 陆宣有点着急:“就是关于顾淮的那件事儿啊!” ……陆宣告诉她的,关于顾淮的那件事儿? 杨弯很快反应过来,还以为陆宣怕她说出去,于是立刻抬起手保证道:“你放心,那件事我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的。”略顿,她咬咬唇说,“不……其实我最近告诉了一个人。” 为了自己的清白,她告诉了孟妮,但孟妮并没说出去,这应该……应该也没什么吧? 有点心虚,杨弯紧接着补充道:“不过你放心,除了她我再也不会告诉别人了,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会说。” 陆宣无奈道:“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以你这反应来看,顾淮压根就什么都没说。” 杨弯愣了愣:“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宣抹了抹脸,借着酒意深呼吸道:“杨弯,我得先给你道个歉,我骗了你。” “什么?”杨弯睁大了眼睛。 “我当年骗了你。”陆宣认真地说,“我把你当做了那种来骚扰顾淮,让他不能好好学习的女生了。我不知道顾淮喜欢你,我就自作主张跑来跟你说顾淮是GAY,希望你能知难而退,让顾淮少点烦恼。其实顾淮根本不是GAY,他性取向很正常,他这些年一直喜欢你,从来都没告诉过你!” 杨弯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 几乎在陆宣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便有许多接连不断的熟悉画面跑回了脑子里,仿佛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她听过意思相同的话,那时的她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然后…… 然后她落水了。 被水侵袭的记忆回到了脑海中,杨弯在那一瞬间感觉有些窒息,脸都白了。 她耳边响起嘈杂的声音,流水声,风声,鸟鸣声,还有……顾淮说话的声音。 眼前的人似乎从陆宣变成了顾淮,那是风和日丽的一天,他们本该去谈合作,顾淮却将车子开到了湖边,说是有些话想跟她说。 杨弯当时只以为是工作上的事,自然不会拒绝,两人前往湖边散步。 不多时,画面转变,停在一棵树下,杨弯看见二十五岁意气风发的自己站在靠近湖边的位置,仰头望着顾淮,顾淮的唇瓣开合,在说话—— “……我并不喜欢男人。”他低声道,“当年是个误会。陆宣常常会为我处理那些来表白的女生,担心她们打搅到我。他是个很好的朋友,我想,让女孩们误认为我是GAY而放弃我,比让她们知道我不喜欢她们而放弃我更温和,不会十分伤害到她们,所以也没阻止过。” “……后来就是你。你和那些女孩是不一样的,当我知道陆宣这么做了之后,本想解释清楚,但……我那时看你为难又坚定的样子实在觉得可爱,就想逗逗你,便暂时放任了事态发展。我原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你一切,可……我没想到,你那么快就喜欢上了江敬言。” “……我本想把这些话藏在心里一辈子,永远不告诉你,因为你已经有了新的喜欢的人,甚至你们现在已经结了婚,我告诉你这些不过是为你添麻烦,但是……” 顾淮抬起了眼眸,凝视着画面中和杨弯本人有着如出一辙震惊表情的女孩,艰涩地说:“我也是个人,我也有自私的一面,我可能真的没办法做个圣人,时至今日已经是我的忍耐极限,我想把这件事告诉你,也算跟过去的自己告别。从今往后,我们再不提这些,做一辈子的朋友也好,不做朋友也罢,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主动辞职。我今天说的这些话,真的只是单纯地想把这件事告诉你而已,我不希望把它带进棺材,我今后恐怕终究也会结婚,我也担心到那时你会觉得我的妻子很可怜……弯弯!” 顾淮的话还没说完,画面中的杨弯便因为吃惊而往后退,跌入了湖中。 顾淮是不会游泳的,但还是在她跌入湖中的一瞬间跟着跳了下去,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人都被路人救起,一起送进医院,顾淮情况不重,杨弯因为挣扎激烈进了太多水,沉得较深,上岸时间晚,大脑窒息而记忆倒退。 这就是她出事的全部经过了。 ……这也太可笑了。 一切不过因为一个玩笑,却…… 却…… 大约是杨弯的状态太吓人了,陆宣有点紧张:“你没事吧?”他上前拉住了杨弯的手臂,“你没事吧弯弯?你别吓我啊!” 他想看看杨弯怎么了,但远远瞧着却像是他在伤害她。江敬言在车上等了许久没等到杨弯,便回来看看,恰好就瞧见了这一幕。 他几乎眨眼间便跑到了杨弯身边,将她从陆宣那里拉到了自己怀中。 陆宣见到江敬言有点露怯,他尴尬地笑着说:“她好像不太舒服,你看看吧,我先走了。” 江敬言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他走? 他二话不说拽住了陆宣的手臂,陆宣被拽得很疼,害怕地说:“你干嘛啊敬言,我什么都没做,杨弯她是自己……是她自己……” “她……”江敬言想说什么,但被杨弯打断了。 她抓住了他拉着陆宣的手,皱着眉说:“让他走。” 江敬言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顺从地松开手,放走了陆宣。 陆宣离开时一步三回头,欲言又止,杨弯避开目光不与他对视,等他消失在拐角处,她才重新抬起眼,望着街角的路灯。 “怎么回事。” 饶是江敬言那种天塌下来仿佛都能淡定走路的人,此刻也会迫不及待地寻找答案。杨弯也没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将视线转到他身上,在夜幕下望着他的脸。 她看了他许久,才笑着说了一句:“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江敬言很不解地皱着眉:“陆宣到底说了什么?” 杨弯摇摇头说:“他说了什么不重要。”她低下头,握住他的手,“重要的是,我发现缘分这个词虽然很俗气,但人和人能不能在一起,真的还是要看缘分。” 而有缘无分…… 大约就是说她和顾淮这种情况了。 杨弯嘴角的笑容加深了一点,她松开他的手,直接踮起脚尖环住了他的脖颈,这个动作有点突然,让江敬言有些措手不及。 “……怎么了。”他低声喃喃道。 杨弯靠在他颈间沉默了一会说:“我想跟你道个歉,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江敬言微微侧脸面向她,四目相对几秒,他问她:“为什么道歉。” 杨弯想起了之前的种种。 想起了自己苏醒之后因为什么都不记得了,还很认真地怨恨过他。 可事实上,是她给他带来了很多不好的影响。 之前以为顾淮是GAY,她还问心无愧来着,但现在细想想,不管顾淮是不是GAY,在别人眼里他都是个男人。他们之间还曾有过那样一段有缘无分的喜爱,本身就应该避嫌,江敬言也有理由去在意这些。 他的信任和理智不该是她理所应当的资本。 她总归还是为他带来了烦恼,也不知她落水昏迷的那段日子,他是在怎样的流言蜚语中度过的。 即便顶着那些压力,他依然不曾放弃她或者真生她的气,他还是会去医院看她,哪怕耽误多伦多的新酒店开业,哪怕要拜托年事已高的父母帮忙,他还是选择留在国内。 因为她还没醒来,因为她还没出院,因为她还需要他。 他的感情干净、直接,可她的感情却夹杂着矛盾和自我。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她必须要说,他们之间的感情付出是不对等的。 她何德何能拥有这些? 杨弯没能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但她沉默时的神情充满了歉意,江敬言从未有过像此刻这般强烈的好奇心,他很想知道陆宣到底说了什么,但他注视着杨弯,看得出来她是不愿多谈的。 她不愿多谈,那他便……算了吧。 江敬言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牵着她的手走向停车场。 “回家。”他平静地说。 第三十三章 杨弯和江敬言一起回了家。 今晚本就诸多闹剧,没想到家里还有热闹等着他们。 杨弯的父母来了,一开门她就听见了母亲特点十足的川腔,她愣了一下惊讶道:“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杨妈妈正坐在沙发上织毛衣,瞥了她一眼便继续手里的针线,懒洋洋道:“我们不能来吗?” “当然不是。”杨弯往里走了几步,“你们来之前应该先通知我一声,我好去接你们。” 杨妈妈翻了白眼,显然不信杨弯的话,倒是杨爸爸笑眯眯道:“没事的呀囡囡,你们平时工作忙,爸爸妈妈可以自己过来不用你接的,爸爸有代步车。” 杨弯想起了父亲那辆便宜但便利的小代步车,一直不怎么好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她扬起嘴角道:“那您开车的时候小心点,现在街上乱开车的人很多,很容易出事。” 杨爸爸正想感谢女儿关心,杨妈妈就插话道:“敬言呢?这么晚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 杨弯正要回答,江敬言便进了屋,他瞧见岳父岳母倒是一点都不惊讶,十分冷静道:“刚才在停车。” 杨妈妈见了女婿可比见了女儿欢喜多了,她直接拿起自己织得半成品朝女婿身上比划,笑吟吟道:“敬言快来让妈妈比一下,这马上就要入冬了,妈妈要给你织件毛衣。” 江敬言闻言立刻走到岳母面前,任由岳母拿着半成品在他身上比尺寸,杨弯有点嫉妒,坐到一边嘀咕了一句:“衣帽间里他的衣服都快霸占我的柜子了,哪里还需要给他织毛衣。” 杨妈妈听了这话有点不乐意:“那些衣服能和我亲手织得一样吗?你老妈我的手艺你最清楚了,哪里是那些大牌能比得上的。” 杨爸爸很赞成这一点,指着自己身上的毛衣猛点头:“对对对,霞姐的手艺那可是全江城找不到更好得了,霞姐要是开店的话,那来排队的人估计得排到咱们老家呀!” ……杨爸爸真的是几十年专业捧媳妇,总能把自己老婆赞美得舒舒服服,杨弯窝在沙发上看着父母,真想说一句,这狗粮有点太好吃了,还是下次再发好了。 比起杨弯,江敬言就要淡定多了,岳母比完了尺寸就放过了他,他随意地坐到杨弯身边,杨弯抱着枕头挪了一下,但能给他留出来的位置还是有点少。 “你怎么不去那边坐?”杨弯指了一下另一边,“这里是不是挤了点,你能坐稳吗?” 江敬言没说话,但点了一下头,他眉宇间看着有些疲惫,杨弯看了一会就说:“累了?” 其实他昨晚根本没睡。 杨弯从酒店离开之后他就一直在办公室坐着,就那么坐到了天亮。 天亮之后他便开始处理酒店的事务,傍晚时分回了家,就听说杨弯去参加同学聚会了。 后来的事就像杨弯之前说得那样,她使了点小心思,把请柬放在了显眼的位置,江敬言去主卧看见了之后,就去找她了。 他现在是真的有点累,就算身体再好的人,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也是会疲惫的。 但他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绪,杨弯这样问他,他就强撑着说:“不累。” 他怎么可能不累。 杨弯又不是傻瓜,她有眼睛,自己看得出来。 她皱起眉,直接对他说:“快回房间休息吧,你脸色都不好看了。” 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赶着他去楼上休息,杨爸杨妈趁她没注意的时候对了对视线,然后由杨妈妈清了清嗓子说:“时间的确不早了,也是时候休息了,敬言你也不用撑着精神陪我们老两口,你和弯弯快上去休息吧,一会我们自己在楼下歇了。” 杨爸爸笑着附和说:“对呀对呀,本来今天就是来看看你们,也没想到你们回来这么晚,我就和霞姐一直在这等着,要不然我们早就回家啦。那既然都这么晚了,我们也先不回去了,明天早上给你们做了早饭再走。” 爸妈不走了,杨弯一点意见都没有,家里这么大,他们想住多久都是可以的,就是…… ……她和江敬言还在分房睡,这件事父母是不知道的。 杨弯有点尴尬,她的尴尬连带着江敬言都开始不自在了,两人被杨妈妈盯着上楼,走到楼梯口,江敬言下意识要往他单独住的小房间走,杨妈妈非常大声地咳了一下,提高音量道:“敬言,那不是办公室吗?这么晚了你还要工作啊?” “……”杨弯很想说,妈,那不是办公室,那是他的办公室加卧室,但是…… 回头瞄了一眼,杨爸爸不断给女儿使眼色发讯号,杨弯到了这个时候要是再不明白父母来的原因,那就真是笨蛋了。 两位长辈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们今天来这儿应该就是为了堵她和江敬言。 难不成他们听见了什么风声? 杨弯矛盾地望向江敬言,江敬言一直都没说话,将惜字如金的风格发扬到了极致,但他的视线始终在她身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她,像是在等待她的安排一样。 她……她能怎么安排呀! 杨弯脸一红,深呼吸了一下,背对着父母道:“那、那你今天就先别工作了,先、先睡觉吧。” 话刚说完,江敬言还没表示,她自己就有点受不了了,捂着脸跑进了卧室。 江敬言站在那望向楼下,杨妈妈趴在楼梯那使劲朝女婿眨眼,江敬言眼神飘忽地转开,清了清嗓子道:“那二老早点休息。” 杨妈妈笑眯眯道:“那是必须的,不用管我们,快去睡觉吧,快去快去!”说着话,还使劲挥了挥手。 江敬言又清了清嗓子,迟疑了几秒钟,终于迈开步子走进了主卧室。 杨妈妈目送女婿进屋,心满意足地转回了头,得意洋洋地对丈夫说:“我就跟你说我来了保准能把事儿办成。哼,要不是我有吴妈这个眼线,我估计现在还被他们蒙在鼓里呢!这都多少日子了居然还在分房睡,这样下去我几时才能抱上大外孙女?” 杨爸爸笑着说:“抱大外孙不行吗?” 杨妈妈轻哼一声道:“也不是不行,但还是想要个外孙女,打扮得漂漂亮亮,像养我们家弯弯那样养大,水灵又省心,外孙嘛……”略微沉吟,杨妈妈认真道,“也不是不行,像女婿那样长得那么英俊,带出去也很有面子,也不愁找老婆……” 杨爸爸:“……霞姐真有远见。” 杨妈妈说了句“那是当然”,说完忽然捂了一下心口,杨爸爸立刻道:“心口又疼了?” 杨妈妈不在意道:“问题不大,不用放在心上,估计是因为熬夜了,咱们也赶紧睡觉吧。” 妻子都心口疼了,杨爸爸万万不敢耽误休息,立马收拾了客厅带着老婆去睡觉。 这边爸妈都睡了,那边杨弯可还没休息。 自从她苏醒以来,除了结婚纪念日那天夜里,就没和江敬言同房睡过。 其实她也不是不愿意,只是觉得还需要一个过程,需要做点心理准备,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但现在倒好,被爸妈赶鸭子上架了…… 坐在床边偷瞄了一下江敬言,他正侧坐在床的另一边脱外套,外套还算轻薄,脱下来之后他便站起身挂到了衣架上。 他外套里面穿了件灰色的休闲衬衣,领口的纽扣解开了一颗,她能看见他上下滑动的喉结。 “你要洗澡吗。”他站在那问了一句,打破了两人之间暧昧的沉默。 杨弯觉得脸很热,哪怕不照镜子也猜得到自己的脸肯定红炸了,她有点懊恼地捂住脸颊道:“要。” 江敬言点了一下头,扫了一眼房间配套的浴室说:“那我去用另外一间浴室。” 他说完话就抬脚走到了柜子边,他的大部分衣服还挂在主卧室的衣柜里,睡衣也是有的,所以他打开柜子很快就知道了要穿的睡衣。 将睡衣拿在手里犹豫了一下,他终究还是没再和她道别,迈开步子离开了这里。 他走了之后,杨弯感觉呼吸畅通了不少,可只要一想到待会他洗澡完还会回来,她就觉得口干舌燥,手和脚都不知道摆放在哪里了。 算了,还是先洗澡吧。 杨弯自暴自弃地站起来,从衣柜里拿了睡衣,老老实实地去了浴室。 洗澡的时间再慢再长也就一个多小时。 杨弯把自己的手都泡起皮了,才不得不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她走出浴室的时候江敬言已经回来了。他穿着简单的黑色睡衣,头发半干,正用毛巾在擦。 黑色发丝上的水滴落下来,有的掉在他肩膀上,渗进衣料里,有的顺着修长白皙的颈项滑落下来,落入他的胸膛,渐渐得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杨弯忽然觉得鼻子有点热,险些以为自己要流鼻血了,还用手摸了一下,还好江敬言背对着她,要不然看见她这副样子,她还不得丢死人…… 听见她的响动,江敬言转头望了过来,头发半干让他比平时少了些许攻击力,那副干干净净冷清宁静的样子,让她想起了念书时他打完球一头汗水的模样。 杨弯恍惚地转开视线,江敬言在她不敢看他时轻声说:“如果我在这让你感觉不自在,我可以现在到隔壁去。爸妈应该都睡了,大约不会发现。” 话音未落他便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像是要离开。 杨弯愣了愣,反应过来人已经跑到了他身后,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江敬言回眸望来,黑色的眼睛凝着她,眼里的情绪很难形容。 杨弯在这种事情上是个不那么放得开的人,可她却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你就在这儿,哪儿都别去,以后也都在这儿。” 她说的这些话其实没怎么过脑子,全凭本能。 越是这样,越代表着她内心深处早就存有了这样的念头。 父母的暗示也好看守也好,都只不过是她这么做这么说的“药引”罢了。 杨弯缓缓从抓着他手的姿势变成了环住他的腰,江敬言侧过头低声问她:“想好了?” 杨弯趴在他背上,感受着刚刚沐浴过后男人身上好闻的气息,轻声说:“非要我回答吗?我以为你自己能感觉到。” 她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但江敬言今天好像就是喜欢明知故问。 他甚至还问她:“感觉到什么。” 杨弯依然没有直接回答他。 她只是抬起眼,注视着他的双眸,问他:“你真感觉不到吗?” 你真感觉不到吗? 我在重新爱上你。 越来越爱。 一定会比第一次更爱。 毕竟,这是她唯一一个可以超过另外一个她的地方了。 第三十四章 虽然勇敢地留下了江敬言,但与他在卧室这种地方自如地相处还是有点难度。 杨弯有点别扭,钻进被子之后就背对着他,尽量不和他视线交汇,免得自己胡思乱想。 江敬言拿了本书,躺下后就安安静静地在读。 那大概是他的睡前习惯吧,杨弯悄悄地回了一下头,正瞧见他在认真看书,在她偷看他的时候,他还翻了一页。 挺厚的一本书,他看了已经多半本,杨弯瞄了一眼明晃晃的灯光,想到他之前那个疲惫的神情,犹豫一下开口说:“这么晚了,先睡吧,别看书了。” 江敬言托着书本的手顿了顿,也没说话,几秒钟之后就合上书搁到了一边,放下枕头道:“关灯了。” 杨弯“嗯”了一声,江敬言便抬手关了灯。 屋子里一下子黑暗下来,彼此都不太能直接看到对方,这让杨弯提着的心松懈不少。 她缓缓转过了身,借着微弱的光线描绘着身边人的轮廓,江敬言躺着的姿势很标准,上次他陪她一起睡时她只顾着伤心难过,压根没有关注其他的心思,但这次不一样了。 她根本睡不着。 一想到他躺在她身边,她就控制不住地想去看他,看他的睡姿,感受他呼吸的频率,甚至是……很想去抓他放在被子上的手。 不行。 要克制。 这种时候如果她抓住了他的手,那就很难解释清楚是不是在邀请他了。 杨弯深呼吸了一下,试图用这种方式来缓解自己的紧张。 大约是她的呼吸声太吵了?过了一段时间江敬言也没睡着,他甚至还侧过头望向了她。 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可以看出彼此的大概轮廓,杨弯能感觉到他投射在她身上的视线,她睁大眸子回望他,心中有些慌乱,想着这会儿该说点什么调解一下气氛,又想不出个所以然了。 最后还是江敬言找了个话题。 “睡不着就谈谈工作吧。” ……嗯,谈工作,非常好的话题,很安全的话题! 杨弯抓紧了被子说:“工作上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吗?” 江敬言“嗯”了一声说:“最近会有点风波,可能会牵扯到杂志社,但不会有负面影响,只是被牵扯进话题而已,你有个心理准备就好。” 杨弯一听这是正事儿便没了旖旎的心思,稍微撑起身道:“怎么会有风波?杂志社最近运营得很好,我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是之前的遗留问题。”江敬言没说太清楚,只是告诉她,“你只需要有个心理准备,具体怎么回事,你明天上班就会知道了。” 他神神秘秘的,勾起了杨弯的好奇心,追着他问:“不能现在告诉我吗?” 江敬言沉默了一会,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黑暗中慢慢说道:“不能。你可以在脑子里好好想想是什么事,等你想累了,大约就能睡着了。” “……”气氛好像一下子又拐回了最开始的时候,他说了这么多,原来只是想给她找点事情想,免得她自己别扭地辗转反侧睡不着。 他大概从头至尾都没想过要做什么,单纯地只是希望早点休息吧。 看来都是她自己想多了。 杨弯抿了抿唇,心中五味陈杂,她眼巴巴地看了江敬言一会,还好这会儿关了灯,要不然她可能没这个勇气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不过说来也是,他提到的到底是什么事? 可以牵扯到杂志社的风波……好像还是她醒来之后才接触到的,那到底是什么? 杨弯苦思冥想着到底会是什么事,始终想不出来,你还别说,这种思考还真有催眠功效,不多时杨弯便呼吸平稳地睡着了。 她可终于睡着了。 她要是再不睡着,江敬言真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坐怀不乱的那是柳下惠,他身边现在睡着的可是他的合法妻子,天知道他废了多大力气才能忍住什么都不做,安安稳稳地躺在这。 慢慢舒了口气,江敬言抬手按了按额角,他侧头望向睡着的杨弯,她睡着了倒是不怎么避着他,面对着他躺着,如果他靠近一点,还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打在他脸上的感觉。 她睡得很安稳。 看起来她是真的在逐渐接受他的存在。 想到她今晚留下他的那些话,江敬言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嘴角,他自己大约都没想到自己会偷笑,所以意识到嘴角扬起的时候还愣了愣。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只除了今晚陆宣那点小意外。 也不知他单独留下杨弯到底说了什么话,导致她后来奇奇怪怪心事重重。 一想到那件事江敬言便觉得心中愁郁。 从她这边知道是怎么回事似乎是不可能的了,那他就得想想别的方向。 或许可以直接去问陆宣。 江敬言抬起手,轻轻抚过杨弯的头,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杨弯醒来时江敬言已经不在卧室了。 她懒洋洋地爬起来,抓了抓凌乱的长发,瞄了一眼身边的位置,认命地爬起来洗漱。 下楼的时候,她在餐厅见到了一个颇为意外的人。 是傅晴。 杨弯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睛,再次望过去的时候,傅晴也发现了她,朝她露出了得体的微笑。 看起来不是幻觉,是真正的傅晴。 “……早上好。”杨弯跟她打了个招呼,模棱两可地问,“这么早过来,有什么要紧事吗?” 听见杨弯的声音,正在看文件的江敬言抬眼望了过来,他直接回答了她的问题:“今天下午酒店要接待重要客人,是昨天深夜才得到的通知,我关了手机没接到电话,所以傅晴今早提前送准备文件给我。” 杨弯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她走到餐厅坐到江敬言旁边,客气地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说:“那傅经理也别站着了,坐下一起吃点吧,我让吴阿姨再准备一副碗筷。” 傅晴有点惊讶地望着她,受宠若惊道:“不用那么麻烦了,我出门之前吃过早餐了。” 杨弯笑着说:“那也不能我们吃着你看着吧,快坐下吧。吴阿姨,再拿一副碗筷。” 吴阿姨听见她的话立刻照做,傅晴犹豫地望向江敬言,江敬言朝她点了一下头说:“她邀请你坐下,你就别推辞了。” 傅晴面色僵硬地颔首,抚了抚裙摆很不自在地坐下了。 杨弯不太明白傅晴在别扭什么,也没太放在心上,自己吃自己的饭。 吃完了早饭,杨弯就得去上班了,江敬言有自己的工作要处理,自然不会陪她一起去杂志社,杨弯还记挂着昨晚他提到的那件事,心里仍然在思考,准备离开时有些心不在焉。 傅晴站在门外,等着司机把车子开过来,和江敬言一起去酒店。 她望向杨弯,杨弯要自己开车去杂志社,没和他们一起走的意思。 傅晴有点困惑,她是个很懂得察言观色的人,但此刻也被杨弯搞得有些迷糊。 她思索良久,终于还是上前几步靠近了要走的杨弯。 “弯弯。”她唤了她一声,杨弯闻言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杨弯回眸问道。 傅晴歪了歪头,微微皱眉道:“你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她这话可是让杨弯心头一跳,她呵呵笑了两声:“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了?我觉得挺一样的呀。” 她想把这件事含糊揭过,但傅晴比较执拗,她说:“你是真的和之前不太一样了。是我太久没见你了吗?你对我似乎没以前那么大敌意了。” ……敌意? 杨弯被她这个用词搞得愣了一下,她很快说道:“我为什么要对你有敌意?” 傅晴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恰好这时车子来了,江敬言也从家里走了出来,傅晴便转开话题和杨弯道了别。 杨弯目送江敬言和傅晴一起上了车,临走之前,江敬言降下车窗对她说:“不用太担心杂志社的事,一切都会妥善解决,那件事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杨弯嘟囔道:“你不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我怎么能不担心?” “到公司你就知道了。”江敬言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嘱咐她自己开车小心点,其实往日他都会先送她去上班再到酒店去的,但今天时间紧任务重,重要客户下午就要入住酒店,又是昨天深夜才给的消息,他们只有半天时间准备,只能让她一个人去上班了。 他关心她,杨弯还是很高兴的,笑着应了“好”便挥手和他道别。 江敬言缓缓升上车窗,他的脸一点点消失在车窗后面,隐约还能看见坐在他另一侧的傅晴。 傅晴比他们俩都大几岁,但大得不多,这会儿她坐在江敬言里侧,悄无声息望着窗外的杨弯,杨弯察觉到那个视线,总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 看着自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肩并肩坐在一起,自己却要一个人开车去上班,心里难免堵得慌。但也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儿就生气,谁工作时不会和异性接触?别说是江敬言了,她也要和男性接触的,所以她很快扫开了这点小别扭,安安稳稳去上班了。 杨弯一到杂志社,就知道了江敬言提到的事是什么。 还真是对杂志社没任何危害的事,反而还是一件好事。 是关于瞿凛的。 自从杂志十月刊突然换掉瞿凛以来,哪怕瞿凛本人下场阻拦了粉丝继续撕杂志社,但也不是人人都听话的。 因为这件事,杂志被脑残粉骂得很惨,动不动就被拉出去鞭尸,当做瞿凛卖惨博路人粉的工具,着实有些憋屈。 这下可好了,杨弯拿着孟妮递给她的资料,笑得整个办公室都快被人围观起来了。 “你小声点。”孟妮掐了她一下说,“笑得那么得意,会让人以为是你故意在整瞿凛。” 杨弯指着新闻资料道:“他还需要我整?就他自己做得那点事,迟早都得玩完,现在是老天有眼,给了他现世报,我看他这次还能怎么翻身。” 孟妮想了想说:“这话说得倒是对,真没想到瞿凛居然是这样一个人,脚踩几条船也就算了,还跟业内女制作人牵扯不清,纯情小生的人设简直轰塌啊。” “谁说不是呢。”杨弯翻完了全部的资料,发现其中并没有和朱雪莉相关的报道,连朱雪莉之前提过的那些事也没爆出来。目前只有几个女生爆出了和瞿凛的地下恋情,瞿凛和这些姑娘交往的时间线完全重合,白痴都能看得出来他是劈了几条腿。 顺便。他和那些姑娘的聊天内容,还有语音信息,真的可以说是不堪入目了。 也不知道朱雪莉看到这些内容会怎么想。 想起上次瞿凛来闹,朱雪莉跑出去时的神情,杨弯不免有些担心。 “你想什么呢?”孟妮见杨弯突然安静下来,便收起资料问了她一句。 杨弯摇了摇头,朱雪莉和瞿凛的事孟妮不知道,估计她也不希望别人知道,那她就别跟孟妮说了。 倒是孟妮有点好奇地问她:“你当时突然要换掉瞿凛,还那么坚决,该不会是早就知道了什么吧?”她抱着资料说,“现在网上可没人骂我们了,全都是夸我们神机妙算的,幸好提前换掉了他,要不然就要被他拖累惨了,这得多大的污点呀。” 杨弯笑笑不语,孟妮凑到她面前道:“你跟我说实话,你溺水之后是不是又开启了什么别的技能?比如未卜先知什么的?” “你这都是哪跟哪儿啊。”杨弯无奈叹气,拉着她的手臂正色道,“好了,别胡侃了,我有正事儿想问你。” 谈到正事儿,孟妮也认真了一些,问她:“什么事?” 杨弯沉吟片刻道:“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不知道你熟不熟悉。” “谁呀?”孟妮有点好奇。 杨弯吸了口气,低声说了一个名字:“傅晴。” 第三十五章 傅晴其人的存在,远比杨弯想象得复杂。 孟妮对傅晴了解得很详细,用她的话说,那还是过去杨弯不断在她耳边念叨,她被迫了解的。 “我第一次见傅晴是在咱们学校门口。”孟妮回忆道,“大概是大二的时候吧,那时候你正和江敬言搞暧昧呢,咱俩一起出校门的时候恰好遇见了他,他当时就是出去见傅晴的。” 杨弯惊讶道:“他们俩那时候就认识了?傅晴那时就在江庭集团工作了吗?我看她好像也没比我们大几岁啊。” 孟妮点头说:“是没比我们大几岁,好像也就大个三岁的样子吧,今年貌似二十九了。” 杨弯很不解:“那我们大二的时候她应该也才大学毕业吧?她那么厉害,一毕业就在江庭身处要职了?” 其实杨弯会这么想也无可厚非,毕竟如果不是身处要职,哪会和公司董事长的儿子来往呢?她从未想过在学校门口遇见傅晴来找江敬言会是什么私下关系,下意识觉得就是工作上的事,所以说起话来也理所当然无甚担心,搞得孟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大学毕业?快别说了,她哪儿上过什么大学啊。”孟妮无语道,“她根本就没上过大学,她家里条件特别不好,爸妈又重男轻女,哪怕她高考考了高分也没让她去读,说是女孩子念什么大学,赶紧回家嫁人得了。” 杨弯觉得很不可置信:“江庭集团会要一个大学都没读过的人做副总?我不信。” 孟妮笑笑说:“别说你不信,换我也不信。据说她是后来自己打工赚了钱,到国外镀了金,拿了个撑门面的文凭,这才进了江庭。”她细细道来,“一开始她也只是个基层工作人员,这些年也算是靠实力成为副总的了。说起来,她最初能进江庭还是靠你老公。” “……靠我老公?”杨弯竖起了警惕的触角,十分敏感地抓住了问题的重点。 女人都是有危机感的,哪怕在感情问题上迟钝如杨弯也是如此。 她今天会向孟妮问起傅晴,也是她醒来之后几次三番遇见傅晴,觉得两人之间气氛微妙才打听的。 现在被孟妮这么意有所指地一说,她很快就想起了今早分开时,傅晴坐在江敬言身边侧望着她那个眼神,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冷?”孟妮疑惑地问。 “不是。”杨弯否认,直接道,“你说她进江庭还是靠江敬言,这是怎么回事?” 孟妮叹了口气说:“这还是你告诉我的呢。这事儿说来话长,得从念书时说起。”她思索了一下道,“江敬言那个时候应该还在上大一?恰好就是你们俩最不对付的时候。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们学校门口老有个女孩儿在那转来转去,她几乎天天来,门卫都对她很熟悉了,时间久了大部分学生都见过她,还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她‘女贾逵’,贾逵你知道吧?就是贾逵隔篱那个贾逵。” “贾逵隔篱我当然知道。”杨弯点点头说,“贾逵是东汉时期的天文学家,家境贫寒但学习刻苦,小时候全靠在学堂外隔着篱笆听课来学习,不管烈日炎炎还是大雪纷纷都会去。”她有点讶异,“那个‘女贾逵’我也听过,但看你的意思……那个女贾逵该不会是傅晴吧?” 孟妮颔首道:“对,就是她。” 杨弯瞪大眼睛:“不会吧?我见过她呀,她长得……和傅晴相差蛮大的。” 孟妮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不光是你认不出来,很多同学都认不出她来了,他们都说她是整容了,我也不敢确定,但我想八九不离十,要不变化怎么会那么大?” 杨弯有点难以消化这些信息。 她万万没想到傅晴就是当年江城大学外面的“女贾逵”。 她听过不少关于她的事情,据说她每天白天都要去学校里转悠,还会到教学楼里去。 次数多了,有的学生便开始反感她,觉得她也没考上这座大学,不是这里的学生,干嘛还老来这里乱逛,搞得好像她就是学校的学生一样? 大家都很担心她是不是打着江城大学学生的名号在招摇撞骗,久而久之,连学校门卫都开始盯着她了,不准她再进入学校,直接把她列入了访客黑名单。 杨弯对她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孟妮提到的那次。 那天她和孟妮一起离开学校去活动,在校门外见到了刚打完球的江敬言。 他一身汗水,头发和脊背的衣料都湿透了,可即便如此不修边幅,他的存在却依然十分引人注目。他在烈日炎炎之下闯进了学校门口的包围圈,将一个年轻姑娘从一堆咄咄逼人的女学生里拯救了出来。杨弯也是问过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应该是几个女生实在看不惯女贾逵,觉得她就是个骗子,还指责大家不该用正面人物贾逵来形容她,这简直是抹黑了古代学者,所以商量着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以后不敢再来。 真没想到,那个几乎人人厌恶的女贾逵,就是今日美丽动人的傅晴。 杨弯沉吟许久,才低低地说了句:“所以……傅晴和江敬言早就认识了,很可能那次他把她从人群里救出来时,他们就已经有了联系?” “就是这样。”孟妮点头道,“一开始你还挺可怜她的呢,还因为江敬言在万众瞩目之下以一人之力把她救出来对江敬言的印象稍有改观,觉得他也没想象中那么不近人情。”她耸了耸肩,“不过自从你喜欢上江敬言之后,你对傅晴的态度就完全变了。” “为什么啊……”杨弯嘴角微抽地明知故问。 “还不是因为她喜欢江敬言?”孟妮无奈道,“其实如果换做我是她,我大概也会喜欢上江敬言,毕竟在那样的情境下,所有人都讨厌她,欺负她,只有他看不下去上来帮忙,帮她解围,后来还帮了她不少,她怎么可能不喜欢上呢?” “……他后来还帮了她不少?” “不然你以为她怎么找到那么好的工作去赚钱读书?”孟妮夸张道,“还不是江敬言给她介绍的工作?谁会不给江庭集团公子一点面子呢?不过傅晴也是自己争气,虽然没钱上大学,年纪也还小,但工作能力还是有的。”她坦然道,“因为你的原因,我很讨厌她,但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工作能力。而且你也别多想,江敬言对她也只是当做朋友看待,他的朋友不多,为数不多得那么几个待遇都很好。她不是唯一的,也不是最特别的。” 杨弯当然知道江敬言对傅晴没任何其他想法。 可联系到孟妮今天说得这些,再想想她见到傅晴后傅晴的那些表现,她也能判断出来,即便江敬言对傅晴毫无感觉,傅晴也是喜欢江敬言的。 哪怕很信任江敬言可以守住本心,不会出轨,可放着那样一个虎视眈眈、还比自己漂亮的姑娘在他身边,也是一颗定时炸弹吧! 万一哪天她……她用了什么怪招术把江敬言给吃了呢! 杨弯知道自己想得这些有点太浮夸,很小言,不现实,但她还是忍不住这样想。 真是的,还不如不问孟妮呢,问完之后,只要一想到江敬言一上班就会遇见傅晴,杨弯心里就七上八下。 都不需要孟妮点明,杨弯也知道傅晴在回国之后进入江庭集团工作肯定是为了江敬言。 她或许可以打着报答他的旗号靠近他,但大家都是女人,谁还能不知道彼此的小心思? 杨弯觉得自己是真的慌了。 一到下班时间她就跑出了办公室,很不顾形象地奔向电梯。 在等电梯的时候,好巧不巧碰上了顾淮,这还是她得知他根本不是GAY,并且当初……当初他是喜欢她的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顾淮应该还没准备下班,手里拿着资料正要去编辑部。 瞧见杨弯,他停下了脚步,抿唇许久才道:“你要走了?” 杨弯站直了身子道:“嗯,下班了。” “……都这个时间了?”他恍惚了一下,抬起腕表看了看才说,“我都不知道居然这个时间了,还想着把十一月刊的资料拿给你看看。” 杨弯直接朝他伸出手:“拿给我吧,我晚上在家里看。” 顾淮迟疑了几秒钟,将资料缓缓递给她,杨弯接过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他的手干燥温暖,和江敬言的冰凉完全不同,有时候真怀疑江敬言是不是冷血动物。 无意间碰到了她的手,顾淮显得有些局促,他耳尖都红了,将手背到身后说:“那你先下班吧,路上小心点。” 杨弯也觉得手指有点发热,为了避免两人都尴尬,她立刻顺着他的话与他道别,在电梯门打开后走进去,离开了杂志社。 她不知道的是,电梯门关上之后,顾淮懊恼地站在那呆了许久,十分后悔自己为什么就这么放她走了,为什么也不多说几句话,或者邀请她共进晚餐。 其实就算他开口了她也不会答应就是了,她这会儿满心想得都是江敬言,根本没心思做别的。 一路驱车到了江庭酒店总部,杨弯下车的时候还能看见酒店门前拉起的横幅,内容无非就是欢迎重要客户。她在停车场张望了一下,看见家里的车子依然等在那时,就知道他还没下班。 她快步走进了酒店,酒店大厅富丽堂皇,前台小姐一瞧见她就热情地打招呼,极尽恭维之能事,杨弯对此有些不适应,应付得十分吃力,还是傅晴出现替她解了围。 “弯弯来了?” 傅晴的声音传来时杨弯脊背都冒凉风了,她转头望向她,傅晴真的是漂亮极了,跟当年的模样相差甚远,也不怪杨弯一直没认出她来。 除却化妆之外,她肯定也动了刀子,杨弯倒是对此没有偏见,她只觉得人工造美能做得这么自然这么好看,也是非常让人心动羡慕了。 要不是怕疼,搞不好她也想去试试看。 下意识摸了摸脸,回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杨弯立刻醒了神,清了清嗓子道:“嗯,我来找敬言,你们忙完了吗?” 傅晴注视了她一会才说:“忙完了,他应该很快就可以下班了,要我带你上去吗?” “不用了。”杨弯笑了一下说,“我自己上去就好了。”笑话,知道了你的心思还能让你带我上去吗?她也不是路痴,来过一次已经记得江敬言的办公室在哪了,确实不需要她带路。 既然她不需要陪伴,那傅晴也不好奇强求,只能目送她离开。 杨弯进电梯的时候,电梯里已经有三个女孩子,看打扮应该是酒店的员工,不过她们大概是新入职不久的,并不认识杨弯,在她进去后只以为是普通客户,没当回事,依然在继续着她们刚才的话题。 “刚才看见傅晴了吗?”一个女孩说,“她长得可真漂亮,又那么年轻,居然都是副经理了,真羡慕!我什么时候可以混到那个位置?” 另外一个女孩说:“我怀疑她是靠潜规则上位的,说不定是酒店哪个董事包养的!” “别扯了,咱们酒店是家族企业,你们入职之前没看过资料吗?江庭连锁酒店的董事会就江家一家人。”站在角落的女孩说。 “是吗?你倒是把资料看得挺齐全,我还真没看那么多,我就光顾着看江总那一页了。”提到江敬言,最开始说话的女孩眼睛都快变成心型了。 “就算董事会全都是江家的人,那说不定她就和江总有一腿呢?”中间说话的女孩念念有词道,“前不久我们来面试的时候,她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别提多讨厌了,还一直警告我们专心工作别起什么歪心思,好像生怕有比她漂亮比她温柔的姑娘抢走了她的江总似的。” ……嗯,提到了前不久才来面试,那看来的确是新员工了,也难怪不认识她,她没猜错。 不过……就她们这样口无遮拦地非议总裁和副经理,估计在酒店也干不长了。 杨弯忽然觉得电梯太慢了,里面的空气也有点稀薄,她连呼吸都有点粗重了。 就这还不算完,这几个姑娘去的楼层比她还高,那姑娘说完了,便有人附和她说:“你这么说好像还真是,她那副占有欲很强的样子的确很有问题。不过我听说江总都结婚几年了,她是在当小三?而且她明显整过容啊,有一次我在阳光下面看见她,发现她的鼻子透光!” “是吗?我就说她的长相看着很别扭,原来真的整过容!” 一个人提起了整容,三个人干脆全部开始说傅晴整容的事,言词之间极具讽刺和侮辱,听得杨弯哪怕对傅晴多有忌惮和不喜,也忍不住要打抱不平了。 可能最主要还是因为他们把江敬言扯进来吧,明知道电梯里还有别人,就这么无所顾忌地议论总裁,是她在这里还好,换做是真的客人那还得了?影响不知道要有多恶劣。 杨弯握了握拳,在电梯门到达她要去的楼层之后,她转过身望着身后的三个女生道:“三位入职之前没有接受过培训吗?或者你们没有背过员工守则吗?电梯里还有别人在呢,就乱八卦总裁和经理的关系,真的不怕给酒店造成影响吗?” 她的话让三个女生傻了眼,胆子稍大的那个微微睁大眸子道:“我们说话关你什么事?” 杨弯微笑说道:“当然关我的事了,你们言谈之间提到的一个是我的丈夫,一个是我丈夫的得力下属,怎么会不关我的事呢?” 此话一出可吓坏了三个女生,她们瞄了一眼电梯到达的楼层瞬间反应了过来,立刻道:“对不起江太太!我们不知道是您!不对,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我们……” 电梯门快要关上了,已经开始发出提示音了,杨弯后退一步出了电梯,最后朝她们一笑道:“还有一件事我得跟你说,我真不觉得整容有什么不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相信没有哪个女孩子不希望自己变得更美。我觉得几位应该是没钱整,要是有的话,怕是连血管都要整成镶钻的吧。”杨弯按下电梯按钮,一点点将门关上,在电梯门关上之前,对她们说了最后一句话,“我会把你们的行为告诉我丈夫,让他对这件事看着办的。” ……完了。 这是刚入职就要丢工作了。 电梯门关上时,三个女孩子都哭出来了。 杨弯说完话也解了气,便转过身打算去找江敬言,哪料…… 她一转身,就看见了自己要找的人。 江敬言站在不远处,手臂上挽着外套,上身穿了件灰色针织衫,针织衫里是件蓝白格衬衫,衬衫领子叠在针织衫的圆领之外,英伦俊秀的格子设计竟为他增添了几分少年气。 望着这样的他,杨弯干巴巴地问:“你听见了多少?” 江敬言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说在笑吧,又很轻微,还略带些玩世不恭的味道。 在杨弯提出问题之后,他思索了一下如实道:“差不多听见了全部。” 杨弯直接捂住了脸,她懊恼地转过身,不太想面对他,她刚才借着他耀武扬威的模样是不是很讨厌?还有她说得那些话,他会不会反感? 杨弯真的是在喜欢上一个人之后,就很担心自己在他面前哪里表现得不好,却不知道其实在一个深爱她的人面前,不管她做了什么,哪怕是任性妄为,也都是可爱的。 所以,在她窘迫后悔、妄自菲薄的时候,江敬言所做的只是上前几步,用空着的手臂揽住了她的腰。 他在她惊讶回眸时低宛说道:“我很高兴。” 他声音略微沙哑,带着慢条斯理的柔情:“我很高兴,你能那样维护我。” 第三十六章 难以形容此刻的尴尬。 杨弯坐在副驾驶上,驾驶座上是亲自开车的江敬言。 他心情很好的样子,车里开着交响乐,他还在跟着音乐轻轻哼着音调。 这应该是杨弯第二次了解到他对音乐的兴趣,她忽然想起了同学聚会那天夜里,他在KTV里唱的那首歌。 《你是我的心爱的姑娘》…… 这是在迂回地向她表白吧? 一定是吧一定是吧? 即便她把他遗忘,即便她变了模样,她依然是他心爱的姑娘吗? 想到这个,杨弯情不自禁勾起了嘴角,可很快又失落地垂下了头。 哪怕她把他遗忘,哪怕她变了模样……这是不是说,她和他爱的那个她差别还是很大的? 他想表达的意思其实是……虽然她现在变化很大,但他曾对她的那份爱不会改变吧。 说到底,这一切都只代表着他是个深情并且负责的男人,并不代表他就是真的爱现在的她。 杨弯失魂落魄地望向驾驶座,江敬言察觉到视线微微偏头望向她,两人四目相对,杨弯很快收回视线直视前方,江敬言在开车,即便发现了她情绪不对劲,也不太好分神。 他转回头望着前方,回想起她刚才那个眼神,方才很好的心情莫名有点压抑,刹那间半点愉悦都没有了。 后面的路程上两人都没说话,杨弯心情复杂地靠在副驾驶上,也没注意到车子在往哪里开,等车子停下的时候,她才猛然发现他们没回家。 “这是哪儿?”杨弯惊讶地望着车窗外,愣了愣道,“怎么这么眼熟?” 江敬言将车子熄火,扫了一眼窗外说:“会觉得眼熟吗?” 杨弯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深意,点了点头如实说:“有点眼熟。”她指着车子外面的一家店面,“那家小吃店尤其眼熟。” 江敬言抬眸望向那家店面,看了一会才说:“我们以前常到那里吃东西。” 杨弯怔了怔,半晌才道:“是吗……可是那家店看起来很普通,甚至有点寒酸……你会愿意去那种街边小店吃饭吗?” 江敬言转眸望向她,黑眸注视她许久,等她开始闪躲时才缓缓说道:“你喜欢那家店的味道。它是我们读大二下半年时开的,你常常请我到那里吃饭。” ……还是她请他吃饭啊。 这样一来倒是好理解了,环境好的餐厅她一个家境普通的女大学生肯定负担不起,但这种街边小店就不一样了,自己勤工俭学省出来的钱就够吃一顿了。不过也正如她所说得那样,江敬言的形象和这样的小吃店真的很不搭,他会愿意来这里吃饭,应该也是给她面子吧。 杨弯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想法,沉默了一会,她干脆直接问他:“你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江敬言良久才微微舒了口气,回答她说:“我只是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杨弯紧盯着自己交握的手:“回家谈不行吗?” “这里更好,可以让你不再逃避我们终将面对的一些问题。” 江敬言这次回答得很快,回答的语句却让杨弯更加抬不起头。 仅仅是三言两语而已,就让她抬不起头了,她什么时候竟变成了如此懦弱的人? 杨弯觉得有些烦躁,她逼自己仰头直视他,望进他深刻的黑眸:“你觉得我在逃避什么问题?” 江敬言凝着她大大的杏眼,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退回到了七年前,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时她以为他是高年级的学长,请他帮忙拿行李,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 他曾经是个自我的人,对于不熟悉的人,不能称之为朋友的人,甚少费心经营。 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经历得多了,与杨弯相处得多了,他也在一点点变化、成长。 他不是没后悔过第一次见到杨弯时表现得不好,也曾为此做过补救,用朋友的话来说,那可真是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不过那时的他最后悔的也只是留下了坏印象而已。 但此时此刻,在得知了一些事情之后,他最后悔的变成了——他当初不应该亲手用那件事造就了杨弯对顾淮的好感。 江敬言显得有些焦躁,他解开了衬衣领口的纽扣,微微扬起脖子扫开了衣领。 杨弯始终注视着他,像在跟自己的胆子较劲一样。她的视线紧盯着他修长的颈项,他抬起下巴扫开衣领的样子优雅美丽,仿佛仰起颈项的黑天鹅。 杨弯终于还是转开了视线,她双手交握,不断折磨着自己的手指,等待江敬言的详细回答。 江敬言也不负众望地在一片沉默之后回答了她。 “我见过陆宣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说几个字便会沉默一会,像是在斟酌用词,眉眼之间萦绕着浓郁的愁绪,杨弯在自己跟自己较劲,他又何尝不是? 杨弯一听见陆宣的名字就提起了心,她再次望向江敬言,抿了抿唇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敬言望向车窗外道:“边吃边聊好吗?” 杨弯看了看依然在营业的小吃店,仅仅是一眼,熟悉感便扑面而来,许多模糊的画面从脑海中划过,那种快要想起什么却死活想不起来的感觉让她十分头疼。 她没说话,直接开门下了车,快步走进了小吃店。 江敬言在驾驶座上又坐了几秒钟,才跟着她下车进了小吃店。 这个时间小吃店就快关门了,店内就一个老板在收拾东西,老板系着围裙,瞧见他俩就不好意思道:“抱歉啊,我们要关门了。” 江敬言正要说什么,杨弯直接取出钱包,掏出两张百元大钞放在桌上:“抱歉耽误您一会,随便给我们煮两碗面就好。” 老板看看钱又看看她,忽然道:“姑娘,你看着有点眼熟啊,你以前是不是常来?” 杨弯勉强笑了一下说:“我不记得了,但按照某些人的说法,我以前大概是常来的。” 作为话里的“某些人”,江敬言眼神微妙地瞟了杨弯一眼,杨弯也不是来这找老板叙旧的,老板拿了钱也很快就去忙活了。 整个小吃店面积不大,老板离开之后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倒也挺适合谈话的。 杨弯找个了位置坐下,这个位置紧挨着小吃店的一面留念墙,墙面有许多人用粉笔写的留言,还有许多情侣或朋友的合影,密密麻麻地贴满了整面墙。 杨弯不想直面江敬言,便把注意力放在这些照片上,当她看到照片的中央时忽然眼神一顿,她站起身仔细去打量那张照片,过了一会说:“这是我们吧。” 江敬言一直坐在她对面,在她站起身时就跟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她问他问题,他也利落地回答问题:“是的。” 杨弯得到回答后飞快地瞥了他一眼,接着又把视线拉回照片上。她忍不住抬手抚向那张照片,照片里的她和印象里的她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是,对于十八岁的她来说,江敬言不是什么“好朋友”,她是断断不会对他露出像照片里那样真挚幸福的笑容的。 “这是什么时候拍的?”杨弯看着那张照片问。 “大二学期末。” 江敬言的声音很近,他开口说话时杨弯才发现他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他的声音像有实质一样,搅得杨弯心烦意乱,她试着躲开,但他又往前一步,杨弯沉默片刻,直接转过了身。 她这样突然转身是江敬言没预料到的,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是近,她这一转过来几乎就是撞进了他怀里,而且撞得力道还挺大的,江敬言直接闷哼了一声。 “……是你自己要靠我那么近的。”杨弯有些心虚地望着他的胸膛,手足无措地为自己的行为开脱,其实她心里很担心他被撞疼了没有,但又别扭地不想表达。 江敬言比她想得大方多了,他顺着她的话说:“你说得没错,是我自己要靠你那么近的。” 杨弯咬唇望向他,她几乎是趴在他怀里,他非常自然地环住了她的腰,两人这么拥抱着,江敬言自上而下凝视着她,片刻之后说:“我问了陆宣那天夜里都对你说了什么。” 其实在他提到陆宣的名字时,杨弯就隐约意识到他要说什么了。 此刻他坦白地说出来,她也并不意外。 她缓缓离开他的怀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低声道:“你都知道了。” 是陈述的语气,显然她已经猜到了他都知道了些什么。 江敬言坐到了她身边,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悦耳动听,带着独特的磁性,但他接下来说的话属实让她有些难堪。 “我都知道了。”他说,“我知道了你和顾淮之间的那个误会,我也知道了他一直都喜欢你。其实即便不去问陆宣,后面这件事我也是知道的。这么些年,唯一不曾感知过那份喜欢的人,大约也只有你了。” 杨弯觉得很不公平。 什么叫这么些年,唯一不曾感知过那份喜欢的人也只有她了? 她要怎么感知?她一直深信不疑顾淮是GAY,从这个误会开始就把他当做了男闺蜜,压根没想过他会喜欢女人,只当彼此是好友,是和孟妮那样很好的朋友。 他对她的那些好,对她来说也自然而然地成了朋友之间的互相帮助,她对孟妮的态度和对顾淮是一样的,在她眼里顾淮从那以后就跟女孩子没区别了,她要怎么去感知这份喜欢? 不过说到底,顾淮怎么都是个男人,太想当然的结果就是出意外。 杨弯有些烦恼,她抓了抓头发道:“你说即便不去问陆宣,后面那件事你也是知道的,那你为什么还要让顾淮和我们一起工作?”她望向他,眼睛红红的,“我不相信你大方到让一个喜欢你老婆的人时时刻刻待在她身边,就像……就像……” 杨弯的话说到最后有些吞吞吐吐,江敬言见此,追问了一句:“就像什么?” 杨弯抿抿唇,豁出去道:“就像我很不喜欢看见傅晴在你身边。只要一想到她打开办公室的门就能见到你,甚至一天二十四小时,她和我陪在你身边的时间差不多,我心里就很难过。” 作为江敬言的下属,在工作日时傅晴几乎可以陪伴江敬言整个白天。 而只有到了晚上下班的时候杨弯才能见到他。 那么这样算来,她明明是他的妻子,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却并不比傅晴多多少。 想到这些,再想起顾淮那个棘手的问题,杨弯就恼怒不已。 恰好这时老板做好了面出来,将面碗放在了他们的桌上。 “请慢用。”老板笑着说完,便把空间留给他们,自己到后厨去了。 杨弯垂眼望着那碗面,一股香气扑面而来,那股味道那样熟悉,熟悉到她本能地叹息了一声。 “我还记得这个味道。”她低低地说,“可我不记得关于它的事情了。” 她望向江敬言,红着眼睛说:“你为什么不说话?” 江敬言是想说话的。 在杨弯直言出她的难过,表现出对傅晴的嫉妒时,他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 数不清的话堆积在他的喉咙处,在有机会说的时候,他却只是傻傻地看着她,像个少年一样发呆,还要她问他一句“你为什么不说话”。 江敬言微微抿了抿唇,他修长而富有魅力的双眸深深地凝视着她,桌上的面缓缓上升着温暖的白雾,雾气弥漫在两人之间,为他的英俊的面容打上了淡淡的柔光,看起来有些不真切。 恍惚间,杨弯觉得,坐在她面前的人变成了七年前的江同学。 “我不知道怎么说。” 很久很久,江敬言才低声说道:“我有点慌了。”他抓住了杨弯的手,这次轮到他低下头不敢看她了,只能盯着他们交握的手说,“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自作多情。但我想,不管是你在酒店的表现,还是你不再让我住在隔壁,又或是之前的种种,以及你刚才表现出来的不满、你的那些话,我能不能这样想——”他最终还是抬起了眼,直视着她说,“我能不能这样想——你已经重新爱上我了。” 第三十七章 杨弯早就在心里确定了自己的感情。 她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人,没戳破那层窗户纸的时候可能还要矫情一下,但一旦有一方提出来了,她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在江敬言说完话之后,杨弯几乎没什么犹豫地点了一下头。 她以手作扇,扇了扇面碗上的香气,轻声道:“我还以为你会更早一点发现。” 江敬言眼神复杂地望着她,他看了她好一会,看见她开始吃面,便又将视线转到了留念墙上他们的那张合影上。 他忽然问:“你知道那张照片是在什么情况下拍的吗?” 杨弯吃面的动作一顿,取了纸巾擦了擦嘴道:“不就是坐着吃面时拍的吗?” 江敬言似乎勾了勾嘴角,他站起身回到对面的位置上坐下,低声道:“不全是。”他拿起了筷子,和杨弯一样吃了几口面,接着放下筷子十分随意道,“你当时跟我表白了。” 杨弯愣了愣,手里的筷子啪嗒一下掉在桌上,整个人都很不可思议。 “什么???我跟你表白了??我先跟你表的白??” 其实杨弯从未想过在他们过去的关系中是谁先表达了自己的感情。 她比较清楚的是,求婚时是他主动的,因为有求婚录像。 不过也是,有几对情侣在求婚时不是男方主动呢?女孩子都比较被动和内敛,除非特别特别喜欢,实在等不及要和对方结婚,才会主动求婚,那需要很大很大的勇气。 杨弯不觉得自己有主动求婚的勇气,不过主动表白嘛,这个勇气她还是有的。 她忽然有点吃不下去这碗面了。 看着这碗面,再看看坐在对面的男人,她觉得此刻的场景仿佛回到了多年前。 “你那会总会找各种理由约我出来。”江敬言好像没看到杨弯的不自在,竟靠到椅背上回忆起了过去,“我们那时关系不像一开始那么差了,你是篮球社的经理人,我们需要常常接触,你每次约我出来,找的理由也差不多都是社团上的,我从没有怀疑过,每次都答应你,直到那一天,你吃面的忽然对我说……” 他说到最关键的时候突然顿住了,搞得杨弯很着急,忍不住追问:“我说了什么?” 江敬言身子前倾,缓缓靠近她,沉吟片刻道:“你能想起来吗?” 杨弯愣了愣,她没闪躲他的目光,就那么直接回望他,她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可也不知是不是他的眼神太具有怀旧感了,又或者他的神情、他轻微的笑容太有引导性,总之,她空白得仿佛画纸般的大脑一点点有了颜色,色彩构成了一幅画面,一幅年轻幸福的画面。 “做我男朋友吧。”吃着面的女孩也没看坐在对面的男孩,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这句话,仿佛在讨论面好不好吃那样随意。 对面的男孩听了这话倏地抬起了头,那双熟悉的眸子里透露着些许不可思议。 女孩没有得到男孩的回答便抬起头了,望向对面说:“你不愿意吗?为什么不说话?” 男孩微微蹙眉,半晌才道:“我在想我是不是听错了。” 女孩放下筷子坦然道:“你没听错,我想和你谈恋爱,做我男朋友吧。” 男孩愣住了,颇为错愕地望着她,像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么主动和理所当然的女孩一样。 女孩双手放在桌上,眼神认真地说:“我会好好和你相处的,如果你不够喜欢我,不过也不讨厌我,那我也希望你可以跟我试一试。我家境不如你好,考试也老排在你后面,之前对你诸多偏见,也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但我现在发现你其实没我想象中那么差,你是个很好的男生,和你相处的这段时间,我总是忍不住关心你,在操场和教室里找你的位置,偷偷坐在你身后的座位上看你,我知道这是什么感觉,我考虑了很久,还是不想放弃,打算试一试。” 她其实还是有点紧张的,虽然面上一派冷静淡然,但放在桌上的手缓缓握成了拳。 长篇大论结束后,她就深呼吸了一下说:“你看我都这么有诚意了,你要是没什么不同意见,咱们就这么定了吧?” 这语气,就跟做小组课题似的,仿佛他不反对,就是默许了。 只是,这次男孩并不是在沉默中应允她,而是回过神来失笑道:“你没想过会被拒绝吗?” 女孩握紧了拳头,但还是扬起笑脸说:“被拒绝就被拒绝吧,反正你拒绝过那么多人,多我一个也不多,我也不算很丢人。不过被你拒绝的话我以后大概没脸见你了,那之后还得请你帮忙让我辞掉篮球社的职务,我们俩好都眼不见心不烦。” 这话题朝向一下子变得像悲剧了。 尽管画面中的女孩依然在笑着,但也能感觉到她笑容里不可忽视的悲伤。 在最后的最后,杨弯听见男孩对她说:“我没打算拒绝你。我只是在想,这些话该由我来说的。又或者,这些话其实不用说,我们应该都能感觉得到。” 画面中,男孩拿起了筷子,望着女孩说:“我不喜欢你的话,哪怕你找再多的理由约我出来吃饭我也不会出来,更不会容忍你付账,让自己有亏欠你的机会。” 女孩闻言愣了愣,随后也拿起筷子,笑盈盈地说:“我就知道。” 闪光灯在这一刻亮起,为他们拍照的是老板娘,老板娘笑容满面道:“啊,又看见一对儿修成正果!能不能把你们的照片贴在墙上?可以给你们免单哦!” ……看起来他们的照片就是这样被贴在墙上的。 杨弯觉得脸颊发痒,不自觉抬手抹了一下,指腹一片湿润。 她笑了笑,把脸上的泪痕抹干净说:“我觉得挺微妙的,你问我能不能自己想起来,我好像就真的能想起来一些……医生当时有说过我多久恢复记忆吗?” 在她回想这一切的时候,江敬言一直安静地坐在对面陪着她。 他看上去心态平和,并不急迫,这让杨弯少了一些会压力。 他平静地说:“医生没给过具体时间,也没说过到底是否能恢复记忆。” 杨弯微微凝眸,低声道:“是吗。”不知是不是此刻气氛的原因,也不知是不是话题到了这个点儿上,实在不想再一个人矛盾,杨弯突然就不想隐瞒自己的困扰了,她直视江敬言,缓缓开口道,“既然你说今天要好好谈一谈,那我们就好好谈谈吧。” 她推开了桌上的面碗,盯着对面的男人说:“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恢复了记忆,一定就会变回所有人都熟悉的那个二十五岁的我,那么现在的我是不是就不存在了?我有时会想自己可能不是生病了,只是真的穿越了时间,来到了多年后。如果是这样,在二十五岁的我苏醒之后,现在的我又会到哪里去呢?我还能回到过去吗?如果我回不去十八岁了,那我会消失吗?我真的会害怕,害怕得毫无理由,却又难以抗拒。” 江敬言根本不知道杨弯会有这样的困扰。 她说出这些扰乱她思绪已久的话时,他显得有些震惊。 杨弯吸了口气,轻笑着说:“还有你对我的感情,我也会矛盾你心里喜欢的究竟是之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我从各方各面去了解了二十五岁的我,那是个成功的女人,我固然可以心安理得地不劳而获,接受这份成功的事业,接受你深刻的感情,但那真的都属于我吗?我曾对你说过,如果你无法接受现在的我,那就干脆别要我了,那是真心话,我希望你可以接受现在的我,也对现在的我有那样一份爱,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知道那都是我,是同一个人,我不该吃自己的醋,不该和自己较劲,可我就是忍不住。” 杨弯都被自己给气笑了,她有些无奈地捂住了脸,不敢去看江敬言的反应。 她喃喃自语般道:“还有一件事你也应该知道,是关于我溺水的原因,在陆宣告诉我那个误会之后我就想起来了。那天我和顾淮因公外出,他说有话要跟我说,我们就到了湖边。那时我从来没怀疑过陆宣说过的话,一直把顾淮当男闺蜜对待,所以当他把一切说清楚,想以这种方式做个最后告别的时候,我惊呆了。我一时不甚就落了水,这才有了后面这些事。” 她说完这些话放下了手,终究还是想看看江敬言的反应的,但一抬头却发现对面没人。 她愣了愣,望向身边,发现他不知何时坐到了她身边。 杨弯呆住了,傻乎乎地看着江敬言,江敬言清俊美好的脸庞就在她近在咫尺的地方,他深邃的眼眸凝在她身上,包含着难以言喻的感情。 “也许现在回答你有些迟了,但我想我必须告诉你,我可以接受现在的你。” 他开口说话,言语中的意义让杨弯睁大了眼睛。 “我可以接受所有形式的你,杨弯。”江敬言牵住了她的手,紧紧握着给她力量,“不管是言语、文字亦或是活生生的人,无论是怎样的你我都可以接受。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是如此。无关乎过去还是此刻,又或者是将来。无关乎你的改变,你的任性或者你的偏执,只要是你,我都能接受。只要是你。” 杨弯难掩激动地望着江敬言,双唇都有些颤抖。 她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江敬言直接对她说:“你不觉得你很傻吗杨弯?你为什么要担心记忆回来之后现在的你就不存在了?你不是已经找回了一些记忆吗?你想起了我们之间的些许点滴,你还想起了你为什么会落水。那你改变了吗?你不是依然存在吗?你真的不该因此而困扰。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我就可以早点让你安心。”他抓紧了她的手,“事实上,有件事不管是现在的你还是过去的你都不知道,我原本不打算说的,但现在看来还是应该告诉你。” 他靠近她,额头抵着她的头,轻柔地说:“我早就喜欢你了,比你比我自己想象中得都早。在你十八岁的记忆里,我们总在吵架和闹矛盾,但那都源自于我的情不自禁。我那时不懂什么是喜欢一个人,看见你就想欺负你。我很恶劣,但我很庆幸,你还是透过我的恶劣看见了我的本心。我更庆幸的是,在这样一个阴差阳错的意外之后,你还可以重新爱上我。” 杨弯知道自己哭了。 但这次她不打算停止。 她知道这是欢喜的眼泪,流下多少都值得。 “而且我觉得,你的溺水,你的改变,这一切并不是坏事。”江敬言将杨弯缓缓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轻声道,“其实在过去的这些年里,我们虽然依旧相爱,却因为工作或者成长而有了更大的变化。就像你最开始醒来时,你根本就没认出我来。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在潜移默化中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模样。我想现在这一切都是好的,现在的你让我一点点找回了过去的我,我想你也有感觉到。那你会觉得这样夹杂着过去和此刻的我不再是我吗?” 杨弯愣了愣,讷讷摇头说:“不会。” 江敬言拉开两人的距离,抬起手轻抚过她的发丝,低沉而富有磁性道:“所以我也不会觉得现在的你不是你。我喜欢的就是你,是全部的你,不管是以前的还是现在的我都喜欢。那份感情是一样的,是对等的,以后不要再因为这些小问题难过了。” 如果知道坦白一切会是这样一身轻松,杨弯早八百年就把这些话说出来了。 她破涕为笑,情不自禁地抱住了江敬言,把头使劲埋在他怀里,故意将眼泪蹭在他的衣服上,然后闷声道:“我会给你洗干净的。” 江敬言任由她肆意妄为,笑着轻抚着她的发丝,一下又一下,安抚她动荡的心情。 夜晚时分,他们从小吃店走了出来。 这个时候,杨弯知道自己再也不怕找回那些记忆了。 她甚至已经开始期待回想起一切。 她牵着江敬言的手,两人十指紧扣,没有了误会,没有了秘密,他们之间变得更不一样了。 杨弯不由扬起了头,眯起眼睛望着夜空,黑色的天空上布满了闪闪发光的星星。 星星,夜风,还有他。 杨弯转眸望向江敬言,忍不住笑起来。 真好。 这一切真好。 如此圆满的时刻,让她不禁想到,哪怕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人,你会喜欢的也不在少数,但真正可以跟你走过一生,让你觉得有他在这余生才不会遗憾的人,也就这么一个。 第三十八章 晚上最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当然是睡觉了。 那两夫妻洗漱过后要不要睡在一起? 这还用问吗? 杨弯把自己藏在被子里,偷瞄着洗完澡正在收拾书本的江敬言,他的头发刚刚吹干,柔顺地垂在耳侧,挡住了一小部分的眉眼,从侧面看,有些说不出来的恣意气息。 他正在整理他的书,放好之后就转过身准备上床,杨弯见此赶紧用被子挡住了脸,装作已经睡着了,可她的演技有多差自己心里也有数,所以很清楚江敬言肯定知道她在装睡。 他一定会在心里暗暗嘲笑她。 不行,这样太没面子了。 想到这里,杨弯也不装了,拉开被子清了清嗓子,对站在床边好整以暇望着她的男人说:“那个,时间不早了,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赶紧上床睡觉吧。” 时间的确不早了,他们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现在洗完澡,看看挂钟,都快一点了,的确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不应该再继续折腾了。 嗯,杨弯发誓她心里真的这样想,刚才说的话绝对没有任何潜台词,一点都没有急不可耐暗示他快点过来的意思,但……江敬言会不会想歪啊? 杨弯的眼神变得有些心虚,哪怕她说话时真的没想那么多,殊不知此刻的这副模样也让她越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抓紧了被子,注视着穿了一身深蓝色真丝睡衣的江敬言缓缓靠近,他极其斯文地掀开了被子的一角,杨弯下意识松开了自己抓紧的被子,免得他没被子盖,但她这松开的时机有点不对,刚好是他掀被角的时候,两边力的作用,就让被子大敞开了。 然后杨弯侧躺的身子就这么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江敬言面前了。 别误会,她是穿着睡衣的,可此时此刻这种氛围,穿着睡衣也让她手足无措,脸颊爆红。 “你……我……”她慌张地坐了起来,脸热得都快烧起来了。 比起她的心慌意乱,江敬言看起来要淡定多了,他不紧不慢地躺到了她身边,轻飘飘地盖好被子,然后才转头望着她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 杨弯愣了愣,傻呆呆地看着他说:“没、没想什么。” “那你的脸为什么那么红。”江敬言黑白分明的眸子凝在她脸上,杨弯头一回觉得被这样的美男子看着是一种折磨。 “我哪有脸红。”杨弯矢口否认,抬手捂住脸试图掩盖真相,但下一秒她的手就被人抓住了。 是江敬言。 他几乎是轻而易举地拿开了她捂着脸颊的手,然后握着捏了捏她的手指,轻声说:“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有点为难。” “……为难?”杨弯懵懂地眨了眨眼,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江敬言微微蹙眉,修长的双眸稍稍眯了眯,似有些烦躁地转开视线道:“也许你什么都没想,但是……”他沉默了一会,缓缓转回视线直视她,低声说道,“但是我想了。” 杨弯慢慢睁大了眼睛,下意识问了句:“你在想什么?” 问完这句话杨弯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此情此景他还能在想什么?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现实也正如杨弯想得那样。 此情此景江敬言还能想什么? 他身边躺着自己深爱的合法妻子,两人之间没了矛盾和秘密,彼此都印证了彼此的心,现在不管他要想些什么,都不再像之前那样不堪了。 但江敬言毕竟是个修养极好的人。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让自己被欲念支配。 杨弯问了他那个问题,他几乎没怎么迟疑便认真回答了。 他对她说:“我想吻你。” 其实还可以更深层次表达一下的,但那似乎太不礼貌了,就他现在这种说法也有点不礼貌,江敬言思索了一下就立刻换了一种表达方式,低声道:“我能吻你吗?” 从我想吻你的陈述句换成了我能吻你吗的问句……嗯,真的非常非常绅士了。 杨弯本来还很紧张的,可她发现江敬言好像比她还紧张,她一下子就放松下来了。 她甚至忍不住笑了起来,江敬言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模样,饶是心理强大如他也稍有些窘迫了。 “在笑什么。”他闷闷地问她。 杨弯笑吟吟地靠近他,两人几乎额头贴额头,江敬言本来还有些尴尬地闪躲着她的视线,这会儿就情不自禁地望向了她的眼睛。 两双眼睛对着,视线交汇之后,杨弯笑着说:“我在笑你。” “为什么要笑我。”他低沉的语气里几乎带着些茫然。 杨弯新鲜地注视着他难得稚嫩的样子,眼睛弯弯地说:“笑你胆小鬼。” “我哪里胆小鬼了?”江敬言这下子看起来更茫然了,整个人上方似乎都竖起了问号。 杨弯笑着和他拉开距离,双手撑在床上歪头睨着他说:“你连直接亲我都不敢,还要请示我,难道你不是胆小鬼吗?” 她是真的放开了心,一点都不约束自己了,说完话之后她的笑声更热烈了,江敬言眼神暗了暗,再迟钝的人现在也该知道要怎么做了,更何况他根本不迟钝。 所以在杨弯得意忘形笑着的时候,江敬言忽然倾身靠近她,轻轻吻住了她的唇。 杨弯身子怔了怔,明亮的眼睛盯着丈夫亲密的脸庞看了一会,直接闭上了。 她的身体一点点变得柔软,拥抱着她的江敬言感觉最为深刻。 他已经很清楚她对他的态度了。 她不抗拒他的靠近,他的亲密,那正常男人此刻会做些什么,不需要用过多言语去赘述。 自从杨弯出事以来,江敬言已经很久没有和她有过肌肤之亲了。 偶有的几次亲吻,都像两人最开始恋爱时那样,让他心跳加速,老鹿乱撞。 如今得到准许可以更进一步了,他这情绪就越发波荡了。 他的呼吸显得有些急促,动作也变得不那么顺畅,一点都不像是面对自己的妻子,倒像是个面对初恋的毛头小子。 杨弯可不就是他的初恋吗? 他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搞得她很痒,又忍不住轻笑起来。 江敬言懊恼地低咒了一声,下一瞬便加重了吻她的力道,杨弯这下可是笑不出来了。 水到渠成的感情会发生什么显而易见。 杨弯疲惫不堪地睡着时都已经夜里三点多了。 这样不知节制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两人双双起晚了。 吴妈是江家的老保姆了,最开始在江家大宅工作,和其他保姆一起服务整个江家,后来江敬言结婚了,搬出来单独住,江爸爸便把吴妈拨过来照顾他们小两口。 吴妈可以说是看着江敬言长大的,对江敬言的优缺点也很了解。 江敬言年轻的时候比较肆意妄为,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总是由着性子来。 长大一点了,他就变得成熟了不少,在和杨弯结婚之后,他就成长得更快了。 但不论实在什么时期,江敬言都没有在工作日或者学习日晚起过。 在作息时间上,他是比较自律的,有时哪怕是休息日,他也会早早起床晨跑锻炼。 所以今天吴妈来了之后发现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声音,还以为江敬言和杨弯有事要忙,没吃早饭就都去上班了。 于是她就在打扫完了其他地方,靠近中午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开门进了主卧室,打算给他们收拾房间。 只要一回想起当时的画面,杨弯就觉得没脸见人。 她当时睡得很熟,开门声都没听见,要不是吴妈惊呼了一声,她还睡得吐泡泡呢。 而且她的睡相吧……也不能说不好,反正就是……比较放得开。前面几次同床共枕江敬言都起得早,她起来的时候他都不在了,所以她也发现不了什么。 但这次不一样。 她比江敬言先睁开眼,她亲眼看见自己搂着他,腿还跨在他身上。 杨弯就像被刺猬扎了一样飞快爬了起来,她用被子捂住身子,惊慌失措地望着门口,吴妈反应过来立刻给他们关上了门,她临关门前那个欣慰的笑容可真是让杨弯防线崩溃了。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丢死人了。” 杨弯抓起睡衣胡乱套上,手忙脚乱的后果就是头发不小心挂在了纽扣上。 “好痛!”杨弯扯衣服的时候扯到头发,疼得她龇牙咧嘴,她自暴自弃地瘫在那,几秒钟后,一双带着细微凉意的手缓缓放在了她头上,轻柔仔细地为她解开了缠绕在纽扣上的头发。 “好了。”男人幽雅低回的声音就在耳畔,杨弯再次真情实感地红了脸。 “谢谢。”把脑袋从领子里伸出来,杨弯脸红红地道谢。 江敬言就坐在她旁边,比起她的紧张,他赤着上身也依然很冷静,他眼神专注地看了她一会,才轻声说:“不用跟我那么客气。” 说得对……他们都这样那样了,都是那种关系了,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呢…… 杨弯的脸越来越红了,昨晚那些画面不断冲击着她的大脑,她觉得自己都快要不能呼吸了。 “我、我去洗漱。”她丢下这欲盖弥彰的一句话,便匆忙地钻进了配套的卫生间。 江敬言望着卫生间打开又关上的门,确定她不会突然出来之后,稍有些忙乱地翻出自己的睡衣快速穿上了。 他倒不是因为被吴妈看见了限制级的画面紧张尴尬,而是因为……他也会像杨弯一样,初初醒来见到彼此,就忍不住回想起昨夜的一切。 只要一想起来,理智还没怎么样呢,他的身体就给出了最诚实的反应。 用被子盖住下半身,江敬言困扰地按了按眼窝,决定拿出手机看看公司报表冷静一下。 由于起床时间实在偏差太多,所以杨弯他们好不容易下楼去吃饭的时候,都不知道这算是早饭还是午饭了。 杨弯还是不太好意思,不敢正眼看吴妈,吴妈也知道小姑娘脸皮薄,准备完饭菜就识趣儿地离开了餐厅。 她走了,杨弯才松了口气,敢多吃两口饭了。 江敬言看了看报纸,便也开始吃饭,杨弯吃了几口就站起来说:“我去上班了。” 江敬言动作一顿,问她:“你吃饱了?” 杨弯快速道:“吃饱了吃饱了,你慢慢吃,我先去公司了。” 说完话,她马不停蹄地上了楼,换好衣服准备去上班。 其实江敬言是打算去送她的,但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和他说几句话就面红耳赤,说实话那副模样真的俏丽动人,他看在眼里别说上班了,连吃饭的心思都没了,这样下去保不齐俩人都没法去上班,所以到了最后,他还是让她自己开车去上班了。 杨弯去公司这一路上心情可谓跌宕起伏。 她一会握着方向盘傻笑,一会又靠在车椅背上深呼吸,她很想冷静一点,不要像个花痴一样犯傻,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到了公司,她那嘴角也跟打了鸡血一样使劲往上翘,人人都看出了杨总编今天心情好得不行,这春风满面的,连孟妮都逮到她揶揄了一顿,一个劲地想问出她到底在高兴什么。 杨弯哪能真说出她在为什么这么高兴啊?那种事情怎么能告诉别人?于是为了躲避孟妮追击,她决定去天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令她没想到的是,到了天台,却发现这里还有另外两个人,那两人还靠得很近。 杨弯下意识躲到了角落,再定睛去看的时候,赫然发现那竟是深陷丑闻跌落神坛的瞿凛和眼睛红红的朱雪莉。 第三十九章 瞿凛和朱雪莉的情绪都有些激动,两人好像并没发现躲在角落的杨弯。杨弯不想窥探别人的隐私,很想马上离开,但如果她离开时惊动了他们,会让朱雪莉很难堪吧。 上次在办公室和瞿凛争吵不休,将瞿凛最丑陋的一面都揭露了出来,她就觉得很亏欠朱雪莉,一直以来还欠她一个道歉,这次她是真的不想再让她因为她受到伤害了。 所以左思右想了片刻,杨弯还是决定继续留在角落,等他们都走了,她再离开。 她没想偷听,还打算捂住耳朵,但今天风有点大,瞿凛又似乎很急迫,所以说话声很大,杨弯几乎是被迫听见了他的发言。 “雪莉,一切都是我的错,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谁才是真正对我好的人。” 瞿凛长了一张花美男的俊脸,的确有让人沉沦深陷的资本,可惜他就是不愿意做个人,说的话在他自己听来大概感天动地,但站在杨弯的角度,只觉得叫他渣男都是侮辱了渣男。 他大言不惭道:“那些女人都是疯子,她们为了钱为了名辜负了我的感情,眼睁睁看着我被人践踏还笑得出来,我当初真是看瞎了才会喜欢上她们!” 瞧瞧,喜欢上她“们”,这个“们”字真是渣到自如、渣得尽兴啊…… 朱雪莉大概也听不下去他这种论调了,咬牙切齿道:“她们辜负了你的感情?你是不是搞错了瞿凛,辜负了感情的人是你,是你先脚踩几条船,是你先对不起她们,她们在得知真相之后爆发出来有什么不对?” 瞿凛愣了愣,大声道:“这当然不对!她们口口声声说爱我,却把我置于这种境地,毁了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这难道对吗?!”他理直气壮地说,“她们和我在一起还不是为了我的脸和我的钱?难道她们没从我这里得到好处吗?我从没亏待过她们任何一个人,要包包买包包,要首饰买首饰,我对她们难道还不够好吗??” 杨弯听得牙酸,忍不住磨了磨牙,朱雪莉应该也觉得可笑,所以她笑了一声,对瞿凛说:“你只记得你对她们物质上有多好,可我从那些新闻里也看见了她们同样对你很好。我记得其中有个女孩是白富美,家世很好,她送过你跑车你没忘吧?” 此话一出,瞿凛显得有些难堪,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并不应该因为那点事情就失去一切。 他眼巴巴地望着朱雪莉低声说:“可你和她们不一样,你比她们好多了。你知道的事情比她们多得多,可你从来都没透露过半个字。我不觉得自己亏欠她们,但我知道自己亏欠你。我唯一亏欠的女人从未伤害过我,哪怕到了此刻你也没有对我落井下石,我只要一想到这个,就觉得那些女人下贱。” 朱雪莉面无表情地站在那,眼睛定在瞿凛身上,瞿凛还以为她动容了,吸了吸鼻子说:“我错了雪莉,我都已经这样了,我受到惩罚了,你就原谅我好不好?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这次我一定好好的,我们在一起,我告诉所有媒体你是我的正牌女友,你站在我身边,告诉他们那些女人都不过是逢场作戏,你支持我,我保护你,我们重新走上巅峰好吗?” 听到这里如果还不知道瞿凛今天来的目的那就太傻了。 在如今的风口浪尖上,如果有一个大学时期就在一起的女朋友站出来告诉所有媒体,那些女孩都是第三者,是她们主动贴上来的,瞿凛只是没控制住自己犯了错,但他已经在第一时间给她道了歉,有错的不止是瞿凛,更是那些明知他有女朋友还贴上来的小三,那舆论对他的责备可能会少一些,他还有挣扎的余地。 他甚至还可以卖一波年少轻狂迷失本心的人设,抱着朱雪莉在媒体前痛哭自己的错,也许还可以现场向她求婚,总之要做得要多深情有多深情,完全盖过之前他劈腿的渣才可以。 那么到了那个时候,渣男的老婆都不怪罪他了,最后的结果也会不了了之。 娱乐圈里这样的例子并不少,两口子其中一方闹出绯闻,妻子出面摆平,之后小三不好恢复名声,但渣男要不了几年还可以东山再起。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不公平。 杨弯很想站出来告诉朱雪莉千万别鬼迷心窍,别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这男人这辈子都不会学乖,即便到了此刻他也心怀不轨,以后他哪怕娶了她,哪怕公开了她,也早晚会因为风平浪静恢复事业后再次犯错。 不过朱雪莉远比杨弯想象中清醒。 在瞿凛说完一切之后她往后退了几步,推开了追上来的瞿凛,微抬下巴啼笑皆非地注视着他。 她笑自己傻傻的爱,傻傻的付出,笑自己瞎了眼,耽误了那么多年。 她抬手捂着心口,沙哑地说:“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种人渣?”她语气里几乎带着些茫然,“我当年怎么会喜欢上你,怎么会觉得你是个好人?” 瞿凛呆滞在原地不可思议地望着朱雪莉,朱雪莉满脸泪痕,将捂着心口的手指向他,一字一顿道:“我已经不爱你了,瞿凛,这不是我第一次说这些话,但我希望是最后一次。”她吸了口气,提高音量道,“不要再逼我把事情做绝,我们早在几年前就已经了断了,是你亲手毁了我们的一切,甚至还在这个时候来毁掉我对那份感情美好的回忆,你让我觉得自己就是个白痴,是个蠢货,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以何种心态来找我并且说出那些话的,我只有一个字给你。”她咬唇道,“滚。”她大声嘶哑道,“给我滚出去!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就把一切都爆出去,让你彻底翻不了身!” 瞿凛今天来大约也是存了几分真心的。 被追捧的这些年,他过于自信了,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世界也不都是围着他转的。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朱雪莉也不算说错,他如今会变成这样,也和他自己脱不了干系。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赤红的眸子凝视朱雪莉许久,才微微颔首道:“好,我滚。” 他转过身朝楼梯口走,杨弯见此立刻躲到了另一边,她面对墙壁,听见瞿凛说了最后一句话。 “或许你不会相信,但我今天说的这些话都是真心的,尤其是……亏欠你那句。” 接下来就是匆忙的脚步声,他似乎还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但朱雪莉自始至终都没再看他,哪怕他差点摔倒也没看一眼,瞿凛停顿了一下,大约是真的心死了,这次再离开时没有犹豫。 杨弯躲在角落,内心五味陈杂,她正矛盾着,就听见朱雪莉开了口:“出来吧。” 杨弯微微一怔,转过身道:“你早就知道我来了?” 朱雪莉望向角落,看着她喃喃道:“如果我在感情上也能这样敏锐,或许今天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杨弯慢慢走向她,在她身边站定,秋日的风吹动着她们的衣摆,杨弯觉得有些冷,朱雪莉比她穿得更少,可她却好像感觉不到冷,甚至还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天台边的风口处。 “那里危险。”杨弯担心地上前拉住她的手腕,“往后撤一点吧,别站得那么靠外。” 朱雪莉背对着她没有动作,杨弯还以为她不愿意,正想说什么,朱雪莉却忽然蹲了下去,捧住脸大声哭泣起来。 杨弯蹙眉望着她,她的哭声那样撕心裂肺,不难想象出她有多痛苦。 杨弯慢慢蹲在了她身边,轻柔地为她顺着背,过了许久,等她哭得稍微不那么厉害了,才低声说了句:“雪莉,对不起。” 朱雪莉泪眼朦胧地望向她:“为什么道歉?” 杨弯抬手为她抹去泪水,轻声说:“这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因为我,如果我一开始不选瞿凛做封面人物,你也不需要再和他扯上关系,也许他现在也不会发生这种事。”她心情复杂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开始了这一切,是我让他最丑陋的一面暴露在你面前,我亲手毁了你对初恋的美好回忆,我咒骂瞿凛是渣男的同时也糟践了你的感情,我……” “别说了。”朱雪莉打断了杨弯的致歉,她拉住杨弯的手臂,两人一起站起来,吸了吸鼻子说,“这不关你的事。” 杨弯还想说什么,朱雪莉直接抬手阻止了她,她望着天台外的高楼大厦说:“这真的不关你的事,即便像你说的,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也不代表我的初恋就还美好。毁掉一切的人是瞿凛,即便没有这次也会有下一次,没有你也还会有别人。”她勾了勾嘴角,轻声说道,“我反而还要谢谢你,让我彻底对他没有了幻想,也让他真正得到了惩罚。” 她回过头望着杨弯,阳光照得她微微眯了眯眼,她笑着说:“其实我并不是个好女人,我也没多仁慈,我最初就很想让瞿凛身败名裂得到惩罚,每次看见他道貌岸然地出现在电视上我都会咬牙切齿。我不是没有报复心,我只是……担心自己被扯进漩涡。” 她低下头,似乎有些惭愧,“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做梦时我还会幻想瞿凛突然回头,向媒体公布我。但紧接着醒过来,我就十分不齿自己的放不下。我想报复他,给他教训,却又怕影响到自己的工作和形象,我畏手畏脚,又贪图许多,我想,这也许就是人性……” 她转过身面对杨弯:“我真的要谢谢你,杨总,是你帮我斩断了这一切。关于那些女孩为什么突然这么整齐地爆出瞿凛的丑闻,我猜大概也和你有关系吧?你做了这么多,其实都是为了帮我,都是为了正义,你居然还会觉得对不起我,你真是个好人。”她眨了眨眼,“这不是好人卡,是真心话,你真的是个好人,杨弯,我以后会好好给你赚钱的,一切事情就到这里结束吧,我要重新开始了,谢谢你给我这样一个机会,帮我做个真正地了断。” 说完这一切,朱雪莉大约真的轻松了,她笑着拍了拍杨弯的肩膀,还抱了她一下,然后才迈开步子坚定地下了楼。 杨弯站在天台上,秋风拂起她的长发,她耳边始终回荡着朱雪莉的那句“这大约就是人性”。 她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回过神来她便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电话几乎一拨出去就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令人心安的男声:“弯弯?” 杨弯下意识扬起了嘴角,过了片刻又垂了下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的沉默让电话那头的人有些担心,男人很快就问:“出什么事了?” 杨弯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了,于是她开口说:“瞿凛的事是你做的吗?” 朱雪莉刚才说瞿凛爆出丑闻这件事和她有关,杨弯站在这想了想,这也的确说得通。 一切事情都发生在瞿凛和杂志的矛盾之后,之前瞿凛把他那些渣隐瞒得很好,那么多年都没出事,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出事了呢? 可她的确是什么也没做,那么…… 她想起了江敬言说过的话。 他说瞿凛一定会受到惩罚的,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他那天还未卜先知地在她去公司之前就告诉她会有些风波,然后她一到公司就知道了瞿凛的丑闻。 那么细细算来,导演如今这一切的人,除了江敬言不会再有别人了。 所以她给江敬言打了电话。 江敬言听了她的问题,也并没隐瞒,直言道:“是我。” 杨弯没说话,江敬言继续道:“他干得那些事本就经不起推敲,我只不过稍微调查了一下,将其中一个人的存在告诉了另外一个人,她们便自己联合起来,找出了其他人。” 杨弯依旧没说话,她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的景色,江敬言在电话中沉默了一会,问她:“你怪我自作主张?” 杨弯摇了摇头,摇完了才想起来他看不见,失笑道:“没有。”她轻声说,“我怎么会怪你自作主张,我只是刚刚和雪莉谈了谈,她提到这些,我想问个明白罢了。” “那你认为我做得对吗。”他这个问题再次让杨弯沉默下来。 杨弯眯起眼走到天台边,俯视着楼下的车水马龙,良久才说:“我觉得你做得对。” 这答案好像让江敬言有些惊讶,他一时没言语,杨弯这次很快说:“我好像才发现我老公这么厉害,这么轻易就能把渣男拉下马,看来我需要向你多多学习才对。” “我老公”这个称呼让电话这头的江敬言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嘴角,其实他现在正在听工作汇报,傅晴和助理言奕就在办公桌对面,江敬言平时不怎么爱笑,总是无所谓的表情,他会笑得时候实在太少,所以现在这么一笑,可真是让言奕和傅晴有些惊讶。 言奕惊奇地凑到傅晴耳边说:“傅经理,你说老板在和谁打电话,居然笑得这么开心?” 傅晴眼神晦暗不明,许久才说:“你耳朵不用可以捐出去,刚才没听见吗?他一接电话就喊了对方的名字。” 他那样亲昵地唤了那个人“弯弯”。 他和她讲个电话,甚至都会情不自禁的微笑。 可是……他什么时候才能像叫杨弯那样,温柔如水地叫她一声“小晴”呢? 第四十章 因为瞿凛的事,杨弯最近常常会看新闻,劈腿丑闻愈演愈烈,粉头脱粉回踩,爆出了更多瞿凛与粉丝暧昧不清的爆炸性内容,一下子将这股浪潮掀到了最高峰。 瞿凛的形象一落千丈,后来干脆连经纪公司都不再为他的公关费心,可见他是真的被放弃了。 这次他是绝对无法翻身了吧。 希望不做明星之后,他可以更真实地生活,早日改掉他那点臭毛病。 虽然杨弯不认为他真的能改掉,但总要有个好的期盼,但愿他可以得到教训吧。 看看台钟,差不多到下班的时间了,杨弯正要关电脑离开,电脑右下角忽然弹出了头条提醒。 往常她都会看也不看就将这些弹窗关掉的,但这次她却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她在新闻的标题上看见了无比熟悉的几个字——江庭连锁酒店。 怎么回事? 杨弯皱起眉,快速将新闻的全部标题看完——江庭连锁酒店陷“卫生门”,五星级酒店曝脏乱差丑闻。 什么???? 江庭酒店脏乱差?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就算杨弯没在那儿住过,但她也知道江庭是多么专业的五星级连锁酒店,高层又是多么注重卫生问题,绝对不会容许保洁人员犯任何错误的。 江庭的总裁每天都睡在她身边,她不止一次在他的会议资料上看到过几乎次次重申的卫生保障问题,江庭怎么会和这种事情扯上关系? 杨弯匪夷所思地点开了新闻,不看还好,一看竟然觉得这新闻写得头头是道,不但有图,还有视频,是某自媒体做的测评,两天内同时入住同一个房间,第一天入住后做下记号,退房后第二天继续定之前的房间,再看记号是否消失。 结果是没有消失。 如果单从视频上看,那酒店的确有问题,床单被褥都没有换新的,连浴巾浴袍也没有。 杨弯看完这新闻不由有些着急,她立刻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江敬言,但江敬言大概正在处理这些事,没有时间接听电话,打了几次都没人接,后面几次还正在通话中,估计是有其他人也在打电话找他求证吧。 糟糕了。 杨弯甚至都不敢去看新闻下面的评论,只要动脑子想想就知道肯定没好话,连她这个自己人看完新闻都会觉得很有道理,就更别提那些毫无干系的路人了。 杨弯最后还是放弃了联络江敬言,这种时候她就算联系上他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给他点空间让他好好处理。 下班后杨弯就直接回了家,她刚走进门就听见电视的声音,主播正在播报的正是江庭的事。 吴妈一瞧见杨弯,就紧张地问她:“江太太,这新闻是怎么回事呀?江庭怎么会有卫生问题?我在江家工作这么多年了,不管是江先生还是董事长都很注重这个问题的,他们怎么会容许这种事发生在酒店里?” 杨弯安抚地拍了拍吴妈的肩膀说:“别担心吴阿姨,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只要向媒体解释清楚就行了。” “可我看那个视频拍得真真的,我实在是……”吴妈眼睛都红了,这么多年在江家工作,不管是她自己还是江家人都早已没把她当做外人,她这般担心是自然的,也惹得杨弯刚刚平复一些的心情又忧虑起来。 “视频也是可以剪辑的,说不定这其中有什么弯弯绕绕是我们不知道的,吴阿姨你放宽心,敬言不是还没回来吗?他一定是正在解决这件事,我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把事情查清楚的。” 杨弯在安慰吴妈,又何尝不是在安慰她自己? 这边吴妈刚叹了口气去做饭,那边杨爸爸杨妈妈又打来电话问她到底怎么回事,杨弯只得将安慰吴妈的话再次拿来安慰爸妈,好说歹说半天才稳定了长辈的心。 挂断电话,杨弯疲惫地靠到沙发背上,哪怕是杂志因为换瞿凛的事遭遇骂战时,她也没觉得有多大压力,可事情一牵扯到江庭,牵扯到江敬言,她就忍不住担心。 可以想象当初她执意要换掉瞿凛时,江敬言心里会有多不安。 那时她向他提起这件事,他总会给她百分百的信任,让她完全放心行事。 那么到了此刻,她也该给他百分百的信任。 她相信他一定可以处理好这件事的。 他一定可以。 深夜的时候,杨弯依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江敬言没回来,这是预料当中的事,不过临近十二点时,杨弯收到了他的简讯,虽然未接电话很多,但他还是看见她的未接来电,他在短信里说想回电的,但看时间这么晚了又怕打搅她休息,所以只能发短信了。 他简单叙述了一下事情的进展,应该也是怕她担心,所以发来安慰她的吧,不过事情和她想得也差不多,这所谓的“丑闻”可能是有预谋的,酒店方面已经开始调查发出视频的自媒体以及当时负责入住房间的保洁员,用他的话来说,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解决问题,但危机公关的黄金时间只有四个小时,现在早已超出了这个时间,这一切真的会没问题吗? 杨弯是真的睡不着。 她左思右想了许久,还是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陪在他身边。 虽然也许无法帮上什么忙,但她至少应该站在他身边。 想到这个,杨弯立刻下了床去换衣服。 她也没化妆,穿了最舒服的衣服和平底鞋便跑了出去,独自驱车前往江庭总部。 站在风口浪尖的江庭总部白日里一直被媒体围堵,深夜时分也依然有几个没走的,但总归是不影响正常营业了。 杨弯扫了扫坐在台阶边打电话的媒体,快步走进酒店,前台正在一脸疲惫地低声耳语,杨弯进来的脚步轻她们没注意到,不过杨弯也不需要她们招待,她径自走向电梯,打算直接去江敬言的办公室。 几个保安守在电梯边,本意是阻止打伪装成客人的媒体进入酒店,看见来人是杨弯便立刻朝她敬礼,很快为她按下了电梯按钮。 “谢谢。”杨弯朝他们道了谢,乘电梯上楼。 电梯上升的速度并不慢,以前杨弯还觉得挺快的,但今天却度秒如年。 好不容易到了江敬言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出去之后又被楼道里落针可闻的气氛搞得心中惴惴。她一路走到办公室门口,打算敲门的时候发现门虚掩着,并未完全关闭。 可能他不在里面?还在会议室开会? 杨弯没想那么多,她也不是外人,见没关门便推门走了进去。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进去之后会看见那样一幅画面。 办公室里不是空的,有人在,还是两个人。 是江敬言和傅晴。 江敬言靠在沙发上,眼睛闭着,眉头紧锁,大概是忙到现在才有时间休息几分钟。 单看他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问题出在傅晴身上。 傅晴侧坐在他身边,在杨弯推门进来的时候,她正温柔而担忧地望着他的脸,用手轻轻描绘他的脸颊线条。 大概是怕吵醒江敬言,被他发现,所以她不敢真的触碰他的脸,只是在旁边浅浅地挨着。 她所表现出来得那份小心翼翼,那份深情缱绻,要不是身处其中的另外一个人是江敬言的话,杨弯可真要为她鼓掌称赞了。 “我好像来得不太是时候。”杨弯直接开口说话,把心怀鬼胎的傅晴吓了一跳,她飞快望向她,尴尬地站起来躲到一边,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了。 杨弯看了她一会,瞥了瞥门外道:“我们到方便说话的地方谈谈吧?” 她从开口说话起声音就不轻不重,江敬言一看就十分疲惫,所以也没被她轻易吵醒。 傅晴望了望杨弯,又看了看仍然睡着的江敬言,微微咬着唇走出了办公室。 杨弯没有很快出去,她走到了衣架边,摘下江敬言的外套,回到沙发边帮他盖上,这才出了办公室。 傅晴出来之后就一直在门外看着杨弯,将杨弯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她双手交握紧紧地攥着,很想由自己来替代她做那些事,但她也知道这只是她一厢情愿,异想天开罢了。 等杨弯出来了,傅晴就快速说道:“对不起弯弯,我刚刚……” “咱们开门见山地说吧,傅晴。”杨弯的表情十分平静,一点气愤都看不出来,傅晴凝着她许久,才抿起唇收回了话。 “我知道你喜欢江敬言。”杨弯十分直白地说,“但他是我的丈夫,我们结婚很多年了,加上恋爱也快八年了,你今天这么做实在有些不妥。” 傅晴难堪地低下头说:“抱歉,这是我的错,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一时情不自禁……” “既然你知道这件事是错的,就该知道你的情不自禁你的感情也是错的。”杨弯皱了皱眉说,“这么多年了,我觉得你也该死心了吧?我不希望因为你的个人感情问题否定你的工作能力,但如果你再继续这样下去,我真的要很不讲理地逼着我老公辞退你了。” 傅晴不可思议地望着杨弯,许久才说:“……我前不久还在疑惑你为什么忽然对我那么有礼貌了。”她扯了扯嘴角道,“原来你是在为今天的这些话做铺垫。” ……她才不是在做什么见鬼的铺垫呢,她只是失去记忆了,之前没想起来她是谁,不知道她有多危险才能那么坦然地面对她,现在这不是知道了吗,那还能忍吗? 绝壁不能忍啊。 只要一想起她刚才那种行为,杨弯就很想直接让她离开江庭,离江敬言远远的。 但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江庭正是需要人的时候,让她离开并不实际。 傅晴大约也有这种想法,但她的表达方式让人很不爽:“弯弯,我这么说你可能不舒服,但你应该也知道江庭如今正面临着什么,监管部门也都来检查了,不管你怎么说怎么做,我都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敬言的。” 嗯,真是有情有义啊,杨弯浮夸地笑了笑说:“我觉得你这么说不对,傅经理,你应该说你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江庭,而不是离开我老公。你从来都没有站在我老公身边过,又何谈离开他呢?” 傅晴被她一口一个“我老公”搞得面色十分难看,她有些焦躁地转开了头,杨弯看了她一会才继续道:“我不算是个大方的女人,但我也明事理,我不会在现在提出让你离开的,你放心好了。甚至于,只要你今后可以管理好自己的感情和行为,我还能同意你继续在江庭工作。” 傅晴惊讶地望向她,半晌才道:“……你和以前还是有点不一样,以前你是不会说这种话的,你到底怎么了?” “你不用管我怎么了,傅经理。”杨弯诚恳地说,“我愿意给你机会,也愿意信任你一次,我知道感情这种事很难说清,但我相信人的感情都是可以控制也能改变的,只是需要时间。我会给你一段时间,我希望我和我丈夫可以成为你的朋友,而不是你的敌人。”她轻声道,“我也认可你这些年得来不易,我知道你为今天付出了很多,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慎重考虑。” 很少有人在面对情敌的时候如此冷静平和,还那么能容人的。 傅晴前阵子也听说了一些事。 江敬言直接开除了三名新员工,这本该是HR的工作,由总裁直接开除还是很少见的。 他为此给出的理由是,那三名新员工不适合在这里工作,傅晴当时也没想那么多。 不过在那之后不就,下面的人就传起了流言,她也听说了一些。 好像是杨弯听见了那三个姑娘非议她和江敬言的关系,还对身为副经理的她出言侮辱,所以杨弯才让江敬言辞退了她们。 她甚至还曾经维护过她。 傅晴起初是不信的,这些年里她不是没和杨弯交过手,两人的关系并不算好,只是在做表面文章罢了,她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她能为她说话。 不过现在她信了。 在亲眼看见了她对她的丈夫动手动脚之后,杨弯还能这么冷静地和她沟通,甚至做出让步,她真的……真的很了不起。 许久许久,傅晴吸了口,低声说了句:“我知道了。”她垂下眼眸,盯着自己交握的手说,“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也直白点吧。”她吸了口气,仰起头直视杨弯,“其实我也知道这份感情没有指望。一开始我觉得只要我变漂亮了,和他相处多了,就会得到他的爱。我那时不怎么看得起你,觉得你不管相貌还是才华都不比我好多少。我以为只要自己更优秀一点就能改变这一切,但没想到你们那么快就结了婚。” 她自嘲地笑了笑说,“敬言对我来说是很不一样的存在,哪怕我今后和别人结婚了他也依然是不一样的。如果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我很感谢你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容许我继续留在江庭,我对江庭有深厚的感情,这对我来说不是一份简单的工作,更是一份事业,我会好好工作,帮江庭度过危机,在那之后……”她与杨弯四目相对,轻微却坚定地说,“我会收拾好自己的感情,试着去喜欢别人的。我无法保证我真的能很快转移自己的感情,但至少,我不会再让自己去喜欢不该喜欢的人。” 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杨弯本来也没想过一次就能把这件事解决,她没想到傅晴居然这么通情达理,毕竟她长得就一副妖艳妩媚的棘手模样,她能这么快做决定,也是节省彼此的时间。 “那你赶紧去好好睡一觉吧,明天肯定还有硬仗要打,我不打搅你休息了。” 杨弯十分礼貌地跟傅晴道别,很快转身回了江敬言的办公室,还轻轻关上了门。 傅晴站在原地,她的手已经被自己抓得不成样子了,但她并不在意。 其实她从来都不是个没有道德感的人,相反,她一直不喜欢破坏别人家庭的人,但她却在不知不觉间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是什么让她走到了今天呢? 努力了这么些年,无望了这么些年,到了此时此刻她不得不面对现实,捡回自己的自尊和三观,努力去相信,每个人的生命中大概都会出现那么一个人。 那个人,他永远是你哪怕不顾一切,哪怕倾尽所有,都无法得到的人。 第四十一章 念大学的时候江敬言的睡眠质量是很好的,哪怕上课也不例外。 每次教授在讲台上讲得风生水起,他都能在下面睡得踏踏实实。 这也是杨弯最开始对他有偏见的主要原因。 这小子每次上课都睡觉,考试成绩却总是比她好,换了谁都会愤愤不平。 后来毕了业他就变了,除了特别累的时候,江敬言睡觉都是比较轻的。 他很容易被轻微的动静吵醒,唯有在家时,身边睡着杨弯的时候,他才会踏实一点。 此刻也不例外。 “你早就醒了?” 杨弯回到办公室里就看见了斜靠在门边的江敬言,他双手抄兜侧倚在那,眉宇间萦绕着些许疲惫,但眼睛里却熠熠生辉。 “也不算早,至少傅晴动手的时候我还没醒。”他十分坦诚地回复道,“大约是你在说‘我好像来得不太是时候’时醒的。” “是吗?”杨弯站在他旁边睨着他,“真是听见我的声音才醒的?”她的眼睛里带着些质疑。 江敬言靠在门边,黑白分明的眼眸凝视了她好一会,才换了个说法道:“她靠我那么近,我后面感觉到了,正打算阻止她,就听见了你的声音。” 杨弯抿抿唇:“那你为什么要装睡?为什么不睁开眼?” “你想知道?”江敬言站直身子问了句。 杨弯皱起眉:“当然了,不想知道就不会问了。” 江敬言似乎笑了一下,但他很快转过了身,她无法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笑了,反正她就是觉得他古里古怪的,明明酒店正面临危机,他却好像很愉悦? 江敬言双手抄兜回到了沙发边,他坐下之后朝杨弯招了招手,轻柔地说:“过来坐。” 杨弯犹豫了一下,自暴自弃地走过去坐到他对面,问他:“你到底要不要说?” 江敬言垂着眼为她倒了杯茶,保温的茶壶里倒出来的茶还是热的,杨弯瞧见便说:“我不喝了,这么晚喝茶会睡不着,你也别喝了。”说着话,她便握住了他倒茶的手,本意是阻止他,谁知他动作一顿朝她望来,两人四目相对,倒显得她行为暧昧了。 好尴尬。 不过她已经很成熟了,可以学会自己打破尴尬! “肯定是因为你总是喝茶,所以你现在的睡眠质量才那么差。”杨弯一本正经地从握着他手的姿势换成拎住茶壶的把手,将茶壶放到了一边,面不改色地说,“还记得念书的时候你整天都在趴着睡觉,却可以拿到比我好的成绩,真是没天理。” 江敬言缓缓收回了自己方才被她握着的那只手,抄进口袋沉默了一会才说:“所以你一开始那么讨厌我是因为这个?” 杨弯噎了噎,半晌才道:“也不全是,不过……”她扁扁嘴,“有大部分是因为这个吧。” 江敬言蹙起眉慎重考虑了一下,才用有些为难的语气说:“如果早知道是因为这个,那即便我一看书上的内容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我也会假装不懂地去听一听课了。” “……”杨弯有点生气,感觉自己好像被天才嘲笑了,有点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江敬言望着她那双漂亮有神的眼睛,过了一会才说:“我后面几年都没再睡过了。” 杨弯“哦”了一声说:“是吗,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不记得了。” 江敬言低声道:“后面三年,我坐在你身后的位置,看了你三年。” 杨弯一怔,感觉自己的脸部气温飞快升高,忍不住道:“我、我还以为是我一直在偷看你。” 毕竟她回想起了他们确立关系的原因——是因为她先表了白。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一方是单相思。”江敬言给出了最直白的回答,“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你在看我的时候,我也在看着你。” …… 话题怎么一下子转变成了这个?? 她明明是来帮他解决酒店危机的,虽然她也不觉得自己真的能帮上什么忙,但至少……至少也该说说傅晴的问题,而不是转到这种话题上来呀。 再继续这样下去,杨弯可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在江敬言的办公室里兽性大发。 轻咳了一下,杨弯拿起江敬言放在桌上的手机贴在了脸颊上,用手机的温度给自己的脸降温。 她的眼睛到处乱看,就是不肯看他,嘴上在努力把话题拉回正题:“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装睡呢,别转移话题行吗?” 她那副心虚躲避的模样惹得江敬言抿唇笑了笑,他轻声说:“我没想转移话题,是你先提起了过去。” 杨弯嘀嘀咕咕地说:“那我现在又把话题拉回来了,你还不赶紧说。” “好。”江敬言柔声说,“我这就告诉你。” 杨弯飞快地瞄了他一眼:“到底是为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江敬言平静地说,“我只是觉得由你出面来解决这件事更好。” 杨弯微微睁大眼眸。 “我已经不止一次正面拒绝过她了。”江敬言靠到沙发背上淡淡道,“她很清楚我的想法,应该也知道我会很反感她刚才那种行为,如果刚才我睁开眼直面她,亲自来解决这件事,那么除了开除她,让她立刻离开江庭,也没有别的解决方案了。” 杨弯下意识道:“也不一定非要开除吧,你可以把她调走,去其他市的酒店……” “那么做也改变不了她依然留在江庭的事实,她依然会有机会和我见面。”江敬言一字一顿道,“我不会给她留下任何希望,如果这件事真的由我来解决的话。” 杨弯一时无言。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江敬言可以如此洁身自好,她应该高兴的,可反过来想想,又总觉得哪里差了些什么。 “但就像你说得那样。”江敬言在这时话锋一转道,“谁都无法否定傅晴对江庭的付出,她几乎把她所有的青春都给了酒店,但凡还有转圜的余地,还有其他的办法,我都不想走到这一步。” 杨弯眼神复杂地望向他,江敬言凝着她认真道:“我要谢谢你,弯弯,谢谢你的大度和信任,以及你的帮忙。”他压低声音说,“我的朋友不多,左右也不过那么几个,傅晴算其中之一。我真的希望她可以走出来,不再被关在那份错误的感情里。我试过很多方法,间接的、直接的,都很难让她接受。我想过很多次,让她离开江庭,帮她写一份介绍信,介绍她去其他酒店工作,但那依然会给她留有希望,让她觉得我仍旧在关心她。”江敬言抿了抿唇,“我总是在为难,又觉得自己不该为难,这份为难甚至都算是对你的不忠。” 杨弯忍不住道:“你别那么说,事情没你想象得那么严重。” “你终究还是你。”江敬言不知想到了什么,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沉默了一会,才继续说道,“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总会很为我着想,哪怕你没有失去记忆的时候,也会为了江庭考虑,不和傅晴直言一切。我知道你一直厌恶她,防备她,好几次我打算解决一切的时候,都是你阻拦了我。” 杨弯愣了愣:“是吗?” “如果不是你的阻拦,那她大概早几年就不在江庭了。” ……看来江敬言说得没错。 人哪怕失去了记忆,本性也是不会改变的。 曾经的她和现在的她做了同样的选择,只是…… “但你们解决问题的方式很不一样。”江敬言说出了她心中所想,“大约是因为过去的你经历得更多,你会选择更迂回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他停顿了一下,放轻声说,“但现在的你不一样,你用的方法很直接,也最有效。” 是啊,他说得没错,“她们”的确很不一样。 连傅晴也不止一次提到了“没想到”。 杨弯靠到了沙发背上,将自己深陷其中,良久才闷声说了句:“那你是喜欢过去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江敬言微微凝眸,杨弯哼了一声说:“别误会,我不是在纠结你到底喜欢的是哪个我,我早就不再因为那种问题感到困扰了,我是在问你,你喜欢哪种解决方式?” 江敬言没有很快回答。 他站起身走到了她身边,侧头看了她一会才说:“我喜欢你今天的解决方式。”他低下头,凝着她的唇片刻,果断亲了一下。 杨弯脸一红,热气都冒出来了,慌张地想要闪躲。 江敬言直接揽住了她的肩膀,把脸埋在她的劲窝道:“别躲了,让我靠一会。” 杨弯一听这话,立刻便像被点了穴一样,彻底不能动弹了。 “谢谢。”江敬言靠在她颈间,低沉而富有磁性地说了一句。 杨弯吐了口气说:“别谢了,其实我也不爽她,但她比我想得要更好一点。” 江敬言缓缓后撤了一些:“你相信她能做到她所说的那些吗。” “相信。”杨弯回答得很快,“我看了她的眼神,一个人的眼神骗不了人,我相信她说那些话是真的话,而且……”她微微抬起下巴,睨着他英俊深邃的眸子说,“就算她骗我,我还可以到时候再让你辞退她不是吗?” 江敬言饶有兴致地注视了她一会,才微勾嘴角道:“你好像从来没担心过我会被她引诱。” 他靠近她,两人几乎鼻尖贴着鼻尖,呼吸交织在一起,气氛暧昧到了极点。 “我为什么要担心那个。”杨弯板着脸说,“那是不可能的事。” 她从来没怀疑过他的心。 从头到尾都没有。 不管是以前的她还是现在的她。 被信任的感觉很好。 江敬言眼神一暗,想吻她,她也感觉到了他的意图,慢慢在闭眼,直到他忽然开口说话。 “你还忘了一个人没处理。”江敬言突然道。 杨弯瞬间警惕起来,睁大眼睛有些生气地说:“你还有招了哪只蜂,引了哪只蝶?” 江敬言的样子十分坦荡:“这可不关我的事。” “这话说的,难道还关我的事?”杨弯很不服气。 江敬言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这还真是你的事。” 杨弯十分不以为然,她又没做亏心事,可不怕鬼敲门,一门心思想着反驳他,可江敬言接下来的话让她彻底没了那股劲头。 他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和顾淮说清楚?你们还没谈过吧?” 杨弯呼吸一窒,对上江敬言凌厉修长的眉眼,看看他轻抿的薄唇,顿时心虚地转开了头。 第四十二章 顾淮在杨弯身边的意义,远比傅晴在江敬言身边的意义要重。 江敬言从来没有喜欢过傅晴,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没有。 但顾淮之于杨弯不同。 杨弯是真心喜欢过顾淮的,这份感情对此刻的杨弯来说也并不算遥远,但她不是个三心二意的人,早在陆宣告诉她顾淮是GAY的时候她就决定放弃他了,在那之后她也是这样做的,她只将顾淮当做普通朋友,甚至是闺蜜,半分旖旎的心思都没有。 她喜欢上江敬言时是毫无负担的,哪怕现在她知道了顾淮不是GAY,当年的一切不过是陆宣的玩笑,也不会对自己的感情有半分迟疑。 她对那个“误会”所唯一抱有的,也只是对缘分这东西的感慨罢了。 人这一生中能和谁在一起,仿佛是一本书上注定写好的,不可能的两个人哪怕没有这样那样的误会,也会不断出现别的危机。 总之,她和顾淮这辈子是没可能了。 她是明确知道这个的,可谁也不敢保证顾淮也是这样想。 如果单从她回忆起来的,她出事那天在湖边的对话来看,也许顾淮当时是打算放下一切的。 他以告别的心情把一切告诉了她,但他们俩谁都没想到那天杨弯会出事。 再想想同学聚会那个晚上,陆宣喊住她要说什么时,顾淮站在门口那个表情,也不难判断出,她意外得记忆倒退,恐怕也勾起了他那本已经要收拾干净的感情。 她的确需要和顾淮好好谈一谈,江敬言说得没错。 不论是出于夫妻之间的平衡或是公平,还是出于对顾淮那份感情的负责。 所以,当江敬言提起了这件事,杨弯短暂地思索之后就点头应下来了。 “我知道了。”她心虚完了就很认真地说,“我会尽快处理好这件事,能像傅晴的事一样说开了固然好,如果实在不行……”她咬咬唇,狠下心道,“如果实在不行,我就只能忍痛割爱,把这么优秀的编辑让给同行了。” 江敬言大概没想到她会把话说得这么直接,还惊讶了一下。 他那张脸真的绝了,连惊讶起来都那么英俊,杨弯本来还很正经,被他这么一弄就立刻心猿意马了,她方才还坦然面对他呢,这会儿又眼神飘忽地转开了头。 “我没有逼你的意思。”良久,身后传来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就算你不处理也没关系。”他好像靠近了一些,杨弯直觉男人的呼吸都洒在了她颈间,她痒得瑟缩了一下。 也就在她瑟缩的时候,他又在她耳后说了句:“我相信你。” …… 被人信任就更不该辜负别人的信任。 那天之后杨弯就把和顾淮谈谈这件事提上了日程。 而“谈谈”的机会也来得相当之快。 杂志十一月刊的会议结束,会议室里很快就只剩下故意没走的杨弯和正在整理资料的顾淮。 顾淮戴着一副眼镜,正低头认真整理文件,整理完了抬起头,也有点意外杨弯居然还没走。 他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又看看会议室的门,轻声道:“你还没走?” 杨弯站起身走到门边,轻轻地将门关上,笑着说:“嗯,有点事想和你说。” 莫名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识到要听见什么话,顾淮的心跳得很剧烈。 他有些狼狈地收回视线,手紧紧攥着桌上的资料,半晌才道:“看起来你要和我说的并不是工作上的事。” 杨弯坦白道:“是的,的确跟工作无关。” 她往前走了几步,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这让顾淮感觉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他甚至都有些不能呼吸了。 “你想和我说什么?”顾淮终究还是顺从了她,他抬眼望着她时眼中带着些抵触,他在她开口之前说,“其实我也早就想跟你聊一聊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你最近好像很忙,一下班就走了,上班的时候我又不太好找机会。” 杨弯很清楚他找她要谈的内容大概和她找他要说的事完全相反。 她没有直接挑明,随手拉开一把椅子坐下说:“那正好,今天咱们有机会了。” 顾淮默默地凝视着她,良久才道:“但我却觉得今天不是一个好时机。” “是吗?”杨弯眨了眨眼。 “是的。”顾淮转开头说,“你的样子让我觉得,我想和你谈的事情最好还是别说出口。” 杨弯闻言扯了扯嘴角:“但你的样子却让我觉得,我想和你说的事还是尽快告诉你为好。” 顾淮薄唇轻抿,攥着资料的力道又紧了一些,他语调压抑地说:“我能选择不听吗?” 杨弯没说话,她只是笑了笑,但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顾淮最后还是坐了下来。 他放开了被他折磨许久的资料,慢慢抚平纸张的边角,声音很轻道:“其实那天聚会结束,陆宣叫住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要跟你说什么。”他慢慢地说,“我本该阻止他的,不管是以我此刻的身份还是看在你早已结婚。但我……”他抿了抿唇,“但我最终还是没有。我知道我不应该再有那样的想法,我知道我不该放任他去打搅你和敬言的生活,但弯弯……” 他终于抬起了头,眼神复杂地望着她:“你知道当我得知你记忆倒退,只记得十八岁之前的事情时,我心里有多高兴吗?”他笑了笑说,“我当时觉得这就是上天给我的第二次机会,我甚至都不再后悔那天在湖边对你坦白一切,让你激动之下落了水。” 杨弯本想由自己做对话的主导,自己多说几句的,她没想到最后顾淮会主动说起这些。 “你一定很看不起我吧?有机会的时候自己没把握住,因为一个误会硬生生把你推到了别人怀里,现在又想再来争取你,我这样做的确很没道德。”顾淮摘掉了眼镜,轻轻按着眼窝,“从今天你提起要和我说什么的时候,我看着你的表情就能想到,老天爷给我的这第二次机会我恐怕又错过了。”他抬起眼,没有了镜片的遮挡,他黑色的眸子越发清润了,“我想得对吗?” 他想得对吗? 杨弯无法评判他的想法对与错,她唯一可以做的是…… “我不能说你是对是错,我只能告诉你,我不觉得这次我出事是上天给你的第二次机会。”杨弯有些为难,她不想那么直接地伤害他,可她现在只能伤害他,所以她最终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我觉得这次我出事,是上天给我和江敬言的第二次机会。” 顾淮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他眼眶几乎立刻便红了,他双唇颤抖,看上去很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次的事让我更加确定了自己喜欢他的心。”杨弯没有停顿,她执拗而坚定地说,“其实我已经记起了一些事,并不多,模模糊糊也就那么几件,其中也包括那天在湖边我们的对话。”她迟疑了几秒道,“顾淮,我很抱歉,但我必须得说,在我想起那些之后,我唯一的念头就只是——啊,原来我是因为这个才落水的。”她抿唇遗憾道,“这就是我仅有的感受了。对于曾经的那份喜欢,我没有任何惋惜。” 没有任何惋惜,就代表着没有任何留恋。 也代表着从未有过任何想要重来一次的想法。 顾淮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白痴,这么久以来自己纠结自己沉浸,完全不明白时过境迁,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早已失去的感情就是失去了,真的不会再找回来了。 他目瞪口呆地坐在椅子上,不为杨弯,不为任何,只为他自己的愚昧。 他其实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一切就被杨弯及时碾灭了,就好像他才冒出一点点火花,杨弯便毫不留情地伸手捻掉了一切。 他缓缓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冒出来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失败,为什么要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早就做好了决定要告别过去吗?当初在湖边告诉她真相,也只是不想它再成为他对过去念念不忘的原因罢了,他以为只要解释清楚这个误会,他就再也不会产生“她只是因为我是GAY才喜欢江敬言的,只要我不是GAY她就会回来找我”这种幼稚的想法了。 可最后发生了意外。 意外之后他又回到了圈子的源头。 “真的很对不起。”毕竟是自己欣赏过的人,杨弯很不忍看见顾淮这样,可她也知道她此刻的不忍都会成为今后的隐患,所以她狠着心说,“其实喜欢你的人很多,不单单只有曾经的我。我承认我那时真心喜欢过你,但也止步于陆宣引起误会的那一天。从那天开始之后的每一天,我都没有再喜欢过你。我曾对你的那份喜欢,也只是基于一个少女的心而已。优秀温柔的好学生,学校里没有几个女孩抵挡得了你的魅力,我喜欢你也是顺理成章,可那份喜欢真的已经没有了……”她低低说着,“我希望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可以在今天结束,从今往后我们就像你当初在湖边告诉我这个误会的初衷一样,能够真的跟过去道别,开始新的生活。” 她的话很恳切,带着不加掩饰的期盼,顾淮不可能听不出来。 他慢慢止住了笑,抬手摸了摸脸,重新戴上眼镜道:“如果我不答应你,我们是不是就要老死不相往来了?” 杨弯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用沉默回应他。 顾淮注视着她面无表情的脸,凝望着她眼中的坚定,他慢慢站起来,抱起了桌上的资料。 “我怎么会不答应你。”他笑了笑说,“我自然是会答应你的,就像你说得,早在你溺水那天我就做好了决定,只是一时又迷失了心神而已。”他往前走了一步,眼睛还很红,但他还是在很温柔地笑,“我会尽快调整好自己的。你看,就算我短暂地钻过牛角尖,我也没有过多打搅你不是么?我不会给你和敬言带来负担的。” 他说得一点都没错。 这段时间顾淮从未过多烦扰过她,他总是那样举止得体,行止有礼。 杨弯终于还是有些不忍心,她张口想说什么,顾淮却只是清浅一笑,说了句“我去工作”便先一步离开了。 他开门打算走,却在外面意外地见到了趴着门偷听的孟妮,孟妮红着眼睛望他,连被发现偷听之后马上逃跑都忘记了。 杨弯走过来看见了满脸泪痕的孟妮,看看她此刻的反应,再联合起她之前对顾淮之事的种种表现,还有那次她提起是因为某人才想进篮球队,结果阴差阳错让杨弯成了篮球社经理人这件事,就不难辨认出孟妮心里喜欢的人是谁了。 杨弯眼神复杂地望着他们,顾淮对孟妮的心思应该也是知道一点的,但看样子他是不打算给予回应了,哪怕被孟妮撞了个正着,他也仅仅只是侧开身,继续他离开的脚步。 顾淮就这么走了。 孟妮靠着墙一点点滑坐到地上,许久才说:“所以他不是GAY,那只是个误会对吗?” 杨弯没说话,但点了一下头。 “所以他到今天其实还喜欢着你,哪怕你都结婚这么久了?”孟妮傻乎乎地说着话,殊不知这话不仅仅让杨弯和顾淮无法自处,更让她自己的处境越发难堪。 “其实我也知道这个。”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嘲地笑了笑说,“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的,他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哪怕你和江敬言结了婚也喜欢你。我曾以为总有一天他会死心,会从那段没有指望的感情里走出来,会看见我的存在,我总以为那一天不会太远了,可是弯弯……”孟妮仰起头哭着说,“我现在却觉得,这一天不会来了。” 杨弯走上前蹲在孟妮身边,孟妮哭着靠进她怀里,杨弯自责地不断说着“是我不好”,孟妮抱着她摇头:“不,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只是我不够好他才不喜欢我,他喜欢你正是因为你好,你那么好,我也喜欢你,他怎么会有理由不喜欢你呢……我怎么办呀弯弯,我心里好难受,喜欢一个人真的太难了……” 喜欢一个人真的太难了,孟妮说得一点都没错。 其实顾淮并没走远。 他拐了个弯就靠在了墙上,一直没有离开。 所以孟妮说了些什么,他也全都听见了。 他缓缓将抱着的资料压进怀里,其实有些事不单单是他要明白,孟妮也该明白。 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就是这样难的。 人世间的事全都是只要努力就能得到回报,或多或少都会有的,但爱不是。 爱一个人不是你付出得多就一定有回报的。 不爱你的人,是不会因为你为对方付出了时间和感情就爱上你的。 他们都该想开点。 他们要学会接受失败,接受遗憾。 当做任何事都不再有希望的时候,他们该做的是努力对自己好一点。 不属于自己的人终究不会属于自己,在这种时候就别再哭了。 “别再哭了。”顾淮喃喃出声,也不知孟妮是不是和他想到了一处,在他自语结束后,孟妮的哭声也慢慢停止了。 第四十三章 孟妮跑去了酒吧买醉。 为了她的情绪和安全着想,杨弯不得不舍命奉陪。 这还是她记忆里第一次到酒吧这种地方来,灯红酒绿和嘈杂的音乐让人暂时忘记了所有烦恼,情不自禁地跟着其他人一起沦陷其中。 杨弯晃了晃头,她酒量不好,也不爱喝酒,但孟妮一直推着她让她喝,她内心深处总会不自觉地感到对她有所亏欠,虽然这份感觉来得毫无缘由,这一切本就与她无甚关系,但她还是在这份奇怪的愧疚心驱使下喝了点酒。 嗯,很烈,味道和啤酒相差很多,杨弯只不过喝了几口就开始晕乎乎了。 酒吧里声音太大,人又很多,杨弯坐在卡座里按着额角,都没注意到手机的震动。 酒店的事情有了新的进展,解决便只是时间问题,江敬言也能回家休息了。 可当他抱着终于可以见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妻子的心情回到家里时,却被吴妈告知她陪孟妮去酒吧了。 “太太不知道江先生今天会不会回家,但还是嘱咐我,如果您回来的话就告诉您她去了哪儿,免得让江先生担心。”吴妈非常尽职尽责地说。 江敬言烦躁地扯了扯领带,电话始终不被接起让他心中郁郁,杨弯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都会去酒吧了,她不是记忆倒退了吗?在她的脑子里这应该是第一次去酒吧吧?一定特别兴奋吧? 难不成是因为处理顾淮的问题导致心情不好,去酒吧买醉了? 这个猜想让江敬言醋意横生,当然,他自己绝对不会意识到自己在吃醋,他只是隐忍着怒意道:“大晚上不回家跑到酒吧那种地方去,真是一点当妻子的自觉都没有。” 吴妈微微眯眼睨着他那副恨不得抱着醋坛子猛喝的样子,清了清嗓子说:“那个,江先生,您要是实在不放心的话,我特地问了太太她去的是哪间酒吧,您完全可以去找她。”说完话,她就递给了江敬言一张便条。 江敬言接过便签纸时黑白分明的眸子明显亮了一下,但他还是挽着西装外套十分清矜自持道:“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我只是觉得时间太晚了,她该回来休息了而已。”他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头也不回道,“晚餐多准备一点,她回来之后大概会肚子饿,酒吧那种地方哪有吃的。” 吴妈忍俊不禁地应着是,双眼弯弯地目送他离开,她算是看着江敬言和杨弯从一开始的不对付变成今天这样的,该怎么说呢?注定要在一起的人哪怕中间发生了意外,那意外也只会变成两人感情的调和剂,非但不能让他们分开,还会让他们越发蜜里调油。 江敬言找到杨弯的时候她和孟妮已经喝得烂醉了。 其实比起孟妮,杨弯真的没喝多少,也就半杯的样子,但洋酒后劲有点大,杨弯又是第一次喝,至少是在她目前的记忆里的第一次,所以接受程度很低,半杯就醉得眼神迷离了。 两个女孩子醉成这样,如果不是江敬言及时赶到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真是疯了。”江敬言站在卡座旁边深呼吸了一下,努力平复了激荡的心情之后,他立刻脱掉西装外套披在了杨弯身上,她折腾来折腾去身上的外套都不知道折腾到哪儿去了,还有孟妮,趴在杨弯身上不肯下去,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喊着顾淮的名字。 江敬言当然知道孟妮喜欢顾淮,他那么敏锐的人很少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他坐在杨弯身边看了孟妮好一会,接着他忽然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杨弯终于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江敬言身上清冽好闻的冷香让她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她情不自禁地靠近他,把脸埋在他劲窝低声说:“你来了啊。” 江敬言冷着脸说:“我要是不来你们今晚就别想回家了。” 杨弯嘿嘿笑着不说话,江敬言无语地正想责备她时电话接通了,于是他只好转口道:“你现在最好马上到我发给你的地址来,晚了你会后悔的。” 电话那头的人愣了一下:“发生什么事了?” “你难道猜不到吗?你家离这不远,给你十五分钟,你不来我可就走了。”江敬言说完自己要说的便毫不留情地挂了电话,杨弯还挂在他身上傻笑,现在笑得更开心了。 “嘿嘿,你在生气吗?干嘛那么生气呀,我是知道你会来的,所以才没有太多防备的。”杨弯抬起头近距离盯着江敬言的脸,他这几天应该很忙,酒店的事很棘手,也不知道处理得怎么样了,反正他肯定是忙得没太多时间打理自己,下巴的胡渣都有点扎人了。 “扎到我了。”杨弯摸了摸他的下巴,“你的胡子都扎人了。” 江敬言下意识摸了一下下巴,确实有点扎人,他“嗯”了一声说:“回去刮。” 杨弯闻言却笑了,嘟起嘴亲了一下他的下巴,甜蜜地说:“不刮也很帅,有种不同以往的性感。” ……真是酒壮怂人胆,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杨弯要是没喝醉,绝对不敢说这样的话来“调戏”他。 江敬言狠狠瞪了一眼杨弯,顶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杨弯这会儿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杨大胆,江敬言都这么说了,她还笑眯眯地说:“我当然知道了,我只是稍微有点醉,又不是真的完全醉了!我在夸你长得帅嘛,你是真的帅,难道还不让人夸?你说我怎么这么有本事,居然把你这么一朵高岭之花给摘下来了,看着娇艳欲滴的花瓣啊——” 杨弯是真的把江敬言当成了一朵花,她甚至还伸手捏他的嘴唇,把他的嘴唇当做了花瓣,看得一边醉倒的孟妮一愣一愣的。 江敬言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还好,在他的防线几乎到了崩溃边缘的时候,他拨电话喊的那个人出现了。 顾淮的气质和酒吧这种地方格格不入,他一看就是着急赶着来的,头发凌乱,衣着随意,甚至还有点狼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是酒吧,所以谁身上都带着点酒气?顾淮靠近的时候,江敬言也在他身上闻到了呛人的酒味。 皱了皱眉,江敬言直接拉着杨弯站起来说:“孟妮喝了太多,你送她回家吧,我不顺路。” 顾淮的视线在杨弯身上停顿了几秒钟后便挪开了,他望着孟妮抿抿唇说:“知道了,谢谢你。” 江敬言瞥了他一眼:“为什么谢我。” 顾淮沉默了一会才说:“如果今天孟妮出事,我会非常自责。” “我不是为了孟妮,更不是为了你。”江敬言淡淡道,“我今天来这里只是为了杨弯。” 杨弯这个傻子,喝了点酒就有点飘了,江敬言说完话她还特地指了指自己笑着说:“嘿嘿,是为了我!” 顾淮没有说话,他此刻没有任何立场去看杨弯,他只能望着孟妮,孟妮狼狈倒在卡座上的模样像极了在家时的他,得不到心中所爱的人大多都是这样吧,自我折磨,自我欺骗,你根本不会意识到这一切是从哪个时刻开始的,当你发现的时候你已经沦陷其中了。 这时你便需要一个人来提醒你,让你从这里面走出来,顾淮的那个人是江敬言,他的电话让他从自我买醉中清醒过来,而孟妮的那个人,大约就是顾淮了。 “走了。” 江敬言没再浪费时间,他本身就不喜欢酒吧这种地方,他的出现也足够吸引猎艳的姑娘们的视线,被那种视线看着可不会太舒服,所以他言尽于此后便很快挽着杨弯离开了。 直到他们走远了,顾淮也没有再看他们一眼,既然心里已经做了决定,就不该再有任何留恋,哪怕很快斩断感情并不现实,但至少也该开始努力。 “我送你回家。”顾淮深吸一口气,轻柔地扶起醉醺醺的孟妮,孟妮不知何时开始哭的,他扶起她的时候她已经一脸泪痕了,顾淮愣了愣,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孟妮似是无言面对他,只能尽量把脸藏在他怀里,好像这样才能冷静些。 顾淮握了握拳,最终还是没有推开她,就这么半揽着她离开了。 杨弯这边的情况比孟妮那稍微好一点儿。 她坐上了丈夫的副驾驶,丈夫温柔体贴地为她系着安全带,她眯着眼看了一会,凑到他耳边飞快亲了一下,然后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说:“还生气呀?都跟你说了我知道你会来才那么放肆的……而且我真的没喝什么酒,我就喝了这么一点儿。”她用两根手指比了个很小的距离,扁着嘴道,“谁知道这难喝的东西劲头那么大……早知道我就不舍命陪君子了……” 江敬言闻言不免皱了皱眉,她喝得应该确实不多,但架不住孟妮喝得多,还一直靠在她身上,所以她身上也被带得味道很重了,江敬言靠她这么近,闻得特别清晰。 “坐好。”他无奈地扯开她揽着他的手臂,紧蹙眉头道,“回家再说,别在车上闹。” 杨弯听了这话还真的乖巧地收回了手,她还很微妙地笑着说:“好好好,回家再闹,回家再闹。” 江敬言:“……” 听她这语气,回家之后她还想做什么不成? 可惜,她此番的豪言壮志还不等回家就歇菜了。 她睡着了。 等车子到了家门口,她依然迷迷糊糊地睡着。 江敬言侧目看了她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打搅她,任由她这么睡着。 杨弯醒来时是被五脏庙给饿醒的。 她捂着肚子睁开眼,打量了好一会才发现自己在车里。 她倏地回过神来,断断续续的记忆回到脑子里,她立马看向驾驶座,江敬言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可不像她一样睡得着。 “醒了?”他像是等待此刻已久,在她看过来的下一秒就望了回来,那副“逮到你了”的模样让杨弯十分心虚。 “……我真得没喝多少。”杨弯脑子还有点晕,但酒基本已经醒了,毕竟没喝太多,也睡了一觉,要是还醉的话,怕是江敬言都要受不了了。 “知道了。”他淡淡地说,“我看了你的杯子,半杯就喝成这样,也不知道多喝上几杯你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不知何意地放慢语调说,“我竟然有些好奇。” 杨弯这次是醉酒不是失忆,没一会儿就想起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她很清楚江敬言的潜台词是什么,所以咳了一声红着脸转移话题说:“到家了怎么不叫醒我,在车里待着多不舒服呀,你应该也很累需要休息吧。” 江敬言这次回答得倒是很正经,没什么杂念:“看你睡得那么沉,就没有叫醒你。” 杨弯听了这话不由心里一暖。 他肯定是比她累的,酒店的事那么严重,他肯定已经好几天没睡过整觉了。 但是她不一样啊,她每天晚上都能按时睡觉,少睡一会没关系的。 在这种情形一下,他还能如此迁就她,这就是爱啊,是爱啊! 杨弯自己把自己感动得不行,其实江敬言一点都不觉得这些事有什么,所以当杨弯从副驾驶扑过来的时候,他惊讶得不行。 “怎么了?”他怔怔地问她,“哪里不舒服吗?” 他居然还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 江同学他真的是很直的直男了。 杨弯抬起脸,望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展颜一笑,说了三个让他彻底傻眼的字。 她对他说:“我爱你。” 第四十四章 江敬言已经很久没听杨弯说“我爱你”这三个字了。 这句话对他来说真的是久违了,在杨弯溺水出事之后,它甚至都成了一种奢望。 今天能在她口中听到这句话,可真是让他一晚上的复杂心情立刻烟消云散,什么气都生不起来了。 最后他只能轻轻抱着她,虽然耳根都红了,但还是抿抿唇回应了一句:“我也爱你。” 你爱的人也爱你,还有什么比这更圆满的呢? 酒店的事有了解决方向,顾淮那边也都说清楚了,摆在眼前的烦恼都解决得差不多了,这个时候该做点什么? 当然是做点爱做的事情。 隔天杨弯醒来的时候只觉浑身酸痛。 她揉了揉眼望向身边,江敬言难得还没起来,正闭着眼睡得沉。 杨弯凑到他脸颊边轻轻亲了他一下,耳边回想起他那句“我也爱你”便忍不住翘起嘴角,那副表情别提多甜蜜了。 江敬言后来是被电话声吵醒的。 他皱着眉摸起手机,带着被吵醒时细微的不悦问了句:“什么事。” 打电话来的是助理言奕,一听老板这声音就知道电话打得不是时候,言奕咳了一声才小心翼翼道:“江总,我不是故意吵醒您的,但您是不是……睡过了?” “哦?”江敬言闭着眼发出疑问,一丁点其他反应都没有。 言奕在电话这头为难地看了一眼会议室里等待的众人,压低声音捧着手机提醒道:“江总,距离您昨天定好的会议时间已经过去五分钟了。” “知道了。”江敬言散漫地应了一声,应完了还不等言奕说什么就直接挂断了电话,挂完了也不见他起来,甚至还直接拉起被子把自己盖住了。 酒店会议室。 傅晴坐在椅子上面对着言奕祈求的眼神,她忍俊不禁道:“看来江总临时有事不能准时赶到了,那在他来之前我们先简单说说关于事故的最新消息吧。” 傅晴都这么说了,大家也都顺着她开始了会议,言奕松了口气,用眼神对她千恩万谢,在其他人都开始开会之后,虽然很恐惧老板的起床气,但他还是鼓起勇气尽职尽责地再次给江敬言发了短信。 江敬言这个时候才算是醒过来了。 他皱着眉睁开眼,手机就在被窝里,借着屏幕的光能看见上面的短信。 居然都十点多了。 他居然睡了这么久。 江敬言倏地坐起来,使劲按了按额角,掀开被子去洗漱。 等他洗漱完毕下楼的时候,就见到杨弯也没去上班。 她不但没去上班,还系上了围裙,化身厨娘。 “起来了?”瞧见江敬言,杨弯笑容明媚地说,“早上好,睡得好吗?” 江敬言惊呆了,杨弯这副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念书的时候她可能有心也没机会演这出,毕业之后结了婚又成长了不会演这出了,所以他真的是第一次瞧见她这副模样。 “你这是……”江敬言愣了愣,先疑问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含含糊糊地回应了她的问题,“嗯……睡得很好。” “我今天给吴阿姨放假了,打算亲自给你做一顿早餐。”杨弯指着餐厅的方向说,“快去坐吧,我都热了好几次了,没想到你会这么晚才起来。” 江敬言沉默了一会,说了句“我也没想到”,便在她的眼神驱使下走向了餐厅。 杨弯的妈妈是四川妹子,烧得一手好川菜,爸爸是上海人,又烧得一手美味的上海本帮菜,两人的厨艺都相当之好,那么在父母的熏陶下,杨弯的厨艺当然也差不了。 她知道江敬言喜欢吃什么,之前父母来的时候给他们做饭时提到过,江敬言喜欢吃清淡的,和她的口味完全相反,所以她便做了一桌子清淡的早餐。 说实话,卖相和味道都很好。 江敬言一直都知道杨弯的厨艺很好,但他们结婚前后就开始创业了,有时间下厨的机会着实不多。今天能吃到她亲手做的一餐,让他连会议迟到这件事都不那么介怀了。 反正有傅晴和其他主管在,总归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就是了。 做好了心理建设,江敬言就开始非常认真地吃早餐,每道菜他都要吃上一点,吃得细致又专注,这让杨弯这个厨师很有成就感,十分期待地问他:“好吃吗?” 江敬言很严肃地说:“好吃,比吴妈做得更好吃。” 这夸奖可以说层次很高了,吴妈作为一名优秀的保姆,做饭的手艺在整个江城都是数一数二的,不然也不能在江家做这么多年。杨弯不觉得自己做得比吴妈好吃,但……情人眼里出西施嘛,他会这样想也很正常。 有点脸红,还有点小骄傲,杨弯坐在椅子上,自己压根没心思吃饭,只直勾勾地盯着江敬言。 江敬言前面还能从容自处,但很快就有些不自在了,后面还险些被呛到。 杨弯见此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很“花痴”,轻咳一声匆忙转移话题道:“对了,还没问你,酒店的事情解决得怎么样了?” 说起正事,江敬言的脸色好看了不少,他如实说道:“傅晴找了私家侦探,发现了那名违规保洁员在事发之后曾私下跟曝光新闻的自媒体接触过。” 杨弯微微睁大眼睛:“难不成他们是串通好的?会不会是谁故意联合他们来黑酒店的?” 江敬言严谨地说:“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肯定地这样说。不过那名保洁员和对方见面时鬼鬼祟祟,不难猜测这其中肯定有问题。有了这条线索,查清真相只是时间问题。” 他说只是时间问题,也真的只是时间问题了。 这之后没几天杨弯就看见了新闻,江庭集团召开发布会,对前不久集团旗下连锁酒店遭遇的卫生丑闻事件做了详细解释,并透露了些许证据。 近日里所发生的一切其实都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不正当商业竞争,江庭一直以来的对头酒店亲手策划了一切,收买了江庭内部的保洁员和自媒体,演了一出戏给大众看,只是为了争抢与江庭在国内的市场份额。 到目前为止,江庭集团已经以不正当竞争、扰乱市场秩序为由起诉了对头公司,并将封存的证据递交给了法院,清白之词甚至都不需要法院判决出来,就已经回到了江庭身上。杨弯之前压根不敢看评论,可现在不一样了,她不但要看,还要匿名发几条,好好地替江庭喊喊冤。 就在她认真写评论的时候,余光忽然瞥见一条八卦,她愣了愣,停下打字的动作用鼠标打开了那条八卦,它也是江庭集团新闻下面的评论之一,但讨论的内容不是新闻内容,而是江庭集团总裁江敬言,这会儿主评论下面已经跟了几百条评论了。 他们不单单在讨论江总的颜值,更在讨论他的家庭,要不然杨弯也不会在意。评论下面夸江敬言长得一表人才一看就不像坏人的太多了,不差这一条,她会关注这条也是因为这条下面有人跟帖在说——这位江总已经英年早婚了,据说他老婆就是某时尚杂志的总编。 ??? 这个人好像有点东西,知道得不少啊。 不但杨弯这么想,其他人更是这样想,这条评论很快就火了,好多人来追问是江敬言的妻子是哪本时尚杂志的主编,发出评论的人倒是没有更多回复,但架不住网友人多力量大,他们很快就筛选出了几个最有可能的人选,一一排除之后,杨弯的大名出现在了评论里,并且是点赞最多的。 杨弯的脸渐渐红了。 她用手背贴着脸,看了一阵就看不下去了,以她对新闻这种东西的了解,这个消息过不了多久就会被炒起来,那些自媒体营销号添油加醋地一说,搞不好还会上热搜。 杨弯直接关了电脑,拿着车钥匙提前下班。 她没回家,而是去了酒店找江敬言,他们不是公众人物,一直以来也对私人生活保护得很好,她是不记得之前,不确定隐瞒婚姻关系的事是他提出的还是她提出的,所以她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看看他对曝光关系的态度是怎样的。 如果他不愿意,那他们就该及时找人把那些八卦热点撤下来,如果他愿意…… 如果他愿意…… 他会愿意吗? 其实她还……挺想公开的。 喜欢上一个人,就很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是她的,她不知道二十五岁的自己是怎么想的,反正现在的她对这一切没有恐惧和什么深思熟虑,她只是单纯地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坚定地想要给他打上她的标签。 她到酒店的时候先遇见了傅晴,傅晴没看见她,因为她正被人缠着。 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穿金戴银,气质十分暴发户的中年女人拦着她,正不厌其烦地对她说着什么。傅晴皱着眉,看起来有些为难,但还是勉强自己站在那听着。 杨弯看了看周围,其他工作人员都避嫌得躲开了,没人上去给她解围。 中年女人嗓门很大,不用离太近也能听见她在说什么,她在给傅晴介绍男朋友,男方似乎还是她的儿子,她真是将自己的儿子夸得天花乱坠:“我儿子今年虽然已经三十七岁了,但长得还是一表人才非常年轻的,他个子吧不算太高,但配你绰绰有余了,小晴你不穿高跟鞋大概一六五吧?那你以后就别穿高跟鞋了,这样你们俩站一起就差不多高了。” 听这意思,她儿子应该也就一米六五左右?杨弯嘴角抽了一下,正想帮傅晴解围,打断女人的喋喋不休,就听见女人又说:“你倒是说句话呀小晴?我今天来之前可是都跟你爸妈说好了,只要看着你满意,这事儿就算定下来了。你可以放心,我们家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彩礼啊房子车子都不会少的,不过我们家是一定要尽快抱上孙子的,你年纪也不小了,所以你和我儿子结婚之后一定要尽快生孩子,这个工作做不做都无所谓了,我们家养得起你。” 傅晴大概也忍耐不住了,但还是好脾气地说:“抱歉孙阿姨,我还在工作,这件事我们容后再说吧。” 孙阿姨听了这话可不高兴了,激动地说:“还容什么后啊?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好了啊!你这工作要我说就真的不要做了,马上辞职,回家做全职太太,专心给我们家生儿子。” 杨弯是真的听不下去了,这么当着她的面挖墙脚真得好吗? 她迈了几步走到傅晴身边,自上而下睨着那位孙阿姨说:“这位阿姨,听您说话这么有底气,家里怕不是拆迁了吧?” 孙阿姨愣了愣,望着介入她们对话的杨弯,十分不悦道:“关你什么事?你阴阳怪气的做什么?谁给你的资格到经理这来插话的?快走开走开!” 杨弯还没说什么呢,傅晴就面无表情道:“孙阿姨,抱歉要让您失望了,她还真有资格来这里插话。”她拉住杨弯的手说,“这是我们总裁夫人,整个酒店都是她的。” 孙阿姨一听这话立刻闭上了嘴,但碍于面子她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道:“总裁夫人怎么了,总裁夫人就可以这么嚣张吗?” 杨弯淡淡道:“我倒是不觉得我很嚣张,我觉得孙阿姨您更嚣张一点,您不觉得到别人工作的地方来大声喧哗,不顾别人的意愿说出刚才那些话很没礼貌吗?” 孙阿姨瞪大眼睛道:“我怎么没礼貌了?!我这都是和傅晴爸妈说好了才来的!” “可傅晴本人已经向你明确表示过现在不想说这些了。”杨弯面无表情道,“所以我拜托您还是走吧,您要是再不走我就该叫保安了,这里的保安可每一个都比你那一米六五三十七岁还找不到老婆的妈宝儿子强壮。” 傅晴听着杨弯描述孙阿姨的儿子忍不住笑了一声,孙阿姨瞥见她的笑觉得大受侮辱,她激动地指着两个姑娘半天,最后还是生气地走了。 人一走,杨弯就忍不住问傅晴:“这是怎么回事?” 傅晴叹了口气说:“我妈这些年一直在催我结婚,虽然我们关系一直不好,但她毕竟是我妈,我最近也的确希望可以有个新的选择,所以就松了口……”她为难道,“但最近酒店的事占用了我全部的时间,我没能赶回去相亲,这位孙阿姨就等不及了,问过我妈我的工作地址之后就找来了,抱歉弯弯,给酒店带来不好的影响了。” 杨弯一时心情有些复杂,她很清楚傅晴对母亲松口是因为什么,这不正是她希望的吗?傅晴可以开始关注别的男人,这似乎对大家都好,但是…… “其实……”她犹犹豫豫,最后还是说,“其实你不用这么着急的,你可千万不要因为我前不久说的话就一时糊涂随便将就,如果因为我而毁了你未来的婚姻和感情,让你受到伤害,我会非常内疚。” 傅晴望着杨弯,眼神很温柔,她缓缓抬手放在她肩上,轻声说:“我知道,你放心,我不会稀里糊涂随便将就的,虽然不一定可以找到比敬言更好的男人,毕竟他那样的男人实在是少数,但找个不比他差太多的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杨弯闻言笑了起来:“你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略顿,她想起另外一件事,“对了,听说是你找到那名保洁员和自媒体私下联络的线索的?” “那是私家侦探的功劳,和我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傅晴笑着说,“好在现在所有事情都解决了,尘埃落定只是时间问题,我们都可以松口气了。” 杨弯点了点头,下意识朝她竖起了大拇指,弯起眸子微笑道:“能干又不邀功,傅经理真棒!” 傅晴还是头一次被这么直白地夸奖,她愣了愣,半晌才道:“……谢谢你,弯弯。你现在真的和以前不太一样,现在的你……” 现在的她……用这个词组开头,明摆着是又要露出马脚了啊。 杨弯可不敢继续呆在这了,虽然现在的傅晴如果知道了她生病的事也没什么,但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所以她赶紧结束了谈话,快速进了电梯。 傅晴站在电梯不远处望着缓缓关上的电梯门,想起杨弯最后那个笑容,不由轻轻扬起了嘴角。 过去她将自己关在自我的圈子里,不愿意去想为什么江敬言那么喜欢杨弯。 如今她不得不从圈子里走出来,这才一点点发觉,心明眼亮的人的确招人喜欢。 连她如今都越发欣赏那个曾经当做情敌的姑娘了,更不要说是男人了。 希望她有一天也可以活得这么干净利落,简单快乐。 以前她的希望总很没指望,但她相信她现在的这个希望很快就能实现。 一定。 第四十五章 杨弯找到江敬言的时候他正在办公室里面喝茶。 那恣意闲适的模样,让杨弯仿佛瞧见了他晚年的样子。 嗯,等年过半百之后,江同学从江总变成了江老,江老每天不是在花园里逗鸟,就是喝喝茶溜溜弯,晚年生活可以说是相当滋润了。 不过转念想想,又实在没办法把江敬言和那种印象里的长辈联系在一起,仔细看看他的脸,总觉得他这样的男人哪怕老了之后也是生意场上的一把好手。 “为什么站在门口不进来。” 杨弯一出现江敬言就发现了,实际上她刚进酒店就有人打电话告诉他了,就连办公室的门都是他帮她打开的,虚掩着一条缝隙,方便她走进来。 她自以为隐蔽地站在那,其实不知道她的一切动向早已落入他眼底。 “在想什么。”江敬言抬起了头,手上不停地给她倒了一杯茶,指了指对面的座位道,“不如过来跟我分享一下。” ……和他分享一下关于他老年的畅想?还是算了吧,估计会直接被赶出去。 杨弯清了清嗓子,一派正经地走进来,坐到了他指定的位置上,认认真真喝了一口江总亲自泡的茶,茶香味弥漫在鼻息之间,她忍不住眯了眯眼说:“好喝。” 江敬言嘴角微动,浅淡地笑了笑,虽不明显,却让杨弯觉得被嘲笑了。 “觉得我又不懂茶,还说这种话很好笑?”杨弯靠到沙发背上说,“我的确是不懂茶,不过我能分辨什么东西好喝什么东西不好喝,你喝这个可比喝黑咖啡好多了,还记得我刚出院的时候,不但认错了吴阿姨,还喝了你的黑咖啡,那酸爽……” 想起过往闹得那些笑话,不单单是杨弯,江敬言也忍不住微笑了一下,看见他笑了,杨弯嘴角的笑意便更加深刻了,她放下茶杯,起身坐到了他旁边,笑嘻嘻道:“我是特地提前下班来祝贺你的。” 江敬言好整以暇地继续倒茶,不紧不慢道:“祝贺我?” “对啊,我看到新闻了,酒店的事情圆满解决了,现在舆论一片大好,估计江庭的股价很快就可以涨回去了。”杨弯兴奋地说。 江敬言瞥了她一眼:“说得好像你懂股票一样。” 杨弯哼了一声:“你不要是老是觉得我什么都不懂,我不懂难道还不可以学吗?我在你印象里就那么傻吗?” 江敬言这次回答得很认真:“恰恰相反。你在我的印象中非常聪明,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性。” 突然被夸奖了,杨弯还有点不好意思,她咳了一声说:“除了祝贺你,我来找你还有另外一件事。” 江敬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平和地问:“什么事。” ……该怎么说呢? 关于他们的关系,其实哪怕不着手阻止,官方媒体发出去之前也会问过他们的。大部分公司的公关部都和媒体们有不错的交情,更不要说江庭这样的大集团了。 官方媒体不发言,只是底下的营销号在说,也仅仅只能算是个“绯闻”而已。 这种绯闻好像没有特别需要去处理的意义。 这样一想,如果她再专程跑来和他说这事儿,倒显得好像她不安于现状,很想有个改变了。 但其实这也没错…… 她的确不太安于现状了。 杨弯抿抿唇,一时不知到底该不该说,十分纠结。江敬言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也不着急,就好像他已经猜到了她来的目的一样,好整以暇地鼓捣着他的茶道,完全不催促她。 杨弯有点着急了,他惬意闲适的模样便有些招人恨,她忍不住愤愤道:“看起来酒店出事也没给你带来太大打击嘛,你好像一直都没有太紧张不安。” 江敬言瞟了她一样,似乎看出了她不满的原因,但就是不谈那件事,只是轻声细语地说:“你把我想得太冷静了,我是不安过的,只是很快就冷静下来了而已。” “是吗?”杨弯打量着他。 江敬言微微颔首道:“嗯。一开始看到新闻的确紧张了一会,但转念想想,我不认为自己酒店的人会做出这种事,那发生这一切必然有什么缘由。既然有缘由,那只要找到这个缘由,难题就能迎刃而解,所以也不需要紧张了。” 杨弯眨巴着大眼睛,没有很快给出评价,倒是江敬言看了她一眼,继续说:“而且家族企业有一点好处就是,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集团出现什么危机,董事会里的董事都不会来威胁我,我可以放心处理手下的问题,不必有任何危机感。” 杨弯扁扁嘴,慢吞吞地说:“你说这话有在得瑟的嫌疑。” 江敬言笑了一下,微眯着眸子看了她好一会,才靠近她一些低声道:“如果你不想让我这么得瑟,大可以安排一位小董事进入董事会,到时候你就可以操控小董事来为难我,让我不能这么得瑟了。” 杨弯愣了愣,一时还没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什么小董事。 她傻乎乎地望着他的眼睛,等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浮现出流转的笑意时她才猛然醒悟过来,下意识站起来说:“谁、谁要给你安排什么小董事,你想太多了吧江敬言。” 江敬言拉着她让她重新坐下,不疾不徐道:“我不觉得我想太多,我们年纪差不多了,感情也很好,的确该有一个‘小董事’了。” 明明是来想要明确关系的,怎么到了最后成了讨论生孩子了? 杨弯坐在那想了半晌才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今天急急忙忙跑来要跟你说什么了?” 连她都能看见那些揣测他们关系的言论,江敬言作为新闻的当事人之一肯定不会不知道。 哪怕他没上网没去看,但他的公关部不是吃干饭的。 再联系起她来之后他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就知道这家伙肯定是故意在逗她了! 想到这个,杨弯有些不服气,还有点生气,她也顾不上之前的害羞了,直接扳住了江敬言的下巴,气势如虹道:“那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不知是谁在网上爆料了你已经结婚,老婆还是某时尚杂志总编的消息,现在大部分人已经猜到那个总编就是我,你打算怎么办?” 江敬言被她扳着下巴显得很被动,他试图挣脱,但杨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望着她沉默片刻,维持着这个姿势道:“你想怎么办。” 杨弯立刻道:“我想就那么办!” “那么办是怎么办?” “那么办就是……就是……”杨弯有点着急,明知道江敬言在故意引导她,还是忍不住道,“我想公开,反正他们都猜到了,就不要隐瞒了,而且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缓缓松开了扳着他下巴的手,缩回沙发上皱着眉说,“早点给你盖上章,也免得谁再来挖我墙角。” 江敬言轻轻揉着自己的下巴,其实她捏得一点都不疼,但她手指触碰他下巴的触感让他有些回味,他就那么坐在那说:“那就照你说的,让你盖个章吧。” 杨弯愣了愣,好像没料到事情这么简单就如她所愿了。 片刻之后,她有些惊讶地问他:“真的?你没有不同意见吗?”她都准备好劝他了! “从一开始想保护隐私不做公开的人就不是我。”江敬言握住了杨弯的手,杨弯所有的不安都在两人双手交握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都是新闻系的学生,很清楚成为公众人物之后会有什么烦恼。做时尚杂志也算进入了娱乐圈,你想保护家庭低调行事,我没有任何意见。你想公开关系,给我盖个章,那我也没有意见。”他凝着她,一字一顿道,“我都听你的。” 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都听你的”这几个字让杨弯脸上堆满了笑容,她情不自禁地扑到江敬言怀里,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下。 江敬言稳稳地接住她,将她抱在怀里,手落在她的发顶,轻柔地摸着她的头。 但话题并未到此终止,杨弯靠在他怀里,过了一会忽然说:“敬言,我想去看医生。” 江敬言微微一怔,低头望着她问:“哪里不舒服?” 杨弯仰起头直视他说:“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想去看看当初给我治病的医生。” “为什么?”江敬言低声问她。 杨弯收回视线继续靠在他怀里,认认真真地说:“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尽快找回曾经的记忆。我最近总是会回想起一些片段,以前我会感到恐惧,觉得是那个陌生的我要回来了。但现在我不怕了,我甚至有些急切地想要想起那些事。” 她握住了江敬言的手,轻声说着:“我很好奇那个我是怎样的人,她和我在很多事情上做出的选择都不同,我想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打了个比方,“就比如说我们结婚这件事,她做出的选择是保护家庭,对外隐瞒婚姻关系,但我却想昭告天下你是我的男人……我和她到底还是不同的,对吗?”说到最后,她再次仰头望向了抱着她的男人。 江敬言直视着她的眼睛,不曾犹豫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他说:“你们既是不同的也是相同的。你会有这样的想法,最根本的原因只是你还没有长大。” 杨弯愣了愣:“没有长大?” “你还只有十八岁,至少在你的记忆里是这样。” 江敬言的话点到为止,但其实也不需要太过深入,杨弯基本上已经明白了。 十八岁的她比起二十五岁的她来说可能更加无所畏惧吧。 二十五岁的她更成熟,更执着于保护她所爱的一切。 十八岁的她更直接,更倾向于宣告她的一切。 江敬言说得没错。 这两个她既是相同的又是不同的。 过去的她会担心自己变回那个陌生的她,也因此闹过很多矛盾,纠结过一段时间。 但现在她却想回想起那一切。 因为她知道那都是她,即便记忆找回来了,她也依然是她。 “你期待我想起来吗?”最后,杨弯这样问江敬言。 江敬言安静片刻道:“谈不上期待或者不期待,我接受全部的你。”他慢慢扬起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如果你非要问我的话,我比较期待的是看见现在的你和被遗忘的你的结合。那样的你一定很美。” 杨弯懵懵懂懂:“一定很美?” “是的,一定很美。”江敬言认真地说,“就像两种不同花期的花开在了一起,从年少到成年的美叠加在一起。”他坚定道,“那一定很美。” 第四十六章 杨弯到底是“穿越”了时间,对现代营销号的能量低估了一些。 哪怕还没有官方认证,她和江敬言的关系也在一个又一个营销号拿出来炒之后,很快出现在了热搜排行榜上。 最有趣的是瞿凛也莫名其妙上了热搜,他那点破事儿好不容易才消停一会儿,现在又被大家拉出来热议,无非就是因为他曾被杨弯的杂志临时换掉,并在那之后不久就出了事。 人们早就讨论过一波杂志有先见之明,现在又知道杂志的总编和江庭集团的总裁是夫妻俩,免不得要把他拉出来鞭尸一下。 瞿凛在家里偷偷摸摸地窥屏,差点没被气死。 往日里夫妻俩这样热闹地上了热搜,早被江庭公关部找人给撤下来了,但今时不同往日,领导有了别的安排,公关部也就有了别的安排。 在网友们热议这个话题的第二天,江庭集团便在官方社交账号上发布了公告,彻底确认了江敬言和杨弯的确是夫妻关系。 公告行文相当之简略,加起来不过两句话—— 江庭集团总裁江敬言先生与《时尚icon》杂志总编杨弯女士结识于大学,毕业后便步入婚姻殿堂,一直以来夫妻和睦、关系融洽,两位十分感谢广大朋友们的关注,望今后各位将注意力放在两位的事业上,多谢。 公告末尾,署名是江庭集团,还盖上了红色的公章。 嗯,果然是盖了个章。 坐在医院里的候诊室,杨弯看着手机上公告末端的红色印章,嘴角止不住上扬。 江敬言是陪着她来的,她在那专注地看手机,他却在观察周围,他不紧不慢地提醒她:“笑得太开心了杨弯,你前面的人已经拿着手机拍了你很久了。” 杨弯闻言微微一怔,下意识望向了对面,果然有个举着手机的女孩子,对方见她看过来了便立马心虚地收起了手机。杨弯冲她眨眨眼,然后缓缓站了起来,把那女孩吓了一跳,以为她要过去抢手机让她删除照片,但其实并非如此。 杨弯站起来哪儿也没去,只是转向江敬言,拉起他走开了。 关注他们的人并非只有刚才那个女孩。 他们手牵手走在医院的走廊里,有很多人都会侧目看他们,杨弯一开始觉得还好,慢慢就皱起了眉,等两人终于可以去见医生的时候,江敬言问她:“后悔了吗?” 杨弯偏头看他:“后悔什么?” “后悔公开关系。在热度这么高的时候确认我们的关系,会让更多人认识我们。” 也就会带来更多关注,例如刚才那样。 杨弯皱皱鼻子,在走进医生办公室之前说:“我不后悔。” 江敬言侧目望她,她坚定地说:“我才不会后悔,我们又不是整天需要曝光率的明星,过了这阵子热度散了他们自然也就不会那么关注我们了,到时候还会和以前一样。” 聪明的姑娘脑子转弯也很快,江敬言微勾嘴角,无言地附和她,两人手牵手走进医生办公室。 医生对他们也很熟悉了,瞧见他们这副模样,便不由笑着说:“看来江先生和太太的关系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 修复这个词用得很巧妙。 一开始是好的,只是中间突然出现了意外或者破损,这才谈得上是修复。 杨弯见了医生,内心深处还是有一点畏惧的,但那点畏惧和犹豫完全不足以让她退却,她坐到椅子上十分平静地道出了自己的来意。 “赵医生,我最近总会想起过去的片段,有时很模糊,有时很清晰。”话说到这里,到底还是有了些迫切,杨弯微微蹙眉道,“我想让您帮我看看我是不是快好了?我以后会不会经常想起这些?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尽快想起全部?” 其实今天杨弯可以来看医生,可以直面这一切,对江敬言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至于结果如何,是否真的能让她尽快想起一切,他其实并不是很在意。 他甚至觉得她根本不需要看医生,只要顺其自然就好,能想起来便想起来,想不起来也无所谓。不过这都是他的想法,既然她想来看医生,想早点回忆起一切,他当然也不会阻止。 不过结果还是让杨弯有些遗憾。 做过检查之后赵医生表示,什么时候可以想起一切是个未知数,这一切还是得看杨弯自己,在医学上除了能确认她的大脑已经十分健康了之外,就给不了她更多帮助了。 杨弯看上去有些失落,离开医院时有些魂不守舍,还险些撞到了人。 江敬言很快将她拉入怀里,一条手臂揽着她,让她不至于再撞到哪里。 杨弯仰头看了他一眼,抿抿唇又收回了视线,什么也没说。 江敬言陪着她漫步在医院走廊,走了一会儿之后他放开了她,缓缓开口说:“如果你一定要很快想起一切,医院也许没办法帮你,但我可以帮你。” 杨弯怔住,有些惊讶地望着他,江敬言直视她继续道:“我可以带你去我们去过的地方,试试看能不能帮你尽快找回那些记忆,顺便还可以放松一些,就当是补给你一个蜜月假期。” 杨弯有些困惑:“我们之前没度蜜月吗?” 江敬言摇了摇头:“没有,当时杂志社正处于上升期,我们太忙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杨弯垂下了眸子,江敬言原以为她会很高兴这个安排,但她过了一会抬起头说:“不用了。” 他难得有些意外地望着她。 “其实是我执着了。”她长叹一声说,“其实照我目前的进度,想起那些事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过去我害怕想起来,现在想要想起来了又这么急迫,说到底性质都一样,暴露了我性格上的缺陷啊。”她掰着手指头给他算,“你看,我这和之前有什么区别呢?现在这副模样就好像急切地想要向你证明我是真的不怕回忆起一切了似的,但其实不是那样的,我没有那么想。”她认真严肃地说,“所以还是按照医生说的吧,一切顺其自然,虽然我现在依然不太能玩转杂志社的工作,可也比以前好多了,再不济还有孟妮和顾淮帮我,你也会帮我的对吧?” 他会不会帮她,其实连问都不需要问。 那是必然会帮她的。 毕竟那也是他们一起建立起来的事业。 离开医院的时候杨弯已经释怀了,她开开心心的,和江敬言有说有笑,也不在意别人的关注。 令她意外的是,她会在走出医院之前碰上父母。 是杨爸爸和杨妈妈。 他们手挽着手也打算离开医院,杨妈妈看着还好,倒是杨爸爸一脸苦大仇深地皱着眉,好似遇见了什么天大的难题,这可让杨弯有些不安了。 这是什么地方?是医院啊!在医院里那副样子,明摆着是生病了。 杨弯慌了。 她松开江敬言的手快步跑了过去,站定在父母面前道:“爸,妈,你们怎么到医院来了?” 杨爸爸杨妈妈在医院见到杨弯也很意外,杨爸爸不知为何突然红了眼睛,杨妈妈掐了他一下,微笑着反问杨弯:“弯弯?你怎么到医院来了?” 杨弯下意识道:“我来看医生。” “看医生?囡囡哪里不舒服呀?!”杨爸爸好像对“看医生”这几个字有心理阴影了,一听就急急忙忙地要检查杨弯,江敬言在这时走了过来,安抚地拍了一下岳父的肩膀。 “爸,她没事,我们只是来看看能不能尽快让她恢复记忆而已。” 江敬言的话很有说服力,毕竟他是个从不撒谎说瞎话的人,杨爸爸听了之后慢慢放心下来,有些感叹地看着女儿说:“你可要保重身体呀囡囡,咱们家不能再有人生病了。” 杨弯本来就担心,听父亲这话里的含义就越发紧张起来,杨妈妈还在瞪杨爸爸,埋怨他话都不会说,杨弯有点着急了,她抓住母亲的手说:“妈,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和我爸为什么要来医院?你们哪里不舒服吗?” 杨妈妈被女儿握着手,看上去有些为难,杨爸爸一辈子都没违背过妻子,但此刻他第一次鼓起勇气违背了对妻子的承诺,红着眼睛说:“囡囡,你妈妈不让爸爸告诉你,但爸爸实在不能瞒着你呀,你妈妈她心脏上面出了问题,最近一直心口疼,我带她来看医生,大夫说要支架的呀!” 杨爸爸说到最后都快哭了,看得出来,妻子生病,还是心脏上的病,让这位二十四孝丈夫非常难过。他大概也忍耐很久了,瞧见女儿才把持不住,险些洒下男儿泪。 别说是父亲了,杨弯听了这个消息也十分震惊,要不是江敬言扶住了她,她估计都能脚步不稳摔倒。 心脏支架这件事可大可小,患者术后寿命也因人而异,杨弯不了解母亲的病情,心中只顾着担心,不多时便开始掉眼泪,江敬言紧了紧抱着她的力道,直接对岳母说:“既然医生建议做支架,那就尽快住院手术吧,我马上安排人去准备。” 他说完话就开始打电话,即便是打电话的时候也没放开杨弯,杨妈妈看着女儿和女婿如此恩爱亲密,心中也稍有安慰,她本不想说出这种事让孩子们担心,想瞒着他们把手术做完,可在她内心深处其实也是希望孩子陪伴的,现在他们知道了,也就无需隐瞒了。 “弯弯,你不用担心,别被你爸吓着了。”杨妈妈无奈道,“没什么大事儿的,医生说我的情况做了支架就会好的,只要保养得宜心情愉悦,可以和正常人一样寿命。” 杨弯吸了吸鼻子,从江敬言的怀抱离开,扑过去抱住了母亲,她也不敢用力抱着,担心伤害到母亲,她强烈要求说:“你说得我不信,谁知道你是不是怕我担心才骗我的,你必须带我重新去看一次医生。” 过往对女儿相对无礼的要求,杨妈妈总会毫不留情地拒绝,但这次性质不一样了,为了让女儿安心,杨妈妈只能顺着她了。 再次复查了一套之后,杨弯总算是相信了母亲的话,杨妈妈本想回家收拾一下再来住院的,但杨弯不允许,直接就把她带到了住院部,江敬言打了几个电话,便有了环境相当优越的VIP病房,和杨弯当时住得差不多。 杨弯把母亲扶到床上躺着,让父亲开车回去收拾行李,自己和江敬言留在医院陪母亲。 江敬言在病房外打电话,杨弯就在病房里面陪母亲,看着母亲如今憔悴的面容,杨弯略带鼻音道:“您现在这样,倒还不如像以前那样整天骂我嫌弃我的好。” 杨妈妈翻了个白眼说:“你是喜欢被骂吗?我不骂你不嫌弃你了你还不高兴了?” “您现在这样让我怎么高兴得起来?”杨弯吸了吸鼻子说,“我宁愿您像以前那样收拾我,也不希望您病怏怏地躺在床上。” 杨妈妈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握住女儿的手,温声说道:“好了,你就别担心了,大夫不都跟你说了吗?只要做完手术好好休养就没事了。” 杨弯偏开头,抹掉情不自禁落下的眼泪,杨妈妈见她如此,放轻声说:“放心吧闺女,妈妈会好起来的,会骂你会嫌弃你的,还会追着你打呢。” 杨弯真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忍不住再次抱住了母亲,母亲抬起手顺着她的背,一如她还是个婴儿时哭得泣不成声,她那样顺着她的背一样。 江敬言站在病房门口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幕,对电话里的人说:“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花多少钱都没关系。” 第四十七章 杨妈妈的病情确实不严重,在医疗水平十分发达的今天,她的情况要比其他需要支架的病人好多了。再加上女儿女婿有钱有人脉,用的是最好的药,请的是最好的医生,住得是最好的病房,所以从头到尾她都没什么紧张感,心里十分踏实。 杨妈妈平时人缘好,搬到江城之后认识的朋友听说她住院了,都纷纷赶到医院来看她。杨爸爸收拾着水果和花束,热情地招待着客人,倒是杨妈妈本人最后受不了了,把这群人都赶走了,还得杨爸爸客客气气地赔不是。 “要我说他们就是趁这个机会来看弯弯和敬言的,哪儿是来看我的啊?一进门儿就盯着我女儿女婿看,心里想什么以为老娘不知道吗?”杨妈妈一边织毛衣一边说,“我徐春霞是心脏要支架,又不是脑子要支架,他们不就是想找个机会占点便宜吗?” 杨爸爸不赞同道:“哎呀霞姐,不好这样说的呀,大家可都是奔着你来的,你看看大家买的水果,不都是你爱吃的吗?” 杨妈妈翻了个白眼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他们打电话问你我爱吃什么,你告诉他们他们才买来的,要不然他们能知道我喜欢吃什么?才怪。” 杨爸爸无奈叹息,求助般地望向正在削苹果的杨弯,杨弯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江敬言新拿来的自动削皮器上。 “囡囡,你别老是坐在那里不吭声呀,你也说两句,你看你妈妈还在织毛衣呢,她都快要手术了,也不好好休息一下!”杨爸爸一边整理东西一边抱怨,他这句话杨弯倒是听进去了。 “妈,我爸这话说得对,您都快做手术了,怎么还在织毛衣啊?快放下吧,江敬言的衣服那么多都穿不完,您真不用给他织了。” 杨弯皱皱眉,走到病床边把杨妈妈手里的工具抢了过来。 杨妈妈不满道:“你干嘛呀,我还有几针就织完了,你就让我织完嘛,我闲着也是闲着,与其胡思乱想还不如找点事情做呢!” 杨弯显得很无语,在杨妈妈百般坚持下,还是把她快织完的毛衣还给了她。 她两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母亲,好像在计算母亲什么时候可以织完。 杨妈妈好整以暇地勾着针,压根不把闺女的盯视放在眼里,杨爸爸见此,也只能放任她了。 说心里话,杨弯还真有一点小嫉妒,自己老妈都这样了还不忘给女婿织毛衣,倒是她连副手套都没有,心里多多少少都有点不舒服。 等杨妈妈终于勾完了最后几针,杨弯才深呼吸了一下,嘱咐过她好好休息后,离开病房去透透气。 她离开之前,杨爸爸已经离开一会了,是回家准备晚餐去了。 杨弯以为他回来之后会直接去病房,很意外的是她走出病房没多远就在长椅上看见了他。 杨爸爸穿着简单的夹克衫,饭盒就放在身边,他颓丧地坐在那发呆,眼睛红红的,不靠近都能感觉到他情绪非常低落。 杨弯愣了愣,慢慢走了过去,在他身边落座,杨爸爸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有不认识的人坐下了,拿起饭盒准备离开,顺势还抹了一下眼泪。 当他发现坐下的人是杨弯时,仍可见年轻时英俊风采的脸上慢慢露出几丝尴尬。 “怎么是你呀囡囡,你怎么没在病房里陪你妈妈?” 杨爸爸思索片刻,重新坐到了长椅上,把手里的饭盒放在了膝盖上,认认真真地扶着。 杨弯眼神复杂地注视着和父亲,半晌才道:“爸,您还在担心?” 杨爸爸面色一顿,须臾之后他几乎是有些慌张道:“没、没。大夫都说没事了,我还担心什么呀我,我只是……我只是……”迟疑许久,杨爸爸终究还是抿唇承认了,“囡囡,不怕你瞧不起爸爸,爸爸的确还是有些担心。哪怕医生已经说你妈妈不会有事,做完手术会很健康,我心里还是很难受。只要一想到她要上手术台,一想到她心脏里要支个东西,以后都不能过于大悲大喜,我这心里头呀,我就觉得……觉得我没照顾好她。” 杨爸爸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这些日子以来,他所有的担心和紧张都埋在心底无人可说,最后还是女儿的询问让他把这一切释放了出来。他无助地抹着眼泪,另一只手还不忘记扶好饭盒。 这还是杨弯第一次见到父亲这样。 她心里难受极了,立刻往父亲身边挪了挪,揽住父亲的肩膀轻声道:“别担心爸,还有我在呢,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的,都是我不好,是我对你们疏于关心,要是可以早点发现妈的病,说不定都不需要支架。” 杨爸爸坚持了那么久,终于还是在女儿的话语下释放了所有感情,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靠在女儿肩头低声哭泣,江敬言站在远处的拐角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陈杂。 杨妈妈的手术很快就安排上了。 手术的过程有些漫长,但手术的结果非常好。 当医生告诉他们手术非常成功时,三个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睛。 杨爸爸抱着女儿哭得泣不成声,当妻子被推出来时,他立刻放开女儿激动地迎了上去,一路陪着杨妈妈去病房。 杨弯站在那看着,没有很快追上去,江敬言留在这儿陪着她,问她:“为什么不过去?” 杨弯笑了笑说:“只是觉得这一幕很美好,不忍心打破而已。” 江敬言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微微点头说:“的确如此。” 杨弯缓缓偏过头注视着他,问他:“你以后也会像我爸爱我妈那样爱我吗?” 江敬言没有用言语回答,他只是十分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杨弯缓缓和他十指紧扣,慢慢扬起嘴角道:“我相信你会的。” “你说得倒也不完全。”江敬言慢慢纠正她的说法,“我不会像岳父爱岳母那样爱你。” 杨弯微微一怔,有些错愕地望着他。 江敬言回望着她的双眸,一字一顿十分认真道:“我会比那更爱你。” 杨弯慢慢回过神,被他这话锋一转搞得心中跌宕起伏,郁结之后又是大喜,她忍不住掐了他一下,愤愤说道:“以后麻烦你有话一口气说完,再这样大喘气我迟早也被你搞出心脏病。” 本是开玩笑的一句话,但说完之后遭到了江敬言的强烈反对,他几乎是有些严肃地抓紧了她的手,用半是警告的语气说:“不许做这样的假设。” 杨弯愣了愣才说:“我开个玩笑嘛……” “不许开这样的玩笑。”他十分坚持,分毫不让。 杨弯看着他那副她不认错就不退让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直接扑到了他怀里,紧紧抱着他说:“你放心,我会很健康的。”她踮着脚靠在他肩膀上,望着父母消失的方向低低地说,“我会一直健健康康陪着你的。” 这算是最好的承诺了。 江敬言也比较满意,终于算是放过了她。 这之后的一段日子杨妈妈恢复得很好,没多久就活蹦乱跳,嚷嚷着要出院。 “怎么能这么快出院呀霞姐!还没到时间呢,医生不会同意的!”杨爸爸据理力争,可惜还是拗不过杨妈妈,最后他只好搬来救兵,“敬言啊,你妈待得无奈,死活要回家去,你快劝劝她!” 杨弯站在江敬言身边,很纳闷地问父亲:“爸,你为什么不让我劝我妈啊?” 杨爸爸无奈道:“比起你,你妈更听敬言的话嘛……” 杨弯有点吃醋,望向母亲道:“妈,我爸说得是真的吗?江敬言说话比我说话好使?” 江敬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杨弯挑衅似的瞪回去,杨妈妈看见他们来了,倒是答非所问地说:“你们来得正好。”杨妈妈也不张罗着收拾东西了,反而把收拾好的东西都拆开了,一边翻动一边说,“我准备的东西哪儿去了呢?我得好好找找。” 杨弯有些好奇,凑过去帮忙说:“您找什么呢?” 杨妈妈皱着眉说:“毛衣啊!我织好得毛衣,刚刚还看见呢!” 杨弯一怔,没想到居然是毛衣,转念想想也对,手术前她就织完了,现在肯定是打算拿给江敬言穿。 杨弯望向江敬言,语调很酸道:“这下你可有福气了,天气刚冷就有手工毛衣穿。” 江敬言嘴角噙着笑,还不等他说什么呢,杨妈妈就高兴地说:“找到了!” 杨弯立刻望向母亲,母亲认真地拿起一件深蓝色的手工毛衣,站起来对着女婿的好身材一阵比划,十分骄傲道:“我的手艺就是好,我女婿身材保持得也好,这么多年也没胖,穿上一定又帅气又合适。” 杨妈妈说得一点都不错,江敬言的身材就是衣服架子,披个麻袋都好看,更别提穿上这么用心编织的毛衣了。 杨弯站直身子在一旁长叹一声:“虽然有点嫉妒,但也不得不夸奖一句,的确是很好看。” 江敬言瞥了她一眼,接过岳母的毛衣认真地道了谢,那态度好到就差直接穿到身上了。 杨弯一股子酸味,杨妈妈不可能没察觉到,她给江敬言拿完毛衣就转了过来,扫了一眼女儿说:“你在那阴阳怪气什么呢?” 杨弯扁扁嘴:“我可没阴阳怪气。” 杨妈妈白了她一眼,直接弯下腰再次翻动行李,这次她很快就找到了她要找的。 又是一件毛衣。 杨弯愣了愣,有些惊讶地望着那件毛衣:“这是……您还织了两件给他换洗?” 杨妈妈没回答,直接站起来把毛衣塞给了她,然后继续收拾行李,一边收拾一边说:“老杨,你快帮我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别等着回家了再回来拿。” 杨爸爸拽了拽女儿的胳膊,想让女儿拦着妻子,可他女儿现在只顾着惊讶了,开口说话也和出院的话题无关。 “妈,您这件毛衣是不是织得有点小?”杨弯傻乎乎地说,“江敬言应该穿不上吧?” 杨妈妈忍无可忍道:“那是给你的!你是不是傻啊,那种款式怎么可能是男孩子穿的?!” 杨弯愣住了,惊讶道:“给我的?还有我的份儿?” “你是我女儿,我怎么可能不给你准备?我一早就给你织好了,后来才开始给敬言织的。”杨妈妈有点生气地说,“我说你这丫头怎么年纪越大越笨了呢?之前是想逗逗你才没说,没想到你居然还当真了,看来你妈我在你心里还真是冷酷无情偏心眼到家了。” 杨弯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她眼睛一热差点又要哭了。 她眼前出现了一幕幕她毕业之后的场景。 那时的她忙于工作,没时间管家里,母亲便时不时就来帮她做饭、收拾屋子。 虽然吴妈是非常合格的保姆,但杨妈妈一开始搬来江城的时候还是喜欢亲自来帮杨弯收拾家,作为母亲,她总觉得女儿这也缺那也缺,常常会自讨腰包给她准备好一切。 还有毛衣,何止今年织了两个人的,杨妈妈每年都织两个人的,只是杨弯前面都忘记了才会胡思乱想,她现在不但眼睛热了,脑子也热了,之前那些不记得的,也都想起了大半。 事实上,她不但想起了那些事,还想起了……想起了父母刚搬到江城时的场景。 老两口在老家生活了半辈子,女儿结婚了就被接到了江城,说是儿女要尽孝,但对于长辈来说,一下子从一个熟悉的地方搬到完全陌生的城市,怎么能那么快适应呢? 杨妈妈也不是不相信吴妈能照顾好小两口,只是她除了到女儿家里来,就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她每天除了看电视就没事可干,出了门谁也不认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想去溜溜弯都怕迷路,所以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呆在杨弯和江敬言的家里。 杨弯不止一次下班时看见母亲怔怔地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发呆,那幕场景太过真实,真实到杨弯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她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开始哭了,她不断在心里问自己这几年有没有照顾好爸妈,问自己在爸妈认识新朋友熟悉新环境之前都是怎么过来的,她不断责备着自己,觉得自己是个不称职的女儿,愧疚感席卷了她整个人,如果不是江敬言及时把她带出来,她恐怕会大哭一场。 “妈刚做完手术,需要保持好心情,你这样很容易让她担心。”江敬言的声音就在耳边,杨弯木讷地跟着他离开医院,回到车上,等他给她系好安全带,她才稍稍有了反应。 “江敬言。”她叫他的名字。 江敬言刚刚回到驾驶座上,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望向她:“怎么了。” 杨弯揉了揉眼睛说:“我们生个孩子吧。” 这次轮到江敬言愣住了,他半晌才道:“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杨弯收回视线望着前方,看了许久才说:“我以前没发觉,现在却发现,其实生命是很脆弱的,每个人的时间都很有限,谁都不知道今天说了再见明天是不是还能再见。”她双手交握,一点点加大握着手的力道,“妈的病让我有了一种想法,我想没有谁是可以陪伴心爱的人一生的,我们谁都不知道谁会先离开谁,如果能有个孩子,那有一方先离开了,另一方至少还可以有个依靠,有个念想。” 杨弯转头望向江敬言,红着眼睛道:“就像我爸那样,他其实很担心我妈,害怕得要死,在他最无助的时候,他至少还能依靠我。那个时候我就意识到,我们也需要那样一个人,不管我们谁先出了事,至少看到孩子,就还能想到彼此。”她笑笑说,“你不知道,当我看见我爸那种无措,那种伤心时,我就想到会不会有一天你也会经历这些……我不想你经历这些,我不希望你有这一天,可我们谁都无法断定未来。” 江敬言眼神复杂地望着她,他想说什么,但杨弯抢在前面说:“你听我把话说完。”她吸吸鼻子道,“我不能确保自己万无一失,所以我希望能生一个我们的孩子,让孩子好好长大,在这个孩子小的时候可以依靠我们,等孩子长大之后,也能成为我们的依靠。”她抬起手,微微倾身过去轻抚着丈夫的脸庞,低柔地说,“我希望未来的某一天,不管我们谁先离开谁,留下的那个身边都不至于空无一人。” 最初的最初,在江敬言提到“小董事”这个话题时,杨弯是没放在心上的。 他们都还年轻,她也还没做好当母亲的准备,在她的意识中她比实际年龄都还要小,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怎么就能如此草率地成为母亲呢? 但是现在不同了。 通过母亲生病的事,通过父亲在母亲生病这件事上的表现,杨弯意识到有个孩子是件好事。 她甚至也因为母亲对自己那种内敛而不言说的爱,升起了想要当母亲的心。 她缓缓靠向驾驶座,江敬言迁就她的方向侧过来让她靠着,杨弯侧头抵着他的肩膀,认认真真地说:“这不是我一时冲动,我是认真的——我们生个孩子吧,老公。” “我们生个孩子吧,老公。” 后面的许多日子,只要一想起杨弯这句话,江敬言就能笑醒。 杨妈妈出院之后,杨弯和江敬言没让他们老两口回家,而是叫上了他的父母,两家人一起外出度假休养去了。 度假的地方是一处漂亮的复古庄园,庄园里有牧场,有城堡一样的房子,还有美丽如画的花园。 杨弯穿着裙子,披着羊毛披肩,躺在花园的椅子上,左边是江敬言,右边是正在喝茶聊天的父母和公婆。 这是一个清晨,阳光特别好,空气也很清新,她神神秘秘地递给了江敬言一个小盒子,江敬言接过来打开看,先是一愣,随后竟有些无措起来。 “这是……”他沉沉地开口,欲言又止,是杨弯补全了他的话。 “是验孕棒。”杨弯笑眯眯的,眼睛如名字一样弯弯的,“如你所见,两道杠。”她靠近了一些,在他耳边低声耳语道,“你要当爸爸了。” 你要当爸爸了——这句简单的话语像清晨最悦耳的鸟鸣,江敬言大多时间都是个铁面无私甚至都有点无情的人,但当他听见这句话时却情不自禁地眼眶一红,差点失态地落泪。 他快速仰起头,将眼泪逼退回去,再低下头来时,杨弯已经从她的躺椅挪到了他这里,靠在他怀里说:“我困了,我要眯一会。” 她是真的困了,好像怀孕之后都会比较容易困容易累?靠在他身边之后,她没多久就睡着了。 江敬言本想直接将她怀孕的好消息告诉旁边的双方父母,可见她如此,又不忍心闹出太大动静吵醒她。 他收好了验孕棒,骨节分明的手轻柔地抚过她的面颊,微风吹起她的发丝,那一刻,岁月静好,他觉得这世间再没有什么人会比他更幸福了。 他忽然想到了一首诗,一首英文诗,名字是《礼物》,来自于切斯瓦夫·米沃什。 他微眯着眼睛望向阳光的尽头,用非常轻微的声音缓缓念着—— “A day so happy. Fog lifted early. I worked in the garden. Hummingbirds were stopping over the honeysuckle flowers. There was no thing on earth I wanted to possess. I knew no one worth my envying him. Whatever evil I had suffered, I forgot. To think that once I was the same man did not embarrass me. In my body I felt no pain. When straightening up, I saw blue sea and sails. ” “如此幸福的一天。 雾一早就散了,我在花园里干活。 蜂鸟停在忍冬花上。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 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 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记。 想到故我今我同为一人并不使我难为情。 在我身上没有痛苦。 直起腰来,我望见蓝色的大海和帆。” =The end=